　　有辱神格
　　作者：观乎
　　简介：
　　不够邪的恋爱脑邪神攻×倒霉社畜美人受
　　安珉不小心在雪山脚下受了伤，血液流淌进湖泊，无意唤醒了一个远古邪神。
　　这玩意儿把他当成了唯一的祭品，阴魂不散，追了他上千公里。
　　但是安珉逐渐发现，这个所谓的邪神似乎并不想要他的命，而是贪图别的东西。
　　当邪神拙劣地伪装成人类出现在安珉面前时，他终于明白了，这玩意儿是把他当长期饭票了，甚至还想和他发展恋爱关系。
　　堂堂邪神竟然纠缠他一个弱小的人类，真是有辱神格。
　　他一边嫌弃，一边将邪神转了180度的脑袋扳了回去。
　　没什么，被吓多了也就习惯了。
　　——
　　***xp发泄的产物，没有逻辑，超多bug
　　1.不够邪的恋爱脑邪神攻×倒霉社畜美人受
　　2.因为看上了一个人类从而努力融入人类社会的故事，也是霸道邪神爱上我的俗套故事
　　3.攻不是人，三观脑回路都和人不一样
　　4.不算日常文，具体什么类型作者也不清楚
　　人外、剧情、甜宠、HE、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第1章 噩梦
　　像是一个离奇的梦境。
　　湖水如同一面镜子倒映着苍穹，几片云与远处的雪山顶融为一体，静静地伫立在湖里。
　　安珉顺着一条清澈的溪流走到了这里，荒芜深处灌木丛肆意生长。被灌木围着的是一块宝石似的湖泊，在秋日灿烂的阳光下闪烁着冷光。
　　沁人的凉意在初秋时节很是突兀，他裹紧了防风外套，像是失去了自我意识一般继续靠近。
　　这片区域本就是还没怎么开发的偏僻景区，越往深处走人越少，到这片湖泊附近，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安珉心里也有些发怵，想着拍几张照片然后赶紧回去得了，时间也不早，他必须赶在日落前回到酒店。
　　雪山的美景在镜头中展露不出万分之一，他随意拍了几张照片，略有失望地放下手机，余光却突然捕捉到一个细长黑影。
　　潜意识里的警觉使他迅速作出了反应，往后退了几步，目光死死盯着灌木丛，没等两秒就又看见了那黑亮的鳞片转瞬即逝。
　　他虽然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但也从来没有撞见过蛇，尤其还是在一个旁人也没有的野外。
　　正在安珉偷偷往后退时，手腕粗细的黑蛇突然立起上半身，足有一米高。那双眼珠子仿佛都淬着毒，光是盯他几眼就能让人窒息而亡。
　　他都没有看清那条蛇是如何朝他进攻的，脑子一片空白，也忘了自己是如何抵抗反击的。身体的本能暂时接管了理智，等他感觉到疼痛时，也正好将那条蛇狠狠地甩了出去。
　　安珉站在灌木丛内，裸露出来的手和脖子都被灌木划伤了，脚下甚至已经踩到了水。手背上两个洞正在朝外冒着血珠，而手腕和手臂交界的地方被灌木划出了一道不浅的伤口，鲜血很快顺着手腕淌过手掌，直直滴下。
　　可真疼……自从到了这地方就诸事不顺，第一天他水土不服倒下了，好不容易缓过来又遇到这种事情。
　　安珉打起退堂鼓，却又没看清刚才把蛇甩到了哪个方向，退无可退。
　　他尝试着往一边走，但脚下水越来越深，灌木丛时不时将衣服撕扯出豁口。走了几步之后，他冷不丁看见了那条蛇。
　　它正躺在水边一块怪异而尖锐的石头上，似乎正好被棱角刺破了身体，躺在上面抽搐。大量的血液从伤口渗出，染红了整片石头，又被湖水带走，附近的一片湖水也都被染成了淡红色。
　　安珉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和身体突然松懈，他才发觉自己已经腿软，一个没站稳摔倒在湖边浅滩中。身上的衣服瞬间被浸湿，受伤的那只手也撑在水下泥土里。
　　他垂眼看去，自己的血液迅速在湖水中扩散。
　　雪山的倒影在水面摇晃破碎，而他的鲜血正好覆盖过山顶的皑皑白雪。
　　刹那之间，他感到了一阵强烈的不安。
　　本能驱使他抬起视线看向湖心，原本静谧的湖水此刻显得有些深不可测，底下似乎藏了没有尽头的深渊。
　　周遭的一切在顷刻间安静下来，他仿佛进入了真空，连大自然的虫鸣与鸟叫都听不见了，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也沉入寂静。视野变成了类似黑白电影的质感，河水阴暗得恐怖，唯独他的血液红得刺眼。
　　思绪变成一团乱麻，一种原始的恐惧掌控了他整个心脏。
　　抬起头来，远处的雪山在夕阳晚照之下璀璨得惊人，那金色浓烈到仿佛快烧起来，而天地间的气温却越来越冷。
　　安珉的视线无法从雪山上挪开。
　　但他能扭曲地感觉到，自己的血渗进延绵清澈的湖水之中，仿佛再也找不到，却又实实在在地与远处的雪山融为了一体。
　　这微乎其微的变化被什么东西捕捉到了，一种古老深沉的回声在大地之下似有若无响起，如同远古神明被血祭唤醒。
　　而神明即将取走他的性命。
　　*
　　安珉在黑暗中突然睁开双眼，神情惊恐。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一般，他大口喘着气，挣扎着往床头柜摸索，磕磕绊绊地打开了台灯。
　　眼睛缓慢地接收到了光亮，却依旧什么也看不清，只好又摸到旁边墙上的开关狠狠按下去。
　　头顶的灯带骤然亮起来，整个房间如同白昼，而安珉终于能松一口气，脱力地靠在床头。
　　他一边回想着刚才的梦境，一边等待自己的眼睛完全恢复。
　　在上周他从雪镜镇回来之后，每一晚都会做这个相同的梦，梦的结尾全是他流着血坐在湖水中。
　　每次他都是满身冷汗地从梦里惊醒，醒来之后恐惧的情绪也毫不减退。
　　安珉撩起睡衣左袖，上面几处伤口都已经结疤。蛇咬出来的血洞已经脱痂，皮肤的颜色比周围要淡一些。
　　而被灌木划出来的伤口有十厘米左右的长度，痂还没落下来，像是一条褐色的虫攀在他的小臂上，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湖边的事情真的发生过。
　　一切的起因都是他们公司团建旅游。
　　他老板又想去看雪山泡温泉，又不想花太多钱，所以选了雪镜镇这么一个名气不大的景区。
　　安珉最烦团建，奈何组长一个劲地说他不合群，让他必须得去。他被架着下不来台，只好随大流答应了下来。
　　刚到雪镜镇的第一天，他就水土不服病倒了。
　　同事们在酒店里吃吃喝喝，泡温泉做团建游戏，又花了一天时间跟导游出去看风景。而他就缩在酒店房间里吃了药睡觉，睡醒了接着吃药。
　　直到离开的前一天，大家都在酒店里休息了，他才好起来，想着出去转转。
　　公司请的导游不可能单独再带他去一次，安珉只好照着自己搜的攻略，独自前去。
　　更倒霉的是，他上错车了。
　　被送到了一个更加偏僻的景点。还没被完全开发，一眼望过去，风景虽然很美，但处处透着荒凉。
　　时间不够，安珉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之后就发生了他梦里的事情。
　　之后他一个人从湖边跌跌撞撞往外面走，最后被其他游客撞见，合力将他送到了景区门口，又被送到了镇上的小医院。
　　幸好那条蛇没有毒，他在医院住了一晚上，第二天跟着大部队回到了城市。
　　安珉以为自己一整年的倒霉都用尽了，但没想到事情带来的影响远远没有停止。
　　已经过去一周了，每晚的噩梦从没缺席。他上班的时候总是困，到了晚上又不敢入睡，因为睡着之后会继续梦到一模一样的场景。
　　他猜测自己因为那天的事情受到了冲击，有了心理阴影，才会接连做噩梦。
　　但身边也没人能帮他。安珉背井离乡独自来到这个城市打拼，刚毕业两年没存到什么钱，更没交到什么朋友，也不敢将这种事情告诉父母。
　　前天周六不上班，他跑去医院挂了精神科，拿到了安神的药。
　　晚上睡觉前信心满满，但噩梦依旧降临。
　　安珉并不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他偏向功利性信仰那一派，当意识到事情走向变得玄学起来，就立刻找到了当地香火最旺的一间寺院烧香拜佛。
　　也不管佛渡不渡他，总之祈祷时无比虔诚。走之前还特意买了开过光的手串，稳稳当当地戴在手腕上。
　　事实证明，他不在佛祖菩萨的业务范围之内，当天晚上还是做了一样的噩梦。
　　安珉没有放弃，今天趁着午休的时间又跑了一趟这间寺院，找了一位师父说明自己的情况。
　　对方听了之后无比淡定，给他指了个方向，说那里有一家医院的精神科很出名，让他去挂个号。
　　……真是谢谢，他前天才从那儿出来。
　　站在寺院门口，疲惫的安珉拿出手机又一次搜索雪镜镇。
　　这个星期他已经搜了很多遍，网上的信息很少，只能查到一堆旅游攻略。即使如此，安珉也习惯每天都翻一下网页，给自己找找心理安慰。
　　翻了好一会儿，他突然看见了一个新的搜索结果。
　　——【探索雪镜镇，带你去看远古的祭祀传统】
　　祭祀？
　　安珉后背发凉，点进去之后发现是一个vlog短片，是昨天新发布的，只有几百播放量。
　　一共就十来分钟，前面八分钟都在拍风景，之后才提到那个所谓的祭祀传统。博主找了个当地居民采访，被采访的人是一位老年女性，也不会说普通话，都是由他的孙女代为翻译的。
　　他屏住呼吸看完了这几分钟。
　　所谓的祭祀发生在很早很早以前了，当时的本地人信仰一位神祇，据说就居住在雪山深处。这位神祇的业务能力相当广泛，不仅掌管着当地的天气，还能主宰人的财富、健康甚至生死，几乎无所不能。
　　但奇怪的是，人们只坚持祭祀了短短百年，之后就将这位神祇视作邪神，讳莫如深的同时祭祀传统也慢慢停止了。
　　雪山深处，邪神……
　　安珉一颗心越来越凉。
　　他以为自己最多被鬼魇住了，可为什么偏偏是邪神这种一听起来就为所欲为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开文啦！本文邪神不算正经克系，是我自己胡乱写的，有很多私设。
　　总之希望大家看得愉快。


第2章 祭品与愿望
　　安珉给那位博主发了私信，假装自己对民俗感兴趣，询问对方是否了解这种祭祀更多的信息。
　　好在博主比较好说话也回复及时，十分钟后就给他发了几大段文字来。
　　【其实我本来想做成下期视频内容的，但是视频没人看，我干脆先跟你透露一点好了。】
　　【那个传说中的神一开始是个正儿八经的神来着，但是当地人越去祭祀他，周遭的灾患降临得越多。吃力不讨好的事儿没人愿意干，反正后来是没人再敢去祭祀了，生怕再招惹上什么祸事。那个老人说的还挺真的，你自己看看愿不愿意相信吧，我是觉得真的发生过，毕竟还流传下来了一部分祭祀步骤。】
　　安珉抓住了关键词，赶紧打字问。
　　【请问都有哪些步骤？】
　　空气中飘来了寺院里面的香火味，明明是能让人静心的味道，他却越闻越急躁。足足等了两分钟，对面才回复。
　　【那个老人说得不太清楚，反正血滋呼啦的，祭品好像不是牲畜，是人。大兄弟，你要是真好奇自己去看看吧，那个地方风景不错。】
　　安珉干巴巴地笑了一声，真想对这位大哥说声谢谢，他才从那地方逃出来，反正这辈子都不想回去了。
　　他又问了几句，然而对方说自己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他只好作罢。
　　放下手机后安珉回头看了一眼，蓊郁的林苑中耸立着一座高高的佛塔，让他想起了湖边高耸入云的雪山。
　　如果真像那位博主所说，祭品是人类，那他流进湖中的血……这是否意味着，他在不知不觉中也变成了那位邪神的祭品？
　　但细想来又觉得很奇怪。千百年来，就算那里再人迹罕至，也一定会有其他人在相同的地方受伤吧，而且肯定人数不少，怎么偏偏就他被噩梦缠上了？
　　难道和那条蛇有关？
　　云雾渐渐散开，阳光从撕裂的云层缝隙里洒下来。光线一亮，安珉眼下的青黑就更明显了。
　　明明是个白净清爽的青年，此时此刻如同在日光下现原形的鬼。仿佛那种古代话本里被狐妖吸食精气的男人，而且新死不久，主动送上佛门争取被超度。
　　安珉一身凄怆地又站了一会儿，正愣神，突然收到了发小的消息，说给他买的东西快到了，让他注意去取快递。
　　【我去找了我们这儿有名的大师，人家说是你神思恍惚，容易被邪气入体。给你搞了一个吊坠来，你记得戴上，应该就不会做噩梦了。】
　　他在做了第二次噩梦之后，就给发小童哲说了这件事儿。
　　他们两个在小学时就认识了，高中毕业之后分别去了不同的城市读书，又留在了当地工作。现在已经有大半年没见了，只偶尔在网上联系，但两人关系依旧不错。
　　童哲是那种雷厉风行的性格，直接给他搞了一个辟邪的物件寄过来。
　　安珉想问对方找了什么大师，但转念一想，算了，反正他也不懂。不管是不是邪神，又或者邪神能不能被这种东西吓唬到，试试再说。
　　他心里又燃起了希望，下班回家的时候去取了快递。
　　吊坠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木头，半个拇指大小，颜色很深。就像是在老宅子里放置了几百年的物件，而且几百年都没见过阳光，看得人心里不太舒服。
　　安珉下意识觉得这东西有点邪，但还是强忍着将吊坠戴在了自己脖子上。
　　有了昨天的前车之鉴，他今天已经不太敢睡觉了。
　　可他这段时间都没休息好，一到了晚上就困得要死，刚躺上床就睡着了。
　　再一次从噩梦中醒来时，安珉的脑仁都在隐隐作痛。灵魂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又累又困，另一半在惊恐颤抖。
　　他悲哀地认识到，自己好像真的被那什么邪神诅咒了。
　　安珉心里烦躁，身上也出了冷汗黏糊糊的，索性打算洗个澡。
　　他和另外三个年轻人合租了一套房，主卧住着一对小情侣，另外两个卧室是他和另一个男生的。平日里他们四个人井水不犯河水，关系也说不上好。
　　拿了一套新睡衣走进客卫，安珉路过镜子时往里面看了一眼，被自己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这段时间他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连带着身形也消瘦了不少，但从没像今晚一样显得那么枯败。那个噩梦仿佛有生命似的，在一点点吸食他的精神。
　　淋浴花洒打开之后，水声让原本就安静的房间显得更加死寂。
　　自从在湖边受伤，安珉就有点怕水，此刻的水声让他潜意识感到不安。
　　他抑制着那些不太受控制的情绪，抿了抿唇，嘴唇上勉强浮现出了一点血色。
　　安珉洗得比以往都快，只想赶紧离开这个狭小的空间。
　　正闭着双眼，将头上和身上的泡沫都冲干净的时候，淋浴室的灯突然灭了，只剩下外间一盏小灯。
　　他甚至没有听见灯光坏掉的轻响，光亮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照理说外间的一盏小灯虽然昏暗，却也足以将淋浴室照亮了，至少不会让人摸黑。
　　可安珉的视野突然之间沉入了黑暗。
　　一瞬间所有的神经都警觉起来，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下意识反应。
　　他讨厌黑暗，黑暗是夜盲症患者的天敌。即使光线稍微昏暗一些，都意味着他从一个正常人变成了连走路都困难的弱者。
　　水还是热的，但安珉感觉周遭的空气忽然变冷。他仿佛被扔进了冷库，皮肤上没有被热水淋到的地方迅速失温。
　　哗啦啦的水声里似乎藏着另外一种细小的声音，就像某种大型肉食性动物踩过水塘，也像是阴冷的蛇从积水的地面爬行过去。他慌忙关了花洒，而那个细小的声音也在一瞬间消失了，四周一片死寂。
　　完全的黑暗与寂静之中，安珉又想起了湖边的血迹。
　　那些比湖水更加粘稠的鲜血一点点渗入扩散在湖中，很快又变得不可见，但他知道自己的血液将永远留存在雪镜湖中。
　　他睁着双眼，徒劳地看着前方。
　　热水关了之后，水分一蒸发身上便更冷了。他轻轻颤抖着，尝试伸手去摸墙，好给自己一个参照物。然而手刚伸出去，他就猝不及防碰到了某个冰凉的东西，不是墙，他记得墙壁没有这么近，而且触感也完全不是那样。
　　安珉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赶紧将手收回来。那种寒冷刺骨的触感说不清是什么东西，像是雪，但比雪更加粘稠。
　　黑暗给了他更多想象的空间，他在一瞬间想起了许多东西，从东方的鬼到西方的恶魔，最后却无法勾勒出这个东西的准确样貌。
　　“……是谁在那里？”他鼓起勇气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但与此同时那个细微的声音又响起，就在他面前。
　　安珉几乎自暴自弃地睁眼立在原地，他已经可以预见，若灯还亮着，他一定会发现自己正在与某个未知的东西对视。
　　浴室里的灯又亮了起来，开始快速闪烁，仿佛老式灯泡接触不良一般，闪得人眼花缭乱。安珉的夜盲症使得他在这短暂的光亮中也看不清东西，眼前依旧一片漆黑，只是有网状的光斑在飞快晃动。
　　似乎有什么东西藏在光斑之后，庞大而惨白，却又像他的幻觉，或许是白色的瓷砖在眼底留下的残影。他感觉自己的心跳也随着灯光的明暗而加快，就要跳出胸腔。
　　他努力看着前方，但根本看不清……
　　安珉仿佛变成了迈入深山风雪之中的旅人，踽踽独行。
　　他该逃走的，可是这种情况下他根本逃不出去。
　　想要离开浴室就必须往前走，而那个声音就在他绕不开的前方，更何况他感觉自己已经被冻僵。
　　一种人类原始的恐慌袭上心头，他几乎无法控制这种害怕的情绪，双腿一软，直直地往下倒。
　　膝盖狠狠砸向地面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跪在了一地碎冰上。
　　痛意让他突然清醒过来，并且清晰的认识到自己此刻的处境。如果再不想点办法，自己就将以祭品的身份葬送在这位邪神手中。
　　冷静……要冷静……
　　“不管你是谁，你都找错人了。”安珉声音很是嘶哑，抬头看向闪烁灯光中的一片虚空，“我不是你的祭品，也不是你的信徒。”
　　凌晨的广袤夜空下，无数栋高楼大厦沉默地伫立，灯光稀疏，这是整座城市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刻。
　　而在城市中一个最普通的角落里，一栋普通的高层住宅，一间普普通通的浴室，一个脸色苍白的青年跪倒在那里，神情有所不甘。
　　他所望向的虚空中并没有任何物体存在的迹象，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一层薄冰从地面慢慢往墙上扩展，就快要延伸到天花板。
　　气温骤降，赤裸的青年已经被冻得瑟瑟发抖。
　　一大串水珠从地面腾空而起，靠近安珉，在接近的过程中凝结成冰，最后变成一条冰蛇缠上他的小臂。顺着手臂蜿蜒向上攀爬，一圈又一圈，直到爬到他的肩头，探出了上半身。
　　透明的冰锥立在青年眼前，凹陷的眼窝处仿佛有一双眼睛直视着他。
　　灯光依旧在闪烁，安珉的左手和肩头被冻得有些痛。死亡的利刃就悬在他头上，他却连带来死亡的东西都看不清。
　　本能中生出的勇气驱使着他继续挣扎：“我知道你已经有很久没收到过祭品了，你知道……知道为什么人们不再向你祭祀了吗？”
　　安珉在心底狂喊救命，这个邪神听得懂人话吗？就算曾经听得懂，那也是千年以前的语言了，普通话可能超纲了吧……
　　但他觉得自己的话或许有用，这个邪神既然被他引了出来，那就应该是想要被祭祀的。如果自己戳中了对方在乎的事情，勾起了对方的好奇心，说不定还能活下来。
　　可肩头的东西迟迟没有动静，没有杀他，也没有其他的动作。
　　干他大爷的，怎么这么冰，可能还没被邪神吃掉他就被冻死了。
　　安珉破罐破摔：“事……事已至此，我知道你是盯上我了，那我就直说了吧。你要是杀了我，就永远没有人祭祀你了……你懂什么是可持续发展吗？”
　　话音落下后，一道人类难以听见的声音在狭窄的浴室响起，空远得仿佛群山间的回声。像是蛇鸣，又如同雪崩时大地的震颤。
　　祭品……愿望……愿望……愿望……
　　冰蛇的头部距离安珉眼睛只有不到十厘米的距离。
　　人类的眼睛无比脆弱，宇宙中的任何一粒尘埃都比这坚硬。但瞳孔的构造又实在精妙。
　　祂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观看一个，还有生命体征的人类的眼睛。
　　眼睛背后连接着大脑神经，祂可以感知到浩如烟海的情绪在神经上波动，像湖泊倒映出的夕阳碎光。
　　名字……
　　祂在那些冰粒上刻了一个念头，没有语言。祂已经有一阵子没听见人类的语言了。
　　但人类都有名字，类似于一种标志，以区分每个个体。曾经的信徒试图向他沟通时，都会率先报上名字，这是一种微弱又微妙的连结。
　　祭品……名字……
　　来自未知生物的念头，如同烙印打在了安珉的身上。
　　信息直接链接到他意识内，他以另一种方式听见了这些话。不是任何一种人类的语言，仿佛雪崩开了十万倍的混响，但他莫名可以听懂。
　　邪神在叫嚣着，而安珉的大脑已经快要过载。
　　肩上的冰蛇缠绕上安珉的脖颈，越缠越紧。那枚吊坠被裹在冰里，传出木头碎裂的声音。
　　安珉听见了，绝望的同时骂了一句狗屁大师……这东西根本没用。
　　他伸出手，想去扯开让自己窒息的东西。然而指尖刚触到冰凉，脑海中就突然刺痛，身上也像烧起来似的，滚烫无比。
　　敲门声突然响起。
　　他的室友在门外高声喊他的名字：“安珉！你在里面洗澡吗？”
　　心跳漏了一拍，安珉似乎又听见了一声震颤，脑海中的外来意识缓慢地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
　　安珉……
　　他不自觉颤抖，被神祇呼唤过名字的人如同被选中的羔羊，有某种连结由此产生，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下一瞬，一切又如同来时一般，瞬间消失。
　　浴室的灯光亮起，脖子上缠绕的冰也不见了。安珉脱力地倒在地面，大口呼吸着空气，肺部如同一个风箱，争先恐后地从外汲取氧气。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见面就光溜溜洗白白耶
　　更新频率是隔日更，时间在晚上八点半，这本有存稿，放心追更


第3章 倒霉命运
　　安珉一时间没回答，傅尧就开始在浴室门外大喊大叫。
　　“安珉！你在干什么呢！”
　　他心有余悸，理智逐渐回到身体里，低头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湿漉漉的浴室里并没有什么邪神怪物，只有自己赤裸着跪坐在冰冷的水渍中。整个浴室都结了一层薄冰，那些冰正在迅速地融化，包括他自己身上的。
　　伸手胡乱擦去满脸的泪痕，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指挥着快不听使唤的四肢重新打开了热水。直到温热的水从头上淋下，安珉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你大半夜的洗什么澡？有病是吧！”傅尧在门外暴躁地砸门，“洗完没啊，我要上厕所！”
　　傅尧就是除了情侣之外的那个室友，脾气不算好，没发生矛盾的时候勉强还能沟通，一旦遇到这种情况就暴躁无比。
　　安珉往日最讨厌这个室友的催促声，这会儿却觉得浴室里多了一丝活气儿，让他终于从诡异的氛围里回到了人间。
　　“马上出来……”一开口才觉得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安珉深吸了一口气才提高音量喊了一遍，“马上！”
　　傅尧在浴室门外又敲了敲门，烦躁得想破门而入。
　　这个安珉他看不顺眼很久了，长了一张漂亮的脸，但整个人像木头一样，听不懂人话也不和人交流。还总是一副别人欠他钱的高冷样子，每次见面他都觉得晦气，和这种行尸走肉一样的人住久了，连带他的心情也会被影响。
　　“你在里面绣花呢？好没有啊？”
　　刚喊完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傅尧抬眼看去，猛地一惊。虽然安珉从前肤色就比他白，但这会儿已经苍白得像纸一样了，精神看着也不太好，像是随时都会倒下的样子。
　　头发上湿漉漉的，发梢还在往下滴水，正巧有一滴落在了肩上，然后躺进锁骨又没入衣领中……别说，这人病殃殃的样子还挺好看的，和以前那木头样子不太一样。
　　他收回发散的思绪，往门里面挤，一边挤还一边骂骂咧咧：“像个死人一样，晦气……”
　　“你说什么？”
　　安珉虽然不想和别人发生太多交集，但这不代表听见别人骂自己也无动于衷。他把着门，回头又问了一遍：“你刚才是在骂我吗？”
　　傅尧虽然一身的痞气，但也没刚才豪横了，眼神略微躲闪。
　　“我……我没说你啊，”傅尧否认道，“你别对号入座。”
　　“你最好是没有。”他冷冷地瞥了一眼，转头走了。
　　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安珉才靠着门板长舒了一口气。
　　他浑身上下都没力气，双腿一早就被吓软了，而且那股冷意到现在都还阴魂不散地附在他身体上。
　　他只放松了几秒又突然紧张起来，扫视了一圈房间，明明是他熟悉的样子，但现在看来哪儿都透着诡异。
　　安珉被吓得犯了疑心病，觉得哪个地方都不安全，那个未知的脏东西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但他冷得发抖，权衡再三还是躲到床上，把自己裹在了被子里。
　　体温在逐渐回暖，他开始回想刚才在浴室里发生的一切。
　　自己毋庸置疑招惹上了未知的东西。
　　而且他的性命在对方面前连草芥都算不上，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之前做的那些噩梦只是一个征兆而已，今天那个邪神才真正露面。不，或许连面也没露。毕竟能把意识直接传到他脑子里，说不定真身还在千百里之外的雪山中。
　　刚才他得以侥幸逃脱，但是自己好像给人家画了个大饼，说什么可持续发展……
　　他宁愿出家也不想再见到那鬼东西一次啊！他那会儿实在是被求生欲支配了，什么都没过脑子，一心只想活下去。
　　现在冷静下来之后，安珉心底升起了浓浓的后怕。
　　自己现在算什么，祭品还是信徒？或者两者都是？那邪神以后还会来取他性命吗……
　　他会以什么方式死去，放血或者生吞？抑或是将他冻在冰内，就像被蛇卷住一样肋骨碎裂，五脏六腑都被挤成肉酱，窒息痛苦而亡？
　　安珉越想越觉得小命不保，手无意识地摸到颈间，这才想起脖子上的吊坠。
　　掏出来一看，的确已经裂开了一条缝隙。缝隙里的木头依旧是黑漆漆的颜色，很是沉闷，看得人更不舒服了。
　　但他已经没心思去管坏了的吊坠，整个人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一半是冷的，一半是怕的。
　　这一次是吊坠，下次被碾断的会不会就是他的脖子？
　　安珉就这么睁着眼睛熬了许久。好几次他困得实在不行了，都用力掐自己的手臂，左手本来没有伤疤，都被他掐得青一块红一块。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听见墙的那边传来咚的一声。
　　安珉如同惊弓之鸟猛地弹坐起来，看向房间的另一个角落。屏息等待了一秒钟之后，又是咚的一声。这声响……就像是有人在用脑袋撞墙一样。
　　靠，这堵墙的另一边不是傅尧的房间吗！
　　他被吓得紧紧抿住嘴唇，缩到了角落里。
　　然而之后没有声音再传出来了，安珉如临大敌地等了许久也没等来任何动静。
　　他更加不敢睡了，为了转移注意力，心里默默复盘自己的人生。从出生开始，到幼儿园里有没有欺负别的小朋友，小时候有没有挑食，高中时又考过几次不及格……一直复盘到此时此刻。
　　他也没作过恶啊……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从小到大都很平庸，并且倒霉。平庸是底色，那倒霉就是主题。
　　夜盲症，不用说，已经是很倒霉了。
　　小学一年级时坐妈妈的自行车后座，脚被卷进去了，他在后面狂喊，他妈却没听见，导致他脚踝处留下一道很大的疤，倒霉。
　　初二时正常走路，被打架的人误伤，摔下台阶磕破了手肘，同样留下了一块疤，倒霉。
　　高考时离心仪学校差了一分，倒霉。
　　当然，最倒霉的还是二十四岁时撞了邪。
　　当安珉为自己的倒霉命运第十三次哀悼时，天也终于亮了。
　　他终于熬到了天明。
　　闹钟响了，星期二，他还得去上班。
　　以前总爱在心里默念上班如上坟，可现在安珉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在上坟，提前为自己的头七添砖加瓦。
　　在请假和全勤之中纠结了五分钟，他最后还是认命地下了床。
　　去不去上班，他都可能会在某一天被邪神弄死，但不去上班，下个月一定就会被饿死。
　　他走出房间，洗漱完之后正好遇上那对情侣出门上班。
　　“昨天晚上真的好冷啊，我还以为入冬了，结果早上起来温度跟昨天一样。”
　　“对啊，好奇怪，我冷醒了两次……”女方话没说完就止住声，看见他的第一眼吓得往后弹射了一步，直直撞上她男朋友的胸膛。
　　“卧槽吓死我了，我是不是还在做梦啊？”
　　男方从后面稳稳地接住了女朋友，闻言看向安珉，也顿时惊住了。
　　“我草，你要不要去一趟医院啊？”
　　安珉心想自己这副样子一定很虚弱，他抬手揉了揉脸，摇摇头：“没事，只是失眠而已。”
　　小情侣看他拒绝也不好再说什么，赶着时间出门上班去了。大门刚刚关上，隔壁卧室门就被推开了。
　　安珉顿时想起昨晚的撞墙声，心中警铃大作，看过去时正好撞见傅尧的眼神。
　　太奇怪了，傅尧以前看他的目光没多少善意，厌恶很明显。但今天就像是在梦游一般，眼神和表情里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
　　最惹人注目的是，傅尧额头上那一道血痕。
　　……还真是用头撞墙啊。
　　幸好在傅尧出来之前他就拿了一把水果刀，此刻正背在身后。他不自觉握得更紧，问道：“你额头怎么了？”
　　傅尧沉沉地看着他，缓慢抬起手在额头上摸了一把，之后将掌心在眼前摊开，瞥了一眼。
　　这一系列动作都很慢，并且透着一股四肢刚出厂的僵硬感，整个人看起来违和极了。
　　“这是血，”傅尧停顿了片刻，“吗？”
　　安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在刚才的几秒内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这人的呼吸频率很慢，和以往急躁的样子截然不同。
　　这是把脑子撞坏了，还是……
　　他不敢再深想，往自己房间门口退，一边答道：“是血，你可能是不小心受伤了，比如说……脑袋撞到了墙？”
　　傅尧视线重新投向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片刻后才开口：“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安珉咽了一下口水：“我要去上班。”
　　傅尧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疑惑，就像是听不懂上班两个字一样。
　　“你要从这里离开，是吗？”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表述？虽然说得也没错，但听起来过于正式了，而且显得不太聪明的样子，傅尧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
　　安珉没回答，后背已经碰到了门板，他顺势拧开了把手。
　　他的动作很明显是要躲避，然而傅尧始终站在原地注视着他，不阻止，也不再开口说话。
　　他顶着磨人的目光闪身进了房间，火速换好了衣服，又收拾了一背包的行李，准备今天晚上在外面住。
　　打开房门的一瞬间，他整个人不由自主骂了一声“靠”，咚咚往后退了两步。
　　傅尧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房间门口，立得笔直，面无波澜地盯着房门。开门的一瞬间，视线又立即精准地落到了他眼睛上。
　　“你换了，衣服。”
　　语气也如一潭死水。
　　安珉靠在墙边大喘气，想逃却又被堵了路。
　　他强装镇定：“你让开，我要出去。”
　　傅尧却真的听他的话，朝一旁退开了一步，有且只有一步。
　　安珉花光了所有勇气，才贴着傅尧身侧挤了出去，就在他摸到大门门锁的一瞬间，又听见了身后的声音。
　　“安珉，你有什么愿望吗？”
　　被叫到名字的一刻，他背上的汗毛纷纷竖了起来。
　　昨晚浴室里那个非人类的意识入侵了他的脑海，消失前最后一刻也是用这种缓慢低沉的语气复述他的名字。
　　他不敢再停留哪怕一秒，风一般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是吓到老婆的一天。
　　喜欢的话可以投喂海星吗，谢谢！！！


第4章 哦，没死
　　随着电梯下降，安珉的一颗心仿佛也掉进了无底洞中。
　　他整个人都是懵的，虽然害怕，但已经怕得过了头，陷入了一种茫然的状态。身体的惯性使然，他还是自觉地踏上了每天上班的路线。
　　直到走出单元楼，融进了清晨的薄雾之中，安珉才稍微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傅尧是把脑子撞坏了？
　　他不止这一个猜想，却下意识只承认这一个可能。
　　安珉突然感觉后背一凉，回头看去，身后并没有人。抬起脑袋看了一眼十楼，明明隔着雾，他却莫名觉得窗边站了个人影。
　　他赶紧回头，自言自语往外走。
　　“子不语怪力乱神，世界上唯一的鬼就是我这个穷鬼，什么邪神都是纸老虎，没钱才是活着最邪门的事情……”
　　俗话说以毒攻毒，安珉如果不这样安慰自己，恐怕已经疯了。
　　他走出小区大门时已经像个正常人。
　　小区离公司很近，只需要步行十五分钟。以往安珉会在路边买早饭，可今天他全然忘记了这件事，一个劲地闷头朝前走。
　　越靠近那片商业区行人越多，都是赶着上班的打工人。
　　安珉观察了一下，发现这些人脸上依旧是对于打工的麻木与痛苦，心底便踏实许多。
　　还好，这个世界还在正常运转。
　　到公司之后也一切如常。
　　永远板着脸的组长，堆积的工作内容，死气沉沉的氛围。安珉被电脑屏幕的光淹没了，他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投入无边无境的工作之中。
　　然而脑海里总是出现一些不该有的东西。
　　昨晚的遭遇太过渗人，还有早上傅尧的异常……他对着电脑出神，恍然间却发觉屏幕上多了什么东西。
　　定睛一看，原本的表格正在一格格跳动。他眯了眯眼睛，怀疑是自己饿晕了，然而那些空白的格子似乎有了生命，像发疯一般越来越疯狂地无序跳动，一个个都想挤出屏幕朝他冲过来。
　　安珉的心脏都快要超过负荷了。早上面对傅尧时的感觉又回到了身体里，他几乎可以预见接下来会发生诡异的事情。
　　下一秒，他看见那些表格突然有了颜色，逐渐排列成几个汉字——“安珉，你有愿望吗？”
　　*
　　安珉白着脸请了个病假，组长虽然不太高兴，但看他脸色这么差也就答应了。
　　他一边火急火燎地离开公司，一边给发小打电话，过了快一个世纪他发小的声音才响起。
　　“喂，这个点你不在上班给我打电话干嘛？”
　　熟悉的声线，熟悉的语气，安珉一下就觉得心中安定了一些。
　　他舒出一口气，求救一般开口：“你能不能再去找个更靠谱的大师，我真遇上事儿了。”
　　童哲一下紧张了许多：“什么？你又怎么了？”
　　“我撞大邪了，身边的人好像……好像被附身了一样，电脑屏幕也中邪了……”他倒豆子一般絮絮叨叨，“就因为昨天晚上我在洗澡的时候被邪神找上门，也不知道千里迢迢怎么找到我的，那东西跟冰一样，还钻进我脑子里说话……”
　　“等等等等！”童哲打断了他絮絮叨叨的话，“我怎么感觉你已经不正常了，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
　　安珉稍微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
　　不能慌不能慌，昨天都从邪神嘴底下逃出生天了，一切都还有转机，明天依旧是光明的。
　　“总之就是我撞邪了，公寓不能待了，公司也不能待，我今天晚上先找个旅馆住一宿。”
　　“我靠这么严重，我以前就说这些东西是存在的吧，你还不信。”童哲那边声音空旷了一些，像是走到了楼梯间，“我寄过来的那个吊坠你带了吗？”
　　说到这个安珉就无力：“戴了，结果那东西一出现吊坠就裂开了。你找的是真大师吗，功力会不会不够强啊？”
　　童哲立刻反驳：“不可能不可能，这位大师还是我费了老大劲才打听到的，灵得就像半仙一样。会不会是你遇到的那个东西太强大了，所以那个吊坠没能抵挡住？”
　　安珉肩膀被路人撞了一下，他踉跄两步，却没心思追究。他在一棵大树底下站定，感觉行人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投向自己，可看过去时别人都挺正常的。
　　他定了定神：“有可能，你能帮我再去找找那个大师吗？就说我遇上的是邪神，最少存在了几百上千年的那种，以前还被献祭过活人……你帮我问问，如果我被邪神当成了祭品，会不会死，还能活着坚持多久。”
　　童哲被他这番话的严重性吓到了，片刻后才出声：“行，我马上就去。你得坚持啊安珉，我再过几天请年假，到时候来找你。”
　　“谢谢你，”安珉有些悲怆，“如果到时候我还活着的话。”
　　挂了电话，安珉也不知道上哪儿去。
　　他在大树底下的长椅上坐了下来，略微盘算了一下。
　　如果昨天浴室里发生的一切不是他的幻想，那证明所谓的邪神已经找上他了。
　　而他对邪神做出了一个承诺，也是交换——用长期献祭换取他的命。
　　当时为了活命什么都说得出来，可他怎么能够做到成为邪神的信徒，长期献祭？
　　就他这一条小命，够那东西吃的吗？
　　还是说献祭的方式还有比献出血肉更痛苦的？
　　不对不对，谁能证明他见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排除都是他被吓出的幻觉……自己的脑子坏掉，总比真的被邪神盯上了好。
　　那他听见的问题是真的吗？傅尧和电脑屏幕上的字都问他有什么愿望，就像是在问信徒有没有什么心愿。
　　也是，信徒祭祀时总是抱有愿望的，基本上都是祈祷族群风调雨顺，以此为条件向神明献祭。
　　对了！
　　只要他不说愿望，献祭就不会完成！
　　安珉突然抓住了重点，兴奋得手指都在轻颤。只要邪神遵守规则，那他就还有一线生机。
　　但也不排除这个邪神是不在乎规则、为所欲为的东西。
　　不行，他得回雪镜镇一趟。
　　找到那位老人询问更详细的信息，看能不能寻觅到回归正常的办法。就算无法解除祭品与神的关系，能让邪神找不到他也好。
　　安珉做了决定，肚子却忽的叫了一声。
　　他恍然间才想起来这会儿已经中午，自己连早饭都没吃，还是得先填饱肚子。
　　办公楼里陆陆续续也走出来不少人，安珉像往常一样，起身汇入这条河流。
　　薄雾已经彻底散去，阳光明晃晃地照下来，驱散了阴冷。
　　安珉没忍住抬起头望了一眼太阳，感觉心中平静了许多。
　　低头时却突然觉察出不对劲。
　　似乎路人在看他。
　　与他并行的一位大哥突然扭头看向他，被他发现之后也依旧直勾勾的。
　　安珉紧张地问：“你……你有什么事吗？”
　　对方没说话，但周围原本正常走路的行人就像被按下的暂停键，停住脚步，然后唰的一下纷纷朝他看来。就连路上的车辆都停停下，司机也在看他。
　　安珉几乎心脏骤停。
　　他突然想起自己看过的一部电影，主角被没有尽头的人群包围，所有人都冰冷地注视着他，仿佛他变成了全世界的靶心。
　　安珉此刻也变成了靶心，成百上千个人都将空洞而沉默的目光投在他身上，从四面八方将他包围。
　　一种深深的恐惧从心底涌出，似乎下一秒他就会被人群撕扯吞噬。
　　“……我好像真的被吓疯了才会看见这些。”安珉喃喃道。
　　幸而这些人除了看着他，久久没有动静，他萌生出了逃跑的念头。
　　安珉往往害怕到极点就会突然冒出胆量，他伸手拨开人群，从层层包围中见缝插针地往外挤。
　　四周实在太静了，只剩下他往外挤时衣服摩擦的声音，以及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那些人还在看他……随着他的移动而转动眼珠子。
　　好不容易挤出了中心更为拥挤的人群，安珉放开步子跑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跑到哪里去。但万一呢，万一其他街区的人是正常的，万一邪神的力量不足以控制那么多人呢。
　　安珉奋力朝前奔跑，人群越来越稀疏，那些目光的存在感也减轻了不少。
　　他慌不择路，跑进一条小巷。
　　两侧都是建筑的围墙，树木茂密生长，遮挡住了大部分阳光。这里没有人，他终于可以停下来歇一歇。
　　安珉靠着墙，弯下腰来撑着膝盖气喘吁吁。
　　八百年没跑过这么远了，上一次还是大学体测。而且这段时间他的身心状况都很糟糕，昨天又彻夜没睡。
　　他心脏有些难受，缓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你怎么了？”一道清澈的童声在不远处响起。
　　安珉抬头看去，发现是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扎着两条麻花辫，还绑了蓝色的蝴蝶结。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注视着他，看起来可爱又无辜。
　　“我没事，小朋友。”他直起身望了望空荡荡的巷子，问，“你家长呢？”
　　小女孩似乎听不懂家长是什么意思，不说话，就那么无辜地看着他。
　　“你爸爸妈妈呢？”他换了个说法。
　　小女孩想了想，回答道：“我没有爸爸妈妈。”
　　安珉皱起眉头。看起来不像是无家可回的孩子，难道是从福利院跑出来的？应该要报警吧？
　　他担忧地掏出了手机，正准备报警，就听见小女孩又开口了。
　　“你有什么愿望吗，安珉？”
　　安珉的动作僵住，血液变得冰冷。
　　紧绷了一个多星期的神经已经到了极点。他只觉得眼前越来越黑，晕倒前一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即将变成饿死鬼。
　　连做鬼都吃不饱，气死他了。
　　青年晕倒在地上的一刻，女孩被吓得尖叫起来，转身朝巷口跑去，一边跑一边喊。
　　“妈妈！这里有个大哥哥死了！”
　　出租屋里的傅尧原本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在安珉倒下的一瞬间，毫无征兆地睁开双眼，坐了起来。
　　"死了吗？"
　　他歪了歪脑袋，似乎感应了一下，之后平静道：“哦，没死。”
　　作者有话说:
　　邪神附身室友只是暂时的，很快就有自己的新壳子了
　　谢谢大家给的海星！


第5章 老公，你终于醒了
　　安珉静静躺在地面，旁边站着一个女人和刚才的小女孩。
　　女人神情焦急，刚拿出手机就感觉女儿扯了扯她的衣角。
　　“妈妈，那里多了一个人。”
　　她猛地转头，发现两秒前还空无一人的巷口正站着一个年轻男生，面无表情地看着这里。
　　女人被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你好，你是这个人的朋友吗，他晕倒了。”
　　她指了指地面上的安珉。
　　朋友？
　　傅尧没有说话，径直走到安珉旁边，低头俯视了片刻，思考着以人类的身份要如何搬运安珉。
　　他的沉默让女人紧张起来，将小女孩拉到自己背后，犹豫着说：“要不还是报警吧，赶紧叫个救护车。”
　　“我认识他。”傅尧开口，虽然他不知道报警是什么意思，但他能猜出安珉会被另外的人带走。
　　太麻烦了，那样还得思考如何用人类的方法把人抢回来。
　　傅尧看向女人，如实道：“他只是睡着了。”
　　“什么？”女人疑惑地问了一声，却在他阴冷的眼神里止住声，拉着小女孩往巷口的方向退。
　　傅尧终于找到了将安珉带走的方法，弯下腰握住安珉的脚踝，将人在地上拖着走了两步。
　　这个姿势还算方便。
　　正被自己母亲拉着往巷口走的女孩回头看了一眼，害怕地叫起来：“妈妈你看！”
　　女人回头一看，吓得赶紧把女儿抱起来，往外面狂奔。
　　见鬼了，大白天遇上变态，这姿势怎么看怎么像抛尸。
　　她跑出巷口，又去了更为热闹一些的马路对面，嘱咐女儿别怕，然后拿起手机打了报警电话。
　　“喂你好，这里有个人晕倒了……然后他被一个看起来很奇怪的人带走了，两个人好像不认识。”
　　在女人急切报警的时候，小女孩不解地看了看对面，许久都没见到那两个大哥哥走出来，她明明记得那条路另一边是墙的。
　　等到母亲结束通话，她才开口说：“妈妈，他们还没有出来……我害怕。”
　　女人拍了拍女孩的背，连连安慰：“不怕不怕啊，警察叔叔马上就来了，以后妈妈买东西的时候你不要乱跑，知道吗？”
　　小女孩往母亲怀里一躲，点点头：“那个躺在地上的哥哥也很奇怪，他一直在说我听不懂的话……”
　　女人一愣：“他都说什么了，你告诉妈妈。”
　　“嗯……”小孩子的逻辑能力并不强，女孩想了想才回答，“他说有人在追他，好多人。”
　　女人一阵后怕，看来晕倒的那人是个疯子，幸好没有伤害到她的女儿。
　　没过多久警车就到了，母女俩跟着警察一起进了小巷，然而那里早已经人去楼空。
　　*
　　公寓里，安珉被随意地甩在地面。
　　强行装在人壳子里的东西正站在一旁，俯首凝视着他。
　　实际上，整栋公寓楼都在凝视之下。
　　沉思的时候，意识就像不受控制的浓雾，四散开来。稍微不注意就飘到了更远的地方，同时捕捉到了更广阔的东西。
　　这栋楼里住着许多人类，形态不一，有年老的人，也有小小一团的人类幼崽。
　　其中两个青年男性被凝视得尤其多。
　　他们都是男性青年，两个人正叠在一起，脸色潮红，不知道在做什么，但散发出了兴奋与依赖的气味。而他们口中也说出了许多奇怪的话语，这让那缕意识感到似懂非懂。
　　依赖吗？
　　似乎可以学习一下，为了对祭品表示亲近，也为了维持人类定义的稳定关系。
　　毕竟祂是一个对人类友善的神。
　　*
　　安珉在晕倒的那一瞬间真的觉得自己死透了，被吓死这个选项从来不在他以前的考虑范围之内，要是下了地府自己不得丢尽脸面？
　　再次从黑暗中脱身的时候，他还疑惑自己怎么还是躺着的，不该已经踏上黄泉路了吗？
　　睁开眼，熟悉的房间映入眼帘。感觉到床边坐着一个人，他转头看过去，正对上“傅尧”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心脏骤停。
　　“傅尧”注视着他，带着一种劣质而机械的柔情：“老公，你终于醒了。”
　　这一秒钟，安珉感觉自己又死了两三次。他愣愣地看过去，眼睛也忘了眨。
　　这场景诡异极了，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是一对，安珉卧病在床，傅尧则一直尽心尽力地守在床边。
　　然而傅尧那张脸仿佛戴了一张非人的面具，不会做出任何表情，配合着不到位的温柔语气，只让人觉得更加割裂。
　　“老公，你身体还好吗？”
　　傅尧又开口了，这次安珉终于反应过来，猛地缩到床角，将身下压着的被子扯起来裹住自己，戒备地看过去。
　　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混沌，尝试回想以前的傅尧，却忽然不太记得了。好像很讨厌，但具体怎么讨厌他就想不起来了。
　　可是他们不是室友吗，为什么这会儿傅尧又叫他这种亲密的称呼？
　　“你离我远点。”安珉冷冷道。
　　残存的理智告诉他面前这个“人”不太对劲，并且本能也驱使他感到恐惧。
　　傅尧问：“为什么？我是你室友，也想成为你的伴侣。不喜欢这个称呼吗？那亲爱的怎么样？”
　　安珉快崩溃了，记忆仿佛清水混进墨滴，迅速被污染。
　　他勉强还记得自己从公司出来之后的怪异景象，然后自己跑到了一个小巷里，被吓晕了。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场景……对，是因为昨天晚上他在浴室里撞鬼了。
　　撞鬼……他撞的是鬼吗？
　　他甩了甩脑袋，问道：“我不是晕倒在巷子里吗，怎么回来的？”
　　“我带你回来的，你睡到了第二天。”
　　安珉突然往窗户看去，虽然隔着一道窗帘，但是能看出来外面是白天。
　　“我的全勤！！！”他顾不上害怕，急匆匆地爬去床头找手机，一看时间，已经中午十一点了，手机上还有几条未读消息，以及一通来自组长的未接电话。
　　“全勤是什么？”傅尧问。
　　“你个还在读书的人当然不懂全勤多重要了！”
　　安珉赶紧给组长拨了电话回去，对方没骂他，却针对他迟到还玩消失的行为好一通阴阳怪气。安珉能怎么办，他只能受着，等到组长说够了才提出请假一天。
　　“我说你这个身体啊，上次去雪镜镇就你水土不服，现在又生病。”组长有些不耐烦，“你去医院好好看一下吧，实在不行去喝点中药调理。”
　　安珉在心里嗤之以鼻，组长和公司这些坏东西恨不得他变成不会生病的机器，一天二十四小时工作。
　　他嘴上却连连答应：“好的好的，我知道了组长，您忙您忙。”
　　电话挂断后，安珉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又瘫了下来。
　　“你在雪镜镇水土不服？”傅尧又问，“什么是水土不服？”
　　安珉无语，这人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问题，他又不是十万个为什么！
　　他反应过来自己离傅尧很近，又连忙退回角落。
　　“我不知道，你马上离开我房间，没我允许不能进来。”
　　傅尧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像是不解。安珉忽然察觉到一件事，他从睁眼到现在，似乎没看过傅尧眨眼。
　　“你……你的眼睛……”
　　他的认知摇摇欲坠，记忆也更加混乱，一会儿觉得傅尧不像正常人类，一会儿又以为是自己疯了。
　　还有雪镜镇……在雪镜镇里发生了什么？他怎么记不起来了？
　　不不不，他被一条蛇咬了，之后看见了雪山。回到城市之后开始连续做噩梦，直到昨天晚上……昨天晚上遇见了……
　　邪神。那玩意儿附身在傅尧身上，还制造出恐怖景象来吓他。
　　安珉努力地让自己保持清醒，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别忘。
　　他想起事情的始末之后更加恐惧：“你放过我吧……你要怎么才肯放过我？”
　　傅尧静静地看着他：“是你说的，如果杀了你，就没有人会祭祀我了。所以我来守着你，以防你死了。”
　　……祸从口出啊。
　　安珉无比后悔当时自己口不择言，他怎么能猜到邪神竟然附身他室友，跑到他身边守着啊！这么闲的吗！
　　而且什么邪神会这样和一个人类面对面交流，乍然一看还颇有神爱世人的和谐氛围。
　　一种荒诞感席卷了他整个身体，但是无法消减他面对邪神的恐惧。
　　尤其是想到昨天晚上在浴室的情景，那会儿稍有差池，他应该已经死了一百次。
　　“你又在害怕了，你比以前那些信徒和祭品还恐惧我。”傅尧客观地评判他的状态，“但是很好，你比他们更加清醒。”
　　这具人类的躯壳勉强装下了一缕神识，却因为不兼容，导致躯壳看起来比往日更加平庸。其实傅尧在人群里算得上外貌出众，然而这会儿，他的气质却变得异常模糊。
　　这具壳子配不上里面的气场，内里是雪山一般冷冽的温度，而傅尧的壳子则是甜筒脆皮。
　　在安珉眼里，面前这个“人”不再是他熟悉的室友，反而和昨晚的冰霜渐渐重合，并且让他想起了那座雪山。
　　好冷，气温突然降低了吗？
　　安珉将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紧，止不住轻轻发抖。
　　其实温度并没有下降，只是安珉的理智被侵蚀，向着“疯子”的方向发展。
　　以前还没有人和这位邪神近距离相处这么久，哪怕是一缕意识。所以作为一个普通人类，安珉能坚持到现在还勉强清醒，已经是佼佼者了。
　　换成其他人，例如真正的傅尧，早在昨晚就理智尽失，被邪神趁虚而入占据了躯壳。
　　“你不会害怕你的室友，安珉。”
　　“傅尧”靠近了一些，某种更为冷彻的视线透过人类的眼睛看向他。念出他名字的一瞬间，仿佛施加了一道咒语，直直打在安珉神经上。
　　“我不会害怕我的室友……”
　　安珉低声跟着念了一遍，心里仍留有违和感，但恐惧却如潮水一般减退。
　　他抬眼看向面前的人，那种如冰霜一般的幻觉已经消失，虽然记忆仍旧混乱，但是他能够确定这人是自己的室友。
　　而他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这段时间工作太累，导致他情绪和身体状况都不太好，今天上班时晕倒了，被室友接了回来。
　　两人的关系很正常，他不应该害怕对方。
　　傅尧视线落在他的脖子上，仿佛在看那一层白皙的皮肤下，流淌着汩汩血液的动脉血管。
　　开口时语气阴沉：“亲爱的，你会让我留在你身边的。”
　　安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怎么办，他室友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只大鸡腿。
　　而且谁能告诉他，会有正常人对一只鸡腿叫“亲爱的”，想要和鸡腿谈恋爱吗？
　　作者有话说:
　　一些拙劣的模仿


第6章 第一天当人类
　　“我不谈恋爱，你给我出去。”安珉强装镇定，“没我允许不准进我房间。”
　　室友今天变得好奇怪，在那双视线之下他本能地感到危险。
　　然而他不会害怕自己的室友，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所以他只是感到莫名其妙，并且试图将人赶出去。
　　傅尧照做了，但在离开之前很是认真地对他说：“亲爱的，你太虚弱了，稍不注意就会死。”
　　安珉咽了咽口水，又听得对方说：“千万不要死。”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房间门已经被关上，留下他一个人处于震撼之中。
　　什么叫做他稍不注意就会死？
　　为什么要咒他？！
　　他室友好像真的是个变态，一边自顾自叫他亲爱的，一边又说他很容易死……
　　以往小毛病很多，那么讨人嫌，今天整个人性情大变，整个人阴森森的。不是那种鬼气的阴森，反而像冰天雪地的寒冷感。
　　屋外突然传来开门的动静，紧接着不止一人的说话声传进来。
　　安珉披上外套打开房间门，先开了一道缝隙，观察了一下傅尧的身影，外面没有，应该是回房间了。
　　他安心地推开门走出去，看到那对情侣室友在本该上班的时间回来了，他们的房门大打开，两人在里面忙碌着什么，翻箱倒柜的。
　　他走到那间卧室外面，打了声招呼：“可以问问你们在做什么吗？”
　　两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他又松了口气。
　　男方神秘兮兮地问他：“你昨天晚上没有注意到什么吗？”
　　安珉感觉不妙，强装镇定问：“没有，我昨晚睡得很熟，发生什么了？”
　　男生眉毛紧紧皱起，不解道：“那么冷你都能安安稳稳睡觉？我靠，前天晚上虽然我已经被冷醒过一次，但是昨天晚上我怀疑自己被关进了冷冻库，差点就死掉了。”
　　女生原本正在抓紧时间收拾东西，往地上摊开的行李箱内装衣服，闻言回头补充道：“连空调都差点死机了，工作不了，我俩被冻醒之后赶紧跑出去避难，但凡跑慢点就已经变成冰雕了……我严重怀疑是我们这个房间有问题，不然为什么只我们两个撞上了，你还能继续睡。”
　　安珉潜意识里掠过了一些画面，但都被一个无形的雾障挡住了。
　　他想了想，问道：“你们是说这房子有鬼？”
　　男生赶紧转头呸呸呸了三声：“我没说啊。”
　　两人风风火火收拾出两个行李箱外加三个背包，逃难似的大包小包往外走，出门之前还秉持着人道主义劝他。
　　“这房子真的很邪门，保不齐你那房间也会出事，你也快跑吧。”
　　安珉还一头雾水，他记得自己昨天晚上真的就只是睡了个觉而已，而且睡得特别沉，什么也没发生。
　　“那傅尧撞鬼了吗？”他问。
　　这对情侣突然都停住脚步，互相望了一眼，最后还是女方站出来说话。
　　“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但是……”女生用手在嘴边拢起，低声说，“我觉得傅尧已经被附身了，他昨天表现好怪，我和我男朋友出门的时候，他一动不动杵在冰箱前面。上下两扇门是打开的，他就站那儿，什么也不做。”
　　安珉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光是想象那个画面，他都觉得诡异无比。不对……不诡异，只是半夜饿了，打开冰箱找吃的而已。
　　世界上应该是没有鬼的，他在前面二十四年的人生里都是一个唯物主义者。
　　“还没完呢，他注意到我们之后也不好奇我们大半夜出门去哪里，就一直盯着，不说话。”女生绘声绘色地说，“我俩吓得半死，出门之前听他问，那个会发光的东西是什么，为什么会长食物出来。”
　　安珉有些疑惑，怎么听起来更像个傻子？
　　正说着，傅尧房间的门忽地从里面打开。
　　那对情侣中的男生一秒钟也没犹豫，拉着女朋友的手就跑了，不忘好素质地把房门关上。
　　只留下一句：“剩余的东西我们过段时间再来拿啊！”
　　……跑得是真快啊。
　　安珉被留下，转头就对上了傅尧那双一潭死水般的视线。
　　“所以，”傅尧开口，“那个东西里面为什么会长食物出来？”
　　“那叫冰箱，用来放食物的。”安珉后退一步，“你今天真的很奇怪，走路不小心撞到电线杆子，撞傻了？”
　　他退后一步的动作没能逃过傅尧的眼睛，这人平静的表情里带上了些微不解。
　　“你为什么还是害怕我？”
　　安珉忽略了“还是”两个字，心里一团乱麻。
　　本能告诉他自己的确在恐惧，而另一道意识告诉他，室友没什么好害怕的。
　　“我没有怕你，我只是想到要出门……买东西。”安珉在混乱中找了个借口。
　　他身上穿的还是昨天出门的衣服，虽然脚上是拖鞋，跑不快，但也足够跑路了。
　　“你不感到饥饿吗？”傅尧突然说，“我想看你进食。”
　　进食？？
　　附身傅尧的鬼是外星人吧！从哪儿学来的人类语言啊，纪录片吗？
　　安珉想推辞说自己不饿，可是肚子突然叫了一声，把本就沉寂的场面弄得更尴尬了。显然尴尬的只有他一个人，傅尧还是那么坦然地看着他，等待他的答复。
　　“……我确实饿了，我出去吃。”
　　安珉还是想跑，然而刚转身走了两步，后领就被勾住了。
　　他动弹不得，再往前走只会被衣领卡住喉咙，赶紧止步。回头一瞥，傅尧只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勾住他的后领。
　　“我靠，你力气怎么这么大！”安珉震撼道。
　　“我想看你在这里进食。”
　　他转头看向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大门，负隅顽抗：“你有病啊！我去哪儿吃饭关你什么事，你别真是被鬼附身了吧？”
　　“我不是鬼。”傅尧见缝插针地纠正，手上没松。
　　“你放我走！谁要和鬼一起吃东西啊，你个小鬼，别以为附身在人类身上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我屋子里有开过光的手串，把你打得魂飞魄散！”
　　其实安珉也记不清那串珠子哪儿来的了，只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个东西。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笑。
　　很轻，转瞬即逝，安珉却确定自己听见了……怎么还怪好听的。
　　他依稀记得傅尧以前的笑声可没这么蛊惑人心，反而让人听了就想捂耳朵。
　　傅尧又道：“我不是鬼。”
　　安珉忽地转头，姿势很别扭，脖子很酸。
　　他警戒地问：“鬼会承认自己是鬼吗？”
　　“我不知道，可能会吧。”傅尧很认真地回答，“但是我知道你已经感到饥饿了，人类不进食会死的。”
　　那种违和感又来了，傅尧话说得越多，安珉就越感到违和，因为对方话中总有种第一天当人类的感觉。
　　在他沉默的间隙，傅尧微微低头，靠近了一些轻声说：“亲爱的，留下来吧。”
　　安珉下意识往前躲，结果又是被衣领勒住了喉咙。
　　“你别那么叫我！我和你只是室友关系！”
　　“不止。”
　　傅尧却只把话说了一半，勾着他衣领把他往后带。他踉踉跄跄地朝后退，眼睛根本瞧不见路，满心都在想这东西是不是要把自己拖进电视或者哪里，然后活生生吃掉。
　　但他没感到恐惧，只是出于本能想要躲避危险。
　　想跑又跑不掉，他忽觉吾命休矣。
　　“爸妈对不起，儿子毕业之后都没存到什么钱，也没给你们买什么好东西……”安珉低声絮絮叨叨，“没事的，我死之后也会变成鬼，谁怕谁啊，到时候我先把他打得灰飞烟灭，然后飞回来见你们。”
　　“我不是鬼，你也不会变成鬼。”傅尧又重复一遍，把他拖进厨房之后停下脚步。
　　冰箱门在安珉身侧打开，他转头看了一眼，想到那对情侣说的话，突发奇想。
　　……自己会变成冰箱藏尸案里的尸体吗？
　　后领突然被放开，傅尧道：“开始吧。”
　　安珉回头：“开始什么？做饭？”
　　他那室友点点头就不说话了，站在一旁等着他，大有一副如果他不做就等着变成鸡腿的架势。
　　安珉能怎么办，他硬着头皮从冰箱里拿了两样菜。也没看清是什么，头脑一片混乱地走到台前，开始紧张地清洗一块土豆和一把小葱。洗了好几分钟，又放到案板上切。
　　因为无法专心，所以切到手是在所难免的，感受到疼痛的一瞬间他立刻将菜刀扔到一旁。
　　低头看去，左手食指被划开一道小口，很快有血冒了出来，从小小一颗血珠变成了一汩，顺着手指淌下掌心。
　　气氛突然变得更加紧张起来。
　　安珉下意识想去冲水，手刚伸出去就被握住了手腕。傅尧的手掌冰凉，把他冻得一哆嗦。
　　“别洗。”傅尧的目光像是黏在了他伤口上似的。
　　“为什么？”他嗓子发紧。
　　时间仿佛被暂停，安珉的情绪仿佛被一堵墙困住，他没动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见傅尧低头，嘴唇离他指尖越来越近。
　　又是那种目光，仿佛他只是一个食物，而不是同类。
　　一些被封印的记忆在脑海中蠢蠢欲动，刹那间他仿佛看见了满是冰的浴室，眼前还有一条冰做的蛇。
　　安珉突然抽出了手，指尖的伤口擦过傅尧的手背，他没顾得上那些许的疼痛，冲到水池边将水龙头打开。
　　水带走了鲜红而黏稠的血液，伤口不深，很快便不再渗出血。
　　红色残留在视网膜上，鲜艳的，代表着生命的红色。
　　安珉出神了一会儿，直到察觉四周已经安静太久，才突然回过神来。
　　他现在终于看清自己从冰箱里拿了个啥……算了，做什么饭，有的吃就不错了。
　　安珉转而从柜子里拿了一包泡面出来，扔进刚好烧开的水里。
　　“这是什么食物？”傅尧问道。
　　眼神已经恢复如初，只是安珉突然注意到，自己蹭到对方手背上的血迹已经不见了，而傅尧嘴角似乎残留了一点暗色。
　　作者有话说:
　　某邪神：是小点心，我尝尝。


第7章 可是他叫我宝宝诶
　　安珉脑袋里嗡的一声。
　　茹毛饮血，血都喝了，下一步就得把他生吞活剥了吧？
　　小锅里，沸水裹挟泡面沸腾着，锅沿发出些微噪音。
　　而安珉鼓起勇气试探道：“你……你为什么要吃我的血？吸血鬼？”
　　不明白水土不服的意思，那应该不是中国的鬼；不知道冰箱是用来干嘛的，那也不是现代的鬼……所以八成是西方古代的鬼了，刚好会吸血诶。
　　“我不是鬼，我只是好奇味道。”傅尧不厌其烦地纠正，“尝起来不太健康。”
　　安珉一头雾水，验血都还要医院仪器呢，傅尧怎么尝一口就能知道他不健康？
　　“你需要立刻进食，然后补充睡眠，不然你会死。”傅尧又用毫无波澜的语气提醒他，像个科幻片里会出现的机器人管家。
　　安珉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余光里突然瞥见锅里一团白沫，赶紧关火，然而面已经煮坨了。
　　他的确饿得不行，如傅尧所说，再不进食就快死了。所以他还是拿碗把面装了出来，打算将就将就。
　　两人都站在厨房里，安珉很随便地端着碗，挑起已经软趴趴的面往嘴里送。被烫到了也不松口，皱紧眉头，不像在吃东西，更像是英勇就义。
　　吃了两口之后安珉才突然想起什么，愣愣抬头看向傅尧，问道：“你吃吗？”
　　傅尧没有立刻回答，只问：“什么味道？”du,jia,wen,wu,tou
　　安珉的胆子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拿了另外一双筷子，和碗一起递了出去。
　　“要不你试试？”
　　然而下一秒，他又注意到了傅尧嘴角的血迹，伸出去的手下意识往回缩。
　　“你……鬼应该不吃这个东西吧。”
　　“我不是鬼。”同样的话重复了好几遍，傅尧也没有一点不耐烦。只是强硬地把碗从他手中拿了过去，然而握住筷子的时候却很笨拙。
　　安珉一言难尽地盯着，看傅尧尝试了很多次也没捞上来一根面条，实在忍不住了，拿了一根叉子。
　　“不好意思，忘记你不是中国鬼了。你用这个，搅和搅和就能叉起来了。”
　　他说完之后察觉到傅尧的视线，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连忙敷衍改口：“不是鬼不是鬼，我说错了，你快吃。”
　　傅尧这才收回目光，别扭而原始地用叉子搅起来一团泡面放进嘴里。那一瞬间整个人都顿了一下，眉头微皱，片刻后才开始咀嚼。
　　安珉问：“好吃吗？”
　　“不好描述，”傅尧谨慎地说，“我不知道什么算好吃。”
　　他才不管那么多，赶紧道：“那就是可以吃下去了，你以后改一下饮食习惯吧，别喝血了，尤其别喝我的血。”
　　安珉经过观察，觉得傅尧除了不正常以外还挺好说话的，所以斗胆提出了这个建议。他这么一个大活人，行走的移动血包，要是这玩意儿真要喝他的血，岂不是三两下就能把他小命弄没？
　　本以为这次对方也会答应，然而傅尧的视线落在了他颈侧，就像透过皮肤在看那些流动着鲜血的血管。
　　然后咽了咽口水。
　　……完蛋。
　　自己还是那个大鸡腿。
　　他犹豫问道：“那我们打个商量，你吃完这个就放我走，行吗？”
　　安珉也不想和鬼讨价还价，实在是眼下情况诡异，他又跑不掉。
　　“为什么要走？”傅尧认真看着他，“这里是你居住的地方。”
　　“……还不是怕你把我杀了。”他低声喃喃道。
　　傅尧想了想，回答道：“不会，因为你说的，不能杀你。”
　　他一头雾水。
　　“我说的？我说什么了？”
　　“你说过的，亲爱的。”
　　安珉又起了鸡皮疙瘩：“首先，我没说过这话。其次，你能不能别叫我亲爱的，听起来瘆得慌。”
　　然而傅尧头略略一歪：“那称呼你为宝贝？小心肝？宝宝？”
　　公寓楼里那一对男性使用的称呼被傅尧试了个遍。
　　安珉愣住的同时思绪不受控制，不合时宜地想到一句话——可是他叫我宝宝诶。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他闭了闭眼睛，赶紧甩掉那些念头。
　　然而再一次看过去，他才注意到以往小有姿色的傅尧气质大不相同了，身上总萦绕着一股冷冽的感觉，就像……就像干净的冰雪，让他忍不住想凑近闻一闻。
　　安珉喉结动了动，克制住了自己莫名的冲动。
　　“不和你说了，我快饿疯了。”他一把抢过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泡面。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这饥饿的程度很像两天没吃饭了，但是明明自己才昏睡了一夜。
　　刚放下碗，傅尧就开口：“你该睡觉了。”
　　安珉心情很不爽：“你管不着。”
　　他转身洗碗，然而还没打开水龙头，后领就又一次被勾住。
　　啪的一下，清脆的声音响起，安珉一个没拿稳，碗掉在水槽里被磕碎了。
　　“碗！碗碎了！我花了十多块买的！”安珉手忙脚乱的，一边抗议一边被迫倒着走出厨房，“你赔我！”
　　“你需要睡眠。”傅尧冷静道。
　　安珉被拖进自己的卧室，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甩到床上，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汽车撞飞了一般，摔下去时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你大爷的，肋骨都快断了。”
　　“大爷是什么身份？”傅尧的声音从床边传来，“我没有大爷。”
　　他被摔得头晕眼花，勉勉强强从床上爬起来，声音都是虚的。
　　“就算你是鬼这仇我也记下了，死了之后再找你算账，你给我等着。”
　　安珉好不容易在床上坐稳了，正想要下床，傅尧就突然弯腰凑近，离他只剩二十公分不到。
　　他一下子僵住，鼻尖似乎嗅到了冰雪的气息，脑海里多了一丝名为恐怖的情绪，没能被抑制住。
　　“不……不好意思，”他能屈能伸，立刻道歉，“你不是鬼。”
　　虽然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傅尧盯着他，只说了五个字：“睡觉吧，安珉。”
　　一股困意忽然席卷了安珉的身体，他迷迷糊糊地想，傅尧叫自己名字的时候为什么既好听又别扭，就像是……像是这个名字应该由一个更飘渺的声音说出来。
　　这一觉他做了很多梦，光怪陆离的。
　　从雪山梦到公司大楼，明亮的太阳光线映照在远处的苍白山头，下一秒就转场成拥挤的街头，看不到边际的人浪将自己包围住。
　　窒息……还是窒息……
　　被冰蛇缠绕住脖子，一圈又一圈地缩紧，呼吸也逐渐困难。颈间佩戴的那块木头吊坠被压开了裂痕，他伸手去确认，却碰到了冰凉彻骨的东西。
　　安珉猛地睁开眼，却在下一秒头皮炸开。
　　有一个东西离自己很近、很近，正伏在心口处。
　　黑暗中，他的目光直直看着天花板，不敢向下瞧，但是指尖却结结实实地碰到了什么。常识告诉他，那是人的皮肤，可又是常识让他深感奇怪，因为人类的皮肤不会如此冰凉。
　　伏在他心口的东西动了，柔软的触感滑过他的指腹，那是人类的发丝。
　　今夜月光明亮，透过半开的窗帘缝隙照进来。
　　安珉的视野里逐渐升起一张脸，从发顶到眉毛，接着是眼睛、鼻子、嘴，最后一个完整的五官挡住了天花板，占据了他的视野。
　　傅尧的呼吸微不可见，那双眼睛很普通，但藏在背后的眼神足以洞察人心。或者说，足以预定一个人类的理智与性命，无论人类怎么挣扎，终究都会成为祭坛上的牺牲品。
　　“安珉，”傅尧轻声唤他，“为什么你还是想逃走？”
　　他咽了咽口水，心中没有害怕的情绪，却也十分紧张。
　　“因为……你看起来很危险。”
　　傅尧又靠近了一些，眼神透露出些许不解，仔仔细细地观察他的反应，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
　　“为什么？我的外表看起来很正常，和你是同类。”
　　安珉心想这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傻狼，虽然很危险，但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傻不拉叽的特质，让他也相当无语。
　　他试着为对方解释：“因为你还不太了解现在的人类吧，多习惯一段时间就好了……但现在的问题是，大佬，你能不能从我身上下去？”


第8章 结契
　　“不能，亲爱的。”傅尧回答的时候，依旧执着地加上了亲昵的称呼。
　　安珉更加无语了，问出了很好奇的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想当我的伴侣？咱俩根本不熟吧？”
　　然而他似乎把对方给问住了，好半晌没说话。
　　眼中的疑惑越来越深，甚至反问起他来：“难道伴侣不是我提出就可以当的吗？”
　　……没救了，不仅傻，而且极度缺乏常识。
　　安珉有一种自己会被困在这间屋子直到死去的预感……不是被这个鬼杀死的，而是被耗死的。
　　“不是。”他道，“你快点下去。”
　　虽然他面上无比沉稳，但心里总有一股汹涌的情绪呼之欲出。他感受了一下，那种情绪可能称之为恐惧。
　　毕竟这种情况下换做谁都没办法心如止水……傅尧的脸太近了，近到他的目光看不清五官，只能集中在那双如夜空一般没有尽头的诡异的眼睛上。
　　他不会害怕自己的室友，安珉在心中重复。
　　室友有什么好怕的，傅尧他已经认识很久了……
　　几次呼吸之后，有什么念头在脑中成形。
　　安珉忽然想，可眼前这个东西真的是他室友吗？
　　理智找到了漏洞，磅礴的意志瞬间突破了那道无形的墙。
　　他记起了所有事情。
　　窗外月光依旧，明亮如水……明亮？
　　在前几天，他的眼睛尚且无法在黑暗中视物。可此时此刻，他的眼睛竟然也可以被邪神操控。
　　安珉猛地闭上双眼，说话声在颤抖：“我不看你，我不看你……你别来找我……”
　　傅尧抬手抚上他的眉毛，随即移到了眼皮上，轻轻抚摸。
　　“你的眼睛，很适合月光，所以我让你看见。”
　　仿佛神的恩赐。
　　如果安珉忽略自己岌岌可危的处境的话，或许还会有心力感谢一下这位神祇。
　　此时他被吓得六神无主，之前这些时日的恐慌又涌了上来，原来他一直都在被折磨，时时刻刻未曾停止。
　　“你要怎么才肯放过我？”
　　“是你唤醒了我啊，是你先的。”
　　服了，邪神也讲究先后。
　　他到底倒了几辈子霉才会遇到这种事啊！
　　安珉无望地在心中咆哮，他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社畜，还没享受到一点点金钱的温暖，就被一个雪山来的邪神缠住了。
　　死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这劳什子邪神不让他死。
　　他紧紧闭着双眼，几乎快哭出来了：“我错了，你能不能回雪山去，去睡觉吧你，邪神不睡也是会死的……”
　　“傅尧”的声音与那种广阔的声音重叠，在安珉脑中回响。
　　“我已经睡了很久，很久。”
　　直接作用在他神经上的声响超出了常人能承受的限度，安珉下意识反抗，想将那个声音赶出脑海。
　　“别说了……”
　　被折磨了数日的怨气突然爆发，也因为睡了一觉而积攒了力气，安珉猛地掐住傅尧的脖子，翻身把人抵在了床上。
　　“折腾够没有？”他怒道，“我都说了，世界上早就没有什么狗屁信徒和祭品了，不会再有人祭祀了！”
　　肾上腺素狂飙，人类凭借着勇气以下犯上，暂时抵御住深深的恐惧。
　　安珉越想越生气：“你要杀我就果断点动手，为什么把我的生活搅得一团糟？我再请假就要被逼着辞职了，自己主动辞职连N+1都拿不到你知不知道啊！”
　　倒霉社畜的怨气堪比死了一百年的厉鬼。
　　然而这点道行在邪神面前还是不够看的，安珉压制住的只有傅尧的躯体，而非躯壳里面的那道意识。
　　“傅尧”神色如常地看着他，即使呼吸困难也没有挣扎，或者说祂根本不在意呼吸这件事。等到安珉那点爆发力很快消耗，才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傅尧”道：“亲爱的，你需要冷静，太激动容易成为人类口中的疯子。”
　　安珉身体一震。
　　手被轻而易举地拿开，下一瞬，视野突然变得更加黑暗。就好像以前每次夜晚来临时，他什么也看不清的时候，这个行为显然是一个威胁。
　　神一个念头就又让他失明……怎么做到的？
　　“我偶尔会想起，那天夜里你的眼神。”脑海里的嗓音如浩瀚星空一般没有感情，“就像现在这样，无助，迷茫，像人类神话中被献祭的羔羊。”
　　安珉在恐慌中抽空腹诽，自己当时怕得瑟瑟发抖，竟然也能被解读得如此诗意，好一个感性的邪神。
　　忽然间，视野又恢复了些许，逐渐有微弱的白光照进眼中。
　　身体被拉了起来，轻飘飘的，背部被抵在了窗边，柔和而浅淡的月色将他笼罩。
　　眼前早已不是傅尧，他余光里瞥见了那个倒霉室友，这会儿正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而真正在他面前的，是一片虚空。
　　其实他明白，并不是真的虚空，因为寒意再一次包裹住他，就像那夜在浴室的时候。
　　这一回，冰凌先接触到了他的指尖。之前被刀切到的伤口差不多愈合了，可是这会儿又被稍微锋利的冰刃割开。
　　一阵短暂的刺痛之后，冰凌摩擦过伤口，沾染上他的血液，如同一条蛇舔舐了鲜血后又蜿蜒而上。冰凌轻易刺破了衣服布料，贴着他手臂的皮肤一点点攀爬。
　　“安珉，你唤醒了我，并承诺献祭于我。你将以鲜血起誓，在此结契，成为我的信徒与祭品。”
　　陌生的语言听起来古老至极，仿佛来自于宇宙深处，带着亘古以来的孤寂与可怖。
　　但安珉听懂了，因为邪神让他听懂。
　　他咬着牙勉强维持着一丝清醒：“我不要当你的信徒和祭品，滚，你去找别人，为什么偏偏是我……”
　　邪神没有回答他的质问，继续吟诵着诗篇一般的语言。
　　“我以群星轨迹起誓，庇佑你之生命，护卫你之灵魂，长伴你身侧。”
　　脑海中的声音愈发空旷而遥远，转瞬间，他不再置身于那一间狭小而单调的公寓内，而是漂浮在无边无际的宇宙空间中。
　　璀璨绚丽的星云似远似近，近处黑暗，而遥远的光线将视线所及的所有地方都染上了斑驳的色彩，远比他曾看过的天文照片更加震撼。
　　他就像宇宙的一粒尘埃……不，下一瞬，就有一颗真正的宇宙尘埃与他擦肩而过，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
　　那是一块巨大的行星碎片，而他，或许连宇宙粉末都算不上。
　　在他转头追随那块碎片的瞬间，那巨大的行星残骸便撞上了另一个天体，骤然迸射出更多数不清的大小残骸。
　　安珉眼睁睁看着如滔天巨浪又如耸云高山一般的碎片朝他飞来，而他本身就如蚂蚁一般渺小至极，转瞬间就会被淹没在宇宙尘埃之中。
　　可突然间，所有东西都停止了。
　　不仅是那些碎片，仿佛就连时间也停止了流逝。
　　原来迷失在宇宙中只需要短短一瞬，安珉立刻忘记了自己从何处来，又是作为什么生物而存在。
　　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我亲爱的信徒，别迷失了方向。”
　　话音落下的一刻，安珉被一股无形的的力量推动，整个人在宇宙中飞速下坠。
　　心率快到几乎休克，属于人类的五感快要失灵。
　　几乎在一秒钟的时间内，他经过了数不清的恒星、行星与卫星，穿越了无数个星系，与无数个宇宙尘埃擦身而过，最后重重地落进淡蓝色的光晕。
　　之后便是无尽的苍白，如同一个盒子，将他装进去之后立刻封箱。
　　视线所及全是白色，安珉辨认了一下才认出来那是延绵不绝的雪山。而自己正坐在雪地里，放眼望去，除了雪还是雪。
　　气温骤降，寒冷入侵身体，他不禁瑟瑟发抖，在空中缩成了一团。
　　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冰蛇缠上他的手臂，上半身直立，与他对视。
　　那是一双……亮蓝色的竖瞳，被漆黑的眼白包围，像极了他刚才看见的璀璨星云。
　　虽然美丽，却蕴含着数不尽的危险。
　　仿佛藏着一整个宇宙的未知，人类无法窥探的边际。
　　安珉还残余了一丝理智，这一点理智让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走向疯狂。
　　蛇逐渐靠近。
　　但那不是蛇，安珉知道，那不是蛇，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蛇慢悠悠地吐出信子，下一秒身形却忽然变大，从他的右臂绕到左臂，然后一圈又一圈，将他缠绕包裹。
　　冷意消失了，安珉逐渐感到温暖，蛇并不想绞杀他，只是紧密地贴在他皮肤上而已。
　　安珉已经无暇顾及身体的过分靠近，相比之下，精神上的折磨更令他难以忍受。
　　因为他感觉到邪神正在他的精神上打下烙印。
　　仿佛一根烧红的铁棍烫在上面，不同的是，邪神的烙印极度冰凉。身体被缠绕的温暖和脑中的寒意让他快要分裂，头疼欲裂。
　　蛇已经将他整个人都缠住，只剩下肩膀以上。
　　颈侧传来湿意，冰蛇在舔他的脖子，准确来说，是在隔着皮肤舔他的血管。
　　就在安珉快要雪盲了的时候，终于等到了颈侧的刺痛。
　　蛇尖锐的牙齿刺破皮肤，刺进了血管，安珉诡异地感受到了圆满。
　　他的血液被邪神吸食，而自己的伤口也沾染了邪神的毒液。
　　无形间，契约生成。
　　“安珉，你的愿望是什么？”那道声音又在问。
　　他对于这个问题已经PTSD了，不同于捡到神灯的阿拉丁，他更倾向于自己是个千年一遇倒霉蛋。
　　所以愿望这种东西绝不能轻易说出口，因为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天降馅饼，还是天降陷阱。
　　他在脑中回答。
　　“先欠着。”
　　神经的煎熬瞬间减轻，他甚至体会到了被紧紧包裹的安全感与温暖。
　　好不容易得来的放松机会，他再也支撑不住，昏睡过去。
　　睡过去之前，他悲哀地意识到，自己真的被那些狗屁邪神给缠上了。
　　作者有话说:
　　嘿嘿缔结联系了，四舍五入灵魂伴侣。
　　今天加更，十点前还会有一章


第9章 倒霉蛋的幸运
　　安珉这一觉睡得很久，做了许多个梦，并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他梦见自己还在读高中的时候。
　　虽然他那所学校里的氛围很严肃，大部分人都在主动或被动地努力学习，但总有一些青春期的荷尔蒙不受控制。
　　一具具年轻躯体就好像春日抽芽的柳枝或花，大势所趋必然蓬勃生长，人为无法干预。
　　当然，那套丑校服和一些青春期的自卑感还是不能忽视的，足以带来相当大的负面影响。
　　安珉就是被丑校服和青春期的自卑包裹住的人。
　　他因为夜盲症本就没什么安全感，上了高中之后更是将自己藏了起来，不在乎自己的外表，也有些孤僻。
　　而且安珉那会儿根本就没有开情窍。
　　他不理解为什么要谈恋爱，所以一心扎在了学习中。
　　直到有一天，他收到了一封情书。
　　落款人是男生。
　　新世界的大门被踹开，安珉有些惶恐地将那封情书放进书包深处，不敢再触碰。
　　他拒绝了那个男生之后，却又开始注意对方。不仅是那一个人，他对于青春期恋爱的关注都不自觉转移到了校园里那些受欢迎的男生身上。
　　没过几天，他就想明白了自己的性取向。
　　却也没谈恋爱。
　　他嫌麻烦，毕竟自己很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而且夜盲症也是一个阻碍。
　　所以他也只是在脑海中大致勾勒出了青春期的幻想，也就是理想型的模样。长相不必说，他这人看脸，其次气质一定要干净，每天学习已经很累了所以不要油腻得让他反胃。
　　其余的……其余的他也想不出来了。
　　那个男生被拒绝之后反而开始追求他，异常热烈，热烈到整个班级的同学都知道了这件事，安珉开始害怕被老师发现。
　　但同时，他也品尝到了被人珍重的感觉。
　　青春期的他每天都生活在矛盾之中，一遍遍地问自己是不是春心萌动，又是不是只是受到了荷尔蒙影响。
　　直到一次晚自习下课时，那个男生让他去一趟教学楼后面的偏僻走廊，他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安珉都想好了，如果这个男生对他好好表白，他也不是不可以体验一下早恋的滋味。
　　然而等着他的，是一群男生的嘲笑。
　　原来对他的告白是出于打赌，只有他自己傻乎乎上了钩。
　　被嘲笑的滋味他记在了心底，还有那些人眼底恶意的光，放肆又刺耳的笑声，说他很好骗的轻蔑取笑。
　　“原来真是个同性恋啊，糟了，他不会真的喜欢你吧？”
　　“滚滚滚，别恶心我，打赌我赢了啊，别赖账。”
　　安珉即使在梦里也觉得不适。
　　他就像当初的自己一样，第一反应是转身落荒而逃。
　　但迈出第一步之后，梦境就来到了大学时光。
　　脱下那身丑校服，从青春期的自卑中艰难走了出来，虽然依旧有些孤僻，可他也学会了从容。大学期间陆陆续续有不少人真的给他告白，男男女女。
　　所谓的PTSD先放一边，安珉在那会儿就已经显露出社畜特质。具体表现为每天都像是被抽干了精气，身体大部分能量都用来维持活着和对付学业。
　　故而每一个人都被他拒绝。
　　他也不是没有心，比如说他还是很关心宿舍楼后面那只狸花猫。
　　平时被学生投喂得非常圆润，见到人就会喵喵喵地跑上来，假装乖巧骗取投喂，叼到食物转头就跑。
　　暑假或寒假之后，返校时再去找它，就会发现它的体型缩小了一大圈，看起来真正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安珉很想把人家绑架了带回家，可宿舍不能养宠物，他身为学生也负担不起好好养猫的费用。
　　所以他只是日复一日地带着留恋的眼神路过。
　　直到大三上学期开学，他再也没有见过那只狸花猫的身影。
　　从这里开始，梦境的速度就变快了，很快来到他大学毕业的时候。
　　倒霉的社畜生活开始，他作为行尸走肉的人生也拉开序幕。
　　梦里他又经历了一些公司里的糟心事，被那个讨厌的组长来来回回阴阳怪气了好几次，终于挣脱了梦境。
　　醒来时身上出了不少冷汗，头疼得厉害。
　　清晨的阳光照进来，他这才发现窗帘是打开的。
　　他以往睡前都会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安珉躺在床上，没盖被子，外衣也没脱。出神地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闹钟铃声突然响起，把他吓了一跳。
　　昨天那对情侣室友说屋子闹鬼，仓促搬走了，只剩下他和傅尧两个人。本以为是危言耸听，但昨天晚上他俩确实也遇到了灵异事件。
　　过程记不清了，可他记得傅尧晕倒了，而自己没过多久也没了意识。
　　趴到床沿边一看，地上果然躺着一个人。
　　他叫了两声傅尧的名字，心想别是死了，要是和死人在同一个房间里躺了整整一晚，他会崩溃的。
　　好在傅尧悠悠转醒，迷茫地睁开眼睛扫视一圈，终于迟钝反应过来自己正躺在什么地方，猛地坐起身。
　　“操，我怎么会在你房间，而且还是在地上躺着？”傅尧惊恐至极，“我明明记得我在自己床上打瞌睡呢，脑袋还撞墙了，你把我搬这儿来的？”
　　安珉不想跟傅尧说话，这个室友和他一直都不对付。
　　“不是我，是鬼，这屋子闹鬼，他们两个已经跑了。”
　　他下床开始收拾东西，从衣柜旁边的角落里拿了个行李箱出来，打算把常穿的衣服和重要的证件收拾起来，今天先住旅馆。
　　然而一打开衣柜门，他常穿的那几件衣服竟然不见了。
　　余光触及地上放着的背包，他记得自己一直将这个背包放在衣柜最底层的，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而且还鼓鼓囊囊的。
　　他赶紧俯身拉开拉链，里面赫然是他的那些衣物和证件。
　　自己什么时候收拾的？
　　他想了想，实在找不到头绪。索性把这件事归结于昨天自己被鬼吓得神志不清，慌乱中收拾细软准备跑路，所以才没记清。
　　安珉直接背起包，把还在发懵的傅尧赶出房间。
　　简单洗漱一番之后，发现傅尧还在原地站着，像是被吓傻了。
　　“没事吧？尽快搬啊，别不信邪。”他礼貌地关心了一下，“还有那天我在路上晕倒的事情，谢谢你把我接回来。”
　　之后他也没再管对方死活，两人虽然同住一屋檐下，可现代社会的合租关系最多只是比陌生人熟悉一点，他也没那个义务耳提面命。
　　还是上班挣钱最重要。
　　昨天他身体不舒服，请了一天假，接下来可不能再请假了。
　　安珉出门之后，傅尧总算回过神，想了想刚才安珉说的话，更加疑惑了。
　　“我什么时候把他接回来过？我有这么好心吗，闲得慌？”
　　*
　　安珉急匆匆赶到公司，刚走进办公室就察觉到异常，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有点奇怪。
　　他也觉得莫名其妙，自己不就请了一天假吗？哦对前天下午也请了假，不过身体不舒服请一两天病假也正常吧，为什么会这样看他。
　　在工位上坐下后，他找了旁边的年轻女同事，低声问：“我不在的时候，公司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这位女同事和安珉的关系一向还算友好，虽然平时不怎么交流，但中午总会问他一嘴吃什么，偶尔也一起点外卖。
　　但今天，安珉话还没问完就看见对方往后躲，脸上多有戒备，就像躲瘟神似的。
　　他脸上的笑意僵住，但还是把话说完了。
　　女同事勉强笑了笑：“没有没有，挺好的。”
　　安珉只好点点头坐回去，然而心情已经跌落到谷底，短短几分钟想了好多种自己把公司同事得罪了的可能性。
　　可是他有那个本事把整个房间的人都得罪个遍吗？
　　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组长突然叫他去办公室。
　　安珉眼皮一跳，预感有更不好的事情发生，果然，组长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个炸弹。
　　“你最近的精神状况是不是不太好？”
　　安珉一愣。
　　他自从开始工作，就没有精神状况好的时候。
　　见他不说话，组长又说：“从团建那会儿就看出来了，但我以为是你工作压力太大。可是前天上午，你的表现太奇怪了，已经影响到了咱们办公室的氛围。”
　　这些话就像是公开处刑，安珉感觉自己就像被扒光了接受批判。
　　他试着回想前天上午发生了什么，可是只能隐约想起自己身体不太舒服，所以中午那会儿就请假回家了。走到半路上似乎还晕倒了，最后是路人联系到傅尧，傅尧将他接回去的。
　　“不好意思，我那天不太舒服……”他有些窘迫地组织语言，“不太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了，您可以详细说一下我是哪里做错了吗？”
　　组长的脸色更加铁青，不耐烦道：“你对着电脑发疯啊！非要说里面有东西要钻出来咬你，你旁边的小章被你吓得不轻，但是又不敢说，昨天我才知道这件事情，翻出监控一看果然是这么回事。”
　　小章就是那个女同事。
　　她为人不错，不会做出胡说八道污蔑同事的事情。所以安珉听了这番话之后，竟然立刻相信了八分，即使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干了这事。
　　更何况还有监控作证。
　　“我……”他一时语塞，连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自然也想不出该如何回话。
　　“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做一下体检，”组长说，“好好调整一下工作状态。”
　　“好的。”安珉作为社畜，条件反射答应下来。
　　“行了，你回去吧。”
　　安珉从组长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时候，背脊都在发凉。
　　虽然同事们都刻意不再看他，但是他总能感觉到一些无形的视线，带着看热闹的嘲意，几乎将他淹没。
　　……自己真是中邪了吗？
　　一定是那间公寓闹鬼的缘故，他必须得搬出去。
　　之后一整天他都魂不守舍，下班后也没吃饭，先找了一下房源。
　　那套公寓肯定不能住下去了，一是闹鬼，二是他觉得自己的工作不保，很可能过段时间就会被辞退。到时候八成不能立刻找到下一份工作，收入也没了，所以他最好提前去租一间更便宜的房。
　　因为操心着自己的住处和工作，安珉一时间忘记了天已经慢慢暗下来。
　　等到他余光里瞥见路灯的光线时才忽然一滞，不可置信抬眼，看向华灯初上的街头。
　　夜晚的城市是另一番模样，车水马龙之间多了一丝人情味，附近的居民都出来饭后散步了，步履闲适。
　　……他何曾见过这样的夜晚？
　　夜盲症莫名其妙好了，他站在广场边缘呆愣了很久，而后忽然抬手抹了抹眼角。
　　原来没有眼泪啊。
　　他以为自己已经哭出来，因为心脏和鼻尖都很酸。
　　好想大哭一场。虽然自己撞了鬼，不得不搬家，又被上司警告……但是生活里还是有一件好事的。
　　倒霉蛋也有幸运的时候。
　　安珉揉了揉眼角，心中又充满了莫名的勇气。
　　去他大爷的闹鬼和撞邪，也去他大爷的刻薄上司，他已经见证了奇迹的发生，证明了自己也会被命运之神眷顾。
　　所以他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作者有话说:
　　吓了老婆这么久，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前期身心都受伤的小安我也怜爱了，没事，咱们以后讨回来。


第10章 钓到一个善良老婆
　　安珉的幸运接踵而至，当天他就找到了一个还不错的房源。
　　“还不错”指的是在他的预算范围内，能住人，并且没有偏僻到城郊。
　　他立刻约了中介和房东，前去看房。
　　地段在老城区，一个类似于城中村的地方。小区只有两栋楼，藏在巷陌里，有些老旧，屋子里面倒是翻新过，家具也都齐全。虽然比不上公寓，但和安珉从小住的老式居民楼也差不多。
　　要是住在这里，他不能再步行上班，必须要挤地铁，但好在走出城中村就是地铁站。
　　重点是他终于不用与人合租了。
　　他当即签了合同，带着自己那一个背包的行李住了进去。
　　因为没有床单和被子，卧室的床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床架，所以只能先睡沙发。
　　身心疲惫之下，他刚过十点就躺上沙发了，然而一直睡不着。
　　一会儿想着那间公寓的租房合同还有一个月到期，自己即将白给一个月租金，心痛得难受。一会儿又忍不住好奇这栋房里会不会有鬼，自己这么倒霉，如果有鬼的话肯定又会让他撞上。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他忽地听见了屋外的猫叫声。
　　这栋楼一共只有六层，他住在二楼，所以楼下的大部分动静他都能听见。
　　猫叫声越来越响，不是春天夜里经常听到那种凄厉发情声，更像是……安珉想起来了，更像是他大学时候宿舍楼下面的那只猫，饿着肚子找人讨食的样子。
　　真的好像啊，即使有几年没听，但当初的记忆又突然被唤醒。
　　安珉不自觉起身，走到窗边向下看。
　　下面是一片小树林，过道很窄，被枝叶遮挡住，完全看不清有什么。路灯安安静静地工作着，为冷清的夜添了一丝温馨。
　　然而这点温馨也被突兀的猫叫声驱散了。
　　他鬼使神差抬起头来。
　　有点奇怪，今夜星辰很亮，在摇晃的树叶之间藏匿闪烁。就连月亮也比往常更亮了一些，带着极淡的蓝色，摄人心魄。
　　又一声猫叫响起，楼梯上的声控灯猛然间亮了起来。
　　安珉一惊，从他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瞥见一角灯光，在黑夜中尤为显眼。
　　猫叫声也似乎进了单元楼，停在了下面。
　　一种冲动在安珉心中酝酿而成，或许是因为想起了那只没能带回家的猫，也可能因为别的，总之下一刻他就拿上钥匙走出了房门。
　　在他踏上楼梯的那一秒，猫叫声也停止了。
　　安珉加快步伐，走到一楼拐角处的时候脚步一顿。
　　老小区的单元门虽然也有锁，但几乎没有关上过，楼内的居民嫌门锁麻烦，所以都拿了砖头挡在门边，防止阖上。
　　而此时此刻门内的角落里，正躺着一个人。
　　路灯的光被墙壁切断，只照出了这人的下半身。是个男人，个子很高，衣服很单薄，在初秋带着凉意的夜里连外套也没穿，眼睛似乎是闭着的。
　　一只狸花猫正蹲在男人的脚边，前爪扒拉着男人的裤腿，见安珉来了，抬起脑袋静静地注视着他，像是在观察。
　　安珉继续迈出脚步，猫轻轻地叫了一声，然后突然转身逃走。
　　他没有试着阻拦，目光收回落在那个男人身上。
　　随着距离拉近，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心跳都停了一拍。
　　那是一张……完全戳中他审美的脸。
　　安珉以前没能准确勾勒出自己的理想型，但是在这一瞬间，理想型就自然而然地确定了。
　　他以为自己会喜欢成熟的男人，可这个人的气质不算太成熟，说是男生更为合适。像是脱离青春期不久，残留着少年的意气，可身形却又的确是个高挑的成年男性，既能给人压迫感也能给人安全感。
　　就好像他高中时候会喜欢的类型，虽然他现在的审美会偏向更成熟一些的人，但是也不妨碍他欣赏。
　　这是个校草一样的男生，放在校园里应该是最亮眼夺目的那抹存在，无论性格如何都会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与高中时候的自己是两个极端。
　　他几乎看出神，不由自主被吸引的同时，也觉得这个人好看得有点过分，就像是人为捏造出来的。
　　……这大半夜的，这么好看一个人躺在他家楼下，气氛有点诡异也有点暧昧。
　　喝醉了？随便找了个地儿躺下就睡？
　　男生的神情看起来像在承受什么痛苦，眉头紧紧皱着。安珉赶紧蹲下身，轻轻推了推对方。
　　然而这一推他才注意到，男生衣服上有一大团暗色，而且额头上也有伤口。
　　他被吓了一大跳，差点就蹲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在他及时扶住墙壁，定了定心神。
　　这片区域人员混杂，治安并不算好，晚上搬进来的时候他就在沿路见到了不少酒疯子，还有一些混混。
　　这人是不是被抢劫了？
　　自己刚从闹鬼的房子逃出来，照理说不应该再搅和进这些奇奇怪怪的事件当中。
　　安珉现在该立刻回家，把门反锁上，倒在沙发上闷头就睡。
　　可是他根本挪不动脚步，打从心底就不愿离开，因为他害怕自己回去之后就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何况这人受伤了，他不该袖手旁观。
　　安珉强行给自己编足了理由，心安理得留了下来，继续推了推男人。
　　“你还好吗？”他问。
　　没反应他就又推了推。
　　在安珉锲而不舍的打扰之下，男生终于有了动静，缓缓睁开双眼。
　　冰冷的眼神看向他的一瞬间，安珉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可见这个人对他的心脏不太友好。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双眼睛竟然是深蓝色的。
　　蓝得并不明显，更像是融进了一团墨里，让他一瞬间联想到了无边的夜空。遥远到星河宇宙的维度，同时又仿佛一颗玲珑剔透的玻璃珠子。
　　安珉感觉自己就快被吸进去，连忙闭了闭眼，强行回过神。
　　“要送你去医院吗？还是要报警？”他问。
　　男生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定定看着他，似乎在适应周遭的环境。
　　片刻后才虚弱地开口：“你是来救我的吗？”
　　声音如同从雪山上留下来的清澈溪水，干净冷冽。
　　安珉的确想施以援手，但是被这样一问，心中更多了一份沉重的责任感。
　　他缓慢地点了点头。
　　这人几乎气若游丝，安珉隔着衣服看也不知道到底伤得多重，必须要赶快救人。
　　而且这片的治安不太好，他怕有路人经过的话，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不行，得叫救护车来。”他说着去拿手机，手腕却突然被用力握住。对方力气极大，仿佛濒死之人想抓住什么东西似的。
　　安珉被吓得一抖，手机都差点没拿稳。他低下头，对上男生有些偏执的目光。
　　“带我回去，好不好？”
　　对方那双深蓝色的眼又将他捕获，眼神中带着脆弱与期待，就好像当年那只亲近他的流浪猫一样。
　　安珉脑海里那根弦突然断了。
　　现在的情况是，他的理想型在请他收留，而且是受重伤的一个小可怜。
　　他眉头皱得更深，脑中天人交战。
　　或许是见他没有反应，男生挣扎从地上坐起来，动作极为艰难。然而即使如此，都没有发出一点痛呼声。
　　“你干什么！”安珉有些着急地问，他怕伤口被扯到，血会流得更多。
　　“你如果嫌我麻烦，我可以离开。”
　　男生又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竟十分平静，不像是在装腔作势，而是真的要离开。
　　安珉一下子着急了，他看着男生艰难起身后扶着墙壁，勉强站稳，抬脚迈出第一步时却又踉跄，整个身形都往前面倒去。
　　“小心！”
　　他赶紧上前扶住男生的胳膊，顿时只觉得身上多了一份很重的重量。
　　……看着精瘦，没想到这么重。
　　“我带你回去，你别乱跑了。”安珉轻易就妥协，扶着男生往楼梯上走。
　　男生没有说话，呼吸声听起来平稳却微弱。
　　安珉心里担忧，将男人一半的重量都分担到自己肩上，跌跌撞撞走上二楼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一只手艰难地摸进包里拿钥匙，握住的一瞬间又有些忐忑不安。
　　他这个新家未免过于寒酸，显得自己也很寒酸……他这样庸碌的人也可以救人吗？这个男生看起来就是家世很好的那种人，与这片城中村格格不入，由他来救总显得违和，说不定还会嫌弃他的住处。
　　安珉忐忑道：“那什么……我今天刚搬过来，房子有点空，见谅啊。”
　　身旁的人没有回答他，要不是还有浅浅的呼吸声，安静得就像是死了。
　　就在他将开门的时候，男生忽然问：“在想什么？”
　　“嗯？”他愣住了，反应过来之后有些慌乱地回答道，“没什么，就是……就是想到明天还要上班，心情不太好。”
　　他不想就此话题说下去，赶紧进门，把男生扶到了客厅沙发上。还不忘先用自己的毯子垫一下，以免血迹脏了沙发，到时候他还得给房东赔钱。
　　“我记得房东留了一个医用急救箱，你先躺着休息一下，我去找找。”
　　安珉找了许久，最后才在卧室的柜子里翻到。走出来的时候一愣，男生竟然已经坐了起来，一只手捂着肩膀的伤口。
　　室内明亮且柔和的灯光之下，这个人的样子才完完整整落入安珉眼中。
　　从昏暗中走出来的这个人，反而看起来更阴冷暗沉了一些，周身气场十分沉静，却让人不敢冒犯。
　　即使重伤之下脸色苍白，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他也在一瞬间里冒出了些许敬而远之的情绪。
　　男生抬眼看向他，明明是很平静的眼神，甚至带着任人宰割的天真单纯，安珉却无端打了个寒颤。
　　他提着药箱走上前去，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摆在茶几上，先给对方额头上的伤口清理包扎。过程中手心都冒出冷汗。因为这道伤一看就是重重撞到了什么硬物才造成的，血迹都从侧脸流到了脖子上。
　　好不容易包扎好，他又看向男生肩膀处那片更大的血迹。
　　开口时声音都有点虚：“你把上衣脱了吧，好止血包扎。”
　　“手。”男生忽然说。
　　安珉没听懂，茫然地抬头：“什么？”
　　“手，抬不起来。”
　　男生一脸坦然地看着他，神情与语气虽然没有什么起伏，却莫名显得有点可怜兮兮。
　　短袖肩膀的位置已经被血染透了。衣服布料粘在上面，再不清理的话会黏得更紧，血迹稍微干涸之后就很难把布料弄下来了。
　　伤在肩膀处确实不方便抬手，安珉只好找到剪刀，试探地问：“那把衣服剪了？可以吗？”
　　“听你的。”男生点点头，一副任他处理的样子。
　　安珉心里有点热，这人的性格怎么有点……乖啊。
　　作者有话说:
　　抱歉！忘记到点把更新放上来了，现在才想起来。
　　某邪神的人类学习手册第十七条：追老婆不能穷追猛打，要学会钓。


第11章 有点笨
　　“你剪还是我剪？”他有点不好意思地问。
　　男生想了想，目光在那把剪刀上停留，似乎在研究什么。
　　片刻后才说：“你剪。”
　　安珉便上前坐在男生右侧，有些紧张地握着剪刀。这把刀很尖，一不小心就会戳到，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不像现在的剪刀普遍都把尖端做得很圆润。
　　“那你别动啊，我怕碰到你伤口。”
　　这人便真的一动不动，连话也不说了，垂眸静静看着他操作。
　　安珉挑起短袖的领口，从那里开始剪，然后一点点朝着左下方挪动。
　　布料被剪开之后往下滑落，男生的锁骨最先露出来，之后就是胸口。
　　……有胸肌。
　　安珉偷偷瞥了一眼，却不敢看多了。
　　接着往下剪，腹肌也渐渐露了出来。这人的身材恰到好处，不是那种用蛋白粉和大量训练砌出来的可怕肌肉，也不是瘦出来的线条，而是恰到好处的一层。
　　他也只敢瞄一眼，紧接着在心中默默回想自己的。
　　社畜没有时间锻炼，而且他也没那个闲钱去健身房办卡，所以这种恰到好处的肌肉是没有的。但好在他天生体脂率低，身材比较纤细，所以看起来也有流畅的肌肉线条。简单来说，就是刚才自己腹诽过的那种，瘦出来的线条。
　　安珉终于剪完，将伤口上的那块布料小心翼翼挪开，底下被掩盖住的伤口终于得见天日。
　　他看了之后感到一阵幻疼，创口不浅，也很长，像是被刀狠狠划的，两边的皮肉都微微翻卷了。
　　这种程度都该去医院缝针了吧？但这人坚持不就医，真是勇气可嘉。
　　他忐忑道：“我处理伤口的手法不专业啊，你将就一下。”
　　男生点点头，什么也没说，那双目光依旧停留在他身上。
　　安珉只当对方是紧张，不敢看自己的伤口。
　　可是他好像是更紧张的那个人，面对着鲜血淋漓的伤口，下手时连指尖都在颤抖。
　　煎熬地给伤口消好毒，然后有些笨拙地包扎起来。一卷纱布被他一圈又一圈乱缠，好歹是像模像样包扎好了。
　　“你先躺着休息吧，我找一下有没有退烧药和抗生素，万一之后伤口发炎。”
　　安珉说着转身去翻药箱，好在东西齐全，这两样药都有。
　　他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时，手却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东西。
　　余光里，桌沿的那把剪刀被他手肘扫了下来，尖锐无比的刀尖直直向下，正对着他脚背。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有什么比他更快地冲进视野，像阵风一般，在他还没有看清楚的时候，就已经接住了那把下落的剪刀。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安珉惊魂未定，顺着那只手看上去。
　　沙发离茶几有一段距离，本该在沙发上虚弱坐着的男生正弯腰站在他身边。在那短短的零点几秒之内，怎么可能这么快？！
　　“你需要小心，”男生低头看着他，“如果这样大意，死亡概率会很高。”
　　安珉还愣着，没从冲击中缓过神来，这会儿就又收到了死亡提醒。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笼罩着他，其间还夹杂着说不出的香气，就仿佛凛冽的雪风。
　　男生将那把剪刀放在他身后的桌面上，随即又若无其事般坐了回去，脸色依旧苍白。
　　在察觉到他不可置信的目光后，突然顿住了，随即身体一软，柔弱无力地倒在了沙发上，还闷闷咳嗽了两声。
　　安珉连忙凑上去，着急道：“你可别动了，要静养，静养。”shan水印秃顶
　　男生似是完全没了力气，皱眉看了他片刻，低喃道：“好痛。”
　　他听得揪心，仿佛深有同感似的。小心翼翼站起身，去拿了一包湿巾过来。坐在沙发旁，体贴地给人擦身上的血迹。
　　近距离被注视着，他难以集中注意力，自己做不到心静只好让对方别看他。
　　他假装正经道：“闭上眼睛。”
　　男生也不问为什么，顺从地闭眼。
　　指尖隔着一层纸巾，从男生的额头擦到下巴，目光也一点点跟随。
　　安珉不由得感叹，这人几乎就是照着他的审美来长的，除了有点年轻，其他地方怎么看怎么完美。
　　所以更衬得他现在像在做梦。
　　将肩上和胸膛的血迹也擦干净之后，安珉把一旁的毯子拉过来，盖住对方太过显眼的上半身。
　　好奇心再也按捺不住，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楼下啊？是遇到抢劫了？还是和人起了矛盾，打架受的伤？”
　　男生复又睁眼，认认真真地注视着他。
　　“我好像失忆了，你要赶我走吗？”
　　“失忆？！”
　　安珉第一反应是觉得离谱。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人用失忆当做借口？
　　可是看着那双坦荡至极的眼睛，他又不得不相信。
　　“你是……”他组织了一下语言，“那你还记得怎么受的伤吗？”
　　对方又沉默了一下，反过来问他：“你认为我是怎么受的伤？”
　　安珉被问住了，一头雾水，怎么还要他来猜啊。
　　他试探道：“被抢劫了？”
　　男生立刻点了点头。
　　原来还真是被抢劫了啊。
　　“那不是更要报警了，得把被抢走的东西追回来。”安珉说着又要掏手机，这次同样被拦住了。
　　对方不顾身上的伤口又坐起来，再次用那种流浪猫似的可怜眼神注视他。两人的距离拉近，安珉可以清楚地看见对方那双玻璃珠子似的漂亮瞳孔。
　　“我记得一件事，我在这个世界没有身份，只有你能留下我。”
　　安珉因这句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虽然他知道这人只是表面意思，但听起来真的很像是流浪猫给自己物色主人。
　　他努力翻译了一下：“你说你是黑户？”
　　“黑户是什么？”男生疑惑道。
　　“哎呀就是没有正儿八经的身份，你怎么连这个也忘了。”
　　“那就是黑户，我的确没有人类身份。”
　　安珉捡到这么一个人，算是善举，也可能算冲动，但无论如何，他也没想过要和这人相处得多熟悉多亲近。
　　原本打算等到对方好起来，他就开开心心送人走，再要一些医药费和辛苦费什么的，总之这人看起来就很有钱。
　　可这下难办了。
　　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人既失忆又是黑户，可不就砸在他手上了？长得好看也不能当饭吃啊，难道他一份工资要养两个人吗？
　　安珉心情复杂，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掀起眼皮瞧了男生一眼，心中柔软的那一部分被对方坦诚又无辜的目光勾了起来。
　　他其实很想收留这个人，就当是圆了大学时没能收留那只流浪猫的遗憾。
　　但是此人与他所熟悉的法治社会格格不入，离谱得就像黑道文里跑出来的男主角。刚成年就继承了父辈留下来的黑白商业帝国，不慎遭别人暗算，身负重伤后穿越到了他这个世界。
　　而他大概是那种倒霉蛋路人。
　　安珉思绪越跑越偏，片刻后总算回到正题，开口道：“你说只有我能留下你，我可以答应，但是先说好了，我没什么钱的。”
　　男生有些迷茫：“钱？”
　　安珉不可置信：“你连钱都忘了？！那你知道怎么买东西吗？”
　　“买？”对方依然迷茫，“钱是用来买东西的吗？”
　　安珉心情复杂。
　　原来这人不是什么耀眼的校草，而是虎落平阳的天真傻子，空有一副潜力猛1的外表。
　　男生又问：“钱怎么来？你有吗？”
　　安珉的痛处被戳中，心里痛极，一口老血哽在喉间。
　　偏偏这人又没有恶意，顶着一双求知若渴的眼睛，他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
　　要是真让这人流落街头，可能用不了半天就会被骗走吧，到时候不是被割腰子就是去国外某地打电话。
　　清澈的愚蠢，但实在美丽。
　　安珉狠下心道：“没什么，你留下来吧，那些东西我之后会教你。”
　　男生又靠近了一些，身上的伤很显眼，却全然感受不到似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
　　“名字，我没有名字，你给我一个。”
　　安珉这下彻底愣住了。
　　他从来没有这种经历，给别人取名字都是父母的事情，责任重大，而他们才认识了不到半小时。
　　“啊这个……我……”他的表达能力一向不错，可面对这个男生，今晚已经好几次结巴了。
　　对方就静静地等着他，也不催促，面上毫无不耐烦的神色。
　　安珉从刚才开始就发觉了，他在这人这里得到了充分的尊重与专注。
　　从高中被那群人戏弄之后，他对于旁人的接触都带着戒备，因为自己提前预设了不被尊重的立场，所以处处防备。但是这个人不太一样，仿佛对他有充足的耐心和认真。
　　心里痒痒的，就像有什么东西在生根发芽。
　　但恶趣味作祟，他故意说：“二狗还是大傻，你选一个。”
　　结果这人只是静静看着他，平淡道：“你给的名字，什么都可以。”
　　安珉内心柔软的地方瞬间被戳中，负罪和内疚盈满脑海，唾弃自己为什么要欺负老实人。
　　他连忙摆摆手，忍不住软下了语气说：“我刚才是开玩笑的，咱们正经一点儿啊，你喜欢什么东西？”
　　男生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回答道：“星星。”
　　“天上的星星？”安珉有些意外，下意识转头看向窗外。
　　今夜的星光太盛，带着一种不真实感。虽然只能从树木枝叶的缝隙中窥见远处小小的一方夜空，可星河灿烂得就好像一幅画，或者一场梦境。
　　他小时候有段时间也爱看夜晚的天空，那会儿的空气质量更好，城市的光污染也没有这么严重，所以星辰是很明显的。
　　就好像一块玻璃碎成了无数片，化成了点点繁星。
　　安珉想了想，说：“那给你取个有名有姓的名字吧……就姓隋，隋辰，碎落的星辰，你觉得怎么样？”
　　男生静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理解他的话。
　　“好，就叫隋辰。那你的名字是什么？”
　　从小到大，安珉跟别人交换了无数次的名字。可每一次都没有现在这样的仪式感，安珉有些不安，却也有些兴奋。
　　“安珉，平安的安，珉是一种像玉的石头。”
　　隋辰便跟着复述：“安珉。”
　　被这种声音叫了名字，他心跳再一次紊乱了片刻，更何况这人的表情和语气都太认真专注了。
　　隋辰说：“我知道玉，这里的人类很早开始就喜欢玉，为什么你的名字不是玉，不喜欢吗？”
　　安珉蹲着，比坐着的隋辰更低，因此是仰望着对方的。但他并没有从这种姿势里感受到不平等，反而觉得隋辰俯视他的样子更加主动。
　　他垂下眼帘，平静地回答：“刚开始是登记的安玉，但有个神棍说我的命本来就不好，这辈子就是个倒霉的命，用了玉字会更惨……所以读小学之前我爸妈就又给我改了。”
　　安珉以前一直没把那个神棍的批语当回事，可现在看来，自己运气真的不怎么好，活到二十四岁的时候还撞了鬼。
　　“其实我本来都忘了这茬的，今天你一问才想起来。”
　　隋辰抬头望向他：“你很倒霉吗？”
　　安珉瞧着眼前的人，耸了耸肩：“说不定从今天开始就改运了。”
　　夜盲症好了，搬了新家，还捡到了这么一个大活人，虽然傻了点但好在让他赏心悦目。
　　或许今天真是他人生中的转折点。
　　“为什么？”隋辰又问。
　　他才不可能将自己的心事和盘托出，故意装出无语的样子：“你当我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然而说出口之后，安珉突然觉得这句话有些熟悉，就像是他曾经在某种场合也这样想过。
　　“十万个为什么又是什么？”隋辰又问。
　　安珉被气笑了，无可奈何。
　　“是给小孩子看的书，里面讲了很多知识和常识，你要是想看，我也可以给你买一本。”
　　隋辰点点头，欣然接受：“好。”
　　“那你赶快休息吧，我也困了，明天天不亮就得起床去上班呢。”安珉从地上站起来，“你是伤员就睡沙发吧，床架子我去睡。”
　　说完之后才发现隋辰又盯着他看，那双眼睛很刻意地眨巴了一下，带点冰冷的非人感。
　　“我认为你需要睡更久才能恢复精力，”隋辰问，“不去上班，不行吗？”
　　安珉又一次无语，这人失个忆可真彻底，他严重怀疑连智商也一起丢失了。
　　他转身把沙发上的背包拿上，离开前郑重其事道：“你放心，明天我一定破费给你买一套十万个为什么，你的智商肯定没问题的，要有信心。”
　　也不知隋辰听没听懂，反正眼神就没离开过他的脸，盯得很紧，就像是……机器人在观察学习人类。
　　他转身离开，准备去卧室睡觉，没走两步突然听见隋辰开口。
　　“你在认为我笨吗？”
　　安珉一愣，这会儿怎么就变聪明了？
　　他回身，对上那求知若渴的目光时有些纠结：“嗯……可能是撞到脑子的原因？过段时间应该就好了。”
　　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里光芒顿时黯淡了一些，隋辰收回视线躺下，一个大高个躺在并不宽敞的沙发上，怎么看怎么委屈落寞。
　　他这是……说错话了？
　　安珉忐忑不安，正犹豫要不要哄一下这位身体和精神都受伤的帅哥，就看见对方嘴皮子动了动，说的什么话他倒是没听清。
　　“你说什么？”他问。
　　隋辰摇摇头，眼睛一闭睡上了。
　　他有些莫名其妙，只好转身回了卧室。
　　在安珉进房间之后，隋辰的眼睛又睁开，看着窗外的夜空，又重复了一遍。
　　“被人类说笨了。”
　　作者有话说:
　　某邪神：以前都被信徒称颂无事不知的，不习惯，很不习惯。


