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赴风月   作者:半缘修道   简介:   叶悬止是昆仑首徒,正道之光。   他从南岳秘境出来后,带回来一个男人。   男人叫玄渚,蒙昧不通世事,倒有一副天下无双的好皮相。   时逢天有异象,谶言称祸星临世   在昆仑弟子们的心里,玄渚就是这个祸星。   他仗着一副好皮相,哄得叶悬止忘了责任丢了体统,一头扎进与他的风月事里。   后来,风云变幻,玄渚毁掉昆仑至宝后逃之夭夭,昆仑元气大伤,一代天骄叶悬止就此沉寂。   人都要为自己的爱情付出代价,   叶悬止为此付出了他的地位,名望,身体和所有的爱恋。   一别经年,玄渚再次回来,站在叶悬止面前:抛开事实不谈,当年你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叶悬止:......狗东西   你知道什么是天生坏种吗?   叶悬止想不明白,他教玄渚礼义廉耻,教玄渚伦理纲常,可到头来,玄渚学得最好的,居然是说谎。   前绿茶小白花后大魔王攻&父爱如山小天使受   玄渚&叶悬止   攻没有善恶是非生死观念,也没有道德,是大反派   一周5更,中午12点更新   弃文不必告知   破镜重圆、相爱相杀、HE 第1章   茶楼里人声喧嚣,台上说书先生声音抑扬顿挫,小二端着托盘,灵活地穿梭在客人之间。   门口进来一个人,窄袖长袍,头戴兜帽,身负长剑。   这样的打扮在江州一点也不稀奇,南岳秘境将开,各门各派的弟子,无门无派的散修,连鬼修魔修都想来分一杯羹,真正鱼龙混杂。   茶楼里没有人注意他,只有伙计来揽客,热情地上来招呼。   叶悬止站在门口,目光在楼上楼下扫视一圈,随即抬步往楼上走去。   二楼窗边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男人。   叶悬止走过去,开口道:“方便拼个桌吗?”   钟离行含笑看着叶悬止,“请。”   他在这张桌子边坐下,伙计却不大敢过来。钟离行的装扮不像普通修士,这样的锦衣华服,若不是凡人,那就是妖修和魔族了。   楼下的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说起南岳秘境。天下秘境有数,大多掌握在人族和妖族手里,人族得天独厚,几大宗门如日中天,妖族则占据山川湖岳,余下鬼修和魔族只分得十中之一。这南岳秘境,就是一个罕见的无主秘境。昆仑山、天悲寺和日月宫不止一次地派人探秘,都不曾将其收服。   前不久,天悲寺的佛子算到南岳秘境将开,天南海北的修士便都聚集在江州城,想要借此寻一寻各自的机缘。   钟离行给叶悬止倒了杯茶,“兄台也是为南岳秘境来的?”   “有点兴趣,不过不是为此,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   叶悬止看着钟离行,“除魔卫道。”   钟离行挑眉,端起茶杯,笑问:“兄台哪里人?”   “昆仑。”   “怪不得。”钟离行眉眼含笑,一派翩翩公子的模样。   “怪不得什么?”叶悬止刨根问底。   钟离行放下茶杯,“昆仑弟子以斩妖除魔为己任,涤荡世间丑恶,其舍生取义,大公无私,令人佩服。”   他说着夸奖的话,笑容里却藏着嘲讽。   叶悬止笑了,“讨厌昆仑的人有很多,魔族十二魔君三千魔将,大约没几个不恨昆仑的。”   钟离行眸光微动,不接话。   “听说你们昆仑有个不世出的天才,是掌门首徒,天之骄子。”钟离行看着叶悬止,“你可认得?”   叶悬止顿了顿,“大师兄么,自然认得。”   “可惜了。”钟离行叹道。   “如何可惜?”   钟离行笑意逐渐扩大,“这样的天才,年纪轻轻就夭折了,你说可惜不可惜?”   叶悬止神色一冷,面前的钟离行出手迅捷如雷霆,好在叶悬止早有防备,旋身躲了过去。   钟离行有些惊讶,“倒还不算个草包。”   叶悬止立在窗边,衣袂飘飘,“多谢魔君夸奖。”   钟离行是魔族十二魔君之一,为人心狠手毒,杀人如麻。半月前,叶悬止撞见钟离行灭了一户人家满门,此后就一直追着他,直到江州城。   茶楼里,有些修士已经察觉到了这里的动静,更多是毫无所觉的凡人,还沉浸在说书先生的修仙世界里。   叶悬止怕伤及无辜,动作一直束手束脚。与钟离行对了几招后,叶悬止踩着窗户,转身飞离此地。   钟离行跟着他,他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昆仑弟子追了半个月,心里早已经不耐烦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轮圆月升上高空。浮云流动在叶悬止身侧,空中的风吹开了他的兜帽,雪白如银的月光倾泻在他的脸上,恍若天外来客。   钟离行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变成浓重的兴味。   “你们昆仑不会是论长相选出来的首徒吧。”   叶悬止抵挡住钟离行的攻击,双手迅速结印,淡青色的光芒从他手中铺开,顷刻间就将钟离行完全困住。   钟离行笑道:“昆仑首徒,印结得很漂亮。”   叶悬止淡淡道:“不止漂亮。”   随着他话音落下,淡青色的光芒迅速逼近钟离行。钟离行眼中的轻慢渐渐褪去,漫上几分认真。   钟离行破开一个阵法,倏地出现在叶悬止身后,伸手如利刃,擒住叶悬止的肩膀。   叶悬止身子猛地一矮,双指如利刃,斩落钟离行鬓边长发。   钟离行瞳孔骤然收缩,如果这不是叶悬止的手指,那么断掉的,就是钟离行的脖子了。   “还真是小看你了。”钟离行面色沉下来,迎着叶悬止的攻击,迫不得已后退数尺与他拉开距离。   叶悬止动作不慌不忙,结印的速度却十分快,顷刻间,流动着的咒字一层又一层,如天罗地网般困住钟离行。光芒波及到钟离行,他的手脚腰背立刻出现数道新鲜的伤口。   钟离行面色紧绷,眼中杀意迸溅。他年少成名,做了百十年的魔君,已经很久没有今日这样被逼到绝境的时候了。   叶悬止还是那样沉着,打定主意要收服钟离行。   就在钟离行下狠心要鱼死网破的时候,地面上忽然传来阵阵喧嚣。   “快看,快看!”   “开了!秘境开了!”   叶悬止眉头一皱,天空骤然爆发出强烈的白光,随即整个空间都有些扭曲。叶悬止眼前倏地一亮,又倏地一黑,还未稳住身形,就与钟离行一起被卷入了秘境。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处别有洞天的林子里,参天的大树,树干上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藤蔓,从枝丫上垂下来,开着淡紫色的花。   大树边有一个湖,阳光透过茂盛的树冠洒在湖面上,叶悬止落在这一处水边,湖水浸透了他的衣裳,明亮的光落在他脸上。   有人用修长的手指拨开了他面颊上的湿发,柔软的指腹在他脸上划来划去。叶悬止忽然睁开眼,一张漂亮的脸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   那是一张骨相十分优越的脸,鼻梁高耸眉眼深邃,在他左眼眼眉落下去的地方,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你……”叶悬止看着面前陌生的人,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人半个身子沉在水里,白的衣,黑的发,浮在水面上,飘飘摇摇。他看着叶悬止,却不说话,只是抚摸他的眼睛。   叶悬止愣愣地,竟然也没有阻止。   男人突然伸手将叶悬止拉进水里,湖水淹没叶悬止的头顶。水底光线不甚明亮,两个人的长发交缠在一起,时间仿佛静止在一刻。   恰在此时,叶悬止听见身后传来利刃破空之声,俨然是钟离行的偷袭。   男人抓着叶悬止躲过了钟离行的偷袭,叶悬止回过神,也来不及想太多,从水里挣脱出来,追着钟离行而去。   湖面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又慢慢归于平静。男人坐在湖边的石头上,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想了想,还是觉得叶悬止的眼睛更有吸引力,于是循着叶悬止的踪迹走去。   密林的寂静倏地被打破,钟离行急速略过,身后的天空,骤然出现数不清的长剑,遮天蔽日,直冲着钟离行而来。   钟离行翻身面对着叶悬止,数枚飞刀冲着叶悬止而去,闪烁着银光的飞刀划过叶悬止的面颊,一道血线出现在他脸上。   而钟离行,他躲不过铺天盖地的长剑,被击落到地上。   他面前不远处,叶悬止持剑而立,眼下鲜红而刺眼的一道红痕,“你跑不掉了。”   钟离行刚想说话,却牵动身上的伤口,咳了两声,嘴角溢出血丝。   “果然是个天才。”钟离行冷眼看着叶悬止,“动手吧。”   叶悬止看着他,反手将剑收回剑鞘。   钟离行惊讶,“你不杀我?”   叶悬止道:“我要带你回昆仑,在洞天镜里悔悟己身。”   钟离行皱起眉,“之后呢?”   叶悬止道:“你要先在洞天镜里悔过己身,了却此间因果后才能被诛灭。”   钟离行冷笑,“虚伪又狠毒,死也不让人死个痛快。”   叶悬止眉头皱起来,“昆仑有教化天下之责,对犯下罪孽之人的惩罚乃是几大宗门共同商定的,非昆仑妄动私刑。”   “教化天下之责?是教化天下之权吧。”   叶悬止抿了抿嘴,用捆仙锁狠狠绑住他的双手。   钟离行嗤笑一声,道:“你现在不杀我,就不怕我半路逃走?”   叶悬止给他下了禁制,禁锢他的修为,“我能抓你一次,自然也能抓你第二次。”   钟离行冷下脸,神色阴毒,“不要高兴得太早。”   叶悬止没理,抓住了钟离行,他才有心里去思考自己现在的处境。   当时南岳秘境开放,他应该是和钟离行一起被卷进了秘境。秘境不知道有多大,叶悬止带着钟离行往前走了一段路,一个人也没有遇见。   越是人迹罕至的地方,越是水草丰美,花木和藤蔓,连蘑菇都长得十分茂盛,呼吸之间都是四溢的灵气。   祥和的假象下不知藏着怎样的凶险,叶悬止不敢掉以轻心,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中了招。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若有所觉般回头望去。   不远处的树边站着一个人,是叶悬止在湖边遇见的那个男人。他的长发散在身上,一张脸漂亮地不似真人。阳光透过树冠洒在他身上,变成细碎的光斑,他就站在树边,用一双干净懵懂的眸子盯着叶悬止。   他对叶悬止没有敌意,更多的是好奇。叶悬止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男人却往后退,一边退一边看着叶悬止,很快消失不见了。   叶悬止犹豫片刻,继续往前走。天将黑的时候,叶悬止找到了一个山洞,他里里外外探查过一遍,决定在这里过夜。   钟离行被他捆起来扔在墙角,叶悬止点着火取暖,在周身设下禁制后才睡去。   夜半时分,叶悬止半梦半醒间,忽然觉得身上有个人。那人靠的很近,鼻息就打在叶悬止脸上。眼下被钟离行划伤的地方传来一阵刺痛,那个湖里的男人伏在叶悬止身上,舔*那道伤口。   叶悬止惊动起来,猛地将男人推开。那人被推到在地上,皱起眉,有点委屈的样子。   “你是谁?要干什么!”叶悬止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钟离行也被惊醒,他对突然出现的人十分惊讶,因为这个人竟然能在叶悬止和钟离行都没有察觉的时候靠近他们。   男人蹲在一边,衣摆和长发都垂在地上,叶悬止睁开了眼睛,他就直勾勾地盯着叶悬止的眼睛,听见他的问话后,才慢吞吞地指了指叶悬止的脸。   叶悬止摸了摸脸,眼下那一道红痕这会儿已经消失不见,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叶悬止看了眼男人,身上的戒备渐渐松下来。   男人叫玄渚,身世年岁来历都不知道,他甚至没听过昆仑,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叶悬止进入秘境的时候落进了他的湖里,他也就成了玄渚第一个遇见的人。   叶悬止猜测,他应该是秘境里生长出来的灵体,天生地养,无父无母。   算上白天在水边那次,玄渚已经帮了叶悬止两次。   “多谢你救我,”叶悬止规规矩矩行了礼,“白天在水边的时候,要不是你拉我一把,我可能躲不开偷袭。”   玄渚歪一歪头,眼睛边的红痣格外漂亮。   洞边的钟离行嘲笑道:“他哪是为了救你?分明是想挖了你的眼睛。”   那时候钟离行在叶悬止身后,正对着玄渚,看得分明。   叶悬止惊讶,看了玄渚好一会儿,“你想挖了我的眼睛?”   玄渚这个时候还不会撒谎,诚实的点头,道:“我想要你的眼睛。”   他觉得叶悬止的眼睛很好看,像月光一样。   叶悬止看着玄渚,玄渚一直生活在秘境里,没有见过外面的人,自然也就没有是非善恶的观念。   叶悬止在沉思,玄渚又悄默声地伸出了手。及到眼前时,叶悬止才反应过来,迅速抓住了玄渚的手。   “眼睛是我的,对我来说很重要,不能给你。”   玄渚不理解。叶悬止想了想,道:“如果我想要你的眼睛,你会给我吗?”   玄渚似懂非懂,把手缩回去了,又歪一歪头,看着叶悬止。   叶悬止看着他眉边的红痣,不知怎么的觉得他有些可爱,晃神了一阵子,又陡然觉得自己很有责任。   玄渚不通世事,心智与孩童无异。叶悬止遇见了他,认识了他,那么叶悬止理所应当地肩负起对他的教养引导之责。   作者有话说:   玄渚:第一次见面,老婆就要对我负责,开心。 第2章   清晨的光线照进山洞,叶悬止是被山洞外的鸟雀吵醒的,他坐起身子,对面的钟离行还在闭目养神,叶悬止知道他醒着。玄渚躺在一边,枕着自己的胳膊,睡得很熟。   在没有人踏足这里之前,睡觉是玄渚最常做的事情。   叶悬止起身走出山洞,秘境的清晨是喧嚣的,鸟雀叽叽喳喳,树枝随风摆动,叶悬止甚至能听到远处流水的声音。   他循着水声找到一处溪流,溪水清澈冰凉,叶悬止蹲在石头上对着水面整理头发,随后从须弥戒中掏出一块方形玉璧。   他松开手,注入灵力,玉璧漂浮在半空,慢悠悠地转了一会儿,随后发出淡淡的光。光芒散去,露出一个人影,这是叶悬止的师弟,名叫江白之。他看到叶悬止,神色激动,“师兄,你还好吗?”   叶悬止道:“我一切都好,钟离行我也抓到了,不过我们两个被卷进了南岳秘境里。”   “南岳秘境?”江白之叫道:“我和师弟师妹们就在南岳秘境里。”   叶悬止眉头一松,“那我去找你们,跟你们会和。”   江白之点点头,顿了顿,道:“我在秘境这几日,听到一个传闻。有人说,南岳秘境的深处,是上古神遗之地,藏有上古神族遗留的宝藏。”   “神遗之地?”叶悬止皱眉,“我从未听过。”   江白之道:“我先前也不信,可是日月宗和天悲寺都派了人来,来的还都是这一代的佼佼者,还有妖修和魔修,遮遮掩掩的,不知道要做什么。这南岳秘境,热闹地有些过分了。”   叶悬止担心起来,“魔族横行肆意,杀人夺宝之事屡见不鲜,你们在秘境里千万小心,不要跟他们对上。”   “我心里有数,”江白之道:“那神遗之地的事......”   叶悬止道:“我尽快跟你们会和,到时候从长计议。”   江白之应是,“师兄,你也万事小心。”   叶悬止点点头,看着江白之的身影渐渐消失,这才将玉璧收进须弥戒。   他回到山洞,叫醒玄渚,带着钟离行,上了飞剑。   飞剑有两把,钟离行单独一把,站在飞剑上,在叶悬止的禁制下动弹不得。叶悬止和玄渚共乘一把,玄渚盘坐在飞剑上,在叶悬止身前,看身边的流云和下面的绿树山川。   叶悬止分神去看他,他倒还挺乖,安安静静的坐着,飞吹起他的长发和衣衫,他偶尔伸手去拨弄两边的云彩。   飞剑飞了一整天,在太阳落下去后,浓重的迷雾漫了上来,叶悬止不得不停下来,暂作休息。   降落的地方在湖边,浓雾散去,皓月当空,湖面映照着天空,美不胜收。叶悬止站在湖边发呆,忽然觉得这很像遇见玄渚的那个湖。   飞剑一日千里,居然又回到了原地?   大树垂着的藤蔓上,挂着一个人。叶悬止看去,只见玄渚挂在藤蔓上,几根藤蔓托着他,他荡着手脚,漆黑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叶悬止。   “你在树上干什么?”叶悬止问他。   玄渚慢悠悠地荡起来,“睡觉啊。”   湖边是玄渚的地盘,他在这里很自在。   叶悬止不能像玄渚一样挂在树上睡觉,便用法术将树藤编成了藤床,又从须弥芥子里拿出枕头床褥,一样一样铺好。   钟离行被绑在一棵树上,冷笑道:“你们昆仑弟子,也太入世了些。”   叶悬止暼他一眼,“不入世,焉能教化世人?”   “只想着凡尘俗世,如何能勘破大道?”   叶悬止摸了摸自己的床榻,又铺了一层褥子,“古往今来,有几个人能勘破大道?大道渺茫,人间苦难却近在眼前。”   钟离行对此嗤之以鼻,叶悬止也不跟他多费口舌,翻身躺在藤床上。   玄渚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藤蔓上下来了,幽幽地挪到叶悬止身边。   叶悬止看了他一眼,“你也想上来?”   玄渚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床,睡觉用的。”叶悬止让玄渚上来,慷慨地分他一半被子,“这是被子,取暖用的。”   “暖?”玄渚顺着叶悬止的力道躺下来,长发霸占了整个枕头。   叶悬止给他整理他的长发,想了想,抓住玄渚的手。玄渚的体温比平常人的体温低一些,像一块温润的玉。叶悬止抓着他,温热的手指紧贴着他的手心。   玄渚看着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一种奇特的感受涌上心头。   叶悬止见他明白了,便笑道:“这就是暖。”   叶悬止松开了手,照旧在身边下了禁制,但他却没有睡,思索着这片湖泊的诡异之处。   这一夜无事发生,只有玄渚的头发霸道的散在床上,弄了叶悬止一脸。早上起来的时候,叶悬止递给他一只木簪子,“束发读诗书,修德兼修身。要做人,第一课就是正衣冠。”   玄渚看了看木簪子,不为所动。   叶悬止只好帮他,他跪坐在玄渚身后,伸手撩起玄渚的长发。   玄渚的头发乌黑浓密,拿出去,要气死昆仑山的几个秃头长老。   叶悬止的手指穿过玄渚的头发,在他头皮上留下奇异的触感。玄渚仰起头,蹭了蹭叶悬止的手心。叶悬止将木簪挽进玄渚乌黑的头发里,整理好散落的碎发   束好长发,簪上木簪,玄渚身上的灵性便弱了几分,更像一个霁月光风的斯文公子,有人的样子了。   玄渚走到水边,好奇地看着水面上的倒影,不住抚摸头上的簪子。   叶悬止这次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围绕着湖边探查起来。湖水滋养万物,周围花果繁茂。快中午的时候,叶悬止带着很多花果回来。这些东西不能贸然入口,叶悬止把它们分门别类装起来,打算带回昆仑研究。   身边忽然出现了一只手,抓走了一只红色的果子。   叶悬止忙拦住,“别吃。”   “为什么?”玄渚蹲在叶悬止身边,道:“我饿了。”   “这果子不知道有没有毒......”说到一半,叶悬止就停下了。玄渚生活在这里,他应该知道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能吃的,”玄渚道:“只是会看不见一段时间。”   叶悬止倒吸一口气,“你还是别吃了。”   叶悬止把玄渚手里的果子拿出来,从须弥戒里掏出辟谷丹,“吃这个,吃了就不饿了。”   玄渚拿着丹药看了看,往嘴里塞了一颗,“没有味道。”   “辟谷丹能有什么味道。”   玄渚就把辟谷丹撇下了。   叶悬止想了想,从须弥戒里掏出一包樱桃来,“这是凡间的果子,虽然没有灵气,但是味道很好。”   那樱桃,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红色的果皮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散发着清新的果香。   叶悬止拎着樱桃梗,小巧玲珑的樱桃就进了他的嘴里,樱桃梗还在嘴边,嘴巴一动一动就把樱桃核吐了出来。   玄渚学着他的样子把樱桃送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顷刻间占据了整个口腔。他没有吃过这个东西,很快又抓了几颗送进嘴里。   叶悬止原本撑着头看他,后来见他一个劲儿地往嘴里送,这才拦住他,“一次不能吃那么多,就是让你甜甜嘴。”   玄渚歪一歪头,还要往嘴里送。叶悬止抓着他的手,“不可以,吃东西要节制。”   玄渚抓着樱桃,模糊地理解节制就是不能再吃了。   “为什么要节制?”   “任何事情都要有一个度,过了这个度,好事也会变成坏事。”叶悬止想了想,道:“就像这个樱桃,吃多了胃里会不舒服,会吃不下去东西,想吐,牙也会疼。”   玄渚清亮的眸子看着他,手指迅速抓着几颗樱桃塞进嘴里,道:“我不怕疼。”   叶悬止没拦住玄渚,一兜樱桃很快吃完了。他把樱桃核一个一个吐出来,还用那双眼睛看叶悬止。   叶悬止没好气,“没有了,谁让你全都吃完了。”独家文勿偷   玄渚歪一歪头,回味着樱桃的酸甜,心里把节制跟吃完了就没有了画上等号。   安顿好玄渚,叶悬止又走到钟离行身边。   “我们现在在南岳秘境里,好像被困在了这片湖泊周围,”叶悬止直接问他,“你知道走出去的方法吗?”   钟离行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如果我们要在这里困上很久,为防你伤好之后卷土重来,我会废掉你的修为。”叶悬止看着他。   钟离行眉目渐冷,“你试试看。”   钟离行打定主意不开口,叶悬止也问不出什么。他思索片刻,召出佩剑,打算从高处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端倪。   叶悬止走了,玄渚自己发了会儿呆,还想回柔软的藤床上待着。   “你还想要他的眼睛吗?”钟离行忽然出声。   玄渚循声望去,目光在钟离行身上停留片刻,有些兴致缺缺。他对钟离行的好奇显然不及叶悬止。   钟离行并不恼,笑道:“你虽什么都不懂,眼光却不错,叶悬止的皮相难得,尤以一双眼睛出彩。”   钟离行看向他,循循善诱,“他的眼睛很好看是不是?你以后可能都见不到比这更漂亮的眼睛了。”   玄渚终于认真地看向钟离行,他歪一歪头,道:“他说,不可以挖他的眼睛。”   “可以的,”钟离行面上带着亲和的笑,“只要你比他厉害,就能挖他的眼睛,别说眼睛,什么都可以。”   玄渚思考起来。   钟离行继续道:“因为叶悬止比我厉害,所以我被他抓起来,任他处置。你看,连他都是这样做的。”   玄渚看向钟离行,钟离行看见玄渚的眼中分明意动,于是继续道:“你若打不过他,我可以帮你,但前提是你也要帮我,这样才公平。”   玄渚起身走到钟离行身边,“你要我怎么帮你?”   钟离行立刻道:“我身上有一瓶药,你帮我把药拿出来,我吃了药,才好帮你。”   那是钟离行机缘巧合得来的青光丹,可短暂提升修为,他要借此冲破叶悬止在他身上下的禁制。   玄渚不疑有他,从钟离行身上摸出药瓶,喂他服下。   丹药一入口,钟离行身上立刻涌过一股热流,周身隐有灵气四溢。他立刻掐诀收敛气息,待到丹药完全吸收,钟离行双手用力,轻而易举地就挣脱了捆仙锁。   恢复了自由,钟离行心情大为畅快,看着面前打量他的玄渚,冷笑一声,挥掌直冲他面门。   玄渚被打飞出去,一下子砸在树上,顺着树干滑落,面色痛苦。他缓了好一会儿,摸着肩膀问道:“你为什么要打我?”   钟离行冷笑,“哪来的傻子。”   玄渚站起身,道:“你先前说好的,要帮我拿眼睛。”   钟离行挑眉,“叶悬止的眼睛是好看,等我抓住了他,会把他的眼睛好好收起来的。”   玄渚皱眉,“眼睛是我的,你跟我说好的。”   钟离行笑了,道:“你真是个傻子,连我在骗你都不明白吗?”   玄渚看着钟离行,若有所思,“原来这就是骗。”   钟离行也懒得再跟玄渚废话,手掌凝聚暗芒,直冲玄渚而去。   天上的叶悬止若有所觉,低头看时只见灵力冲天,他心道不妙,立刻踏上飞剑赶回湖边。   甫一落地,叶悬止就见一个人影重重地砸落在地上。   叶悬止看去,却是钟离行,他勉强撑起身子,嘴里止不住地呕出鲜血。   叶悬止全身戒备,朝前方看去,玄渚就站在前面不远处,袖着手,长衫及地。他看着钟离行,眼里还有几分委屈,好像打人的不是他一样。   叶悬止看看地上重伤的钟离行,又看看玄渚,难得有些迷惑了。   钟离行伤得很重,都不用叶悬止废掉他的修为,这样的伤,短期内很难恢复了。叶悬止不想让他死,拿出几样丹药来,勉强修复了他身上的外伤。   玄渚离钟离行远远的,看见叶悬止给钟离行喂药,还以为是什么好吃的,凑过来道:“我也要吃。”   叶悬止回过身,“你也受伤了吗?你怎么跟他打起来了?”   玄渚只盯着叶悬止手上的丸药,叶悬止给了他一丸,趁着他吃药的时候探查他周身伤势。   令人意外的是,玄渚并没有受伤。   “到底怎么回事?”叶悬止问他。   玄渚指着钟离行,“他骗我。”   闭目调养的钟离行听见这话,忍着胸口剧痛睁开眼,冷笑道:“你敢不敢告诉他,我骗了你什么?”   玄渚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仍然指着钟离行跟叶悬止告状,“他骗我。”   钟离行气地咳起来,看向叶悬止,“你对他掏心掏肺,却不知他压根就没有心肺,他还想挖你眼睛,你知不知道?”   钟离行便将事情添油加醋地告诉了叶悬止,叶悬止听罢,神色有些怪异。但他当下并没有说什么,给钟离行服了药之后照旧用捆仙锁绑住他。   叶悬止回到湖边,玄渚跟他站在一起。他对叶悬止并没有敌意,甚至还透露着依赖。而越是这样叶悬止越不明白,为什么玄渚还想要挖他的眼睛。   叶悬止不愿意猜来猜去,他拉过玄渚的胳膊,认真地看着他,“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不能挖别人的眼睛。”   玄渚歪一歪头,“可是他说,你也是这样做的。”他比划了一下,“因为你比他厉害,所以你可以对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叶悬止皱起眉,“我对他做什么了,你可不要乱说。”   玄渚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叶悬止叹了口气,“我抓钟离行不是因为我比钟离行厉害,而是因为钟离行做了很多坏事。如果不抓他,会有更多人受到伤害。你动不动就挖人眼睛,这也是坏事,不可以做的。”   玄渚似懂非懂,他看着叶悬止,模糊地觉得自己大概做了件错事。   “我知道错了。”玄渚一双眼睛眼尾下垂,有些楚楚可怜,“可是他骗我,还打我。”   叶悬止皱起眉,这又勾起了他另一桩心事。   钟离行到底是魔君,修为深厚,算得上当世一流高手。可他对上玄渚,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叶悬止拉过玄渚的手腕,释放一丝灵力探查他的修为。灵力一入玄渚体内,便如泥牛入海,消失无踪。   叶悬止神色惊讶,这代表着玄渚的灵力修为深不可测。或许是因为玄渚身在秘境,灵气充裕到他时时刻刻一呼一吸都在修炼。或许与他吃的东西有关,多少可遇而不可求的天材地宝,全被玄渚做填饱肚子的东西了。   叶悬止一直不说话,玄渚拉了拉他的袖子,强调,“他骗了我,他还打我。”   叶悬止回过神,“他打你哪里了?”   “肩膀。”   叶悬止揉了揉他的肩膀,又给了他一把樱桃。   玄渚的眼睛一亮,将樱桃塞进嘴里,他这次吃的很慢,像是在慢慢品味。   叶悬止问他,“还疼吗?”   玄渚想了想,“还疼。”   于是叶悬止又给了他抓了点樱桃。   玄渚看着那红彤彤的水润润的樱桃,慢慢笑了。   这是玄渚第一次说谎,只是为了几颗樱桃。他实在很聪明,能无师自通,也能举一反三。   后来玄渚回想起这件事,仍然不觉得后悔。   “樱桃总是很少,吃完了就没有了。叶悬止的爱也是一样。”   作者有话说:   叶悬止:个没良心的 第3章   叶悬止忙于探查四周,找寻出去的办法,但是留玄渚和钟离行在一起他又不放心,思来想去,他决定教给玄渚一些自保的本事。   昆仑的心法不好外传,但是几招剑法总没关系。   那片湖边,叶悬止持剑而立,面前不远处站着玄渚。   “看好了。”叶悬止抽出自己的剑,那是一柄雪白的剑,坠着青色的剑穗。   叶悬止执剑,身法流畅地使出一整套剑法,他的剑好像他的手,那么的灵活和随心所欲。   玄渚站在一边,好奇地看着他。   少顷,叶悬止收剑,看向玄渚,“我没时间一招一式地教你,你就先记下个大概。”   玄渚点头,他空着手,但是装作手中有东西的样子,几乎是一模一样地重现叶悬止的剑法,身形步法半分不差。   叶悬止的目光变了,玄渚不仅有着极为高深的修为,还有着令人嫉妒的天赋,他只是缺少一个学习的机会。   “你真是个天才。”叶悬止不得不感叹。   “什么是天才?”玄渚问他。   叶悬止想了想,道:“就是很罕见的很厉害的人。”   玄渚不一定能理解,但他知道叶悬止在夸他。   “再说一遍。”玄渚道,他想要叶悬止夸奖他。   叶悬止是不吝啬夸奖的,但是他怕玄渚心智不成熟,养成好大喜功的毛病。   “什么叫好大喜功?”   “就是只喜欢别人夸你。”   玄渚说,“那我就是只喜欢别人夸我,难道还要喜欢有人骂我吗?”   “骂你也是为了让你更好啊。”叶悬止挽了个剑花,剑穗在空中摆出漂亮的弧度。   玄渚目光随着剑穗移动,“这话是喜欢骂人的人说的吧。”   叶悬止想笑,但还是绷住了,“这是诡辩。”   玄渚的目光从剑穗回到了叶悬止的脸上,又歪一歪头。   快中午的时候他们停下休息,叶悬止用藤蔓编了一个吊床,从庞大的树冠上垂下来,悬在水面上。他和玄渚一块坐在吊床上,在湖面上荡来荡去的。吊床划到最低点,叶悬止的足尖轻点着水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这片湖真漂亮。”叶悬止感叹道。   湖水没有叶悬止有看头,玄渚每天都看着这片湖。   叶悬止歪头看了看玄渚,“你有没有去过这片湖之外的地方?”   玄渚摇头,他自有记忆以来就待在这片湖周围,湖水和周边的林木为他提供吃食,他有时候睡在树上,有时候睡在水里,偶尔,脸颊边的新芽和指尖里划过的游鱼会吵醒他。   叶悬止眺望远方,玄渚没有去过这片湖之外的地方,还是说这个地方本就是有进无出,没办法离开。叶悬止丧气了一瞬,随即重整旗鼓,他不信有走不出去的地方,他一定会想到办法出去的。   “你想去外面的地方看看吗?”叶悬止问他,“你想跟我回昆仑吗?”   玄渚什么都不懂,叶悬止怕他在这里遇见坏人,就算他知道玄渚有自保的能力,还是不放心他。   “昆仑?”玄渚问道:“昆仑是什么地方?”   “昆仑是我长大的地方,那里很好很漂亮,有师父,师叔,师弟,师妹,”叶悬止说着,就笑了起来,“莲池里有乌龟,后山有大猫,冬日有纷飞的大雪,夏天还有满树的樱桃。”   “樱桃。”玄渚眼睛亮了。   叶悬止笑了,道:“很多很多的樱桃,随便你吃。”   玄渚点点头,欣然同意了。   那未尝不是一个谎言,玄渚后来说,昆仑没有那么好,樱桃和叶悬止都不是他一个人的。   湖面忽然平静了下来,如镜面一样,一点涟漪也没有了。远处的山林里,鸟雀呼啦啦全飞了出来,叶悬止凝神望了一会儿,忽然带着玄渚飞离吊床,在湖边落下。   他将自己的佩剑交给玄渚,“我去看看,你待在这里,如果有人要攻击你,就用我方才教你的剑法。”   玄渚接过叶悬止的佩剑,抓住剑柄上的剑穗,乖乖地点头。   叶悬止循着有动静的方向去了,玄渚摆弄着青色的剑穗,一个人在湖边自娱自乐。   忽然,一道金光划过,割断了湖面上的吊床,直冲湖水而去。   吊床落进湖里,惊起一片水花。湖水的颜色也忽然浓重了起来,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隐藏其中。   玄渚盯着消失不见的吊床,神情气愤。二转狗si   周围多了些动静,一个穿着袈裟的年轻和尚急速往湖边赶来,对着湖边站着的玄渚喊道:“快躲开!”   玄渚没有躲,他把长剑对准和尚,“你把我的吊床弄坏了。”   和尚没听清他说的什么,迎面只见一道凌厉的剑气。金光一闪,金石相撞之声响彻林间,和尚挡住了玄渚这一剑,目光诧异地看着玄渚手中的剑,“这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湖面忽然掀起千丈浪花,一只狰狞的巨兽破水而出,在玄渚身后张开巨口。   就在这一瞬间,和尚口中咒起,闪烁着金光的阵法从四面八方将巨兽笼罩。而在此时,玄渚对着和尚,似乎很不满第一剑没能杀了他,他调动着身上的灵力,就要出第二剑。   “玄渚,停手!”千钧一发之际,叶悬止赶了回来,他先呵止玄渚,又同和尚一起列阵擒住了妖兽。   妖兽的嚎叫声震彻山林,庞大的身躯剧烈的挣动起来,最后重重地拍在湖面上,身形急剧减小,变成几寸长的小鱼。   和尚将那小鱼收进手心里,这才看向叶悬止,“多谢叶施主相助。”   叶悬止回礼,“慈悲大师客气了。”   这个年轻的和尚名叫慈悲,是天悲寺的佛子。他与叶悬止还有日月宫的屏妃仙子并称三君子,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   叶悬止落到玄渚身侧,“你为什么要对大师出手?”   玄渚见了叶悬止,眉眼间带出些委屈,“他把我的吊床弄坏了。”   慈悲一愣,随即道歉,“抱歉,是我不小心弄坏了这位施主的吊床。”   叶悬止看着玄渚,眉头紧皱,“慈悲大师虽弄坏了你的吊床。但你也不能因此下杀招,一个吊床何至于此?”   “为何不止于此?”玄渚歪一歪头,眉尾的红痣鲜艳,交织着矛盾的天真与残忍。   叶悬止张了张口,道:“我以后再跟你解释,你现在就记住,不可以随便杀人。”   他向玄渚伸出手,玄渚不情不愿地将手中的长剑还给叶悬止。   叶悬止收了剑,立刻走到慈悲面前,“大师可有察觉这片湖泊的异常之处?我初入秘境就落在这处湖泊附近,不知被什么东西困住,不管往哪里走,最后都会回到这处湖泊。”   慈悲皱起眉,道:“我并未察觉有何不妥。”   叶悬止还要说话,周围却传来喧闹之声,几人看去,穿着各式各样弟子服的人都跑了过来,有天悲寺的和尚,飞花门的丹修,还有昆仑的弟子。   叶悬止一眼就看见江白之,喊道:“师弟!”   江白之领着师弟师妹随慈悲围剿凶兽,不曾想在这里会见到叶悬止,“师兄,我们可算找到你了!”   来的人很多,好像这个地方与外界的屏障忽然之间消失了,安静的湖泊忽然变得人声鼎沸起来。   叶悬止与慈悲对视一眼,不消多言,慈悲便起身去探查四周。   师弟师妹们将叶悬止围住,人群讨论着那只被慈悲收服的妖兽,也讨论着昆仑的天才剑修叶悬止。   玄渚站着外围看了一会儿,慢慢走到湖边,伤心自己的小吊床。   旁边的树上绑着钟离行,见状笑道:“叶悬止名声何其大,一贯前呼后拥,这会儿他的师弟师妹们围上来,谁还记得你?”   玄渚看了他一眼,钟离行继续道:“不如你来帮我,你放了我,我带你去魔宫,奉你为座上宾。”   玄渚没有说话,那双漆黑的明亮的眼睛看着钟离行,钟离行心脏猛地一跳,无端觉出些诡异之感。   “你又在胡说些什么?”叶悬止从玄渚身后走来,看着钟离行,“我早该封了你的嘴,省得你总在挑拨离间。”   钟离行嗤笑一声,没说话。   叶悬止叫江白之把钟离行押走,自己走到玄渚身边。   “吊床掉进湖里了?”叶悬止蹲在玄渚身边。   玄渚看他一眼,点点头。   叶悬止瞧了瞧湖面,对玄渚说,“我再给你做个新的好吗?”   玄渚神色微动,道:“好。”   叶悬止松了一口气,语气更加温和,“你看,你的吊床坏了,我可以给你做个新的。但是如果你杀了人,一条生命没有了,是不能用另一条生命来替代的。”   玄渚看着叶悬止,“但是,你新给我做的吊床,也不是原来那个吊床了。”   叶悬止啧了一声,“吊床是吊床,人命是人命,不可以这样比。”   玄渚逻辑性还挺强,“是你先把他们放在一起说的。”   叶悬止难得有点想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向玄渚解释,最后他只能直截了当地要求玄渚,“总之,绝不能随意杀人。”   玄渚看着叶悬止,叶悬止叹了口气,掏出一兜樱桃,“记住我的话。”   玄渚这才点头,快活地接过樱桃。   教一个小孩子是很不容易的,教一个心智如幼童却具有强大能力的人就更该慎重。但是叶悬止那个时候太年轻了,他自己都还没有活明白,却妄想去肩负另一个人的一生。 第4章   慈悲看不出这片湖的诡异之处,不敢在此多做停留,于是率领众人上路,回他们先前暂居的地方。   叶悬止也跟着一块儿,一路上,江白之简单的讲了进秘境后的见闻。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许多门派在进秘境之前就达成了结盟,一直结伴同行。江白之机缘巧合与他们碰见,顺势加入进去,后来又遇见了慈悲和日月宫的屏妃仙子,于是队伍越来越大,许多散修也跟了进来以求庇护。   “这可真是从没见过的事情。”叶悬止道,进入秘境,大多是为了各自的机缘,鲜少有这种大部队一起行动的时候。   江白之一面说,一面拿眼去瞧叶悬止身边的玄渚,“师兄,他是谁?”   “他叫玄渚,”叶悬止没有明说他的身份,“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孤身一人,所以我想带他回昆仑。”   江白之惊奇地看了玄渚两眼,道:“我叫江白之,也是昆仑弟子,你是我师兄的恩人,就算是我的恩人。以后有事,但凭差遣。”   玄渚嘴里噙着樱桃,看都没看江白之。   叶悬止皱眉,“要礼貌,人家同你说话,你也要回话才是。”   玄渚看向江白之,“我叫玄渚。”   叶悬止犹不满意,低声给他讲着礼仪知识。   江白之皱着眉,“我倒成人家了。”   众人已经走了一段路,叶悬止若有所觉,他回头望去,那片湖泊被丛林掩映着,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他收回目光,看着身边的玄渚,忽然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   玄渚不明所以,歪一歪头。   “是我将你带出来的,”叶悬止眼中颇多感慨,“我会记得,是我将你带出来的。”   走了许久,眼前忽然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方舟,舟上亭台楼阁俱全,屋檐下的铃铛随风轻响。   众人止住脚步,仰望几乎遮天蔽日的方舟。   方舟上,踩着一线天光,一抹修长的身影率领数十个同样装束的女子出现。衣摆蹁跹之间,便已经轻巧的落在了地面上。为首的那个女子,一袭紫衣,容貌清冷气质高华。   “慈悲大师,你们回来了。”屏妃走上前,与慈悲等人见礼。   慈悲点点头,道:“还在路上碰到了叶道友。”   屏妃早就看见了叶悬止,不过等到这会儿才与他说话,“叶道友,许久不见了。”   叶悬止回礼,“上次一别,已过数年,屏妃仙子别来无恙。”   众人的目光似有若无地围绕在他们两人身上,叶悬止与屏妃,同样出身名门少年成名,是道门中看好的一对金童玉女。早些年有传言,说昆仑和日月宗有意联姻,为两人定下婚约。   师门的打算叶悬止不清楚,不过他与屏妃之间,实在没有多少交情,上一次见面都已经是十年之前了。屏妃大约也不喜欢他,总是有意无意撇清与他的关系,像这样众人都在的场合,语气越发客气。   昆仑弟子压着钟离行过来,屏妃眼里透过惊讶,“叶道友不愧是昆仑首徒,竟能生擒魔君,屏妃实不如你。”   叶悬止便道:“屏妃仙子太妄自菲薄了。”   “叶道友不必客气了,谁不知道你是天纵英才,众人眼里,你当为三君子之首才是。”远处传来一道挑衅的年轻声音。众人看去,一个年轻的白衣公子率领一众弟子过来,望向叶悬止的目光不免恶意。   来人是日月宫的圣子燕则,他走到众人面前,先与屏妃打了招呼。屏妃淡淡的,虽然是同门,但不见熟络之意。   日月宫分为日宗和月宗两派,屏妃是月宗的大师姐,燕则是日宗的圣子。传说日月宫与神族有渊源,所以燕则常以神裔自居。多年前,三君子的名声传出来后,他就深恨叶悬止,因为叶悬止与屏妃郎才女貌的传言,还因为三君子里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燕道友捧杀我了,”叶悬止道:“三君子只是玩笑之语,更无谁先谁后之分。”   燕则哼笑一声,没有答话。   屏妃已经见过了叶悬止,互相之间该客套的已经客套完了,这会儿便出声告辞,领着人回方舟去了。屏妃一走,燕则笑容倏地收了起来,一甩衣袖,跟着也回了方舟。   玄渚跟在他们后面,踏出一步。   叶悬止拉住他,“你干嘛?”   “我想要那个。”玄渚指了指庞大的方舟。   “你可真敢想,”叶悬止道:“那不是咱们的。”   江白之道:“咱们的暂住地在这儿呢。”   玄渚顺着江白之所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个很大很深的山洞,洞里怪石林立,奇绝无比。叶悬止走到洞口边,只见里面零零散散聚集了数百人,各自围坐在一起,十分热闹。   玄渚看了看,对叶悬止说,“我想要外面那个。”   叶悬止还没说话,江白之就道:“日月宫财大气粗,旁人哪能跟他们比。这个山洞也不错,人多,热闹。”   玄渚就很不高兴,执着地看着外面的方舟,叶悬止推着他进洞,“别看了,你原来连个山洞都没有呢,嫌贫爱富可不好。”   洞里阴凉,大家为取暖,大多升起了火堆。叶悬止和慈悲有话说,江白之找了几个人去看着钟离行,剩下几个年轻的弟子好奇地看着玄渚。   “我叫花淼,你叫玄渚是吗?很特别的名字。”一个青衣女弟子问玄渚,“你以后要拜入昆仑山吗?那我就是你的师姐了。”   一边一个男弟子笑道:“你想当师姐想疯了,你当谁都能拜入昆仑的?”   “他可是大师兄带回来的人啊,”花淼道:“赵修竹,你别小看人。”   赵修竹哼笑一声,蹲在一边看玄渚,“唉,你怎么不说话,在这儿装什么哑巴。”   花淼打了他一下,“说什么呢。”   赵修竹不理花淼,只道:“对师兄说话也这么爱答不理的,真没礼貌。”   听到礼貌二字,玄渚终于抬眼,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赵修竹。   赵修竹被他吓了一跳,又不肯挪开视线,就这么和他对视。   玄渚眼睛是漆黑的,只有在看见叶悬止的时候会出现一点星子一样的光。但他的眼睛也格外漂亮,格外深邃,眉边那小小的红痣,为他增添几分难言的美。   赵修竹的脸不知不觉红了起来,“你,你干什么一直看我。”   赵修竹的眼睛并不好看,不足以勾起玄渚的兴趣,他看了一会儿,无聊地挪开眼睛。   花淼笑赵修竹,“你看你,都被他看得脸红了。”   赵修竹捂着脸,“别瞎说。”   叶悬止一直在关注这边的情况,看玄渚与昆仑弟子凑在一块说话,才放下心来。   “所以这神遗之地,是不过是捕风捉影?”叶悬止看向慈悲。   慈悲沉吟片刻,“空穴未必无风。”   叶悬止看了看山洞外的方舟,“日月宫也是一样的想法?”   慈悲点头,不然不会将屏妃与燕则一同派出来。   叶悬止显然是不相信这个说法的人,他问慈悲,“最早是谁传出来的这个说法?”   “据说是某个散修从魔族那里听来的,”慈悲道:“我得知的时候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无从考证。”   叶悬止打量慈悲,“我知道财帛动人心,可是这不像你的一贯作风,你连源头都不问,就觉得神遗之地是真的?”   慈悲没有说话,目光落在玄渚身上,“那个人是什么来历。”   叶悬止目光微变,“他救过我的命,是我的救命恩人。”   叶悬止的话表明了他的态度,玄渚是什么来历不重要,重要的是叶悬止会护着他。   慈悲看了叶悬止一会儿,不再问了。   夜幕降临,大家分好了守夜的人选,叶悬止也从须弥芥子里拿出玄渚的藤床。   赵修竹在一边嘀咕,“我怎么就没想到编一个藤床。”   花淼凑到叶悬止身边,“师兄,这个藤床还有没有多的。”   叶悬止摇头,“只有一个,是给玄渚的。”   花淼又去看江白之,江白之也没有,抱着剑倚着石头。   “大家都没有,就玄渚有?”江白之看着叶悬止。   叶悬止回头,江白之看着他。他转过头,玄渚就坐在床边,眼睛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叶悬止对师弟师妹们笑道:“明天我给你们一人做一个。”   花淼哼了一声,凑到自家师姐身边,“大师兄偏心。”   师姐笑着拍了拍花淼的脑袋,哄着她去别的地方睡了。   赵修竹凑到江白之身边也想说话,江白之推开他的脑袋,“不睡觉你就去修炼。”   花淼笑他,赵修竹悻悻地跑一边去了。   叶悬止给玄渚铺好了床,笑道:“我为了你,可是众叛亲离了。”   玄渚歪一歪头,盘腿坐在藤床上。叶悬止起身,他忽然拉住叶悬止的手,“你不跟我一起睡吗?”   江白之倏地看了过来,不独他,周围的弟子都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过来。   叶悬止看了看大家,“他说笑的。”   江白之刚要说话,身后传来钟离行讥讽的声音,“怪不得你对这个小子百依百顺,原来打的这个主意。”   “你胡说什么!”眼看更多的人被这边的动静惊动,江白之先声呵斥,干脆地禁了钟离行的言。   钟离行说不出话,也不生气,目光悠然在叶悬止和玄渚身上打转,笑得让人讨厌。   叶悬止目光扫过众人,众人不约而同收回视线,各自做各自的事。   他抿了抿嘴,让玄渚把自己的手松开。   玄渚歪一歪头,“为什么?”   叶悬止倒很耐心,“床榻是用来睡觉的地方,能跟你一起睡觉的人一定要是很亲密很亲密的人,所以不能随便与人同床。”   “可是我们先前都是在一块的。”   “那不一样,”叶悬止说话磕巴了起来,“先前只有我们两个人,但是现在......”   玄渚看着他,自己理解了,“所以没有人的时候就可以。”   江白之看不下去了,一把把玄渚拉起来,“哪儿那么多话,干脆你也别睡了,都给我起来。”   玄渚被他拽着一只胳膊,皱着眉,很不高兴的样子。   叶悬止上去劝,“你不要多问了,老实睡觉,不然就跟我一块,到石头边来睡。”   玄渚看看江白之,江白之把手松开,哼了一声。   玄渚也不管他,反正没有床的不是他。   叶悬止带着江白之走到石头边坐下,笑着道:“玄渚什么都不懂,你何必与他生气。”   “什么都不懂就能乱说了吗?”江白之道:“还在大庭广众之下,你的名誉都要坏了。”   叶悬止满不在意,“究竟不过是小事。”   两个人低声说话,夜色渐渐深了,山洞里安静下来,只有火堆偶尔发出噼啪声。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叶悬止忽然觉得身边多了个人,他睁开眼睛,玄渚蹲在自己面前,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叶悬止吓了一跳,轻声道:“怎么了?”   玄渚在叶悬止身边坐下,“我要睡在你身边。”   叶悬止一下子笑开了,“不要藤床了?”   玄渚摇摇头,把头搭在叶悬止的肩膀上。   藤床,被褥和樱桃,只有叶悬止是特殊的。 第5章   叶悬止醒的很早,大部分人都还没有醒的时候他就走出了山洞。洞口有几个守夜的人,这会儿正准备回山洞补觉,与叶悬止碰面之后,客气地打了招呼。   山洞里人很多,各大宗门的弟子,散修,或许还有妖修鬼修混迹其中,这都是叶悬止料得到的。   他们聚集在这里,都是为了神遗之地,相互之间多少存着猜忌争夺之意。先时天悲寺有佛子慈悲,日月宫有屏妃,都是金丹后期的高手。而昆仑只有江白之等人,所以行事低调,不与二位争锋。如今叶悬止来了,还抓住了钟离行,昆仑弟子声势大振,行事都有了底气。其余门派连日月宫都隐有忌惮之意。   叶悬止冷眼旁观,只觉无奈,神遗之地是真是假都还不知道呢,众人眼里的算计都快藏不住了。   日光落进山洞里的时候,大家陆陆续续都醒了,围绕在山洞周围探索。叶悬止坐在洞外一处石头边,手里摆弄着一块木料,脚下散落一地木屑。他手里的木头已经有了长剑的雏形,这会儿正聚精会神地打磨木剑的手柄。   江白之走到他身边,跟他说了今天的安排,一队昆仑弟子负责采集山洞周围的东西,一队人负责往更远的地方探查,还剩几个人留在山洞,看守钟离行。   “这山洞,其实就是慈悲大师所收服的妖兽的住所,我们对周围还未完全熟悉,大概会在这里停留几日。”江白之道:“先前你不在,我要防备秘境凶险,又要防备人多生事,一直拘着他们,不敢让他们走太远。这会儿你来了,正好带他们出去放放风。”   叶悬止应下,拎着木剑走进山洞,玄渚才醒没多久,把布兜里的樱桃数过一遍,挑了几颗塞进嘴里。   “要跟我一块出去吗?”叶悬止把木剑递给玄渚。   玄渚接过木剑,摸了摸光秃秃的剑柄。   叶悬止把自己剑上的穗子摘下来,带在玄渚的木剑上。   玄渚这才开心了,把那穗子摸了又摸。   花淼从玄渚背后跳出来,“他也跟我们一块去吗?他会用剑吗?我可以保护他!”   江白之笑道:“你先顾好自己吧。”   玄渚盯着江白之,问叶悬止,“他们也去?”   叶悬止点点头,“大家一块去。”   玄渚就很不高兴,“我不去。”他伸手拉住叶悬止,“你也不去。”   “我得去。”叶悬止干脆了当地拒绝了他,“你要不去你就留下吧,记得练剑啊。”   叶悬止带着人走了,他的那些师弟师妹们很信任他,一行人兴高采烈的像是要去春游一般。   赵修竹有点羡慕,看玄渚也留了下来,便凑过来道:“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去采东西?”   玄渚摇摇头,走开了,他不理人,其他人当然也不理他。大家各做各的事情,很快就只剩他一个人。   玄渚无聊,走到钟离行身边,指尖点了点,解了他的禁言。   “人太多了。”玄渚忽然道。   钟离行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所以我说叶悬止在骗你,他有很多师弟师妹,立刻就顾不上你了。”   玄渚看着钟离行,“那要怎么办呢?”   “杀了他们。”钟离行道。   玄渚摇头,“他不让我杀人。”   钟离行刚要说话,便有昆仑弟子走过来问玄渚,“你在这儿做什么?”   钟离行闭上嘴,玄渚也没答话,见钟离行不再说话,便径自走出山洞了。   那昆仑弟子回到众人身边,“长得这么好看,偏偏不跟人说话,真是怪脾气。”   玄渚走出山洞,看着山洞不远处的方舟,方舟上隐有歌舞之声传来,那是玄渚没有听过的。   他心情有点不好,方舟不是他的,叶悬止也不陪他。   玄渚拿起木剑,对着不远处的方舟蠢蠢欲动。   “你想偷袭日月宫?”身后忽然传来慈悲的声音。   玄渚转身,见慈悲警惕地看着他,“你想挑起日月宫和昆仑山的争端吗?”   玄渚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看着他。   忽然,一道金光闪过,自玄渚脚下起,飞快地将他整个人装在了一个透明的金钵里。与此同时,玄渚的眼睛泛起了点点针扎似的疼痛。   慈悲在对他搜魂,这是审讯恶鬼的手段,被困住的人有问必答,且只能说真话。   “你的修为在我和叶悬止之上,”慈悲道:“但我此前从未听过你的名字,玄渚是你的真名吗?”   眼睛上传来的刺痛对玄渚来说还能忍受,他看着浮动着金光的金钵,点了点头。   慈悲眉头紧皱,“你师承何人,与神遗之地有何关系?”   玄渚摇头,“我不知道。”   “你没听过神遗之地?”   玄渚如实回答,“我没听过。”   慈悲紧盯着玄渚,“那凤尾辛夷呢,你可知道凤尾辛夷?”   玄渚眸色微动,慈悲将他的神情看在眼中,顿时激动起来,“你知道凤尾辛夷!”   就在此时,一道凌冽的剑气打碎了困住玄渚的金钵,激荡起一阵阵气流。   慈悲面前,叶悬止一袭青衣,持剑而立。   “你没事吧?”他看向玄渚,眼含担忧。   玄渚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有点疼。”   叶悬止眉心一跳,看向慈悲,“你这是什么意思!”   慈悲紧盯着玄渚,“他知道凤尾辛夷,他与神遗之地有关。”   “不可能!”叶悬止道:“神遗之地不过空穴来风,慈悲,你也鬼迷心窍了不成!”   慈悲不想放弃玄渚,可是叶悬止回护的态度太明显,他只能另想办法。   江白之和昆仑弟子这会儿赶回来,只看得见叶悬止和玄渚与慈悲发生了冲突。   慈悲退走了,叶悬止不想惊动太多人,只让大家先回山洞。白天山洞里人不多,纵有好奇打量的,也不会直接过来问。   叶悬止扶着玄渚,让他坐在石头上,半跪在他面前查看他的眼睛。   玄渚仰着头,闭着眼,感受眼睛上叶悬止温热的指腹。   赵修竹惊讶地问道:“你怎么得罪人家慈悲大师了?”   花淼很不高兴,“这叫什么话,什么都不问就说他得罪了慈悲,怎么就不能是慈悲没事找事呢?”   赵修竹挠挠头,“那可是慈悲大师。”   叶悬止眉头紧皱,问江白之,“慈悲为什么非要找神遗之地,他也是为了神遗之地的宝藏?”   “你看慈悲像是会为财帛所动的人吗?”江白之道:“他找神遗之地,是为了凤尾辛夷。”   这东西叶悬止是第一次听说,“那是什么?”   “传说神遗之地遍开凤尾辛夷,这种花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可以重聚灵魂,起死回生。”江白之道。   叶悬止挑眉,“他想复活谁?”   “他的妻子。”   叶悬止大为惊讶。“慈悲有妻子!”   “慈悲以无情入道,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修成无情道的人。”江白之道:“听闻他为渡情劫,曾入中州人间,隐姓埋名结过一门亲,后来......”   江白之顿了顿,“杀妻证道。”   花淼殊为鄙夷,“为证大道搭上一无辜女子的性命,这样的人,也配叫慈悲?”   叶悬止听完前情,眉头紧皱,但没评价什么。他转眼看见玄渚专心致志地听,便道:“你不要学他。”   “我不明白,”玄渚看向叶悬止,“他杀了他的妻子,现在要救她?既然杀了她,为什么现在想救她。既然现在要救她,为什么当初要杀他?”   还能因为什么,叶悬止道:“因为他后悔了吧。”   “后悔?”玄渚歪一歪头。   “你知道什么叫后悔吗,”叶悬止道:“就是无论如何没有办法去改变的事情。”   玄渚不懂,他这个时候还不能理解这种情绪,叶悬止希望他明白,又希望他永远不要感同身受。   见叶悬止不说话,玄渚也不追问了,只是抓着叶悬止的手放在自己眼睛上,“还有点疼。”   叶悬止笑了,从须弥戒里掏出一兜樱桃,又安抚的摸了摸他的眼睛,“吃点樱桃就不疼了。”   赵修竹跟花淼嘀咕,“这个玄渚怎么回事,我跟他说话他理都不理,就会在大师兄面前装柔弱。”   江白之听见了,眉头狠狠跳了一下。   玄渚留在山洞不安全,他长相太惹眼,脾性又与别人合不来,好奇他来历的人绝不只有慈悲一个。叶悬止想过和众人分开,率昆仑弟子单独行动,可是江白之却道:“倘若真有神遗之地呢?跟着他们,大家信息共享。不然,让他们抢先发现了神遗之地,咱们后知后觉,未免吃亏。”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如今聚集在一起的人,大多都是这样想。   叶悬止只好作罢,不再留玄渚一个人在山洞,凡有出行多半带着他一块。   数十个整齐装束的弟子一起召唤出飞剑,这场面,谁看了都要夸一句潇洒。玄渚照旧跟叶悬止。他盘腿坐在飞剑前面,仰面迎接扑面而来的风和穿过云层时沾染的水雾。偶尔飞剑飞得极低,划过水面留下一道波纹。   他们在一处河边停下来,一面是树林,靠近水面是冲刷得圆润的鹅卵石滩,对面树木更加茂盛,高大的树冠几乎垂在河面上。   昆仑弟子们跳下飞剑修整,结伴踏入森林,江白之眺望河岸,想知道这条河通往何方。见昆仑弟子都进了森林,他便也跟着进去了。   河边只剩下叶悬止和玄渚,玄渚蹲在水边捡石头,被河水冲刷过不知几百几千年的石头带着奇特的花纹,触手如玉石般温润。   “别玩了,”叶悬止道:“把你的剑拿出来,我教你御剑飞行。”   玄渚听见,便把他手里的石头扔下,走到叶悬止的身边。   “木剑也可以飞吗?”玄渚问道。   “有什么不可以,”叶悬止道:“我师父不用剑也可以飞,你还有把剑呢。”   玄渚似懂非懂地点头,让木剑飞起来不是难事,只是玄渚对灵力的把控还不熟练,飞剑的速度不好掌控。   “不要忽高忽低的,”叶悬止看着绕着自己转圈的玄渚,“会摔的。”   玄渚没听他的,飞剑很有意思,玄渚找到了新的乐子。大概他真是个天才,就算飞得再急,也没有摔下来过。   叶悬止看了一会儿,放下心来,飞到河对岸,去扯那些缠绕着大树的藤蔓了。   他答应了要给师弟师妹们编藤床的。   一河分两岸,两岸的情状截然不同。江白之他们在的那边,草木葱茏,流水潺潺。而过了河这边,一下子变得又潮又热,蒸腾的水汽笼罩在森林上面,看不见花却能闻见古怪的幽香。   秘境就是这样奇特,一日看遍千种景象也不稀奇。   叶悬止还在兢兢业业地编藤床,偶尔来了兴致,还找了点狗尾巴草编了个小兔子。他把小兔子插在自己袖口边,打算一会儿拿回去给玄渚。   忽然,空气安静了下来,有什么东西爬过的细碎声音传进叶悬止的耳朵。叶悬止望向幽深的深林,一条手臂粗的藤蔓唰地从森林里伸出来,直冲着叶悬止而来。叶悬止当机立断,挥剑斩断树藤,树藤落在地上,立刻化为褐色的枯枝。叶悬止去查看,这时候数条藤蔓从四面八方冲出来,顷刻就将叶悬止团团围住。   叶悬止被高高的吊了起来,连腰上都缠绕着藤蔓。一条细细的绿藤从叶悬止腰上爬过,绕着他的脖颈,勒住了他的嘴,让他发不出声音。藤蔓带来一股奇特的香味,叶悬止余光只能瞥到树冠上垂下的万千条藤蔓。   他咬着牙,在越来越紧的束缚中掐诀招来佩剑。长剑划过,割断了手上的藤蔓。叶悬止落到地上,还没站定,一条藤蔓唰地抽在叶悬止背上,将他扑打在地上。   藤蔓抽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叶悬止手握佩剑,穿梭在成百上千条藤蔓之间,不知道挨了多少下。周围那股奇特的幽香越来越重,叶悬止的灵力也在飞快地流逝,甚至到了连剑都握不住的程度。   “阿止。”玄渚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空中张牙舞爪的藤蔓倏地静止了,变成了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平平无奇地藤蔓。   “别过来,”叶悬止持着剑勉强支撑自己的身体,他的眼睛已经有些模糊不清,“这里的气味有问题。”   话音落下,叶悬止眼前彻底黑了下来。   玄渚接住了倒下的叶悬止,将他和他身上的香味抱了个满怀。叶悬止好狼狈,平时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凌乱,面颊也带着不正常的红润。   玄渚想起叶悬止说过的正衣冠,于是去整理叶悬止的头发。发丝黏在脖颈间,玄渚伸手去抚弄,一低头,便看见那白皙脖颈上一道明显的红痕。那是藤蔓勒出来的痕迹,在叶悬止雪白修长的颈子上,倒像一条红绸,带着禁忌的,别样的美。   玄渚伸手去摸,他手上没轻没重,摸得叶悬止直哆嗦。   玄渚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情绪,他用手掌包裹住叶悬止纤细的脖颈,迟迟不肯松开。   叶悬止漂亮的,脆弱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玄渚从叶悬止的痛苦中获得了快感。   “师兄!”远处传来江白之的声音。   江白之带着人过来,一眼就看见了玄渚放在叶悬止脖颈上的手,“你干什么!”   江白之推开玄渚,将叶悬止抱在怀里,小心查探他的伤势。他的师弟师妹们围上来,个个脸上带着关切。叶悬止昏迷,江白之当机立断,招呼其余弟子,带着叶悬止踏上飞剑。   树下只剩玄渚一个,玄渚仰起头,深深嗅了嗅萦绕在身边的幽香。 第6章   叶悬止被江白之带回了营地,恰好碰上屏妃,屏妃听闻叶悬止受伤,便邀请叶悬止上方舟治伤。   山洞里人多眼杂,方舟上总比山洞里条件好些。   江白之思索片刻,同意了。   屏妃是会医术的,她亲自为叶悬止诊治,片刻后,道:“都是些外伤,只是他吸入了大量的迷药,可能要睡上一段时间。”   江白之道:“只是迷药?”   屏妃道:“我目前只看得出他在昏睡,至于有没有别的效果,我就不知道了。”   江白之谢过屏妃,眉眼间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屏妃也不多留,客气地跟江白之等人告辞。   江白之亲自送屏妃出门,正好碰上门口的玄渚。   江白之有些惊讶,不知道玄渚什么时候跟着回来的,他记得玄渚不会御剑飞行。   屏妃不着痕迹地打量玄渚,关于玄渚有很多传言,传得最厉害就是他与叶悬止的风流韵事。他长得好,与叶悬止常常同进同出,举止甚为亲密。   玄渚没有看屏妃,也没有理江白之,径直进屋了。   江白之沉着脸,对屏妃道:“失礼了。”   屏妃客气地笑笑,抽身离开。   屏风后面的长榻上,叶悬止趴在迎枕上,外衣被解下来,露出雪白的脊背。他背上布满了抽打的鞭伤,一道一道纵横交错着,看着十分惨烈。   叶悬止平日里总是衣冠整齐,身形挺拔,这会儿看起来才发觉他其实很消瘦,肩背薄薄的,蝴蝶骨因为疼痛一起一伏。   玄渚盯着看了很久,很像上去摸一摸。   傍晚的时候叶悬止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找玄渚。他记得倒下去之前见到了玄渚,怕玄渚也着了那些藤蔓的道。   江白之咬着牙道:“他好好的,你要见他我去给你叫。”   叶悬止看着江白之的脸色,道:“怎么了,你们起冲突了?玄渚他孩子心性,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江白之摇摇头,“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已经偏着他了。”   叶悬止不好意思地笑笑。   江白之正色道:“师兄,这个玄渚到底是什么来路,你确定他不会伤害你吗。”   叶悬止也收敛神色,“人之初,性本善。他一个单纯蒙昧的人,能有什么恶意。纵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也只是因为不懂,我会好好教他的。”   江白之说服不了他,也不再多说,出去把玄渚叫进来了。   玄渚轻悄悄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乌发白衣,红痣鲜艳。他走到近前,伏在床榻上,轻声叫道:“阿止。”   叶悬止一见他,就笑了。他从须弥戒里抓了一把樱桃,“吃果子。”   玄渚捡了一颗樱桃,喂到叶悬止嘴边。叶悬止笑了起来,张嘴把樱桃含了进去。   他穿着白色中衣,长发半挽着,几缕垂在身前。修长漂亮的颈子上,那道红痕已经变得青紫,横亘在雪白细腻的皮肤上,十分可怖。   “你这个样子真好看。”玄渚道。   叶悬止失笑,“这有什么好看的,受了伤,脸色不定多憔悴呢。”   玄渚不说话,探身去亲了亲他的嘴角。他的亲吻很轻,但是在将要离开的时候,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叶悬止愣住了,“你干什么。”   玄渚坐回原来的位子,砸吧了一下嘴,他尝到了樱桃的味道。   叶悬止的脸一下子全红了,连耳朵都烧得慌。   “你不能亲我。”叶悬止磕磕巴巴道:“亲吻、亲吻是喜欢的人之间才能做的事情,你不能随便亲别人。”   玄渚还抓着叶悬止的手,“我喜欢你呀。”   叶悬止张了张嘴,“只你喜欢我不行,还得我喜欢你。”   “你不喜欢我吗?”玄渚歪一歪头,露出眉尾漂亮的红痣。   叶悬止愣住,“我,我喜欢你,但是不是那种喜欢。”   玄渚还那样看着叶悬止,显然他不明白。   叶悬止有些语无伦次,他把手从玄渚手中抽出来,“你懂什么喜欢,你什么都不懂,说什么喜欢。”   玄渚追着他的手不放,“那什么是喜欢,你教我。”   叶悬止红着脸,“我不教你,我不知道。反正你不能随便亲人,也不能随便亲我。”   玄渚有些不高兴,挤到叶悬止床上,把他整个抱住,“你总是有很多不许。”   夜里两个人在一块睡,玄渚做了梦,他知道这是个梦。梦里的叶悬止被吊着,脖颈上缠了一圈红绸,是绸带而不是伤痕。跟玄渚想的一样,红色的绸带缠绕在他的脖颈上,红白交织,惹眼又漂亮。   玄渚伸出手,叶悬止忽然靠近了,他还昏迷着,纤细的颈子就在玄渚手里。   玄渚忽然理解了,现在的叶悬止是可以任由他摆弄的。于是眼前的景象又变了,变成了屏风后的长榻。   玄渚终于摸到了自己眼馋了很久的漂亮的蝴蝶骨,那上面还有交错的伤痕,玄渚抚上去,由衷的觉得眼前的画面很漂亮。   “嘶——”叶悬止疼地吸气,他抬眼看着玄渚,嘟囔道:“怎么回事,梦里也会疼吗?”   玄渚眸光微闪,轻声叫道:“阿止。”   叶悬止先是看了玄渚一眼,有些不好意思,躲闪了两下才正对上玄渚的目光,“真是的,你干嘛无缘无故亲我,弄得我心烦离乱的,梦里都是你。”   叶悬止知道这是在梦里,大胆了很多也活泼了很多。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玄渚的脸,忽然很想看看他眉边的红痣。   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是趴伏着的,两只手被反绑在身后,动弹不得。   叶悬止陷入自我怀疑,“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难道我心里是这样想的?”   玄渚没管叶悬止在想什么,他轻轻地抚摸起叶悬止的背。叶悬止的背部线条很流畅,一把纤腰藏在堆叠起的衣服里。   那上面青青紫紫的伤痕很吸引玄渚,玄渚微凉的指尖搭在上面,力道渐渐加重。叶悬止初时只觉得痒,渐渐地疼痛越来越明显,他好看的眉生了褶皱,漂亮地眼睛也蒙上了水雾。   “玄渚,别......”   大梦初醒,叶悬止猛地颤了一下,睁开眼睛。窗外还是一片浓重的黑夜,身边的玄渚紧紧地挨着他,呼吸平稳。   叶悬止不自觉摸了摸后背,那股痒和疼仿佛还留有余韵。叶悬止不敢再背对着玄渚,他翻了个身,正对着玄渚的睡颜。即使是黑夜里,玄渚脸上的那颗红痣也格外漂亮,叶悬止伸出手,虚虚地抚了抚。   第二天清晨,叶悬止醒来,玄渚已经不在身边了。他不知道玄渚去了哪儿,又怕玄渚对飞舟好奇,到处走动冒犯了主人家,于是起身准备去找。   刚要出门时,门口传来声音,慈悲来访。tou,du,jia,四   “听闻你受了伤,我来看看你。”慈悲在床边不远处的圆凳上坐下,落座时低声念了声佛。   慈悲长相俊秀,面似观音,尤其一双眼睛,平静中蕴含悲悯。他不是个不杀生的和尚,但是他身上一点戾气都没有,叶悬止想不通,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出杀妻证道的事情。   “南岳秘境还是凶险,一不小心就着了道。”叶悬止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多谢慈悲大师挂念。”   慈悲看着叶悬止,“是玄渚救了你吗?”   叶悬止倏地看向慈悲。   慈悲面色平静,“玄渚的修为在你我之上,你都招架不了的事情,你那些师弟师妹应该也没办法,只有玄渚能救你。”   叶悬止沉默不语。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是寻常灵体。”   叶悬止抿了抿嘴,“你还是觉得他与神遗之地有关。”   “他一定与神遗之地有关。”慈悲很肯定,“他知道凤尾辛夷。”   叶悬止皱起眉,“慈悲,你我都是寻求大道的人,此间法则多少有所领悟。死而复生,古往今来哪一种功法、哪一种丹药、哪一种法器能办到?”   “神族可以。”慈悲语气坚定。   “哪有神族啊,”叶悬止无奈,“三大门派开宗立派成千上万年了,有谁见到过神族的影子?凡人视修道者为神为仙,或许神族也不过是修道者眼中的,修为更加高深的人罢了。”   慈悲还是很坚定,“日月宫与神族有渊源,屏妃与燕则都出现在了南岳秘境,一定是他们知道什么内情。”   “不过是捕风捉影,又想着有个万一,所以不肯吃亏罢了。”   慈悲仍是摇头,坚持己见。   叶悬止叹道:“慈悲,你执念太重了。”   慈悲沉默良久,“我有所求。”   世上求神拜佛的,不过都是因为有所求。   玄渚不在飞舟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山洞,走到了钟离行的面前。   钟离行看了看昆仑弟子,他们都在担心叶悬止,倒没怎么在意这边。   “你又有不明白的事情了?”钟离行笑道。   玄渚看了钟离行一会儿,轻声说起了话。玄渚讲述事情不算很有逻辑,总是想到了什么说什么,他想起叶悬止脖颈上的红绸,想起雪白的肌肤上交错纵横的伤痕,还有那双水盈盈的眼睛。   “为什么他痛苦的时候我会感觉很舒服呢?”玄渚问道。   钟离行神色古怪,他想到叶悬止,心里甚至有些怜悯了。 第7章   玄渚还在等着钟离行的回答,钟离行想了想,道:“这些事情,你问过叶悬止吗?”   玄渚摇摇头,在钟离行对面盘腿坐下,摸出一把樱桃一个个塞进嘴里。   “他总跟我说这不许那不许,我不知道这样的事他允不允许。”   “他一定不允许。”钟离行笑道:“不过我觉得,你可以这样做。”   玄渚就笑了,这就是为什么他愿意跟钟离行说话的原因。   钟离行把自己的乾坤袋给玄渚,“这里面有很多双修功法,你看了就明白是什么原因了。”   “不过,”钟离行道:“乾坤袋只有主人才能打开,你得解开我身上的禁制。”   玄渚把乾坤袋拿在手中,没有理会钟离行的话。钟离行还想说话,忽觉一股尖锐的刺痛,他闭了闭眼,再清明过来的时候,就看见玄渚越过主人,直接打开了乾坤袋。   钟离行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玄渚拿走了钟离行的乾坤袋,走时还留了句谢谢。   钟离行翻了个白眼,真想让叶悬止看看,这就是他用一心向善教出来的好学生。   钟离行的乾坤袋里有很多修炼功法,双修功法只是其中一部分,可是玄渚不认得字,随便翻了两下就扔在了一边。好在乾坤袋里还有不少春画儿,交叠着的新鲜的胴体,神态入微栩栩如生。   旁人不与他说话,玄渚便自己待着,春宫画摊在自己膝盖上,他单手撑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玄渚?”叶悬止找过来,看玄渚一个人待在角落,也没个人陪他说话,心里就先软了一块。   玄渚合上书,随意丢进旁边的书堆里,仰着头看向叶悬止,“阿止。”   叶悬止在玄渚身边坐下,道:“你看什么呢?”   他从那堆书里随便拿了一本,打开来看却发现是一本魔修功法。   叶悬止眉头皱起来,“钟离行给你的?”   玄渚想了想,点点头。   叶悬止啪地一声把书合上,“以后不许跟他说话。”   “为什么?”玄渚问他,其实有点明知故问的意思。   “因为他是坏人。”   玄渚歪一歪头,“坏人说的都是坏话,所以我不能跟他说话,对吗?”   叶悬止又犹豫了,“这么说也不对,坏人说的不全是坏话,好人说的也不全是好话。你得学会分辨。”   玄渚不问怎么分辨,他只听自己愿意听的,“所以,钟离行说的话也不全都是错的。”   叶悬止一噎,“不许跟我犟嘴。”   玄渚又歪一歪头,漂亮的眼睛看着他。   叶悬止有点被他可爱到。   “我想起来了,我有点事要问你。”叶悬止搓了搓脸,左右看了看没有别人,才正色问道:“你知不知道凤尾辛夷。”   玄渚神色微动,在叶悬止紧张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叶悬止的心猛地一沉,虽然他一直极力避免玄渚跟神遗之地扯上关系,但他也知道,玄渚其实很有嫌疑。   “凤尾辛夷,神遗之地的凤尾辛夷,你真的知道?”   玄渚点头,“我不知道神遗之地,但是我见过凤尾辛夷。”   叶悬止嘴巴发苦,他拉住玄渚的手,道:“不要跟任何人说你知道凤尾辛夷的事情。”   “为什么?”玄渚问道。   “没有为什么,”叶悬止这次十分斩钉截铁,“千万记得,不能跟任何人说。”   玄渚看着叶悬止的眼睛,听话地点了点头,“我记下了。”   叶悬止略略放下心,这才问道:“那你知道凤尾辛夷在哪儿吗?”   玄渚想了想,随意地指了个方向。   叶悬止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高大的林木掩映着去路,不知投向何方。   叶悬止去找了慈悲,不知道与他说了什么,总之过了两天,慈悲便要大家整理起行囊,重新上路。   他们转了向,改道向南。   大多数人对慈悲是言听计从的,不过也有人质疑。   屏妃下了方舟,身边跟着燕则。   “为什么向这边走?”屏妃问道。   慈悲神情平静,“随便挑个方向而已。”   燕则有些怀疑,出言嘲讽道:“随便挑个方向?慈悲大师也不过如此嘛。”   慈悲不言语。   屏妃目光审视,半晌,她看向叶悬止,“叶道友觉得呢?”   叶悬止其实很想跟他们分道扬镳,可是他与慈悲达成了交易,慈悲不会在这个时候放他们离开。   “我没有什么想法。”叶悬止道:“就听慈悲大师的吧。”   屏妃眸光微动,叶悬止没有多留,与慈悲交谈两句就散了。屏妃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对燕则道:“吩咐下去,邀请所有人都上方舟,方便行路。”   燕则不满,“为什么要让他们上方舟,这么多弟子,还不把方舟上弄得乌烟瘴气。”   屏妃摇头,“我们虽然同行,但是日月宫姿态太高了,不知不觉已经被他们孤立。这对我们很不利。就像方才,叶悬止和慈悲私下里一定说过什么,只是我们不知道。”   燕则听罢,只好听命行事。   慈悲没有拒绝屏妃的好意,毕竟有吃有住总比风餐露宿要好。同行的人,大家两人或三人分了一间,各自住了进去。   玄渚自然要跟着叶悬止,江白之有意隔开两人,但是玄渚先他一步走到叶悬止身边,拉着他的衣袖,然后一言不发地看着江白之。   其他门派的弟子悄悄地停住脚,欲盖弥彰地往这边看。   叶悬止回头看了看,一头雾水。   江白之面色铁青,也不好再说什么,一言不发地越过叶悬止和玄渚走了。   大家各自散去,唯有叶悬止和玄渚的流言愈演愈烈。   晚上的时候江白之来找叶悬止,屋里没点灯,一面素面的屏风后面,聚集了千百只萤火虫,随着叶悬止的指挥幻化出不同的字。   玄渚兴致勃勃地蹲在屏风前面看,手指跟着划来划去。   江白之抿嘴,“我就没见过谁用这法子启蒙的。”   叶悬止笑道:“一些小法术,寓教于乐嘛。”   江白之轻嗤,“连认字启蒙都叫人哄着,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叶悬止皱起眉,很不乐意的样子。   江白之看了玄渚一眼,道:“那天,你在河边遇险,我是后来赶到的,我亲眼看着他掐着你的脖子。”   玄渚倏地看过来,江白之不躲不避。   叶悬止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道:“或许只是误会......”   “我不是在掐他,”玄渚忽然道:“我在摸他。”   叶悬止猝不及防听见玄渚的话,脸都红了,“你瞎说什么呢。”   玄渚看着叶悬止,叶悬止看起来有点慌手慌脚。他又看向江白之,不明白为什么江白之看上去更生气了。   赶在江白之发怒之前,叶悬止将他送了出去,回来看见玄渚,玄渚坐在床边,一双澄明的眼睛看着他。   叶悬止什么气都发不出来了,“睡觉吧睡觉吧,明天还得赶路呢。”   玄渚又一次把叶悬止拉近了梦里,梦里的叶悬止手脚还是被绑着,雪白的皮肤,乌黑的长发。   玄渚指尖在那细腻的肌肤上轻轻地滑动,复习自己睡前学到的字。   叶悬止怕痒,蝴蝶骨一颤一颤,总是逃脱不掉。   雪白的肩背,皱起的眼眉,还有濡湿的鬓发,这是玄渚今晚的梦境。   天将明的时候叶悬止醒了,他出了一身的汗,脖颈黏腻腻的,贴着几缕头发。玄渚伸手给他拨弄开了。   叶悬止吓了一跳,“你醒了。”   玄渚点点头,道:“你怎么不睡了?”   “做了个梦,”叶悬止摸了摸后背,“前几天老是梦见被人打,还挺疼的。这两天又变了,变成......”   “变成什么?”玄渚问。   叶悬止不说了,只是捶了捶腰,他梦里都紧绷着,腰酸死了。   玄渚见他不说话,也不追问,探头亲了亲叶悬止,像个无师自通的浪荡子,“亲一亲就不疼了。”   叶悬止看他一眼,转过头埋进被子里,“你怎么又亲我。”   飞舟行了两天,不过偶尔停下修整。屏妃越发肯定慈悲知道前方有什么,不然不会这么着急地赶路。   第三天的下午,飞舟停了下来,他们走出了森林,停在了一处断崖边。外面传来喧哗的声音,叶悬止和玄渚走出门,走上飞舟的甲板。   断崖对面是一片高低起伏的山谷,山谷里种满了辛夷花,粉粉白白,交织成连绵不绝的锦绣。雾气萦绕在其间,烟云笼罩,美如梦境。   “这就是凤尾辛夷吗?”有人喃喃。   随着山谷中雾气流转,凤尾辛夷次第开花,原本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瞬间全部绽放,果如凤凰尾羽,华美灿烂。   一阵风吹过,开到盛极的花瓣纷纷飞落枝头,白色的花瓣落到地上,如同下了一场雪;红色的花瓣落在地上,便如大火绵延,燃烧不绝。   众人都被这情形震撼到了,久久无语。   “花落了,”慈悲喃喃道:“什么时候再开呢?”   玄渚想了想,道:“大概要一千年吧。”   慈悲猛地看向玄渚,他在玄渚清亮的目光中看到了自己衰败的神色。命运就是这样弄人,最远最近都在这一刻。   慈悲忽觉万念俱灰,他喉口一甜,一口血呕了出来。 第8章   众人沉浸在眼前花开花落的景象中,没有注意慈悲因何吐血。等到他摇摇晃晃站不稳时,大家才反应过来。   “慈悲大师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怎么回事?”   天悲寺的弟子拥上来查看慈悲的情况,玄渚也被挤到了方舟角落。   他大概是嫌弃那边吵闹,于是转身去找叶悬止。   就在此时,忽然有个蒙面人从飞舟后面掠过来,在方舟边沿俯冲下来,直接掳走了玄渚。   刚刚走出来的叶悬止面色一变,手中的长剑出鞘,反射出一道冷光,寒意凌人。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屏妃袖中飞出丈余长的紫绸,直冲蒙面人而去。   绸缎缠绕在玄渚腰间,猛地绊住了蒙面人。   蒙面人低头一看,自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冲着绸缎割去。   叶悬止的长剑撞上那把匕首,匕首如玻璃般寸寸碎掉,连带蒙面人的手震得鲜血直流。   他在空中翻了几翻,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落了下来。   “玄渚——”叶悬止跑过去。   玄渚倒是没有受伤,被屏妃的绸缎卷着,落地时托了他一把。   “玄渚,你没事吧。”叶悬止拉住玄渚,玄渚摇摇头,好奇地看向蒙面人。   蒙面人从空中砸落在地上,好半晌没有起身。待到他踉跄的爬起来,周围已围满了修士。   江白之上前扯开这人的面巾,一股黑气直冲而来。江白之抬手躲避,再看时,蒙面人已经死了。   “是魔修。”江白之道。   众人面色微变。   周围乱糟糟的,慈悲无缘无故受了伤,又有魔修混在其中作乱,屏妃当机立断,命众人回到飞舟之上,稍作修整。   叶悬止带着玄渚回了房间,刚问过他的身体没有受伤,那边江白之就过来,说屏妃请叶悬止议事。   叶悬止让玄渚留在房间,临走时,给房间套了一层又一层的禁制。   “慈悲伤势如何?”叶悬止问道。   “说是忧思过度,悲喜交加以致灵台不稳,甚至修为都有些倒退。”江白之道。   叶悬止皱眉,“这么严重。”   江白之只道:“他修无情道的,本就不宜大悲大喜。”   两人说着,走进正堂。厅堂中已经做了很多人,屏妃与燕则坐在上首,下首做了天悲寺的人,叶悬止与众人见礼了坐在了对面,余下各门各派都派了人来。   “魔修一事,诸位有什么看法?”屏妃问道。   叶悬止看了眼江白之,江白之开口道:“魔修多半是冲着钟离行来的,只要看住钟离行,余下不过见招拆招。”   屏妃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眼下最要紧的是神遗之地的事情。凤尾辛夷已经找到,神遗之地应该就在对面的山谷之中。”   说着,她把目光投向叶悬止。   叶悬止沉吟片刻,道:“神遗之地的情况如何大家都不清楚,依我之见,可以先让几个人去探查情况,余下的人汇报宗门,从长计议。”   人群窃窃私语起来,叶悬止这番话,让他们大失所望。   燕则合上扇子,“我倒觉得,迟则生变,不如当机立断。神遗之地就在眼前,断没有此刻回头的说法。”   “可是慈悲如今还在昏迷,又有魔修作乱......”   “说起来,慈悲怎么莫名其妙受了伤?”燕则道:“当时他身边只有你们那个叫玄渚的,他难道没有看清慈悲是怎么受的伤?”   叶悬止眉头皱起来,“玄渚只是站的近些,他什么都不知道。”   燕则瞥了他一眼,“而且,魔修要救钟离行,为什么要掳走玄渚呢,这个玄渚,太可疑了些。”   “燕道友,”叶悬止正色道:“你若没有证据,还是不要瞎说。”   燕则冷嗤一声,“依我看,玄渚八成也是个魔修,这段时日,他时常与钟离行交谈,这都是大家看得见的。”   “玄渚不是魔修,”叶悬止道:“没有证据证明他是魔修。”   “也没有证据证明他不是魔修。”燕则把玩着折扇,笑盈盈地瞥了眼叶悬止,“叶道友,你这般护着他,难道果如流言所说,他是你的相好?”   “燕则,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江白之愤愤地看着燕则。   “瞧,你这师弟都心虚了。”燕则笑道。   叶悬止皱起眉,看了眼屏妃。   屏妃敲了敲手边的桌子,“别忘了我们在谈什么。”   燕则坐直身子,道:“神遗之地近在咫尺了,我建议,继续往前。”   其余门派纷纷附和。   屏妃又看向叶悬止,叶悬止抿了抿嘴,“我没有意见。”   屏妃便道:“今晚修整一夜,明日一早进神遗之地。”   众人纷纷应下,这才陆续散去了。   从屏妃这里出来之后,叶悬止一个人去找了钟离行。   钟离行的样子谈不上多好,甚至是有些狼狈的。他身上的伤势一直没好全,灵脉里时不时传来的疼痛总在折磨着他。   叶悬止站在门边看了他一会儿,让看守他的昆仑弟子先出去。   “我记得神遗之地的传说,最早是由魔修传出来的。”叶悬止撩起衣袍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我一直不相信,我觉得这是魔修针对正道修士设下的圈套。”   钟离行睁开眼看着他,“那你现在信了吗?”   叶悬止反问道:“你觉得神遗之地的宝藏是什么?”   “我又没有进过神遗之地,我怎么知道。”钟离行笑道:“或许是用不尽的灵石,或许是能起死回生的花草,或者是有毁天灭地之能的神器,又或者,”   钟离行笑着看向叶悬止,“是一个人。”   叶悬止面无表情,“这就是你为什么掳走玄渚的原因,你觉得他是神族留下的遗产。”   钟离行笑着点头,对于玄渚的来历和能力,没有谁比叶悬止和钟离行更清楚。最开始见识到玄渚高深的修为时,他便断定玄渚与神遗之地逃不了干系。   叶悬止沉默了下来,钟离行神色忽然舒展了起来,“现在,该你来想想,如果我把玄渚的身份宣扬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会有什么后果呢,叶悬止想,各大门派说不定会一片一片把玄渚片了然后分掉。   不过叶悬止神色还算平静,“你要是把玄渚的身份说出去,那么玄渚就跟魔修彻底没什么关系了。”   玄渚的身份曝光之后,魔族哪还有可乘之机。   钟离行神色微动,没有说话,两个人彻底僵持了下来,临走时,叶悬止给钟离行下了禁言。不同于早先江白之短暂的禁言术,叶悬止的禁制只有他自己能解。   晚上皓月当空,悬崖边有风,山里的风总是格外凉爽而惬意。   叶悬止坐在悬崖边,山那边的落得满地的辛夷花在夜色里蒙上了一层静谧的纱,是不同于白日的,别样的风景。有风把辛夷花的花瓣送了过来,叶悬止抓在手中,又把它吹走。   身后有人走来,叶悬止看去,是玄渚。   “你怎么不去睡觉?”玄渚在叶悬止身边坐下,他不知道叶悬止在担心什么,他还等着把叶悬止带进梦里玩呢。   “明天就要进神遗之地了,我心里很不安。”叶悬止道。   “不安什么?”玄渚问,一边漫不经心地去勾弄叶悬止的头发。   叶悬止暼他一眼,“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你压根不在意。”   玄渚确实不在意,他把叶悬止的头发扯散了,鸦羽般的长发泼墨般倾泻了叶悬止一身。   叶悬止啧了一声,捡起跌落的簪子要把头发挽起来。   玄渚不让,“这样好看。”   叶悬止皱着眉笑,“什么毛病。”   玄渚不说话,一下一下地梳弄着叶悬止的头发。散着长发的叶悬止少了几分严肃的气质,多了几分少年的美丽,他抬眼看着玄渚,有一种旖旎的风情。   玄渚看着他的眼睛出神,不自觉地伸出手。   叶悬止想起他的前科,道:“摸可以,但是不能挖。”   玄渚点点头,叶悬止看了眼玄渚的手,闭上了眼睛。   温热的指腹落在叶悬止的眼睛上,叶悬止闭着眼,不知道是因为不放心玄渚还是因为没有被人碰过,他的眼珠子一直在颤,眼睫也不停地抖动,像把小扇子忽闪忽闪。   玄渚放下手,叶悬止睁开眼,笑着看他。   玄渚凑上去亲了亲他的眼睛,“你真好看。”   叶悬止张了张口,“不能总是亲我。”   玄渚道:“因为别人会说闲话,是吗?”   叶悬止惊奇地看着玄渚,“你还知道说闲话?”   玄渚认真道:“我有在看书。”   钟离行的那些春宫画已经被他看完了,他现在已经开始学习双修功法。   叶悬止不知道,还夸奖他。   “你那么聪明,修为也高,等我带你回了昆仑,请师父将你收为弟子,”叶悬止道:“那时候就没人打你的主意了。”   玄渚歪一歪头,“师父?”   叶悬止道:“我师父是昆仑掌门,他很厉害的,也很和善。我没有爹娘,我是我师父养大的。”   玄渚不说话,歪着头听。   有人听,叶悬止就愿意多说一些,“我们昆仑山,特别大,有六个峰,一位掌门五位长老,男女弟子成千上万。我师父是个很仙风道骨的人,其实就是个白胡子老头。我小时候老听神话传说,我觉得神仙就是我师父那个样子的。”   叶悬止絮絮说了很多,玄渚听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高兴。   “外面的世界那么大,都是我不知道的东西,都是跟我无关的东西。”玄渚道。   叶悬止笑了,道:“你真的越来越像人了。”   “是因为你呀,”玄渚道:“我一个人在这里生活,吃吃睡睡,到处游荡,不知道过了多久。后来就见到了你。”   好像在见到叶悬止之后,玄渚才对这个世界有了认知。   “我知道天空的颜色叫蓝色,只道树叶的颜色叫绿色,我知道冷暖,我知道人要正衣冠。”玄渚道:“但也有点不好,就是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会觉得只剩下我一个。”   叶悬止撑着头温柔地看着他,“那叫孤独。”   玄渚对叶悬止道:“你让我学会了孤独。”   那一瞬间,叶悬止心神大震。   作者有话说:   江白之:这还能不是碰瓷 第9章   次日一早,众人整装待发,准备进入神遗之地。   方舟之上,屏妃一身胭紫色的窄袖劲装,长发高束,一把软剑系在腰间,端得是英姿飒爽。   叶悬止上前与她商议事情,一身青衣,俊秀风流。   赵修竹背上剑走出来,抬头看见两人,感叹道:“只有屏妃仙子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大师兄啊。”   旁边一个月宗女弟子听见了,淡淡道:“难道我大师姐勤学苦练以致今日成就,就是为了配他叶悬止的吗?”   赵修竹方觉失言,但又拉不下面子道歉,只支支吾吾不说话。   女弟子冷哼一声,她身后的弟子走过来,各个都瞪赵修竹。最后面跟着玄渚,他也瞪赵修竹。   赵修竹把他拉住,“你干什么跟他们一块瞪我,而且你一个男人,老跟他们姑娘待在一块干什么。”   玄渚不理他,跟在女弟子身后上飞舟,去找叶悬止。   叶悬止与屏妃说完话,抬眼瞧见天悲寺的弟子簇拥着慈悲出来。慈悲面色苍白,一双眼睛如古井枯谭,还能窥见其中的偏执。   “你好些了吗?”叶悬止道:“你要跟我们一块进神遗之地?”   “是。”慈悲道:“除了凤尾辛夷,或许还有别的能够起死回生的东西。神族的宝藏,谁知道有什么。”   慈悲目光沉沉的,盯上了来找叶悬止的玄渚。   要找神族的宝藏,玄渚绝对很重要。   叶悬止瞧着如今的慈悲,哪还有一点悲天悯人的佛子模样。   他看向屏妃,想让屏妃劝一劝慈悲。屏妃摇头,对于慈悲杀妻证道的事情,她知道,心里很不喜,所以也不愿意与他多说。   人都到齐了,大家一块踏入那块神秘的未知之地。   山谷里格外静谧,到处都是辛夷树,地上落满了辛夷花。凤尾辛夷的枝干是漆黑的,树上没有叶子,只有花朵。花朵落下后只剩树枝,像是翻转了过来,铺满花瓣的地面是树冠,姿态迥异的树枝像树根。   一阵风吹过,花瓣倏地被吹起来,纷纷扬扬飘在半空,像是下了一场花雨。山谷里起雾了,雾气很快弥漫过来,眼前的视线都不太清楚了。   叶悬止抓着玄渚的手,扬声道:“大家跟紧身边的人,不要走散了。”   雾气越来越重,连身边的人都看不清楚了。   叶悬止停住脚步,玄渚问他,“怎么了?”   “没有声音了。”叶悬止道。方才大家还在一起走,这会儿连脚步声都听不到了。   叶悬止眉头紧皱,思索片刻,顺着有亮光的地方走去。   走了不知道多久,耳边忽然出现了潺潺的流水声。又走了一段路,雾气渐渐散去,眼前出现了一条河流。   叶悬止站在河边,身边只有他一直牵着手的玄渚,其他的人都不见了。   他们继续沿着河流走,走到了一处村庄里。道路两边是整齐的田地,远处房屋上方升起袅袅的炊烟,鸡鸣狗叫的声音远远近近地传来,看起来,这真的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村子。   难道真的有神族,他们隐居在南岳秘境里?   叶悬止全身戒备着,走进村子里。   一条小路上忽然拐出来几个人,粗布衣裳,草编的鞋子。   他们看见叶悬止和玄渚两个人,惊讶道:“外乡人?”   叶悬止谨慎地点点头,“我们迷路了,不知道怎么走到了这里。”   “那可真是巧了,”一个大娘笑起来,“我们村子里今天有喜事,二位过去喝杯喜酒吧。”   大娘给他们带路,一直走到山脚下的一处房屋里。   门口挂着红绸子,两面墙上隔着一段距离就贴了一张双喜字,小孩子蹲在巷子口看放鞭炮的。院子里站满了宾客,做喜宴的大厨挥舞着手臂,干得热火朝天。   “新娘子出来了,快看,新娘子出来了!”   叶悬止和玄渚站在人群里,看见堂屋里人群簇拥着走出来两个穿着大红喜服的人。   “他有头发了。”玄渚忽然道。   叶悬止看去,那身着喜服,小心扶着身边人的新郎官,可不就是慈悲。   叶悬止忽然意识到这不是什么方外之地,这是幻境,是慈悲隐居中州人间时的经历。   想到这里,他好奇地看向新娘子。   恰好此时新娘子拜天地,头上的红头巾不小心滑落。慈悲动作很快,接住了绣着双鸳鸯的盖头,然后小心又温柔地给新娘子盖了回去。   红盖头掉下来的一瞬间,叶悬止已经看见了新娘子。那是个很漂亮的姑娘,虽然是在大喜的日子,但是姑娘脸上没有羞赧之色,是个屏妃那样的冷美人。   “他们在干什么?”玄渚看着两个人面对堂上弯腰。   “他们在拜高堂。”叶悬止道:“就是拜父母,成婚的时候都要拜父母。”   玄渚想了想,“你没有父母,我也没有父母,我们拜高堂的时候要拜谁呢?”   叶悬止想了想,“当然是拜我师父了。”   忽然,他反应过来,面色微红,“谁要跟你拜高堂啊,你不许胡说。”   又一个不许,玄渚不高兴地看了叶悬止一眼。   行过拜礼后,傧相高喊着送入洞房,宾客们便拥着两位新人进了后面婚房。   床上洒满了花生红枣莲子,玄渚想抓一个尝尝,叶悬止眼疾手快地拦下他。   叶悬止又要说不许,但是看见了玄渚不满的目光,他把自己嘴里的话咽下去,掏了几个樱桃塞进玄渚嘴里,“不要随便拿人家的东西嘛。”   玄渚咬着樱桃,不说话了。   喜婆在婚房里唱喏,请新郎官掀盖头,请新郎与新娘喝合衾酒,几个福寿双全的妇人往他们身上扔花生莲子和铜板。   玄渚安静下来,像看戏一样看着这些人。   “他们在干什么?”   “这是凡间婚礼的习俗,”叶悬止道:“看着倒像是一桩美满姻缘。”   婚礼热闹一天,新郎官被灌了不知道多少酒,那张如玉的面上染上了一层薄红,人群散去,慈悲强撑着脚步走进婚房。   叶悬止拉着玄渚出来了,玄渚不满了,“怎么了?”   “下面不能看了。”   “为什么?”玄渚问。   “非礼勿视。”叶悬止拉着玄渚走出慈悲家,沿着路漫无目的地走,路上有没散去的村民,好心地告诉他们,村口有个空房子,可以让他们在那里暂时居住。   叶悬止想了想,应下村民的好意,带着玄渚过去了。   这里原来是祠堂,后来做学堂,后面修了一排宽敞的屋子,可以住人。叶悬止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躺下睡觉了。   夜晚的村庄很安静,叶悬止原本只是躺着想事情,躺了一会儿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梦里的叶悬止眼前一片晃悠的红,他被人扶着,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   叶悬止晃神了一会儿,等到他脑袋清明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婚床上。   房间里没有人,叶悬止把头上的盖头拽下来,看着自己身上的红衣服,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我怎么也做个这样的梦。”   他抚了抚自己的衣服,觉得有些新奇。   门口忽然传来动静,叶悬止抬头看去,就见玄渚身着大红喜服,走进了屋里。玄渚生的好,穿上喜服越发的风神如玉,眉尾的红痣鲜艳地灼人。   “玄渚,你......”   玄渚笑着看叶悬止,走到叶悬止身边坐下,他对于白天见到的婚礼流程记得很清楚,这时候正在一比一还原。   身边叶悬止的面色越发奇怪,玄渚不管,他端起酒杯,倒了两杯酒,拿到叶悬止面前。   叶悬止不想喝,也不伸手。   玄渚不满,“阿止。”   叶悬止伸出手接了,好奇地打量着身边的玄渚。   合衾酒也喝了,该有的习俗都做了,房间里的人退下去,只剩叶悬止和玄渚两个。   玄渚转过头,期待地看着叶悬止。   叶悬止好笑,“你知道下面要做什么吗?”   “我知道,”玄渚道:“我有看书。”   叶悬止笑意渐渐收敛了,“你说什么,我不跟你闹了。”   “我没有跟你闹。”玄渚认真的说。   像是察觉到了叶悬止的不愿意,床边的红绸忽然像藤蔓一样扭动起来,缠住了他的手脚。   叶悬止皱着眉,拉扯手腕上的绸缎,“你看的什么书啊,真是的......”   玄渚靠近叶悬止,一双黑沉沉地眼睛看着他。叶悬止看着这样的一双眼睛,背后汗毛耸立。他忽然有些害怕了,挣扎地十分剧烈,眼里也失了往日的平静,“玄渚,不行,不可以。”   玄渚不高兴了,红绸绕过叶悬止的脖颈,勒住了他的嘴。这下叶悬止不能说不行了。   红纱一层一层放下来,叶悬止跌进了重重的锦被里。   天将明的时候,叶悬止被放出梦境。他猛然睁开眼睛,一下退出好远,惊慌未定地看着玄渚。   玄渚睁开眼,对他笑,“阿止,早上好。”   作者有话说:   玄渚真的是个坏东西 第10章   叶悬止盘坐在床角,离玄渚有点距离。   