第12章 我们没完
　　安珉这一觉睡得出奇得好。
　　被闹钟吵醒时只觉得脑子里的那些东西都被清空了，整个人神清气爽。只不过依旧有些困，闭着眼摸索掐掉了第二个闹钟，这才睡意朦胧地睁开双眼。
　　然而他突然被吓了一跳，立刻清醒了。
　　一个高大的人影正站在床头，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
　　隋辰依旧的脸色看起来比昨晚好了不少，将那条毯子揉成一团紧紧抱在怀里。
　　“你有病啊！！”安珉弹坐而起，这会儿顾不上什么理想型，他只想暴揍这个神经兮兮的大傻子。
　　“我没病。”隋辰说，“听见你这里有声音，我进来看看。”
　　安珉愣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隋辰说的声音指的是闹钟的响声。
　　这人又问：“所以这个会发光的小东西是什么？”
　　他狠狠揉了揉脸，一瞬间又身心疲惫。
　　天还没有亮，但客厅的灯一晚上都没有关，他借由灯光，看向隋辰极其无辜的脸。
　　心情有些沉重。
　　他才二十四，却已经要经历如此劫难，难道真的像那个神棍所说，他以后还会更倒霉吗？
　　“这是手机。”安珉认命道，“科技产品，可以用来打电话发短信拍照看剧，总之有很多功能。我知道你好奇，但你先别好奇，因为我现在没钱给你买手机。”
　　隋辰“哦”了一声。
　　安珉怕把人打击得严重了，补充道：“但是十万个为什么，我一定给你带回来，行吗？”
　　他着急上班，也没再管隋辰心情，风风火火起床收拾了。
　　一切准备好拿上钥匙之后，一边换鞋一边朝客厅喊道：“你伤还没好就先别乱动了，好好躺着休息。我给你留了五十块钱在桌子上，小区外面就有很多饭馆面馆，你早饭和午饭自己解决一下。”
　　虽然只有五十，但他身上从来都只有一百块现金，打算手机支付用不了的时候救急。现下分出去一半，他已经很仗义了。
　　说完之后没等到回应，正疑惑，就看见还受着伤的人从客厅走到了玄关。上半身仍赤裸着，直晃人眼睛。
　　安珉赶紧收回目光，默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我包里还有几件衣服，你看着穿吧，就是可能小了一号。”他赶紧打开门，“我先走了。”
　　“等等。”
　　隋辰突然叫住他。
　　他心中无端忐忑，就好像曾经也被这样叫住过一般。
　　安珉转身，却看隋辰专注看着他，开口道：“我等你回来。”
　　“好……好的，我知道了。”
　　安珉眼神躲闪，落荒而逃出了门。已经走出单元楼很远，才拍了拍自己有些麻木的脸。
　　帅得有点超过了，一夜之间自己身边就多了一个美貌大活人，真是不习惯。
　　挤上地铁之后也魂不守舍的，脑子里都是昨天晚上捡到隋辰的画面。
　　现在想来竟然有些诡异，星辰满空的子夜，来路不明的人，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地铁噪音将他从走神中唤醒，安珉猛地抬眼，正对门里的倒影。
　　在拥挤的人群中，一个脸色苍白的漂亮男人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安珉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这人就是他自己，而且看起来比昨夜的隋辰更加虚弱。
　　地铁到站停下，门在相反的一边打开，涌进来的人群一层推一层，将他挤了个踉跄。额头就要撞上前面的栏杆，却突然有一只手勾住了他的后领，将他拉住。
　　玻璃倒影里，他后颈处什么都没有。
　　脖子被衣领勒住的窒息感只出现了一瞬，安珉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然而下一秒，头顶的灯突然就闪了一下。
　　这节车厢的乘客都被吓了一跳，吸气声、惊呼声在不同方位响起。
　　安珉抬起头来，再一次看向门上的倒影。
　　男人的眼睛眨了眨，平静，就像是被隋辰传染了一般的波澜不惊。
　　之后灯光没再闪烁，车厢重归平静，安珉踩着点到了公司。
　　今天的氛围依旧怪异，而且是只针对他的怪异。他不想再解释什么，只想着干活拿钱，当一个毫无感情的打工人。
　　下班后他还得去以前的公寓收拾行李，对了，还有要送给隋辰的《十万个为什么》。
　　安珉好不容易盼到了下班的时间点，却突然被组长告知工作上出了茬子，必须今天解决。
　　办公室其他人都可以走，偏偏他得留下来加班，还得背负上自愿的名义。
　　他当即就明白了，组长这是特意给他小鞋穿，是想逼他主动辞职。
　　安珉和谁有仇都不会跟钱过不去，他才不会主动辞职。于是咬咬牙忍了下来，从公司离开时已经快八点。
　　安珉望着夜色发了会儿呆，对于自己能在晚上看清东西这件事情，他还没有习惯。
　　而且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变好了，好像没有这种案例吧。
　　他垂下眼，向着之前那间公寓的方向走去。
　　说实话他不太敢回去，因为那里闹鬼，而且现在已经天黑了，比白天的时候更恐怖。但不回去一趟拿东西的话，自己今天晚上还得睡那床架，衣服也没得换了。
　　他站在楼底下，给自己做了三分钟的心理建设才迈进单元楼内。
　　硬着头皮上了楼，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安珉头皮发麻。可预料中的寒意没有到来，里面只是极其安静而已，开灯后也一切正常，并没有阴森森的感觉。
　　奇怪。
　　他前几天住在这里的时候还随时都觉得不安，就像是有某个东西在暗处窥视自己一般，现在却没了。
　　难不成那鬼在睡觉？
　　安珉心中还是害怕，抓紧时间收拾了一个行李箱外加一个大登山包的东西，匆匆忙忙离开。
　　然而经过客厅时，他却忽地注意到一件事。
　　转头看向厨房，冰箱的冷冻室竟是大敞开的，森森寒气从里面冒出来，看得人浑身一冷。
　　安珉脑海里似乎有什么画面浮现，却抓不住。
　　他晃了晃脑袋，收回目光赶紧跑了出去，直到走出单元楼才长舒一口气。
　　急匆匆赶回那片城中村时，已经过了九点。
　　入夜之后这片区域会热闹一阵，许多小商小贩在路边摆摊。夜深之后，人们就差不多各回各家了，空荡又昏暗的小巷会变得怪吓人的，就像现在这样。
　　而且联想到昨夜隋辰就是在这片地方被人抢劫，安珉的心里也有点没底。
　　他越走越快，脚步声回荡在小巷中，伴随着不知从何时开始吹起的风。
　　安珉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在拐进自家那栋楼所在的巷子时，忽然瞥见拐角处的地面，有一个被路灯光芒拖得长长的影子。
　　他被吓得立刻停住脚步，身后的风却扬起了他的衣角，像是在将他往前带一般。
　　正在他观察之时，那团影子突然动了。从矮矮的一团，逐渐拉长，然后变成……一个站起来的人影？？
　　下一秒，隋辰就从拐角的另一边走了出来。
　　身上穿着他的一件卫衣，幸而当初买得大，所以上身勉强合适。只是这一样看更年轻了，就像个朝气蓬勃的校园男生。
　　“你吓死我了！！”安珉心有余悸，“所以你刚刚在门口蹲着？”
　　隋辰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会吓死你，你不会死的。”
　　“傻子……”他叹口气，走上前去看了看这人的伤势，好像恢复得还行，没见伤口又出血，脸色也好了一些。
　　“你好像很累。”隋辰说着从他手中强硬接过了那个背包。
　　安珉愣住了，他原本以为隋辰会抱怨等得太久，却没料到竟然是关心他。
　　反应过来后赶紧去抢：“你还受着伤呢，别提这么重的东西。你确定可以下地走动了吗？伤口会不会崩开啊？”
　　“你应该担心自己，”隋辰极其自然地靠近一些，在他耳后轻嗅一下，“真是不太健康。”
　　安珉那半边身体都麻了，连连后退，摸了摸自己的脸。
　　“你靠那么近干什么！”
　　而隋辰一脸坦然，似乎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拔高音量。
　　他后知后觉自己有点大惊小怪，叹了口气，整个人都蔫了。
　　真有这么憔悴吗？
　　他不肯承认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没有活力的社畜，被磨没了朝气，活得也毫无意义，像一具行尸走肉。
　　只是被这个认识一天的人说了句“看起来累”，他竟然就有委屈的冲动。
　　活着真的很累，何况他这么普通又这么倒霉。
　　安珉扯了个谎，转移话题：“那是因为我还没吃晚饭，饿的……你呢？还没吃饭吧？”
　　隋辰的目光沉沉的，不知是否看穿了他的逞强。
　　却只是平静答道：“没吃，在等你。”
　　“就知道你肯定会傻等……”安珉突然想到什么，“那早饭和午饭呢？你总吃了吧？”
　　然而隋辰立刻坦然否认：“没有，我不会用你给我的那个东西。”
　　他一下就明白了，那个东西指的是钱。
　　算了，也是他疏忽了，昨天晚上隋辰明明说了不知道钱是什么东西。
　　贸贸然把钱留下，隋辰这失忆的傻白冷也不知道该怎么用，他还是应该手把手教一下。
　　安珉搓了搓自己被凉风吹拂的脸，放缓了语气说：“那什么，我今天没买菜，要不咱俩吃泡面将就一下？明天我一定买半只鸡回来炖汤，给你补补身体，行吗？”
　　隋辰点点头：“我都可以，依你。”
　　安珉笑了笑，一手拉着人的胳膊一手拉着行李箱，朝外面走：“正好，你跟我一起去一趟小卖部，学学怎么买东西。”
　　这里遍布许多小超市和小卖部，离他住的这栋楼几十米处就有一家，昨天他就去过一次。
　　老板是一个中年女人，也是这片地方很多房子的房东，包括他租的那一间。闲得无聊就开了一家小卖部，兼职收租。
　　简直是安珉的理想生活。
　　他拉着人走过去的时候，老板正在看电视剧，玻璃柜台上架着最新款的平板电脑，而且没套保护壳。声音开得有些大，传出一阵阵刀光剑影的声音，估计在看眼下正热播的一部古装偶像剧。
　　有人来了，也只是抬眼扫了他俩一眼又继续看剧，悠悠问道：“买什么？”
　　“两桶泡面，一个香辣牛肉的，一个香菇炖鸡的。”安珉说完之后侧头看向隋辰，小声解释道，“鸡汤虽然是假的，也将就补补。”
　　老板起身去给他拿，似乎还笑了一声，应该是听见了他对隋辰说的悄悄话。
　　安珉有点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秉着给隋辰演示买东西的流程，很规范地问：“请问多少钱？”
　　老板将那两桶泡面往玻璃台面上一放：“十块。”
　　他将十元现金放到桌上，便抱起那两桶面离开，眼神示意隋辰跟上。
　　走远了他才敢开口问：“学会了吗？”
　　隋辰点点头：“交换。但是这个东西我没有，怎么做出来的，你示范一下。”
　　说着指了指安珉手中还捏着的几张钱。
　　安珉吓得差点没拿稳东西，反应过来后立刻环视了一圈，确认没人听见才瞪了隋辰一眼。
　　“你疯了！伪造纸币是犯法的，你想进去啊！”
　　“进去？进哪儿？”隋辰有些疑惑。
　　他把人拉到角落里，压低声音嘱咐：“你记住了啊，在这个社会上生活有一条底线，就是不能违法乱纪。如果犯了法，你就会被关进牢里改造，短则几个月长的话一辈子。如果你做的事情非常非常严重，还会被枪毙，会死，明白了吗？”
　　隋辰垂眼看他，听得相当认真，但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心里去。
　　片刻后才问：“那你说的法，是什么？”
　　“那法条可太多了……”安珉原本还想再解释，但一想到只一部法典都那么厚一本，他要是真细细解释起来，还不如现在就准备考个法硕。
　　他耐着性子说：“要遵守的法律确实很多，这样吧，我明天再给你买几本法典，你没事翻翻，成吗？”
　　一向乖乖答应的隋辰，这次却皱起眉头，冷冷抛下两字：“麻烦。”
　　安珉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好好一个傻白冷，突然变得霸总起来，他还有些跟不上这画风。
　　“怎么着，你还真想当法外狂徒啊？”他抬手指着隋辰的鼻子，“我可告诉你啊，我做了二十多年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要是名誉在你这儿受牵连毁了，我跟你没完。”
　　隋辰却握住了他的手指，轻轻拉下来，随即俯身靠近。
　　安珉顿时心如擂鼓，紧张到忘记自己在教育人，一点气势都没了，又变回了那个怂包。
　　“你说错了，”隋辰认真纠正他，“我们本来就没完。”
　　作者有话说:
　　穷到只能吃老婆给买的泡面的邪神一枚呀


第13章 一巴掌
　　小卖部外，一个年轻女生提着帆布包，疲惫地走到玻璃柜台前。将包往台面上一扔，自己也伏在了上面，开始哀嚎。
　　“我辞职了。”
　　老板眼皮都没抬，将平板电脑移了移，以免被女生挡住。
　　“我说我又辞职了！”女生对于自己被忽视感到不满，“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吗！”
　　老板冷笑一声：“两年换了五个工作，我看你还能不能找到下一份。”
　　女生委屈巴巴道：“上司让我陪经理出差，而且只有我，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我主动点。”
　　老板突然点了暂停，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胆大包天的东西，老娘这就去把他公司砸了。”
　　“妈！妈你别冲动！”女生赶紧将人拉住，“我已经自己出气了！辞职之后在经理办公室外面骂了他五分钟，全公司都知道那垃圾的真面目了，而且这会儿都下班了你去也没用啊！”
　　女人被好说歹说劝下来，转身用力戳了戳丛容的额头。
　　“这次妈没意见，辞职得好。”
　　丛容腆着脸笑了笑，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刚才是不是有两个男的来买东西？”
　　女人又转身回到台面后头，答道：“对啊，两个人都长得挺俊，我看他们有点猫腻，像一对。”
　　丛容奇怪道：“一对？那个矮一点、单薄一点的男生，他身上很蹊跷，另一个人看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照理说多少都会跟着沾染一点的，他们怎么会是一对？”
　　女人神色一凛，放轻了声音问：“蹊跷？你看见了？”
　　丛容点头：“他身上烟雾缭绕的，脖子上戴的那块木头又诡异得很，看不出什么名堂，但是有点邪。他身体底子一看就很差，要是继续被这样折腾，肯定承受不住的。”
　　“你想管？”
　　丛容听见她妈有些严厉的语气，连忙换上笑脸：“没有没有，我就是好奇而已，好奇。”
　　*
　　又是一阵冷风吹过，明明才秋天，可安珉竟然感受到了透心般的冷意。
　　他磕磕绊绊开口：“你……你不觉得冷吗？这儿好像怪渗人的。”
　　“是吗？”隋辰反问道，却配合地直起身，往前面走去。
　　安珉跟在后面，刻意看了看地面。
　　还好，有影子，没撞鬼。
　　刚才隋辰说出那句话的时候，阴森的感觉几乎扑面而来，他都快分不清这话其中的真意了。
　　是想赖在他身边的意思吗？
　　还是说恩将仇报？不能啊，隋辰这么一朵猛1小白花，不像是会威胁他的样子。
　　他正出神，前面人影忽地停下脚步，他差点就直直撞了上去。
　　“你干什么！”
　　隋辰转身，又把行李箱也抢走了，接着轻轻松松地提起了装满的箱子，直接上楼去了。
　　安珉在后面看傻了，说猛1还真是猛1。
　　就算受了伤，也比他这个完好无损的人还猛，力气真挺大的。
　　两人回家之后把面泡上，安珉也将那本《十万个为什么》拿了出来。
　　“送给你了，你应该认字吧？”
　　隋辰接了过来翻了翻，眉毛一挑：“谢谢，是一本好书。”
　　安珉被这人认真的样子逗笑了，拍了拍对方没伤的那边肩头：“那你好好学习，我先去洗个澡。”
　　一天的疲惫终于被热水带走，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安珉进入浴室后总觉得有点阴森。尤其是水声，更加剧了他这种感觉。
　　难不成是在公寓撞鬼的后遗症？所以自己才疑神疑鬼的。
　　他洗完后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转到了客厅，却正对上一双清澈的目光。
　　隋辰盘坐在茶几旁，一动不动，面前的泡面没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
　　“怎么连这也要等我？”安珉有些受宠若惊，搬了一张又矮又小的板凳，挨着隋辰坐下。
　　“饿死我了，吃吧。”
　　刚拿起叉子，就听隋辰说：“你为什么总是说‘死’？”
　　“个人说话习惯，夸张而已，你别当真。”安珉随口答道。
　　他现在满心满眼只有泡面，急于填饱肚子，埋头就吃。一桶泡面眨眼只剩一半，他这才察觉到旁边都没有动静传过来。
　　转头看去，隋辰依旧没动，见他看自己，还伸手将那桶泡面也朝他推了推。
　　“你什么意思？”安珉问，“不喜欢吗？”
　　隋辰摇摇头：“你吃，你很饿。”
　　不感动是假的，可安珉良心还在，他把泡面推了回去。
　　“你三顿没吃了，是想成仙吗？”
　　“仙是什么？和神一样吗？”隋辰不解问道。
　　“不太一样吧，神好像更厉害一些。”安珉下意识替人解答疑惑，反应过来之后赶紧催促，“别说废话了，吃饭吃饭。”
　　隋辰心情似乎比刚才好了一点，没再推拒，斯文地吃了起来。
　　安珉把汤都喝完了，转头一看，隋辰可能就吃了一口。
　　他看着替人着急，摇摇头起身：“我铺床去了，回来之前你最好吃完，不然你这伤就别想好了。”
　　人一走，隋辰立刻停下了动作。
　　他垂眼看着那桶面，像在看一个很棘手的东西。沉思片刻之后，随意地伸出指尖。
　　原本是鲜活血肉的指节，忽地变成了满是尖刺的冰棱，又犹如长满了奇形怪状的细碎牙齿。随即那细细的冰棱瞬间涨大数倍，化作了一团冰色的混沌，犹如一张怪物的巨口包裹住那桶泡面。
　　片刻后那混沌撤离时，桶内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就像洗过碗似的。
　　冰棱回到指尖处，然后消失不见，重新化为干干净净的血肉。
　　隋辰皱眉，低声道：“糟糕的食物。”
　　“隋辰！”安珉在卧室里喊他，“你过来！”
　　他毫不犹豫起身走过去，第一句话便是：“我吃完了，一点不剩。”
　　安珉随口夸了句“乖”。
　　隋辰想了想，在人类文化中，似乎多是长辈夸赞小孩乖，意为听话。
　　好像因为他年轻的外表，安珉自然而然将他当成了小孩子。
　　“你从今天开始就睡这儿，我去睡沙发。”
　　“可是沙发很窄，你睡不舒服。”隋辰反驳道。
　　安珉转过身看他：“但你受伤了啊，你比我更应该睡床。快点快点，明天周五，我还得去上班。”
　　隋辰面对着这个鲜活的人类，心中有满腔疑问。
　　从早上出门开始，到晚上回来，安珉没有一刻是高兴的，可即使如此，却也忙碌至极，仿佛有做不完的事情在前方等着。
　　既然已知痛苦，为何还要奔赴痛苦？
　　但善良的神会给信徒足够的自由。
　　除了健康问题，其余的事情他不会插手。
　　只健康这一项，就很难办了。
　　按照安珉目前的健康状况，想要养好这个人类，不是眨眨眼就能做到的事情。
　　隋辰走上前去，低头凝视着安珉的眼睛。
　　他在傅尧身体里窥探过对安珉的情绪，从人类审美出发，这位青年显然是称得上漂亮的。隋辰端详了片刻，试着建立一种与人类相近的审美。
　　安珉在他的视线下逐渐变得不解，甚至慌乱：“你……你想干什么？我不想谈恋爱的啊，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隋辰轻声道：“睡吧。”
　　安珉茫然地眨了眨眼，随即一头栽倒在床上。
　　陷入了熟睡。
　　在宇宙中长长久久游荡，隋辰最擅长的事情之一便是沉睡。
　　所以隋辰可以保证，他给予的睡眠，一定是安珉从未体验过的沉。
　　其实他真想把安珉带回雪山深处，强制让人沉睡三五百年。
　　可人类的身体与寿命不允许他这么做，只好换作他被安珉带回来。
　　*
　　安珉听见闹钟声音时，只觉得身体很沉。
　　就像是身上被捆着一堆大石头，在海里不断地下落，下落。好在并没有窒息感，他反而感受到了绝对的安宁。神经放松至极，这种舒服的感觉太久违了，让他下意识沉湎其中。
　　可是闹钟仿佛催命符一般，提醒着他不能忘记那份破工作。
　　好不容易才挣扎着浮出水面，艰难睁开了双眼，安珉又一次对上了那双深蓝色的眼睛。
　　他还是被吓到了，往后一缩，闭上眼睛缓了缓，有些生气。
　　“你非得在这里守着吗？”
　　隋辰点点头，问道：“你梦见什么了？”
　　安珉皱起眉头，被这样问了之后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做了梦，可他一点也不记得了。
　　“我……”迟疑半晌也没能回答出来。鼗独加
　　“你说话了，”隋辰语气毫无起伏，“‘放过我，我不会成为你的信徒’，你是这样说的。”
　　他突然一阵头痛，强烈至极，仿佛有人拿着钉子在凿打他的大脑，连脑花都要被砸碎了。
　　安珉抱着自己的脑袋，身体下意识呈现自我保护式的姿态，侧躺着蜷缩成一团。
　　“不……我不记得，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一双手坚定而强硬地将他转过身，脸被捧住，安珉被迫直视隋辰。
　　“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安珉脑子里很乱，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可是又觉得有很多事情被他遗忘了。他挣脱不开，在疼痛与混乱中遵循本能，扬手一个巴掌挥了出去。
　　啪的一声脆响。
　　隋辰的头因为惯性朝一侧偏去，光滑到几乎看不见毛孔的脸上很快浮现了红痕。
　　作者有话说:
　　快来看啊，这是哪家的邪神挨打啦——


第14章 结冰
　　不仅隋辰懵了，连安珉自己也懵了。
　　他瞬间清醒过来，头也不疼了，心里也不乱了，眼中只能看见隋辰脸上那个巴掌印。
　　自己竟然打人了……
　　等等，他为什么打人来着？
　　隋辰不会生气吧，不会要打回来吧？
　　“不……不好意思啊，我这个手它没受我控制。”
　　安珉磕磕绊绊地说着，一边从旁边偷偷溜下床，趁着隋辰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赶紧跑了。
　　草草洗漱完，草草换好衣服，连招呼也没打就出了门。
　　关门声传来的时候，隋辰依旧坐在床旁边的地上。
　　脸上的巴掌印比之前更加清晰了，痛感几乎可以忽略，但是他有点想不明白。
　　公寓楼内那些人看的发光大方块里，人们被这样打过之后，都会露出又茫然又痛苦的表情，他以前还认为是因为疼痛。原来自己想错了，被打之后是不怎么痛的。
　　但是很不高兴。
　　非常不高兴。
　　好想回雪山睡觉。
　　*
　　安珉工作了一天，都没能忘记早晨那幅画面，他越想越觉得后悔，自己怎么能动手呢？
　　隋辰还受着伤，而且也没惹到他，平白无故挨他一巴掌……
　　都怪他那时候脑子抽风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耳边聒噪极了，就像是有一百个人在说话。
　　不过他今天精神挺好，或许是昨天那一觉睡得太沉了，到下班时间了也不觉得有多累。
　　然而组长依旧针对他，临近下班时又把他叫到办公室里。
　　安珉心里有数，打算实施装傻充愣战略，无论对方怎么阴阳怪气他都照单全收。
　　组长是个快四十的男人，相由心生，长得就有几分刻薄。
　　一开始还装人，假装关心道：“这两天身体好些了吧？”
　　“好多了，谢谢组长关心。”
　　“这就对了嘛，看你精神状态还不错的样子，是去看过医生了？”说完也不等他回答，接着道，“不仅要坚持吃药，你还得注重一下咱们办公室的氛围问题。”
　　安珉一愣：“我们办公室氛围怎么了？”
　　这两天不都挺安静和谐的吗？他也没有强行再融入，以免别人抗拒，都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做事，中午也独自安静吃饭。
　　组长向后靠在椅背上，表情暴露出了一点不耐烦：“其实这件事我老早就想跟你谈谈了，你怎么不太合群啊？”
　　又来？
　　这事不止被提起过一两次，安珉记得前不久的团建，组长也是以这个理由强制他参加。
　　等等……团建？他们去哪儿团建的来着？
　　“上次团建就是，好不容易把你请过去了，你又不和大家一起玩。那么好的增进友谊拉近关系的机会，你错过了吧？看看别的同事，因为团建都亲近不少，你现在要融入集体可就困难多了。”
　　组长的声音在安珉听来聒噪极了，絮絮叨叨没有休止一般，吵得他头疼。而他试图回忆那场团建，却又只能想起来一大堆破碎凌乱的画面。
　　自己在酒店房间里躺着，身体很不舒服，又吐又晕的。之后又是雪山景色，美得不像真实发生的。
　　一条蛇……手上的伤口……
　　安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小臂上盘桓着一条长长的伤疤。
　　组长还在絮叨：“所以你现在就要付出比其他人更多的努力，才可能跟上大家都脚步，你说是不是？”
　　安珉心中的焦躁到达顶峰，他突然冒出一种冲动，想要冲上前一脚把人踢到楼下去，好让对方把那张嘴给闭上。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组长坐着的椅子忽然就朝后方飞出去，跟冰壶似的呲溜一下就飞到了落地窗边，伴随着组长一声惨叫，重重撞了上去。
　　“小心！”安珉本能地喊出声，害怕下一瞬人就真的从楼上破窗掉下去了。
　　好在椅子停住了，落地窗也够结实，组长停在了窗前。
　　变故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安珉愣愣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
　　组长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傻了，惊魂未定坐在椅子上，看看安珉，又看看身下的椅子，最后转头瞧了瞧窗外。
　　从二十多层高的地方望下去，只是想象掉下去的可能，就会把人吓得手脚发软。
　　组长又看回安珉，一脸震惊道：“你踢的我？”
　　站在办公桌一米之外的安珉当然不肯背锅：“没有啊！除非我的腿有两米长，还能穿过办公桌。”
　　他这会儿回过神来了，虽然还是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可看见上司出糗，他用尽全力才压住了不自觉上扬的嘴角。
　　安珉试着为组长找台阶：“是您不小心蹬到桌子了吧？”
　　组长也不太确定了，他刚才明明感受到有什么东西踹在了他身上，把他踹了出去，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难道是椅子出问题了？有人动过手脚？
　　在下属面前出洋相的窘迫感暂时盖过一切，他顺着安珉给的说法点点头：“对对对，你走吧，今天不用留下来了。”
　　安珉如释重负，赶紧溜了。
　　回到工位时同事都走得差不多了，房间里冷冷清清的。他后知后觉，回头瞥了一眼身后。
　　他背后当然什么都没有，然而即使如此他也丝毫不能放心。
　　又见鬼了。
　　还是个能听见他心声的鬼？
　　他一边逃离办公大楼，一边给自己洗脑，说不定真是组长抽风，自己给自己蹬一边去了。
　　再观察观察，要是没有类似的事情再发生，那就一定是巧合。
　　安珉神思恍惚间也没忘记自己说过的话，特地去了一趟商场，买了半只鸡和一些小菜，打算回去炖鸡汤喝。
　　今天下班早，回到城中村时天还没黑透，巷陌里很热闹。他拐了几条小路，远远看见自己那栋楼外面聚集了好些街坊邻里，互相都认识，围在一起说着什么。
　　他隐约听见了“停水”二字，连忙上前问了问情况。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转头打量他一番，问：“你是二楼新搬进来的住户？”
　　安珉点点头。
　　“那你家应该没停水，”男人摆摆手，“三楼以上才停了，而且就咱们这一栋楼，也没通知，奇怪的很。”
　　他觉得不对劲，急着回去看看情况，道了声谢就赶紧上楼了。
　　一打开门，深冬一般的寒意扑面而来。
　　安珉愣在门口，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什么情况……他一脚跨进北极了？
　　“隋辰？”
　　开口时，一股白气从他嘴里哈了出来，飘至半空。
　　害怕邻居发现他家的异常，安珉反应过来之后连忙将门关上，将肩上的背包和手中的菜一扔，也顾不上换鞋了，径直走进玄关。
　　“我回来了！人呢？”
　　安珉没听见回应，顿时慌了，满屋子找人。厨房没有，卫生间没有，他又去了卧室，刚一推开门就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躺尸一般躺在床上。
　　“……隋辰？”安珉声音都颤抖了。
　　不会是冻死了吧，脸色白得像个蜡像，神情却无比安详，走的时候应该没有感受到痛苦。
　　他害怕至极，视死如归一般挪过去，伸出手指想戳一下隋辰。
　　下一秒隋辰就睁开了双眼，直直看向他。
　　“啊啊啊啊！！”
　　安珉被吓得往后一跳，连连后退撞上了衣柜。
　　隋辰的目光跟随着他，皱眉问道：“你喊什么？”
　　他眼泪都包在了眼眶里，正打转，闻言硬生生憋了回去。
　　“你他大爷的诈尸啊！！！”安珉气得头顶冒烟，“没死就不要装死在这里挺尸！很好玩吗！我还以为你被冻死了！”
　　隋辰和他的样子形成了完完全全的反差，异常冷静地保持着平躺的姿势，甚至还纠正了一下他的观点。
　　“人类被冻死之前会脱去衣服，我没脱。”
　　安珉没跟上思路：“什么东西？！”
　　“《十万个为什么》里面写的。”
　　他总算回过神来，无语至极，惊吓过后身体没了力气，顺着衣柜滑下来，最后坐在了地面。双手揉搓着自己被冻僵的脸，缓了好一阵子才找回理智。
　　“那真是太好了，书没白看。”
　　隋辰没听出来他的阴阳怪气，想了想，答道：“谢谢你的书。”
　　安珉又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强按下复杂的心情，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和傻子计较。
　　他干巴巴笑了一声：“不客气。”
　　“所以是怎么回事，家里怎么像入冬了一样？”
　　安珉伸手摸到床头柜，试图撑着站起身，然而他忽地顿住了，因为他摸到了薄薄一层水珠。
　　“家里结过冰？”他一脸惊恐地看向隋辰，试图从对方口中得到答案。
　　隋辰原本打算如实回答，可面对着安珉如此不安的情绪，他也不确定了。
　　如果说他因为心情不好，想回雪山，而不小心让房子结了冰，安珉会高兴吗？
　　好像不会。
　　但是他不擅长撒谎，撒谎是人类擅长的事情。这次装作受伤前来求收留，都是他努力学习的结果，跟着发光大方块学的。
　　“我睡着了，不知道。”隋辰答道。
　　安珉勾了勾嘴角，但看起来不像在笑，再好的脾气也酝酿出了隐隐怒火。
　　“你觉得我相信吗？”
　　“可以相信一下。”
　　安珉一个脑袋两个大。
　　他扶额，在心中理了理眼下情况。首先，这个屋子莫名其妙结过冰又化了；其次，三楼往上停水，很可能是因为自来水走到二楼水管时就被冻住了。
　　情况是清楚了，可他百思不得其解，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结冰？？？
　　“你……”安珉有气无力道，“衣柜里找件厚衣服穿上。”
　　也不知道这人脑回路是怎么长的，待在莫名其妙结冰的房子里也能安然睡觉，胆子大得可怕，要么就是缺根筋。
　　他说完之后就去开了空调，往年这个时候正是秋高气爽的日子，既不冷也不热，根本不用开空调。
　　安珉打开的那一瞬间，心中的荒唐感到达了顶峰。
　　作者有话说:
　　隋辰：想回家。
　　安珉：想杀人。


第15章 你给我滚
　　“……搬了个家还是没能摆脱掉。”他喃喃道。
　　这句话被隋辰听见了，直直弹坐起来，随即一个大跨步踩到地面。鞋也没穿，光着脚大步走出了卧室。
　　“你想起来了吗？”他直接问道。
　　安珉眯了眯眼睛：“想起来什么？失忆的不是你吗？”
　　隋辰还以为安珉的意思是没能摆脱他，原来是想错了。
　　这次失忆不是他做的，那夜结契之后他就去捏人类身体了，他也没想到第二天安珉会失忆，彻底忘记他们的契约和他的存在。
　　神明的信徒与祭品，竟会被他以外的力量掌控精神与记忆，他感到愤怒。
　　安珉没有恢复记忆，隋辰顿时没了兴致，问道：“你说没能摆脱掉，什么意思？”
　　“哦，我之前在上一个住处那里撞鬼了。”安珉疲惫到提不起情绪，“这一回应该也是，看起来法力挺高强的，大白天就能出来作祟。”
　　隋辰有四个字卡在喉咙里，想说他不是鬼。
　　安珉狐疑问道：“你不怕鬼吗？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怕。”隋辰毫不犹豫答道。
　　“不怕就好。”有胆子大的人陪着，他也不怎么害怕了，“我得想想办法，总是撞鬼也不是个事，得找人来驱驱邪。”
　　找谁呢？童哲吗？
　　这个发小一直以来都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刚好专业对口。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有和这个发小联系了，上一次还是在几个月前，也不知道童哲最近在忙什么。
　　正沉思着，房门突然被敲响。
　　安珉又被吓得一抖，他最近精神疲惫，实在不禁吓，心跳立刻加快了。身体不由自主往隋辰那边靠，戒备地看着门口。
　　隋辰低头看他，似乎不明白他在怕什么。
　　安珉紧张地问：“你说会是谁啊？”
　　“一个女人。”
　　“啊？”安珉就是随口一问，没料到隋辰竟然真的回答了，还答得煞有介事。
　　下一秒，门又被敲响，一个女人的声音同时响起：“请问有人吗？”
　　安珉惊呆了：“……竟然还真是一个女人，你瞎蒙真准。”
　　他看着一脸淡然的隋辰，魂不守舍地走到门后，鼓足了勇气才将门打开一条缝。
　　“你好，请问你是？”
　　一个年轻女生友好地笑了笑：“我是房东的女儿，过来问一下，你们这里停水了吗？”
　　竟然是房东？
　　安珉有些犹豫，要不要让房东知道这屋子闹鬼，说不定还可以争取便宜点房租。
　　但是对方信不信又是另一回事了，万一觉得他疯了怎么办？
　　他在瞬息间权衡了利弊，答道：“没有没有，谢谢关心。”
　　安珉说完便要关门，生怕里面没散完的冷气传出来。
　　“等等！”女生从门缝里往里面看了一眼，伸手扒住了门，不让他关上。
　　他神经紧张起来，严阵以待，却听女生说：“你脖子上这块吊坠挺好看的，哪儿买的，能说说吗？”
　　吊坠？什么吊坠？
　　安珉从来没有佩戴吊坠项链的习惯，脖子上干干净净的，哪儿来的吊坠。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就立刻反驳：“我不戴那东西，你看错了吧，没事我就关门了，你慢走。”
　　他作势要关门，女生看他毫不犹豫，赶紧将手抽回去以免遭殃。
　　门被关上，丛容吃了个闭门羹，站在门口不肯走。
　　出大问题了。
　　这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惹上坏东西了啊，甚至连吊坠都看不见，就像是魔怔了似的。而且她刚才还感受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冷，里面一定有邪门东西跟着这个年轻男人。
　　她长这么大，遇到的大多是乌龙，还是头一回见到真正的邪物。
　　刚好送上门来，她不能不管。而且如果自己独立解决了这个邪物，那一定可以成为传说般的大人物。
　　“她还没走。”隋辰看着心有余悸的安珉，开口道。
　　安珉皱着眉头没说话，他心里很乱，感觉全身都血液都在升温，让他不自觉变得暴躁。
　　手抚上脖子，意识告诉他那里什么都没有，可是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却让他醒醒。
　　“不想见到她，我可以帮你处理了。”
　　他猛地抬头：“处理？你要怎么处理？”
　　隋辰明明还负着伤，却一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淡漠样子， “处理”二字从这人嘴里说出来，就好像在讨论如何捏死一只蚂蚁。
　　“你想我怎么处理她？”
　　安珉被一问，反而懵了。工作了一天的社畜眼里只有钱，即使那张脸再戳他审美他也无动于衷。
　　他无奈道：“你给我待在屋子里好好养伤就够了，养好了我帮你寻亲，找你家人要医药费。”
　　隋辰不置可否，视线落在他颈间，走上前，抬手捏住了那枚吊坠。
　　早在那夜浴室里初见，他就注意到了这块东西，因为不喜欢，所以当时就把这个吊坠弄坏了。
　　但安珉在那夜之后也戴着它，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扔掉。
　　隋辰是个尊重信徒意愿的神，所以他一直都容忍着这块木头的存在。
　　但是现在，木头已经影响到了安珉的健康，他应该管。
　　安珉被突然拉近的距离吓到了，他一把拍开隋辰的手。
　　“你……你又要干什么？美人计没有用，有良心的话到时候钱翻倍，谢谢。”
　　他嘴上逞强，却紧张地往后退。
　　隋辰也跟着逼近，没说话，却伸手去握安珉的手腕。原本空无一物的掌中多了一团从肉里长出来的冰晶，泛着寒气，随后冰晶伸出了尖细如针的末端。
　　“你喜欢戴着，那就戴吧。”
　　安珉盯着隋辰的脸，在对方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之后，他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巨大的不安。
　　手腕上的触感原本是温热的，可突然传来一阵凉意。下一秒，一股尖锐的刺痛突然爆发，疼得他整只手臂都没了力气，仿佛有一根很长的针头戳进了他皮肤下，顺着血肉血管一路延伸到深处，直达骨头。
　　全身都骨头都是连在一起的，所以他有一种整个身体都被控制入侵的错觉。
　　他声音发颤：“疼……你在做什么……”
　　隋辰用另一只手松松掐住他的脖子，虎口抵在他下巴上，阻拦他低头的动作，强迫他看着自己。
　　“别看，否则你又会害怕。”隋辰似乎在做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淡漠道，“我在帮你。”
　　安珉疼得半边身子都软了，若不是脖子上那只手，他这会儿早就往下滑了。
　　“帮我什么……你手上是不是有刀，还是其他东西……”他意识都有些混乱了，说出口的话不加思索，“我收留了你，你小子还恩将仇报……好疼……”
　　“你想戴着它，可是身体太虚弱了，我在帮你。”
　　安珉的记忆稍微松动了一个角落，他隐约想起来自己脖子上是戴着一个东西，可他好像不喜欢它……
　　“我……我不想……”
　　他快被疼死了，说不出完整的话。因为刺进他手臂的那个东西正在顺着肌理搅动，让他联想起一些丑陋而恶心的虫子，或蛇。但是他好像感受到了不同于身体的温度，异常鲜明，凉凉的，将他燥热的血平复下来。
　　“不，你想。”隋辰的语气似乎平易近人了一点，虽然听起来有些生硬，“为了你的身体不得不做，再忍忍。”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安珉真的支撑不住了，疼得想骂人，可是根本没有力气再开口，连呼吸都是痛的。
　　他只能不由自主地祈求般望向隋辰，眼里包着泪，那模样竟可怜兮兮的。
　　隋辰眨了眨眼，他第一次从安珉脸上看见这种神情。
　　很新鲜。
　　与以前那些祈求他的人类不同，似乎……更加可怜一些。
　　手臂里的东西猛然抽了出去，脖子上的桎梏也消失，安珉脱力坐倒在地。
　　他额头上全是冷汗，刚才疼痛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异物入侵的触感，痛感也并未消失。
　　垂眼看去，那里却没有伤口，一切都正常。
　　安珉胡乱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疼出来的生理性眼泪，问道：“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隋辰蹲了下来，与他平视：“放了东西在你身体里，对你有好处。”
　　安珉赶紧去摸自己的手腕，胡乱摸了一阵，忽地在临近动脉的手腕内侧触碰到了一个小鼓包。
　　他恐慌不已：“你给我注射了芯片？什么芯片，监控我？微型炸弹？”
　　安珉曾经在电影里看过不少类似的手段，当时觉得炫酷，却万万没想到轮到了自己头上。
　　“你小子是特工？”他一慌，什么猜想都说出来了，“怪不得你失忆了，经典套路啊，你跟我一直装傻是不是？其实身为特工的技能你记得一清二楚。”
　　隋辰又露出了那种听不懂的表情。
　　安珉没有意识到疼痛感消失得异常迅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温暖感。他一心沉浸在恐惧与怀疑之中，依旧在絮叨：“可我只是个无辜路人，你找错人了……大哥，你能不能把这东西取出来？”
　　“取不出来，”隋辰的目光看向他手腕，“已经长在你骨头上了。”
　　安珉快崩溃了。
　　这会儿已经重新积攒起了力气，他站起来，扯住隋辰的衣领把人往外面拖。
　　隋辰丝毫反抗的意识都没有，顺着他的力道走。
　　“你做什么？”
　　他打开门，扔垃圾袋一般把人扔了出去：“你给我滚。”
　　作者有话说:
　　好丰富的一天，本文又名倒霉路人历险记。


第16章 不会，不是
　　门砰的一声关上。
　　动静有点大，惊扰了对面的邻居。一位中年男人穿着围裙，拿着抹布开门出来查看，有点意外地扫了隋辰一眼，随即露出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
　　“吵架了啊？”
　　隋辰转头看过去，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
　　这应该就是吵架吧，大方块里出现过很多次类似的画面。
　　“多几次就习惯了，”男人似乎有点惺惺相惜，“你放心，过不了多久就会开门的，还是舍不得嘞。”
　　隋辰其实没怎么听懂，但他感觉到男人的情绪有一点高兴。
　　于是他问：“你高兴什么？”
　　幸灾乐祸的中年男人愣住了，被当面拆穿内心想法，他脸上有点过不去。
　　刚好他老婆出现，从后面把他往屋里扯。
　　“人家两个男的一起住，你都不了解情况就在这里瞎说，丢人现眼！”
　　隋辰还是没听懂，两个男人一起住，所以呢？
　　中年女人把人扯进屋里之后，又探出个头对他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他都瞎说的，就不打扰你了。”
　　说完赶紧关上了门。
　　安珉贴在门后鬼鬼祟祟地听了全程，脸上有点发烫。
　　对门好像误会了他和那小子的关系，又好像没误会……总之很糟糕！！他的清誉都快被那小子毁了！
　　他离开门边，在客厅里焦头烂额地来回走。
　　忽地又去厨房拿起了水果刀，悬在左边手腕上，紧紧握住刀柄。然而迟迟下不去手，最后只能将刀扔在一边，继续在客厅里来回走。
　　手腕里这个东西终于让他确认了，自己捡回来的根本不是什么善茬，而是一个说不清楚的怪人。
　　小小年纪，不去读书，反而来他这里搞什么失忆特工戏码，关键是还真的有两把刷子。
　　等等，难不成今天经历的怪事情也和隋辰有关？
　　安珉停下脚步想了想，很快又否认了这个猜想。
　　不可能，隋辰又不是什么鬼怪，这几天相处下来，的的确确是个正常人类。会流血，会疼痛，除了忘记生活常识之外都正常。
　　更何况下午组长那场意外发生的时候，隋辰正在家里养伤。屋子里结冰这种巨大的异常，也不像隋辰一个人能弄出来的。
　　所以这些糟心事汇集在一起，只能归结于一个原因——他自己就是个倒霉的命。
　　安珉越想越心慌，索性拿出手机给发小拨了一通电话出去。
　　出乎意料的，等待音只响了一下就被接通了，童哲的嗓门差点把他耳朵喊聋。
　　“啊啊啊啊啊你还活着！！！”
　　他下意识赶紧将手机拿远，满心疑惑，童哲压根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激动地吼。
　　“你个死鬼！我给你打了一百多个电话你死哪儿去了！发短信和微信你也不回，我都不敢告诉叔叔阿姨，本来打算你今天再不理我我就报警的！”
　　吼着吼着还带上了哭腔：“呜呜呜担心死我了，你赔我精神损失费……”
　　安珉一脸茫然，脑海全是空白。
　　他冷静又果断地挂了电话，翻出通话记录，竟然发现真的有一百通来自于童哲的未接来电。
　　头皮一下就麻了。
　　他怎么毫无印象？
　　安珉又赶紧翻开微信，和童哲的聊天框标示着两百多条未读消息，点进去粗略地翻了翻，竟一时翻不到头。
　　童哲的电话又打了进来，安珉机械地按下接听键。
　　“你要死啊！！挂我电话！没死就吭个声，不然你没死我就先气急身亡了！”
　　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童哲突然就安静了，愣了愣才说：“你什么意思啊？”
　　“意思就是我完全没有意识到你在联系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急着找我。”
　　电话那边传来砰的一声，童哲惨叫着叫了几声痛，不是头撞到了就是脚趾撞到了。
　　“这回真的要死……我不是咒你啊，是觉得事态严重。”童哲说，“我也不敢在电话里多说，万一被你身边的脏东西听见就不好了。这样，我明天请年假来找你，你一定要撑住啊小珉。”
　　安珉心中原本很慌乱，毫无头绪，可是听见发小要来找他，突然安定了不少。说不感动是假的，他忍住万般思绪，道了声谢。
　　童哲吸了吸鼻子：“咱俩还客气什么，你一定要坚持住，一定啊。”
　　他叹了口气，反过来安慰：“我现在状态还不错，你别太担心。”
　　虽然被诡异事件吓了很多次，手腕里又多了一个不明的玩意儿……但总体来说还行，不会死。
　　挂了电话之后，安珉站在窗边出神，心中茫然。
　　房门却突然被敲响。
　　他回过神，忘了自己刚才扔了个垃圾出去。
　　一想起就来气，他冲到门后，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句“滚”。
　　他不当好人了，捡了一个定时炸弹回家，难道还不能扔吗？
　　安珉转身就进了厨房，晚饭还没吃呢，炖个鸡汤自己喝，喝个精光。
　　隋辰放下了敲门的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个没有生命的雕塑。在没有人类的地方，他连呼吸都懒得装，如同被按下了关机键。
　　他都听见了，和安珉说话的那个人说他是脏东西。
　　自己脏吗？
　　他低头看了看这具身体。
　　和安珉在记忆里憧憬的模样很接近了，那应该是不脏的。
　　隋辰掸掉衣角上的灰，学着人类肯定的样子，点了点头。
　　屋内的人在厨房里忙碌着，另一种比人类更小的生物在刀下被肢解，然后和隋辰不认识的一些东西一起放入锅中。
　　锅的底端跳跃着蓝色的火焰，火焰的温度是人类无法承受的，而安珉无意中碰到了锅，整个人瑟缩了一下。手背上那片皮肤很快红了，安珉立刻用水冲刷手背，过了一会儿又跑到冰箱面前，从里面取出装着冰块的盒子，贴在手背上。
　　看吧，邪神想，人类也是离不开冰的。
　　他与他的信徒还是有共同之处的。
　　*
　　安珉炖好了鸡汤，端上桌，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米饭。
　　拿起筷子之后却迟迟没能动筷。
　　那小子身上还有伤来着。
　　也不知道今天早上和中午有没有好好吃饭，万一没吃，这会儿岂不是快饿晕了？
　　还有刚才说的“帮他”是什么意思？
　　他那会儿太激动，忘记问了，但是看那小子的样子也不像是在撒谎。几天相处下来，隋辰真挺老实的，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对他也没有恶意。
　　不对，隋辰最会撒谎了，说不定连失忆都是骗他的。
　　可怜就可怜吧，他自己也挺可怜的。
　　安珉面无表情想了一通乱七八糟的事情，反应过来之后逼迫自己不再去想外面那个人。
　　盛了一碗鸡汤往嘴边送，却因为心不在焉被烫到了。
　　下意识说了一声“烫”，没过两秒，他便注意到碗里出现了什么东西。凝神去看，竟然是有一片冰从边缘蔓延，逐渐铺展到中央。
　　凳子腿突兀地摩擦过地面，发出尖锐的声音，安珉被吓得连连退到五步之外，如临大敌地看着餐桌。
　　之前隋辰还在屋子里的时候，他尚且不觉得有多害怕，可这会儿人被赶走了，屋内冷清不少，又遇到灵异事件时他突然感到孤立无援。
　　他受不了了，这两天几件事累积在一起，快要将他精神压垮。
　　之前被麻痹了的恐惧一股脑涌上来，让他只想逃跑。
　　“隋辰……”他没控制住，低声喃喃道。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安珉立刻放下了脸面，拔高声音边喊边朝外面跑：“隋辰！！又来了！”
　　匆忙打开门之后，安珉猛地对上那张好看的脸，一秒不见如隔三秋，他像看到了救星似的圈住隋辰的手臂。
　　“又来了又来了……那玩意儿又结冰了。”
　　隋辰陷入沉默。
　　他其实是想帮安珉将汤凉下来，却又吓到了这个人类。
　　养人类好难。
　　安珉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一把甩开了隋辰的手臂，跟精神分裂了一样戒备起来。
　　压低声音问：“你凭着良心回答我，刚才弄到我手里的到底是什么？”
　　隋辰答道：“告诉你，你会疯的。”
　　如果这会儿对门邻居开门出来，看见安珉这副模样，一定会觉得这已经是一个疯子。
　　长期浸淫在恐惧之中的人，肤色苍白，惶惶不可终日的灵魂被束缚在脆弱的身体之中，但凡被外力触碰就会破碎。
　　安珉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疯狂边缘摇摇欲坠，腰上绑着的安全绳正握在隋辰手中。
　　……会疯？
　　他没有想到会是这种回答，比起直接告诉他是某种可怖的东西，简短的这几个字更能让他后背发凉。
　　安珉怀疑这个世界不是他熟悉的样子了，寻常的生活背后一定有什么蹊跷。
　　他被这句话吓到，不敢再往深了问，一种本能提醒他无知也有好处。所以他想了想，换了个问法：“那我问你，你会不会害我？我救你回家是不是做错了？”
　　“不会，不是。”隋辰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毫不躲闪，整个人坦荡至极。
　　如果这样一双眼神还能说谎，那世界上大概就没有真诚了。
　　安珉本就偏向隋辰的心被暂时说服了。
　　但他还是不太敢进去，站在门边和隋辰拉拉扯扯的。实际上只有他拉着人家，隋辰动也没动。
　　隋辰盯着安珉的脸，尝试用这个人类的思维去理解当下的事情。
　　“有鬼，对吗？”
　　安珉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猛地点头：“对对对，我怀疑它一直跟着我，从公寓到这里，下午还跟着去了我公司……”
　　他的怀疑几乎完全正确，只可惜对象猜错了。
　　隋辰已经放弃解释自己不是鬼了，继续配合安珉，迈步跨进家门。
　　“我替你看一看。”
　　安珉其实想换个地方住一晚，可是他又想起来自己已经搬过一次家，鬼还是跟着他，就算再换个地方也无济于事。
　　他不肯松手，又根本拽不动这个力气奇大的人，只好不情不愿地跟了进去。紧紧扯住隋辰的胳膊，手指牢牢抓着人家的衣袖，目光也不敢投向餐桌那边。
　　走到客厅之后，他身上的寒意又冒了出来。
　　“我不过去。”他一出声，隋辰便真的停了下来，转头看他要说什么。
　　“算了还是别去看了，虽然你不怕，但是鬼应该也不怕你……”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闭了闭眼勉强找回理智，“那什么，我发小明天来找我，他懂这些，到时候让他帮我们赶一下脏东西。”
　　脏东西。
　　隋辰沉默了两秒，才开口：“但是你没有吃饭。”
　　安珉的确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之前精神一直处于紧张状态，忽略了饥饿感，被提醒之后他感觉自己现在可以吞下一头牛。
　　然而他不敢再轻易接近餐桌。
　　“那……那你帮忙把吃的搬进客厅。”
　　虽然知道鬼可以移动，搬个地方只能算作心理安慰，可安珉也只能催眠自己客厅离大门近，遇到事跑得快些。
　　隋辰点点头：“可以，你放开我。”
　　“不放！”他下意识拒绝。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安珉有1靠。


第17章 直的
　　隋辰想了想，直接迈步往餐桌走，安珉也被拖了过去，就像个挂件似的。
　　他紧张得要命，靠近之后瞥了一眼自己那一小碗鸡汤，发现上面的冰层已经消融了一些，其他碗里也没有异常。
　　还好，没有很猖獗。
　　隋辰单手拿起盛着滚烫鸡汤的大碗，跟没有知觉似的，转身走向客厅，弯腰放在了茶几上。
　　安珉过于担心鬼怪，所以没有注意到身边这人不怕烫的体质，之后又作为挂件跟着隋辰跑了四趟，还去厨房给隋辰也盛了一碗饭。
　　终于回到客厅，他抱着隋辰胳膊不放，两人并排坐在地上。
　　“吃饭吧。”声音都透着紧张。
　　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抱着的是隋辰右手，但如果要换一边又很麻烦，他得从茶几那边绕过去，这意味着这几秒内他又落单了。
　　“你用左手吃，锻炼一下大脑。”
　　安珉不负责任地交代了一句，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隋辰还真的用左手拿起了筷子，和用右手时倒也没什么差别，一样的不熟练。
　　安珉眼里只有饭菜，因为想快点填饱肚子，而且不敢抬头看，从始至终都埋头苦吃。
　　当他终于吃饱之后，转头一看，隋辰碗里的饭已经空了，干净得就像洗过碗一样。他原本还以为这人感觉不到饿，没想到也是个正常人。
　　“很好，接下来洗碗。”
　　安珉拖着人站起来，又一趟一趟地让隋辰将碗搬进厨房。他不好意思让伤员做家务，刚不情不愿地松开手，站到水槽前面，就觉得露出来的后背发凉。
　　下一秒立刻又靠了回去。
　　隋辰有些不解地低头看他：“又怎么了？”
　　安珉嘴硬道：“俗话说后背不能暴露给敌人。”
　　“可我不是你的敌人。”
　　安珉的意思其实是背后空荡荡的，让人疑心下一秒就会有东西靠近，很没有安全感。
　　但隋辰既然这样说了，他只好冷酷无情道：“但你背刺过我，所以还是我来守着你吧。”
　　“你的意思是，”隋辰想了想，“我来洗碗吗？”
　　他立刻把人推过去：“真聪明，洗吧。”
　　隋辰一点抗拒的意图都没有，学着刚才安珉的模样将两边袖子挽了起来。
　　然后就停住了。gzhbiss
　　他看向近距离扯着自己衣角的安珉：“我不会洗碗，你教我。”
　　安珉有一瞬间脱离了恐惧。
　　想质问隋辰怎么连这个也不会，却又及时反应过来，把话咽了回去。
　　其实从年龄上来说，隋辰算是弟弟，粗略估计只有十七八岁，甚至和他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他从一开始就有一些不该有的保护欲，到后来发现隋辰性格听话老实，又多了一点支配欲。
　　当初读高中的安珉也仰望过已经成年工作的大人，轮到自己成为大人的时候，面对这样一个高中生年龄的小朋友，他却不像个大人一样成熟。
　　他有点慌乱，避开视线，尝试平等地跟人沟通。
　　“那儿有洗洁精，挤一点。”
　　“好。”
　　“别挤那么多啊！！又不是让你洗几百个碗！”
　　“哦。”
　　磕磕绊绊洗好了，有惊无险，一个碗被隋辰摔在水池里，但好在只在边缘磕出来一道小口。
　　安珉全程一心二用，既要指导隋辰洗碗，又得分心注意着厨房外面的风吹草动。
　　“然后呢？”隋辰问他。
　　安珉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刚到十点，明天又不用上班，按照他以往的作息，今天肯定是要熬夜的。
　　可这屋子闹鬼，他多清醒一秒钟，就要多受一秒钟煎熬。
　　“我想睡觉，”安珉话锋一转，“可是睡着之后，如果有鬼偷袭怎么办？”
　　“我不睡，守你。”
　　他心动了，可是碍于良心又不能接受：“你还受着伤呢，我不能压榨你。”
　　隋辰陷入两难境地。
　　他想说自己快好了，所以可以守夜；可是这样说了之后，安珉会赶他走吧。
　　于是他直接上手，把人拉到卧室里，安珉试图挣扎但是没有用，被他轻轻一推就倒在了床上。
　　“你干嘛！！”安珉花容失色，“我是正经人！”
　　隋辰俯身靠近，安珉突然就喊不出来了，愣愣看着他。
　　食指点上额头，他轻声道：“睡吧。”
　　男人眼睛都瞪大了，似乎惊讶于困意如此快袭来，慌张却不可控。
　　“我还没换衣服……”
　　话音一落，便又一次陷入了沉睡。
　　隋辰站在床边思考了一会儿。
　　正经人？什么是正经人？人类还分为正经和不正经两种吗？
　　*
　　安珉的闹钟只定在工作日，周末他一般给自己睡到自然醒的自由。但他也睡不了很长时间，不到十点就会醒。
　　可这一次，当他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太阳灿烂得过分了，像是已经到了中午。阳光驱赶了屋子里的阴冷，让恐惧情绪也减淡很多。
　　身体和精神都很轻松，全身暖暖的，尤其是手腕那个地方。
　　缓了好一阵子，入睡之前的记忆渐渐回到脑海。
　　他记得自己原本还在跟隋辰说话，结果突然就像是被催眠了一样，效果堪比在脑袋上来一闷棍，睡得死沉死沉的。
　　一定又是隋辰的什么把戏。
　　等等，他好像没换衣服就躺上床了。
　　他一下子坐起身，浑身都难受，但向下一看，自己明明穿着家居服。
　　……隋辰给他换的？
　　靠，他被隋辰扒光了。
　　安珉想起昨天晚上那小子把自己推到在床上，于是赶紧摸了摸身上各处位置，确认没有异常之后稍微松了一口气。
　　但还是恼羞成怒，怒气冲冲下床，想找隋辰算账。
　　“隋辰！”他喊道。
　　从厨房的方向传来一声漫不经心的应答，安珉杀了过去，却在看见那人的一瞬间怔愣住了。
　　冰箱门完全敞开，隋辰高高的个子屈着腿坐在地面，整个人都快埋进冰箱冷冻室里了。
　　安珉紧张得咽了咽口水，他总感觉这幅场景似曾相识，却又说不出具体的时间地点。
　　诡异的场面让他猛地意识到，这座屋子是在闹鬼的，并且不会因为是白天就消停。
　　他又想靠近躲在隋辰身边，又不敢靠近，犹豫着开口：“你……你干嘛呢？”
　　隋辰根本没看他，大半个身子包括脑袋都藏在冰箱门后面，从这个方向完全看不见。
　　平静的嗓音想起：“用人类的话来说，应该是纳凉。”
　　安珉感觉自己听不懂人话，他费劲地理解了一下，又问：“你发烧了？”
　　隋辰终于抬头，脑袋顺畅地转过来，眼神锁定住他的目光。
　　“这是个合理的理由，对吗？”
　　安珉愣愣点头。
　　隋辰说：“我的确发烧了。”
　　不知为什么，在隋辰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安珉一下就放松了。
　　幸好，幸好是个还算正常的人类。
　　他忽略了自己内心的庆幸，赶紧去药箱里翻出退烧药，又倒好水送到厨房里。
　　隋辰还在地上坐着，皮肤泛着冷白色调。不知道是烧的，还是被冷气熏的，眼眶有点红。
　　他用手背碰了碰隋辰额头，滚烫。
　　“别再烧傻了，赶快吃药。”
　　他心急得把药和水杯都塞到对方手中，看着人吃下药后还不放心，想了想，用商量的语气说：“要不还是去一趟医院？”
　　隋辰乖乖咽下药丸：“黑户。”
　　安珉有些无奈：“黑户又怎么了，你没犯罪，又不会把你抓走。”
　　隋辰摇摇头。
　　这具身体和人类还是不太一样，脉搏是假的，心跳也是假的。他听说医院是一个检查人类身体的地方，如果他去了，消除那么多人的记忆会给安珉添麻烦的。
　　他要好好对待自己的信徒。
　　安珉也拿隋辰没办法，那么大一个人，他就算想拖到医院去也拖不动。
　　“可这屋子里有鬼，你休息也休息不好……”他喃喃道，感觉自己像个为逆子身体发愁的家长。
　　“我不怕鬼。”隋辰抬头望着他，这个视角更显得他们像家长和孩子了。
　　安珉心情复杂：“你不怕我怕。”
　　正在两人纠结之时，安珉的电话铃声响了。
　　手机就揣在裤兜里，他连忙拿出来，是童哲打的电话。
　　“小珉，我下高铁了，你把地址发给我。”
　　他一惊：“这么快？！你 天没亮就出发了？”
　　“这不是怕见不到你最后一面吗，快点的，我挂了啊。”童哲说完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安珉赶紧把地址编辑成文字发了过去，他在手机上啪嗒打字，隋辰就盯着他手机壳看。
　　那双目光太有存在感，安珉想起来自己手机壳上印着“暴富”两个字，突然有点羞耻。
　　“有人要来。”隋辰开口，不像是疑问句。
　　他嗯了一声，注意力在手机上。
　　“是谁？”
　　“我发小。”安珉忽然想起来这人忘了许多常识，补充道，“就是我朋友的意思。”
　　“朋友，和男朋友有什么区别？伴侣呢？”
　　“啊？”安珉回过神来，心底又冒出一股熟悉感，他抬眼看向隋辰，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解释。这很容易深入到哲学问题，关于人类的本质，以及人类的感情。
　　隋辰在他发愣的时候，又问：“人类从以前就信仰神明，那信仰是不是比朋友和伴侣更重要？”
　　安珉往后退了一步，像是被震撼到了，愣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来，试探地摸了摸隋辰额头。
　　“这倒霉孩子，本来就傻，这下更傻了。”
　　说完便不再理会隋辰，发完消息之后又拨了个电话给童哲，说他住的这栋楼不好找，自己会在城中村门口等着。
　　挂了电话之后，安珉把人从地上拉了起来，带到卧室，强迫人睡下。
　　“好好休息，我去给你找酒精降降温。”
　　刚转过身，忽然想起了什么，又猛地回头看向隋辰，神色复杂。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帮我换衣服了？”
　　这人毫无羞耻心地点点头，坦坦荡荡的。
　　安珉扶额，缓了缓才勉强正常地说：“算了，大家都是男的，而且你大概是直的，我就吃下这个哑巴亏吧。”
　　“直的是什么意思？”
　　他不想解释，又起了逗弄小朋友的心思，干巴巴笑了笑：“去《十万个为什么》里找找，仔细找。”
　　说完就转身走了，留下隋辰一个人陷入长久的沉思。
　　《十万个为什么》他都看完了，里面没有提到这个内容。
　　或者，人类的交流方式有着更深层次的含义？
　　作者有话说:
　　以后的某邪神：冰是硬的，水是软的，安珉是我的，我不是直的。


第18章 完蛋
　　安珉用酒精擦了擦隋辰的掌心和脚心，又将浸了冷水的帕子敷在隋辰额头上。
　　将人安置好后，他还是有点不放心，一边换鞋一边嘱咐：“我很快就回来，你要是感觉不对劲就立刻跑，别像昨天那样傻傻地睡，万一又遇到结冰，被冻死就不划算了。”
　　隋辰躺在沙发上，脑袋被帕子压制着，小心翼翼地不敢动，只好转眼珠子，费力地瞥着他。
　　安珉拿上钥匙：“听明白了吗？应个声。”
　　“明白了。”隋辰答道。
　　他原本都要出门了，突然想起来什么，又退回客厅。
　　昨天买菜的时候还买了些饼干、面包和牛奶，他自己是不喝牛奶的，想着家里还有个病人得补充营养，这才买的。
　　把东西都摆在客厅茶几上，他没忍住，又用手背试了试隋辰体温。不过额头被挡住了，他只好碰了碰脸颊。
　　“还是烫……你肯定没吃早饭，敷五分钟之后起来吃东西。”
　　隋辰定定看着他的眼睛：“明白了。”
　　安珉脱口而出：“乖。”
　　说完也没觉得不对，起身离开了家门。
　　思绪乱转，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行为之后有些后悔。进而发散地想了想，他以后择偶标准得多列一条出来——不找比自己小的。
　　因为他真的会忍不住主动照顾，像个老父亲。
　　安珉懂事早，从小就自主独立，父母没怎么为他操过心，给他的照顾也在有限范围内。
　　其实他也挺想被人放在心上，大事小事都关心着。
　　……好像不少人谈恋爱都是这个目的吧？他也不是个异类。
　　安珉止住自己乱跑的思绪，到了约定的地方，站在路边等人。
　　他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出神，大概过了十多分钟，一辆车停在了他面前。
　　车门打开，安珉低垂着的视野里首先瞥见了黑色的裙角。
　　一双带点跟的长靴逼近了女鞋尺码的极限，踩在了地面。随着车门被关上的声音，安珉抬头，撞见了一张被墨镜遮住的脸，还有那一头乌黑顺滑的长卷发。
　　比他高了个头的人一个猛扑过来，一把将他抱住，埋在他肩头哭哭啼啼。
　　“半年多不见怎么都瘦成纸片人了，可担心死我了……”
　　安珉感觉自己被扔进了碎纸机里，五脏六腑都碾碎，几乎无法呼吸。他忍不住咳嗽，见怪不怪地拍了拍男人的背。
　　“童哲，给你三秒钟，起开。”
　　男人依依不舍地松开他，退后两步，把墨镜拉下来一点，认认真真打量了他一番。
　　街上人来人往，路过的男女老少无一不向这里投来各种目光。
　　童哲本来长得就高，骨架也明显看得出来与女人有区别，还是常年健身的体格，在人群里是最扎眼的那一个。
　　童哲已经对这些目光免疫了，安珉也是，无可奈何地站在原地。
　　“你在看什么？”
　　“看你有没有被附身。”
　　安珉无情戳穿：“……你要是有这本事就好了，那你看出什么了吗？”
　　“没有。”
　　安珉叹口气，转身就走。童哲赶紧跟了上来，穿着五厘米的高跟靴子也健步如飞，踩在地面发出笃笃笃的闷响。
　　他慢下来，回头扫了一眼，他这位发小从帽子到鞋都是黑色的。
　　没忍住问道：“你今天是来参加我葬礼的？”
　　“哎呀，怎么说话的，我今天有使命在身，当然要穿得严肃正式一点。”
　　在安珉的认知里，童哲今天穿得确实非常正式。
　　如果是一般重要的场合，童哲可能穿个男装就去了，只有在本人相当重视的时候，才会把自己珍藏的女装和假发拿出来换上。
　　他对于朋友的爱好十分尊重，也接受良好，所以真心实意地说了声谢谢。
　　童哲又靠了上来，手臂贴着他手臂，小声地问：“所以你搬家了？给我打完电话之后就搬了吗？”
　　“打电话？除了昨天，我这个几月什么时候给你打过电话？”
　　童哲沉默了，凭他对安珉的了解，这人没有说谎，也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说话逗弄他。
　　视线向下一瞟，红色的细绳穿过颈间，吊着的黑色木头被掩盖在了衣领下方。
　　“你不是说木头吊坠没用吗？怎么还戴着？”
　　安珉浑身一僵。
　　又来了，又一个人提到吊坠。
　　他想抬手摸一下自己的脖子，又下意识绷住了手臂不想动。两种矛盾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打架，打得他头疼。
　　“我有一件事告诉你。”安珉看向自己的发小。
　　童哲神色也有些凝重：“你说。”
　　“我的脑子好像坏掉了。”
　　童哲拍了拍安珉肩膀：“看出来了，先不说这些，回去。”
　　他没再提及那枚吊坠，因为他看出来安珉完全忘记了很多事情，就连自己狂轰滥炸的电话短信都能被忽略……就算来之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在亲眼看见小珉之后，他也觉得对方的状态极其糟糕。
　　算一算时间，可能也就是几天前开始出的问题。
　　安珉把前段时间经历的诡异事情都忘了，但那段记忆的空白也被填补上了，不知道都被填上了什么东西。
　　怪邪门的。
　　走了几步，安珉又说：“对了，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你说吧，我承受能力已经变得很强了。”
　　“我收留了个男生，准确来说应该是捡的。”
　　童哲差点被自己的鞋绊倒。他扑腾着向前踉跄了几步，最后还是安珉及时拉住他的胳膊。
　　“你没事吧？”
　　“我有事！”童哲都快炸了，“你胆子是真大啊，一直不谈恋爱就为了搞个大动静？你疯了把陌生人往家里领！有几个腰子够别人割的啊，还是你已经做好被骗财骗色乱刀分尸的准备了？”
　　安珉被这一通斥责震慑住了，有些心虚地反驳：“也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吧……人还挺老实的。”
　　“老实？！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天真啊，凭一张脸一个嘴你就信了别人老实？”童哲将他往前推了推，“快走，带我会一会你的野男人。”
　　“什么野男人……人家可能还没成年……”
　　童哲身形一顿：“你！！我要被你气死了，未成年你也敢碰？你从哪儿吃的熊心豹子胆啊，生怕人家长不上门讹你？”
　　“他当时受了很严重的伤，我不能见死不救吧……”
　　“救死扶伤那是医院的事！你是记不住急救电话的号码还是怎么？”
　　安珉想辩解却找不到机会，童哲一开始骂起他来就不带停的，一边把他往住处赶，一边滔滔不绝。
　　他被骂得清醒了许多，越靠近住处，越觉得自己把人捡回去的行为太过草率。
　　可是当时如果自己见死不救，隋辰会被其他人发现吗？是不是那个晚上就死在他们单元楼底下了？
　　在童哲看不见的视野盲区，安珉偷偷摸了摸手腕。上面的硬包已经消下去了一些，似乎在慢慢融化一样。
　　隋辰说过不会害他，也说过他救自己回家没有做错。
　　他是要相信一个只相处了几天的陌生人，还是相信自己前二十四年的三观和常识？
　　现在想来，自己当初把人带回去时真是被一股莫名的吸引力支配了。隋辰总是让他想起那只大学时代没能带回家的小猫，身形外貌也正好戳中了他的审美点。
　　说好听点是缘分，说得现实一些是过分巧合。
　　走到家门口，他在童哲的催促下用钥匙开了门。
　　可拧开锁之后，他又拦住了童哲，提前嘱咐道：“他受伤之后失忆了，可能行为习惯有点不像正常人，但是本性挺好的，你别吓着他。”
　　童哲想继续骂，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了火气，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恋爱脑。要是长得帅我也就少骂你几句，如果打开门之后让我看见一个河童，你就等着被我念叨一辈子吧。”
　　安珉没说话，抿着唇打开门，率先走了进去。
　　一进门便正好看见隋辰又钻进厨房，和之前一样坐在打开的冰箱门后面。
　　他脱口而出：“完蛋。”
　　自己要怎么解释，童哲才会相信隋辰只是出于发烧才这样做？
　　隋辰听见他的说话声，平静地转头看向他。
　　“完蛋？”
　　竟然还学他说话，上扬的语气应该是在表达疑惑。
　　跟在安珉身后的童哲也看见了这一幕，好一会儿没说话。
　　三人就这么僵持了片刻，童哲终于首先开口：“小帅哥身体发育不错啊……就是智力发育好像欠缺了点。”
　　作者有话说:
　　安珉：为什么犯傻的人是隋辰，感到丢脸的却是我……


第19章 刀痕
　　安珉尝试解释：“他这是发烧了……想给自己降温。”
　　这的确是实话，虽然这种降温方式一般人干不出来，显得有点傻气，但应该也能挽回一点点面子吧。
　　是他的面子，不是隋辰的。
　　因为他感觉到发小说“智力欠缺”的时候，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就像在问他眼光为何如此奇特一样。
　　“哎呀这发烧了怎么不去躺着休息，”童哲一见到当事人就收起了刚才的怒气，体面道，“小珉你还不赶快把人家扶起来。”
　　安珉无奈地走过去，费劲把人从地上拉了起来，顺带关了冰箱门。
　　忍不住压低声音教育傻子：“我出门前怎么跟你说的，是不是让你躺着好好休息？”
　　然而隋辰一站起来，他那种面对小屁孩的错觉就消失了，因为人家比他高出一截，大了一圈。
　　相比之下他更像是弱势的那一方。
　　“他就是你的朋友吗？”隋辰问道。
　　安珉愣愣地点头。
　　隋辰的视线越过他，看向童哲。
　　童哲接收到目光之后还算友好地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是小珉朋友，童哲。”
　　隋辰的目光又收了回来，垂眼看着安珉，情绪不明。
　　“怎……怎么了？”安珉忐忑不已，又一次被这双深蓝色的眼睛困住了。
　　隋辰只说了两个字：“小珉。”
　　这一声叫得安珉背脊发凉，想答应却迟迟开不了口。
　　隋辰又说：“这是你另外一个名字吗？”
　　“算是……一种小名。”
　　“小名就是小珉吗？”隋辰问了个绕口令出来，但安珉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莫名觉得面无表情的隋辰有点吓人，咽了咽口水答道：“名字的名，小名大概就是……关系亲近的人会称呼的名字，没那么正式。”
　　不远处站着的童哲突然大声地清了清嗓子。
　　“你们这屋子里好像不够亮啊，要不要我帮忙买个瓦数大点的灯泡？”
　　安珉一下子就听懂了，羞耻地将人往卧室拉：“快走快走。”
　　可惜隋辰听不懂言下之意，还在问他：“你朋友什么意思？”
　　“没什么没什么。”安珉小声念叨，“你也是的，发烧就吃退烧药，别去钻冰箱，有点奇怪。”
　　隋辰没应声。
　　他为了安珉已经忍住不让屋子结冰了，现在又要让他放弃打开冰箱吗？
　　被安珉拉到了卧室，又被按着躺到床上。
　　“为什么你朋友来了之后，你就变得更讨厌我了？”
　　安珉一愣：“讨厌？”
　　隋辰点点头。
　　他不太理解人类的某些情感，却可以学习这些情感在语言和行为上的表现。安珉回来之后，对他的言行就带着讨厌的特征。
　　把他藏起来，不与朋友见面，不让他钻冰箱。之前没说过他奇怪，现在却也和小巷里那对母女一样，说他奇怪。
　　“我……我没有讨厌你。”
　　安珉下意识就想解释，可面对着隋辰，他又觉得自己这样解释又有什么意义呢？
　　对方的底细他不清楚，目的也不清楚，就连手腕里那个东西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何必在这里给人剖析自己的内心。
　　莫名的，从再一次被问及吊坠之后，他内心就浮现出一种浮躁。
　　很沮丧，又觉得茫然无措。
　　“总之没有讨厌你……我现在脑子很乱。”他语速比平时快，“你先休息，我出去。”
　　他转身离开，走出卧室后带上了房门。
　　童哲正在四处打量，见他出来了，问道：“你说这屋子闹鬼？”
　　安珉心不在焉点点头。
　　“怎么感觉不太像啊。”童哲意有所指，“你有没有想过是其他问题？”
　　“啊？”
　　安珉没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便看见发小对他招了招手，有些神秘的样子。他走近了，有点害怕地问：“怎么了？”
　　“之前那间公寓退租了吗？”
　　“还没有，房租没到期。”
　　“行，”童哲把他往门口推，“咱们去一趟。”
　　安珉还记挂着卧室里的隋辰：“那他呢，一个人留在这里有点危险吧……”
　　童哲一脸无语地看向他：“谁危险还说不定呢，放心走。”
　　他心想也是，鬼是从公寓跟着他到这儿的，他去哪儿鬼就去哪儿。隋辰一个人在家，显然比和他待在一起更安全。
　　被童哲风风火火拉着出了门，他忍不住问去公寓做什么，对方却不回答，只说到了就知道了。
　　安珉感到很奇怪，去了能知道什么？
　　出门后两人打了个车回到了他之前住的小区，走到单元楼下面时，安珉又觉得有些瘆得慌。
　　“我就是因为闹鬼才搬家的……真的要上去吗？”
　　“那你说说，具体怎么闹的鬼，把细节讲给我听。”童哲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安珉丝毫没有去回忆，想当然地就开口：“就是那天晚上，我和我室友两个人在家，然后……”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
　　然后……然后什么呢？
　　大脑一片空白，他尝试去回忆那天夜里的情形，却什么也记不起来，就连一点点残存的记忆也找不到。
　　安珉茫然无措地看向童哲。
　　和之前的眼神相比，此刻虽然惊慌却多了一丝清明。
　　“现在还想离开吗？”童哲问。
　　他皱了皱眉头，压下隐约的头痛：“上去。”
　　从电梯里出来之后，安珉的心情甚至称得上沉重。他打开门，一股阴暗又沉闷的空气从室内溢出，他犹豫了一下才走了进去。
　　这里采光并不算很好，加上客厅的窗帘也是半拉上的，室内显得有点昏暗。
　　童哲摸索着将电闸打开，又开了灯，屋内亮起来的一瞬间，安珉首先看见了打开的冰箱门。
　　很难描述他此刻是什么心情。
　　他立刻想起了隋辰，接下来却忽然记起，原来自己上次回这里收拾行李的时候，就已经见过这个打开的冰箱门了。
　　不知为何，他上次从这间屋子离开之后，就把这个细节忘了。
　　童哲也注意到了冰箱，比他淡定很多，叹了口气往里走，一边说：“路边的东西能随便乱捡吗？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多的是什么精怪妖鬼的。哪个是你房间来着？”
　　安珉声音干涩道：“右边。”
　　童哲推门进去，立刻发出一声惊叹：“嚯，遭贼了？你这房间也太乱了吧，搬家的时候……”
　　一句话只说了一半就停下了。
　　安珉急急忙忙赶过去，却发现童哲堵在门口，久久没有动作。
　　“怎么了？你让让，我进去看一下。”
　　发小回头看向他，表情凝重且复杂：“我觉得你有必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安珉没有退缩，也没有做什么心理准备，他从童哲身侧钻了进去。
　　一片狼藉中，他最先看到的是墙上一道又一道的划痕。靠近下方，面积很大并且互相交错，像极了一大堆凌乱丑陋的伤疤。一时间竟然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每一道都很深，仿佛当事人为了发泄而用了极大的力气。
　　是发泄吗？还是因为正承受着痛苦？
　　房间里很乱，尤其是床和桌面，很多东西都被扫落在地。
　　一把折叠刀夹杂其间，弹簧已经弹开，刀刃上还残留着墙灰。
　　那是安珉一直在用的刀。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一瞬间却仿佛看见了其他画面在眼前闪过。
　　月色，冰雪，蓝色的眼睛。
　　耳边也响起了一些不存在他记忆中的声音。
　　愿望……愿望……愿望……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我才发现昨天竟然没更！隔日更有时候真的会恍惚，记错日子……因为习惯每发一章都要检查小修一下，所以也没办法全部提前放存稿箱设置定时，抱歉抱歉


第20章 养肥再宰
　　安珉不是第一次被蛇咬了。
　　上次在雪山旁的湖泊边，他被一条蛇咬住了手臂，留下了两个很深的洞，从此变为伤疤。
　　两个小圆点紧挨着他被灌木丛划出来的长长疤痕，竟然也有些像一条蛇和那双闪着冷光的眼睛。
　　这一次，那条冰蛇的尖牙刺破了他喉咙处的血管。
　　仿佛又留下了一双眼，带着生命的、时时刻刻窥探他灵魂的眼睛。
　　安珉在结契之后晕了过去，没过多久又在癫狂的状态中醒来。
　　起初没有感觉到的疼痛，仿佛随着毒液的麻痹作用消失，而山崩海啸一般席卷了他。
　　青年在床上用力睁着眼睛，瞳孔倒映着窗外的月光。全身上下的肌肉都绷紧了，像是从水里被捞起来似的，冷汗不停地冒。
　　脖子上没有伤口，白皙的皮肤如同光滑的玉，包裹着下面生机勃勃的血管，和静静流淌的血液。
　　室内一片死寂，除了安珉沉重的呼吸声，再无一物。
　　在无边的沉默之中，他仿佛听见了嘈杂的轰鸣，震得他耳膜都快碎裂。无数个人在他耳畔说话，有嘶吼，也有低喃，他只能全盘接收，却听不清楚任何一句。
　　月光在他眼里也开始扭曲，弯成河水，散成星云，又变幻成了漫天的雪。
　　雪……
　　安珉嘴里逸出一声痛苦的低吟，手指攀上了一旁的墙面，忍不住用力抠进去，划出一条长长的痕。
　　手胡乱扒拉着，无意中碰到了床头柜上的刀。
　　他如同孩童第一次学会掌握工具一般，死死握着不肯松手，踉跄着爬起来，在墙上落下一道又一道刻痕。
　　地面上躺着一个不省人事的年轻人，傅尧如同死了一样，毫无生机，只有胸膛在微微起伏。
　　而安珉在这扭曲压抑的空间里，一刻不停地重复着毫无意义的发泄动作，只为了让自己的脑海得到片刻的安静。
　　像个真正的疯子。
　　“小珉？你没事吧，小珉？”
　　童哲的声音由远及近，如同隔了一层玻璃罩子，响了许久，安珉的意识才接收到。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冒出了一脑门的冷汗，正被童哲搀扶着，但身体还是无力地向下滑。
　　安珉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也拿不回身体的控制权。
　　他感到深深的无力，甚至绝望，在脑海里搜寻一切足以支撑他抵抗下去的动力。曾经作为普通人的回忆，在此时的他看来竟美好得奢侈。
　　经历了这一切，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过去了。
　　活着都是一个虚无缥缈的词，或许下一刻他就会死。
　　安珉抓住童哲的胳膊，勉强站直了，强撑着定在原地。
　　他沉默了许久，从嘴里挤出一句恶狠狠的咒骂：“杀千刀的邪神……”
　　童哲也大概猜出了前后因果，看安珉这个状态，应该是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邪神，上次通话里，安珉慌慌张张地告诉他自己招惹上了一个邪神，身边的人还被附身了。他侥幸地想过，或许是安珉夸大了，但现在看来情况是真的很糟糕。
　　安珉看着墙上的刀痕，轻声道，“当时就是在这里，或者在我的脑子里，他的脑子里……我成为了他的信徒和祭品。”
　　童哲皱眉问：“谁的信徒和祭品？”
　　他轻笑一声，自嘲答道：“隋辰。”
　　安珉哪儿还能不明白隋辰异常表现的原因。
　　这几天发生过的事情全都变得诡异又滑稽，谁能想到一个邪神也会伪装成人类潜伏到真正人类的身边，看起来又傻又蠢，对人一无所知。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处心积虑接近他能得到什么？如果需要祭品，直截了当将他杀了不就好了？
　　童哲摇了摇头。
　　在第一眼看见那人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对方身上强烈的矛盾感。过于完美的外貌和未发育完全的脑子，已经不能用笨蛋美人来形容，总的来说就是不像个人。
　　他问道：“隋辰被邪神附身了吗？”
　　安珉头疼不已，深呼吸一口才答道：“应该不是。”
　　童哲刚松了一口气却愣住了，他反应过来安珉话里的意思，震惊道：“我草……你收留的那个人就是邪神？？？”
　　安珉彻底撑不住了，虚脱地坐在地上，也不管脏不脏，向后靠着门板。
　　“你知道我从团建开始都经历了什么吗？”
　　“说说。”童哲也陪他坐了下来，靠着门框的另一边。
　　安珉把那些诡异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发小的表情从凝重变为惊惧，最后到麻木。
　　和他一样。
　　童哲的胆子算是他见过很大的了，听完之后也久久没回过神。
　　“那怎么办？”童哲双眼放空，问道。
　　“胳膊拧不过大腿，更何况人家是神，我是人。”
　　“邪神，邪的。”童哲提醒他，“正儿八经的神就干不出这种祸害人间的事情，也不对，他净逮着你一个人祸害了。”
　　安珉没说话，他在想对策。
　　虽然刚才回答得有些消极，可他还是不愿意就此被邪神玩弄于股掌之间，当一个所谓的信徒与祭品。
　　结契之后，邪神对于他的控制可能更强了，说不准哪天就要他献祭，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安珉记得很清楚，邪神还附身在傅尧身上时，自己不小心切到了手，指尖冒出了血珠。
　　当时“傅尧”的眼神就好像看见了食物……不如说他整个人在邪神眼里就是一个食物。
　　“你之前不是让我再去找那位大师寻求对策吗？他说给你的那块吊坠别扔，关键时刻可以保你一命。”童哲的目光落在他脖子上，“但是他还说那个东西看起来很强大，你暂时是没办法对抗的，先稳住几天，过段时间我带你去找他。”
　　安珉迟钝地反应过来，垂眼看向自己的胸口。
　　他伸手摸了摸，前几天还觉得空荡荡的地方，此刻出现了一根细绳，底下坠着一块木头。
　　将木头拿起来放在眼前，他终于记起了这个东西的由来。乌黑一片的木头裂开了一条缝，为本就邪乎的物件增添了一丝不安感。
　　“咦……怎么裂了？”童哲也注意到了那条裂缝。
　　“第一次正面遇见邪神的时候，被他弄碎的。”
　　安珉不想回答得太仔细，一想起当时那条冰蛇是如何一圈又一圈缠住他的脖子，差点让他窒息而亡，他就觉得浑身发冷。
　　“那不就是有用的！”童哲有些兴奋，“这块木头一定可以对抗邪神的，就算不能对抗也总能稍微克制一些吧，不然为什么那邪物要毁了它？”
　　安珉皱着眉头，思量了片刻，将木头又放回了自己的锁骨之间。如果房东女儿没有对他说那些话，他这会儿可能就会毫不犹豫点头。
　　“或许吧。”他继续思考起对策。
　　童哲注意到因安珉抬手而上滑了一截的袖子，手边手腕和小臂的连接处，赫然印着一条长长的疤痕。仔细一看，手背上也有两个点状的疤。
　　他连忙捧起安珉的手臂，仔细看了看。这几个伤疤很深，大概这辈子都会留在皮肤上。
　　“这是你在雪山弄伤的？”
　　“嗯。”安珉心不在焉答道。
　　“你憔悴成这个样子也是邪神弄的？”
　　“嗯？”安珉回过神来，想点头却迟疑了。他想起来这几天有两次突然入睡，醒来后却神清气爽，他也不确定是不是邪神的小小善心。
　　“不算吧，我之前的情况比现在更糟糕，自从结契之后，隋辰就好像……”他组织了一下措辞，“好像在以他的方式养我，想让我更健康一些。”
　　“什么？”童哲一副活了二十多年突然听不懂人话的表情。
　　安珉通俗易懂地解释道：“你可以理解为种韭菜，要长好了才能收割。”
　　“……怎么不说是养猪呢，养肥了再宰，猪只有一条命，韭菜可是能割好多茬。”
　　他无语地看向童哲：“你骂我。”
　　童哲赔笑道：“没呢没呢，嘴欠习惯了。”
　　两人又沉默下来，继续思考该如何摆脱目前这个困局。
　　过了许久，安珉忽然身体一震，急急忙忙从兜里拿出手机，开始疯狂翻找着什么。
　　童哲被他的动静吓到了，看了一眼墙上的刀痕，又看了看他。小心翼翼开口：“你没事吧？别绝望，还有我帮你呢，咱们不干暴力的事情，多想想办法，一定可以解决的。”
　　“有了。”安珉盯着屏幕忽然出声，随即将手机调转方向拿给了童哲。
　　童哲扫了一眼，紧皱的眉头也舒展了一些，正准备说话就把打断。
　　“别出声，”安珉警告道，“邪神可以感知到我的情绪，也能听见我们的对话。”
　　他记忆恢复的事情是瞒不住的，让邪神知道也无妨，而且说不定这事又是邪神干的。毕竟也不是第一回了，附身傅尧的时候，他就被邪神搅乱过记忆。
　　但这件事他们或许能够瞒下来，因为隋辰笨，不懂得人类心思的弯弯绕绕。
　　所以他们可以钻一下空子，让邪神猜不到他们的计划。
　　童哲赶紧闭上嘴，用力点点头。
　　安珉收回手机，语气有些不确定，但也只能孤注一掷：“就这样办。”


第21章 主动献祭
　　两人离开公寓的时候，安珉脚步一顿。
　　“怎么了？”童哲以为又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下子紧张起来。
　　“墙面，我要赔钱了。”
　　安珉刚才都没想哭，这会儿却鼻子一酸，艰难地忍住了眼泪。
　　童哲深深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安珉的肩膀。
　　“破财免灾。”
　　能不能免灾安珉不清楚，他只觉得自己自从遇到邪神之后，财运就一路下降。
　　折进去一个月房租，要赔偿墙面损伤，工作也岌岌可危。
　　为什么他遇见的不是财神啊！！！
　　安珉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被童哲带着回到了城中村。
　　在知道隋辰就是邪神之后，他越靠近那栋楼步伐越沉重。
　　自己之前都做了多少蠢事……
　　最最不该把隋辰捡回家。即使隋辰故意窥探了他的记忆，逮着他弱点戳，他也不该心软。
　　其次不该把隋辰当成一个天真的小白花。其实他才是那个傻子，被戏耍了还对隋辰大发善心。
　　童哲察觉出他的不安，拍拍他的肩膀：“要不你留在外面，我进去？”
　　安珉摇摇头。虽然他的确非常不想再看见隋辰，但无论如何都还是要面对的。
　　“没关系，朝夕相处了这么几天，我心里有数。”他说，“而且他不太可能要我的命。”
　　童哲又叹了口气，说了声“倒霉”。
　　可不是倒霉吗，安珉总算知道小时候那个神棍有多准了，他真是个倒霉的命。
　　越靠近那栋楼他步伐越发沉重，然而经过小卖部的时候，突然有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们。
　　是房东的女儿。
　　这会儿正守着小卖部，见他们路过赶紧放下手机站起身。视线触及引人注目的童哲微微一顿，却也很快调整好表情，热情地笑了起来。
　　“吃了吗？”
　　这会儿正是午饭饭点，安珉和童哲都还没吃饭。这句问候放在老一辈身上再正常不过，可是由这么一个年轻女生说出来，他们两个人都一愣。
　　这么自来熟的吗？
　　安珉客气地答了一句“没有”，转头轻声给发小解释：“房东女儿，好像能看出吊坠的来头。”
　　丛容起初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那个女装大佬，发现是个什么都没招惹上的普通人，便立刻没了兴趣，目光又挪到了那个男生身上。
　　这一下子就让她看出了不同。
　　前两次见面，这个人表面的情绪都十分稳定，就像暗藏着巨大漩涡的平静湖面。这一回，对方终于有波动了，看来是发现自己的不对劲了。
　　那这个女装大佬是来做什么的？
　　帮忙搬家？
　　丛容问：“咱们是签了一个季度的租期，对吧？”
　　安珉点点头。
　　丛容又试探地问：“要退租吗？”
　　安珉愣了一下，惊觉于对方的敏锐，却还是摇摇头。
　　“不退。”
　　他有些心虚，在人家房子里藏了一个邪神的事情，搁谁身上都很魔幻，所以他回答完就赶紧拉着童哲离开了。
　　身旁的发小若有所思：“怎么感觉她挺厉害的。”
　　“不好说，昨天晚上她来敲门，问我脖子上的吊坠是怎么回事。”他想了想，“但吊坠没什么用，如果她真的很厉害，应该问我隋辰是怎么一回事，而不是问吊坠吧？”
　　“好像有点道理。”
　　“诶等等！”丛容突然从小卖部里跑了出来，叫住了他们二人。
　　安珉停住脚步，回头看去，小巷里只有他们三人，秋风卷起了路面的落叶，平添萧瑟。
　　这位房东女儿指了指他出租屋的方向，压低声音道：“注意安全，你们离开一会儿之后，那里变得阴森森的。”
　　看来是真有点本事。
　　……可不被提醒还好，一被提醒，安珉更不想回去了。
　　逃跑的本能占据了上风，手臂却被童哲拉住。安珉一下子回过神来，虚弱地道了声谢，然后继续踏上回家的路。
　　他没让童哲跟着上楼，自己是所谓的信徒和祭品，不会被隋辰弄死，但其他人就不好说了。
　　邪神这个东西没有人类的三观，也对社会规则不熟悉，发起疯来很危险。像是他组长，如果那天下午稍微差池，肯定已经从二十多楼直直摔下去了。
　　安珉深呼吸之后，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原本应该是洒满正午日光的房间，暗得像太阳即将彻底西沉的黄昏。从门口缝隙朝里面看去，昏暗得近乎看不清。
　　他努力控制住颤抖的手，迈出了第一步。
　　随即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进去，房门在他身后重重合上。
　　那股力量将他拉到玄关之后就消散了，安珉立刻去摸索墙上的开关，找到后果断按下去。
　　然而灯光依旧没有反应。
　　完蛋，隋辰真的发疯了。
　　上次屋子里结冰应该也是这玩意儿弄出来的，人类思乡都是黯然神伤，隋辰一思乡直接想把这里变成雪山。
　　安珉想起来一连串的诡异事件，应该全都是那邪神做的，越想越气，憋了一肚子火。
　　他大着胆子道：“别故弄玄虚，你给我出来。”
　　话音落下后寒意侵袭，他明白，这是邪神朝他靠近了。
　　熟悉的记忆忽然浮现，他想起了在浴室里被蛇缠绕，也想起了自己在那座雪山中被蛇咬了一口。
　　不存在的伤口开始发热。
　　刚才的怒火消退，他面对着危险又一次怂了。不自觉抚上颈侧，感受到自己的脉搏在一下下跳动。
　　“你回来了。”
　　隋辰直接在他脑海里说话，安珉浑身一抖，反应过来后紧紧闭上眼。
　　自己太没用了，这已经是第几次遇到类似的情况，他却还是觉得在脑子里直接沟通太超出了……失去距离感，过分亲密。
　　“我回来……”安珉艰难开口，“看看你，等会儿还要和我朋友出去吃饭。”
　　“那你为什么闭着眼睛？”
　　他闻言闭得更紧，心想自己为什么不睁眼，难道隋辰不清楚吗？万一他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巨大的蛇，或者甚至不是蛇，而是什么怪物……他今天可能会晕倒在这里。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碰到了脖子，安珉呼吸都暂停了，全身每个细胞都紧张起来。
　　然而下一秒，他感觉到自己的脖子在被一只手轻轻握住。
　　倏然睁眼，他对上了昏暗中那双深蓝色的眼睛。
　　隋辰一如既往，专注地看着他，就好像前几天他们相处时那样。
　　“你不开心吗？我变成人类的样子，不会使你害怕了。”隋辰平静地阐述，“我也有心跳和脉搏，你摸摸。”
　　安珉哪儿敢摸，他现在只想拿到东西快跑。
　　脖子上的那只手松开，隋辰牵起他垂放在身侧的手掌，让他的掌心贴在了自己的颈侧。
　　他在紧张中，似乎真的感受到了极其轻微的跳动，一下，两下……是生命的形态。
　　他猛地抽回手，僵硬开口：“我要走了，你在家等我，我会给你带吃的回来。”
　　“你知道我的食物是什么吗？”隋辰却问。
　　他忽地愣住，转而明白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这邪乎玩意儿的食物不就是他吗，这么一个人形大鸡腿。
　　“我……我现在还不太健康，不利于可持续发展，一次性的进食你也不想吧……”安珉也不清楚自己都稀里糊涂狡辩了些什么，“你这么神通广大我也跑不掉的，但是你得给我一点个人空间……”
　　他说着绕过隋辰，走到沙发上翻找自己的背包。
　　“你要离开吗？在你得知你是我的信徒与祭品之后，第一件事是离开。”
　　安珉从这话里听出了危机感，他心知这事没那么好糊弄，索性按照之前的计划，豁出去一把。
　　他找到了背包，背上之后转过身去，与隋辰相望。
　　“你能不能像之前一样，再听一次我的话？”
　　这句话是对隋辰说的，而不是邪神。
　　隋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安珉知道这是审视，他脑中的情绪此时此刻正在被窥视与解读。
　　他努力放松，让自己平和下来。
　　片刻后，隋辰问：“为什么要听信徒的话？”
　　“你不是还没进食过吗？”安珉向前迈了一步，“我主动向你献祭一次，换你听我的话，行吗？”


第22章 笨拙地引诱
　　当安珉抬头时，他突然想到一个词。
　　引颈就戮。
　　其实很不符合他现在的心境，因为他不算慷慨赴死，反而怕得要死。
　　脖子明明一直接触着空气，可是当他说出主动献祭的话之后，他感觉那里变得凉飕飕的。像是第一次暴露在人前一般，让他下意识想躲，理智却又与潜意识相对抗。
　　他又靠近了一步。
　　隋辰一直没说话，但视线落在他侧颈，再没有移开。
　　安珉心里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更感觉自己正在笨拙地引诱……这是一件他从未做过，也极其不擅长的事情。
　　“你是为了我的献祭，才千里迢迢从雪山跟过来的吧？”他进一步引诱，“难道我的血肉对你来说还不够吗？”
　　隋辰片刻后才出声，嗓音有些沙哑：“可能够了。”
　　安珉继续靠近，直至贴着隋辰，近得几乎能撞上对方的怀抱。
　　当然，隋辰并没有抱他的意思，始终机械而僵硬地站在原地。然而或许是安珉的错觉，隋辰眼里的蓝愈发浓郁，周遭的气温也又下降了一些。
　　他想以献祭换取一些利益，但也不想在献祭的过程中真的被弄死，所以他试着自己掌控一下流程。
　　献祭应该怎么做？割破掌心，放血到地上吗？
　　不，他自己下不去手。
　　安珉想起自己被蛇咬过脖子，心想那种方法应该也可行。
　　心一横，抬手抚摸上隋辰的后脑勺。轻轻一用力，隋辰就顺着他的力量慢慢低下头，弯腰，逐渐向着他的侧颈。
　　安珉的手都在颤抖，可是他眼下别无选择。
　　抬起下巴，任由隋辰歪头贴近他颈侧。干燥的嘴唇触及他皮肤的一瞬间，他仿佛听见了虚空中锁芯被钥匙转开的轻微声响，有什么东西要从门后钻出来了。
　　他这个举动会放出门后的怪物吗？
　　他轻吸一口气，颤抖着说：“轻点，别把我弄死了。”
　　那两片嘴唇在他颈间停留了一会儿，他几乎可以想象出隋辰打量他的模样，不是用眼睛，而是用邪神那无法被捕捉的能力，无所不在地打量他。
　　自己就像个失去尊严的猎物。
　　“我尽量。”
　　隋辰的话音落下，安珉就感觉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猛地刺进他脖子，撕裂一般的疼痛。
　　似乎有温热的液体从伤口溢了出来，不用想，那是他的血，然而刚一流出来就被吮吸走了。
　　血液从身体往外流逝时，是感受不到的，可安珉有一种自己不久后就会被抽成人干的错觉。
　　目光没有焦距地盯着天花板，他迟钝地扯了扯隋辰的头发。
　　“大佬……留条命。”
　　在他话音落下时，手中的触感忽然变了，柔软的发丝忽然变成了冷硬的冰。跟前紧靠着的男性躯体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庞大的物体。
　　比人还大，挡住了他全部视野，由于光线昏暗，安珉看了两秒钟都无法辨认清楚这东西的形状。
　　然而在这短暂的两秒钟内，他的内心被突如其来的惊惧所占据，窥探了不该得知的东西，大脑和心脏都快爆炸了。伤口的疼痛都算不得什么，他感觉自己就像濒临破碎的肥皂泡，存在即脆弱。
　　紧接着，他的视野暗了下去，就像是邪神故意不让他看见一样。
　　安珉又沉入黑暗，茫然无措地任由那玩意儿再一次缠上自己的身体，一圈又一圈，将他裹在里面。脖子上的疼痛愈发加剧，他冷汗直冒，无力的身体全靠邪神的缠绕才勉强站立。
　　……要死，他这点血哪儿够邪神喝的。
　　眼前似乎又出现了茫茫白雪，他冷得发抖，开口时舌头都快冻僵了。
　　“隋辰……”他还是叫了那个自己取的人类名字，“你适可而止。”
　　脖子上的冰离开了。
　　身上缠绕着的东西也变回了人类的触感，一双手生硬地搂着他。
　　视野逐渐恢复，安珉对于邪神随意操控自己视力这件事又感谢又恨。
　　在刚才看不见的那一刻，他明白过来自己夜盲症为什么不治而愈了。
　　全是拜邪神所赐。
　　他一开口，只能用气音说话：“我倒真要感谢你了。”
　　隋辰从他肩膀上抬头，缓缓放开他。
　　“感谢是人类之间常说的，我们的关系，不需要说。”
　　真理直气壮啊。安珉被气得笑了一声，有气无力的。
　　视力逐渐恢复，他隐约瞧见身前一个人影，背着客厅窗户，轮廓还是他所熟悉的那个隋辰。
　　“这就是献祭了？以前那些人类不是这样做的吧？”他问。
　　隋辰语气平平回答道：“他们会杀了自己当中的一些人，血放干。”
　　安珉忽地打了个冷颤。
　　“你不会被放干血，没有人能这样对你。”隋辰又说，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恐惧。
　　他想问“那你呢”，可是想想又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他们的关系原本就是不对等的，自己问了也是徒劳，隋辰要他的命只是一念之间的事。
　　安珉伸手摸了摸自己还在疼的脖子，掌心糊上了温热的液体。
　　“既然你也接受我的献祭了，是不是该兑现承诺了？”
　　隋辰点点头：“你说。”
　　他抬头，在模糊的人影中大致找到那双眼睛的位置，望过去。
　　“不准再用意识还是什么能力跟踪我，不准再窥探我的思想和情绪。”安珉语气里带了点攻击性，“你不是要当人类吗？那就当得像样一些，这具身体就是人类，放下你邪神的身份。”
　　安珉心中忐忑不安。他知道自己这要求过分了，但是出于讨价还价的道理，如果一开始他不把要求提得高一些，到最后可能什么也捞不着。
　　在他思索下一步要如何讨价还价时，忽然听见隋辰说了声“好”。
　　“什么？”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视野总算彻底清晰，安珉在这一刻看清楚了隋辰的脸。嘴唇上覆盖着血液，衬得隋辰更加非人，有些像是妖孽。他想到了山中的精怪，取人性命的艳鬼，唯独想不到雪山中那种难以名状的怪物。
　　隋辰又说了一遍：“好，我答应你。”
　　“那……”安珉不太敢相信，又试探地问，“那你能不能解除我们的关系，我不当你的信徒和祭品了，行吗？”
　　有那么一瞬间，面前的人形似乎崩塌了，也就一个眨眼，安珉定睛一看，隋辰依旧是隋辰。
　　“不行。”
　　安珉后面提出的要求本就是说说而已，他毫不失望，讪讪地哦了一声，抬脚就走。或许是他潜意识中害怕隋辰又反悔，所以恨不得立刻离开。
　　当他走到门边时，忽然听见客厅里传来隋辰淡然的声音。
　　“你说等一会儿就回来，对吗？”
　　安珉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跨出门外。
　　“对。”在小声地回答之后，他将门关上。
　　阳光透过楼梯间的小格子照进来，重新包裹了安珉。
　　从指尖开始回暖，他愣了几秒钟才仿佛重新活过来似的，抬脚往楼下走。
　　不知道下了多少级台阶，又转了多少个弯，他忽然听见童哲在喊自己，一边喊一边冲上来扶住他。
　　“怎么弄了这么多血！！你没事吧？”
　　安珉这才松开一直摸着侧颈的手，一放下来就看见了刺眼的红，一大片。
　　对哦，被刺破之后也没止血包扎，是会流这么多血出来的。
　　刚放下来的手又被童哲握着放回去了。
　　“压紧！我先带你去附近药店。”
　　其实已经不太痛了，他感觉不到，满脑子都是隋辰那句“好”。
　　为什么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呢？在骗他吗？
　　可他莫名有种直觉，隋辰既然答应他就不会食言……或许是出于不通人性般的直率，也或许是因为邪神根本不屑于对人类玩这种把戏。
　　但是他就食言了，说过一会儿就会回来。
　　他大概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走了两步，安珉回身，抬头望向二楼。
　　那里什么都没有。
　　童哲着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疯狂擦血。安珉这会儿一言不发，感觉像是被吓傻了，他着人走到一旁的树后面，以免被来往过路的邻居的看见，到时候解释不清。
　　擦着擦着他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等等，怎么好像已经止住血了。”他疑惑道，“你先把手松开一下。”
　　安珉听话照做，那两个血洞立刻暴露出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
　　任谁来看都违反常理。
　　童哲也只惊讶了一瞬，很快适应了，继续擦拭血液。
　　“算了，奇怪的事情也不差这一件。不是说不会有事的吗，怎么还受伤了？”
　　安珉拿过他手里的纸巾，自己擦了擦，一边答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现在就出发。”
　　“行。”童哲瞥了一眼安珉身后的背包，“身份证在里面吧？”
　　“在。”
　　“票我已经买好了，赶快走。”
　　又用湿巾将脖子上的血迹擦得差不多之后，两人才从树后走出来，结果突然碰上了不知站了多久的房东女儿。
　　安珉吓了一跳，紧紧攥着沾了血的纸团，戒备问道：“来找我的？”
　　女生有点尴尬，仿佛也不想在这里拦人。
　　“我姓丛，全名丛容……我知道你们目前遇到麻烦了，但还有一些麻烦你们尚且不清楚，”女生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要不我们商量一下？”
　　安珉与童哲对视一眼，他点点头，径直朝前走：“走吧，换个地方说。”
　　他们三人朝城中村外的方向走去，上了出租车。
　　童哲坐副驾，报了地名之后成功收获了司机震惊且好奇的眼神。
　　他笑了笑：“都说您这行业挺健谈的，聊聊？”
　　趁童哲强行与司机攀谈的时候，安珉在后座跟丛容低声谈论神神鬼鬼的事情。
　　丛容第一句话就让安珉意外。
　　“我出钱，买你那块吊坠。”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准备换地图