他穿着雪白的中衣,领口有些松散,露出的后颈和手腕上有点红,那是睡着的时候磨出来的痕迹。   叶悬止有些惊魂未定,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只觉得梦里的事情真实地不可思议。晃动着的视野,被束缚的双手,津液濡湿的塞口的红绸,叶悬止一闭上眼就觉得还在那逃不出的红帐里。   玄渚的眼睛在叶悬止身上转了几圈,开口道:“阿止?”   他歪一歪头,好像察觉到了叶悬止情绪上的异常。   玄渚起身,靠近叶悬止。   叶悬止先他一步下了床,道:“我先出去了。”   叶悬止避开玄渚,去了屏风后面换衣服。   玄渚紧盯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   叶悬止穿戴好衣服,推开门。   门外白光刺眼,叶悬止看去,只见满院银装素裹,大雪连远处的山头都盖住了,四下里白茫茫一片。   叶悬止神色惊讶,昨天他们来时还是秋天,地里刚收完,晒得枯黄的干草堆在地埂上。这才过了一夜,就已经是数九寒冬了?   这幻境里还真是处处透着古怪。   叶悬止回过头,看见玄渚一身红衣站在雪地里,抬手去接雪花。   他的脚步一下子顿住了,目光凝在玄渚身上,挪动不得。   玄渚转头看叶悬止,脸上带着笑,眉尾的红痣在纷飞的大雪里变得模糊。   他走到了叶悬止面前,问道:“阿止,我好看吗?”   叶悬止嘴角蠕动,“好看。”   玄渚就笑了,用指尖碰了碰叶悬止的耳朵。他手上有没有化掉的雪,冷不丁凉了叶悬止一下。   “哪儿来的红衣服?”叶悬止侧了侧头避开玄渚的手指。   这是玄渚从钟离行给的乾坤袋里找出来的。   叶悬止皱起眉,从须弥戒里重新给玄渚拿了一件。   “别穿他的。”   叶悬止拿的是一件绸面的红衣,衣服有些重量,十分垂顺。玄渚穿在身上,衣摆随着走路的动作轻轻晃动,与叶悬止梦中的红色十分相似。   叶悬止挪开了眼,不敢再看。   冬天的村庄是很安静的,村子里的人大多准备了粮食柴火,在家里窝冬,连鸡鸭鹅狗都窝着睡觉。   叶悬止和玄渚去了慈悲家。   院墙并不高,他们站在外面往里面看,一眼就把整个院子看尽了。这个院子不大,收拾得倒很干净,墙边堆满了柴火,厨房窗户边挂着几串腊肉和辣椒葱蒜。   这时候是清晨,慈悲先从屋里出来,他抱了柴火去烧热水,然后加了点凉水兑出一盆温水,留着给他娘子洗漱。   他冲着屋子里喊他娘子的名字,叶悬止听着,像是夏月两个字。   “来洗脸吧,”慈悲道:“多泡一会儿热水,一到冬天你就恹恹的没精神,手脚也冰凉。”   夏月从屋子里走出来,穿着蛋青色小袄,神色倦倦。   慈悲去做饭,一掀开锅,热气腾腾。一碗鸡蛋羹是给夏月的,上面放了点肉糜和葱花。慈悲自己吃粥,还剥了个鸡蛋给夏月。   “我晚一会儿上山看看有没有野鸡,回来给你炖汤喝。”慈悲道。   虽然只是些简单的饭食,但是他们吃的很香。   叶悬止心道,看这样子,慈悲去人间不是为了渡劫,倒像是为了吃饭去的。   叶悬止和玄渚站得久了些,慈悲看到了他们,邀请他们进来。   叶悬止还没说话,玄渚就拉着叶悬止走了进去。他对于吃的真是很积极。   叶悬止与玄渚坐在了那张小桌上,慈悲给二人盛了粥,还分了鸡蛋给他们。   玄渚不挑食,搅着白粥,舀粥里的红枣吃。叶悬止把一个完整的鸡蛋剥出来,递给玄渚。   慈悲看着他们,笑道:“两位感情真好。”   叶悬止笑了笑,道:“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们两个可不就是相依为命吗?”   慈悲道:“我们村子是偏僻了些,不过沿着村子的主路一直往前走,走上半天就到镇子里了。镇子上人多,你们可以去那里看看。”   “多谢告知。”叶悬止笑道:“我看你很像我的一位朋友。”   一直沉默的夏月忽然抬眼看了看叶悬止。   “是吗?”慈悲温和地笑,“像叶公子这样的人物,如果我见过,想必我不会忘记。”   叶悬止笑了笑,换了话题,“我想问问,最近村子里有没有别的像我们这样的外乡人?”   他向慈悲打听江白之等人的情况,他有些担心他们。   慈悲摇摇头,“这个村庄不大,如果有外乡人,大家都会知道的。”   叶悬止只好作罢。   从慈悲家里出来,外面雪差不多停了,出门的人也多了些。   叶悬止与玄渚并肩走到路上,叶悬止在想事情,玄渚走走停停,抓着路边的雪玩。   “别玩雪了,冻手。”叶悬止叫玄渚。   叶悬止抬眼,迎面看见一个闷头走路的人,穿着打扮与村民明显不一样。那人走的很快,不一会儿已经走到了叶悬止眼前,叶悬止定睛一看,却是花淼。   “花淼!”叶悬止叫住她。   花淼闻声抬起头,看见叶悬止的一瞬眼中迸发出巨大的惊喜。   “大师兄!”花淼跑过来,几乎有点喜极而泣,“大师兄,我终于找到你了!”   叶悬止拉住花淼,“慢慢说,别着急。”   花淼只紧紧地抓着叶悬止的手臂,生怕叶悬止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几人在一户村民门口的草棚子里坐下来。据花淼说,她进入幻境已经大半年了,一进来就发现自己成了个小狐妖,跟着老狐妖在深山修炼。   这段日子以来她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修士,周围的所有都是陌生的。时间久了,她几乎以为自己就是狐妖,那个昆仑弟子花淼的生活是场幻梦。   “好在我见到了你,不然......”花淼有些哽咽了。她还涉世未深,昆仑山都没下过几次。   叶悬止摸了摸花淼的脑袋,“师兄在这里呢。”   玄渚在一边冷眼看着,没有什么表情。   花淼进入幻境已经大半年了,可是叶悬止和玄渚才进来不过两天。叶悬止据花淼的话猜测,进入神遗之地的人全都进入了幻境,只是在不同的地方,时间也不同。叶悬止还不知道这些幻境有没有关联,不过慈悲显然在其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对了,我来这个村子,是有事情的。”花淼道。   老狐妖手下有很多小妖,其中修为最高深的是一个女狐妖,她已经走出深山自立门户了。老狐妖有东西要给她,花淼就自告奋勇接下了这个任务,主要是因为她想从深山里出来,看看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按着老狐妖给的地址,花淼找到了这里。   叶悬止觉得有点不对劲,“你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   “叫,”花淼想了想,“夏月。”   叶悬止倒吸一口冷气。   话还没说完,天色忽然暗了下来,转眼就进入了夜里。   花淼看了看自己的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她伸手想抓叶悬止,却见叶悬止身后的景象也扭曲起来。   “师兄!”花淼惊慌地叫。   叶悬止抿了抿嘴,向花淼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别怕,师兄会想办法救你们的。”   花淼无论如何抓不住叶悬止,只好含着泪道:“大师兄,你也要小心。”   话音落下,叶悬止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叶悬止与玄渚回到了他们昨晚住过的房间,花淼已经不见了踪迹。   叶悬止站在门前,外面已经黑了,星星月亮都有,真实地看不出一点破绽。叶悬止心绪复杂,眉头紧皱着。   玄渚却没有叶悬止诸多担忧,他把自己红色的外衫脱下来,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凳子上,然后走到叶悬止身边,牵着他的手回到里间。   叶悬止在想事情,等坐到床边才回过神,“干什么?”   “天黑了,要睡觉了。”玄渚道。   叶悬止像是被烫到似的甩开玄渚的手,一下子站起来。   玄渚被拒绝,有点不解,有点委屈。   叶悬止僵着身子,“你睡吧,我不困。”   玄渚歪着头打量他,一双清亮的眼睛像是能透过表象,直直地看穿叶悬止的心。   “你怕我?”   叶悬止不语。   玄渚忽然无措起来,无辜的眼中透着慌乱。   叶悬止心里像是被拧了一下。   你别忘了,是你将他带出来的。叶悬止控制不住地想,你怎么能这么对他,他没有做错什么,是你自己心里有鬼。   叶悬止慢慢地坐到玄渚身边,玄渚小心地看了看叶悬止,犹豫地抱住他,抱得特别紧。   叶悬止回握住玄渚的手,低声道:“对不起。”   玄渚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已经让叶悬止丢盔弃甲了。 第11章   第三天推开门时,外面鸟语花香,院里的桃树舒展着枝条,一树桃花缤纷。   叶悬止在温煦的日光里有片刻晃神,玄渚倒是表现地很适应,已经走进院子去看那棵桃树了。   叶悬止照旧去看慈悲,不过为了不使慈悲夫妻两个起疑心,叶悬止和玄渚遮掩了身形。   夏月穿着身茶褐色的裙子,弯着腰在井边打水。慈悲不在的时候,夏月的表情一贯十分寡淡。两桶水在她手里仿佛拿了两张纸一样轻飘飘,果如花淼所说,夏月不是个普通凡人。   这时候慈悲回来了,穿着粗褐色的短打,手上拎了包点心。   看见夏月在打水,他快步上前,道:“给我吧,我来。”   慈悲拎着两桶水走到厨房,把厨房边的那口水缸灌满。   夏月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手上捧着那包点心。   慈悲把家里的杂活干完,回来看见夏月一边吃点心一边发呆。   慈悲在她身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布包打开露出一只银镶石榴石的簪子。   夏月低头,慈悲小心地给她戴上。两人目光对上,眼中俱是万般柔软。   玄渚忽然道:“你也送过我一个簪子呢。”   他摸了摸头上挽发的簪子。   叶悬止暼他一眼,含含糊糊道:“人家是夫妻,簪子是定情的。我给你的那个,算不得什么。”   玄渚不在意叶悬止说的话,只觉得别人有的他也有,于是摸着簪子兀自开心。   忽然,木门被敲响了。慈悲去开门,门口站着个化缘的和尚。   慈悲回身去拿了几个饼子,夏月忽然道:“让他进来歇歇脚吧。”   对于妻子的要求,慈悲向来不反对的,于是让和尚进了门,在桌边坐着歇脚。   夏月对和尚有点兴趣,与和尚探讨佛法。和尚虽然形容潦倒,但才学还在,叶悬止听着他说的话,也觉颇俱佛理。   慈悲给和尚打了水,拿着碗有些出神。   夏月看着慈悲,道:“你也过来听一听,很有意思。”   慈悲在夏月身边坐下,与和尚辩佛。   夏月只在最开始说了几句,后面就是慈悲与和尚两个人在说话,她支着手听。   半晌,和尚念了声佛号,甘拜下风。   送走和尚,夏月对慈悲道:“和尚说你有慧根呢,问你要不要出家。”   慈悲一笑置之,“我不出家,我舍不得你。”   夏月没说什么,但是神情很复杂。   叶悬止作为旁观者,问玄渚,“你觉不觉得这个夏月有意使慈悲向佛?”   玄渚袖着手,深沉地点点头,其实根本没听懂。   叶悬止有点无语,他刚要说话,忽然眉头一皱,喝道:“谁在哪里!”   玄渚身后一个人渐渐显露出身形。   叶悬止惊讶,“屏妃?”   来者正是屏妃,一身烟灰色的道士长袍,头戴莲花冠,手握拂尘。   屏妃对眼前的叶悬止不大信任,问了几个问题才确认叶悬止没有问题。   他们互通各自的消息,在幻境里,屏妃变成了一个捉妖的道士,来这里是为了慈悲的妻子夏月。   “夏月是妖,我来收妖。”屏妃道。   叶悬止道:“据我这段时间的观察,夏月没有害过人,这个村子也没出过什么事,反而风调雨顺得不像话。”   “并不是我想收妖,是我扮演的这个角色对妖怪深恶痛绝,不论好坏都要赶尽杀绝。”屏妃是个女子,心思细腻些,已经摸到了点幻境的规则,“我猜想,大家进入这幻境,各自有各自的角色要扮演,譬如你们是当日观礼的宾客,花淼是与夏月相识的狐妖,我则是收妖人。我跟花淼与慈悲夏月两人都有关系,但是我们没有见过面。想必我们与其他的人也是一样。”   叶悬止点点头,又问道:“你可曾听说过慈悲这段往事,具体是怎么回事?”   屏妃摇头,“我只知道有杀妻证道这回事,他的妻子是谁,究竟怎么死的我都不清楚。”   叶悬止沉吟片刻,道:“据我这段时间的观察,慈悲对他的妻子有情,我想不通会有什么事情会让他对夏月痛下杀手。”   “为证大道还不够吗?”屏妃倒是很冷静,“无事发生的时候自然千好百好,真要面临抉择,会怎么样还不好说。”   叶悬止抿了抿嘴,不再讨论这个,只邀请屏妃去村口屋子暂住,从长计议。   屏妃应下了,心里觉得叶悬止运气不错,她进入这幻境近一年才摸到慈悲身边,叶悬止倒是直接就遇上了。   屏妃性格谨慎,把祠堂前前后后看过一遍才放心地踏进来,她走进后院,院子里有棵桃树,玄渚站在桃树下面往上看。   “这是什么树?”玄渚问叶悬止。   叶悬止站在他身边,“这是桃树。”   “花很好看。”玄渚道。   叶悬止仰起头,桃花瓣轻飘飘落下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是情人们会喜欢的花。”   玄渚侧着头看叶悬止,桃花花瓣落在他的脸上。叶悬止伸手拂开,看着像是轻轻地摸了玄渚一下。   屏妃将这情形收归眼底,心里闪过一些猜测。   “你们住在哪间屋子?”屏妃问道。   叶悬止给她指了指,“靠近墙边的第二间。”   屏妃看了看,道:“你们两个还住在一间屋子里?”   叶悬止磕巴了一下,“我们,我、是为了安全,初来乍到,怕分开会遇见什么不测。”   屏妃点点头,没再说话,挑了他们俩对面的一个房间。   屏妃走进屋了,玄渚也要回房间。叶悬止站在门口犹豫片刻,道:“你在这个房间住吧,我去旁边的那个房间。”   玄渚歪了歪头,“为什么?”   “这里房间这么多,我们没必要住在一起了。”叶悬止抢先道:“你还是小孩子嘛,非要跟人一起睡。”   说罢,叶悬止率先进了旁边的房间。   玄渚没有追过去,他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盯着叶悬止的背影。   这一夜叶悬止没有做梦,一夜酣睡到天明。清晨他推门出来,桃花已经全落了,树上坠着不少青果子,藏在绿油油的叶子之间。   对面屏妃的房间门也开了,屏妃走出来,有些惊讶地看着院中的树。   叶悬止见屏妃还在,彻底放下心来。这样来算,屏妃已经与他们在一个时间里了。   这个时候玄渚推门走出来,在他眼里,叶悬止与屏妃隔着一棵桃树,正遥遥相望。   “这个树怎么这么难看。”玄渚忽然道。   叶悬止回过神,“怎么难看了,你昨天可不是这样说的。”   玄渚没说话,远远地看着屏妃,目光出奇地冷。   他们照旧去找慈悲,此时是初夏,花果繁茂,到处都生机勃勃。但是玄渚没有心思去玩,一路上都很沉默。叶悬止看了他一眼有一眼,心里有点纠结是不是因为昨天没跟他一块睡让他伤心了。   到了慈悲家里,夏月没有露面,慈悲领着一个大夫来给夏月看诊。   窗子被推开通风,榻上坐着夏月,面色有些苍白。   大夫诊完脉,面色舒展,“恭喜恭喜,尊夫人有喜了。”   夏月震惊地看向大夫,手掌不自觉拢上自己的小腹。   慈悲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喜形于色,慌张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请大夫开安胎药。   大夫开了安胎的方子,又交代了一些事项,这才走了。   慈悲回到屋子里,握着夏月的双手,“我们要当父母了。”   夏月看着慈悲,张了张口,“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慈悲一愣,“为什么?”   夏月低头,“儿女都是债。”   慈悲失笑,“孩子话。”   夏月忽然抱住了慈悲,神情眷恋,“我怕有了孩子,我就没办法离开你了。”   慈悲摸了摸夏月的头发,轻声道:“你总有这么多奇怪的想法。”   叶悬止看上屏妃,“她这个意思是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吧。”   屏妃摇摇头,道:“有点复杂。”   玄渚若有所思地盯着夏月,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一整天慈悲都像个昏了头的人,忙来忙去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一会儿眉头紧皱一会儿喜笑颜开的,像任何一个平凡的丈夫。   叶悬止道:“我还是觉得他爱夏月。”   屏妃没有说话。   这天晚上,叶悬止想着慈悲的事情入睡,又做起了梦。   梦里叶悬止躺在床上,一只手无力地搭在床边,他的双脚都被人握在手里,一阵又一阵的快感像潮水一样冲刷着叶悬止。   “阿止,你不喜欢我做这样的事情吗?”玄渚咬了叶悬止一下。   叶悬止哆嗦着说不出话,眼睫湿润着。   玄渚俯下身,手掌贴在叶悬止的腹部。   “你在干什么?”一句话,叶悬止说的无比艰难。   “这里会有孩子吗?”玄渚歪着头,用一种求知的,蒙昧的眼神看着叶悬止。   叶悬止睁大双眼,惊恐一点一点漫进他的眼中。   “是不是有了孩子,你就不能离开我了?”这是玄渚今天新学的,他是个好学生,学到了什么会立刻实践出来。   叶悬止忽然觉得小腹很涨,摸着圆鼓鼓的,好像真的怀孕了一样。   他脑袋里的那根弦一下子断了,叶悬止受了极大刺激,从梦里醒了过来。   他下了床,跑到玄渚的房间,拽他的手都是哆嗦的。   “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   玄渚被他拉起来,眼中清明没有一丝睡意。   “我对你做了什么?”他歪一歪头,反问叶悬止,“你说得明白些,我对你做了什么?” 第12章   叶悬止羞于启齿。   玄渚还在看着他,他被叶悬止从床上拽起来,头发散了一身,衣衫不整。   夜色里,他的眼睛变得很深,眉边的红痣也透着妖异。   玄渚伸出手,想要去抱叶悬止。   叶悬止后退一步,啪的一声甩开他的手。   玄渚收回手,低着头揉了揉拍红的那块地方。   “阿止,你总对我说要诚实。可是我看你,也不总是诚实的。”   玄渚看向叶悬止,那个眼神与梦境中的眼神很相似,梦中的玄渚问他,“你不是也很舒服吗?”   叶悬止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像只小动物一样,飞快地转身逃了。   清晨天刚刚亮起来的时候,屏妃敲响了叶悬止的房门。   “谁?”   “是我。”屏妃道。   屋子里传来一阵窸窣声,不一会儿,叶悬止来给屏妃开了门。   “我有事要跟你说。”屏妃进了叶悬止的房间,她注意到床榻上很整洁,叶悬止也衣衫齐整。   “晚上都在打坐修炼?”屏妃心道,那自己也得加紧了。   “什么事?”叶悬止没回答。   屏妃道:“昨日我去村子边的山上转了一圈,发现了这个。”   她拿出来一块石瓦,递给叶悬止。叶悬止接过,对着光看了看,石瓦上刻着半个浮雕。   “青鱼族的徽迹。”叶悬止道。   青鱼族是妖修中被除名的一脉,盖因他们的修炼方式是炼化肉身,修炼神魂。他们全族生来就有夺舍他人的能力,神魂强大的青鱼族人即使跨越轮回也能保留记忆。   曾有一名青鱼族人夺舍了妖族少主,以致妖族大乱。也是因此,青鱼族全族被灭。   “这个村子是青鱼族遗址?”   “或许。”屏妃道:“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去山里看看,说不定能发现点什么青鱼族的宝藏。”   叶悬止失笑,“神遗之地的宝藏还不够你找的,这会儿又看上青鱼族遗址了。”   “我顾不上青鱼族遗址了,”屏妃道:“该去捉妖了。”   叶悬止收敛神色,“现在?”   “慈悲没有孩子。”屏妃道:“可是他的妻子怀孕了。那么在他妻子怀孕期间,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幻境的时间变化太快,昨天得知夏月怀孕时我就该动手,不然与现实有了出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叶悬止觉得有道理,不管当时捉妖有没有成功,捉妖人一定是出现了的。   叶悬止与屏妃一起走出房门,玄渚站在树下,直直地盯着他们两个。   屏妃皱起眉,往旁边走了两步,“我早上才来的,找叶道友有事。”   她在向玄渚解释,虽然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向玄渚解释。   叶悬止一言不发,门口往前走。路过玄渚身边的时候,玄渚自然地跟上他,但是没有说话。两个人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冷战之中。   屏妃心里嘀咕了几句,也跟着过去。   这一天是盛夏,夏月有孕五个月,已经明显显怀了。夏日天热,夏月苦夏又害喜,什么都不想吃,整个人瘦了一圈。   慈悲很着急,变着法地给她做东西,奶白的鱼汤,鲜嫩的鸽子肉,只要夏月张口,就没有慈悲弄不来的东西。   叶悬止和玄渚站在暗处,屏妃手持拂尘,推开了慈悲家的大门。   “妖孽,此时还不现身!”   风乍起,慈悲站起身,挡在夏月面前,“你是谁,要做什么?”   “我来捉妖,”屏妃一张脸面无表情,“你的妻子,她是只千年狐妖。”   “胡说!”慈悲不信,“快从我家出去!”   屏妃执起拂尘,“待我将她现出原形,不怕你不信。”   说罢,一道紫光直冲夏月而去。   夏月拖着笨重的身子躲过,那张桌子被击中,炸得四分五裂。   慈悲面色变了,“夏月!”gzh盗文死翘翘   屏妃面色不变,继续出招。夏月招架不住屏妃,何况她此时还有身孕。就在拂尘缠上夏月那一瞬,慈悲身上忽然迸发出强烈的金色的光芒。   屏妃猝不及防被击中,退到门边,一口鲜血吐出来。   叶悬止惊讶地看过去,那是佛子慈悲的修为,甚至因为他正处于极度愤怒的状态,连屏妃都不敌他。   慈悲眼含杀意,屏妃且战且退。叶悬止看不过去了,飞身出来挡了一剑。   “慈悲,你还想不起来你自己是谁吗?”叶悬止高声喊道:“你是佛子慈悲,不要忘了你的职责。”   慈悲充耳不闻,一个接一个的法术倒是熟练。   他眼中似乎没有叶悬止,只一心一意攻击伤害他妻子的屏妃。   屏妃被他打伤在先,支应地很艰难。   最后他使出的那招是杀招,屏妃咬着牙,想要硬抗下来。叶悬止瞅准机会,一举而上,抓住屏妃的手。   恰在此时,有个人挡在了屏妃面前。   是夏月,她承受了慈悲的杀招,口吐鲜血,面色迅速衰败下来。   “你不能杀她。”夏月嘴角被血染红,“你会后悔的。”   慈悲看着夏月,对眼前的事情没有一丝惊讶。他回忆过千万遍,对夏月此时的神情再熟悉不过。   “你是不愿意让我杀人,还是怕我渡不过情劫,成不了大道?”   夏月瞪大了双眼,“你知道?”   慈悲看着她,“我知道。”   叶悬止拽过屏妃,待在一边平复呼吸。   “慈悲也进了幻境,”叶悬止已经明白了,“他扮演的是他自己。”   玄渚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把叶悬止抓着屏妃的手分开,叶悬止狠狠地皱了皱眉。   “为什么?”慈悲问夏月。他怀着这个疑问度过了几十年,一万次想放下一万零一次又想起来,他必须要复活夏月,他一定要问问她,为什么。   夏月神情复杂,最终归于释然,“我想要渡你得道的功德。”   慈悲看着她,眉眼间有深深的疑惑,“你都死了,要这份功德有什么用?”   “我没有死,”夏月道:“我是青鱼族人。”   夏月的年纪大概比慈悲要大不少,族人作乱以致青鱼族被灭族,她自小就活在颠沛流离里。只凭她自己修炼,那点功德甚至抵不过夺舍的罪责,无奈之下,夏月看中了度化慈悲的功德。   慈悲恍然,“原来如此。”   “我还有一个问题,”慈悲看着夏月,眼中忽然流出一行血泪,他轻声道:“你爱过我吗?”   夏月想起了肚子里注定不能出世的孩子,颤着嗓子道,“我爱你,一直都是。”   慈悲笑了,他眼下还有一道红色的泪痕,“那我们就留在这里好不好?”   随着他话音落下,夏月的伤势痊愈了,她还是那幅姑娘的样子,苍白羸弱,又无忧无虑。   叶悬止面色一变,“不好,慈悲要留在幻境。”   屏妃咳了一口血,“还佛子呢,耽于小情小爱。”   叶悬止没敢说话。   夏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对着慈悲轻轻摇了摇头。   慈悲抓住了夏月的手,近乎绝望地恳求,“你舍得我们的孩子吗?”   作为母亲,夏月在慈悲问出来的一瞬间就落泪了。   “舍不得也要舍。”夏月深深地看了一眼慈悲,“你有你的责任,你是佛子,你当普度众生。而我有我的追求,我要追寻大道,矢志不渝。欠你的,欠这个孩子的,我会慢慢还。但不管是你还是这个孩子,都不能阻拦我追寻大道的脚步。”   夏月退后一步,松开了慈悲的手。   慈悲的手停在半空中,最后无可奈何地放下。   “原来这就是,最后的答案了。”   幻境忽然晃动起来,强烈的巨大的灵力一寸寸扫荡过,高山和大地一寸一寸开裂。天空中的太阳都被撕裂了,变成千万条灼目的光。   屏妃捂着胸口,“现在往哪儿走!”   “看慈悲,看慈悲在干什么!”叶悬止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寄希望于幻境中心的慈悲。   叶悬止没看清慈悲在干什么,在光芒落在叶悬止身上的那一刻,玄渚忽然抱住了他。   他从后面将叶悬止整个包裹进怀里,任那些钉子似的灵力全都落在他身上。   叶悬止睁大双眼,“玄渚。”   玄渚不言语,只是紧紧抱住他,用一双澄明的漂亮的眼睛看着他。   他这个时候还不会说爱,但却是叶悬止感受到的最真实的玄渚爱叶悬止的瞬间。   幻境消失了,叶悬止睁开眼,地上是层层堆叠的辛夷花瓣,身边是重伤倒向他的玄渚。   叶悬止接住玄渚,连他都受了重伤,其余的各派弟子状态一个比一个严重。   也就屏妃还好一点,强撑着召出方舟。叶悬止将所有人托浮着送上方舟,随即抽出长剑,倾尽全身力气汇出劈山斩海的一剑。   这一剑打开了南岳秘境,叶悬止透支灵力催动飞舟,领着所有人出了秘境。   云气越来越缥缈,地面已经看不清,只有云层截断的高山崖壁。方舟在空旷的大殿之前停下,数千昆仑弟子鱼贯而出,有条不紊地接过方舟上的伤员,各自安置。   叶悬止迷迷糊糊间睁开眼,眼前出现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师父。”叶悬止的声音低地几乎听不见。   “师父在这里。”老者伸出手摸了摸叶悬止的额头,是温柔而熟悉的味道。   “玄渚,”叶悬止“玄渚......”   “知道,知道,师父会留下他。”老者温声道:“你太累了,睡吧。”   叶悬止眼前一黑,彻底没有了意识。 第13章   叶悬止睁开眼,青纱帷幔映入眼帘,床边的香炉点着沉水香,飘来的都是叶悬止熟悉的味道。   他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   “醒了?”门外进来一个广袖长袍的年轻男子,双眸含情,未语先笑。   这是叶悬止的小师叔,生得一幅风流多情的模样,名叫徐借月。   叶悬止坐在床边,揉了揉脑袋。   “你灵力透支的厉害,一觉睡了两天了。”徐借月倒了杯茶给他。   叶悬止接过茶润了润嗓子,问道:“其他人呢?”   徐借月道:“都在养伤呢。”   据他所说,幻境破碎造成的灵力震荡扫荡了所有人,修为越高,承受的伤害也就越重。像花淼和赵修竹这样的弟子都只受了点轻伤,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但是慈悲和屏妃受的伤极重,都不容乐观。   屏妃一出秘境就被日月宫的人带走闭关了,慈悲状况更糟,他在幻境中心神大乱,能不能醒过来都不好说。   “相比之下,小白虽然也受了重伤,但还不危及性命。”徐借月道:“三师兄正为他护法呢。”   叶悬止道:“你不要老是叫他小白,师弟不愿意你这么叫他。”   “他现在又听不到,”徐借月满不在乎,他袖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叶悬止,“小叶,听说你带回来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小白脸,是你的相好?”   “也不要叫我小叶,”叶悬止道:“你从哪儿听来的?”   “这你就不要管了,昆仑山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儿。”徐借月看着叶悬止的神色,笑道:“我们小叶也春心萌动了?”   “少胡说了。”叶悬止道:“玄渚呢,我要去看看他。”   玄渚修为比叶悬止还要高,受的伤肯定更重。况且昆仑对于玄渚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叶悬止得去陪着他才行。   “哦,原来他叫玄渚。”徐借月看着叶悬止穿戴衣物,冷不丁道:“他可不是一般人。”   叶悬止看过来,“你们把他怎么了?”   “看来你知道他的神异之处。”徐借月道。   叶悬止张了张口,只道:“是我将他带回来的,我跟师父去解释。”   说罢,叶悬止抓着外衫,匆匆跑了出去。   昆仑大殿屹立于昆仑山之上,自山巅望去,崖壁险绝,云海翻涌,真有天上人间之感。   山上风大,呼啸的风穿行在每一座建筑之间,吹起衣裳,吹乱头发,被吹动的屋檐下的风铃声不绝于耳。   叶悬止跑到正殿,门口没有人把守,殿里却乌泱泱站满了人。   叶悬止听到了一点零星的字眼,站在门口往里偷看。   里面争吵的很厉害,一些人认为,神遗之地已经出现,应该速速派人前往,不然恐怕会被魔族抢先。   一些人认为这一批去南岳秘境的人都受了伤,譬如慈悲等人都伤重未醒,这件事应该再慎重些。   道门各派因为这两种观点争论不休,为首的昆仑,日月宗和天悲寺总是一言不发。   争论来争论去,最后只争论出一个从长计议。   大家各自散了,回去照顾自家受伤的弟子。   叶悬止躲在一边,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又靠得近些。   殿里还有人没有走,主位上一个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那是叶悬止的师父,昆仑掌门宗让月。他身边两位,一个是二长老梅碎月,一个是四长老方随月。   下首左边一列是日月宫的人,为首的那位身着雪灰色罩衣,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平静的,美丽无比的眼睛。这是日月宫的宫主,瑶池。   对面是天悲寺的和尚们,为首的是天悲寺的却刃长老,明明是出家人,但是怒目金刚,令人生畏。   “听说慈悲和屏妃都受了重伤,眼下怎么样了?”二长老关切的问,她本来就是清秀的长相,说话做事都很平易近人。   天悲寺的大和尚念了声佛,道:“多谢挂念,慈悲还没有醒。”   二长老面带忧色,“慈悲是有大机缘的人,必能挺过此劫。”   二长老又看向日月宫。   瑶池音色冷淡,“屏妃一切都好,不劳梅长老费心了。本宫倒有桩别的事想要请教宗掌门。”   宗让月笑呵呵的,“请讲。”   “南岳秘境里带出来的那个人,叫玄渚的,他与神遗之地关系匪浅。要探神遗之地,不能没有这个人。”   叶悬止心里一沉,玄渚的身份还是没有瞒住。toazi   四长老看向瑶池,“宫主的意思是,让我们交出玄渚?”   瑶池淡声道:“也不能只让昆仑一门看管他吧。”   “这话可说错了,”二长老忽然开口,温声道:“那玄渚在秘境中先后几次救了我派弟子,昆仑不曾关押玄渚,是将他奉为座上宾客,好生招待。”   瑶池看向二长老,“既如此,我也邀请玄渚到我日月宫做客,如何?”   四长老嗤笑一声,“你邀请人家就愿意去了?宫主也太自信了些。”   瑶池神色转冷,“你少在这里胡搅蛮缠。”   “是谁胡搅蛮缠?”四长老反问,“玄渚是我派弟子带出来的,是我昆仑的客人,日月宫岂有强抢的道理?”   瑶池冷冷地看着四长老,随后转向天悲寺那边,“却刃长老的意思呢?”   却刃长老当然想要昆仑把玄渚交出来,这次秘境之行慈悲重伤,如果在神遗之地又无功而返,他们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金刚怒目的大和尚念了声佛,“神遗之地宝藏不知几许,就是为着我那生死不知的徒儿,天悲寺也当涉险。”   二长老自然而然地接过话,“神遗之地危机四伏,慈悲却危在旦夕,寄希望于神遗之地只怕来不及。恰好,昆仑山千年一遇的雪莲结果,你拿两枚去,炼化雪莲果为慈悲治伤吧。”   二长老堵上了大和尚的话,况且他们是真的需要千年雪莲果,拿了昆仑的东西,自然不好再说话。   瑶池冷眼看着,道:“这又是何必,神遗之地早晚要去,交出玄渚也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的区别。”   掌门还是笑呵呵的,道:“那就晚一日吧,”   瑶池面色不好,却也没再说话,起身走了。   天悲寺也没有多留,与宗让月等人告辞离开了。   叶悬止这个时候才走进正殿,“师父。”   二长老和四长老见了叶悬止,俱都笑了,“你休息好了?可还有什么不适?”   “没有了,”叶悬止拱手道:“多谢二位长老帮我留下玄渚。”   徐借月这会儿慢悠悠地走进来,“你现在放心了,咱们昆仑,想要什么不行?就是在日月宫和天悲寺面前,也不差什么。”   叶悬止看了徐借月一眼,“小师叔,你这话说的,好像咱们昆仑山多霸道一样。”   徐借月乐了,嘻嘻的笑。   叶悬止简单讲了讲在秘境里的事情,包括抓住钟离行和慈悲幻境的事情,随后急切地问宗让月,“师父,玄渚呢,我想见见他。”   宗让月还是温和的笑着,“他在清净台。”   叶悬止看着他,笑意渐渐收敛。   清净台就像它的名字一样,人迹罕至,清净地不得了。偌大一个水池,中间一座莲花台吗,玄渚盘坐在莲花台上,无所事事。   “玄渚。”叶悬止站在岸边,远远地看着他。   玄渚看见叶悬止,眼睛一亮。他想从莲花台上下来,但是台子上有看不见的禁制阻拦了他。   玄渚有些不高兴,袖子甩了甩。   “师父说,暂时还不能让你在昆仑山自由走动。”   为了昆仑弟子的安全着想,确实玄渚没有威胁之前,玄渚都不能离开清净台。   “那我什么时候能出去?”玄渚眼巴巴地看着叶悬止。   叶悬止心里软的不像话,他从须弥芥掏出一兜樱桃,轻轻抛给玄渚。   “等其他门派的人走之后,你过一遭无垠水,就可以出来了。”   莲花台周围的水就是无垠水,经过无垠水时,越心思纯净的人受到的伤害就越小。有血债累累的魔修踏入无垠水,被腐蚀地只剩白骨,偶尔,连叶悬止都会被灼伤。   “你一定可以过无垠水。”叶悬止对他很自信。   玄渚无可无不可,也不知道是不懂还是怎么样,一点也不在意。   “你,”叶悬止在池子边坐下来,“幻境崩溃的时候,你又救了我一次。”   玄渚学着他的样子坐下来,歪着头看着他。   关于幻境里两个人冷战的事情,叶悬止没有再提了,只问道:“你受伤了没有啊。”   玄渚道:“已经好了,不疼了。”   叶悬止点点头,低着头整理自己的衣服。他与玄渚隔着无垠水,玄渚碰不到他,他现在是安全的。这样一来,叶悬止对于玄渚那点不可说的恐惧和愤怒就没有了,只剩下令人指尖发麻的无所适从。   他不说话,但也没有走,就这么陪着玄渚。   玄渚撑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觉得这样也不错,叶悬止又是他一个人的了。 第14章   叶悬止又去陪玄渚了,昆仑弟子们都看得到,他们的大师兄,恨不得一天三次往清净台跑。   叶悬止这次带了一个食盒,里面是他特地准备好的几种点心,当然,还少不了白玛瑙碗盛着的一碗鲜艳欲滴的红樱桃。   “这是山上的点心,你先尝尝好不好吃。”叶悬止道:“我已经央小师叔下山的时候给我带凡间的吃食了,凡间的吃食比山上的好。”   玄渚不挑食,这都是他没吃过的,他乐于尝试每一种吃的。   “你像慈悲一样。”玄渚忽然道。   “什么?”叶悬止一头雾水,玄渚冲着他摇了摇手里的点心,“慈悲,给夏月的。”   慈悲总是给夏月带吃的,叶悬止也总给玄渚带吃的。   叶悬止失笑,笑了一会儿又低下头,含糊道:“不一样的,慈悲和夏月是夫妻,我跟你不是。”   玄渚想了想,“那可以是夫妻吗?”   叶悬止瞪他一眼,“不可以。”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叶悬止现在糊弄玄渚已经很熟练了,“你再说,我明天就不给你带吃的了。”   玄渚只好闭上嘴,老老实实吃东西。   叶悬止这才满意了,道:“也不知道那些门派的人什么时候走,他们......”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动静打断了叶悬止的话,叶悬止皱起眉,道:“我出去看看,晚一会儿再来找你。”   玄渚停下吃东西,抬眼望着叶悬止。   叶悬止被他看得站住脚步,从须弥戒里拿出一块玉珏,“这个你拿着,晚上我们说话。”   玄渚接过玉珏,目送叶悬止出去了。   那一阵耀眼的金光还未消散,叶悬止拉住一个奔过去的弟子,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弟子停下脚步,道:“听说天悲寺的佛子慈悲醒了,不止伤势痊愈,还突破了一个境界,已入元婴。”   叶悬止惊讶,忙召出飞剑往那边飞去。   叶悬止到的时候慈悲的住处已经站满了人,徐借月没挤进去,无所事事地站在院子里跟小和尚聊天。见叶悬止匆匆走来,问道:“又去找你那小相好了?”   “师叔,你不要乱说。”叶悬止道:“里面情况怎么样了?”   徐借月揣着手,“慈悲到今日才真正勘破情劫。”   “他是为此才升了一个境界?”叶悬止问。   徐借月点头,感叹道:“他还是修无情道的呢,一场情劫,险些搭了一条命进去。”   他看了看身边的叶悬止,道:“小叶,你也要慎重啊。”   叶悬止皱眉,“我又不修无情道。”   徐借月笑得吊儿郎当的,只不说话。   “还有一件事,”徐借月打发了小和尚,在叶悬止身边低声道:“慈悲在突破时梦到了大片的凤尾辛夷,还接到了谶言,说祸星降世。”   “祸星?”叶悬止惊讶,“说的是谁?”   “这谁知道?”徐借月道:“当初跟你们一块从秘境里出来的人觉得慈悲或许就是这个祸星,他在幻境中险些害了所有人,这次谶言又是他最先感知的。”   “这......”叶悬止不是很赞同这种说法。   “还有人觉得,是玄渚。”   叶悬止一下子炸开,“他——”   徐借月摆摆手,“别跟我说,我又不顶用。”   叶悬止咬了咬牙,一下子心里如百爪挠心,说不出的焦躁。   有小弟子过来,走到徐借月身边,说掌门有请。   “我猜是为了谶言的事,”徐借月越过叶悬止,“一起去吧。”   徐借月带着叶悬止进了殿内,殿内人不多,除了日月宫与天悲寺,还多了几个门派,都是在修真界举重若轻的人物。   “玄渚的存在和玄渚的身份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徐借月道:“他们,”   徐借月下巴点了点殿里的人,“都有私心,不想让这个消息流出去。”   叶悬止了然,随着徐借月站在他身边。掌门看了眼叶悬止,没有说什么。   人群的争论围绕在玄渚是不是祸星。如果玄渚是,是将他处死,还是另做打算。   叶悬止听着,数次想要开口。他心里焦急,悄悄地伸手去拉徐借月。   “一个人,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能搅和得了整个修真界?”徐借月终于开口,“我不觉得他是祸星。”   底下有人打着眉眼官司,有人问徐借月,“徐长老觉得,谁是那个祸星?”   “依我看,神遗之地倒是更像祸星,”徐借月笑着道:“搅乱了大家不知道多少心思啊。”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了。   徐借月看向日月宫瑶池,“宫主觉得呢?”   瑶池心里和徐借月想法一样,玄渚修为是不低,但也当不得天下第一,瑶池不信这样一个人能越过她翻出什么浪花。   反倒是神遗之地,已经引出了不知道多少的风波。   徐借月看着这些人,“既如此,这神遗之地我们还探吗?”   底下立即有人说,“当然要探。”   徐借月笑着摇头,“这才是祸星呢。”   众人讪讪,叶悬止看着,大概明白了为什么徐借月不常来开会。   经过这件事,大家好像看出了昆仑对于神遗之地不是很热衷,天悲寺因为谶言的事情已经先行离开了,其余门派也各自离开去找别的办法,总不能在昆仑一条路走到黑。   瑶池还没放弃带走玄渚,但是昆仑不交人,她也没有办法。昆仑毕竟是第一大派,一些细枝末节上总显露着它能压各门派一头。   其他门派的人一走,叶悬止立刻安排着让玄渚过无垠水,然后放他自由。   “小叶实在对这个玄渚上心的有些过分了,”徐借月问江白之,“小白,你觉得玄渚能过无垠水吗?”   江白之重伤初愈,面色还有些苍白。   “我觉得,”江白之满满道:“玄渚就是那个祸星。”   徐借月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跟他有过节?”   江白之摇摇头,看向徐借月,“不要叫我小白。”   玄渚过无垠水的那天,很多人去看。大多数昆仑弟子都知道,他们的大师兄对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很上心,花淼和赵修竹更是不遗余力地传扬玄渚的美貌。   清净台外面停满了飞剑,他们围着清净台,看着莲花台上的那人。   那人毋庸置疑是个美人,他穿着红色的外衫,里面的衣裙都是雪白的,柔顺的头发除下来,红衣墨发,又妖异又庄重。   他踏入无垠水里,水深及膝,浸湿了他的衣裳。他不在意湿了的衣服,只抬眼看向岸边的叶悬止。   叶悬止有点紧张,“疼吗?”   玄渚摇摇头,一步一步走过来,让人闻之色变的无垠水对他来说就是最正常不过的水,他没有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叶悬止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意,看向徐借月,“如何?”   徐借月袖着手,神色怪异,“我现在觉得,这个玄渚或许真是祸星。”   叶悬止皱起眉,“你说什么!”   徐借月不说话,只是笑。   玄渚走过了无垠水,走到了叶悬止身边。   叶悬止冲他伸出手,玄渚拉着他的手上了岸。   “我好想你啊。”玄渚紧紧拉着他的手,轻声道。   叶悬止耳朵发痒,“我先带你去见我师父。”   玄渚乖乖地点头。   徐借月看着二人离去背影,“真有这样心思纯净的人?我反正是不信。”   掌门在藏经楼边的亭子见玄渚,风吹起藏经楼的金玲,玄渚精确地找到了发声的金玲,好奇地盯着看。   “我师父很好说话的,一会儿他问什么你答什么就好。”叶悬止交待他,“他要是对你做什么,你也不要怕,他不会伤害你。”   玄渚任叶悬止牵着他的手领着他走,叶悬止对他的师父真是满腔慕濡之心。   “我师父是个智者,你有什么不懂的,你以前问我,我答不上来的你都可以问他。”   不远处的亭子里,站着一个身着灰衣的老者,玄渚好奇地打量他,跟叶悬止一块走进亭子。   宗让月是个很温和很包容的人,他在看着玄渚,但是目光没有恶意。   “为什么吃樱桃要节制?”玄渚忽然问他。   宗让月摸着自己雪白的胡子,“不知节制的话,对它的喜欢会消失地很快。”   这是跟当初叶悬止截然不同的回答,玄渚歪了歪头,看向叶悬止。   宗让月但笑不语,玄渚又问:“吊床和人命哪个重要?”   “自然是人命重要。”宗让月道。   玄渚强调,“那不是普通的吊床,是阿止给我编的我的第一个吊床。”   宗让月道:“那阿止给你编的你的第一个吊床,和阿止的性命相比,哪个更重要呢?”   玄渚看着他,无话可说。   宗让月笑起来,对叶悬止道:“你这小友有点意思,让他跟小弟子们一块上课吧。”   叶悬止称是,他走到玄渚身边,对他说,“怎么样,我师父厉害吧。”   玄渚看了宗让月一会儿,忽然道:“我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我和阿止不可以是......”夫妻。   叶悬止眼疾手快地捂住了玄渚的嘴,道:“没事了师父,我带他先走了。” 第15章   昆仑山上多风,一年四季都呼啸不绝。昆仑弟子们踩着飞剑乘着风,如腾飞的白鹤,越过险绝的崖壁。从正殿看出去的昆仑大气磅礴,底下的云海终年不休地翻滚着,远处有更高的山,山上覆满白雪,阳光照耀着,金光璀璨。   正殿之下有数百级台阶,叶悬止和玄渚坐在其中一阶台阶上,享受着扑面而来的风。   “昆仑很大,”玄渚道:“比那片湖要大。”   叶悬止看了看他的神色,笑道:“你以后会看到更多更盛大的风景。”   “跟你一起吗?”玄渚撑着头看向叶悬止。   叶悬止嘴角蠕动了几下,却只是笑,不说话。   徐借月和江白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两个人身后。   “平常没发觉这地方这么适合幽会。”徐借月好整以暇道。   江白之皱着眉,“小师叔,你不要乱说。”   “乱说有益身心健康,”徐借月道:“小白,你太严肃了。”   叶悬止回过头看着两人,“你们怎么总跟着我们?”   “我可没有跟着你,”徐借月道:“洞天镜开了,二师姐让我叫你们去观刑。”   叶悬止站起身,召出飞剑,拉上玄渚,“走吧。”   “他不是会御剑飞行了吗?”江白之忽然道:“飞得还不错。”   叶悬止看向玄渚,玄渚跳上叶悬止的剑,在江白之的目光里抱住了叶悬止的腰,“我好了。”   “你——”江白之气得青筋直跳,叶悬止赶紧掐诀带着玄渚跑了。   洞天镜是一面很大的水镜,镜子里是一方禁制天地,充斥着野蛮荒芜和残暴。那里也有天,但是那里的天没有太阳,只有时不时降下的天罚。   洞天镜外站着数百弟子,一样装束,整齐排列,肃穆无言。   二长老站在最前面,神情温和。她在昆仑山一贯是以老好人的形象出现,但却实实在在执掌刑罚大权。   叶悬止拉着玄渚站进队列里,二长老目光看过来,并不掩饰地打量玄渚。   玄渚目光仍然是平和干净的,任谁见了都不会说不喜欢。叶悬止仔细盯着二长老,看不出她的神色有什么变化。   徐借月也来了,走到二长老身边,二长老收回了看玄渚的目光。   “二长老平日最公正,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可以去找二长老。”叶悬止道。   玄渚点点头,目光越过在场的人,看向那方灵力四溢的洞天镜。   “其实洞天镜也相当于一个秘境了,不过这个秘境是人为构建的。”叶悬止指给他看,“洞天镜上面嵌着一块玉璧,那是昆仑至宝,盘古玉璧。”   盘古玉璧地强大灵力支撑起了整个洞天镜,也严守着洞天镜的出入口。   日光照在那块玉璧上,浓郁的灵力流淌在玉璧上的花纹中。   这个东西会要了我的命,玄渚的脑海里蓦地涌现出这个念头。   玄渚凝望着盘古玉璧,日光下他的眼睛十分剔透,透出一种野兽般的冷静。   “带钟离行。”二长老站在洞天镜前,神色肃穆。   钟离行被反绑着双手,由两个昆仑弟子押着走上来。他神色阴郁而狼狈,一旦秘境里没有逃脱,来到昆仑,就真的回天无力了。   二长老手中握着卷轴,手中宣读钟离行的罪行,最早可以追溯到他几百年前他十几岁时杀死的养父。连钟离行都有些惊讶,自己竟然杀了这么多人。   二长老宣读完钟离行的罪行,判罚关入洞天镜三千五百八十二年。   钟离行咬着牙,走过玄渚面前时,他忽然剧烈的挣扎起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玄渚。   “来找我,有任何需要都来找我,我能帮你。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玄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钟离行。在他的目光里,钟离行好像如泥土草芥一样不值一提。   钟离行心里恨得滴血,可是他没有办法,玄渚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只能寄希望于玄渚会有需要他的时候。   叶悬止拉着玄渚退了一步,皱着眉道:“不要听他的。”   玄渚点点头。   钟离行看着叶悬止,神色复杂,“你会后悔的,叶悬止,你会后悔的。”   二长老神色冷淡下来,她看向身边的弟子,那昆仑弟子立刻上前,轻而易举的拉开了钟离行,使刑罚继续。   钟离行没入洞天镜,那面平静的水镜忽然之间电闪雷鸣,咆哮着的雷电震彻了所有人,大家一时都没再说话。   这边散了之后,叶悬止带玄渚去安置他的院子。一路上,玄渚都没有说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悬止看了他两眼,“怎么了,被吓到了?”   玄渚摇摇头,“盘古玉璧......”   叶悬止警觉地睁大眼,“盘古玉璧怎么?”   玄渚看着他的神色,“很好看,我想要。”   叶悬止倒吸一口冷气,“这个可不能要,盘古玉璧是昆仑至宝,镇守着洞天镜。洞天镜里关了不知道多少千年大魔,一旦这些妖魔放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叶悬止停住脚,“玄渚,你一定一定不可以碰盘古玉璧。”   玄渚也停下来,看着叶悬止的眼睛。   他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   溪川峰风景优美,地段开阔,是昆仑弟子们住的地方,靠近溪川旁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几个院子,叶悬止就住在其中一个院子里。   他是掌门嫡传弟子,又是年轻一代不可多得的天才,所以他单独占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一棵巨大的杉树,据说已经好几百年了,盛夏的时候树冠茂盛地能盖住半个院子。   杉树下挂着一个吊床,是叶悬止新给玄渚编的。   玄渚坐上吊床,脚尖点着地面晃悠几下。叶悬止走到他身边,他伸手去拉叶悬止,想让叶悬止和他一块坐。   叶悬止把手挪开了,扶着藤蔓笑道:“跟原来那个那差不多,是不是?”   玄渚没回答,他歪了歪头看着叶悬止,似乎有些疑惑。   叶悬止抿了抿嘴,只说叫玄渚去看看住的屋子。   他与叶悬止不再住同一个屋子了,对于这间分离二人的屋子,叶悬止显然很上心。   屋子很宽敞,一面是卧房,一面是书房,书房那边有个扇形窗,正对着窗外的杉树,树影婆娑,生机盎然。   “这个房间你喜欢吗?”叶悬止问道。   玄渚看着他,“我想跟你一块睡。”   叶悬止低着头,“不行,于礼不合。”   玄渚不明白什么是礼,但是他现在有点难过。   “你不是我的阿止了,”玄渚说,“你明明就在我身边,但是我现在很孤独。”   昆仑山的日子如水一般流淌,玄渚开始上课了,宗让月亲自给他安排的课程。叶悬止送他去上课,一路上嘱咐了他好些事情,玄渚应都不应一声,到了学堂门口自己就进去了。   叶悬止看着玄渚的背影,有些头疼。   学堂里的学生多是十多岁的孩子,乍一看见玄渚这样一个成年人,都掩盖不住好奇地目光。   与玄渚一样来上这门课的,还有一个遮遮掩掩的成年人,是赵修竹。他做错了事,得罪了徐借月,被徐借月整来上这门小孩子才上的课。   赵修竹看到玄渚,乐了,“你也来上这门课,也是,你什么都不懂,跟个小傻子一样,上这门课正合适。”   玄渚没有理他,摊开面前雪白的纸,听台上的先生讲着仁智礼仪信。   先生讲完了一节课,玄渚的白纸上一个字都没有写,他把白纸收起来,起身离开。   赵修竹跟着他,在他身边喋喋不休,“以后咱们俩也一块呗。”   玄渚不理他。赵修竹悻悻的,道:“不仅是个小傻子,还是个小哑巴呢,真没劲。”   赵修竹走了,玄渚一个人继续走,回去的时候路过洞天镜,他站住脚,看着那方水镜。   洞天镜前没有人,昆仑弟子平时也不往这边来。   玄渚凝视着盘古玉璧,他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每当靠近盘古玉璧的时候,他都能感到那股急切的,威胁生命的恐惧。   玄渚闭了闭眼,再睁眼的时候仿佛置身密林,眼前是一片碧绿的湖泊。   钟离行倒在他脚下,浑身伤痕和脏污交错,眼神也几乎麻木。他睁了睁眼,看见眼前的玄渚,神色才有了变化。   “盘古玉璧会要了我的命,”玄渚道:“你说叶悬止愿不愿意为了我毁了盘古玉璧呢?”   钟离行一下子笑出声。   玄渚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钟离行强撑着坐起身,呼吸着这里湿润清新的空气,“你问过他吗?”   玄渚摇头。   钟离行道:“那你心里应该已经有答案了吧。”   玄渚掩下神色,没说话。   玄渚对叶悬止的在意是钟离行唯一的机会。他咳了几声,问道:“你跟叶悬止还好吗?”   玄渚没回答,其实他有点任性,想不搭理人就不搭理人。   过了好一会儿,玄渚忽然道:“如果我要对他做梦里做的事情,该怎么做?”   钟离行的神色变了。   这一天夜里,叶悬止久违地做梦了。梦里身上的人还是熟悉的气息,叶悬止不肯睁眼,只能感到玄渚小动物一样舔舐他的脖颈。   叶悬止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想起的是白日里一句话都不和他说的冷淡自持的玄渚。   玄渚亲亲热热缠上来的时候,叶悬止心里念着于礼不合,玄渚不理他了,他又开始心虚了。   身上的玄渚动作越发过分了,叶悬止好不容易拉回迷离起来的心绪,不自觉呢喃道:“快醒过来吧。”   “醒过来?”玄渚咬了咬叶悬止的耳朵,道:“这不是梦。”   叶悬止倏地睁开眼,惊骇地看着身上的人。   玄渚的眼睛在夜色里藏着浓重的欲望,微凉的指尖剥开他一件又一件的衣服,所过之处都是燎原的火。   叶悬止艰难地开口,“不是在做梦。”   玄渚笑着看他,“是真的我啊。”   叶悬止颤抖着嗓音,“之前会做梦也是你在搞鬼。”   “是我。”玄渚承认地干脆利落,他深深呼吸着叶悬止身上的气味,目光迷离而沉醉。   叶悬止颤着手挣扎起来,“为什么!”   玄渚注视着叶悬止那双漂亮的,脆弱的,一眼就让他不想放弃的眼睛。   “因为我爱你。”   如果我要对他做梦里做过的事情,该怎么做?   钟离行躺在地上,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在洞天镜过绝望的下半生。   玄渚站在他身边,想着为什么到了昆仑山就有这么多的不如意。   “我该怎么做呢?”玄渚催促地问道。   “说你爱他。”钟离行道。   爱是怎样厉害的武器,竟然能让叶悬止缴械投降。   玄渚想不明白,他看着不再躲闪的叶悬止,轻轻地道,“因为,我爱你。”   他说爱这个字的时候,心里忽然流淌过一种很奇特的情绪,像是心脏里塞满了酸甜的樱桃。   玄渚亲了亲叶悬止的眼睛,亲了亲他的嘴巴,一边亲一边道,“因为我爱你。”   他把叶悬止拽进怀里,和他紧密地,连骨肉都不想分开,“因为我爱你。”   叶悬止的心在他一声一声的爱里剧烈跳动了起来,他松开了紧握着的拳头,不再拒绝。   玄渚的第一句爱是句谎话。叶悬止后来一个人反复咀嚼这些回忆,不得不承认,爱情是场美梦,他是那个昏了头的人。 第16章   玄渚不懂节制,闹了一夜不休。天将明的时候叶悬止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玄渚还在他身上挨挨蹭蹭。   这一天,叶悬止睡过了头,缺了早课。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灿烂的阳光正提醒他昨晚做了什么荒唐事。   叶悬止一下子坐起来,手忙脚乱地从床上下来,酸疼的腰和腿让他的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   他抓着衣服,一回头,玄渚坦然地赤裸着上身,乌黑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叶悬止后背一阵阵发毛,他背过身飞快地穿上衣服,离开的时候多少带着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直到月上枝头,叶悬止才回来。   玄渚穿着一身白衫,白衣墨发,正坐在桌子边玩棋子。那是他和江白之没下完的棋,叶悬止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你回来了,”玄渚幽幽道,“我等了你一天呢。”   叶悬止摸了摸鼻子,提着食盒走到桌子边,“我从山下买来的,都还热着呢。”   他把食盒打开,热气腾腾的饭香味一下子溢出来。   玄渚看了看食盒,又看向叶悬止。   叶悬止在他对面坐下来,慢慢道:“我回来的时候路过后山,后山的樱桃树结果子了,满树都是。”   玄渚慢慢勾起嘴角,他问道:“都是我的吗?”   叶悬止揉了揉脸,“你也太贪心了些。”   玄渚不依不饶,“都是我的吗,我全都要。”   叶悬止撑不住笑了,“玄渚,我说话算话,答应你的我都会做到。”   犹豫了一下,他继续道:“昨晚也一样。”   玄渚伸出手勾了勾叶悬止的手指,“那我现在能继续对你做昨晚做的事情吗?”   “你——”叶悬止脸一下子红透了。   玄渚从勾着叶悬止的手指,到抓住他整个手掌,目光里带着急不可耐和跃跃欲试。   叶悬止和玄渚又恢复了形影不离,每天叶悬止送玄渚去学堂,下了学后玄渚就跟叶悬止待在一起,一时一刻都不肯和他分开。   这是初夏时节,阳光特别好。藏经楼里十分安静,空气中浮动着笔墨的气味。一些老书简已经是孤本了,叶悬止和江白之会将他们重新整齐抄录出来。   他们两个人里,叶悬止的字更好一点,此刻也是他坐在书案前抄写。   玄渚也在,他站在窗户边,仰着头看上面的金玲。昆仑修的大气磅礴,而在更多地方有更多含蓄隽永的美景。   玄渚就很能发现这些美景。他看着风吹动的金玲,叶悬止看着他,日光下,玄渚的那张侧脸白的发光。   江白之抱着书走出来,就看到这幅景象。   他抿了抿嘴,道:“他又不干活,叫他来干什么?”   叶悬止收回目光,“我本来也不打算让他做什么。”   江白之摇摇头,道:“你知不知凡间有句话叫惯子如杀子。”   “他不一样。”叶悬止想,我又不是拿他当儿子的。   江白之将叶悬止抄完的纸收起来,走到书架边。玄渚立刻走过来,走到叶悬止身边坐下。   叶悬止看了他一眼,玄渚撑着头,无所事事。他看了一会儿叶悬止写字,目光渐渐从笔尖挪到叶悬止的手上。他的手很漂亮,手指修长白皙,还很灵活。   玄渚凑上前,在叶悬止耳边说了什么。叶悬止的手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狠狠哆嗦了一下。   “你说什么!”叶悬止恼羞成怒,脸上带着些艳色。   玄渚看着他的手,道:“我看的书里说的。”   “你看的都是什么书啊,一点都不正经!”叶悬止道:“话本子也能叫书吗,你以后不许看了。”   玄渚看着叶悬止,“你别生气啊,你不愿意给我弄,我可以帮你弄。”   他把手摊开放在叶悬止眼前。   叶悬止把他的手排开,眼尾都红了。   玄渚凑过去看他,叶悬止别过头,愤愤地把这张写废了的纸团成团扔掉。   玄渚不满意叶悬止总是躲着,他伸出手,掐着叶悬止的下巴,迫使他转过头看着自己。   “阿止,”玄渚轻声道:“我有点想亲你,我......”   “你在干什么!”江白之的呵斥声传过来,他抱着书,一张脸青着,“你这么敢这么轻辱我师兄。”   叶悬止赶紧站起来,“不是,闹着玩的。”   “这叫轻辱?”玄渚对上江白之的眼睛,“那床上的事叫什么/”   “你——欺人太甚!”江白之一下子怒发冲冠,一道青色的光芒从他手掌心发出来,直冲玄渚而去。   那道青光停在玄渚面前,玄渚一挥袖,青光陡然变大,利箭一样冲着江白之。   江白之步步后退,关键时候,叶悬止拉了他一把。那一大团青光打在江白之身后的书架上,漫天的碎纸飘落在三人面前。   叶悬止脸色沉了下来,“玄渚!”   玄渚歪一歪头,“他先打我的。”   “但你想杀了他!”叶悬止冷声道。   玄渚抬了抬下巴,目光渐冷。   玄渚被叶悬止关到了思过居,叶悬止拿了十几本书,要玄渚通读思过。   思过居就是一个小黑屋,满书架的书,一张书案,一张小窗子。   玄渚随便拿起一本书,是昆仑门规,又拿出一本,是经义讲学。他把书扔到书案上,走到窗子前往外看。   叶悬止用法术复原了被打碎的书架,和江白之一起将书架上的书都摆放好。   “师兄,”江白之看着叶悬止的神色,“对不起,我冲动了。”   叶悬止看了江白之一眼,道:“我跟玄渚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愿意的。”   “师兄!”江白之皱起眉,“玄渚他身份成谜,性情乖戾,绝非良配,你怎么能......”   “可我就是喜欢他呀。”叶悬止低头整理一本又一本的书,“他是我带回来的,他任何的事情都与我有关,师弟,我代他向你道歉。”   江白之欲言又止,最后只道:“师兄,你要保护好自己。”   “他不会伤害我,”叶悬止笑道:“等师父有空了,我便去找他,请他支持同意我与玄渚结为道侣。”   玄渚站在思过居的小窗子前等叶悬止,他不知道叶悬止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叶悬止来不来,反正他就是在等。   玄渚没等到叶悬止,反倒等到了别的人。   思过居的门被踢开,徐借月负手往里面看,惊讶地看着玄渚,“你怎么在这儿?”   玄渚不说话。   徐借月也不在意,一把抓过赵修竹,将他往屋里一推。   “还有人跟你作伴呢,真是便宜你了。”   赵修竹蔫蔫的,“徐师叔.......”   徐借月不为所动,冷眼看着他进了思过居,转身走了。   赵修竹唉声叹气地在一边坐下,问道:“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玄渚想了想,道:“阿止叫我进来的。”   赵修竹有点惊讶,“你跟大师兄不是很要好吗?”   玄渚没回答,反问,“你呢?”   赵修竹讪讪的,他与同门打赌,赌花淼喜不喜欢自己。赌约是赢了,不过花淼知道真相后大哭一场,再也没理赵修竹。   徐借月是花淼的师父,把赵修竹赶去小弟子们的学堂上课,将他关进思过居反省,都是徐借月整治赵修竹的法子。   “我就是,”赵修竹道:“跟她开个玩笑。”   玄渚面色平静,他不明白这对一个情窦初开的姑娘来说是何等的羞辱与委屈。   赵修竹见玄渚没露出什么鄙夷的神色,松了口气,继续道:“徐师叔小心眼,看不得他的弟子受委屈,其实这件事就是告到二长老那里也不会有多大的惩罚。”   “就是花淼最近不理我了,”赵修竹嘟囔着,“她以前喜欢我的时候真是什么都愿意为我做,现在好了,见面连句话都不想跟我说。”   “喜欢你就什么都愿意为你做?”玄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歪了歪头。   阿止不是什么都愿意为我做,他不会为了我毁掉盘古玉璧,今天还因为江白之训斥我。   玄渚忽然觉得有些难受,原来阿止不喜欢我。   玄渚扯了个蒲团坐到窗子下面,我还要等阿止来接我吗?阿止会来接我吗?   他身上的气息一下子变得低沉下来。赵修竹看着他,他一身白衣,低眉敛首,他的昳丽面容加上他此时的落寞,轻而易举地就击中了旁观者的心。   “你怎么了?”赵修竹凑上来,“看起来有点不高兴。你有什么事,说出来或许我能帮你。”   玄渚转头看向他,眉尾的红痣鲜艳,“你想帮我?为什么。”   赵修竹愣了一下,眼前的玄渚撑着头看他,一双眼睛如鬼魅般沉静又明亮。   “你是喜欢我吗?”玄渚道。   月上枝头,叶悬止一个人在藏经楼里,抄写白日被玄渚毁掉的书简。江白之被他打发走了,偌大的藏经楼只有他一个人。他把最后一本书放回原来的位置,迫不及待地起身去往思过居。   思过居还有一个赵修竹,叶悬止有点惊讶,问他犯了什么错。   赵修竹能在玄渚面前直说,但他无法坦然地面对叶悬止。这是昆仑首徒,正道之光,在他身上,赵修竹或者别的什么人总能看见自己的不堪。   他不回答,叶悬止也不强求,只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他一边说,一边去看玄渚,玄渚早已经把书撂下,等着叶悬止带他回家。   叶悬止不忍心再苛责他了,道理总是讲不完的,玄渚慢慢会学会的。   “走吧,回去了。”   月色下,叶悬止和玄渚并肩走着。   “那些书你都看完了没有?”叶悬止道:“有没有悟出什么道理。”   “那些书我不喜欢,”玄渚道:“都说我做错了。”   叶悬止循循善诱,“有没有可能,就是你做错了呢?”   玄渚摇头,反而提出一种猜测,“那些书,是不是都是江白之写的。”   “......”   作者有话说:   玄渚:会写书有什么了不起,以后我也写。 第17章   天光大亮,交缠追逐着的鸟儿落在杉树上,叽叽喳喳叫醒一个清晨。   玄渚醒得早,还在睡着的叶悬止就成了他的玩具。   床被只盖到胸口,叶悬止修长雪白的脖颈缠绕着长发,还掩藏着层层叠叠的吻痕。   玄渚伸出手整理叶悬止的长发,一把柔顺黑亮的头发,就这么攥在玄渚手里,像昨天晚上一样,拽得叶悬止头皮生疼。   叶悬止还没醒,睡着的他可以任由玄渚摆弄。   玄渚指尖按在那些点点的痕迹上,叶悬止大概觉得疼,睡梦中眉头也皱了起来。   玄渚犹觉不足,他靠近叶悬止,咬住叶悬止青紫的脖颈。   伤上加伤,叶悬止终于被他弄醒了。   “疼。”叶悬止皱着眉,僵硬着脖子不敢动。   玄渚松了牙齿,啃咬变成了舔*。   他喜欢弄疼叶悬止,叶悬止却只以为是玄渚没轻没重。   玄渚松开了叶悬止,叶悬止转过身子,看了玄渚一会儿,亲上他的唇角。   叶悬止的亲吻是很温柔的,像一池温暖的水。玄渚追逐着叶悬止的亲吻,怎么都觉得不够。   叶悬止偏着头躲,“不闹了,要起床了。”   玄渚紧紧抱着叶悬止,不让他动。   叶悬止就顺从地窝在玄渚怀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怎么了?”   玄渚看着叶悬止,“你喜欢我吗?”   叶悬止用小指蹭了蹭玄渚眉尾的红痣,声音温软,“没有人会不喜欢你吧。”   玄渚蹭了蹭叶悬止的手,“我不要别人的喜欢,我只要你的喜欢。”   叶悬止笑起来,轻声道:“那你已经得到了。”   玄渚一下子激动了起来,抱着叶悬止的手用力,箍得他生疼。   叶悬止推玄渚,“你干什么,现在是白天了,快起来。”   “白天为什么不可以,”玄渚咬了一下叶悬止,“你是不是看不起白天。”   叶悬止不是看不起白天,但是叶悬止接受不了白日宣淫的自己。   他使劲推开玄渚,像被人撵着似的跑下了床。   玄渚只好满含怨气的去上课。   学堂里遇见赵修竹,赵修竹看着玄渚,玄渚看了看他,还没说话,赵修竹先转过了身,神色不大自在。   玄渚也无所谓,在桌边坐下开始发呆。   今天先生讲“诚”,这个玄渚在钟离行那里学到过,人们推崇诚实,因为诚实的人很少,连叶悬止都是会撒谎的呢。   诚实是一种可贵的品质,玄渚想,我想要所有人都对我诚实。   下了学,玄渚收拾了东西往回走,赵修竹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玄渚知道有人在跟着他,不过他不在意。   赵修竹跟着玄渚走到了洞天镜前,数十阶玉璧筑成的高台之上,摆放着那面硕大的水镜。   “你在看什么?”赵修竹走到玄渚身边。   玄渚转过头看着他,“你为什么跟着我?”   赵修竹支支吾吾不回答。   玄渚继续注视着盘古玉璧。   “你说,死亡是怎么样的?”玄渚问道。   “死,”赵修竹说不好,“死不就是死咯。”   他偷瞧玄渚的神色,“你怕死?”   玄渚不能理解什么是死亡,但是本能让他恐惧死亡,也让他恐惧眼前的盘古玉璧。   玄渚点点头,“我怕死。”   赵修竹发出嘲笑的笑声,对于人来说,贪生怕死总不是什么好话。   “你不怕死?”玄渚问他。   “我不怕,”赵修竹,“昆仑弟子自当锄强扶弱,舍生取义。”   玄渚歪了歪头,“可是你戏弄花淼,你还怕徐借月。”   赵修竹一下子局促起来,“这是两件事,不相干。”   玄渚看了他一会儿,不再理他。   玄渚不理人是常有的事,但是赵修竹忽然觉得难以忍受,他觉得自己有些卑怯,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连带着连玄渚都有些可恶了。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赵修竹质问他。   玄渚没理他,因为他腰上的玉珏亮了。玄渚拿起玉珏,玉珏上露出叶悬止的影像。   他今日的穿着十分郑重,群青洒金的长袍,头戴玉冠,耳边垂下两串玉珠,有匪君子,风神如玉。   “你今日真好看。”玄渚道。   叶悬止被玄渚这么一夸,要说的话慢了半拍,“谢谢。”   他的耳朵有些红,玄渚盯着他的耳垂看了一会儿,问道:“你现在在哪儿?”   “我正要跟你说,”叶悬止道:“师父派我去日月宫一趟,过几日就回来,你这几天照顾好自己。”   玄渚的目光一下子沉下来,“你去见屏妃了。”   叶悬止张了张嘴,“日月宫不是只有屏妃一个人。”   玄渚不听他的解释,“你穿的这么好看,是为见屏妃去的。”   “出外访客,穿着庄重些是礼仪。”叶悬止无奈道:“我不是去见屏妃的。”   玄渚仍然不高兴,叶悬止低声哄了他几句,赵修竹听不分明。   他心里好像烧了一团火,两个人的窃窃私语在他耳朵里无比吵闹。   一连几日,赵修竹都跟着玄渚。玄渚下了学总会来洞天镜前站一会儿,盯着洞天镜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修竹总是变着法的跟玄渚说话,但玄渚大多时候不理。   可是在叶悬止面前,玄渚又变了一副模样,他很听叶悬止的话,有时候也会生气,会不高兴。   因为叶悬止,玄渚一下子鲜活了起来。   终于有一天,在玄渚又一次站在洞天镜前时,赵修竹忍不住了。   “你是不是想对洞天镜做什么?”赵修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玄渚终于看过来,澄明的眼睛倒映着赵修竹的影子,   赵修竹竟然只是因为他的一个目光就激动起来。   赵修竹迫不及待道:“你一定是想对洞天镜做什么,但是大师兄不会同意,他会很生气,即便你是玄渚也不行。”   玄渚歪了歪头,嘴角慢慢勾起来,说话声轻轻的,“所以,你要帮我吗?”   外出的弟子回山的时候总会带些东西回去,要么是当季的吃食,要么是时兴的衣裳玩意儿。叶悬止以前总不在意,但是这次他跟着一块去了。   他于玩乐之事并不上心,也不知道买什么好,总是别人买什么,他在旁边看着,觉得适合玄渚,便也捎上一份。   一旁的女弟子看得眼热,道:“若是谁得了师兄做夫君,也真是好运气,这般惦念着,真叫人羡慕。”   叶悬止笑道:“该是我好运气才是。”   叶悬止与众人回了山门,还穿着那件玄渚夸过好看的青色衣袍。甫一踏进山门,就见远处传来冲天的灵力,由近及远荡起一阵阵波动。   弟子们望去,道:“那是洞天镜的方向。”   叶悬止面色微变,立刻召出飞剑前往洞天镜。   高台之下躺着一个昏倒的弟子,高台之上的水镜泛起阵阵涟漪,上面嵌着的盘古玉璧正闪烁着光芒,繁复的花纹忽明忽暗,灵力波动随之震荡不休。   叶悬止立刻掐诀布阵,远处徐借月也赶来了,大风呼啸,叶悬止的衣袍猎猎作响。他与徐借月一起施力,压下了盘古玉璧的震荡。   风波平定后,徐借月上前查看洞天镜。   叶悬止则去看那昏倒在洞天镜前的人。   “有人动过盘古玉璧。”徐借月从高台上走下来,惊讶地看着叶悬止扶着的人,“赵修竹?他怎么了。”   “可能是被盘古玉璧的灵力扫荡到了。”叶悬止道:“我先带他去岐白峰。”   徐借月点点头,回身在洞天镜前布下阵法,随后才去找掌门。   叶悬止带赵修竹去医治,随后赶回大殿。掌门和几位长老正在商讨今日洞天境动荡之事。   “盘古玉璧上有三个人的灵力痕迹,分别是叶悬止,徐借月和赵修竹。”二长老道。   徐借月道:“我与小叶一起镇压了盘古玉璧的波动,上面自然有我们的灵力,那个赵修竹是怎么回事?”   “赵修竹在洞天镜附近练剑,或许是不小心触发了盘古玉璧。”二长老动作一贯快,已经调查出了前后始末。她看着徐借月,“有人说,是因为五长老为难赵修竹,赵修竹才在附近发泄的。”   徐借月摊了摊手,“怪我?”   二长老没说话,看向掌门。   “是个意外?”宗让月沉思。   二长老道:“目前看来是这样。”   宗让月沉吟片刻,道:“等赵修竹醒过来再仔细审问。”   他看向叶悬止,“这段时间,你带人在洞天镜附近巡逻。”   叶悬止领命称是。   出了大殿,徐借月和叶悬止并肩走着。   “洞天镜之前不是没有过灵力震荡的情况,”徐借月道:“多半是外力所致,惊动了盘古玉璧。”   “后果会怎么样?”叶悬止问道。   徐借月漫不经心,“盘古玉璧关系着洞天镜,若是玉璧震动,洞天镜里也会随之震动,地动,洪水,天雷,都是有可能的。若是里面的人寻到机会,趁着昆仑玉璧不稳,说不定还能逃出来呢。”   叶悬止神色肃了肃,“这可不是件小事。”   徐借月倒不以为然,“那可是盘古玉璧,上古传下来的神器,与其操心它,倒不如去盘问赵修竹,好端端的,招惹盘古玉璧做甚。”   溪川峰的后山,如叶悬止所说,真的有一颗樱桃树。郁郁葱葱的叶子之间点缀着一串串的红色的樱桃,看着格外喜人。   钟离行面容脏污,形容狼狈,浑身上下被盘古玉璧波动的灵力刮出来不知道多少道血痕。   “那个替你办事的昆仑弟子,你不怕别人通过他查到你?”钟离行抚着胸口。   “我给他造了个梦,”玄渚道:“梦里没有我。”   “何必这么费劲。”钟离行知道玄渚有入梦的本事,这还是这一次知道他有造梦的本事。   “阿止不让我碰盘古玉璧。”玄渚抬起头,看着满树的果子。   钟离行神色古怪,“所以你就让别人替你碰。”   玄渚点点头,很坦然的样子,“也不要让阿止知道这件事跟我有关,他会生气的。”   钟离行咳了两声,“可不止是生气。”   玄渚低头看着钟离行。   钟离行皱起眉,“怎么了?”   玄渚打量着钟离行,“你好像很了解阿止。”   钟离行一噎,皮笑肉不笑道:“我不了解叶悬止,不过我知道正邪不两立。”   玄渚想了想,“我不是邪。”   钟离行嗤笑,“那得看叶悬止怎么想。”   玄渚皱起眉,不愿意再跟钟离行废话。   “该你了。”   “什么?”钟离行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我将你放了出来,你也该帮我一个忙。”玄渚那双平静的眼睛凝视着他,“去打碎盘古玉璧。” 第18章   玄渚踏着夜色来寻叶悬止,三两点星子挂在天上,一轮明月洒下浩渺月光。   月光下,叶悬止站在洞天镜前,他还穿着那身群青衣袍,玉冠上的玉珠串垂在他脸颊边,华贵庄重如神祇临凡。   他回过身,看见玄渚,平静的眼睛漫上笑意,一笑之下色如春花。   “你怎么来了?”   叶悬止从高台上走下来。   “你一直没有回来,我便来寻你。”玄渚袖着手,看了眼叶悬止身后的盘古玉璧。   两个人走到一边坐下,正对着那面巨大的水镜。月光落在盘古玉璧上,上面奇特的花纹流淌着光芒。   “它很漂亮。”玄渚忽然道。   “确实很漂亮。”叶悬止捋了捋衣裳,单手撑着头,神色困倦。   玄渚盯着玉璧看了一会儿,“看起来也很脆弱。”   “只是看起来罢了,”叶悬止道:“这可是上古传下来的神器。”   玄渚看了眼叶悬止,问道:“那些漂亮的花纹是什么,你知道吗?”   “师父猜测那是一种文字,”叶悬止道:“不过这种文字已经失传了,连号称神族后裔的日月宫都破解不出来。”   他想起来什么,看向玄渚,“你认得上面的字吗?”   玄渚眼眸微动,摇了摇头。   “如果上面是文字,”玄渚道:“你觉得会记载些什么?”   叶悬止想了想,道:“能篆刻在玉璧之上的文字,想必是这玉璧的来源吧。”   既然记载了来源,自然也就知道如何毁掉它。玄渚凝望那块玉璧,久久没有言语。   隐藏身形的钟离行无法理解,既有盘古玉璧克制玄渚,又为什么要让玄渚认得那些字,知道怎么毁掉它。   难道上天真的偏爱玄渚,天道真的偏爱一个祸星。   这一晚,玄渚行事格外肆意,叶悬止被反剪着手臂跪在床上,两条腿的膝盖磨得快要破了。   “玄...玄渚...”叶悬止艰难地叫着他的名字,“你别,我...受不住...”   玄渚将他整个抱进怀里,一下子顶得极深。叶悬止整个人都在哆嗦,他摸到玄渚的脸,混乱中看到他的眼睛。他眼中的冷酷几乎吓到了叶悬止。   “我想带你回去了,”玄渚在他耳边轻声道:“在湖边的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来了昆仑山,事情一下子复杂了。”   如果回到那片湖就好了,玄渚想,没有盘古玉璧,也就没有让他为难的事情了。   “阿止,你会原谅我的对不对?”玄渚亲吻昏迷过去的叶悬止,声音轻轻的,“我只是不想死。”   汗湿的发丝缠绕在叶悬止颈间,玄渚给他拂开,摸着那截细腻雪白的皮肤,若有所思。   他在叶悬止脖子上刺了一圈花纹,形状与盘古玉璧上的花纹十分相似,那是玄渚的名字,用上古神族的语言写就的玄渚的名字。   黑色的刺青在叶悬止雪白的脖颈上缠绕了一圈,叶悬止因为疼痛而痉挛,但是他的挣扎被玄渚毫不留情地镇压了。他抱着叶悬止走到镜子前,刺青落在肌肤上,透着禁忌之感。   叶悬止再醒来的时候是第二日的清晨,玄渚不在旁边,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叶悬止下了床,站在镜子前看自己的脖子。他总觉得脖颈上隐隐传来刺痛,可是镜子里的人脖颈上干干净净,除了几个吻痕没有任何东西。   叶悬止摸着脖子,嘀咕了几句就穿衣出门了。   叶悬止安排了人去巡视洞天镜,那面漂亮的水镜安静地矗立高台之上,四周风平浪静,不见任何异常。   叶悬止看过一圈,将要离开时被人拦下。   “大师兄,”一个腼腆的弟子站在叶悬止面前,“我想向大师兄请教剑法。”   叶悬止干脆地点头,“好啊。”   他一开口应下,这弟子立刻笑开了,认真地行了一礼。   自己瞎琢磨许久也不抵叶悬止指教一句,围观的弟子渐渐多了,个个都跃跃欲试,想请教一二。   叶悬止来者不拒,这么一停留,就等到了日落西斜。   人群渐渐散去了,叶悬止一转身,就看见掌门站在一边含笑看着他。   “师父!”叶悬止跑过去,走到跟前认真地行了一礼。   宗让月摸着白胡子,笑着点点头。   他与叶悬止坐在洞天镜下面的台阶上,明月高悬,照的他们两个人人影小小的。   “累不累?”宗让月去掏口袋,掏出一把果干。   叶悬止笑道:“师父,我不是小孩子了。”   宗让月还是把果干给叶悬止,“赵修竹神问过了,没有什么破绽。”   “那就好。”叶悬止放下心,但是宗让月并没有将此事搁置,他们年长的人,总是不大相信巧合。   “你与那个玄渚,还好吗?”宗让月忽然问道。   叶悬止抿起了嘴,含糊道:“挺好的。”   宗让月不说话,只是含笑看着他。   叶悬止笑了,有些羞赧的样子,“我本来想找个正式的时间告诉师父的。”   他认真了神色,道:“师父,我想与他结为道侣。”   宗让月笑意渐渐收敛,但并不意外,他与叶悬止与玄渚的事情早就略有耳闻。   “你喜欢他?”   “当然!”叶悬止道:“不然我为什么要与他结为道侣。”   “那他也喜欢你吗?”   叶悬止歪了歪头,却没有说话。   宗让月道:“我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在意过玄渚,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叶悬止想了想,道:“昆仑是道门第一大派,海纳百川,半妖鬼修都能容。玄渚与他们一样,入了山门,都是昆仑弟子,不讲究出身。”   宗让月笑着点点头,“你能明白这一点,就很好。天下偏见总是很多,我希望昆仑不要有那么多的偏见。”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问过门中许多人,他们说,玄渚独来独往,很少与人相交。”   叶悬止觉得有必要为昆仑弟子们辩白,“不是他们故意孤立玄渚,是玄渚不爱与他们说话,玄渚的想法总与我们不同。”   “那你的喜欢与他的喜欢,是一样的吗?”   叶悬止双手托着脸,道:“可是我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啊。”   “成婚是件大事,只有开心是不够的。”宗让月心里其实有另一番隐忧,“阿止,我一直没有问过你,你做为大师兄,照顾师弟师妹们,会不会觉得累?”   叶悬止摇摇头,“师弟师妹们尊敬我,我该负起师兄的责任才是。”   宗让月笑道:“同我当年一样嘛。”   叶悬止目露疑惑。   “你忘了,我也是做过大师兄的。”宗让月回忆起往昔,诸多感慨,“同你差不多,师门上下大小事情我都包揽了,谁有什么事情都愿意来找我。我那时候觉得自己可了不起了,一个人就能撑起一个宗门。”   宗让月感叹道:“直到遇见你小师叔。”   徐借月天资聪颖,拜入门中的时候宗让月的师父已经闭死关了,他是宗让月代师收徒收来的弟子。   “我觉得你小师叔年幼,又见不到师父,实在可怜,便时时刻刻都将他带在身边,悉心教养。”宗让月露出复杂的神色,“可是你小师叔并不喜欢,他说......”   但凡天资聪颖的,都有些桀骜之气,徐借月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平静的看着宗让月,说话一针见血,“你不觉得累吗?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就算你不带着我,我也能修行生活。你的那些师弟师妹,不乏已经扬名立万的,不用你这般谆谆教诲了。你是放心不下他们吗?还是你习惯了照顾他们,你享受这种照顾别人,受人依赖的感觉。”   叶悬止若有所思,宗让月温和的看着他,“玄渚是你从秘境里带出来,你觉得你对他有责任,是吗?”   叶悬止抬眼看向宗让月,“师父,你觉得我对他的感情不是喜欢吗?”   宗让月摸了摸叶悬止的脑袋,“感情这回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说了不算,得你自己明白。”   那个时候,宗让月有很多欲言又止,叶悬止都不懂。   后来他才知道宗让月没有说出的话。   “我应该不是喜欢他,”叶悬止道:“我那时候太年轻,太自大,妄想能拯救全世界。玄渚恰在此时出现,他什么都不懂,他把我当成他的唯一,他满足了我拯救世人的虚荣。”   作者有话说:桃,独,家   玄渚:你看,他又在说谎 第19章   重阳将至,昆仑举行祭祀大典。   江白之来找叶悬止的时候,玄渚还在叶悬止身上歪缠。见了江白之,叶悬止赶紧站起来,走到镜子前摆弄自己的发冠。   江白之狠狠剜了玄渚一眼,看在今天是祭祀大典的份上,没跟他计较。   叶悬止从镜子里瞧着两个人气氛还好,心里松了一口气,道:“玄渚,快去换衣服,我们要走了。”   “他还不是昆仑弟子,不能去参加祭祀大典。”江白之今日心情好,道:“不过可以让他去观礼。”   叶悬止看向玄渚,玄渚想了想,道:“阿止,我想穿那件红色的外裳。”   “好啊,”叶悬止道:“你穿红色也很漂亮。”   玄渚就去换衣服了,雪白的里衣,系着绣着暗纹的白色腰带,外着红色长衫,墨发垂在柔顺的缎子上。   江白之哼了一声,“有你什么事,穿得这么喜庆。”   玄渚理了理衣袖,对着叶悬止道:“穿得鲜艳些,你能看见我。”   叶悬止抿起嘴笑,江白之快要气死。   昆仑大殿前,聚集了千百昆仑弟子,脚踩着的白玉砖反射着天光,落在每个人身上,仿佛每个人身上都有关。   他们面前的高台上设着祭祀的铜鼎,几位长老整衣肃容,分站在两边。   高处设着观礼台,一些客居昆仑的修士都在这里观礼。玄渚也在,他一袭红衣缓缓走过来,在旁人或好奇或打量的目光中,安静地坐下来。   神遗之地降世,先有神遗之地,后又谶言警示,昆仑上下都有些肃杀之气。   玄渚对于这些礼仪的理解并不深刻,他也并不能理解这场祭祀典礼背后的意义,他完全当成一场表演来看。   他在人群中找寻叶悬止,叶悬止站在最前面,即使是一样的装束,他也是那些人最特别的一个。   叶悬止忽然转头看向了玄渚,高台上,玄渚忽然抬头,看向天边,神情模糊不清。   天边忽然响起一道凄厉的哨音,随即有人高喊着,“魔族进犯,魔族进犯!”   人群瞬间轰动起来,魔族进犯昆仑山,这是数百年都没有过的事情。当下容不得细想,二长老与四长老立刻率领弟子赶往山门。   叶悬止与江白之则各自带着人去往后山或者看顾山内,大家有条不紊,迅速行动起来。   叶悬止随着人群走动,目光却在焦急地寻找玄渚。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抹红色的影子不见了。   “轰隆”一声,巨大的动静响彻昆仑,叶悬止停住脚,看着洞天镜的方向传来庞大的灵力波动。叶悬止面色微变,“洞天镜也出事了。”   徐借月略过他,沉声道:“是调虎离山。”   高台之上,那面银色的水镜前站着一个黑袍人。他的手放在盘古玉璧上,与盘古玉璧相接的部分传来诡异的光芒。   叶悬止和江白之同时抽出佩剑飞身上前,他们两个人身形步伐如出一辙,长剑劈向黑袍人的一瞬,黑袍人挥袖抵挡,两人均被震出数丈。   叶悬止面露惊讶,“那是盘古玉璧的灵力。”   钟离行掩在衣袍下,咬了咬牙。他不想动盘古玉璧,这是要命的事。可是他没有办法,玄渚捏着他的命,他进退两难。   高台之下的风忽然大涨,刮得越来越烈,越来越冷。重阳节里下起了雪,顷刻间地面蒙上了一层雪白,一寸一寸的寒冰包围了洞天镜,寒风凛冽入股。   徐借月走上前,他还是那身单薄的衣裳,双手流动着浅青色的光。   突然,硕大的冰棱自钟离行站着的地方拔地而起,钟离行脚下用力,翻身而上,手上却没有松开,倒立着连接盘古玉璧。   徐借月双袖一挥,双手中凝结了数不清的雪花,一片一片如钢刀利刃。   钟离行立刻立起一个保护罩,将自己完完全全纳入其中。   一片一片的雪花撞上保护罩,罩子的光芒一点一点淡下来,一声咔吧的脆响之后,保护罩破碎。一片雪花通行无阻地划过黑色的兜帽,露出钟离行那张脸。   “钟离行,”叶悬止面色一变,“你不是已经......”   钟离行看了眼叶悬止,冷笑道:“我早说过,你会后悔的。”   “别跟他废话。”江白之持剑上前,叶悬止咬着牙紧跟其后。   钟离行似乎通过某种秘法可以调动盘古玉璧的灵力,他双手还按在盘古玉璧上,就这样还能和叶悬止江白之两个人打得有来有回。   雪花落在钟离行手上,悄悄地化作水迹,沁润他地手掌。钟离行忽觉手中剧痛,那水迹重又凝结成冰,比纸还薄,比刀还利。钟离行地两只手就这样和盘古玉璧分开了。   恰在此时,宗让月赶过来,一身修为压的钟离行几乎战力不能。千钧一发之际,钟离行伸出血肉模糊地双手,将盘古玉璧生生从洞天镜上拽了下来。   他转身要逃,但是逃不过风雪,徐借月操纵者冰棱在他面前竖起众多巨刺,在他即将撞上冰棱之前,钟离行忽然高呵一声,将盘古玉璧扔了出去。   叶悬止飞身去接,恰在此时,一道红色的影子鬼魅般地出现在众人之间,苍白的手指抓住了盘古玉璧。   叶悬止的面色变得苍白,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他的眼中清楚地倒影出玄渚的脸。   连江白之也停住了脚步,不可置信地站这边突然出现的人。   玄渚站在树梢上,纷飞的雪从他身边落下,他手中拿着盘古玉璧,居高而下地看着他们,一双眼睛平静地像是无悲无喜的神。   在那样平静的目光中,玄渚手中用力,打碎了盘古玉璧。   霎那间,天地昏暗,风雪呼啸着吹乱每一个人。洞天镜平静的镜面忽然泛起涟漪,浓重的透不过气的黑气从镜面中挣扎起来,叫嚣着冲突阻碍。   宗让月面色变了,他当即扔出拂尘,镇压在洞天镜上方,源源不断的灵力从他手中流出,填补到洞天镜的深渊里。徐借月,还有赶来的几位长老,也以自身修为镇压洞天镜。   树梢之上,玄渚在风雪里转身飞走,身上的红衣被吹起,留下一道冰冷的弧度。叶悬止跟着追了过去,他握着剑的手冰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雪太冷。   昏暗的天色下,玄渚鲜艳的红衣格外明显,叶悬止横剑挡在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玄渚歪一歪头,眉尾的红痣还是那样的美丽,“阿止,你要杀我吗?”   叶悬止张了张嘴,喉中像含了刀片一样,说不得话。   就这么一个犹豫的空档,钟离行现身,裹着玄渚一块消失不见。   江白之赶过来,面前只有一个叶悬止。   “玄渚人呢?”江白之看着失魂落魄的叶悬止,声音嘶哑地质问,“你放他走了?!”   “我......”叶悬止说不出话。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动静,叶悬止与江白之赶回洞天镜前,几位长老几乎已经脱力,徐借月一头长发寸寸变白,瞬间苍老了下来。   光芒交织着的洞天镜中心,宗让月看了一眼叶悬止,那一眼饱含着万千慈爱与不舍。下一刻,他挥袖送出几位长老,只身迎上洞天镜。   宗让月以自己半步化神的修为与血肉,投入洞天镜中。一道耀眼的白光过后,洞天镜的混乱平息下来,里面凄厉不甘的叫喊慢慢消散,恢复成一片死寂。   轰隆一声,天边响起一声惊雷,天色彻底暗下来。叶悬止跪倒在地上,好像自此之后,他的天再也亮不起来。   远处的高山之上,玄渚望着昆仑山的方向。他看不清昆仑山,也看不见叶悬止。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死亡的威胁淡去了,可是那里忽然有了一种隐秘的疼痛,让玄渚觉得怎么都不舒服。   钟离行倒在他身边,他带来的魔修为了玄渚的调虎离山之计死伤惨重,他本人也受了不轻的伤,但他心里是畅快的。   “你现在没法跟他在一起啦,”钟离行道:“他是昆仑首徒,你是祸星,正邪不两立,说的就是你们两个。”   玄渚低下头,“我们不能在一起,你很开心吗?”   钟离行笑道:“有点吧。”   “为什么?”玄渚追问。   钟离行不说话,只是笑。   玄渚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我有时候很讨厌你看他的目光。”   钟离行一愣,随即笑道:“那叫嫉妒。”   “原来这叫嫉妒。”玄渚忽然伸出手,掐住了钟离行的脖子。   在钟离行扭曲挣扎的神色中,玄渚慢慢道:“我真的很不喜欢你看他的眼神。”   玄渚杀了钟离行,钟离行费尽心思想逃出昆仑活命,结果在他最放松的时候死在了玄渚手里。   原来杀人是这样轻易的事情,玄渚扔开钟离行,他想叶悬止一定会生气,但是他又想,他没有叶悬止了。   恒阳历三千零九十二年,祸星现世,昆仑大乱,盘古玉璧被毁,时任掌门宗让月神陨,修真界此后进入神初纪年。   神初元年,昆仑动乱平定,昆仑弟子江白之即掌门位,原掌门首徒叶悬止轻信祸星以致昆仑大乱,被罚思过崖面壁八十载。   神初三年,再开南岳秘境探访神遗之地,失败而归。   神初五年,探神遗之地,失败而归。   神初六年,日月宫牵头率众围剿祸星,于玉湖大败。一千六十五位修士于此役丧生,屏妃重伤。   神初十二年,昆仑率众围剿祸星,祸星重伤,自此销声匿迹。 第20章   神初一百年,昆仑山收徒大典。   数只白鹤绕着山门盘旋,庄重激昂的鼓声响彻整个昆仑。自山脚到山顶有一万零一级台阶,如一条深色的疤痕蜿蜒在高耸入云的昆仑山上。从高处俯瞰,前来拜师的弟子散落在台阶上,像一个又一个的小黑点。   昆仑正殿西行百里,有个偏僻的山峰,名叫白云峰。神初八十一年,昆仑于白云峰重修藏经阁,叶悬止任白云峰峰主,掌昆仑典籍。   正殿的鼓乐传到白云峰时只剩零星一点动静,叶悬止从书架后面走出来,带着一身书墨气息。   “师父,师父?”一个身着青色弟子服,束着高马尾的年轻弟子闯进藏经楼,喊道:“师父你在吗?”   来人是叶悬止的三弟子苏锦,他抬起头,看见三楼栏杆边站在一个修长的人影。   “什么事?”叶悬止问道。   苏锦沿着盘旋的楼梯上了三楼,道:“掌门请你过去商议收徒的事情。”   叶悬止提着衣摆往更上一层楼去,“我不打算收徒。”   苏锦道:“我同掌门说过了,但是掌门一定要您过去。”   他们白云峰地处偏僻,人也少,前头几次收徒都没有人愿意来,叶悬止索性也就不去了。   但这次是掌门要求,叶悬止回身看了眼苏锦。苏锦眼巴巴地看着他,叶悬止无法,只好放下书过去。   他连衣服也没有换,还是那身广袖青衫,闲云野鹤一般。   叶悬止久不踏进昆仑正殿了,甫一进来还有些不适应。   上首坐着江白之,他身着墨青色的掌门衣袍,眉头总是皱着,气质沉稳许多。他身边站着两个年轻人,一个是二长老的弟子怀箐,如今任师观峰峰主,接替她师父的位子,掌刑罚之事。一个是四长老的弟子仇年,如今的千鸟峰峰主。   再旁边是三长老姜问月和徐借月。   姜问月是岐白峰峰主,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只是平日深居简出,甚少踏出岐白峰。而徐借月在百年前那一战中几乎散尽修为,一头青丝变白发,跟着姜问月休养了许久。   叶悬止一进来,殿内说话的声音倏地静了一下,叶悬止只当没察觉,拱手向掌门和几位师叔问安。怀箐与仇年也向叶悬止问安。   江白之淡淡地看了叶悬止一眼,抬手让他入座。   满殿的人,只有徐借月待叶悬止一如往昔,这时候招手叫他,“小叶,过来坐。”   叶悬止就挨着徐借月坐下了。   殿中有一面水镜,所有弟子的情况都呈现在水镜中。   “年轻的弟子就是朝气蓬勃,一茬又一茬。”徐借月感慨了两句,对叶悬止道:“你看看有没有能看上眼的,再收个弟子吧。你们白云峰就三个弟子,叶掩下了山,怕是连叶子牌都凑不够人了。”   叶掩是叶悬止的大弟子,眼下外出未归。   叶悬止只是笑,不接话。   怀箐挥了挥袖,水镜中的画面变成了一个少年人。   “他叫闻人萦,”怀箐道:“这一批弟子中唯一的一个火属单灵根,天资非凡,心性格外坚韧。”   叶悬止看向怀箐,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这个人单拿出来说。   怀箐看了看众人,道:“他触发了山门大阵,他有魔族血脉。”   徐借月皱起眉,“魔修派来的细作?”   “不是,”怀箐继续道:“他的父亲是个普通凡人,但是他的母亲是丹圣方胭脂的后人。”   方胭脂原本是魔修,在大战中背叛魔尊归顺了正道。大战之后方胭脂名声大震,一手创建了几乎垄断丹道的方氏一族。后来正道有人觊觎她手中的丹药,魔修憎恨她的背叛,联手寻仇,方氏一族因此被屠戮殆尽。   “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怀箐道:“应该是知晓的。”   怀箐说完,看向江白之。   江白之淡声道:“一个有魔族血脉的人,不能成为昆仑弟子。”   怀箐有些欲言又止,姜问月和徐借月对了个眼神,徐借月开口道:“方胭脂都已经是几千年前的事了,她既归顺了道门,就不应当再将她认作魔族。”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江白之道:“其中的风险,不能不慎重,昆仑经不起再一次的动荡了。”   殿中静了一瞬,叶悬止敛眉,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姜问月开了口,“师兄常常教导我们,昆仑要海纳百川,不以出身划分三六九等。闻人萦天资出众,又经过了弟子试炼,若只因几千年前的旧事就将他拒之门外,未免有些武断了。”   听到他们说起先掌门,江白之眸光微闪,神情有些松动。   怀箐适时站出来打圆场,“依我看,闻人萦不是不能成为昆仑弟子,但应当谨慎为他选择师父,不要养偏了性情才好。”   