第23章 欺骗与抛弃
　　安珉眉头都不自觉皱了起来：“为什么？”
　　“其实也是买你的情报，”丛容说，“我想知道你从哪儿弄来的这块木头。”
　　他心想这个问题也不用钱买，便答道：“一个神棍那里。”
　　他刚答完，正在和司机闲扯的童哲回头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他只好改口：“不是，是一位大师，我前段时间撞邪了，去他那里求的。”
　　“有联系方式吗？”
　　安珉提防道：“你想做什么？”
　　丛容上下打量他一眼，却没带着让人厌恶的态度，反倒像在观察确定什么东西。
　　“你相信这世界上有邪祟吗？”
　　安珉点点头：“信。”
　　“那你身上就沾着邪祟的气息。”
　　他听了之后兴趣全无，看来丛容也不是很厉害，这些信息都是他已知的。
　　丛容指了指他脖子上的吊坠：“这东西太邪乎了，你没发现它在影响你和你周边环境吗？”
　　安珉低头看了看。
　　当初童哲去求了这东西，是为了给他抵挡邪神的，但事实证明这玩意儿对于邪神来说一点作用都没有，他也就以为是个摆设。
　　现在这个女生跟他说，这块木头能有这么大的影响？
　　“不信？”丛容看他的反应就明白了，抬手指了指他那边的车窗，“左边那条车道，银灰色那辆车的车尾，有个怪东西正趴在上面看着你。”
　　安珉猛地转头，他只能看见正常行驶的车流，那辆银色的车看起来并无异常。
　　“你蒙我呢吧？”他不确定道。
　　“大概有你背包那么大，拖着一条比身体还长的尾巴，躯干就像几个肉瘤堆在一起……呕……”丛容为了给他详细描述，也被恶心得不轻，“它注意到你的目光了，过来了过来，它跳过来了……靠，趴在你那边窗上了。”
　　安珉猛地收回视线。
　　坐在原位眨了眨眼睛。
　　“我车窗怎么了？”司机大哥隐约听见他俩的对话，也疑惑起来，从后视镜里瞥了好几眼。
　　“没怎么大哥，我跟他闹着玩儿呢。”丛容抬头友好地笑了笑，一转头，看见安珉还出神愣在那儿。
　　她压低了声音：“我可以帮你短暂看见它，那样你总相信了吧？”
　　安珉没有质疑，他只思考了片刻便同意：“来。”
　　他还有些好奇丛容要如何做到，普通人类也能拥有这种能力吗？传说中的开天眼？
　　丛容眼神有些闪躲，清了清嗓子：“方法有点粗陋啊，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拉风。”
　　说罢双手合十放在额头跟前，闭上眼，极其窝囊地低声祈祷：“求求了求求了，给点面子，让他看见吧……”
　　安珉有些傻眼了……这也行？
　　他无语又好笑地看了片刻，想着看看有没有用，随意地转头往车窗外面看，却差点被吓到心脏骤停。
　　“我靠！”
　　饶是他见过堂堂邪神的大世面，也难以招架这种近距离的视觉冲击。
　　一坨奇形怪状且烟熏火燎的大肉瘤正贴在玻璃上，巨大的一对眼睛抵在上面，死死盯着他。
　　安珉只看了一眼就赶紧回过头。
　　“怎么了？”司机被他这声吸引了注意力，不安地又看了看后视镜，“我车里没出问题吧？喝酒了别吐车上啊。”
　　童哲也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安珉，又看了看车窗，没发现什么之后开始打圆场。
　　“没喝没喝，这大白天的哪儿会喝酒啊？我俩朋友估计在讲什么恐怖故事。”
　　丛容又小声道：“这回你信了吧？”
　　安珉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点点头：“是吊坠引来的？你怎么能确定？”
　　“我看得见啊，这吊坠乌漆麻黑的，散发的雾气也是黑的，一看就特招邪祟喜欢。”
　　他低头又看那块木头，然而没瞧见什么雾气。
　　“能力失效了。”丛容提醒道。
　　安珉又小心翼翼看窗外，这回没有撞见那肉瘤，但他知道那东西估计还在那儿盯着他看，心底一阵恶寒。
　　“我祖上就干这行的，你可以理解为降妖除魔？现在传到我这儿了，我虽然是新时代青年，可也要肩负起为人民保驾护航的任务不是？”丛容耐心劝他，“你当初买成多少钱，我原价买下来，帮你解决了这块祸害。”
　　安珉没有立刻回答，反倒问：“如果我一直佩戴，会怎么样？”
　　“我刚才说了，它已经对你造成了影响，这段时间你的状态很疲惫吧？久而久之你也会变成邪祟的。”
　　安珉猛地抬眼：“我也会变成那种东西？需要多长时间？”
　　那太恶心了，比冰蛇还恶心千倍万倍。
　　丛容答道：“短则一两月，长也不到一年。你是个普通人，最好离这些事非远一些，你现在搬走也好，换个地方散散心，没了吊坠估计一两周就能恢复。而且你男朋友也能喘喘气，不会被你影响。”
　　前面几句都还好，最后一句话差点让安珉跳起来。
　　“男朋友？！他不是我男朋友！怎么可能！”
　　丛容往一侧退了退：“我懂，我懂，你说不是就不是吧……总之不管他是谁吧，症结肯定在你身上，你要是想保命就把那东西扔了。但随地乱扔也不好，所以还是我来销毁吧。”
　　安珉冷静下来，沉默了片刻。
　　就在丛容以为这事稳了的时候，安珉开口道：“不好意思，吊坠不能给你。”
　　丛容着急道：“为什么？”
　　“虽然我知道你有钱，但一上来就要用钱买……这么想要，真的只是为了销毁吗？”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安珉出于谨慎，并不是很想将这个有害的木头交给一个不知底细的人。他甚至不想交给任何人，这么邪乎的一个物件，受害者只他一个人就够了。
　　他宁愿自己跟着童哲去找那个神棍，从源头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最快也要一两个月才会变成怪物，来得及。再说伤害已经造成，就算取下来也需要过几周才能恢复，而他弄清楚真相也用不了这么长时间。
　　而且丛容说的话不能尽信。
　　他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人与神神鬼鬼打交道，既然有一群这样的人，那必定有门道，也有他不了解的内幕，所以他必须警惕。
　　丛容又软硬兼施地让他把吊坠交出来，一直到了高铁站，安珉都没答应。
　　下了车之后，丛容还追在他身后：“我知道你经济条件不是很好，所以想提供一点帮助，这也不行？”
　　安珉心底又被戳了一刀，痛极了。
　　但他还是坚持拒绝了：“不行。”
　　眼见着要进高铁站了，丛容也没办法跟进去，好好一个富婆，钱竟然无用武之地，只能干着急。
　　童哲拍了拍安珉的肩膀：“你先进去，我有话跟她说。”
　　他有些意外，但想着发小从小到大都是个很有分寸的人，而且很多时候比他脑子灵光，所以也没多问。
　　只嘱咐了一句：“吊坠我戴着进去了啊，别想私自卖。”
　　安珉进站之后找了个椅子坐下，没几分钟童哲就进来了。
　　“你们都说什么了？”他问。
　　童哲笑着扶了扶脸上的墨镜：“卖了个消息，我把那大师的名字和地址告诉她了，反正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你……”他给自己顺了顺气，“算了，那你卖成多少钱？别是狮子大开口吧？”
　　童哲比了个数，安珉这才放下心来，还行，以他发小有钱不赚王八蛋的心态，卖这个数已经是很收敛了。
　　“应该比你想的还多个零。”童哲却在这时补充道。
　　他眼睛都瞪大了，童哲跟他解释：“丛容主动给这么多的，她说如果你之后改变主意，想把吊坠卖给她，她还能给你更多。”
　　安珉欲言又止，最后深深叹了口气。
　　有钱真好，他也想活得这么潇洒。删水银跳楼
　　童哲问：“所以你们刚才在后面都说了什么？我看你好像还被吓着了。”
　　他把那些对话都说了一遍，包括自己可能也会变成怪物的事情。
　　童哲当即就要来扯他的吊坠，安珉赶紧护住，不然这东西很可能会被他发小扔进高铁站卫生间的下水道里。
　　“有害垃圾不能乱扔！有点公德心！”安珉好不容易护住，把人推了回去。
　　童哲颓废地坐着，喃喃道：“都怪我，我当初不该去找那个狗屁大师的。”
　　安珉拍拍童哲的背：“没事，倒霉的事情多了，也不差这一件。”
　　刚好大厅中广播响起，提醒开始检票，两人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上了车。
　　坐上高铁之后，安珉才有了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他其实从坐上出租车开始就在担心邪神会跟过来，可直到现在，他身边都还是风平浪静的。
　　所以隋辰真的守诺了。
　　自己还骗了隋辰，说过会儿就回去。
　　“怎么了？害怕？”童哲坐在他身侧，关心道。
　　“你说，我有没有可能跟隋辰和平相处？”安珉转头，认真问道，“他好像没想杀我。”
　　童哲无语至极：“恋爱脑都是大忌，更何况还是跨物种，掉脑袋的事情。那玩意儿给你喂的什么迷魂汤，药效这么持久？”
　　“不是恋不恋爱的事，就只是从我的良心出发……”
　　安珉话还没说完，童哲就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领口，上面留着一滴血渍。
　　他顿时没话说了。
　　做人不能太心软，他也没资格对一个比自己强大的物种心软。
　　安珉重重呼出一口气，高铁恰好在这时候出发。他看了眼窗外的景色，问道：“我们大概什么时候到？”
　　“四个小时，”童哲看了眼手机上做好的简易攻略，“之后还得坐一小时大巴才能到镇上。”
　　他仰头靠在椅背上，眼睛一闭：“那睡吧。”
　　童哲也往后一靠，拉低了帽檐遮住半张脸。
　　“睡。”
　　路上有四个小时，他俩就睡了三个多小时。
　　尤其是安珉，睡得死沉，连这节车厢的熊孩子闹腾都没把他吵醒。
　　童哲倒是醒了，低头刷了会儿手机之后也差不多到站了。
　　他把安珉摇醒：“快到了。”
　　安珉皱着眉头睁开眼睛，那一瞬间明显搞不清楚状况，眼神里满是戒备与恐惧。看清是他以后才松开眉头，缓了片刻，徐徐坐直了，伸懒腰。
　　“怎么感觉我刚睡着就到了。”
　　“那是你这段时间太累了。”
　　他没否认，随意转头看向窗外，伸懒腰的动作突然就停住了。两只手举过头顶，显得有点傻气。
　　接近傍晚时分，晴空中西边的晚霞尤为显眼，火红的一片，让他想起来团建时在雪镜镇看到的夕阳。
　　视线一转，他还真看见了远处若隐若现的山脉。
　　那一抹白千万年不化。
　　安珉逃离了熟悉的城市中邪神的禁锢，转头又直奔邪神老家，心中不可谓不复杂。
　　然而平心而论，这景色的确挺漂亮的，邪神还真会给自己挑地方住。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和那片雪山之间存在着某种连结，很微弱，但他可以感受到。
　　是结契导致的吗？
　　安珉悲观地想了想，说不定隋辰只是邪神的一小部分，而这片土地之下正沉睡着邪神的真身，一个庞大的、原始的、粗陋的非人存在。
　　只希望他的到来不要将这个存在唤醒。
　　*
　　丛容打车回了家，打算立刻回去收拾东西出发，去打探打探那个所谓大师的消息。
　　然而她下车后，却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空气中仿佛漂浮着令人极其反感的气息。
　　她疑惑地抬眼寻找，忽地愣住了。
　　原来那股气息不是令人反感，而是唤起了她本能的抗拒。
　　在她家那栋楼的方向，笼罩着一大片肉眼难以看见的阴云，厚重的墨色侵染了天空，遮挡住了阳光。
　　一股威压就从那里开始铺散，不断扩张，以可怕的速度向外侵蚀。还未波及到她所站的地方，她就已经觉得汗毛直立，忍不住想跑，也有种想臣服的冲动。
　　……这到底是什么级别的邪祟啊？
　　丛容惊恐地发现自己难以评估，这种场景，就连她家祖先留下来的传说中也难以听闻。
　　所以那块木头其实不算什么，真正的重头戏还留在她家的出租屋中？
　　身侧的行人并不如她那般敏锐，却也感受到了些许不适。
　　不少人抬手搓了搓裸露出来的手臂，疑惑为什么突然降温，抬头望了望，天色明明依旧如上午一样。
　　丛容站在路口，进退维谷之间那片墨色已经扩散到她所在的城中村边缘，而且仍然继续蔓延着，大有将整座城市都笼罩起来的势头。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一切都跟那个男租客有关。前脚刚走，这里就出现了那么大的异象。
　　就像是邪祟失去了镇压。
　　*
　　暗无天日的屋子里，隋辰保持着人身，躺在那张床上。
　　时间对于他而言是没什么概念的东西，但是从人类的认知出发，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
　　安珉说吃完饭就回来，但安珉吃饭所需的时间没有这么长。
　　他能感觉到自己与信徒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这意味着什么？
　　隋辰思考片刻，得出了结论。
　　他的信徒欺骗了他，并且抛弃了他。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入v啦，入v当天更新两章，提前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24章 死人
　　“先吃点东西，在城里把东西买齐了再去雪镜镇。”
　　童哲一边整理裙子，一边说：“我查过了，最晚一班车在晚上七点，高铁站两公里外有一家大型商场，时间应该是够的。”
　　安珉还处于睡懵的状态，半晌憋出一句话：“童哥靠谱，和你一起出来旅游我都不用做攻略的。”
　　童哲瞥了他一眼，对于称赞毫不领情：“你这副飘着走的样子，别说做攻略了，我都不放心让你单独走路，肯定不是撞电线杆就是掉坑里。”
　　“……倒也没那么夸张，”安珉无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这两天被邪神养得稍微结实了一些。”
　　童哲翻了个白眼：“迷魂汤。”
　　两人下车之后直奔商场，随便吃顿饭填饱了肚子。
　　“要买些什么东西？”安珉茫然地问。
　　他们两个发小在一起时，安珉就成了更被动的那一个，喜欢把大小事都交给童哲来操心，反正他那发小就是个爱操心的性格。不过省心也有代价，那就是会被友善地冷嘲热讽。
　　果然，童哲说：“你都去过一次的人了，问我？”
　　安珉上次都是在水土不服和受伤中度过的，哪儿能算是经验。他讪讪拿出手机，想要翻翻攻略，顺手点开了私信页面。
　　中午和童哲坐在公寓地板上相对无言的时候，安珉无意中打开了这个界面，发现那位拍摄vlog的大哥竟然发过新消息，问他有没有把祭祀的真相弄清楚。
　　所以他当时就想到了这条路，来雪镜镇看看，有没有办法能解除他与邪神的契约关系。
　　之前在高铁站里，他加上了大哥的好友，之后收到了那位老奶奶的地址信息。
　　这会儿一看，大哥在一个小时前又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让他们只在镇上或者村子里问问就行，千万别进山，没有野外经验容易出事。
　　安珉道谢之后沉默了片刻，抬头道：“以防万一，先买好进山的装备吧。”
　　童哲看了看他，最后也没说什么，点点头。
　　“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走吧。”
　　两人买了不少东西，又各自买了个巨大的登山包，打扮得像是准备登山的游客。
　　童哲那身裙子也不太方便，只好忍痛割爱，又买了两身男装。
　　安珉对于发小男女装的切换已经很熟悉了，见怪不怪。不过童哲身为南方人，体格与长相都更像是北方人，安珉站在旁边被衬得更加弱不禁风的。
　　他不忍直视穿衣镜里的自己，喃喃道：“要是能活下来，一定健身，至少跑路也能更快些。”
　　童哲在一旁打了个冷颤。
　　“别，我想象不出来你一身腱子肉的样子……你还是这么一副漂亮小白脸的模样最好，继续保持。”
　　安珉忍住与多年好友吵架的冲动，咬牙接受了这么一个定位。
　　童哲毫无出口伤人的自觉，拉着他往外走：“快去赶大巴车，终点站离酒店还挺远的，到时候都天黑了。”
　　两人到达雪镜镇的时候的确已经天黑。
　　童哲拿着从富婆那里薅来的钱，大手一挥住进了当地最好的旅游酒店，两个房间，一人一间。
　　这架势还真像是来旅游的，让安珉的心态也放松了一些。
　　他进了房间之后把登山包一扔，整个人仿佛跑气的气球，一边朝前走一边往下倒，最后趴在了落地窗前的地毯上。
　　窗户正对着雪山的方向。夜里虽然景色不明显，但能隐约看见山的轮廓。
　　山会有眼睛吗，他想。
　　如果有眼睛，那他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就会被隋辰收入眼底？
　　距离他逃出来已经过去半天，隋辰肯定察觉出来了。
　　上一次，从他在团建时无意唤醒邪神意识，到回去后在浴室里第一次被邪神缠上，过去了大概一周的时间。
　　不排除邪神刚睡醒，会迷糊个几天的可能性，但找到他应该是需要花费好几天的。所以他今晚至少能好好睡一觉，纯粹地欣赏一下雪山景色，明天一早再出发去找那位老人家，发掘祭祀的线索。
　　来得及，安珉安慰自己，试图抚平略有些快的心跳。
　　只是不知道隋辰现在怎么样了，会发疯吗？疯起来会破坏环境吗？应该已经不屑于保持人形了吧，说不定会变成那种像蛇又不是蛇的样子，或者是黏糊糊的冰水，把整栋楼都给包裹起来……
　　安珉越想越害怕，如果因为自己的逃离而惹怒邪神，从而牵连到其他人类，那他岂不是就变成罪人了？
　　不对不对，邪神好像对人类敌意不大。这段时间一个人都没杀过，最多也就附身他前室友的时候把人家脑袋给磕破一个小伤。
　　如果说敌意的话……那应该是他一个人承受百分之百。
　　哈，天选倒霉蛋。
　　能活下去真是一个奇迹。
　　安珉翻了个身，直挺挺躺在地毯上。
　　原以为自己离开之后，心情会像坐上火箭一样直冲云霄，没想到坐的是过山车，一会儿上一会儿下一会儿三百六十度空中翻腾。
　　他忽然注意到余光里有个可疑的东西，一个很小的冰箱，连冷冻室都没有。
　　冰箱很常见，也没什么问题，他却忍不住想象冰箱门自行打开，从里面冒出森森冷气。
　　不行，不能这样神神叨叨的，自己好像太敏感了。
　　安珉不想再这么累，索性去洗了个澡，出来后一头扑在床上，囫囵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还算安稳，他是被窗外的晨光叫醒的。
　　昨晚窗帘没有拉上，他一睁眼就对上了阳光下的雪山，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直到被敲门声打断才收回视线。
　　童哲穿着齐整来找他，看见他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赶紧将他从床上拉起来。
　　“别看了，这种东西最影响人的心情，你得学会不那么在意，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安珉被推进卫生间，猛地看见镜中的自己。
　　那枚木头坠在他锁骨下方，很显眼，让他不得不想起来车窗上趴着的怪物。
　　此时此刻一定也有怪物在对着他虎视眈眈吧？但无所谓了，只要看不见，他就可以装作不知道。
　　因为穿着短袖，手臂上的疤痕也很有存在感。
　　安珉只看了一眼，并不怎么在乎，他更关心隋辰往他手腕里注入的那个东西。摸了摸，硬块又变小了，只剩下黄豆大小。
　　仔仔细细地感受了一会儿，他发觉那硬块和他的骨头是连在一起的，就如同……骨质增生？随着时间慢慢变小，直至完全长进他的骨头里。
　　安珉心中的不安情绪又涌上来。
　　自己这下不仅在精神上和邪神结契，就连肉体也被种下了邪神的东西，而且他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何作用。
　　隋辰说过这东西对他有好处，可是他即便再说服自己相信，却也无法真的放心。他是信徒，是祭品，是理所应当臣服于神的人类，神要骗他，他也无从得知真相。
　　安珉低头，打开水龙头洗了洗脸。冷水浇上来，让他稍微好受了些。
　　不想那么多了，只要他找到办法解除与邪神的契约，骨头里的东西应该也会失效。到时候他再跟着童哲去找那个神棍，把木头吊坠的事情解决了，就万事大吉了。
　　他的倒霉也会告一段落。
　　洗漱完之后，安珉换上衣服跟童哲出了门。
　　老人的家不在镇子上，而是在一个更偏僻荒凉的村子里。正好酒店旁聚集了一些拉客回城里的私家车，两人索性随便找了一个，出钱让作为当地人的司机给他们带路，送他们到那座村子。
　　司机大叔名字很长，他就记得达瓦两个字，童哲为了套近乎也一句一个“达瓦大叔”地叫。
　　大叔也是个健谈的，还热心地给他们介绍当地景点。
　　“不过你们去村子里做什么啊，那里啥都没有，而且村子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只有老人和小孩住在那里。”
　　童哲早已经编好瞎话，答道：“我朋友搞研究的，民风民俗，来采采风。”
　　安珉悄悄瞪了童哲一眼，这说法根本没跟他通过气，他什么时候变成搞研究的了，怎么净拿他开涮啊？
　　“哦文化人啊，那村里的确还保留不少习俗的，老人家都念旧，几十年前的东西都还留着不肯扔嘞。”
　　他又变成文化人了。安珉心虚地附和了几句，害怕多说露馅，所以又沉默下来，一路上听着童哲跟司机聊天。
　　沿着弯弯绕绕的山路开了几十分钟，等到了村子里，天光已经大亮。天空高得仿佛没有尽头，只有几丝云缓慢地飘在澄澈蓝空下。
　　安珉抬眼望了望，用手遮了遮日光。
　　挺晒的，他在乌云蔽日的钢筋水泥中生活了那么久，猛地一出来，就感觉像是初见天日的尸体，怪不习惯的。
　　童哲出手阔绰，达瓦便没急着回去，在车里留着等他们。
　　安珉翻开那位博主大哥的私信，确认了一遍地址：“说是在村子东边，门边有一口井两棵树……不过东在哪儿？你分吗？”
　　他从小就不太分东西南北，也不算路痴，只是以前生活在小城中，现在住在大城市里，从来只记地名地标。
　　童哲比他好一些，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随即抬手一指：“那边。”
　　和达瓦所说的一样，村子里基本上见不到青壮年。他们刚走进去，就受到了许多老头老太太的注目，仿佛盯着什么敌人似的，纷纷一脸戒备。
　　他们不多时就找到了那一户，看起来有些老旧了，但很干净。
　　正在他们准备进去打招呼的时候，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提着桶正好走了出来，见着他们也一愣，不过很快反应了过来。
　　“你们是来找我奶奶的吗？”一口普通话很流利。
　　“是，请问是央金大娘的家吗？”安珉还没来得及交代自己的来历和目的，小姑娘便转身跑进去了，一边喊着他们听不懂的话。
　　安珉转头看了看童哲：“我们不会被扫把赶出村子吧？”
　　童哲耸耸肩：“很有可能，毕竟我看起来就不太纯良，有点像来打劫的。”
　　他一阵无语，没理会这通胡言乱语。
　　一转头，看见一位满脸沟壑但眼睛明亮锐利的老年女性，被小姑娘搀扶着走了出来。和视频里的央金大娘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真人的气场要更强一些。
　　安珉上前一步，老奶奶抬眼看见他，却忽然露出了震惊的神色，拍拍孙女的手示意停下，随即说了句什么。
　　他心里一紧，觉得不太妙。
　　果然，小姑娘脸色也有点奇怪，别扭地给他们翻译：“我奶奶说……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作者有话说:
　　入v啦！！谢谢大家支持！鞠躬！还有一章！


第25章 挖泥巴
　　安珉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一般，僵在原地。
　　最后还是童哲先回过神来，开口道：“我们的确是为了这件事来的，请问可以进去谈谈吗？”
　　小姑娘翻译了一遍，老奶奶犹豫片刻，点了头。
　　进院子之后，他们被带到了屋里，小姑娘捣鼓了一会儿，给他们端来了两杯热乎乎的奶茶。
　　安珉喝了一口，手脚仍旧发凉。
　　“所以……死人是什么意思？”
　　小姑娘坐在自己奶奶身边，小声嘀咕了一句，央金也回了一句话，全程目光都低垂着，没看他们。
　　“我奶奶说，你已经献祭给了邪神，就是死人了。”
　　安珉消化了一下，又问：“那我必死无疑吗？”
　　央金听完孙女说的话之后，沉默了很久，最后摇摇头，说了句很短的话。
　　安珉以为这就是“不会死”的意思，松了一口气，旁边坐着的童哲也明显轻松不少，拍拍他的肩膀。
　　小姑娘开口翻译：“我奶奶也不知道。”
　　刚才的喜悦又被冷水给浇灭，安珉一口气哽在喉咙里。
　　“您既然能看出我与邪神有关联，那一定是有神通，想必您也知道怎么解除关联吧？我不想当邪神的祭品和信徒，这能做到吗？”
　　央金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雪山山巅，随即说了一长串的话，语气沉沉的，不太高兴。
　　他们默默听完，虽然语言不通，但也能感受到这种沉重的情绪。
　　片刻后，小姑娘给他们翻译：“那个神已经沉睡很久了，它不醒来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恩赐。以前人们还信仰他的时候，献祭了很多很多，当时献祭台上的血垢都有半个手掌那么厚，可是那个神没有怜悯心，他享受了献祭又不实现人们的愿望，而且后来还让人们生活艰难。
　　“人们被迫承受了很久，也失去了很多亲人，才慢慢等到那个神又陷入沉睡。所以你献祭它的行为是很危险的，我奶奶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唤醒它的，但是希望你不要再有下一步动作了。”
　　这些话都是在描述邪神，如安珉所经历的一样，邪神带来的只有混乱。然而他却无法将这些描述与隋辰联系起来，那个笨拙又傻气的男生，和蔑视众生的邪神，在他心里仿佛是分开的。
　　“我……不是我想要献祭，是无意之中被他盯上，被迫成为了他的信徒和祭品……”安珉语速很慢，却非常真诚，“我也是人类，也想要活下来，所以我在寻找摆脱他的办法。如果您知道，请告诉我，好吗？”
　　央金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他身上，洞察力极强，只一眼，安珉就怀疑自己已经被看透了。央金看着他说了一段话，他能够感受到是在震慑他。
　　“我奶奶说她了解的也都是前人传下来的，真实情况怎么样，她也不敢确定。别看雪山现在还很安静，一切都还没到最严重的时候，可是你如果唤醒了全部的它，那后果一定会很严重的。到时候你也会没命，身体和灵魂都会陷入地狱的。”
　　“地狱……”安珉喃喃重复这两个字。
　　在这种情景之下听见地狱二字，竟然有些荒诞。从前所熟悉的神鬼体系在他看来已经不适用了，可一听见地狱，他竟然也依旧本能地感到恐惧。
　　不仅肉体，连灵魂也被会拖进地狱吗？那地狱是什么样的，和邪神永远关在一起？
　　童哲从这段威胁的话语里听出了动摇的意思，连忙道：“我们一定不会惊扰那个神的，大家都不想死，也不想让它出来祸害人间。我朋友这段时间已经被消耗太多心力，身体真不行了，我们只求保命，一定小心行事，还请您把方法告知我们。”
　　央金沉默片刻后对她孙女招招手，指了指外面一个方向，孙女似乎有些被吓到了，和奶奶又多说了几句。
　　安珉与童哲对视一眼，心中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小姑娘和奶奶说完话，不情不愿地面对他们：“以前村子里有一户人家是专门保守这个秘密的，但是那一家人都死了，在我奶奶这一辈就断了……他们没有天葬，死之后都埋在土里的……”
　　“村口外面，那个方向，他们的坟地就在那儿。”小姑娘说着，抬手给他们指了指。
　　童哲一愣：“怎么着，要招魂？”
　　小姑娘摇摇头：“要挖坟。有一本书是从很早以前传下来的，上面记了很多关于祭祀的事情，那本书应该被带进坟里了。”
　　童哲神色变了，没忍住嘀咕了一句：“本来以为最多进山冒险，怎么还要挖人家祖坟啊……我阴德都没了。”
　　安珉也心情复杂，不过既然有办法，他肯定会去执行。
　　“去，现在就去。”
　　他说着就站起来，却被小姑娘拦住了。
　　“不行不行，我奶奶让你们晚上再去，被别人看见就不好了。”
　　“可是时间来不及了。”安珉眉头紧皱，他害怕邪神会追过来。
　　央金看他们争执不下，又说了些什么，孙女代为转述道：“上面的文字你们是看不懂的，而且和现在我们这里的文字也不完全一样，村里只有我奶奶能看懂。你们必须在晚上去，不然我奶奶就不给你们翻译了。”
　　安珉没辙，只好答应下来：“可以，天一黑我就去，行吗？”
　　祖孙俩商量了一下，央金点了头。
　　安珉和童哲打算先回去一趟，把买好的装备都带上，再在镇上买两把专业的铁锹。
　　回到车上，达瓦大叔问他们都去做了什么，安珉皮笑肉不笑答道：“研究了一下历史文化，打算晚上再来一趟，仔细考察考察历史遗迹。”
　　达瓦一听来劲了：“遗迹？我们这里还有什么遗迹啊，值钱吗？”
　　安珉答得很不走心：“不值钱，其实就是挖挖泥巴，看看这里的土质如何。”
　　“哦……这样啊……”达瓦似懂非懂，不说话了。
　　童哲在一旁憋笑憋得痛苦，被安珉冷冷瞥了一眼也不收敛。
　　“我说你，车到山前必有路，路都已经出来了就不要垮着一张脸了嘛，心情很重要的。”
　　安珉心烦意乱：“你就不怕他追过来？”
　　“你都没跟我说昨天为什么满脖子血地下楼，我稀里糊涂的，怎么判断局势紧不紧张，万一那东西被你唬住了呢？”
　　安珉想起来昨天被邪神禁锢着吸血的经历，就又恍惚觉得腿脚发软。
　　他弯下身，把脸埋在手心，闷闷道：“大概是……唬住了一点吧，或许他正在找我，但还没猜到我在他老家。”
　　童哲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别把一个怪东西说得这么人性化，什么叫找你，那是在觅食。到手的食物飞了，搁你你不找？找到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塞嘴里，谁会在乎食物的心情啊？”
　　安珉知道这个道理，可他就是忍不住想起隋辰那张脸。
　　“行了，”他疲惫道，“闭嘴吧你。”
　　这一整个白天，在安珉看来无比难熬。
　　时间过得太缓慢，每一秒的等待都是煎熬，童哲还想拉着他去景区转转，被他条件反射拒绝了。
　　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去雪镜镇的景区，一朝被蛇咬，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心理阴影了。雪镜镇就是他倒霉的里程碑，人生中洗不掉的印记，如果他命不久矣，那就变成了他人生的收官之作。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达瓦又把他们送到了村子上。
　　安珉和童哲不可能让人家在村外面守夜，所以约好了明天早上再来接他们。
　　两人背着登山包，手里拿着折叠铁锹，从村子外面绕了过去。
　　这里的人睡得很早，天刚黑就回家，灯火也稀疏黯淡。
　　天地一片空旷，亮眼的星辰将两人完全盖住，就像个极大的玻璃罩子。
　　安珉尽量让自己忽视伫立着的雪山，却无法忽视一股从骨子里冒出来的孤寂感。
　　夜空与山野都浩荡无边，他渺小得如尘埃。
　　唯一能让他找到一点安定感的，竟然是腕骨里那块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下章挖别人家祖坟。


第26章 白骨
　　挖祖坟这事儿安珉和童哲都不熟练，毕竟以前也没干过。
　　而且两人父母那辈就已经不是农民了，别说下地干活，他俩最多也就小时候在楼下花坛里玩过泥巴。
　　童哲拄着铁锹，迟迟下不去手：“要不你先挖第一下？”
　　安珉深吸一口气，下了铲，心中无欲无求。他想着反正自己都是命悬一线的人了，就算挖出什么奇怪的东西也只是增加阅历而已。
　　他专注地挖了许久，一旁的童哲连大气都不敢喘，在一旁用手电筒默默打光。
　　四下寂静无声，只有铁锹翻动泥土的沙沙声最为明显。
　　“你不来帮忙？”安珉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气喘吁吁问道。
　　童哲坚定答道：“我觉得你可以的。”
　　他无语但认命，转头狠狠戳了一铲子，却猛地戳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整个人顿时愣住不敢动。
　　“怎么了？”童哲问，“闪着腰了？”
　　安珉眨了眨眼，答道：“好像挖到人家头盖骨了。”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这里的土葬不像中原地区还要用棺木装着，大概是那种极其原生态的葬法，原始粗犷，只留一个稍鼓的小坟包。
　　“你怎么不说话？”安珉声音逐渐发虚，“我有点怕。”二传盗文团biss
　　“我也有点怕。”
　　安珉咽了口唾沫：“书应该是贴着尸体放的吧，你去摸摸。”
　　童哲还在抵抗：“为什么是我？”
　　他累得不行，这会儿还没顺过气来，愤愤道：“你不去的话，信不信我一个铲子把你铲飞？”
　　童哲想反驳又残存了几分良心，最终是没再反对，视死如归一般在挖出来的那个坑旁边蹲了下来。缓缓伸出手，动作就像是在慢放。
　　安珉也紧张，没敢出声催促。
　　“要不你再铲点儿，把尸身先露出来？”童哲又收回手，对他提议道，“现在看过去全是土，不太好摸。”
　　他想了想，点点头。
　　把抵在人家骨头上的铁铲拔了出来，又温柔地挖了两下，终于在手电筒的灯光下看见了一点白骨。
　　安珉神经紧绷，这事和撞邪还不太一样。撞邪虽然恐怖却是被动的，而且邪神和他根本不是同一物种，不像现在，他主动挖出了同类的尸身，还是高度腐败过后剩下的森森白骨。
　　这种事情让他一个新时代小市民来承受，未免太超出了。
　　发小在一旁鼓励他：“再挖点，希望就在前方了。”
　　“你说，”安珉转头看了一眼隐藏在阴影后的童哲，问道，“会突然诈尸吗？央金都能看出我献祭过邪神，这家人应该更邪乎吧，说不定都被邪神的力量污染了。”
　　“都成骷髅架子了，你还怕人家跳起来吃了你？脑袋都漏风好吧？”
　　安珉一眼就看穿了发小的色厉内荏：“那你来。”
　　童哲瞬间露出一个得体的笑：“还是你来。”
　　他勉强压下恐惧，继续将土从尸身上面铲开，渐渐地，底下露出了一具完整的尸体。只是骨架的缝隙和空腔都被泥土填满了，书很可能就藏在那些土里。
　　任务完成，他往旁边一让：“请吧。”
　　童哲再也无法逃避，只好上前，半跪在坑旁。先是按了按尸体周围的土，确认除了泥土没有其他的东西，才将手伸向了尸身。
　　安珉止不住自己丰富的想象力，感同身受一般体会到了那种触感，赶紧转过身，不去看。
　　过了好一会儿，他问道：“找到了吗？”
　　“没有。”童哲的嗓音有点哑。
　　安珉回身看去，尸体胸腔里的土都被掏了出来，里面空空如也，周围的泥土也被刨了，然而一无所获。
　　他倒没有那么沮丧：“没关系，央金大娘说过他们一家人都是土葬，你看，旁边还有几个小坟包，一块儿挖了吧。”
　　童哲沉默了片刻，似乎发现了什么一般手电筒的光往远处移，照出了这片空地的真正景象。
　　“……你确定，这是几个吗？”
　　安珉也傻了。
　　成群的坟包密密麻麻地伫立在这片土地上，看起来不止一家人，而是几十代人都葬这儿了……
　　他声音干涩：“咱俩一晚上能挖完吗？”
　　童哲仰天叹了口气：“我的阴德啊，下辈子的都被透支了……挖吧，我们一起。”
　　说完就拿着铁锹上了，一改刚才畏畏缩缩的模样，像个为生活所迫的劳苦工人。
　　安珉转头望向若隐若现的雪山，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只会感叹一句自己命好苦。
　　他回头跟上童哲，两个人一言不发开始掘地。
　　越靠近边缘的，距离下葬的时间越短，藏有书的可能性也就越高。安珉安慰自己，说不定再挖两个就能找到，那本书总不可能被放在了这家人老祖宗身上。
　　两人又挖了五个坟包，依旧没找到，安珉身体本就虚弱，这会儿已经累得不管不顾坐在地上了。
　　他从背包里掏出水，仰头灌了几口，疑惑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境地的。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童哲体力比他强太多，孤身奋战了好一会儿也没催他，固定在脑袋上的手电筒也兢兢业业地工作着，将一具具白骨照得十分清晰。
　　安珉休息够了，体力恢复了一些便立刻爬起来，重新加入战斗。
　　这会儿他发小已经开到第八座坟了，安珉一铲子下去，又一次命中了坚硬的骨头，发出一声闷响。
　　童哲也听见了，还有心力跟他开玩笑：“戳人家脑袋这么多次，小心回去做梦被他们全家人排着队戳脑袋。”
　　“无所谓，”安珉开始摆烂，“只要能找到那本书，他们排队戳我脊梁骨都行。”
　　话音刚落，童哲就突然激动起来，话都说不出来，急得朝他胳膊重重拍了几下。
　　“痛痛痛！”安珉嘴上叫着痛，心里的一块石头却重重落了地，“找到了？”
　　童哲俯下身，在扒拉开尸体胸腔的土，捏住书的一角，将那本书扯了出来。
　　“可算找到了！不过这本书竟然没有腐烂吗？触感好像怪怪的……”
　　安珉才不管什么触感，又为什么保存得如此完好，他将铲子一扔，转身就往回走，一刻也不想多待。
　　“走走走，去央金大娘家。”
　　见童哲不动，他还转身去拉对方的手臂：“走啊，高兴傻了？”
　　然而他拉了两下，根本拉不动，抬眼一看，他发小神色僵硬至极，定定看着他。
　　“小珉，”童哲语气里带了点求助的意味，“咱俩死一块儿，以后谁给我们爸妈养老啊？”
　　安珉呼吸一滞，似有所感低下头去，果然看见他发小的脚踝被一截白骨给死死箍住了。
　　童哲开始交代遗言：“要不你先跑，回去给我爸妈说一声，多给我烧几套裙子。”
　　他身形一顿，额头青筋都隐隐浮现。
　　“我也跑不了了，拖累你太多，抱歉。”
　　脚腕处，一个坚硬的东西隔着裤子握住了他的脚踝，凉意透过布料传到他皮肤上。不同于邪神接触他时那股寒冷到极致的冰凉，而是更为阴森的感觉，让人想吐又想跑。
　　但是跑不了，在瞬息之间，又有两只手握住了他的小腿。
　　显然童哲也感受到了，同时看见了他身上的那些白骨，吓得不轻。随即反应过来，抄起铁锹就往白骨上劈，把自己脚踝上那截骨头一下子劈断了。
　　“我草，有救！”
　　安珉的铁锹刚才被他扔在一旁了，这会儿够不着，只能等着童哲解决自个儿的困境之后再来帮他。
　　手腕突然开始隐隐作痛，在他以为是吓出来的错觉时，那股疼痛逐渐攀升，很快便到了让他无法忽视的地步。
　　就仿佛被隋辰刚种下时那样，疼得他瞬间失去了力气，整个人往下倒。
　　这一倒下去，他感觉到背部砸在了一大片凹凸不平的坚硬物体上，不用想，应该是一大堆白骨。
　　果然，在他倒下去之后，那些白骨就接管了他身体的控制权。纷纷握住他的手腕脚踝，把控住他的四肢，随即是越来越多的手搭在他身体上。
　　腰，腿，脖子……短短几十秒，他就即将被白骨覆盖，然后拖进土里成为养料。
　　因为脖子被扼住，他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童哲也慌了，奋力劈砍身上那些白骨，那些东西却像有意识似的越来越多，禁锢住童哲的动作。
　　但是童哲似乎不是那些东西的目标，只是被迫站在原地，并没有像安珉一样，逐渐被拖进坑里。
　　安珉在这一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倒霉二字贯穿他的一生，他即将在倒霉中死去。死后或许还会变成这种邪门的东西，不得安宁。
　　很快，他不再能思考。因为手腕里骨头的疼痛逐渐掩盖了所有，让他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感知旁的一切。
　　为什么这么疼……
　　安珉睁着眼，目光所及却漆黑一片。深蓝色的光芒出现在视野之中，他盯着看了许久，才迟钝地想起来那是隋辰的眼睛。
　　疑惑找到了出口，变为愤怒。
　　都是因为隋辰，因为那个盯上他的邪神，自己的生活被搅得一团乱，身上多了那么多伤疤，精神也饱受折磨，就连钱也没了……
　　“我的信徒，你有什么愿望？”
　　一道不真实的声音在安珉脑海中响起，他明白这是自己的幻想，却分辨不出是不是出于自己意识。
　　隋辰改变了他太多，种进他骨头里的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他真的快被疼死了。
　　濒死之间，意识掉线。
　　作者有话说:
　　这则故事告诫我们不要去挖别人祖坟。


第27章 俯首
　　天地间一片死寂。
　　就连风声都没有，空气几乎凝滞，不再流动，远处雪的气味也被封锁在山巅。
　　安珉感觉自己躺在地上，正被人摇晃着身体。那个人力气不小，又坚持不懈的，很烦人。
　　他睁开眼睛，看见了灰头土脸的发小。
　　“醒了？醒了！！！”童哲刚兴奋起来就立刻止住声，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像是在害怕惊扰什么一样。
　　他开口：“我不是死了吗？”
　　手腕里的疼痛也消失得彻彻底底，就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童哲的表情有点复杂：“你没死。”
　　“我们怎么得救的？”
　　“那什么……”童哲难得支支吾吾的，“你坐起来看看吧。”
　　安珉被搀扶着起身，身体依旧没什么力气，就像发烧了好多天然后刚退烧的状态，连喘气也费劲。
　　“看什么……”他话音骤然停下，因为抬眼的一瞬间，他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到失语了。
　　他们买的手电筒穿透力很强，也能照得很远。所以他得以看见一地的枯骨，破碎不成形的白骨散落在地面，而保持着人形的那些尸体则齐齐跪在地面，头骨低垂贴着泥土。
　　朝着他的方向。
　　安珉张了张嘴，没憋出一个字来。
　　童哲又晃了晃他的肩膀，终于给他的神晃了回来。
　　“我要不再晕一会儿吧，晚安。”他说着闭上了眼睛。
　　“起来起来！”童哲不让他躺平逃避，“所以为什么会这样，你自己清楚吗？”
　　安珉其实在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隋辰往我骨头里种了什么东西，大概率带着他的气息吧……所以他们跪的不是我，是邪神。”
　　他说着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童哲的目光跟着挪到他腕间，恍惚间觉得他发小这个动作就好像在抚摸遗腹子，还是那种有皇位要继承所以能引来所有人跪地臣服的遗腹子，不由得一阵恶寒。
　　“别摸了瘆得慌，”他站起身，“既然醒了那赶快离开吧，我真怕到时候他们又发疯，把你拖下去埋了。”
　　安珉举起手：“拉我一把，没力气了。”
　　童哲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跟拉一滩软泥似的，费劲地架着人往外走。奈何地面上处处都是跪着的骨头架子和散装白骨，要避开还得左挪右躲的，并且一股无形的压力在此地铺开，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随即他发现，那些人跪拜的方向，竟然会随着安珉位置的移动而移动。
　　“我鸡皮疙瘩消不下去了……”安珉突然开口，“这里的人不是不再信仰邪神了吗，为什么还会跪拜臣服啊？”
　　童哲想了想：“可能是邪神小心眼？不信仰他，他就要报复回去，所以人们也不得不恐惧，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对，畏服，那邪神不就是这样对你的吗？你都明确表示不想当信徒了，他还单方面对你穷追不舍的，心眼也太小了。”
　　安珉原本默默听着，却突然提醒道：“小心！”
　　然而提醒晚了，童哲已经踩上了一根骨头，看起来像是指骨。
　　遍地的骷髅有一瞬的躁动，弯曲的身体颤动起来，似乎要直起身朝他俩扑过来。
　　安珉屏住呼吸，好在片刻后躁动就停止了，一切又恢复诡异的平静。
　　他松了一口气：“都变成骷髅了，还会有意识吗？”
　　说罢转头望向雪山的方向。
　　或许是精神上的污染？在死后也能困扰人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他死了，也会变成这种行尸走肉的样子吗？
　　“如果真的像丛容说的那样，我之后会变成怪物，”他顿了顿，“还是骷髅架子更好看一些，肉瘤太丑了。”
　　童哲翻了个白眼：“想太多你。”
　　“书呢？”安珉突然想起来。
　　要是弄丢了，那他们这半个晚上就白忙活了，他在鬼门关走的这一遭也白走了。
　　“在兜里，放心。”
　　两人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白骨，花了十多分钟才走出那片坟地。回头望去，那些白骨逐渐隐藏在莫名弥漫的雾气之中，看不清楚了。
　　痕迹都抹除了最好，他不想明天让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他俩跑来挖坟了。
　　安珉收回视线，向前看去。
　　“走吧，去找央金大娘。”
　　*
　　两人敲开院门，来开门的依旧是那个小姑娘，穿着打扮都齐整，看起来像是没睡，一直在等他俩。
　　“进来吧，我奶奶在等你们。”
　　他们赶紧闪身进去，屋内灯火黯淡，只开了一盏小灯。老人坐在沙发上，闭眼拨弄着一串珠子，仿佛入定了似的。
　　待到他们在对面沙发上坐好之后，老人也没有睁眼的意思，如若不是指尖在动，让人看了还会以为已经没有呼吸了。
　　安珉开口问：“央金大娘，您看过那本书吗？”
　　他们刚才在过来的路上，已经粗略翻过了，说是书，其实更像是手册。不知道用什么皮制成的，粗线缝制起来，变成了一个二十多页的小册子。
　　上面的文字跟天书一样，类似于象形文字，但象的什么形他们完全猜不出来。偶尔出现的配图也画得极其抽象，难以辨认。
　　小姑娘翻译之后，老人闭着眼摇摇头。
　　他又问：“那您又为什么能辨认上面的文字？”
　　听完孙女的转达之后，老人终于睁开了眼睛，锐利的眼神射向安珉。
　　孙女坐不住了，有些局促地替她奶奶解释道：“我奶奶能感受到邪神的气息，所以从小就跟那家人很亲，她没看过书，但是学习过那种文字。”
　　童哲一看这祖孙两人不像是坑蒙拐骗的样子，赶紧出来打圆场：“我们也就多问一嘴，既然您能看懂，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着给安珉使眼色，让人把书拿出来。
　　安珉原本也只是为了保险而试探试探，没想刁难人，在路上他们已经都用手机拍下了每一页的内容，也不怕书被抢走。
　　所以他立刻将那册子拿了出来，递给央金大娘。
　　老人接过 ，粗糙如枯木一般的手指翻开第一页，垂眼看了片刻，不急不躁地慢慢往后翻页。大概过了快半小时才翻到最后一页，等得安珉和童哲都心急不已，一口气憋在心口。
　　央金将书放在桌面，平静的神情里瞧不出什么名堂。
　　事关性命，安珉忍不住催促：“所以书上有没有说解除的办法？”
　　央金显然比他沉得住气，缓缓开口，一说就是半分钟，安珉只好茫然地看着那姑娘。
　　“我奶奶说，上面记载了人们是如何发现神迹的，又详细写了祭祀的过程，还有关于神的一些事情。剩下的几页连她也看不懂，上面的文字太过潦草与深奥，可能是写这本书的人曾经试图让神陷入沉睡，那几页记录了他的做法，但不知道最后有没有成功。”
　　安珉抓住了重点：“催眠邪神？”
　　听起来是个办法，可为什么偏偏是这几页无法被看懂？如果连央金大娘都无法看懂，那他们还能怎么办？
　　安珉一把拿过册子，翻到了最后几页。字迹确实比前面要潦草许多，而且配图也变多了，像是没耐心写字，所以用简笔画代替。但那些画的个人风格极其强烈，想来这本册子的主人当时也没想过要给别人看。
　　童哲也凑过来，仔仔细细地看。
　　“都什么花里胡哨的……咋这些字看着这么不舒服呢，你没觉得吗？”童哲看了看他，“心里闷得慌。”
　　盯着那些文字久了，安珉的确感受到了不适，心中也更为焦躁。进度条已经走到80%，他不想在最后关头放弃，所以放低了姿态又对央金开口。
　　“我请求您再看看，可以吗？无论您有什么猜想，都可以说出来。”
　　孙女翻译过去之后，央金无奈地摇了摇头，却还是又一次拿起了书。
　　之后，屋子里又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安珉抑制着自己的焦急，勉强等待，忽然听见央金和孙女说了些什么，随即那姑娘对他和童哲道：“我奶奶说，如果能让神陷入沉睡，对大家都是好事，所以她愿意帮你。不过后面几页她暂时还没办法辨认，你可以先听听前面几页的内容，了解一下那个神。”
　　作者有话说:
　　谈恋爱之前先去对象老家查查户口。


第28章 不速之客
　　两人被安置在了二楼的一个房间，可他们一丝睡意也无，大眼瞪小眼地沉默着。
　　安珉脑子里还想着刚才从央金大娘那里听来的话。
　　邪神以前不曾有过名字，即使是在信徒之间的代号也没有，人们只称呼祂为“神”，或者“那个神”。
　　没有人知道祂的来历和目的，也没人清楚祂在这片雪山里存在了多久。当人们无意中发现这个存在时，已经不慎将祂惊醒了。
　　最初是一个人在山腰的密林中发现一处山洞，在好奇心驱使之下闯了进去。他走了很久，直到一丝光也透不进来，温度低到快将他冻死，这才停下来。
　　他点燃火把，看见了面前一个斑斓而庞大的冰块。
　　很快，那个不具名的东西动了起来，分裂成数不清的细长东西，他意识到这是蛇的形状。
　　密密麻麻的冰蛇盘桓在山洞中，覆盖了岩石，火把能照见的范围里全是它们在蠕动。而那些蛇的表面并不是光滑的模样，似乎长了很多细小而密集的东西，闪着幽幽的暗光，倒映着他手中的火光。
　　那个人逃了出去，在离开之前，他看见数不清的蛇凝聚在了一起，逐渐变成了人类的形状，庞大而畸形。
　　祂在学他。
　　逃出去之后，他将这个经历告知了族人。然而几日之后他便疯了，嘴里总是在念叨一句话——
　　“那些全是眼睛。”
　　祂的存在传播开之后，说不清人类是出于恐惧还是敬畏，总之一场原始崇拜就此开始。
　　除了祷告，祭祀必不可少。
　　因为人们熟知，想要从神那里获得什么，就必得付出些什么。
　　作为祭品，人们挑选出来几个人牲，送到雪山脚下的祭坛上。先在四肢分别割开四个口，待血流满整个祭坛，再砍掉他们的手脚。
　　光秃秃的人棍是为了模仿蛇类。蛇总是要爬行的，于是有人在那些祭品脖子上套上绳索，拖动他们，围绕祭坛“爬行”九圈。
　　若在这个环节就死了，那便证明神没有接纳他们，他们的死亡没有丝毫意义。真正被认可接纳的祭品会在拖行中活下来，然后被摆成跪拜的姿势，慢慢死去。
　　在此之后，便是生人的虔诚祝祷。
　　人们祈祷风调雨顺，不要有雪灾；也祈祷老人长寿，年轻人强壮，婴孩源源不断出生。
　　祈祷结束，开启三日的狂欢。
　　信仰就化为祭祀祈祷这种实质性的东西，人们企图以此沟通那个神，并坚信他们做的一切都会被看见。
　　神可是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他们的。
　　他们的祭祀，他们的一举一动，甚至他们内心的想法，通通都会被神所察觉。
　　后来发生的事情逐渐超出人们的预料，他们的声音被听见了，神还给他们的却不是祝福，而是诅咒。
　　大雪变成了常有的事情，人们不敢再踏进雪山一步，因为那会使得雪更加肆虐。族群里的婴儿越来越少，大人也染上了不知名的病，疯子越来越多，嘴里叫嚣着未知的语言。
　　怪异而恐怖的氛围笼罩在这一片广袤的土地上。这种氛围一旦降临，就像被污染的水一样迅速蔓延。
　　一开始人们还以为是他们的信仰不够虔诚，于是有了越来越多的人牲，血垢越来越厚的祭坛。
　　但事情继续恶化。
　　直到最后，人们终于将那个神定义为最邪恶的存在，并抛弃了祂。
　　“我不敢睡。”经历了长久沉默之后，安珉终于率先开口。语气平平，似乎没有任何情绪。
　　童哲也沮丧地回应：“你怕邪神已经追过来了吗？”
　　安珉摇摇头：“我怕做梦，梦见自己变成被砍去手脚的人牲，被拖着在祭坛上爬。”
　　童哲崩溃地低头，狠狠揉了揉自己的头发，随即又将那本册子拿了出来，不知第多少次研究那两页。
　　看了一会儿，又愤而合上了，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要不咱明天直接进山，别管这上面到底写啥了，猜不透就不猜，找到洞穴之后跟那东西拼了！”
　　安珉摇摇头。
　　“哎你这……我也知道胜算约等于无，但这样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邪神追过来了怎么办？不还是绝路？”
　　“我是说问题不在那个洞穴，你看这个。”他把册子拿了过来，翻开前面的一页，指了指一处简笔画。
　　童哲看了看：“这应该就是讲那些人怎么发现的邪神吧，画的像是树林。”
　　安珉又翻到讲如何催眠邪神的那两页：“你再看这个。”
　　他指了指另一处简笔画，画得很简略，两座山的模样，一共就两条曲线。
　　“什么意思……山？树林不也在山上吗？”
　　“依照这个作者的表达习惯，这里指的应该是海拔更高一点的地方，是被雪覆盖的，不是树林。”
　　童哲心里一凉：“那咱们还得登雪山了？开玩笑吧！！我从小到大去过海拔最高的地方也就两千米的山了，那时候都累得半死，雪山？！这个人他当时怎么上去的，条件那么差，竟然没死在半道上？”
　　“而且还活着回来了，写了这本册子。”
　　“所以，在他成功催眠邪神之后，邪神一直安生到这个时代，”童哲推测道，“直到你又把人家唤醒了？”
　　安珉全身都没动，只有那双眼珠子转向童哲的方向，给了一个冰冷的眼神。
　　当然了，也就他这个倒霉蛋能获此殊荣了。
　　童哲抬手示意自己说错了话：“不揭人伤疤是基本美德，我闭嘴。”
　　“央金大娘说她明早会把这两页的翻译结果告诉我，不管正不正确，我们都得赌一把。”安珉揉了揉自己胀痛的太阳穴，“先闭眼休息一会儿吧，至少养好精神，明天一早我们就去镇上买装备，进山。”
　　童哲不为所动，安珉以为发小还有什么重要的见解，疑惑地看过去：“怎么了？”
　　“……明天周一，你要提前请个假吗？”
　　淡定了半晚上的安珉终于崩溃了，捂着脑袋痛苦地低嚎一声。
　　“他大爷的世界上为什么有如此折磨！！！”
　　他好想辞职，可是内心又极度矛盾。如果自己能活下来，那辞职之后找工作又是一项艰巨任务，而且也不能说走就走。
　　但他能活下来吗？
　　安珉深呼吸了半分钟，平复情绪之后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请假信息，果断发了出去。
　　“你怎么说的？”童哲问。
　　他疲惫答道：“精神失常，去医院检查了，如果检查出问题还要住院。”
　　说完就往床上直挺挺一躺，双手交叉放在腹前，安详得像走了三天一样。
　　童哲也没好到哪里去，在床的另一侧躺下，歪七扭八地占据了一大半的位置。
　　“期待明天的太阳。”
　　安珉呢喃着附和：“期待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灯光昏暗，因此两人没有关灯。虽然心中焦躁万分，一点睡意也没有，但他们也渐渐沉入了安宁的氛围之中，在睡梦和清醒之间游走。
　　估摸着还有一两个小时天亮的时候，安珉突然听见了笃笃笃三声轻响。
　　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片刻后，又是三声响动，比之前更大声了一点。
　　是从门口的方向传来的。
　　他猛地睁眼，一转头，与发小惊恐的眼神对视上了。
　　童哲用口型问他：“央金吗？”
　　安珉摇摇头，他感觉不像。外面敲门的东西一直不说话，如果是央金或者她孙女，一定会开口的。
　　敲门声突然变成了拍门声，门板被重重拍打了三下，让人联想到砸门的动作。
　　这不是经典的恐怖桥段吗？安珉想，一般影视剧里出现这种场景，门外面不是鬼就是妖魔，门里面的人不论开不开门，第二天都会被发现死在房间里面。
　　然而他已经觉得，这世界上没有比邪神更恐怖的东西了。
　　如果是隋辰追了过来，哪儿还会这么有礼貌地敲门。应该是直接神不知鬼不觉来到他床边，将他像前几次那样缠绕起来，喝干他的血，拆了他的四肢。
　　安珉有种预感，外面的是人。
　　他这么想，便坐起身，准备去打探打探。然而童哲一把扯住了他胳膊，比他更快下了床。
　　就在童哲小心翼翼控制着脚步声，走到门后时，一阵激烈的拍门声和一道中气十足的嗓音同时响了起来。
　　“睡这么死吗！开门啊！央金让我来找你们的！”
　　两人纷纷松了一口气，童哲一肚子火地将门拉开，一边骂：“既然是人那么鬼鬼祟祟的干什么！这不是会说话吗，一开始嘴巴被胶水黏上了？”
　　门一打开，一个二十岁上下的男生站在门口，还拖了个行李箱。长得挺帅，一身的潮牌，头发染成了暗绿色，大半夜的脑袋上还架个墨镜，推在了头顶。
　　男生一见到人就堆起了热情但流于表面的笑，也不管自己被骂了，态度极其友好。
　　“晚上好晚上好，我刚从外地赶过来，你们进度到哪儿了？”
　　童哲皱着眉回头看向安珉：“你认识的？”
　　安珉也一脸茫然：“不认识，你谁啊？”
　　作者有话说:
　　快了快了，隋辰就快出场了。但其实邪神始终都在雪山之下，安珉也算是和邪神近距离接触……吧。


第29章 找到你了
　　男生用肩膀撞开堵在门口的童哲，走进房间，肆无忌惮地观察了一番。
　　片刻后才低头看了看他们两个人，笑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何立暄。和你们一样也是神迹追求者，不过我之前都没在圈子里见过你们二位，挺脸生啊，你们也介绍一下？”
　　安珉一下想到了丛容，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多知道邪神存在的人吗？神迹追求者？
　　他没回答，反而问：“央金大娘让你来找我们的，什么事？”
　　何立暄耸了耸肩，像进了自己家一般走到角落里，往椅子上大喇喇一坐。
　　“不介绍就不介绍吧，央金说家里没房间了，让我来跟你们挤挤……还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是网上那大哥介绍过来的啊，你们不也是吗？”
　　网上？那个拍视频的大哥？
　　安珉明白了，那个视频既然放到了网上，自然不止他一个人能看见。这人也顺着这条线找了过来，而且以为他们也和自己一样，是为了探秘求新鲜才来的。
　　他与发小对视一眼，童哲也想通了，只是仍旧有些不高兴，把门关上了。
　　“你一个人？”童哲也走了过去，将空椅子拖到何立暄对面，审讯犯人似的坐下。
　　因为体型的原因，这架势一摆出来还挺唬人的，何立暄也终于没那么泰然自若，收敛了一些。
　　“是啊……你们别想打劫啊，楼底下还有人证呢，你们要是杀人抢钱，明天就蹲大牢。”
　　安珉看懂了。
　　这是个富家少爷，警惕性有但是不多，全身上下露财露了个彻底。应该是被家里娇惯着养大的，跑这么偏僻的地方来追寻神迹，家里人也不管管。
　　童哲被逗笑了，上半身前倾，压低声音又问：“那你来这儿，是想找邪神？”
　　何立暄有些被吓到，老老实实点了个头。
　　“那邪神在雪山里，你要进山？”
　　富少爷又点点头：“我请了向导，明天就去。”
　　童哲笑意更深，像个骗小孩的狼外婆：“我们正好也要去，捎我们一程，怎么样？”
　　安珉在一边旁观，以为何立暄这回也会点头，没料到少爷突然猛摇头。
　　“凭什么！我跟你们又不熟，谁知道你们心里憋着什么坏主意。”
　　童哲听不得这话，反驳道：“诶你这人，不是你先敲门的吗？还怪上我们来了？”
　　何立暄一边摇头，一边拖着椅子往后退。
　　安珉见状加入了对话：“你说你是那什么圈子里的，应该混了挺久吧，你对这个邪神很了解吗？说不定我们可以交换一下信息。”
　　一听这话，何立暄竟然还骄傲起来了：“那我可是元老级的！论起对邪神的了解，圈子里比我更清楚的人不超过十个。但是你们这半路杀出来的，一看就对邪神一无所知，想从我嘴里套情报？做梦吧。”
　　安珉仿佛没听见最后两句拒绝，试图引导话题：“那当地人的文字，你认识吗？”
　　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心中抱着很大希望，当他看见何立暄摇头的一瞬间，又一次深深失望了。
　　“普通人的文字我去了解干什么，对我又没价值……”何立暄打量了他们几眼，“你们也太小白了吧，看着跟傻子似的，一点儿都不了解也敢跑这儿来。”
　　虽然说的是实话，但童哲不想听，尤其是他看何立暄越来越不爽，有钱人游戏人间能不能把礼貌也带上？
　　他才不想惯着，猛地起身揪住何立暄的衣领，把人掼在墙上。虽然没做出实质性伤害，但是力道很大，让人无法动弹。
　　“嘴巴放干净点。”
　　少爷眼睛都瞪大了，想反抗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好点点头。
　　安珉因为疲惫和忍气吞声的习惯，也没计较被骂傻子。但看这情形，他和童哲是坏人当定了，也没必要兜圈子了。
　　他叹了口气，问道：“所以你想了解的不是普通人的文字，对吗？照这样说，被邪神影响的人类，会构造出新的语言系统或者文字系统？”
　　话音一落，何立暄看他的眼神突然认真起来，颇有一种肃然起敬的意味。
　　这下安珉明白了，自己的猜想是对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索性把筹码摆出来。
　　“如果你老老实实回答，我能给你感兴趣的信息，而且是非常感兴趣的那种。”
　　何立暄咽了下口水：“所以，你们手上是有那种文字了？”
　　童哲松开手，又揪着衣领把人拎回椅子上，妥当安顿好。少爷战战兢兢地看了他几眼，也不敢多看。
　　“我说，只要你们给我看，我什么都说。”何立暄态度突然变得妥协，甚至可以说温顺。
　　安珉心理有了数，这位少爷对神迹的追求已经算是狂热了，就算这会儿提出要钱，估计何立暄也会痛快给他们转账。不过他不是真的劫匪，干不出这种事情。
　　但童哲显然是很喜欢趁火打劫的那种人，率先开口：“行啊，而且你必须带我们一起进山。”
　　何立暄连连点头。
　　沉默片刻之后想起来自己还没回答问题，赶忙开口：“那位，你猜对了，各地的确都纷纷留下了被邪神影响过的文字痕迹。不过年代都很久远了，没保留下多少。”
　　“安珉，那位是童哲。”安珉补充了一下自我介绍，“你接着说，那种文字有什么特征。”
　　“哦，其实看起来挺像人类文字的，非常接近。所以有些人就推断，留下那些文字的一定是正常人类，只不过他们后来受到了什么影响，认知出现了问题，才会留下又有人类特点又不知所云的字。”
　　童哲问：“没人能知道那些文字的含义吗？”
　　何立暄安静了一会儿，斟酌着答道：“其实看多了之后，会发现是有规律的，因为各个地方留下的那些字都是同一套。你们明白什么意思吗？各地不是指这一个国家，我还去过其他国家，甚至另一个半球，那里留下的遗迹也很相似！”
　　安珉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事情越来越玄了。邪神的影响远远不止这一座山，一座城，其能力远超他之前预料。
　　……自己这是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啊。
　　“邪神的影响真的很恐怖！祂曾经在这么多人类脑子里种下了祂的语言，而且很可能是无意的，甚至根本不想与人类有所接触！”
　　何立暄越说越兴奋，愈发像一个狂热教徒：“但是祂后来突然就消失无踪了，突然之间！你们难道不好奇发生了什么事情吗？祂很有可能已经抛弃了这座星球，或者是消亡了，去另一个平行世界，另一个时间线了！”
　　安珉听得脑仁疼，耳边嗡嗡地响。
　　邪神无所不能，邪神操控意念，邪神凌驾于世人之上……能不能来个什么宇宙射线之类的，把这玩意儿给崩了啊！！
　　他低下头，用力按揉太阳穴，想缓解头疼。为了阻止何立暄的喋喋不休，他抬手指过去，冷冷开口。
　　“你，”安珉顿了顿，才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你能认出那些文字吗？”
　　抬头看去，何立暄有些瑟缩，目光在凶神恶煞的童哲和行尸走肉的他之间转了转，然后点点头。
　　“能认，”随即立刻补充道，“但是不多。”
　　安珉一刻也不想耽误，反手摸到册子，很不怜惜地扔了过去。
　　何立暄眼瞧着一个东西砸过来，手忙脚乱地接住了，低头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呆滞在原地，下一秒又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我的妈呀你们是从哪儿搞到这个的……这么多文字，整整一本书！！捡到宝了捡到宝了，能送给我吗我要回去裱起来好好研究，你们开多少价都可以，我包里有卡……”
　　童哲也被吵得心烦意乱，一把将人薅了下来：“别嗡嗡嗡像个蚊子了！坐下！”
　　然后出其不意抢过册子，翻到最后两页，又递了回去。
　　“这两页，赶快翻译。”
　　何立暄依旧欣喜若狂，他们说什么便听什么，捧着书，脸都快凑上去了，仔仔细细地看。
　　然而看着看着，就皱起了眉头：“这怎么和我以前看到的那些不太一样啊？”
　　“不一样？”安珉问，“那你还能认出来吗？”
　　“我试试。”何立暄说完之后就又安静了，一边看，嘴唇还一边嚅嗫着，但声音很小，让人听不清说了什么。
　　为了不打扰，童哲和安珉都耐着性子等待。到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一左一右站在何立暄旁边守着，更像是坏人了。
　　大概二十分钟之后，童哲咬着牙开口：“天都要亮了，看明白了吗？”
　　何立暄没搭理，依旧低着脑袋。童哲还想再问，这少爷却又猛地跳了起来，头差点撞上房顶。
　　“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了！！”
　　童哲差点被撞到，没好气喊道：“你知道什么了你知道！”
　　何立暄还以为童哲真的是在提问题，双手把着人肩膀，兴奋答道：“知道邪神为什么突然消失了啊！因为祂睡着了！这两页不就写了怎么让祂睡觉的吗？太有趣了太有趣了，这算不算操控邪神的方法……”
　　童哲翻了个白眼：“拉倒吧，蚂蚁搬家都比这有趣多了。”
　　安珉这边已经开始捂着心口了，心情大起大落真的伤身，他不仅心脏难受，哪儿哪儿都难受。
　　“所以，”他虚弱开口，“你都看懂了吗？”
　　“看懂了啊，”何立暄点点头，“只需要祭品找到一个山洞，进去献祭，再交换点什么东西祈求邪神沉睡，就行了。”
　　说完之后，少爷才恍然大悟：“原来祂这么爱睡觉啊，让睡就睡的……真温顺。”
　　安珉不禁一抖，鸡皮疙瘩都快长脑子里了。
　　说邪神温顺？让何立暄试试他的经历，还能说出来“温顺”两个字吗？
　　何立暄还在喃喃自语：“不过山洞在哪儿啊？而且祭品应该也挺难找的……圈子里有几个疯子成天说想献祭献祭的，要不打个电话叫过来，让他们送死？”
　　“不用了，”安珉道，“有另外的人去送死，用不着他们。”
　　“啊？谁？”
　　童哲把人往房间外推：“没谁，不是要进山吗？天都蒙蒙亮了，你去把向导找来，该准备的装备都准备好，我们尽快出发。”
　　三人陆陆续续走出房间，童哲先推着何立暄下楼去了。
　　安珉站在过道上，看向石头砌出来的那一方小小的窗户。天光已经微亮，雪山的轮廓愈发清晰。
　　室内无风，他却忽然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冷意。
　　“……好冷。”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个人形生物抬手摸了摸他颈侧，准确来说，是已经消失的两点伤痕。
　　“找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有事，加上状态不太好，存稿也正好用完了，不过我会努力码字的。今天晚上会有第二更，补上之前的


第30章 重逢
　　隋辰，他现在这样称呼自己。
　　虽然他已经拥有了人类名字，却无法理解，安珉为什么可以住在一个小小的笼子里，还冠以家的称呼。
　　在笼子里待了两个日夜之后，他实在难以继续等待，走了出去。
　　是的，以人类走路的方式，走出了笼子。他站在路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类，却依然感受不到安珉的存在。
　　安珉还是害怕他，所以走了。
　　或许也并不是害怕，而是别的情绪。隋辰在人类语言中找了一会儿，找到一个可能合适的词语——厌恶。
　　隋辰能够理解安珉的恐惧，却无法理解安珉的厌恶。
　　自己很恶心吗？
　　他已经改变了外表，贴合了信徒的喜好，并且充分尊重了信徒的意愿，为什么还要厌恶他？
　　他驻足街头许久，那些人类使用着他看不懂的工具快速移动，并对他发出了滴滴的声音。
　　直到其中一个人伸出头来大喊，他才明白过来，这些人是在赶他走。
　　也是在厌恶他。
　　这些人的厌恶对于隋辰来说不重要，他没理会，依旧站在原地。
　　安珉还没有解答他的疑问，也没有向他许下愿望。只有找到安珉，他才能找到答案。
　　隋辰动用本能，想通过连结寻找信徒的位置，但是他突然想起来，在离开之前，安珉不允许他再追踪和探听。
　　信徒给神提要求，他从来没有遇见过如此强硬的信徒。但他也不会被轻易惹怒，因为在他看来，答应信徒要求是一个神的良好素养。
　　他会做一个很好的神。
　　既然信徒一直以来都祈祷他做一个称职的神明，而不是什么别的生物，那他会做好的。
　　满足人类的小小愿望，也是他漫长生命中的一个意义。
　　所以隋辰依照安珉的要求，立刻停了下来，不得不动用思考的能力，去猜测这个信徒去了什么地方。
　　曾经短暂进入过安珉的记忆，所以他知道有几个地方对于安珉来说很重要。尤其是幼年时居住的那片区域，还有，雪山脚下的一个湖泊。
　　安珉会去雪山吗？隋辰想到这个可能性，心口就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胀胀的，那是他的居所。
　　总算确定了目的地，他却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又要走多远。
　　人类是如何移动的？用那个工具吗？需要多长时间？
　　在隋辰原地不动的这几分钟，狭窄而热闹的街道逐渐被阴云笼罩，路人们的神情也渐渐变得麻木无神。
　　无人再注意这个突兀的男生，仿佛他是个透明人，但他们都纷纷避开了他，出于一种本能与直觉。
　　然而隋辰有了动作，他直接走到了一个工具面前，逼迫那个东西停下，接着透过那扇玻璃看向里面的人类。
　　“你好。”他还记着人类的礼貌用语，但记得不多，看起来也并不怎么礼貌，因为那个人类已经惊恐得快要晕倒。
　　他继续说：“送我去个地方。”
　　*
　　在自然面前，人类总是渺小。
　　尤其是安珉这种身体素质不行的人，登山才刚开始就已经累了，不得不把一部分体重都转移到登山杖上。
　　车只能停在半山腰，便再没有路可以开上来了。这座山除了零星的当地人，鲜有人至，因此格外原始荒凉。
　　一行人一共四个，包括何立暄请来的一位向导。虽然他们已经进山，却都不知道具体目的地在哪个地方，从那本手册中只能推断出山洞的大致方向，想要找到，恐怕要花费不少时间。
　　四人出发后，一路上树木渐渐多了起来，路越来越不好走。
　　安珉已经彻底沉默，他不得不保留体力，希望自己这条命能留长一些。可抬头一看，那一抹白已经变大，占据了半个视野，连绵的山几乎扣在了他脑袋上，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胸闷心紧，高反出现了，又是新的折磨。
　　他逐渐落在队尾，心里疑惑邪神当初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如果是海，至少他还能坐船，不必这么累死累活的。
　　向导在前面跟何立暄说话，用蹩脚的普通话猜测山洞的位置，片刻后他们停下来，何立暄回头叫了他的名字。
　　“你能行吗？脸白得跟纸一样，要不别跟着了？”
　　同样是人，何立暄就气都不带喘的，身体素质奇佳，登雪山就像登自家花园里的假山一样轻松。
　　安珉想回答，但一张口就是喘。
　　同样跟没事人一般的童哲替他回答了：“不用，他必须行。”
　　他点点头，小声重复了一遍：“我必须行，继续走吧。”
　　“你在发抖？”童哲离得近，察觉到安珉身体在轻微颤抖，皱眉问道，“你很冷吗？”
　　“你们不冷吗？”安珉抬眼看了一圈，这三个人显然都没有感受到这股寒意。毕竟这里离积雪还有一小段距离，他们穿得又足以御寒，怎么可能被冻成他这样。
　　不太对劲。
　　难不成是因为越来越靠近邪神的老巢，他才会出现这种症状，就像以前每次被那条冰蛇缠上时一样。
　　他摸了摸脖子。
　　何立暄看他的眼神也多了些探究：“你能被神迹影响？”
　　安珉不敢点头，他怕自己承认之后会被这个狂热分子抓去做实验。
　　他一脸冷漠：“我只是身体不太好。”
　　何立暄将信将疑点点头，转身又走在前面。
　　童哲低声问他：“实在不行，休息一会儿？”
　　安珉摇摇头，不太自在地摸了摸手腕，后知后觉这里有点发烫。
　　不该啊，既然邪神在沉睡，这东西也不该有反应才是。
　　一行人重新出发，渐渐看见了雪。
　　安珉将冲锋衣的拉链拉到最顶端，衣领也立了起来，挡住了下巴。饶是已经全副武装，他依旧觉得冷，手腕里却越来越烫，让他对于身体都感知开始割裂。
　　山洞的位置实在隐蔽，距离出发已经过去四个小时，他们依旧一无所获，只好原地休息，补充体力。
　　安珉啃了些压缩饼干，喝着保温杯里的温水，整个人灵魂出窍一般坐在地上。
　　他忽然抬头看了看天空，早上出发时还是晴朗的天气，这会儿却阴云密布，仿佛随时都会有雪落下来。
　　向导一路上也在注意天色，一个小时之前就在提醒他们返程，说如果风雪发生，他们都会被困在山里。
　　可何立暄不肯轻易退缩，势必要找到邪神留下的踪迹。而安珉和童哲也不可能返程，时间不等人，必须要尽快找到那一处山洞。
　　然而山洞究竟在哪里？
　　“你们说，”安珉开口道，“会不会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山洞？那本册子万一是胡说的呢？”
　　何立暄啃了一口压缩饼干，含糊不清地回答：“信仰这个的多半都是疯子，人们都不相信疯子说的话，可疯子才是最不会骗人的。既然说有山洞，那一定是有的。”
　　“可是要下雪了。”他叹息着说。
　　话音落下不久，安珉的手背上就真的落了一片雪花。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注意到了，向导的反应最大，立刻蹦起来收拾东西。
　　“必须要走了！不能留在山里，会出人命的！”
　　何立暄动也不动：“我们装备都齐全，登雪峰顶都绰绰有余，这个海拔下雪又怎么了？”
　　就连看不惯大少爷的童哲也帮忙说话：“大哥，多留半天不会怎么样吧？”
　　向导哎呀了两声，很是难办：“这里的雪下起来没头的，积雪一覆盖，天黑之后就更走不出林子了……”
　　“我加钱，”何立暄举起手指晃了晃，“两倍。”
　　“这不是加钱的问题……”
　　“三倍。”
　　向导便不说话了。
　　雪越下越大，这下不止安珉，其他人也终于觉得冷了，纷纷添衣。安珉也拿出手套戴上，将那块无故发烫的手腕区域也包裹了起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向童哲：“找到山洞之后，你先跟着向导下山……”
　　话还没说完，安珉突然一阵耳鸣，耳边响起了尖锐刺耳的极高音频，让他不由得闭眼瑟缩了一下。
　　高音消散之后，依旧有长长的噪音在他脑中回响，久久没有消散。他听不见外界任何声响，睁开眼，只能看到童哲的嘴一张一合，在说些什么。
　　“……是不是……追……”
　　他张口说话：“什么？”
　　然而根本听不见自己的说话声。
　　“安珉。”
　　他全身上下的血液都瞬间凝结了一般，僵在原地。
　　一道清晰无比的声音再次传来：“安珉。”
　　这声音的位置既遥远又接近，而声线也是他再熟悉不过的。
　　隋辰。
　　邪神在用人类的语言呼唤他的名字。
　　“过来。”
　　安珉望向四周，试图寻找一个确切的方位。
　　“过来，我带你寻找。”
　　久违地听见这道声音，他依旧恐惧，然而在恐惧之余，他也感受到了别的情绪。类似于一种久别重逢的激动，但不知道是喜还是悲。
　　他的神志或许还是清醒的，因为他知道自己突然站了起来，忽视了一旁几个人错愕的神情，四处找寻着那道声音的来源。
　　再多的努力依旧抵不过简简单单的两声呼唤，之前的几天逃亡，在此刻沦为小孩子般的稚气游戏。
　　他在邪神面前只是一只蚂蚁。
　　被找到了，也就不用再逃了，是生是死只在对方的一念之间。
　　在拖长的嘈杂耳鸣中，安珉出神了一瞬。
　　为什么命运偏偏选定了他？
　　安珉面上依然沉静，但心中已经在呐喊。
　　要么我杀了你，要么你杀了我，解脱，让我得以解脱。
　　那道声音又响起，不再完全是隋辰的嗓音，发生畸变，夹杂着千万种嗓音。
　　“过来，我们可以一起沉睡。”
　　安珉的确已经困倦，他这段时日的挣扎已经迫使他到达极限。
　　人类的意志力再顽强也终究有限，往往只在那一个节点，一旦触及，整个人就会像撑破的气球，迅速坍缩。
　　沉睡，似乎挺不错的。
　　“与我沉睡，做亿万个美梦，去人类到达不了的时间。”邪神依旧在低语，蛊惑着他，只是语言又变得古老的而深奥。
　　安珉身上很快落满了一层白，他转身看去，之前的同伴已经消失不见，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哦对了，还有远处正在靠近的人影。
　　隋辰穿着他们分别时的单薄衣服，光脚行走在山林雪地上，肤色白皙得诡异病态，近乎透明。
　　而随着距离逐渐拉近，他才看清楚，那张脸上并没有五官。
　　一张空白的脸直直面向他，虽然没有嘴，但发出了声音。
　　“你会在漫长的时间里告诉我答案的，对吗？”
　　作者有话说:
　　昨天晚上躺着码字，写着写着就太困睡着了……抱歉


第31章 连你也一样
　　当安珉醒来时，视觉再一次被剥夺，眼前一片漆黑。
　　他感觉自己躺在坚硬的地面，背部被凹凸不平的石头硌得生疼。稍微一动，身体就快散架似的，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像刚睡醒那样。
　　这是哪儿？
　　双手向前摸索，只能摸到岩石，掌心有一块小石头滚过，他支起来的上半身往一旁滑倒。
　　“唔……”倒在地面时，安珉不自觉发出一声闷哼，轻微的声响一层层回荡开来，在绝对的寂静中格外突兀。
　　这个回音……是山洞吗？
　　安珉逐渐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大雪落下之后，他就被隋辰追上了，其他几个人消失，而他也没了意识。
　　随即就出现在了这里。
　　那本册子里群蛇盘绕的景象在他脑海中浮现，他控制不住蓬勃的想象力，感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正有一双双幽冷的眼凝视着他。
　　安珉再一次支起身，踉跄站了起来。
　　摸索着石壁，缓缓走了一段路，他逐渐勾勒出了地形的特征。
　　这里应该是山洞的最深处，三面都是石壁。
　　没有蛇，什么都没有。
　　他忽然想起什么，发疯一般摸到了一处尖锐锋利的边缘，随即毫不犹豫地用力按下去，贴着石头狠狠滑过。
　　皮肤破裂，血液从伤口中溢出，从一滴到一束。
　　“隋辰……”安珉沙哑地开口，“我献祭给你……献祭……”
　　他紧紧闭上眼，回想步骤，但脑子就像生锈了似的，转也转不动。血都留了不少，他才想起来应该做什么。
　　还需要用东西来交换。
　　他身上还能有什么价值？
　　邪神看中的就是一个长期饭票，他能提供别的价值吗？
　　安珉害怕这点血算不上献祭，连忙握紧拳头，压迫伤口，逼迫更多温热的血液底下。
　　山洞中回响起血液落在地面的滴答声。
　　“请你陷入沉睡……睡得越久越好，至少睡够一百年……”安珉想到什么便说出什么，“我愿意和你做交换……一切物质的东西我都可以不要，只要你能沉睡，让我清静地活下去……”
　　安珉等待着邪神的回答，就像往常那样在脑海里直接回应他，然而鲜血又滴下好几滴，他并没有等到邪神的声音。
　　“隋辰？邪神？你想要什么可以在我脑子里说，只要我能给，肯定给你。”
　　他睁大了双眼，在黑暗里徒劳地寻找。
　　恐慌感袭上心头，他在一开始发现自己身处黑暗里的时候都没有慌乱过。
　　可发现邪神不再回应他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如何做。
　　“睡了？”安珉试探地问道，“你既然不想理我，那能主动解除一下和我的契约关系吗？还有弄进我骨头里的这玩意儿，你也一并带走吧，行吗？”
　　当他的回音在山洞中逐渐消失之后，又是一片死寂环绕。
　　邪神真的消失了？
　　在自己昏迷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把他拖回老巢就不管了吗？
　　安珉想了想，不打算再等了，他要逃出去。
　　逃跑永远刻在他的本能中，他不可能放弃远离邪神的机会，即使希望极其渺茫，即使此时此刻，邪神很有可能正在某个地方看着他。
　　安珉扶着石壁，缓慢却坚定地朝唯一没有石壁阻挡的方向缓缓走去。
　　掌心的疼痛迟迟没有传来，就像伤口不存在一样，那里只能感受到麻木。只有血液滴在地面的声响在提醒着他，一切都是真实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视野的亮度似乎产生了一点微乎其微的变化，越往前走，这亮度就越明显。
　　终于，他看见了前方出现了一块耀眼的光斑，那是山洞的出口。
　　原来他的视力没有被拿去，隋辰还是给他留了一双眼睛。
　　在靠近洞口时，安珉不得不抬手遮了遮日光。在黑暗环境里待得太久，甫一接触光明，眼泪都不受控制地盈满眼眶。
　　等他适应了光线，才发现外面是一片冰天雪地。
　　树木的影子已经见不到了，天地间的一切东西都被埋在了皑皑白雪之下。
　　来时的路已经看不见，甚至茫茫白雪中根本没有路，安珉只好随便朝下山的方向前行。
　　奇怪的是他几乎感受不到寒冷，身体感受温度的那一部分似乎失灵了，同样麻木。双腿不听他使唤，机械性地迈步。
　　自己是快被冻死了吗？
　　接下来是不是就会感受到一阵强烈的炎热，最后脱掉所有衣服，赤身死在雪地中？
　　安珉心中隐隐期待着死亡的到来，但身体依旧处于煎熬的地狱里，不停地走，不停地走。
　　死亡始终离他一线之隔，他苟延残喘走到了山脚底下，看见了那片熟悉的村庄。
　　童哲和其他人可能正在那儿等着他，他要找到那个狂热的小少爷，问一下到底有没有翻译错误。
　　为什么他献祭了，也祈祷了，却没得到邪神的回应。
　　走进村子里，一个穿着厚袍的老人背对着他，身上没有一点现代的痕迹，就像是已经生活了几百年。
　　听见脚步声后缓慢地转过身来，看见他的第一眼，瞳孔就开始放大，然后涣散。
　　从拐角处，有一条暗色的小溪缓缓流淌出来。
　　拐了个弯后速度突然变快，安珉凝神去看，才发现那是血的颜色，不过浓郁得近乎暗黑。
　　血液汇成的小溪逐渐宽阔，又变为洪水，从村落的中心奔腾涌出，冲刷出来一具具尸体，男女老少，形色各异。
　　尸体的数量越来越多，那些残肢，那些失去手脚的躯干，就像河流里的垃圾，从他身边掠过。
　　血液已经蔓延过安珉的小腿，他动弹不得。
　　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具尸体刚好冲到他脚边，被他的腿拦住。
　　那是一个被砍去四肢的人棍，而且年纪很小。
　　头颅依旧接在躯干上，一张脸尚且带着稚气，虽然分辨不出是少男或是少女，但那双圆圆的眼睛属于小孩子，茫然望着天际。
　　不知是不是安珉的错觉，那双眼珠子忽然转了一下，正对着他。
　　安静的村庄在此时突然响起了嘈杂的人声，像是有成百上千个人围着他，低声齐颂。那些语言他从来没有听过，却隐隐觉得熟悉。
　　望着他的少年被洪流冲到了更下游的位置，没了那双盯着他的眼睛，却多了更多让他无法忽视的视线。
　　他被所有人注视着，正如他注视着所有人。
　　血仿佛没有尽头，已经完全侵占了道路，积水越来越深，没过他的腰间，并且还在持续上涨。
　　在被完全淹没之前，安珉麻木的神经突然敏锐起来。
　　周遭的一切都一股脑的冲入他的感官。血的腥味，雪的厚重，人们嘈杂的思绪，甚至是遥远的鸟鸣，所有事物都被安珉感知。
　　只顷刻间，那颗人类的大脑就已经过载，出于保护而切断了意识。
　　安珉又一次坠入黑暗。
　　睁开眼时依旧躺着，不过寒冷的感觉极为真实，身下也不是岩石……
　　地面在动，像是什么东西在蠕动着，托住了他。
　　安珉心中有了答案，全身的汗毛瞬间竖起。
　　裸露的手臂毫无障碍地碰到了蠕动的东西，冰凉的感觉一如他记忆中那样，可是却没那么坚硬。
　　是蛇。
　　这里才是现实吗？
　　可之前又是什么？梦境？幻境？
　　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残肢，鲜血，人类的死亡……他以人类之躯感知了邪神的视角？
　　那些都是隋辰经历过的，虽然安珉无法真的感邪神所感，但他也得以窥见了黑暗一角。
　　……真是够原始的信仰。
　　被污黑的血液浇灌过，安珉所谓的献祭真能让邪神妥协吗？
　　“隋辰……”他颤抖着唤了一声。
　　身下的物体蠕动得更快了，似乎在传达回应，而且莫名有一种欢快的感觉。
　　真是疯了，安珉在心中骂了自己一句，他怎么能从这么诡异的事情里品出欢快……
　　“是你捣的鬼……我知道……”安珉艰难道，“你想做什么？”
　　那些东西动得愈发欢快，竟然托着他移动起来。
　　他愈发慌乱，在一片黑暗中试图去扒住岩壁，然而摸到的全是那些蠕动的蛇。不是冰做的，虽然不是肉身但黏腻非常，透着阴冷。
　　“你要带我去哪里！你说话！你以前不是很喜欢说些有的没的吗，刚才那些景象是你让我看到的对不对？你到底想做什么！”
　　依旧没有声音回答他。
　　在衬托之下，安珉这才觉出隋辰的亲和。
　　从浴室里初见，到单元楼下的碰瓷，他以前接触的那个邪神根本不像现在这样混乱而偏执。
　　隋辰没杀过人，也没在主观上伤害他过，甚至想融入人类社会，简直像……一只有危险性的流浪猫。
　　山洞仿佛没有尽头似的，安珉可以断定自己正在被拖往更深的地方。
　　那里会有什么，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一旦自己进去了，可能就再也出不来了。
　　于是他赶紧拨开手臂上缠绕的那些“蛇”，摸了摸衣服口袋，幸运的是让他在兜里找到了一把折叠小刀。
　　他毫不犹豫拿出刀来，弹开后往自己手臂上划了一刀。
　　这一次，疼痛清晰传达到了他的脑神经中，痛得他脸都皱了起来。
　　自己好像在慌乱间下手太狠了。
　　缠绕着的那些蛇动作都停住了。
　　安珉没有注意到，只低声祈祷：“我献祭给你，要用什么条件才能与你交换，换你在这里继续沉睡下去……只要你开口，隋辰……”
　　有蛇缠绕上了他的伤口，一圈又一圈地箍住。
　　像是在舔舐他的鲜血。
　　但神奇的是疼痛迅速减轻了，安珉茫然地松开眉头。
　　“隋辰？”
　　“嗯。”
　　终于有回应了。
　　安珉没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不感到恐惧，反而是兴奋不已。
　　“隋辰！你小子还活着怎么不说话！我还以为你被真正的邪神吞噬了！”
　　“没用的。”隋辰的声音在山洞中响起。
　　“什么没用？”
　　“你找到的那本书。”
　　手臂伤口粘了不少粘哒哒的液体，随即脖子上也感觉到了，安珉猜测是那些蛇在舔他的皮肤。
　　隋辰轻飘飘道：“我睡觉只是因为我困了而已。”
　　啪嗒，安珉脑中某根弦断了。
　　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不是发现上帝给你既关了门又关了窗，而是当你终于打破那面墙，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会被上帝注意到。
　　数以亿万计的房间浩瀚无边，然而在上帝看来，那些都是挥手就能碾成粉末的尘埃。
　　安珉此刻的感受就是如此无力。
　　虽然邪神并不是上帝，但安珉也同样感到震撼。
　　几百年前一个人类舍身探索，用生命换来了当地人的希望。真相却是，这个人所做的全是无用功，当地人之所以获得宁静，是因为邪神刚好困了。
　　这段时间安珉给自己建立的信念陡然崩塌。
　　但他没有陷入绝望，而是陷入了某种愤怒之中。
　　从没有这么一刻，他如此强烈地想把邪神给弄死，却又如此痛恨自己的渺小。
　　“你呼吸的频率像在生气，我又不懂了。”那些蛇继续蠕动，“但是我以后会懂的。”
　　安珉问：“以后？你不是把我拖去杀了吗？”
　　“我不会杀你，你是我的信徒，我要带着你一起睡觉。”
　　……隋辰说话依旧是这种笔直的风格，字面意思就是想表达的意思。
　　所谓的睡觉应该就是把他带回去，再沉睡个几百年吧。 自己可能在几个小时之后就已经冻死了，然后尸体被包裹在一块巨大的冰里，不会腐烂，但是会变成邪神的玩具。
　　“你有病吧！！！要睡你自己一个人睡不好吗！”
　　“我是一个好神，我不能抛弃信徒。”
　　安珉还是不想死，尤其不想这么憋屈地死。他无语道：“我求你抛弃我吧，真的。”
　　见隋辰不为所动，安珉逐渐明白过来，隋辰和邪神根本没有本质的区别，他们都是自私而癫狂的存在。
　　不遵守人类的规则与逻辑，也没有必要遵守。
　　“你说你是一个好神……你好意思说出这句话吗？”安珉忍住慌乱，继续说，“都是因为你，这里的人才不得安宁，死的死，疯的疯……你以为你是神？你明明是一个邪神！你知道邪字在我们人类语言里的意思吗……”
　　安珉越骂越顺溜，开始夹带个人私货：“没有信徒怪谁，还不是怪你自己，人家信仰你，你却把人家的生活搞得一团糟……恨你躲你还来不及呢，谁倒霉了才摊上你这样的神！我知道人类在你们眼里是很渺小，但是虐杀玩乐也是不对的，给个痛快不行吗！”
　　蛇群再一次停下，安珉等了好几秒钟，那些蛇都没有再动弹。
　　他试探地挪了挪，虽然触感很恶心，但他的行动没有再受到桎梏。试探成功，他猛地撑起来，往反方向狂奔而去。
　　脚底踩过那些黏腻的东西，因为无法看见，所以大脑自动替他想象了一些极其恶心、并且不存在于人类认知中的生物。
　　他忍住胃部的翻腾，拿出全身力气朝外跑。
　　鞋底终于踏上了坚硬的石头，但凹凸不平的路面让他时不时踉跄。
　　即便如此，他还是在黑暗中不停地奔跑，狂飙的肾上腺素给了他暂时的力气。
　　在逐渐加重的喘息声中，安珉听见了山洞深处隋辰的声音。嗓音很轻，但传得很远，仿佛就响在他耳边。
　　“为什么？”语气竟然有些低落，“我分明是想帮他们的， 他们却恨我吗？”
　　他愣住了，万万没料到这可怜巴巴的话竟然会从邪神嘴里说出来。
　　恨这个词，也太带有人类感情色彩了，邪神这种不懂情感的人，也能体会到恨是什么感觉吗？
　　隋辰片刻后又低声道：“他们恨我，连你也一样。”
　　作者有话说:
　　傻白甜邪神。


第32章 新型关系
　　安珉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什么叫“连你也一样”？
　　他是什么特别的人吗？
　　最多就是特别倒霉吧……
　　之后他才反应过来隋辰的意思。
　　听这话，邪神其实并不想成为邪神？给大家带来这么多苦难，竟然不在邪神的预料之中？
　　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从后方传来，音量慢慢变大，那是数不清的蛇攀爬过岩壁的响动，叫人听得头皮发麻。
　　安珉实在受不了了，又怕又无奈地提议：“能不能换成人形？你不是有一个壳子吗？”
　　“不能。”隋辰回答得很干脆，“你又不喜欢那个壳子。”
　　安珉微妙地有点内疚。
　　“那什么，也不是不喜欢，就是……”他纠结了一下，想着活不长了，索性说出口，“就是你那模样太年轻了，能不能稍微成熟一点？二十五六七八的样子。”
　　身后的响声停止。
　　一只手从背后搭上了他的肩膀，将他扳了个方向。
　　安珉被迫转过身去，面前依旧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但感受到了人类的躯体，他悬着的心稍微落下去了一些。
　　好奇心占据上风，他问：“你刚才说你想帮他们，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想帮他们。”
　　“那你知道他们祈求的是什么吗？风调雨顺，阖家平安，你给他们了吗？”
　　面前的“人”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我知道了，是我自己不干净。”
　　“啊？不干净？”安珉没完全听懂，只听出来了这语气里深深的低落。
　　“他们把我吵醒了，我没生气，但是我对人类来说不干净，他们就死了。”
　　这话看似有逻辑，却不能让人完全听懂，说没逻辑又能勉强捋顺。安珉还没修炼到精通邪神语言的程度，他再问，隋辰却不愿意开口了。
　　安珉心情复杂至极，他大概明白了，所以邪神这是被打击到了吗？
　　既然如此，那他是不是可以溜了？
　　试着往后退了一步，肩膀上搭着的那只手依旧稳稳当当，没有放开的意思。
　　“你……”安珉又试了两次，依旧挣脱不开，“你放我走，我出去向大家传播你的善意，解开误会，好不好？”
　　“你又骗我，想跑。”隋辰语气闷闷的。
　　安珉有点尴尬，他以为以隋辰的智商，再过几百年也依旧会被骗到，原来还是挺聪明的哈……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嘛，”他索性摊牌，“你既然一心向善，肯定不能杀我了，难道还想把我一辈子困在山洞里吗？这也是非常不人道的行为。”
　　“和我一起睡觉，不好吗？”见安珉没有回答，隋辰又说，“这里睡觉很舒服，凉凉的。”
　　“……谢了大哥，我是人，我在这里睡会被冻死的。”安珉又一次想跑，依旧失败，他站在原地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也可以不是人。”
　　隋辰语出惊人，安珉愣在了原地，想起之前那些似梦似幻的画面。
　　“你体会了，不是吗？”隋辰说，“不会冷，不会痛，也不会伤心难过。”
　　竟然真的如他猜想一样，安珉心中划过一缕恶寒。
　　“不喜欢吗？”隋辰朝他逼近了一步。
　　他敢说实话吗……的确是不喜欢，对于人类来说那是怪物，没有躯壳桎梏，没有精神边缘的限制。
　　“那你喜欢什么？满足愿望是神的职责。”
　　“……然后像以前那些信徒一样被你弄得家破人亡，疯疯癫癫吗？”
　　安珉没忍住这样说了，换来的又是隋辰的沉默。
　　糟糕，又戳人痛处了。
　　他忍不住想起刚捡到隋辰时那小子的可怜样，闪过一丝恻隐之心。
　　“那我的愿望是你赶快睡觉去，别再来找我，我死了之后你再醒。”
　　隋辰又不可怜了：“这个除外，你是我唯一的信徒，我不会抛下你。”
　　……得，又绕回来了。
　　他换了个说法：“我觉得，作为神，你的首要职责是确保信徒的幸福。我作为你现在唯一的信徒，想要幸福就得远离你，所以你最好还是继续睡觉去。反正在你看来几百年也只是一刹那，对吧？”
　　“好像有道理。”
　　安珉听了心中一喜，然而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隋辰补充了一句。
　　“但是我认为你又在骗我，所以我不答应。”
　　他彻底失去了耐心，怒气之下，硬生生拨开了肩膀上那只手。
　　“你就非得跟着我吗！！”
　　“对。”
　　安珉气得扭头就走，没走两步就又被石头绊住。
　　和他的下意识反应不一样，本来以为隋辰会接住自己，可是他直直地摔倒了，撞上岩石的那一刻不敢置信。
　　他不是特别的吗？不是唯一的信徒吗？神竟然会任由信徒受伤吗？
　　特别这两个字一旦沾上了，就会在心底生根发芽。
　　尤其是安珉这种人，一直都渴望成为某个人最特殊的存在，被重视，被优待。即使以前从未意识到自己的特别，一旦意识到了，也就忘不掉了。
　　一种卑劣性。
　　他呲牙咧嘴地起身，却发现眼前的黑暗似乎没那么浓郁了。
　　因此他得以看见一双幽蓝色的眼睛，离他很近，直直地注视着他。
　　“为什么非得远离我？”
　　几天不见，安珉再一次沉溺在了那双瞳孔里。
　　“因为你对我来说很危险。”
　　“如果我变得不再那么危险呢？我可以在你面前放弃超出人类极限的能力。”
　　这句话是认真的，安珉半晌没反应过来，本能地不相信这句话的真实性。
　　隋辰又说：“我从来都不想杀你，找你是为了和你待在一起。外面风雪很大，你会迷路的。”
　　他艰难开口：“你是神。”
　　为什么要反过来请求他这么一个普通人类？
　　“你很好。”隋辰的回答只有这三个字。
　　安珉双腿曲起，环抱住了自己，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势。
　　隋辰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怎么了？”
　　“自抱自泣。”他闷闷答道。
　　“我可以做什么？”
　　“你可以闭嘴。”防止他进一步沉入甜言蜜语陷阱。
　　安珉一直觉得他就是烂人一个。没有上进心，不擅长规划安排自己的人生，走一步看一步，换个说法是得过且过。
　　不敢反抗，不敢活得和其他人不一样，宁愿隐没在芸芸众生之中，藏起自己的烂，做最普通的那一个。
　　搞什么啊？
　　他明明是逃命来的，抱着弄死邪神的信念，最差也要以远离邪神为目标。
　　结果邪神竟然是一个隐形的热水壶，口一张，热水就往他心里灌，虽然有点烫，但至少暖暖的。
　　隋辰果然没有再开口。
　　安珉抬起头来，望向那双隐隐约约的幽蓝。
　　“可以，我答应你。”
　　手臂上的伤口被隋辰捂住，掌心传来人类的温度。
　　安珉已经不记得这是他手臂上第几道伤痕了，从他答应的这一刻起，他与邪神的羁绊将会持续下去。
　　以后或许有更多的伤，也或许不会。
　　他们的关系依然不平等，虽然隋辰给了安珉选择的权利，但他实际上别无选择，只是在坏与更坏中选了稍好的那一个。
　　好在安珉依然保有理智。他默默地想，如果隋辰变成了与人类无异的生物，那他就有把握杀了对方，如果能找到机会的话。
　　“你之前还答应过我，不会再窥探我的想法了，没有反悔吧？”
　　“没有。”
　　“那你不准再随意结冰了。”
　　“可以。”
　　安珉又想了想，继续提条件：“我很穷的，你既然不用吃东西，那我就不会给你提供食物。”
　　“好。”
　　“我睡床，你睡沙发，也不准再弄出那些伤博取我的同情心。”
　　“好。”
　　每一条隋辰都答应得很快，不带一丝犹豫。
　　于是安珉得寸进尺，又说：“那你得去挣钱，补贴家用。”
　　隋辰诚实答道：“我不会挣钱。”
　　安珉没有多说，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挣钱的途径那么多，可以去工地搬砖，也能去夜市摆摊，总有一款适合邪神。
　　只要他能狠下心压榨非人类劳动力，挖掘隋辰的潜在能力，过上小康生活指日可待，努努力说不定还能暴富。
　　好吧，心里终于平衡了一些。
　　他扶着墙站起来，左右看了看：“所以这里是哪儿，你的巢吗？”
　　“是。”
　　“你的本体是蛇？可以分裂出很多条的那种？”
　　“不是蛇，”隋辰说，“但他们是我在这个星球见到的第一种生物，你想看看我的本体吗？”
　　安珉赶紧摇头，跟拨浪鼓似的。
　　“不不不，不用了，谢谢。”
　　“好。”隋辰的声音又有点低落，“你也不方便看，可能有点大。”
　　安珉不敢多问，他直觉“有点大”指的是整座山的大小。
　　“我们还是出去吧，我朋友还在等我。”
　　隋辰低声念了一遍“朋友”两个字，问：“我也是你的朋友了，是吗？”
　　他想了想：“不是，你被我包养了，我是你的金主。”
　　隋辰的语气非常疑惑：“包养和金主又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得听我的，”安珉摸索着，戳了戳隋辰的胸口，“我叫你小隋，你叫我……嗯……老板。”
　　这一次隋辰依然接受良好：“我明白了，老板。”
　　安珉想笑，勉强忍住了，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
　　“行，带我出去吧，小隋。”
　　“等一等，我还没兑现承诺。”
　　他脑子短路，还没来得及问什么承诺，突然感觉手腕一烫。
　　“烫烫烫……你种进去的东西又怎么了？”
　　隋辰握住他的手腕，不带任何杂念，摩挲了一下他的腕骨。
　　“种进去的是一块骨头，我的。”隋辰波澜不惊地说着惊世骇俗的话，“刚才我和它商量了，它会抵消我在你身上施加的能力，所以我对你没有威胁了。”
　　骨头里的灼热渐渐退去，安珉心中莫名动容，却不想表现出来。
　　只好低声嘀咕了一句：“你现在人话说得越来越好了……”
　　“谢谢夸奖。”
　　下一瞬，隋辰消失，一条小小的蛇攀上他的脚踝。整体像冰却没那么冻，反而和人的体温差不多。
　　“你！”安珉被吓了一跳，“你这什么癖好！”
　　“你身上舒服。”
　　话音一落，眼前景象骤然一变。
　　黑漆漆的山洞猛地敞亮起来，变为了茫茫雪地。安珉又回到了树林中，雪依旧在下，一如他昏迷之前。
　　仿佛时间不曾流逝一般。
　　“……所以刚才又是你弄的幻觉？”安珉语气不太好，“挺能耐啊，这么能操控人的精神世界。”
　　小蛇藏在他裤管里，闻言又向上爬了两圈，圈着他的膝盖。
　　隋辰在他脑海里说话：“就这一次，人类很脆弱，在这里待久了，你会冻死。”
　　“安珉！”身后稍远的地方传来了童哲的喊声，“你跑那么远干嘛？小心迷路！”
　　安珉面如菜色，却是因为忍耐着腿上一言难尽的触感。那地方毕竟有些隐秘，这么挂着一条蛇，又怪又羞耻。
　　在转身回到队伍之前，他咬牙切齿低声道：“以后不准钻我裤腿了。”
　　“那我想盘在你手臂的伤口上。”
　　“……你就是想蹭点血来喝吧，”安珉退让了，“下不为例。”
　　作者有话说:
　　第二更，瘫。接下来可以放心家养邪神了。


第33章 最特殊的
　　雪已经停了，路况好了很多。
　　但眼下的情况安珉很难解释。
　　一条蛇从他袖口掉下，落在地面时突然变成了一个穿着短袖夏装的人，把童哲和何立暄都吓傻了，向导更是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更让他慌乱的是，一低头，对上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隋辰竟然听进去他的建议，换了张更成熟的脸，但和之前的模样保留了八九分相似，就好像真的是一瞬间长了七八岁。
　　不仅是脸，整个人都变得更稳重了一些，身形骨架甚至也变大了点。
　　他张开嘴，无意义地啊了一声。
　　审美又被戳中了，比上次捡到隋辰的时候更猛烈……不带这么作弊的，这奸诈的老东西。
　　安珉盯着那张脸，默默想，就算好看又怎么样，找到机会还是要把你送回老家睡大觉，杀了也不是不行，等着。
　　“……你是不是太自由了点，不能先好好当一条蛇吗？”
　　“控制不住，”隋辰仰头看着他，一脸无辜，“我好像真的变成人类了。”
　　安珉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安珉，”童哲出声打断了他们两个旁若无人的对话，“你遗言都写好了吗？”
　　安珉头疼不已，把人从地上拉了起来。隋辰一站直就平添一股压力，比以前更高了一点，完全能将安珉单薄的身板完整地圈进怀里。
　　这种情况要怎么解释呢？
　　“我……”安珉起了个头，给隋辰使眼色，然而对方是个木的，根本不明白他的意思，只会定定瞧着他。
　　算了，还是他瞎编吧。
　　“对，他追上来了，我走了会儿神的功夫就又被他缠上了……但我们暂时安全，他不会对我们做什么的，”出于谨慎，他还是补充了一句，“不出意外的话。”
　　童哲有点崩溃：“要不你先站过来。”
　　安珉的手臂立刻被隋辰拉住，他尴尬地给童哲指了指：“他脑子好像受伤了，比之前更不灵光……你也看得出来吧？”
　　“……好像是有点。”
　　童哲勉强接受了他们安全的事实，但表情还是一言难尽。在他看来，安珉不过是走到一旁，前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这个邪神就又出现了。最关键的是，邪神的态度不像要把他们都杀了的样子。
　　他想拉着安珉去一边说话，提醒对方还是要尽快找到山洞，奈何邪神根本不放人，他找不到机会。
　　“所以，这就是神？你是祂的什么……”被忽略许久的何立暄终于回过神来，颤抖着声音问道，“信徒？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找祂？”
　　安珉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一位狂热的信徒，虽然可能不信仰隋辰，但是狂热的程度有点像弗兰肯斯坦那种怪人。
　　“他不是我的信徒，”隋辰突然开口，一本正经道，“他是我的金主老板。”
　　话音一落鸦雀无声。
　　安珉体验了一把究极社死，他在山洞里只是胡说八道啊……和隋辰之间偷偷这样称呼还行，摆到台面上只会显得他像个大变态。
　　他的五官都僵硬了，面对着童哲与何立暄震惊的表情，他反而像个假人。
　　何立暄揉了揉眼睛：“不会吧……邪神这么弱智的吗？应该只是某种低级邪物吧？”
　　童哲张了张嘴，还是选择了沉默。他如果没见过隋辰，可能也会跟何立暄想得一样，奈何他知道面前这位的的确确就是那位危险至极的邪神，所以只能默默咽下心中的震撼。
　　他发小还挺能耐的，临危不惧。
　　“我都说了，他脑子有点问题。”安珉咬牙切齿地开口，伸手拦住隋辰，以防邪神听懂侮辱的话从而发怒伤人。
　　好在隋辰似乎真的听不懂，他松了口气，伸手指了指地面躺着的人：“不如我们先救救向导吧？”
　　童哲顿了顿：“……忘了还有一个人。”
　　何立暄附和道：“我也忘了。”
　　一行人连忙过去查看向导情况，好在心跳呼吸都正常，应该只是被吓晕了。他们收拾好东西出发下山，赶紧把人送回村子里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一个晕倒的魁梧男人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他们所有人又都有负重，纠结之下，安珉直接推了推隋辰。
　　“你去。”
　　隋辰的目光从刚才开始就没离开过他，这会儿也直直盯着。
　　“去什么？”
　　“你力气大，把他扶下山。”
　　隋辰又看了他两秒钟，看得他心里毛毛的。安珉虽然害怕，却也是故意这样使唤的，他想试探对方忍耐的界限。
　　“好。”隋辰丢下一个字，径直走了过去，从何立暄与童哲手中把向导抢了过来。随后身形一顿，像在思考什么，回头看向安珉。
　　“怎么扶？”
　　安珉习惯了隋辰缺乏常识的样子，正准备耐心解答，就看见隋辰扯着向导的小腿，拖着人往前走。
　　他赶紧喊道：“别把人在地上拖着！”
　　隋辰听了，一把将人抓起来往上抛，直接扛在了肩上。
　　然后朝他看来，简短道：“走。”
　　安珉欲言又止，无话可说：“……走吧。”
　　隋辰走在最前面，安珉落后几步，被终于找到机会说悄悄话的童哲跟上。
　　他发小也不开口，打了两个手势，指了指前面的隋辰，又指了指他，挑挑眉。
　　这是在问他俩到底怎么回事。
　　安珉其实也满腹疑惑，注意力没在童哲身上。
　　刚才隋辰说自己变成人类了，是什么意思？失去能力了吗？
　　手臂被戳了戳，他回过神来，摇摇头，意思是这里不方便说话。
　　“之后再说。”
　　下山的路程稍微快些，他们的车停在半山腰，刚打开车门，向导大哥就悠悠转醒了。
　　先是疑惑地看了看，随即发现自己正被一个男人扛在肩上，而且是刚才把他吓晕的那个男人，立马扑腾起来，喊着放他下去。
　　隋辰手一松，那人直接往下摔，还是安珉眼疾手快扑上去扶了一把。
　　向导落地后转身就跑，安珉暗叫不好，可千万别吓疯了。幸好童哲和何立暄反应都快，立刻追了上去。
　　跑了几步之后，大少爷还回头对他喊：“别走！等我回来！”
　　三人吵吵嚷嚷走远了，安珉忧心忡忡望了许久，后脑勺被人戳了一下。
　　他没好气转过头去：“怎么？”
　　“我脑子没问题，你是我金主，不对吗？”
　　安珉没脾气了，面对着一张理直气壮的脸，他甚至开始反思自己。既然知道隋辰脑回路基本是一条直直的单行道，那他就不该逗弄，算了，是他的错。
　　“忘了什么金主不金主的，别人要是问起我们的关系，你就说是我朋友，明白了吗？”
　　听见“朋友”二字，隋辰的眼神都亮了一些，点了点头。
　　“好了，我们来说说别的，”安珉打量了一眼，“你说变成人类了，怎么回事？”
　　隋辰的回答依旧简短且意识流：“我现在更像人。”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表达方式，尝试理解：“你结个冰给我看看。”
　　隋辰伸出手，掌心向上，虽然面无表情，但安珉知道他在专心尝试。
　　过了好一会儿，指尖终于渗出了一层冰晶。
　　堂堂邪神还需要专心致志才能结个冰出来……看来真的削弱了能力，暂时弄不清原因，但是对于他来说是件好事。
　　安珉控制着自己别笑：“怎么弄的，是不是你之前控制我，让我附在你意识上，所以被我影响了？”
　　“不知道，”隋辰思考了片刻，逐渐皱起眉头，“睡太久了，一些事情我记不清。”
　　安珉扬起手，和善地拍了拍隋辰肩膀：“所以你现在，就只是一个力气很大的普通人了，对吧？”
　　隋辰依旧无所谓的样子，疑惑道：“你不满意吗？”
　　“满意啊，很满意。”
　　他终于没忍住，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打开车门，把隋辰往里推。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个普通人，姓隋名辰，在山里长大，无父无母。你暂时借住在朋友家，那个朋友名叫安珉。你不善言辞，也不喜欢跟人打交道，而且小时候磕到过脑袋，所以很多事情都不太懂。”
　　一口气说完，安珉扶着车顶，弯腰与隋辰面对面。
　　“记住了吗？”
　　这一个版本的隋辰，冷脸的时候有一种聪明又内敛的气质，只要不说话，就是个适合演霸总的料，即使穿着休闲装也看起来很贵。
　　安珉不动声色地欣赏了一下这张脸，感叹自己审美实在不错，邪神照着捏出来的脸才会这么好看。
　　“记住了，”隋辰一开口，就又透出一种冷漠的愚蠢，“你现在要带我回家吗？”
　　安珉摇摇头：“其实我可以把你留在这儿的，反正你现在只能维持人形，又是黑户又没钱，没多大可能跟上我。”
　　隋辰愣了一下，随即平淡地“啊”了一声：“好复杂，但是我可以把全部的我唤醒，那样就能很快找到你。”
　　那双深蓝色的瞳孔移向车外雪山的方向。
　　安珉坦然：“我知道，所以我还是遵守承诺，让你留在我身边。”
　　“不过，”他顿了顿，“我没想到你会用这种措辞，全部的你……那我眼前的，是你的几分之一？”
　　隋辰却低头，目光扫向他手腕，然后伸出食指戳了戳。
　　“这里也有一个我。”
　　安珉傻了，冷汗直冒。
　　“你之前不是说，这是你的一块骨头吗……”
　　隋辰点点头：“是啊，每块骨头都是我。”
　　他此刻已经分不清隋辰是装傻还是真傻了，只觉得每个字都在戳破他的侥幸，是一种赤裸裸的威胁。
　　“杀了我，还有无数个我。”隋辰专注地望着他的眼睛，“这一个我是最特殊的，对吧？”