弟子苑中的弟子们已经等了很久,花淼带着长长的卷轴,后面跟着十几个昆仑弟子。   人群安静下来,听她宣读对各弟子的分配结果。   念到最后,闻人萦才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闻人萦,白云峰。”   人群窸窸窣窣说起话,各种各样的目光落在闻人萦身上,他是这次弟子试炼的头名。不知道占了多少风头。   有个与他认识的小姑娘眉头紧皱,“怎么分去了白云峰,要不然你去求求花淼师姑,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闻人萦神色倒还平静,看不出他对这个结果有何想法。   各峰弟子走上前,领着各自的新弟子离开。人群快要散去的时候,弟子苑门口风风火火闯进来一个少年,圆圆的杏眼,眼神明亮。   “花师姑,我来了!我们峰的新弟子呢!”白云峰人手不够,苏锦忙完了手头的事,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   花淼很喜欢这个师侄,指了指闻人萦,笑着道:“在这儿呢,你要再不过来接,我就要给你送去了。”   “哪里的话,师父说我要有小师弟了,我当然得亲自过来看看。”   还没散去的人惊讶了一下,没想到闻人萦是拜入了白云峰峰主门下,成了峰主的亲传弟子。   苏锦走到闻人萦身边,好奇地打量他。闻人萦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苏锦,动作一丝不苟地行了礼,“不知如何称呼?”   苏锦这才道:“我叫苏锦,是你师兄。”   “苏师兄好。”   这一个照面,苏锦已经很喜欢这个漂亮聪明的小师弟了,他与花淼告辞,兴冲冲地带小师弟回山门。   花淼不放心地看着他,道:“你的御剑飞行学的如何了,小心不要把你师弟摔了。”   “你放心,”苏锦道:“师父给了我飞行法器,我不踩飞剑也能飞。”   说着,苏锦腰间抽出一块玉佩,玉佩倏地变大,变成一张小舟。   苏锦和闻人萦上了小舟,往白云峰而去。   白云峰果然偏僻,走了好一会儿才到。这里最宏伟的建筑是当年重修的藏经阁,九层高楼屹立在云雾之间,屋檐下挂着古朴的金玲,风吹过,铃声空灵悠远。   白云峰人少,住的地方也很简单。闻人萦踩上石阶,石阶一面种着翠竹,郁郁葱葱的,叶子上还挂着雪。   石阶另一边则是错落有致的屋子,屋上铺着青灰色的石瓦,因为云雾缠绵,地上也总是湿漉漉的。   “咱们白云峰加上你拢共也就五个人,”苏锦一边走一边同他说话,“咱们的师父叫叶悬止,掌门都要叫他一句师兄。虽然师父名声不显,但是修为极高,放在整个昆仑山也是数得着的。”   叶悬止的名字,闻人萦听过,百年前的昆仑首徒,一代天骄,只是后来不知为何沉寂了。   “咱们峰的大师兄叫叶掩,年少有为,半百而结丹,也就比师父当年差一点。”苏锦道:“大师兄很厉害的,宗门大比每次都是大师兄去,回回都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这话有些夸张的成分,闻人萦知道,但是半百而结丹,确实能够称得上一声天才。   “那是二师兄的屋子。”苏锦停下脚步,指给他看。   “二师兄性情孤僻,不愿意与旁人多来往,你若见了他,客客气气的就行。”苏锦道:“二师兄是妖修,原形是一只白猫,你小心不要冒犯了他。”   闻人萦点点头,再来就是苏锦,白云峰的三弟子,出了名的废柴。入门十年了,刚刚筑基,修炼上一点天分都没有,其余几峰不要他,只有叶悬止收留了他。   闻人萦一边往上走,一边想,白云峰果真不受待见,一个妖修,一个废柴,还有一个身负魔族血脉的弟子。就是不知道那叶悬止和叶掩是因为什么被放逐到这里。   石阶尽头是座小楼,二楼有个圆形扇窗,一个清冷修长的人影站在那里。苏锦看见了,冲着上面挥手,“师父,我把小师弟带回来了。”   叶悬止看过来,穿着云雾,落在闻人萦身上。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带着岁月沉淀后独特的宁静。   闻人萦心里跳了一下,对着苏锦进入小楼。   叶悬止从二楼下来,坐在明堂的椅子上。   苏锦忙去准备了茶,闻人萦接过这仓促预备的茶,在叶悬止面前的蒲团上跪下,“弟子闻人萦,见过师父。”   叶悬止没有为难他,也看不出不喜欢他的意思,他接过茶杯抿了一口便放在手边,把一块刻着闻人萦名字的玉牌交给闻人萦。   这样一个牌子,就是认下了闻人萦的弟子身份。 第21章   白云峰这几个人,各有各的特点。山上人少,一应杂事都是苏锦负责,连扫石阶这事都得他亲自来。闻人萦使了个小法术,把石阶上的落叶全都吹起来付之一炬,却叫苏锦欢呼雀跃,大呼厉害。   据他说,叶掩在的时候,山上的事大半都是叶掩来担着,叶掩不在,自然就落在了苏锦身上。   “那二师兄呢?”闻人萦道。   “二师兄性格孤僻,不爱出门。”苏锦道:“而且他是猫猫啊,你怎么能让猫猫干活呢?”   其实是因为苏锦不敢去找景湖,景湖那双野兽一样的金色的眼睛总让他害怕。   “这些事都由你一个人做,你不觉得累吗?”闻人萦道。   “怎么是我一个人呢?”苏锦道:“不是还有你吗?”   闻人萦一噎,没有说话。   苏锦哈哈大笑,道:“我跟师父说过了,师父说他改日做两个傀儡人帮着做杂事。”   闻人萦从他的口中能够察觉到叶悬止对于苏锦的宠溺,师门几个人里,只有苏锦可以在叶悬止身边撒娇。   “对了,师父跟你说让你学什么了吗?”苏锦掰着手指头,“大师兄学剑,二师兄修行方法与我们不同,是师父单独给他定下的。我资质不够,师父叫我学符箓。你呢,你学什么?”   闻人萦轻轻笑道:“跟小师兄一样,也学符箓。”   其实他想学剑道,身负魔族血脉,父母亲族皆被欺凌,他想学剑,他想变强。   “那感情好,”苏锦很开心,“以后师兄罩着你。”   两人正在说话,天边忽然划过一道痕迹,将天上的云雾分开。   苏锦欢呼一声,“大师兄回来了!”   他转身就沿着石阶往下跑,闻人萦跟在他后面。   一道亮光闪过,山门前站了一个高挑的白衣人。他回过身,一柄长剑利落地收回剑鞘之中。他一出现,连云雾都散开了,金色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强大又美丽。   “大师兄!”离得老远,苏锦就叫起来。   叶掩严肃的眉眼这才露出一点笑意,“小师弟。”   “我现在不是小师弟啦,”苏锦终于跑到叶掩面前,把闻人萦介绍给他,“师父新收的徒弟,现在他是小师弟了。”   叶掩好奇地看着闻人萦,掏出一个乾坤袋给他,“我是你大师兄叶掩,这是见面礼。”   闻人萦收了,“多谢大师兄。”   叶掩又拿出另外两个袋子给苏锦,“这是给你和景湖的,我先去见师父。”   日上三竿了叶悬止才将将起身,他起来了也没有别的事情做,自己泡了壶茶,躺在摇椅里翻书。   叶掩直上二楼,见到叶悬止,先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你我师徒不要这么客气了,”叶悬止冲他招手,“过来我看看。”   叶掩这才笑着走到叶悬止身边,乖巧地叫了一声,“师父。”   叶掩是叶悬止捡回来的,还在襁褓之中就跟在叶悬止身边。他天分好,不是没有人问他愿不愿意去别的峰。叶掩统统拒绝了,他就愿意待在白云峰,待在师父身边。   “这次下山可有什么奇遇?”叶悬止是有点溺爱孩子的,叶掩一个人下山他总不放心,时时念叨着。   “说起来,倒有一桩奇事。”叶掩道。那是返程的时候,在昆仑山下不远处有一个村子,村子上鬼气冲天,每月都在死人。新增的坟头把西坡都装满了。外面的人能进去,村子里的人却走不出来。   叶掩途径此处,想要为村民除鬼。他在村子里待了半个月,连个鬼影都没看见。月圆之夜他整装待发,却在昏昏沉沉中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出了村子。   他情知不敌,只好回来从长计议。   叶悬止目露思索,还未说什么,小楼外忽然传来动静。   “叶峰主,掌门有请。”   叶掩道:“应当与这件事有关系吧,我听说有昆仑弟子受命去处理这件事,但是没能回来。”   叶悬止眉头皱起来,死了人,这就是大事了。   叶悬止到了掌门所在的正阳峰,正厅之中,江白之正在看闻人萦的生平。   “你来了。”见叶悬止过来,他把卷轴收起来,放在一边。   “叶掩应该与你说过了吧,那个村子的事情。”   叶悬止点头。   江白之道:“昆仑前后派了三波人去,昨日那三波人的命灯都灭了。叶掩是唯一一个平安回来的人。”   叶悬止沉吟片刻,道:“我亲自去看看。”   江白之神色平静,“如此甚好。”   “再就是你那个新弟子,”江白之道:“我着人查过他的生平。他的父亲是衡阳门的外门弟子,母亲做杂役。因为不甚暴露了炼丹能力,他们一家三口成了阶下囚。衡阳门门主觉得闻人萦一家有方胭脂传下来的丹方,十几年来,他们一家三口过得很不容易。”   “真是荒唐,”叶悬止道:“千年更迭,几个丹方能留多久,就是能留下,也未必会比现在的更好。”   “人性贪婪,再过几千年也一样。”江白之继续道:“前几年衡阳门发生动乱,闻人萦这才逃了出来,但是除了他,他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   叶悬止眉头微皱。   “我本不愿意收他,他身负魔族血脉,又有血海深仇,这样的人,心性不是一般的执拗。”   叶悬止看向江白之,江白之也看着叶悬止,“如果他真有不对劲,还望师兄不要再心软才好。”   叶悬止默然,他拿过江白之递来的闻人萦的生平,起身离开。   走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江白之背对着他,周身气息冷肃。   盘古玉璧被毁,先掌门神陨,江白之继任掌门后,昆仑地位大不如前。他想要重振昆仑,他想要洗刷耻辱,他还要护着昆仑不被别的门派倾轧。   叶悬止掩下神色,这都是我的过错,这都是我的罪孽。   叶悬止回到小楼,叫来了自己的四个弟子。   闻人萦这才见到了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二师兄景湖。   妖修都生的貌美,景湖也一样。他原身是只白猫,但是化成人形的时候却穿了一身黑袍,他的眼睛是金色的,这是他身上唯一一点动物性的东西。   “我要下山一段时间,你们大师兄跟着我一起。”叶悬止道。   苏锦立刻道:“我也想去,师父带上我吧。”   “这次下山是为捉鬼,不是出去玩的。”叶悬止道。   苏锦不依不饶,“有师父在,能出什么事。师父,带上我吧,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   叶悬止闹不过他,只得同意了。   他又看向景湖,景湖摇摇头,这是不愿意出门的意思。   叶悬止点点头,看向闻人萦,“你也一起吧。”   闻人萦惊讶,“我?可是我才刚刚开始修炼。”   “没关系。”叶悬止不说为什么,只是要求闻人萦跟着。   除了白云峰的师徒几人,还有几个年轻一辈的弟子。难得叶悬止出山,各峰都想往里头塞人,既能长长见识又无性命之忧。   于是一行人出发了,叶掩带队,叶悬止坐镇,不过半日的功夫,就到了那诡秘的山村。   这是一个很大的村子,进村的路两边都是农田,种着一人多高的苞米。刚到村口,村长就出来迎接。   村长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脸上每一道沟壑都是劳累和汗水。他见了叶悬止一行人,又是惶恐又是殷勤。好在他认得叶掩,上前与叶掩说了几句话后,村长便带着他们往自家院子里走。   乡下的院子都很大,中间为了下雨天走路方便铺设了一道石板路。一边放着杂物,另一边种着绿油油的葱蒜。   老人家拿出最丰盛的东西招待,杀鸡宰鹅,煮苞米,蒸馒头。   苏锦很适应这种生活,他本来就是穷苦出身。   叶悬止走过来,苏锦忙搬了个木凳子给他,又挑了个看起来很匀称的苞米。   “师父,尝尝吧,他们自家种的苞米很甜的。”   叶悬止接过,剥了一把玉米粒,送进嘴里。   说起村里的鬼,村长唉声叹气,“也不知道我们村子是不是犯了太岁,遇见了这样的事。”   事情要从半年前说起,那天晚上,有个晚归的砍柴人,路过河边,瞧见河面上有块红布。黑黢黢的河水冷不丁飘块红布,怪吓人的。砍柴人赶紧走了,第二天河里就淹死了人。   死的那人是个小混混,平日里偷鸡摸狗,谁见谁嫌。但是他会水,而且河水也不深,拢共才到人胸口。   “那是第一个死掉的人,”村长道:“后来每月的十五,都会死人,有时候是一个,有时候是两个,有时候一家死绝也是有的。”   闻人萦问道:“第一个死之前,村子上有什么异常吗?”   “什么异常,”村长道:“没什么异常,我说不上来。”   苏锦问道:“村子里可来过什么外人,或者有谁在此之前举家搬迁,这样类似的事情。”   村长回忆了一会儿,道:“村子里有个夫子,是两年前来的。那夫子呀,看着跟天上的神仙似的,也不知道怎么就愿意留在我们这地方。”   叶掩看向叶悬止,叶悬止道:“去看看。”   村长为他们引路,道:“夏夫子住在村口,那里原来是祠堂,夏夫子来了之后改成了学堂,后面有一排屋子,可以住人,夏夫子就住在那里。”   祠堂前面是一大片山坡,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种。   还未走进,叶掩就看见学堂门口有几个小孩子,其中有个小女孩被众人围着,一个小男孩拿土块砸她。   叶掩皱起眉,快走几步。   还未走到跟前,就见学堂的木门里走出来一个白衣人影,“都住手。”   他走上前把小姑娘扶起来,看着那小男孩,“仁者爱人,孝悌为仁之本。你对自己的姊妹拳脚相向,没有一丝尊敬之意,真是枉读圣贤书。”那男孩羞得满脸通红,低下头不言语,随后跟伙伴们跑开了。   叶掩走上前,“是夏夫子吗?”   夏夫子直起身,看向叶掩。   这是个十分清隽的年轻人,一身简单的白色衣服,勾勒出修长的身形。他的气质十分出众,濯濯如春月柳,更有端端正正的一副君子相。   “是我。”夏夫子看了看叶掩,又看了看远处的一行人,温文有礼道:“阁下是?”   远处山坡上,叶悬止挪开目光看向远处的云霞。   “真是什么人都能做夫子了。”他轻声呢喃。   作者有话说:   见面啦见面啦 第22章   几个男孩子跑过村长身边,村长骂了两句,将他们赶走,对叶悬止道:“村子里没有多的房屋,祠堂后面倒有一排屋子可供住人,诸位仙师莫要嫌弃。”   苏锦道:“我们修道之人不在意这个。”   恰在此时,叶掩冲着这边招了招手,苏锦走到叶悬止身边,“师父,师兄叫咱们过去呢。”   叶悬止点了头,苏锦拉着闻人萦撒开了欢,一溜烟儿跑到叶掩身边。   夏夫子请他们进来,从前面学堂里穿出来,对着一处影壁,绕过影壁就是一处宽敞的院子。院子里有株桃树,树上硕果累累,粉白的桃子藏在绿叶之间,十分可爱。   苏锦摘了个桃子下来,递给闻人萦,“小师弟,给你。”   他很自觉地散发师兄对师弟的爱护,但是闻人萦显然不领情,客客气气地拒绝了。   苏锦又拿去给叶掩,叶掩摸了摸苏锦的头,“留着你自己吃。”   苏锦把桃子在自己衣服上蹭了蹭,一口咬下去,又酸又涩,叫他忙不迭地吐了出来。   “真是金玉其外。”苏锦嘟囔。   叶悬止站在树下看着这桃树,听见苏锦的话才回过神。   他一转头,夏夫子就站在他身边,笑盈盈地看着叶悬止。   叶悬止挪开眼,抬步走进厅堂。   夏夫子很懂待客之道,众人坐定后他去后面端了一托盘的茶来。   叶掩起身去接,夏夫子把托盘让给他,只端了其中一盏,递给叶悬止。   叶悬止袖着手,没有接。夏夫子的茶在空中停了片刻,最后放在了叶悬止旁边的小桌上。   “方才那个小姑娘是怎么回事?”叶掩问道:“那些人为什么欺负她。”   “说来话长了。”夏夫子在叶悬止旁边坐下来,他们两个,一个是贵客,一个是主人,便同时坐在了上首两个主位上。   “诸位可听说过村子里每月死人的事情?两个月前就是她家里死了人。”夏夫子道:“那天,镇上富户买丫鬟,她爷爷带着她去瞧热闹。到傍晚的时候她跑回来了,她爷爷却淹死在了河里。于是人家都说她不详,那带头欺负她的是她亲弟弟。”   苏锦嗤笑一声,“什么瞧热闹,怕不是她爷爷要把她给卖了吧。”   夏夫子端起茶,含笑不语。攻中好道文笔四   闻人萦想问什么,但他看了看主位的叶悬止,又看叶掩和苏锦都在,想必轮不到他问话。   苏锦先开口了,“夏夫子,你方才说村子里每月都会死人?能不能跟我们讲讲。”   “当然可以。”夏夫子脾气很好,跟人说话的时候总是直视着那人的眼睛,显得十足真诚。   “大概从半年前开始,村子里每月都会死人。前三个月死的都是村中的地痞无赖,平日里招猫斗狗,十分讨人嫌。第四个月,死的是村上的媒婆,村里村外的姻缘,大多都是她牵线。”   夏夫子端起茶杯,修长的手指搭在朴素的瓷器边沿,“第五个月死的就是那女孩的爷爷,到这个时候,每个月也才死一个人。可是上个月,村东头张木匠家里一家八口全死光了。”   叶掩心惊,“灭门了。”   夏夫子点点头。   上个月,也就是叶掩在的那个月。可是叶掩不仅没能救下这一家人,反而稀里糊涂地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苏锦眼珠子转了转,道:“村长说,村子里的怪事是自你来之后才有的,你怎么看。”   叶掩皱起眉训斥了一句,“不得无礼。”   夏夫子倒没觉得冒犯,还是带着一贯的轻浅和煦的笑意,“我是外来人,村子里有此猜测很正常。”   他偏了偏头,目光落在叶悬止身上,“不过也请我辩驳一句,不要这么快就定死了我的罪。”   叶悬止不接话,神色没有丝毫变动。   叶掩忙接过来,道:“夫子严重了,谁也没说定您的罪。”   夏夫子定定的瞧了叶悬止两眼,笑意有些淡了,不过他还是如实开口,“据我所知,半年前,村子里刚死过人,是一家的新嫁娘,成婚不过一载。”   当晚众人就在这里歇息,叶掩给他们分好了房间,大家各自关门进屋。   这一夜十分平静,无波无澜。   次日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树梢洒下来,树下有个人在练剑。夏夫子站在门边看,直到那人练完一整套剑法停下来,夏夫子才发现那人是叶掩。   叶掩也发现了夏夫子,他收了剑,走到近前,道:“夏夫子早。”   “你也早。”夏夫子倚着门,只接了这么一句,便不再说话。   叶掩看了看夏夫子,“夏夫子看我练剑看了很久。”   夏夫子回过神,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温煦的笑意,“可是我冒犯了?”   叶掩摇摇头,问道:“夏夫子是想学剑吗?”   “不,”夏夫子笑道:“我是觉得你练剑的模样很像我一位故友。”   叶掩顺势问道:“夫子应当也是修道之人吧。”   夏夫子点头承认了,“只是我修为不济,天分又实在有限,便不再想追寻大道,游山玩水就很好。”   “那夏夫子怎么会选择留在这个村子吗?”   “这个村子不好吗?”夏夫子反问,“山清水秀,民风淳朴,不远处就是昆仑山,我觉得好极了。”   叶掩抿了抿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夏夫子就笑了,道:“其实是喜欢这个祠堂,院子里的这棵桃树还是我亲手种下的,为看桃花。”   这比上一个理由还要胡扯,叶掩客气道:“没想到夏夫子还有这般闲情。”   夏夫子笑了笑,辞过叶掩,去后厨了。   叶掩拿着剑想再练一遍,他站在院中,忽觉墙边有人偷看。叶掩看过去,那人从角落里走出来,却是闻人萦。   叶掩和缓了神色,“小师弟,你怎么来了?”   “我,”闻人萦犹豫道:“我想学剑,师兄,你能不能教教我?”   “当然可以。”叶掩一口应下。   苏锦打着哈欠从屋子里走出来,看见叶掩在教闻人萦练剑,他看了一会儿,在叶掩有事走开时,凑到闻人萦身边,“师弟,你在学剑呀。”   闻人萦专心致志地重复一个动作,“是。”   “那你想不想学符箓,我可以教你。”   闻人萦停下动作,看着苏锦,道:“我觉得以我的资质,学剑更合适。”   苏锦就不说话了,他心里有点难受,跑到叶悬止的房间里去了。   叶悬止醒着,就站在窗边,院子里发生的一切都被他收入眼中。   “师父,你没有睡觉吗?”苏锦有点惊奇。   “修士不需要睡觉,是你太懒散才天天睡到日上三竿。”   苏锦撇撇嘴,“可是你在山上很喜欢睡觉的。”   叶悬止笑道:“师父是在修炼。”   苏锦坐在桌边,“你就糊弄我吧。”   叶悬止转过身,摸了摸小徒弟的脑袋,“怎么了?”   苏锦垂头丧气,“我资质不好,只能学符箓。”   “资质好的也有学符箓的啊,学好了也是一代大家。”   苏锦有点被安慰到,他立刻告状:“大师兄和小师弟孤立我,他们天赋好的人都不带我玩儿。”   叶悬止笑了,他与苏锦一块走出门,招手叫来叶掩,道:“不要不带你三师弟玩儿,他融不进去你们天才的圈子,正难过呢。”   叶掩忙走上来,拉着苏锦,“锦儿,我们没有这个意思。”   闻人萦一个人拿着剑站在院子里,看着师徒和乐的三个人,心想,你们孤立我还差不多。   叶悬止的目光落到闻人萦身上,闻人萦拿着剑的手往后藏了藏,叶悬止道:“想练剑就练吧,学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心要正。”   闻人萦低头称是,心里觉得昆仑其实不过如此,说着一视同仁,其实呢,差别和偏见无所不在。   吃过早饭,弟子们被叶悬止散出去打听村子里死人的这几家人的情况,直到傍晚众人才回来,把打听到的消息汇聚在一块。   叶悬止最先听的是那个叫阿秀的姑娘。   这个村子不小,胡,张和王是村子里的大姓,阿秀就是后村胡家的姑娘。阿秀的爷爷是秀才,家里还有爹娘一个妹妹一个弟弟。阿秀绣活儿做得好,能拿到镇子上换钱。十五岁的时候阿秀嫁给了村东张五儿家,张五儿没啥大出息,做生意赔本,读书读不进去,剩那几亩地,还都是他娘操劳。   成婚半年后,阿秀受不了张五儿的无能和婆母的凶悍,闹着要回娘家。回去半天就被送了回来,阿秀的爷爷是秀才,很有些清高,觉得阿秀擅自回娘家是不守妇道,将她骂了一顿赶了回来。   自此阿秀又在张五儿家待了半年,今年年初,忽然一场急病死了。   苏锦面露不忍,“才十六岁的一个小姑娘,就这样死了?”   闻人萦倒还冷静,“她死的有点蹊跷。”   “肯定是她那杀千刀的夫家干的!”苏锦义愤填膺。   叶悬止把他按住,道:“后来还发生过什么吗?”   叶掩道:“阿秀死后,她爹娘来闹过,最后张家掏空家底打了一对二两重的金镯子给阿秀陪葬,风风光光办了葬礼。”   苏锦立刻道:“他心虚了,不然干嘛花这么多钱!”   “二两重的一对金镯子,给阿秀陪葬了?”叶悬止问。   叶掩点头,“张家怕胡家昧下,胡家怕张家作假。一对金镯子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阿秀一块封进棺材里的。”   叶悬止眉头皱起,“所有人都知道阿秀的棺材里有对金镯子,平常人家嘀咕两句也就罢了,那些素日里招猫斗狗的无赖流氓,知道了会怎么样?”   苏锦瞪大了双眼,“他们,他们......”   “阿秀的坟很可能被扒过,而且不止一次。” 第23章   第二天,叶悬止带着人去了张五儿家。   他家住的偏僻,是青砖瓦房,只是看起来许久没有打理,已经有些破旧了。   还没近前,张家的木门忽然打开了,一个拿着手帕的媒婆被推搡出来。   路边有做活的妇人,看见媒婆,道:“这次说亲又没成啊。”   媒婆啐了一口,走过去坐下,“我就是给他说来天上的仙女儿,也架不住他一毛不拔,真是吊死鬼打粉插花,死不要脸。”   叶悬止看了眼苏锦,苏锦提溜着一荷包瓜子走过去,瓜子分了一圈,苏锦就在人群里坐下了。   “瞧着院子也阔气,怎么就找不到媳妇儿。”苏锦嗑着瓜子,听几个女人说话。   “他们家也就瞧着阔气,实际拿不出几个钱,”媒婆道:“他家那老婆子又抠门,上一个媳妇儿是拿闺女换过来的,这次还有闺女拿出去让他们换?”   “换的?”苏锦瞪大双眼。   几个婆子倏地不说话了,咳了两声便低头做活。   苏锦会意,又拿出一口袋的点心,分给大家尝尝。   “这换亲到底是怎么个换法?”苏锦道:“我都没听过。”   一个婆子拿了点心,却用手帕包起来,道:“张五儿有个妹妹,嫁给了王家做妾。王家老大的媳妇不能生,专门聘了个小的去生孩子。王家小闺女嫁给了胡家小子,就是阿秀的弟弟。阿秀嫁给了张五儿,就这么个换亲。”   “所以阿秀嫁给张五儿,不是情愿的。”   “阿秀长得多漂亮,又能干,喜欢她的小子多着呢。”一个年轻妇人道:“张五儿算什么,好吃懒做,没一点出息。”   一个年长的婆子打了年轻妇人一下,“说这些。”   年轻妇人哼了一声,“张五儿就是配不上阿秀。”   “真正的好姻缘是胡家小子和王家姑娘,胡家小子识文断字,以后能中状元,王家姑娘家境富裕,出嫁的时候嫁妆足有十八台。”   苏锦一点也不觉得这是好姻缘,他想着死掉的阿秀,和被聘去做妾的张五儿的妹妹。   苏锦走回来,把这些话都说给叶悬止听。   叶悬止听罢没有多说什么,只叫人去敲张家的门。   门打开一条缝,露出一个男人浑浊的眼睛。这是张五儿,身形很瘦弱,个子也不高,畏畏缩缩的,不敢正眼看人。   苏锦态度很不好,一把把门推开。叶掩情绪还内敛些,拉住了苏锦。   “我们来,是想问问阿秀的事情。”叶掩说明来意。   张五儿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含糊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说着,喊他娘出来。   张老娘从灶房里钻出来,一张脸比男人还要粗糙。她走过来,凶恶地挡在张五儿身前,又想挤出一个笑来奉承这些仙君,最后只露出略有些扭曲的神情。   “他们,他们来问阿秀。”张五儿躲在他娘身后。   张老娘的面色倏地变了,“问那个贱人干什么?”   “人都死了,你还这么骂她?”叶掩皱起眉。   “呸,贱人就是贱人。”张老娘往地上吐了一口痰,“那女的不守妇道,跟村口学堂里那姓夏的不清不楚,她就是不死,我老张家也不会要这么个东西!”   叶掩与苏锦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   此时是八月,山下比山上热得多,苏锦和叶掩从张家回来,坐在院里的桃树下面乘凉。   闻人萦被叶悬止单独叫进了屋里。   “你下定决心要开始学剑了?”叶悬止问他。   闻人萦点头,他要在叶悬止手下讨生活,这件事没必要瞒着他。   叶悬止看了闻人萦一会儿,他年纪不大,但是过去悲惨的生活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这样一个年轻人,却孤僻多疑地不像话,对待任何人都没法完全信任。   “你既然要学剑,该有一把趁手的兵器。”叶悬止拿出一把黑色的长剑,道:“先试试吧。”   闻人萦有些惊讶,叶悬止不但不阻止自己学剑,还送了把剑给自己。   “这把剑品阶并不高,形制中规中矩,不会伤到你自己。”叶悬止道:“用剑的人最该小心,因为长剑是为保护,而非为了杀戮。”   闻人萦听得出叶悬止的言外之意,他抿紧了嘴巴,没有说话。   叶悬止叹了一声,还是把剑给了他,“我没有经历过你的事,现在劝你别太执拗未免有些作壁上观。可作为你的师父,我还是想告诉你,不要铸成大错。当你真的开始后悔,那后果往往不是你能承受的。”   闻人萦接过剑,忽然对眼前的人产生了一丝好奇,“师父,你也犯过错吗?”   叶悬止的手指颤了颤,随即收回袖中。   “当然,”他转过身,垂下眉眼,“我因我的轻狂,自大和虚荣犯下了难以饶恕的过错。”   桃树下,苏锦给自己施清凉诀,他畏热,一连施了好几个,叶掩坐在他身边都觉得凉。   “你觉得那老婆子说的是真的吗?”苏锦问叶掩。   叶掩反问,“你看夏夫子像是会与有夫之妇有染的人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这谁能说定。”   叶掩摇摇头,“我觉得夏夫子不会。”   苏锦撑着下巴,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道:“夏夫子跟阿秀什么关系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夏夫子好像跟师父有旧。”   叶掩看过来,“怎么说?”   “我说不好,就是这么觉得。”苏锦想起叶悬止初见夏夫子时的呢喃,道:“如果师父真的和夏夫子认识,那他们两个是旧友呢,还是故仇呢?”   叶掩也不知道。苏锦看向刚刚走出来的小师弟道:“小师弟,你说。”   闻人萦从叶悬止那里得了把剑,这会儿正小心地擦剑,“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关系匪浅。”   苏锦又叹了一声,“要是二师兄在就好了,二师兄能跟动物说话,肯定知道很多秘密。”   师兄弟三人正说着,其余的昆仑弟子回来了。   叶掩站起身,“怎么样?”   “我们去看阿秀的坟了,坟土很新。回来的时候还碰见阿秀的妹妹来上坟,她带着的小孩子口无遮拦,说阿秀的坟确实被挖过。”   叶掩道:“如此说来,死掉的那些混混都是扒过阿秀坟的人,是阿秀变成了厉鬼,在为自己报仇。”   闻人萦皱起眉,“如果是阿秀报仇,她最该报复的难道不是张五儿和他娘?那两个人这么磋磨她,说不定跟她的死也有关系。”   他话音落下,天色忽然急剧昏暗了下来,层层的乌云聚集在院子上方,倏忽之间,狂风大作。连修为最一般的苏锦都察觉到了鬼气森森。   叶掩将苏锦和闻人萦推向一边,与其他弟子一同出剑布阵。泛着金光的阵法如深渊中的一点星子,将翻腾的鬼气镇压。随着雷声出动,鬼气一下子汹涌起来,阵法变得岌岌可危。   叶悬止的门忽然打开了,一道青光飞出,正正好落在阵法中心。阵法光芒大作,漫天的鬼气被吸食殆尽。   随着黑气淡去,阵法中心出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   叶悬止从屋子里走出来,那女鬼的身影也清晰地显露出来。   女子是阿秀,穿着一身大红的殓服,苍白的脸上泛着青灰色的死气,但仍然看得出她是个清秀的姑娘。   叶悬止看着她,“是你作祟害人?”   阿秀没有回答是与不是,只是忽然跪伏在地上,冲叶悬止行了大礼,“我有冤屈,求仙君为我洗冤。”   叶悬止皱起眉,“你有什么冤屈,说得明白些。”   阿秀不言语,只是看着叶悬止,指甲死死扒在地上,眼睛流出两行血泪。   一声惊雷劈过,阿秀的身影消失不见。院子里呼啸的风停了,最后一丝阳光消失,正式迈入夜晚。   “你们都在啊。”   院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夏夫子提着一盏灯笼,面上浮着轻浅的笑意,“今夜有风无月,想是要下雨了。”   “啪嗒”一声,水底落在苏锦脑门上,他看了看天,“真的下雨了。”   苏锦拉着闻人萦和叶掩跑到屋檐底下,雨已经下大了,满院瓢泼。   弟子们各自回屋休息,苏锦却还站在门口,他回头看去,夏夫子和叶悬止,一个站在院门口,一个站在屋门口,雨幕分隔开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这天晚上叶悬止睡着了,他在梦境里回到了那片湖。庞大的树冠垂下的藤条被编成吊床,叶悬止坐在吊床上,赤裸的脚尖划过水面,荡起一阵涟漪。   他身边有人,温热的气息打在叶悬止的脖颈上。   “阿止......”   叶悬止忽然睁开眼,眼前是简朴的床帐。他坐起来,床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香炉,炉子里点着安神香。   叶悬止走过去,两只手指将香捻灭了。   窗外大雨滂沱,叶悬止推开窗,水汽和潮湿的泥土气息扑了叶悬止满身。   他没有动,就这样站在窗前,这又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作者有话说:   本文预计8.17入V,入V更新两章6000字,感谢支持 第24章   次日清晨雨过天晴,下过雨的空气格外清新,苏锦和几个昆仑弟子拌嘴,在庭院里吵吵闹闹的,他跟闻人萦两个人倒表现出了能打对面十个的气势。   “好了!”叶掩制止了他们继续闹下去,将苏锦和闻人萦拉到一边。   苏锦老大不高兴,“师兄,他们背地里说我们坏话。”   “说什么?”叶掩问道。   苏锦抿起嘴巴,叶掩见他这样子,道:“说到师父身上了?”   苏锦点点头,“他们说师父总是不露面,说师父沽名钓誉,他们不想听师父的安排。”   叶掩面色也有些不好看了,但是他当下没有发作,只是压着脾气去教闻人萦今日的功课。   叶悬止从屋子里走出来,带了几个弟子出门。苏锦和闻人萦因为功课还没完成,都被留下了。   苏锦素日做功课是很闲散的,今日因为闻人萦在身边,半分也不敢懈怠。   日头升到最高处,苏锦从书里抬起头,脑袋里昏昏地都是勉强塞进去的知识。   “累死了。”苏锦伸了个懒腰,看向身边的闻人萦,“小师弟,你累不累呀,咱们休息会儿吧。”   闻人萦抬眼,道:“你天资不够,还不勤奋着些。不然,别的峰的弟子也不会那么肆无忌惮地嘲笑你。”   苏锦有点委屈,“师父给我规定的功课我都完成了,我又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懒散些怎么了。”   他愤愤地起身回屋,闻人萦显然不赞同他的话,只觉得朽木不可雕。   夏夫子的房门忽然打开了,闻人萦看去,夏夫子站在门边,还是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衣,只是面上没有笑,整个人的气质透着神秘与危险。   闻人萦有些警惕,“夏夫子今日怎么没去学堂?”   “农忙时节,孩子们只上半天。”夏夫子随口回答。他倚着门,打量着闻人萦,忽然道:“他怎么会收你做弟子呢?他应该很不喜欢你这种包藏祸心的人才是。”   这个他指的当然是叶悬止。   闻人萦皱起眉,“你同我师父认识?”   “是啊,”夏夫子道:“我同他认识很多年了,算起来,我也是你的长辈呢。”   闻人萦嗤笑一声,“不是什么人都配做我的长辈。”   他这样桀骜的态度让夏夫子有点诧异,又有点兴致盎然。夏夫子于是愿意指点他两句,“叶悬止的剑太过收敛,不适合你。不如去找徐借月,他的剑很有杀伐之气。”   闻人萦面上不显,心里却惊讶,没想到这人对昆仑这么了解。   “或者修魔,”夏夫子饶有兴致地看着闻人萦,“你有魔族血脉,修魔一定事半功倍。”   闻人萦一下子握紧了手中剑。   夏夫子很喜欢看人挣扎的模样,他笑道:“你想变强,修魔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叶悬止不会同意。他是个很好的师父是不是?他很宽容,对你这个半魔种也一样。你父母死之后,叶悬止可能是唯一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了。”   “唰”的一声,闻人萦抽出长剑,直指着夏夫子,“你今天说的这些话,我会原封不动地告诉师父。”   夏夫子有些遗憾没能说动闻人萦,但他还是笑着,笑容充斥着恶意。   “希望你以后也能这么想。”夏夫子道,他脸上的神情让闻人萦觉得好像他已经洞悉了之后的事情。   闻人萦收了剑,把所有的功课都抱在怀里,回身去找苏锦。   一本书从他怀里落到地上,夏夫子捡了起来,随手翻了两下。   周围的气息忽然冷了下来,闻人萦回头看夏夫子,他脸上的笑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目光沉沉的,蕴藏着风暴。   “这是什么?”夏夫子轻声问道。   闻人萦没回答,后退了一步。   夏夫子忽然看过来,那一瞬,闻人萦忽然觉得脊背上如压了千斤巨石,他撑不住,一下子跪了下来。   “这是什么?”夏夫子又问了一遍。   “这是如梦令,是我师父独创的心法,”闻人萦飞快道:“可以强化神魂,抵御搜魂术之类的攻击。”   夏夫子一页一页地翻看,说话的语气令人毛骨悚然,“怪不得。”   怪不得叶悬止能从我的梦境中离开,原来他真的很认真的不愿意我再进入他的梦里。   那本册子被扔在地上,闻人萦抬眼,眼前已经没有了夏夫子的身影。   叶悬止带着人去了阿秀的娘家。这一家人住在后街的街尾,外墙边种了一棵柳树。   叶掩敲过门,来开门的是个姑娘,长相与阿秀有些相似,是阿秀的妹妹阿香。   叶掩说明来意,阿香却犹犹豫豫地往回看。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爷子拄着拐杖站在院中,慢声道:“请进来吧。”   叶掩等人进屋,那老爷子站在堂中颤颤巍巍的作揖,礼节半分也不肯废。   叶悬止坐在上首,打量整个厅堂,一个中年妇人端上茶水,还预备了一盘茶点。茶点有些发霉了,但是霉点都藏在了最下面。   叶悬止问这位中年妇人,“你是阿秀的母亲?”   中年妇人眼圈一下子红了,老爷子见状咳嗽了一声,那中年妇人忙不迭地下去了。   叶悬止看了眼叶掩,叶掩会意,走出屋子,去找阿秀娘和阿香说话。   说起阿秀,老爷子神色愤愤,“真是有辱门楣,有辱门楣!”   他觉得阿秀与夏夫子之间的传言有辱门楣,也觉得阿秀死掉本身就有辱门楣。   叶悬止不欲与他多说了。   “阿秀的父亲呢?”叶悬止问。   阿香引着众人去了旁边的屋子。阿秀爹躺在床上,病歪歪的样子。   老爷子没跟着,他觉得只有儿子拜见父亲,没有父亲去见儿子的。   “我姐没了之后,我爹身体就不大好了。”阿香说:“前一阵去给我姐烧纸,玉米地长得太高了,我爹迷了路找不见我姐的坟,回来后他就说,我姐怨他,不愿意见他。”   阿秀爹躺在床上,眼角渗出浑浊的泪水。   他一哭,传到外面老爷子耳朵里,老爷子气得不得了,“这是怨我呢,怨我害了他的闺女!”   叶悬止皱眉,叶掩走到叶悬止身边,低声道:“阿秀的爹是老爷子的养子,老爷子一直不喜欢他,觉得养不熟。阿秀姐妹俩在老爷子眼里算不得人,但孙子不一样,孙子自出生就养在身边,老爷子把孙子当命根子看。”   叶悬止看了看屋子都在流泪的一家人,问道:“阿秀到底是怎么死的?”   阿秀爹忽然激动起来,只是说不出话,死死抓着阿香的手。   “我知道,我知道,爹。”阿香擦了擦眼泪,对叶悬止道:“是张五儿杀了我姐,我姐下葬的时候,脖子上一圈青黑,是他掐死了我姐!”   叶掩皱眉,“你们既然知道,为什么当时不说?”   阿香低着头,“当时我弟弟只定了亲,还没成婚,爷不让。”   一行人默默无语地走出阿秀家,叶掩道:“我真的不懂,骨肉亲情,竟至于此。”   叶悬止看着难得丧气的大弟子,有心想安慰两句。还没开口,脖颈上冷不丁地传来一阵刺痛,疼得他不住皱眉。   “师父,你怎么了?”叶掩关切地看过来,在叶悬止修长的脖颈上,叶掩似乎看到了一圈黑色的刺青。   叶悬止捂着脖子,低声道:“你们先回去吧。”   叶掩想说什么,叶悬止只是摇摇头,避开他伸过来的手。   叶掩只好带着其余弟子先走了。   此时正赶上学堂下学,那个被弟弟欺负的小姑娘站在学堂门外的空地上,拿树枝画着自己刚学到的字。   她是在门外偷学的,一边放了一堆她捡的柴火。   夏夫子走出门,给了她一块点心。   小姑娘接过点心,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夫子,我家里在给我找婆家了。”小姑娘吃完,擦擦嘴,看着夏夫子,“我会和阿秀姐姐一样吗?”   夏夫子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笑道:“你阿秀姐姐现在很厉害的,没有人能再欺负她了。”   叶掩没听到夏夫子说的话,他走上前,小姑娘有点害怕他,飞快跑走了。   叶掩看着小姑娘跑开的背影,道:“夫子收学生要多少束脩,我来出了,让这个小姑娘进学堂吧。”   夏夫子袖着手,笑道:“我的学堂不收束脩。”   叶掩愣住,“不收束脩,为什么不让她也来呢。”   “因为她家里需要她干活。”夏夫子笑意还是那样和煦,“学堂里都是男孩子,女孩儿要帮家里干活,即使不需要束脩也不能让她们进学堂。”   叶掩听得心酸,“我真害怕她们以后都会成为阿秀。”   “说起阿秀,”夏夫子的话轻得像叹息,“一个人要有多恨才能变成厉鬼回来索命呢?”   叶掩眉头皱起,久久没有言语。   苏锦在里面叫他,叶掩进去了。夏夫子也要跟着进去,但是他忽然停住了脚步,转头望去。   山坡上站着叶悬止,风吹起他的长发和他的衣裳。   夏夫子缓步走上前去,走到他的对面。   叶悬止面色有些苍白,衣服遮掩不住的脖颈上有一圈黑色的刺青,透着靡丽之意。   叶悬止抽出剑,那柄雪青色的剑在阳光下闪耀着冰冷的光。   夏夫子抬眼看向叶悬止,眉眼边有一枚红痣,“你要杀我吗?阿止。”   叶悬止抬剑,抵着玄渚的肩膀。   玄渚不肯停步,抵着利剑靠近叶悬止。那柄剑刺入玄渚的肩膀,刺破血肉,刺穿肩背,鲜血浸湿他的衣裳。   叶悬止握剑的手很稳,没有半分退缩。   玄渚停下脚步,只差一点点就能触碰到叶悬止。   “阿止,”因为失血过多,玄渚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他对着叶悬止笑,轻声道:“我很想你。”   叶悬止没有说话,他只是用平静的眼睛看着玄渚。   玄渚用目光一寸一寸描摹叶悬止的模样,道:“你变了好多,变得不爱说话了。你以前跟叶掩一样总是很欢快的。那天我看叶掩练剑,简直以为是你又回来了。”   叶悬止终于有了动静,他抬眼看着玄渚,“别动我的徒弟。”   玄渚很欣喜,“你愿意同我说话了?我有很多话想告诉你。”   他完全不管身上的伤,絮絮道:“我去了很多地方,学会了很多道理。我比以前懂事多了,我都能做夫子教学生了呢。我的学生跟你的学生没法比,不过我还挺喜欢他们的,尤其是那个小姑娘,叫阿秀,她简直聪明极了。”   叶悬止的眸光微动,“阿秀化鬼跟你有关。”   “我本来是不打算多管闲事的,”玄渚道:“可是她很可怜啊。我还有你,可是她什么都没有,我就想着帮帮她吧。”   叶悬止没有说话,或许在他心里玄渚每一句话都是谎话,都不必听。   在叶悬止平静的,没有任何波动的目光里,玄渚的笑容渐渐消散了。   “阿止,你也同我说句话好吗?”   叶悬止还是那样平静地看着他,玄渚这个时候才觉得肩膀上的伤很痛,痛得他浑身都在颤抖。   “你不允许我入梦,也不见我,不愿意跟我说话,也不再对我心软了。”玄渚抬起头,看着叶悬止,“那你杀了我吧。” 第25章   叶悬止回到院子里,树下叶掩几个人正在说话,见叶悬止回来,都走上前。   叶掩的目光落在叶悬止的脖子上,他在脖子上围了一圈雪青色的丝带,将那可疑的刺青挡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   叶悬止不想多说,叶掩也就没有问,几个人交流了一下得来的消息,计划下一步行动。   叶悬止让苏锦将这个村庄的地图拿出来,他在上面标记了几个红点,将众人分成两两一组,前往布阵。   “今晚就是月圆之夜了,”叶悬止道:“不能让阿秀再杀人。”   他将地图交给叶掩,带着剩下的人去张五儿家里。   张五儿和他老娘看着闯进来的人惊慌不已,叶悬止不欲听他们吵闹,施了个禁言诀将他们关在了堂屋里,命人好生看守。   这是这些昆仑弟子为数不多的实战,院子里里里外外都扯上红绳,有几个心里没底的弟子站在叶掩身边,听他仔细安排。   院中坐着叶悬止,苏锦在他身边,趴在小板凳上在叶悬止眼皮子底下画符,紧张地不得了。   叶掩有心为师弟解围,接过闻人萦的活计,亲自研朱砂墨。   “阿秀也是个可怜人,”叶掩道:“十几二十岁的一个姑娘,花一样的年纪,就这么没有了。甚至死后都不得安生,你叫她如何不怨。”   叶悬止的目光落到叶掩身上,片刻后,道:“说说你的想法。”   叶掩正色道:“她杀的那些人,小混混扒了她的坟,毁其尸骨、媒婆为张胡王几家牵线,葬送了她的姻缘。那小女孩的爷爷要将她卖掉,更可恨的是那被灭门的一家,他们一家子都是男丁,所有的女孩在一出生就被拿去卖掉,还是卖给人家做药材,何其残忍,死不足惜!”   叶掩越说越愤怒,“师父,我们真的要捉阿秀吗?我觉得阿秀做的没错,换了我是她,未必会比她现在仁慈。”   叶悬止从头到尾都很平静,他看着义愤填膺的大徒弟,缓缓开口,“你忘了死掉的同门吗?”   叶掩一愣,如当头棒喝。   “阿秀杀村子里的人,是为报仇,可是她还杀了无辜的修士。”叶悬止看着叶掩,“你要怎么说,说她是为了自保吗?”   叶掩哑口无言,随即羞愧,“我,我想差了。”   叶悬止安慰地拍了拍叶掩的肩膀,忽然问道:“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叶掩有些惊讶地看着叶悬止,道:“夏夫子和我聊过阿秀的事情。”   叶悬止皱起眉,“不要听他的话,他的话一个字也不要信。”   一旁沉默的闻人萦听见这话,抬眼看了看叶悬止。   叶悬止还算敏锐,看着一晚上一言不发的小徒弟,道:“怎么了?”   “师父,我有话想对你说。”   叶悬止看了眼闻人萦,起身将闻人萦带往无人处。   “什么事?”   闻人萦下定了决心,将白天夏夫子对他说的话告诉了叶悬止。   他其实很犹豫,这些话说出来对他没有什么好处,说不定会让叶悬止对他心有芥蒂。可是,连叶掩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因为夏夫子的话昏了头,闻人萦怕自己也被夏夫子利用。   叶悬止沉默了好一会儿,闻人萦心下发紧,慢慢开始后悔。   “你做得很好,”叶悬止终于开口说话了,“刚开始修魔时修炼速度总是很快,但其实这些都是欠下的债,以后要还的。你看魔修有几个能结婴的,就是因为过不去雷劫。阿萦,你遭逢大变,心智坚韧,如今面对谵妄之语也能不动如山,你以后会有大造化。”   闻人萦很少被人这么夸奖过,他有些不适应,只低低地应了两声。   “对了,”闻人萦道:“夏夫子还问了我如梦令的事情,这本功法有什么特别吗?”   叶悬止犹豫片刻,道:“他擅长入梦,你好好修习这份功法,在梦里也不至于任人宰割。”   闻人萦点点头,看上去有几分听话弟子的模样了。   说话间,院中的红绳忽然剧烈动荡起来,夜色漆黑如墨,红绳散发着微弱的光。   “来了。”叶悬止道。   庭院中央,一个红衣人影渐渐显露,阿秀还是那副苍白的样子,看着眼前的叶悬止。   叶悬止走到近前,指尖点了点阿秀的额头,“看看这个院子,这是你去世的地方。”   阿秀死在一个冬夜,刚过完年不久,村庄里的人有条不紊地开始新一年的生活。   阿秀白天去夏夫子的学堂听课,夏夫子的声音很好听,教的东西都是阿秀以前不知道的。   下了课后,阿秀同姊妹们往回走,小姐妹告诉她,镇子上在招绣娘,管吃管住还发工钱。阿秀手艺这么好,不如去试试。   阿秀很心动,怀揣着这份心动,阿秀回到了家。阿秀有一个婆家,有一个娘家,不过那都不是她的家。   她跟丈夫提了要出门做工,丈夫听到有钱拿,很高兴。婆母却从厨房里冲出来,不许她出门。   阿秀在里屋听见婆母在跟丈夫说话,说阿秀不是出去做工,是要跟人私奔。就是她没有别的相好,出去之后也要养大了心不愿意回来。   阿秀愤愤的,心说你猜的没错,我要是出去,就绝不会再回来。   这天晚上,丈夫凑过来,要脱阿秀的衣服。阿秀不愿意,她看不上丈夫,她讨厌这个家。   丈夫生气了,上来撕扯阿秀的衣服,阿秀挣扎,丈夫就掐着阿秀的脖子。   阿秀越来越疼,越来越疼,最后没有知觉了。   阿秀的葬礼办的很大,丈夫家陪葬了一对金镯子。那一对金镯子,是阿秀最后的体面。   阿秀再有意识是在一个月后,那天下着雨,阿秀站在雨里,看几个人鬼鬼祟祟地扒坟。坟包被扒开,棺材被启出来,那两只金灿灿的镯子被人拿走了。   阿秀蹲在坟包前,想给自己的棺木上盖把土。但是她摸不到土,雨水也打得她生疼。   她歪倒在泥水里,奄奄一息。   “真是可怜。”远处有人走过来,他撑着伞,一身白衣,浑浊的泥水溅不到他身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阿秀,眼中流露着悲悯。   “那个人是谁?”叶悬止问道。   