第34章 命运
　　安珉到最后也没有回答隋辰那个问题，但他的沉默已经给出了答案。
　　当然是特殊的。
　　他不是邪神，无法真正理解那么多自己同时存在，他只会觉得每个个体都是不同的。只有他面前的这一个才叫做隋辰，才是千里迢迢跑来碰瓷他，平时又傻不拉叽的那一个。
　　完蛋了，他对自己说。
　　真是越陷越深，无论是生死还是精神，他这辈子都再也无法摆脱邪神带来的烙印了。
　　远远的，那两个人已经扶着向导往回走了。
　　向导大哥看起来精神稳定了许多，但仍旧心有余悸，沉默地听着旁边那两人的劝说。
　　安珉有点担心再把人吓到，不死心地问隋辰：“还能不能变成蛇？”
　　隋辰摇摇头，但看起来心情非常好。
　　他没好气道：“你就得意吧。”
　　说完重重地关上了车门，从包里拿了水，走过去帮忙。
　　出于安全着想，安珉谎称隋辰是自己在山里捡到的落单驴友，至于那条蛇，则是向导自己的幻觉，他们三个人都没见到有蛇出没。
　　在半骗半哄之下，向导大哥勉强相信了，何立暄开车，一行人坐上车返程。
　　隋辰被安珉挤在后排的角落里，坐得端正笔直，两手放在膝盖上。
　　脑袋转向一边，直勾勾地看着窗外的景色，明明在这里睡了那么久，就像一个没见过雪山的游客似的。
　　“这是你第一次坐车吧？”安珉问。
　　“这个东西叫车吗？”隋辰回头看向他，“不是第一次，来找你的时候我已经坐过了。”
　　安珉之前被无脸邪神重新找到的时候，都没有如此震惊。他不敢相信隋辰这么一个对人类社会一窍不通的人，竟然在他缺席的时候已经坐过汽车了。
　　他问：“你哪儿来的钱坐车？你隐身在别人车上？”
　　“不是，我威胁了一个人类。”
　　邪神回答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一件天经地义的小事。
　　安珉低头捂住了脸，有点崩溃。
　　坐在另一边的童哲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教育这件事任重道远，任重道远啊。”
　　“算了。”他自我安慰，抬起头重新做人，又问，“你不是可以直接感应到我吗？为什么还要坐车？”
　　虽然隋辰做什么事情说什么话都理直气壮的，但是这一次，安珉竟然觉得对方脸上露出了一点骄傲的神色。
　　隋辰答道：“我答应过你的。你抛弃我之前，不准我再用意识还是什么能力跟踪你，不准再窥探你的思想和情绪，我答应了你，所以做到了。”
　　之前安珉说过的话，被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而且隋辰用了“抛弃”两个字，他又无法反驳，因为自己当初的行为真的很像一个弃养宠物的坏人。
　　他感到一阵心虚，那点怜爱之心又不受控制地冒出头来。
　　为什么这个邪神天生会讨好卖乖，往他的良心上一戳一个准？
　　安珉又一次低头捂住了脸。
　　童哲也又一次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善恶才是最可怕的。你看吧，想当好人就能当好人，想当坏人也丝毫没有道德负担，你玩不过的。”
　　隋辰低头靠近安珉，问：“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大家都坐在一起，明明可以直接问童哲，却偏只跟安珉说话。
　　童哲见了也心情复杂，这邪神和他印象中的那种邪门东西还真不一样，分明能一巴掌拍死百八十人，偏偏表现得单纯无害，又让人分不清是否真的无害。
　　他发小摊上这玩意儿真是倒大霉了。
　　而且他有一种预感，再过段时间，说不定人家两个就和和美美的，搞个跨物种恋爱。
　　……虽然他无法接受邪神这东西拥有类似人类的感情。传论坛bisi
　　想到这里他转头看向窗外，性命保住就行，别的事情还是眼不见心不烦。
　　隋辰又开口：“你不回答我吗？”
　　安珉从指缝里看上去：“夸你呢，意思是你善恶通吃，永远都不会被道德绑架。”
　　“道德绑架是坏事吗？”
　　“对，就像我明明觉得和你相处不怎么愉快，但是我的道德在绑架我自己，想着你这么可怜我不能当个负心汉，所以我只好忍住逃跑的想法。”
　　隋辰眨了眨眼，不像是听懂的样子。
　　安珉抬手，把这厮的脑袋往车窗外的方向转过去。
　　“没关系，以后你就懂我意思了。”
　　*
　　没过多久就回到了村庄。
　　安珉还没忘记山洞里的幻象，打眼一看，他有点害怕会像幻觉里一样，有血流裹挟着残肢奔腾涌出来。
　　他停在车边出了会儿神，隋辰就紧跟在一旁守着，他不走隋辰也不走。
　　“你让我看见的那些场景，是真实发生过的吗？”安珉问。
　　“记不清，他们只唤醒了我很小的一缕意识。而且我没有睡醒，那段时间我都浑浑噩噩的，不太清楚他们做了什么。”
　　浑浑噩噩？
　　所以才会没能实现信徒的愿望，反而让事情走到了相反的方向。
　　安珉想了想，人们的那些愿望，真的是邪神能够实现的吗？无病无痛无灾，健康顺遂，人丁兴旺……他好像从来没见过隋辰显露出这方面的能力。
　　之前在山洞里隋辰说他自己不干净，安珉猜想，可能是因为邪神的存在本身，对于人类来说就是负面的。
　　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会让一些人类神志不清，陷入癫狂。
　　这两种生物相遇，还真是个错误。
　　所以人们许下了错误的愿望，求了错误的神，换来了错误的结果。
　　至于他，或许是这错误当中极其幸运的特例，没有发疯发癫，还能跟邪神肩并肩说说人话。
　　他用手肘碰了碰隋辰，问道：“我的愿望还没许，对吧？”
　　隋辰点点头：“对，你现在想好了吗？”
　　“没有，这么宝贵的机会，我得留着。”他笑了笑，“你这么听信徒的话，这个愿望的分量一定很重吧？那到时候岂不是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隋辰思考了片刻，又一次点头。
　　“但是一些事情我没有能力做到。”
　　“比如？”
　　“比如替你摘星星。”
　　安珉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深感无语。
　　“……你以后少看点儿烂俗爱情影视剧，我没有摘星星那个癖好。”
　　说完就走了。
　　“等等。”
　　隋辰突然在身后叫住他，他回头挑了挑眉：“怎么了？”
　　“我能替你摘星星，”隋辰一本正经道，“一些星球比较小，我挪得动。”
　　……恐怖如斯。
　　安珉以前还真是低估了邪神的能力，看来千万千万不能将雪山底下那个庞大的怪物唤醒，到时候说不定连地球都得遭殃。
　　“不必了，”他郑重地说，“你就安分待在我身边，行吗？”
　　隋辰毫不犹豫点头：“行。”
　　“哦对了，这个你穿上。”
　　安珉突然反应过来，从背包里掏出一件冲锋衣外套，塞到隋辰怀里。
　　“正常的人类是怕冷的，这个天气只穿一件短袖，会让别人怀疑你。”
　　隋辰依旧不太会穿衣服，以前顶着那张男高中生的脸，还勉强说得过去，但这会儿顶着霸总脸，就容易让人觉得不太聪明。
　　不能暴殄天物，安珉看不过去，一边替人穿衣服一边耐心地教导。
　　“你看啊，先找到袖子，两条胳膊分别套进去，再把后面整理一下，不就穿好了？”
　　等到安珉示范着拉好拉链，隋辰才出声：“你比我见过的人类都要好。”
　　他心脏又承受了一记暴击，但因为想起来隋辰的语言表达能力不行，词汇量也匮乏，所以多问了一句。
　　“好在哪儿？对你很耐心吗？”
　　如他所料，隋辰点头：“是的，而且对我很好。你没想从我这里得到东西，不狂热，不是真正厌恶我，也不像一些人害怕我到看一眼都晕厥。你为什么和其他人类不一样？”
　　又来了。
　　安珉最受不了隋辰的专注和坦诚，尤其是当这两个优点用在了夸他这件事情上。
　　他神思都有些恍惚，可能耳朵也发烫，盯着隋辰冲锋衣的拉链。
　　“我怎么知道……大概是命吧，偏偏我把你唤醒了。”
　　“命？”隋辰好奇问道，“那我也有命吗？”
　　这个问题很奇妙。让安珉忍不住把隋辰放在和自己同一个位置上，去思考命运这件事。
　　他也认真回答：“大概是有的，不然你怎么会在这么长的生命里，遇上这么短命的我？”
　　作者有话说:
　　命运啊命运


第35章 跟人类学的
　　村子里一切正常，只是央金在看见隋辰的那一瞬间，整个人被惊吓到往后退了几步，被孙女勉强扶住了。
　　童哲和那大少爷上楼收拾东西去了，安珉往前一站，不动声色地挡了挡隋辰。
　　“大娘，这是我朋友。”
　　那小姑娘听懂了，却担忧地看了看他们俩，随即翻译给了自己奶奶听。
　　央金一言不发。
　　安珉又侧身对隋辰道：“打声招呼，说你好。”
　　隋辰便很听话地说了声“你好”。
　　这句话，央金是听得懂的。
　　只不过听懂之后，神色依旧惊惧，紧紧抓着孙女的手，把人护在自己身后。
　　安珉知道央金大娘是能感受到邪神的，即使无法清楚地感知邪神本身，却也能知晓哪些人或事物接触过邪神的力量。隋辰在央金眼中，大概是那种从来没见过的程度吧，至少能被断定不是人。
　　“我还是带他出去等着吧，”安珉对着那小姑娘说，“感谢你们的帮助，我的问题暂时解决了，邪神也暂时不会苏醒，请你们放心。”
　　他说完，牵着隋辰的衣袖转身往外走，听见身后小姑娘在对自己奶奶翻译。
　　片刻后，央金的声音响起，似乎在挽留他们。
　　安珉转身看去。
　　小姑娘对他道：“我奶奶说，和魔鬼做交易，会连灵魂都不剩的。”
　　安珉当然知道这个中危险，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转头问隋辰：“你吃人的灵魂吗？”
　　隋辰摇摇头：“不好吃。”
　　他笑了笑。
　　再看向对面时，那小姑娘的脸色也非常不好看，应该是听懂他刚才的话了，魔鬼正是他身侧这个男人。
　　“走吧。”他带着隋辰走出了院子。
　　趁着等待的时间，他们又去那片坟地的方向，大致看了看。
　　从村子边缘是看不清那里的，安珉知道隋辰的肉体在模仿人类的基础上保留了一点非人特征，或许视力比他好。
　　故而他问道：“你能看见吗？”
　　隋辰答道：“好几个坑。”
　　他有些意外：“除此之外呢？没有什么尸身或者骨头吗？”
　　隋辰摇摇头：“只有土，但土里有一点我的气味。”
　　安珉松了口气，看来昨天晚上被一群骷髅架子绞杀的记忆是真实的，不然虚虚实实的，他都快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了。
　　现在安全了，也到了兴师问罪的时候。
　　他没好气地瞥了眼隋辰，把对方看得疑惑起来。
　　“你好像在生气。”
　　“哈。”安珉阴阳怪气道，“你的那些好信徒昨天晚上差点把我拖进土里活埋了，他们都已经是死人了，要不是沾了你的气息，能诈尸？我还不能生气了？”
　　隋辰好一会儿没说话，安珉等到失去耐心。
　　“没话说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想让我道歉吗？”隋辰老老实实回答，“但是我不想活埋你，他们想。而且气息是我睡着时无意漏出去的，控制不住。”
　　安珉磨了磨后槽牙。
　　虽然是大实话，可是微妙地更生气了。
　　然而下一秒，隋辰靠近了，在他耳后嗅了嗅。
　　“你身上也有我的气味，浓很多。”
　　安珉打了个冷颤。
　　不知道是因为隋辰靠得太近，还是因为那句话有些越界，无意中陈述了占有的事实。
　　隋辰的脑袋渐渐下移，鼻尖时不时触碰到他的皮肤，直到停在他锁骨的位置。
　　随即皱眉离开了，难得露出这么明显的厌弃情绪。
　　“这个木头的气味，我很不喜欢。”
　　对哦，他差点忘记自己还戴着那个木头吊坠了。
　　安珉将吊坠从衣领底下扯了出来，看了看，木头依旧是之前的样子，黑漆漆的，留有一道裂痕。他之前还以为这个东西跟隋辰有关，毕竟能将周围环境污染，将人变成怪物，这不应该是邪神的力量吗？
　　“所以你为什么不喜欢它？你很少有讨厌的事情。”
　　隋辰嫌弃地站远一步，回答道：“这个东西对你不好，会影响你的……”
　　说着停了停，似乎在找措辞，最后伸出食指点了点安珉的太阳穴。
　　“这里。”
　　“我的精神？”他问。
　　隋辰点头：“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确定。这个味道有点熟悉，但我不记得了。”
　　安珉明白了，却又糊涂了。
　　“你到底忘记了多少事情啊？因为睡得太久了？”他问，“你睡了多久，还记得吗？”
　　隋辰想了想：“不记得了，很模糊。但是我来这里的时候，好像没有见到人类。”
　　……离谱。
　　敢情在人类还没进化出来的时候，他面前这个东西就已经存在了吗？
　　“那是真的睡了很久啊……”
　　安珉竟然有些羡慕。
　　他回去之后还得接着上班，每天都睡不够，只有死后才能长眠。
　　他又想起木头，拿起来晃了晃：“那你能销毁它吗？”
　　隋辰很抗拒地伸手触碰了一下，然后很快缩回手。
　　“不能，第一次看见这个东西，我就不喜欢，弄裂了，但是没用。”
　　在他失望的时候，隋辰话锋一转：“有我的骨头，你不会被它伤害了。”
　　安珉恍然大悟：“所以你……你给我手腕里种那个东西，就是为了不让我受它影响吗？你没撒谎？！”
　　“撒谎是人类做的事情。”隋辰理直气壮答道，“比如说你，比如说发光大方块里面的人。”
　　大方块？电光火石之间，安珉好像搭上了隋辰的脑回路，这大概是指电视吧？
　　影视剧，人类的文艺成果，来源于生活，的确反应了人类的一部分本性。
　　竟然让邪神看他们人类笑话了。
　　安珉无法反驳，却又下意识想反驳，弱弱道：“……那你不也骗了我，装成受伤人类来找我？”
　　“跟人类学的。”
　　好吧，他无话可说了。
　　安珉把那木头又胡乱塞进衣领里：“走走走，回去，我还得去找找给我木头的神棍，总感觉没那么简单，还是搞清楚怎么销毁比较放心。”
　　隋辰跟着他走，说：“我也要去。”
　　这邪神很少提出明确的需求，安珉觉得稀奇。
　　“你去干什么？”
　　“去问给你木头的人，木头来自哪里，我想记起来。”
　　可怜见的，失忆又失去能力的小邪神。
　　安珉心里又冒坏水，开口道：“想跟着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跟我说对不起，让我消消气。”
　　他虽然知道自己不占理，但就是气不过。
　　一切的根源都是邪神，他好几次差点丢了小命。之前的都不计较了，就只论昨天晚上，要一句口头的道歉勉强能让他心理平衡一些，就算不是真心的道歉也行。
　　隋辰却看了他好一会儿，说：“你们人类很讲究形式，一句对不起并不能在实际上弥补，但是，对不起。”
　　安珉自动忽略了前两句的辣评，假笑了两下，眼睛都笑得半眯起来。
　　“乖。”
　　*
　　他们回到村头，童哲跟何立暄已经在车里等他们了。
　　然而那两人好像在吵架，声音隔老远都能听见。
　　安珉第一次看见童哲被气得那么难受，吵不过，索性跑到旁边大石头上坐着生闷气。
　　他走过去问：“吵什么呢？”
　　“那小子敲诈勒索。”
　　“不会吧？”安珉第一反应就是否认，“他那么有钱，敲诈勒索我们？疯了？”
　　而且何立暄之前表现得多少有些人傻钱多，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不是敲诈钱。”童哲恼怒地叹了口气，“他说要跟着我们回Z城，不然就去他们圈子里散播风声，说我们这里有邪神，让那些人全来骚扰我们。”
　　安珉没有心理准备，听了之后脑仁又开始疼，喃喃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隋辰本人毫无被阴阳怪气的自觉，问：“这句话什么意思？”
　　他盯了隋辰一眼，又说：“红颜祸水。”
　　隋辰依旧疑惑。
　　安珉没管了，想着之后还是应该给这人买个便宜的老年机，能百度就行。
　　“让他跟着，我看他到底能做出什么事情。”安珉说完就朝车那边走了。
　　如果是来抢邪神的，那还合了他的意，能抢走是最好，抢走的话他日日夜夜给何立暄烧高香。
　　一行人上了车，何立暄全然没有敲诈威胁的态度，抢着当司机。
　　还带着笑意跟他们说话：“车费我全包了，就当我去你们城市旅游呗，我给你们转些辛苦费，大家都不会吃亏嘛。”
　　安珉感觉自从与隋辰重逢，自己的精神和身体状态都好了一些，所以短短一会儿就消气了，甚至有精力跟陌生人探讨人生。
　　他认真严肃地问：“何先生，你信奉邪神吗？”
　　何立暄耸耸肩答道：“不啊，我不信教，任何信仰都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么痴迷？”
　　“嗐这事儿……”少爷说了半句话，看似态度轻松，“就像有些人痴迷ufo一样，不也是成天追寻不明飞行物的踪迹吗？”
　　坐在副驾的童哲冷哼一声：“你就编吧。”
　　其实安珉已经被说服了一半，没料到童哲竟然完全不信。
　　童哲接着表达不满：“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刚才威胁我那样子怎么就藏起来了？”
　　何立暄被这样指责，也不生气，笑道：“哥，我知道你生气，但我说的也是实话啊。”
　　两人忽略了后排的安珉和隋辰，又吵起来了。而过程基本是童哲在输出，何立暄在笑着打太极。
　　少爷家里的教育真是厉害，抗压能力包括抗骂能力都极强。
　　而且安珉看出来了，何立暄有点扮猪吃虎的意思，本性其实不傻。
　　他听得脑仁更痛，却见隋辰靠了过来，开口道：“你的身体情况还没有达到平均值，该继续养。”
　　“啊？”
　　“睡眠不足，是影响健康的一个重要因素，”隋辰说，“所以，睡吧。”
　　这熟悉的感觉……
　　安珉刚记起来曾经相似的画面，一股熟悉的睡意就又席卷他整个人。就像注射了麻醉剂一般，一个呼吸的时间，眼皮就开始往下耷拉，视野也逐渐变黑。
　　他不甘心被这么控制，抓紧时间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让疼痛将自己稍微拉出昏睡的边缘。
　　因为头脑昏沉，所以做出阻止隋辰的动作时，幅度没控制好。一个猛扑过去，直接把人抵在了车门上，后脑勺重重撞上车窗的响声清晰可闻。
　　前面两个吵架的都停了下来。
　　“停下……”安珉有气无力道。
　　话音一落，那股困意就突然消失了。
　　他松了口气，闭上眼晃了晃脑袋，想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甩出大脑。
　　之前在山洞里，不是说什么抵消能力吗？
　　让他秒睡不算能力？
　　“你不喜欢，我不会再做了。”隋辰开口，“这不是能力，是出于我们的连结，我没想害你。”
　　听见这个有点沙哑的声音，安珉睁开眼，看见了掐着人家脖子的一双手，用力得手指关节都微微发白。
　　他一愣，赶紧松手。
　　视线往上抬，却更吓得他呼吸一滞。
　　隋辰的脖子没了支撑，像断了一样，整颗头朝一边垂着，连结的部分似乎只剩一层皮吊着。
　　就好像开得正盛的一朵花，被人故意折了花枝，却没彻底断开。
　　安珉好几天没经历这种精神污染了。
　　他手脚并用往后退，直到背部抵上另一边的车门。
　　隋辰伸手扶住了自己的脑袋，往上抬了抬，稍微用力扭了扭，发出骨头摩擦的声响。
　　松手之后，那颗脑袋又完好无损地立在了脖子上，脖子也完完整整，没有断开的痕迹。
　　隋辰问：“被吓到了吗？”
　　安珉点点头。
　　邪神自动忽略了前排也脸色苍白的两个人，直直盯着自己的信徒。
　　安珉被吓得厉害，看样子已经懵了，眼睛眨也不眨，比教训他的时候安静很多。
　　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感受到了某种陌生的情绪，大概类似安珉看见猫的情绪，应该是觉得可爱吧。
　　安珉正愣着，突然瞧见隋辰轻轻地笑了。
　　他眨了眨眼，怀疑自己被吓出幻觉了。
　　然而，那浅淡的笑意依然停留在隋辰的嘴角和眼角，是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神情，却自然得和正常人类一样。
　　尤其是出现在了这张脸上，杀伤力飙升百分之一千。
　　他没忍住，问道：“你……你笑什么？”
　　隋辰略微歪头，是一个思考的动作。
　　片刻后答道：“我在学习，你见到那只猫的表情。”
　　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安珉反应了一阵才明白其中含义。
　　他渐渐缩成一团，靠在车门上，垂眼盯着脚下，不再搭理另一端的隋辰。
　　邪神蔫坏，人还没当几天，就无师自通了撩人把戏，这简直是对他意志的巨大考验。
　　作者有话说:
　　学习能力超强。


第36章 化血
　　接下来车里彻底安静了。
　　安珉不说话，隋辰也就不主动开口，前面两位似乎被刚才的断头场面吓着了，就算是何立暄这种狂热爱好者也一时难以摆脱冲击。
　　从雪镜镇开回城市，安珉一路上都在发愁要怎么给隋辰上户口，如果是黑户，生活处处都不方便，甚至眼下连高铁都坐不了。
　　要是能变成蛇就好了。
　　安珉不死心，在下车之前戳了戳隋辰的手臂：“你再试试，变成小蛇藏在我衣服口袋里，要那种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蛇，不要吓人的。”
　　隋辰点点头，便不动了，就像被按下了静止键一样。
　　何立暄瞥了眼后视镜，想说什么却忍住了，童哲悄悄往后面观察，低声问安珉：“他在干嘛？”
　　“……在憋大招。”
　　话音一落，众人眼前一黑，纷纷被挤得一动不能动，整个越野车都在原地晃了晃。
　　安珉一开始以为自己又失明了，片刻后才意识到不是他的问题，是自己眼前突然变出来一个庞然大物，挡住了车窗外面透进来的光线。
　　车内被一条巨蟒挤得满满当当，占据了大部分空间。
　　这次的蛇不是冰做的了，隋辰听他的话，变成了自然界最常见的那种蛇。通体漆黑如夜，鳞片闪着冷光，接触到安珉皮肤的部分冰冰凉凉。
　　蛇头就近距离杵在他面前，眼珠子依旧是深蓝色，蛇信吐了吐，刚好舔到他侧脸。
　　安珉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随着蛇的出现，一股让人心慌的气压也瞬间扩散，盈满了狭小的车内空间，即便安珉已经习惯了隋辰的存在，都不受控制地生出了恐惧心理。
　　更何况他感觉自己的胸口被压住，肺快炸了，然而双手被死死禁锢着，抬不起来。
　　“隋辰……”他从喉咙里挤出气音，“给我变回去……快……”
　　蛇信又舔了舔他的颈侧，随即巨蟒突然消失，一个英俊男人重新出现在了后排座位上。
　　车内响起三个人濒死又得救之后的喘气声。
　　何立暄最先打开车门，跌跌撞撞下车，没走几步就瘫软跪在了地上。
　　童哲好歹坚持了一会儿，还有力气骂出声：“啊啊啊没见过这么笨的邪神！”
　　骂完也赶紧扶着车门下去了。
　　安珉在三人里身体素质最弱，他不是不想下车，而是完全没力气，只能靠着椅背平复。
　　隋辰看他难受至极，开口道：“我控制不了体型。”
　　“看出来了……”他连骂人的心情都没了，“就这样，别变了……大不了坐长途大巴回去。”
　　为了让隋辰这位黑户顺利回到Z城，何立暄包了两辆车，送他们回去。
　　只不过这次何少爷坚决不与隋辰同车，宁愿跟在后面那辆车上，离他的研究对象稍远一些。童哲也受不了，跑去跟何立暄一起坐。
　　而安珉这辆车的司机大哥也没坚持多久，刚上高速就开始面色发白，呼吸急促。思绪也渐渐变得混乱，一个劲地跟安珉搭话聊天，聊的却是如何将一只煮熟的鸭子塞进烟花筒里，做成屁股着火的飞天巨鸭。
　　车速飞快，安珉一路上心惊胆颤，只好让大哥在第一个服务区下车，自己顶上当司机。
　　没办法，隋辰失去的不止是那些奇奇怪怪的能力，连控制力也不好了。就身上这种无形的压力，但凡是个正常人类都会觉得不舒服。
　　承受力好一些的，可能会像童哲那样，神志和思路都还清晰。差一些的，可能当场就会陷入混乱，简称发疯。
　　当然，他这种人是例外，毕竟已经跟邪神朝夕相处了一段日子，还结下了什么契约……已经不算是正常人了。
　　又花了大半天时间，傍晚时分他们终于回到了Z城。
　　安珉已经腰酸背痛，手脚也僵硬了。降下车窗想透透气，然而冷风立刻灌进车里，让他不由得紧了紧外套。
　　“Z城往年有这么早入冬吗？怎么感觉阴森森的。”他疑惑地喃喃自语。
　　隋辰立刻出声：“不是我。”
　　他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从车内后视镜看向后排，正对上隋辰坦荡无辜的视线，突然明白了，觉得有些好笑。
　　“我也没说是你做的，你心虚什么？”
　　“因为你一定会首先怀疑我。”
　　……倒是挺有自知之明，安珉刚才的确立刻想到了隋辰，会不会是在他跑路的几天里，邪神发疯了，又结冰了之类的。
　　但是既然隋辰这样说了，那他也就打消了怀疑。
　　“那会是什么导致的？”安珉问，“难不成是单纯的降温？”
　　隋辰摇摇头：“我感觉到了别的，和木头一样的气味。”
　　安珉突然警觉起来。
　　他想起来几天前，也是在这条路上，丛容让他看见了一个似人非人的丑陋怪物。
　　情不自禁朝右边挪了挪，稍稍远离车窗，后视镜里男人平静地看着他这一举动，眼神却带着疑惑。
　　安珉假装没看见，继续开车。
　　比起已经没那么危险的邪神，还是那种恶心的怪物更需要躲远点。
　　“我有一种预感，”他开口道，“我们已经被那种怪物包围了，但他们应该还是怕你的，所以不敢靠近。”
　　“什么怪物？”
　　他指了指胸口的吊坠：“这个东西引来的怪物，很有攻击性，稍不注意就会要我的命。我上次不小心看见了，丑得我不敢多看，比你变成的蛇还丑。”
　　隋辰却安静了一瞬，继而问道：“我很丑吗？”
　　安珉突然闭嘴，他刚才说得激动，一时口无遮拦了。后果就是这句话又伤到了邪神，隋辰不再看他，坐在角落里一个人默默伤心难过。
　　不过，伤心难过是安珉脑补的，因为这人看起来真的蛮惹人怜爱的。
　　他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我的意思是，现在我们最好小心一些。大街上都有那些怪物的气息，证明它们已经遍布了，而且你的能力削弱了，不一定能打得过那么多怪物……我是在关心你。”
　　“你是在担心你自己。”隋辰毫不领情，因为没有道德和人情观念，所以也不懂给安珉留点面子。
　　安珉厚脸皮道：“难道你不担心我吗？”
　　这句话让隋辰无从反驳，用沉默回答了。
　　“我可不能就这么死了，也不能被木头污染，也变成那种恶心的怪物。”他得寸进尺，“毕竟我是邪神唯一的信徒，对吧？”
　　隋辰懒得再说话，靠在后排闭上了眼睛。
　　安珉第一次把邪神烦到不想搭理，竟然还有些满意，连带着心情也变好了一些。
　　一行人在城中村外停车，安珉下车第一件事就是把拉链拉到顶端。
　　北风萧萧的，这鬼天气真反常。
　　后面的童哲与何立暄也下车了，活动着胳膊和腿，一边朝他们走过来。
　　童哲一下车就叫冷：“我的裙子都穿不了了，咋这么冷啊。”
　　何立暄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被一股迎面的冷风吸引了注意力。视线投向面前杂乱老旧的建筑群，没忍住吐槽：“堂堂邪神和这里一点都不搭……”
　　三人一神各有各的心思。
　　安珉带路，径直往丛容家的小卖部走，然而刚和房东老板对上视线，中年女人就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把头顶的卷帘门往下重重一拉。
　　砰的一声，大门在他们面前无情关闭。
　　……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就走了几天而已，丛家人对他的态度就已经一百八十度转变了吗？
　　还是说，他们抗拒的其实是旁边这位邪神？
　　安珉转头看隋辰，这个人依旧波澜不惊。
　　他明白了什么，问：“是不是你把人家吓着了……真的不能把身上这股气场收收吗？”
　　隋辰却摇摇头：“房子里有东西。”
　　这个回答让安珉更心慌了，他回头招呼上童哲和何立暄，打算直接回家。
　　童哲却主动要求留下来：“这氛围不对，我再试试敲门，看看能不能问到什么内情。”
　　他点点头，嘱咐了注意安全，只带上了还在懵圈的何立暄，往更里面走。
　　一靠近单元楼，安珉就感觉到了更阴森的氛围，抬头望去，整栋楼和离开时没什么区别，可安珉就是觉得哪里不太一样了。
　　他不敢进单元楼，又问身边的人：“房子里是什么东西，你能感受到吗？”
　　隋辰的回答依旧言简意赅：“坏东西。”
　　“……有多坏？”
　　隋辰低头看了他一眼：“人类。”
　　安珉脑子转得飞快：“你是在骂人类，还是在单纯阐述那是个坏人类……好吧，我觉得你还没有掌握骂人这项技能，应该是第二种。”
　　隋辰点点头，伸手握住他的手臂，不让他上去。
　　他确实不太想上去……虽然是人，但是潜入别人家里，又能被邪神感应到的坏人，能是什么善茬吗？
　　幸好身后还有一位求知欲旺盛的少爷，安珉转身找了找，却发现何立暄没跟上来，正站在拐角的地方，抬头望着楼上。
　　他有种不好的感觉，退后几步，顺着视线往上看，看见自家阳台的玻璃窗上贴着一张人脸。
　　那张脸毫无缝隙地紧贴在玻璃上，五官挤压着，第一眼让人分辨不出是人是鬼，吓得安珉差点没交代在这里。
　　何立暄张嘴喃喃道：“好眼熟……好像是曾经拒绝过我拜访的一位大师来着……”
　　大师？
　　安珉想到了什么，正好这时候，脖子上挂着的那块木头突然发烫。他条件反射将吊坠慌乱扯了下来，然而那块木头已经在手中燃起了火焰。
　　掌心的皮肤被火焰烧灼，让他不由得惊呼一声，根本来不及扔。
　　下一秒，隋辰的手搭在了他手背上，一股冰冰凉凉的感觉代替了灼烧感。
　　火焰也瞬间熄灭，木头的触感离奇消失了，反而是有液体在他掌中融化，顺着指缝往下流淌。
　　液体呈粘稠状，深黑色，然而安珉鼻尖忽地萦绕刺鼻的血腥味。
　　“是血……”


第37章 选择了他
　　木头不见了。
　　安珉有些慌张，电光火石之间直觉不能放那个人走，抬手一指。
　　“隋辰！抓住他！”
　　转过头去时，哪里还有隋辰，就连环境都完全变了样子。
　　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光线更暗了，抬头望去，天空被不知何时飘来的厚厚云层盖住，仿佛即将有一场倾盆大雨降下。
　　二楼的窗户上，那张人脸已经消失不见。安珉猛地心慌起来，因为他知道，对方离开那里之后一定是朝着他来了。
　　他不自觉后退，直到退至路口。掌心被黏糊的血糊住，风一吹传来凉意，那触感更加让人不舒服。
　　肩膀被拍了一下，安珉被吓得一抖，随即镇定下来，转过身去。
　　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站在他背后，像个活了上百年的僵尸。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黑色短褂，花白的头发有些长，盘在了脑后。一双眼睛阴沉沉的，和那块木头一个颜色，一看就让人隐隐不适。
　　他主动开口：“是你把破木头给我的吗？你有什么目的？”
　　这老头笑了两声：“你不用知道目的，因为……该发生的终会发生。”
　　好吧，白问了。
　　“看看你一无所知的样子，”老头啧啧叹道，“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消耗了多么珍贵的东西，‘破木头’？那可是其他人求都求不来的，你竟然对它如此不敬。”
　　安珉有些无语，这些狂热的人好像都觉得自家的东西最神圣……难以沟通。
　　他试探问道：“那我还给你？”
　　“这可是从几十代人手中流传下来的木，再被我用人血泡了九年……不同人的血，每十天换一次新鲜的，老人的血，小孩的血，男男女女……”老头越说越兴奋，目光死死盯着他掌心。
　　安珉一阵反胃，急急忙忙从兜里拿出纸巾，想擦掉血迹，然而无济于事，根本擦不干净。
　　他越擦越觉得恶心，最后再也忍不住了，扶着墙干呕。
　　人血泡了九年……怪不得颜色那么怪异，他这段时间还一直佩戴，木头就那么紧贴着他心口处的皮肤。
　　这人什么来头，手段比邪神还邪门……
　　安珉吐不出东西，缓了好一会儿才压下胃部的不适感 ，断断续续开口问：“木头为什么……自己燃起来了？”
　　“因为完成使命了。”
　　他转头看过去：“什么使命？”
　　老头伸出干枯如树枝的手，指尖画了个什么形状，嘴里念了一串奇怪的语言。
　　平地里起了一阵风，头顶突然电闪雷鸣，安珉猛地抬头，才发现四周升起了暗色的光。似是将他围住，并且一点点缩小范围。
　　安珉知道这里不是真实世界，应该是某种幻境。
　　然而不同于隋辰营造的幻境，这里更加粗糙单调，而且氛围也截然不同，更加……阴暗。
　　一个是雪山旷野，一个是浸染了血液的漆黑空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是隋辰的信徒，为何会发展成这种样子，而且隋辰对于木头的气息如此反感……
　　还有，刚才隋辰就站在他身边，就算伪装成了人类，这老头如此狂热，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吗？
　　他焦急地思考破局办法，一边试图拖延时间，问道：“为什么是我……因为邪神吗，你们看起来不信仰他，难道是想除掉他？”
　　“邪神？”老头眯了眯眼睛，“你说谁？”
　　不对，很不对。
　　安珉摸了摸手腕，祈祷种进他骨头里的东西能发挥点作用。这个人来路不明，看这阵仗虽然暂时不想要他的命，可是似乎在图谋别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问。
　　风暴在云层中聚集，而老头的眼珠子开始混乱地震颤，渐渐失去焦距，望向虚空。两眼渗出了血珠，接着整个人朝着某个方向跪了下来。
　　一股陌生的压迫感包裹住安珉。
　　他本能地排斥，但力量渺小。陌生的语言在天地间回荡，让他想起了第一次在浴室里遇见邪神的时候，和那种语言很类似。
　　思维……似乎慢了下来。
　　安珉被某种力量控制着，渐渐停止了思考，然而腕骨又在剧烈发烫，甚至刺痛，让他不至于完全被掌控。
　　就好像两种力量在他身体里打架一样。
　　视野里，安珉的手慢慢变成了焦黑色，从指尖开始，顺着皮肤一点点蔓延。
　　然而刚爬升至手腕就停住了。
　　意识忽然清醒了一瞬。
　　安珉身体一震，反应过来目前的状况后，抓住机会朝前跑去，穿过那一圈暗色的光来到那老头跟前。接着毫不留情就是一脚，把人踹翻在地。
　　“又来一个邪门东西……滚远点……”
　　他话音刚落，整个世界突然震动，视野明亮起来，隋辰又出现在了他身边。
　　回来了。
　　安珉猛地跑向隋辰的方向，喊道：“抓住他！”
　　余光里隋辰抬了抬手，头顶就传来玻璃被打碎的声响。
　　……糟糕，要赔钱。安珉刚冒出这个不合时宜的念头，一个身影就从二楼窗户破口掉了下来，坠落在不远处的地面。
　　一起掉下来的还有无数玻璃碎片。
　　安珉下意识抬手去挡，然而一只手揽上了他的腰，他整个人被隋辰带到了一旁，避开了那些玻璃。
　　四下安静之后，他心底升起一阵后怕……二楼应该摔不死吧？
　　老头趴在玻璃碎片上面，此刻一动不动的，一只手和一条腿以不可能的角度朝外面撇着，应该是断了。身子底下渐渐蔓延出鲜血，不知道从哪一道伤口冒出来的。
　　安珉咽了咽口水，问：“……死了吗？”
　　隋辰平静答道：“还能动。”
　　突然间，细微的咔咔声从那个人身上传来，就如同骨头被折断重接的声响，听得安珉一阵牙酸。
　　这人慢慢站了起来，终于注意到隋辰一般，目光中带着敌意。转而死死盯着安珉，露出癫狂的笑，嘴唇蠕动着：“原来已经遇见了……你选择了他，愚蠢……实在愚蠢……”
　　选择？
　　安珉没来得及思考这个词的含义，那老头就朝单元楼内的方向挥了挥手，喊了声“带回去”。
　　顷刻间，五六个身穿黑色短褂的男人冲了出来，全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脑袋也被黑色布条一圈圈缠住，只露出一双眼睛。
　　“靠……”他往后退了一步，赶紧问隋辰，“你现在的状态能打赢几个人？”
　　隋辰却淡淡答道：“我对人类躯体的运用不太熟练。”
　　安珉无语了，但他突然想到什么，躲到隋辰身后把人往前推，当成肉盾使。
　　反正打不死，也不会受伤，不当肉盾简直可惜了。
　　他躲在后面，只听得几声闷响，却不敢去看隋辰被打中了几拳。正要冲出去趁乱揍人的时候，隋辰却拦住了他。
　　“打完了。”
　　安珉探出个脑袋，发现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六个大汉，都已经昏迷过去。
　　转瞬间，仿佛融化的冰淇淋，慢慢化成一滩乌黑粘稠的液体，渗入地下。浸湿的痕迹也迅速干透，完全看不出这片地方曾经出现过异象。
　　而隋辰极其淡然地握住右边手臂，往上一抬，咔哒一声，断掉的骨头也接好了。
　　安珉懵了，但大概猜出来那几个不是人类。
　　他伸手一指旁边一脸不可置信的老头：“不愧是你，还有他没揍，去吧。”
　　隋辰一点犹豫都没有，抬脚走过去。
　　然而那老头突然抬起双臂，一只手扶住自己的下巴，另一只手盖住头顶。
　　“已经开始了，你逃不过命运。”
　　喃喃说完这句话之后，果断地将自己的脑袋一拧。脖子错位的卡啦声之后，整个人都没了生气，直挺挺向前倒在了地上。
　　安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了。
　　“……他刚才是自杀了吗？”他看了看地上那具尸体，又看了看隋辰。
　　“金蝉脱壳。”
　　这句话从何立暄嘴里冒了出来，刚才一直站在角落处，这会儿走了出来，神色凝重地在那具尸体跟前蹲了下来。
　　伸手扯住那老头的头发，随即用力往后一拉，老头的上半身便从地面抬了起来。
　　那张脸上的五官不知何时消失了，整个身体只剩下一张干枯的皮……
　　让他想起了之前扒着车窗的那种怪物。
　　虽然这个没有肉瘤，但一看就是同一种恶心的物种，那几个融化的“人”应该也是这种怪物。
　　何立暄松开手，又去扒拉了一下老头的衣领，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肉瘤。
　　安珉扫了一眼，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恶心感又冒了上来。
　　他忍住了，心中还记挂着另外一件事。
　　抬头望了望这栋居民楼。虽然没有人从窗户里探出来看热闹，但是有可能正有人藏在玻璃后面、窗帘后面目击这场事故。
　　他们不会被指认成杀人凶手吧？
　　“按照常理来说，”何立暄也抬头看了看，奇怪道，“如果一户人家的玻璃碎了，总会有其他人查看情况的，但是这栋楼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因为他们已经见过这种场面了。”童哲的声音从他们后面传来，应该是刚到不久，神色凝重。
　　安珉转过身，看向自己的发小：“你问到什么了？”
　　童哲一言难尽答道：“从前几天开始，就发生了不少怪事情，这座城市里多了很多……怪物。”
　　“小卖部老板告诉你的吗？”
　　童哲摇摇头，指了指自己身后。
　　一身逃难打扮的丛容冒了出来，对他们挥了挥手：“你们好啊，几天不见大家都落魄不少诶，哈哈……”
　　几个人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丛容先走了过来，踢了踢地上那一具空壳尸体。
　　“过会儿就自己消失了。”
　　话音一落，尸体开始融化，片刻后消失不见，就像刚才那些怪物一样。
　　丛容扫了他们几个人一眼，看见隋辰的时候整个人一滞，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上去说吧，有些信息你们得清楚清楚。”
　　作者有话说:
　　看到上一章大家对吊坠的疑问，在这里解释一下。前面丛容说过，安珉变成怪物需要几个月，所以安珉不着急取下来。前面还提到过这东西会污染周围的一切环境，所以安珉不取吊坠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不能乱扔有害垃圾。


第38章 一点也不傻
　　安珉进屋第一件事就是冲到卫生间洗手，隋辰亦步亦趋跟着他。
　　一开始冲洗下来的水是黑色，后来慢慢变红，逐渐能看出是血的颜色。然而这玩意儿很难洗，他在卫生间待了有五分钟，久到丛容都找了过来。
　　丛容顾忌站在里面的隋辰，不敢进去，只停在门外。瞧着洗手池里暗红色的水，啧了一声：“这是人血吧？这群人真是疯子，这么脏的手段，也不怕遭报应……”
　　安珉心想要是真有报应这个东西，他之前一定犯下了弥天大错，说不定把宇宙都给炸了。
　　“木头算是彻底消失了吧？”他问。
　　丛容刚才从何立暄那儿打听了事情经过，闻言点点头：“这个东西被那群人当传家宝似的供着，用完就没了，你也不用担心污染环境。”
　　安珉稍微送了一口气，却无法彻底安心。那个老头说木头“已经完成了使命”，指的是什么？
　　他想到了什么，问道：“我真的不会变成那种怪物吗？”
　　“怎么可能，你接触木头的时间还不够长，更何况……”丛容说着，戒备地瞥了隋辰一眼，有点怵，“不是还有这位吗，你现在可以横着走。”
　　水声哗啦啦地响，安珉的手已经被冲得冰凉，勉强算是干净了。
　　隋辰将水龙头一关，捏着安珉的手往一旁挂着的毛巾上擦。不愧是邪神，不用毛巾擦手，反而用手去就，显得安珉很像个玩猫抓板的傻猫。
　　他默默无语，心想隋辰自己都不能横着走了，更别说他这个被拿捏的小祭品。
　　出了卫生间，隋辰看见客厅里多出来的三个人，在安珉身后说了一句：“这不是你的家吗？他们为什么要在这里？”
　　除了虔诚的何立暄与见怪不怪的安珉，另外两个人类的表情都有点复杂，但碍于隋辰是邪神，他们惹不起，只好闭上嘴不说话。
　　但安珉觉得在房东面前，自己有必要表明一下立场。
　　所以面无表情提醒：“这房子是别人的，我穷，除非你能给我变一麻袋金条出来，我马上去给你买一套独栋别墅。”
　　隋辰又反应了一会儿，大概是在猜想金条和独栋别墅是什么东西。
　　安珉没等人反应过来，拉着隋辰安置在沙发上。自己则站在一旁，就像个监护人。
　　“大家都在这里了，说吧。”
　　丛容举了个手：“我先说，不过，那位是谁啊，可以旁听吗？”
　　安珉记着何立暄的威胁，忍辱负重点头，开始胡说八道：“那位是邪神研究协会的副会长，可以听的。”
　　“还有这种协会……好吧，那我想想从哪儿开始说。”丛容靠着墙壁，食指挠了挠完全没化妆的脸，“我不是拿到了那位大师的地址吗，就给你吊坠的那个，我当天就找过去了，结果下了飞机打了车过去一看，那地址是错的。”
　　童哲最先提出异议：“不对啊，我当时去的时候那里还挺热闹的，有不少人过去请他解惑办事的。就在一栋居民楼里面，那人家里的生活气息很浓，至少住了几十年吧。”
　　其实在童哲知道吊坠有问题之后，就一直心怀愧疚，那吊坠毕竟是他求来的。不过他一直没把愧意说出口，想着在其他地方弥补自己的过错，能帮安珉的地方就帮。
　　可是现在看来，那吊坠就像个圈套，专门设置出来，等着他跳，而目的是他发小。
　　“那个地方是存在的，里面也确实住着人，但是那间屋子的住户根本不是什么大师，就是普普通通一家三口。”丛容道，“我还特地问了几户邻居，人家都说那里根本没出现过什么替人算命的神棍，十多年来只住过那一家人。”
　　童哲不说话了，紧皱眉头回忆当时的场景。
　　他可以确定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但是被这么一说，又有些动摇。
　　“是幻觉吗……”
　　安珉更加不解了：“不对，应该是冲着邪神来的吧？可是也有点说不通，那会儿我跟旁边这位还不熟，都没正式见面，只是做了几个相关的梦。就算那神棍再有本事，怎么能未卜先知我会和邪神有关联？”
　　丛容耸耸肩：“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他们的力量来自于神迹，这些力量被加以改造，弄成了很多更邪门的东西，比如说那块吊坠木头，还有你们看过的那种像人的邪物。”
　　神迹两个字，让众人的视线都聚在了隋辰身上。
　　然而隋辰丝毫没有被注视的自觉，依旧垂眼瞧着安珉的衣角。因为感知能力的变弱，周围生灵的情绪心声也不再自动涌进他意识内，而他还不习惯用人类的眼睛和耳朵去感知，所以显得有些迟钝。
　　“隋辰。”安珉的一声轻唤吸引了他的意识，抬头看去，这才注意到其余几个人类的目光。
　　安珉问他：“刚才那个神棍的信仰，是你吗？”
　　回想起那个人，他不自觉撇了撇嘴角，那种人怎么能当他的信徒。
　　安珉知道了答案，又问：“那你留下过什么神迹吗？”
　　“不记得了，我一直在睡觉。”
　　隋辰的回答冷冰冰的，但是他逐渐明白了这几个人类在谈论什么。安珉陷入了危险的境地，而且这一次的危险不是他带来的，而是别的人类。
　　人类真是麻烦，每一天忙碌的事情看似重要，实则又琐碎又毫无意义。
　　就像刚才楼下那个恶心的人类试图将安珉带走，实际上也没意义，因为不可能抢得走。
　　不想经历的事情就不经历，不喜欢的人就让他消失，这是隋辰朴素的想法，他也认为安珉应该这样做。
　　那一次，他的意识悄悄跟着安珉去了所谓上班的地方，在那里，安珉被一个叫组长的人辱骂，思绪里不满与愤怒的情绪都飘散到了空中，被他察觉。
　　他当时的想法很直接，既然安珉不想见到这个人，那他就顺应信徒的愿望，杀了就行。
　　可是现在，这种直接的做法变得困难了。
　　因为变弱了，杀人的方法变得比较麻烦，需要他动用人类肢体。
　　故而隋辰现在十分不悦，看眼前的这些人类更不顺眼，想把人都轰出去，只剩下他和自己的信徒。
　　其实他此刻更想变成蛇，盘在安珉的身上。没了那个木头之后，安珉身上的气味好闻多了，让他想靠近再靠近。
　　于是隋辰又说：“什么时候赶他们走？”
　　这句话是对着安珉说的，安珉下意识想抬手捂住隋辰的嘴，却又忍住了。
　　“正在商量正事呢……”他觉得几双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有点不自在，放低了声音，“做人要讲礼貌，这种话别说出来。”
　　隋辰点点头：“那我不说，直接把他们赶走，可以吗？”
　　安珉见隋辰说着就站起身，赶紧去拦，从后面拖住隋辰的腰不让人走。
　　“房东都还在这儿，谁赶谁啊！你给我安静点！”
　　丛容看着安珉阻拦邪神，心都要跳出来了，打情骂俏和找死这两个念头在她脑中来回切换。
　　在安珉离开Z城之前，隋辰在她眼里和普通人类无异，因为身上完全没有特殊的痕迹与气息。后来她才知道，这叫“大象无形”、“大智若愚”。
　　所以再次见到这位帅哥，她丝毫不敢造次，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然而说实话，她感觉这次见面，邪神的气息更不易察觉了。
　　难道说变得更强大了吗？
　　安珉好歹把隋辰拦了下来，又按回了沙发上。
　　就在这时，何立暄突然朝丛容开口，语气过于正经：“你说的神迹，在哪个地方？”
　　丛容愣了一下，还是回答道：“北边，隔这里十万八千里远，怎么了？”
　　何立暄的视线转向隋辰，问：“您……睡觉的时候不会梦游吧？”
　　在场所有人类都听明白了这个潜台词。
　　安珉也懂了。或许北边的那个神迹并不是隋辰所留下的，也就是说，邪神不是唯一的，或许还存在着另一种力量。
　　然而隋辰转头看他，问道：“梦游是什么意思？”
　　对哦，他忘了邪神听不懂委婉的话，目前只能理解直白的人类语言。
　　安珉掏出手机，打开浏览器搜索了梦游两个字，打开科普，把手机递给了隋辰。
　　“乖，上面写着，自己看吧。”
　　何立暄得了答案，忽地站起来，焦虑地在沙发前走了两圈。
　　童哲离得近，被晃得眼花，不耐烦问道：“怎么了这是？”
　　“找错人了，找错人了……”何立暄懊悔万分，“我就说感觉不对，一点都没个邪神的样子，看起来傻傻的……”
　　童哲懂了：“你不会要找的是另一个吧……”
　　大少爷一下子就急了：“对啊！谁知道这世上还有第二个邪神啊！我找了十多年……以为好不容易找到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隋辰被这样轻视和嫌弃，安珉心中竟有些不快，产生了一种护犊子的心理。
　　友善类型的邪神也是邪神，拒绝歧视。
　　他说了一句“别听”，随即捂住隋辰的耳朵。而对方笼罩在他的气息之下，竟然一点反抗都没有，连眼皮也没抬，依旧好奇地瞧着手机屏幕。
　　安珉弱弱开口反驳：“也不是一点儿邪神的样子都没有吧，那是你没被认真吓唬过……而且也不是很傻，你看，连手机都会玩儿了……”
　　隋辰忽然抬头：“我看懂了。嗯？他们怎么还没走？”
　　……
　　何立暄更加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随即拿起沙发上的包就要走。
　　安珉连忙叫住：“诶你去哪儿？”
　　“去北边，找刚才的个老头。”
　　丛容率先大叫着反对：“你疯了！他们仗着把持神迹，这些年来源源不断造出一个又一个邪物，到处祸害，你去了就是当培养皿！”
　　“培养皿不好吗？至少还能感受一下神的力量在我体内的感觉。”
　　丛容快被气疯了：“你们这些狂热分子真是……我们这么多年来没能杀光那些怪物，全是因为你们这种人的存在。而且最近怪物越来越多了，不知道他们在憋什么大动作。”
　　何立暄渐渐冷静下来，听完后脚步一顿。
　　“大动作？他们想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扰乱秩序，统治世界？”丛容骂骂咧咧道，“谁知道他们的底线在哪里。”
　　安珉心累，原本以为应付身边这位邪神已经够他操心的了，没想到又冒出来一堆乱七八糟的破烂事情。
　　头晕头疼还犯恶心。
　　“你现在的状态不好，需要休息。”隋辰突然抬头看他，像个感应到什么东西的仿生人。
　　“等一下，事情还没谈完……”他没心思安抚隋辰。
　　下一秒，安珉身边的男人又突然膨胀，一条巨蟒盘在客厅里。
　　安珉被圈在里面，逐渐双脚悬空。
　　蛇头绕到他面前，吐了吐蛇信，接着强制带着他往卧室的方向去。


第39章 我不是小孩子
　　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觑。
　　何立暄率先开口：“要去救人吗？”
　　童哲招了招手，朝门口走去：“救什么救，我觉得你比较危险。”
　　“我？！我只是一个守法公民好吧？”何立暄跟了上去，反驳道，“你才是最奇怪的，又没被邪神缠上，又不搞神秘信仰，你瞎掺和什么？”
　　两人走出房门，下了半层楼。
　　童哲从兜里摸出烟来点上。烟和打火机都是他刚才去小卖部敲门的时候顺带买的，此前一直顾忌着安珉在场，所以没能抽烟，这会儿终于能解决烟瘾了。
　　“我是安珉朋友，你说我掺和什么？”
　　何立暄嗤笑一声：“朋友？你真信朋友这东西？”
　　童哲翻了个白眼，他和这人完全没有共同语言，话也说不到一块儿去。
　　以前在小镇读中学的时候，安珉就已经是他朋友了，那会儿他家里困难，安珉大事小事帮了他不少。
　　而且高一的时候他刚发现自己有穿女装的爱好，不慎被同学瞧见之后嘲笑了很久，向来内向的安珉竟然出头帮他说话。
　　到现在为止，也从来没对他的爱好指手画脚过。gzh滚粗
　　童哲揽住何立暄的肩膀，威胁似的扯近。
　　“你这么坚定要找那一个邪神，别是以前有过什么经历吧。”他阴沉沉道，“难道像恐怖电影里那样，被邪神带走下了降头？还是往你肚子里种了卵，让你作为他占领地球的先遣力量？”
　　饶是何立暄见多识广的一个人，也被这形容恶心到了。
　　“滚！”他一把将童哲推开。
　　童哲笑了笑。
　　其实他以前就这样担心过安珉，但跟隋辰接触下来，他发现这一位邪神竟然对人类挺友好的。
　　但是何立暄想找的这个邪神看起来就不太友好了，很像电影里那种恶心且繁殖欲旺盛的混沌外星文明。
　　“恼羞成怒了？”童哲继续使用激将法，眼神也配合着在何立暄身上上下扫视，“那看来是被我说中了。”
　　“你有病吧！祂没你说的这么龌龊！”
　　“哦，那他做了什么好事，说出来让我长长见识？”
　　何立暄突然一顿，从愤怒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像是发现童哲在给他下套了一样。
　　他警惕地问：“你想干什么？”
　　童哲见下套失败，也没了兴趣：“不说算了，那你去当培养皿吧，走之前记得把承诺的钱给了。”
　　说完就把没抽完的烟在墙上灭了，掸了掸衣服，转身回去。
　　何立暄见人走了，陷入沉思，从兜里拿出一个不透明的瓶子。娴熟地抖出两颗软糖，塞进嘴里嚼两下，咽了下去。
　　麻烦，白忙活一阵，真正的线索远在千里之外，又得费劲去找。
　　童哲回屋之后看了眼紧闭的卧室房门，里面没传出什么动静。丛容还留在客厅里，在沉思着什么。
　　“你这里还有空房出租吗？”他开口问。
　　丛容回过神，反应了一下才答道：“有是有，不过你要在这里住下来吗？你没自己的事情要做？”
　　“不太放心。”童哲只说了四个字。
　　丛容有些疑惑：“人家邪神在这里，如果对安珉有恶意，你留下也没用，如果没有恶意，你也用不着留下。你一个普通人，我劝你还是离这座城市越远越好。”
　　正说着，卧室的门毫无征兆打开，安珉气喘吁吁扶着门框，脸还有点红。
　　两人都看愣了，这样子……怎么有点不可描述呢？
　　安珉还处在绝地逢生的情绪之中，没注意到客厅里两人的神情。
　　隋辰发疯把他卷着带回卧室之后，就像是要冬眠似的，巨大的身躯硬要盘在那张床上，衬得两米的床也小得可怜。
　　他好话歹话都说了，没用，隋辰装作听不懂人话的样子，一动不动。最后还是安珉假装自己要窒息了，才从略微松动的桎梏里爬了出来。
　　腰上突然多了一双手，隋辰化成了人形从背后握住他腰肢两侧，想把他拖回去。
　　安珉眼疾手快，扒住门框不松手。
　　“事情还没谈完你发什么疯……”他用尽全身力气与邪神对抗，“一个人睡觉不行吗！”
　　“不行。”
　　隋辰其实没怎么用力，看安珉费力挣开他是一种乐趣，听安珉生气地骂他也挺有趣的，所以他故意用了安珉勉强能抗衡的力气。
　　可爱。
　　安珉实在没了耐心，回头警告：“你要还是不放手，信不信我咬舌自尽？”
　　这套威胁比他想象中有用，隋辰立刻松开了手，虽然表情有些不开心。
　　童哲这下又开始担心了，隋辰看起来也有点像会在人类肚子里种卵的繁殖癌异形生物……
　　就在这时，他手机铃声响了起来。这是他设置的特殊铃声，所以在听见的那一刹那，他整个人都紧绷了一瞬，心中立刻冒出了不好的预感。
　　接起来之后，童哲只简短说了几句话就挂断。
　　安珉一看自己发小的神情有些异常，过于正经严肃了，也不由担心起来。
　　“怎么了，你公司催你回去上班？”
　　童哲点点头：“对，公司有急事，人手不够，我必须得回去了。”
　　“好好好，你赶快走吧，别管我这里了。”他不想让发小蹚浑水，在这摊烂事里越陷越深。陪他去了一趟雪山已经很厚道了，再陪下去他会良心不安的。
　　童哲很着急的样子，匆忙收拾好东西，走到门口又倒回来看了看他。
　　“你确定他不会伤害你？”
　　这话直白地说出来，就没有避开邪神的意思。
　　隋辰的身影从门后露了一半出来，眼神沉沉的，没有什么情绪，依旧有种和人类壳子不匹配的非人感。
　　安珉心里也没十足的把握，他现在的心态连自己也弄不清。非要形容，大概就是与虎谋皮的状态，那只虎看起来挺温顺，对他也不错，但终究是虎。
　　退一步来说，玩闹间也可能不慎把他弄死。
　　身后的人形压迫感十足，他顶着压力摇摇头。
　　“我会安全的，放心。”
　　得了他这句话，童哲没再追问，最后说了一句：“我过段时间要回去看我爸妈，也会替你去看看叔叔阿姨的。”
　　安珉点点头：“行，告诉他们我过年再回去。”
　　童哲应下，挥挥手转身走了。
　　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外，安珉却愣神了片刻。
　　他心底没来由感到一阵不安。
　　童哲走了没多久，何立暄也从门外走了进来，二话不说掏出一沓现金放在客厅茶几上，看样子不止一百张。
　　安珉一下子回过神来，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一见到钱就容易激动。
　　何立暄姿态潇洒：“之前说过要给你的，那我走了。”
　　以往给他钱的都是公司，出于一种见到上司就要礼貌用语的本能，他差点给这位少爷也诚挚道谢。
　　忍了忍，才问：“真要找那个神棍？这么大一个邪神你不感兴趣了？”
　　他其实很高兴看见何立暄离开，但心里莫名有一种自家孩子被看轻的不爽感。
　　何立暄瞟了隋辰一眼，态度和在雪山时截然不同，完全不把隋辰放在眼里，酷得不行。
　　“走了。”
　　等到何立暄也走出门外，安珉没忍住回头，问隋辰：“你就不感到被羞辱了吗？”
　　隋辰垂眼看他：“你不咬舌自尽了吗？”
　　“……”安珉败下阵来，装作什么也没说，转头看向客厅里剩下的唯一一人。
　　丛容也起身，先是给隋辰鞠了一躬，然后双手合十拜了拜，嘴里低声念叨。
　　“您好您好，您再见，我要去降妖除魔了，这个城市还等着我去拯救，青史还等着留我的名字，您俩好好过二人世界，我不打扰了。”
　　“……”安珉继续无语，眼睁睁看着房东离开，还贴心带上了房门。
　　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仿佛回到了刚捡回隋辰的时候。
　　不过物是人非，人变成了邪神，他也清醒了许多。
　　人类浓度一降低，那种不安的感觉又袭上心头，不受他主观控制，大概出自人类感应危险的本能。
　　“我现在应该做什么……”他想了想，“回去上班？”
　　经历了这么多离奇事件，回归以前的正常生活反而变成了最离奇的事情。
　　安珉合计了一下，转身郑重地面向隋辰。
　　“你不能闲着，出去给我赚钱。”
　　“好，”隋辰想也不想就答应，“怎么赚钱？”
　　他又合计了一下，觉得在压榨劳动力之前，还是应该先让隋辰靠近正常人的样子。至少得长长见识，然后用沉默寡言的气质伪装一下傻气。
　　于是他把人领了出去，先找了一家手机维修店，铺面很窄的那种，打算给隋辰随便买一部手机，二手的就行。
　　柜台后面摆了一个比较小的电视机，老板正在聚精会神地看新闻，安珉扫了一眼，是本市的地方台。
　　他收回视线，下一秒却突然反应过来，立刻重新看回屏幕。
　　新闻的标题是——多地居民反应夜半异响，疑似野猫肆虐。
　　……是那些邪物吗？
　　安珉跟着看了会儿，记者走访了有居民反应的几个小区，那些居民都说半夜听见了响动，有人怀疑是贼，然而监控里什么都没有。
　　手机店老板轻嗤一声：“谁信是猫啊，又不是春天。”
　　随即才注意到安珉两人，连忙招呼起来。
　　安珉没急着买手机，故意附和了一下刚才的话题：“我也觉得不是猫，和猫叫完全不一样。”
　　“闹鬼嘛，这段时间Z市闹鬼严重，但是新闻怎么可能真的这样报道。”老板给了他一个“你懂的”的眼神，继续说，“我表叔家昨天晚上就遇到了，晚上做噩梦，窗户玻璃又突然碎掉。二十六楼，贼怎么可能爬得上去啊。”
　　看来真是很严重，已经影响到大家正常生活了。
　　“那你表叔家有人受伤吗？”他继续问。
　　老板瘪瘪嘴：“没有，所以才奇怪嘛，虽然到处闹鬼，又没一个人出事情，不索命的鬼更危险好吧？”
　　安珉愈发觉得奇怪，那群人的目的是什么？
　　他没再多问，指着玻璃柜里的几排手机：“买个二手机。”
　　老板一听就开始劝：“哎呦帅哥，你和你朋友都一表人才的，用新手机才配得上嘛，看看这边的，都是新的还打折。”
　　他随口又编了个瞎话：“给小孩子买的，要那么好的干嘛。”
　　“你都有小孩啦帅哥？看着这么年轻哦，竟然都有孩子了，早婚早育吧？”
　　老板虽然嘴碎，但好歹没给他推荐新机。
　　安珉最后花五百买了个手机，走之后又去不远处的营业厅办了张电话卡。走出店门，把手机交给一直乖乖当背后灵的隋辰。
　　隋辰接了，却开口道：“我不是小孩子。”
　　他露出一个假笑：“我夸你呢，像小孩一样天真可爱。”
　　这个话题被他迅速揭过，站在马路牙子上给隋辰讲解手机的基本使用方法。
　　为了照顾邪神略显不足的适应能力，他只讲了怎么打电话发短信以及拍照，其余软件能删的都删了。
　　把他的手机号存进去之后，给隋辰演示了一遍怎么给他打电话。为了演示得逼真一些，他还特意走远了，隔着十来米的距离接听。
　　隋辰照他所说，将手机放在耳边，只是姿势有些僵硬。
　　安珉对着手机小声道：“喂？听见了吗？”
　　下一瞬，隋辰似乎愣住了。
　　他以为出了什么故障，连忙道：“听不见吗？手机是坏的？喂喂喂？”
　　隋辰却在此时开口：“有了这个，你再抛弃我，我也能很快找到你了，是吗？”
　　作者有话说:
　　安珉，一个刚进账上万，转头只给邪神买五百块二手手机的抠门人。


第40章 杀我的时候最漂亮
　　安珉承认，自己有一瞬间的心软。
　　但他很快调整好表情，若无其事挂断电话，走了过去。
　　“学会了就好，还有，你以后有不懂的问题，可以在这里搜索。”他给隋辰演示，“可以语音输入，按这里，学会了吗？”
　　一抬头，隋辰正盯着他。
　　安珉知道自己没回答刚才的问题，他心虚地继续装傻：“看来是学会了，那我们买点菜就回去吧。”
　　他说完就走，好在隋辰跟了上来。
　　两人转进附近的菜市场，时间太晚，大部分摊位都收摊了。安珉匆忙买了点小菜，打算今天晚上先将就一下。
　　走在回家路上，天已经黑了。
　　与往日的热闹不同，城中村这一片安静得异常，应该是受最近“闹鬼”的影响。更何况下午时分，他住的那栋楼还闹了一次新鲜的鬼，说不定已经在这一片传遍了。
　　巷子里只有他们二人的脚步声，一个重些，另一个轻得几乎不存在。
　　冬日晚风穿巷而过，在耳边呼啸，安珉不得不捂住自己的外套，低着头避免脸被冷风直吹。
　　那道更轻的脚步声加快了，最后停在他斜前方。
　　隋辰替他挡住了巷口吹来的风，却一言不发。
　　往日里，隋辰是沉默了些，可也不会如此消沉，让他明显察觉出不开心。
　　“之前不是说好了吗，我跑不了。”安珉轻声开口，“你在担心什么？”
　　隋辰转头看向他：“你离我很远。”
　　“什么意思？我不就在这里吗？”
　　隋辰伸出手，点了一下他的额头：“这里，离我很远，有很多人都比我更近。”
　　安珉愣住了。
　　他们的关系的确如此，看似紧密，实则安珉始终放不下戒备。但这也不是秘密，他反应过来之后，很是坦然。
　　“当然了，我有在乎的人，他们在我生命里的参与度比你高，对我的意义也比你重。你管不了我的情感，人类生来就拥有情感的自由。”安珉拍了拍隋辰的手臂，“你们邪神在思维方面太迟钝了，以后可能会明白的。”
　　隋辰听了之后，忽略了其他，只问：“你在乎的人有几个？”
　　安珉一边想一边说：“我爸妈，已经过世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童哲，还有……好像也没谁了。”
　　“那我呢？”隋辰问。
　　他沉吟片刻：“你……大概也算在其中吧，不过肯定是要排最后一名的。”
　　隋辰停住脚步，转过身挡在他跟前，一双眼睛在昏暗的路灯下却显得透亮。
　　“把那些人杀了，我就排在第一个了，是吗？”
　　忽然之间，安珉打了个冷颤，也分不清是冻的，还是听了这话而心生凉意。
　　他下意识想抬手给面前这人一拳，然而手臂已经抬起来了，又被他放下。片刻后呼出一口气，垂眼喃喃自语：“只是不懂而已，不生气不生气……”
　　隋辰不依不饶：“你还没回答我。”
　　安珉抬眼，认认真真道：“不是，不行，不可以。我和你已经绑紧了，这我认命，但是你最好不要去扰乱别人的人生。你没有人类的道德感，觉得杀人无所谓，可我是人类，你杀了我在乎的人，我只会想杀了你，明白吗？”
　　从初见到现在，安珉从来没露出过这么具有攻击性的一面。并不是要动手反抗的那种原始攻击性，而是出于人类理智与原则，坚定捍卫着什么。即使只是一个普通人类，面对邪神毫无胜算，也能坚决地做出威胁。
　　隋辰虽然不懂安珉为什么要这样，但他放下了要杀那些人的念头。
　　然而另一种陌生的情绪，从体内不知哪个地方冒了出来，传遍了他整个身体。
　　安珉严肃地等着邪神的点头，但下一瞬，他却不可置信地看见隋辰的身体在轻轻颤抖。
　　那张脸流露出并不明显的兴奋，依旧专注，眼中却透出某种狂热。
　　隋辰俯下身，离他的脸很近，开口问：“杀了我？你想怎么杀我？”
　　安珉傻了，片刻后才出声：“你……是在威胁我吗？”
　　隋辰重复了一遍：“怎么杀我，快说给我听，我现在没办法钻进你的意识里，看不见你的想法。”
　　不是威胁，像是来真的。
　　他CPU都快烧了，大脑宕机，愣愣答道：“先……用刀捅进你心脏，如果不死，再捅进太阳穴……用石头，砸烂你的脑袋，最后……淋上汽油，放把火烧了？”
　　这些都是他曾经设想过的场景。
　　即使失去能力，隋辰这副人类的躯壳也太过异常，他完全不清楚是否有命门，体内是不是和人类一样拥有内脏器官。所以想要杀了隋辰，一个方法是不够的，要把整具躯体都毁了才行。
　　还有一个最坏的可能——即使隋辰躯体没了，意识依旧会留在他身边。然后像曾经附身在傅尧身上一样，再一次附身于他身边某个人。
　　隋辰低下头，整个人靠了上来，明明那么高大的个子，偏偏要用额头抵在他肩膀上。
　　就像受了委屈，回来找他哭诉。
　　可是实际情况和委屈截然相反，安珉依旧能感受到隋辰身体的轻颤，那种……因为过于激动兴奋而控制不住的反应。
　　他很紧张。出于生物本能，他害怕邪神受了刺激，对他起杀心。但是出于理智，他反而更担心隋辰，这状态很不正常。
　　“你怎么了？”他问。
　　隋辰的脸埋在他肩膀上，只有声音传出来：“我也不知道，但是一想到你想杀我，我就控制不住，靠你更近一些。”
　　安珉品出了一点味道。
　　抖M啊这是……
　　他问：“我知道了，是不是从古至今还没有人类敢杀你，惹怒你，所以你就突然觉得，啊，这个男人好特别，我控制不住地开始在意他……是吗？”
　　长了一张霸总脸的隋辰抬头，离他仍然很近，呼吸都缠绕在一起，目光落在他颈间。
　　思考了一会儿，答道：“你杀不死我，但是我很期待你对我举起刀的那一刻，一定很……漂亮。”
　　安珉眨了眨眼，他有一种自己的睫毛都快扫到隋辰脸上的错觉。
　　身体像过了电一般，“漂亮”两个字差点把他送走……惊恐而死。
　　从邪神嘴里听见和人类审美一致的夸赞，已经够令人惊恐的了，更别说隋辰的夸赞更像是恐怖故事。
　　“傅尧认为你脆弱的时候很漂亮，”隋辰继续说，“我不同意，你杀我的时候才最漂亮。”
　　如果隋辰还拥有能力，此刻一定会忍不住变回原形，把亿万眼珠子其中的一颗抠下来，送给安珉。看着安珉面无表情地捏爆，他会感到如同人类快乐一般的情绪。
　　就在安珉震撼到失去语言能力的时候，一声轻响在他身后不远处响起，十分突兀，就像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投了块石子。
　　安珉下意识往前躲避，却如同投怀送抱一般，撞上了隋辰的胸口。
　　隋辰对人类躯体的控制能力还不够娴熟，却能已经熟练地抱住主动撞上来的安珉，手臂自然而然地圈住了安珉的腰。
　　“什么东西……”安珉低声问，想转头去看，却后知后觉自己被牢牢箍住了。
　　隋辰回答道：“你们所说的邪物。”
　　安珉下意识往前钻，贴得更紧，连忙道：“快走快走，这东西太污染眼睛了。”
　　“好。”
　　隋辰应下时，胸口有轻微的颤动，安珉的脸刚好贴在那里，被弄得心猿意马。
　　等他回过神时突然想起什么，高声阻止：“等等！！”
　　安珉双手撑住隋辰的胸膛，用力推，好在对方没有真的想困住他，让他从怀抱里退了出去。
　　深吸一口气，他视死如归一般转过头。
　　然而视野里什么都没有。
　　“啊？怪物呢？”
　　他原本是打算逼迫自己面对，学学怎么除掉邪物，却没料到竟然看都看不见。
　　隋辰贴在他身后，指尖落在他下巴，轻轻朝左上方扳。
　　“跑到那边屋顶了。”
　　安珉看去，正对上一个从来没见过的怪物脸。那东西就好像融化的白色蜡烛，或者说像一个人在水里溺死后泡了十多天，变成了巨人观，又被点了一把火烧了层油腻脂肪的样子。
　　他紧急闭眼，缓了缓恶心的本能，重新睁眼。
　　那怪物已经在瞬息之前从屋顶跑了下来，五只手或者脚落在地上，以扭曲的姿势立在不远处的路面。
　　“快快快，”安珉声音都是虚的，视线一刻不敢挪开，“教我怎么把那玩意儿杀了，是像下午那个老头一样，把脑袋拧了吗？”
　　“这样杀不死的，下午的和这个不一样。”隋辰的回答出乎他意料，“这一个是意识的聚集，你看见的是它的壳子，壳子没了，意识还在。”
　　“那要怎么杀？”他问。
　　隋辰突然又有些不太高兴，却还是回答道：“我没有能力了，但是你体内另一个我还有，虽然他还没有长大，没有多少意识，但应该会听你的。”
　　安珉愣了愣，没忍住回头望向隋辰，问：“……我有超能力了？”
　　隋辰依旧不太高兴，轻哼了一声。
　　他又问：“那要怎么用啊？”
　　安珉刚问出口，余光里那一团白蜡烛就有动作了。
　　他猛地回头，看见那东西朝他慢慢爬了过来，最后停在了五步之外。后面三条手或者腿关节折叠，跪下了，前面剩下的两条平摊在地，紧接着，庞大的身躯突然伏倒。
　　不止如此，他还眼尖地发现，那东西的口裂里有透明液体渗出，滴下来时还拉丝……很像口水。
　　安珉艰难开口：“我怎么感觉……这个邪物不想杀我？”
　　隋辰低头，在他耳边说：“对，它想吃掉你。”


第41章 耍流氓
　　白蜡烛一般的邪物流着口水，一边慢慢朝安珉逼近。
　　安珉急得要命：“怎么召唤啊！我用力了，他不出来！”
　　隋辰盯着安珉的腕骨，沉思了片刻，随即轻飘飘抬眼看向那个邪物。那邪物却突然触到了禁区似的，愣住不动了，仿佛在顾忌着什么。
　　“你慢慢来，去感受他的存在。”隋辰用自己的气息震慑着那个怪物，给安珉留够时间。
　　安珉没空去想邪物为什么突然停住了，他只知道这是个不能错过的良机，立刻用力闭上眼睛，去想象那块骨头在自己身体里的存在。
　　一个人的想象力不可能超出自身认知，他没见过那块骨头，自然也就没办法真正想象出来。所以他只好改变策略，学着丛容的窝囊风格，在心中疯狂祈祷。
　　求求你了，快点显灵吧……我不想死，不想被吃掉……
　　窝囊的确很丢脸，但是竟然有用。
　　一阵强有力的电流从腕骨上出现，顷刻之间沿着骨头走遍全身，尤其是他的脊椎。仿佛有人用鞭子直接抽在了他骨头上，疼痛混杂着酸胀感铺天盖地。
　　眼前一白，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安珉发觉自己正瘫软在一个怀抱中，是隋辰无疑。
　　“死了吗……”
　　隋辰的声音近在咫尺，语气仍然平稳：“死不了，但是它再也没有壳子了，这是它的意识。”
　　安珉的视线乱扫一通，试图去寻找那个意识，下一秒却被隋辰拍了拍脑袋。
　　“在我手里。”
　　随即一只手在他面前摊开，露出掌心里一条黑色的游丝，就像在水里游动一般，正在悬空飘荡着。
　　他感觉自己要滑下去，赶紧揪住隋辰的衣领，狗皮膏药似的贴在人家身上，看起来相当窝囊。
　　“你……你背我回去，我走不动了……”
　　“背？”隋辰把那条游丝放进外套口袋里，问，“怎么背？”
　　安珉拍拍隋辰肩膀：“你先弯腰，再弯一点。”
　　等到邪神弯得够低，他才软手软脚地爬上去，花了很长时间把自己安置好，双手松松勾住对方的脖子。
　　“好了，把我的腿勾住，直起腰走吧。”
　　隋辰依他所说，以一个标准的姿势将他背起来，毫不费力，就像背了一块泡沫似的。而且不忘捡起地上散落的口袋，里面装着安珉在菜市场买的菜。
　　安安稳稳趴在邪神背上，安珉终于松出一口气，断断续续道：“你那块骨头差……差点要了我老命。”
　　人类的躯体与邪神终究不兼容，以凡人身躯承载邪神的一块骨头，就好像普通的手机芯片要运行火箭升空程序一般，是不可能的。
　　隋辰没有说话。
　　他又问：“为什么我只是失去力气，没有被那股力量撕碎什么的？”
　　“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隋辰的兴致有些低落，语气也带着些许不屑，“而且他不会伤害你的，他知道你是信徒。”
　　安珉总算察觉到隋辰的那股小情绪，瞬间来了精神。太新奇了，他第一次看见邪神这么贴近人类的样子。
　　“诶，”他伸出手指戳了戳隋辰的脸颊，“你是不是瞧不起那块骨头啊，还是说，不喜欢我和另一个你的关系太密切？”
　　隋辰又是半晌没说话，任凭安珉催促都不开口，都快走到楼下了才出声。
　　“我没有，他是我的一部分。”
　　安珉轻哼了一声：“嘴硬。”
　　“人类的嘴是软的，但你说得对，我的口器是硬的。”
　　口器这个词让安珉不太舒服，忍不住联想到一些很恐怖的画面，他摇了摇头，把那些画面赶出脑海。
　　其实无论是背着他的这个隋辰，还是自己身体里的骨头，亦或是雪山底下那个神秘的存在，在安珉看来都是同一个存在。他试图去理解隋辰的这种心理，猜测邪神的思维方式或许就是如此，合并的时候只有一个自我，一旦分裂，不同的自我之间就存在敌意或竞争关系，同时意识与思维又是相通的。
　　很神奇。
　　安珉想了想，觉得自己有必要表态，安抚一下隋辰。
　　“我以后再也不要召唤你那块骨头了，”他半真半假道，“经不住这种阵仗。”
　　隋辰没有回答。
　　他认为，以自己目前的状况，只有在安珉身边的时候，才能够保护这个人类不受伤。可是安珉不愿意时刻和他在一起，如果他不在场，就只能靠另一个自己了。
　　用人类的话来说，他的这个行为叫做忍辱负重。
　　安珉伏在他的背上，人类过于温暖的体温透过衣服，传到他皮肤上，带来一种奇异的感觉。
　　想一直这么贴着。
　　他习惯了雪山的温度，但是这种习惯在逐渐改变，都是因为安珉。一个从未放弃从他身边逃离的人类，比雪山的石头还固执，有些时候又很软，像现在这样。
　　幸好，安珉现在无法逃离了，他有足够的时间像这样贴近。
　　“那个邪物的意识，你为什么要留着啊？不能找个地方扔了吗？对了，能不能被你吃掉？我感觉你们邪神什么都能吃的样子。”
　　安珉絮絮叨叨问了一大堆，也不顾隋辰好不好回答。
　　然而隋辰一一答道：“留着是为了探究他的目的，不能忍，不能被我吃掉，因为我不是什么都吃的，我挑食。”
　　他听见“挑食”两个字，被逗得笑了笑。
　　邪神喜欢喝他的血，这他清楚，但是血液供给有限，这段时间里他也从来没见过邪神吃别的东西。
　　看来是真的挑食。
　　安珉把头埋在隋辰肩窝，脸贴着对方脖子。这种姿势在正常人看来很亲密，但他知道隋辰不是人，而且第一次见面时自己就是赤身裸体，所以他也懒得在乎礼貌的社交距离，舒服就好。
　　“辛苦你了，”他故意说，“但是这段时间我可能已经贫血了，只好委屈你再饿会儿。你也知道上次我给你喂了有多少，对吧？”
　　“好。”隋辰答应得很顺畅，“我不太饿。”
　　……真是乖啊。
　　安珉压下那一点异常的情愫，指挥邪神着把他安全带到家，放在了沙发上。随后找了个空着的玻璃瓶，让隋辰把那条游丝放了进去，再拧上瓶盖。
　　黑色的游丝在瓶子里乱窜，时不时撞壁，他差点看入迷。
　　“竟然可以被区区玻璃瓶困住，意识怎么会有实体呢？”他喃喃道。
　　隋辰坐在一旁的地板上，也陪着他看，但显然不感觉有趣 。不过听见他的喃喃自语后，还是回答了。
　　“想有就有了。”
　　安珉疑惑道：“你这句话的主体是谁？”
　　“我，”隋辰却指了指他的手腕，“我想有，就有了。”
　　他突然兴奋起来：“那我死之后，意识也可以变成这样吗？！”
　　隋辰的眼神比刚才认真，直直瞧着他：“你，可以不用死。”
　　安珉忽地想起来在山洞时邪神说的那些话，说要把他拖进雪山里，变成非人类的东西，不会冷，不会痛，自然也不会死。
　　他收起兴奋的笑容，不太自然地移开视线，同时转移话题：“你之前说不是要探究那个邪物的目的吗，怎么弄？”
　　其实邪物的目的对隋辰来说没有意义。就像“邪物”和“邪神”四个字一样，听起来是一种贬低的称呼，但对他来说也无关痛痒。
　　任凭地球闹成什么样子，他都置身事外。最大的影响就是地球被摧毁，雪山也没了，那他可以换个地方继续睡觉，只不过很难找到和这里的雪山一模一样的地方了。
　　之所以探究邪物的目的，是因为安珉之前表现得很在意。
　　隋辰答道：“等一会儿，我告诉你。”
　　如果是以前的他，邪物的意识会自动往他意识里钻，但现在变得困难许多，他要花上一段时间，试试还能不能感知到。
　　其实安珉体内另一个他也可以做到，但是隋辰不愿意。
　　安珉体谅地点点头：“好啊，我恢复得差不多了，先去做饭，你慢慢来。”
　　接着起身，扶着墙往厨房走，消失在了墙后。
　　厨房传来那些器具碰撞的轻响，虽然安珉没有说话，但这种轻响证明了安珉正在忙碌。
　　隋辰呆呆地望着那个方向，专注到呼吸也忘了，过了好一阵子才渐渐恢复胸膛的起伏。
　　他在发光方块里看见过类似的场景，两个人在厨房里忙碌，之后把盘子和碗都端到餐桌上。坐下之后，其中一个人笑着对另一个人说，我喜欢这种烟火气。
　　在当时，隋辰就不明白烟火气是什么意思，现在也不明白。但他隐约察觉到了某种难以定义的东西，想起来安珉给自己的手机，拿出来，点开搜索栏。
　　按下语音输入的标志之后，呆板地说：“烟火气。”
　　手机上的画面变化了，出现了很多人类文字。
　　隋辰依次看过去，看了很久，直到安珉的声音从厨房传来：“隋辰！差不多做好了，你快来帮我端出去！”
　　他起身走进厨房，安珉察觉到，转身瞥了他一眼就接着忙碌了。
　　“知道你不用吃东西，但还是陪我吃点吧，一个人动筷看起来怪不人道的，而且说不定你会喜欢上人类食物……嗯？怎么不说话？”
　　隋辰想了想，依照记忆说：“吃完饭，之后应该躺在一在床上睡觉，我抱着你，说，亲爱的晚安。”
　　安珉整个人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隋辰。
　　“……疯了，学会耍流氓了。”
　　作者有话说:
　　编不出作话了，给大家表演一个咸鱼躺尸_(:з」∠)_


第42章 我害怕（修）
　　“耍流氓是什么意思？”
　　典型的隋辰问句。
　　安珉脸上的红还没退，他反应过来隋辰可能只是学了电视剧里的桥段。
　　解释起来还有些难度。
　　他想了想，问：“你知道我是怎么出生的吗？”
　　隋辰用学术探讨一般的语气说：“这个我知道，人类女性的子宫孕育出来的。”
　　“更前面一点的步骤……”安珉忍住羞耻心，“我妈和我爸就是睡在一张床上，入睡前互道亲爱的晚安……的关系，所以你明白了吗？”
　　隋辰却皱起眉头：“明白什么？”
　　这是装的吧！怎么还听不懂啊！
　　他进一步解释道：“我和你不是那种关系，所以你刚才的话就是在耍流氓。”
　　隋辰沉默了片刻，问：“你担心我要跟你繁殖？”
　　安珉正吃着饭，闻言差点呛着。他连连摆手，好不容易才咽下那口饭。
　　“没有，你当我什么都没说。”他转移话题，“吃完饭赶紧把那个瓶子里的东西研究了，明天我打算去上班，今晚要早睡。”
　　隋辰似懂非懂点点头，配合着吃了两筷子，然后就去客厅了。
　　安珉等人走了之后，也放下碗。
　　其实他没什么胃口，从刚才开始他就有些心神不宁的，而且说不清缘由，可能是被巷子里那个邪物吓到了，也可能是想到明天要去上班。
　　整座城市的氛围都怪怪的，未来的生活会好转还是更糟，谁都说不清楚。
　　对门那户人家从五分钟前就开始吵架了，声音大得他都隐约听见了内容。说什么“闹鬼”、“搬家”，似乎在讨论要去另一个城市躲一段时间，女方想走，男方却觉得小题大做。
　　他试图回到以前的生活轨迹，不去主动探究另一股势力的目的，也不想着阻止……这样好像有些没责任感，毕竟他早早就卷进这件事里，置身事外真的好吗？
　　安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
　　如果他是个普通人，或许就不会有这种纠结了，不过，他是怎么从一个普通人走到如今地步的？
　　拐角处却多了个人影，隋辰又从客厅回来了。在他抬头看过去之后，开口道：“那是人类伴侣会做的事情，对吗？”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刚才那个话题，点了点头。
　　“成为伴侣，需要什么条件？”
　　安珉被问得措手不及，下意识参照自己的父母。
　　他父母感情一直很好，从未见他们吵过架，不仅互相尊重，生活的步调也一致。安珉很小就察觉到，他的父母是彼此最重要的人，而他自己则是爱情的结晶，这样的家庭氛围反而让他轻松。
　　在对待他的态度上，他父母也是小镇里那种难得开明又豁达的家长，不规定他的路，也不要求他长大后必须反哺，他们甚至连联系也比较少。
　　思索的时间有点久。
　　安珉发现自己难以总结出来，他父母成为伴侣的必要条件。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应该是……
　　“在人格独立基础上的，爱？”
　　显然，这对于邪神来说太过艰深了。
　　隋辰沉思了半晌，只得出一个结论：“我不具备人格。”
　　安珉无语但表示认同：“……你是神，只有神格。所以尊敬的邪神，请你赶快回到客厅，把那个破玩意儿研究出来，谢谢。”
　　*
　　童哲买了时间最近的航班，下了飞机之后一刻不停地往目的地赶。
　　小镇十多年如一日，没怎么发展，建筑都很朴素老旧。天还没亮，路边的一盏盏路灯是凌晨时分这座小镇唯一的光源。
　　他没让出租车司机开到门口，提前一个路口下了车，小跑着往前。
　　到了小区门口，就已经见到了摆出来的一个花圈，证明里面正在办丧事。
　　他们这里还保留了不少以前的习俗，就算住在公共空间狭窄的小区，也要想方设法摆个灵堂出来。停灵几天，选个好日子，再拉去殡仪馆火化。
　　童哲母亲已经提前在门口等着他了，神色有些焦急，见到他之后赶紧走了上来。
　　“小珉呢？你真的没告诉他？就算小珉和他父母关系有点冷淡，也不该瞒着啊，你说这事……”
　　童哲摇摇头：“没有，他那些亲戚你都打了招呼吗，千万不要联系他。”
　　“听你的，都打了招呼，你爸正在里面守着场面。”女人叹了口气，“他家亲戚本来也不多，小珉父母都是独生子女，来的只有一些听说消息的隔房亲戚，还有他父母的同事，也都没小珉的联系方式。”
　　童哲点点头：“先进去吧。”
　　两人走进小区，童母奇怪道：“那个年代的独生子女很少见啊，而且又刚好凑成一对，除了工作也不社交，他家真是……幸好有你，不然都没人帮着办丧事。”
　　童哲看见他妈脸上的疲惫，不忍道：“辛苦你和爸了，你们回家休息吧，别熬夜，这里有我就行了。”
　　“你一个人怎么行啊，要里里外外招呼，还得跟殡仪馆那边定日子……对了，他们的墓地买在哪里的啊？小珉爸妈跟你说过吗？”
　　他点点头。
　　从中学那会儿，童哲就认识了安珉父母。一开始只是以安珉同学的身份，后来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叔叔阿姨就将他当成了自己人，把一些比较隐秘的事情也给他说了。
　　死讯瞒着安珉这件事，也是很早就交代给他的。
　　但是他们没说要瞒多久。
　　童哲这会儿就在焦虑这件事，如果是发发消息这种程度，他还可以拿着叔叔阿姨的手机假装一下，可要是安珉打电话过来，他能找几次借口？
　　不过幸好安珉联系父母的频率不高，他估摸着至少能瞒一个月。
　　要是真到了安珉知道真相的那一天，可能会怨他，但他不在乎了。
　　到了单元楼下的灵堂，童哲先跟他爸打了声招呼。
　　童父扫了他一眼，没搭理，他也不意外。得知安珉父母死讯的第一时间，童哲就打电话拜托自己爸妈去帮忙主持局面，并且对外宣称安珉病了，回不来。
　　他爸不理解安珉父母这样做的目的，而且从以前就不喜欢他对安珉一家太亲近，觉得这家人有些奇怪，所以没好脸色也正常。
　　童哲走进灵堂，先替安珉烧了柱香，跪下磕了三个头。
　　低声道：“小珉会好好的，我也会尽力，叔叔阿姨放心。”
　　接着才起身又烧了自己那份的香。
　　在这期间，童哲听见了不远处两个人的低语。
　　“单位来的人啊，报了警翻窗进去的，已经没气了。尸检了，都是心脏衰竭。”
　　“哎，命啊，就这么巧。”
　　是啊，巧合都是命里写好的。
　　童哲念着叔叔阿姨生前对他的好，心中难受，假装没听见，转身找她妈拿了钥匙去楼上。
　　屋子里的东西都保存完好，没被翻过。
　　但是童哲出于这么多年的疑惑，还是决定冒犯一次，从客厅找到卧室，希望翻出一些证据来。
　　最后还真的让他在卧室一个上锁的抽屉里找到了。
　　锁被他用菜刀砍坏了，掉在地面。
　　童哲迫不及待打开抽屉，看见了一摞的纸张和文件。他全部拿了出来，坐在地面一张一张地翻看。
　　几乎全是关于安珉的。
　　最面上的是一本相册，留存了二十多张安珉各个时期的照片，从几个月大，到穿着高中校服的模样。
　　小时候的安珉称得上冰雪可爱，每张照片都带着灿烂的笑，而且都是和父母的合照，三个人看起来其乐融融。大概是从小学开始就只剩单人照了，安珉的笑收敛许多，神情和眼神只剩平和。初三时期逐渐抽条，脸也慢慢长开了，气质变得有些冷僻。
　　但是童哲知道，冷只是表象，针对不熟悉的人而已。和熟人相处时的安珉很活泼，不怎么设防。
　　他把相册放在一边，继续看。
　　一些小时候的体检报告，包括几次生病时医院给开的检查单和发票。
　　一张幼儿时期的涂鸦，用油画棒画的一家三口，很童趣抽象，背面留有清秀的成人字迹——“小珉于幼儿大班，6月1日”。
　　一个不薄不厚的小本子，从第一页开始就画满了正字，密密麻麻，一直到最后一页。
　　在最后一页的下方，同样的笔迹写了几个字——“次数太多，不再记录。”
　　童哲每看完一个东西就放在一旁，没多久，一叠东西只剩下一个。
　　是一份包着深红色封皮的文件，很旧了，上面印着几个字。
　　*
　　客厅里升起一道光，转瞬即逝。
　　正在厨房里洗碗的安珉一愣，随即赶紧跑了出去。
　　“发生什么了！”
　　隋辰端坐在沙发上，似乎也有点意外，沙发上的那个玻璃瓶已经空了。
　　安珉注意到了，愣了愣：“里面的东西呢？”
　　“没把握好，弄没了。”隋辰语气平平，但安珉能察觉出里面的窘迫无措。
　　他没有责怪的意思，扬了扬下巴：“所以搞清楚了吗？”
　　隋辰答道：“他们想把你带走。”
　　安珉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这不就是下午那个老神棍说过的吗？
　　果然是那群人弄出来的邪物。
　　“把我带去哪儿，做什么？”他追问道。
　　“它只是一个低级邪物，想吃你，但是又不能吃你，它知道自己要把你带回去，交给一个人类。”隋辰说，“你对他们非常重要，有了你，他们可以变得更强大，可以吃下更多的东西。”
　　安珉勉强接受了这个答案，不过他还是非常困惑，为什么是他？
　　“因为那块木头，”他顿了顿，“还是因为你？”
　　一切的一切，都是从他与隋辰产生联系开始的。
　　隋辰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神都变得黯淡。
　　“你认为是我的过错，那就是。但是，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信徒。”
　　安珉想起了雪镜镇的那些信徒是如何对邪神避之不及的，顿时有些后悔刚才自己的话。
　　“抱歉，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他着急辩解，“我只是……很不安，总感觉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他一表明自己不安，隋辰就站起身来。
　　“你睡着之后，我守着你，不会有邪物进来。”
　　或许，或许吧。
　　安珉点点头，在隔壁仍然持续的隐隐吵架声中回到卧室。
　　隋辰跟在他身后，却没上床，只是屈腿坐在床边的地面，眼巴巴地望着他。
　　安珉在这份注视之下有些不自在，隋辰似乎看了出来，主动伸手关台灯，虽然笨拙地试了好几次才关掉。
　　房间顿时黑了下来，安珉什么都看不见，然而他知道隋辰能看清每一个细节。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他做了个梦。
　　他突兀地出现在一片茫茫雪原上，追逐着前面两个熟悉的人影，不知疲倦地跋涉。却在踏出下一步时忽然踩空，跌下深不可测的悬崖。
　　失重感让他立刻惊醒。
　　安珉发觉自己被抱着，身后紧贴着一具人类的躯体。
　　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床上的隋辰拍了拍他，像在安抚，低沉的嗓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你的心跳好快。”
　　他说不清刚才的梦来源于什么，甚至在醒来之后就已经忘记了大部分内容，只记得自己跌下悬崖的一幕。
　　可是恐惧感又攥住了他。
　　“我害怕，隋辰。”安珉犹豫着开口，“我有点害怕。”
　　手腕被一只微凉的手握住。
　　隋辰的语气仿佛理所应当：“你连我都不怕了，还有必要害怕什么？”
　　作者有话说:
　　小修了一下，加了点内容，但是影响不大。


第43章 人类观察
　　那句话乍一听很有道理，以至于安珉懒得把隋辰赶下床去，就这么又陷入睡梦之中。
　　所以他也完全没注意到，隋辰手机屏幕散发的柔和光芒，亮了整整一夜。
　　再次醒来时天色蒙蒙亮，他已经淡忘了之前那个难受的梦。看都没看床上躺着的隋辰，肌肉记忆一般捡起来曾经的社畜节奏，匆忙地洗漱换衣服。
　　准备出门时，才看见隋辰已经站在门口，穿戴整齐。
　　明明和昨天的样子相同，安珉却顷刻间感觉到了不同的气质……太奇怪了，看他的眼神不再麻木，毫无波澜，而是像人一样，眼神里多了些实质性的情绪。
　　他一愣：“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了？你这么看着我，很像我高中班主任……”
　　“我学习了一夜。”隋辰答道。
　　安珉从鞋柜里拿出鞋，一边问，“那你学了什么？”
　　“人。”
　　他动作一顿，随即恢复了正常。
　　隋辰从来到人类社会的那一天开始，就没有一刻不在模仿学习人类的，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挺好，继续努力。”
　　他一抬头，发现隋辰依旧站在门口，便问道，“怎么，想一起出去？”
　　隋辰点点头。
　　安珉也没反对，只说了句“等着”，回到卧室从衣柜里拿了件外套。
　　“将就穿上，看来得给你买些新衣服了。”他弯腰换好鞋，拿了钥匙，“走吧。”
　　今天早上有雾，能见度挺低的，一走出门就像来到一座诡谲的异境。
　　安珉在心中祈祷只是天气原因，别从雾里钻出什么妖魔鬼怪来，一边拉着隋辰的胳膊闷头往巷子外面冲。
　　往外面走了一段，总算见到了路人，城中村还是和以往差不多，这个点摆了不少早餐摊，只是生意稍微不太好。
　　安珉买了豆浆油条，另外多买了一杯豆浆递给隋辰。
　　隋辰接过之后没动作，看着他怎么喝，才学着将吸管插进杯子里，低头喝了一口。
　　“这是甜味吗？”
　　安珉也喝了一口，满满的白糖味道，豆浆本身的香味很淡。
　　他转头问：“喜欢甜的？”
　　隋辰想了想，点点头。
　　“那今天晚上做糖醋里脊，你应该喜欢吃。”安珉仿佛自喃自语一般，说完之后就啃起了油条，完全为了填肚子，三两下啃完。噎着之后又大口灌豆浆，塑料的杯子很快见底。
　　隋辰手中的那杯豆浆还剩了一大半，全程看完安珉的进食之后，把自己的递了过去。
　　安珉其实还有点噎着，也不客气，拿过就一口气又喝光。
　　隋辰的语气和眼神都像是饲养员，安珉皱着眉头瞥了一眼，赶紧将吸管吐出来，把垃圾全扔进路边的垃圾箱。
　　“我去上班，你去干嘛？”他问。
　　“在你旁边睡觉。”
　　安珉想象了一下那幅场景，莫名觉得有点像带小孩去上班。
　　可他们公司不允许带小孩去工作，更加不可能允许这么大一个成年人陪同上班。
　　“我记得楼下有一家咖啡店，你去买杯咖啡坐着，中午我下来找你，一起去吃饭。”
　　安珉说着，从兜里掏出现金，他还不打算教隋辰手机支付，难度有点超纲了。
　　隋辰接过之后，问：“是不是可以打电话给你？”
　　他一愣：“倒是……可以，但没有重要的事最好不要打扰我，无聊的话就睡觉吧，或者玩玩游戏。”
　　两人已经走出了城中村，地铁站就在前面一百多米。
　　安珉摊开手：“把手机给我。”
　　隋辰也没问为什么，立刻拿了出来，放在安珉手心里。
　　他原本想给隋辰下载消消乐，点开屏幕之后，才发现昨天还空荡荡的桌面已经堆满了软件，各个类型一应俱全。
　　根本不用他帮忙下载消消乐，上面已经有了好几个游戏。
　　安珉注意了一下，发现都是排行榜前列的一些软件。
　　他被小小震撼了一下：“这些你昨天晚上都用过了？”
　　隋辰点点头。
　　怪不得今天早上起来有些奇怪，看来是对人类的了解加深了一些。虽然身为邪神，可是接触到这么复杂的人类社会，想必也会受到一点冲击吧？
　　“短视频，视频，社交，游戏，购物，招聘……”安珉一一看过去，心中越发不安。
　　他很怕单纯的邪神被带歪了。
　　这么多软件，要是隋辰在上面胡乱做了什么……安珉突然感到头大。
　　“我没有进行任何操作，只是观察而已，我对他们不感兴趣。”或许是察觉到安珉的不安，隋辰主动开口。
　　他松了口气，心想自己不能干涉邪神的自由，原封不动地将手机还了回去。
　　“你们人类很擅长娱乐，所以你才不想和我回雪山，那里除了雪什么都没有。”
　　……安珉倒也无法反驳。
　　他们人类就是这样，享乐是刻在基因里的，其次最戒不掉的就是内部互相折磨，跌跌撞撞存续到如今已经很幸运了。
　　“那你也应该发现了……”安珉纠结了一下，还是选择说出口，“我很普通很普通，世界上有数十亿人类，你可以轻易找到比我更适合当信徒的人。”
　　他知道自己语气不太好，说是劝告，实则酸酸的。
　　太奇怪了……他是不是被洗脑了，还真在乎起邪神信徒这个身份？
　　安珉回过神来，开始后悔。他才不要再一次从邪神口中听见安慰自己的话，说什么“你很好”、“你不一样”，他不是那种刻意贬低自己来寻求夸赞的人。而且夸赞只有雪山上那一次就够了，听多了他会飘的。
　　于是他赶紧找补，并生硬地转移话题：“算了算了，事已至此，你当我没说过。前面就是地铁，进去之后不能再说‘你们人类’这种话了，小心被别人当成疯子。”
　　两人踏上往地下的楼梯，安珉低头看路，隋辰的目光却始终落在安珉身上。
　　今天对于安珉来说，不是一个好天气，过于冷了。青年纤细白皙的脖子暴露在空气中，皮肤的温度比往常低。
　　他出于确认的目的，用手背碰了一下，的确如此。
　　安珉缩了一下，随即不理解地看向他：“你做什么？”
　　“你的衣柜里有围巾，”隋辰使用着从购物软件里学来的新词，“下次记得围上。”
　　青年怔愣了片刻，有点慌乱地收回视线，一言不发。
　　进站之后，隋辰跟在安珉身后，踏上拥挤的车厢。
　　他们两个人被挤到角落里站着，安珉被隋辰挡着，视野里大半都是隋辰的胸膛，将后面的人遮得严严实实。
　　他身前的空间很大，隋辰故意替他留着，身后那些人群的拥挤也似乎并没有影响到隋辰，这人闲适得根本不像在挤地铁。
　　也是，这么岿然不动的体格，这么大的力气，也没人挤得过。
　　再加上稳定到几乎毫无波澜的情绪、永远用不完的精神，隋辰真是天选打工人。
　　干脆替他上班算了。
　　安珉有点恨自己的命运，抬头看了眼隋辰的脸，正对上那双视线，不知道已经盯了他多久。
　　刚才那个出人意料的举动，让他心神不宁，隋辰对于肢体触碰到习惯，让身为人类的他还不太熟悉。
　　但他不能总是这么一惊一乍的，很没面子。
　　安珉平复了心绪，不由自主打了个呵欠。
　　“好困啊。”
　　地铁上蔓延着一股死气，起这么早挤地铁的基本都是去上班的人，不管站着坐着，都有在补觉的。
　　“你睡吧，”隋辰听着刚好响起的报站声音，又说，“我会叫醒你。”
　　安珉有点惊讶，他并没有教过隋辰听报站。但转念一想，经过一晚上的人类观察实录，邪神已经是升级版本的邪神了。
　　或许是他的表情太明显，隋辰问：“以为我很傻吗？”
　　安珉连连摇头，开玩笑似的拍了个马屁：“没有没有，您的智商远在人类之上。”
　　隋辰挑了挑眉，难得灵动的表情一出现在这张脸上，帅得有点超过。
　　安珉哪儿敢细看，赶紧眼睛一闭装睡。
　　他靠着车壁，姿势却别扭难受，忍了一会儿之后豁出去，主动往前面一靠，撞在了隋辰胸口上。
　　额头刚好埋在隋辰肩膀，是个很舒适的姿势。
　　而隋辰一点反应都没有，像是个木头，任他靠。
　　邪神没有人类羞耻感的概念，更不在乎亲密距离。所以他没什么心理负担，也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舒舒服服闭上眼睛开始补眠。
　　外界的声音逐渐变得朦胧，他慢慢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依稀感觉到隋辰连呼吸都停止了，胸膛一点起伏也没有。
　　地铁在起步停车的时候，隋辰还会伸手扶着他的背，以免他随着惯性往一边倒。
　　同一个车厢内，一对情侣正坐在一起，各自玩手机。
　　女生抬起头来放松一下已经有点酸的脖子，视线漫无目的在车厢内晃了晃，突然瞥见门边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她赶紧用手肘捅了捅身侧的男朋友：“快看快看，那是不是安珉啊？”
　　男生一开始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满不在乎，头也没抬。
　　“安珉？谁啊？”
　　“之前的室友啊！”女生皱眉低声说，“就是那个看起来跟明星似的小帅哥，特白那个，就在左边门口，被一个男的抱着。”
　　男生疑惑抬头，朝那边车门看去，果然瞧见一个单薄又苍白的男生，虽然只露出一个侧脸，但的确是之前合租那哥们儿。
　　不过他愣了两秒，因为安珉正靠着一个男人，长得也很离谱，两个人的姿势特别亲密，比他和女朋友平日里更亲密。
　　“我怎么感觉……”他又看了两眼，不太舒服地收回目光，“另一个男的有点似曾相识呢？”
　　女生也不好一直盯着别人看，转而看向身边的男朋友，疑惑道：“你这样一说，我也觉得有点熟悉……气质这块有点像合租最后几天的傅尧，怪怪的。”
　　“长得完全不一样，应该是想多了。”男生下了结论，“是因为这段时间诡异事件太多了吧，别管了别管了。”
　　正说着，女生余光里却瞥见一个正在轻微晃动的东西。她定睛一看，吓得眼睛都瞪大了。
　　对面那排座椅上，一块广告牌竟然有三个角都松动了，全凭着右上角唯一一颗螺丝固定住，随着地铁的晃动摇摇欲坠。
　　而坐在底下的人全然不知，中间站着的人也没注意到。
　　女生立刻喊道：“快躲开！！”
　　这一声把很多人都吓了一跳，人们循着女生的视线和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坐在牌子底下的那个男人也抬起头来。但已经晚了，那块广告牌掉落下来，尖锐的角直直插在男人抬起来的眼眶里。
　　一声惨叫响起。
　　安珉没有被女生刚才的喊叫惊醒，却因为这声尖叫，猛地从迷蒙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身体一抖。
　　“怎么了？”
　　车厢内开始躁动，但人太多了，围住了最核心的现场。
　　他有些疑惑地张望，却被隋辰单手捧着脸转了回来。
　　“没什么，有人吐了，其他人已经在帮忙。”隋辰淡然地说，“你别去看，脏。”
　　作者有话说:
　　逐渐熟练撒谎。


第44章 独属于你的神
　　隋辰不想让安珉看见那个场景。
　　那块东西还没掉下来的时候，隋辰已经注意到了，实际上他也注意到了那两个男女。但是整个车厢，整个列车，整个城市之中，他只需要考虑安珉。
　　按照安珉的精神状态，需要避免接触这种事件。
　　所以他不得不撒了一个谎。
　　安珉睡懵了，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事态看起来有点严重，周围人的惊恐程度并不像只是看见有人呕吐。而且他似乎瞥到了地面的一点血迹，也不知是不是他看错了。
　　“那确实有点脏，”他语气平稳道，“有人帮忙，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刚好到站，安珉收回视线，装作轻松地揉了揉眼睛，跟着在前面开路的隋辰下了地铁。
　　出站后，雾稍微散开了一点，露出了天边一缕惨白的阳光。在这样的天气之下，大多数人都心情都不怎么好，安珉随意瞄了一眼，那些人的脸都蔓延着疲惫与麻木，沉默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行进。
　　隋辰走在他身边，忽然开口：“你的上司还会欺负你吗？”
　　安珉一愣，他的确有这个顾虑，而且从昨天起就隐隐担忧了。自己请了好几天的假，回公司之后肯定会被组长阴阳怪气的。
　　“你连欺负都懂了，”他无所谓道，“不过没关系，为了工资我可以忍。”
　　“我也要忍吗？”隋辰问，“上次原本想把你的上司推下楼，但是我低估了玻璃的阻碍，如果那会儿成功，你现在已经不用忍耐了。”
　　安珉就知道那是邪神弄的，他叹了口气，再次教育：“人类数量这么多，也就说明什么样的人都有，要有适当的容忍心才能生存下去。”
　　隋辰却皱起眉，理直气壮地问：“除了你，我凭什么要容忍其他人？”
　　安珉愣神之时，差点撞上路人，被隋辰拉了一把才躲开。
　　他突然就想起来上次也差点撞到行人，同样是在这条街。
　　那是在浴室撞邪的第二天，当时一整条街的人都像中邪似的看着他，把他吓得六神无主，现在想来，是隋辰的杰作没跑了。
　　“一开始你对我也没怎么包容，还记得吗？”他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有很多次，我只差一点就被你吓死了，亏得我心志还算坚强，不然不死也得疯。”
　　隋辰被这么一提醒，倒是不说话了，看起来有几分心虚。
　　直到走到办公楼下，安珉以为这个话题在沉默中被揭过了的时候，隋辰又突然开口了。
　　“对不起。”
　　他以为自己幻听，转过头去，隋辰还是那副淡然无波的表情，嘴唇就像没动过一样。
　　察觉到他的视线，隋辰也看向他。
　　“对不起，从你人类的立场上来看，我做的一些事情的确对你造成了伤害，我以后会注意的。”
　　安珉有点受宠若惊，惶恐大于欣慰。搞什么，今天是坦白心声专场吗？怎么一个晚上过去邪神变了这么多，就像脑子里装了一个人类芯片一样。
　　看来网络的确是有点威力在的，都能把不存在的人格塑造起来。
　　他应对不了隋辰的坦诚，因为在这份坦诚之下，自己显得尤为卑劣。所以他没有回答，移开目光，领着人进了咖啡店，帮忙点了一杯拿铁，又多要了两个糖包。
　　将隋辰安置在靠窗的一个角落后，又像个即将离开的家长一样，认认真真地嘱咐：“不要乱跑，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我过几个小时就来找你了，知道吗？”
　　隋辰听着，视线却落在他手腕。
　　仿佛有实质似的，他有种错觉，那道视线正在摩挲自己的腕骨。
　　隋辰终于答道：“我知道的，等你。”
　　安珉有点别扭，正要转身逃离这诡异又黏糊的氛围，却听得隋辰叫他的名字。
　　“安珉。”
　　他一顿，邪神很少称呼他的名字，大多数时候只在神的立场上这样呼唤过信徒，像这样寻常的时候很少。
　　转过身去，他有点忐忑地问：“怎么了？”
　　隋辰抬眼望向安珉，眼神锐利：“比起向神献祭的信徒，你更喜欢当被需要的那种角色。”
　　“……什么意思？”
　　“你的生命只有几十年，每一秒都在显而易见地向衰老迈进，”隋辰说，“你的愿望要留到什么时候？”
　　安珉嗓子发紧，他不太喜欢与邪神谈论人生哲学这么深奥的东西。这让他感觉自己暴露无遗，浑身赤裸，就连思想也被看得一干二净。
　　他更喜欢与隋辰谈论怎么使用手机，怎么融入人类社会，模仿人类的行为。
　　而不是在这间人来人往的咖啡厅里，在被他同类包围着的环境里，与一个邪神讨论自己的人生长短。
　　“就算一直留着，又怎么样？”这句话的内容很有底气，然而他的语气并不如此。
　　“你不说也没有关系，我可以先配合你，满足你那些没有说出口的喜好。”
　　隋辰的眼神突然不那么锐利了，收起了攻击性，又回到那个对人类世界茫然无知又漠不关心的样子。
　　“或许当你真正需要我的那一天，我才会恢复，”隋辰难得用了不确定措辞，垂下目光，“成为独属于你的神。”
　　安珉呆呆的，没有回答。
　　隋辰用指尖轻触杯中的拿铁，看着手指上的污渍，低声道：“我会等着你的，去吧。”
　　安珉走进大楼之后还魂不守舍的。
　　隋辰其实一点都不傻……邪神怎么可能傻呢？人心是很难看透的东西，有些时候却也很容易看透，邪神以前不屑或不愿去剖析人性，并不代表没那个能力。
　　想想以前被邪神入侵脑海时，那种连灵魂都被侵入过的感觉……
　　刚才隋辰却熟练而精确地用人类的语言，再一次复现了那种感觉。
　　安珉甚至怀疑，昨天晚上隋辰不仅仅是接触了网络。
　　就像一本书，他需要一页一页地翻看，如水滴慢慢累积，邪神的意识却可以接纳一整片海洋。
　　毕竟即使失去了神神鬼鬼的能力，构造也和他完全不一样。
　　他有点挫败，因为又一次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在邪神面前不过是一个再渺小不过的人类。
　　然而隋辰刚才的态度又那么……贴心，让他们的角色调转了，隋辰变成了那个家长，而且比他当家长时更有耐心。
　　“安珉？”一个熟悉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进了电梯，叫他名字的刚好是组长。几天不见，他第一眼就被组长的样子吓了一跳。
　　中年男人暴瘦了很多，两颊都向下凹陷，被灯光打出两片阴影。眼窝也凹了进去，眼睛下面是一片青黑。
　　看起来像还魂的鬼。
　　“组长？”安珉不确定地打了声招呼。
　　中年男人不再像以前那样咄咄逼人，也可能是因为没力气再挑他毛病了，竟然勾了勾嘴角，虽然看起来比不笑还恐怖。
　　“回来上班了？气色比之前好很多。”
　　他没忘记自己之前请假的理由是去看病，礼貌答道：“是，吃了药就好多了。”
　　组长不顾电梯里其他陌生人，凑近了问：“你去的哪家医院，哪个医生，给我推荐一下？”
　　随着中年男人靠近，安珉默默向后退了半步。
　　就在他准备开口婉拒的时候，仿佛眼花一样看见了组长背上的怪物，正是他最开始看见的那种，浑身肉瘤一样的邪物。
　　那东西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他，却一时间没有进攻，像是在顾忌着什么。
　　安珉心脏漏了一拍，猛一眨眼，视野里的邪物又突然消失了。
　　电梯叮的一声，他抬眼一看，刚好到了他们公司的楼层。他赶紧挤了下去，把组长甩在身后。
　　命不久矣，他脑子里突然浮现这四个字。
　　作者有话说:
　　卡文了，很想直接跳到后面的关键情节，写文总是要与剧透的心相对抗，可恶可恶