阿秀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笑道:“是夏夫子。”   夏夫子是她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对她友善的人,她的一生都因为夏夫子而改变。   叶悬止有些话如鲠在喉,闻人萦看了看叶悬止,又看向阿秀,决定自己来做这个恶人。   “他是骗你的,那个人是骗子。”闻人萦道:“他接近你,或许只是为了引你化鬼。”   阿秀摇头,不肯相信。   闻人萦还要再说,苏锦拉住他,“算了吧,不要再说了。”   何必非要阿秀知道真相呢,真相那么残忍。   阿秀看向叶悬止,“我还有最后一个心愿。”   叶悬止道:“你说。”   “我要杀了张五儿,为我自己报仇。”阿秀抚摸自己的脖颈,“我要杀了他,不然我死不瞑目。”   屋子里面,张五儿吓得瑟瑟发抖,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不行。”叶悬止道:“我不能让你再杀人,就算是为了报仇也不行。”   阿秀看着眼前姿容无双的叶悬止,有些失望,“你跟他们都是一样的,你们都是坏人。”   乌云褪去了,皓月当空,明亮的月亮落在阿秀身上,她周身的黑气忽然暴涨,直冲屋里的张五儿而去。   叶掩挡在她面前,四周缠绕的红线层层绑缚着阿秀,可是阿秀依然在挣扎,像是要从命运的深渊里挣扎出去。   叶掩手中的剑没能挥出去,阿秀挣脱红线,冲进屋子里。屋里传来惨叫,窗纸上溅满了鲜血。   叶悬止看向叶掩,他还没说什么,天上忽然传来一声惊雷,云层翻涌,连月亮都遮住了。   阿秀发狂了,她杀了张五儿,但并没有了却心愿进入轮回,反倒彻底失去了神志。翻涌着的鬼气布满了整个村庄,黑压压的,直让人透不过气来。   叶悬止拉过叶掩,快速道:“带师弟师妹们走。”   叶掩来不及说什么,带着苏锦闻人萦等人迅速撤出院子。   叶悬止抬手掐诀,流动着的咒语从他手中逐渐扩大,青色的光芒笼罩整个村庄,丝丝缕缕的灵力灵活地缠绕在鬼气之中,将它们一丝一丝地消耗殆尽。   黑气中央,是已经失去神志的阿秀。叶悬止看着她,有些犹豫,如果要叶悬止出手,那就只能将阿秀打的魂飞魄散了。   这样一个一生都是苦难的姑娘,最后要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吗。   就在叶悬止犹豫之时,一阵空灵诡谲的笛声传来,在寂静的村庄之中流淌。   这笛声流淌在寂静的人间,流淌入幽深的地府,敲开黄泉的大门,安抚每一个死去的灵魂。   阿秀在笛声中变得安静,身形变得轻盈透明。   叶悬止放下手,他看到半空之中漂浮着很多人的灵魂,甚至有死在这里的几个修士。他们的身形随着笛声渐渐变透明,魂归黄泉,以待来生。   笛声停了下来,叶悬止转头望去,月下有人穿一身白衣,眉边一颗红痣,慈悲如菩提,冷酷如妖异。 第26章   送走了阿秀,村子里的事情便告一段落。叶悬止传信回昆仑,花淼得知始末后说要过来接手后续的事宜,尽量避免阿秀的悲剧重演。   临走之前,叶掩带着几个人重修了阿秀的坟墓,在这附近,叶掩发现了一本残破不全的功法,和一块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石头。   叶掩把这些拿给叶悬止,道:“这是鬼修的功法?看着倒有些不寻常。”   叶悬止翻看两眼,眉头紧皱,“是不寻常,只是也是有违天道的东西。它能在短时间提升修为,但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你看阿秀,她发狂时能胜得过一个金丹修士,但是反噬剧烈,若不是......她是会魂飞魄散的。”   那天晚上的事情,众人都看见了,但是叶悬止始终不做解释,谈话间也多含糊其词。   叶悬止告诉叶掩,“把这本书毁了吧。”   “师父,”闻人萦开口道:“师父也说了,这本功法不寻常,即使不修炼,带回昆仑收藏起来也好啊。”   叶悬止看了他一眼,强调:“这样违背天道的修炼方法,会遭到很严重的反噬。今日若把它带回去,难保以后不会有人看见。”   “江山代有才人出,或许以后有人能改进一二,完善其中缺陷。”闻人萦辩驳。   叶悬止看了看闻人萦,又看向众弟子,“你们觉得呢?”   大部分人赞同闻人萦,虽然它现在不是个好东西,但是胜在稀罕,收集起来也不是坏事。   叶悬止沉默片刻,同意将这本书留下来。   他看向闻人萦,“你来保管这本功法,回到昆仑之后,封入藏经楼。”   闻人萦抿了抿嘴,郑重道:“我绝对不会看的。”   叶悬止这个时候才露出个笑模样,有些欣慰的样子。   “还有这个。”叶掩把那块看不出是什么的石头拿出来。   叶悬止拿过来,透过光看了看。   苏锦凑过来道:“这像是什么东西的碎片,大师兄,你就找到这一块吗?”   叶掩道:“只有这一块,跟那本功法放在一起的。”   素锦问叶悬止,“师父,这是什么?”   叶悬止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他把那块东西收起来,对众人道:“收拾一下,准备回去了。”   趁着最后在山外的时光,弟子们全都跑出去了,或是去就近的集市买东西,或是在田野里玩儿,连叶掩和闻人萦都被苏锦带去镇子里了。   叶悬止独自站在山坡上,四下里无人,他把那块石头拿出来。石头漂浮起来,浮在叶悬止眼前,散发着淡淡的光。   叶悬止看着这块石头,凝神思索许久。   “要回去了?”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叶悬止挥袖收起石头,他转过身,玄渚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他的伤还没好,脸色很苍白,偏偏一双眼睛漆黑,有些惊心动魄之感。   “这次回山,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见面。”玄渚感叹,声音轻轻的,很快消散在风里。   叶悬止不说话。   玄渚看了看他,道:“你那个弟子叫什么来着,叶掩?”   叶悬止倏地看向他,玄渚笑了,道:“我知道叶掩很重要,我不会动他的。”   叶悬止皱起眉,有些欲言又止。   玄渚遥望远方,天高云淡,分外恬静,“你觉得,阿秀的事会就此止住吗?”   叶悬止看了他一眼,“你要说什么?”   “前段时间我去了人间的帝京,在那里待了一段时间,学到了很多东西。”玄渚道:“我本以为只有帝京才是欲望之地,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村子里都有这样的诡谲人心。”   叶悬止定定地看着他,忽然道:“阿秀的死跟你有关吗?”   玄渚目露惊讶,“阿秀不是我杀的。”   “我是问,”叶悬止道:“跟你有关吗?”   玄渚神色收敛,他沉默了好一会儿,道:“与我无关,我不知道她会死,我也不想她死。如果我知道那天回去之后她会死,或许我会救她。”   叶悬止看了他一会儿,像是在审视他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那些昆仑弟子呢?”   “也不是我杀的。”玄渚道:“月圆之夜阿秀失控,等我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来得及将叶掩送出去。”   “这么巧。”叶悬止不咸不淡道。   玄渚有些委屈,“你不信我?”   叶悬止看了他一眼,“阿秀为什么会化鬼?谁给她的那本功法?她为什么会忘了自己的死因?她可以只杀一个张五儿,杀掉张五儿怨气消散,她不会发狂也不会不断的杀人。”   玄渚不说话,这样的话怎么引得来叶悬止。   叶悬止慢慢呼出一口气,他没有斥责,也没有厌恶,甚至连失望都隐藏的很好。但是在叶悬止平静的神色下,玄渚捕捉到了痛苦。   “你因为我而痛苦吗?”玄渚看着他,目光甚至是眷恋的,“我做的坏事,我杀的人,会让你感到痛苦吗?”   风很大,吹乱了叶悬止的衣服头发,他深深地看了玄渚一眼,那一眼的情绪很复杂,让玄渚想到了一百年前,那个擦肩而过的瞬间。   叶悬止带着弟子们回昆仑,一路上碰见很多前往昆仑的修士。仙门大会要在昆仑召开,昆仑又热闹起来了。   刚进山门,叶掩就看见一群不同装束的年轻人围在一个微型喷泉山景前,不知道在做什么。苏锦挤过去看了一会儿,回来说,“他们在看无垠水。”   无垠水被搬到了山门前,用来审查进入昆仑的人。   “小师弟是不是还没玩过无垠水?”苏锦把叶掩和闻人萦都拉过去。前面一个男弟子犹犹豫豫地不敢碰无垠水,苏锦倒不怕,大大方方地把手伸进去,一点也不觉得痛,   苏锦看向闻人萦,“小师弟,你也来试试。”   闻人萦不动,叶掩看了看他,道:“无垠水灼伤人是很正常的事,我有时候也会被伤到,不是谁都像苏锦一样无忧无虑的。”   苏锦喊道:“小师弟,别犹豫了,快试试。”   闻人萦禁不住苏锦催促,把手放在了小瀑布下面。甫一接触到无垠水,闻人萦就感到了一股尖锐的刺痛。他倒吸一口冷气,迅速收回了手臂。   旁边围着的弟子们都看向他,交头接耳地问这人是谁,在无垠水里这么疼,看来不是什么好人。   在众人的目光和手臂的灼痛之中,闻人萦咬牙走开了。   苏锦看了看叶掩,难得有些手足无措,“我......”   叶掩摸了摸苏锦,道:“晚一会儿去给他道歉。”   “好。”苏锦点头,担心地望着闻人萦的背影。   闻人萦走到叶悬止身边,叶悬止看着他的脸色,道:“怎么了?”   闻人萦不说话,只是扶着手臂。   叶悬止了然,道:“人心复杂,一捧水如何能辨人善恶?不必多想,问心无愧就是了。”   闻人萦还是很在意,“无垠水没有出错过吗?我自认称不上品德高尚,可也算不得坏人吧。”   叶悬止笑了,笑过后笑意又收敛起来,“怎么没有出错过,当然出错过。”   “是谁?”闻人萦问。桃子的文   叶悬止摇摇头,没回答。   叶掩带着师弟们回白云峰了,叶悬止去往正阳峰,找江白之。   江白之在忙仙门大会的事情,叶悬止见了他,简略的说了阿秀的事情。   江白之抬手揉了揉眉心,脸上写满了疲惫。这一百年,江白之似乎都笑都很少了,他的眉间起了褶皱,看起来总像皱着眉,一些年纪小的弟子都怕他。   “阿秀的事情里有个夏夫子,”江白之看向叶悬止,开门见山道:“他是玄渚吗?”   叶悬止沉默地点点头。   江白之想问你为什么没有杀了他,但是他最终没开口,只是拿出一封请帖给叶悬止。   叶悬止打开,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有些不可置信,“你要邀请玄渚来昆仑参加仙门大会。”   “是。”江白之声音淡淡。   叶悬止不能理解,江白之对玄渚恨之入骨,可他现在要让玄渚来昆仑。   “仙门大会之后,要重开南岳秘境探神遗之地。”江白之低声道:“我会在那里杀了玄渚。”   叶悬止张了张嘴,“玄渚很危险,你想利用他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话有些无力,叶悬止知道,事关神遗之地,不会有人退步。   “我当然知道他有多危险,”江白之道:“一百年前我已经领教过了。”   “昆仑弟子怎么办呢?玄渚会伤害他们的。”叶悬止低声道。   “我不会让他乱来,”江白之道:“现在不是一百年前了。”   叶悬止垂下眼,神情忍耐而痛苦。在昆仑山呼啸的风里,他的身形显得格外单薄。   江白之看着他,有些恨恨,有些不忍。   “杀了他吧,”江白之劝说:“杀了他,洗刷你的罪责,证明你不会背叛昆仑。杀了他,你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第27章   白云峰上雾气萦绕,呼吸间都是湿润的气息。苏锦追着闻人萦跑上石阶,踩掉不知道多少苔藓。   “小师弟,你走慢些。”苏锦气喘吁吁。   闻人萦回身看了他一眼,“什么事?”   苏锦抓紧快走两步与他并肩,“我不该在山门前同你玩闹,我向你道歉。”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闻人萦睨了苏锦一眼,“你也觉得我是坏人。”   苏锦连忙摇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不必与我道歉。”闻人萦转过身继续往上走,很快把苏锦甩下了。   苏锦有些讪讪,他弯下腰提着衣摆,慢吞吞地往上走。   石阶边的竹林忽然簌簌响了起来,苏锦看过去,只见竹梢上有只白猫,金色的眼睛正盯着苏锦。   苏锦瞪大眼睛,看着白猫轻盈地从竹子上跳下来,落到地上变成玉树临风的少年郎。   “二师兄。”苏锦站直身子,有些局促。   景湖看着苏锦,“你做错了什么要向他道歉?”   苏锦把山门口的事情说了,道:“早知道我就不跟他闹了。”   “与你无关,”景湖漂亮的脸上情绪寡淡,“又不是你抓着他的手按进去的。”   苏锦纠结地眉毛都皱了起来,“还是跟他道个歉吧。”   景湖金色的眼睛盯着苏锦,“为什么?”   “因为,”苏锦道:“我想让他开心。他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想叫他开心些。”   他拉着闻人萦玩闹,拉着他与人拌嘴吵架,拉着他往叶掩和叶悬止跟前凑,都是想让他开心些。   “人都是这样吗?”景湖道:“我不明白,我做的事情都是为了让自己开心的,管别人做什么?”   苏锦若有所思,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叶悬止一回到白云峰就把自己关在了小楼里,整整半个月没有露面。白云峰大小事情都由叶掩负责,教导闻人萦剑法的事情自然也落到了他身上。   闻人萦向往强大的人,所以他对叶掩很有好感。对于叶悬止,他更有一种隐秘的好奇,连带那座小楼都变得神秘起来。   “师父以前也经常闭关吗?”闻人萦道:“他刚从外面回来就闭关了,除了掌门,谁都没有见。”   叶掩道:“师父不好交际。”   闻人萦摇摇头,“我觉得师父看起来很不开心,他好像有很多很多的秘密。”   叶掩看了眼小楼的方向,放下剑休息,“其实我也这样觉得。”   闻人萦走到叶掩身边,听叶掩回忆从前。   “我自小跟着师父,在我很小的时候,师父就已经是现在的样子了。”叶掩道:“白云峰人迹罕至,是整个昆仑最寒冷的地方。我一直觉得白云峰苦寒,一年又一年,难捱得紧。”   “可是师父不觉得,”叶掩道:“师父常年待在白云峰,大部分时间用来教导我们,偶尔会出门,一个人去一个人回,安静地不像话。旁人也很少踏足白云峰,只有徐长老会来看他。”   “师父没有朋友吗?”闻人萦问道。   叶掩想了想,道:“天悲寺的慈悲长老,日月宫的宫主屏妃都是师父的旧友,年轻的时候他们被称为三君子。我出门在外时,看在师父的面上,他们对我很照顾。”   “天悲寺的慈悲长老,日月宫的宫主屏妃......”闻人萦道:“那为什么,师父成了无人问津的白云峰峰主?”   叶掩看了闻人萦一眼,“小师弟,你这叫什么话,师父也不差啊。”   在叶掩眼里,叶悬止自然不比人差。闻人萦有点无语,叶掩就抓着他,长篇大论吹嘘叶悬止有多厉害。   风吹响了藏经楼的金玲,小楼的门开了,叶悬止走了出来。   叶掩和闻人萦忙迎上去,“师父。”   叶悬止叫了叶掩进小楼。   “师父,有事情交待我?”叶掩问道。   叶悬止的面色有些不见天日的苍白,但是神态还平静。   “是那个村子的事情,”叶悬止道:“花淼虽然去了,但是我怕她们不清楚情况,你去帮帮她们吧。”   叶掩皱起眉,“可是我才刚回来啊。”   叶悬止抿了抿嘴,“当时没想起来,不然就直接让你留下等着花淼他们了。”   叶掩不太能理解,他看着叶悬止,隐约觉得师父是想支开自己。   叶悬止揉了揉眉心,眼里是藏不住的疲倦。   叶掩看见,不忍再说什么了,他相信师父有师父的安排。   “我知道了师父,到了那边,我会好好帮花师姑的。”   叶悬止看着叶掩,冲他招了招手。叶掩矮下身,伏在叶悬止身边,温顺的像个孩子。   叶悬止的心情并不平静,叶掩能感受得出来。此时此刻,叶掩对于师父过去的好奇无比强烈,他很想知道师父到底发生过什么,他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叶悬止成为叶悬止。   隔天,叶掩见到闻人萦,告诉他,山上有人知道师父的过去,并且愿意说出口的,只有徐借月一个人。   恰好徐借月来白云峰藏经楼借书,闻人萦趁机凑上前去。   他还记得夏夫子曾点评过徐借月的剑法,说他的剑法很适合自己修炼。   放在以前,徐借月是他无论如何是接触不到的人,但是今日借着徐借月与叶悬止的关系,闻人萦竟也能在徐借月面前落个姓名。   “你是小叶的小徒弟,叫什么来着?”徐借月毫不掩饰打量他的目光。   闻人萦微微低头,“闻人萦。”   “闻人萦,”徐借月啧了一声,“我其实不太喜欢复姓的人,上一个我记得的复姓的人叫钟离行,他最后死得很惨。”   闻人萦没听过这个名字,脸上有些茫然。   徐借月有些感叹,一晃这么多年,钟离行都成为没人记得的人了。   闻人萦觑着他的神色,“师父也认识这个叫钟离行的吗?”   徐借月挑眉,笑着看闻人萦,“你问这些干什么?”   徐借月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但其实他很敏锐。闻人萦思索片刻,没有撒谎,“我总觉得师父不快活,我想知道为什么。”   徐借月笑道:“孝子贤孙啊,不过你师父不用你费心奉承,你老老实实的,他不会亏待你。”   徐借月油盐不进,闻人萦咬着牙,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在山下的时候,我们碰见了一个人,他好像是师父的故交。”   徐借月顿住,目光变得锐利。   闻人萦趁机道:“我不是要奉承我师父,他对我好,我心里知道。我们遇见的那个人是师父的敌人吗?我去杀了他,师父会开心些吗?”   徐借月嗤笑,“就你,还想杀了他?”   “他很厉害吗?”闻人萦问道。   “很厉害,”徐借月直接道:“单论修为,你师父未必赢得过他。”   “单论修为?”闻人萦道:“要是不论修为呢,谁更厉害?”   徐借月笑着道:“他的修为高过你师父,你师父修为高过掌门,掌门多年前曾将他重伤,你自己慢慢算吧。”   闻人萦听得直皱眉。   “小师弟?”闻人萦身后传来苏锦的声音,“小师叔祖,你也在。”   徐借月看见苏锦,立刻变得笑盈盈的,“小苏,你好啊。”   苏锦走上前,向徐借月行了个弟子礼,随即笑嘻嘻凑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徐借月摸了摸苏锦的脑袋,“你的小师弟在打听你师父的事呢。”   苏锦看了看闻人萦,恍然大悟,然后看向徐借月,“我们在山下碰到个特别特别坏的骗子,他好像和师父认识,小师弟是不是找你问这个。”   徐借月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苏锦立刻道:“那你跟我们讲讲吧,那人跟师父到底是有旧还是有仇啊。”   徐借月禁不住苏锦的歪缠,慢悠悠道:“既有旧,也有仇。”   苏锦和闻人萦对视一样,随即看向徐借月,“不懂。”   徐借月有些恨铁不成钢,他看向闻人萦,“你觉得呢?”   闻人萦犹豫片刻,道:“还是仇重要些,这人得死。”   徐借月慢悠悠叹了口气,“就算他死了,叶悬止也不会快活的。”   叶悬止的欢愉时光,戛然而止在了一百年前。此后他活在无边的永夜,背负着愧疚与悔恨,找不到出口。他如果自私一些,可以离开昆仑和玄渚在一起,他也可以狠心一点,杀了玄渚做回原来的那个天之骄子。   可是叶悬止哪一种都做不到,他只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是他将玄渚带出来的,此后好的坏的他都有责任。   玄渚杀的每一个人,都是叶悬止递的刀,玄渚犯下的每一桩血债,叶悬止都要背负一半,他永远纠结,永远痛苦,永远无法解脱。   徐借月很唏嘘,但是在苏锦和闻人萦催促的目光中,他只是笑着,拉长了调子,“如果你见过以前的他,那你会可怜现在的他。” 第28章   黄昏的时候叶掩准备下山,山上从午后开始飘雪,黄昏时分天色已经昏暗的不得了。叶掩背着剑,兜帽压得很低,以抵挡风雪。风声呼啸,雪花模糊了眼前的视线。叶掩踩在望不到底的台阶上,恍然觉得天地间好像只剩自己一个。   “敢问阁下可是昆仑修士?”迎面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叶掩抬起头,不远处的石阶上,站着一个人。   等走进了,叶掩才看见那个人的面容,他有一张十分得天独厚的脸,一双眼睛格外深邃,在他左眼眉边,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他穿着大红氅衣,站在风雪里。   “在下玄渚,”玄渚拱了拱手,温声道:“我是受邀来参加仙门大会的,因风雪阻路,故而来得迟了。”   他说话行事温文有礼,一见就使人心生好感。   叶掩回头看了看已经看不清的山门,又看向眼前的温润君子,便道:“我是昆仑弟子,我带你进去吧。”   玄渚道了谢,跟在叶掩身后。   等走到山门,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风雪很大,在夜色里越发肆虐。   叶掩引玄渚进昆仑,过问心石,过无垠水。玄渚不是魔修,问心石自然没动静。他站在无垠水前,石景蒙上了一层雪,变成了雪山,乍看之下,很像昆仑。   “无垠水到底是测什么的呢?”玄渚问道:“测品德高低吗,那是谁为它制定的标准?”   叶掩撇了玄渚一眼,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意思。   玄渚袖着手,道:“如果一个从不滥杀无辜但是认为自己有罪的人,他能过无垠水吗?如果一个人手上血债累累,但他不觉得自己有罪,那么他能过无垠水吗?”   叶掩答不上来,他道:“你是不是不想过无垠水?”才说这些有的没的。   玄渚失笑,他伸出手,流水从他指尖划过,他并无半分不适。   叶掩有些惊讶,“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玄渚摇头,叶掩的神色就变了,变得有些敬佩,“我本来以为除了我师父,不会有人在无垠水下还能这样坦然,看来,你也是一位真正的君子。”   玄渚有些想笑,他问道:“你师父能过无垠水?”   “我没有见我师父试过,”叶掩道:“但我觉得他一定能过去。”   玄渚挑眉,“那么,在你心里,你师父一定是天下第一等的君子。”   “宽容,慈悲,耐心,正直,勇敢,坚韧,所有世人想得到的美德,都可以在你师父身上找到。”玄渚道:“这样一个人,从不犯错,从不自私,他可以永远庇护你们,永远理解你们的悲伤难过,以他超乎常人的同理心和责任感,去爱着每一个人,去原谅每一个人。”   叶掩沉吟片刻,“你说的没错,我师父就是那样一个人。不过不止他保护我们,我也会保护他的。”   玄渚顿了顿,看向叶掩的目光戴上了些欣赏,“这很好。”   叶掩看了看玄渚,他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并不简单。   “现在天很晚了,我带你去住的地方吧。”叶掩道:“我自己还有事呢。”   “好啊。”玄渚点点头。   叶掩指了个方向,“往这边走。”   玄渚看了眼,却停住脚,“是这边吗?”   “这是近路,穿过洞天镜,那边就是给来客们住的地方。”   玄渚看向幽深的前路,摇了摇头,“我不想走这条路。”   叶掩皱起眉,“为什么?”   玄渚淡淡道:“就是不想啊。”   叶掩觉得这人真奇怪,但他也没有办法,来者是客。   他带着玄渚走了另一条路,路两边的石灯长明,在雪地上映出昏黄的光。   “......怎么,你还不服气啊!”   “还找救兵?你找的这个救兵比你还废物呢!”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叶掩看去,路那边的树丛里,站着几个人,推推搡搡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苏锦和闻人萦站在一起,闻人萦面色铁青,“你别欺人太甚!”   “欺负你又怎么样?”对面有五六个弟子,将他们两个人围了起来,“你有什么了不起,整天冷着一张脸谁都看不上的样子,你当自己是谁呢!”   新收入门的弟子中,闻人萦天分最好,但是被分去了无人问津的白云峰。他又性情桀骜,不喜与人来往,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就与人结下了仇。   苏锦是后来过来的,一开始还想着打圆场,实在不行以师兄的身份压一压人,先把闻人萦带走再说。   那几个弟子看了看苏锦,一开始有些怵,后来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听我师兄说,他天分很差,比我们都不如。”   苏锦一愣,倒没说话,他天分差是事实,只是被师弟们这样说出来,还怪没面子的。   闻人萦更生气了,“你们也配提天分?一个赛一个的愚钝,说起天分也不怕贻笑大方。”   “就你配?”对面有人叱骂,“你一个出身来历都说不清楚的野种,再加上这个废物,你们也配做昆仑弟子!”   他们话说的难听。叶掩皱着眉走过去,还没到跟前,树梢之上忽然一支冷箭传过来,擦着骂人弟子的脸过去,他的嘴边和脸颊都被伤到了,鲜血淋漓。   苏锦拉着闻人萦,挡在他身前,低声道:“是二师兄。”   那几个立刻抽出长剑,“谁!是谁!”   眼见事态升级,叶掩立刻走过来,“你们在做什么!”   见了叶掩,这些人再没了嚣张的气焰,叶掩跟闻人萦和苏锦不同,他要出身有出身,要天赋有天赋,虽然是白云峰弟子,但是掌门和几位长老都对他青眼有加。   “是他们先动手的!”受伤的那个弟子大约有些家世,并不很怕叶掩,“你们残害同门,我要禀明执法长老,给你们好看!”   “是你们先出言不逊的,”苏锦对叶掩道:“他们把小师弟围起来,要不是我赶过来,小师弟就被欺负了!”   闻人萦无语,你赶来了有什么用,一块被他们欺负。   叶掩自然偏向自己的师弟,“你尽管去告,今晚的事情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就是你不去告诉执法长老,我也要找你师父问问,昆仑弟子是不是都这般欺凌同门的。”   叶掩态度强势,那几个弟子不自觉就弱了下来,纷纷走开了。   叶掩还在生气,问苏锦,“你知不知道那几个人是谁?明天跟我去找执法长老。”   苏锦眼睛一亮,“师兄,你不走啦!”   叶掩一顿,有些犹豫。师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要支开他,可是他一走,白云峰就没了人,仙门大会在即,连个撑场面的人都没有,以后岂不是更被人看不起。   景湖倒是厉害,但他行事没有轻重,容易闹出大乱子。   想起景湖,叶掩板着脸看向树梢,“下来!”   树上有一只白猫,几乎和雪色融为一体,只有一双眼睛在黑夜里亮得惊人。   玄渚很喜欢这只白猫,一直盯着看。   白猫看向玄渚,弓起身子哈气。   叶掩见状挡在玄渚面前,“这是仙门大会的客人,不得无礼。”   白猫从树上跳下来,落到地上变成人形。景湖抱着胳膊,看向玄渚的目光有些敌意。   叶掩训斥他,“你怎么能对同门出手,见了血那就不是一般的事情了。”   景湖不回答,只是道:“师父来了。”   叶掩一愣,回头看去,只见树木掩映的路上,渐渐走来一个青色的身影。叶悬止走到众人面前,目光在玄渚身上停留片刻,又看向自己的几个徒弟。   “受伤了没有?”   闻人萦和苏锦摇摇头。   叶悬止点点头,道:“天晚了,都回去吧。”   叶掩还想说些什么,叶悬止道:“你也先回去,明天有的是时间训斥他们。”   叶掩眼睛一亮,“我,我不用走了?”   叶悬止点点头,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玄渚。   玄渚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容。   叶悬止面无表情。   叶掩这才想起来介绍玄渚,“这是仙门大会的客人,我正要领他去住处。”   “我带他去。”叶悬止道:“你不用管了,带师弟们回去。”   叶掩有些惊讶,看看叶悬止又看看玄渚。   叶悬止没有解释,只是转过身往前走,玄渚自然而然地跟在他身边,不多会儿,两个人就变成了并肩行走。   “那只白猫......”   “他叫景湖。”叶悬止不咸不淡道。   “哦,那只景湖好漂亮,”玄渚道:“你从哪里找来的,我也想要。”   叶悬止看了他一眼,玄渚道:“好吧好吧,他是你的徒弟,我知道了。”   叶悬止没理他。   玄渚看了看他,笑道:“我听说你让叶掩下山,为什么,他不是刚回来吗?”   叶悬止不语,玄渚道:“你是怕我跟他碰上,我同你说了,我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叶悬止看过来,“可是你今晚还是找上了他。”   “你知道,他很像你年轻的时候。”玄渚笑道:“我今天同他聊了几句,他对你十分尊敬。”   叶悬止警觉,“你跟他说了什么。”   玄渚叹气,“我的意思是说,他对你十分尊敬,不会因为我的三言两句就动摇,你该对他有点信心。”   作者有话说:   玄渚:我不是来跟你抢孩子的抚养权的。 第29章   叶悬止停住脚步,风雪扑在他的衣摆上。   玄渚看向他,等着听他说话。   叶悬止抿了抿嘴,继续往前走,一言不发。   玄渚有些失望,叶悬止的话少了很多,他再三引诱,也不见他多说几个字。   雪地里走过两个人,留下一排脚印,又很快湮灭在风雪里。叶悬止停在一个院子前,他推开门,院门发出吱呀一声。   不大一个小院,院子里落满了雪,厚厚一层,像是松软的棉花铺了一地。   玄渚没进去,他抄着手打量整个院子,一重一重的禁制织成密密麻麻的网,将整个院子围了个密不透风。   他伸出手,指尖点了点,青色的若隐若现的光芒如灵蛇般从玄渚指尖缠绕上来,像锁链一样紧紧缠绕在他的手腕上。   “真是精巧,”玄渚由衷夸赞,“当世无二。”   他转头看向叶悬止,笑道:“应该是单为我一个人设的吧。”   叶悬止面色淡淡,“你知道就好。”   玄渚摩挲着手腕,道:“可这样一来,我就没有一点自保的本事了。”   他歪了歪头,看向叶悬止,“要是别人欺负我怎么办呢?”   叶悬止瞥了他一眼,“与我何干?”   “真是狠心,”玄渚将手放回袖中,连带着那冰凉的锁链一起,“当初你担心我,连佩剑都可以给我防身用。”   叶悬止捏紧手指,一言不发。与玄渚见面是件很艰难的事情,他平静的神色下总是隐藏着巨大的难言的痛苦。   玄渚看着不说话的叶悬止,目光渐渐柔和了下来,他伸出手,拂落叶悬止肩头的雪,轻声道:“风雪乱山深,卿当小心。”   叶悬止转身就走。   仙门大会的开幕典礼要持续七天,白云峰所有的弟子都去参加第一天的大典,只有叶悬止没有露面。   典礼上,徐借月叫叶掩等人站在他身边,道:“你们师父交代我看顾你们,这会儿就站在我这边,等典礼完了再去玩。”   叶掩道:“我们自己也可以的,师父太小心了。”   徐借月点头表示赞同,“我也觉得。”   仙门大会是昆仑很重要的事情,自先掌门去后,一百年间,昆仑只举行了过三次这样的盛会,其余多半由日月宫牵头,也因此,日月宫隐隐有仙门至尊的意思。   怀箐不止一次地告诉所有弟子,对宾客们要以礼相待,决不能有失礼之处,落人话柄。   徐借月其实不喜欢这样的话,但他也知道江白之等人的不容易,只是不免怀念起自己当年横行霸道的时光。   一边的苏锦听他的辉煌岁月,几乎目瞪口呆,“小师叔祖这么过分,都没有人打你的吗?”   “那当然是有,”徐借月难得有听众,十分来劲,“不过呢,打不过我的,都被我揍得不敢说话。打得过我的呢,又打不过我师兄,照样不敢说话。”   “我听人家说。先掌门最是平易近人,犹擅以理服人,怎么会是你说的那么霸道。”苏锦道。   徐借月就笑,过后又有些落寞,愣神了一会儿,问苏锦,“你从哪里听说的,你师父给你讲的?”   苏锦摇摇头,“师父从不提师祖的事情。”   徐借月有些叹息,“如果我师兄还在,看到你师父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过。”   叶掩看过来,“为什么?”   徐借月不说话,任叶掩怎么追问都不肯开口了。   典礼结束后,叶掩带着几个师弟往回走,路上遇见几个昆仑弟子引着一群人,看服饰是御兽宗弟子。   那几个御兽宗弟子正高声交谈着,不知说了什么,几个陪同的昆仑弟子的脸色都不大好。   “......这是你们昆仑的妖兽吗?”有人指着景湖问道。   景湖不动如山,目光都没有分过去一丝。   有个昆仑弟子道:“他不是妖兽,是我们昆仑弟子。”   那边传来一阵笑声,一个御兽宗弟子道:“妖兽就是妖兽,岂能跟人一样?我说,你们昆仑选举弟子也该慎重些,什么都要不如什么都不要。也难怪,听说你们昆仑弟子青黄不接,挑一个妖兽做弟子也是没得选择。”   叶掩眉头紧皱,看向那为首的昆仑弟子,“木师兄。”   木师兄面色也不好,“这话未免有些偏颇吧。”   “哪有偏颇?”那几个人嘻嘻哈哈道:“我们说的都是实话。”   木师兄还没说话,站在一边的闻人萦冷着张脸,道:“你们御兽宗才是人如其名,一眼看过去,瞅不见几个人,都是些畜生。”   “你——”   “我们怎么,”苏锦大声道:“要打架,你们打得过我们?要告状,就你们御兽宗也配跟我们昆仑说话!”   苏锦凭气势压过了他们,御兽宗几个人面面相觑,木师兄这个时候出面打圆场,带着御兽宗那几个人走了。   叶掩看着那几个人离开的背影,“一个御兽宗也敢轻辱我们昆仑。”   苏锦知道得多些,道:“御兽宗的大小姐嫁给了日月宫的大长老燕则,他们是日月宫的姻亲,自然不是普通门派。”   闻人萦看了他一眼,“那你还敢跟他们叫板。”   苏锦叹了口气,“都怪小师叔祖跟我讲他那些辉煌往事,有点上头了。”   叶掩失笑,推着苏锦走了。   而事件的起因景湖,他还站在原地,金色的猫眼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几个人离去的方向。   白云峰上离主峰远,只能听到隐隐约约的鼓乐声,像是隔着一层东西一样听不分明。   亭子里有三个人,围着红泥小火炉,亭外大雪纷飞,翠竹沾着细雪,屹立在亭子一侧。   水壶里的水沸腾起来,叶悬止提起水壶,给慈悲和屏妃各自冲了一碗热茶。   慈悲一身黑色的袈裟,沉默寡言,气质也越发内敛。屏妃如今已经是日月宫的宫主了,似她师父一般细纱蒙面,珠冠垂下流苏,华贵之中自有一股从容。   “这翠竹比红梅有意思。”屏妃接过茶,道了声谢。   “你见过繁华太多,这会儿倒喜欢起枯索之景了。”叶悬止道。   屏妃笑笑,“所以说世事难测。”   当年几个人一起进南岳秘境,出来后叶悬止安然无恙,慈悲更上一层楼,只有屏妃重伤闭关许久。   后来屏妃痊愈,甫一出关就对上祸星。玄渚修为高深,又格外针对屏妃,屏妃不是他的对手,险些因此丧命。   接连重伤之后,屏妃痛定思痛,奋发图强,修为一举超过叶悬止和慈悲,成为三个人里最厉害的一位。   “你的那个徒弟叶掩,实在是不错,很有你当年的风范。”屏妃感叹,“一代新人换旧人,假以时日,你我都要被比下去。”   叶悬止笑笑,“他是很好,但你也不用抒发这诸多感慨吧。”   屏妃笑了笑,道:“我收了个徒弟,天分虽一般,但是十分刻苦努力,心性不是一般的坚韧。”   顿了顿,屏妃看向慈悲,“她叫夏月。”   慈悲手中的杯子咔嚓一声碎掉,茶水弄了他满身。   夏月,叶悬止从久远的记忆里翻出这个名字,慈悲在凡间的妻子,那个一心向道的青鱼族人。   “我就知道你没有放下。”屏妃道:“她不知道又经历了几次轮回,寿命比你我都漫长,修为却还不抵你我一半。天资啊,真是一道鸿沟。”   屏妃眼中神色莫名,不知是在说夏月,还是在说玄渚。   慈悲沉默片刻,道:“这次仙门大会,她也来了吗?”   “来了,”屏妃转着杯子,“但是她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把前尘往事都忘了。慈悲,她不记得你了。”   叶悬止看向慈悲,说实话,他有些担心慈悲,骤喜骤悲最伤身,何况慈悲修的是无情道。   好在慈悲还稳得住,“我想见见她。”   “不了吧,”屏妃拒绝,“对你不太好。”   慈悲沉默,道:“我前段时间得到了天阶诉心丹,你拿去为她提升修为吧。”   这下屏妃有些惊讶了,“真的这样放不下。”   慈悲不语,又恢复那观音低眉的模样。   屏妃打量他,忽然转头看向叶悬止,“你呢,你也放不下。”   叶悬止猝不及防,他避开眼,“你说什么?”   “你知道我说什么。”屏妃道:“我可是差点就被他杀了。”   叶悬止抿了抿嘴,“抱歉。”   “你替谁向我道歉?”屏妃问道。   叶悬止张了张嘴,“当年,是我将玄渚带出来的。”   屏妃点点头,“那你杀了他,了结他的罪孽,也算有始有终。”   叶悬止抬眼看向屏妃,“他跟神遗之地有关,你不想要神遗之地的宝藏吗?”   屏妃慢条斯理地摇摇头,“日月宫已是仙门至尊,只是你们的掌门不甘心如此,想要借神遗之地的宝藏翻身。你们需要神遗之地,我不需要。”   “那你要什么?”   “我要报仇。”屏妃直视着叶悬止的眼睛,“为我当年在围剿中死去的同门,为了差点被杀的我自己。”   叶悬止默默无言。   屏妃摇头,劝道:“出于故友之谊,我提醒你一句,祸星不能留。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你自己动手,也算你的功绩一件。”   屏妃还是仁慈的,她劝说叶悬止,只说这是他的功绩,并没有提那些他该背负的责任与血债。   叶悬止低头喝茶,茶水苦涩难以下咽。   风雪的另一边,玄渚推开房门,他还穿着那身红色的氅衣,雪花扑面而来,都落在他的身上。   玄渚伸出手捻了点雪送进嘴里,雪花冰凉,也没什么味道,只是玄渚没有了第一次看雪的兴味。   “喵~”   微弱的叫声从雪地里传出来,玄渚走过来,从雪地里挖出一只瘦小的白猫。这只猫通身雪白,只有眉心一点不起眼的黑。玄渚一开始还以为是脏东西,仔细看了才发现是一撮毛毛。   他把几乎冻僵的小猫抱进怀里,心情很好的转身回房间。   “我也有猫了呢,”玄渚摸着怀里的猫,轻声道:“我想要什么,总能得到的。”   作者有话说:   玄渚真的是大反派角色 第30章   叶掩和师弟们站在小楼里,这时候是清晨,雾气冰凉,竹叶子上挂着晶莹的细小冰棱。   叶悬止坐在主位上,怀箐带着几个弟子来给苏锦和闻人萦道歉,为着那天夜里起的冲突。   苏锦已经不为这几个人生气了,他们遇到了更讨厌的御兽宗弟子。   叶掩看了苏锦一眼,苏锦撇撇嘴,道:“师弟客气了,我们也有错,不该出手伤人。”   两边握手言和,只是气氛有些僵硬。怀箐也没想着真能化干戈为玉帛,只是给叶悬止一个交代罢了。   临走时,叶掩告诉了怀箐那些御兽宗弟子的话。   怀箐的眉头深深皱起,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眉头一皱起来,就显得苦大仇深。   等外人都走了,景湖才出来,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两手之间却有一只白色的,毛茸茸的小猫。   苏锦凑上前,“师兄,这是你养的猫猫吗?”   景湖点点头,又摇摇头。   苏锦看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激动地不得了,盯着那小猫看。   小猫倒也不认生,凑上前蹭了蹭苏锦的手背。   苏锦小声欢呼起来,把须弥戒里的所有的好吃的都拿出来,塞进景湖,“都给她吃。”   闻人萦站在叶掩身边,对景湖和他怀里的小猫都不感兴趣。   叶悬止端着茶,打量景湖怀里的小猫,眉头微微皱着,“这只猫......”   景湖抬眼看向叶悬止,“是我的。”   叶悬止就不说话了,他招手让景湖走到近前,伸手摸了摸小猫。小猫不敢动,蜷缩在景湖怀里。   “她身上有伤,”叶悬止道:“你晚些时候过来,我帮她看看。”   景湖松了一口气,道:“谢谢师父。”   叶悬止点点头,看向叶掩,道:“你来,我有件事吩咐你。”   苏锦等人自觉告退,小楼里只剩下叶掩和叶悬止。   叶掩走到叶悬止身边,给他换上新茶。   “溪川峰最西边的院子里住了人,”叶悬止道:“你去跟着他,看他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一举一动都要回来报给我。”   叶掩不解,“他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悬止斟酌道:“他是个很危险的人,极擅蛊惑人心,他的话,你一句也不要信。”   听他这么说,叶掩有些好奇了。   “师父之前让我下山,就是为了避开他吗?”叶掩问。   叶悬止承认了,“是。”   叶掩不懂了,“那为什么现在又让我去接触他呢?”   叶悬止抿了抿嘴,“既然避不开,就尽可能的去了解他,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叶掩若有所思。   “还有一件事,”叶悬止道:“如梦令要勤加修习,带着你几个师弟一起。”   叶掩点头应是。   玄渚的院子很偏僻,积雪压满屋檐和墙头,时不时就有一堆雪簌簌地落在地上。   他穿着一件绛红色的绸衣,外罩着雪青色的纱衣,风流雅致,不肖多说。此刻那层层叠叠的衣裳都堆在脚边,玄渚蹲在墙角边,正挖什么东西。   白色的几乎和雪融为一体的小猫从墙上跳下来,栽进雪地里翻了个跟头。积雪太深,小猫走的很艰难,尾巴上的伤口包扎得很漂亮。   “是他亲手为你包扎的吗?”玄渚将小猫抱进怀里,“他一定还喂了你很多好吃的对不对?”   小猫喵喵叫了几声,院门口站着一身黑衣的景湖。   玄渚站起身,小猫从他怀里跳下去,咬住景湖的衣角,将他拉来墙角。   景湖看着玄渚,目光很警惕。   玄渚不说话,只是看着那小猫上蹿下跳,这会儿又跑到墙角边,两只爪子挖起来。   景湖蹲下身帮她一起,白色的雪挖开,黑色的土挖开,露出堆叠在一起的妖兽尸体。   那些妖兽皮毛都很漂亮,只是血迹斑斑,扒皮挖眼,单从残留的痕迹上,就能看出曾遭遇过怎样非人的对待。这些妖兽是被人虐杀后埋在这儿的,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像景湖一样,已经修成了人身,是正经修士了。   景湖沉默不语,小猫哀哀的叫,漂亮的眼中沁出泪水。   “真是可怜。”玄渚站在一边,高高在上,悲天悯人的模样。   景湖倏地转过头,死死盯着玄渚。   玄渚道:“跟我可没关系。”   景湖不知信了没有,玄渚袖着手,温和道:“不过,我可以帮你。”   “你可以帮我什么?”景湖看着他。   “帮你救活他们怎么样?“玄渚言笑宴宴。   景湖沉默了很久,“我要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玄渚叹道:“都这么可怜了,我还要你做什么?”   他态度温和,语气怜悯,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   景湖却看着他,直接道:“我知道你是谁。”   玄渚的神色有些变化,他重新审视景湖,“你知道我是谁?”   景湖可以和动物说话,他知道的秘密很多。   “你是祸星,是我师父年轻时候的恋人,你背叛了他,害死了我师祖。”那天晚上是景湖第一次见到玄渚,但是在此之前,他已经听过很多遍这个名字。   那些情人间的絮语,那些冷漠而残忍的谋算,那些无人能感同身受的痛苦,景湖都知道。   玄渚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是他周身的气息一下子变了,像蕴藏着风暴,能绞碎所有人。   “真讨厌,”玄渚轻声道:“你没有你妹妹可爱。”   景湖看向小猫,小猫蹲在玄渚身边,不肯离开,目光还哀哀地看着景湖。   景湖没再说话,他带走了所有妖兽的尸体,离开了。   小猫跳上玄渚的手臂,在他怀里叫个不停。   “想要我帮他们?”玄渚摸着小猫,“当然可以了,只要你想办法将他带过来。”   他将小猫放下,小猫跑到门口,又往回看。   “去吧,”玄渚笑道:“快把他带过来,让他看看,我不止会杀人,我还会救人呢。”   小猫只好回过身,闷头冲进雪地里。   傍晚时分叶悬止来到小院外,小猫躲在叶悬止温暖的衣袖间,眷恋地蹭着他的手指。   正堂的门打开,玄渚坐在桌边,衣袖挽到手肘上,两只手摆弄着陶土。   叶悬止缓慢地走进屋子里,玄渚看了眼叶悬止衣袖间的小猫。   “小叛徒。”他笑道。   小猫被吓到了,挣扎着从叶悬止手中跳出来,跑到玄渚身边,带着惶恐的讨好。   叶悬止眉头微皱,将小猫抱起来放在桌上。   “你想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玄渚笑问:“你不是找人看着我了吗,我做的什么事情能瞒过你?”   叶悬止不说话,玄渚道:“我真的没有坏心思,小猫多可怜呐,我想帮帮她。”   叶悬止看了他一会儿,在他对面坐下来,“你要怎么帮她。”   玄渚笑了,一边摆弄着手中的陶土,一边道:“你记不记得女娲造人的故事?一个一个小泥点子就是一个一个活泼的小人儿,多有意思。所以我琢磨了一下,还真的琢磨出了点东西。”   玄渚给叶悬止看手中看不清楚模样的泥土,道:“你看,跟小猫像不像?”   小猫看了看玄渚,不敢说话。   叶悬止无语,接过玄渚手上的泥土,耐心而细致的捏成了各种动物的形状。   玄渚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什么都会?会编藤床,还会捏泥人。”   叶悬止没应声,玄渚笑容变得意味深长,“是了,你是大师兄,自然是应该什么都会的。”   叶悬止顿了顿,抬眼看向玄渚,“你安静些吧。”   “好啊,你慢慢捏,我不打扰你。”玄渚道:“可以照着我的样子捏一个吗?或者照着你的样子捏一个。我想要个小小的阿止。”   叶悬止抿了抿嘴,索性换了话题,“有了陶土做的身躯之后呢?要做什么。”   “简单,把他们的灵魂放进去就行了,虽然不是血肉之躯,到底有个躯壳,也算是活着。”   他说的容易,可是安放灵魂这件事,同他入梦的本领一样,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那你叫我来做什么?”叶悬止神色有些冷淡,“只是为了给你捏泥人吗?”   “当然不是了。”玄渚伸出手,修长的手腕上缠绕着冰凉透明的锁链,“你锁着我,叫我怎么出手呢?”   叶悬止有些警觉,玄渚还是笑盈盈地看着他,眉边的红痣鲜艳夺目。   “我知道你不放心,所以你可以坐在我身边看着我。”玄渚面色平淡地吐出冷漠的字眼:“或者不给我解开锁链,叫小猫的那些朋友都去死吧。”   叶悬止抿了抿嘴,很快选择了前者。   他布下一个小型的禁制,笼罩着玄渚和自己两个人,连小猫都进不来。   玄渚恢复了修为,随便拿起了一个小动物的陶像。   叶悬止看着他,声音轻得近似呢喃,“你的目的是什么呢?”   玄渚听到了,他看向叶悬止,目光温柔而明亮。   “我想让你陪陪我啊。”   这一整夜,叶悬止和玄渚隔着桌子对坐,小猫后半夜困得受不了,窝在叶悬止脚边睡去了。万籁俱寂,叶悬止闭着眼,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次日清晨,山门大殿外,来换班的弟子打着哈欠走上来。迎面看见高大的石柱上吊着七个人,个个都被剥皮剜眼,手脚被打断,身上不见一块好肉。血液顺着滴落下来,在每个人脚下汇聚成小小一个洼坑。   惊叫声惊破一个安静的早晨,各派弟子将大殿前围了个水泄不通,江白之站在最前面,看着被吊死在石柱上的七个人,面色铁青。 第31章   死去的七个人全都是御兽宗的弟子,其中还有一个是掌门亲传。尸体的惨状被御兽宗的人看见,御兽宗当即叫嚷起来,要求昆仑给个说法。   人是在昆仑地界出的事,凶手还堂而皇之地将尸体挂在了昆仑正殿之前,摆明了是向昆仑挑衅。   江白之立刻着人去查,这件事情不能拖,御兽宗难缠,背后还有日月宫撑腰。除此之外,还有不少门派等着落井下石。   怀箐和仇年负责彻查此事,徐借月则出面摆平舆论。昆仑上下都紧张了起来,这个时候,江白之罕见地去了白云峰。   小楼里没有人,江白之敲门没人应。他等了一会儿,刚转过身,就看见叶悬止抱着一只小白猫走了过来。   “你从外面回来?”江白之问道。   叶悬止推开门请江白之进去,“随便走走。”   两人一同走进小楼,叶悬止将小猫放在躺椅里,转身给江白之沏了茶。   “今日大殿前的事情你知道吗?”江白之道。   “听说了,”叶悬止道:“死了七个御兽宗的弟子,死状极其残忍。”   江白之点了点茶碗盖子,“有人看见你的徒弟景湖跟他们起过冲突。”   叶悬止顿住,“什么意思?”   江白之从袖中抽出一个卷轴,“尸体上有残余的灵力痕迹,把景湖叫来对一对,就知道是不是他了。”   叶悬止道:“这话没道理,就因为一点口角纷争,你就将他认做杀人凶手了?御兽宗弟子跋扈,与他们有纷争的不止景湖一人。”   “但只有景湖一个人是妖修。”江白之道:“御兽宗的那几个弟子参与贩卖妖兽,还曾虐杀妖兽取乐,景湖为同族报仇,合情合理。”   叶悬止摇头,“欲加之罪。”   “所以你不会把景湖交出来了?”   叶悬止不语。   江白之面色微沉,“景湖确实动了手,是不是。”   叶悬止叹了一声,“景湖的亲妹妹差点被他们折磨死,他跟那些人打了一架,身上肯定留下了灵力痕迹。”   江白之有些头疼,“御兽宗说是景湖杀了人,仗着有日月宫做姻亲,非逼着我们交出景湖。”   叶悬止为自己的徒弟辩驳,“景湖绝没有杀人,我的徒弟我自己知道,他不会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   江白之看了眼叶悬止,摇了摇头,“景湖是不是杀人凶手并不重要。”   叶悬止张了张嘴,他心里其实知道,“说到底,不过是昆仑不值得为一个景湖与御兽宗撕破脸。”   江白之没有看叶悬止,只是盯着茶杯里的水,“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对昆仑落井下石。”   在一阵漫长的沉默之中,江白之再次开口,“先把景湖交出来,我会想办法还他清白。”   叶悬止不抱希望,“什么办法。”   江白之抬眼,紧盯着叶悬止的神色,“我会把这件事推到祸星身上。”   叶悬止倏地睁大了眼睛。   江白之咬着牙,“他身上背负了那么多血债,多一件少一件有什么关系。”   叶悬止没说话,看向江白之的神情复杂。   江白之一开始还有些沉默,可当他对上叶悬止的目光,江白之心里的那根弦忽然就断了。   “你觉得我做的过分吗?”江白之皱着眉看叶悬止,“这其实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如果你觉得不满意,就只能说明一件事——”   这时候的江白之不再是那个沉稳的掌门,而只是一个委屈的师弟,他几乎是控诉地看着叶悬止,“你还是偏心他,你一直都偏心他!”   叶悬止无法辩驳。   议事厅里聚有二三十个人,都是各派的掌门长老,每一个在修真界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江白之和叶悬止一同走进议事厅,下方左右两边坐着慈悲和屏妃,屏妃身侧坐着燕则,他与昆仑一向不对付,江白之看他一眼,眉间的褶皱越发明显。   御兽宗的掌门率先发难,“江掌门,杀人凶手你们可找到了?昆仑是大宗,可不要做出徇私包庇之事啊。”   “急什么?”江白之道:“这件事情蹊跷,既然要查,自然要好好的差。”   江白之看了眼怀箐,怀箐掏出卷轴,宣读自己调查所得。   御兽宗的几个弟子倒卖门中妖兽,强壮的妖兽被他们买进斗兽场,同时参与地下赌场。漂亮的,柔弱的妖兽则供他们寻欢作乐,其中不少妖兽都被虐杀,有尸骨为证。   燕则啧了一声,“这是在讲什么?不是调查杀人凶手呢,怎么查起苦主来了。”   “要查杀人凶手,不得查出杀人动机吗?”江白之淡声道:“我们只是陈述事实,又不是痛斥这些人丧心病狂禽兽不如,怎么就听不下去了呢。”   燕则冷笑一声,“听闻贵派叶长老的弟子景湖与他们起过冲突,还是个妖修,若是为了同伴报仇,倒是很有可能对他们下手啊。”   “这也难说,”江白之面无表情,“那些人面兽心之辈,自然人人得而诛之。”   他们两个人有来有往,御兽宗掌门都不敢接话。   “而且,景湖这两日与同门待在一起,他的师兄弟都可以为他证明。”   燕则嗤笑,刚想说这算什么证据,就听见江白之轻描淡写道:“经调查,那些人是死于祸星之手。”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屏妃直直地看向叶悬止,问道:“祸星在昆仑?”   江白之道:“祸星不知道什么时候潜入的昆仑,不过现今已被擒获。”   屏妃皱起眉,祸星的本事别人或许不清楚,屏妃可是跟他交过手的。她一直怂恿叶悬止去杀祸星,就是因为她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胜过玄渚。   两个昆仑弟子压着玄渚走上议事厅,玄渚还穿着那件绛红色的衣裳,两只手腕缠绕着叶悬止下的禁制。   议事厅的这些人里,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得玄渚,不少人惊讶于玄渚的相貌和年纪,有更多的人忌惮他看不出深浅的修为。   “这真是祸星?”燕则看向屏妃,有些拿不准眼前这人是真是假。   屏妃点了头,燕则看向玄渚,又看向叶悬止,低声道:“美人计罢了,不过如此。”   屏妃扫视了眼众人,对于很多人来说,玄渚意味着神遗之地。如今他落在昆仑手里,便是昆仑很有利的砝码。屏妃已经看见有人在向江白之释放善意。   眼见所有人都将御兽宗弟子的死抛之脑后,燕则忽然伸手解了玄渚的禁言,问道:”御兽宗七名弟子被虐杀,是你干的?”   玄渚摇摇头,开口道:“不是我。”   江白之皱着眉看了燕则一眼,对玄渚道:“你虐杀御兽宗七名弟子,人证物证俱全,休要狡辩。”   “可是真的不是我做的。”玄渚抬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燕则唯恐天下不乱,“你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吗?”   玄渚想了想,“人证算吗?   “当然算!”燕则道:“能证明你清白的人是谁,我现在就命人将他带来。”   玄渚的目光精确地落在叶悬止身上,他歪一歪头,含笑看着叶悬止。   “叶长老,你愿意为我作证吗?”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叶悬止身上,不知道叶悬止和祸星怎么会牵扯在一起。   江白之神色紧绷,他想起清晨叶悬止从外面回来,想起他提到玄渚时的沉默。   在众人的目光中,叶悬止像只孤立无援的小船,但他还是开口了,没有说谎。   “他没有杀人,”叶悬止避开江白之的目光,“因为他昨晚一直跟我待在一起。”   玄渚盯着叶悬止,嘴角慢慢勾起,眼里的得意一点一点透露出来。   江白之闭了闭眼,一句话都不想说。   御兽宗掌门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叶悬止与人私通的把柄有了,江白之伪造证据的把柄也有了,一时间喜不自胜,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燕则也有些幸灾乐祸,他刚要开口说话,就见屏妃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提叶悬止和玄渚的事。   尽量避免针对叶悬止,不仅是出于故友情义,也是出于在场有玄渚这个人的考量。   燕则开口,“如此一来,杀害那七个御兽宗弟子的人还是没有找到啊。”   “对对!”御兽宗掌门道:“凶手肯定还是那个景湖!”   “我看不见得,”玄渚插了句话,他看着御兽宗掌门,“非得有凶手吗,就不能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你——”御兽宗掌门脸色不好,“胡言乱语。”   “别不相信我说的话,”玄渚心情不错,也耐心一些,“你,和你那几个徒弟,杀了那么多的妖修,对于你们正道修士来说,这算不算同类相残?你不怕他们报应吗?”   御兽宗掌门退了一步,“你胡说什么,我没有杀过妖修。”   “说谎。”玄渚袖着手,感叹道:“说谎的人太多了,所以诚实才是个可贵的品质。”   不知怎么的,御兽宗掌门忽然觉得后背一阵一阵发凉。   叶悬止看到了什么,眉头倏地皱起来。一股又一股浓郁的死气从御兽宗掌门头顶冒出来,那是一条又一条的怨魂,声嘶力竭的惨叫声响彻议事厅,还不等众人出手,那些怨魂就将御兽宗掌门缠绕起来,撕扯血肉的声音清晰可闻。   慈悲念了声佛,淡淡的金光随着他念出的往生咒附在怨魂身上,一点一点洗涤他们身上的怨气。几遍往生咒念完,怨魂消失无踪,地上只留下御兽宗掌门的尸体,死状与那些吊起来的弟子如出一辙。   至此,杀人凶手水落石出,不是景湖,也不是玄渚,是那些被残害的妖修回来报复。议事厅里的人被这场面吓住的也有,重新审视叶悬止的也有,对玄渚更加警惕的人也有。   众人各怀鬼胎的散去了,江白之坐在主位上,玄渚站在厅下,气氛沉默又压抑。   叶悬止无法在这种压抑的氛围里待下去,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江白之猛地站起来,紧盯着叶悬止,“你还跟他厮混在一起!叶悬止,你一点脸面也不要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求求海星~ 第32章   叶悬止押着玄渚回到小院,院里空无一人,积雪上很有多杂乱的脚印,那是别人要押走玄渚时留下的。房门口屋檐下,只有小猫蹲在那里翘首以盼。   见他们回来,小猫凑上来讨好地蹭了蹭玄渚,随后便急不可待地跑到了叶悬止身边。   “江白之对你一点也不尊重。”玄渚抱怨,“我从南岳秘境里就看江白之不顺眼,这么多年了,讨厌的人还是这么讨厌。”   “想必对他来说你也是如此。”叶悬止语气淡淡。   玄渚歪着头看叶悬止,“阿止,你不高兴吗?是因为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提了你的名字,你不开心,以后我不说就是了。”   叶悬止抬眼看向他,“那些人的死跟你有关系吗?”   玄渚唔了一声,“多少有点吧。”   “可是他们该死啊,”玄渚道:“你若因为这个责怪我,就太过分了。”   “你是故意让景湖看到那些尸体的,他会去找那些人算账,也在你的意料之中。”叶悬止道:“是你陷害的景湖。”   “这怎么能叫陷害,”玄渚道:“我统共都没有跟他说几句话。御兽宗的那些人不依不饶,江白之急着结案,不然你们仔细一些,未必不能证明景湖的清白。”   叶悬止直直望进他的眼中,“你的目的是什么?”   玄渚俯下身把小猫抱进怀里,“我只是想告诉你,每个人都是有私心的。慈悲,屏妃,江白之,他们都有自己的打算,他们都算不得光明磊落。”   “你也有私心,你是想说这个吗?”叶悬止看着玄诸,“你不想死,所以你毁掉盘古玉璧。你没想害死我师父,我师父以身应劫是他的选择。那些人要抓你,你为了反抗才杀了他们。阿秀一生悲苦,你想帮她所以让她修鬼。现在你陷害景湖,也不过是想让我看到正道有多虚伪。”   玄渚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叶悬止仍然那样望着他,“所有人都很坏,你不是最坏的那个,所有人都在作恶,所以你可以被原谅。你是想说这些吗?”   玄渚难得地沉默了,他抱着小猫,一言不发。   叶悬止深深呼出一口气,喉中塞了铁块一样苦涩,他失望地看了玄渚一眼,转身要走。   “等等。”玄渚想留住他。   叶悬止脚步没有停下,径自走向院门口。   “我让你站住!”   庞大的灵力一下子震荡开,叶悬止周身的景象变化,瞬间出现在了绿树盎然的湖边。   “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是个好人,我也从来没想做个好人。”玄渚道:“我本性如此,你能让我怎么办?”   叶悬止愣住,神情一片空白。   “你想把我教成一个圣人吗?”玄渚一步步逼近叶悬止,“你知不知道,一个圣人是活不下去的。靠着你教我的那些东西,我是活不下去的。”   玄渚伸出手用力拉扯叶悬止,逼他转过身正视自己。   “你难道没有说过谎,你说过你会爱我的!”玄渚质问他,“你说过,你会永远爱我的。”   叶悬止张了张嘴,双眼通红地对上玄渚的目光。   爱是怎样厉害的武器,它在这一刻几乎让叶悬止痛不欲生。   玄渚步步逼近叶悬止,声声诘问他的心。叶悬止一动不动,几乎站成一尊石像。   他的沉默让玄渚愤怒,玄渚抓着叶悬止,一同跌进湖水中。   澄明静谧的湖水中,两个人的长发纠缠在一起,玄渚的手攀上叶悬止的脖颈,在他手下,叶悬止雪白的肌肤上又显露出黑色的繁复的刺青。   叶悬止被迫仰起头,好看的眉头皱起。玄渚的手紧紧掐着他的脖颈,窒息感让他挣扎着去掰玄渚的手指。   “我不明白,”玄渚掐着他的脖颈,亲吻他的耳朵,“你能原谅所有人,唯独不原谅我。是不是你爱所有人,唯独不爱我?”   叶悬止仰起头,看着湖面上方的光晕,神情痛苦。   一百年带给叶悬止很多东西,在他再次露出这样痛苦的神情时,他身上有一种巨大的悲悯,像是神怜世人,愿以身相渡。   玄渚拨开叶悬止的长发,将他拥入怀中,在冰凉的湖水中亲吻他的身体。他的身体是暖的,玄渚贪恋这种温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深夜时分,叶悬止带着一身寒意回到小楼,小楼前的台阶上坐着景湖和苏锦。景湖在等叶悬止,苏锦在陪他,他困得眼都睁不开了,睡得东倒西歪。   一看见叶悬止,景湖便站起身,一边的苏锦被惊醒,跟着也站起来。   叶悬止一步一步走上前,他很累了,一点力气也没有,就在小楼前的台阶上坐下。   “什么事?”叶悬止问道。   苏锦看了看沉默的景湖,凑到叶悬止身边,“师兄是想来给师父道歉。”   叶悬止让苏锦坐下来,招手让景湖也过来。   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叶悬止身侧,依偎着他。   “对不起,师父,”景湖低声道:“我太冲动了,我不该去动那些人,为白云峰招祸。”   叶悬止想了想,道:“看到同伴那样惨烈的情景,想必很难控制心中的愤怒与仇恨。所以,你对那些人出手,师父不怪你。”   苏锦眼睛一亮,道:“看吧,我就知道师父很通情达理的。”   叶悬止曲起手指敲了敲苏锦的脑袋,“这不是鼓励你去打架的意思。”   苏锦捧着脑袋,不说话了。   叶悬止又看向景湖,“但是去把那些人揍一顿并不能解决问题,御兽宗的所有妖兽仍然活在水深火热的境地。”   景湖眉头皱起,他沉吟片刻,道:“趁着御兽宗大乱,我去把他们都救出来可以吗?”   “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叶悬止道:“人修与妖修的互不侵犯,是建立在妖修退步隐居在各自的聚集地中的。那些散落人间的妖修,往往会被人修轻视欺凌,御兽宗便是如此。”   “与其带着妖修东躲西藏,不如重新建立一个御兽宗,可以庇护所有孤身在外的妖修。”叶悬止道:“你觉得呢。”   景湖眉头舒展开,“我听师父的。”   叶悬止就继续道:“御兽宗掌门身死,他们从前做的那些腌臜事也都暴露出来了。你可以趁机拿下御兽宗,扶持一个适合的人做掌门。”   苏锦道:“御兽宗有日月宫撑腰,这事不是那么容易的吧。”   叶悬止笑了笑,道:“御兽宗掌门一死,与日月宫的姻亲就断了。况且如今大家都在昆仑,完全可以借昆仑之势。掌门不会拒绝一个可以为他所用的宗门。”   顿了顿,叶悬止又道:“日月宫的屏妃宫主有一个极看重的弟子叫夏月,与妖族渊源匪浅,你们可以去试探一下这个人的态度,看看能不能为你所用。如果她愿意帮你,燕则也就不足为惧了。”   景湖听得认真,苏锦却瞪大眼睛看着叶悬止。   叶悬止问道:“怎么?”   “师父,你以前从不搞这些东西的。”   阴谋阳谋都是谋,他们的师父霁月清风,好像天生就跟这些东西不沾边。   叶悬止一下子沉默下来,沉默中很很多烦乱的情绪。他其实有很多疑问,玄渚说的是对的吗,他一直以来坚持的是对的吗?   景湖和苏锦尚有师父可以答疑解惑,可是叶悬止没有了,叶悬止的师父无法再回答他的这些疑惑了。   “怕你们年纪轻,太极端,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叶悬止道:“我总觉得,年轻人,天真一点,赤诚一点,不是坏事。”   苏锦蹭了蹭叶悬止,“师父,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我们懂的。”   叶悬止没再说话,只是摸了摸苏锦的脑袋。   挑了一个天晴的日子,景湖去了玄渚所在的小院。小院如今有重兵把守,巡逻的弟子把整个院子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江白之怕玄渚蛊惑人心,所以保留了叶悬止的禁制,这样一来,外面的人看不到小院里面,彻底隔绝了与玄渚交流的可能。   景湖拿着叶悬止的令牌,那些弟子检查过后放他进去了。   小院子别有一方天地,屋檐下摆放着一张小几和一只火炉,热水中起起伏伏的是新烫的酒。玄渚躺在一边的摇椅上,自斟自酌。   他的神情有一种漫不经心的冷漠,好像所有的东西都不在他的眼中。   “我来拿那些陶像,”景湖道:“还有接我妹妹。”   屋里跑出一个七八岁大的女童,穿着大红织金的袄子,头上绑了两个毛绒球。   “哥哥!”景溪跑到景湖面前,蹦蹦跳跳给他看,“哥哥,我能变人啦!”   景湖仔细查看景溪,猜想应该是玄渚帮景溪变得人。这让他心里有些疑惑,师父的禁制真的让他失去了所有修为吗?   玄渚捏着酒杯,投过来淡淡一眼,“要走就走吧,我不拦着。”   景溪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小声对景湖道:“哥哥,我不走了。大人帮我救活了同伴,我要留下报恩。”   景湖皱眉,“他很危险。”   景溪摇头,态度坚持。   景湖只好带着那些陶像离开了。   人走之后,景溪变成原形,跳进玄渚怀里。   她能察觉到玄渚心情不好,于是变成猫咪给玄渚摸,甜甜地叫着讨好他。   玄渚放下酒杯,摸着小猫的猫头,哼笑道:“算你还有点良心。” 第33章   叶掩来到关押玄渚的小院外,正好看到景湖从里面出来。   他往一边躲了躲,没让景湖看到自己。   闻人萦抱着剑,“二师兄怎么在这里。”   叶掩默了默,“他能自由进出,应该是拿了师父的令牌。”   闻人萦好奇地问道:“有师父的令牌,难道是师父授意?”   叶掩没说话,他似乎有些心神不宁,这段时间总是忍不住徘徊在小院四周。   自玄渚被关押后,叶悬止和玄渚的一些传言甚嚣尘上,偏僻如白云峰都听到了好些版本的流言蜚语,外面传成什么样子更不必说。   对于这些传言,闻人萦一直嗤之以鼻。   “祸星视人命如草芥,一张嘴鬼话连篇,又偏爱挑拨生事。师父最讨厌这样的人,他怎么会和师父有关系。”   “或许他们年轻的时候真的认识,”叶掩道:“所有的传言都没有否认这一点。”   闻人萦想了想,“一定是他骗了师父,师父是什么样的人,他才不会和魔头纠缠在一起。”   叶掩有些欲言又止,他想起那天小院里,景湖说过的话。   “你是祸星,是我师父年轻时的恋人。你背叛了他,害死了我师祖。”   叶掩想不出叶悬止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就像他想不出叶悬止的恋人会是什么样。   “你说得对,”叶掩努力说服自己,“师父就是有恋人,也不会是玄渚那样的人。”   “为什么?”一道声音忽然从他们身后传过来,叶掩和闻人萦汗毛耸立,迅速转过身。   在他们转身的一刹那,身边的景象迅速模糊掉。叶掩和闻人萦眼前恍惚了一瞬,视线再度清晰的时候,他们已经置身小院里面,屋檐下有火炉和热酒,玄渚怀里抱着只小白猫。   叶掩率先反应过来,“他把我们拉进了梦境里。h,u,a,n,g,杜家问   ”   闻人萦与叶掩对视一眼,拼命回忆如梦令。   玄渚窝在摇椅里,闲散地抱着小猫,眉边的红痣神秘又美丽。   “别费劲了,你们有你师父厉害吗?”玄渚闲闲道:“我可是比他还要略胜一筹呢。”   叶掩深深呼出一口气,手压在剑鞘上,全神戒备。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你师父的恋人不能是我这个样子。”玄渚看向叶掩,他雪青色的衣衫垂地,沾了些碎雪,“我不好看吗?我不厉害吗?当初我跟你师父站在一起,大家都说我们般配呢。”   闻人萦瞪大双眼,“你,你们......”   “哦,”玄渚像是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很抱歉的样子,“你的小师弟,还不知道啊。”   叶掩咬了咬牙,“你心思不正,和我师父不是一路人。”   玄渚摇摇头,笑道:“你师父把你教得太死板了,每个人都是特别的,如果我跟你师父一模一样,那岂不是很奇怪。”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叶掩冷着脸,“正邪不两立,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与我师父永远也走不到一块。”   玄渚有些被冒犯到了,他淡淡地睨了叶掩一眼,“你知道上一个说我们正邪不两立的人怎么样了吗?”   “无非一死,”叶掩道:“尽管来吧。”   玄渚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上位者的气质让一边旁观的闻人萦后背一阵阵的出冷汗。   “说的什么话,”玄渚忽然笑了,周身的气息为之一松,“别说杀了你,就是伤了你一星半点,你师父都要找我算账呢?”   玄渚调笑着,语气尽力彰显他与叶悬止的亲密。   “说得好听,”叶掩冷笑,“你要是真的在乎我师父,又怎么会陷害我师弟!”   玄渚点了点下巴,“当然是有必要的。”   叶掩哼了一声,“看来你不仅心坏,你还自私。”   “人都是自私的,”玄渚道,“你们非要把叶悬止从我身边带走,何尝不是一种自私。”   叶掩咬牙切齿,闻人萦拉着他,“跟这种人说不通的。”   玄渚的目光从叶掩转到闻人萦身边,他对闻人萦还是很有兴趣的。   “你的剑法进步得很快啊,”玄渚道:“去找徐借月了?”   闻人萦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玄渚笑道:“既然这样,你要不要听从我的另一条建议,转去修魔呢?”   叶掩看了闻人萦一眼,“师弟!”   闻人萦只道:“别听他瞎说。”   “说起来,你的剑术虽然进步飞快,但是修为还是赶不上叶掩。”   闻人萦抿了抿嘴,“师兄比我先入门,修为比我高不是很正常。”   玄渚撑着下巴笑,“你真是这样想的?”   闻人萦实在是很讨厌玄渚,他仿佛能看透人心中所以的不甘心与不体面。   “我可以想办法帮帮你。”玄渚道。   在叶掩的目光下,闻人萦飞快道:“我不会去修魔的。”   “不修就不修吧,”玄渚换了个方法,“我可以把你带到梦里,梦境里你有更多的时间修炼和感悟,也不耽误你平常的生活。作为交换,你只要陪我说说话就行了。”   闻人萦不说话,玄渚摸着怀里的猫,笑道:“体谅一个身陷囹圄的孤寡老人吧。”   叶掩抓紧了闻人萦的手臂,还不等闻人萦说什么,两人眼前的景象倏地模糊了。再次睁开眼,他们又回到了小院外面。   叶掩和闻人萦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叶掩不想让师父知道他见过玄渚,闻人萦心里对玄渚的提议有些心动,也不肯让叶悬止知道,因此今日的事情谁也没有告诉叶悬止。   这或许也在玄渚的意料之中,在人间的一百年,他实在是学会了很多东西。   傍晚时分掌门派人告知叶悬止,要在立冬日祭祖,祭奠昆仑的先辈英灵,尤其是先掌门宗让月。   看得出江白之真的很生气,就差押着叶悬止到先掌门面前,问他对不对得起师父。   景湖和叶掩都看向叶悬止,他们是弟子中唯二知道叶悬止过往的人。   叶悬止神色却很平静,安静地接受江白之的安排,送走传信的弟子。   在叶悬止要回小楼的时候,叶掩忍不住站出来,“师父,这次祭典我替你去啊,我是师父的亲传大弟子,我替你出面,礼节上没有问题。”   叶悬止看向叶掩,叶掩的眼里是温和而担忧的光,并不因叶悬止的过往而觉得他不堪。   只这样的一份目光,对于叶悬止来说,就已经胜过许多了。   “还是我自己来吧。”叶悬止温声道,有些事情是无法让人替代的。   叶掩和闻人萦还是常常同进同出,叶掩怕闻人萦真的接受祸星的蛊惑,因此寸步不离地盯着他。闻人萦不喜欢这种监视,但监视的人是他一直尊敬向往的大师兄,便也没说过什么。   朝夕相处中,闻人萦发现了他与叶掩修炼功法上的不同。   “这没什么,”叶掩道:“师父一直因材施教,我们几个人的修炼功法各自不同。”   “师兄,我能看看你的吗?”闻人萦坚持,他总觉得叶掩一日千里的修炼速度和这本功法脱不了干系。   叶掩无法,只好将自己的修炼功法给他看,他们都是一脉相承的修炼路子,倒不必担心闻人萦走火入魔。   两人走着,转过弯刚好看见苏锦坐在一块山石上,翻着一本小册子。   “锦儿。”叶掩叫他。   听见叶掩的声音,苏锦慌忙把册子收起来,站起身走过来,“大师兄,小师弟。”   叶掩走过去,“看什么呢?”   苏锦摇头,一脸心虚,“没什么。”   闻人萦站在叶掩身边,苏锦眼睛一亮,想跟闻人萦说话。   闻人萦刚拿到叶掩的功法,不想在苏锦身上浪费时间,跟叶掩打了声招呼,就先走了。   苏锦眼巴巴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叶掩摸了摸苏锦的头。虽然景湖才是白云峰的猫咪,不过大家还是更喜欢摸苏锦的脑袋。   “小师弟不爱跟你说话,”叶掩道:“偏偏你喜欢往小师弟身边凑,也不知道这世上的事都是怎么回事。”   苏锦低着头道:“小师弟更喜欢你。”   “他不是喜欢我,他是喜欢厉害的,”叶掩道:“符箓一道十分精妙,你勤加练习,一定能让小师弟刮目相看。”   苏锦叹了一声,他们总说天道酬勤,勤能补拙,难道修真界缺努力的人吗?天资是一道鸿沟,苏锦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这点。   叶掩也走了,苏锦蹲在石头上,继续翻看自己的小册子。忽然他周身一轻,一下子从石头上栽下去,栽到了一个他从没到过的小院子。   扇形窗里,玄渚正站在桌前写字,几缕不听话的头发滑落肩头,垂在脸颊边。他的仪态总是很松弛,显出一种别样的从容。   苏锦抱着小册子,惊奇地看着眼前的人,他看了看册子,又看了看玄渚,惊呼,“难道你就是祸星?”   玄渚还没写完,因此就没说话。   苏锦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这就是关押你的院子?不对呀!我师父不是给你下禁制了吗!”   “啊,猫猫!这只猫好像我师兄的猫啊!”   “门推不开吗?出不去吗?”   玄渚放下笔,皱着眉道:“聒噪。”   苏锦一下子说不出话,被一股力道带到窗前,与玄渚隔着一扇窗户。   玄渚看他一眼,眉头皱起,“怪不得闻人萦看不上你。”   苏锦小脸一皱,祸星果然狠毒,一招就能要人性命。   “我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你有什么特别之处,阿止怎么会愿意收你做徒弟。”玄渚打量过后,说了这样的话。   苏锦撇撇嘴,道:“我师父连你都看得上,怎么就不愿意收我做徒弟了。”   玄渚一顿,很稀奇地打量他,“你的几位师兄弟对我的态度与你截然不同。”   苏锦讪讪,毕竟他是个废柴,自来做小伏低,不似师兄弟们刚强。   “看在你这么有趣的份上,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玄渚饶有兴味地看着苏锦,说出的话每个字都带着诱惑的意思,“你不是很喜欢你的小师弟吗?我可以帮你。”   苏锦想了想,“我只想知道一件事的答案,你能回答我吗?”   玄渚袖着手笑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锦抓紧了那本册子,“传言说,我大师兄叶掩,是你和我师父的私生子,这是真的吗?”   作者有话说:   玄渚:有趣。   叶掩:污蔑!   修真界的同人:我会造谣,我真的会造谣 第34章   苏锦说完那句话,死死抱着怀里的册子,低着头不敢看他。   小院子一片寂静,吹过面颊的风一点也不冷,这与昆仑山上不同,证明苏锦确实是在梦里。   玄渚眼含兴味地看了苏锦良久,“以我对人的了解,两个男人应该是不能生孩子的。”   苏锦抬头瞟他一眼,飞快道:“哦,好的,我知道了,我没有别的事了,你能不能......”   “不过叶掩确实符合我对叶悬止孩子的认知,”玄渚自顾自道:“如果阿止有孩子,应该就是叶掩那样的。”   所以玄渚最喜欢叶掩,对他总报以欣赏的态度。   苏锦有些一言难尽,他师父怎么有孩子,一百年来他形单影只,提一句爱像上一次刑——这都是因为玄诸。   玄渚目光看过来,苏锦一个激灵,手中的册子还没来得及藏,就唰的一下飞到了玄渚手里。   玄渚在苏锦胆战心惊的目光中慢慢翻完了册子,还给了评价,“写得很一般,不过可以给阿止看看。”   “这就不用了吧。”苏锦想要回书,但是玄渚慢条斯理地把书放到了自己手边。   “如果我和阿止有孩子,或许他就不会对我那么抗拒了。”玄渚敲了敲书封,有些感叹。   “为什么?”苏锦没拿回书,有些疑惑的看着玄渚。   “凡人不是常说孩子是纽带吗?”玄渚道:“一个母亲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孩子,而孩子对父亲天然有一种向往。”   “那做你们的小孩也太惨了吧。”苏锦嘀咕。   “怎么会?”玄渚问苏锦,“阿止看起来很会养孩子。”   苏锦心说,那好吧,是做你的小孩特别惨。   玄渚看了苏锦一会儿,忽然有了个很神奇的念头,“你们是阿止的徒弟,对他来说是不是就像他的孩子?”   苏锦毛骨悚然,“我们对你可没有天然的向往。”   玄渚笑眯眯的,“可以培养啊,我很厉害的,我可以给你很多东西。”   他对父亲的定义真是虚伪又浅薄,苏锦愤愤,“你可是祸星,跟你扯上关系,哪怕是我师父都要被千夫所指。”   “那是他们的错,”玄渚坦然道,“如果不是江白之非逼着阿止和我分开,我们之间岂会有那样多的困难。”   他仿佛觉得他和叶悬止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江白之和那些正道,就是他们爱情里的大反派。   苏锦在这一刻体会到了叶悬止无法和他交流的心情。   “你没有叶掩聪明,也没有叶掩有天分,但是胜在乖巧可爱。”玄渚点评了叶悬止的几个徒弟,看来看去苏锦都不错,把他排在仅次于叶掩的第二位。   好一个偏心的父亲。苏锦心想,跟着他,师兄弟几个早晚反目成仇。   “你可以回去了,”玄渚心情不错,“如果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想玩的法器,或是有人欺负你,都可以来找我。”   他以一个长辈的姿态恩赐苏锦,“你也要上进些,多去讨好阿止,他喜欢你了,你就什么都有。”   苏锦再一睁眼,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栽在了地上。他爬起来,飞快跑回了白云峰,再不敢在外面瞎晃悠了。   立冬日天有大雪,江白之领着一众昆仑弟子在洞天镜前祭祀先掌门宗让月。   所有的弟子穿着雪白的长衣,腰系黑色腰带,在漫天大雪里,端庄肃穆又寂静无声。   叶悬止到的稍晚些,一身雪色的长衫,外披黑色纱衣,他从风雪中走来,天地间仿佛就只有他身上的黑白两色。   徐借月等人相继点过香,最后是江白之和叶悬止两个人。   叶悬止拿起香,却没有动,只是凝神看着平静的洞天镜。   “磨蹭什么?”江白之催促道。   叶悬止低头点燃了香,与江白之一起插进香炉里。   风雪越发大了,众人都很沉默,徐借月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他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先离开了。   “我试探过玄渚,他入梦的本领还在。”叶悬止站在一边,低声对江白之道:“那些禁制没有完全压住他的修为,留他在昆仑太危险了。”   “至少他现在走不出那个院子,”江白之淡声道:“他是开启神遗之地最重要的线索,落到别人手里会增加别人的砝码。就是他现在跑了,对我们来说也是极大的损失。”   “神遗之地,”叶悬止抿了抿嘴,“你真的要把所有的希望压在神遗之地上?”   江白之仰头看着平静的水镜,道:“昆仑不能没落在我手里,我要对得起师父。”   叶悬止垂下眼,“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江白之讽刺一笑,“你也配说这句话。”   叶悬止默默无语,沉默而压抑的氛围在两个人之间流淌。   “我永远忘不了你当年放走玄渚,”江白之忽然开口,语气尽力保持着平静,“最开始,我只以为是场普通的动乱,我想你会有办法解决的,你可是我的大师兄啊,整个昆仑的骄傲。”   江白之笑了笑,笑声寂寥。   “他就那么重要吗?”江白之转过头,紧紧盯着叶悬止,一字一句道:“昆仑,师父,还有我们,就都比不上玄渚,是吗?”   “不是的,”叶悬止语气艰涩,“不是的。”   “可是你就是这样做的,”江白之看着他,“所以我没办法原谅你。”   江白之走了,很快人群也都散去,只留下叶悬止一个人。   他站在洞天镜前,雪花落满他的肩头,这让他一下子变得苍老。   “师父,”叶悬止轻声道:“我该怎么办呢。”   我做错了好多事情,我有好多好多的疑惑,我还很难过,很痛苦。师父,要是现在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你会怪我吗?师父,还是你会原谅我。   叶悬止被风雪迷了眼,苍白的脸上眼睛通红着。   “如果这一切都没发生该多好。”一百年后的叶悬止,还是会说出这样无能为力的话。   另一边,叶掩和师弟们随着弟子们一块离开,众人隐晦的,奇怪的目光都汇聚在叶掩身上。   叶掩没有发觉,他在想叶悬止,不知道叶悬止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站在这里,一百年来他绝口不提任何先掌门的事,任由伤疤在心里溃烂。   闻人萦四下里看了看,弄不明白这些莫名其妙的目光是怎么回事。他身边站着苏锦,苏锦从怀里掏啊掏,掏出一个小册子。   闻人萦飞快看完,把小册子扔回给苏锦,“荒谬!”   “你小声点,”苏锦道:“这也不是我写的。就这样的册子,你在昆仑能找到几千份,还是不同版本的。大师兄或是师父的私生子,或是祸星的私生子,或是师父和祸星的私生子,看你喜欢哪一种了。”   闻人萦又抢回苏锦手上的册子,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连点灰烬都不剩。   “把师父跟祸星牵扯在一起,简直是对师父的侮辱!”   叶掩听到了这边的动静,问道:“在说什么?”   闻人萦与苏锦对视一眼,把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隐去,简略地把事情说了。   叶掩皱起眉,“荒谬。”   闻人萦看向苏锦,“看,大师兄也这样觉得。”   “也不知道怎么会传出这样的东西,”闻人萦道:“怎么就跟大师兄扯上关系了呢。”   苏锦一边费劲地走上结冰的石阶,一边道:“你看大师兄的名字就知道了,他随师父姓叶,单名一个掩。这个掩是什么意思,在遮掩什么?”   叶掩摇摇头,道:“这也太牵强附会了。”   “能写这种册子的人,牵强附会是基本功。”苏锦了解得多些,“不必在意啦。”   闻人萦却看向叶掩,“大师兄,你为什么跟师父姓叶啊。”   叶掩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是师父捡回来的,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师父救了我,又养大我,为我取一样的姓有什么出奇。”   闻人萦皱起眉,“可是师父将你带回来的时候,他应该还在思过崖禁闭吧。”   叶掩看了看周围没有别的人了,便解释道:“是这样的,神初十二年,掌门曾率众围剿祸星,大约是不敌祸星吧,师父便下山助他们。后来就留在了山下,各处游历。当时掌门受伤,他也帮着处理过一些外人的威胁。”   闻人萦问道:“你没想过去找自己的爹娘吗?”   叶掩想了想,道:“师父说我父母双亡,一整个村子都被烧掉了,去哪里找爹娘?”   叶掩从来没在这上头费心过,他跟在叶悬止身边长大,从心底里觉得自己是昆仑弟子,昆仑就是自己的家。   闻人萦点点头,拐了个弯去找江白之。   闻人萦将册子的事情告诉了江白之,江白之大怒,下令收缴所有册子销毁,再有传播谣言者,一律不得轻饶。   他回来把这件事告诉叶掩,道:“就该让掌门出手整治。”   苏锦在一边老神在在的摇头,“这多心虚啊。”   作者有话说:   江白之:唯粉震怒 第35章   这不是闻人萦第一次被玄渚带进梦境,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绿树掩映的湖泊,平静的湖泊像一块巨大的翡翠,美不胜收。   小猫儿在花丛中扑蝴蝶,玄渚坐在石头边,撑着头阖眼假寐。他面前有根鱼竿,手边就是茶壶茶杯,阳光斑驳落在他身上,是和昆仑不一样的明媚春光。   “你这里倒是舒坦。”闻人萦环顾四周,机警地观察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我被困在那个小院子里进出不得,只好想想别的办法消磨时间了。”   “很快就困不住你了,”闻人萦道:“有些人拿你和我师父的事情对昆仑发难,他们想插手你的看守事宜。”   玄渚摇头,“天下不会有比那更环环相扣更加精妙的禁制了,江白之不识货。”   “掌门有掌门的顾虑。”闻人萦道,他来找玄渚,其实是有事情想问他,“你知道我师兄的身世吗?”   玄渚睁开眼,含笑看着他,“你也觉得叶掩是我的孩子?”盗,文,gzh大碧池   “才不是!”闻人萦断然否决,但他心里却有些不可置信。玄渚为什么会这样说,难道叶掩真和他有关系。   “我想问你,”闻人萦顿了顿,道:“为什么同样的功法我师兄修炼起来就能一日千里,我却不行。”   “这自然是有原因的。”玄渚坐直身子,拉了拉鱼竿,鱼钩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捞到。   闻人萦等了会儿,没有下文,这说明玄渚不打算对他说清楚。   闻人萦皱起眉,“你说过你会帮我的。”   “我会帮你啊,这段时间我难道没有指导你?”   闻人萦气急,可他没有办法。玄渚可以不讲道理,他毕竟不能拿他怎么样。   “你为什么不愿意修魔呢?仅仅是因为叶悬止不允许吗?”玄渚看向闻人萦,“其实修魔有什么不好,这只不过是一种修炼方式,一本功法有正邪之分吗,我拿它来作恶他就是坏的,我若拿它来救人,他不就是好的了?”   “当然了,阿止不让你修魔自然有他的顾虑。”玄渚道:“你太年轻,心智不成熟,一朝为恶,再回头就难了。”   “不过我觉得,”玄渚笑着摇摇头,“他应该对你们有点信心才是。”   闻人萦一言不发,看起来是意志坚定绝不可能被动摇,实际上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   玄渚拉起鱼竿,这次又有鱼了。他冲小猫招手,小猫跑过来,蹭了蹭玄渚的手背,叼起那只鱼跑到一边去了。   “近日昆仑有什么趣事吗?”玄渚给自己倒了杯茶。   “算不上趣事,”闻人萦撩起衣袍在石头边坐下,道:“今日昆仑祭祖,我们在洞天镜前站了一天。”   啪嗒一声,玄渚手中的茶杯碎掉了,与此同时,梦境里的风好像都停了,气氛凝滞地让人心慌。闻人萦从没见过玄渚这个样子,他咬着牙,极度愤怒,攥成拳头的手都是颤抖的。   “叫江白之来见我。”玄渚的声音缓慢而压抑,“告诉他,想知道神遗之地的秘密,就来见我!”   闻人萦出了梦境,掐了个灵符把玄渚的话告知江白之。他被玄渚那副样子吓到了,头一次感觉到他真的是翻云覆雨俱在手中的祸星。   江白之很少见玄渚,神初十二年,是他们这一百年间唯一的一次碰面。那一次江白之差点就杀了玄渚,可惜此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这是一百年里的第二次,江白之穿着一身庄重的黑袍,头戴玉冠,眉目冷凝。他走进小院,站在院中与窗户里的玄渚对望。   两人见面,一句半句的寒暄都没有。   “你要跟我说神遗之地的秘密?”   窗户里,玄渚袖着手,“这么在乎神遗之地,都能忍着不杀我,江掌门很有长进啊。”   江白之神色嫌恶,“你一定会死在我手上,或早或晚罢了。”   玄渚嗤笑一声,“我刚刚还说你有长进呢,结果还是一样的自大与愚蠢。”   “真不明白昆仑怎么会选你当掌门,”玄渚道:“跟你师兄比,你真是一无是处。如果昆仑今日的掌门是你师兄,他绝不会让昆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还有脸提我师兄!”江白之出离愤怒,“要不是因为你,我师兄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是你把我师兄毁了,我师兄的清白名声,我师兄的大好前程,都毁在你身上。”   虽然过去了一百年,但是江白之和玄渚的冲突一点也没有消减,他们互相以最恶毒的话攻击对方,恨不得这样就能杀死一个人。   “你又比我好多少?”玄渚道:“一边恨他,一边又用愧疚绑着他让他不能离开昆仑。他的痛苦是谁造成的,我不信其中没有你的一份。江白之,你比我自私多了!”   江白之冷笑一声,“怪不得你今天找我,原来是因为你这个。我告诉你,我师兄永远永远也不会跟你在一起,我让他祭奠我师父,就是为了让他知道这一点。”   玄渚双手按着窗棂上,指节都泛着白。   “江白之,”玄渚咬着牙,“我真想杀了你。”   “你以为我不想吗?”江白之盯着玄渚,一道裹挟着杀意的青光打过去,掀起一阵巨大的风浪。   小猫被吹得翻了个滚,但是玄渚丝毫不畏惧,青光在他面前停住,只吹起了他的头发。   江白之神色一凛,满院的冰变成千万条尖锐的兵器,直冲江白之面门。   就在将要碰到江白之的时候,冰忽然停住了,像是失去了力气一样纷纷落在地上。   门口走进来一个人,叶悬止走到江白之身前,看着玄诸。   这一幕与很多年前如出一辙。玄渚瞬间变了脸色,温润的笑意中带着欣喜,“阿止,你来看我了。”   江白之的神色更难看了,眉头紧紧皱起,“你来干什么?”   叶悬止面色平静,“怀箐他们找你有事情。”   江白之看了玄渚一眼,甩袖离开了。   院子里剩下叶悬止和玄渚,景溪把自己埋进雪里,假装没有自己这只猫。   叶悬止冷冷地看着他。   “我没想杀了他,”玄渚装模作样地整整衣衫,“我只是想给他点教训。”   “那我还要感谢你的手下留情了。”   玄渚委屈,“江白之也打我了呀,我总不能任人欺负,是吧。”   叶悬止审视着玄渚,“他为什么要来见你。”   玄渚神色淡淡,“那你该去问他呀。”   他低下头,漫不经心地摆弄衣袖。玄渚不愿意让叶悬止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就像他不愿意提起宗让月,那个睿智的,锐利的,还有些有趣的小老头。   宗让月对于叶悬止来说如师如父,而玄渚害死了他。有杀父之仇的两个人还能在一起吗?玄渚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砸了自己面前的所有东西。   而有时候,玄渚也会想,如果宗让月还活着,他想必不会对自己有偏见。如果他还活着,他应该不会阻拦自己和叶悬止在一起的。   不过这都是一时感慨罢了,宗让月死了,这是事实。   叶悬止问不出什么,就想离开。   “阿止,”玄渚忽然叫了他一声,“你相信吗,我也有后悔的事情。”   叶悬止的手指忽然剧烈地抖动了起来,他用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之后不久便是闻人萦的生日,叶悬止在小楼里为自己的小徒弟过生日,几个弟子都来了。苏锦最会安排这些事,请人整治了一桌饭菜,还挖了徐借月几坛好酒。   很久没有人为闻人萦过生日了,在风雪呼啸的白云峰,一栋竹子做的小楼里,灯火通明,面前的人是同他此后也会有交集的人,闻人萦在这一刻才真切的感受到归属。   景湖喝了些酒,变成原形窝在床榻一角。苏锦想去摸他,被叶掩拦住,“你二师兄一会儿醒了要不高兴。”   苏锦歪在叶掩怀里,“我想摸猫猫,我想摸猫猫。”   景湖睁开一只眼,慵懒高贵的模样,那尾巴伸了过来。   苏锦也喝醉了,摸到了自己垂涎已久的尾巴,都不敢用力,在那傻呵呵的笑。   窗外的风吹进来,闻人萦打了个喷嚏。叶悬止起身去关小楼的窗,却见有只小白猫跑了进来。   她站在窗户边,合掌对叶悬止拜了拜,然后把脖子上的小铃铛扯下来给叶悬止。   景湖一下子醒了过来,景溪凑过来蹭了蹭他,又很快跑掉了。   铃铛是个小须弥戒,里面是玄渚为叶悬止的几个徒弟准备的礼物。   给叶掩的是几条灵脉和矿山,财大气粗的让苏锦惊呼不止。给景湖的是一条飞舟,飞舟之上亭台楼阁自不必说,还有森林湖泊,大的无法想象。给苏锦的是一件护身法器,波光粼粼的衣服,坠着宝石与珍珠。给闻人萦的是一柄长剑,十大名剑之一的湛卢。   叶悬止搞不明白玄渚这是什么意思,苏锦大概能猜到一点,此时只埋着头不敢说话。   叶掩皱眉,“师父,我不要这个。”   叶悬止却看向景湖和闻人萦,景湖很喜欢飞舟,飞舟上可以养很多猫猫,闻人萦看起来也很中意那把剑。   “想留下就留下吧。”叶悬止让他们都留下了,一直不敢说话的苏锦欢呼一声,一会儿去景湖那里看飞舟,一会儿去闻人萦身边看名剑。   铃铛里还有一本小册子,看笔迹是玄渚自己写的,还画了很多栩栩如生的插图。   叶悬止只看了一眼,就皱着眉把东西扔进了火炉里。   作者有话说:   玄渚:看,我也会写书了哦。   叶悬止:带插图的小黄书 第36章   众人上了景湖的飞舟,飞舟上繁花似锦四季如春,往里面走有个小湖,田田的荷叶清媚的荷花,风吹过来,都随风摇摆。湖边有个渡口,停着一艘小木船。   苏锦摘了一大把花,编了个花环套在脖子上,还分了一个小的给叶掩。   叶掩把花环带在手上,神情不似苏锦那块欢快。   “他为什么给我这些东西?”那么多灵脉矿石,一些普通的宗门都未必有这样的资源。   苏锦道:“因为你是大师兄啊,财产都是给家中长子的。”   叶掩皱起眉,“什么意思?”   苏锦闭上嘴,又道:“师父都说了可以留着。”   叶掩想了想,“那你们都拿去分了吧。只是别太张扬,别叫人觉得咱们跟祸星有关系。”   苏锦道:“你这紧张的样子,倒是跟掌门有点像。”   “在说什么?”那边叶悬止缓步上了飞舟,走到两人身边。   “没什么。”叶掩道,“随便聊聊天。”   叶悬止看了叶掩一眼,又看向苏锦,“我和你大师兄有话要说,你去别的地方玩。”   “好。”苏锦看了看叶悬止和叶掩,跟景湖一块划船去了。   叶悬止撩起衣袍坐在叶掩身边,道:“这里的风都比昆仑的温柔。”   “我更喜欢昆仑的风。”叶掩道。   