第45章 死人
　　一段时间没来，办公室还是和他记忆中一样。
　　旁边工位的那个女生来得比他早，看见他之后愣了一下，随即还是点点头打了个招呼。
　　安珉想起来之前自己“发疯”的事迹，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但如何解释也是一个问题，他总不可能说自己是被邪神缠上了。
　　“我之前……压力有点大，现在已经好了，抱歉把你们吓到了。”
　　没想到女生十分理解：“没事没事，现在这个情况，你应该只是提前比我们发现了而已。”
　　他有点懵，下一秒突然反应过来，现在Z城不太平，所谓闹鬼撞邪已经不罕见了。
　　“是……”他点点头，假装附和，“组长他是怎么一回事？”
　　女生讳莫如深摇摇头：“不知道，前两天就已经有点脱相了，可能是被什么缠上了吧。”
　　话音落下，组长正好从门口进来，路过他们这里，进了自己的房间。明明消瘦了不少，步伐却比之前沉重得多。
　　安珉不敢多看。
　　他忍不住想起之前的那些邪物，都是冲自己来的，他有点害怕这个也是。
　　而且组长虽然烦人了一些，但是眼睁睁看着一个活人走向死亡，安珉也难免不会动容，生出一点恻隐之心。
　　这个城市在走向崩坏，每个深陷其中的人都是无辜的。
　　女生已经开始工作，安珉也收了心神，强迫自己把精力都投注了工作内容中。
　　渐渐地，雾气已经散尽。透过高楼的窗户向外看去，一轮晴日高悬空中，被阳光照耀的小半个城市尽收眼底。
　　可越是晴朗，安珉越觉得有什么事情正在酝酿之中。
　　走神了许多次，安珉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
　　旁边的女生照例问他吃什么，他回答说楼下有人等他。
　　“女朋友？恋爱了啊？”女生善意地笑了笑。
　　安珉一愣，下意识否认：“不是女朋友……”
　　后面的话却卡壳了，该怎么对其他人类解释自己与隋辰的关系呢？
　　“啊我知道了，”同事意味深长道，“那是男朋友？”
　　再否认的话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不是女朋友，不是男朋友，那是什么？
　　“朋友”两个字卡在喉咙里，迟迟说不出口。
　　沉默了一瞬之后，安珉僵硬地笑了笑，没否认也没承认。随即不等同事再问，心虚不已，拿上手机匆匆离开。
　　他下楼，回到了那家咖啡厅。
　　然而还没走到门口就停住了脚步，因为他看见了靠着落地窗的位置上，那个趴在桌上正睡得静谧的男人。
　　安珉鬼使神差般靠近，停在落地窗外。
　　杯子里的拿铁只少了一两口，被推到桌子另一边，接受冷落。而隋辰枕着自己的胳膊，小半张脸露在外面，朝着窗外的方向，整个人正好被阳光包裹着。
　　完美到不现实的眉眼也因此生动起来，即使闭着双眼，安珉也能想象出那双深蓝色眼睛里倒映着阳光的样子。
　　心脏突兀地用力跳动了一下。
　　这个“人”是因为等待自己而睡着的，以前从来不会有人这样等着他下班，在他日复一日贫瘠的生活里占据显眼的位置。
　　他的确是被需要着的，如果自己也需要隋辰呢？
　　安珉敲了敲玻璃。
　　隋辰睁开了眼睛，那双深蓝色的瞳孔很快就锁定了他。
　　他也得以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出来。”他轻声道。
　　隋辰看懂了他的唇语，缓慢直起身，在灿烂的阳光下眯了眯眼，随即站起来离开了座位。
　　片刻后就从咖啡厅正门走了出来。
　　“不小心睡着了，”隋辰似乎有点懊恼，“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安珉举起左手，晃了晃：“如果有事，他会告诉你的，对吧？”
　　说来说去都是同一个邪神，一定会有点心灵感应之类的。
　　隋辰没有否认，安珉放下手，问出了自己想问的：“以前从来没看你睡过觉，今天怎么回事？”
　　“不知道，等你的时候时间过得很慢，我就困了。”隋辰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依然很淡然，只是单纯阐述自己的感受，全然不顾安珉听见之后的感受。
　　他的感受就是心跳又不舒服了，被无心地撩拨就是这种感觉吗……
　　显然，这点动静被隋辰注意到了，男人的视线落在了他心口。
　　“通常来说，只有当恐惧或者激动的时候，你的心跳才会这么快，”隋辰略微歪了歪头，“所以是哪一种？”
　　安珉才不想回答。
　　他拉着人的胳膊往外走：“吃饭吃饭，饿死我了。”
　　不巧的是，他们正好遇见了从楼里出来的同事，包括那位女同事。
　　幸好大家都是有分寸的成年人，见到这种情况也没有过分地打趣，只是视线在他和隋辰之间来回打量了一下，眼里都有些惊艳。
　　那个女生笑着随口道：“和男朋友去吃饭啊？”
　　安珉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笑着打了个哈哈，拉着隋辰赶紧溜了。
　　直到离开了那群人的视野，他才慢下脚步。
　　他担心的情况发生了，并不傻的隋辰开口问他：“你对他们说，我是你的男朋友吗？”
　　安珉身体一僵，不敢看隋辰，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喃喃：“也没有这样说吧……”
　　“你什么都没有说，他们就认为我是你的男朋友，”隋辰道，“你觉得我相信吗，安珉？”
　　被叫了名字的他冷不丁颤抖了一下。
　　“你别……别叫我名字，知道你聪明，行了吧？是他们误会而已，还吃不吃饭了，再拖下去我的午休时间都快没了。”
　　隋辰没有再追究，但这份沉默并没有让安珉好受一点。
　　两人吃了饭之后，又面临分开。
　　安珉有点不忍心，在咖啡馆里等睡着的隋辰怪可怜的。想着他身体里种了一个邪神的骨头，关键时刻能保护他，他索性提议隋辰先回家。
　　听见这话邪神却停住脚步：“你们公司还缺人吗？”
　　安珉怔愣住，他忘了，隋辰昨天晚上是翻看过招聘软件的，已经学会了人类社会里的工作制度。
　　“应该是……是缺的吧，”他回过神来，觉得有必要阻止一下，“不过你能应聘什么岗位？你没有学历也没有经验，进去有点难。”
　　隋辰全身上下，最能体现人类价值的就是这张脸了。
　　安珉倒是觉得，靠脸吃饭的相关职业都挺适合隋辰的。他忽然想起来，他公司所在的那栋办公楼里，好像有一家模特经纪公司。
　　……要不让隋辰试试这个？
　　不行不行，模特又忙又累的。
　　干脆做直播算了，每天直播两个小时，聊聊天打打游戏，凭隋辰那张脸应该能挣到不少钱。以后若如果能变成大网红，他就辞职，专心做隋辰的经纪人，一定可以暴富。
　　等等，好像也不行。
　　Z城已经开始乱了，说不准这场劫难会消失还是扩大，如果以后都没安生日子了，谁还看帅哥直播啊？
　　短短几秒内，隋辰看见安珉的表情从顾虑逐渐变得兴奋，又变回了顾虑，心跳也加快又放慢。
　　他很好奇，人类的情绪为什么可以变换得如此快，所以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安珉有点认真地问：“你有让我们暴富的办法吗？”
　　隋辰似乎听懂了：“你想让我去抢钱吗？可是我想陪着你，我可以去你们公司打杂，不要工资。”
　　安珉恨铁不成钢，转身就朝前走：“没出息，还免费给资本家打工。”
　　他们走到了楼下，安珉正在犹豫如何安置隋辰，却突然感应到了什么。
　　第六感突然上线，他下意识抬头看去，高处传来什么破碎的声响之后，一个黑影从高空中一跃而下，飞速朝地面逼近。
　　视野里的景象都变成了慢动作，安珉似乎认出了那张惊恐到变形的人脸。
　　是组长。
　　皮肤被风和重力拉扯，以至于正常的人脸变成了被揉捏的人皮，五官胡乱挤在一起。在人影的四周闪着亮晶晶的东西，像星光一样。
　　他就站在那张人脸底下，人类的反应速度终究有限，等大脑终于意识到危险降临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已经很难躲开。
　　而慌乱之间，他忘了自己体内还有一个可以被他召唤的邪神骨头，只知道旁边站着一个隋辰。
　　自己死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他和邪神的契约会失效吧，没了羁绊，隋辰很有可能恢复能力，稍不注意广场上就会出现一个巨大又奇怪的蛇团……
　　半秒钟的时间，安珉的思绪已经走了一圈。
　　他已经做好被砸死的准备，却突然被一股巨大力量扯住，整个人往后倒去，撞在了胸膛上。
　　身体被带着迅速转了一圈，比刚才更震耳欲聋的巨响就在身后几米的地方响起。就像爆胎一样，不过更闷一点，还夹杂着一些细微的断裂声与破碎声。
　　有许多玻璃碎片飞溅到了他们这里，从后往前飞，掠过安珉身侧，密集得如同爆炸的烟花。他反应过来，刚才看见的星星就是这些玻璃，这会儿它们正密密麻麻地四散，让他下意识更缩了起来，也担心隋辰会被波及。
　　仿佛有层层叠叠的回音在脑海里播放，待一切平静下来之后，安珉甚至有些耳鸣。
　　他隐约听见隋辰叫自己的名字，其实不是听见的，而是感觉到了微弱的气流吹拂到了自己耳畔。
　　转过头去，隋辰那张脸离他很近，神情难得能看见明显的波动，是担心，在担心他的安危。
　　安珉张了张嘴，他感觉自己发出了声音，但听不见，耳边逐渐响起了尖锐的耳鸣声。
　　他说的是，血。
　　隋辰的手臂上、脖子上、耳朵上，甚至脸上，都有血珠渗了出来。
　　是被那些玻璃碎片划伤的。
　　隋辰张嘴说了一句什么，但安珉还被耳鸣困扰着，皱起眉头试图分辨。
　　他分辨不出，便从隋辰怀里探出头，想看看身后的情况。
　　触目所及全是血肉。
　　被摔碎的人体组织，就像呕吐物一般散落在地面，血溅得到处都是，范围很广，就连他们脚边都有不少。
　　尤其是组长的那一张脸，脑袋已经被摔得不成形，如同破裂的西瓜，后脑那一片已经凹陷。五官勉强能在模糊的血中认出来，两眼圆鼓鼓的睁着，眼球暴突，差一点就要被挤压出眼眶。
　　安珉正好与那双眼睛对视。
　　耳鸣声逐渐消退，四周人群的喧闹慢慢涌入耳膜。
　　与之一起被听见的还有隋辰的声音，音量不大，但因为就在他耳边，所以尤为清晰。
　　“都让你别看了，你会觉得恶心的。”
　　安珉的确觉得恶心，并且是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推开隋辰的怀抱，冲到路边草坪，实打实地吐了。
　　死人。
　　他第一次在现实生活里清晰地见到了死人，并且是他认识的人，死于非命。
　　和雪山时邪神给他营造的幻境不一样，那些村民的断肢远没有上司的死相来得真实。他回想起半分钟之前，在那声巨响中夹杂的破裂声音，忽地意识到，那是骨头和血肉在重击下迸裂的声响。
　　作者有话说:
　　深夜突然更新。


第46章 他的糖醋里脊
　　而且组长的死，可以说和他有关联。
　　曾趴在背上的那只邪物仿佛是他眼花，更可能是真的存在。不知道这座城市里到底还有多少邪物，但是一旦有人死亡，开了头，他可以预料到，接下来还会发生数不清的的死亡。
　　安珉几乎要把胆汁吐出来，直到胃部痉挛都还停不下来。
　　他最后脱力地跪倒在花坛边，听见不远处人们争相打电话报警，还有在拍视频的，更多的是与同伴惊恐而后怕地交谈。
　　这个世界……真他大爷的魔幻。
　　一瓶水被递到他面前，瓶盖已经被拧开，安珉只看那只手便认出来了是隋辰。
　　挺好，已经可以独自去便利店买东西了。
　　他伸出手接下，因为无力而颤抖，一边洒一边喝。一股冷流顺着食道流进胃里，不算舒服，但好在压下了那股恶心感。
　　安珉又缓了缓，才疲惫而沙哑地开口：“躺在那里的本应该还有我。”
　　“你现在没有死，”隋辰回答，“所以你本不应该死。”
　　由结果倒推原因。
　　这个说法虽然有点荒谬，但还真有安慰效果，他稍微好受了一点。
　　他想笑一笑，但是脸部肌肉已经僵硬了，不受他控制。
　　隋辰站着，垂下的指尖点在他头发上，似是好奇，轻轻地摸了摸。他感受到了轻柔到几乎没有的触碰，抬起头来，隋辰却立刻将手收了回去。
　　“你需要远离这里，去休息。”开口时又是毫无波澜的平静样子。
　　安珉脑子还有点发懵，上司的死相在眼前挥之不去，他有点茫然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
　　远处有警笛声响起，让本就惊悚的氛围更紧张了一些。
　　广场上本就人多，此时越来越拥挤，有不少人围过来看热闹。数百个人的说话声累加起来就仿佛一阵阵闷雷，正午的阳光又很刺眼，安珉越待下去越觉得难受。
　　他终于找回了一点理智，虚弱道：“我想离开这里 。”
　　向着隋辰伸出手，这次不需要解释动作，隋辰也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将他拉了起来。
　　“你还要去上班吗？”隋辰问了一句很煞风景的话。
　　安珉心想上司都横死了，要是他们办公室还得上班，那公司也太不人性化了。
　　但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自己作为死者的下属应该会被问话，而且事发时他刚好就离死亡现场几米远。
　　死死死……这个字像是有诅咒似的，提醒他有一个大活人刚刚死在了他的身边，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以后永远都看不到了。
　　警笛声越来越近，安珉也愈发头疼。
　　但他不得不接受现实：“估计还要过一会儿才能回家了，我先上楼，你在哪里等我？”
　　隋辰似乎是担心他的状况，果断道：“我也跟你一起上去。”
　　安珉点点头，转身时却又看见了人群缝隙里透出来的尸体，以及那一滩已经扩散开来的血。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明明应该立刻避开，却被迫将每个细节都收入眼底。
　　下一秒，隋辰的身影就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既然不想看，为什么还要去看？”邪神直接上手，拉住他的手臂，带着他走出了拥挤的人群。
　　安珉回过神，走在后面，才又重新注意到了隋辰身上那些细小血痕。
　　他没忍住，问道：“疼不疼啊？”
　　“有痛觉。”
　　“你是不是傻？捏个壳子还要把痛觉也加上去。”
　　对于邪神来说，人类应该只是渺小到不用去在乎的存在，邪神根本不需要这么贴切地模仿人类，但隋辰这样做了。
　　他垂眼，不让自己的眼神被隋辰看见：“我先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吧，有些玻璃碎片还扎在你肉里，需要挑出来。”
　　安珉去一边药店买了止血消毒的东西，再带着隋辰上了楼，躲到了几乎没人经过的楼梯间。
　　“把外套脱了。”
　　他交代着，自顾自打开酒精。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安珉在单元楼门口捡到隋辰的时候，他忽然反应过来，愣愣地问：“你当初的伤口是真的？”
　　隋辰脱下外套却不知道放在哪里，视线投向地面，表情有点嫌弃，像是觉得脏，最后还是搭在了手臂上。
　　听了他的问题，点点头：“真的。”
　　“你有痛觉的话，那么重的伤……”安珉止住了声音，随即有点恼怒，“你还真会苦肉计啊，伤口是自己下的手吗？”
　　“是。”隋辰又说，“人类身体的痛觉对于我来说不算什么，你不用为我担心。”
　　敢情是他自作多情了是吧？
　　他语气不善：“那你苦肉计的伤好彻底了吗？把这件长袖也脱了，转过来我看看。”
　　自从他发现隋辰并不是人类开始，就不在意那些伤了，反正是邪神，那点伤就像被蚊子叮了一样，无关痛痒。
　　但隋辰脱下上半身最后一件衣服之后，露出了一道显眼的伤疤，像是愈合不久，瘢痕都还透着粉。
　　安珉感到了一阵怪异：“你有必要这么……这么像一个人吗？”
　　隋辰却反问道：“这不好吗？”
　　他说不上来，但隐约觉得隋辰越形似人类，他就越沉湎其中，失去了从前的反抗斗志。一个强大的生物为了他而伪装成人类，卑劣的自尊心得到了满足。
　　“好得很好得很。”他有些逃避，不再多说，转而仔细地捣鼓起从药店买来的东西。
　　拿着消过毒的镊子，安珉试探着把那些碎玻璃挑出来，动作无比小心。
　　隋辰的皮肤质感和人类的几乎一模一样，当玻璃渣从伤口剥离时，还会牵带出新鲜的血珠，看得安珉一阵幻痛。
　　两人都没有说话，他重复着机械的动作，心绪也在这长久的安静之中平静了不少。
　　回想起刚才目睹的死亡画面，心中不再只有惊惧，稍微积攒了一点勇气与理智。
　　他问：“你觉得，是巧合还是必然？”
　　传一次蜀香炸一次
　　隋辰答道：“当巧合准确到一定地步，就与必然没有差异，所以我的回答不重要。”
　　安珉又夹了一颗玻璃渣出来，扔进一旁准备好的塑料袋里。
　　“如果没有你拉我那一下，我会被砸死的。”他试图发散思维，“所以是他们发现带不走我，就想把我杀了吗？”
　　隋辰陷入了沉思。
　　是他在雪山沉睡的这段时间错过了什么吗？还是说，这些事情与他遗忘的那段记忆有关？
　　他原本并不在意那些肆意妄为的东西，也不在乎这里是否还存在另一个所谓的邪神，可是这种失去控制的感觉很难受。
　　还有，为什么要跟他抢安珉？
　　安珉等不到回应，用手指戳了戳这人的后脑勺：“哑巴了？”
　　隋辰突然转过身来，低头看向他：“你再去一趟雪山把我叫醒吧，我可以把他们全部杀了，只要你想。”
　　他有点懵，这个方法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叫醒之后你还在吗？隋辰呢，隋辰会去哪里？”
　　“可能会消失吧，但每一个我都会记得你。”隋辰语气显得有些不满，“我后悔了，不应该把他种进你身体里。我应该把你裹起来，一点点塞进我的身体，你的大脑和心脏全都长在我身上，我们就能永远共生了。”
　　安珉知道隋辰不是在说笑。
　　但他也不像曾经那样恐惧了，可能是被吓多了，也可能是有恃无恐。
　　想了想那副场景，他淡定地反驳：“那样会很丑，我不要。”
　　隋辰见他反驳，便不说了，但是比之前更加不满。
　　安珉转移话题，问道：“你的本体能受我控制吗？会不会变成一个无差别杀戮的机器？”
　　“不知道，”隋辰闷闷道，“看我心情，但我讨厌别人打扰我睡觉。”
　　看来是非常不可控了。
　　安珉不敢冒险，如果到时候死光的不仅是那些邪物，还有其他人类的话，那他就是板上钉钉的罪人一个。
　　而且……隋辰在他这里就是隋辰。
　　出于私心与公德心，安珉将这个方法彻底否决了。
　　其实另一个办法就摆在眼前，但他下不了决心，此刻仍然没有放弃维持原来生活的幻想，还想着当缩头乌龟。
　　万一呢，万一事情不会发展得更严重呢？
　　他处理好隋辰身上的伤口，收拾了垃圾，装作冷酷无情的样子：“穿上衣服，跟我走。”
　　隋辰看了他一眼，安珉一瞬间有些心虚，即使隋辰现在没能力钻进他的脑子，他也觉得自己的想法能被看穿。
　　然而他的自私完全被隋辰包容。
　　邪神没有善恶，如同一面镜子，所以即使安珉选择粉饰太平，隋辰也会一言不发地陪在他身边。
　　他不禁想，如果自己是那种恶人，隋辰也会陪着他毁灭世界吗？
　　回到公司之后，警察果然已经在那里了，安珉被叫过去配合问话，将隋辰暂时寄放在茶水间。
　　茶水间里聚集着很多员工，虽然已经到了上班时间，可公司才出了人命，办公室一团乱，除了被问话的人都在这里了。
　　隋辰远离人群，靠墙站着，目光始终看着远处安珉的方向。
　　但他能听见那些人叽叽喳喳的私语。
　　今天上午，Z城一共有三人意外身亡，而且都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除了安珉的上司，另外两人分别被停在路边的失控汽车撞死，在闹市里掏出水果刀剖腹自尽。
　　自尽的那个人被讨论得最多，据说那个人就像被鬼附身了一样，面不改色地将自己的肚皮划出了长长的伤口，甚至徒手从里面掏出了部分内脏，最后失血过多才停止动作。
　　似乎有视频在流传，那几个人一边害怕一边兴奋地传看，看了几秒钟之后又纷纷推拒。
　　“我不看了我不看了，太恶心了，晚上要做噩梦的。”
　　“妈的……感觉像嗑嗨了，不然做不出这种事情吧？”
　　“组长都突然跳楼了，难道他也嗑嗨了吗？鬼啊！最近闹鬼的事情你还不相信吗？”
　　隋辰等得有点无聊，他在想，要怎么防止安珉看见那个视频。
　　过了会儿又想，他其实很期待安珉说的糖醋里脊是什么味道，但是安珉今天状态不好，应该不会给他做菜了。
　　所以那些东西真的很烦，杀人为什么还要整得这么花里胡哨？他的糖醋里脊都没有了。
　　作者有话说:
　　我这么大一盘糖醋里脊呢！！


第47章 乖狗狗
　　隋辰等了一百个人类年那么久，也没等到安珉回来。
　　而身后的那些人又在窃窃私语了，声音很小，但逃不过隋辰的耳朵。
　　说话的是一个女生：“以前他刚进公司的时候，你不是还背地夸过人家长得好看吗？下手迟了吧，人有对象了，而且还那么好看。”
　　一个男声掐着嗓子，语气不满：“你疯啦！我那是纯欣赏，他看起来是0.5诶，我只找纯1好吧？”
　　隋辰疑惑，0.5是什么，纯1又是什么？
　　他默默掏出手机搜索，片刻后皱着眉头关掉了手机屏幕。
　　人类真乱。
　　“哦，其实以前我以为他是受了心理创伤的直男来着，气质干干净净的，又对人很冷。但是今天回来之后他好像变了，不知道是不是谈了恋爱的原因，”女生顿了顿，“你不觉得他气质变得有点妖吗？脸没变，但气质突变，就好看到让人不敢多看的那种。”
　　“你也觉得！”男生稍微激动了一些，“他今天一来我还以为他去动脸了，但是仔细看了一下脸上一点痕迹都没有。不过他对象也是那款，你看你看，好的恋爱使人容光焕发这个道理，我没骗你吧？”
　　那些人说到这里的时候，安珉终于回来了。
　　走出房间的一瞬间就像感应到了什么一样，抬眼看向他。两个人离了一条走廊的距离，隔得很远，这段毫无遮蔽又保持对视的路，显然让安珉感到无所适从。
　　眼神闪躲了一下，又移了回来，走路的姿势比以往僵硬一点。
　　后面两个人的话题戛然而止，立刻转移到了其他事情上。
　　但隋辰还想着他们刚才的谈话内容。
　　外貌在人类社会中真实一个很重要的评价因素，他不否认安珉的外貌，但是他更喜欢用别的因素来点缀他的这位信徒。
　　很好闻，很好抱，对他很心软，灵魂很稳定，也很神奇。
　　隋辰的皮囊是偷的，从安珉的脑子里偷出来的，本身的形象完全不符合人类审美。
　　他的语言和行为也是模仿的。全身上下都伪装起来，即使如此，安珉也会时常因为他的脸和行为而出神，而不知所措。
　　就像现在一样。
　　终于穿过了长长的走廊，走到他面前时，安珉难以察觉地松了一口气。
　　隋辰为了印证自己刚才的想法，故意走近了一些，果然看见安珉依旧不太适应，眨了眨眼睛来掩盖。
　　“回家吗？”他问。
　　安珉迫不及待地移开视线，只说了一个字：“回。”
　　在安珉走出几步之后他又跟上去，说：“你同事刚才在讨论我们。”
　　安珉果然又紧张起来，转头看他：“说什么了？”
　　他一字不差地复述：“好的恋爱使人容光焕发。”
　　安珉的表情变得复杂，不再看他，但是脸有一点红，后槽牙也咬紧了。
　　隋辰的视线片刻不离，安珉的反应太有趣了，他会忍不住一直玩下去的。
　　安珉此刻已经在心里咆哮，太尴尬了，被同事议论本就怪怪的，议论的还是这种事情……
　　狗屁恋爱。
　　他以前容光不焕发是因为工作好吗，而且最憔悴的那段时间还是被邪神吓的……哪儿有夸罪魁祸首的。
　　走出大楼之后，广场上的人群已经被疏散，坠楼的地方也被隔离起来。
　　他快速地望了一眼，尸体已经被拉走了，但地上的血迹和玻璃碎片还在。
　　那么结实的钢化玻璃，怎么会被人轻易撞破。稍微一想就能察觉出诡异之处，今天这件事发生之后，Z城中恐慌的氛围应该会又浓厚许多。
　　安珉正要拿出手机看看这件事的舆论，就听得隋辰说：“晚饭吃什么？”
　　他有点呆滞：“……我们不是才吃过午饭吗？”
　　“我胃口很大的。”隋辰面无表情地补充，“我以前吃过这座城市一样大的东西。”
　　……安珉彻底呆滞了。
　　他在脑海里构想了一下这座城市有多大，随即认定了邪神的危险指数。
　　不行，绝对不能唤醒隋辰的本体。
　　而且他的钱包也很危险，照这样吃下去，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养得起一个隋辰？
　　安珉假装平静地顺着话题问下去：“什么吃的有城市一样大？”
　　隋辰思考了一下措辞，回答道：“对你们来说，应该叫做邪神。”
　　安珉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同类相食啊这是。
　　他瑟缩了一下，过了会儿又好奇地问：“所以你们的本体长什么样？”
　　隋辰忽然警觉起来。
　　他的本体在人类看来肯定很丑陋，非要用人类的东西来比喻，就好像巨大一坨融化的沥青垒了起来，每分每秒都在变换形状，还长着数以万计且随机分布的尖齿与复眼。
　　如果安珉知道这么一坨物体在宇宙中游荡飘动，可能又会呕吐的。
　　他思考了一下，语速缓慢道：“透明的，泛着很浅的白色，像冰。”
　　安珉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就这？”
　　不满意吗？隋辰想了想，只好又艰难地补充：“有很多双眼睛。”
　　不理解的神情在安珉脸上一晃而过，隋辰瞥见了，伪造的心脏抽了一下。
　　“还有呢？”安珉问，“你这也太敷衍了，能不能描述得具体一点？”
　　“看起来像……”隋辰第一次语结，意识里闪过成千上万种事物，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来美化描述。
　　安珉不满地戳了戳他的手臂：“不愿意告诉我就算了，看你那绞尽脑汁的样子。”
　　不想让信徒感到失望，隋辰脱口而出：“像一坨棉花糖。”
　　虽然是黑色且丑陋的。
　　青年脚步一顿，笑意慢慢染上了眉眼。
　　“棉花糖？这么可爱吗？”安珉今天第一次笑得这么真心实意，“那你不应该叫邪神啊，直接亮出本体，大家一看又大又软的云朵棉花糖，会自动成为你的信徒的。”
　　安珉越说越兴奋，忍不住朝他靠近了一些。这段时间，隋辰第一次看见安珉露出这种轻松的神情，让他想象出了安珉幼年的模样。
　　人类幼年时期似乎都比较无忧无虑一些，笑得也比成年时期多。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啊，你知道我一开始知道邪神这个名头有多害怕吗？我还以为是那种又黑又丑，黏糊糊的物体，眼睛跟苍蝇眼睛似的，还有乱七八糟的节肢，总之就像是所有生物的特点都长在了那一个邪神身上。”
　　安珉笑意越来越深，而隋辰的心脏也越来越沉重。
　　……安珉的直觉很准啊，他这样想到。
　　青年突然问：“你能变回那个样子给我看看吗？”
　　隋辰明白了人类的一句谚语——“说一个谎就要用十个谎言来圆”。
　　他目前还没有掌握如此精湛的说谎技术，只好装作没有听见，生硬地说：“我饿了。”
　　安珉一愣：“对哦，我们一开始是在讨论这个话题来着，那你想吃什么，我们一起去买菜？”
　　不远处就是事故现场，人才刚死，他作为熟人至少应该唏嘘几天、恍惚几天，才能恢复正常。但他毕竟被吓了很多天，经历了那些事情之后承受能力变强不少，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想趁着一切彻底混乱之前，带着隋辰好好感受一下正常的人类生活。
　　就仿佛他们可以正常相处一样。
　　隋辰很果断地点头，跟着他走，一边说：“我还没有买过菜。”
　　“你没做过的事情多了，就拿吃的来说，那么多甜食你一样都还没吃过。”安珉突然想到什么，回头兴奋道，“待会儿给你买个蛋糕吧？”
　　蛋糕两个字并不陌生，实际上隋辰自从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就一直好奇它的味道。
　　安珉提议要给他买东西，这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或许是快乐。
　　“好啊。”他答道。
　　安珉带着他去了商场，一进去隋辰就被过于明亮的光线刺激到了眼睛，瞳孔收缩了一瞬才又恢复正常。
　　他有点茫然地跟在安珉身后，突然听见安珉说：“坐扶梯的时候小心一点。”
　　说完之后还不放心，转过身来牵住他，却不小心握住了他的手。安珉身形一愣，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错就错，握住他的手掌，带着他一起站上了一个正在动的台阶。
　　隋辰转头看过去，发现安珉又有些僵硬，就像在公司走廊上朝他靠近时那样。他手掌的温度明显低一些，显得安珉的手很温暖，并且十分柔软。
　　所谓的扶梯正在下行，过了一会儿，安珉又嘱咐他：“该迈出去了，跟我一起啊，专心点。”
　　他没有专心，反而是一心盯着安珉的脸。
　　离开扶梯之后，隋辰说：“你在对待小孩子吗？只有面对小孩，人们才会这么体贴又紧张。”
　　安珉哪儿能没发现自己一直被某邪神盯着，脸上都快被盯出洞来了。他也不好意思问隋辰到底在看什么，总之有些害臊，又有点恼羞成怒，闻言也不客气了。
　　“你说错了，面对猫猫狗狗的时候人类也会这样，”他转头，给了个假笑，“记住了吗，乖狗狗？”
　　作者有话说:
　　戴上八千米厚的滤镜美化一下，大家可以把邪神本体想象成一团巨大的乌漆麻黑的云。


第48章 代餐先生
　　话音落下，隋辰一点反应也没有，就像平常那样直直看着他，坦坦荡荡又极其无辜的模样。
　　安珉试图调侃隋辰的目的落空了。
　　他忘记了邪神并不觉得被形容成狗狗有什么好羞耻的，在邪神眼里，狗与人类平等，平等的弱小。
　　既然已经伪装成了人类，被形容成乖狗狗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一下没了兴致，他耷拉下来，自顾自拿了推车往超市里走。
　　隋辰很快跟了上来：“其实我觉得乖狗狗很可爱。”
　　一听就是生疏又笨拙的哄人语气，但安珉听得新鲜，装作不在意，实则连耳朵都快竖起来了。
　　“为什么？”他问。
　　语言能力已经飞速进步的邪神，突然又丧失了流畅表达的能力，有些生硬地答道：“我上午等你的时候，看见了狗，毛茸茸的，可爱。”
　　“得了吧，”安珉无情嘲笑，“不喜欢就别装了，你知道什么是可爱吗？”
　　隋辰想了想：“你觉得那只狸花猫很可爱，我了解过你那时候的心情，所以应该是知道的。”
　　提起大学时期他错过的那只狸花猫，安珉又笑不出来了。
　　其实那只猫的结局大概率是已经死了，流浪猫居无定所，即使生活在校园里也不是彻底安全的。互相之间可能会打架，还可能会遇见虐猫的人。
　　他应该早早就把那只猫带走的。
　　但那时他并不具备带走它的能力，所以他之后几年的遗憾都只能是单方面无望的遗憾，无解的。
　　安珉看了看隋辰：“如果你当初接近我的时候变成了小猫，而不是人类，我应该会毫无保留地接纳你。”
　　隋辰略一歪头：“我不介意当代餐。”
　　……又是从哪儿学来的新词汇。
　　“毫无自尊可言。”他有点别扭，尽力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却没杀伤力。
　　一进去就是零食区，安珉突然看见了什么好东西一般，眼睛都放光了，急切地用手肘捅了捅隋辰的胳膊。
　　“代餐先生，你吃那个吗？”
　　隋辰消化了一下这个称呼，以至于反应有点慢。
　　安珉一时没等到回答，立刻松开了推车，自顾自跑过去，从货架上取下来几袋东西，拿回来在隋辰面前晃了晃。
　　隋辰看了一下上面的文字。
　　棉花糖。
　　安珉不依不饶：“问你呢，吃吗？”
　　隋辰说不清自己的心情，他抬手接下了那几袋棉花糖。
　　“吃。”
　　撒过的谎的确要不停地圆啊……
　　“你说的棉花糖应该是那种路边摊卖的，改天再给你买那种。”安珉打趣道，“不过你不会有一种把自己吃了的错觉吗？”
　　隋辰轻拿轻放，弯腰把东西放进推车。
　　云淡风轻答道：“吃过。”
　　安珉迅速收起了笑容，把棉花糖又拿出去：“无缘了，跟它们说再见吧。”
　　他打算放回去，以免自己之后被随时提醒邪神连自己都会吃的事实。
　　突然间衣领被隋辰勾住，让他一瞬间想起了刚见面时，邪神还借用着傅尧的壳子，那会儿也对他做出过一模一样的动作。
　　安珉动弹不得，感觉自己就像个被教训的小孩，有点不爽。
　　转过头去，却对上了隋辰请求的眼神：“据说是甜的，我想吃，买下来可以吗？”
　　……买买买，他哪儿能不买。
　　安珉一边唾弃自己毫无原则，对隋辰没什么底线，一边将棉花糖放回推车里。
　　“诡计多端……”他没忍住喃喃抱怨了一句。
　　“你说什么？”隋辰问。
　　安珉眯了眯眼睛，硬生生把吐槽憋在了心里。隋辰是越来越会装了，超出人类水平的听力能听不见他刚才说了什么？
　　但还能怎么办，已经绑定好了，只能顺着。
　　他假笑道：“我说你还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隋辰低头看了他片刻，却真的笑了笑，虽然笑意很浅，但还是给安珉看傻了。
　　干什么，勾引他？
　　隋辰开口时却是提醒道：“答应要做糖醋里脊，别忘了。”
　　安珉一愣，原来一直惦记这事呢，怪不得说饿了，其实是馋了吧？
　　“做做做，买买买。”他推着手推车直奔生鲜区，“明后两天想吃什么，报出来，我把食材一起买了。”
　　隋辰完全没学到人类社交中的客气，让报菜名还真报。
　　“番茄炒蛋，芝麻汤圆，锅包肉，松鼠桂鱼，糖人，”一口气报了几个菜名，隋辰想了想，“先就这些吧。”
　　安珉听得牙疼。
　　“……你就这么喜欢吃甜的？”
　　“喜欢。”
　　“也行吧，但是你不要对我的厨艺抱有太大期待。”安珉记着刚才的菜名，一个个拿食材。
　　“没关系，你做成什么样子我都吃。”
　　安珉承认自己有被感动到，他的厨艺是工作后自己锻炼出来的，不为好吃，只为活命。自从捡到隋辰之后，他做的几次菜都非常保守，属于只要不把糖当成盐，做出来都不会难吃的那种菜谱。
　　因为不这么做的话，他的自尊心会被狠狠打击的。
　　上次过年回家，他一事得意忘形想做大菜，给爸妈和童哲露了一手，结果他们都让他金盆洗手。
　　看来是时候放下包袱了。
　　反正隋辰的食谱异常广泛，他做成什么样子都能被包容。
　　买好菜，安珉没急着回家，打算在商场给隋辰买两身日常穿的衣服。
　　隋辰对于衣服没有审美，所以他挑了一家自己看得过眼的男装店，自作主张选了很多件衣服。让隋辰试了，确认尺寸没问题之后就都买了下来。
　　这身皮囊穿什么都好看，安珉一个冲动就买多了。
　　走出店门时，他看了看隋辰手里提着的七八个口袋，开始为自己的工资默哀。
　　“代餐先生，我不想努力了，”他小声地说，“你变成霸道总裁包养我吧，让我暴富。”
　　隋辰有点认真地看向他：“暴富是你的愿望吗，你在向我许愿？”
　　安珉一听“许愿”两个字立刻摇头：“不是不是，这么重要的许愿机会还是先留着吧，我还是有可能自己成功暴富的。”
　　隋辰的眼神仿佛能洞穿他的心思，但体贴地没有戳穿他，所谓的暴富可能性不是50%的那种可能，而是0.00001%的那种可能。
　　安珉有一点好奇：“那如果我真的许愿了暴富，你要怎么给我变出那么多钱？”
　　隋辰沉默得有点久。
　　“可能会去抢银行。”
　　……两个失败者。
　　安珉叹气，觉得自己离暴富又远了一步。
　　隋辰又冷不丁说：“其实，那座雪山底下有金矿，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取来送给你。”
　　安珉一瞬间兴奋起来，感觉自己的血液都沸腾了，恨不得立刻带上铲子去挖。
　　“但是都被我压着。”隋辰的另一句话将他的热情瞬间浇灭。
　　他气得不行，那可是金子！一大笔钱就摆在眼前，但是因为不能唤醒面前这个邪神的本体，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钱待在那里，没办法拿到。
　　酷刑，完完全全的酷刑。
　　他指了指隋辰，想骂却骂不出口，这人永远都是这样一双无辜的眼神，而且人家确实也没做错什么。
　　睡什么地方睡不好偏偏要睡在金矿上面！这是暴殄天物！
　　隋辰低头，有点担忧地观察他的表情。
　　“我那会儿也不知道人类会把金子当成至宝，你如果实在不开心，那我还是今天晚上去抢银行吧。”
　　“抢个屁！”安珉瞪了隋辰一眼，“回家做饭！”
　　安珉从来不知道这个邪神这么能气人。
　　回家之后开始做饭，他让隋辰在一旁帮忙洗菜，转头一看，好好一个西红柿在人家掌心里已经碎成了泥。淡红色的枝叶顺着隋辰的手往下淌，在地上积了一滩。
　　隋辰无辜地看向他：“太软了，我不是故意的。”
　　安珉深吸一口气，强压住怒意，也没让隋辰把西红柿扔了，将就着炒了一盘很碎的番茄炒蛋。又做了一份不太地道的糖醋里脊，豪放地端上桌。
　　他摘下围裙，冷酷道：“不吃完不准下桌。”
　　原本只是开玩笑，没想到隋辰竟然真的吃了很多。不熟练地使用着筷子，吃相很斯文，看着慢慢悠悠的，实则一秒都没停下过。
　　而且很可爱地在每盘里划分了明显的楚河汉界，给他留了一半。
　　这会儿才下午四点，安珉还不饿，没什么胃口。而且他这次做得依旧不算好吃，连他自己也有点嫌弃。
　　隋辰放下碗筷，双手放在膝上，端坐着看他。
　　“好吃，谢谢你。”
　　安珉第一次听见来自邪神的道谢，差点呛到，喝了一口水才勉强答道：“不……不客气。”
　　隋辰问：“你以前下班之后还会做什么？”
　　安珉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还是答道：“洗碗，打扫卫生……然后打开电视玩手机。”
　　“那你快吃，吃完我洗碗。”
　　他愣愣点头，在隋辰颇有些催促的目光中加快扒饭的速度，勉强自己吃完了菜。
　　接着便看见隋辰起身收了碗筷往厨房走去，他不太放心，跟了过去，竟然发现隋辰动作还挺熟练的。
　　或许是因为曾经他教过一次，也可能是在网上看过别人洗碗，那动作就像经常做家务一样，就连围裙也系上了，在背后打了个标准的蝴蝶结。
　　……没想到，隋辰还有做人夫的潜质啊。
　　不仅贤惠，还让人赏心悦目，这身段这肩宽从背后一看，还真有点霸总为爱当人夫的氛围感。
　　美中不足的是这个霸总还要靠他来养。
　　隋辰把洗干净的碗筷放进橱柜，又收拾好台面之后，转过身看他。
　　“我做得还行吗？”
　　“很行。”安珉点点头，接着把已经准备好的拖把塞给了隋辰，“拖地你会吧？”
　　“看过。”隋辰执行力很强地接过拖把，开始拖地，因为力气比他大，所以肉眼可见地砖变得蹭光瓦亮起来。
　　安珉心想自己省了一笔买扫地机器人的钱，突然听见有人敲门，而且听起来有点熟悉。
　　随即丛容的声音便从门外传了进来：“安珉！我看见你回来了！”
　　他赶紧去开门，丛容神色疲惫，脸上还冒了两颗痘，一见他就开始说：“你让他老人家显显神通，把这些东西一口气全灭了吧，我根本拦不过来啊，快累死了。”
　　丛容正说着，突然瞥见了屋里一闪而过的身影，等等，邪神本尊拿着个什么东西？
　　她拨开挡在面前的安珉，探了个脑袋进去，下巴都差点惊掉。
　　“啊这是……”
　　安珉没拦住，有点尴尬地挠了挠脸。
　　丛容回头，看他的眼神像极了看一个优秀的驯兽师，仿佛在说人类的希望就寄托在他身上了。


第49章 有恃无恐
　　他关上门，尽量若无其事道：“坐下说吧。”
　　隋辰头也没抬，专心拖地，刚拖完阳台来到客厅。
　　丛容在客厅沙发坐下之后，咽了咽口水，不太敢在这种诡异的场合开口。
　　“就是，那什么……”虽然开口了，但余光一直瞄着正在做家务的邪神。
　　安珉坐在另一边，问：“那什么什么？”
　　丛容回过神来：“死人了，你们应该知道吧？”
　　安珉点点头。
　　“我从昨天开始一直在试着除邪，熬了个通宵，一秒都不敢歇，”丛容说到正题上，耷拉个脸，“但是杀不完，真的杀不完啊！”
　　安珉心里愈发沉重。
　　他盯着自己搁在膝上的手，听丛容接着说：“他们太多了，就像蝗虫一样，而且攻击性也越来越强，今天终于开始杀人了。以前从来不会有这种情况的，偶尔发现一只邪物，他们也都是没开智的混沌模样，现在就好像……像被人控制了。
　　“你能不能让……那位稍稍帮一下忙？对于他而言只是很小一桩事吧？挥挥手就能办到的！”
　　逃避了两天的事情终于摆在他面前，迫在眉睫。
　　安珉原本计划至少平静地度过接下来两天，然而连两天时间也没有了。
　　他必须要立刻做出抉择。
　　丛容还不知道隋辰的能力消失了，此刻正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然而要想让Z城里的那些邪物都消失，他只能钻出乌龟壳，弄清楚那些人究竟想要什么。等他离开了这里，Z城自然就恢复正常了。
　　他还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隋辰，因为他隐约察觉到隋辰不会同意，反而想把他留在自己身边。无视周遭的混乱，即使城市崩坏，安珉也可以安全待在隋辰身边，过着掩耳盗铃的平静生活。
　　今天不就是吗？
　　陪他去上班，和他一起做饭，现在又来帮他做家务，试图彻底融入他的生活，即使那已经是曾经的生活方式。
　　安珉顶着丛容的眼神，艰难道：“他没有办法帮忙。”
　　“为什么？”丛容几乎是立刻反问，神情疑惑不解，“是不愿意吗？还是有什么顾虑不能插手人类的事情？啊对了！是需要祭祀吧！这个没有问题，我立刻去搞个祭坛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摇摇头：“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但是我可以，我可以帮忙。”
　　也不叫帮忙，这是他应该做的。
　　丛容愣了两秒，突然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哦”了一声，脸上也露出了笑。
　　“我知道了知道了，你的意思就是那位的意思，是这个道理吧？”
　　几步外的隋辰终于抬头，看向他们，却没有说话，似乎只是好奇他们的对话。
　　那双平静的视线让安珉更加如坐针毡，他闭了闭眼睛，点点头。
　　丛容重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你是不知道这段时间我同行们都焦头烂额的，大多数人也不争谁除的邪多了，因为都知道照这样发展下去所有人迟早大难临头。也就是少数几个人趁火打劫，去找有钱人提供安保服务，想狠狠敲诈一笔，反正我是做不出那种事，我就想在保卫人类的历史上留个名字……”
　　意识到自己说得过多，丛容立刻住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站起身来。
　　“你们出手的话应该不讲什么章程流程吧，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行了……那我就回去了？可以休息一晚了？”
　　安珉心想今夜应该也没办法太平，但丛容看起来状态很不好，很需要休息。
　　他不忍欺骗，继续艰难道：“今天晚上……可能没办法弄好。”
　　丛容很体贴地摆摆手：“那我加班一晚上就是了，没事的，只要能把那些玩意儿消灭了。”
　　安珉也起身，把丛容送出门外。
　　丛容走之前忽然想到了什么，笑着说：“你们帮了忙我也该有所表示，接下来半年的房租就都免了吧，别跟我客气啊。”
　　随即不等他说话，就心情颇好地蹦着下楼了。
　　安珉关上门，一转身就看见隋辰拄着拖把，站在客厅里定定瞧着他。
　　“你要怎么帮忙？”
　　来了，逃不过这一遭的。
　　安珉其实没有那么悲观，每条路都不是死路，就算主动踏入那个局也不意味他会死。万一那怪老头把他抓走只是为了做什么研究呢？就算不是，他也可以想方法保命的。
　　他腆着脸笑笑，靠近两步，问道：“你能不能隐身什么的？”
　　隋辰斩钉截铁回答：“不能。”
　　“变成小蛇盘在我身上呢？”
　　“不能。”
　　“那……你也钻进我骨头里，可以吗？”
　　隋辰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还带着不太显眼的愠怒。
　　安珉有点害怕地缩了缩脖子，但还是不死心，壮着胆子嘀咕：“那你能做什么……”
　　“我能把你关起来，把你带回去陪我一起守金矿，还能把你吃了，但你愿意吗？”生气状态下的隋辰语言能力又进步了，和人类无异。
　　安珉依旧只敢嘀咕：“……你别吓我，说正事儿呢。”
　　“我钻进你骨头里是正事，还是你去送死是正事？”
　　“另一个你都能钻，怎么你就不能！不钻就不钻，生气什么啊？”他走过去，一把抢过拖把，“不要你拖了，你回房间去。”
　　下一秒，手里的拖把就又被抢走了，并且扔到了一边。
　　隋辰勾着他后领，阔步往卧室走去。
　　安珉背着身，踉踉跄跄地被带着走，他害怕自己摔下去，大喊着抗议：“你干嘛！有话好好说不能动手！动起手来不公平！”
　　勾着他的那只手突然变了触感，熟悉的冰凉贴在了他后颈上，坚硬的鳞片从那里开始一点点将他包裹住。不出两秒，他就被一条巨蟒困住了，带回了卧室。
　　身体被蛇尾轻易甩上了床，他脑袋先撞床，砸得有点眼冒金星。
　　眨了眨眼，面前已经又是隋辰。
　　只不过衣服变得有点皱皱巴巴的。
　　隋辰手脚并用也爬上床，脸色很冷，动作却热情得过分。
　　在他身边躺下之后，一把将他紧紧揽进怀里，胸膛贴着他后背，双手也箍着他的腰，让他动弹不得。
　　之后只说了两个字：“睡觉。”
　　安珉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窗外还明晃晃的太阳，生气道：“才下午，睡什么睡你快放开我！”
　　“睡觉，”隋辰在他背后说，“醒了去上班。”
　　他都被气笑了，干巴巴地“哈”一声：“你还敢提这茬……上个屁的班！你去把金矿给我挖回来！”
　　说完才发自己陷入了小学生吵架的怪圈，怎么幼稚怎么来，可他控制不住，是邪神先幼稚的。
　　吵不过就限制人身自由，什么人啊这是！
　　结果隋辰还理直气壮地说：“挖不了，快睡。”
　　安珉尝试挣脱，然而他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抱住他的那双手依旧纹丝未动，反而弄得他额头上都冒了汗。
　　他依旧不放弃，一边用力一边咬牙切齿道：“你放开我……我要去拯救世界！”
　　隋辰松开一只手，却把他的脑袋往自己胸口上按。
　　“你又不是超级英雄，为什么要拯救世界，而且目前为止只死了一个人，世界还不需要你去拯救。”
　　安珉没了力气，瘫在隋辰怀里，恨恨盯着窗户。手却偷偷摸到了手机，原本想发消息给丛容，问一下有没有能让人增加力气之类的邪术。但他瞥见了一条推送，标题赫然写着——“Z城一日惨死三人”。
　　三个人？！
　　不是只有他上司一个人吗？
　　而且隋辰刚才还说……
　　电光火石之间，安珉敏锐地怀疑起隋辰在隐瞒他。
　　“你实话说，到底死了几个人？”
　　“几个人都不重要。”隋辰的语气理所当然，也间接承认了刚才是想骗他。
　　真是长本事了，撒谎都不带犹豫的。
　　安珉闷闷道：“行，那就大家一起完蛋吧，反正那些人是死是活也不关我的事。”
　　“你在说气话吗？”
　　“我在说鬼话！！！”
　　“世界上没有鬼。”
　　安珉快被这难以沟通的邪神气疯了，笑了两声：“是，没有鬼，邪神比鬼还恐怖，一个个的都不让大家清静……”
　　话音一落，隋辰却忽然松了力气，语气低落道：“你又开始讨厌我了？”
　　他身体一僵。
　　吵架就是太容易祸从口出了，一上头就口无遮拦，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以前他这样说还行，可接触了这么久，隋辰恐不恐怖他还不知道吗？
　　邪神又在他身后开口，气息轻柔打在他后颈上，让他下意识瑟缩。
　　“你这叫有恃无恐。”
　　作者有话说:
　　有恃无恐的近义词是恃宠而骄。


第50章 血吻
　　安珉的心脏突然往下坠，似乎过了很久才落到地，重重的一拍。
　　他就是这么卑劣又矛盾，一点点试探隋辰的底线，发现自己被纵容、被优待，所以就可以利用隋辰来满足自己。
　　但是谁让隋辰纵容他、优待他的？有本事一开始就别来招惹他啊。
　　安珉只在心里硬气了半秒钟，就开始愧疚。
　　他何德何能让一个邪神这么对他，又哪儿来的胆子让邪神帮他做事？
　　心烦意乱，他想摆烂。
　　肩膀却突然被扳住，整个人被控制着向后转身，因为距离太近，他的嘴唇似乎擦过了隋辰的脸。
　　一瞬即逝的柔软触感让他彻底愣住了。
　　隋辰那双深蓝色的眼睛近在咫尺，对于刚才的微妙接触全然无反应，只定定瞧着他。
　　“没见过信徒欺负神的。”
　　“欺负”这个词从隋辰嘴里说出来很有违和感，太像撒娇了，又和邪神的身份格格不入。
　　但安珉的心还是颤了一下。
　　隋辰就是故意的这样说的，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把戏。
　　信徒？神？
　　安珉后知后觉听见了这两个词，是啊，他们是神与信徒的关系，可是又不像神与信徒。
　　羁绊有余，信仰不足。
　　他做不到信仰隋辰，也没有哪个信徒敢对外声称神明是自己男朋友的吧？
　　那双深邃的眼睛还看着他，一动不动。
　　安珉毫无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声音有点紧张：“我没欺负你，是你一直欺负我。”
　　隋辰挑了挑眉：“你只对我献祭过一次，还是为了骗我。”
　　开始列罪状了吗？安珉的确有点心虚。
　　他避开视线：“吸我的血，我会疼。”
　　“你还想过杀了我。”
　　他继续底气不足地解释：“那是你威胁到我生命安全了。”
　　隋辰没话说了。
　　半晌却低头靠近了他的脖子，只是轻轻嗅了嗅。
　　“你应该不知道，你的气味和最初相比变了一些。”
　　安珉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变了，他紧绷着身体，生怕下一秒隋辰就咬破他的皮肤，从他血管里吸吮血液。
　　“以前有木头，你不是说不好闻吗，当然变了。”
　　隋辰的脑袋埋得更低，低语道：“不是这个，不是。”
　　他想推开邪神，却不敢，只敢偷偷朝后面挪了挪。
　　隋辰从下往上抬眼看向他，这个角度很有攻击性，眉眼凌厉不少。
　　“你比以前闻着更柔软了，”邪神陈述着事实，“是因为你觉得我不会再伤害你，所以柔软了很多。你深信这一点，所以欺负我也不会受到内心的道德谴责，难道不是吗？”
　　安珉身体呈抗拒姿态，但灵魂已经被隋辰的攻击性侵入。
　　他忽然意识到一点，自己正在慢慢驯养邪神。
　　驯养，驯化一个危险的事物，让其变得顺从，或者是假装顺从。
　　明明他才是更弱小的那一方。
　　他平静下来，开口问：“我要去看看那群人到底什么目的，你只说愿不愿意跟着我？”
　　隋辰盯了他很久，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人类不是很擅长反思吗？为什么在我控诉之后，你能更心安理得地欺负我了？”
　　堂堂邪神竟然被一个人类拿捏，隋辰以前也没预料到。
　　安珉怎么这样啊？还是因为他太好说话了？
　　安珉理直气壮：“那你囚禁我试试？把我带回雪山试试？”
　　这气势还真行，隋辰都忘记了两人之间的能力悬殊，好奇道：“会怎么样？”
　　“你会失去唯一的信徒。”
　　这个威胁让隋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安珉趁机挣脱，爬了起来坐在床上，继续哄劝：“你不是说要让我学会需要你吗？现在就是需要你的时候，你跟我一起，我们打入敌人内部，直接把他们老巢给掀翻！”
　　隋辰躺在床上，莫名其妙看他：“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有啊！解决了这件事，以后就没人能打扰我们了，这对你也是好事啊！”
　　“可是把你禁锢在我身边，一样不会有人打扰我们。”
　　安珉期待的眼神一下就暗淡了，怎么就说不通呢？
　　谁想被囚禁啊，而且这不是自欺欺人吗？假装看不见世界陷入混乱，这对他而言比直面危险还痛苦。
　　他颓然地跪坐在床上，以头抢地，像一只缩起来的虾米。
　　隋辰明显看出了安珉的不开心，慌乱了一瞬。
　　他慢慢坐了起来，试探着拍了拍安珉弓起来的背脊，然而青年没有理他。
　　又拍了拍，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你别不开心。”他僵硬地说。
　　这句话显然太过苍白无力，隋辰自己都觉得不太妥当。他绞尽脑汁想了想应该怎么让人不生气，搜索完脑海中的庞大信息素材之后，他发现只有解决问题才是最根本的办法。
　　“我答应你。”
　　这已经不是隋辰第一次免费赠送愿望了，事实证明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他想起曾经搞砸过的那些愿望，还有那些以血肉、生灵献祭他的信徒。至少这次他没有让信徒失望了，也算是一种安慰。
　　安珉略微抬头，露出一只眼睛来瞧着他。
　　“真的假的？”
　　他点点头：“真的。”
　　青年有些警惕：“没有报酬什么的？不会要我献祭吧？”
　　隋辰倒是被提醒了，他的饥饿感一直被压抑在意识之下，安珉一问，那种想吞噬的欲望又涌了上来。
　　安珉瞥见隋辰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那双眼睛仿佛闪着光。
　　“我有点饿。”
　　他往后缩了缩，退到了床沿：“刚……刚才没有吃饱吗？”
　　“我胃口很大的，你的血肉会让我好受一段时间，”隋辰顿了顿，补充说，“不然我就没力气陪你去了。”
　　安珉只恨自己多嘴。
　　如果刚才没提这茬，说不定隋辰还不会提这个要求……自作孽不可活。
　　回想起上次被吸血的经历，他还是有些抗拒，那种身体和思维都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太糟糕了……
　　安珉继续往后退，没注意已经退到了床沿，下一秒就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隋辰这回也没救他的意思，任由他摔下去，自己则慢悠悠起身，坐到了床边，低头俯视着他狼狈的模样。
　　高大的身躯挡住了窗外的阳光，因为背光，那张脸也变得晦暗不明。
　　好强的压迫感……安珉又往后退，直到背脊抵住了衣柜。
　　他有点认怂：“你下手轻一点……我怕死，也怕疼。”
　　隋辰不说话，但安珉莫名感觉那双视线正在打量自己，就像思考应该从哪里下嘴一样。
　　为了拒绝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他颤颤巍巍伸出右手：“要不然你往这儿咬？”
　　在家里他只穿了轻薄的一件家居服，一抬手就露出了手腕的皮肤，疤痕尤其显眼。
　　他从小到大都没怎么摔过磕碰过，因此留下的疤痕全是拜邪神所赐，如果被人看见，只会以为他生活悲惨。
　　……虽然确实挺悲惨的。
　　手腕突然被用力握住，一股力量带动他上半身往前倾，重心不稳，不得不跪坐在地面。
　　隋辰弯下腰，嘴唇触碰到他的脉搏，静静地感受了片刻。在安珉以为隋辰会心软的时候，又张开嘴，毫不犹豫地用齿尖刺破了皮肤。
　　刹那间，安珉痛得身体一软，直直往下坠。脑袋磕到了隋辰的膝盖，没多想就本能地借力，没骨头似的趴在了隋辰大腿上。
　　右手被迫高高举起，整个人像是献祭的羔羊，温顺而缄默。
　　温顺是因为他无法反抗，血液从身体流向隋辰口中的一瞬，他就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了。
　　缄默则是因为他根本没力气说话，其实他很想骂脏话。疼痛感从伤口传遍了整个身体，而且他怀疑隋辰在吸他血的时候往他体内注入了什么东西，类似于毒蛇尖牙里的毒液，能麻痹猎物身体。
　　模仿生物也不必模仿得这么细致吧……
　　时间变得漫长，空间也更为寂静。
　　安珉甚至能听见隋辰吞咽的轻微响声，一股淡淡的铁锈味也逸散出来。
　　他忽地想起上一次，隋辰在途中变成了蛇，缠绕住他。
　　说实话，被一圈圈裹起来的感觉很不好受，他总觉得自己会窒息而死。
　　安珉思绪胡乱想到这里，强撑着开口，只不过只有气音：“不要蛇……”
　　隋辰还沉浸他的血里，说不了话，却用舌尖舔舐了一下他的伤口，表示自己听见了。
　　舔舐的那一下竟然让安珉有点痒，混着痛楚，带来了混乱的体验。
　　他抬眼，迷蒙看见了隋辰的脸，原来那双深空般的眼一直在注视着他，眨也不眨。
　　既然能看见自己，安珉也不用费劲出声了，动了动嘴唇，做了个嘴型。
　　“血要流干了。”
　　隋辰却突然放下了他的手腕，伤口处的血液还在往外流淌，不过并不汹涌。反而是隋辰看起来有些狼狈，嘴唇被染成了血红色，下巴也糊了一片，还有血顺着继续往下滑落，滑过脖子蔓延到衣领之下。
　　“你的气味……”隋辰声音沙哑，神情看起来也不太清醒，“你的气味更浓了。”
　　说着便深深弯腰，朝他靠得更近。
　　安珉倚靠着邪神的膝盖，连做表情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在心里疯狂拉响警报。
　　隋辰的状态不对劲，怕不是喝血喝上头了……这是要干什么？杀他吗？还是要吃了他的肉？
　　“你别冲动……”安珉勉强出声，一点气势也没有。本就有些脆弱的气质在这会儿更加易碎了，脸色苍白，嘴唇也失去血色。
　　隋辰用一只手捧住他侧脸，让他抬起头来。
　　两人离得越来越近，隋辰的视线落在他唇上，拇指也移到那里，重重地碾过他的唇瓣。
　　“你的口器很漂亮。”邪神的语言系统开始混乱，语气很漠然，“除了进食，还可以用来发出声音……说些好听的话吧，我想听。”
　　安珉只觉得隋辰疯了，这种状态下他还安全吗？还能信任面前这个邪神吗？
　　“隋辰……”他试图用名字来让邪神恢复成他熟悉的模样，“隋辰，你不能伤害你的信徒。”
　　“但是，你承认自己是我的信徒吗？”隋辰的目光又移向他的眼睛。
　　安珉忽然愣住，无法回答，手腕和嘴唇上同时传来清晰的痛感，让他更加难以维持神志。
　　邪神凝视着他的眼睛，问：“人类的口器还可以用来做什么？”
　　安珉脑子打结，一时没反应过来。
　　然而邪神根本不需要他来回答，因为下一瞬，隋辰的嘴唇就落在他的唇上。并不是亲吻，而是撕咬，顷刻间嘴唇就被咬破了，而隋辰却开始从那处细小的伤口吮吸他的鲜血。
　　作者有话说:
　　带血的初吻。


第51章 吞噬他
　　安珉脑子瞬间懵了。
　　疼痛与心悸同时从脑神经传达出来，让他的大脑宕机，不知要以何种情绪面对此刻的情景。
　　偏偏隋辰为了更好地吸血，动作越来越放肆，捧着他的那只手也逐渐移到了他后颈，紧紧束缚住他。
　　比起强吻，安珉更觉得这是强啃。
　　他不知道是应该先悼念自己体验感极差的初吻，还是应该先让邪神给他留一条小命。
　　本就柔软的嘴唇在隋辰的肆虐之下毫无抵抗力，只有被咬破的份。安珉被惹恼了，推也推不开这人，他只好在混乱之间寻到隋辰的嘴唇，看似热情地贴紧，实则狠狠地咬了回去。
　　邪神的动作一顿。
　　安珉趁机又咬了一口以解心头之恨，然后奋力推开面前这个人。
　　他没能推动隋辰，反而让自己往后倒。
　　背脊重重撞上衣柜门，正好被突出来的把手命中，痛得他眼冒金星，连骂人都没工夫了。
　　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他花了好长时间也没缓过来，身体没一个地方不疼的，尤其是被咬出来的那两个伤口。
　　安珉倒在地上，凄苦得就像被暴风雨催折过的小黄花，脸色更是差得仿佛立刻要归西一般。
　　好在邪神终于冷静了下来，房间里除了安珉的呼吸声再无其他动静。
　　手腕处的伤口已经渐渐愈合，但血弄得到处都是，床单和地板上都能看见血迹。两个人的身上更不必说了，要是有第三个人闯入，只会以为他们刚才打了一架，都见血了，衣服上血迹斑斑。
　　安珉终于缓和了一点，有力气说话了。
　　他颤抖着开口，却只说了一个字：“滚。”
　　隋辰却真的听他的话，起身离开卧室，房门被打开又关上，屋子里只剩下安珉一个人。
　　他缓慢起身，从地上爬了起来，然而没过两秒又摔了下去。身体一点力气也没有，估计不只是因为身体被麻痹，还因为流的血太多了。
　　狗屁邪神……怎么就没哪一方的神圣来管管啊！！！
　　这段时间他就算没死也被折磨了半条命走，现在又发生这种破事……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出发动身，他就连路也走不动了。
　　房门被敲了两下，安珉眼神变得像是要杀人，用全部力气喊道：“滚！”
　　“对不起，”隋辰在门外说，“药箱。”
　　刚才还那么会说话，这会儿又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了，故意装傻博取他怜爱的吧？
　　安珉听见脚步声响起，却是朝着离开的方向，他连忙又说：“滚进来！”
　　片刻后门被打开，隋辰提着药箱走进来，贴着他也坐在了地上。脸上的血还没去洗，很刺眼。
　　他眼不见心不烦，拼尽全力也要背过身去。
　　隋辰又道歉：“喝了你太多血，对不起。”
　　安珉没理会，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谁不会说啊。
　　隋辰又说：“嘴唇的伤愈合速度会比其他地方慢，是不是很疼？”
　　他依旧没搭理，心想这不是废话，平时长个口腔溃疡都疼得他难受，更何况被生生咬破了那么深的口子。
　　见安珉不说话，隋辰自顾自打开药箱，翻找了一阵，又仔仔细细地看了包装上的说明。
　　找到碘伏之后，不太熟练地抽出棉签，用碘伏沾湿。
　　随即才抬眼看向青年，说：“你以后不要轻易答应让我喝血了。”
　　安珉回头看了隋辰一眼，这人正举着棉签眼巴巴望着他。
　　他没好气道：“那怪我了？”
　　隋辰诚恳道：“怪我，我没有自制力。”
　　棉签轻柔地落在伤口上，隋辰学着曾经安珉处理伤口的动作，却更加小心翼翼。
　　伤口被触碰的时候很刺痛，但安珉忍住了，也没说话。
　　他心里乱七八糟的，不只是为了自己这副凄惨的模样，也因为刚才自己那不正常的心悸。
　　对一个邪神心悸，听起来挺反人类的。
　　喜欢一个石头都比这好，至少石头不会变成巨蟒，不会吸他的血，更不会往他身体里种骨头，还想跟他交融，变成怪物中的怪物。
　　明明他从少年时期的理想型就是好看又清爽的学长类型，现在倒好，直接换了个物种。
　　棉签像羽毛一样落在他伤口周围，而隋辰的眼神专注极了，与方才发疯时截然不同，毫无欲念地垂眼看着他的嘴唇。
　　用了很多根棉签，隋辰才放过他嘴唇上的伤口。
　　“你的背是不是撞到了？转过去我看看。”
　　安珉心情不太好，直截了当答道：“没力气。”
　　隋辰却忽然靠近把他抱了起来，轻轻放在了床上，还特意避开了有血迹的地方。看他坐稳了，才又绕到他身后，伸手撩起他的上衣。
　　冷空气拂过背部的皮肤，让安珉不自觉往前躲了躲。隋辰指尖碰了碰，却不小心按在了安珉皮肤上，引起一阵瑟缩。
　　他收回手，说：“红了，有点淤青。”
　　安珉挫败低落的声音响起：“别管了，它自己会好的。”
　　隋辰没听，他刚才在药箱里看见了治疗这种伤的液体，拿来之后却有点不明白应该怎么用。
　　安珉瞥了一眼，叹了口气道：“倒在你手上，别倒多了，掌心搓一下敷在我淤青上。”
　　他照做，液体一倒出来便闻见了刺鼻的辛辣味，搓了搓，两只手掌都贴上了安珉的背脊。
　　掌心下是鲜活又脆弱的生命。安珉背部很瘦，因为略微弓着腰脊椎更突出，被他的手掌压着，每一个细微的起伏都在他的感受之下。
　　他没注意，力气稍微大了一点，安珉便闷哼了一声：“唔……疼。”
　　隋辰立刻收了力气，继续从后观察着青年。
　　从外面照进来的阳光依旧灿烂，勾勒出了安珉侧脸和耳朵上细小的绒毛。
　　他想起了人类影像里那些纯然天真的小孩，人类幼崽的绒毛会更明显一些，成年后不再那么明显。此时此刻的安珉也多了一点小孩的特质，显得有些……可爱。
　　其实以他们的年龄，安珉于他而言的确是一个再小不过的小孩。
　　被他欺负了的安珉往前倒去，趴在了床上，一副不想动弹的样子，眼睛也闭上了。
　　隋辰收回手，用纸巾擦了擦，问道：“困了吗？”
　　安珉没有回答，但睫毛在轻微震颤。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安珉突然睁开眼，小声开口：“以前在雪山，那些人给你献祭人牲，你吃了吗？”
　　隋辰不用思考就能回答这个问题：“没有。”
　　“为什么不吃？”
　　其实隋辰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段时间他睡得昏昏沉沉，的确闻到了血腥味，也感受到了那几股强烈的情绪，有狂热也有恐惧。许多意识在嚎叫着疼痛，很吵。
　　他没有理会，即使很久很久没有进食了，也没想过要动那些所谓的献祭。
　　隋辰回答道：“我在想，人类应该不好吃吧。”
　　“不好吃你还吃！”安珉愤愤骂了一句又哑火，实在是没体力骂人了，只能用眼神表达愤怒。
　　“你不一样。”
　　“因为我们结了契约？所以我的口感也变好了吗？”
　　隋辰摇摇头：“不知道，但你就是不一样。”
　　安珉的怒气莫名其妙消退了一些，不知不觉就被哄得平静多了。他也的确困了，不想再和这个邪神探讨。
　　在邪神面前，那个撕咬的吻并无更深的意义，他这会儿多计较一句都是徒劳，只是在气自己。
　　他索性闭上眼睡觉，任由那双深蓝色的眼珠子在自己身上毫无遮拦地打量。
　　很快就陷入了半梦半醒之间，意识逐渐模糊。然而他感觉到了隋辰的靠近，自己被抱住，轻柔地翻了个身，躺在了隋辰臂弯。
　　一道低语在耳边响起：“安珉，张嘴。”
　　他下意识照做，唇上便感受到了一滴温热的液体，带着铁锈味。
　　安珉察觉到不对劲，很想立刻醒过来，但身体和意识都陷入了极度疲劳，他挣脱不出。
　　液体滑落进他的嘴里，隋辰又轻声道：“咽下去。”
　　他照做，把越来越多的铁锈味液体咽进喉咙里。
　　“就是这样，多喝一点。”
　　隋辰垂眸看着安珉不停吞咽的动作，抬起手掌暂时中断，防止青年喝得过快被呛着。等到安珉将口中的血都咽下去，才又把伤口对准了嘴唇，稍稍用力，挤出血来。
　　掌心的伤口是他刚才自己划的。
　　有那块骨头在，安珉的恢复能力只会越来越好，所以丢失的血液很快就能再补回来。
　　但隋辰不喜欢刚才那种失控的感觉，进食与吞噬的本能占据上风，回过神时安珉已经被他伤害了。他以前从未觉得血迹如此刺眼过，染在那张失去生机的脸上，让他没来由心慌。
　　不对，他的心脏是假的，慌乱只是一种形容。
　　隋辰觉得自己做错了。
　　在人类看来，做错事情应该补偿。那么不能只他吞噬安珉，安珉也应该吞噬他。
　　可是安珉体内的那个骨头已经被吞噬了，它可以嵌进青年的肉体，与血肉融合，自己却不可以。
　　……刚才安珉问他能不能也像那样，他隐隐感到愤怒，大概是因为嫉妒。
　　隋辰垂眸看着安珉。
　　他能做的不多，所以多喝一点吧。
　　作者有话说:
　　嫉妒使神疯狂。


第52章 更像人了
　　安珉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
　　醒来时神清气爽，身体上的疼痛也几乎全部消失了。
　　他发觉屋子里的血腥味淡了很多，起身一看，杯子和床单换过了，地上的血迹也被擦拭干净了。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上面的血迹似乎也没了，而且衣服也换了一件。
　　安珉下床，茫然地走出房间，餐桌上摆着早餐。一个太阳蛋，一杯牛奶。
　　生活阳台上一个人影正在忙碌，从洗衣机里拿出他们昨天穿的衣服，抖一抖，然后套上衣架，再用晾衣杆挂好。
　　太阳刚升起来没多久，隋辰站在清晨柔和的光线下面，多了一份宁静。
　　他不由得多看了一会儿，晾好衣服的隋辰自然地看向他，应该一早就发觉了他的存在。
　　“身上还疼吗？”
　　他摇摇头。
　　“我怎么没感觉到你给我换了衣服？”安珉开口时声音有点哑。
　　“你睡得很沉，”隋辰说着走了过来，端起煎蛋和牛奶往厨房走，“已经冷了，我帮你热热。”
　　比昨天更像人了。
　　安珉没忍住，问道：“你在我睡着的时候又看了多少东西？”
　　“很多，”隋辰的声音从厨房传来，“还看了一些书。”
　　“什么书？”他心想应该是经典文学作品那一类。
　　然而邪神却回答道：“霸道总裁。”
　　“啊？”他一时愣住了。
　　隋辰继续回答：“爱而不得，欺骗，黑化，囚禁play，日久生情，先婚后爱，破镜重圆。”
　　隋辰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看起来很认真地问他：“你喜欢哪一种？”
　　安珉脑子还懵着，这些词语从邪神嘴里蹦出来有一种荒诞感。
　　他与隋辰对视了好一会儿才答道：“哪种都不喜欢，你可千万别模仿，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隋辰却问：“现在是什么样？”
　　“逃生模式，没有感情线。”安珉故意否认那些不该出现的情愫，“你少看点那种书，现实没那么理想化。”
　　他觉得隋辰今天怪怪的，具体哪里奇怪他又说不上来，心里隐隐害怕。
　　并不是怕隋辰，而是担心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不过今天最重要的还是要动身离开，去找那个神棍。离开之前得先跟公司辞职才行，虽然当天不能离职，但他也得跟公司商量一下解决办法，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死的人会更多。
　　安珉躲避了隋辰的目光：“我去打个电话。”
　　他说着回了卧室，拿到手机之后原本想拨电话，却又习惯性下拉，看见了几条新闻推送。
　　昨夜很不太平，竟然有五个人聚在一起烧炭自杀，尸体在凌晨时被发现。
　　安珉先重重呼了一口气，调整了呼吸之后才点进去。那五个人并不认识，唯一的共同点是都曾经向身边人宣扬过对最近诡异事件的不屑。
　　他看完简短的新闻，明显感受到了那个势力的态度。
　　他们想要向世人证明邪物的存在，证明他们信仰的邪神的存在，让人们不敢轻视，不敢不畏惧。
　　这简直比几百年前雪山下的那群人还要狂热。
　　那群人至少只自己信仰，不像这些人，一副要让全世界都跪拜臣服他们那个邪神的样子。
　　这样看来，邪神这个名号不适合隋辰，更适合那个未知的东西，还未现身就已经带来了严重的混乱。
　　他关了新闻，给丛容拨了电话过去。
　　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丛容的声音兴奋中透着疲惫：“动手了吗！”
　　安珉顿了顿：“还没有，但这里很快就会平静了，我打过来是想问你一件事……你能把那神棍的地址发给我吗？”
　　丛容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出声。
　　“你该不会想去打探情况吧？这么冒险，邪神不管你死活了？你们昨天不是还恩恩爱爱吗，他这么快就变心了？”
　　“不是你想的这样……”
　　安珉有点难以启齿，他不想把隋辰失去能力的事情透露给别人。
　　邪神强大的时候，是所有人类都无法撼动分毫的神，可一旦猎奇的东西失去了攻击性，那下场只能是被人类猎杀或者解剖研究了。
　　他避重就轻地回答：“既然他们的目的是把我带走，我离开的话，这里就能恢复平静了。而且我很好奇自己为什么是他们的目标，所以这一趟我不得不去。”
　　丛容似乎被他说服了，但开口时语气有点犹豫：“好吧，我也不是不想告诉你，可是那个地方的地址不是某个城市某条街某个小区的那种地址……反正有点复杂。”
　　安珉听得有点疑惑：“那是什么？难不成在天上？”
　　“天上倒不至于，其实我也没进去过，但我知道里面肯定很恐怖，你要进去的话很有可能出不来。更别说你本来就是那些人的目标，一旦被发现就惨了。”
　　丛容的声音有点忽大忽小，安珉听见了关门的声音。
　　“我先发一个大概的地址给你，具体的我直接过来告诉你吧，”丛容说，“反正我家离你挺近的，等我两分钟。”
　　“好。”安珉挂断了电话，等到丛容给他发了一串地址，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上面的内容，铃声就又响起，是丛容打过来的。
　　他预感不妙，接起来问道：“怎么了？”
　　“我说了你别被吓到啊……”丛容语气急促，却顿了顿，“你屋子外面现在全是邪物，密密麻麻的，都扒在外面墙上……还有窗户上。”
　　安珉头皮一麻，僵在原地不敢动。
　　多数时候他是看不见邪物的，唯二两次例外都是在丛容和隋辰的帮助下才得以看见。这会儿他一个人站在卧室里，抬眼看向窗户，只能看见几棵树的枝干笼罩在阳光下。
　　一股寒意从脚底上升攀爬，很快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住。
　　“安珉？安珉？”丛容在电话那头叫他的名字。
　　他回过神来：“什么？”
　　丛容语气焦急：“你千万别出门啊，现在都是邪神在镇着他们才不敢进去……我从来没见过这阵仗，不知道怎么帮你……你还是抱紧大腿吧，邪神出面应该就没事了。”
　　安珉的视线仿佛黏在了窗户上，他盯着空无一物的窗外，嘴里冷静答道：“我知道了，你别靠近，记得把详细地址发给我，谢了。”
　　丛容连连答应，挂断了电话。
　　耳边安静下来，安珉捏紧了手机。
　　厨房却忽然传来隋辰的声音：“我热好了，快来吃早餐。”
　　作者有话说:
　　《霸道邪神爱上我之人夫的幸福你不懂》


第53章 祂如一阵雪风
　　安珉这才收回视线，提线木偶一般僵硬地往外走。热好的煎蛋和牛奶重新被摆放在餐桌上，而隋辰已经坐在对面等着他了。
　　像是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但是……邪神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外面那些邪物？
　　安珉也什么都没说，在餐桌前坐下，喝了一口牛奶，温度刚刚好。
　　“我们这样很像伴侣。”隋辰突然开口。
　　他放下玻璃杯，淡淡答道：“邪神没有伴侣吧。”
　　屋外危机重重，导致安珉神经紧绷。又碍于昨天在被欺负的情况下瞎心悸，他对自己感到唾弃，因此面对隋辰时下意识躲避。
　　邪神终究没有人类的感情，对他再好也只是因为他是信徒。
　　没感情就不要乱撩好吧？
　　隋辰却说：“以前我很少遇见同类，我们诞生之后就在宇宙里游荡，很难说他们在游荡的时候会遇见什么。有可能和我一样，也可能已经把他们看中的东西卷进身体里了。”
　　这个话题太人类了，像是情侣分享成长经历。
　　安珉表面没什么反应，过了一会儿才不带感情地问：“你当人当上瘾了吗？愿意一直这样给我洗衣做饭，做人类伴侣才会做的事情？”
　　隋辰那双坦诚的眼睛始终看着他：“为什么不愿意？”
　　安珉心烦意乱地回答：“我很无聊，我的生活也很无聊。”
　　他的情绪愈发暴躁。
　　安珉之前就不明白邪神为什么要黏着自己，现在也不明白，他们本不该有交集，即使有，也最多是食物链上的关系。
　　然而现在他的底线却对一个邪神一退再退，对方也像是疯了一样。
　　屋子外面数不清的眼睛正在看着他，隋辰也在看他，那么多双视线都变成了压力施加在他身上，尤其是隋辰的。
　　永远如此沉静，如此波澜不惊。
　　安珉在这份沉静中变得激动，他想起了雪山山洞里隋辰打动自己的那番话，说什么他很好……
　　“我这个人不好，很不好……”他焦虑地低头，双手揪了揪自己的头发，“而且很脆弱，我不该承受这些，我应该像昨天那八个人一样干脆利落地去死……”
　　他在乎那八条人命吗？是的。
　　可是有多在乎？自责到恨不得用自己的命去赔吗？倒也没有。说到底，他就是个自私却无法完全自私的人，道德感不高却也没低到全世界被撞飞他也无所谓的程度。
　　安珉就是觉得如果自己像个普通人一样，在这场邪神引发的混乱里死去，或者在更早的时候被邪神弄死，他都不会感受到现在这份独属于他的痛苦。
　　此刻的氛围不对，情绪不对，话题也不对。他清楚自己正在走向不冷静，走向崩溃。
　　可心理防线就是这种捉摸不透的东西，在他身体受伤时好好的，在他三观被撼动时没有被破坏，却在此刻隋辰的体贴下坏掉了。
　　他猛地站起身来，不慎将牛奶打翻。却也不管液体贱到了自己身上，咬牙道：“你不觉得这一切对我而言太不公平了吗？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犯了什么错要被你们这样玩弄？”
　　隋辰依旧平静，但视线落在了桌面。
　　“我煎坏了四个蛋，才得到这么一个没有糊掉的，你一口也没吃。”
　　安珉脱缰的情绪突然停了下来，他看着隋辰把那一盘太阳蛋端到面前，吃了一口，就像是在检查什么。
　　咽下去之后抬眼看他：“不难吃的。”
　　安珉眼眶突然就红了。
　　他对一个愿意在他身边装傻的邪神发什么火？要怪就怪命运好了，是他自己的命太生僻。
　　那些不安又不甘的情绪顷刻间消散，他有理由相信，就算天快塌了，隋辰也会这么淡定地让他吃饭。
　　他呼出一口气，轻声道：“还给我，我要吃。”
　　故意耍无赖，却装得不太像，因为声音不太稳。
　　隋辰把那盘煎蛋递给他，起身拿纸巾擦拭桌上流淌的牛奶。
　　安珉不在乎煎蛋被隋辰咬过，使劲往嘴里塞，直到两颊都塞得鼓鼓的才艰难咀嚼。
　　很普通的煎蛋，但他觉得比自己煎的香多了。
　　隋辰处理好之后又给他倒了一杯水，这才坐回桌对面，寻常般提起：“丛容把地址发过来了吗？”
　　安珉吃得狼吞虎咽，差点被噎着，一边灌水一边拿出手机看了看。
　　“发了，但是她让我多考虑一下要不要去。”
　　“想去就去。”隋辰语气很轻松，“你去哪里都可以。”
　　安珉忽地抬起头，不就昨天吸了个血，态度变化这么大吗？
　　“那你呢？”他问。
　　“我当然是和你在一起了。”
　　安珉下意识看了一眼阳台，他看不见那些丑陋的邪物，却想问隋辰他们要如何逃离这里。
　　“和我一起……要怎么和我一起？”
　　隋辰起身，走到他身边，弯腰与他平视：“忘了吗？只要你需要我，我可以恢复的，你想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张已经被他牢记于心的脸，变得有些陌生。
　　就像是在梦里梦见了熟悉的人，五官始终隔了一层雾，虽然知道他就是他，可是怎么也看不清。
　　安珉的思维也变慢了，他懵懂地问：“怎么才算……需要你？”
　　隋辰却忽然笑了：“你的思维只存在于你，所以这个问题要问你自己。”
　　他皱了皱眉，想看清隋辰笑起来的样子，但那张脸愈发模糊，他只能看见那双深蓝色的眼睛。
　　咚咚咚咚，房门突然被敲响。
　　安珉警觉地看过去，却又听见别的地方传来了同样的敲击声。玻璃，甚至墙，从轻到重，越来越多，变得杂乱无序。
　　不是敲击，而是撞击。
　　隋辰捧住安珉的脸，试图抚平他脸上的慌乱神色。
　　他被迫看回隋辰：“怎么回事，你不是能震住那些东西吗？他们要闯进来了……”
　　即使看不清脸，他依旧能感觉到邪神的平静，此刻表情一定是和往常一样的。
　　“对，他们就快闯进来了。”隋辰回答道，不顾越来越重的撞击声音，还有隐隐夹杂其中的风声。
　　安珉着急得火烧眉毛：“他们会杀了我的！会吃了我的！”
　　隋辰却道：“你刚才不是说，你应该像那八个人一样干脆利落地去死吗？”
　　他不要……他才不要去死！！
　　安珉连连摇头：“我不想死，也不想被他们抓走……隋辰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不是说会保护信徒不受伤吗……”
　　昨天才向他索取了献祭，把他弄伤之后的歉意不像是假的，对他的关心和在乎也不是假的，为什么现在会说这些话……
　　隋辰沉默不语。
　　他得不到回应，愈发慌张，质问道：“你是不是想让我需要你？你在逼我，对不对？”
　　嘴唇的伤口被指腹再次触碰，这次却轻柔无比，带来的疼痛并不清晰。
　　“我没有逼你，”隋辰的声音低低的，“我只是嫉妒而已。”
　　安珉更加迷惑了。
　　嫉妒？嫉妒什么？管你嫉妒谁，眼下生死关头嫉妒个什么劲啊！！
　　隋辰不想逃也不愿抵抗，那他自己想办法求生好了。他奋力挣脱束缚，却在下一秒听见隋辰的声音。
　　“那块骨头会保护你的，你忘记了吗？”
　　安珉愣住了。
　　他完全忘了这个东西，只记得隋辰。对啊，骨头虽然还没苏醒，可蕴含了邪神的力量，有骨头傍身他不会死的！
　　可是马上他又高兴不起来了：“那你呢，你怎么办？你现在这样子能应付他们吗？”
　　隋辰略略歪头盯着他。
　　安珉突然想到了办法：“不如我去吸引火力，你趁机逃走！就这样定了，我走正门，你走窗户！”
　　就在此刻，一声突兀的碎裂声从阳台传来，安珉转头，看见玻璃出现了一条裂痕。
　　瞬息之间，那道裂痕迅速蔓延，在玻璃上化成一张蛛网。
　　窗户破碎的那一刻，他下意识抬起手臂遮挡那些飞溅的碎片，一只手拉着隋辰往后躲闪。
　　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随着碎片迸射进屋子里，就连吹进来的狂风也是苦闷的。
　　安珉看不见任何一只邪物，却终于能闻见隋辰所说的臭味，那些东西的味道像极了腐臭的尸体……不对，他也从来没闻过尸体的腐臭味。
　　但那股臭味突然间就被一阵雪风驱散，消失得一干二净，他鼻尖只能闻见雪的清冽。
　　身体突然被冰冷的鳞片缠绕，他低头，正好对上了往上攀爬的蛇头。漆黑一片的身体中，那双眼睛蓝得很刺眼。
　　有一块碎玻璃竖着插在其中一只眼睛里，有漆黑如浓墨的液体从那只眼睛里流淌下来，滴在了安珉的手背。
　　是邪神真正的血。
　　“隋辰……”他颤抖着叫出这个名字。
　　视野却忽然间陷入了黑暗，仿佛又回到了在黑夜里什么也看不清的时候。
　　隋辰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就像曾经那样直接打在他的神经上，不过这一次用的是人类的语言。
　　“安珉，你要记住我。”
　　话音落下，一切嘈杂归于平息，风也停下，身上的缠绕消失得一干二净。
　　视野逐渐恢复清晰，安珉身形一晃，倒在了地面，整个人躺在了冰冷坚硬的地砖上。
　　屋子里安静得可怕，他大梦初醒一般看向阳台的方向。
　　玻璃完好如初。
　　没有碎裂，地上也没有玻璃渣，屋内一切都和之前一样。
　　除了隋辰，隋辰消失了。
　　敲门声响起，这次是笃笃笃有规律的三下，动作也很轻。但安珉还是不自觉抖了一下，恍惚间回到了刚才。
　　又是三下，门外有人说话：“安珉！你在里面吗！”
　　是丛容的声音。
　　他从地上爬起来，手脚发软。起身后准备去开门，却无意瞥见了餐桌。
　　桌上摆放着一个太阳蛋，还有一杯牛奶，完完整整没有动过。


第54章 幻觉
　　丛容还在外面敲门，安珉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样站在原地，视线久久无法从餐桌挪开。
　　他心里空荡荡一片，就像是突然间丢失了什么东西一样。
　　“安珉你在里面吗？”丛容语气愈发焦急。
　　他突然被惊醒，环顾四周寻找隋辰的身影。
　　客厅里没有，他大步走向卧室，里面也没有，他睡了一夜的被子痕迹还保持原样。安珉疯了一样将屋子里每一个房间都找遍了，连卫生间也没放过，都没有隋辰的影子。
　　找了一圈，又回到餐桌前。他垂眸看着隋辰为自己做的早餐，忽然明白过来，从几分钟前他离开卧室，坐到这里开始，一切都是幻觉。
　　隋辰给他营造的幻觉。
　　可是……
　　可是隋辰怎么做到的，不是已经失去了能力吗？又是为什么突然消失了，自己在幻觉里经历的那些事情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一堆破碎的画面充斥着他脑海，有时候是餐桌上那个餐盘，有时候又变成了一阵白光。隋辰的身影夹在碎片缝隙里，他捕捉不到也看不清楚。
　　安珉脑袋越来越痛，那些碎片他已经分不清哪些真实发生过，哪些存在于他的幻觉。
　　现在也是幻觉吗？
　　安珉冲到厨房，拿起水果刀就往自己胳膊上划了一下，痛觉立刻传到他脑子里，鲜血从伤口涌出。
　　这么痛，那应该是真的吧？
　　然而他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安珉没拿稳，刀掉落在地面。在他愣神的片刻伤口已经变浅了许多，血液也不再渗出。
　　他的呼吸都在颤抖，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这愈合速度意味着他没那么轻易死去，却也意味着他完全脱离了正常人的范畴。
　　隋辰，一定是隋辰做的。
　　在他沉湎于幻觉的时刻，现实中的隋辰一定做了些什么。窗外那些邪物一定也消失了，所以丛容才敢来敲门。
　　安珉心里很乱，他隐约猜到了什么，因为自己的心脏从没这么空过。
　　那是想留下什么却留不住的感觉。
　　隋辰从来不会轻易离开他，自从认识起就很黏人，绝对不会一言不发就消失，除非是死了。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那两个字，死了。
　　这个概念很不真实，尤其是放在隋辰身上。以前安珉盼着邪神死，可是当隋辰真的没了，他又觉得荒谬且不安。
　　心中倒没有难过的情绪，可能是因为还没反应过来，但他的确有些生气。
　　因为这老东西肯定是故意的。故意留下了早餐，故意在幻觉里对他说要记得自己，故意为了他牺牲。
　　为了什么？
　　安珉想起来隋辰说的“嫉妒”二字，顷刻间明白，嫉妒的对象不是别人，而且隋辰亲自往他身体里种下的骨头。
　　……就因为嫉妒吗，所以要用死亡来让他记住吗？
　　相处了这么久，他竟然不知道隋辰是个疯子。
　　安珉猛地撩起左边的衣袖，手腕那里看不出任何异样。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还知道那里还有一块隋辰的骨头，也是被隋辰嫉妒的对象。
　　就为了让他记住……就为了让他记住……
　　那句话在他脑中久久回荡，每响起一次，他就觉得心口更闷了一分。
　　想把隋辰揪过来狠狠地打，反正也死不了，拿刀捅好了，你一刀我一刀大家同归于尽算了。
　　可是隋辰人呢？
　　人呢！
　　安珉想发泄，到头来却只能无力地扶住墙，以免自己又倒在地上。
　　丛容已经停止了敲门，卧室里的手机铃声却又突然响起。
　　他深吸一口气，走回了卧室。电话是童哲打来的，他猜是看见了Z城多人死亡的新闻，所以打来问他平安。
　　虽然现在他什么话也不想说，什么事情也不想做，可一切还得继续下去，他只能闭了闭眼，尽力调整到正常的状态。
　　接通之后童哲一刻不等地问：“我看见新闻说你那边死了好几个人，你没事吧？”
　　“我没事，”声音还是有些沙哑，他清了清嗓子，“你公司的急事处理好了吗？我之前没耽误你时间吧？”
　　“没耽误，”童哲那边背景有点嘈杂，过了片刻走到了安静的地方才接着说，“那些东西也太嚣张了，隋辰不是没能力了吗，他还能保证你安全吗？”
　　正好戳到安珉痛点。
　　他缓了缓才回答：“没能力了也是邪神，那些东西不敢靠近我的，你放心吧。”
　　安珉不想再把无辜的朋友牵扯进来，童哲还是生活在正常人的世界就好，所以他打算瞒着。
　　童哲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安珉强颜欢笑：“别操心了，连我爸妈都没问候我，你比他们还紧张。”
　　“……毕竟他们不知道你被邪神盯上，而且我仗义啊，关心你还不行吗？”
　　不知怎的，童哲的语气变得有点僵硬，其他人可能听不出来，但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安珉还是察觉到了。
　　但安珉把童哲的僵硬理解为想告密。
　　他一时间紧张起来：“你不准把这些事情告诉我爸妈，听见了吗？”
　　“知道知道，”童哲无奈道，“你就放心在Z城过着吧，我不会闲到告密的。”
　　安珉放下心来，强打精神跟童哲又寒暄了两句才挂断电话。
　　他抹了一把脸，在心底列了一个清单，计划好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先去辞职，再买票出发，到了那里之后就见机行事了。
　　他的目的是查清真相，弄明白自己为什么被盯上，最好能把危险彻底解决了。
　　至于其他的……
　　隋辰的名字始终挥之不去，安珉甚至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人，或许根本找不回来了。
　　他打开衣柜，打算立刻收拾行李，却忽然瞥见了抬起的左腕，那里原本平滑的皮肤长了一个小包。
　　在他的注视之下，那个小包像有生命似的滑动了一下。
　　安珉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回过神来，重重关上衣柜门，发出一声巨响。
　　错觉。
　　一定是他还没恢复正常，受到了幻觉影响才会看见这一幕。
　　“安珉？”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你已经在这里发呆很久了。”
　　他触电似的转过头，隋辰正站在卧室门口，穿着刚才一模一样的衣服，四肢健全神色如常。
　　隋辰与他对视了几秒钟，表情变得有点担心。
　　“你还好吗？”
　　安珉没有回答，梦游一般走上前去，确认了眼前的邪神真实站在这里，然后猛地给了隋辰一巴掌。
　　手下留情没怎么用力，但依旧清脆一声响。
　　“你还敢回来找我，喜欢当英雄是吧？”他声音发颤，“什么时候学了人类那套，敢道德绑架我？”
　　隋辰被打得偏过头去，又毫无芥蒂回头直直盯着他，眼神不解。
　　“你不太好。”语气变得肯定。
　　“我是不太好……”他深吸一口气，“那还不是都因为你，逗我玩很有意思吗？把我塞幻觉里，你自己跟那些邪物同归于尽，留我一个人心怀愧疚……你小说看多了是不是？从哪儿学的这么疯？！”
　　隋辰神情更加凝重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反而伸手小心翼翼碰了碰安珉的脸。
　　他往后躲开，依旧没有消气：“外面那群东西全被你弄没了，我也被你塞进幻觉里，你什么时候恢复的能力？”
　　隋辰被躲开的手又靠近，摸了一下安珉的额头。
　　“体温正常，没有生病，也没有变异。”
　　答非所问，不想回答就算了。
　　安珉敛了目光，冷冷道：“你让开，我要去吃早餐，煎蛋和牛奶都被放冷了。”
　　“安珉。”隋辰突然叫住他。
　　他依旧不习惯被隋辰叫全名，这让他下意识感到不安。但他还是停住了，转头问：“怎么了？”
　　“你怎么知道早餐是煎蛋和牛奶？”
　　安珉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下意识反问，却有些磕磕绊绊：“我为什么不知道……刚才我不是还在外面吗，桌上摆着的啊？”
　　“没有，你刚醒，”隋辰答道，“我听见你起床的声音，所以过来找你，你一直看着打开的衣柜。”
　　作者有话说:
　　虚晃一枪。


第55章 你别笑
　　事情诡异到极点时，安珉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一言不发思考了好一会儿，推开隋辰就往厨房快步走去，手忙脚乱摸到水果刀之后毫不犹豫往胳膊上划。
　　刚挨到皮肤，整把刀就被打开了，飞射出去在墙面上弹开，最后直直插进了菜板里。
　　隋辰握住他的手，猛地将他转过身去，问道：“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他看了眼隋辰，又低头看了一眼刚才刀尖划破的伤口，小得几乎可以忽略。过去了几秒钟，伤口依然保持着原样，至少用肉眼看并没有很快愈合。
　　所以此时此刻，与几分钟前他在厨房用刀划伤自己的时候，不是同一个世界。
　　是在什么时候切换的……关上衣柜柜门的时候吗？
　　可两个世界都无比真实。
　　哪一个才是真的？或者说两个都不是真的，他一直都处于幻境之中……谁给他编织的幻境？
　　“你是假的。”他抬眼，直视那双深蓝色的眼睛。
　　隋辰皱起眉头：“我是真的。”
　　他厌倦地甩开握住自己的那只手：“不管你什么目的，能不能别耍我了，我是个人，不比你们邪神生理心理的承受能力……”
　　“我是真的，你也是。”隋辰坚定地重复了一次，强迫他抬头和自己对视。
　　“凭什么确定这一切是真实的？”他也想确定，可事情发展太过混乱，他在一次次的幻觉中丧失了判断能力。
　　“凭我们的契约，你灵魂上有我的烙印，”隋辰说，“你站在这里，我就可以确定你是真实存在的。”
　　安珉以前从未听过隋辰提起烙印的细节，很多时候他甚至忘了，在那个月色温柔夜里，自己被邪神打下了深刻的烙印。
　　他们已经分不开了。
　　“好吧……”他焦虑地问，“可我要怎么确定你？”
　　隋辰似乎很担心他的状态，但并不能像曾经那样直接侵入他的脑海，直观感受他的情绪与记忆。
　　所以在听见这个问题之后，也破天荒沉默了好一会儿。
　　安珉其实已经动摇，因为隋辰太过真实，不仅是那双眼睛，身上每个细节他都能看清楚。不同于第一个幻觉里，隋辰连五官都是模糊的。
　　而且隋辰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他，即使是幻境里的隋辰也不会。
　　“你想看留在我意识里的烙印吗？”隋辰突然问。
　　安珉不解：“我也在你身上留了烙印？要怎么看？”
　　“试试？”隋辰双手捧住他的脑袋，拇指按在两边太阳穴上，“别害怕。”
　　他刚要说自己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了，不想试了，意识就猛地被拖入一片光怪陆离的黑暗。
　　又一次置身于茫茫宇宙，然而那些星云星系离得很远，周遭只剩遥远群星的余晖。他漂浮其中，四周寂静无声。
　　就像是结契时他所见到那个场景一样，原来这便是邪神的意识吗？
　　四周只存在着一个东西，那就是不远处一点微弱光亮。仿佛单独一只萤火虫，勉力而有限地散发着幽幽荧光。
　　因为没有参照物，安珉拿不准自己离那团光的距离。试探着迈出一步，却顷刻间来到了荧光面前。
　　那团光并不是萤火虫大小，而近乎一个人的尺寸。
　　光晕边缘柔和而圆润，而光团的里面竟然是半透明的，他在其中看见了自己。
　　一丝不挂，婴儿般蜷缩成一团，脑袋埋在膝间，双眼紧闭。
　　安珉受到感应一般伸出手，缓缓接近光团，指尖触到表面的一瞬间感受到了丝丝凉意。
　　接着便有磅礴的情绪和记忆从连接处涌入，突然却柔和，就像是庞大而轻柔的浪潮。数不清的碎片连续闪回，然而每一个片段都有他。
　　都是邪神视角的他。
　　雪山脚下模糊的身影，到浴室里被淋湿的自己，面目已经变得清晰，甚至能感知到他脑海里的情绪色彩。
　　原来恐惧是一片深红。
　　这一瞬间，他在邪神虚无缥缈的意识里感受到了真实。
　　触动之下，安珉收回了手，眼前的画面一变，他又回到了厨房里。
　　隋辰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捧着他的脸，轻声问：“现在能确认了吗？”
　　安珉愣愣点头。
　　一切仿佛回到了正轨，隋辰也是，用着像昨天那样无事发生的语气对他说：“好，那去吃早餐吧，吃完之后我们再来解决眼下的问题。”
　　“什么问题？”他问。
　　“我想你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安珉福至心灵：“外面的邪物……还真有啊？”
　　隋辰点点头：“不过现在还没聚集多少，可以先放心吃饭。”
　　他一瞬间又低落下去。
　　出了幻境还得面对外面密密麻麻的邪物……什么苦命。
　　再次坐在餐桌前，他喝了一口又一次被热好的牛奶，心中依旧不安。
　　他突然向着对面的隋辰警告：“你不准搞自杀式牺牲，咱俩必须同时逃出去。”
　　隋辰毫不犹豫答道：“当然。”
　　太果断了，安珉不由得皱起眉头。
　　虽然不清楚幻觉的机制，但他不太敢相信隋辰的这句承诺了。
　　“敢骗我，我就……”
　　狠话放到一半卡壳，安珉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威胁到邪神，除了说不当信徒。
　　隋辰在他绞尽脑汁想出来之前，就开口道：“不骗你，快吃吧。”
　　安珉吃了几口又未雨绸缪警告：“我已经很记得你了，你不要为了让我记住你，去做一些没有必要的事情。”
　　隋辰支着下巴看他：“哦，原来我还说过这样的话。”
　　“是啊，然后你就消失了，跟那些邪物同归于尽了。”安珉忍不住告状，“不止这样，你还弄了一个幻境把我塞进去，我一醒你人都不见了。”
　　安珉带着怨气，说完之后往嘴里狂塞早餐。隋辰静静看着，虽然无法直接感受，却也能体会到安珉有多生气。
　　他并不慌乱，因为那些事情他没有做过。
　　虽然在几分钟之前，他的确是这样打算的。
　　起因是自己失去了能力，要靠安珉体内的骨头发挥作用来确保安珉的安全，所以他感到嫉妒，嫉妒另一个他与安珉那独一无二的连结。
　　于是他想在安珉心中留下更独一无二的痕迹。
　　要是和霸总小说里一样，用死亡来换取铭记，似乎也不错。而且还可以顺道把外面那些邪物都清理了，将整个城市的安宁留给安珉。
　　可是在他实施之前，安珉就已经通过某种方式预见了他的行为。
　　说是预见也不太合适，操控时间的能力不是谁都有，连他也不可以。
　　是谁影响了他的信徒？
　　餐桌对面，安珉喝牛奶的时候被呛到了，弯腰咳嗽了几下，苍白的脸颊终于有了些许红晕。
　　他可以肯定，安珉从前是人类，现在也是人类。
　　所以事情才变得愈发奇怪了。
　　“我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做，”他开口道，“如果你很不喜欢那样的话。”
　　隋辰放弃了之前的想法，和安珉一起存活下来也很好。他可以强迫自己忍耐嫉妒的心情，至少还能再忍十天，不，最多一周。
　　他一定要想办法恢复。
　　然而恢复能力这件事取决于安珉。
　　他的信徒什么时候才会全身心需要他呢？
　　不是安珉让他帮忙驱赶邪物的那种需要，而是像他一样，无法离开安珉的那种需要。
　　隋辰转头看了一眼窗外，那些丑陋的东西越来越多，像蛤蟆一样堆叠着，正对着安珉流下腥臭的口水。
　　好烦，好想全都杀了。
　　而且不能让安珉看见那些东西，不然会恶心想吐。
　　安珉吃完了早餐，带着怨怒瞪了他一眼：“你最好是不会。”
　　隋辰换了只手支着脑袋：“你刚才还打了我一巴掌，虽然我并不感到耻辱，也不疼，但是我很无辜。”
　　青年愣了一下，似乎终于记起来那一巴掌，显得有点尴尬和抱歉。
　　“我……对不起。”
　　隋辰没说话，只静静等待着。
　　安珉犹豫了：“……你难道还想打回来吗？我可以拒绝吗？”
　　算了。他并不是想得到道歉或者还击的机会。
　　隋辰转而问：“你有什么计划吗？”
　　“……声东击西，召唤那个骨头的力量把他们全灭了，我走正门你跳窗？”安珉试探着问。
　　“好。”那个骨头，这种轻视的表达方式让他的嫉妒短暂缓解了一些。
　　隋辰答应得太快，安珉都愣了愣。
　　未免太好说话了吧，真不是阳奉阴违吗？
　　“你别敷衍我。”
　　隋辰疑惑看向他：“我像是敷衍的样子吗？”
　　……那可太像了。
　　安珉摇摇头：“不行，你得和我待在一起，一步也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隋辰竟然笑了笑：“好啊。”
　　似乎开始需要他了，邪神这样想到。
　　害怕他死亡，害怕他消失，即使清楚所谓的死亡和消失并不作用于邪神，其他的他会继承拥有同样的记忆。
　　安珉打了个寒颤，脱口而出：“你别笑。”
　　隋辰立刻收敛起笑意：“为什么？”
　　“你在幻觉里也这么笑过……”安珉一言难尽，“紧接着我就发现那是幻觉，然后你消失了。”
　　隋辰有点委屈。
　　他明明没做那些事情，却连笑也不能笑了。
　　安珉拉着他回到卧室，扔给他一个登山包：“收拾你自己的衣服，快点。”
　　随即也给自己拿了个背包，打开衣柜胡乱取了一些衣物往包里塞，又跑出去收拾其他东西。
　　隋辰看了看衣柜里属于自己的那几件，昨天回家之后就被安珉规整地挂了起来，和安珉的衣服紧挨着。
　　他多看了两眼，学着安珉把那些衣服拿下来，简单折叠两下之后放进包里，但动作比青年从容不迫许多。
　　背上之后走出房门，安珉也收拾好了，手里还握着一把菜刀，恶狠狠地盯着窗外，嘴里还低声喃喃。
　　隋辰离得很远却听见了：“我就不信你们还能免疫物理伤害……”
　　他听不懂，人类文化庞杂又深奥，果然不是他三两天能参透的。


第56章 别看，是脏东西
　　隋辰走上前，把那把刀拿走了。
　　“效率比较低，而且容易误伤自己。”他还体贴地解释了一句。
　　安珉依依不舍地看着那把刀被放回了厨房，有点遗憾，说实话他挺想砍两个邪物试试的。
　　“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隋辰说：“开门，走出去，然后把那个东西召唤出来。”
　　……那个东西，隋辰就是这样称呼另一个自己的吗？
　　安珉有些无语，也有些紧张。他犹记得上次召唤那块骨头出来的时候，那种自己身心都被占据夺取的感觉很不舒服。
　　他犹犹豫豫地往门口挪，走到玄关了才突然想起来，回身猛地抓住了隋辰的手，像是怕人跑了一样死死握住。
　　隋辰在安珉看不见的地方又笑了笑，他发觉人类的脸不是白长的，至少表达情绪很方便，也很奇妙。
　　每当他笑起来，似乎会更开心一点。
　　只是他依旧不太喜欢脸上肌肉被拉扯的感觉，而且他一笑安珉就不笑了。
　　算了，还是别笑了。
　　安珉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邪神的情绪，他沉浸在自己的紧张之中，停在了门口。
　　“外面的邪物越来越多了，会越来越不好杀的。”隋辰在身后提醒他。
　　“我知道，我知道。”他这样答道，却还是没有迈出脚步。
　　“你在保护我，”隋辰的声音钻进他耳朵里，“很厉害。”
　　安珉眼睛都微微睁大了，没人听见这种恭维会不高兴，尤其是从隋辰嘴里说出来，虽然有那么一点点嫌疑是在哄小孩。
　　然而他还没高兴够，隋辰的手就从后面绕过他，打开了门锁。
　　“你做什……”话没说话，门就被推开。
　　隋辰在身后道：“去吧。”
　　一股强烈的不适感从门外门缝里涌进来，带着他之前在幻觉里闻见的尸臭味道。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开始感受体内的那个邪神。
　　上次是怎么做的来着……安珉着急之间突然想了起来，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开始低低念经。
　　“求求了帮我杀了这些恶心东西……”安珉知道自己此刻窝囊极了，但保命要紧，“杀了他们，不然我会死的，求求你求求你……”
　　隋辰在身后盯着安珉胆怯又虔诚的样子，很不爽。
　　安珉还没有这样向他祈祷过。
　　他的气息还在镇着屋子外面的邪物，那些东西被透明的屏障挡住，离安珉很近，却只能张牙舞爪地停在原地，无法再接近一步。
　　隋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手腕向下翻转，指尖长出了一点微不可见的冰棱。
　　有用了，刚才安珉不让自己离开时产生了一点依赖，让他的能力从完全冻结的状态变得松动了一点。
　　而下一瞬，安珉的祈祷有了作用，手腕处沉睡的邪神气息突然暴涨。
　　隋辰早已做好了准备，精准地接住了软下身体的安珉，从后面把人抱住。抬眼正好瞧见了那些被击溃的邪物，在顷刻间消散成齑粉，最后连齑粉也不存在，归于无物。
　　而击溃那些东西的力量在逐渐汇聚，变成了一个半透明的人形。形体尚且很不稳定，身体就像是出了故障的影片，每秒钟都在变换成不同的生物形状。
　　然而人形依然是出现次数最多的，而且一比一复刻他的外貌。
　　隋辰眯了眯眼睛。
　　两个“隋辰”面对面对峙，中间隔了一个安珉。
　　而他抬手轻轻捂住了安珉的眼睛。
　　安珉早已承受不住体内邪神的力量，在他怀里发颤，神志不清。但感受到他的动作之后，还是出声问：“怎么了？”
　　隋辰低头在安珉耳边轻声道：“别看，是脏东西。”
　　安珉听见“脏东西”三个字之后，主动往他怀里退了退。
　　他再次抬眼看向对面的自己。
　　两个分身的记忆完全一样，就连意识也一脉相承，几乎不分彼此。但他们的存在方式暂时不相同，这一点微妙的不同导致他们看彼此很不顺眼。
　　隋辰能够感受到另一个自己活跃的思绪，在他脑海里像是上蹿下跳的猴子。
　　他在脑中冷冷道：“滚回去。”
　　半透明的人影歪了歪头，凝视了他一会儿，随即变成了一条小巧的半透明冰蛇，缠上了安珉的手腕。
　　隋辰知道，这不是妥协，而是挑衅。
　　“好凉……”安珉揪住隋辰的衣袖，明显不安。
　　隋辰压抑住毁灭的欲望，用稍微恢复的能力逼迫那条还未成形的冰蛇逸散成了一团白雾，随即回到了安珉的皮肤之下。
　　随即他握住了安珉的手腕：“是我的手太凉了吗？”
　　感觉到遮住眼睛的那只手离开，安珉眨了眨眼，适应了光线之后，周遭的景象映入眼帘。
　　楼道只是普通的楼道，透进来的阳光只是普通的阳光，那股腐烂尸体的恶臭也消失了。
　　“解决了？”他不确定问道。
　　“这一些解决了，”隋辰拉着他，“还有更多的邪物正在朝着这里聚集。”
　　后半句话吓得安珉强撑起无力的身体，关上房门，带着隋辰火速下楼。
　　但隋辰拉住了他：“稍等。”
　　“怎么了？”
　　安珉转身看过去，隋辰却走到了对门，略微弯腰，眼睛对准了猫眼。
　　他疑惑又不安：“……我不建议你抢劫邻居，实在想这样做可以去银行。”
　　话音刚落，他就听见门内传来两声尖叫，一男一女，距离很近，就贴在门后。隋辰直起身来，用食指敲了敲猫眼，随即离开了门口。
　　“走吧。”
　　“你对人家做什么了？”
　　“他们刚才看见了，警告一下。”隋辰漫不经心答道。其实他是利用能力扰乱了一下那两个人的记忆而已。
　　安珉松了一口气，没杀人就好。
　　他又一次扯住隋辰的手腕，带着人下楼。体内还残留着很难受的感觉，四肢和心尖麻麻的，就像是被电过一样。刚才那一会儿度秒如年，他还以为自己整个人会被体内邪神的力量给撕碎来着。
　　如果不是为了救命，他很不愿意把那块骨头召唤出来。
　　平时待在他体内时还好，就像不存在一样，一旦彰显存在感就要他半条小命。
　　让他勉强能接受的原因，是他刚才也感受到了一阵雪风，和幻境里隋辰化作的风一模一样。
　　熟悉的气息让他感觉自己至少能安然无恙。
　　安珉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体力，没下几级台阶就膝盖一软，差点给隋辰表演一个当场下跪。
　　幸好他及时撑住扶手，拒绝了隋辰抱他的邀请，咬咬牙继续下楼。
　　他忍不住吐槽：“都往我身体里种骨头了，为什么不能把我体能变强一点……”
　　“你的身体被改造之后还是人类吗？”隋辰问，“我以为你会讨厌那种情况。”
　　“那是以前，”安珉说，“现在的我已经和人类越来越不沾边了。”
　　“好吧，等我恢复之后会帮你，不过会很痛。”
　　“不要！”安珉突然喊了一声，惊恐道，“那就不要了，当人类挺好的。”
　　两人走出了单元楼，安珉忽地瞥见围墙上的东西，猛地一个急刹。
　　“丛容？？”
　　他看向正骑在墙头的房东女儿，丛容头发乱蓬蓬的，身上还穿着睡衣和拖鞋。穿拖鞋也能爬上墙？恐怖如斯……
　　丛容尴尬地笑了笑，对他挥挥手：“早上好啊，我出来锻炼一下。”
　　安珉理了理思绪。
　　之前在幻境里，他主动给丛容打了电话，但这一次他还没来得及做这件事情，所以这是他今天第一次跟丛容说话。
　　分清了现实和幻觉，他才开口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丛容潇洒利落地从两米多高的围墙上跳了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
　　“刚睡下就感觉周围不太对劲，起来发现你屋子外面被邪物包围了。”说着清了清嗓子，“我本来想上来救你的，但是实力不够，保住小命比较重要，我就想站高点看看情况……”
　　安珉善解人意地没发表任何看法，他点点头：“你把地址给我吧，我们现在就过去。”
　　丛容看了一眼邪神，又看了眼他：“你们怎么去？”
　　他突然愣住了。
　　是啊，隋辰依旧是个黑户，要怎么去？长途大巴吗？
　　“是不是可以开一个传送门之类的……”丛容提议道，“不是我想体验，是我替你着想，觉得这样比较方便。”
　　“可能……不太……行。”安珉不太确定地回答，回头看了一眼隋辰，“是吧？”
　　“我觉得行。”川书香每天便秘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什么时候又行了？”
　　隋辰挑眉道：“刚才。”
　　丛容在一旁听着，觉得有车从脸上碾了过去，但是人家又清清白白的。
　　她不好插话，却忽然接到了她妈打来的电话。她妈每天一打开小卖部的门就开始看电视剧，哪儿还有功夫跟她打电话问候，所以一定是出事了。
　　一接起来就听见丛女士的吼声：“你上电视了！！！”
　　她有点懵：“我守护这座城市的壮举被大家发现了吗？我要出名了？”
　　“不是！”她妈喘了一口气，“快过来自己看！”
　　丛容连连答应：“好好好我马上过来。”
　　正准备挂断电话，她妈又喊道：“把你旁边那两个也带上！”
　　她唰的一下看向一脸状态外的安珉和邪神，惊恐地问：“你怎么知道他们在我身边？”
　　“我还知道你现在很邋遢，衣服也没换脸也没洗头也没梳，丢人现眼！”
　　丛容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挂断电话，过了几秒钟才尖叫一声捂住自己的脸。
　　她突然记起来自己兜里装着一只口罩，赶紧掏出来戴上，之后才敢抬头。
　　“太恐怖太恐怖了……”
　　隋辰听见了丛容和她母亲的完整对话，转述给了安珉，安珉听了之后也不由得喃喃道：“太恐怖了。”
　　丛容：“我是说我以这副鬼样子上镜的事情恐怖。”
　　安珉：“……理解，如果我这样子出现在了电视上面，我也会崩溃的。”
　　“你还是别说了……更难受了。”丛容抬手止住，“走吧，跟我过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更。
　　因为能力有限，我也不是很聪明，所以本文BUG肯定是有的。也没有想请大家原谅包容的意思，就是在这里说一下……另外看在我不太聪明的份上，能不能投喂点海星给孩子补补_(:з」∠)_


第57章 很厉害了
　　可能是出于整座城市诡异的氛围，人心惶惶，一路上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三人到了小卖部外面，丛女士就迫不及待捧着那块平板走出来了，扔给他们之后就往小卖部里面躲，一点也不想上镜。
　　丛容眼疾手快接住平板，有些无语。即使有了心理准备，在看见那画面的一瞬间也被吓到了。
　　里面正是此刻的场景，不过是俯拍，就像监控视频一样，把他们三个此刻的样子完整地拍了下来。
　　她妈在里面说：“正看着电视剧，突然就变成这个了。”
　　丛容不太相信，回头问她妈：“什么东西，确定不是你整我？”
　　丛女士扔出来了一包抽纸，砸向她脑袋。
　　安珉也看见了屏幕上的画面，他预感不妙，已经脑补出他们暴露在了数以万计，不，数以亿计的视线之中。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比几百个邪物围在屋子外面恐怖一百倍。他要是承受能力稍微再差一点，得立刻发疯。
　　他拿出手机，一解锁就看见了同样的画面，退不出去。
　　隋辰也意识到了这件事，学着安珉的口头禅说了句“完蛋”，但语气很冷静，大概是不在乎这种人类意义上社死又失去隐私的事情。
　　因此得到了安珉的一个眼神警告。
　　安珉抬头望了一眼，在小巷的围墙上发现了监控摄像头，而且正对着他们，看角度正是平板里的视角。
　　他忍不住问身旁的邪神：“你们可以操控人类的电子设备吗？”
　　这个问题把隋辰问住了，好半晌没给出答案，最后也只能说：“不知道，没有尝试过。”
　　他忽然有了主意，抢劫似的伸手：“把你手机给我。”
　　隋辰从兜里拿出来给他，安珉幸运地发现这部手机还没有被控制，大概是因为又老旧又便宜，连操作系统都不是时下的。
　　他心怀侥幸，赶紧拨了童哲的号码出去。
　　那边很快接起，语气就像之前幻境中那样焦急：“我正想找你呢你就打过来了！”
　　安珉心中一沉：“你也看见了？”
　　“是啊，我正在看！”
　　完蛋完蛋，一举一动都暴露在所有人都目光下，他想找个坑把自己埋了。
　　他听得童哲又说：“你们那儿死了这么多人，怎么没给我说一声？你现在还安全吗，那个东西能不能保护你啊，要不你换个地方避避难吧？”
　　安珉先愣了愣，随即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个“监控”传播的范围并不广，他还没有完全社死。
　　“我没事……没事，你放心吧。”他看了一眼童哲口中的“那个东西”，有点担心隋辰听了不高兴。
　　实际上隋辰的神情的确称不上高兴，直直盯着他。
　　“我正准备离开Z城，目前一切都好，就是我现在有点忙，忙完再给你打电话，”他语速很快地交代完，“拜拜！”
　　挂断电话之后，丛容叫了他一声，举起平板让他看。
　　安珉看过去，刚轻松一点的心情又变得比之前更加沉重。画面里放出了其他视角的监控，并不是现在，而是之前的录像。
　　昨天在去公司的地铁上，他们那一节车厢发生了骚乱。当时隋辰告诉他是有人吐了，他隐约感到不对劲却没有仔细探究。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尖锐的角直直插进男人的眼眶，鲜血四溅，男人徒劳地在座位上抽搐哀嚎，血越流越多。
　　然而下一秒，镜头突然换了个方向，拉近再拉近。拥挤的人群之中，安珉的半张脸被一再放大。
　　他看着第三视角中睡意惺忪的自己，似乎明白了幕后之人的用意。
　　果然，画面又一次切换，来到了他们公司楼下的那片广场。自己与隋辰正站在广场上，头顶有人坠落，原本直直对着他的头顶，隋辰却像是未卜先知似的，头也没抬就拉着安珉避开了。
　　随即镜头久久停留在他的脸上，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丛容捧着平板，越看越胆颤心惊。
　　画面逐渐变成黑白，以至于青年那张脸的明暗对比更加明显，比平日里看着更冷，更加苍白。
　　在她几乎出神的时候，突然有两道暗红的油漆痕迹印在了安珉脸上，组成了一个叉。下方也出现了一行字——“城市崩坏的罪魁祸首”。
　　妈呀……好中二。
　　她搓了搓身上起来的鸡皮疙瘩，看向安珉：“咋办？你被通缉了。”
　　安珉紧接着看向隋辰：“咋办？你捅的篓子你负责。”
　　隋辰脸上出现一瞬的空白神情。
　　“为什么是我捅的篓子？”
　　安珉理直气壮答道：“因为你一开始不来骚扰我，就不会有今天。”
　　隋辰沉默了片刻：“好吧，你说得对。”二转盗团、2b
　　“哇哦，”丛容瞥了一眼平板，“邪……隋辰先生的脸上被打了一行字，失去能力的可悲异形……什么鬼，对面没有仔细做过调研吗，怎么能胡说？”
　　在场静默了片刻，安珉拍了拍沉默不言的邪神：“别生气别生气，咱们只是暂时的，对吧？”
　　“还真的失去能力了？！！”丛容大惊失色，大着胆子直视邪神，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补刀道，“不会吧！”
　　安珉在隋辰看不见的角度，给了丛容一个别说了的眼神，紧抿嘴唇，小幅度摇头。
　　丛容立刻领会，她不应该戳邪神的痛处，这样不好。
　　但是现在怎么办，邪神没了能力，安珉岂不是变成任人宰割的鱼肉了？
　　平板上的画面又变了，丛容看了一眼：“上面把我们现在的位置打出来了，你要背锅了，安珉，那些人多半是想让整个城市的人帮忙逮住你。”
　　就像是配合着她这句话，远处恰巧有隐隐的警笛声传来。
　　安珉也听见了，他冷冷盯了一眼墙上的监控摄像头，然后不顾形象地骂了一句不算很脏的脏话。
　　他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出生时是哪个人给他算的命，说什么改了名就要好一些，纯粹是放屁吧！！！
　　脑袋被拍了拍，他抬起头，看见隋辰收回手，一如既往地平静看着他。
　　“我猜，这意味着我们要更快离开这里，”隋辰顿了顿，“亡命天涯？”
　　安珉欲哭无泪：“谁想跟你亡命天涯啊，我就想待在家里看电影吃薯片。”
　　隋辰指尖忽然延伸出一道冰棱，抬手指向墙上的监控摄像头，下一秒镜头就被飞出去的冰柱戳穿了，滋滋冒火花。
　　平板上的画面顿时陷入黑暗。
　　随即有淡色的雾围绕住了隋辰与安珉，那团雾仿佛有意识一样，在围住安珉的时候还绕了个圈。
　　“这就是传送门吗？”安珉激动起来，拿出手机翻找地址，却忽然想起在现实里丛容并没有给他发来地址。
　　他转而看向丛容：“快快快，把那个神棍的地址给我。”
　　丛容有点犯难：“你们一个普通人，一个没能力的邪神，过去不是送死吗？而且那地方不是想进去就能进去的。”
　　安珉：“那要不你跟我们一起？正好你可以教教我怎么杀邪物。”
　　“你不是杀过吗？”隋辰插话问道。
　　他实话实说：“我还是更想用刀砍。”
　　丛容等的就是安珉的邀请，她正准备兴高采烈跟着一起走，就听得丛女士在小卖部里大喊了一声。
　　“小崽子！！还不快进来！”
　　她妈不想她被卷入这场事件，可是比起躲避危险，丛容更喜欢在危险里寻找机会和刺激。她可是要留名青史的！要打倒邪恶势力，为被诬陷的正义人士平反才行。
　　她喊了一声抱歉，穿着睡衣拖鞋就钻进了雾气里。念了串地址，下一瞬，眼前景象一变。
　　就在她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千里之外的时候，雾气散去，她正站在城中村边缘的路口。
　　终于有路人出现，不过数量很少，路边的小店也只有几家开着，但那些人无一不停下来盯着他们。
　　在尴尬的沉默中，安珉先一步开口：“……没关系，让我少走五百六十三步也很厉害了。”
　　隋辰似乎比他们还要迷茫，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没有反应。直到安珉拍了拍肩膀，隋辰才像梦醒似的看向他。
　　“对不起。”是个非常真诚且委屈的道歉。
　　安珉点点头，恳切道：“我理解，我理解。”


第58章 天台
　　“别理解了，”丛容出声提醒这二位，“还是想办法快跑吧，你们看看周围。”
　　安珉这才有空注意周围，大概是因为他们凭空出现，周遭的路人都被吓到了，不少人用怀疑人生的目光盯着他们。但好在基本都是老年人，手上也没拿着手机，大概还没有看见那一则视频。
　　一个面善的大妈叫住了丛容：“你这个孩子着急忙慌干嘛呀，穿着睡衣就出门啦？”
　　丛容赔笑：“有急事，刘阿姨您买完菜回家了？”
　　“是啊，买了三天的菜，”大妈举了举手里大包小包的菜，“最近不太平啊。”
　　“确实不太平……不太平。”丛容心虚答道。
　　安珉赶紧拉着还在恍惚之中的隋辰往外走，想先找个隐蔽又没有监控的角落藏起来。
　　然而刘阿姨突然转向了他们：“小伙子，你们是变魔术的啊？”
　　他假笑了两声：“是的。”
　　“哎哟那厉害了，你们再变一个呢？”
　　……安珉无能为力，只能挂着假笑。
　　“可能变不出来……我们先走了。”说着扯了扯隋辰的衣摆，低声道，“快走快走。”
　　转头找丛容，却发现对方正好从一旁的服装店出来。
　　一眨眼的功夫已经眼疾手快地薅了外套和运动鞋，一边走一边换，看起来忙碌至极却有条不紊。
　　安珉看得有点目瞪口呆。
　　“给了钱的给了钱的，”丛容尴尬道，“先甩开那些监控躲起来吧。”
　　路边杂物店里的电视机音量突然变大，不只杂物店，四面八方都传来电子设备里的声音，并且都播放着同一段视频。他赶紧打开手机瞄了一眼，上面循环播放着刚才那几段画面，各处冰冷的电子音堆积在一起，在他耳边3D环绕。
　　——“抓住他，抓住他，抓住他，抓住他……”
　　一直重复这三个字，可谓魔音贯耳精神污染。
　　许多人都凑到了门店外面去看电视机的画面，看清楚上面的人脸之后，有人首先喊道：“就是那个小伙子！”
　　安珉再一次接受众人的视线，戒备地往后退了两步，准备开跑。
　　然而那些人都没有动，只是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这个视频的煽动性有些差啊。
　　就在他冒出这个想法的瞬间，那些声音通通停住了，然而只停顿了一秒，又接着播报——
　　“抓住他，赏金五十万。”
　　安珉神经一跳。
　　他清晰地看见那些大妈大爷们眼睛突然放光。
　　“完蛋，”他呆滞道，“正好遇上战斗力最强的。”
　　隋辰终于开口了：“他们看你，好像看一块肉。”
　　“一块金子，”安珉忍不住纠正，然后猛地回过神来，“跑啊！！！”
　　他拉着隋辰撒开腿就跑。
　　丛容原本也想跟着跑，然而一只手突然被刘阿姨扯住。
　　“闺女你赶快回来！他们多危险啊！”刘阿姨担忧得情真意切，“你别追了！五十万算什么啊，你个小姑娘家家的太危险了！”
　　“我……”她有口难言，而且怎么也扯不出自己的手，刘阿姨力气大得出奇。
　　紧接着还有其他认识的大爷也来拉她，让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安珉拉着隋辰跑走了。
　　后面还追着很多大爷大妈，刘阿姨也紧跟着过去了。
　　说好的五十万不算什么呢……
　　安珉拉着隋辰跑出了城中村，高楼大厦和繁华的商业街就紧邻着城中村，两边只隔了一条街。虽然Z城不太平，但这一片区域的人依旧很多，车水马龙之间，安珉听见那似有若无的电子音从各个地方传来。
　　街边的商店，路过的汽车音响，行人手中的手机……永无止境一般重复着那一句话。只有一件事情变了，赏金从五十万变成了一百万。
　　他身价还挺高哈……
　　周遭的路人大多数都没看清他们，但身后的大爷大妈穷追不舍，还顺道跟路人科普。所以没等他跑出这条街，追在后面的人就变多了不少。
　　安珉气喘吁吁，清晨的冷风灌进肺里，刮出了血腥味。
　　不远处的商场大屏上也开始播放关于他的视频，实时监控视角之下，自己正拉着隋辰狂奔。他寻找着镜头的方向抬头看去，因此屏幕中的他也就直视了镜头。
　　安珉回头，余光瞥见了屏幕中略微延迟的影像，自己那慌乱又茫然的神情。
　　看见自己那张脸出现在巨大的屏幕上，安珉几乎快忘记一个多月之前自己还是个再渺小不过的普通人。
　　这一切太荒唐了。
　　警笛声在远处响起，并且由远及近。安珉能确定这次是冲他来的了。
　　这样跑下去不是个办法。
　　“隋辰……”他转身看向身后沉默的邪神，“带我去个没有监控的地方。”
　　相比起他累得快撅过去的模样，隋辰连呼吸起伏都没有。
　　“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安珉愣住了，瞄了一眼十米以外的追兵，抓紧时间喊道：“他们是人！！”
　　隋辰不解：“可是他们想杀你。”
　　“他们只是想绑了我卖钱！”安珉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他们没有时间了，“我只想杀了幕后的人，所以现在快把我们带到另一个地方！”
　　“没有监控就行吗？”
　　安珉疯狂点头，下一秒他就被一团熟悉的雾气裹住。脚下平整的土地忽然消失，他感觉自己踩在了一条狭窄而光滑单杠上，身体重心不稳，往前摔去。
　　眼前的雾在此刻消失，他看见了地面……隔着几十层楼高的地面，正对着他的脸。
　　“啊啊啊！！！”他尖叫出声，面朝着楼下倒去，下一秒手臂就被攥住了。
　　隋辰把他往后一拉，他朝后越过了栏杆扶手，往下摔在了天台的地面上。
　　“抱歉。”隋辰蹲下来查看他情况，“距离所限，位置也随机，我最多只能选择没有摄像头的地方。”
　　安珉惊魂未定，甚至忽略了自己被摔疼的屁股，首先环视了一圈，确定没有摄像头之后才放下心来。他刚才应该是落在栏杆上了，稍有差池就会摔成肉饼。
　　他艰难爬起来，走到栏杆旁往下瞧了瞧，依旧腿软。
　　这里正好在那块大屏旁边的高楼，从这里可以看见屏幕上的画面。
　　监控已经断了，变成了黑屏，几秒钟后恢复正常，又开始播放往日的广告内容。
　　安珉松了一口气，拿出手机查看，发现手机也恢复了正常。但坏消息是他的事情已经传开了，公司群里和同学群里他被@了很多次，私聊更多，一大堆新消息提醒涌了出来。
　　至于其他的新闻推送，他只瞥了一眼就赶紧删了。
　　他靠着墙壁坐了下来，握着手机，无言地垂下头。
　　隋辰在他身侧坐下，说了句“对不起”。
　　安珉闷闷道：“你刚才已经说过抱歉了。”
　　“我让你失望了。”
　　他抬起头，皱眉看向邪神：“你再说一遍？”
　　隋辰认真地盯着他：“我让你失望了。”
　　“我的意思是你不许再说了，”他叹了口气，“没有人是万能的，邪神也是，你又不欠我什么……说到底，当初也是我先不小心误入了那片荆棘，把血滴在湖里才唤醒你的。”
　　安珉感觉到一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氛围，因为在二十分钟之前，他对于邪神招惹上自己这件事还颇多怨言。
　　现在竟然能将一切都根源和过错归结到自己身上……自己真的能逃过这一劫吗？
　　“等等……”他似乎忽略了什么事情，打开手机翻了翻，却没找到想要的。
　　一股巨大的恐惧在心中升起，他无言看向隋辰。
　　隋辰问：“你发现了什么？”
　　“为什么我爸妈没有联系我？”他脑子很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就连我小学同学都发了消息，为什么我爸妈一点动静都没有？还有童哲，也没给我发消息。”
　　隋辰不懂人类亲情，也不了解他的父母，自然没有办法给出答案。
　　但安珉已经猜到了答案。
　　“那天童哲走得很匆忙……还有刚才那个幻境里，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一提到我爸妈就连语气都不对了……”
　　出事了，一定出了什么事情。
　　是抓他的那些人找到了他的父母吗？不对，那为什么童哲会比他先收到消息，还瞒着他？
　　天台上风有些大，从他和隋辰之间穿过。安珉无意识伸出手去，想触碰什么又想拨开什么，但是他只碰到了空气。
　　隋辰镇定看着他：“也许你应该给童哲打个电话。”
　　他回过神来，赶紧打过去，等待的过程极其难熬，响了许久才被接起。
　　童哲的像是在睡觉，一副被他吵醒的嗓音：“怎么了？”
　　“已经快九点了，你还在睡觉，不去上班吗？”
　　童哲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再说话时已经清醒很多：“我今天不太舒服，给公司请假了。”
　　安珉几乎想笑，如果他没有听见背景音里似有若无的杂音，可能还真的会相信。
　　“王大爷又在楼下跟人唠嗑了，他那大嗓门即使关着窗也能听见。你在我家对吧？而且还睡的我房间。”
　　童哲不说话了。
　　安珉继续道：“把电话拿给我爸妈。”
　　还是没有应答。
　　他也一时说不出话了，两人多年的友谊和默契让他确认了一些事情。
　　眼眶慢慢染上一点红，他深吸一口气才问：“是生病了吗？住院了？怎么会两个人同时生病，而且只让你回去。”
　　童哲沙哑着声音开口：“不是生病……其实我也不想骗你的。”
　　隋辰在一旁静静听着两个人的对话。
　　他依旧不太理解这种跳脱的话语，没有前因后果，但言语之间藏着很多他听不出来的信息，但人类听得出来。
　　就比如，他不明白为什么在童哲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安珉的眼眶更红了。
　　是被骗了才如此难过吗，还是因为别的？
　　安珉仰起头靠着围墙，没有焦距地望着灰白的天空。
　　“我要回来，回来之后你再好好跟我解释。”
　　这一次童哲却抢着说：“你不能回来！”


第59章 那扇门
　　安珉心力交瘁，只是小声地问：“为什么？”
　　童哲又沉默下来。
　　安珉抑制着自己焦躁的冲动，咬着牙又问了一次：“为什么？”
　　“他们不想你回来。”童哲终于说出了实话，“他们以前交代过我，如果他们去世了，一定不能让你回来……但叔叔阿姨是爱你的，他们只是有苦衷。”
　　这回轮到安珉沉默。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或者想说什么。
　　童哲反而急切起来，跟他解释：“是意外，纯粹的意外，他们走得很快，没什么痛苦……这里一切有我打理，你不用操心。”
　　安珉紧抿嘴唇，始终没有开口。
　　在死亡一般的安静之后，他主动挂断了电话。
　　隋辰在这时候开口：“你很伤心。”
　　他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颓废地扔开手机，像个被抽取灵魂的木头人一样靠坐在墙边。
　　“我没有父母，”隋辰说，“但是我知道你们是家人，诞生与死亡都互相连结，很神奇的关系。”
　　安珉只转了眼珠子看过去，眼神也如死灰一般。
　　“所以呢？”
　　“更神奇的是，你们人类觉得死亡是一件重大的事情，你们恐惧它。”
　　隋辰伸出手去，食指小心翼翼地触碰到安珉的脸颊，沾到了些许透明的液体。
　　安珉粗鲁地抹开脸上的眼泪，带着鼻音问：“人类死之后会去哪里？”
　　“消亡。”隋辰答道，“从肉体到灵魂，就像诞生之前那样，重新回到什么也没有的时候。长久的虚无才是生命的常态，人类活着的几十年反而是最短暂的一个阶段，昙花一现。”
　　安珉发现脸上的泪怎么也抹不干净，但他心中终于平静了一些，平静地难过总比焦躁愤怒地难过好。
　　“既然消亡虚无才是常态，那我如果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他放弃了擦泪，任凭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淌，“我还逃什么逃啊，不如束手就擒算了。”
　　“我刚才那些话只是为了宽慰你，但是如果让你放弃活着，我收回那些话，”隋辰反驳，“你不能死。”
　　“凭什么？”
　　安珉恨恨看过去，眼前的景象却很模糊，他依旧控制不住眼泪，失去了父母这个念头在心中挥之不去。他没办法超脱，只能像个人类一样为父母的离去伤心不已。
　　隋辰的嗓音很好听，也一如既往地平稳，让人能短暂沉溺：“因为你已经为了活着挣扎了很久，到现在再放弃，很不值得。”
　　安珉为了“不值得”这三个字，泪意更汹涌了。
　　他真的不想哭，这也显得太脆弱了，可是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安珉索性把脸埋在掌心，抽噎着问：“我背包里有纸，帮我拿一下。”
　　他感觉到自己背包的拉链被拉开，隋辰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拿着纸巾递到了他旁边。
　　一把扯过纸巾在脸上擦了擦，收拾得没那么狼狈之后，他抬眼看向隋辰：“我现在开始怀疑，我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隋辰皱起眉头：“你还是想死吗？”
　　他终于止住了眼泪，摇摇头：“我的意思是，我父母的……死，很可能和那群想抓我的人有关。是我的存在导致了这一切，我想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吗？和你一起潜入那个神棍的老巢。”隋辰的用词和安珉一模一样。
　　安珉摇摇头：“不行，那些监控画面，被侵入的电子设备……应该是人为的。如果我坐车或者坐飞机，都会留下痕迹，他们会第一时间察觉的。”
　　到底是什么才有这么神通广大的能力，入侵整个城市的通讯系统……
　　恍惚间，安珉听见了某种嘈杂的声响，混杂在楼下隐约的警笛声之中。
　　“什么声音？”他皱眉问道。
　　隋辰想了想：“扇叶。”
　　扇叶？什么扇叶？
　　安珉拉着隋辰站起身来，那个声音越来越响，直到他视野中的天空清晰地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并且不断地靠近他们所在的大楼顶层。
　　直升机。
　　隋辰也看了过去，道：“何立暄。”
　　一个快被安珉忘却的名字。
　　“他不是去北边找那个神棍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而且还这种阵仗？”安珉喃喃道，突然之间一个猜想浮上心头。
　　入侵整个城市系统，幕后之人一定很有钱，不会这么巧吧……
　　随着直升机靠近一股强风也吹来，安珉的衣角翻飞，隋辰似乎在他旁边说了句什么，但直升机动静太吵，他没能听清。
　　“你说什么？”他转头问。
　　隋辰俯身靠近，在他耳边又说了一次：“和那个木头一样的气味。”
　　是另一个邪神的气味……
　　何立暄之前就是邪神的狂热追寻者，看来真的已经找到了神迹，而且还叛变了……不，说是归顺更恰当。
　　安珉想到了最坏的结果，连忙扯住隋辰衣领往下拉，大声道：“快！你不是恢复了一些能力吗，你先跑，不然他们会杀了你的！”
　　他一心担忧着隋辰的安危，情急之下忘记了自己根本不用喊得这么大声，显得有些傻。
　　那群狂热份子对于另一个邪神一定是有敌意的，更何况如今的隋辰很弱，他们一定会除掉隋辰的。
　　在他分心注意着对方动静时，却听见隋辰在他耳畔说：“不想。”
　　还没来得及生气，直升机已经悬停在了他们上空，噪音吵得人几乎要耳聋，安珉感觉自己都快被吹走了。
　　他抬头望去，揪住隋辰衣领的手无意识松开，却又抓住了隋辰的手，握住浮木一般捏得很紧。降临的直升机仿佛一种启示，宣告着他勉强平静的生活、他人生的秩序、他的父母，以及隋辰，都将消失。
　　对于已经失去的，他已经无力再挽回，然而即将失去的东西在他心底迅速生根发芽，长成了一种名为不舍与不甘的情绪。
　　他看见直升机打开的舱门处，戴着耳罩的何立暄依旧一身潮牌休闲装，抓着扶手。对上视线之后冲他笑着挥了挥手，张嘴说了句什么，从嘴型推断是一个英文单词——“Surprise”。
　　混蛋……
　　何立暄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周围，示意安珉去看。
　　他转过头去，却被吓了一跳。之前在他眼中还平平无奇的城市，已经被密密麻麻的邪物包围了。
　　街道，汽车顶，一旁的楼顶……那些黏哒哒的东西在光滑的玻璃幕墙上迅速攀爬，朝着他所在的地方行进。所见之处像丧尸尸潮一般，看不见边际，只让人觉得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淹没。
　　无处可逃了。
　　隋辰不会让他看见邪物，只能是何立暄和直升机上的其他东西想他看见，让邪物暴露在他的视野里。
　　安珉收回了视线，扯住隋辰手臂的那只手悄悄往下滑，滑进了隋辰始终微凉的掌心。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直接且亲密的牵手，也许是最后一次。
　　隋辰转头看向他，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在灰暗的天地之间是唯一的亮色。
　　他在隋辰掌心写字，写得很急也很凌乱。
　　——唤、醒。
　　隋辰摇了摇头。
　　安珉不管，继续写——告、诉、我、办、法。
　　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钻入他脑海，是隋辰的声音。
　　“它醒来后不会立刻拥有我的理智。”
　　听见这道嗓音的瞬间，安珉浑身瑟缩了一下。他分神了一刻，意识到自己对于隋辰的需要在不知不觉中加深了，所以隋辰才得以直接在他脑中说话。
　　而这句话的意思他也领悟到了。
　　雪山中的邪神醒来后不会立刻拥有隋辰的记忆，会是一个沉睡许久的……怪东西，这个怪东西能做出的事情大概对于他、对于人类都不算好。
　　所以呢？他必须眼睁睁看着隋辰消失吗？
　　那些邪物在接近顶楼的栏杆之后纷纷停了下来，似是忌惮，也许是观望。
　　安珉被围困其中，进退维谷。
　　他再一次看着隋辰，坚定地开口：“告诉我。”
　　声音一发出来就被淹没在噪音之中，但他知道隋辰听见了。
　　“当初我在你体内种下骨头的时候，只是为了帮你抵抗那块木头的侵蚀，并无其他目的。”隋辰在他脑中说，“但我现在很庆幸，当初那一个没有经过审慎思考的决定，在之后会保护你的生命。唯一的缺点是它尚未成熟，不过那会很快解决的。”
　　话题被带向另一个方向，安珉不安地问：“你什么意思……”
　　“不要告诉他们，你身上有我的一部分。”
　　安珉不想去理解这些话里的意思。
　　既然隋辰的能力在恢复，是否自己只要更像一个信徒，更多祈祷一些，更虔诚一点，隋辰就会恢复成真正的邪神那样？
　　他可以做到的！不就是信徒吗，他从今天开始拥有信仰不就好了！
　　隋辰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没用的。”
　　“怎么会没用？”他恼怒反问道。
　　“我感受到了，”隋辰移开视线，看向那架直升机，或者是直升机后更辽阔的天空，“命运的痕迹，一切该发生的总会发生。”
　　安珉慌了。
　　他忽地想到了早上那个幻境，脑海中的声音，隋辰的消失……
　　该发生的总会发生？
　　旁边的商场大屏忽然又黑了下来，随即屏幕上出现了两行字，就仿佛是专门播放给他看的一样。
　　“无辜者作通往神域的门，背叛者溺亡于时间之海。”
　　无辜者，背叛者……
　　谁无辜，又背叛谁？安珉看不懂这句话的含义，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思绪，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得先保住隋辰的性命。什么狗屁命运的痕迹，他才不要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东西放弃隋辰。
　　他对身边的邪神下了最后通牒，咬牙切齿道：“我数到三，你马上离开这里，另外找个地方爱怎么过就怎么过，否则我现在就自杀。”
　　隋辰竟然挑了挑眉：“这会让你开心吗？”
　　“一，”安珉冷冷数道，“二……”
　　三还没说出口，面前的隋辰就消失了，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自己右手衣袖里多了个冰凉的东西。那东西缠绕着他的手臂，缓缓爬行，最后还用微热的蛇信舔了舔他的右边的腕骨。
　　……死邪神，不听他的是吧？就想找死是吧？
　　安珉气得脑仁疼，却还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何立暄已经顺着软梯下来，抬抬手示意直升机先离开。
　　嘈杂的声音终于变小了一些，安珉听见何立暄朗声道：“你身旁那位失去能力的可悲小异形呢？”
　　……这用词让安珉想动手揍人。
　　“跑了。”他冷冷答道。
　　何立暄也没纠结于隋辰的下落，挂上笑容，展开双臂向他展示周遭一切：“我的手笔，怎么样，够惊天动地吧？”
　　安珉冷笑一声：“你家里多少钱够你这么挥霍？”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再过段时间钱也不会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何立暄原本滔滔不绝，却突然止住话题，“算了，我来不是为了跟你说这个的，这些事情你以后自然就知道了。”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来宣布我是无辜者还是背叛者？”
　　大少爷耸耸肩：“这由你自己做决定，事实上我只是来传话的。”
　　何立暄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木头做的小方块。
　　安珉的嗅觉没闻到任何气息，但是他莫名觉得那是臭的，尸臭一般。
　　小方块在何立暄手中突然展开，就像是折纸那般，露出里面纯黑色的内里。那是极致的黑，让人分辨不清到底什么形状，安珉凝神一看，冷不丁地被里面冲出来的黑雾击中。
　　就在那黑雾已经扑至面门的一瞬，有浅白的雾气如同屏障一般在他身前展开。
　　但太晚了，他感觉自己的眉心如同被针扎了似的，一片黑影入侵了他脑海，在眼前铺开。
　　广袤的土地，繁茂的参天巨树，跪伏一片的古人，狂舞着彩羽与铃铛的祭司。他听见了山呼海啸一般的誓言，汗水滴落在泥土里的轻响，他听见了枝叶生长，蝉鸣与江涌。
　　一切色彩归于阴暗，在阴暗的尽头他看见了一道门，腐朽的、破旧的门。从门缝里透出来耀目的光，仿佛来自仙境，来自天堂，他能感受到有什么强大且美好的事物就藏在那扇门背后。
　　而门前立着一个人，转过身来，两眼空洞地看着他。
　　从那张似人非人的脸庞上，依稀能看见他自己五官的样貌。
　　脑海中的黑影消失，安珉又回到了天台之上，一阵风吹走了那些暗黑色的阴霾。
　　他一身冷汗立在原地，看见面前的何立暄的对他友善地笑了笑。
　　“你有两个选择，去死，或者和我们一起，跨过那扇门，所以你选哪个？”


第60章 肉酱装罐
　　安珉根本不认识那些人，更别提跨那什么破门了。虽然刚才的画面里出现了自己，但他也没法说清那是什么把戏。
　　但他的目的是为了弄清真相，所以……
　　安珉深吸一口气，忍辱负重道：“你们不是想把我带走吗，我跟你们回去。”
　　那个木块在何立暄手里化为了粉末，被风吹散，何少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欢迎欢迎，其实我觉得这位邪神比你之前那个更靠谱一点，就当换了个地方玩嘛，对吧？”
　　安珉无语道：“这就是你把我弄得身败名裂的原因？”
　　“新加入，总得表表决心，不好意思啊拿你开刀了。”何立暄无所谓地答道，就像是只做了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而已，随即冲着不远处盘旋的直升机招了招手。
　　安珉被揽着肩膀往天台中心走去，他对于这人的接触很反感，但没什么力气挣脱。
　　就这样吧，让他在这种小事上摆烂一下，不然真快崩溃了。
　　手臂上冰蛇被他的体温捂得温热，缩成了一团，更像是一个比较重的手镯。
　　“上面还有一个人，木头的味道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他有敌意，你确定要跟着他们走吗？会很危险，你体内的骨头还没成熟，不足以帮你抵挡所有伤害。”
　　隋辰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安珉感受到了邪神的担忧，似乎想劝阻他。
　　但他没有太紧张，如果那些人想杀自己，根本不需要给他选择，直接杀了就是，何必要这么大动干戈？
　　安珉此刻没办法对隋辰说话，只能把那些话都憋在心里。
　　直升机飞了过来，降下软梯，何立暄让他先上，随即两人被拉了上去。有人接应他们，安珉被一双手扶着，脱力地坐在了位置上，抬眼一看，对面正好是之前见过的那个老神棍。
　　这回是真人吗？
　　他还记得上次见面时，这神棍把自己拉进一个类似于幻境的地方，一通神神叨叨的操作之后差点让他整个人都被某种力量控制，就连手臂都变成了黑色。
　　如果不是自己侥幸逃脱，可能早就被抓去了，现在或许已经成了那种似人非人的怪物。
　　在他戒备地盯着那神棍的时候，何立暄在他旁边坐下，拿了一副耳机给他。
　　戴上之后，震耳欲聋的噪音被隔绝许多，他听见了对面老头的声音：“把你身上的东西扔下去。”
　　安珉心里一紧，他没料到这神棍如此敏锐，似乎还真有几分本事。
　　“你指的是什么？”安珉问。
　　“那个无能的生物，”老头眯了眯眼睛，高深莫测道，“世界上只能有一个神。”
　　安珉恨自己没有超能力，不然他会立刻把这个人轰出地球。
　　“小子，”老头的视线转向他一旁的何立暄，“我还是赞成杀了他，他留下来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何立暄想也不想就拒绝：“不行，神谕显示他必须活着。”
　　“你懂多少神谕？不知变通的年轻人。”老头骂了一句。
　　安珉无语开口：“……我能听见你们在说什么，商量杀我可以不用这么光明正大的。”
　　老头像看一个死物那样瞥了他一眼，随即向下望着蜂拥至天台中心的邪物。
　　安珉也望过去，那些东西真的像是毫无理智一心只有食欲的丧尸，一个踩着一个叠了几米高，伸出手想抓住他，即使直升机已经遥不可及。
　　“我已经被你们抓到了，这些邪物你们也应该处理了吧？”他问。
　　老头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摊开掌心，露出一直攥住的一块暗黑色木头。和刚才何立暄用的还有安珉收到的木头吊坠很像，能看出是同源的。
　　那块不规则的木头被老头指尖弹出舱门，却没落下，悬在了半空。
　　那些躁动不安的邪物突然静止，如同被切断了电源的怪物玩具停在原地。仔细看，他们其实并没有完全静止，而是完全以畏惧臣服的姿态瑟缩着，就如同害怕什么比它们更恐怖的东西降临一般。
　　那块悬在半空的木头突然转了转，地上所有的邪物瞬间迸溅，化为流动的黑雾，也像是暗色的血雾。整个天台都被那片雾覆盖，转眼间雾也散去，露出了完好无损的天台。
　　一切都像没发生过。
　　而那块木头仿佛完成了使命，也消散了。
　　安珉也算见识过世面的人了，但他第一次正面且清晰地目睹如此的大场面。
　　这就是邪神的力量吗？仅仅一块木头，既不是邪神的一部分，也跟邪神没有直接的关系，就能有这么惊人的威力。
　　看来隋辰一开始接近他时，是相当克制了。
　　那个老头重新看向他，脸上沟壑纵横，但一双眼睛锐利无比，如同淬了毒。
　　“现在轮到你了。”
　　何立暄先他一步喊了一声“别”，想挡在他身前，然而晚了，那个老头突然扑过来掐住了他的脖子。
　　安珉第一反应竟然是，自己不配那种炫酷的死亡方式吗，就只是掐脖子？
　　他伸手握住老头的手腕，想往外拉，这才察觉施加在他身上的不止人类的力量，一个普通老头不可能有这么大力气。
　　神秘的语言入侵脑海，但飘渺无定，他听不清，只感觉上次被控制的不适卷土重来。幸而他体内还有隋辰的力量帮忙阻挡，让他头脑保持清醒。但头脑清醒没什么用，因为安珉感觉自己的脖子快被掰断了。
　　“别杀他！”何立暄在一旁叫喊，然而束手无策。
　　最后还是隋辰又出现，把那老头一脚踹飞，重重砸在直升机的钢板上。从钢板里飞快长出来两根冰棱，交叉从老头身前穿过，呈X型将人死死固定住。
　　驾驶舱里的飞行员转头看了他们一眼，骂了句脏话，然后把自己缩在了座椅上，被椅背挡得严严实实。何立暄也退后两步，躲在角落里，似乎并不想参与。
　　安珉摸着脖子咳嗽，仿佛那里已经断了一半，又涩又痛。正好那么多压抑的情绪无从发泄，他被这老头弄得烦躁，从背包里掏出了一把菜刀，正是放在家里厨房的那一把。
　　“是真人还是壳子？”他一开口只能说出沙哑的气音，没办法，嗓子暂时被掐坏了，幸好隋辰能听见。
　　“真人。”
　　“让我剁了他。”安珉冷冷留下一句话，拿着菜刀走过去，在那老头旁边蹲下来用刀抵着对方脖子。
　　第一句话，他问的是： “我父母是你们杀的吗？”
　　老头似乎比刚才更加苍老，眯了眯眼睛答道：“不是。”
　　安珉安静了一秒，道：“我不信。”
　　“一切都是既定的，你父母怎么死的并不重要，他们命里就该死。”
　　“行，”他深吸一口气，换了个问题，“邪物受你操控，那死去的那些人总是你杀的吧？”
　　“是，但是他们的命又不重要。”
　　安珉受欺负这么久，再老实的倒霉蛋也会有怨气。
　　恰好在此时老头手里又出现了一块木头，安珉看见了，面无表情地手起刀落，往神棍手腕砍了一刀。整只手掌被完整剁下，鲜血飙了出来射向舱顶，他避开了，用刀背把那块木头拍到一旁。
　　喷出来的血竟然不是鲜红的，而是乌黑的颜色。
　　他看得恶心，还没等到他进一步动作，老头手腕的切口就被厚厚的冰封住了。血液无从流出，被堵在了里面。而老头就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表情都没变，死死盯着他。
　　“谢了。”安珉回头看了一眼衣袂翻飞的隋辰。
　　但或许是他眼花，隋辰的状态好像不太正常，袖口里的手有一瞬变成了奇形怪状的冰。在他睁大眼睛确认的时候，又变回了人类的形态。
　　是能力在恢复吗……
　　“你没事吧？”他问道。
　　隋辰摇摇头，在他脑中说：“杀了他，你一样可以潜入，我可以帮你篡改在场其他人的记忆。”
　　安珉握紧了手中的菜刀。
　　虽然不知道这老头还算不算人，但毕竟长着人形，冲动的劲头过了之后他就忍不住犹豫起来，多了些心理负担。
　　“你杀不了我，你旁边的那个东西也杀不了我。”老头神色如常对他说，带着一点鄙夷，“神赐予的力量无法被轻易夺去，你就算把我砍成两截，我还是不会死。”
　　安珉稍微冷静下来的怒意又被挑起来了，这个老头说话做事是真的欠揍。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个世界已经乱套，他也可以乱套。
　　又是一刀下去，正中胸口，刀刃竖着没进去了一截，溅出来的血统统被一层冰障挡住。
　　“神赐予的？”安珉冷笑，“你们的神这么厉害，怎么不露个面？他的力量就是造出那些恶心的虫子吗？”
　　老头语带讽刺：“你的神又会什么？造冰块？”
　　好啊，看不起他就算了，还敢看不起隋辰。
　　安珉高高地抬起手，重重落在了老头身体上，他也没看清砍的是哪个部位，只看见了呲出来的黑血在乱飙，又被冰层挡住。
　　一刀又一刀下去，他已经失去了理智，只凭借本能在动作。
　　每砍一刀，安珉都从齿关里挤出几个字来，语气冷静至极，面容也比之前更冷艳几分。
　　“你再说、”
　　“一遍、”
　　“我把你、”
　　“剁成、”
　　“肉酱、”
　　“装罐。”
　　安珉在脑海里模模糊糊听见了隋辰轻笑一声，随即手臂突然被抓住，他转头看见了神情意外的何立暄。
　　“够了够了！别再砍了！以前看你柔柔弱弱的怎么这么变态啊！”
　　他停下了，脱力坐在地面，打量了何立暄两眼，道：“你把我弄得身败名裂这件事还没算呢。”
　　作者有话说:
　　暴力小珉。


第61章 一场雪
　　何立暄把他的手往下压，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好说好说，我从头到尾都没想杀你，回去之后你要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找我，我帮你。”
　　安珉问：“你到底哪边的？”
　　“我哪边都不是啊，我就是个凑热闹的，哪儿有好玩的我去哪儿。”何立暄视线落在他身后，话音一顿，“他已经大概活了一二三百年了，就是个怪物，你最好别惹他。”
　　安珉回头一看，那老头躺在黑色的血泊里，那些伤口虽然血肉模糊，却有黑色的黏液充斥其间，肉眼可见地修复着伤口。
　　而那双锐利的眼始终没从他身上移开过。甚至比此刻的他更像个疯子，都快成血人了，还一副笃定要杀了他的模样。
　　他转了转因用力过度而发僵的手腕，推开何立暄：“剁成肉酱，装在上百个罐子里，就算要恢复也得花很长时间吧。”
　　手里的菜刀突然被夺走，他下意识去抢，只碰到了冰。
　　沾满了黑血的刀被扔在一边，隋辰从包里拿出纸巾，弯腰替他擦了擦脸上没能完全挡住的血迹。
　　“你累了。”隋辰嘴唇没张开，但声音直接在他脑中响起，“原来你杀别人的时候也很漂亮。”
　　安珉皱起眉头，但还是任由隋辰帮他整理。
　　什么时候了还来跟他调情。
　　他仰头问：“你干嘛把我刀扔了，他马上要恢复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想杀你，但是，看起来他这会儿一定要杀你。”
　　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道：“那我杀了他。”
　　隋辰擦干净了他脸上的血迹，转而拍了拍他的头顶，让他感觉自己像个小孩。
　　“我来。”隋辰简短道，“你别暴露那块骨头。”
　　安珉下意识想去抓隋辰的手，却没抓住，猛地听见耳机里何立暄开口。
　　“你没发现，你身旁那位小邪神越来越虚弱了吗？”
　　什么意思？不是在逐渐恢复能力吗？
　　隋辰走到了那老头面前，张嘴说了句什么，在嘈杂的直升机动静里难以听清。但安珉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隋辰，所以猜出来了口型——
　　是“真臭”两个字。
　　随即抬脚将那块遗落的木头踩碎了，并且碾了碾。
　　并不期待他回答，何立暄自问自答道：“因为自从老头儿上次来劫你却没成功，就一心想除掉另一个邪神，他无法接受这世界上有两个神这件事。”
　　“所以他要杀了邪神？邪神可是有数不清的分身，怎么杀？”
　　嘴上虽然豁达，但安珉万万不想隋辰消失。他紧张起来，同时砍人的诡异兴奋感尚未消退，让他很想破坏点什么，比如那个老头。
　　何立暄似乎看出了他的兴奋，退远了一点才答道：“他没必要杀了雪山里的邪神，你不懂，他只需要让你身边不再有那位邪神的痕迹就够了。更何况，他现在想杀的是你。”
　　“隋辰能力恢复了，谁杀谁啊？”
　　“真的恢复了吗？”
　　安珉愣住了，目光追随着隋辰，发现对方站在那一滩血肉面前一动不动，像是在做什么决定，或者在等待什么。
　　“隋辰……”他开口时声音很小，那个背影一动不动。
　　何立暄伸手拉着他后退，安珉刚才砍人已经用了不少力气，这会儿甚至挣脱不开，被硬生生拉到了角落里。
　　那个老头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一大半，却不急着弄断身上禁锢着的冰棱。而是摸到自己腹部，找到被劈开的一处伤口，手指用力钻了进去。
　　手指没入，随即是手掌。
　　即使破坏着自己的肉体，那老头的表情也丝毫没有变化，看起来完全不是个人类了。
　　“隋辰！”安珉拔高声音喊道，“回来！”
　　老头的视线移到了安珉身上，透过耳机上的麦克风说：“你一定要死。”
　　话音落下，老头的肚子里突然有什么东西刺破皮肤钻了出来，是一条黑色的……触手或者藤蔓。
　　如同有意识一般在空中疯狂蠕动，表面凹凸不平，但根本看不清上面密布着的是什么。眨眼之间，那条藤蔓便触及了天花板，一接触到便瞬间铺展开来，如潮水涌动着覆盖上直升机里所有物体的表面。
　　安珉顷刻间明白过来，这是要吞没他们。
　　一股强烈的不安气息逸散开来，和他体内的邪神力量相斥。他有一段时间没体会到这种原始恐惧了，脑子里闪过刚才看见的画面，暗色的空间，暗色的祭台，破旧的门……
　　何立暄在他旁边说了句：“妈的，这是连我也要杀啊，一旦碰到我们就死定了……”
　　“有降落伞吗？”他脑中一团乱麻，却冷静问道，“或者我们一起把那老头踢下去。”
　　“没有降落伞，而且踢不下去。”
　　何立暄说得对，那个老头连同黑色的物质已经和这架直升机长在一起了，凡所过之地，每个东西都逃不过被包裹的命运。
　　眼看着就要蔓延到他们所在的位置，安珉甚至想着要不抱着隋辰跳下去吧，隋辰一定有办法让他们平安落地的。就算之后还会被追杀，也都之后再说了。
　　然而还没等他行动，眼前就爆发出一阵刺眼的白光，占据了整个视野，安珉不得不闭眼，抬手挡住。
　　耳边传来什么东西爆炸的声响，可能是直升机的某一个部件，而且是重要的部件，因为他立刻感觉到机身倾斜，直直地向下掉落。
　　他们正在坠机。
　　安珉整个身体往后倾斜，撞上了坚硬的门板。
　　白光似乎消失了，他睁开眼，视力没能立刻恢复，眼前覆盖着一片白茫茫的雾，正在缓缓消失。
　　他模模糊糊看见了不远处的人影，不由得松了口气，还好，隋辰还在。
　　人影转过身，似乎看了他一眼。
　　深蓝色的眼睛在此刻化为浓重的星空，人影散去，眼前忽然刮起暴风雪。
　　“隋辰！！！”安珉心脏突然缺了一块似的，不顾正在下坠的直升机和大开的舱门，蹒跚着冲了过去。
　　然而没等他走两步，身体就被一股力量重重拉回去，手臂和脚腕都缠上了冰棱，将他固定在原地。
　　并不宽敞的空间内大雪纷飞，干扰了他的视线。
　　他急于寻找隋辰的下落，但什么都看不清，似乎就连外面也在下着大雪。
　　“安珉！”耳机里传来何立暄的喊声，“你会游泳吗！”
　　他根本听不进去何立暄的话，疯狂地挣扎，想要挣脱隋辰给他的束缚。
　　“下面是江！你要是不会游泳我也不会管你的！自求多福吧！”
　　心中的空洞越来越大，与他早上的幻境重合，但是这种感觉更为真实。
　　他真的弄丢了什么东西。
　　这一次不再是幻觉，而是真的，无法挽回的。
　　直升机越下坠越失控，他们就像坐上了过山车一般，随着机身疯狂旋转摇摆。
　　视野更加模糊了，安珉死死盯着隋辰之前所在的位置，在重重飞雪之后，那里真的空无一物。
　　蔓延的黑色物质早已经停止了，并且被白雪所覆盖，再也看不出痕迹。
　　“安珉！闭气！”
　　何立暄的喊声落下的一秒钟后，强烈的撞击感传来，汹涌的江水迅速将他们淹没。可安珉预想中的窒息感并未发生，身上的冰棱瞬间消失，化为了一个冰层做的箱子，将他包容其中。
　　隔绝了外面汹涌冰冷的水，有意识般带他钻出舱门，往上浮。
　　冰层很薄，半透明，安珉看着浑浊的江水逐渐被天光浸透，他很快浮出了水面，并且被带到了岸边。
　　就在此时，冰层也像是完成了使命一样，咔嚓一声碎裂开来，然后融化在江水里。
　　安珉脚踩着坚实的地面，水堪堪没过他的大腿，他只需要往旁边走上两步就能离开冰冷刺骨的江水。
　　但他没有。
　　天空飘着浩荡的雪，Z城的冬日从未有过大雪，更何况是在十月。
　　鹅毛大雪飘飘洒洒落向整个城市，落在他身上，落在江面，落在视线可及的每一个地方。
　　安珉仰头，感受着雪花轻柔降落在自己脸上，仿佛手指的触摸。
　　这是隋辰为他降下的一场雪。
　　作者有话说:
　　往后翻，还有一更。


第62章 别惹寡夫
　　十月虽然还没入冬，但江水已经够凉了。
　　何立暄刚掉进去就觉得刺骨，幸好他会游泳，费劲地游出水面之后正好和冒出头的两个驾驶员撞一起。
　　他连忙问道：“你们没事吧？”
　　然而两个人都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个才开口：“你……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何立暄被问懵了。
　　“你忘了？”他察觉到一丝可能性，又问，“你最近的记忆是什么时候？”
　　“呃……上飞机？我只记得我上了飞机，但是不记得我飞到哪儿了。”
　　说着转头看了一圈，直升机已经沉到只剩个尾巴翘着。
　　“不是吧，我们坠机了？！”
　　何立暄一言难尽，但好在确认了人员安全，他赶紧去寻找安珉。
　　雪下得很大，他找了有一会儿才发现岸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赶紧走过去。
　　却发现安珉跟灵魂出窍了似的，一动不动。
　　直升机坠落的动静太大，已经吸引了不少人，有人走了过去扶着安珉上岸，还递了厚衣服给他这披上。
　　何立暄谢绝了路人的帮助，上岸之后直奔安珉所在的板凳。扶安珉上岸的是一对年轻异性情侣，两个人正询问着安珉情况，但安珉一点反应也没有。
　　何立暄走近时，恰好听见女生问：“你还好吗？需不需要我们帮你叫救护车？”
　　他帮安珉回答：“他好得很，一看就没呛水，上半身都还是干的。”
　　经他提醒，那对情侣才注意到安珉干燥的上衣，就连头发也没乱，略有些尴尬。
　　“但是他脖子……”女生指了指安珉衣领之上，那里有很深的红痕，还隐隐泛着淤紫。
　　何立暄直接转移话题：“能借一下手机吗？我打个电话。”
　　男生把自己的手机给了他，何立暄走远两步，拨通之后简短道：“带人来接我，快一点。”
　　说着看了看四周的地标，补充道：“江边，最高那栋大厦对面的公园。”
　　没说前因，没说城市，没提街道。但何少爷觉得信息已经够多了，他不想多费口舌，要是连这都找不到也不配给他做事。
　　将手机还回去之后，他看向还僵在那里的安珉，叹了口气。
　　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何立暄疑惑地问那对情侣：“你们不觉得他眼熟吗？”
　　两人都一脸状况外，纷纷否认。
　　“你们早上那会儿没看手机？”他更加疑惑了，只要在早上那会儿接触到联网电子产品的Z城人，就不可能没见过安珉这张脸吧？
　　男生虽然不解但还是回答了：“看了啊，还刷了会儿视频。”
　　何立暄望了一眼天空，似乎明白了。
　　难道是因为这场雪吗？还是因为刚才那刺眼的白光，将整座城市的记忆都篡改了？
　　“我跟他说几句话。”随口打了声招呼，他拉着安珉胳膊就把人往一旁带，穿过已经聚集起来的人墙，往江边公园的偏僻处走。
　　他感觉自己正拉着个木头做的人，除了会喘气，其余生命特征都没有。
　　“被吓傻了？”何立暄不屑道，“你连水都没呛到，要不要这么胆小啊？”
　　两人找到了树林里一处座椅，他坐下来，拎起衣摆拧了拧，地上汇聚了一大摊水渍。
　　“在坠落之前，你看见了什么吗？”
　　安珉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吓他一跳，就像被人揍过……也对，确实被人掐过脖子来着。
　　何立暄这才想起来，坠机来得很突然，发生在那阵白光之后。而那突兀的白光来自于……那个邪神。
　　他一愣：“隋辰呢？怎么没见到他？”
　　安珉没说话。
　　何立暄继续惊讶道：“是他救了我一命？那老头呢，死了吗？”
　　他问完之后突然安静下来，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情形。老头自爆，体内来自于神的力量要杀了他们所有人，隋辰站了出来，白光伴随着爆炸的声音……在他紧紧扒着座椅不让自己掉出舱门的时候，似乎真的看见了什么。
　　有黑色的东西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然后地上也有什么黑色的东西爆开了。
　　何立暄当时以为是那些黑色触手被弄断了，现在想来，爆开的位置正好在那老头坐着的地方。
　　那应该是死了吧？
　　但是不对啊，隋辰明明已经逐渐衰弱，怎么可能有那股强大的力量杀了老头，还制造出这一场一看就不应该存在的雪？
　　除非……
　　除非是以自我牺牲为代价。邪神的意识本身就是巨大的力量，哪怕是小小一缕意识，在自我毁灭时恐怕也能撼动一整座城市。
　　身上的江水一蒸发，体温迅速流失，冷得他瑟瑟发抖。
　　何立暄牙齿打颤着说：“之前在直升机上，你不是说隋辰的力量在恢复吗？其实你说得也算对，但是，但是他面临的是一个死局。
　　“那老头擅长搞一些邪术，弄出了一定程度上能压制隋辰的东西。虽然他没有透露那具体是什么，但隋辰今天和你一起上了飞机，那就是必死无疑。但至少没我想象中凄惨，隋辰死得也算有价值。”
　　安珉依旧傻站着，目光空洞地盯着地面，何立暄怕人傻了，伸手推了推。
　　“你到底在听吗？”他问道，“不至于吧，邪神本尊在雪山里睡得好好的，消失的不过就是个分身，一缕意识而已，你别本末倒置啊。”
　　他劝慰的话毫无用处，安珉依旧没动，肩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何立暄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青年的侧面，他觉得安珉的脸苍白得快跟雪一样了，又推了推。
　　然而这一推，直接把人推到地上了。
　　其实不算他推的，安珉是突然间昏迷了，眼睛一闭倒在了地面。
　　安详地仰躺着，雪纷纷落在身体上，何立暄蹲下身去扶的时候正好瞥见了安珉唇上的一片雪花。
　　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来上次分别时安珉的容貌了。
　　大概是生动的，但是肯定比不上这会儿。冰雪一样的冷，像那幅画，《奥菲莉娅》，弥漫着无尽的绝望气息。
　　或许是因为邪神的影响吧，被神主动选中的信徒总会得到一些偏爱，就连外表与气质都能无限接近。
　　但略微起伏的胸膛提醒了他，安珉仍然是活着的，并且需要他立刻帮忙扶起来，不然就会冻死在这雪天里。
　　何立暄赶紧将人扶了起来，计划先带出树林。
　　他抱着安珉的腰把人提溜起来，又握住对方左手，使其搭在自己肩膀上，这样会更稳当一点。
　　然而在何立暄准备松开安珉左手的时候，掌心突然感受到了轻微的跳动。
　　他一愣，停顿了两秒，又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跳动。
　　那里是安珉的左腕，他能肯定那不是脉搏的跳动，幅度比脉搏大很多。
　　将那只左手拿下来，他垂眼看去，在腕骨附近有一个不太显眼的突起，仿佛有生命似的在起伏。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摸了上去，那起伏突然停止，又消失无踪，手腕变回了正常的模样。
　　神奇。
　　比起他正在追寻的神迹，似乎安珉要更有趣一些。
　　*
　　安珉是在轻微的颠簸中醒来的。
　　他什么梦也没做，前一秒还是纷纷扬扬的雪，后一秒就是黑暗。黑暗也没持续很长时间，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在一辆车上。
　　车内温度适宜，座椅被放平，他躺在上面，身上的衣服干燥温暖，面上还搭了一层绒毯。
　　他眨了眨眼，思考了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大量细节涌进来，填满了他原本空白的脑海。
　　对，隋辰没了。
　　真的没了。
　　“醒了？”何立暄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他转头看去，发现两人正坐在商务车的中间一排，两个座椅是独立的。何立暄正在拿手机玩游戏，戴了副耳机，见他醒了，直接退出了游戏界面。
　　取下耳机之后又说：“你刚才说什么？”
　　“我刚才没说话。”嗓音沙哑得就像十天没喝水。
　　安珉一开口才察觉自己喉咙疼痛不已，不止皮肉，连里面都很疼，应该是是被掐了脖子的后遗症。
　　“你还是少说话吧。”何立暄从杯架里拿了一瓶水递给他，“我们刚下私人飞机，医生在副驾，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就告诉他。”
　　安珉调直了靠背，默默接过来，什么也没说。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不得不说话，因为他竟然拧不开瓶盖。
　　原来已经虚弱到这种程度了吗？他莫名感到一阵寒冷，把绒毯往上拉了拉，盖到下巴。
　　将水原封不动递回去：“帮我拧一下，谢谢。”
　　何立暄耸耸肩：“那就别喝了。”
　　安珉平静地收回手，将那瓶水放进了绒毯下面，转头看向窗外。深色的车窗膜将外面一切都映成了昏暗的傍晚，不过他能看清路边的景致，已经和Z城大不相同了，从行道树来看像是北方。
　　“以防你看不出来，我们这会儿已经在T城了，也就是你们所谓的邪神老巢，不过他们一般称之为，”何立暄顿了顿，“神域。”
　　“难听。”安珉简短评价道。
　　何立暄仿佛没听见似的，接着说：“不过你现在的状况还不适合直接进入神域，所以我打算先带你去我的产业休息几天。”
　　“谎话。”安珉又简短评价。
　　“你不信我能在T城置办产业？”何立暄嗤笑一声，“但是没关系，我原谅你匮乏的认知力和想象力。”
　　他冷冷道：“那老头的死，你需要时间来编一个更合你心意的解释，所以才不能立刻带我进入那狗屁神域。”
　　何立暄静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你现在的样子很像个刚丧偶的寡夫，不仅智商提高了，攻击性也变强了。”
　　安珉瞥了何立暄一眼，只回答了四个字。
　　“知道就好。”
　　过了一瞬，又补充了两个字。
　　“别惹。”
　　作者有话说:
　　往后翻，还有一更。


第63章 念念不忘
　　安珉说完之后合上了眼睛假寐。
　　睡是睡不着了，可是一旦清醒着，父母和隋辰的离去就像一片浓雾一般包围住他，无处不在，遮蔽了一切。
　　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个事实，但是具体要多长时间，他不知道。
　　唯一让他感到些许安慰的是，隋辰在他体内留了一块骨头。
　　但安珉不清楚那块骨头是否能变成另一个隋辰，也不确定自己能否心安理得地把它当成隋辰。
　　他没有焦距地看着车窗外，忽地感觉到手腕在跳动，只跳了一下就没动静了，但足以让他身体僵硬。
　　和幻境里一样。
　　幻境之中隋辰消失之后，手腕处那块骨头所在的地方也跳动过。
　　和幻境一样……安珉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串联在了一起。
　　在上直升机之前，隋辰对他说自己看见了命运的痕迹，一切该发生的总会发生。
　　安珉遍体生寒。
　　所以幻境里发生的一些事情，在现实里真的发生了。即使被他改变了轨迹，也会以另一种形式再回到轨迹上。
　　隋辰没有消失在那间出租屋里，却消失在了飞机上，同一天，甚至前后不超过一个小时。而隋辰消失之后，那块骨头在幻境内外都开始了跳动，就如同生命被启动一般。
　　所以隋辰才会对他说，没用的。
　　因为命运的痕迹不会被抹去，也无法被彻底改变，所以挣扎无用，挣扎徒劳。
　　为什么会这样……是谁让他看见了幻境？
　　难不成自己有预言的能力却没有改变的能力？
　　何立暄原本重新戴上了耳机，准备继续玩游戏，可余光里，青年的身影突然变得僵硬起来。
　　他转过头去，叫了声安珉的名字，可对方不理会。双腿屈膝踩在座椅边缘，双臂抱住自己，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你没事吧？”他问。
　　“那群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安珉的声音竟然比之前更加沙哑，低垂着眼不肯看他，但他能隐约瞧见眼眶的微红。
　　何立暄压下担心，语气平平答道：“复活邪神。”
　　“复活？”安珉终于转头看他，眼眶果然是红的，但是神情惊讶，“原来他们的神已经死了吗？”
　　“大概死了千八百年吧，或许根本就没活到人类出现。”何立暄言语间没有敬畏，像在谈论什么普通人，“但是留下了痕迹，千百年来吸引了相当多的信徒，那些人想复活祂。”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安珉问了最不解的问题。
　　何立暄看了他两眼：“我只能确定和你有关，但具体怎么有关，我才加入几天，还没资格了解那么深的情报，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安珉顿时没了兴趣，又看向窗外。
　　何立暄看了看这人的状态，纠结了片刻还是放心不下：“你的脸有点红，是不是在发烧？”
　　“不知道。”
　　安珉没心情关注那些。
　　他脑袋的确有点晕，但他不觉得和自己的身体本身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一想到隋辰就头晕头疼。
　　从前那么抗拒隋辰，现在没人黏他了，他又只剩不安与不习惯。
　　右手下意识钻进左边袖口，抚摸着手腕。
　　隋辰之前说这块骨头还没有成熟，成熟指的是什么？是会变成一个大活人吗？
　　安珉的小动作被何立暄收入眼底，如果他不曾看见安珉手腕的异常，此时肯定会忽略这个细节。
　　但是他知道了，所以总是忘不了，十分好奇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神域里的那些人和怪物心心念念安珉的到来，恨不得立刻把人绑在手术台上。到时候一旦发现了安珉手腕里的异常，大概会更过分，直接把人生剖了也做得出来。
　　他要不要插手呢？
　　何立暄正思索着，安珉突然转头，对他道：“我的手机呢？”
　　他收回思绪：“泡水了，没办法开机，到T城之后我给你买个新的。”
　　“我需要看时间。”
　　何立暄一愣，突然预料到安珉下一句话要说什么，但他还是顺着对方的话问：“所以呢？”
　　果然，安珉冷冷道：“我刚才看见路边有一家手表店，你帮我买一下。”
　　何立暄忍不住笑了。
　　竟然还挺敏锐的，懂得遮掩手腕上的异样。他没什么意见，敲了敲前面的椅背：“小王，停车，去买一支表吧。”
　　司机二话不说靠边停车，随即解下安全带，却在下车之前被安珉叫住了。
　　“等等，要最便宜的，钱我先赊着。”安珉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平静，看不出半点屈辱。
　　小王看向何立暄征求意见，何大少爷无语地瘪瘪嘴，掏出一张卡递过去：“听他的。”
　　等到车门被关上，何立暄才问安珉：“上次你和你朋友不是才从我这儿薅了钱吗？这就用完了？”
　　安珉不答反问：“我背包呢？”
　　何立暄指了指后排。
　　“帮我拿一下，谢谢。”
　　他很难得被人指挥，忍了又忍才转身，伸长了手臂去够那个背包，随即粗鲁地扔到了安珉身上。
　　包还是很重的，安珉猛地被砸到，闷哼一声，手下意识去掏菜刀。下一秒才反应过来，菜刀早被隋辰扔在直升机上了，这会儿应该已经沉在江底了吧？
　　隋辰……
　　他艰难忽略心中那两个字，打开背包。幸而是防水的，里面东西没湿。
　　安珉从包底掏出一个裹了好几圈的红色塑料袋，在富家少爷震撼不解的目光中慢慢展开，从里面掏出了一沓钱。
　　他看向何立暄，在对方脸上清晰地看见了一句话——你们穷人这么奇怪的吗？
　　“等你司机回来，把小票给我，我一分钱都不会多给的。”
　　何立暄都被弄得服气了，抬手投降：“你牛。”
　　等到小王回来，果真带回了小票。
　　但那家店是个品牌，最便宜的手表也便宜不到哪里去。安珉肉疼地从那一沓钱里抽出一小半，数了一遍后把多的放回去，然后递给何立暄。
　　“找我十一块。”
　　何立暄咬牙切齿地接过，直接从那沓钱里抽出了一张还给安珉。
　　“拿去，从现在起别跟我说话了。”
　　不要白不要，安珉心安理得收下，将钱放回塑料袋，又将塑料袋放回背包底部之后，将表戴上，刚好遮住了那块骨头的位置。
　　他放心了不少，再次蜷缩在座位上，沉默不言地看向窗外街景。
　　玻璃上他的倒影有些明显，安珉不自主看过去，却在自己的影子上幻视出了隋辰的样子。
　　是在直升机上最后那一眼。
　　深蓝色的瞳孔凝视着他，那一眼大概会成为他从此以后失眠的理由。
　　在刚坠机时，站在江边冷水中的两分钟里，他甚至想过回到雪镜镇，唤醒雪山之下的邪神。
　　流多少血都可以。
　　不是说邪神的每一部分都相通吗？隋辰消失了，但是还有其他隋辰在沉睡。即使以前隋辰排斥他们，但只要苏醒，思想、灵魂、记忆都会同步的。他可以再给邪神取一次名字，做一次糖醋里脊，重复以前做过的事情。
　　然而最后，身为人类的那一部分否决了这个想法。
　　他的冲动会带来严重的后果。
　　安珉又下意识地去摸手腕，但这一次指尖触碰到了微凉的皮革。
　　他收回手，闭上眼睛养神。
　　在他将睡未睡之际，旁边的何立暄突然开口：“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你。”
　　他不耐烦地睁开眼，一言不发地看过去。
　　何立暄说：“Z城所有人的记忆都被篡改了，他们不记得我的那些壮举了，所以把你弄得身败名裂的账一笔勾销了啊。”
　　“我知道这件事，你和那对情侣说话的时候我听见了。”安珉厌厌道，“但是这笔账勾销不了，你等着。”
　　说完又闭上眼睛，开始摆烂。
　　现在先不着急报仇，也不着急去担心自己未来的处境，不管那些人想对他做什么，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他现在只想好好躺着，休息一会儿，再试着抹平对于邪神的意难平。
　　……最后一项挺难的。正因为隋辰为了他而消失，这份意难平才如此难以忘却。
　　哭也哭不出来，骂也狠不下心。
　　他还能怎么办呢？
　　只能成为一个满身怨气的可怜信徒……以及寡夫。
　　*
　　车没过多久就驶入了一处高楼的地下停车场。
　　这里应该就是何立暄在T城的产业，安珉大胆地猜测，产业很有可能是一整栋楼。
　　这比他还小好几岁的小孩儿到底多有钱啊？
　　他很难不感到嫉妒。
　　安珉感觉自己比以前更怕冷了，故而不顾何立暄的眼光，披着绒毯下了车。进电梯之后，他忍不住问：“你爸是做什么的？”
　　何立暄轻描淡写地说了个名字，安珉一听就觉得耳熟，冥思苦想了一阵，发现原来是自己在财经新闻里看到过好几次。
　　行吧，超级富二代。而且是不务正业，跑来搞邪神崇拜的那种富二代。
　　电梯数字还在持续攀升。
　　安珉又问：“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寻求神迹？拜佛不好用了吗？”
　　“我爸的确信佛，还挺好用的。”何立暄说，“不过我是因为小时候撞见过神迹，觉得有意思，所以就一直在寻觅。”
　　哦，童年梦想。
　　真好，为了追求童年梦想，前前后后花费的钱都能让好几个人暴富了吧。
　　电梯到了，出乎他意料的是电梯外并不是过道走廊，而是直接入户。
　　一层一户的高楼大平层。
　　要是隋辰在就好了，一直说要暴富，却还没带隋辰体会过这种有钱人的生活。不是跟他窝在出租屋里，就是陪他去打工上班。
　　他淡然地扫了一眼，对何立暄道：“你们当初如果用钱来利诱，我早就自己上门了。”
　　何立暄看了他一眼，神情复杂。
　　“战略失误。”
　　他点点头：“以后背调做好一点。”
　　何立暄领着他进了一处房间，最打眼的不是这间套房的面积，而是天花板上随处可见的监控摄像头。
　　安珉想起早上的经历，开口道：“你要故技重施吗，少爷？”
　　“少爷？”何立暄嫌恶地皱了皱眉，“别叫我少爷，还有，同样的玩法我只玩一次，你放心吧，我会尊重你的肖像权的。”
　　“还有隐私权呢？”他问。
　　“你没有隐私，”何立暄道，“我得提防你跑路。”
　　安珉忍无可忍：“包括卫生间？”
　　何立暄满意地环视一圈：“那倒没有，不过卫生间是封闭的，你跑不出去。”
　　安珉喉咙还痛着，不想再说话了。
　　他只能在心里吐槽，就这高度，就算卫生间有窗户他也不敢逃。
　　和人打交道真的很烦人。
　　安珉心情愈发不好，他无比怀念隋辰的存在。
　　烦死了，给他留块骨头算什么，他殉情都显得不值当且不负责任了，苟活下来又会被这个世界中伤。
　　在他无比烦躁又低落的时候，手腕里那块骨头就像感应到了他的情绪一般，突然又蠕动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三更奉上，赶榜完成，好了我要重新当咸鱼了。


第64章 谈判
　　蠕动的骨头明显带着某种模糊的意识。
　　安珉想起了隋辰。
　　一开始邪神也是入侵了他的脑海，毫无分寸，直接感知他的情绪。不过从前的安珉只会觉得恐怖，毕竟连最隐秘的情绪都不再是隐私，整个人被看穿的感觉实在称不上好。
　　但现在，他竟然感到了些许欣慰。
　　“我累了，想休息。”他转身赶人，“你应该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吧，慢走不送。”
　　何立暄耸耸肩转身离开，然而刚走出房门就忽然转身，语气欠欠的：“你知道我也住在这套房子里吧？”
　　“……又一个噩耗。”安珉忍耐地深吸一口气，上前关门，毫不留情地将何立暄关在房门外。
　　等到人走远之后，他立刻进入卫生间。仔细检查了一番是否真的没有监控摄像头，甚至还搬了椅子，站上去拆了天花板。
　　经过他十多分钟的检查，终于确定何立暄没那么变态，卫生间里的确没有监控。
　　安珉松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取下腕表，端详起自己的手腕。
　　刚才的那一阵跳动仍在持续，安珉小心翼翼伸出手指按上去。
　　在接触的一瞬间，那块骨头安静了一秒，随即更热裂地蠕动起来，吓了他一跳。
　　安珉在原地僵直了一会儿，轻声道：“隋辰？”
　　预料之中，没有人回答他这声听起来突兀又愚蠢的疑问。他闭了闭眼，靠在卫生间的墙壁上。
　　自己操之过急了。
　　可以肯定的是他体内的那块骨头比之前活跃了许多，并且很有可能要按照隋辰所说那样——“成熟”起来。
　　而活跃的时机太过微妙，几乎是隋辰一消失，骨头就在他体内蠕动。
　　就好像接力赛一样。
　　太怪异了。他以前虽然知道邪神每一部分都是同一个“人”，可是当邪神在自己体内被孕育，就有一种恐慌感笼罩住他……安珉不是很想用“孕育”这个词，但除此之外，他只能想到寄生。
　　他体会着那种难以言喻的触觉，只能用“那是隋辰”来安慰自己。
　　*
　　何立暄离开之后去了一趟神域。
　　他们到达T城时已经接近傍晚了，他又在神域里待了很一会儿，出来时夜色早已浓重。
　　小王在外面等他，一见到他就拿着平板上来汇报情况：“安珉在卫生间里待了两个小时，出来之后一直躺在床上睡觉。”
　　“没了？”何立暄有点意外，“没有独自发疯落泪吗？还是说他已经在卫生间哭过了，他出来的时候眼睛红不红？”
　　“这个……”小王有点没预料到这个问题，思索一秒钟后果断道，“我现在就调监控出来看看。”
　　何立暄摆摆手：“算了算了还是赶快回去吧，我快饿死了。”
　　小王跟在后面说：“今天何先生联系过，询问您账单的事情，说是这月超支了。”
　　“超就超呗，那么多钱难道要等死之后才花吗？”何少爷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你跟他说，我找到了让他变成老不死的办法，问他愿不愿意投资。”
　　小王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答应下来，什么也没多问。
　　回到住处之后，何立暄直奔安珉所在的房间。房门无法从里面上锁，他一推就开了。
　　进去之后，床上的被子果然有个鼓包，安珉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脑袋都没露出来。
　　“别闷死了，我还不好交差。”何立暄喃喃着走过去，猛地一掀开被子，却骤然与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对上，吓得他一愣。
　　“……你扮鬼呢？”不像哭过，表情也是麻木居多，看起来真的跟怨鬼似的。
　　安珉沙哑道：“睡不着。有吃的吗？”
　　何立暄回头看了一眼小王，小王道：“已经送上来了。”
　　安珉一听，默默从床上爬起来，像个死了几天的尸体一样僵硬，直直走出了房间。
　　何立暄觉得不太对，忽地又听见安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音量拔高之后那嗓音听起来更凄惨了：“餐厅在哪儿！”
　　他一言难尽地给小王使了个眼色，让人去带路。
　　他独自留下来，去卫生间看了看。
　　一切正常，镜子是完整的，没被打碎砸破，浴缸也没有使用过的痕迹。所以安珉在这里干嘛了，发呆了两个小时吗？
　　这人到底还正不正常啊？自从隋辰消失之后就油盐不进似的，除了一言不发晕倒，也从来没见有什么剧烈的情绪波动。
　　等他走到餐厅，眼前的一幕让本就疑惑的他更惊疑了。
　　今天做的是中餐，一大桌子的菜至少一半都被安珉揽到自个儿面前，而安珉本人面不改色，已经自顾自开始吃了。
　　“你想吃独食？”何立暄问。
　　安珉下巴一抬：“不想和你同坐一桌，你另外找个地方吧。”
　　何立暄郁闷道：“可这里是我的房子！”
　　安珉冷笑一声：“那又怎么样，我马上就要被你拉去卖了，还在乎什么礼貌吗？”
　　“真是服了……”何立暄无语地在餐桌最远端坐下，饿着肚子，看着远处的饭菜望洋兴叹。
　　安珉虽然架势摆得大，但吃东西还是有条不紊的，甚至慢慢悠悠。
　　何立暄收回注意力，开口道：“我不是说过吗，我不站他们那一边。”
　　“我管你站哪边，”安珉眼皮都没抬，“反正你不是什么好东……人。”
　　这拙劣的改口，何立暄更加想发火了。
　　他忍耐道：“如果我说，我能帮你呢？”
　　安珉倏地抬眼：“帮我什么？”
　　“帮你活下来？”何立暄试探着问。
　　安珉不动声色。
　　虽说有骨头在，关键时刻能保命，可毕竟还没“成熟”，他一旦进入所谓神域就会处处面临险境。
　　然而帮他活下来……如果答应的话，好像有点不划算。
　　安珉想了想，开口道：“我要你当我的内应。”
　　谁料何立暄立刻点头：“行啊，你想知道什么情报，我知无不言。”
　　“那你想要什么？”安珉问。
　　何立暄的视线落在青年的表上，漫不经心道：“你得告诉我，你手腕皮肤底下的东西是什么。”
　　他话音一落，一只金属筷子便朝他飞过来，跟标枪似的。幸好他躲得快，筷子掉在了地面，不然得插在他眼睛里。
　　小王反应比他还快，一秒钟的时间就冲过去控制住了安珉，双手反剪。
　　何立暄弯腰捡起地面的筷子，心想安珉准头还挺好的。
　　抬起头来嘱咐道：“你轻点，好歹练过，别把人胳膊撅折了。”
　　这句嘱咐假惺惺的，安珉听了直想再扔一次盘子。
　　手臂的确很疼，小王松了点力气但也只是象征性的。他没试图挣扎，冷冷道：“滚蛋，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
　　“这么容易掀桌子？戳到你痛点了，还是触及你底线了？”何立暄捏着筷子，没规律地敲击着桌面，“你不说我都能猜出来，肯定和隋辰有关吧？我就说嘛，当时他那么坦然那么主动就去死，一定留了后手的。”
　　安珉发现这种乐子人就没什么痛点，尤其是有钱的乐子人，连弱点都没有。
　　他是倒了多大的霉，刚逃离那个怪老头的杀机，就又落入了何立暄的网里，被人当成傻子似的戏耍。
　　想杀人，能不能让这些人都消失啊？
　　他心知现在是不能的，自己目前还没有那个能力，所以只能忍辱负重、忍气吞声。
　　“你到底想做什么？”安珉终究还是问出了那个俗套的问题。
　　“看热闹啊，”何立暄理所当然地答道，“顺便看看有没有商机。虽然我暂时没在你身上发现什么商机，但我觉得你经历的事情挺热闹的，死了可惜。”
　　安珉嗤笑：“你明明跟那个老头说，不杀我是为了遵照神谕。”
　　“演演戏嘛，而且这两个原因又不冲突。”何少爷玩够了，扔了筷子，“我很好奇神谕上的部分内容，想验证真伪，如果是真的我可以发一大笔财。而验证真伪就必须保证你活着，这个理由够你相信了吗？”
　　他勉强信了。和这种经商世家出身的人，还是谈利益最为靠谱。
　　“相信吧。”
　　“很好，所以咱俩现在是公平交易，我给你当内应，你得把体内那个东西的状况汇报给我。”
　　安珉只思考了片刻。
　　“成交。”
　　小王也在这一瞬松开了对他的钳制。
　　他收回痛得麻木的双臂，甩了甩，又揉了揉肩膀，对小王说：“身手不错，你又当司机又当助理又当保镖的，少爷给你开多少工资？”
　　“保密。”
　　安珉也没追问。
　　想当初他也有个这样的帮手，除了不会开车以外都挺好的。
　　而且他还不用付钱。
　　“帮我拿一双新筷子，谢谢。”安珉对着何立暄说出这句话，摆明了想让少爷亲自帮忙。
　　何立暄的良心时有时无，这会儿就是有的状态。甚至不计较他刚才又说了一次“少爷”，起身去厨房给他拿了一双筷子，摆到他跟前。
　　安珉接过筷子，又开始慢条斯理地吃饭。
　　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此时此刻胃部传来的空虚感和胃酸翻涌的感觉有多难熬。不只是胃部，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折磨，一种以前从没出现过的饥饿感。
　　他不想让何立暄看出来，只能忍耐。


第65章 抢人
　　“为什么我会和他们神的复活扯上关系？”这是安珉的第一个问题。
　　何立暄兴致不高，但还是回答道：“因为神谕里有你，而且你出现的次数非常多。我只知道个大概，意思是必须在适当的时间把你抓回去，接着再经历一些什么，然后神就能复活了。”
　　安珉到现在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之处，所以听了之后更加迷惑。从普通人的食量出发，他已经吃得够多，所以只能忍痛放下筷子。
　　“算了，我之前就想问了，神谕是什么东西？”
　　何立暄想了想：“我也没真的看过，只是听人描述。以前的信徒还能感应到了神迹，神向他们传递了一些信息，被他们记录下来，形成了所谓了神谕。不过你如果进去了，一定会亲眼看见那些神谕的。”
　　“看来你也没有进入核心，”安珉讽刺道，“即使花了很多钱。”
　　何立暄翻了个白眼。
　　他换了个方向问道：“这个组织有多少人？”
　　“很多，相当于一个上市公司。”何立暄答道，“金字塔型，最底下是被秘密吸引来的信徒，然后是一些负责宣讲信条的人，但他们也只是无法接触到邪术的普通人而已。更上面是十来个公司高层吧，也可以称之为……护法？他们都是经过邪术改造过的人类，那神棍老头就是其中之一，所以他的死还挺棘手的，我今天费了好大劲才瞒过他们。”
　　何少爷说着喝了一口水。
　　安珉迫不及待地问：“没了？”
　　“神域千年前就存在了，但你知道的，这种组织需要一个主心骨，也就是金字塔最顶上的那一部分。另一种意义上来说，神域也像是同心圆，他们就是除了邪神本身以外最核心的部分了。而且他们的传承方式是个秘密，不过从始至终都不超过三个人，据说现在是两个人。”
　　“据说？你不能确定吗？”
　　“不能，因为他们不现身，样貌和行踪可能只有那十多个高层知道。”何立暄说到这里眼含轻蔑，“我觉得那三个人应该是太丑了所以才不敢露面，你想啊，高层都已经不像是人类了，说不定那三个人已经是完完全全的怪物了，活了几百上千年也说不定。”
　　安珉暂时没什么要问的了，神域的情况和他预想的差不多，但听完之后他还是有些感慨。
　　“同样搞异族崇拜，一个残杀族人，一个搞成了庞大组织，还懂得拉赞助，真是神奇哈。”
　　何立暄笑道：“是很神奇，我就非常不理解，死了的邪神竟然比活着的混得好多了。”
　　安珉把空碗递给一旁的小王，笑得异常和善：“麻烦你帮我再盛一碗饭，谢谢。”
　　小王看了一眼何立暄，接过碗去了厨房。在身影消失于拐角之后，又一根筷子飞了出去，这回直直砸中没有心理准备的何立暄。
　　“啊！”何少爷痛呼一声，“你还知道把我保镖支走？！”
　　“对隋辰放尊重一点，”安珉冷冷道，“小心我今天晚上暗杀你。”
　　何立暄揉着额头，无法理解：“你斯德哥尔摩了？之前还跑去雪山要解除契约，现在就护着了，你就是有病，渺小的人类非要去心疼无所不能的邪神，你会倒大霉的我跟你说。”
　　安珉站起身来：“我吃完了。”
　　何立暄在后面叫住他：“你明天就必须进神域，那些人已经等不及了，我们要先商量好一个联络方式，你得随时向我汇报身体情况。”
　　安珉一瞬间想到了许多特工电影，问：“微型耳麦？”
　　问完之后，他看见何立暄摇了摇头，心里突然有了不安的感觉。
　　“我需要在你身上放置一个小东西，二十四小时监测你的身体情况，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给你做一个全身体检吧。”
　　安珉听见“全身体检”四个字，开始后悔自己答应了这个条件。可是转念一想，就算他不答应，何立暄也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刚才给他透露的那些情报都不算什么机密，这足以证明态度了。
　　“今天吗？”他面上平静，“我已经累了，需要睡眠。”
　　“我看你现在挺精神啊？”何立暄说。
　　安珉答道：“那是想打你的时候才这么精神，你不让我睡觉，我现在就能吐在这张桌子上。”
　　他说完之后也不顾何立暄反应，径直朝房间走去。
　　何少爷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带着警告意味：“那是邪神的分身对吧？你不想让其他人发现，是因为现在那东西还太弱了。”
　　安珉不得不又一次停住步伐。
　　“而我现在就可以保护你，只要你答应我老老实实躺在手术台上，让人把那块东西弄出来。”何立暄道，“我可以再欺骗神域一次，让你换个地方隐姓埋名生活，远离所有邪神。”
　　片刻后，他转过身去，远远瞧着何立暄。
　　“既然你猜测那是邪神的一部分，就应该知道，就算他现在再怎么弱，也足以对付像你这样的普通人类了。”
　　何立暄耸耸肩，不以为意道：“是吗？那我还挺期待的，哦对了，这不是反话。”
　　相比之下安珉疲惫多了，他叹了口气道：“你闲得慌吗？”
　　何少爷看向一旁的小王：“把人都叫进来，还有医生，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吧？”
　　“是的，您放心。”小王立刻拿出手机按了按。
　　安珉已经饿到难以忍受的程度了，甚至有些反胃想吐，并且精神异常疲惫。
　　他实在不想做一些无意义的事情，奈何面前这富二代既爱凑热闹，脑子又有些问题，而且他需要真正拉拢这个人，在神域里成为他的内应。
　　打服了应该就能拉拢了吧？
　　他在心里叫了一声隋辰的名字，还没来得及说出那些窝囊至极的祈祷，就感觉手腕开始发烫。
　　不用再窝囊的喜悦没能感染他，因为他一心想着又要来了……那种身体控制权被夺走的感觉。
　　“何少爷，”他未雨绸缪道，“我晕倒之后别把我吵醒，放回房间就好，我顺便能睡一觉。”
　　何立暄还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就猛然见到安珉前面多了一层雾气似的，随即那一片区域就像故障的电视屏幕，出现了许多并不融洽的极亮色斑，像爆炸的颜料粉末在有意识地蠕动。
　　瞬息后，他才意识到那片色斑是一个大致的人形。
　　定睛看去，那片区域正在飞速变幻着不同形态，快到他的大脑还没认清就切换了，他只知道看见了许多生物……其中还有从未见过的生物形状。
　　脑子懵住了，五感也被封住了一样。
　　眼球倒映着绚丽过了头的景象，而何立暄呆滞站在原地，什么也无法思考，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深深的恐惧。来自于未知，来自于宇宙初始的某个波动。
　　不知过了多久，很长又很短的间隔之后，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地面，视野所及是天花板……
　　还有摇摇欲坠的吊灯。
　　身体被人剧烈晃动，他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小王。
　　耳朵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他只能看见小王的口型，但辨别不出内容。皮肤逐渐恢复了知觉，眼睛下面有点痒，还有鼻子，还有耳朵，他摸了摸那些地方，手掌糊了一层血。
　　*
　　漆黑的房间里，十台精密的摄像头无死角地对准中间那张床。
　　而床上，安珉像一具尸体似的胡乱躺着。
　　被子早已经被他扔到了地毯上，枕头也一样。
　　他是被饿醒的。剧烈的饥饿折磨着他，让他恨不得把这间房子拆了塞进嘴里。可空荡荡的胃部有一股灼烧感，如果他真的吞了什么东西进去，恐怕会吐得一点不剩。
　　身体仿佛被掏空了似的，深深的疲倦感蔓延至每一处细胞，他知道这是召唤了那块骨头的后遗症，自己果然晕倒了。
　　看来何立暄将他送了回来，这种态度应该是被吓服了吧？
　　他依然感到困倦，可醒来之后又一次失眠，无法入睡。
　　精神上的折磨使他变成了一个暴躁人类。
　　就在此刻，卫生间突然传来细微的声响。
　　声音小到可以忽略，但是安珉神经紧绷过了头，任何动静都足以挑起他脆弱的神经。
　　他睁开眼，在床上又静静躺了几秒钟，再一次听见了那一阵快速而细小的声音。
　　安珉艰难地坐了起来，只是这样就已经开始喘气。
　　房间里没有任何利器，以及供他防身的东西，所以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出去通知何立暄，要么直接进去一探究竟。
　　不过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能不能走出房间都是个问题。
　　房间里没有电话，安珉想了想，只好在一片漆黑里抬头对着房间里的摄像头，然后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
　　意思是能不能来个人管管，他真的累了。
　　他估计何立暄应该派了人专门盯着这些监控，所以他的警示应该已经传达。
　　可以安心失眠了。
　　安珉躺了回去，然而卫生间的门突然被打开。
　　灯光自动亮起，他看过去，宽敞而明亮的卫生间里什么也没有。
　　又是一声。但这次他听出来了，是洗手池的水龙头在滴水。
　　不该啊，又不是他租的城中村老房子，不应该滴水的，这里的每一个配件都应该抵得上他一个月工资。
　　应该是进来了什么东西，可能是人，但安珉猜测非人的概率更大。
　　“你好？”他开口道。
　　无人应答。
　　怎么何立暄的人还不来啊，这效率也太慢了……安珉再一次缓慢地坐起来，靠着床头，又说：“无论你是人还是鬼，都可以现身了，我不介意。”
　　一道属于人类的嗓音突然响起：“我介意。”
　　饶是有所准备，安珉也被吓了一跳。
　　因为这人的声音很怪异，听起来男女老少都有的样子，很像合成音。


第66章 一群疯子
　　谁啊这是？
　　门都打开了却不愿意走出来，难不成是知道房间里有监控，害怕被拍到？还是说长得就见不得人？
　　安珉又瞥了一眼天花板，心想救兵怎么还不来。
　　转bsi
　　“你自己进来吧？”那个声音又说话了，许多道音轨重叠在一起，虽然音量不大，但还是吵得安珉脑袋嗡嗡的。
　　他烦躁道：“……我又不傻。”
　　安珉起身下床，却是朝着房间门的方向走去。何立暄手下的效率也太低了，他还不如直接去搬救兵。
　　“你自己进来的话，就不会受伤哦。”
　　安珉愈发无法忍受这个人的声音了，他脑袋昏昏沉沉，不知不觉间心中的抵触似乎减弱了很多。
　　那人说什么来着？自己进去吗？
　　他转身看了一眼卫生间，脚步鬼使神差地转了个方向，直直走了过去。进入之后，出于习惯还将卫生间的门带上了。
　　头顶的天花板突然被敲了敲，安珉抬起头来，发现吊顶被挪开了一块，一只手从里面探出来冲他挥了挥。
　　“你好啊小宠物。”声音也不再是多音轨，变成了寻常人的嗓音，但听不出年纪，也雌雄莫辨。
　　安珉的意识突然回来，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羊入虎口。完蛋，这些人的花样还挺多，刚才那些说话声应该有一定的迷惑作用。
　　“别想着再出去哦，你出不去了小宠物。”像是猜出了他逃跑的心思，这人又提醒道。
　　……算了，进都进来了。
　　“宠物？”他面露嫌弃，“能不能换一个有礼貌的称呼？我叫安珉。”
　　“我们都叫你小宠物，”那个人说，“不过也有人叫你钥匙，你自己选吧。”
　　他立刻答道：“宠物，至少还是活的。”
　　“好的小宠物。”
　　话音落下之后，两个人之间尴尬地安静了片刻。
　　安珉在想，何立暄挺有先见之明的，卫生间里一扇窗户都没有。
　　但何少爷可能也没想到，有人能从通风管道闯进来。
　　安珉打破了尴尬：“所以你是来干什么的？只为了洗个手吗？”
　　“你怎么不问我是谁？”
　　他没耐心道：“那你是谁？”
　　其实他的确更想知道这人的身份。
　　来干什么已经很明显了，他刚才只是象征性问一下，试图假装自己是个傻白甜。
　　晚上吃饭的时候何立暄已经告诉过他了，神域里面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群有病的混蛋。所以他需要知道到底是哪一个混蛋，以便之后应对。
　　“我是X。”头顶那个人答道。
　　“你在神域里的代号？”
　　“真名。”
　　安珉有些迷茫，他没听何立暄提到过这个名字。大概是高层之一吧，和死掉的神棍老头一个等级。
　　不对，有能力的大人物愿意爬通风管道吗？
　　话音落下，头顶就掉下来一些细渣，X把窟窿弄得更大了一些。
　　随即一张脸出现在了洞口，然而戴着兜帽和口罩，只在光线的阴影里露出了一双眼睛。
　　男性，眼窝有点深，黑色眼珠，能看出年龄并不大。
　　一根麻绳落了下来。
　　“爬上来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安珉抓住麻绳，拽了拽，挺结实的。
　　他更加确定这人不是什么大人物了，劫人用麻绳，行事风格很不……神域，这人到底是干嘛的？
　　他要是跟着出去，不会又落入另一个虎口吧？
　　肚子很适时地响了一声，在安静而空旷的卫生间里异常清晰。
　　他理所当然道：“何立暄不给我吃饭，我没力气爬上去。”
　　那人泄气地趴在了通风管道上：“没经过考察的新人就是不牢靠，他不仅要挟持你，还要虐待你，这也太可怜了。”
　　这个对宠物说话的语气让他很想打人，如果打得过的话。
　　他忍耐下来，试探着道：“要不你把我拉上去？”
　　“我拉不动你。”那人说。
　　……怎么和他一个身体素质，就这也能来抢人？
　　戴着兜帽的那颗头在洞口时隐时现，他没忍住又问了一句：“如果我看见你的脸，会被灭口吗？”
　　“会哦。”
　　“没关系，我可以把你带回去的，等着。”那人说着，一点点收回了绳索。
　　安珉疑惑道：“你明天再来吗？可是吊顶都被破坏了，何立暄明天就能让人把通风管道封了，你怎么来，飞檐走壁？”
　　头顶没传来回答。
　　安珉好心提醒道：“外面一堆摄像头，我想你应该知道的，所以只有这一条路。”
　　“我知道啊。”
　　“所以你打算怎么把我弄出去？”
　　他抬起头望向天花板，在满心疑惑的时候，熟悉的黑色物质又突然出现了。
　　这一次是从头顶降落的，当然无法逃脱。他一动不动地望着粘稠的黑色像网一样落下，即将罩住自己。
　　安珉克制住自己不要回想上一次看见黑色物质的时候，不要想起隋辰。他只是在心中默默祈祷骨头不要在这个时候显灵，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距离近了，他才看清楚这些黑色的物质不同于那个老头的。当时在直升机上，他分明注意到了黑色物质的形状，像触手，其中还夹杂着某种细小密集的东西，可能是牙齿或者眼珠。
　　而现在，这一道网光滑而纯粹，如同喷泉洒下来的水。
　　只不过尸臭味依然存在。
　　转瞬间他就被罩住，那些冰凉的半液体在他身体表面迅速蔓延，很快完全包裹住他。
　　安珉的脸也被盖住了，呼吸变得困难，视线则完全丧失。
　　他感觉到自己双脚离地，正在以匀速向上升。
　　不久后进入了狭窄的空间，X在很近的地方对他说：“我可以把你打晕，这样你只用睡一觉就好了。”
　　真是贴心。可是他想清醒着进入神域，就算看不清也能感受到，方便以后自己从里面逃出来。
　　安珉的双唇也被紧紧箍住，开口时口齿不清：“不用了。”
　　在他拒绝之后，就感觉自己像是被装进麻袋里的土豆，被无情地拖行在通风管道里。
　　那些黑色的物质在他身上越贴越紧，那些尸臭味通过鼻子往他脑子里钻，让他直想吐。完全的黑暗让他又一次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那些阴暗祭台，他应该马上就会进入那里吧？
　　对于那里的抗拒让他浑身发冷，而安珉也怀疑通风管道尽头通往的是下水管道。
　　他越想越不对劲，既然都有这个本事了，为什么还要爬通风管道，还要带着麻绳啊？直接闪现到神域里不行吗？
　　这么质朴难道是个人爱好吗？
　　怎么他到哪儿都能遇见精神状态不太正常的疯子啊！
　　安珉的肚子又开始叫，在窸窸窣窣的爬行声中也很清晰。
　　前方拖着他的X开口了：“你好惨，何立暄真不人道。”
　　“难道把我拖进通风管道就很人道吗？”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浅但平稳，仔细感受着路线。
　　但是他好饿……好想吃东西……而且才醒过来没一会儿，他就又困了。
　　迷茫地忍耐了一会儿，他们似乎爬出了通风管道，落在了平稳的地面。
　　嘴上的束缚消失，上半张脸依然被蒙着，他听见X的声音：“太安静了，我还是想听你说说话。你陪我走一段路吧，很近的。”
　　下半身的黑色物质也褪去了，安珉得以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地面虽然平坦，但他差点摔倒。
　　站定之后，他第一句话就是：“神域里有正常人吗？”
　　X答道：“我就很正常啊。”
　　“……我不该问的。”
　　双手被那一层物质包裹着往前推，像是一个戴着手铐的犯人姿势。下一秒，突然有一股力量拉着他往前。
　　X善解人意道：“我牵着你，你就不会摔了。”
　　安珉在心里骂人，觉得每一步都像踩在悬崖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会摔一跤。
　　他们还在大楼内，但应该是没有监控的地方。安珉不清楚这人要如何带自己出去，难不成是大摇大摆走出去？
　　忽然之间，他的肚子又叫了一声。
　　拉扯他向前走的力量忽然消失，他停住脚步，片刻后感觉到某个东西靠近了一些。
　　“吃吧，这个可以填饱你的肚子。”
　　安珉往后躲了躲：“不用了。”
　　谁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
　　“好吧。”
　　X不强迫他，但也不走了，过了一会儿，安珉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炸鸡味道，还有轻微的咀嚼声。
　　“你竟然在这里吃炸鸡？”他不可置信道。
　　“汉堡，冷的。”X说，“你刚才自己说不吃的。”
　　安珉想生气，但最后也只是沮丧。
　　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和X还有神棍老头其实很像，都是神的信徒，但为什么他混得最差？一点能力没薅到，只能依靠邪神留在他体内的一块骨头就算了，还要被这些人抓去羞辱。
　　他耐着性子问：“我能问问到达目的地之后，你要做什么吗？”
　　“把你藏起来。”X一边咀嚼一边回答。
　　安珉没料到这人还真的回答了，他更为不解，问道：“藏在何立暄家里不是一样吗？”
　　“我没说完，”X又停下来吃了会儿汉堡，“是把你藏起来杀。”
　　……好吧，他果然逃不过倒霉的命运。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们又启程了。安珉如同古代被流放的犯人，戴着枷锁，跌跌撞撞地前行，唯一的不同是他甚至看不见路。
　　又走了一会儿，拐了几个弯，他们终于又停下来。
　　不知道那人鼓捣了什么，安珉忽然感受到了微弱的风，紧接着一股力量猛地从前方拉了他一下，让他往前摔去。
　　本以为会立刻落到底，然而失重的时间超出了他的预期。恐慌袭上心头，心脏都悬到了嗓子眼，他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试图挣脱身上的束缚。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作，眼前那部分的黑色物质突然褪去。
　　眼前景象撞入视野的一瞬间，安珉差点被吓死。
　　他正在坠楼。
　　脑袋向下，面朝深夜亮起盏盏路灯的街道，旁边还有个人和他一起降落。
　　时间被放慢了数百倍，安珉清晰地感受到那块骨头毫无动静，他的精神也像被掏空了似的。
　　所以放慢的时间对于他而言只是折磨。
　　作者有话说:
　　往后翻，还有一更。


第67章 一群混蛋
　　地面近在咫尺，失重感又毫无预兆地猛然停止，身体在距地面一米多高的半空中停住。他这才看清，原来有一根极细的黑色丝绳拔地而起，连接着他身上那一层黑色的物质。
　　安珉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突然往下落，重重摔在了坚硬地面。
　　“靠……”骂声从齿缝里蹦出来，安珉怀疑自己骨折了。
　　心脏回到了胸腔里，他滚了一圈，仰面躺着，看着何立暄名下的这栋高楼。他们是从背面降落的，附近并没有何立暄的人，甚至连人都没有。
　　现在是凌晨，本就没什么路人，再加上这里很偏僻，外围又有一片灌木草丛，他们恰好被挡住了。
　　但是他注意到了街道上许多监控摄像头。
　　安珉现在对于摄像头已经有心理阴影了，一看见就下意识反感。
　　都是混蛋，一群混蛋。
　　隋辰也是混蛋，死的那个是，在他身体里的那个也是。
　　X在他旁边蹲下来，笑着说：“你还好吗，小宠物？”
　　“你就当我死了吧，再见。”安珉虚弱道，甚至声音依然沙哑，他的嗓子还没好。
　　他瞧着X，这人除了眼睛，脸上都被一层面具遮住了，身上还披了一件带兜帽的斗篷。和整洁的商业区街道格格不入，比较适合在地下阴暗爬行。
　　“车来了。”X起身，恰好有一辆车驶到路边停下。
　　后排车门被X打开，安珉虽然不情愿，却还是强撑着起身坐了进去。
　　X在他身边坐好，车动了起来。
　　刚才没注意，现在安珉才看清楚这是一辆豪车。
　　这导致他旁边那位没露脸的神秘人士看起来更像传销头子了，把人骗进去为自己办事，钱全进了他的口袋。
　　安珉真想报警。
　　上车之后X给他解除了身上所有的束缚后不再说话，安珉还以为这人在闭目养神，或者是沉默地感知与神的连结，恢复能量之类的。
　　然而没多久，他听见了轻微的鼾声。
　　……羡慕，他只能通过晕倒来入睡。
　　肚子又叫了一声。
　　X突然弹坐起来，在扶手箱里翻找了一下，递给他巨大一包威化饼干和一瓶水。
　　“太吵了，你把这些吃完。”
　　安珉第一反应是庆幸，他上一秒还担心要是自己把这一大包饼干都吃完，会不会引起怀疑。
　　“哦。”他默默接过，尽力控制自己不要像饿狗扑食。
　　X又靠回去睡觉了，他安安静静吃着，嘴巴一刻都不停。
　　饿死了饿死了，他好想连包装袋都吞进去。
　　汽车驶入了另一个地下停车场，停下的时候，安珉正好将一整袋饼干吃完，一瓶水也被喝光了。那么多饼干在胃里吸水膨胀，带来一种饱腹感。但他觉得还不够饱，饥饿感依旧蔓延在他身体的每一处角落。
　　“看来何立暄确实没给你吃饭，下车吧小可怜。”醒来的X看了一眼他，轻飘飘说了一句，并且又给他取了个外号。
　　安珉听见那句“小可怜”直犯恶心。
　　下车之后他真的吐了，眼疾手快用饼干的包装袋接着，扶着车门吐得天昏地暗，吐得胃部痉挛，吐得手脚发软。
　　完蛋，还真的和他之前猜测的一样，就算吃了很多，也会全部吐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吐完。
　　他捏紧了袋口，打了个结，庆幸自己在千钧一发之际依然坚守文明市民的职责，没吐到地上。紧接着他又开始后悔怎么没吐到车上，白白浪费了一次报复机会。
　　一抬头，X 站得远远的，即使看不见脸，安珉也能猜到这人脸上的嫌弃。
　　他无语，拖着软成面条的身体走到了电梯间，将垃圾扔进了垃圾箱。
　　手表的腕带之下，皮肤突然开始隐隐发热，电光火石之间他醍醐灌顶。
　　难不成自己的饥饿和嗜睡都是因为体内的邪神骨头？
　　这玩意儿的成熟需要自己的身体当养料吗？
　　安珉站在垃圾箱旁边，用尽所有意志力才将脏话憋回去。
　　一群混蛋！！！
　　他都这样了还要充当养料，说不定两天不到就得一命呜呼。
　　安珉有点崩溃。
　　为什么隋辰走得如此匆忙？为什么不能给他多留一些话？或者……或者别消失。至少那样他的情绪还有落脚之地，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站在街头，孤独而无助地愤怒。
　　X终于靠近：“你的身体状况很不好。”
　　他点点头，只想找个卫生间收拾一下自己狼狈的模样。
　　“无论你要带我去哪儿，快一点，”他轻声说，“不然我怕忍不住再吐到你身上，而且我快站不住了。”
　　一件斗篷突然披到了他身上，安珉脑袋猛然被罩住。他有点懵，反应过来之后费劲扒拉下来，连柔软的发丝都乱了，本就病态的面容显得更为脆弱。
　　“干什么？”
　　“伪装一下，我是私自行动的，”X说，“他们都见过你的照片，所以你最好小心一点。”
　　安珉没力气拒绝，拿起斗篷照做，在自己身上系好之后，学着对方的样子戴上了兜帽。
　　但他还是疑惑：“你不是说要杀我吗？对我而言，被你杀和被其他人杀都一样吧，凭什么配合你？”
　　X又递过去一个黑色的面具，答道：“因为他们会让你死得更痛苦哦。”
　　安珉讨厌这种腔调，但也只是点点头：“那你按电梯吧，快点。”
　　X却转身，走出了电梯间：“我只是在这里停车，神域在旁边，跟我过来吧小宠物。”
　　他闭了闭眼，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路过刚才那辆车的时候，X还算贴心地又给他拿了瓶水，让他漱口。
　　安珉对自己的身体焦虑至极，甚至有些厌恶。他的身体已经不是他的了，并不是认为邪神肮脏，他反而觉得自己才是肮脏的那一个，一个逐渐脱离正常人类的怪物。
　　他用光了一整瓶水才罢休，如果不是X阻止，大半瓶水会直接被他从头顶淋下去。
　　“你现在还不能死，所以要珍惜身体。”
　　X像个朋友一般嘱咐他，随即领着他走出了这栋楼。
　　安珉才注意到他们已经来到了较为老旧的城区，城市在深夜陷入沉寂，只剩路灯在工作。周遭还是有一些商业写字楼，不过已经有了历史感，修建时间很可能在二十多年前。
　　他没忍住问：“你这么把我领进去，就不怕我记住线路，到时候逃出来吗？”
　　X转头看了他一眼，热情道：“当然不怕啦，因为你又不可能活着出来。”
　　“是吗。”他不甚在乎，并不是不相信，他可太相信这些人做得出来了。
　　他们停车的地方平平无奇，出口也很不起眼。
　　穿过了一条单行路街道，又路过了一家禁闭的菜市场，最终目的地终于慢慢显现。
　　X带他走到了一栋旧写字楼前面的广场，墙面上挂着名字——非凡大厦，名字诡异地贴切，然而立牌支架已经有了很厚的锈迹。旁边也有零星几栋写字楼，它们看起来都有些凄凉。只从那些玻璃的干净程度都能看出里面的利用率并不高，许多办公室应该都空着。
　　“怪不得你们要拉何立暄这个赞助。”安珉了然道。
　　然而X丝毫没有被打击或者羞辱到，淡然说：“整栋楼都是我们的，以前连地皮也是，地契传了一千多年。”
　　他顿时无话可说，也明白了刚才那辆豪车的来历。
　　行吧，整个邪神圈都有钱，除了他。
　　“进去吧？你看起来非常不好，我真的很怀疑你能否撑到我杀你的时候。”X说着摇了摇头，“小可怜。”
　　安珉已经能做到表里合一了，他面无表情以及心如止水地点点头：“谢谢你。”
　　X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客气，进去之后一定要记得隐瞒身份哦，你是我新带回去的信徒而已，不然让他们发现你是安珉，那就惨了。”
　　安珉没有被威胁到，他还能再惨到哪儿去呢？
　　“名字呢？”他问。
　　“随便你，不如叫Y？”
　　他扯了扯嘴角，友善道：“那我宁愿在这里被你弄死。”
　　安珉累了。
　　要是有人问起，他就说自己叫隋辰好了。反正也只有几个人知道这个名字，而且如果何立暄听说神域里多了个隋辰，一定能注意到的。
　　他在脑海里确定了隋辰这个名字，同一时间，手腕里的东西又跳了跳。
　　安珉愿称之为暗黑版胎动。
　　他没理会，跟着X走向大门，却忽然间听见了一声似有似无的呼唤。遥远且空灵，比以往邪神在他脑海中的声音更加微弱一些。
　　但他立刻就听懂了，那个声音说的是，安珉。
　　作者有话说:
　　往后翻，还有一更。


第68章 欢迎光临
　　宽敞而奢华的顶楼大平层公寓里，受伤且受惊的何少爷终于从熟睡中睁开了他的双眼。
　　实际上他是被强行叫醒的，醒来知道的第一件事，就是神域从他眼皮子底下把人抢走了。
　　小王把电脑递给他，他快进看完了大楼外部的监控，在瞧见安珉直直坠楼的一瞬间连呼吸都屏住，差点吓得心律不齐。
　　好在最后人没事，而且是坐着车走的。
　　“没拍到来抢人的是谁？”他揉着巨痛的脑袋问。
　　小王答道：“脸和身形遮得很严实，只能看出身高和鞋码，我已经让人去追了。”
　　“还追个屁，人都已经走十分钟了，连车尾气都吃不上。”何立暄顿了顿，又加了一只手按揉太阳穴，“……痛死了。”
　　之前看见的奇异景象仍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挥之不去。
　　他追寻神迹也有好几年，奇奇怪怪的事情见得不少，甚至还进入了神域，了解了那位神秘而古老的邪神。但这些事情加起来的震撼，还不如一缕虚弱意识的露面来得强烈，尤其是那一缕意识来自于一个被他轻视的邪神。
　　他之前说得有失偏颇，原来活着和死了的确是有区别的。
　　“医生在房间外等着的，要请进来看看吗？”小王问。
　　“吃饭。”何立暄闭着眼睛说。
　　饶是专业素质极高的小王也有点懵了，看了一眼凌晨三点漆黑的窗外，问：“您是要先吃早饭吗？”
　　“早饭？”何立暄也很懵，片刻后突然反应过来，给了自己脑门一巴掌。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刚才自己说出口的内容，就像思绪被什么东西给搅乱了一样，他如今的精神状态也有点不太正常了。
　　绝对是因为他直面了那个邪神，而且被警告到七窍流血。
　　“不是早饭……”他艰难找回自己的思路，“我是说，幸好在安珉晕过去之后就给他体内注入了芯片，现在能定位到他吗？”
　　小王接过平板，操作了两下，答道：“能，看方向他正在往非凡大厦去。生命体征平稳，但身体状况很糟糕，心跳频率降低，血压也过低，他急需治疗。”
　　何立暄表情更不好看了：“昨天晚上我睡着的时候，他身体状况怎么样？”
　　“……比现在好一些。”
　　何立暄掀开被子下了床，又问：“那他身体里的邪神呢？”
　　“还是无法检测到。”
　　他不太意外，那毕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生物，人类常规的监测手段在邪神身上或许并不适用。
　　他在房间里走了一个来回，喃喃道：“选错神了，我的眼光真是不如我爸，早知道隋辰这么厉害，又这么单纯……”
　　小王善意地为雇主的儿子开解：“神域里目前对于人类寿命的延长，已经拥有了比较成熟的技术，从商业意义出发，您的选择是正确的。”
　　“成熟的技术？你是指必须要染上邪术吗？”何立暄反驳道，“拥有邪术的人只能是少数，不然世界会乱套的……算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我们得去救安珉，神域里不少疯子，可能有不少人都像之前那老头一样，想立刻杀了他。”
　　何立暄说着披上了放在沙发上的外套，但小王开口劝阻：“您不是本来就要将他送进神域吗？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只需要远程监控他的状况。”
　　“但是我担心他会轻易丧命。”
　　“他不会死于这场意外的，”小王提醒道，“神谕说过他的死亡时间，并不是现在。”
　　何立暄愣住了，问：“你不怀疑神谕的可靠性吗？就连一些信徒都怀疑。”
　　小王冷静地回答：“我不清楚，但是您应该尽量避免冒险，安全最重要。”
　　他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在房间里又走了一个来回。
　　正在纠结之时，小王突然拿着电脑靠近，语气终于有了起伏：“您可能需要看看。”
　　“什么？”他疑惑地接过，看向屏幕上仿佛心电图的曲线，有点看不明白。
　　小王解释道：“安珉体内出现了另一道心跳。”
　　何立暄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抑制住兴奋，赶紧嘱咐道：“快，让去雪镜镇的人先待命，先不唤醒邪神本体了，我们有风险更低的选择。”
　　*
　　大厦的正门锁着，小门倒是有一个保安守着，面前摆了一张小桌子。他们过去的时候，那个中年男人正歪七扭八坐在椅子上打瞌睡。
　　X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那保安突然惊醒，一边扶帽子一边惊慌地问：“来干嘛的？”
　　内容虽然很冷酷无情，然而语气有些敷衍，安珉猜测大概是例行公事。他们穿成这样，一看就是自己人，连盘问原本也可以省去的。
　　但X很认真，很有礼貌地回答：“里面种了一棵树。”
　　保安大手一挥：“进吧。”
　　安珉跟着进去，里面灯光极其暗淡。大堂内只开了一小部分的顶灯，走到电梯间时更是一片漆黑，只有一盏灯苦苦支撑。
　　四周太过沉寂，安珉脑海里那道声音虽然早已停止，却仿佛仍在循环一般，不停叫着他的名字。
　　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安珉已经不认为这是他的幻听，他心中不安至极，不想承认这道声音极大可能来自于他体内的邪神骨头。那一个正在成长，正在从他体内汲取养分又掉过头来保护他的非人类存在……他甚至无法将其称之为生物。
　　心中的不安没有表现出来，安珉只是冷冷道：“你们的暗号还挺随意。”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样？”
　　“再怎么着也应该是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这种吧？”
　　X笑道：“这种早过时了，五百年前我们就已经不用了。”
　　电梯门刚好打开，掩盖住了安珉的无语。
　　进去之后，里面的灯管更是闪烁不停，像极了恐怖片里的场景。要是以前的安珉，可能已经吓得腿软了，但是他现在心中毫无波澜，只觉得眼睛有点难受。
　　“抠门死了，挣那么多钱都不舍得修缮一下。”
　　“小可怜，不要骂人哦。”X友善提醒道，随即伸手按了电梯键。
　　安珉瞥了一眼，负一楼。
　　行，果然去地下阴暗爬行了。
　　负一楼很快就到了，如他所想，这里又旧又脏又暗，还弥漫着一股长年累月不通风的腐朽气味。
　　X回头看了他一眼：“再坚持一下，我们很快就到了。”
　　“最好是。”
　　安珉被领着绕了两个弯，竟然又来到一部电梯前，而且这一部电梯需要刷卡。
　　X撩开斗篷一角，从贴身衣服的兜里拿出了一张平平无奇的卡，安珉的视线落在上面，不禁盘算着怎样才能搞到一张。
　　“别打它的主意，你抢不到的。”电梯门打开，X的眼睛透过面具空隙弯了弯，很明显在笑，而且是真实的笑容。
　　他挪开视线跟着进去，意外发现这部电梯除了开关键只有一个按钮，而且上面什么也没写。
　　保密措施做得还挺到位啊。
　　在电梯下行的时候，他开口问道：“为什么我们没有遇见其他人？”
　　“这段时间神域只进不出。”X很好心地替他解答。
　　“戒严吗？为什么？”
　　安珉期待是因为神域内乱。
　　然而对方笑道：“是因为……安珉啊，大家都在等待他的到来。”
　　轻微的失重感中，安珉感觉自己又想呕吐了，背上也冒出了一层冷汗。
　　电梯下行了好一会儿才停下，在他以为门背后就是神域的时候，又一次看见了空无一物的地下楼层。迎面而来的空气比之前更为浑浊，甚至混合着隐隐约约的臭味，那种普通人难以闻到的尸臭味。
　　X带着他又换乘了一部电梯，刷了另外一张卡。
　　安珉已经虚弱到不管电梯多脏，径直靠着轿厢了，他疲惫地呼吸，开口时声音很小。
　　“在这儿弄俄罗斯套娃呢？”
　　“别着急啊小可怜，这是最后一段路程了，我保证。”
　　X话音落下不久，老旧的电梯便发出吱呀一声，停下了。
　　在门打开之前，X转过头来，对他说：“欢迎来到神域。”
　　安珉拒绝这种没必要的仪式感。
　　他不太熟练地翻了个白眼：“环境堪忧。”
　　作者有话说:
　　好啦又是赶榜的一天，死线是第一生产力。


第69章 迷宫
　　门打开之后，安珉只觉得自己进入了上个世纪。
　　面前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走廊，长到他看不见尽头。地上铺着大块的已经过时的碎花地砖，两面的墙已经泛黄，墙上画着一些花纹，不过已经褪色，层高很低，头顶的灯也半死不活地亮着。
　　他莫名觉得走廊尽头会伫立着一座神像，西方的那种，带翅膀或者披着纱巾什么的。而神域的信徒又传承了上千年，这让他感到异常的违和。
　　安珉收回了目光。这里与恐怖电影片场的唯一区别就是灯光没有闪个不停，还在正常工作。
　　他无语地看向一旁的X：“就这你也好意思说什么欢迎？”
　　“别嫌弃嘛，”X很轻松，走到前面带领他，“以前这里面可是山洞呢，灯也没有，都用的油灯和烛火，现在这样很不错了。”
　　他没有被说服，继续质疑：“你们不是很有钱吗？就修了这个？”
　　“大概几十年前，地面上那栋建筑是一家医院，当时正好要翻新一下这条过道，为了方便，就顺道一起修了。”
　　安珉借机试探地问：“只有高层才会对这些信息熟悉吧？”
　　X转头看向他，笑道：“想打探我的身份，就要不怕死哦。”
　　安珉受不了这人的语气和说话方式，所以闭嘴了。
　　他开始想念隋辰说话的方式和语调，甚至觉得雪山都比这不见天日的破地方好，空气清新，景色优美，民风……淳朴。
　　这样想着，脑海里又响起了那个声音。
　　“安珉。”
　　过了这么久，他还是改不了一被隋辰叫名字就心颤紧张的毛病，即使现在叫他的是身体里的那个孽障。
　　他在心里不甚耐烦地说：“听见了听见了，有屁就放。”
　　然而那东西又不理他了。
　　或许是因为能力不足，或者时候没到吧，他想。
　　他们沿着这条走廊走了有大概三分钟，依旧看不到尽头。安珉不仅饿，许久没喝水的他还开始口渴了，腿脚灌了铅似的，整个人从行尸走肉变成了怀着鬼胎的肌无力干尸。
　　“要是五分钟之内……还走不到目的地……”他断断续续道，“我真的就死在这里了。”
　　“快了。”
　　“这里不会是什么幻境吧……这条路没有头吗？”
　　幸而在他说出自己的怀疑之后，就看见了尽头。
　　远远的，他看见那里还真的伫立着一座雕像，但看不清具体模样。
　　“你们信仰很西化啊。”他脑子都乱成一片了，说出的话也没经过思考。
　　X没有回答他，又走近了一些，安珉终于看清，困意都被那一瞥吓跑了一小半。
　　那不是什么天使或者圣母，而是一个……很多个……奇形怪状的肉瘤。
　　黑色的，比人还高出一大截，差一点就挨到天花板。表面坑坑洼洼，像许多大大小小的肉瘤挤在一起。比他之前看见的那些邪物更加抽象，如同成千上万的邪物被压扁之后又黏在了一起，勉强组成一个类人的形状。
　　他能辨认出脑袋、躯干和四肢。
　　安珉努力抑制着自己的反胃感，道：“你们真是永远都能给我惊喜。”
　　“谢谢你的夸赞，你人真好，快死了都还这么善良。”X答道，然后给他介绍，“这是我们的神，只看神像就能感受到无比伟大吧？”
　　明明连神都没见过，不过是凭想象造出来的神像而已。他不想和这个人理论，连阴阳怪气的心思也提不起来了，匆匆移开视线，以免自己又吐了，胃里什么东西都没有，要吐也只能吐胃酸和胆汁了。
　　走到那座神像面前，安珉垂下眼睛，只想快点经过。右拐之后是另一条走廊，短很多，尽头似乎连接着一个开阔空间。
　　手腕突然开始剧烈跳动，他可以体会到一股强烈的反感和排斥，从内心深处涌了出来。
　　应该是邪神的影响，两个邪神之间是互相排斥的，所以反应才会这么大。
　　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他只能在心中无奈地劝，这只是个假的雕像，还是省点力气到后面比较好。
　　手腕里的动静缓和了下来，心中的情绪也平复了不少。还行，看来可以沟通。
　　X冷不丁开口：“你知道神的名字吗？”
　　“不想知道。”
　　“涂宙，这个名字已经传了很久。”X的语气终于不像平常始终保持着一种死板而波澜不惊的笑意，染上了一点崇拜与怀念，“多伟大的名字啊。”
　　安珉冷笑了一声：“难听。”
　　涂宙？什么鬼名字，比隋辰差了十万八千里……十万八千光年。
　　X不赞同地批评他，像个长辈：“你还是不懂得涂宙的伟大，所以才如此抗拒，所以才会投入另一个伪神的怀抱。”
　　“伪神？你的神甚至都不存在。”他心中的无名火彻底烧了起来，停下脚步专心骂道，“守着个不存在的神当宝贝，人家都死好久了，留下一点力量你们就用它敛财杀人，还好意思说存在了上千年，一群臭虫。”
　　X听完他的辱骂和泄愤之后，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如果涂宙不存在，那么我们都不会站在这里了。”
　　安珉从这句话里又听出一些宿命的意味，隋辰消失之前曾经提到过的宿命。
　　他感到暴躁至极，突然不想浪费精力和体力了。
　　“还有力气愤怒，你的身体被那个不堪一击的伪神改造了吗？”那双面具之后的眼神在他身上打量了一下，“神的原始欲望就是吞噬，即使那是伪神，你能从伪神口中活下来真是个奇迹。”
　　什么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就是，这群人残暴，便以为别人都和他们一样。
　　安珉觉得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就在这个时候，右边的走廊上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你们在吵什么？”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X不动声色拉了拉他的兜帽，然后转身面朝来人：“这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个新人，精神太敏感了，只看见神像就开始激动。”
　　安珉抿着嘴唇不说话，他也知道这种时候最好保持沉默，俗称装傻，所以不说话，权当默认了。
　　来人也穿着一身黑，却没戴面具，是个长相很普通的中年男人，丢进人群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那种。这人似乎和X很熟，听了这个解释之后也没有多问，只说：“那你赶紧带他进去吧，等钥匙来了，门就关闭了。”
　　安珉直觉这个“钥匙”说的是自己，而且他严重怀疑神域里没有人叫他宠物。
　　“你出来做什么？”
　　“接钥匙，何先生约好了今天过来。”
　　X自然道：“那你要小心哦，我觉得何立暄不太老实。”
　　安珉注意到这个人的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有点像飞机上那个老头拿着的木头方块。但没等他看清，那人就开口道：“你带来的新人似乎不太规矩。”
　　X手里延伸出一条黑色死线，在安珉手臂上馋了一圈，把他拉走。
　　“那我先带他进去了。”
　　与那人告别之后，X带着他走向大厅。
　　安珉还在思考那东西是什么，就听得X开口，声音还不小，似乎并没有避嫌的意思：“一旦钥匙来了，他手里那个东西就会把钥匙击晕然后锁起来，我指的是身体和意识都锁上，让钥匙变成一个没有知觉的……”
　　后面的话X却不说了。
　　安珉问：“没有知觉的什么？”
　　X笑道：“钥匙啊。”
　　不说实话就算了，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安珉不想说话了，跟着进入了大厅。说是大厅，其实叫做洞穴更为贴切，顶部大约有二十多米高，三面石壁上都修建了楼房。
　　最引人注目源是顶部垂下来的一个巨大烛台，高度超过了两层楼。黑色的枝干繁复而茂盛，如同疯狂生长的巨大树木，而每一个枝干上都摆放着乳白色蜡烛，成百上千的冷色焰火在无风的环境里轻轻跳动。
　　每一个房间外也都挂着一盏白色灯笼，微弱的烛火同样不起照明作用，而只是装饰。真正照明的是随处可见的壁挂灯管，带着现代气息，但竟然和这里诡异地融合在了一起。
　　然而那些灯管也没能给这个洞穴带来多少光明，这里看起来阴森而昏暗。
　　在过于沉寂的氛围之中，中式风格的楼房显得多了几分诡异。虽然建在石壁上，但似乎都是木质结构，梁栋飞檐一个不落。那些木头黯淡无光，表面的漆已经在岁月中暗沉破裂。
　　和安珉预想中不同的是，这里看不见任何真正树木生长的痕迹，而且一个人都没出现，大厅里空荡荡得像一个停车场。
　　他以为所有的信徒都会都聚在一起，等着杀他。
　　安珉的视线不由自主再次被那盏巨大的烛台吸引，那些烛火映入他眼底，就好像某种催吐剂一般，让他更加头晕目眩。
　　为了转移注意力，安珉问：“你们的邪术都来源于某棵树吗？”
　　“你会见到它的。”
　　X没有具体回答，领着他登上台阶，进入了左边那一排建筑。
　　看似漫无目的地沿着长廊走了一段，经过了数不清的房间，这些房间全部都一模一样，安珉看得有些眼花。X毫无预兆地止步，推开了其中一扇木门。
　　门内空无一物，甚至连一盏灯都没有，只能看见三面墙上另外各有一道门。估计推开每一扇门之后，里面都还有未知的好几条路，如果没有神域内部的人带领，他会很容易迷失在这里。


第70章 他的身体
　　安珉进入房间之后，身后的门便突然合上，因此连一丝光线也没有了。
　　X的脚步在前面响起，他也被黑色的死线牵引着迈步，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迈向了哪一扇门。只知道几秒钟之后他又听见了木门被推开的声响，紧接着被里面透出来的光线闪到了眼睛。
　　他不受控制地抬手挡了挡，片刻后适应了光线才放下来。
　　原以为整个神域都是中式恐怖风，没想到里面竟然如此……工业风。伫立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庞大的钢铁怪物，到处都是裸露的管道，将一层层房屋混乱又交错地组建起来。
　　尸体腐臭的味道在空气中每个角落肆意蔓延，让他难以忽视，可似乎只有他才能闻见。
　　“……你们的钱呢？就修了这些吗？”他没忍住怀疑。
　　“上世纪我们决定推翻木结构重建，那些屋子已经存在了快两千年，太老了。但修得太好可不行，阴暗与杂乱才能激发人们内心的欲望，你肯定明白吧？”
　　安珉似乎真的明白，过于明亮和整洁的环境总让人联想到邪恶崇拜的反义词。
　　在眼下这种环境里，人们会更容易去想象那神秘的邪神，将自己内心隐秘的渴望像邪神暗自倾诉，并祈祷得到意外之喜。
　　他没接话，只问：“你的房间在哪里？”
　　X转身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不想去其他地方看看吗？”
　　安珉当然想尽可能多地搜集信息，但他对自己的状况也有数，他真的快倒了。倒在外面，不如倒在一个私密的空间安全。
　　X似乎也看出了他的顾虑，低声念叨了一句“小可怜”，便带着他走进了一条小路，乘了一部破旧但无人的电梯。
　　电梯上并没有数字，只有一些安珉看不懂的符号。他突然反应过来，最开始那条走廊上的花纹也是这些符号，看起来是神域专有的文字，只有内部人员才能看懂。
　　电梯不知道到达了几楼，安珉跟着出去，狭窄的过道里密闭无窗，同样不见人影。
　　又拐了几个弯，X终于在一个房间前停下：“到了。”
　　门外面甚至有感应门禁卡的机器，安珉对于这种又古又今的混乱风格已经见怪不怪了。但他同时得出了一个结论，那种邪术力量很有限，不然门禁就不会用电子的了，而是邪术才对。
　　门打开一条缝，里面没开灯，什么都看不清楚。
　　本能和手腕剧烈的跳动都在告诉他这里很危险，安珉站在门口，不抱希望地问X：“我能不进去吗？”
　　“不可以哦。”X说着一把将他推了进去。
　　连安珉自己都没想到他已经如此不堪一击。
　　被推了一把就腿软到直接往前倒，意识也逐渐模糊，他倒霉而司空见惯地接受了事实，坦然面对黑暗降临。
　　然后他终于得以见到了隋辰，虽然是在梦里。
　　他在梦里也知道这不是现实，因为隋辰的模样实在是模糊，就好像一团雾。他还来不及叫出隋辰的名字，那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就径直缠了上来，似乎连抱人也忘记怎么做了，整个人像蛇一样贴着他。
　　他受不了这种亲近，从前的隋辰即使再怎么黏人，也是知道分寸的，而现在……
　　隋辰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抗拒，贴得更紧了，还在他耳边用沉闷而黏稠质感的嗓音低声说话。
　　或许是因为梦境中总是无法感知到一些细节，安珉听了好一会儿都无法辨别隋辰说的是什么。他也有些着急，好不容易见到一次，万一是隋辰给他托的梦呢？
　　“你说什么……你说的什么……”他艰难地发出声音，虽然声音实在是微弱，听起来不成句。
　　隋辰在他耳边回答了一串，脑子里依旧塞了棉花似的让他听不清。
　　安珉愈发焦急，就连在梦里也开始胃痛，他忍住被放大的痛苦，不停地问：“你说什么……”
　　隋辰越贴越紧，双手也终于自然地摸到了他的肩膀，随即搂住了他的背，抱得很用力。
　　但就像不满意他身上的衣服似的，揪住布料想要撕下来。
　　许久不见，一见面又耍流氓，安珉心中无奈至极，想反抗却根本动不了。他只能不停叫着隋辰的名字，以期望唤醒这位邪神的一丝良知。
　　接下来耳边的声音，他终于听清了。
　　“安珉，”隋辰说，“我等不及了。”
　　安珉皱着眉头问：“等不及……什么？”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到隋辰化成了冰做的蛇缠上了他的小腿。然后一点点往上，爬到腰上，又从衣摆钻进去，贴着他的皮肤继续向上缠绵地攀爬。
　　到最后，那条蛇的尾部不紧不松地缠着他的脖子，头部却立在空中，那双幽兰色的眼睛与他对视。
　　蛇吐出信子，发出嘶嘶声。
　　隋辰的声音在脑中响起：“等不及从你身体里诞生。”
　　安珉猛地吓醒了。
　　他一身冷汗地躺在黑暗里，寂静的空间里满是自己的喘息声。胃部的饥饿已经让他麻木，取而代之的是灼烧感和疼痛。
　　下意识抬手，想去摸自己的脖子，但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被金属绑住了，另一头连在身下的什么东西上……是床吗？他挣扎了一下，发现连脚踝也被绑住了，而身下传出了铁床的响动。
　　他就知道，无论神域内部如何分歧，他都逃不过被摆布的命运。
　　算了，还是想办法先逃出这里，找个角落躲起来才是最紧要的。
　　安珉活动了一下手腕，除了表带没有感受到其他东西。
　　之前在餐厅里吃饭的时候，他趁何立暄不注意，偷偷往袖子里藏了一把餐刀，刀柄的尾巴刚好被表带卡住，固定在他手臂上。
　　然而这会儿餐刀已经不见了，想来是被X搜身之后拿走了。
　　还能怎么办，只要呼叫援助。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隋辰，好声好气地跟人商量：“只弄断铁链，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我经不起你消耗了，行吗？”
　　那股熟悉的感觉又席卷了身体，但这次轻微得多，他还没来得及感受剧烈的不适，四肢被绑住的地方一冰，铁链就断开了。
　　他垂头看去，那条结实的铁链已经被冻成了冰，然后被某种外力生生弄断。
　　“不错，”他在心中道，“配合越来越好了。”
　　安珉祈祷着X不要突然回来，连忙翻身下床。
　　虽然已经饿得头晕目眩，但好在刚才也算睡了一觉，又稍微积攒了一些体力，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保持清醒。
　　手机早已被何立暄收走，他就连个手电筒也没有，只有自己慢慢摸索着挪动。
　　这个房间似乎不大，他走到墙边，摸到了一个开关形状的东西，按下去之后，头顶的灯猛然亮起。
　　他眯着眼睛适应了片刻，先确认了房间里并无窗户能透出亮光，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这个房间很小，像极了那种小旅馆，布置也很简陋，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床头柜。旁边是一个很窄的卫生间，并不能洗澡。
　　安珉怀疑这里并不是X的房间，那个人只是随便找了一个空房间将他暂时藏起来。
　　他要做的是立刻逃出这个房间。
　　安珉在心中演练了一遍从房门溜出去，还是放不下心，外面一个人都没有，他这个目标未免太显眼了。
　　他突然想到什么，跑到卫生间去，踩在马桶上取下了天花板的吊顶，成功发现了一条通风管道。坏消息是这个管道只有他身体的一半宽，就算他会缩骨功也爬不进去。
　　还能走哪条路？
　　安珉从马桶盖上下来，忽然被卫生间里那面镜子吸引了注意力。
　　转头看去，他以为看见了鬼。
　　镜子里的青年很清瘦，眼窝都略微往下陷，皮肤苍白得像纸，隐隐透出底下的毛细血管。尤其是眼下，一片淡淡的乌青，头顶的灯光打下来，让他眼下的阴影更加深了。
　　病态，但安珉竟然觉得比记忆中的自己更有吸引力。
　　或许是因为那双眼睛。那双黑色的瞳孔像冰刃一般直视着自己，仿佛下一秒就要撕破镜面来啃食他。
　　想起了梦里隋辰说的话，他鬼使神差般撩起了左边衣袖。
　　以往只布着几道伤口的手臂上，多了一道竖着的深色线痕。他定睛一看，才发现并不是皮肤变成了深色，而是因为那里有突起。从手腕到袖口遮住的地方，某个细长的东西正在他皮肤之下生长，并且在他愣神的瞬息蠕动了一下，仿佛在告诉他自己是个活物。
　　安珉脑子里嗡嗡作响，他索性脱了外套和里面的长袖，上半身赤裸着。
　　再次看向镜子，那道线痕从左边手腕沿着手臂一路蔓延到了肩膀，绕过后背，又从另一边的侧腰绕到腹部。继而朝上方蜿蜒着攀爬，一直到心脏所在的位置才结束。
　　青年愣神，表情空白地盯着镜面。
　　两秒钟之后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从喉咙里重重呼出一口气，然后整个人软了下去，幸好扶住了洗手台边缘才没有彻底倒在地上。
　　——“等不及从你身体里诞生。”
　　隋辰那句话在他脑中挥之不去，安珉也终于真切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意思，也明白了之前那些饥饿感和恶心感从何而来。
　　他的身体，即将诞生出邪神。
　　作者有话说:
　　快了快了！隋辰2.0就快出来了！


第71章 神谕
　　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线条在他身体里缓缓蠕动着，似乎想告诉他答案。
　　安珉不敢去想之后会发生的事情，他脑子里一团乱麻。就在此时，屋子外隐约传来某种声响，由远及近。
　　就像是……有很多人在接近。
　　他麻木站起身来，将衣服又穿上，假装自己没有看见刚才那一幕。
　　之后走到房间门边，这下他听得更仔细了，错综复杂的狭窄过道上有一大群人踏过，走在不同的路上，但都朝着相同的方向。
　　整座建筑都在轻微震颤，包括安珉脚下的地板。
　　但那些人似乎只是路过，又朝着另一个方向径直而去，并没有在这附近停留。
　　房门外也有路过的脚步声，但奇怪的是安珉并没听见任何人说话的声响。也就是说，一大群人在沉默中向着某个方向行进。
　　……不愧是邪神的信徒，都免不了神经兮兮的。
　　安珉知道，这是一个出去的好时机。
　　他深吸一口气，在门口无人路过之后打开门走了出去。这里的一部分走廊并不是封闭的，他走到栏杆处朝外望，上下左右都是乌泱泱的黑衣人影，遍布了钢铁怪物的各个角落，朝着他来时的方向，目的地很可能是那一处山洞大厅。
　　该不会是去接“钥匙”吧？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安珉很难不联想到曾经听闻过的祭祀场面，而这群人要杀的应该是“钥匙”。
　　虽然脑海里思绪飞奔，但安珉并未停留，趁着前后无人赶紧朝着人群的反方向走，拐进了一条两侧被墙体封起来的走廊。
　　自己的首要任务是去探究真相，只有知道了真相，他才可能真正活下来。一旦跟着人群出去了，他就很难再通过刚才迷宫似的路走进来。
　　害怕被发现的心理让他心跳加快，安珉身披黑色披风穿梭一条又一条走廊之中。
　　仿佛又是一个迷宫，每一条走廊都大差不差，就连墙壁上挂着的灯光也一模一样。
　　他凭借着直觉挑选方向，左转，右转，碰壁掉头，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而他就仿佛迷宫里的蚂蚁。
　　直到他突然闻到了一股食物的香味。
　　安珉愣在了原地。
　　神域里的人也要吃东西吧，所以会有食堂吗？
　　略微抬头嗅闻，通过味道辨别方向，他确定了右边那一条路。
　　胃里像有一团火在烧，他捂着腹部，咽了咽口水，虚浮的步伐越来越快。
　　那香味愈发清晰，安珉分辨不出是什么食物，但比起神域里随处可闻的尸臭味，这股味道就好像是救赎一般，让他失去理智也愿意。
　　到最后他几乎是跑了起来，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终于来到了一条死路，尽头是一个没有门的房间，空间似乎还不小。
　　还真像是食堂。
　　在他奋不顾身冲进去之前，手腕突然一阵刺痛，像一根针深深扎了进去。他脚步一滞，恢复了些许理智，但还是无法抗拒人体极度饥饿下的觅食本能。
　　人类身躯诞下邪神，听起来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他的身体再怎么进食，再怎么摄入能量，对于一个邪神的分身而言恐怕也只是一颗星辰之于一整个宇宙那般，微不足道。
　　可是身体的自动反应无法被切断，即使理智上他清楚进食毫无意义，而且吃了也会被吐出来，但本能上他还是饿得想把所有看见的东西都吃了。
　　安珉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他正在逐渐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邪神诞生之后他会怎么样？死吗？如果能活下来，他还可以是以前那个自己吗？
　　“我清醒了……”他喃喃自语，同时也是说给体内的邪神听，“只是好不容易发现一个不一样的地方，我想进去看看……同意的话别作任何反应。”
　　安珉没有等来手腕的刺痛，他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与他想象中不同的是，这里并不是什么食堂。入目又是一个烛台，不过比大厅山洞里那个小很多，在烛台之后房间迅速收窄，只留了一条窄窄的通道。
　　他一进入这个房间就被墙壁上的那些画吸引了目光，甚至暂时忽略了那股香味。
　　那些壁画似乎存在很久了，颜色很深，甚至很多地方已经有缺损，影响了画面。
　　为了看清楚，他不由自主走近，从原始而抽象的线条中努力辨别出有叙事意味的画面。他虽然从小就没什么艺术天赋，但自认也不是完全的美盲，可是看了好一会儿，他也只看出来一株树。树木底下是一大片黑点，安珉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怀疑那些是人。
　　但如果真的是人，从树木和黑点的大小对比来看，那棵树未免也太大了……
　　其余那些斑驳的画面他实在看不懂，而另一边墙壁上的画面也几乎一模一样，安珉便放弃了，朝着深处走去，绕过烛台走到了窄道口。
　　里面每间隔几米就放置着一个小小高高的烛台，只能容纳一支蜡烛摆放。上面的蜡烛静静燃烧着，台面上积满了烛泪。
　　在昏黄的光照下，他看见两边的壁画变换了风格，稍微写实了一些，破损的地方少了很多。
　　开头又是一棵树，但树下什么都没有，周围象征性画了一些树林。虽然这种画风之下比例很难找准确，但他就是觉得这棵树变小了，枝干似乎也没有之前茂密……倒像是还没长成参天大树的时候。
　　往里走了几步，场景变幻，那棵树突然又变得巨大无比，拔地而起，树冠高到了墙壁顶端。树下又出现了东西，不再是小黑点，而是一个个人，都呈跪坐姿态。安珉不确定这是祷告还是在祭祀，因为他发现完全没有祭品的存在。
　　这些画应该就是神谕吧，可神谕要表达什么？
　　他没得出答案，继续往后面看。树和人都消失了，画面上只存在着一坨巨大的云雾……不，他不确定那是云雾，只知道线条勾勒出的是一片无边际的东西，仿佛漂浮在空中。
　　那片云雾被画得很大很大，延续了快五米墙壁上才出现别的内容。
　　安珉端详了一瞬之后身体僵硬住。
　　画面上竟然是一座雪山。
　　他之所以能很快认出来，是因为那座山脚下还有一片湖水，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雪镜镇，就是自己被蛇攻击的那片湖。
　　而他的猜想在下一秒就被证实了，因为他看见了湖边的一个小小人影。
　　……这太荒谬了。
　　安珉后背发凉，他无法相信自己所经历的事情竟然被记载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壁画上。
　　他迫不及待朝前走去，画面又变了，但依旧是他所熟悉的场景。
　　一扇木门，门前站着一个奇怪的人，为了表达那人与正常人的差异，而夸张地将其四肢画得很长。
　　又画的他，而且是还未发生的事情。
　　安珉震惊之余，希望自己至少不要变成这种手脚奇长的模样，脸丑一点他都还能接受。
　　他冷静下来，简单分析了一下。
　　所以，这些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壁画其实是一种预知，预见了之后会发生的事情？
　　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结论，因为第一幅壁画里那棵树还只是树苗，人类也没出现……不像是预知，倒像是描述曾经。
　　……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他会存在于壁画之上，就连他的人生也是被设定好的吗？
　　之前的一切串联起来，隐隐构成一个令人不安地事实。安珉脑子愈发混乱，他无意识又咽了咽口水，试图缓和胃部的灼烧感，继续往里走去。
　　刚才的第二种画风再次结束，出现了一种崭新的笔触，比之前多了很多细节。并且创作的时间应该离现在更近，颜料的色泽不算太暗沉，画面也只有细微的裂痕，并无剥落。
　　第一幅画又是云雾，这次画得更为清楚，两团云雾从不同的方向吹来，聚在了一起。云雾之下是无边无际的陆地与海，山河在云雾的衬托之下也显得极为渺小。
　　所以这幅画面想表达什么？天地初开，地球还一片混沌？
　　安珉意识到，每一次风格的变幻，所画的内容都会比前一个更加丰富，时间跨度似乎也更大。
　　仿佛是后人在前人的基础上加工。
　　他望向前方遥不可见的尽头，又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古老的神秘信仰传承至今，而他竟然一直存在于这漫长的时间跨度上。
　　继续往下走，安珉一一看过那些壁画却不再停留。
　　内容越来越详细，一一还原他从遇见邪神后发生的重要事情，甚至连曾经那条木头吊坠也被画了出来。
　　他步伐逐渐加快，迫不及待去往走廊的尽头，想看清楚这一切以什么结束。
　　可越往后，墙壁被填充得越满。
　　就像是画不下了似的，线条与色块满满当当挤在一起，交错重叠，让人看了头晕目眩。
　　安珉很难再从中提取有效信息，而他也走到了这条路的末端，来到了另一个洞穴的门口。
　　安珉停下来顺气，刚才一时激动消耗了不少体力。
　　手腕也在跳动，他知道这是隋辰在提醒他，或者是在抗议。香味又回到了他的注意力内，他看向前方，低声说：“走吧，去看看到底是什么这么香。”
　　在他走进去的一瞬间就明白了，那根本不是什么香味，而是他的幻觉。
　　里面比神域入口处的洞穴更加宽阔，可能有两三个运动场的面积。四周沿着山壁摆放了数不清的蜡烛，微弱的烛火之光只能照亮咫尺之间，越靠近中间越黯淡模糊。
　　然而即使再暗，那一棵巨大的树木也让人难以忽视。
　　如浪如网一般的树根裸露在外，沿着大厅地面铺展开来，粗壮有如巨型章鱼的触手。他脚边是一条树根末端，却比脚踝还要粗。
　　一股压迫感笼罩在安珉上方。
　　如云的枝干几乎盖住了整个穹顶，但其上一片树叶也没有，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垂吊物。
　　数不清的东西被绳索连接着，从高处的树枝上垂下，静静地吊在那里。
　　全是动物尸体。
　　安珉抬头望着，树枝太高了，他根本瞧不清那些尸体的具体模样。只看形状的话似乎都已经风干了，所以才这么瘦瘦薄薄的。
　　那一股强烈的味道就是以这棵树为中心散发出来的，更像是为了捕食而故意放出来的引诱剂。
　　而他就是要被捕捉被引诱的那个食物。
　　“看来什么吃的也没有……”安珉轻声问，“啃树皮？”
　　没有人回答他，但邪神用行动表明自己听见了，因为体内一阵突如其来的巨痛袭击了安珉，让他径直倒在了地面。
　　安珉痛得冷汗淋淋，余光里那棵树沉默地矗立着，黑暗中仿佛有一双巨大而无形的视线投在他身上，昭示着此处是他命运中的必经之地。
　　“我上辈子真是得罪了整个世界……”当他每一次都曾以为疼痛到了极点时，下一次总会重新打破他的认知。那些线痕经过的地方像被针线穿过一样，他双肘撑着地面，生理眼泪一茬接一茬地往下滴。
　　远处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安珉在耳鸣中辨别出来那道不同的声响，连滚带爬地起身，拖着疲惫而疼痛的身躯往树干后面走。
　　距离太远了，看似近在咫尺，他走了好久都没走到。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只能咬牙小跑起来，拖着疼痛的身体绕过十人合抱粗的树干，藏到了后面。


第72章 都是必然
　　“小可怜。”X的声音，听位置在大厅门口。
　　安珉没有回答，但他知道自己的位置已经暴露了。
　　X又说：“那些神谕你已经看过了吧，陡然触及真相应该很不好受，你需要我的帮助吗……地上这几滴水渍，啊，哭了。”
　　哭个屁，安珉心里骂道，那是他想哭吗？那都是痛出来的眼泪。换个人来说不定比他还惨，痛得眼泪鼻涕一大把。
　　但安珉不敢承认，这些眼泪里总归有一部分是借题发挥。自从那场雪开始，他的眼睛就没有再湿润过了，好不容易才有一次能流眼泪的机会，即使这是他自嘲的泪。
　　“不用害羞哦，我很乐意帮助你。刚才你看见的那些神谕并不完整，我这里有完整的，可以解决你所有疑惑，你需要吗？”X的嗓音在山洞中回荡，显得很不真实。
　　安珉不信这人的好心，对于那种能让自己失去理智的嗓音也心有余悸，他怕这个不要脸的人又用那一招，所以连忙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霎时间，心跳声在耳蜗里放大，身体由心脏跳动引起的轻微震颤也变得明显起来。
　　还好，这表明他还是一个人类。
　　可惜，即使他捂住了耳朵，也无法完全挡住层层叠叠的回声。
　　“涂宙的信徒全都没亲眼见到过祂，那些画来源于人的感应，能与神迹沟通的人。时间越往后，这种人的能力竟然越强，从神迹中感知到越来越多的细节，很神奇是吧？”
　　那道声音伴着隐隐约约的脚步声，顽固地钻进安珉耳朵里。
　　“大部分信徒都企图复活一个从未见过的神，祈祷祂降临世间，带来无穷的力量，即使附属品是黑暗。很不切实际的想法，毕竟没有人能确定涂宙是黑暗的，那都是人们一厢情愿的臆想。”X笑了笑，又说，“信徒最爱臆想神了，你归顺的那个神也经历过，我说对了吗？”
　　安珉甩了甩脑袋，疼痛已经刺激到了他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脑袋有些晕，视野里的烛火在摇晃。
　　信徒……臆想神……
　　对，那些雪山脚下的村民，一厢情愿地自我屠戮，臆想神会喜欢那些血腥气味与虚假的自我牺牲。
　　他呢？
　　他有没有臆想过邪神？
　　好像没有……他是不是唯一一个没有臆想过神明的信徒了？或者因为他根本不算信徒，只有隋辰深信不疑。
　　后背突然感受到一股热意，温度高到有些烫。
　　他下意识松开手转过身去，看着刚才差点挨到的树干，此时此刻，刚才靠近的那一片树皮正在发着暗红色的光，像熔岩。
　　“神谕的最后一部分，你的死亡是打开那扇门的钥匙。”X说着，那片暗红色的地方便逐渐晕染出了黑色花纹。那些花纹像壁画一样蔓延，逐渐勾勒出一幅画面。
　　他终于看见了壁画里模糊不清的那一部分。
　　是自己像一具尸体躺在地面，不远处一扇门缓缓开启。
　　并不是之前给他看的，还活着的，已经变成怪物的自己。
　　在失去人类身份，和死亡之前，他竟然觉得死亡更加轻松。
　　“神谕所述必须发生，不过信徒们总是害怕出差错，所以你才会被抓回来，他们要确保你的死，而且最好死得和神谕上一模一样。完成了这一切，涂宙就会回来了。”
　　安珉艰难思考着，自己被抓过来的理由似乎能彻底说通了。
　　但X却又说：“但信徒们知晓的事实只是一部分罢了，他们和你都不清楚一些事情。”
　　安珉这才猛然注意到，这人的声音已经离他近了很多，许多道声音混在一起，有远有近。
　　他又甩了甩脑袋。
　　树干上的画面变化了，雪山出现，比现实中还要辽阔许多。
　　X的语气正经了很多：“如果我告诉你，雪山下的那个邪神其实根本醒不来呢？”
　　他身体一震，混沌的思绪突然被点燃了一个角落。
　　雪山周围又多了一大团云雾，这次安珉看清了，是两部分，一黑一白。
　　“因为一场争斗，涂宙消弭，而你的那个邪神也早在亿万年前就醒不过来了。所以你只唤醒了很小一部分，因为最多只能做到这样了，这是邪神的极限，也是你的极限。”
　　安珉从那片通红的树干上移开视线，握紧了拳头，将手腕严严实实藏在衣袖里。
　　他猜测X所在的方位，转头看向昏暗，开口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胡说。”
　　四周的烛火猛然窜了起来，从如豆大小变成了火把上被油浇灌一般的烈焰。
　　整个洞穴光线突然变亮不少。
　　安珉恍然抬头，不自觉看向那些影影绰绰的动物尸体。
　　原来不是动物，全部都是人啊。
　　一具具早已面目全非的尸体被挂在树上风干，他甚至看不出那些人身上是否还留有衣物。
　　他没有太惊讶，也没被吓到，哑声开口：“你们身上难以掩盖的尸臭是因为这个吗？”
　　“大概是的，毕竟要活这么多年不是一件易事，即使我不想伤害别人，我也不得不用一用其他人类来维持。”
　　安珉收回视线，转头瞧着声音传来的方向，X已经走到了五步以外，摘下了兜帽。
　　一头黑色长发，然而随着面具摘下，安珉的恶心感又冒了上来。
　　骷髅外面裹了一层皮，还不是寻常的人皮，青青紫紫的尸斑随处遍布。怪不得之前觉得那双眼睛有些凹陷，因为这人的血肉已经没了。
　　还能称作人吗？
　　他定在原地，忍受着体内的疼痛和视觉的冲击，只是闭了闭眼给自己缓冲而已。
　　随即睁眼问道：“你活了多久？”
　　那双眼睛是X身上最像人类的地方，此刻视线聚焦在了远处虚空，似乎在回忆，眼神显露出些许感慨。
　　“很久，很久了，久到我一直都混迹在那些信徒中，却无人发现我才是这个神域的主人，这里的主人从来都只有我一个。”似乎怕安珉无法理解，还贴心地补充了一句，“我是第一个感应到神迹的人。”
　　在安珉还没反应过来这个时间有多漫长的时候，那双眼睛突然锁定住他。
　　“我曾经也是涂宙唯一的信徒，就像你一样。”
　　之前没能产生的恐惧，全都因为这一句话都疯狂涌出，安珉死咬着后槽牙，身体颤抖地往后退。
　　“害怕吗？或许你的确应该感到恐惧。”X笑了笑，嘴角被牵起时牙弓的轮廓无比清晰，“虽然你不会像我一样，在漫长的岁月里变成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但是当你跨过那扇门，你会开始羡慕我的。”
　　“门后有什么？”
　　“这就涉及到我刚才说的了，一些信徒们和你都不清楚的事情。”
　　话音刚落，熟悉的黑色丝线又绑住了安珉，将他与粗壮到可怕的树干绑在了一起。
　　皮肤一接触到粗糙的树皮，安珉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笑了一声：“既然你是神域的主人，来绑架我的时候竟然还要爬通风管道……”
　　“命运给我们的安排罢了，我的存在是有意义的，为了等到你的出现。在你真的现身之后我的力量就开始迅速衰竭了，所以你看，命运把什么都安排好了。”X说，“就像你的养父母，他们的存在是为了将你抚养成人，目的一完成，他们的存在也就没有必要了。”
　　安珉忽地直视那双眼睛。
　　他父母的死是他心底的一根针，无法拔出也不能去触碰，一旦挪动就会冒血。
　　“养父母……”他不可置信道，“他们是我亲生父母！”
　　X不以为然地说：“他们在一个大雪天发现了你，出于某种指引，但他们自以为出于内心的怜悯，收养了你。”
　　安珉觉得荒谬至极，他无力地笑了一声：“可是……”
　　可是他们从来都没有跟自己说过什么领养的事情，他怎么可能是被领养的……
　　X很冷静：“只是你以前从来没发现过异常而已，这只能说明你被命运的假象愚弄了。”
　　异常？
　　不知怎的，安珉忽地想起了童哲的那通电话……不让他回去是父母特意的嘱托。他爸妈宁愿将后事早早托付给童哲，也不愿意让他知道真相。
　　“平静一些，小可怜。”X笑着开口，“你以为的偶然，都是必然。”
　　安珉忽然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被命运嘲弄的结果。盗四
　　沉默了片刻，他垂下双眼，低声问：“邪神也逃不过这份必然吗？”


第73章 滴血为生
　　何立暄赶到的时候，只觉得几乎神域的所有人都来迎接了。
　　当然不是迎接他，而是为了他带来的人。
　　安珉不在，他只好带了小王过来，口罩帽子戴得严严实实，先顶替一阵。刚出电梯，他就看见那条走廊两侧站满了身穿黑衣的人，只在中间留出了一条狭窄的过道。
　　有人上来将他身后的小王围住，当他不存在似的，直接带走了小王。何立暄赶紧跟上去，却被其他人挡住了，不允许他靠近。
　　一路走过长廊，所有人都聚在了祭台周围。
　　他被几个人盯得很紧，站在人群外围，只能望见被遮住下端的高耸烛台。前几次看见这个东西的时候他就不寒而栗，这回更是，或许是因为即将有血腥的场面发生。
　　何立暄没忘记之前在雪山里的见闻，那些人祭祀起来比原始人类还要残忍，这里的人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
　　小王很快就会被发现是假冒的，他必须趁现在赶紧离开此处，找到安珉。
　　在乘电梯下来之前，他在手机里远程查看了安珉的身体情况，虽然虚弱但很平稳。
　　应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他不知道来劫人的那个人有什么目的。神域里好几个派系，就算是祭台周围这些看似虔诚的信徒，也不乏怀疑神谕真实性的人。
　　安珉落在哪一方手里很重要，有可能会死，有可能安然无恙活下来。
　　“这是要干什么？”何立暄看向监视自己的其中一个人，低声问。
　　“用钥匙开门。”那人回答道，声音和露出来的眼睛里全是崇拜仰慕。
　　他又问：“开门之后呢？”
　　“等待神的降临。”
　　在此时，似乎有人走上了祭台，一声尖锐的长音响彻整个山洞，让所有人都肃静下来。
　　何立暄悄悄往后撤，趁其他人注意力在祭台之上，渐渐挤出了人群。他偷偷拿出手机瞥了一眼，却惊讶地发现安珉的身体状态突然变得糟糕起来，所有指标都变成了红色，数字往上疯狂地涨……像个运转过速的机器，马上就要过热爆炸一般。
　　还是出事了。
　　一定是安珉体内的邪神有了动静。
　　他心中兴奋不已，转身就朝一旁的山壁跑去。
　　地下没有信号，定位并不精准，但至少有个大致的方向，他可以尽快赶过去。在他摸到柱子的一瞬间，神域的人也终于知道他们抓错人了。
　　“他不是钥匙！”这句话出来之后，安静的人群突然躁动起来。
　　忽然之间，何立暄脚下的地面突然震了震。起初他还以为是幻觉，然而下一秒他就因为地面的摇晃而站立不稳，整个人往一旁倒去。
　　洞顶的灰尘扑簌落下，夹杂着一些石头。烛台被砸到数次，金属声此起彼伏，仿佛下冰雹一般，一些蜡烛也相继熄灭。
　　来不及了，变故已经发生了……
　　何立暄从地面上爬起来，拉开其中一扇门就往里跑。进去之后他才发现里面像迷宫一样，仅仅凭借手机里模糊的定位并不能立刻走出去。
　　他打开一扇又一扇门，到后面已经分不出那些房间有没有被自己踏足过。
　　整个空间的震动仍在继续，他摇摇晃晃地跑了许久，总算走出了迷宫，看见了神域真正的样貌。
　　那些钢筋铸成的楼房和走廊如同另外一座迷宫，他在微弱的光线里绕来绕去，终于找到了一处和其他地方不一样的房间。
　　绕过小一号的烛台，踏上布满壁画的走廊，他愈发感觉到一股阴森的气息，比在雪山时感受到的更甚。
　　震动在不知不觉中停止了，何立暄害怕自己即将错过重要的场面，忍不住飞奔起来。
　　在他远远看见一棵巨树在昏暗中的阴影时，不禁止住脚步。
　　那是一棵不知已经枯死了多久的树木，粗壮的树干底部被人掏出了一个树洞，光就是从那里面散发出来的。
　　何立暄只迈出一步，浑身就像是浸入了泥沼一般，从意识深处开始动弹不得。他再一次体会到了昨天夜里被邪神控制的感受，脑子发懵，可是昨天邪神带来的窒息感没这种严重，此刻他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瞧见一个身穿黑色披风的人站站在树洞门口。直到那人向后退了一步，他才终于看清树洞内的安珉。
　　安珉被绑在了一块竖直的石碑上，脖子、胸口、腹部、大腿甚至脚踝上都捆着黑色的绳索，即使一看就浑身无力，却被迫直挺挺地立在地面。
　　“来了观众。”背对他的那个黑衣人开口了，却是对安珉说的。
　　作为观众的何立暄完全看不清楚安珉的神情，太远了，他只知道这人生命危在旦夕。手机屏幕上红色的数字仍在无声警告，可目前看来，隋辰还没能够出来。
　　至于怎么出来……何立暄不太愿意发挥想象力，也不敢上前帮忙。
　　而树洞里的安珉正被耳鸣困扰，刚才的隐隐震动声还在他脑中回响。
　　发生得太快，他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控制着扯进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巨大树洞之中。
　　安珉在意识模糊中听见X说：“他们只会顺从神谕，但是只有做出改变才能将涂宙带回来。”
　　体内极度的痛苦让他无法再用沉默来消解，邪神骨头依然在生长，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深深嵌入血肉之中。
　　他不住地喘息，让痛苦从唇齿间微弱的气流逸出。
　　片刻之后，X又说：“你新的使命是带上这份诅咒，回去拯救祂。”
　　安珉的脑子已经不怎么转了，他不清楚这些话的意思，眼前一片雪花点，过了一会儿又仿佛真的看见了茫茫的雪花。
　　古怪的咒语在前方响起，整棵树仿佛活过来了一般，枝条晃动。那些挂了太久的尸体承受不住一点动静，纷纷往下坠落，砸在了地面上，散发出阵阵恶臭。
　　有东西从干枯的树枝上长了出来，却不是新叶，而是黑色的藤条，在昏暗中如发疯的触手一般狂乱挥舞。
　　那些咒语直往他脑子里钻。
　　安珉痛吟声加重，他恍惚看见了无边无垠的旷野，还有遮住整个天空的云雾。
　　是他刚才看过的神谕，如同发生过一样，在他脑子里以回忆的重量播放，真实得仿佛自己曾亲眼见过。
　　他清晰地感受到两股不同的气息在自己体内相撞。一股是曾经就已经进入他身体里，与那块木头一脉相承的气息，经由这道咒语唤醒，在体内像暴躁的困兽一般乱窜。
　　另一股则是在他身体里扎了根的，属于隋辰的力量，平和地固守在他血肉之中。在之前就已经开始躁动，这会儿受了刺激之后更是疯了似的，那些游走在他皮肤之下的黑痕像蛇一样剧烈蠕动，仿佛下一秒就要钻出来。
　　要死了……他的身体怎么可能经得起这种折腾。
　　深处地底的洞穴骤然间起了狂风，安珉因冷汗浸湿的身体被冷风吹过，只剩一片透骨的冷。
　　在呼啸的风声中，安珉用虚弱的气音念出了邪神的名字：“隋辰。”
　　在脑海里直接说话总觉得少了真切感，他无法抛却作为人类的发声器官。尤其是呼唤隋辰时，他需要确认隋辰知道自己的脆弱与局限，却仍旧对他迁就。
　　安珉的声音一出来就被广阔的空间消弭了，动静小得连他自己都几乎听不清。
　　“隋辰……”他又说了一次，即使没得到回应，“你只说了消失是命运……有本事就……就告诉我还有什么是命运既定的。”
　　被卷进这场闹剧后，大多数时间里他的同伴只有隋辰。
　　当磅礴的真相逐渐到来，隋辰却不在了。那场雪安珉没有看够，心底空缺的部分也始终没有填补上。因为契约而产生的依赖也好，相处的时间里逐渐生出的亲密也好，安珉本来都快接受自己的人生与一个邪神捆绑在一起了。
　　比起隋辰消失，他更无法接受的是，在自己濒临死亡的时刻听不见隋辰的声音。
　　在情绪崩溃，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刻，安珉终于承认自己成为了隋辰的信徒。
　　因为他有求于神，情不自禁地在心中祈祷神的出现，给他带来回音。
　　安珉抬眼望着面前混乱不堪的黑暗，一双属于人类的黑色瞳孔比黑暗更暗。
　　他轻声说：“这是你最后一个信徒……最后一次的信任，你要还是不要？”
　　想要就赶快出来，别再磨磨蹭蹭了。
　　狂风突然止住。
　　咒语声被打断。
　　安珉的呼气在空中变成了一道白雾。
　　好冷。
　　他打了个冷颤，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他眼睛里流了出来。
　　是泪吗？可是他视野下方出现了一小片红，垂眼看去，一滴红色的血正朝着地面坠落。
　　还没有落到地面，那滴血突然间膨胀起来，很快变成了一道蜿蜒的曲线。顶端一触碰到他的衣角，如同蛇一般紧紧攀上。
　　安珉嘴角扯了扯，放心地抬眼，看向前方。
　　那个狂热的信徒仍旧低声念着咒语，可已经不足以让安珉心烦意乱了，他脑海在瞬息之间清明了许多，就像是有某种屏障展开。
　　那条小蛇在往上攀爬的过程中越来越重，体温也渐渐凉了下来，到最后一条冰做的蟒蛇紧紧包裹住他，蛇信在他颈侧舔了一下。
　　还是和从前一样的习惯。
　　可以了，就算听不见隋辰的声音，安珉也得到了想要的回应。
　　他松了一口气，蛇首又往上探，安珉感觉到自己眼下那片皮肤也被舔了舔。
　　什么时候了，这混蛋还在舔他的血……
　　他想骂但早就没了力气，他完全放松身体，倚靠着对方。身前的冰蛇虽然并不比背后的石碑柔软，但对他而言的确要温馨许多。
　　“你还好吗？”他轻声问。
　　冰蛇又舔了舔他的脸，也不说话，想来是开不了口又无法在他脑中直接沟通，不然早就说了。
　　看来隋辰现在还有些虚弱，毕竟是被他逼到提前出来的，算是发育不全……
　　但没关系，那个所谓的诅咒已经被屏蔽在外。而且自从隋辰出来之后，他那股恶心感减退了许多，身体里那个无底洞也消失了。
　　在此之后他的体力就不会永无止境地流逝了，应该可以慢慢积攒起来，只要他再……再撑一撑，撑到离开这个地方。
　　“我们走。”安珉说着动了动自己的身体，示意隋辰帮他解开那些束缚。
　　然而那条大本笨蛇没听他指挥，反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那双瞳孔依旧是蓝色，不过在昏暗之中近似于黑，幽幽的。
　　安珉愣了愣，竟然从中看出了一点委屈的意味，也可能是他脑补的。
　　算了，看来是指望不上了，只有他自己来。
　　然而当他稍微动了动，那些黑色的束缚便自动缩了回去，就像在躲避什么一般。
　　安珉惊诧了一瞬，来不及思考原因，扶着石碑以免让自己倒下去。双脚踏踏实实站在地面，适应了片刻他才迈步步伐。
　　然而身上那条蛇也不知是没眼色，还是有了皮肤饥渴症，明明十几斤重却还攀附在他身上。
　　“……太重了，”安珉有些无奈，艰难道，“自己走。”
　　作者有话说:
　　回来啦。


第74章 时间之门
　　那条蛇听到明确的指令才依依不舍地从安珉身上爬下去，他顿时身体一轻，终于得以喘息。
　　安珉这才看清周围的情况。
　　只有自己身旁才是风平浪静，树洞外面依然天崩地裂一般。几步之外的X静静站在原地，灵魂出窍似的闭着眼睛，嘴唇依旧一张一合念着咒语。然而干枯的皮肤已经变得更为黯淡，那些尸斑逐渐扩大。
　　树上悬挂着的尸体不停坠落，恰好一具尸体摔在了洞口，直接摔成了两段。从腰部的断口里流出来黏稠的黑色汁液，让安珉想到那块木头吊坠在自己手中燃烧之后，化成的黏糊糊的黑水。
　　恶心。
　　他知道自己周围的平静是隋辰换来的，但是他还不知道这位邪神可以坚持多久。环视了一圈，树洞只有这一个出口，所以他必须直面堵在洞口的X。
　　冰蛇爬行到他前方，直起上半身，几乎有半人高。
　　X感应到什么似的睁开双眼，在看见这条异常的蟒蛇时停下了口中的诅咒。
　　狂风减弱，因此安珉得以听见X的声音：“轨迹已经改变了。”
　　这人看起来并不沮丧，反而有些兴奋：“你没有在该死的时间死去，并且还用身体孕育了邪神的实体……我的计划是可行的，轨迹可以被改变……”
　　安珉静默，同为邪神的信徒，他希望自己在旁人看来不是X这种狂热的疯子，因为好像还挺社死的。
　　他试图跟这个疯子讲道理，好心说了一长串：“……所以你可以放弃在我身上做文章，你最好也去找找涂宙的碎片还是骨头什么的，自己生出来的比别人带回来的好，对吧？”
　　然而X看着他，摊开了掌心，一道黑色的枝干也从那里长了出来，歪歪扭扭向上延伸。
　　“你说得对，如果涂宙真留下了骨头，我可以把它种在你身体里，你很适合孕育邪神。”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安珉伸手戳了戳背对着他的小蛇脑袋，在它转过头来看向他的时候，用嘴型道：“你先跑。”
　　如果真如X所说，雪山之下的邪神已经醒不过来了，那他身上这条小蛇就是邪神剩下的唯一一部分了……安珉突然有了一种携带遗腹子逃命的使命感。
　　可那条蛇偏偏装傻，看不懂他唇语似的，在原地一动不动。
　　安珉暗骂了一声混蛋，就见X那边有了动作。掌心黑色的枝干竟然逐渐变成了蛇的形状，就像故意模仿一样，无声地嘲讽着他。不等安珉生气，那东西就突然分裂成了好几条，猛地伸长，从不同方向朝他袭来。
　　他一直都有所防备，所以退得相当及时，可是前面的隋辰躲也不躲，反而直直地扑了过去。
　　“隋辰！”他下意识喊道，一心只想让对方回来，邪神独苗苗绝不能葬送在这里。
　　就在他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刻，那条冰蛇忽然被什么东西扯住似的，无法前进，而那几根朝他扑来的假蛇也忽地停止不动了。
　　安珉愣住了，随即就看见那些黑乎乎的假蛇表面凝结出一层冰，随即轰然断成了很多截，纷纷往下掉，就连X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一样后退了两步。
　　冰蛇回身瞧了他一眼。
　　安珉迟疑地问：“……你干的吗？”
　　那双蓝色瞳孔一瞬不瞬盯着他，毫无表示。
　　既然隋辰否认，那只能是他自己干的了。
　　安珉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笼罩，他顾不上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异常能力，拔腿就跑，跑出了树洞，还不忘出声让隋辰跟上。
　　然而隋辰比他快多了，一两秒的工夫就爬到了他前面，还回头冲他吐蛇信。
　　“别催……”他气喘吁吁道。
　　再催他就要猝死了。
　　身后突然传来阵阵风声，安珉不用回头也知道是X回过神来，想要把他逮回去。
　　他还不知道如何使用新拥有的能力，又不敢停下来哪怕一秒，只能先疯狂逃跑。随着X的诅咒声再次回荡，狂风又起，尸体阵雨也继续落下，甚至差点砸在他身上。
　　前面的蛇比他灵活多了，就像散步似的。
　　安珉看得生气，跑两步蹦出一个字，艰难道：“你就不能……变成……人吗？”
　　他想起以前的公主抱了，曾经有多嫌弃，现在就有多怀念。
　　冰蛇速度放慢，吐着蛇信一边回身朝他爬了过来，缠上他的脚踝之后变小了许多，然后钻进了他的裤管里。
　　好吧，不能变人但能变小，本性还是一样的黏人。
　　安珉被冰得打了个冷颤，却也懒得反对了，至少这次重量很轻，不至于让逃命的过程变成负重跑。
　　巨树的枝干形成一片广阔阴影，笼罩在他头顶，即使他跑了很久也依旧深处那片阴影之下。
　　安珉意志快要麻木之时，一道熟悉的嗓音在遥远的入口处传来：“安珉！！跑快点！”
　　好像是何立暄。
　　……烦死了，催催催，一个个都不知道他现在已经只剩一口气了吗？肺都快炸开了，双腿也沉得像绑了十条蛇一样，何少爷最好是有办法把他给弄出去。
　　大地又开始震颤，安珉心底升起一种糟糕的预感，X为了在他体内留下诅咒已经不顾一切了，一旦诅咒成功，他会面临比死更恐怖的事情。
　　他脚下的步伐更快了，大学时跑一千米都没这么卖力过。
　　与此同时他的思绪也飞速转动，思考着那股诅咒到底有什么作用，让X如此执着。
　　体力很快流逝，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
　　手臂突然被一条黑色的藤蔓缠住，把他拉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面。
　　背脊撞到地上凸出的树根，疼得他眼前都黑了一阵。他背上还留着之前被隋辰吸血时弄出来的淤伤，还没好透，这会儿又添新伤。
　　安珉在疼痛中生出一股疲惫的怒意，他真的厌倦了这种被谁都能欺负一下的感觉。
　　自己虽然倒霉，但也不至于倒霉到随便哪个人都能把他踩在脚下的地步吧？
　　他翻了个身，看着逐渐逼近的人影。
　　披风已经在狂风之下被吹掉，X的身形彻底暴露出来，上衣和裤子都空荡荡的，让人不禁怀疑里面是一具骷髅。
　　就是这么一个连风吹都会倒的体型，却在混乱之中稳稳地立着。
　　随着X的逼近，安珉腿上盘着的小蛇也开始躁动不安了，从大腿往上攀爬，沿着胯骨钻进上衣下摆，盘在他腰上。
　　安珉拍了拍，以示安抚。
　　随即坐起身来，抬眼与X对视。
　　“我可以和你谈谈。”他气喘吁吁道，“你要复活涂宙，是不是？”
　　X没有回答，嘴里却默念着什么，仿佛在向神借助力量，手中长出了更多黑色的枝干。
　　安珉其实和这人没什么好谈的，但是他得为自己拖延时间。非人的能力并不是那么好掌握，他甚至无法自由触发，刚才都是在情绪极端时误打误撞施展出了能力。
　　这会儿他的情绪依旧极端，极端地想让世界毁灭，一切都消停下来，可显然这种情绪并不能调动体内那股力量。
　　安珉从地上艰难地站了起来，在那些枝干攻击他之前说：“你说让我带上诅咒，回去拯救涂宙，如果我知道如何拯救，说不定可以答应你。”
　　“你什么都不用做。”
　　他听了这句简短的回答，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之前他始终弄不明白，往他身体里施加诅咒和复活涂宙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可这会儿他突然懂了，X说让他回去拯救涂宙，这句话的重点在于“回去”两个字。
　　走廊里的神谕记录了不同的时间，过去，现在，未来。未发生和已发生的事情依托时间而存在，X要他回去的不是某个地方，而是某个时间点。
　　这人与涂宙的连结比其他人都深，知道旁人都不了解的细节。之所以说出这些话，是因为X清楚，门的背后不是涂宙，而是时间。
　　安珉的死是打开时间之门的钥匙。
　　他想通了，也就看透了X的目的，这人对于信仰的疯狂程度实属罕见。费这么大劲就为了一个改变过去的可能性，即使过去被改变之后，很多事情都会受到牵连，说不定连X这个人都不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你想让我带上诅咒穿越时间，改变过去，阻止涂宙的消亡，是不是？”安珉沉声问道。
　　X还是不说话，可散发出的攻击性已经算是默认。
　　虽然没得到明确回答，但安珉终于弄清楚自己存在的意义。
　　太可笑了，狗屁命运，哪个人的命是生下来就注定当一个不需要自主意识的钥匙？一个物品？
　　从前生活里再多不顺，他都完全能忍受，还能开解自己只是倒霉。偏偏这一点，被当成棋子玩弄的这一点，安珉想想就觉得生气。
　　如果命运有定数，那他的定数就是要在某一天杀了想杀自己的人，杀了把自己当成棋子的人。
　　而X会是第一个。
　　安珉没丢掉理智，他拍了拍衣服里的小蛇，轻声问：“支持我杀掉这个人吗？”
　　他感觉自己的腹部被冰凉的蛇信舔了舔。
　　这就是同意了。


第75章 下次再见
　　X听见了那个青年的低语，但不甚在意，空着的那只手轻轻勾了勾食指，便见到安珉眉头皱了起来，应该是疼的。
　　一开始他就发现这个人很能耐痛，非常适合用来供奉献祭，可惜还有别的用途。
　　他方才勾动的是木头在安珉体内留下的印记，虽然那些印记被另一个邪神所压制住，但也无关紧要，他所需要的本来也只是一个标记而已。
　　木头的寄出是他遵照神谕来安排的，他也不需要确认便能肯定，安珉一定会接触到那块木头。而在触及的一瞬间，安珉的身体就留下了涂宙的标记，这是门打开的必要条件。
　　倘若没有人为干预，一切都会按照命运安排好的轨迹来进行。
　　说是命运，其实更像是涂宙的安排。
　　神留下的东西不多，千年来他几乎每日守着这棵树，倾注全部心血去感应神的气息。从一开始的晦涩枯竭，到后来渐渐被神息所接接纳，从中窥得了更多天机。
　　他就算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忘记涂宙给他的引领和指示。
　　安珉体内的标记被触发，他们脚下所踩着的土地开始震动。
　　比起刚才的小打小闹，这一次掉下来的不仅是破碎的树梢和干尸，还有巨大而尖锐的石块。整个山洞都在低低轰鸣，一些尘封已久的东西伸展着僵硬的躯体，开始逐步运转。
　　青年表现得并不惊慌，那双紧盯着他的眼睛里满是冰冷的怒意，想要杀他的心情不算作假。
　　可他不在乎，作为邪神最亲密最特殊的信徒，就应该这么孤注一掷才对，就算被认为疯疯癫癫也没关系，那是褒奖词。
　　就算这次他没办法成功种下诅咒，还有下一次机会，把人送进那扇门最要紧。
　　他必须亲眼看见那扇门的开启。
　　不少落石从安珉身边掠过，重重砸在地面，溅起一堆碎片，甚至割伤了他的手臂和脸。
　　那一点疼痛在他看来不再算是疼痛，他甚至没去在意，只知道现在是杀了X，阻止事情彻底走向失控状态的最后机会。
　　安珉依旧无法挥洒自如地调动能力，可他不再担忧，冲着X快步上去，抬手就是一拳砸在了对方脸上，把人揍得踉跄后退，差点倒在地上。
　　指关节擦破皮了，手腕也有点不舒服。他甩了甩，心想还是物理攻击永不过时，这一拳用了他全部的力气，实属不易。
　　被揍了一拳之后，X掌心那些张牙舞爪的黑色枝干也缩了回去，安珉趁热打铁，上前把人按到在地。跨在对方身上之后俯身又是连着几拳，把人直接打蒙，反应不过来还手。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人完完全全的皮包骨，他就像直接打在骨架上似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一套连环拳下来手也不能看了，被磕破了许多处，还有了不少红肿。
　　安珉也深知这点，所以重点照顾对象就是X的鼻子和眼睛，这两处最脆弱的地方。
　　看着鼻青脸肿的神域主人，他稍微松了口气，喘着气说：“我再怎么虚弱……也比你这具骷髅好吧？”
　　X不说话，那双属于年轻人的眼睛已经肿了起来，却依然波涛不惊地看着他。
　　安珉被看得极其不舒服，开口道：“不管什么……你赶快让这一切停下来。”
　　这人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极畅快：“我死了就死了。”
　　就在此时，安珉莫名感觉到异常的降临，他鬼使神差抬头，正好看见一块巨石直端端地朝着他头顶坠落。
　　盘在他腰上的小蛇比他先一步有了动静，安珉突然回过神来，明白隋辰这是要贸然挺身而出，手比脑子先动，按住了腰上那条蛇。
　　疯了！都不顾及身体是什么个情况吗？还要来帮他挡灾？
　　人在面临飞速靠近的物体时，感受到即将接触，会不由自主地眨眼。
　　安珉也无法摆脱人体的这个自我反应，眨了一下眼睛，就在他重新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原本飞速下降的巨石就那么停住了。
　　反常理反自然地悬停在半空中，离他抬起来的鼻尖只差了几厘米。
　　安珉愣了一秒钟，才忽然吸了一口气。意识闪动间，那块石头竟然随着他的念想开始移动，往一旁平移。
　　他顿了顿，随即垂眼看向躺在地面的X，脑海里的念头换了一个。手指抬了抬，那块巨石跟着往上升了几厘米，安珉眼睛微微睁大，食指往下一划。
　　巨石失去了控制一般，由重力牵引着恢复了正常行进轨迹，猛地下坠，直直砸中了X的腹部。应该说是泰山压顶一般的倾轧，毕竟那块石头快赶上半个X的身量了。
　　所以隋辰平日里就是这种感觉吗？
　　安珉的身体像被支取了精力一般，又变得虚弱几分，可他的思绪无比兴奋。以前的痛都不是白受的，邪神好歹有些良心，在他身体里走了一遭，也留下了属于神的力量。
　　虽然这意味着他离正常的人类标准越来越远，但安珉觉得这份补偿很合他心意。
　　X在被砸中的那一瞬闷哼一声，除此之外便一点痛苦也没流露出来，即使嘴角已经有黑色的血液渗出。或许是活了太久，已经麻木，也可能是曾经经历过不少痛苦，比他更甚。
　　能活上千年的人当然不会被一块石头彻底打倒，即使从神那里借来的能力已经变弱，那些黑色丝线也茂盛地再次生长出来，推翻了那块巨石。
　　然而，暴露出来的伤口还是证明这一下挨得不轻。
　　破开的皮肤涌出大量的黑色液体，比血黏稠很多，骨头似乎也被压断了，X试着起身却无法支撑起身体。
　　见自己起不来，X索性也不再尝试了，躺回地面。但那些从他身体里长出来的丝线更加疯狂，不止掌心，从头到脚每一处都有丝线钻出来，然后如同鱼回到水里一般四散开来，很快不见了踪影。
　　太多了，安珉根本拦不住。
　　“你也学会从神明那里索取了。”X微弱许多的声音响起，他差点没能听清。
　　安珉坦然地看向对方，却对上X的眼神，里面一丝笑意也没有。
　　“一旦你学会祈祷与索取，就离我这副样子不远了，信仰能塑造一个人，也能让他变成怪物。”
　　他不想听，但耳朵长在那里，他一字不落地都听见了。虽然他相信隋辰，心中却还是有些慌乱，因为他不太相信自己。
　　X在漫长的时间里并没有真的与神接触过，却也将自己弄成了这副样子。
　　腰间的蛇往上爬，钻出了领口，绕到他耳后，用蛇信舔了舔。
　　安珉的思绪被拉回，他知道自己不该想太多，尤其是在这种关键时候。
　　他环顾四周，触目是四起的烟尘和狼藉的碎石以及尸体，却没有看见门的影子。大地的震动依旧持续着，安珉有一种这棵屹立许久的树即将倾塌的感觉。
　　这里不能再待，必须马上离开，但他还需要问一个问题。
　　安珉俯下身，盯着X的眼睛问：“神谕有没有说过这一切的结局？”
　　X仿佛听见了极其有趣的事情，没忍住笑了起来。然而没笑两声就牵扯到伤口，开始咳嗽，冒出来一口血。转头随意吐掉之后，开口回答道：“你如果好奇，可以自己跨过那道门，去亲自问问。”
　　算了，这人不可能把实情告诉他的，留下来反而是祸害。
　　安珉想着除恶务尽，即将下手的时候却犹豫了。他没杀过人，更不知道在这种清醒且理智的状态下要如何下手。
　　时间分秒流逝，他只犹豫了两三秒便咬紧牙关逼迫自己动手。巨石的一角突然分裂出一块细长的石柱，像一把刀的大小，末端锋利无比。石柱在空中调转了方向，对准了X的眼珠，只待安珉一个念头便能刺进眼眶，再插进脑中，搅碎柔软的脑花。
　　安珉冷着脸，屏住呼吸，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快盖过周遭的嘈杂。
　　就在此时，耳畔的蛇突然嘶嘶叫了两声，从他身上往下爬。
　　他一愣：“隋辰？”
　　没理会他的疑惑，隋辰很快接触到了地面。安珉想去抓却跟不上速度，反而一个脱力往前栽，跪坐在了地上。
　　那条冰蛇在离开他身体之后骤然变回蟒蛇的体型，阴冷的瞳孔无声打量着面前的人体，然后缠上了X的脖子。因为体型够大，所以只缠了一圈就足够。在安珉的注视之下，那条漂亮的透明蟒蛇开始缩紧圈套，如同慢动作一般，安珉甚至幻听到了鳞片从皮肤上碾压过的声响，细碎而黏稠。
　　他忽然明白过来隋辰的意思。
　　堂堂一个邪神，竟然不想他杀人，听起来很像是写给成年人的童话故事。
　　安珉没再阻止，那个石柱也被无形的力量扔到一边。
　　被锁住喉咙的X竟然能够做到违背身体的下意识反应，不去挣扎，反而转着已经突出的眼珠子，死也要瞧向安珉。
　　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依稀可辨是一句话：“门……已经……打开……你逃不……掉的。”
　　安珉没有反应，他静静看着一条非人生命的流逝。
　　就像在看另一个自己。
　　如果某一天隋辰真的彻底消散，而他得知了一个复活的机会，是否也会像X一样，日复一日地感应神谕，不惜活成一个怪物也要实现愿望？
　　“你早就该死了。”安珉说。
　　不应该活这么久，全身上下有一大半都不是自己的，甚至连名字也丢了。
　　X？安珉才不会相信一个在这片土地上活了一两千年的人，原本的名字是一个英文字母。
　　这人的眼珠愈发凸出来，几乎快掉出眼眶，身体上暴起的青筋透过薄薄一层皮肤，就像无数条细小的虫子。
　　X张着嘴，发声愈加困难，说出来的几乎只有气音。
　　安珉却看懂了口型，这人说的是——“下次再见”。
　　地上的身体突然僵住，没了动静，那双眼睛也不再转动，死死地注视着安珉。
　　“死了吗？”他问。
　　那条蟒蛇松开了桎梏，朝他爬了过来，一边缩小体型。攀上他的肩膀后，用脑袋蹭了蹭他的颈侧，像是在安抚，但更像撒娇。
　　“死了。”安珉自言自语答道。
　　X死了，但他心中的不安却没有减退，最后那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了他的疑心上。
　　下次？怎么还会有下次？
　　不远处又是一块巨大的岩石掉落下来，安珉回过神，从地面起身。
　　“那我们走吧，先离开这里。”
　　安珉迈出第一步之后忽然愣住，他回头看了看那棵树，开口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它的形状好像变了一点？”
　　作者有话说:
　　十二点之前还有两章，再次开启赶榜模式。小声说一句，其实最初的设想里，邪神骨头从安珉体内诞生的方式会更血腥一点的，类似于一小团不明物扒开腹腔钻了出来，然后再生长成其他生物的形状，当然小珉不会受伤的……嗯就当做题外话好了，因为怕有人接受不了就没写。


第76章 食物
　　那棵树之前伫立在整座山洞的正中间，树干笔直，树枝繁茂而规整地铺开，就像是百科里会出现的那种最标准的树木形状。
　　可是现在，安珉惚恍之间觉得，那些干枯的树枝似乎移了位，朝着他的方向来了。
　　“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他不禁喃喃道。还是说，所谓的门就是这棵树，刚才被X激活了？
　　脚踝忽然被轻轻拉了一下，他这才看见那条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又下到地面，尾巴圈住了他的脚踝，试图把他往山洞入口处带。
　　安珉回过神来，立刻拔腿狂奔。
　　肾上腺素飙升，未知的恐惧再一次笼罩住他，让他跑得比之前快了不少。代价就是身体仿佛变得不是自己的，意识也愈发混沌。
　　脚踝一直被轻轻拉着，隋辰在前方挑好了路，他们没有被任何一块碎石击中，安全跑到了入口处。
　　安珉终于看清了何立暄的人影，还剩一段距离时就气喘吁吁地说：“拍照……”
　　何立暄紧紧贴着墙壁站立，戒备地四处观望，就像是被这场面吓到了一般，不见之前呼风唤雨一般的自在。看见他之后也没有迎上来，根本不敢在漫天的落石之中移动。
　　“你说什么？”何立暄看见安珉像一张纸片似的朝他飞奔而来，嘴唇张了张，似乎说了些什么，但周遭太过嘈杂，他压根没听见。
　　“拍照……”安珉声音大了一点，但看起来就跟马上要断气了似的。
　　何立暄不明所以，但还是从兜里掏出手机，对准安珉拍了一张。按下快门的一瞬间他才猛然间注意到画面里的异常，安珉脚边趴着一条冰做的巨蟒，那双眼睛和人形隋辰异曲同工，泛着寒气一般盯着他。
　　他回想起昨天晚上被恐吓的经历，连连退后两步。
　　还没说出话来，安珉就走到他面前，脸对脸严肃认真地看着他，那副表情就像是要杀了他一样。
　　“我拍了……”他说。
　　安珉脸上是极度隐忍的神情，咬牙切齿道：“我让你拍壁画，快点。”
　　何立暄突然反应过来，恨不得给自己脑门来一巴掌，清醒清醒。
　　想不到有一天他也会犯蠢，这里最蠢的应该是那位邪神才对。
　　“我拍了，”他连忙道，“刚才等你的时候就拍下来了。”
　　青年似乎松了一口气，还想说点什么，第一个字还没蹦出来就忽然软了下去，直直往地上倒。
　　他吓了一跳，正伸手去扶，就见安珉及时扶住了墙壁，踉跄地站直了，晃了晃脑袋。
　　“没事……我没事，”安珉说，“快走吧。”
　　这怎么可能叫没事啊？！
　　何立暄下意识看向那位COS成蛇的邪神，用眼神质问，这是你的信徒你不管管吗？
　　邪神懒得看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转头看向他们身后那片空荡荡的山洞。
　　有什么东西摩擦着地面靠近了。
　　安珉没回头却也注意到了，他松开手，抬脚往前走。
　　路过仍站在原地的何少爷时，出声提醒道：“想活命就快走。”
　　邪神不用提醒就自动爬行到了安珉身边。
　　何立暄刚才没能看清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忽然觉得安珉比上次见面时更加不像个人了。不仅是性格变得更冷，就连忍耐力也变强了许多，这种情况之下都从晕倒边缘硬生生清醒了过来。
　　他偷偷看了一眼手机里对安珉的检测数据，依然在人类的正常范畴内。他松了一口气，连忙跟上一人一蛇的步伐。
　　安珉毕竟体力不支，何立暄顶着被邪神盯上的风险上前搀扶住了安珉的胳膊。
　　“人道主义帮扶。”他道。
　　青年也没管，只抿着唇朝外面走。
　　一路穿过画满神谕的长廊，他们绕过小型烛台，走出了那扇门。
　　面前是堪比迷宫的复杂建筑，何立暄记性还不错，主动道：“我记得出去的路，放心吧。”
　　“放不了心……”安珉轻声道，“后面的东西已经追出来了。”
　　何立暄回头，刚才经过的长廊不知何时出现了……树枝。更像是藤蔓，因为那些东西紧紧扒在墙壁和天花板上，涌动着前进。
　　“这是什么？”他问。
　　“神迹的一部分吧，我猜的，总之想杀我。”安珉有些烦躁，顿了顿补充道，“你也逃不了。”
　　……何立暄听懂了，后面那句话是在提醒他已经被拉上了贼船，想搞谍中谍投靠神域是不可能的了。
　　他自告奋勇道：“我背你，这样跑得快一些。”
　　安珉也回头看了一眼，他明显感觉到从山洞出来之后，那股来自涂宙的压迫感减轻了一些。
　　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想，他看向一旁的蛇，问：“刚才被压制了，是吗？”
　　蛇盯着他，吐了吐信子。
　　“那我现在可以晕倒了吗？”
　　蛇又吐了吐信子。
　　何立暄没有看懂这两位的交流方式和内容，但突然间，安珉又倒了下去。
　　这次是真的两眼一闭没了意识，整个身体失去了控制。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便一花。熟悉的雾气又弥漫开来，他心底升起一阵恐慌感，脑子叫嚣着离开，双腿却固定在原地迈不开。
　　一个高大男人的身形出现在了雾气之中，似乎抱住了正在下坠的安珉。
　　何立暄敢肯定面前的这个男人不同于以往的隋辰，他曾经见到的那个邪神傻得不经过丝毫污染，面前这个只凭气场就不像是什么纯白的小花，不管切不切开都是黑的。
　　在他愣神的工夫雾气已经散去，隋辰横抱着晕倒过去的安珉，一个眼神也没给他，越过他朝前方走去。
　　走了几步之后又停住。
　　何立暄清了清嗓子，问：“怎么了？”
　　隋辰侧过身，有点无语地看向他：“带路。”
　　很诡异。
　　在死寂中疾步行进了三分钟的何立暄觉得眼下的情况很诡异。
　　邪神幻化成的人形和之前一模一样，就连那张脸也毫无区别。但是曾经的他即使走在隋辰前面，也不会感觉到后背凉飕飕的。
　　……现在就好像他被无形的镣铐束缚着，还被一支无形的枪瞄准着一般。
　　昨晚被袭击的后遗症涌上来，头很痛，七窍似乎又流血了，但他偷偷摸了一下，没摸到血。
　　何立暄跑得有些累了，路线是对的，但这里每一条走廊、每一扇房门都长得差不多。迟迟没看见中式建筑的木门，他开始有些焦虑。
　　又过了两分钟，他迟疑地放慢步伐，听见身后隋辰气息平稳地开口。
　　“你在打转。”
　　他停下来，看了看身后，那些疯长的树枝暂且没有跟上来。不知道是不是距离太远，蔓延不到这里，还是速度没有那么快。
　　何立暄拿出手机看了看定位，发现竟然失效了，屏幕出现了故障，画面不停闪烁。
　　这就是传说中的鬼打墙吗？
　　无意间看了一眼邪神，却发现对方正低头瞧着怀里的人。那眼神……很像刚刚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还不熟悉，带着好奇在打量。
　　何立暄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想，问：“你该不会失忆了吧？”
　　隋辰没看他，说出的话却让他一震：“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小时候是谁救了你吗？”
　　这算是何立暄的秘密。
　　初中的一个暑假，他被父母送进了夏令营，原本是旅游性质，但那一届改了行程说要去山里露营。
　　他小时候不是那种合群的孩子，也不喜欢冒险，所以当同个帐篷的另外三个孩子相约夜里探险的时候，他拒绝了。
　　后来他久久没等到那三个同伴回来，又不想变成给随行老师打报告的坏小孩，所以独自前去寻找。
　　何立暄打着手电筒，跟着若隐若现的足迹来到了人迹罕至的后山。就在此时他听见了一阵尖叫声，又忽地想起来后山有一处断崖。
　　在他愣神的间隙，远处亮起了白光，一闪即逝。
　　何立暄吓得赶紧往回跑，想去叫大人来救援。
　　可是当他一身冷汗回到营地时，却发现帐篷里三个同伴好好的，还在疑惑他去了哪里。
　　即使过去了很多年，他依然清晰记得那时的对话，还有同伴睡意朦胧的神情。
　　“你去哪儿了啊？”
　　“上厕所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吗？”
　　“你要是再不回来，我们就去找老师了。”
　　何立暄当时一句话都没有说，回到了睡袋里，穿着被冷汗浸湿的衣裳躺了一夜，从始至终都没合眼。
　　他知道如果自己将这件事说出来，别人不会相信，只会以为是他的臆想，或者是他的精神状况出了问题。所以接下来的两天他也依然沉默寡言，直到他回到家，开始偷偷探索那件怪事为什么会发生。
　　因为知道自己的身心都很健康，所以他排除做梦，排除幻觉，排除了一切不可能的因素。
　　最后，将怀疑都聚集到了“神迹”两个字上。
　　少年时期的他发现了一个新世界，原来世上有这么多人相信邪神的存在，并且能纷纷举出亲身经历，甚至还有人声称发现了真正的神迹。
　　何立暄为了探寻真相，也混入了那个圈子。反正他有钱，多的是人欢迎他，给他引路，而生活中的熟人即使知道他是个追寻神迹的狂热分子也不会多说什么，毕竟有钱人的爱好千奇百怪，只要不败家，一切好说。
　　他很快就接触到了圈子的核心。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那些人口口声声的神迹，十有八九都是假的，太多人为了逐名逐利而编造事实。
　　剩下的那一成虽然不是假的，可也不足以解答困扰他多年的疑惑。
　　直到他找到雪镜镇的线索。
　　邪神的目光移向他，不带丝毫感情色彩，却仿佛一览无余地将他看透。即使如此，开口时也兴趣寥寥的。
　　“你的三个同伴的确没有死，但你那时看见的也并不是神迹。”
　　何立暄难受地沉默了片刻，说：“我没有把那件事情跟任何人讲过。”
　　隋辰彻底没了兴趣，视线重新移回安珉身上，看见对方熟睡一般的神情之后放低了声音：“你们叫我邪神，不是吗？”
　　何立暄感到深深的挫败，自己与眼前这个人形的存在之间隔着天堑一般的距离。因为是邪神，所以与他们人类相比就如同另一个维度的生物。
　　恐怕自己的思想在隋辰面前就犹如一本书，被锁在透明的玻璃柜里，即使那把锁再精密，保密性也近乎于无，邪神想看就看了。
　　他接受了事实，问道：“既然不是神迹，那是什么？我可以确定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邪神却不再理会他了。
　　他正准备继续追问，却突然一愣。
　　如果自己的思想在隋辰看来透明，那他当初对安珉做的事情，还有安珉在雪地里躺着时，他那一瞬跑偏了的动容……
　　邪神没把他就地诛杀真是难得。
　　“安珉需要进食，如果走不出去，”隋辰说，“只能由你提供食物了。”
　　“我？我身上又没有……”何立暄话说到一半突然止声，又像当年看见同伴坠崖那般，瞬间冒出冷汗。
　　他身上是没带食物，可他本身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
　　隋辰2.0版本


第77章 更亲密
　　“定位故障应该只是暂时的，我们可以先找个房间躲起来休息一下，反正那些树枝还没找过来。”
　　隋辰听完那个储备粮的话，抱着安珉继续往前走，出声提醒：“跟上。”
　　那棵树会影响他，所以现在他只能勉强保持人形，并且也无法强行打破目前的困境。
　　所以他拐了个弯之后，挑了一个看起来比较顺眼的房门，随手冻住门锁，炸开之后用肩膀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狭窄的房间，没开灯，但他可以在黑暗里视物，也就没有寻找灯光开关的打算。
　　在他抱着安珉走到角落处之后，头顶的灯亮了，储备粮收回摸索开关的手，反身将门关上。
　　“锁坏了，关不上……”何立暄正忧心忡忡，突然指尖像被烫到一般，让他下意识缩回手。
　　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自己不是被烫到的，而是摸到了比冰更冷的东西，指尖的痛觉让他误以为那是滚烫的。冰层从门锁处很快扩展，逐渐覆盖住了整个门框，然而没有停止，厚厚的冰层爬上了墙和天花板，地面也没有幸免。
　　整个房间很快变成了冰屋，除了隋辰站着的那一块。
　　何立暄打了个冷战，眼见这个房间一侧还有一扇小门，可能通往卫生间，连忙出声道：“给我留一块儿地！”
　　隋辰看了他一眼，蔓延的冰层停留在了那扇小门前面。
　　“定位恢复了就出来。”
　　何立暄连连答应，他可不想留在这里，估计十多分钟就得冻死。
　　他赶紧跑过去躲进了卫生间里，还不忘将门关上。
　　这个房间里只剩下隋辰和安珉了。
　　邪神抱着人站了一会儿，有些不知所措似的，搞不清楚该以哪个姿势安置安珉，所以只好在原地愣愣站着。
　　他现在还不太适应。
　　在安珉身体里待了太久，感同身受地体验了数不清的情绪，在产生清晰的自我意识的那一瞬，他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了解安珉的人。
　　他可是从安珉身体里诞生的。
　　然而他继承了隋辰的身份，一同继承的还有隋辰的记忆与意识。而且他与隋辰同样是邪神的一部分，或者说，他就是隋辰。
　　很混乱，这两部分在他灵魂里还没能融合好，使他感到焦躁。他不敢在安珉面前变成隋辰，也不敢开口说话。
　　隋辰想了想，暂时封闭住灵魂里属于曾经那个隋辰的一部分。弯腰把安珉放在了那张狭窄的单人床上，动作很轻，他害怕把人吵醒。那些冰层有意识一般，在接触到安珉之前就提前消散了。
　　因为一直待在安珉身体里，所以隋辰清楚地体会到安珉有多么疲惫，多么虚弱。之前他无能为力，无数次想要钻出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存在消耗着安珉的生命力。
　　他跪在床边，上半身趴在床沿上，一瞬不瞬盯着安珉的脸。
　　太瘦了，比起人类青年男性平均的健康水平，安珉显然无法达标。
　　邪神很想像人类一样叹气，但他不会，最后只是轻轻呼出一口气，小心翼翼伸出手，用手背碰了碰安珉的脸颊。
　　比他温热，很光滑，软软的。
　　安珉的情绪与血肉他已经了解得够多，可他在诞生之前从没有摸到过安珉的皮肤。
　　原来是这种触感，怪不得曾经的隋辰很喜欢贴近。而他自己在化身成蛇形的时候也本能地想贴在安珉皮肤上，贴得越紧越好。
　　隋辰动作很慢地展开了蜷缩的手指，他的手掌很大，几乎能覆盖住安珉的整张脸。但他只是将掌心轻轻贴在了安珉的一侧脸颊上，然后幅度极小地摸了摸。
　　好舒服。
　　邪神的上半身趴得离青年更近了一些，即使他的视力很好，却也嫌看得不够清楚。
　　安珉皱了皱眉毛，似乎在昏睡之中也感受到了他的触摸，不太乐意。
　　隋辰一愣，只好收回了手，把目光移到其他地方。
　　青年左边手臂刚好垂在外侧，他伸手握住安珉的小臂翻了个角度，看见了左腕上的那只表，以及手上大大小小的疤痕。他盯着那些疤痕看了好一会儿，指尖摸到表带，研究了一会儿才解开了手表。
　　将表取下来之后，他终于看见了安珉的手腕。
　　腕部的骨头也很明显，莫名其妙地就让他感觉可怜。他用食指指腹摸了摸，嫌不够，试探着低下头，用嘴唇碰了碰。
　　安珉晕倒过去之后也不得安宁，他的意识并没有完全沉睡，而是始终经历着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一会儿是壁画上的线条色块，一会儿又是幻境里各种幻象，没过多久，梦境里又开始下雪了。雪很大，眨眼间就已经堆积起来，盖过了他的小腿，让人寸步难行。
　　裸露的手腕被一片雪花拂过，有些痒，他抬起手腕，低头看去又没见到雪花。
　　好奇怪。
　　安珉在梦里这样想着，忽然又感受到手腕一阵刺痛。
　　他紧绷着身体猛地睁开眼，视野里却出现了一片冰封的天花板，还有半个毛茸茸的脑袋。
　　过了一秒钟，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四周就像冰窖一样，唯独他躺着的地方没有冰层覆盖。饶是如此，他还是感觉很冷。
　　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冷颤，安珉这才注意到而旁边还有个人。
　　还能是谁呢？
　　安珉垂下眼睛，看见那个又坏又笨的傻邪神正在专心致志研究他的腕骨，一会儿用嘴唇轻碰，一会儿又直接上牙齿去咬。其实力道很轻，并不痛，但他看得心情复杂，故意痛呼一声。
　　“哎呀，好疼。”
　　隋辰收了牙齿，抬头看他。
　　这副表情安珉已经很久没见过了，就像是他在小区楼下捡到隋辰的那会儿，对他、对人类、对一切都不了解的神情，仿佛能任人宰割一般……简称小白花表情。
　　怎么回事，不是已经被他社会化训练过了吗，怎么又变回了小白花？
　　安珉存心逗人，开口道：“几天没见而已，傻了？”
　　但他没想到，隋辰听见他沙哑的声音之后，缓慢轻柔地扑了上来，把脑袋埋在他肚子上，活像只受了委屈的大狗。
　　他知道现在自己看起来惨得要命，脸上的血迹估计还没清理干净，脖子上的掐痕还很明显，背上的淤青更不必说，还有身上各处的伤疤……但隋辰也不至于这样委屈吧？
　　安珉抬手拍了拍暴露给他的后脑勺：“诶诶，我还没死呢，你也不用做遗体告别仪式吧？”
　　然而他这句话屁用没有，隋辰又把手放了上来，试图抱住他。可是退步太多，又不知道该怎么拥抱了。
　　安珉叹了口气，拉着人胳膊放在自己腰上。
　　“我还委屈呢，好不容易见面怎么还要我来安慰你，”他半真半假可怜兮兮地说，“你倒是开口说几句安慰人的话啊。”
　　隋辰被这个语气戳中了灵魂里的某一个部分，抬起头来看着他，然而半晌都没憋出一句话来。
　　安珉盯着那双熟悉的幽蓝色眼睛，轻轻笑了笑：“你再抱抱我呗。”
　　邪神终于开口了：“你身上都是伤，我不敢抱你。”
　　之前受伤的时候没觉得难过，最多只是在心里骂天骂地骂邪神，但骤然听见隋辰这句话，安珉倒是真的感到难过又委屈了。
　　他甚至想扑到邪神怀里痛哭一场，把眼泪鼻涕都往对方身上抹。
　　多惨啊他，不止是身体上受的伤，惨到他都懒得细数惨状了。
　　但他最后只是压下泪意，问：“现在安全吗？”
　　隋辰回答道：“暂时安全。”
　　回答完简短的四个字之后，邪神又禁闭嘴唇一言不发，只会用那双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你怎么变得比以前还笨了，”安珉道，“以前的你至少不会这么冷场，亏我以为重逢之后你会发疯……”
　　邪神眼睛在灯光映照下显得亮晶晶的，听了之后问道：“怎么才算发疯？”
　　安珉这会儿又沉默了，其实他是难以启齿。
　　在隋辰消失的这段时间里，他独自一人完成了从纠结到自认寡夫再到自认信徒的过程，感情上的变化只有他自己知晓。所以这会儿他万万说不出口自己想再亲近隋辰一点，亡夫复活这件事，搁谁身上都很难不激动吧？
　　然而在他犹豫之时，忽然看见隋辰挑了挑眉。
　　“……怎么了？”他问。
　　隋辰轻声道：“你是清楚的吧？我现在可以感受到你的情绪。”
　　安珉突然瞪大了眼睛。
　　完蛋！他怎么忘记了这茬！
　　都怪他之前已经习惯了隋辰能力退化，无法再窥探他脑海里的情绪和记忆，所以也就没想到邪神的骨头诞生之后，随着能力恢复，对他情绪的感受也跟着恢复了。
　　那他刚才那些羞耻的心理活动全被感知到了？！！
　　“嗯。”隋辰点点头。
　　安珉倒吸一口凉气，为什么邪神2.0版本的窥探能力还变强了？竟然可以清晰地知道每个念头的内容。
　　他不敢再想任何事情，逼迫自己停止思考停止联想。可思考这件事，越是去在意越难以控制，偏偏朝着反方向发展，不受控地去想关于邪神的事情。
　　隋辰开口问道：“寡夫是什么意思？”
　　他感觉自己脸上都开始发烫了，闭上眼睛自欺欺人：“不知道别问我。”
　　邪神不依不饶，换了个问题：“那你承认自己是我的信徒了吗？”
　　“别问我。”
　　“完蛋，”隋辰学着他的口头禅，语气比平日里轻松很多，“没脸做人了。”
　　"隋辰！"安珉忍无可忍地睁开眼，威胁道，“你要是再敢往我脑袋里钻，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邪神支起身来，俯身与他面对面贴近。
　　“我错了，以后不钻了。”邪神很识趣地认错道歉，虽然从那张脸上看不出是否真心诚意。
　　安珉突然间觉得隋辰不是变得更笨了，而是变得更像原始的邪神状态。不懂社会规则，不明白人情，骨子里不辨道德的天真残忍又冒了出来。
　　他眯了眯眼睛，问：“你还是隋辰吗？”
　　邪神显得有点委屈：“怎么不是，他就是我，我就是他，而且我比他多了一段待在你身体里的经历。”
　　安珉听得有点起鸡皮疙瘩。
　　隋辰还补充道：“我是由你创造出来的，我们的关系比神与信徒更亲密，你说呢，小珉？”
　　作者有话说:
　　其实最后我真的很想写隋辰叫“妈妈”，一些男妈妈XP……但是我真的怕这个称呼把你们给吓跑orz 要不我写个独立小番外算了，连带着上上章作话的设想一起写，不知道有没有人想看


第78章 诱哄
　　安珉愣了一会儿，然后翻身就往床下爬。
　　“去哪儿？”隋辰说着抓住了他，手掌刚好贴在他的膝窝。即使隔了一层布料，掌心冰凉的温度也传递到他皮肤上，让他不寒而栗。
　　回想起刚才那条蛇是如何在贴着他皮肤上下乱窜，安珉更想跑了。但那只手紧紧按着他，让他爬也爬不动，只能保持着一个跪趴着的尴尬姿势停留在原地。
　　隋辰在背后开口，语气冷淡：“一知道不是从前那个隋辰就想跑吗？”
　　安珉很想骂人。
　　之前不是说哪一个部分都是邪神吗？要是眼前这个隋辰没有继承以前的意识，那岂不是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危险物？
　　他咬牙答道：“……我不参与你们的内部矛盾。”
　　说完之后安珉强行挣脱开邪神的束缚，但因为单人床太过狭窄，挣扎之间从床上摔了下去。
　　很不幸地，又是背部着地，并且这回还磕在了坚硬又冻人的冰面上。
　　安珉疼得在地面滚了半圈，侧躺着蜷缩成一团，脑袋埋到膝盖间。一时说不出话，就连痛呼声也发不出来。
　　身体被扶了起来，陷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他迟钝地感觉到自己被抱住了，而且隋辰的体温比刚才温暖很多，像个小火炉。
　　隋辰无法做到冷眼看着安珉受伤，但他也十分介怀对方迫不及待逃离自己身边的行为。
　　明明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安珉要区别对待他们？
　　他想了想原因，是因为自己刚才太凶了吗？安珉向来吃软不吃硬，那一个隋辰就就是凭借着装傻充愣扮温柔，才让安珉彻底放下了戒备。
　　“别离开，我同样不会伤害你，你为什么只相信他？”安珉恍惚间听见了邪神的声音，多少有些委屈的意思。
　　他还没缓过劲来，不想说话，但身体下意识避开冰面，朝温暖的地方躲。等他自己反应过来这个动作时已经太晚，邪神顺势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安珉跪坐在冰面上，靠着背后温热的胸膛，整个人都仿佛被邪神的身躯给包裹住了。
　　这让他产生一种错觉——这是他奔波数日以来，找到的第一个安全地点。
　　他忽地睁开眼，在脑海里反驳自己，这里并不安全，谁知道这个邪神会对他做什么？
　　“不想回答吗？”
　　邪神说着，放在他腰间的手向上挪动，划过伤口处时安珉下意识吸了一口冷气，手掌便停在了那里。
　　他感到了威胁，生怕下一秒邪神会做出什么伤害他的事情来。
　　所以他选择威胁回去：“我现在也有能力了……你别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
　　然而邪神只是将掌心的温度变得更加热了一些，隔着布料熨帖着他的伤口。
　　“是，你现在很厉害。”邪神这句话说得很真诚，并不是什么讽刺的反话。
　　安珉愣住了，随即听见邪神又说：“还是回到床上去吧，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会儿，这个房间不会安全太久。”
　　他没有回答，邪神已经把他抱了起来，放在了床上。安珉的理智回来了一些，他想起来刚才邪神还是蛇形的时候，他们之间的相处并没有任何障碍……难不成是他自己吓自己，这个版本的隋辰并没有恶意？
　　安珉还是不敢完全放下疑心。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在发抖，后来还是因为牙齿咬得太紧而察觉到自己有多紧绷。
　　“冷……”他低声说。
　　邪神垂眼看着他：“冰是屏障，能拖延那棵树找到我们的时间，但是你可以抱我，抱着就不冷了。”
　　好狡猾，明明是想抱他，偏偏说成他可以抱着。
　　但是安珉没办法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坚定，他也的确很需要一个热源来维持生命体征。
　　“……你上来吧。”他终究还是松了口。
　　一米宽都不到的单人床上挤了两个人，其中一个的体型还不小。
　　安珉只好侧身躺着，背部紧紧贴着邪神的胸口。
　　隋辰环抱住他，两条手臂箍得很紧，就像怕他跑了一样。按照以往隋辰的习惯，是会保留呼吸的，在这个姿势下微弱的气流就会打在安珉的后颈上。可这会儿身后的邪神并没有呼吸，胸膛也没有起伏，安珉久违体会到了隋辰身上深深的非人感。
　　而他自己的呼吸，在勉强宁静的氛围里逐渐变得绵长而平稳。
　　过了大概一分钟，安珉忍受不了这种诡异的寂静，开口道：“邪神每一部分不都拥有相同意识吗？”
　　隋辰不太想回答。
　　那部分意识正被他关在精神的某个角落里，他在那里恶趣味地竖起了四面栏杆，造了一座狭小的监狱。而那个意识无时无刻不在试图越狱，而且越来越疯狂了，大有一副要侵吞掉他的架势。
　　估计那座监狱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是的，不过现在我只是我。”他没有回答太仔细，转移了话题，“我在你身体里的时候也有意识，你每次受伤的时候我也会跟着感受到疼痛。”
　　果然，这个话题吸引了安珉的注意力。隋辰感受到安珉的身体在他怀里僵硬了一点，垂眼看去，睫毛也轻颤了一下，大概眉头也皱了起来吧。
　　“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人类的感受，像人类一样体会疼痛，”他继续说，“原来真的很疼啊，我在那时候就很想抱着你了。”
　　安珉半晌没有说话。
　　邪神进行了社会化之后仍然是邪神，安珉深知这点，隋辰就算再听他的话，再温顺，终究不是人类。
　　可这会儿，身后的邪神竟然说和他这个人类感同身受，不是一种形容，而是真的感他所感……他脑子又开始乱了，冷硬的态度控制不住一般继续融化。
　　“小珉。”邪神又用低沉的声音叫他的小名，比之前更为亲昵了。
　　“干什么？”他哑着声回答，语气冷冷的，实则心跳都变快了，而且他知道这个变化瞒不过身后的邪神。
　　而邪神似乎用脸蹭了蹭他的后颈，柔软的嘴唇若即若离触碰着那里的皮肤，让安珉有些痒。
　　“你可以再叫我一声隋辰吗？”邪神放低了姿态，“我也想拥有你给的名字。”
　　安珉闭眼叹了口气。在头你吗似
　　怎么无论哪一个意识哪一个版本，都这么会黏人啊？是吃准了他不忍心拒绝吗？
　　他睁开眼，盯着墙壁做了两秒钟的心理准备，然后从嘴里挤出了“隋辰”两个字。
　　后颈忽然被咬了一下，力道不重但安珉被吓了一跳。
　　“你好敷衍。”隋辰抗议。
　　“怎么这么喜欢啃人……”安珉有些受不了邪神多出来的这个新习惯，抗议道，“一醒过来就看见你在啃我手腕，能不能别这么原始野蛮？”
　　邪神没说话，代替回答他的是又一下的齿尖触碰，力道比刚才重了一点。
　　“嘶……有完没完了？”
　　安珉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有些恶劣，但轻得就像他的幻听。
　　“知道你的力量是怎么来的吗？”邪神问。
　　这也是他困惑的问题，于是问道：“因为你在我身体里待过，所以留下的痕迹吗？”
　　没想到邪神却否定了：“不是。”
　　“那到底是为什么？”
　　安珉等了两秒钟没等来回答，他转过身去，正对上隋辰专注的眼神，凝视着他道：“是因为还有一部分我仍留在你的身体里。”
　　他觉得自己头又开始疼了，不仅如此，全身上下也隐隐作痛，就好像那些在他身上遍布的线痕还没有消散。如果不是邪神紧紧贴着他，他这会儿已经把衣服撩开检查了。
　　之前体内钻心一般的疼痛岂不是还要再受一次？如果这种酷刑永远没有尽头，安珉宁愿不要来自邪神的力量。
　　“你是故意的？”他问。
　　隋辰看着他：“对啊，那样我就可以一直留在你身体里了。”
　　安珉真的想揍人了。他也的确这样做了，猛地坐起身之后给了面前的邪神一拳，正中那张他一直舍不得破坏的脸，砸在了颧骨上。
　　这一拳他没省力气，甚至还特意用上了体内那股力量。
　　隋辰被他揍得偏过头去，身体也差点因为惯性而掉下床，但即使这样也一言不发，哼都不哼一声，完全不像人类。
　　这样揍人完全没有成就感，那股闷气依然憋在安珉心里，得不到释放。他揪着邪神的衣领，冷声质问：“你是不是有毛病？”
　　邪神躺在他身下，回头看他时眼角略微弯了起来，用那种熟稔的目光扫了扫他的脸，然后说：“我骗你的。”
　　“……什么？”安珉脑袋死机，也就没能注意到一旁通往卫生间的门上也悄悄结了一层冰，封住了门锁。
　　“你身体里没有我的另一部分，力量的来源的确只是我留下的痕迹而已。”邪神慢条斯理地说，“你孕育了我，便是我的神明，我自当为神明奉献一样回报你。”
　　隋辰话音落下之后，安珉又是一拳。
　　不过这次他没能得手，因为邪神提前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往下一扯。安珉跪坐不稳，上半身倒了下去，却被稳稳接住了。
　　隋辰握着他的后颈，逼他献上自己的嘴唇。
　　双唇相触的一刹那，安珉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他退无可退，后颈上那只手前所未有地强势。
　　嘴唇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隋辰就像是在用牙齿探索他的身体，那种感觉如同被蛇的毒牙碾过，还带着致幻效果，让人手脚发软，脑袋也一片空白。安珉屏住呼吸不敢放松，嘴唇却被对方的唇舌撬开， 冰凉的舌尖滑进来，他的抗拒更为激烈，嘴里不住发出呜呜声。
　　抬眼时，他才发现邪神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近在咫尺的蓝色玻璃珠子映出了他的眼睛。
　　衣摆在不知不觉中被掀开，滚烫的手掌钻了进来，如同蛇一样缓缓向上攀爬。干燥的掌心在他皮肤上滑过，最后贴在了背部的伤痕之上。
　　他不由得闷哼一声，邪神的吻便更加侵入了，勾着他的舌尖引诱交缠。蓝色的眼睛依然冷静，而身为人类的他已经溃不成军。脑海里黏糊糊一片，想的是隋辰的脸，看见的也是隋辰的脸。
　　正在他快要意乱神迷的时候，后颈上那只手把他拉开了一点。
　　安珉的嘴唇还没来得及闭上，一点红色的舌尖若隐若现，眼神也不复清明。
　　隋辰摩挲了两下他的脖子，问：“想要报复回来吗？”
　　安珉的气息凌乱，垂眼盯着隋辰的嘴唇，心跳声盖过了其他声音，他只看见那里一张一合，但没听清内容。
　　“小珉。”
　　这回他终于听见了，抬眼看向隋辰的眼睛。
　　“报复回来，咬我，喝我的血好不好？”邪神说，“喝了之后伤会好得更快，你就不疼了，好吗？”
　　安珉惚恍之间点了点头，其实那些话语钻进他耳朵里之后没进脑子，他只依稀听懂了“报复”还有“咬”这两个字眼。
　　脖子上的手又将他往下按，他顺势低头，磕磕绊绊找到了那双嘴唇，然后毫不留情地咬了上去。
　　血腥味流到嘴里的一瞬间，安珉皱了皱眉头，然而贴在后颈上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他，遏制住了他的不安。受到鼓励，安珉闭上眼开始吮吸，血腥的液体虽然不好喝，但仿佛可以刺激到他的灵魂一般，让他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
　　背上的那只手也在极其轻柔地抚摸他，那些伤痕在邪神的抚慰之下似乎也没那么疼了，身体就像泡在热水里一样放松，轻飘飘的。
　　安珉在不知不觉间贴得更近，整个人都趴伏在隋辰身上，双腿骑跨在隋辰身体两侧。把所有重量不管不顾地交托给对方，专心致志地喝血。
　　脖子上的那只手挪上去了一些，抚摸着安珉柔软的发丝，就像在鼓励听话的好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安珉终于松开了邪神的嘴唇，下意识见不得伤口，伸出舌尖舔了舔，想让伤口快些结痂。
　　“真乖。”他迷蒙中听见了隋辰的声音，看见了隋辰带笑的眉眼。
　　“你也喝过我的血了。”
　　作者有话说:
　　嘿嘿


第79章 是个疯的
　　卫生间的门突然被重重地敲了几声，安珉灵魂归位一般忽地清醒，停住了所有动作。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自己正亲密地趴在邪神身上，像个八百年没进食的吸血鬼，血液被弄到了两人下巴上，顺着脖子往下流。他前一秒还追着隋辰脖子上的血迹，舍不得似的舔进嘴里。
　　“怎么不继续了？”隋辰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安珉自暴自弃地把脑袋埋在邪神肩窝里。
　　别问他，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鬼迷了心窍。
　　卫生间又传来敲门声，何立暄的声音隔着一道门传来：“你们都不在意有个人快被冻死了！”
　　安珉有点无语，哑声问：“你都没告诉我还有一个人，我以为何立暄不在。”
　　谁料邪神反问道：“我们难道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那可太见不得人了。
　　他抬起头，从隋辰身上翻身下来，躺在床上之后手脚并用把人往外推。
　　“快去把他弄出来，别真的冻死了。”
　　隋辰不为所动：“死了就死了，肉还可以冷冻保存。”
　　安珉愣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差点没吐，他压下那股恶心感，警告道：“我一点都不想当个食人魔，好吗？”
　　而且他刚才喝血已经喝得半饱了。
　　他被邪神看了一会儿，不太自在地擦了擦自己的嘴唇和下巴，越过外侧的邪神下了床。
　　卫生间门上的冰层消退，何立暄在里面尝试着转动锁，一把将门推开跑了出来，浑身发抖。
　　“说好给我留一块地呢，怎么还是冻上了……”何少爷冻得有些口齿不清，忽然间看到他们的脸，表情和身体都僵硬在了原地。
　　“你们刚才在搞什么献祭仪式吗？”
　　安珉没有回答，走向卫生间，他打算处理一下自己身上的血迹。
　　“不对啊，安珉好像也没有伤口……”何立暄还在疑惑，忽然瞧见了邪神的嘴唇，“我草，还能这么玩儿啊？”
　　安珉的脚步更快了，闪身进了卫生间之后把门关上。
　　他看了看镜子，里面的人似乎没那么像鬼了。虽然还是不堪一击的模样，但苍白的脸上出现了血色，还有很淡的红晕。
　　安珉打开水龙头，洗了洗嘴唇周围的血迹。看见那些红色的液体被冲淡，流进下水道，他的思绪也愈发清晰。
　　虽然还不清楚为什么隋辰没有变回曾经熟悉的样子，但好在人回来了，意识的事情可以以后再说。
　　只是这个隋辰太过恶劣了，这才短短一会儿，他就被戏耍得主动趴在人家身上吸血。
　　安珉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捧水洗了一把脸之后走出卫生间，隋辰已经从床上下来了，神色恹恹地靠在冰封的墙上。
　　见到他之后眼神才稍微亮了起来，望着他就好像在说“快过来”。
　　安珉不太情愿地走了过去。
　　他压低声音，不想让房间里的何立暄听见：“你最好解释清楚以前隋辰的意识在哪里。”
　　隋辰当然不能告诉安珉实情，被关在那座牢笼里的意识已经开始拆笼子了。
　　他想趁着难得的时间再独享一会儿安珉，如果融合了，那也不再是他。
　　“刚才你喝太多了，我有点晕。”邪神开始示弱卖惨，虽然这的确算事实，只不过略微夸大了一点。
　　“……你不会要来耍赖那一套吧？”安珉问。
　　“维持不住人形了。”邪神很好地践行了他的猜想，下一秒就又变成一条蛇往他身上挤。
　　偏偏安珉没有办法，他无法拒绝，只能任由冰凉的小蛇钻进他的衣摆，被他的体温熨帖得温热。
　　“你们都是同一个邪神，这样人格分裂很有意思吗？”
　　安珉心累，话是这样说，可他一想到两分钟前自己跟这个版本的邪神做了什么事情，又有一种微妙的心虚感。
　　想了想，又补充道：“你现在只需要告诉我，以前那个隋辰的意识有没有被你吞了，或是被你毁了？”
　　那条蛇在他腰侧舔了舔，弄得他一个激灵，下意识往旁边退开一步。把何立暄的目光都惹来了，看变态似的一言难尽看着他，怪尴尬的。
　　“行吧……那就是没有。”
　　对于邪神的肢体语言，安珉已经驾轻就熟了，他松了一口气，暂时放下这件事，因为眼下还有其他要紧的事情。
　　安珉转头看向何立暄，问道：“我们为什么会在这个房间里？不是应该尽快出去吗？”
　　何立暄还沉浸在他们刚才的壮举之中，语气有点复杂地答道：“这里被封住了，我们只能在里面鬼打墙一样地转。”
　　他忽略了对方的眼神，也没有纠结原因，只问：“有办法吗？”
　　屋子里依旧很冷，何立暄哆哆嗦嗦掏出手机，瞄了几眼之后表情突然变得更难看了。
　　“定位还是没有恢复，可能要采取其他办法了。”他说，“不过小王一定会来找我的，那些信徒应该也会找过来。”
　　“要是能找到，早就发现我们了，”安珉对此不太乐观，“那个山洞里的动静信徒不可能没注意到，离那会儿已经过去好一阵子了吧？”
　　他想着，忽然戳了戳腰间的小蛇：“你能把这里炸开吗？”
　　邪神一时没动静，他又问：“或者……我可以吗？”
　　刚得到新能力不久的安珉跃跃欲试，想测试能力的极限在哪里，另一方面也是他压抑太久，太想搞搞破坏了。
　　“你太虚弱了，还是别太冒险吧？而且这个方法太危险了，就算炸开，我们也很可能被埋在这里。”
　　何立暄回答得很顺畅，但视线依旧停留在手机屏幕上。原本显示着安珉体征的地方却是一片空白，整个屏幕只有中间的一行字——“无法连接”。
　　刚才在卫生间里的时候，他只在一开始看了看手机，那会儿都还能接收到数据。后来他忙着去找出口了，好一会儿没看手机。
　　之后便是突然感觉里面温度急剧下降，敲门逃了出来。
　　所以为什么会突然无法连接？
　　难不成是邪神察觉到了，顺手做的吗？
　　安珉抓住了重点：“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体指标？”
　　“啊这个……”何立暄腆着脸笑了笑。
　　他有个不太好的猜想：“你在我身上装了什么东西吗？”
　　说着他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兜里什么都没有，布料也没藏着其他硬物。
　　那只剩下一个可能……
　　“装在我体内了，是吗？”
　　何立暄感觉形势不太妙。安珉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场突然变冷不少，语气平平，却带着和隋辰如出一辙的威压感，让人不得不从内心深处产生畏惧。
　　他勉强将自己的畏惧收了回去，那是安珉不是邪神，他没必要表现得像一个失败者一样。
　　“我是为了方便定位，救你出去。”
　　安珉冷笑道：“是吗？为了救我，甚至还要监测我的生命体征？你就不能承认是为了我体内的邪神骨头吗？你这种猎奇的人真是够无聊的。”
　　何立暄没有搭话，因为面前青年的情绪似乎越来越失控了。在身体里安装物体这件事好像触到了安珉的雷区，不知为什么，青年竟然会如此排斥。
　　“在哪里？”安珉问。
　　“知道在哪里又怎么样，难道你要把芯片弄出来吗？”
　　安珉又问了一次：“在哪里？”
　　这次不仅仅是语言上的询问，墙壁上厚厚冰层突然脱落下来一小块，像暗器似的射向何立暄的脖子，最后急刹，悬停在了离动脉只有几厘米的地方。
　　何立暄自己也没察觉到，他因为紧张而咽了一口唾沫，回答道：“你的背上，那里本就有伤，所以嵌入皮肤的疼痛感不会让你感到突兀。”
　　他随即补充道：“而且它已经失效了，你大可不必去管，它在你身体里只是个死物。”
　　“我知道了。”安珉不太耐烦地应道。窃取炸
　　见青年知道位置之后并没有其他动作，何立暄有些疑惑，既然什么都不做，那刚才反应为什么那么大？
　　然而下一秒他的疑惑就消失了。
　　安珉脱下了外套，那块悬在他脖子前的冰刃突然调转了个方向，竟是朝着安珉的背部去的。
　　“你干嘛！”
　　何立暄不是没见过血腥的场面，可这会儿他实在看得心惊肉跳。眼见着尖锐的冰刺破衣服，再刺进了安珉的皮肤，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操纵似的，在皮肉里转了一圈。
　　明明是近乎无声的，何立暄却仿佛听见了血肉被利刃摩擦过的声响。很快，一小块血糊糊的东西就被挑了出来，飞落在地面。
　　他低头看去，那枚熟悉的芯片被血肉包裹一层，有小部分银色从缝隙里透了出来。
　　……真是个狠人啊，以前他怎么就没看出来安珉是个疯的。
　　安珉把那枚植入皮肤之下的芯片掏出来之后，才觉得舒服多了。他讨厌自己的身体被其他人操控，除了邪神的骨头能让他咬牙接受，其他都不行。
　　而且他讨厌当一个棋子。
　　虽然疼得他冒冷汗，腰上的蛇也发出了不满的嘶嘶声，但安珉才不管那么多。
　　“你也有来不及阻止我的时候……”他呢喃了一句，随即拿起地上的外套再次穿上。
　　邪神已经爬到了他背上，却迟迟没有下一个动作，似乎想帮他疗伤但无从下手。
　　最后只是用蛇信轻轻舔了一下。
　　安珉已经疼麻木了，脸上那些许的红润也褪去，重新变为苍白。
　　他朝已经看傻了的何立暄开口：“还有其他办法离开这里吗？”
　　“……没有，”何立暄缓了缓才答道，“我们现在只能出去硬刚。”
　　安珉看了这人一眼：“我们不包括你，你现在毫无用处。”
　　“……当我没说。”何立暄想起来自己拐走安珉，还有差点把安珉弄得身败名裂这件事，突然就开始担心起自己的生死。
　　但安珉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对，也可以包括你。“
　　何立暄虽然没猜出来，但还是跟随本能往后退了一步。
　　“你可以先出去开路，反正那棵树的目标不是你。”安珉冷漠道，“请吧何少爷。”


第80章 乱了
　　安珉没看何立暄的表情，只摊开掌心，想象了一下，便有一条冰柱长了出来。
　　再稍微一控制，冰柱不停拉长，并且柔软起来，逐渐变成了一条透明的丝线。
　　何立暄一路绿灯活了这么多年，终于感觉自己遇到了一个红灯。
　　安珉是一块踢不得的铁板，他以前怎么就没察觉？不提作为隋辰唯一信徒以及神域钥匙的身份，只说这个隐藏太深的性格，明明第一次见面还是一个正常人，现在就变得那么不近人情了。
　　果然，不只是神域里的那些信徒，只要和邪神近距离接触过的，都会变成疯子。
　　何立暄有点怜悯地看了安珉一眼，然后被一块新的冰刃抵住了后背，脚踝处也突然多了一个镣铐似的。低头看去，是一圈坚硬的冰，并且由一条柔软的透明丝线连接，另一端在安珉手上。
　　安珉注意到了何立暄的那个眼神，心里很不舒服，不由自主想起来X死之前说的那些话。
　　“隋辰，”他低声道，“把门打开。”
　　然而隋辰没听他的话，门上的冰纹丝不动。
　　安珉忽然反应过来，盯着门锁那一处，不多时上面的冰就开始融化消退了。很快整面冰层都没了，锁芯坏了的门自动打开了一条缝。
　　……他竟然可以干预邪神的能力吗？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又让他有些雀跃，仿佛他与邪神的联系又深了一层。
　　在何少爷走出去之前，安珉提醒道：“找到了出口就扯一下这条线，还有，你最好老实一点，如果我感觉到你弄断了脚踝上的冰，你背后的那把刀就会插进去。”
　　“……我知道了。”何立暄将门彻底推开，然后走了出去。
　　走廊上一片死寂，而大地的震颤已经几乎没有了。
　　但是那些有意识的树枝很有可能正在潜伏，或者缓慢游荡在各个角落里，就等待着安珉的出现。
　　何立暄朝着记忆中的方向前进，链接脚铐的冰质丝线似乎可以无限延伸。
　　他没料到安珉对能力的掌控竟然熟悉得这么快，但应该也有不小的局限。比如说身体的虚弱，而且距离过远的话，背后那把冰刃真的还能被*控吗？
　　但他走了很远之后，那把刀依然没有掉落的意思。
　　何立暄不敢轻举妄动，时刻注意着周遭的动静。脚步落在钢板做的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他对于这次尝试不抱太大希望，可当他按照记忆里走过最后一个转角时，中式的雕花木门就出现在了走廊的尽头。
　　安珉竟然赌对了，那棵树，或者说涂宙残余的力量只针对安珉，对于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兴趣。
　　如果他没猜错，自己出去之后应该就无法再进入这个封闭的空间了，会像神域里那些人一样留在现实世界。
　　何立暄停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儿要不要将安珉救出去。X已经死去，剩下一群乌合之众，恐怕也无法操控涂宙留下来的神力，他也就无法利用其谋取什么利益了。
　　如果把安珉和隋辰留在这里，到时候应该会出现一场混战吧，混战之中会诞生新的力量吗？
　　猎奇的心理驱使他不去救安珉，可他心中还有个疑虑。
　　隋辰之前跟他说，小时候所经历的并不是神迹，可到底是什么又没告诉他。
　　他还是很想知道真相的。
　　回头看了一眼，那把冰刀的尖刃原本紧贴着他背部，此刻却稍稍拉远了一点距离，并且在轻微抖动。
　　看来安珉的能力范围已经到了极限。
　　似乎察觉到他停了下来，好几秒没有动作，那把抖动的刀忽然刺向了他。捅得不深，只擦破了表皮而已，但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草……”何立暄下意识骂了出来。
　　安珉还真是丧心病狂啊，他连歇都不能歇吗？
　　何立暄正在心中骂人，那扇门突然自行打开了。
　　就仿佛在主动给他指路，欢迎他离开。
　　打开的门缝中传来了隐约而杂乱的脚步声，就好像那些信徒在急切地寻找什么。
　　看来这里就是真正的出口了。
　　原本还要深思熟虑片刻的何立暄，被一股无形的动力驱使着走过去。
　　他抬脚跨过门槛，身体穿过了门缝，可那些脚步声在这一刻突然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死寂。
　　浓重的霉味钻进他鼻子里，何立暄被呛得轻咳两声，便有灰尘被震到在空中漂浮。很奇怪，明明之前进来的时候都没闻到尘封已久的发霉味。
　　脚下的镣铐依然固定着，何立暄想着还是把人带出去算了，抬起脚来往前踢了踢。
　　但瞬息之间，冰块化成了水，浸湿了他的裤腿。
　　猛地朝后看去，那把冰刃正停在门外，而透明的丝线也依旧在门外保持着原样。门的两端就像无法连接一般，被一道透明的墙挡住了。
　　在屋子里的安珉突然打了个喷嚏。
　　“……这下一定会感冒了。”他瞥了一眼满屋子的墙，有些无能为力，虽然自己可以操控那种冰了，但人类的身体让他依然无法适应低温。
　　从何立暄出门开始，他的神经一直紧绷着。随着距离越来越远，他对于能力的掌控也逐渐减弱，到这会儿，他与那把冰刃之间的联系已经岌岌可危了。
　　而且那头已经好几秒没动弹了，而且也没传来找到出口的信号，他彻底站不住，准备出门去看看。
　　他又打了个喷嚏，打开门走了出去。
　　顺着那条丝线走下去，安珉心中愈发忐忑。因为那一头已经停留太久了，如果不是何立暄在耍花招，那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昏迷或者死了。
　　那条蛇似乎有话想说，不太安分地在他衣服底下拱了拱。
　　安珉不是很想搭理，但那条蛇不死心一般，爬到他的肩膀上嘶嘶地叫。
　　“隋辰以前和我说话时都直接在脑子里完成，”他故意刺激对方，“但是你不能，真麻烦。”
　　果然，那条蛇不高兴了，对准他的脖子张开嘴，那对尖牙威胁似的抵住了他的皮肤。
　　安珉没受到任何威胁。
　　“他的意识一定在你体内，记忆也在你脑子里，不然你不会这么对我。”他没好气道，“虽然不知道你的攀比心理是哪儿来的，但是你最好马上给我变正常，再装疯卖傻我就把你扔了喂树。”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得被迫卷进“谁是他最爱的隋辰”这种游戏当中，不仅心累，还想把整个世界都炸飞。
　　肩膀上那条蛇消失了，身边突然悄无声息多出来一个人影与他并排走着。
　　邪神看着他说：“你对我不止是信徒的感情，还想和我成为伴侣，对吗？”
　　终于愿意出来和他好好谈谈了，虽然时机不对，但安珉还是转头答道：“我只想和隋辰成为伴侣，如果你是隋辰，那么我的答案是肯定的。”
　　这句话的潜台词他们都心知肚明。
　　这个版本的邪神跟在安珉体内见识了许多人情世故，不再像之前的隋辰那样不谙世事，所以安珉可以确定对方完全能听懂。
　　只要不那么恶劣，只要接受从前的那个意识，把隋辰还给安珉，一切都还和从前一样。
　　邪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血迹已经没了，但嘴唇上的伤口还在。这么小的一道伤对于邪神来说明明不算什么，可以消除的，却还是被留在那里，就仿佛一个证明。
　　一阵沉默之后，邪神开口道：“我是，我就是隋辰。”
　　他一愣。
　　竟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吗？
　　“再等一会儿，”邪神又说，“在出去之前我想多陪你一会儿。”
　　安珉忽然间对这个版本的隋辰改观了，之前只觉得恶劣，现在又发现其实和曾经的隋辰很像，某些方面都有点傻。固执地只纠缠他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想黏着他。
　　他叹了口气：“好。”
　　走得越来越远，安珉也能感觉到那条丝线的长度只剩下不到十米了。
　　过道刚好到了尽头，拐向左边。
　　他停了下来，戳了戳隋辰的胳膊，用口型问：“能感觉到危险吗？”
　　隋辰摇了摇头。
　　安珉也感觉不到。
　　四周过于平静了，他走到栏杆旁，探出脑袋朝外望了望。他们所在的地方似乎是最底层了，上方还有层层叠叠的楼层，黑乎乎的，望不到顶。
　　一开始他们是从哪儿出发的？
　　安珉试图回想，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记得山洞入口的位置，而逃出来的过程中他们也没有从楼梯经过。
　　这更加让他肯定，这里并不是现实的世界了，而是某种幻境。并且这个幻境强大到把隋辰也困住了……好吧，虽然是过早诞生的隋辰。
　　他离开栏杆外，提前做好面对任何危险的准备，沿着走廊拐了个弯。
　　尽头是一扇熟悉的中式木门，连接着外面的真实世界。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站在门内的背影看起来很陌生。
　　安珉掌中的丝线一直延伸到门槛处，再里面就看不清了，而半空悬着的那把冰刀也停在了门外。
　　一切看起来都没什么异常，除了那个人。他几乎不敢认，那个背影哪里是何立暄，即使穿着一样的衣服，也分明是个古稀老人。
　　“何立暄……”安珉开口轻声喊道。
　　背影缓慢而笨重地转身，将将转到一半，安珉的心便沉了下去。
　　那就是何立暄的脸，不过是苍老几十岁之后的模样，五官依稀可见曾经的痕迹。但无论是从浑浊的眼神还是老态龙钟的身体来看，都能证明何立暄经历了某种未知的事情，然后突然之间变成了……这样。
　　直到手被握住，安珉才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他看了一眼隋辰，在对方瞳孔里恍惚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还好，还好自己尚且是真实的。
　　他压下过于激动的情绪，看回何立暄，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老人皱起眉头，一脸莫名其妙地反问道：“什么也没发生啊。”
　　然而何立暄很快也愣住了，似乎才感受到自己的不对劲，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我的声音怎么……”
　　然而指尖的触感也很奇怪，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顿时僵在了原地。
　　安珉拉着隋辰走过去，对何立暄说：“你别慌，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但他突然撞上了一面透明的墙，被弹开了，连连后退几步，被隋辰接住。
　　他还想再试，却被隋辰扯住胳膊。
　　“时间已经混乱了，”邪神说，“那扇所谓的门开启之后，时间和空间已经被扰动了。”
　　安珉盯着不远处的老人，语气僵硬地说：“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吗？”
　　作者有话说:
　　世界观设定就快完全展开了


第81章 同在
　　那些树枝这才缓缓现身，嘲弄安珉似的停在走廊另一端，没有攻击的意图。
　　一切仿佛变成了死局，安珉要么继续被困在这里，要么以时间为代价逃出去。
　　他的思绪乱成了一团，来自于X的诅咒在他脑中愈发清晰。下意识反握住了隋辰的手，抓得很紧，明明离开了被冰包裹的房间，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我好像始终逃脱不了命运，就像你在直升机上消失之前说的那句话一样，”他说，“命运这东西真有那么悬吗？”
　　隋辰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或许你已经偏离了它呢？”
　　那些树枝缓慢朝他爬过来，干枯的藤蔓像一条条干瘪的触手，很快挤满了走廊的另一端入口。
　　“你可以看见命运吗？”安珉问道。
　　“不可以，我只是能隐约感觉到命运有一条既定的轨迹。”隋辰的声音平缓而低沉，“或许我和你一样，都是这条轨迹中的一枚棋子。”
　　对，安珉忽然想了起来，邪神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他们都被困在谜题当中。
　　安珉的表面异常平静，但是他心中早已多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任何情绪一旦产生都被会暂时吸进去，直到累积到再也无法承载，便会轰然爆发。
　　没关系的，他无力地安慰自己，无论时空再怎么混乱，他体内依旧存在与邪神的契约，隋辰依然是隋辰。
　　只不过是事情超出了他的预料而已。
　　对，而已。
　　……如果他出去之后跟何立暄一样，骤然之间失去了几十年的光阴，他也会像X那样，求助邪神的力量寻求长生吗？
　　到头来，这便是X诅咒的一环吗？
　　干枯的皮肤，大面积的尸斑，还有悬挂着的无数尸体都在安珉眼前闪过，那些都是长生的代价，也是信仰的代价。
　　他回头看了一眼，何立暄连同那道门都变得越来越模糊。
　　两个世界的连接正在逐渐减弱。
　　但那副望向他的苍老面容，依旧犹如一记重拳打在了他心里。
　　隋辰感受到了安珉的情绪波动，像巨浪一般翻腾，这很危险。
　　他不太擅长处理这种事情，以前只是被动地默默感受着安珉的情绪，然后眼睁睁等着另一个隋辰来解决。
　　不巧的是，此时此刻另一个意识正被他关着。
　　一道冰色的丝线突然窜出来，缠绕上远处树枝的末端。
　　安珉那堆积已久的情绪终于决堤了，体内的力量一并喷涌出来，毫无节制地释放。越来越多的冰层裹住了那些蠕动着的树枝，并且飞速朝远处蔓延。
　　“小珉，”隋辰看着这一切，忍不住出声，“这样会伤害到你自己的，你的身体无法承受，停下来。”
　　安珉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却没有焦距，红色血丝逐渐爬上眼球，衬得那双眼睛越来越不像正常人类。
　　这副样子对于隋辰而言很陌生，即使是在山洞里安珉打算动手杀人的时候，都没有如此偏执而癫狂。
　　不同于曾经那些信徒的癫狂，他们是为了超出自己能力的利益，而疯狂地向他祈祷。但安珉只是想要一个不被打扰的生活，不被*控的人生。
　　如果时间停留在他们一起从雪镜镇回到Z城的时光，还没有被命运压垮的安珉，或许还愿意和他平淡地度过一生。
　　但那只是假蛇。
　　隋辰也不知道该如何让安珉得以解脱，摆脱这些事情的困扰，做一个最普通的人类。
　　如果让安珉忘了这一切，活在幻境里，这算自私吗？
　　安珉似乎终于听见了他刚才的话，迟钝地转过头来，看了他片刻，才开口答道：“你觉得我还剩下了什么，值得我留恋？”
　　隋辰语气有些茫然：“你还剩下我。只和我在一起，不管时间的流逝，也不管身处何地，你不愿意吗？”
　　安珉听到这个问题之后，几乎脱口而出“愿意”两个字。
　　可是他真的愿意吗？
　　一开始被邪神缠上的时候，他是一个只会仓皇躲藏的人。经历得越多，他越发现无论自己怎么躲，都逃不开一些事情的发生。但是没关系，他还有亲人，有朋友，还有自己的生活。
　　可就在不久之前，他知道了自己只是作为棋子而存在，亲人朋友也一一离去。
　　安珉真的很累了。
　　即使他拥有隋辰，也无法弥补内心的空洞。
　　如果他能有选择就好了。
　　可以选择是否唤醒雪山之下的邪神，也可以在后来选择要不要接纳隋辰，到最后还能选择自己的死法。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一步都被推动着往某个方向走，并且走得遍体鳞伤。
　　如同刚才他在房间里剜下来的那块肉，他也想把自己这破烂的命运一并剜去。
　　即使知道皮肤之下的芯片已然失效，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容忍自己失去对身体的掌控权。即使知道自己的攻击会带来死亡，他也想杀了导致这破烂命运的源头。
　　在短短几个瞬间，安珉的能力已经让肉眼可见的地方都结了一层冰。
　　或许是因为天赋，也可能是与邪神的关联太过紧密，安珉掌握能力的速度很快。那些结冰的地方纷纷碎裂，漫天的尘埃飞舞，碎块不停掉落，大有一副要把这里弄塌的架势。
　　隋辰无法再冷静，安珉这是在消耗自身的生命。
　　主动的死亡是安珉此时想要的，可他又舍不得。
　　被隋辰关在牢笼里的那部分意识已经焦躁至极，从人形变回了混沌的形状，数不清的牙齿啃咬着，撕碎了牢笼一角。
　　算了，出来就出来吧。
　　隋辰卸下了桎梏，感受着另一部分的自己逐渐融入整个身体，再占据精神领域的每个角落。一些陌生的视角和情绪像病毒扩散，让他也极为烦躁。
　　可是很快，连“他”这个自我意识也不复存在了。
　　以前的隋辰和现在的隋辰都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整合体。
　　身体里率先涌入了强烈的不舍，那是在直升机上被按下了暂停键，与安珉告别的感受。消散的前一刻，那股情绪太过浓烈，浓烈到邪神曾经从未体验过，隐约认为那是人类才能拥有的情感。
　　漫天的雪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遮天蔽日的尘埃。
　　重逢与不舍的情绪在邪神体内交织膨胀，他看着走向崩坏的安珉，终于懂得了一个称职的神明应该做什么。
　　至少应该拯救自己的信徒于痛苦之中。
　　一股更为磅礴的力量从隋辰身体里涌出，冲散了从安珉掌心生长出去的丝线。
　　安珉僵住了，转头看去，却正好看见隋辰的人形正在消散，化为一阵灰白的雾。
　　那个眼神……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认错，是隋辰回来了。
　　却又不完全是以前的那个隋辰，因为那道雾气主动从他身侧绕过，而他分明听见了一声“小珉”。
　　雾气之中又传来三个字：“抱住我。”
　　安珉刚刚伸出手，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轻，被雾气裹着离开地面，仿佛也成为了轻飘飘的一团云雾，在半空中漂浮游荡。
　　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被麻醉了似的，他逐渐感觉不到那些地方的存在，视野也陷入黑暗。
　　但是在石块坍塌掉落的背景声中，他依稀听见了令人牙酸的声响，就好像自己的骨头和关节被弄断了，血管也纷纷破裂。
　　想开口也无法做到，因为他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嘴唇，更无法控制。不仅是嘴唇，眼睛、鼻子、整个面部、每一根手指，从头到脚的每一个地方化为无物。
　　刹那之间，那些细微的声响也消失了，如同坠入真空。
　　安珉心中却生不出一丝恐慌。
　　他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肉体已经被邪神消解，他融化在了隋辰如雾如云的怀抱之中。
　　神与信徒以更紧密的方式相连结，不再是简单的献祭，也不再是一块骨头诞生于安珉体内，而是更加无法分割的形式。
　　安珉体内留下的邪神痕迹，连带着那些能力，一并汇入白雾之中。
　　而他们曾经结下的契约也就此被触发。
　　——“你将以鲜血起誓，在此结契，成为我的信徒与祭品。”
　　——“我以群星轨迹起誓，庇佑你之生命，护卫你之灵魂，长伴你身侧。”
　　一种灵魂上的灼烧感一闪而过，安珉的思绪突然变得混沌起来，什么也无法思考了，只模模糊糊感受到了一股大地的震颤，带来雪风拂过的幻觉。
　　紧接着，那些幻觉也消失，他的灵魂只剩下绵长的安稳与舒适。
　　青年上一秒所站立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一片雾气在卷走他之后突然膨胀，迅速蔓延开来。
　　穿过栏杆来到了被四面建筑围起来的中心，这里是整个空间的最底部，从这里往上要经过无数破旧楼层，就好像要穿越重重地狱一般。
　　因为是不存在于现实中的幻境，这里的构造比现实还要魔幻，原本黑洞洞的顶部，变成了一片布满星芒的夜空。
　　与其说是星空，更像是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想要捕捉住底下的不明生物。
　　那团云雾在群星的笼罩之下显得诡异了几分，却也并未停留。
　　直直往上，褪去了外表伪装的柔软，变得尖锐而有攻击性。所过之处无一不被冰层覆盖，然后脆弱得开始破碎崩塌。
　　浓雾之中，也有干枯的树枝疯狂生长，隐没其间，被纷纷坠下的落石和建筑碎片砸断，又立刻重新长出来。
　　大规模的崩塌之下，那棵树的全貌隐约显露了出来。
　　比起在山洞中的样子，这会儿的树木更加庞大而茂盛，即使没有任何一片树叶，生命力也蓬勃得令人惊叹。
　　那些枝干追逐着雾气的方向，然而片刻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停止了动作。
　　它的目标已经不在了。
　　或者说，无处不在。
　　安珉不再是人类，肉体被摧毁消融，而精神与邪神同在。
　　若要彻底开启时间之门，只能一并杀了隋辰。
　　作为涂宙留下来的神迹，这棵树蕴藏了相当大的力量。它原本没有意识，也不属于任何人，却因为千百年来信徒的滋养，逐渐印上了人类的痕迹。
　　信徒的执念也留在了它的深处。
　　它一定要开启那扇门，一定要把安珉的意识送回去。
　　片刻之后，幻境里的建筑已经坍塌了一大半，那些残渣掩盖在树木的根系上，让这里更像一片古老的废墟了。
　　顶部的夜空发生了不太显眼的改变，只有了解星辰运行的人才会知道，群星的位置被刻意重新排布，变成了现实中不会存在的排列。
　　有一道光芒从无尽的夜空中投下，顷刻间笼罩了整片废墟。
　　雾气被光芒穿过，一时变淡了许多。
　　光线不足以将雾气打散，并且似乎也意不在此，在洒满整个空间之后，所有的一切都突然停住。
　　时间就此凝结。
　　作者有话说:
　　第一卷结束了，第二卷大概会比较短。
　　# 第二卷 彼岸


第82章 轮转
　　丛容在门外站了快十分钟，电话也打了十多个。
　　如果不是她刚才一直守在路口，没看见安珉离开屋子，她都快怀疑里面空无一人了。
　　咬咬牙，她直接找上对门的邻居，敲开了门。
　　邻居夫妇一副瑟缩的模样，惊魂未定一般，门也只开了一条缝。
　　那女人问：“是小丛啊，来收房租吗？好像还没有到时间。”
　　丛容顾不得那么多了，把门掰开：“不好意思借一下你们阳台，我翻到那边去。”
　　她大步走进去，夫妇二人追在身后语无伦次。
　　男人说：“吓死人了啊小丛，刚才突然刮狂风，吓得我们把窗户都关严实了……是不是轮到我们这里闹鬼了啊？”
　　“已经闹完了。”丛容简短答道，走到生活阳台。
　　两户的生活阳台都没有封窗，离得也比较近，两边栏杆只隔了一米多。丛容把头发扎起来，挽起袖子就直接撑着栏杆，整个人站了上去。
　　这架势一秒钟都不带犹豫的，吓得女人赶紧上前扯住丛容的衣摆。
　　“这对面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女人犹豫道，“……是不是死人了？”
　　“人没死。”丛容一顿，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她抬手抓住墙壁上固定着的水管，深吸一口气，往另一边阳台跳了过去，然后稳稳落地。
　　那夫妇俩还探着身子瞧她安危，她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朗声道：“短时间不会闹鬼了，别憋在屋子里了，该出去就出去吧。”
　　说完转身走进了屋子。
　　一瞬间，邪神的威压排山倒海般朝她压了过来，丛容下意识往后闪躲，退出门外。
　　回过神之后双手合十，一如既往地窝囊祈祷：“我没恶意我没恶意，我就来看看你家安珉是否健在。”
　　之后她试探地伸了一条腿进去，没感受到阻挠之后才放心迈步。
　　进去之后，她就察觉到了不寻常的地方。
　　虽然屋子里处处都是邪神的痕迹，但邪神本人似乎不在。
　　她一愣，邪神没了？是走了还是……
　　“安珉？”她出声找人，但无人应答。
　　转过弯穿过过道，她终于在餐桌边看见了人。
　　安珉已经换了衣服，但头发像刚睡醒一样有点塌，服帖地垂下来。青年正安静地吃着早餐，可衣袖上的血迹相当违和，血还没干，是鲜红色的。而且这份平静也很反常，在邪神消失了的情况下，安珉怎么能坐得住？
　　“你没事吧？”她问了一句，不确定要不要靠近。
　　安珉没有回答，吃完了煎蛋，端起玻璃杯小口地喝着牛奶。
　　丛容环视一周，没在屋子里找到任何打斗痕迹。
　　安珉突然开口：“刚才你给我打过电话吗？”
　　她回过神来，点点头：“对啊，我跟你说屋子外面全是邪物，你没看见，那是一层又一层地扒着，口水和恶臭的分泌物一起往下流。”
　　“他们想杀了我，还是想带走我？”
　　丛容摇摇头：“这我怎么知道，我又不会读心。但我知道他们肯定是冲你来的，就算屋子里有尊邪神，他们也顶着畏惧想挤进来。”
　　安珉咽下牛奶，又问：“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之后……之后突然一阵狂风，那些东西就都死了，连渣都不剩。”丛容顿了顿，“难道不是邪神做的吗？”
　　安珉喝完了牛奶，握着杯子的手却很用力，指节都泛白。
　　丛容接着问：“邪神呢？他不是一直都黏着你吗？”
　　气氛看似劫后余生般平和，安珉的状态却平和得过了头。过了好一会儿，丛容才等来青年的回答。
　　“他死了。”
　　她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什么？”
　　“邪神在刚才死了。”
　　丛容深吸一口气，虽然猜到了大概情形却还是问道：“刚才发生什么了？”
　　“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她疑惑道，“你不是一直都在这里吗？”
　　“我……”安珉像是突然失语，神情看起来压抑着痛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丛容不忍心逼问，连忙道：“算了算了，你别说了，想告诉我的时候再说吧。”
　　安珉小声说了句谢谢，起身收拾空餐盘和玻璃杯，进了厨房。
　　她跟了过去，在厨房里发现了沾了血的刀，还有地上的几滴血迹，不多。
　　丛容的目光又落在安珉带血的袖口，但是在安珉抬手的时候，她看清楚了，血迹对应的手臂位置并没有伤口。
　　“你的伤……竟然可以自愈吗？”她问。
　　安珉的背影一顿，没回答但权当默认了。
　　丛容没再继续问，只道：“周围的邪物是清除了，但不能保准之后没有新的，所以最好快点离开这里。不过你确定要去北边探寻真相吗？不如趁这个机会找个地方躲起来，远离这些普通人不该接触的事情。”
　　安珉转身看她：“如果我说，我想回到雪山，再唤醒一次邪神呢？”
　　她愣了愣：“……我以为你很讨厌邪神，不喜欢当信徒，也不想扯上关系。”
　　安珉有片刻的走神，但很快回过神来，绕过她径直走进卧室，然后拎了个鼓鼓囊囊的背包出来。
　　“东西我已经收拾好了，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丛容看得一愣一愣的：“去哪里，雪山？”
　　“我刚才说着玩的，”安珉垂眼，背上了双肩包，“去北边，我要弄清楚这一切究竟怎么回事。”
　　*
　　酒店套房的沙发上，何立暄心满意足地捧着电脑，看着城市各个角落都出现了安珉的那张脸。或大或小的电子屏幕上，青年的脸在监控摄像头之下也依然漂亮，动起来的时候就如同老电影里的画面。
　　但即使皮囊再好看，如今也身败名裂了。
　　Z城里人人都在寻找安珉的下落，想要为民除害，也贪图所谓的悬赏奖金。
　　原本计划和那老头一起去抓人的，可是在出发之前，老头突然间感受到了安珉身边那股力量的减弱，又说不必亲自去了，只待他手下把人带过来就好。
　　何立暄想了想，老头的意思应该是说隋辰死了吧。
　　比他想象中还弱不少，看来他离开安珉和隋辰，转而去北边寻找神迹是对的。
　　何立暄的算盘已经打好，他只需要将安珉抓住，然后带回安珉从小生活的那个小镇，就能向神域那边交差，获取信任。
　　抓不住也行，反正按照安珉喜欢一探究竟的性格，十有八九都会往北边走，他已经在路上留够了人手。
　　但是等了好一会儿，何立暄只等来一个坏消息，有人看见安珉开车逃出Z城了，但不是朝着北边，而是另外一个方向。
　　他有些疑惑：“他要去哪儿？雪镜镇？”
　　小王摇摇头：“也不像雪镜镇的方向，我现在就去查。”
　　他焦虑地摆摆手：“让人去追，你赶紧弄清楚他想干什么。”
　　何立暄烦躁不已，随手拿起遥控器打开了房间里的电视。黑客已经停止了攻击，整座城市的通讯已然恢复正常，地方台正在播报紧急新闻，正与安珉有关。
　　他瞟了一眼，随即愣住了。
　　“看来有人动作比我们还快啊。”他没感情地笑了一声。
　　新闻里正在报道安珉的身世，说了一些性别年龄和工作地点这些基本信息之后，话锋一转。
　　——“据悉，安先生的父母于前日遭遇大型连环车祸，车祸现场五死七伤，而安先生父母也当场身亡。此事引起不小轰动，本台亦于前日对此进行了报道。”
　　安珉大概是看见了自己父母身亡的消息，改变主意，不去北边，而是打算回家。
　　还挺看重亲情。
　　何立暄把电视声音调小，转头吩咐小王：“走吧，通知隔壁那老头，安珉自投罗网了，我们去路上等他。”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被锁啦，虽然什么都没写但是被秒锁了，只有等明天早上审核上班了再解锁。上一章是很重要的一章，介意的朋友最好明天再来看这章和后面的第三更，不然大概率会看得一头雾水


第83章 更迭
　　童哲又一夜没睡。
　　明天早上就是出殡的日子了，最后一天，他精神格外紧绷，总有些心神不宁。
　　尤其是在和安珉通过电话之后。
　　他总觉得电话那头的安珉听起来很疲惫，全然不像话里所说那样没事。
　　但可能是因为最近Z城太乱吧，死了好几个人。其中一个，如果童哲没记错的话，好像和安珉一个公司。
　　鉴于这几日童哲都没怎么安宁过，所以并没深想这件事，起身又去插了三炷香。
　　灵堂里没人说话，他父母昨天凌晨也被他劝回去休息了。童哲拿出手机，想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然而却冷不丁看见一条新闻推送。
　　标题就很荒谬，点进去之后，内容更是荒谬得他以为自己在做什么噩梦。
　　他竟然在新闻里看见了安珉的脸，和安珉的名字，不是以普通市民的身份，而是整座城市的祸害，一场悬赏追杀闹剧的主人公。
　　童哲第一反应就是另外一群势力在背后搞鬼，想要把安珉弄得身败名裂，人见人打，之后才好操纵安珉。
　　他担心着“追杀”二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下一秒却看见了新闻的最后一段话，说安珉下落不明，疑似已经逃出Z城。
　　稍微放心了一点，童哲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给安珉拨了个电话。
　　电话过了很久才接通，安珉听起来有气无力的，但语速很快：“我正在开车，不是急事的话之后我打给你再说。”
　　“是急事！”童哲着急道，“你打算躲去哪儿？”
　　那头沉默了片刻：“……你也知道了？”
　　“我知道你是被人整了，但当务之急是确定一个安全的地方，我家不是在U城有一套郊区的小房子吗，你去那里，门是密码锁……”
　　童哲还没说完就被安珉打断了。
　　“我正在回家的路上，老家。”
　　童哲忽然间哑口无言，第一反应是阻止安珉回来，可又说不出话。
　　安珉在他沉默的间隙，小声问：“我爸妈走了，对吗？”
　　他没说话。这件事原本可以瞒好一段日子的，可现在安珉在公众视野里出了名，父母的事情应该很容易就被扒出来，可能对方已经看见了相关的新闻。
　　他不回答，安珉也不催，又问：“你正在我家，对吗？”
　　童哲哑声答道：“……对。”
　　两厢沉默。
　　童哲突然打破沉默：“你不能回来！”
　　“为什么？”电话那头突然传来强烈的风声，应该是安珉降下了车窗。
　　他很想把原因说出来，可是他答应过叔叔阿姨不能说，所以只能重复了一遍：“总之你不能回来。”
　　“给我个理由。”安珉异常冷静。
　　可发小越是冷静，童哲心里越是忐忑。如果安珉大哭大闹出来都还好，他至少能安慰，可现在的安珉就像个不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崩溃，会爆发。
　　童哲想起叔叔阿姨走后，他在他们床头柜里翻出来的那些东西。
　　从小到大，他都觉得叔叔阿姨似乎不怎么爱安珉，甚至偷偷替安珉感到过委屈。然而那些东西证明了他们的爱，对安珉的爱只是被深深地藏了起来，出于某种他也不知道的原因。
　　他叹了口气：“叔叔阿姨曾经对我千叮咛万嘱咐……如果他们意外去世，一定不能让你回去，否则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其中原因，可他们是你父母，你不信我，难道也不信他们吗？”
　　电话那头沉默的时间比刚才更久。
　　在童哲忐忑到极点的时候，安珉终于开口：“好，我答应你。”
　　他重重松了一口气。
　　“你之前说的那套郊区空房子，可以把地址发给我吗？”
　　“好，马上发过来，先挂了吧你还要开车。”
　　电话挂断之后，童哲把地址和门锁密码一并发给了安珉。
　　之后又去烧了纸钱，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嘴里自言自语般念叨着：“二老在天之灵保佑安珉平安无事。”
　　之后一整天他的心都没彻底落下去过，始终悬着，就怕安珉路上出了岔子。又担心安珉过去之后能躲多久，那里终究不是世外桃源，总会有被发现的一天。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都知道了关于安珉的新闻，但碍于亲朋情面，都没明说，只是那些闲言碎语总往童哲耳朵里钻。
　　他听得难受，索性封闭自己。
　　当夜他和几个安珉的远方亲戚守灵，眼看着熬过了上半夜，大家都开始忙碌起来，准备出殡事宜。
　　就在隋辰忙得暂时忘记了安珉的时候，小区里突然来了一行人。几辆车开着远光灯停在灵堂旁边，灯光刺得大家都睁不开眼。
　　童哲心想谁这么没道德，就看见灯光熄灭之后，安珉从头辆车的后座里下来。
　　即使夜色里灯光昏暗，他也一眼看出来安珉的脸色极差，比之前分别时还没血色。
　　安珉背后的人赫然是那位何少爷。
　　他下意识骂了声脏话，也不管安珉是怎么被抓住送来的，只想把人立刻送出这个小镇。
　　童哲上前抢人，然而何立暄身后立刻走上来七八个人，将他围住。
　　“你来干什么？”他冲着何立暄质问。
　　“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啊，”何少爷很欠揍地回答，“这里也挺好的，我好歹也算安珉朋友，来吊个唁合情合理吧？”
　　安珉闭了闭眼睛，似乎已经对这一切感到疲惫了。
　　“我要去见我爸妈。”他轻声道。
　　何立暄示意那群人散开，给安珉让出一条路。
　　青年走进灵堂，在冰棺旁驻足了好一会儿，垂眸瞧着，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就连童哲也不知道安珉心里在想什么。
　　他已经拿好了三炷香，在已有的烛火上点燃，轻轻一甩将火焰熄灭，顿时三缕袅袅青烟升至半空。
　　“安珉。”他提醒了一声。
　　青年这才回过神来，接过香，在蒲团上跪下，板板正正地双手捧香磕了三个响头。每一下额头都结结实实砸到水泥地面，发出三声闷响。
　　童哲皱了皱眉，心想安珉额头该红了。
　　就见青年起身之后，那里果然红了一片，但安珉全然不觉一般，走上前去，将香插进了香炉里。
　　何立暄也走进了灵堂，童哲还没来得及赶人，安珉就已经转过身，冷冷开口：“滚出去。”
　　“好好好，我滚出去。”何少爷倒也没有强求，当即退了出去。
　　安珉随即看向童哲：“我要上楼看看他们的遗物。”
　　童哲瞥了一眼灵堂外乌泱泱的人，问：“他们为什么把你送到这儿来？”
　　“他们原本就想把我带到这里，说是遵照什么神谕。”安珉放低了声音。
　　童哲听得有点懵：“神谕？那是什么东西？”
　　安珉抬眼盯着他：“你猜呢？我猜是写了我死法的东西。”
　　灵堂里一阵风吹进来，童哲感觉身上有点发凉。
　　他想了想，说：“……我先带你去楼上。”
　　一行人浩浩荡荡上了楼，那个神棍老头始终没露面。最后只有三人进了屋子，何立暄被要求留在客厅，童哲带安珉进了主卧，指向床头柜。
　　“里面的东西，你看了之后别太惊讶。”
　　安珉抿了抿唇：“应该没什么能让我惊讶了。”
　　青年蹲下身，拿出了柜子里的东西。
　　最面上的是一本证件，他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是领养证件。
　　他手指有点发颤，打开看了两眼，又合上。
　　之后又挨着把那一叠东西都翻看了一遍，神情始终平静，看得很认真。
　　合上那本日记之后，安珉仰头望着他。
　　童哲以为安珉会说一些难过的话，可是青年只说：“他们走得痛苦吗？”
　　他吞咽了一下，将哽咽的感觉憋回去：“不痛苦，当场去世。”
　　安珉很轻地呼出一口气，再次把领养证书翻出来看了看。
　　“看来他们是在冬天捡到我的。”
　　童哲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决定说出口：“高二，周末我来找你玩的时候，正好撞上他们在讨论这件事，所以叔叔阿姨就索性把真相告诉我了……他们的确是在冬天捡到的你。”
　　安珉没抬头，却问：“然后呢？”
　　“那天雪很大，你被裹在一个很薄的襁褓里，就扔在东街拐角的墙底下，离他们以前住的地方很近。”童哲顿了顿，“他们说这是命运注定的缘分，那一片，刚好就他们夫妇还没生育。”
　　童哲话音落下，好一会儿之后，屋子里才响起安珉的声音。
　　“命运？”像是在苦笑。
　　“……阿姨经常做一个梦，那个日记本上记载的数字应该就是那个梦出现的次数。”他有些不忍心，但还是继续说，“她只告诉我是个噩梦，关于你的。”
　　安珉将那些东西一一放回去，锁上了柜子。随后扶着床沿慢慢地站起来，似是很虚弱。
　　“命运让他们没什么亲人朋友，让他们刚好遇见了我，领养了我，又刚好死于这个时间点。”青年眼神很冷，注视着窗外的夜色，“就好像，他们只因为我而存在，当我即将死去的时候，他们也没有生的必要了。”
　　童哲深深记住了安珉说这些话的时候，那个空洞而哀切的眼神，就像是为命运而哀悼。
　　事实证明，那些哀悼像是预言。
　　安珉真的死在了当晚，在从小长大的故乡，死在了未知力量之下。


第84章 因果
　　安珉突然惊醒。
　　他记得自己回到家，看见了一直藏在父母床头柜里的秘密。可后来的事情他就记不清楚了，只依稀想起来在快要天明的时候，来了一个戴着兜帽和面具的怪人。
　　灵堂甚至整个小区都被狂风笼罩，所有光源都熄灭。
　　再后来……再后来他问到尸臭的腐朽味。
　　坠入了一扇门。
　　那一瞬间，手腕传来一阵巨痛，他好像又听见了隋辰的声音，陷入了一个怀抱。
　　醒来就已经在这里了。
　　安珉挣扎着从坚硬的地面爬起来，却发现目光所及全是厚厚的冰层，灰白色无边无际地铺开，弥漫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他并没有感受到寒冷，呼吸之间也没看见白色的雾气。
　　脑子里很乱，仿佛被很多凌乱的记忆堵塞住了。
　　他是死了……死了之后来到的这里，可是为什么他觉得眼前的景象无比眼熟？就好像他曾经看过千百次一样……
　　安珉艰难地迈出一步，想要在冰面上发现一些别的东西。
　　脚下却突然踢到了什么，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弯腰捡起来，那是一枚象牙色的骨片。
　　似有所感，他抬起手，撩起左边的衣袖。手腕处的皮肤很平整，皮肤之下似乎什么也没有。
　　所以邪神在他体内的那块骨头……在关键时刻替他挡了一命吗？
　　骨片突然发烫，他下意识扔开，那东西落在冰面之后却如同一块烙铁直直烧穿了冰层，不停往下坠。
　　安珉扑着去追，直直跪倒在冰面上，却根本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隋辰留给他的最后一个东西，毫无留恋地溜走消失。
　　冰层多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黑漆漆的，完全看不清下面有什么，似乎并不是水。
　　安珉怅然地跪在那里许久，也没缓过神。
　　手背忽然被冰了一下，他终于回神，原来是一片雪花落在了他手上。
　　安珉抬头望去，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盖，连轮廓都透不出来，而灰暗的天空开始降雪。雪花逐渐掩盖了天地的灰，落在他的脸上轻柔得如同抚摸。
　　竟然下雪了。
　　冰雪让他一瞬间想起了隋辰，于是不再停留，起身继续往前走。
　　虽然不知道这是哪里，又是什么时间，但他想要找到自己与这个世界仅存的联系，想知道对方是不是还活着。
　　他想找到隋辰。
　　雪越下越大，身上很快就落满了雪花，让本就沉重的脚步愈发缓慢。
　　但是安珉不敢停下来，他害怕自己一旦停下，就没有再前行的勇气。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感受不到寒冷，或者说，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知觉。
　　他张开嘴，尝试一般说了两个字：“隋辰……”
　　还好，他还没有失去语言能力。
　　走了好一会儿，天色由亮变暗，仿佛黄昏。
　　安珉估计距离自己出发至少过去了三四个小时，因为他的腿已经开始酸痛无力。
　　“隋辰。”耳畔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他一愣，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转头看了看四周，除了一望无际的冰层和漫天的雪，并没有其他东西。
　　或许是幻觉吧。
　　他又走了很久很久，在不经意间又听见了一句“隋辰”。这次他听清了，是他自己的声音，但不是他的语气，带着机器人那般的死板。
　　安珉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这里的一切都很不真实，或许这个声音也真的只是他的幻觉。
　　他没理会，继续闷头往前走。
　　因为没有时间参照，就连饥饿感这种身体上的时间参照也不复存在，安珉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久。
　　天地间太过安静，雪落也是无声地，安珉心中有些难受，又开口低喃了一句：“好累。”
　　没过多久，那道模仿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又是学他说话。
　　他没停下来，但是放慢了脚步，试探着问：“这是哪里？”
　　“这是哪里？”
　　竟然不是幻听。
　　他有些无奈地开口：“你可以不要用我的声音吗？”
　　这次安静了许久，正在安珉愈发奇怪的时候，自己的声线又在耳边响起：“隋辰。”
　　好吧，又变回了第一句话。
　　他感觉自己遇见了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子，或者刚开机的机器人，只会机械重复他的话。
　　但好在这让周遭没那么死寂了，有人陪着说话也挺好的，能让他多撑一会儿。
　　安珉继续前行，时不时说些没有意义的话，就能得到随机一句回复。虽然都是从他之前那些话里截取的，但也算是交流了。
　　再后来，他开始一大段地自言自语。那个声音没能找到插嘴的机会，只能被迫听他讲。
　　安珉想到什么说什么，从自己幼儿园和别的小朋友吵架吵输了，到高中被那群混蛋男同学戏耍，再到自己还没来得及送父母出殡之后。
　　他什么都讲了，但是没有提到隋辰。
　　直到嗓子又干又疼，他才终于闭上嘴休息。
　　太累了，他感觉自己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可是肉眼所见依旧只有冰雪。
　　“你不是学……学我说话吗？”他气喘吁吁道，“我说了……那么多，你能记住吗？”
　　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听见：“我学会了。”
　　安珉起初没听懂，想了想才明白，意思是说已经学会了他的语言。
　　“那你很聪明，能告诉我这儿是哪里吗？”
　　“我也不知道。”
　　安珉忽然对这种说话方式感到些许耳熟，他晃了晃脑袋，问：“你是什么？这里还有其他东西吗？”
　　“我是，”那个声音停顿片刻，“我自己。这里只有我。”
　　他不死心，又问：“我想找一个人，不对，是一个邪神……也不对，其实他是长得很像棉花糖一样的怪物，软绵绵白乎乎的，很蓬松的那种……你见过他吗？”
　　然而那个声音只说了几个字：“棉花糖是什么？”
　　安珉有些挫败，他摇摇头，打算节省体力，不再说话。
　　看了看前方，咬咬牙继续往前走。
　　安珉脑子里闪过很多以前的画面。
　　他想念隋辰呆滞的模样，那么大一个块头傻傻呆呆盘坐在床上，仿佛任他摆布的玩偶，可实际上是个不把人类放在眼里的邪神。
　　还有些想念被隋辰认真注视的感觉，他说什么隋辰都会听，不会觉得无聊或者厌烦。
　　甚至被蛇从身上爬过的感觉他也怀念。
　　可是他要怎么找到隋辰？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靠一双腿吗？
　　“我和别人打架了，”那个声音突然说，“比你幼儿园的时候还要糟糕。”
　　安珉想了想，还是开口接话了：“那你打赢了吗？”
　　“我被吃掉了一部分，但是我又把他全部吞下了。”不待安珉回答，这个声音又说，“你要去哪里啊，太慢了，我送你吧？我就快要死了，但是可以帮助你之后再死。”
　　安珉在听见第一句话之后就已经停住脚步，愣在原地，一股强烈的直觉席卷了他的思绪。
　　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垂眼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还是人类模样。
　　但隋辰没有认出他。
　　他轻笑一声，声音沙哑道：“那就是你打赢了，你好厉害。”
　　“你也很厉害，”那个声音说，“我从来没见过和你一样的存在。”
　　他突然抬起头，说：“我是安珉，我想找隋辰。”
　　然而那个声音却问：“隋辰是一颗星星吗？”
　　安珉喉咙被哽住似的，片刻后才回答：“他不是星星，是神明，我是他的信徒和祭品。”
　　“神明是什么，信徒和祭品又是什么？”
　　他笑了笑：“我可以讲给你听，但是现在，你说你快死了，我能帮忙吗？”
　　“不清楚，或许可以。”
　　“你在哪儿？”
　　那个声音回答：“你正在我的身体上。”
　　话音落下，厚厚的冰层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缝，眨眼之间便朝四周扩散，霎时间所见之处缝隙越来越多，而安珉脚边那条正在急剧扩大。
　　但他没有像担心的那样掉下去，一团软软的白色东西接住了他。
　　安珉躺在云朵一样的东西里，心里第一个反应竟然是，隋辰还真没骗他，本体竟然真的很像棉花糖。
　　但同时，棉花糖遍布着细小的腕足，还有数不清的利齿和眼睛。安珉与其中一只眼睛对视上，与人类和自然界里常见的生物都不一样，这只眼睛里竟然挤着密密麻麻很多个瞳孔，都是幽幽的深蓝色。
　　于是也有几十个自己倒影在那只眼睛里。
　　安珉看得一阵眼花头晕，虽然本能依旧驱使着恐惧的情绪蔓延上心头，但他并不真的害怕，因为这是隋辰。
　　即使再超出他的认知，他也会像对待以往的隋辰那样，对待面前这个庞然大物。
　　大地震动之下，白色棉花糖钻出来一部分，安珉被高高举在半空。
　　低头看去，靠近冰层地下的地方，白色部分被里面的东西撑胀挤压，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的白色薄膜，透出底下的深黑色。
　　那些黑色的部分还在不断涌动，似乎在蚕食隋辰的身体。
　　渺小如安珉，并不具有将那个黑色东西赶出隋辰身体的能力。
　　他猜测那就是另一个邪神。
　　两个邪神之间的斗争，他要如何插手？
　　“你们为什么会打架？”安珉逼着自己凝视其中一只眼睛，对着几十个瞳孔问道。
　　“我在这里睡觉，他把我吵醒了，还想赶我走。”
　　果然是那个隋辰，怎么听怎么委屈。
　　安珉叹了口气，伸手捏了捏身下的棉花糖，当作安慰。手感是黏黏的，但是很软，他没忍住又捏了两下。
　　“那你也把他赶走吧？”他说。
　　“我想，但是我没有力气了。”邪神在他脑子里说着。那只眼睛忽然变幻了形状，动了一下，那些瞳孔便如玻璃滚珠似的在里面晃荡，像在表示自己的情绪。
　　安珉发愁：“如果我能帮你把他赶走就好了。”
　　“你在为我难过吗？”
　　他点点头，坦然承认了。
　　屁股底下拖着他的棉花糖把他掂了掂，为他做了个量身定做的柔软沙发，让他整个人陷在里面。
　　“你真好。”隋辰的标志性语气，即使不是曾经那个声音，也让安珉感觉很熟悉，安心了不少。
　　“你也很好。”安珉在心里补充后半句——如果你能进入我的大脑，看见你的另一副样子，就能明白我这句话的意思了。
　　他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无数双眼睛里又有数不清的瞳孔，铺天盖地的压力施加在安珉身上，可他就像是躺在自家沙发那样舒适。
　　安珉突然想到个主意：“你可以留下一部分，然后跟他同归于尽。”
　　就像曾经隋辰在他身体里留下骨头那样。
　　“但是你会被波及，”邪神说，“我要先把你送走，对了，你刚才说想去哪里？”
　　安珉其实哪里都不想去了，他已经找到了隋辰。
　　“你可以吃掉我吗？我想把自己献祭给你。”
　　“但是你看起来不好吃。”
　　安珉差点被气笑，他轻声骂了一句：“坏蛋。”
　　“我能感受到，你是从以后来的，我送你回去吧？”
　　他愣住了，上半身前倾靠近那只眼睛。
　　“你能操控时间吗？”
　　邪神似乎对他的问题感到茫然：“未来过去和现在都是同时发生的，时间只是一件东西，我受伤了所以没力气跨越它了，但是你不可以吗？”
　　安珉在这一瞬间明白了很多事情，心情有些激动，却也很失落。
　　他明白了因果。或者说整件事情并不存在因果，因即是果，果也是因。
　　如果他一开始没在雪山脚下唤醒邪神，就不会发生之后的事情，也不会坠入那扇门，更不会来到此刻。之后他又会去往哪里？回到现代吗？重新被父母领养，长成安珉，然后再次唤醒邪神？
　　没有尽头。
　　安珉看不见两端，自己就像滚轮上的仓鼠，不停往前奔跑，却跑不出那个圈。
　　幸好，过程并不是全然痛苦，比如说现在。
　　他缓了缓才答道：“是的……我不可以。”
　　手背突然被棉花糖轻柔覆盖，他垂眼看去，有些意外。
　　“你又在难过了。”邪神在他脑海里说。
　　安珉的目光转向对方：“你快死了。”
　　那些黑色的东西愈发扩散，隐约间似乎有根系在蔓延，就像一棵巨大的树，疯狂生长。如果隋辰不快点切割自己，整个本体都会被侵吞。
　　“我本来不介意的，”邪神说，“可是你突然来了，我又介意死亡了。”
　　安珉想笑，却又有点想哭。
　　他想说的话有很多，但最后只是说：“谢谢你……我倒霉的人生里，遇见你是最幸运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说:
　　写的时候感觉这章像童话。


第85章 无数次
　　久久的沉默之后，邪神忽然说：“我可以进入你的大脑里看看吗？”
　　安珉不习惯这么有礼貌的邪神，点点头。
　　紧接着就是熟悉的被侵入感，但与以前相比，这次的精神力量澎湃得多，像风雪一般刮过了他的脑海。
　　安珉有点难受，但强忍着。
　　幸而邪神很快地退了出去，他才得以呼吸，瘫软在棉花糖做的椅子里喘气。
　　“好神奇。”邪神再次开口，依然是安珉记忆里隋辰的那道声音。
　　他身体一震。
　　“是啊，好神奇，和你重逢竟然是在过去。”
　　围绕着的棉花糖缠绕得更紧了一些，说了句“好可惜”。
　　安珉心想的确可惜，有关于他们的一切都带着强烈的遗憾。然而在他愣神的时刻，身体忽然被带着往后退。
　　“隋辰！”他下意识喊出声，邪神本体却没有理会他，脑海里又陷入一片寂静。
　　冰面上的那些裂隙逐渐又被新的冰层封住，安珉心中升起极度的恐慌，感觉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他被隋辰送到了远处的冰面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裂口越来越小，趁还没完全合拢，贪婪地多看一眼缝隙之下的邪神。
　　最后一眼，他只瞥见了即将破体而出的黑色枝干，一道强烈刺眼的光芒从隋辰体内迸发出来，随即被终于合上的冰层挡在了下面。
　　大地震颤，雪还在下，天地间却已经不复宁静，仿佛即将崩塌。
　　安珉舍不得留邪神在这里承受痛苦，但他又清楚，时间的闭环下，无论如何挣扎，他终究都会离开这里，投入新的一圈。
　　如果有破局的方法，如果可以打破这一场无休止的闭环……
　　曾经不信仰任何事物的安珉，突然跪了下来。
　　慌乱之间他他忘记了那些信徒的祈祷词，也不知道如何祈祷才算虔诚，才能被实现。
　　他对着未知的命运，为自己的神而祈祷。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我祈祷这一切结束，不要再有下一次的循环……”安珉语速很快地低喃，不知所措道，“所有痛苦到此为止吧，够了，已经够了……”
　　他想起被压在床头柜底部的领养证，想起每一次不由自主的选择，想起一切被命运玩弄嘲讽的证据，心中的不甘如同雪崩愈演愈烈。
　　口中不曾停歇的祈祷，听来尤为讽刺。
　　命运不会倾听他的祷愿，更不会实现它，毕竟如果真的有用，隋辰和他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
　　远处，一道黑色的枝干破冰而出，顶着一层柔和但坚厚的光罩，似乎极力试图摆脱它。
　　枝干刺破冰面之后便疯狂生长起来，根系、树干，枝叶，每一个部分都无比巨大。
　　然而它始终无法突破那层光罩。
　　一股更加强烈的波动从中心扩散开来，甚至将安珉撞翻在地。
　　他感觉自己像被甩进了真空之中，耳边除了自己的耳鸣声，再没有其他动静。而大脑也被什么给罩住了一般，昏沉得要命。
　　模糊的视野之中，安珉隐约看见不远处，半空中出现了一道裂痕。
　　空气被无形的力量撕开，缝隙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一道巨型的入口。
　　裂缝中透出来的光很黯淡，周围还有灰黑的烟雾在缭绕盘旋，安珉下意识地抗拒，想往后退却抢夺不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到了某个节点，一切事物都开始被那个缝隙吸进去，厚厚的冰层自发破裂，飘至半空，从天空中落下的雪也倒着向上，最后都逃不过被卷进缝隙中。
　　安珉也不例外。
　　强大的力量让他的躯体也开始像冰层那般分崩离析。
　　全身上下的皮肤纷纷裂开小口，有血迹飞溅出来，落在了雪上、冰面上，还有离他很近的黑色枝叶上。
　　剧烈的疼痛在一刹那发生，他很快也被卷入了缝隙。
　　脑海里被封住的某些记忆碎片也纷至沓来。
　　无数次跪在冰面上仓皇地祈祷，无数次穿越这道缝隙，无数次在单元楼下捡到隋辰，无数次结下与邪神的契约……
　　原来他早已经历了无数遍这样的场景。
　　从未有过的绝望感铺天盖地而来，剧烈的不甘心只在心底的角落留下微弱的影子。
　　或许他还能够改变自己和隋辰的命运吗？
　　金色阳光之下的雪山又隐约浮现在眼前，在意识濒临崩解的前一刻，他想，哪怕只是一个细微的改变也好。
　　*
　　“安珉，醒醒。”
　　一道声音轻轻叫着他。
　　睡意像一座山压在他身上，他怎么也睁不开双眼。
　　“安珉？”是隋辰的声音，距离比刚才近了不少。
　　他张开嘴，模模糊糊回答：“困……”
　　头发被揉了一把，安珉很不高兴，终于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柔和的自然光线下，隋辰正蹲在床边，近距离看着他的脸。他还没彻底醒，总觉得昨晚上自己做了很长很乱的梦，还没回过神，愣愣地盯了回去。
　　“早上好，”隋辰说，“睡得怎么样？”
　　安珉皱着眉头，转头望向身后的窗户。这里是他的卧室，窗外一副清晨的景象，太阳光线透过纱帘变得更加温暖。
　　“不太好……”他张嘴，语气带着清晨独有的黏糊，“你又没睡吗？”
　　那双幽蓝色的眼睛在清晨更加透亮，显得人畜无害的。隋辰低低“嗯”了一声，答道：“我害怕一旦睡着，会过去很久。”
　　想起邪神一睡最少好几百年，安珉赞同地点点头，试着坐起身来。
　　奇怪的是浑身酸痛，背上和脖子上还有些刺痛。低头一看，身上好好的，也没伤。
　　然而隋辰突然把他抱了起来，握住腰直直抱着的那种。
　　安珉措手不及，瞌睡一下子没了。下意识害怕掉下去所以紧紧搂住了隋辰的肩膀，腿也盘在了对方的腰侧，整个人就好像树袋熊紧紧扒着树干。
　　“你干什么！”
　　隋辰轻松地抱着他走进卫生间，一边答道：“早饭已经做好，快凉了。”
　　说罢将他放在洗手池的台面上，让他安全降落。
　　安珉低头看向隋辰，觉得很奇怪，脸还是那张脸，表情依然是没有表情，为什么今天跟开了窍一样。
　　他摸了摸隋辰的额头，喃喃道：“不对，邪神又不会发烧……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一上来就肢体接触。
　　邪神坦然直面他的审视，平静答道：“感觉很久没见你了而已，想你。”
　　安珉突然愣住，一箭穿心的动画在脑子里循环倍速播放。
　　他咽了下口水，记忆中，昨天晚上睡觉之前他还和隋辰保持着邪神与倒霉信徒的距离。可现在，邪神竟然顶着这张颇具杀伤力的脸，对他说情话。
　　“……进展是不是太快了？”
　　隋辰略微歪头，问：“不好吗？我不想浪费每一秒。”
　　安珉闭了闭眼睛，按住对方的肩膀把人往外推。
　　“你先出去等我，快出去。”
　　不然他就无法再强装冷静了。
　　等到隋辰出去之后，安珉才立刻跳下来洗了一把冷水脸，让自己清醒清醒。
　　确认没做梦，又洗了一把，让自己冷静冷静。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洗漱完之后，他推开门出去，发现隋辰一直靠着墙等他，眼巴巴的。
　　安珉皱了皱眉：“不是说做了早餐吗，走吧去吃。”
　　他还没吃过邪神做的饭，多半是黑暗料理吧，但无论如何他也要吃下去，不能打击邪神积极性。
　　然而走到餐桌旁时他顿住了，好像……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一个煎蛋，一杯牛奶，称不上多好但是超出他的暗黑预料。
　　隋辰替他拉开了椅子，自己则坐在旁边。
　　安珉有些不好意思地坐下，问：“你看着我吃啊，没你自己的份？”
　　“看你吃就够了。”
　　他又没忍住皱眉，实在太奇怪，太超出了。
　　安珉咬了一口煎蛋，很正常的味道，还是温热的。又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牛奶，也是刚好的温度。
　　邪神的视线直勾勾的，不带任何掩饰，专注至极。安珉实在坐立难安，拿着杯子送到对方嘴边：“你也喝。”
　　隋辰又看了他片刻，才低下头。
　　嘴唇差一点碰到杯沿时，客厅的窗户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吓得安珉手一抖，牛奶洒了些在桌面。
　　他转头看去，这才注意到屋子外面黑漆漆的，茂盛而干枯的黑色树干正死死贴在外墙和玻璃上。
　　这些东西……为什么他刚才没有发现？明明这么显眼的。
　　一条枝干又猛地拍了一下玻璃，就像刚刚那样。
　　作者有话说:
　　回到现在的时间线了


第86章 交融
　　安珉需要一个解释，他有些搞不清眼前的状况了。
　　记忆告诉他，在昨晚那一觉之前，自己的生活除了隋辰这个危险因素，其余都还算平稳且正常。
　　可为什么现在窗外出现了那些……奇怪的东西？
　　而且稍微深想，他便觉得一切不太真实。
　　想不起昨天晚上吃了什么，想不起来昨天遇见了哪些人，做了那些事情。而窗外的景象，他竟然觉得有几分眼熟。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安珉问。
　　隋辰主动拿过他手中的玻璃杯，喝了一口牛奶，平静答道：“这里是我们的意识。”
　　“……我们？”
　　放下杯子之后，安珉才看见隋辰嘴角沾了奶渍，显得整个人有些呆，也衬得屋子外面的情形没那么紧迫了。
　　“是的，我们相融合了，意识也共享。”邪神说，“但是你现在还不太适应，所以一些事情记不起来了。”
　　安珉乍一听只觉得恐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但仔细一想，与隋辰相融合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他又问：“那外面那个东西是什么？”
　　“你潜意识里担忧恐惧的东西，也是意识之外正在威胁我们安全的东西。”
　　安珉又朝窗外瞥了一眼，没忍住嘀咕：“怪丑的。”
　　隋辰自然地接话：“没我好看。”
　　他皱起眉头，想骂却又觉得这句话也没错：“……你这副皮囊的确好看，该你臭美。”
　　“我是说我的本体。”
　　“本体？”安珉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本体长什么样。”
　　隋辰不假思索地复述安珉说过的话：“长得很像棉花糖一样的怪物，软绵绵白乎乎的，很蓬松的那种。”
　　在这片意识里，隋辰是清醒的。
　　或者说，他从来没有如此清醒过。
　　当他与安珉的意识相融合时，感受到了时空的波动，那一瞬间，被他遗忘的事情系数回到了他的思维里。
　　原来他们已经循环了无数次，原来自己被安珉唤醒不是偶然。
　　而他曾经对安珉撒谎称本体像是一块棉花糖，竟然也是歪打正着。他的认知被时间扰乱，有些细节出现了偏差，导致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本体像坨沥青，还为此在安珉面前自卑过。
　　幸好他是安珉喜欢的样子。改文件血甭
　　这算是他清醒之后得知的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之一。
　　另外的一个好消息，他们这次终于让命运之轮产生了偏移。
　　即使他不知道这次他们将走向何处。
　　如果自己能恢复成亿万年前没受过伤的模样，就能直接跨越时间，终止无限的循环。可惜，雪山之下的庞然大物只是一具尸体。
　　安珉听了隋辰的描述，露出了怀疑的神色：“软软乎乎，棉花糖？你在骗我吧，我才不信你长得这么人畜无害。”
　　啊，安珉不相信他。
　　邪神有些挫败，却又无法对安珉生气，只好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牛奶。
　　喝完之后已经调整好了心情，黏黏糊糊地问：“如果我们会一直待在意识里，你愿意吗？”
　　安珉看似很认真地想了想，并且想了很久。
　　“活动范围只限这间屋子吗？”
　　隋辰说：“不是，还有我的家。”
　　安珉好奇道：“你的家在哪里？”
　　隋辰很浅地笑了笑：“整个宇宙都是我的家，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看星星可以吗？你随便指一颗星星，我就陪你去近距离看。”
　　安珉有些心动，但是也有些狐疑。
　　“近距离看……你不会是要带着我登陆星球吧？”
　　隋辰的嘴角躲在杯子后面翘了翘，但是被他眼尖地注意到了。
　　“但是这一切都是假的，”安珉忽然问，“只存在意识内，都是想象出来的，是吗？”
　　邪神的身体明显一滞。
　　安珉继续说：“就连此时此刻，我与你的形象也是想象出来的。”
　　见隋辰久久不答话，安珉把已经空了的杯子夺了过来，让隋辰无法再逃避。
　　之后直视着如记忆里一样剔透美丽的蓝色眼睛，问：“我想恢复记忆，你能帮我吗？”
　　好一会儿邪神才有动静，眼角嘴角都耷拉下来。
　　“你既然说了，我肯定会无条件帮你……你明明知道这点还是说出口了。”
　　安珉笑了笑：“我是你的信徒嘛，你不帮我帮谁？”
　　“信徒”二字一出，隋辰的眼神稍微亮了一些。
　　随即抬眼看他：“帮助你适应的方法只有一种，但是要看你愿不愿意。”
　　如果不是安珉了解邪神，知道这是个纯洁的傻白甜，那他会怀疑隋辰这句话的真实性……因为听起来隐约有点目的不纯，但应该是他的错觉吧。
　　所以安珉点点头：“你说吧。”
　　然而隋辰没有说，而是直接低头吻了上来。
　　安珉被亲得措手不及，唇上的触感陌生又熟悉。他整个人僵硬在原地，杯子还拿在手里，在刚才隋辰靠近的一瞬间下意识举高了，害怕不小心摔碎。
　　这一瞬间过得极其漫长，邪神摸到他的手掌，将玻璃杯抢走，放在了桌面上。
　　隋辰松开了他的嘴唇，先发制人道：“你点头了的。”
　　过了片刻安珉才从大脑死机的状态缓冲过来，哑声问：“你什么时候学坏了？”
　　“你恢复记忆就知道什么时候了。”
　　“不行你不能这样，”安珉还有些懵，“能不能换个方法？”
　　“不能。”
　　……耍无赖啊这是。
　　他无奈道：“算了，反正亲都亲了……那为什么我还没恢复记忆？”
　　然而邪神又一言不发亲了上来，这次比之前更加具有攻击性。
　　安珉恍惚间以为自己被一条毒蛇给盯上了，即将面临被吃干抹净的结局。
　　果然，邪神相当不老实，一只手钻进了他的衣摆，手掌的触感却很快变了，变成了一种极其柔软却又黏糊糊的东西……那是什么？
　　腰上的皮肤突然感到一股轻微的痛意，带着痒，就好像被什么有吸附力的东西黏住，然后里面还有个尖锐的物体轻轻刺了他一下。
　　而上面，安珉已经被亲得呼吸不过来。
　　他用了很大力气才推开隋辰，一开口气息已经完全乱了：“你做什么？”
　　隋辰垂眸看着他，面上没多少情绪，但是那双眼睛隐隐透露出一丝疯狂。
　　“答案有两个版本，一个是人类习惯上的，还有一个是我这个物种的表达。”
　　安珉心底冒出了不详的预感，但好奇心和某种隐隐的激动作祟，他还是选择道：“你这个物种。”
　　腰间的东西继续往上，根本不是人类手臂能够做出的姿势，安珉的背部被触碰得很痒，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隋辰又一次弯腰低头，在嘴唇碰上他颈侧之前轻声答道：“交配，繁殖。”
　　这几个字眼无比刺耳，安珉心生恐惧，后悔自己没有选择另一个说法。
　　尖锐的牙齿碰了碰他颈侧的皮肤，有些冰凉。
　　隋辰贴心地为他奉上另一个版本的答案：“和你彻底交融，让你的记忆恢复。”
　　……好像也挺羞耻的。
　　但是很快安珉便不再羞耻了，或者说他已经不再能思考其他事情了。
　　脖子被玩弄似的吸血，吸一下舔一下咬一下，身上其他地方又逐渐被柔软而黏腻的东西覆盖。
　　安珉垂眼瞥了一眼，只隐约看见一片白色。
　　还真是棉花糖啊……
　　屋子外面不停拍打的树枝不知在何时逐渐没了动静，到后来静止在原地。
　　过长的枝干开始收缩，干枯的枝叶逐渐长出新叶。
　　到最后变成了一株Z城里很常见的巨大槐树。
　　而屋内的温度也渐渐降低，玻璃上开始结霜，后来变成一层薄薄的冰。
　　被一团柔软白色包裹的人类身体本能畏寒，只好与温暖的白色靠得紧密，更紧密。
　　棉花糖如同遇到了热源，不停地膨胀，蔓延过地面，爬上餐桌餐椅，包裹住房间内一切事物，最后攀升至天花板。
　　等到安珉从长久的迷蒙中找回理智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淹没在柔软的白色海洋中。
　　那些远离的记忆纷纷回到脑中，意识变得完整。
　　他也记起了自己之前经历了什么。
　　原本残留的一丝挣扎也彻底消失，他完全献祭出自己，目光毫无焦距地望着天花板。
　　视野里依稀是瞳孔挤满眼眶的眼睛，每一颗都是深蓝色，就像密密麻麻的星球。
　　身体里，或者说意识所感受到的虚幻身体里，痛苦与陌生的快乐相交织。各个部位已经麻木，但虚幻的脑神经依然在释放巨量的多巴胺与荷尔蒙，让他的兴奋完全无法停止。
　　安珉死过无数次了。
　　但他觉得自己离死亡最近的时刻竟然是此刻。
　　以前的消亡都是剧烈的，生命在外力干扰下戛然而止，而此时他竟然感受到了无边的宁静。如果能让他在平静的欢愉中彻底死亡，他不会有太多怨言。
　　仿佛过了千百年之久，安珉才感受到身体的存在。
　　他朝着距离最近的眼睛艰难伸出手，还是不想死，至少不应该以这么羞耻的方式死去。邪神原始的欲望固然能撼动一切，可他骨子里还是个人类，人类是需要节制的。
　　“混蛋……”他咬着牙虚弱道，“再折腾我就魂飞魄散了……”
　　作者有话说:
　　应该大概快完结了……吧。


第87章 反对无效
　　邪神没有听他的，柔软的白色依然在持续膨胀扩张，很快便占满了房间里剩余的所有空间。
　　安珉余光里瞥见玻璃窗户被挤出了裂缝，耳畔隐约听见更多的破裂声。
　　在窗户齐齐碎掉的一刹那，他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缠住他的那些东西终于有了停顿。
　　安珉赶紧趁此机会扒拉身上的棉花糖，想往外逃，他害怕再这样下去自己会被闷死在里面。
　　“别跑。”隋辰在他脑子里说话。
　　安珉才不听，发起疯来就什么也不管的疯子，他就要跑。
　　下一秒腰就被圈住，整个人被拉回原位。
　　他有气无力地骂：“还说什么一直待在意识里，你再这样，能待个二十四小时就算我命大了……”
　　“你推开我，我才要死了。”
　　安珉愣住了，被邪神趁虚而入，一颗熟悉的人头从面前的棉花糖里长了出来，隋辰用人类的嘴唇吻住了他。
　　他艰难躲避，断断续续地问：“所以我……现在到底是……别亲了让我把话说完！！”
　　隋辰见他生气，只好先退开。那颗脑袋点缀在庞大的身躯上，很是诡异，但脸上的五官以及神情还和之前一样，除了眼睛周围有点红，可能是激动的。
　　“只要你想，你依然是人类。”
　　安珉没问完的话，隋辰也猜到了。
　　他还是舍弃不下原始的人类身份，变成邪神的一部分这种事情，让他从本能深处感到惶恐不安。
　　“……有我这种人类吗？”
　　“当然是，”隋辰不经思考就答道，“你是什么样子，人类就是什么样。”
　　“……”安珉一时无言。
　　这是滤镜开太大，还是哄人没了分寸？他想替其他人类揍隋辰一拳。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隋辰又来亲他，语气故意可怜兮兮的：“你嫌弃我了。”
　　他实在推不开这个黏人的大怪物，被亲了好一会儿才又趁着平复呼吸的机会，气喘吁吁道：“现在……外面什么情况？”
　　在他的记忆里，自己和隋辰都被困在了神域的幻境中。
　　他们在幻境里不过只待了一个多小时，而外面的时间已经流逝了几十年。
　　不知道在意识里的时间与外面又是否同步。
　　如果这会儿出去，就算弄死了那棵难缠的树，安珉也可能真要面对一个陌生的世界。
　　隋辰看着他：“我也不知道，你想出去看吗？”
　　“你不想我们出去，对吧？”安珉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邪神靠上来，把脸搁在他肩膀上，闷闷道：“我怕失去你，你们人类很脆弱的，走丢了就找不回来了。”
　　安珉心软得一塌糊涂。
　　但他忽然想起什么，反驳道：“可我现在就在你的意识里啊，以后都不会走丢了。”
　　这句话对于邪神来说似乎没有什么安慰作用。
　　沉默了许久，他才听见隋辰的声音从他肩膀上传来。
　　“时间跨越开启之后，你和雪都被送走了。我听你的，和那个坏东西同归于尽，只保留了一小部分意识，很快陷入了沉睡。”隋辰顿了顿，“这部分意识睡得很沉，但是已经死掉的那些还留着未散去的精神波动，一直在做梦。”
　　安珉觉得新鲜，隋辰在找回那段确实的记忆之后，似乎也想起了一些以前从未发觉的事情。
　　“做什么梦？”他问。
　　“梦见自己还在那片荒原上等待。”
　　他皱了皱眉：“等待？等什么？”
　　“等你。那些精神波动只是很原始的碎片，记忆并不完整，也不具备意识，他们认为和你约定好了，你还会回到那片荒原上。”
　　邪神说：“我被你唤醒之后，就有一种本能，一定要来找你，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也终于能感受到那些精神波动。这算不算我也等了你亿万年？”
　　安珉黯然沉默。
　　漫长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甚至沧海桑田，连这颗星球都彻底变了模样。可是有一个邪神，一直一直在等他回去。
　　原来他也是被某个存在全身心在乎着的。
　　隋辰把他又圈紧了一点：“我怕出去之后，你又会被时间卷走。”
　　安珉没有说话，这个担心不无道理。
　　“以前每一次你回到那片荒原的时候，身体里都带着我的骨头，所以才不会被时间撕裂。但是这次不一样，那扇门排斥我的进入，如果它强行把你的意识从我身体里剥离，再投入进去，你会消散的，彻底消散。”
　　他听着隋辰的声音，没有说话。
　　消散是一件坏事吗？对于他而言，一个已经被困在时间里太久太久的人。
　　隋辰的呼吸打在他的肩膀上，明明没有必要，像是故意在吸引他的注意力。
　　安珉收起有些消极的思绪，余光里却看见了出乎意料的东西。
　　“这里绝对安全吗？”他看着窗外的方向，轻声问，“那棵树，为什么它好像在试着吞噬你？”
　　原本化为了普通树木，这会儿在感受到邪神躯体的膨胀扩散之后，也如同活了过来，枝干蠢蠢欲动地摇晃。
　　虽然这是他的意识所幻想，可一定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他的潜意识才会让那棵树又变得具有攻击性，而且他完全无法控制。
　　隋辰也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
　　安珉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我们好像面临一个选择，可以一直待在这里，直到这里也破碎的那一刻……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出去，现在就走。”
　　隋辰咬住安珉的肩膀，一时没收住力气，人类脆弱的皮肤就被他咬破了。可是里面并没有血冒出来，即使在意识之中，安珉也不再是从前那个人类了。
　　他不打算让安珉发现，松开牙齿之后，又舔了舔。
　　看到伤口复原，他才低声开口：“其实雪山挺枯燥的，有点无聊。”
　　“什么？”安珉像是没跟上他的思路，茫然问道。
　　隋辰说：“人类社会很有意思，和你待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很有意思。陪你上班，陪你逛超市，给你做饭，洗碗，陪你睡觉，都很好。”
　　青年的身体在他怀里一动不动，有可能是被吓到了。
　　隋辰问：“你也喜欢和我待在一起吗？”
　　过了很久，他才听见安珉小声说了一句“喜欢”。
　　那就好。
　　“我们经过了无数次才走到这里，想想每一次……你值得更好的，而不是这个虚假的小小房间，也不是虚假的犹如虚空的宇宙。”
　　隋辰心中生出了畏惧。
　　害怕自己的坦诚被安珉嘲笑，或者轻视。
　　“如果出去之后，我彻底消散了呢？”安珉问。
　　隋辰想了一会儿，答道：“但是你存在过，那么在我身体和意识里，就是一直存在着。”
　　又过了很久，隋辰几乎以为安珉睡着了，松开了怀抱，低头去看。
　　青年眼睛睁着，抬头看向他，笑了笑。
　　“我想吃糖醋里脊了，这次你做？”
　　隋辰点点头：“好。”
　　安珉得到了回答，心中便不再迷茫不安，大不了一死嘛，他又不是没死过。
　　下一秒，那些疯狂扩张的白色棉花糖突然静止，表面出现了裂痕。
　　但他很快发现，那些裂痕不是物体表面的，而是出现于空中。仿佛有一道巨大的无形的镜子遍布空间内，在邪神与他决定离开的时刻，镜子开始破裂。
　　他的目光移向对面的隋辰。
　　邪神的脸也开始碎裂，他猜想自己的也是。
　　一开口，声音也断断续续：“我没了……身体，出去之后……就寄生在你身体里，对吧？”
　　隋辰点头：“暂时的。”
　　安珉还想问以后怎么办，整个空间便轰然倒塌崩坏。
　　碎片迸射成了一片白茫茫的色彩，遮挡在他眼前。天地仿佛颠倒过来，他感到一阵强烈的失重，五脏六腑在他身体里拥挤打转，血液横冲直撞。
　　很快地，就连那些感觉也不存在了。
　　安珉再次体会到了肉体消散的虚无感，而这一次，他的意识更顺利地与邪神相链接。
　　他的意识平日里只装过一瓢水，而邪神恐怖的精神力掀起了数万公里的浪潮，直逼极限。
　　绝对的寂静和万物的声音涌入耳畔，他透过邪神的感官听见了外界，也以另一种方式“看见”了外界——他只能感受到光，刺眼的炸裂的污染源一般的光晕。
　　如果安珉现在有身体，他一定会吐个天昏地暗，然后倒头昏睡个十天八天。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难受，那片光逐渐暗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人类眼睛那般的视野。
　　隋辰总是如此贴心，安珉来不及道谢便看见了熟悉的神域。
　　上一次看见这里，所有东西都在崩塌，漫天的建筑碎片与灰尘掩盖了一切。这会儿那些东西依旧正在坍塌，就好像在他们从意识里出来之前，时间都暂停了一般。
　　从现在开始，又恢复了流速。
　　那棵树，安珉甚至X曾经以为的树，实际上是涂宙死后残留的化身，依旧扎根在最底部，干枯的枝干死死扒住一切经过的东西。
　　而在最顶上，曾经是星空的那片地方，如今正悬着一道裂缝。和安珉曾经看过无数次的一模一样，正是时间的缝隙，所谓的“那扇门”。
　　如今所有秘密都不再被掩藏，安珉看着那些东西也不再心生恐惧。
　　这次轮到他在邪神脑海里说话了，以前隋辰有多烦，他也要烦回去。
　　于是他相当自然地说：“你好这位邪神，我相信你的能力，所以你要是不把头顶和底下那两个东西消灭了，咱俩就分居，反对无效……诶你慢点我晕！”
　　“分居”两个字刚出来，邪神就直奔底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咕了两天，一直在苦恼结局要怎么写，卡得我怀疑人生


第88章 我会等你
　　那棵树看似生命力旺盛，实则在漫长的岁月中已经太过腐朽。
　　隋辰的力量如同一场暴风雪，将干枯的树木卷进其中，揉碎碾压，所到之处全化为齑粉。
　　而安珉就好像被绑在了一个巨型过山车上，速度还飞快，已经超出了人类所经受的极限。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离那棵树越来越近，本以为会撞上，下一瞬却直接穿透进去。四下突然变得黑暗，它怀疑这里是那棵树的精神空间，如同几分钟之前，他和隋辰所处的那片意识一样，是独立于外界存在的。
　　没想到已经死去那么长时间，涂宙的精神空间竟然还存在着。
　　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漆黑一片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了点点光斑。
　　在隋辰力量的影响下，越来越多的光斑如同星辰被逐渐点亮，交织而成的光网迅速扩大，直到将黑夜染成了白昼。
　　场面很壮观，甚至称得上美丽，可安珉不由得担心起隋辰来。
　　这股摧枯拉朽的力量过于强大，而隋辰身为邪神的一片意识，并没有完全恢复。
　　可是邪神与邪神之间的斗争他无法插手，更无法让其停止。
　　天地之间的光芒愈盛，逐渐变成了刺眼的程度，即使他透过邪神的躯体去看，也觉得难以承受。
　　安珉的视野一黑，随着突然而起的剧烈震动，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又被隋辰切断了。而这股震动极为宽广，很可能来自于这棵树精神空间的崩塌。
　　随着崩塌，反噬也降临在了隋辰的身上。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击感，如果安珉依然是人类的躯体，恐怕早已经被挤压成一团肉酱。即使此刻他与隋辰融为一体，也能清晰的感受到一股强烈的不适。
　　大片大片的东西掉落，安珉无法与邪神共感，他只能通过震动来判断，那些东西砸在了隋辰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这股压迫感终于消失，安珉的视野也缓慢恢复正常。
　　适应了片刻，他才看见他们已经脱离了那棵树的精神空间，回到了现实中。
　　原本蓬勃生长的树枝都变得干枯发黄，而他们脚底下的树干也不复之前那样粗壮结实，一边积聚萎缩，一边被爬上了肉眼可见的裂痕。
　　然而在他们头顶上方，那片诡异的星空却依旧存在。
　　时空之门并没有被关闭。
　　相比起那道门，安珉此刻更关心隋辰的状况。
　　在脑海里喊了两遍名字都没有得到回应，他愈发焦急起来。
　　情绪通过意识链接，不需要介质便能在邪神体内肆虐，安珉体会到了这种感受，隋辰应该也是，因为他终于听见了脑海里的回答。
　　很简短，就三个字：“我没事。”
　　安珉松了一口气，也仅仅是一口气。他不确定隋辰是真的没事，还是在逞强，为了不让他担心。
　　“我们两个得一起出去，你明白吗？”
　　隋辰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他，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情绪：“我明白。”
　　头顶那片星空仍然诡异地缓慢旋转着，安珉将注意力投向那里，看了片刻。
　　“如果不关闭它，我们就不能走出去，对吗？”
　　“对。”
　　安珉想了想，问：“在一开始，那片荒原上，它是怎么被开启的？”
　　“那个坏东西，为了让自己有活下去的一线机会，所以下了这个赌注。”
　　他明白了，黯然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那它赌输了。”
　　其实他和隋辰好像也没有赢。
　　被困在时间的循环里，反反复复了百万千万次，就只这么一次成功改变了一个节点。
　　而且这将是他们仅有的一次机会。
　　安珉自己都没预料到，在这个时刻他会如此平静。
　　“要怎么才能关闭，我能做些什么？”
　　隋辰的声音也很平静：“你穿过那扇门无数次，它早已经认得你了，或许你可以和它打个招呼？”
　　“……你是在讲笑话吗？”安珉不确定地问，这种场合下还能讲冷笑话，邪神的精神状态稳定到一种境界了。
　　隋辰的语气终于有些起伏了，忐忑地问：“不幽默吗？我好像装人类又失败了。”
　　“没关系，”他很大度地宽慰，“以后再好好学习。”
　　如果有以后的话。
　　但安珉觉得，隋辰那句玩笑话也不是没有可行性。
　　正在他思考要如何下手的时候，隋辰忽然在意识里对他说：“或许这才是献祭。”
　　他一愣，没理解邪神为什么要突然说这句话。
　　隋辰给他解释了一遍：“我们融为一体了。你存在于我，同样的，我也存在于你，我们再也不可能被分开了。”
　　安珉知道隋辰的意思，但他还是没有忍住，说：“我同意你的看法……但是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能给我捏一个人类的壳子，就像你给自己捏的隋辰一样。”
　　“你又嫌弃我的身体了……”
　　他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我只是还不习惯当一个棉花糖！”
　　安珉将委屈的邪神哄住，下一瞬，他突然感觉有一股力量扯住了自己，将他往外面拉。
　　他被弄得措手不及，感觉天灵盖都快被扯了下来，虽然他现在没有这玩意儿……
　　然而他害怕不起来，这股力量其实很轻柔，根本没有用力。
　　一阵天旋地转，那种只有躯体能感受到的知觉齐齐回到了他的大脑里。
　　安珉低头一看，自己正站在废墟地面，依旧是熟悉的那副躯体。
　　与以前不同的是，所有感官都焕然一新，身体比以前轻巧，视觉听觉都超出了以前的水平。
　　在他盯着自己的手研究的时候，棉花糖悄无声息地又勾住了他的衣角，顺势而爬，揽住了他的腰。
　　安珉拍了拍它，像是奖励又像感谢。
　　脑海里响起隋辰的声音：“我刚才想到，那扇门只是跨越时间的开关，我没办法关闭它，但是可以转移它的方向。”
　　他一愣：“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来骗它，把它引向另一个时间点。旧的循环被彻底打破，建立新的时间线，它被消耗之后就会消失了。”
　　安珉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隋辰不等他开口，继续说：“我会在那个时间点等你。”
　　“不……”他下意识反驳，“不行，那扇门不是排斥你的存在吗？这很危险！还有，你怎么能确定我们会再见面，如果你在那个时间点等不到我呢！”
　　棉花糖上，数不清的眼睛齐齐看向他，脑海里隋辰的声音也变柔软了许多。
　　“我刚才说过，我们再也不可能被分开。”
　　作者有话说:
　　最近状态非常不好，渣更抱歉。


第89章 等待邪神的再次降临
　　一阵爆炸般的混乱之后，安珉眼前一片雪白，耳朵里也只剩尖锐的轰鸣。
　　但他能感应到隋辰的远离。
　　身体和灵魂里的链接被无限拉扯，越来越长，越来越细，然后忽然间断裂。
　　他抬起头来试图仰望那片星空，在白茫茫的世界里，只能够感觉到天地都在旋转。
　　再努力也看不清东西，安珉索性放弃了人类的习惯，闭上双眼，尝试去感受周遭的一切。
　　隋辰是如何看见世间万物的，他也一定可以。
　　闭上眼睛之后，视野陡然变黑，可是一股强烈的感觉席卷了他的身体。有风绕过他的指尖，攀上他的身体，拂动衣角，仿佛在拉着他往某个方向走。
　　安珉朝着那个方向望去，黑暗的视野逐渐显示出了一片轮廓。
　　杂乱而破败的山洞在他意识里浮现，每一个细节都被还原，甚至还要看得比肉眼更为清晰。
　　甚至连石壁裂缝深处的一只小虫子，他都能看见。
　　整个空间在崩塌，那只虫子被吓得乱爬。好不容易顺着缝隙爬出来，上方的碎石砸中旁边，它又吓得躲了回去。
　　下一秒，它所处的那条缝隙因为压力而乍然合拢，虫子被瞬间压扁，爆出黏稠的汁液。
　　安珉感到兔死狐悲的讽刺。
　　就在此时，那条缝隙周围的石头如同视频卡顿一般，诡异静止了片刻，随即突然向上抬升。
　　虫子彻底露出干瘪的尸身，一动不动。
　　安珉似有所感抬起头来，便感受到所有下落的石块都从地面升了起来，被吸引着往某个地方飞去。
　　不止石头，所有建筑的碎片都是如此，包括安珉。
　　一切都在抬升。er转群破产
　　原本星图所在的位置，已经成为了一团深不见底的漩涡。
　　白色与浓到发黑的深蓝色相互撕裂，变成混沌，如同一张布满尖牙的巨口，要吞下世间万物。
　　安珉不关心其他东西，他只关心隋辰去了哪里。
　　漩涡里的白色已经给了他答案，但是他不愿意相信。
　　反应过来之后，突然间奋不顾身地往漩涡奔去。安珉攀着踏着周围密布的碎片，拼了命地朝漩涡靠近。
　　隋辰在哪里他就在那里。
　　别想将他一个人丢下，说什么另一个时间点再见，说什么他们不会再分开……安珉不信虚无缥缈的承诺了，他只信眼前。
　　被邪神重新塑造出来的肉体也并非不坏之身，邪神太体贴地为他留下人类的特征，自然也留下了人类的一部分脆弱。
　　手掌被粗粝的石头磨破了，也会流出红色的血。即使有一股力量吸引着他，垂直攀爬了一段距离之后他的体力也开始剧烈消耗。
　　安珉全然不顾，眼看着漩涡开始缩小，他只想在关闭之前跟上隋辰的步伐。
　　然而他绝望地发现，从人类到邪神的距离是那么遥远。
　　自己几乎要越过一座小山的高度，手掌磨出白骨，才能到达隋辰消失的地方。
　　而漩涡缩小的速度却加快了，仿佛一道逐客令，将他拒之门外。
　　漩涡消失的一刹那，世界静止了。
　　所有正在上升的东西猛然开始下坠，以正常世界的速度。
　　强烈的失重感来临，安珉的耳畔终于出现了除轰鸣以外别的声响，簌簌风声响彻整个脑海。
　　他睁开眼，人类的眼睛恢复正常。他看见了自己正在飞速下坠，与周遭无数碎片残渣一起，如同正在被填埋的建筑垃圾。
　　其中那么一刻，安珉很想真的与这些垃圾一起被埋在地下。
　　可他最终还是想起了临别时隋辰的话，求生欲破壳而出。他抬手一挥，在巨大的惯性撕扯下勉强抓住了一截钢条，手臂承受着猛烈的撕扯，爆发出一阵疼痛。
　　安珉咬紧了牙关，抬头看去。
　　自己抓住的是钢铁建筑残留在石壁上的一部分，头顶便是一条残破的走廊，通往石壁深处，尽头隐约是一扇木门。
　　出口……他需要爬上去，才能奔向出口。
　　身侧的坠落仍在继续，有不少碎石擦过他的身体，留下大大小小的伤痕，不仅如此，原本还算坚固的石壁也开始出现裂痕，预示着此处即将发生一场更加强烈的崩塌。
　　他必须马上离开。
　　邪神赐予的身体爆发出一股力量，安珉用一只手臂将整个身体往上拉，用力一荡，把自己甩在了走廊上。
　　身体重重砸在钢板做的地面，他闷哼一声，一刻不敢停歇地爬起来。
　　脚下的钢板已经开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响，一块石头刚好砸在末端，成功砸掉了摇摇欲坠的一段走廊。
　　安珉脚下刚好是那块断裂的钢板，他猛地一个踉跄，被翘起来的一端甩飞出去，狼狈地摔倒在前方。
　　脸上也传来疼痛，很快有血滴落在面前的地面。
　　他还有心思想自己破相了，出去一定得照照镜子，随即又一次撑了起来，脚步更加虚浮地往外走。
　　身后的崩塌彻底拉开帷幕，巨石掉落的响声足以把人震到暂时性耳聋。
　　安珉加快脚步，终于来到那扇门前。
　　他还记得何立暄出去之后苍老的模样，可此刻他已经没了恐惧。
　　情绪再丰富，总有耗竭的一天。
　　安珉之所以挣扎着求生，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隋辰说的那几句话。
　　时间转瞬而过也没关系了，即使外面已经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世界也没有关系了。
　　多陌生的地方他都去过，只有隋辰所在之处才能让他找到归属感。
　　所以门后无论是哪里，无论是什么时代，他都无所谓了。
　　掌心贴上木门，感受到了岁月留下的粗糙纹理，安珉用力一推，踏入了昏暗的房间。
　　门在他身后自动关上。
　　挡去了一切震动与轰鸣。
　　等等……
　　安珉忽地僵住，为什么脚下依旧能感受到大地的震颤？
　　他不可置信地回头，等到耳鸣逐渐消退一些，崩塌的巨响隔着一层墙传了过来。
　　难道说里面的时间禁锢已经被打破了吗？
　　安珉思绪乱成一团，当务之急却无法仔细思考，因为这片地方正在被摧毁，他不能停留，必须继续逃跑。
　　但是身体情况让他不由得停下来喘气，屋子里没有灯光，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也瞧不清。
　　闭上眼想用邪神的方式去感受，却因为心太乱，周遭一切始终蒙了一层雾。
　　可恶……好多东西隋辰都没来得及教他，便将他一个人留下了。
　　安珉紧抿着唇继续往前走，穿过一扇门，来到了一个相同的房间。
　　来时的迷宫依然让他心有余悸，但是幸好，山洞的崩塌殃及到了此处，他摸索着推开又一扇门之后，有一束微弱的光亮穿过了前方倒塌的墙壁。
　　他连忙跟着光的方向，不多时终于走出了迷宫，来到了进入神域后所见的第一个山洞。
　　那些暗红的灯笼还在发着光，巨大的灯台之上，一簇簇火苗还在闪烁跳动。
　　而原本聚集在山洞内的信徒们，竟然还在原地，一个个席地而坐。围城了一个圆，中间被空出来的地方有一个披着黑袍、戴着面具的身影，躺在那里。
　　诡异的是，那些人已经全部变成了尸体，臭气熏天。地上蔓延着一大片深黑色，是已经渗进地面、干涸的血。
　　安珉扶着墙壁走下台阶，看清了那片黑压压的人。
　　尸体还算新鲜，处在肉体腐烂的阶段，即使在地下深处也有食腐的虫，它们密密麻麻地扒在尸体上，缓慢而永不停歇地分食着。
　　他只看了一眼，将所有冒出来的念头通通压下，强迫自己什么也不想，径直走向被信徒围着的中心。
　　从人群缝隙穿过去，如同从死亡中游览了一遍，身上都染了死亡的气息。安珉很小心地避开那些腐烂中的尸体，来到圆心处，蹲了下去。
　　掀开黑袍，底下是一具被皮肤包裹着的白骨。
　　得益于没有血肉，这具尸体上没有蛆虫，安珉将手指探向尸体贴身的衣物，摸到了口袋。
　　里面有一个硬的东西，夹出来之后，是一张门禁卡。
　　安珉本该立刻离开，拿着这张卡跑向电梯的。
　　可是他还是没能忍住，朝尸体的脸看去。面具的孔洞之下是熟悉的眼窝，不过这一次，那属于年轻人的眼睛不可能再睁开。
　　他不由得想起了X死之前的最后一句话——“下次再见”。
　　竟然真的再见了。
　　安珉愣神了一瞬，随即收敛起眼神，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至于信徒为什么会集体死亡，已经死去的X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想再分神去思考。
　　双腿不停歇地奔跑，他经过那尊丑陋诡谲的雕像，跑过漫长的走廊，终于看见了那部电梯。
　　幸好，震动还没波及到这里。
　　卡片被识别，电梯门打开，安珉走进去之后转过身来，便直直面对着那条似乎没有尽头的走廊。
　　他漠然地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感受着轻微的失重。
　　X的另一句话跳入他的脑海。现在再看，如同谶言。
　　——“信仰能塑造一个人，也能让他变成怪物。”
　　他已经是一个怪物了。也会守着近乎无望的信仰，等待邪神的再次降临。
　　作者有话说:
　　前几天去处理其他事情了，抱歉消失了几天也没有请假，接下来几天会日更


第90章 见不得他吃苦
　　电梯之后又是另一部电梯，当安珉蹒跚着回到那栋老旧的办公楼内部时，天色正明亮。
　　灿烂过了头的阳光无视玻璃的阻碍，直直地照射在他的脸上。
　　安珉抬手挡了挡，待眼睛适应了光线之后，才迈出步伐往外走去。
　　地面传来细微的颤动，每走一步，那震动都在扩大。
　　这栋楼很快也要塌了吧。
　　幸好楼里除了门口那个保安，再没活人了，他也不算。
　　安珉这样想着，推开了关闭的大门。
　　世界和他进入神域前一模一样，没有丝毫改变，每一栋建筑、每一条街道都还一如往昔。
　　只不过他上次是在夜色之中看见的这一切，此刻万物皆被阳光笼罩，来来往往的行人平静地过着各自的生活。
　　他就像一个突然闯入的异乡人，无法融入这个寻常而美好的世界。
　　安珉呼出一口气，喉咙里血腥味很重，身上其他地方也传来了血的味道，通通被他忽略。
　　他走出去几步，才发现原来有风。
　　闭上眼睛，任由微凉却柔软的风拂过他身上每一处。
　　深吸一口气，肺部胀痛。没有雪的味道，很遗憾，可是有阳光的味道。
　　再睁开眼时，已经有路人向他投来目光。
　　脚下的震动累积到一定临界值，突然变了质，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建筑开始猛烈摇晃。
　　路人神色大变，嘴里叫喊着“地震了”，四下仓皇躲避。
　　安珉继续往外走，离开那片广场，想打车却没有一辆出租车愿意停下。
　　而且他突然想起来，手机早在进入神域之前就被没收，身上也一分钱都没有，他现在只是一个落魄的穷光蛋。
　　跟着邪神混了这么久，怎么还是这么穷啊？
　　安珉停下脚步，街道正对面是一家面包店。
　　有面包的浓烈香气飘出来，附近的所有人里，恐怕只剩他还有心去在乎这个。他早已麻木的胃突然苏醒，强烈的饥饿感袭来，很正常的、属于人类食量和食谱的那种饥饿感。
　　很想吃。
　　牙齿痒痒的，胃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
　　失去了所有东西、孑然一身的他，急需往体内摄入什么，食物也好，至少能给他一种自己还能被填满的错觉。
　　安珉盯着那家面包店，丢了魂似的迈出步子。
　　下一秒却天旋地转，身体传来的撞击感显示他已经倒在了地面。
　　要被饿晕了。
　　*
　　再次醒来，他躺在一张病床上。
　　高级病房，布置得像酒店，房间很大，侧面摆放着舒适沙发，窗户还是落地窗。
　　一看就是他住不起的样子。
　　病床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台电视，是开启状态，正在播放新闻。
　　安珉看见了自己。
　　——昨日T城一建筑物塌陷，暴露出地底巨坑，勘测显示坑底至少掩埋了数十具尸体。整场事故只发现一幸存男子，于下午三点十六分走出大楼后晕倒，现已送医。身上多处伤痕，暂无生命危险。
　　幸存男子本人对新闻感到厌倦，坐起身后试图自己拔下输液管的针头，却被进来的人喝止了。
　　听见声音的一刻，他忽地愣住了。
　　抬头一看，来人是童哲。
　　安珉一时说不出话，也没注意到自己的表情很僵硬，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对方，久久没眨眼。
　　童哲被看得有点莫名其妙，有些不安地说：“你别跟我说失忆了。”
　　青年各处是伤，被包扎了个遍，但神采奕奕的脸和那双锐利的眼睛与身体有着巨大的割裂感，看起来略有些诡异。
　　安珉艰难找回语言：“只是很久没看见熟悉的人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事情闹这么大，你一被收治就有人联系我了。”童哲走了过来检查他手背上的针头，“我算是你唯一的亲人了，我不在这里，还会有谁在这里？”
　　看见他没将针头扯下来，童哲才松了一口气，又去检查输液袋。
　　唯一的亲人……对，经历的循环太多，他已经快忘记自己父母去世的时间了。
　　他有太多话想说，想告诉昔日里关系最好的朋友自己都经历了些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到最后，他只是挑了一个眼下最普通的话题：“你怎么付得起这么豪华的病房？”
　　童哲一愣，随即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他：“你是真的失忆了吧？”
　　见他还一脸茫然，童哲又说：“你不是一直都这么有钱吗？”
　　“啊？”这个发自肺腑的字，是安珉回到现实以来，人类情感流露得最充沛的时刻了。
　　他不会还处在什么幻境之中吧？
　　“叔叔阿姨给你留下的遗产，你十辈子都花不完，这你都忘了？”
　　安珉第一反应是，救命，他成富二代了。
　　随即又想，完蛋，自己果然还在幻境里。
　　然而童哲比他着急多了，连忙从小时候讲起，滔滔不绝给他叙述了二十多年的人生历程，生怕他忘记其中任何一个细节。
　　听了半天，安珉打消了怀疑的念头。这里应该就是现实，从一开始到现在，他经历的幻境之中没有哪个这么好的。
　　“所以你现在想起来了吗？”童哲关心地问。
　　安珉回过神来，点点头：“想起来了。”
　　还没等童哲彻底放心，他又说：“但是最近的事情我有些记不清了。”
　　“什么事？”
　　“现在是哪年哪月哪日？”
　　童哲报了个日期。年份对上了，日期对上了，但月份没对上。
　　比他进入神域的时间提前了一个月。
　　怪不得他从那栋楼出来的时候，风是微凉的，而不是寒冷刺骨的。
　　转头看去，能望见远处的城市街道，行道树的叶子还没落光。
　　现在是秋天。
　　安珉有了一个更进一步的猜想，回头问道：“你认识何立暄吗？”
　　“谁？”
　　“……把你手机借给我一下。”
　　他拿过童哲的手机，搜索何立暄的名字。
　　大少爷还健在，活得好好的，甚至拥有自己的个人账号，昨天晚上还在发自己提了新车的照片。
　　童哲愈发担心了：“你真的没事吗？我把医生请过来，让他给你看看为什么失忆吧？”
　　安珉将手机还回去，摇摇头：“不用了，就是刚醒过来有点懵，被你提醒之后全想起来了。”
　　他的发小还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叹了口气：“那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安珉点点头，很快病房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转头又望向城市的秋景，发了会儿呆。
　　思考的能力过了很久才回到他的身体里。
　　安珉终于意识到，隋辰离开的时候拨动了时间，从他离开那个山洞之后，便来到了另一个全新的时间线。
　　这里的一切都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
　　他没有去雪镜镇，没能唤醒雪山下的邪神意识，没有捡到隋辰，没有经历之后的种种。
　　这里的安珉不愁吃穿，不用为房租发愁，从小到大也没经历过什么挫折。唯一的波折便是他冥冥之中来到了T城旅游，之后消失了一天，再出现时伴随着大楼的垮塌、诡异尸体的发掘，变成了一个有新有旧的安珉。
　　隋辰干的好事。
　　安珉想，这位邪神恐怕见不得他吃苦。


第91章 彼此的神明（完结章 ）
　　出院之后，安珉始终觉得所有一切都隔了一层雾。
　　像在梦里，身处其中并且能够感受到一定真实，可是总觉得有另一个世界在等着他，他归属于那里。
　　是心病，安珉知道。
　　这个世界无比真实，他不必再担心某天突然醒过来，发现之前的一切都是虚妄。
　　但日子也就这样了，平淡而无味。
　　在伤好之后，安珉独自去了一趟雪镜镇。
　　下车的时候，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他抬头便看见了远处的雪山，晴空下美得像假的。
　　雪镜镇正处于旅游淡季，他背着行囊走在小镇街道上，终于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找了个向导，他再次去了一趟那座村庄。
　　这个世界依旧存在着央金大娘，在开门见到他的那一刻愣了愣，说了句他听不懂的家乡话。
　　那个小姑娘也和之前一模一样，就连身上穿的衣服也很眼熟。
　　听了奶奶的话之后，看他的眼神多了些戒备。
　　“她说，你以前是不是来过这里？”
　　安珉眼睛有点干涩，他顿了顿，摇头。
　　“我听说这里有邪神的传说。”
　　小姑娘翻译过去之后，曾经给他讲述过雪山神明传说的老人，却露出了一脸茫然的神情。
　　安珉的心沉了下去。
　　他在央金家门口驻足许久，翻来覆去问了很多遍，直到将老人的耐心都问没了，从始至终他也只得到一个答案——
　　这里并没有什么神明，也从来不存在传说。
　　他被当作来找事的人，央金大娘和周围几个邻居一起将他赶了出去。
　　安珉蹲在外面的草地上，看着远处雪山。
　　天色已经变暗，今天有极其漂亮的晚霞，雪白的山顶沐浴在金光之下，神圣而美丽。
　　没人记得邪神的存在，除了他。
　　或者说，这个世界里，邪神真的不存在。
　　毕竟隋辰走了，说会在另一个时间点等着他。
　　神明离开，这里变成空荡荡一片。
　　雪山只是雪山。
　　安珉蹲到脚麻，索性盘腿坐在地上，只盯着雪山那一个方向出神，直到眼睛都疲劳得发酸。
　　眼看天马上就快黑下去，他才站起身来，回到车里。
　　经过山路开回雪镜镇之后，他花了两天时间看好一处房子，买了下来。
　　是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前两年被装修过，用来当民宿了。今年生意不太好，老板才答应卖给他。
　　安珉看中了这里视野极佳，在三楼的露天阳台上可以直接看见雪山。
　　买下房子之后，他直接住了下来。
　　童哲过了两天给他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他说自己想再旅游一个月。
　　一个月之后，童哲又问，他说再住半年，这里景色挺好的，又很安静。
　　半年之后，童哲没打电话再问，而是直接找来了。
　　来了之后在整栋小楼里找了一圈，奇怪道：“我还以为你藏了人，结果就你一个？这儿有什么好的让你乐不思蜀？”
　　“空气很好啊。”安珉说着，给童哲倒了一杯水。
　　“就这个原因？”
　　“雪山也很漂亮。”
　　“就这些？你已经半年没回过家了，你去年不是还说要找一件喜欢的事情做吗？”
　　那杯水安珉自己喝了，喝了之后答道：“现在的生活我就很喜欢。”
　　童哲依然用不理解的眼神看着他：“你骗人，自从上次你被救出来，整个人都变了……调查结果已经公布了，那些人在地底搞莫须有的邪教崇拜，全是自杀死的，你是怎么进去的？”
　　“我？”安珉想了想要用什么借口，可是长期的封闭生活让他的思维也慢了许多，半晌没说出话来。
　　童哲在阳台上焦虑地踱步，整个人焦躁地与雪镜镇格格不入，到最后突然停在安珉面前，盯着他的眼睛，前所未有地认真。
　　“你愿意让我来照顾你吗？”
　　安珉一愣：“什么？”
　　“我来照顾你，一辈子，”童哲低头看他，“反正我们从小时候开始就已经是家人了，很抱歉我今天什么也没带，看起来很仓促，但是……”
　　这段话后面的转折被安珉打断，他说：“你回去吧。”
　　童哲僵在了原地。
　　他看见安珉的目光和刚才一样，始终没什么情绪，淡漠得像是随时要离开这个世界一样。
　　抓不住。
　　过了很久，童哲才开口问道：“你在躲谁？或者说，你是不是在等谁？”
　　安珉又看向了雪山，从他们见面起，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出现已经数不清多少次了。
　　“改变命运是会付出代价的，对吧？”
　　童哲被问住了，思索片刻后点点头，却又说：“可是我们大多数人都不知晓自己的命运。”
　　“不知晓也很好。”安珉的语气也很淡，目光从雪山上收回，看向他，“如果可以，希望你以后少来看我，挺远的，舟车劳顿。”
　　童哲转身就走。
　　在踏上楼梯时又被叫住了，转过身看去，青年的背后正好是巍峨的雪山，那角度就好像安珉整个人被雪山环拥。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听见安珉说：“吃饱穿暖，玩得开心，少思虑少操心，别活得像我一样。”
　　见面好一会儿了，也就这句话还有曾经安珉的一点影子。
　　童哲笑了笑，转身离开了这里。
　　那句话他听进了心里，回去之后时常想起，就好像一道祝福，他的生活也的确井然有序。
　　可是他也记得安珉让自己少去探望。
　　他忍了又忍，忍过六个春夏，才终于对于安珉不假思索拒绝他这件事释怀，又去了雪镜镇。
　　六年时间没有在安珉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童哲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可是已经无法再质问出口。
　　再见时，院子的门没关。他径直走上三楼的阳台，发现青年正窝在躺椅里，穿着一身宽松的衣服，身上盖着一层薄毯。
　　头发已经蓄长，松松地扎着，被压在身后。鬓边乌黑发丝散落在侧脸，衬得那张苍白的脸更脆弱，不像人类，更像是从哪本传说里走出来的，漂亮的怪物。
　　睁眼看他时并不惊讶，甚至提不起情绪。
　　“又是来劝我回去的吗？”就连声音也像几乎断裂的丝帛，很轻。
　　童哲终于从那骇人的脆弱与美丽中回过神，说：“我来看你还有没有活着。”
　　青年嘴角翘了翘，眼里却没笑。
　　“活得很好，甚至还能再活很久很久。”
　　童哲不知还可以说些什么，他与安珉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仿佛不在同一个世界。
　　他想了想，问：“需要去检查身体吗？你看起来……一点也没变。”
　　安珉说：“你要是实在忍不住来看我，十年之后再来吧。”
　　童哲终于找回了自己来的目的，说：“我已经做好计划，打算开发雪镜镇，以后这里会逐步商业化，很热闹的。”
　　然而青年不再说话了，又缩回了躺椅中，目光投向远处的雪山。
　　又是这样……童哲在这一瞬间近乎崩溃。
　　离开之后，开发计划停止，他依照安珉的话，十年之后才又一次踏足这里。
　　他已经是个中年人了，体态与容貌都难以避开年龄的痕迹，可是安珉依然那样年轻。
　　这一次，消瘦的青年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杯酒。
　　转过头来主动对他说话，语气听起来甚至还有些愉悦：“这里有人说，我被未知的力量附身了。”
　　安珉看向他，似乎在期待他的回答，可是童哲不知道自己该回答什么才能让安珉满意。他想了想，开口时明白自己注定要让青年失望了。
　　“鬼神是不存在的。”
　　青年眼里的那一点愉悦没消失，只是抿了抿嘴，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可是我有点想吃甜的。”
　　童哲很久没听见安珉表露出欲望，欣喜地说：“我们现在就去，你想吃什么？”
　　然而安珉又摇了摇头，让他走。
　　这次离开之后，他留了人在雪镜镇暗中守着。
　　大概又过了两年，雪镜镇的旅游业每况愈下。有消息传来，说有越来越多的当地人注意到了安珉，其中有几个偏激的想赶他走。
　　童哲没管，甚至恶劣地想，要是被人赶走，安珉就能回来了。
　　可是几天之后，雪镜镇出事了。
　　一场巨大的雪灾降临整个镇子，死了人，而且死的刚好都是试图将安珉赶走的人。而安珉自从那场雪灾开始，便病倒了，仿佛燃烧了太多生命。
　　有流言说，雪山的神明降世显灵了。
　　童哲听了这个流言，当即忍不住嘲笑起来，笑了很久，到最后甚至有眼泪流出。
　　笑够了，擦了擦脸上的泪，去准备了神龛。
　　可是要供谁呢？
　　他盯着牌位思索了半天，也没能写下安珉的名字。自己从小要好的朋友有朝一日不再是人，可他又当不了对方的信徒，想了想，他索性将一整套东西都送到了雪镜镇。
　　童哲不知道的是，牌位上被刻了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名字。
　　安珉自从病倒之后，愈发浑浑噩噩。
　　身体上的感觉倒不是那么重要，他的神志越来越不清醒了，在还能辨事的时刻，他会产生苦恼的情绪。
　　如果有一天，自己连等待这件事都忘记了，要怎么办？
　　可是……
　　似乎邪神说过会在一个新的时间点等他，为什么他也需要等待？
　　而且这个等待如此漫长，他感觉时间被拖长了一万倍，而自己已经度过了太久太久。
　　做梦的时间也一天比一天长，有时候白天也能睡着好几次，然后做一些颠三倒四的梦。
　　不过他从来没有梦见过隋辰，包括邪神本体的模样。
　　如果某一天自己彻底陷进梦境里，模糊梦与现实的边际……安珉不太喜欢这个设想，于是逼迫着自己与困倦的本能抗争。
　　日子就这么熬，黑夜与白天也没什么区别。
　　又是一个他不知是梦还是现实的时刻，雪镜镇在下雨，自己去不了阳台，只能在窗边坐着。
　　远处的山雾蒙蒙的，看不清楚。他失望地收回视线，低头看见了自己的头发。什么时候长这么长的？他没什么印象了。
　　伸手一摸，头发还有些湿润，自己应该刚洗完澡。
　　黑发从手背滑下，露出纤细的手指和突出来的骨节，手背上的血管很清晰，几乎快从苍白的皮肤底下钻出来。
　　这是自己的手吗？
　　安珉皱了皱眉，迟钝地在心中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可是突然之间，一只更大一些的手闯进视野，自然而然地扣上了他的手掌，拇指摩挲两下他的手背。
　　“瘦了。”偷文见过头七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安珉的身体和意识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下一刻却被人从身后抱住。这个怀抱不算温暖，甚至带着寒意。
　　他闻到了雪风的味道。
　　气味调动了身体最深处的本能与记忆，他伸手抓住了一片衣角，转身靠了上去。
　　身体与灵魂都沸腾起来，又在邪神的怀中沉静。
　　安珉等到了他的神明。
　　隋辰亦然。
　　作者有话说:
　　本文就此完结啦！其实一开始只打算写一个非常简单的故事，但是由于大纲只有前半截，后面就越来越放飞了……故事框架很粗糙，也有不少没圆回来的bug，感谢大家包涵！！
　　我们下一本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