叶悬止笑了,“不必太过顾虑他,说到底,这都是大人们的事。”   “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叶掩看向叶悬止,给他指了指飞舟,“这些,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叶悬止道。   “你也会不知道吗?”叶掩不信。   叶悬止笑笑,“我如果真的了解他,或许就有机会阻止当年的事情,可见我并不是真的了解他。”   “你是被他骗了,他是个骗子。”   叶悬止笑了笑,“那他真够高明的。”   叶悬止吹了一会儿风,忽然从怀里拿出一个穗子,交给叶掩。那穗子上不是玉佩也不是宝石,而只是一块灰扑扑的,丑不拉几的石头。   “这个石头,好像当初我在阿秀村子里捡回来的石头啊。”叶掩道。   “就是那块,”叶悬止道:“我觉得很好看,所以打了个络子,做个配饰给你。”   哪里好看了,叶掩对叶悬止的审美感到无语,但看着面前正期待地望着自己的师父,他还是昧着良心道:“好看。”   叶悬止噗嗤一声笑出来,他把那穗子拿过来,亲手系在叶掩腰间,又叮嘱道:“这块石头,千万保管好,不要弄掉了。”   叶掩点点头。   叶悬止又道:“日月宫让燕则插手玄渚的事情,那个院子或许困不住玄渚了。”   叶掩皱眉,“我听说,掌门保留了你对祸星的禁制,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叶悬止往远处看了看,道:“祸星最厉害的,并非他的修为高低,甚至入梦的本领都算不得什么。他最厉害的是蛊惑人心,人人皆有私心,人人都能为他挑动。”   叶悬止抚了抚石头下面的穗子,“这段时间,你过去那边帮忙吧。燕则若是为难你,也不要忍着,告诉掌门或者我都可以。”   叶掩不明白,叶悬止都奈何不了祸星,把自己派过去又有什么用。   但是叶悬止只是摇摇头,没有解释。   于是在掌门和叶悬止的授意下,叶掩走进了那个小院。小院荒芜但不死寂,猫儿在院里滚着玩,玄渚在屋里看书写字,修身养性。   叶掩在窗外看他,玄渚穿着一身白衣,长发披散,潇洒落拓,风流蕴藉。叶掩第一次看见玄渚伪装的夏夫子时,也觉得他有君子之相,可见这人伪装的本领已经出神入化。   玄渚放下笔,抬起头,“是你啊,我还当你不会来呢。”   叶掩和叶悬止是一类人,他们心中无所求,自然不会为人蛊惑。   叶掩走得近些,站在窗外,“我师父让我来看着你。”   玄渚笑了,目光落在叶掩腰间的石头上,神色微妙。他忽然极快地看了叶掩一眼,目光冷漠而敌视,一瞬间让叶掩寒毛耸立。   不过转瞬玄渚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好像之前的事都是叶掩的错觉。   叶掩捏紧了手指,“我想知道你和我师父的事,所有的事。”   玄渚抬眼打量他,在玄渚饶有兴趣的目光中,叶掩有些无所适从。   他是瞒着叶悬止来问玄渚的,他想知道叶悬止为什么会喜欢玄渚,这样一个狠毒,狡诈,危险的人,有什么值得他的师父去爱,有什么值得他的师父在一百年后仍然欲言又止,讳莫如深。   玄渚袖着手,感叹道:“那真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   白云峰的悬崖边,罡风强劲,一向是叶掩和闻人萦练剑的好去处。闻人萦今日来得晚了一些,他手里拿着他的新佩剑,远远的就看见崖边站着一个人,在重复挥剑的动作。长剑挥出去的方向,力道,都尽力保持一模一样。   “大师兄怎么又练起这个了?”闻人萦走过去。   那人转过身,一双明亮的眸子看过来,却是苏锦。苏锦不擅长练剑,这样的重复训练让他整张脸布满了汗水,水洗过一般。   “小师弟。”   “怎么是你?”闻人萦皱眉,“以前都是大师兄在这里练剑。”   “我知道啊,”苏锦说,“大师兄说你喜欢刻苦努力的人,我今天天不亮就起床练剑了,以后天天跟你一块啊。”   他倒很有决心,那刻苦的模样差点叫人错认成叶掩。可是叶掩是叶掩,苏锦是苏锦,闻人萦想要跟叶掩一起练剑,并不想跟苏锦一起练剑。   “你剑术基础那么差,练这个有什么用,有时间还不如回去练你的符篆,拿着这把剑也不过是东施效颦。”   苏锦神色一僵,脸上的笑意再也无法保持。他有些被伤到了,虽然他平时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但在那一刻,他还是觉得心里酸得难受。   苏锦一言不发地走了,闻人萦也没阻拦。苏锦一路跑到小亭子里,把手中的长剑丢掉,嘟囔道:“我再也不练剑了。”   “这是怎么了?”叶悬止从亭子后面的竹林里走出来,“这把剑怎么着你了。”   看见叶悬止,苏锦的委屈再也无法忍耐,他瘪瘪嘴,眼圈一下子红了。   苏锦坐在亭子里,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叶悬止,“我觉得小师弟好像更喜欢大师兄,所以我才向大师兄努力,希望能成为让小师弟喜欢的,厉害的人。”   叶悬止坐在他对面,给苏锦倒了杯茶,“你喜欢他?”   苏锦捧着茶,想了一会儿才道:“应当是吧,我一开始只是想让小师弟开心些,后来我就想离他近一些。虽然他脾气差,嘴巴毒,经常看不起我,但是我觉得,爱情嘛,本来就有许多心酸苦辣。”   叶悬止问道:“那你喜欢他什么?”   “我不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好像站在泥潭里,稍不留意就会沉下去。我想拉住他,我想救他。虽然我修为一般,但是我觉得,如果他需要,我可以拼尽所有去救他。”苏锦看向叶悬止,“这应该就是喜欢了吧,不对,这叫情深似海才对。”   “锦儿,”叶悬止摸了摸他的脑袋,斟酌道:“拯救别人这种话,其实是有些自大的。没有谁能拯救谁,人生如苦海,自己尚不能自渡,贸然去拉别人弄不好会害人害己。”   “我不懂,师父。”苏锦捧着脑袋看向叶悬止。   叶悬止叹了口气,“那好吧,师父给你讲个故事。”   玄渚带叶掩入梦,去了那片湖。   “漂亮吗?”玄渚道:“这是我沉睡的地方,我就是在这里遇见的他。”   他指了指湖面上方偌大的树冠,“原本这里还有个藤床,后来被打掉了。他说他要给我重新做一个。”   “他给你做了吗?”叶掩问道。   “做了,但是跟以前那个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   “我不知道,”玄渚摇摇头,“我只知道,他回了昆仑,一切都不一样了。”   “后来呢,”苏锦道:“他对掌门出手,你只是罚他抄书吗?”   “我想,书中自有仁义礼训,他看的书多了,大约就会懂了。”叶悬止道:“不过这件事没有下文,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他有点任性,有点不讲道理,但我总是没法对他发脾气。”   苏锦想了想,“他很像猫咪呀,虽然二师兄有时候很凶,有时候很不讲道理,我也没办法对他发脾气。”   叶悬止笑了,又道:“但是他不是猫咪,他的任性不是无伤大雅的玩笑。”   故事讲到了这里,叶掩眉头紧皱,“他明明对你说过不要碰盘古玉璧,你还是动手了。”   玄渚声音淡淡的,“你有过濒死的时刻吗?我有。那种感觉不是我杞人忧天,是刻在灵魂里的战栗。我看见盘古玉璧的第一眼就知道,我会死于盘古玉璧。”   玄渚转过身,看向叶掩,“那一刻,死亡的威胁压过了所有。”   “盘古玉璧碎了,他的师父死了,我离开了昆仑,他成了你现在所认识的叶悬止。”玄渚道:“钟离行对我说过,正邪不两立,可惜,我是在很久之后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你害死了他的师父,”叶掩压抑着声音,他几乎对叶悬止的痛苦感同身受。   玄渚沉默的看着叶掩,仿佛能从他这张年轻的脸上看见同样年轻的叶悬止。   原来他真的这样痛苦。玄渚心里想。   “师父,”苏锦红着眼,“你是不是很难过。”   “当下那一刻我什么都没有想,脑子里一片空白。”叶悬止道:“后来我在思过崖面壁,我一直想不通,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是玄渚的错吗?他那时候初入人间,未必会明白毁掉盘古玉璧造成的后果,他只是不想死。”   “那就应当是我的错,”叶悬止道:“我将他带来了人间,却没有好好教他。我眼看着他与江白之的冲突,却没有认真想办法去化解。”   “我也不是真的喜欢他,”叶悬止垂下眼,“我那时候太年轻,太自大,妄想能拯救全世界。玄渚恰在此时出现,他什么都不懂,他把我当成他的唯一,他满足了我拯救世人的虚荣。”   苏锦看着叶悬止,忽然睁大了双眼。   在叶悬止身后,站着一个人,那人完整的听到了叶悬止说的话,他脸上的笑意近乎扭曲,近乎自虐地捏着已经泛白的手指。   叶悬止脖颈上出现了那圈黑色的,繁复的刺青,隐秘的刺痛一阵又一阵,他听见玄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阿止,”玄渚笑着说,“你又在撒谎。”   作者有话说:   玄渚:发疯!发疯! 第37章   叶悬止背对着玄渚,看不见他脸上压抑而扭曲的神色。   “你看到我一点也不惊讶啊,”玄渚走进亭子,“也对,你那么聪明,肯定知道那些东西困不住我。”   玄渚拍了拍苏锦的肩膀,苏锦战战兢兢站起来,把位子让给玄渚。   玄渚在叶悬止对面坐下来,双手交叉撑着下巴,含笑望着叶悬止。   叶悬止指尖颤了颤,“叶掩呢。”   “哈哈,”玄渚笑了,轻声道:“你还记得叶掩啊,你怎么把他送到我这边了呢?你是想让他杀了我,还是想让我杀了他啊。”   叶悬止倏地看向玄渚。   “没死,没死,”玄渚惊讶道:“我怎么敢杀他,我生怕动了他一星半点惹了你的讨厌,我讨好他还来不及呢。”   叶悬止皱起眉,不想听玄渚这些疯话,只看向苏锦,示意他先走。   “谁都不能走!”玄渚紧紧盯着叶悬止的眼睛,周身的气息刹那间冷了下来   苏锦的脚步一下子顿住,浑身动弹不得。叶掩从一边走出来,站在玄渚身边,“你冷静点。”   苏锦瞪大了眼睛看着叶掩,“师兄,你没事吧!你怎么跟他在一块?”   “因为我逃出来的时候顺手抓了他呀。”玄渚看了眼苏锦,苏锦一下子捂住嘴巴,不敢说话。   “你以为我为什么心甘情愿地待在那个小院子里,还不是为了离我的阿止近一些。”玄渚看着叶悬止笑,笑容夸张到诡异,“我太想你了,我想见到你,所以情愿画地为牢。在那个小院子里,我每天都在想,我的阿止什么时候来看我呢?哪怕你对我横眉冷对,只要你来看我,我都觉得满足。可是你一次都不肯来,我等啊等啊,叶悬止,我等的心都要碎了你都不肯来!”   他形状疯魔,一双眼睛泛着血红色。苏锦害怕,悄悄拉过叶掩一块躲在叶悬止身后。   叶悬止倒是出奇的冷静,甚至没有因为玄渚的神色而露出一丝一毫的波动。   “你现在见到了,可以走了。”   “着什么急?”玄渚用一种与他谈天说地的语气道:“阿止,我还没问你呢,你之前一直教我要诚实,怎么现在当着你徒弟的面说起谎来了呢。”   叶悬止垂下眼,“我教你诚实,你也没有真的诚实。你说的谎话太多了,以至于我后来回想,都分不出哪一句话是真的,哪一句话是假的。”   玄渚被刺痛了,他冷冷的看着叶悬止,叶悬止也同样冷漠的看着他,如果这样冰冷的目光是利箭,不知道谁会成为那个先死掉的人。   叶掩看着针锋相对的两个人,不知道这个时候让他们见面是否合适。听着由玄渚讲述的故事,他好像跟着玄渚一起爱了叶悬止一遍。在其中的某个时刻,他忽然意识到,除了玄渚,没有人能结束叶悬止的痛苦。   “叶悬止,”玄渚的眼睛漆黑得透不进一点光,“我给你一次机会,收回那句话。”   “只是收回一句话吗?”叶悬止反问,“承诺要不要撤回,记忆要不要抹去,死去的人可不可以复活。只是收回一句话有什么用。”   玄渚气急反笑,“你倒是迫不及待想要跟我撇清关系啊,怎么了,叶长老,你是觉得我玷污了你吗?我是年少无知的错误吗,我是你光辉履历的污点吗?你对我的恨,原来是因为这个吗?”   “啪”地一声,玄渚被甩了一巴掌。叶悬止站在石桌边,一双手死死按在桌子上,整个身体因为克制而发抖。   玄渚反而笑了,笑声越来越大,令人毛骨悚然。   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苏锦低声道:“有人找过来了,是来抓祸星的。”   玄渚施施然站起身,他最后看了叶悬止一眼,随后抓起叶掩,转眼间消失了。   叶悬止没有救下叶掩,也发觉出叶掩完全没有挣扎的意思,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神情倏地紧绷起来。   燕则带人赶到,除了叶悬止哪还有祸星的影子。   他上前责问,“祸星呢,叶悬止,你把你的旧情人放走了?”   竹叶如利箭传过来,擦着燕则的脖颈划过去,留下一道血痕。叶悬止没搭理他,推开他离开。苏锦跟在后面把狠话补全,“再敢胡言乱语我师父就让你好看!”   浓重的雾气悄无声息地弥漫了整个昆仑山,所有沾染了浓雾的人都陷入了梦境。不过半天,昆仑山安静地近乎死寂。   与此同时,几乎所有人都收到了玄渚的消息,他要昆仑交出叶悬止,不然雾气笼罩整个昆仑山,所有人都将在梦里无知无觉的死去。   此言一出,剩余的人立刻躁动起来,堆在山门口想办法逃离昆仑山。可是山门已经被浓雾笼罩,白花花的什么都看不清了。   那浓雾也是奇怪,驱散不了,也分析不出雾中到底有什么东西。徐借月试图将雾气中的水化成冰,但是失败了,他自己也陷入了梦里。   各门各派的掌门长老齐聚议事厅,商量到底该怎么办。   一些人讨论对浓雾进行的尝试,风水火土齐上阵,但总不见效果。同时每一次尝试失败,都要搭进去一些人,慢慢的,尝试的人也变少了。   另一些人则群情激奋,斥责玄渚狠毒卑鄙。还有一些沉默不语的人,他们在心里盘算玄渚的要求。   江白之,屏妃都在沉默。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开口道:“不如,把叶峰主交出去吧。”   “除了这个,咱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况且叶悬止跟祸星是老相好,就是把他交出去,也未必会出什么事。”   江白之面色铁青,连一贯不太爱说话的姜问月都忍不住开口了,“悬止与祸星早已分道扬镳,此次昆仑看守祸星,是悬止亲自下的禁制,若非外人插手,祸星不可能逃得脱。祸星要我们交出悬止,摆明了是报复。”   “可是,眼下这情况,若是不交出叶峰主,怕是大家都逃不脱啊。”   一些人悄悄地看屏妃,屏妃神色冷淡,“交出叶悬止只是权宜之计,我们可以在玄渚现身之时设伏,这样,既保下了叶峰主,也能救人。”   不考虑成功与否的话,这实在是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江白之看向屏妃,她这么些年的宫主还真是没白当。   高山之上,玄渚俯瞰昆仑。叶掩站在他身边,神色警惕。   “你为什么把我也带出来?”叶掩问他。   玄渚看向他,笑道:“如果有人会帮我的话,我觉得那个人应该是你。”   “我不是在帮你,”叶掩皱眉,“我是在帮我师父。”   “一样的,”玄渚道:“除了我,没人能救他。”   叶掩沉默了好一会儿,“多荒谬啊,你带给我师父那么多痛苦,现在又成了能救他的人。”   玄渚瞥了叶掩一眼,道:“带给他痛苦的不止我一个,看看昆仑山上那些人吧,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伪君子。”   “别人我不知道,”叶掩道:“掌门肯定不会同意的。他痛恨你跟我师父的事情,又想要用你打开神遗之地,于公于私他都不会放你离开。”   玄渚的笑容变得很有深意,“他会放我走的,他其实更想杀我,可他杀不了我,只能巴不得我离开。”   叶掩眼中渐渐满上忧虑。“为什么?”   “因为我告诉了江白之神遗之地的秘密。”玄渚笑道:“那秘密就是,神遗之地没有宝藏,或者说,神遗之地的宝藏就是我。”   叶掩震惊地看着玄诸。   玄渚笑道:“这很难猜吗?我不像神族吗?我会入梦,我能安魂,我修炼的速度快得不像话。”   他摇摇头,很失望的样子,“你们都好笨呐,阿止就猜到了,不然,他也不会劝江白之放弃神遗之地。”   叶掩还未回过神,昆仑又送来了消息,表明他们愿意送出叶悬止。   叶掩的脸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玄渚摇摇头,随手烧掉了那张纸,“你看,所有人都是卑劣的,他们都不值得你师父的爱。”   “你也一样,”叶掩狠狠道:“你也是一样的卑劣。”   玄渚看着叶掩,“我其实有时候会嫉妒你。”   “什么?”叶掩皱眉。   “看见你,我才知道,原来正直善良这些品质是真的能讨人喜欢的。”玄渚道:“而这些东西都是我没有的。”   他说着,叹了口气。   “不跟你说了,我要去等阿止了。阿止被这些人放弃,他肯定很伤心——虽然我觉得无关紧要。”   叶掩看向玄渚,“你是为了报复他,就因为他说他不爱你。”   玄渚的面色瞬间变得阴沉,“我告诉过你了,是他在说谎而已。”   山下,雾气还以缓慢的速度蔓延。   叶悬止走在人群最前面,浓雾在他面前止步,他成了一道防线,庇护着他身后的人。为了表示诚实,那些人在他手上加了一道禁制,细白的手腕被绑在一起,掩在轻薄的衣衫下面。   玄渚站在雾中里,一身红衣光彩夺目。他抚了抚眉边的红痣,心情很好的看着叶悬止。   叶悬止面无表情,好像这些荒诞的事情不值得他耗费心力。这让他背后的那些人觉得尴尬,因为他的这幅姿态,将他们衬托的格外畏缩。   屏妃不在这些畏缩的人之中,她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毫不掩饰地打量叶悬止和玄渚,试图从其中得到机会,将利益最大化。   叶悬止偶尔触碰到屏妃的目光,不知怎么的,觉得她和玄渚很像,脾性和手段,某些时刻都让人胆寒。   或许日月宫的神裔不是燕则,是屏妃才对。   “来吧,”玄渚道:“我终于等到你走向我的这一天了。”   叶悬止抬了抬手腕,“以这种方式?”   玄渚想了想,笑道:“未尝不可。”   叶悬止抬脚走向玄渚,随着他的动作,雾气慢慢后退,直到露出雾气中的玄渚。那一刻,杀机四起。   四面埋伏的好手同时跃起,长剑直冲着玄渚。与此同时,叶悬止手上的禁制解开,他飞快的滑动手指,青色的光芒送他指尖散出,却不是对着玄渚,而是飞向那些埋伏的修士,形成了一个保护罩。   保护罩被玄渚的灵力击碎,如果不是叶悬止救人,这几个埋伏的人全都不能活。   叶悬止抬头,面前的玄渚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同时他后颈传来一阵剧痛,叶悬止眼前一黑,倒在了玄渚怀里。   作者有话说:   最近这几天有点忙啊,更新可能会不稳定 第38章   叶悬止的意识一直混混沌沌的,偶尔他睁开眼,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玄渚的一缕头发垂了下来,叶悬止恍惚地伸出手,在碰到那缕头发之前,手腕又被玄渚压下。   他下意识就要挣扎,但实际上的反应却很微弱,整个人像是困在了玄渚手中,任他摆布。   玄渚从床头拿出几根绸带,慢条斯理地将叶悬止的手脚绑在床柱上。他的动作很温柔,闻言软语地哄着他。叶悬止听着,什么反应都没有,他其实已经不太听得懂玄渚的话。   “阿止,”玄渚兴致很高,整个人透着不正常的激动,“你怎么不说话啊,阿止,你是不是被我弄傻了。”   叶悬止总觉得这里太狭窄,呼吸都有些困难,他刚想说话,但很快被撞的语声破碎。   再次醒来是在一个傍晚,叶悬止躺在床上,雪白的中衣规整地穿在身上,脖颈上的黑色刺青上布满了齿痕和吻痕,与细腻的皮肤交错着,很能满足玄渚的癖好。   “这是哪儿?”叶悬止脑袋还不清明,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这是人间。”玄渚侧着身子撑着头,指尖流连在叶悬止身上,把玩着叶悬止的衣带。   “昆仑苦寒,人间正是四月芳菲,我一直想带你来看看。”玄渚凑近了些,亲了亲叶悬止的脸颊。   叶悬止偏过头,但很快被玄渚捏着下巴扭回脸。   叶悬止抬眼看着他,目光是玄渚熟悉的平静无波。玄渚忍下了心中的暴虐,咬着牙笑道:“阿止,这还没下床呢,你就不乖巧了。”   “那你想怎么样呢?”叶悬止声音沙哑,昏暗的帐子登时多了几分旖旎。   “我想......”玄渚揉了揉叶悬止的嘴唇,目光渐深。   叶悬止皱起眉,挥开玄渚,走下了床。   这是个十分宽阔的房间,正中间一张雕花木床,红帐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帐中情形影影绰绰。   叶悬止赤着脚走下床,细伶伶的脚踝上有个沁着血痕的牙印。他走到窗前,往下看时才发现这是个高台,高台之下花团锦簇,高台之上月朗星稀。   玄渚从身后环住叶悬止,亲吻他脖颈上的刺青。   “我在凡间的帝都做过国师,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啊。”玄渚亲昵道。   “你说过你去过凡间的帝都。”叶悬止道。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玄渚在叶悬止唇上轻啄一下,“我真高兴。”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小皇帝的时候,他还是个小不点,连饭都吃不饱。”玄渚道:“我多乐于助人啊,我就问他,你有什么想要的。他说他想当皇帝,我就帮他当了皇帝。”   叶悬止张了张嘴,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不过他后来长大了,有点忌讳我,我就走了。现在他老了,又在祈求长生,求我回来,人心真是复杂。”玄渚感叹,话锋一转问起叶悬止,“江白之把你交出来,你有没有很生气啊。”   叶悬止顿了顿,道:“他有他的理由。”   玄渚忽然低头咬住叶悬止的肩膀,叶悬止疼的是“嘶”了一声。   “你对他,还真是宽容。”玄渚要笑不笑的样子。   “如果不是我,昆仑不会落到如此境地,掌门本不必如此艰难的。”叶悬止道。   “江白之不是逼不得已了才交出你的,”玄渚道:“对他来说——对很多人来说,交出你是代价最低的解决办法。阿止,你心里都明白的,是不是?”   叶悬止深深呼出一口气,“你想说什么?”   玄渚凑到叶悬止跟前,“他们都很坏。”   叶悬止道:“那你呢,你难道不是罪魁祸首吗?”   玄渚很委屈的样子,“我做了什么?我一个人都没有杀,我只是给了他们一些选择。”   叶悬止无法反驳,他只好攻击玄渚本身,“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高高在上地看着他们挣扎。你鄙夷他们在两难之际的选择,怎么就不想想,是谁给他们设置的苦难。”   玄渚看了叶悬止一会儿,忽然笑了,亲昵地埋怨道:“阿止,你一点儿也不公平。”   叶掩回到昆仑山,白云峰上石阶无人扫,落了满地的竹叶。景湖不知所踪,闻人萦沉默不语,只有苏锦急得团团转。   一见叶掩,苏锦好像有了主心骨,道:“大师兄,你可算回来了!”   叶掩看过几个师弟,问道:“师父被他们带走了?”   苏锦点点头,又赶紧说,“掌门说他们是借此伏击祸星,但是师父一去就没有回来。”   “假的,”叶掩道:“师父被玄渚带走了。”   苏锦心里早就有所察觉,这会儿真的被证实,只能愣愣道:“被带走了。”   闻人萦忽然站起来,“欺人太甚!”   “小师弟,你做什么?”苏锦回过神,赶紧喊住他。   “我去见掌门,”闻人萦道:“他们怎么能这么对师父,这么对我们白云峰!”   闻人萦还没走远,白云峰的石阶尽头就走来一个人影,来人穿着庄重的掌门服饰,眉间有深深的沟壑,正是江白之。   “你要找我?”江白之冷淡地看了眼闻人萦。   闻人萦止住脚,“我师父呢!”   “被祸星抓走了。”江白之语气淡淡,继续往上走。   闻人萦追上他,“你们,你们都没有真的反抗就拱手献上我师父,还有脸称名门正道!”   “他与祸星纠缠不清,现在这样未必不是他的报应。”   闻人萦怒不可遏,叶掩却拦下他,冷冷地看着江白之,“如果我师父有一天原谅玄渚,那么玄渚一定要感谢你们。跟你们比起来,祸星都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了。”   江白之神面色倏地沉了起来,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看着叶悬止的小楼沉默不语。   一只白猫从楼下跳下来,落到地上化成景湖的模样。   “我找到师父的踪迹了。”他道。   苏锦大喜过望,“那我们赶紧去找师父。”   几人看向叶掩,叶掩看着江白之,“我们要下山,去找师父。”   “就凭你们几个怎么赢得了祸星?”江白之语气淡淡。   “那也要试一试,”叶掩道:“那是我们的师父,如果我们对师父见死不救,那跟禽兽有什么两样?”   江白之沉默片刻,忽然道:“玄渚不会杀他的。”   人人都知道祸星和叶悬止有私情,他们大多数人都笃定叶悬止能留一条性命。   叶掩瞬间被激怒了,他冲到江白之面前,质问他,“玄渚不会杀我师父,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放弃我师父的吗?他是不会杀我师父,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会对我师父做什么!我师父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他每次见到玄渚都很痛苦吗?你让他以什么方式去面对玄渚。江白之,你真虚伪!”   叶掩说罢,转身就走。他要去找叶悬止,他不想让叶悬止觉得,他被所有人都抛弃了。   苏锦景湖等人都跟在叶掩身后。   江白之深深叹了一口气,身形都变得萧索。   “你觉得,你的师父还会回来吗?”他问叶掩,语气是茫然的。   叶悬止爱玄渚,爱到即使玄渚害死了师父,他仍然没法放下。现在好了,昆仑放弃了叶悬止,那么叶悬止会不会就此跟玄渚离开。他不必再困在昆仑,不必再进退两难了。   叶掩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江白之一眼。   “如果他就此跟玄渚走了,”江白之想必很艰难才说出这句话,“那也好。”   叶掩没有说话,径自下山了。   凡间的高台之上,天气好的时候,四面的窗户都会打开,风从四面八方吹进来,穿堂的风带来花朵的清香。   “我想出去看看。”叶悬止有一天这样说。   “好啊。”玄渚欣然同意,“你知道的,我并不是在囚禁你。”   他下了床,拿出一整套衣服,从里到外一件一件的给叶悬止穿上。在叶悬止的腰间有一条细金链,连接着他的手腕和脚踝。手脚的金环镶嵌着璀璨的宝石,之间同样以细细的金链子连接,每走一步,锁链碰撞,声音清脆悦耳。   “当初,我刚上昆仑山的时候,你也送了我一对。”玄渚道:“现在我还给你,比你当时送我的要漂亮。当然了,也厉害些。如果你强行破坏禁制,会很疼很疼的。”   叶悬止抿紧了嘴。   玄渚推他到镜子前,红衣墨发,金色的锁链穿插其中,整个人华美非凡。   玄渚很满意自己的作品,抱着他道:“其实可以不带这个的,但是我觉得很好看。你知道的,我最喜欢这种了。”   叶悬止忍了又忍,还是低低骂了一句。   玄渚笑起来,抚上叶悬止的脖颈,“我还看到过很适合你的颈环,可惜会挡到刺青,只好作罢了。”   叶悬止随着玄渚的动作微微扬起脖颈,玄渚握着那截颈子,真是爱不释手。   “好了,”玄渚恋恋不舍地松开他的脖颈,转而牵上他的手,“现在可以出门了。”   作者有话说:   玄渚:你的小可爱正缓缓变态   叶悬止:...... 第39章   叶悬止走下高台,走到花园里,红衣委地,粘上一些泥土草屑。叶悬止没有在意,他这个时候才发现,花园里的花并不是应季的,很不少是玄渚用灵石养开的。还有些根本就不是凡间的花,不知道玄渚是怎么把它们从秘境搬到这里的。   这满院的花团锦簇,都是玄渚刻意营造出来的。   花园里有许多年轻的侍女,穿着胭脂红的裙子,点着梅花妆,神情天真平和。   她们好奇地打量着从高台上走下来的人,看他漂亮的脸,看他脖颈上的刺青,也看他身上的锁链。   叶悬止是个囚徒,但现在他现在的姿态并不像囚徒,甚至比阴晴不定的玄渚更像一位怜悯众生的神仙。   这些侍女是皇帝为了迎合玄渚特意挑选出的人,这些干净美好的女孩子没有一切自私凶恶卑怯的陋习,任谁见了都会喜欢她们。   不知道皇帝的安排有没有讨好到玄渚,但是叶悬止的的确确很喜欢这些女孩子。他看着她们,连目光都是温柔的。   有胆子大些的侍女送上新折下来的花,叶悬止挑选了其中的一朵,轻声道谢。   侍女得以仰起头,更近地观察叶悬止。   玄渚站在叶悬止身后,看向那侍女,道:“再看就挖了你的眼睛。”   女孩子被吓到了,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叶悬止看了玄渚一眼。   玄渚笑道:“说笑罢了。”   他是这样说,却把所有的侍女都挥退了。   花园中有做石头堆砌起来的琴台,石头下种着一丛一丛的芍药花,石头上有棵古老的银杏树,叶子金黄。树下就是平整的石面,放有石桌石凳和古琴。   叶悬止走上琴台,每走一步,锁链哗啦啦响个不停。他在石凳上坐下休息,失去修为的滋味就是这样的,用不了多久就会觉得累。   “从昆仑山出来,到现在已经多久了?”叶悬止问道。   “近一个月。”玄渚道:“我可还没见到一个来找你的人。”   叶悬止抿了抿嘴,“我不是在意这个。”   “不指望别人救你,那你是要想办法自救了?”玄渚笑着走向他身后,“还是你决定不走了。”   叶悬止看了玄渚一眼,像是在说他的想法痴人说梦。   玄渚捏着叶悬止的下巴,笑着威胁,“阿止,你最好不要试着逃走,我真的会让你很疼很疼的。”   叶悬止袖中双手紧握,没有说话。   恰在此时,一个侍女回禀,说陛下来访。   皇帝听说高台上走下了除玄渚之外的另一位神明,立刻前来拜访了。   玄渚漫不经心道:“请吧。”   皇帝乘着撵轿,到近前时从撵轿上下来,亲自走到两人面前。叶悬止坐在琴台上,玄渚站在他身后摆弄他的头发,他们谁也没有迎接皇帝的意思,甚至也不曾换了正式的场合。他们的淡然倒显得皇帝的盛装有些不合时宜。   不过好在侍从们比较聪明,很快搬来了檀木椅和锦绣屏风,以使皇帝的威仪不堕。   “国师大人许久未见了,”皇帝感叹道:“朕再次见到你,简直犹如梦中。”   玄渚看向皇帝,笑道:“若非你这个样子,我还记不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当时他走的时候,皇帝还正值壮年,大权在握,昂扬的生命力让玄渚都忍不住侧目。如今他老了,白发隐藏着发冠之中,皮肤褶皱,眼珠浑浊,连声音都不似以往有力。   皇帝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笑道:“朕老了。”   叶悬止忍不住看过来,皇帝的姿态很坦然,面对衰老这样坦然的一个人,会求取长生吗?   玄渚见叶悬止始终看着皇帝,便叫了他一声,“阿止?”   叶悬止回过神,道:“他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   “是啊,”皇帝道:“病痛缠身。”   “所有才想祈求长生?”叶悬止问。   皇帝不着痕迹地打量叶悬止,他是玄渚的囚徒,或许也是位仙人,只是不知道什么性情。   “谁不想长生?”皇帝在他面前没有说假话。   “没有人能长生,”叶悬止道:“就是修士也有生命结束的一天。”   皇帝沉默了很久,道:“那我希望死亡来的慢一点,再慢一点。”   叶悬止看着皇帝,问玄渚,“或许有丹药能够解决他的病痛。”   “我知道,”玄渚点头,“可我就是不想给他。”   皇帝的手松开了又握紧,最后沙哑着嗓子笑道:“您真是一位恶劣的神明。”   皇帝走了,叶悬止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问道:“他做了什么?让你这样对待他。”   “我对他怎么了,”玄渚笑道:“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他小时候没有吃的,是我鼓励他去御膳房偷,他被人欺负,是我跟着他一块去找人打架,我对他不好吗?”   叶悬止看了玄渚一眼,“怪不得。”   玄渚笑起来,道:“我对他真的不错,他想要什么,我从来不说一个不字,他做什么,我都是赞成的。这不就是你们常说的鼓励教育吗?可以他长大了之后,什么都不缺了,还总觉得我多余,于是想法设法驱逐我,这是令人寒心。”   玄渚按着叶悬止的肩膀,“你也不要觉得他很可怜,其实他手下有很多修士供他驱使,他还与一些门派有来往。一个能平衡凡人和修士的皇帝,是不可以小看的。”   叶悬止眉头皱起来,若有所思。   玄渚捏着叶悬止清瘦的肩膀,摸着他皮肉下匀称的骨头,“阿止,我们回去吧,外面没什么好看的。”   叶悬止回过神,“这满院的春光不是你专门为我准备的吗?”   “是这样,但若是这些花朵抢夺你看向我的目光,那它们也就不必存在了。”   叶悬止一时间分不清他说的是人还是花,他沉默一会儿,道:“我不明白,我无论如何不会跟你站在一起,你为什么还要做这些事。”   玄渚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僵冷,但他随即笑道:“怎么不会跟我在一起,你现在不就待在我身边吗,我想对你做什么就对你做什么,这还不够吗?”   叶悬止摇摇头,不说话了。   玄渚手掌裹着叶悬止的脖子,不住地摸索那鲜活跳动的血管,道:“阿止,我们来打个赌吧,赌我能不能驯服你。”   “驯服?”叶悬止对这个词嗤之以鼻。   “我当然相信你的意志不可战胜,毕竟你是那样一个狠心的人。”玄渚顺着叶悬止的脖颈,大胆又肆意地将手伸进他的衣襟之中,“但是身体不一样,身体会背叛你的意志。如果我现在还无法动摇你的话,那就先从身体下手吧。”   叶悬止的呼吸有些急促,他想躲开玄渚,却在动作的一瞬间眼前全部黑了下来。   他眨了眨眼,眼前重又出现了光明,玄渚含笑看着他。   “你对我做了什么?”   “这是第一关。”玄渚把手掌盖在叶悬止眼睛上,“阿止,做好准备了吗?”   叶悬止的心骤然收紧,在玄渚的手掌放下后,他的眼前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   “阿止,你害怕吗?”黑暗里传来玄渚的声音。   叶悬止立刻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极力压制的茫然和不安都正对着玄渚。玄渚怜爱地摸了摸叶悬止的脸颊。   叶悬止别开脸,尽力保持冷静,“你要弄瞎我?”   “只有三天,”玄渚承诺,“三天后,你就可以重见光明了。”   “阿止,”玄渚亲吻叶悬止的眼睛,“如果我成功了,那么你就自由了。不要再回昆仑了,遵从自己的心,抛弃那些困着你的东西吧。如果我失败了,那么就证明我是错的,我会如你所愿,向我的过错忏悔赎罪。”   他轻声的,在叶悬止耳边呢喃,“能不能拯救一个罪人,就看你了。”   这是叶悬止度过的最漫长的三天,眼睛看不见之后,耳朵变得特别敏感。玄渚在这个时候撤掉了所有的侍女,叶悬止身边所有的声音都来自玄渚一个人,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的世界里只剩玄渚一个人。   这混沌的三天,他最常去的地方是琴台。在琴台之上,他听风声,听琴声,甚至是玄渚在他身边时的呼吸声。   红纱笼罩在他的眼睛上,他那样安静地聆听万物的声音,像一个虔诚的献祭的人。   玄渚盯着他看,忽然欺身上前,拽着他的手臂恶狠狠地与他接吻。   这个人,把爱无私地分给世间万物,怎么就不能多给我一点。   “玄渚,”叶悬止挣扎,“现在是白天吗?白天不行,不行。”   “白天为什么不行?”玄渚用链子绑着他的双手将他压在琴台上,他的长发散了满身,玄渚拽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在他的后颈上狠狠咬了一口。   芍药花落在两个人身上,被碾成泥泞的模样。琴弦大约弄断了,发出“铮”的一声响。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40章   一切都结束之后,玄渚给叶悬止清理身上的脏污,叶悬止纤细的腰上错杂印着一些青红指痕,手指被琴弦绷了一下,沁出一点血。玄渚将他的双手放开,叶悬止反手就甩了玄渚一巴掌。   玄渚顺势抓住他的手,舔了舔他受伤的指腹,“怎么这么生气,又没有别人看见?”   叶悬止气得浑身发抖,他推开玄渚,摸索着穿上衣服。   玄渚在一边抱怨,“以前你还愿意陪我玩些新花样,现在呢,只是在外面你就气成这个样子,越活越回去了。”   叶悬止不理他,他绝对不会跟玄渚讨论床事。   “你总是自己给自己设很多束缚,”玄渚凉凉道:“难道你的君子守则里交代你白天不能做?实际上白天和晚上没有差别,在不在床上也没差别。”   叶悬止忍无可忍,“随时随地发情的那是牲畜。”   玄渚哈哈笑起来,“人未必比牲畜高贵。”   叶悬止转过身,再不说话。   当天晚上,有人往高台上搬东西。   周围是陌生的脚步声,叶悬止看不见,只端坐在椅子上,交叠着双手。   “我在这里呢。”玄渚站在叶悬止身后,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叶悬止心里一松,但是面上毫无变化。   “他们搬了什么东西进来?”叶悬止问。   玄渚看着清晰明亮的水银镜,道:“你猜。”   叶悬止皱起眉,想要站起身去摸索。   玄渚将他按在凳子上,笑道:“你看不见,这东西对你来说就没什么用处。”   叶悬止没再多问,等他能看见了自然就知道了。   玄渚双手摸着叶悬止的肩膀,摸着摸着就去扯他的衣裳。叶悬止站起来,挥开他。   “怎么?”玄渚委屈道。   “白天你弄过了。”叶悬止道。   “唔,”玄渚想了想,伸手去拽叶悬止的头发,笑道:“阿止,你说的又不算。”   叶悬止神情倏地绷紧。   天破晓之时叶悬止将将睡去,旭日东升,古朴悠扬的钟声宣告着新一天的来临。   这已经是第四天,叶悬止可以看见了。   他从困倦中睁开眼,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叶悬止如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他从床上坐起来,瞬间清醒了。   这一瞬间,叶悬止脑海中飞快闪过了很多想法,从玄渚出尔反尔到他以后都会看不见了。他的面色惨白,不复从前的宁静从容。   “怎么了?”身边的玄渚醒来,亲了亲叶悬止没有血色的脸颊,“啊,我差点给忘了。”   眼前蒙上玄渚温暖湿润的手掌,等到他的手掌挪开,明亮的光线映入叶悬止的眼睛,他眨了眨眼,玄渚正含笑望着他。   “恭喜你,成功通过了第一关。”玄渚笑得很真诚,没有一点讽刺的意思。   可叶悬止心里没有一点喜悦,他冰凉的双手泛着粘腻的冷汗。   这其实是玄渚一些讨巧的手段,就算他真的不给叶悬止恢复,在度过最初的惊慌后,叶悬止一样能冷静下来。但是人嘛,总喜欢在骤喜骤悲之间领悟一点道理。玄渚真希望叶悬止能悟出玄渚希望他悟出的道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叶悬止才发现床后面,红纱掩映着的银镜。   玄渚扬手扯开红纱,从身后抱住叶悬止,捏着他的下巴让他看向银镜。   明亮的镜子真实地映照出他们的模样,叶悬止赤着身子,泼墨般的长发倾泻在身上,连日的欢爱在他身上留下了很多新旧交叠的痕迹,雪白细腻的皮肤上,唯有那墨色的刺青格外显眼。   “你多美啊。”玄渚咬了咬叶悬止的耳朵,被子堆叠在他们腿边,他们依偎着,耳鬓厮磨,像同一个水洼里两条濒死的游鱼。   高台之上传来巨大的东西破碎的声音,侍从被允许进来收拾,那面巨大的刚搬进来的镜子不知道为什么被打碎了,碎的满地都是明晃晃的镜片。   叶悬止站在窗边,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玄渚坐在摇椅里,随手翻着闲书。   侍从小心地走到玄渚身边,毕恭毕敬道:“陛下设宴款待贵客,如国师大人感兴趣,可过去一观。”   玄渚接过帖子打开,眼里闪过一丝兴味。   侍从们退下了,窗边的叶悬止大约也平复了心情,玄渚这个时候走过去,道:“陛下设宴,我带你去看看吧。”   叶悬止不吭声,他为人鱼肉,并没有说不的权利。   玄渚去给他找衣服了,他不喜欢叶悬止穿太素的衣服,那显得太冷了,而叶悬止大部分的冷漠都是对着他的。   他为叶悬止找来一套绛红色的长袍,金色的细链子成了恰到好处的装饰。叶悬止的脸不如玄渚那样艳色太盛,但是他有独特的气质,浓妆淡抹总相宜,就是他这个样子了。   “走吧。”玄渚满意地看着叶悬止,牵着他的手往外走。   叶悬止任由他牵着,忽然问道:“第二关是什么。”   “不着急,”玄渚道:“我们先去料理一些小事。”   皇帝在太掖池宴客,满湖的莲叶,点缀着恰到好处的含苞待放的莲花,岸边灯火辉煌,殿里酒暖香浓,鼓乐声传得很远。   叶悬止走进殿中,满殿的灯火好像都照耀着他一个人,照得他如玉人一般。   皇帝坐在上首,左边下方坐着四个人,正是叶掩四人。   叶悬一眼就看见了他们,他脚步一顿,立刻就像离开。   玄渚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温柔又有力地扶着他的肩,“阿止,入座吧。”   叶掩紧紧盯着叶悬止,盯着他身上的锁链,也盯着他脖子上未曾掩饰的痕迹。   叶悬止跟着玄渚入座,玄渚殷勤地为他倒酒布菜,叶悬止只低着头,几乎变成一座石像。   “你看,”玄渚感叹,“他们一出现,你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带给你痛苦的,分明不是我。”   叶掩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皇帝在上头看着底下的暗流涌动,像是才想起来一样为他们介绍彼此。   “这是朕偶然遇到的几位修士,俱是少年英才。”皇帝道:“他们是为了寻找他们的师父才来到这里的。”   “他们的师父?”玄渚笑道:“不就是在我身边?我们是认识的,他们都是我的小辈。”   皇帝不说话了,审视地目光落在叶掩等人身上。   “可是,”皇帝道:“他们说,他们的师父是被祸星抓走的。”   “那就是我啊。”玄渚很利索的承认了。   皇帝眯了眯眼,他打量着玄渚和叶掩几个人,终于衡量出叶掩等人抵不过玄渚,于是他笑了,道:“国师大人怎么会是祸星?旁人不知道,朕还不知道吗,国师于朕有再造之恩,对社稷更有不世之功。”   玄渚看向叶悬止,“看到没有,我教出来的人就是比你徒弟要识趣。”   叶悬止瞥玄渚一眼,“真诚一点不是坏事。”   玄渚立刻看向叶掩等人,“你师父也觉得你们不识趣。”   叶悬止咬牙,道:“你别说话了!”   苏锦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嘀咕道:“你教出来的人都想对付你,可见你的人品有多糟糕。”   玄渚听见这话,道:“这倒有几分道理。”   被点破了心思的皇帝面色却还坦然,“朕何时要对付国师?朕一直对国师以礼相待。”   苏锦对身边的景湖低声道:“外面的人都是这样的吗?有点可怕。”   景湖没说话,摸着怀里的小白猫,跟着点了点头。   一场宴会不尴不尬地进行,叶悬止从头到尾都很少说话,那黑暗又安静的三天消散地特别快,在见到叶掩的那一刻,叶悬止又回到了熟悉的,被拉扯着的状态。   宴后玄渚把叶掩等人带走了,皇帝也没有阻拦。他并不是放弃了叶掩他们,毕竟他们跟玄渚身边那一位的关系匪浅,如果他们能从玄渚手下活着出来,那么皇帝不介意给他们提供一点帮助。   花园里,玄渚与叶悬止走到前面,叶掩四个人跟在后面,夜晚的花园很静谧。偶尔风出来发出一些沙沙的声响。   叶掩几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抽出剑,直冲着玄渚的后背。   一道金光闪过,四个人均被震倒,强大的几乎能压倒人的灵力让叶掩等人站起身都变得困难。   玄渚转过身,看了他们四个一会儿,忽然“啧”了一声。   叶悬止面色一变,还没来得及思考便下意识的去挣脱禁制救叶掩几个。   他救下了叶掩等人,但随即,一股尖锐的,巨大的疼痛从叶悬止四肢百骸蔓延上来。叶悬止疼的站不住,那股疼痛让他整个人都蜷缩起来,手指不住地颤抖。   叶掩几个人想去扶叶悬止,但却被玄渚挥开。   玄渚走到叶悬止身边,将他打横抱起来。叶悬止的身体在颤抖,鬓发都被冷汗濡湿。   “这是第二关,”玄渚有些爱恋地亲了亲他的额头,“疼痛。” 第41章   叶悬止站在一个莲花台上,他穿着宽松的红色长衫,手脚仍然带着金环。莲花台四周全是水,头顶有一束月光打在莲花台上。   叶悬止认出这里是清净台,他同时也察觉,这应该是在梦里。   清净台和无垠水都在昆仑,玄渚不可能带他回昆仑。   玄渚从一边走上来,负着手,像欣赏一幅画一样欣赏叶悬止。   叶悬止与玄渚的第二关在梦里,因为梦里的疼痛是真实的,但不会真的伤害到现实中的叶悬止。   叶悬止披着满身月光,望向玄渚。他只看了一眼,一股钻心般的疼痛袭来,脖颈上的刺青仿佛一个项圈,不断地收缩,令人窒息。   “只要你一有抗拒我的心思,你就会疼。”玄渚很不高兴地摸了摸自己眉边的红痣,叶悬止看自己一眼,想的却都是怎么逃开。   叶悬止疼地弯了腰,撑不住跪坐在莲花台上,他闭了闭眼,很快平复了心境,剧痛慢慢消失。   “这不合理,”叶悬止道:“我从没见过能看透人心的人和法器,这或许只是你的私刑。”   “是不是我的私刑,你自己清楚。”玄渚道。他把他自己和昆仑放在天平两端,任何一点轻微的往昆仑那边的偏差都会使叶悬止感到疼痛。总有一天,一想起昆仑,一想起那些大义,那些责任,叶悬止就会控制不住的感到厌恶。   叶悬止对此不置可否,仅凭一些皮肉之苦就想让他屈服简直是痴人说梦   “最后一个问题,”叶悬止低头看向平静的水面,“这真是无垠水吗?”   “你可以试试,”玄渚笑道:“如果你认为爱我是一种罪孽的话。”   花园里,叶掩望向琴台,不知道在想什么。苏锦和景湖站在一起,但目光总是忍不住看向闻人萦。   闻人萦换掉了玄渚送的剑,也没有用叶悬止送的那一把。他是第一次看到玄渚和叶悬止的亲密,传言不如亲眼所见来的震撼,闻人萦看得明白,他们分明有情。   这让闻人萦有些受不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叶悬止当初会喜欢上祸星,更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现在还在藕断丝连。   此刻不止闻人萦想见叶悬止,可是玄渚无时无刻不跟在叶悬止身边,他根本不给叶掩等人和叶悬止交流的机会。   玄渚缓步从高台上下来,身边没有叶悬止。   在叶掩等人的目光中,玄渚坐在琴台边,动作随意地修补断掉的琴弦。   “昆仑就派你们几个人来救他?”玄渚闲闲道:“不对,昆仑是打算让叶悬止看到你们几个人心软,然后自己想办法从我身边离开吧。”   叶掩没有回答,只道:“你把我师父怎么了?”   “你觉得呢?”玄渚笑道:“谁让你们贸贸然对我出手,你们的师父当然要为你们向我道歉了。”   叶掩面色铁青。   玄渚试了试琴音,道:“你们何必非要带他回去呢,昆仑他待得不开心。”   闻人萦道:“在你身边他也不开心。”   “瞎了你的眼。”玄渚睨了闻人萦一眼,“他哪里不开心了,他很享受这难得的平静。他不用再左右为难了,因为他是被迫留在我身边的,他没有别的选择。”   叶掩抿了抿嘴,没有说话。但他心里是认同玄渚的。   苏锦不赞成,“那你为什么不让我们见师父!”   玄渚看了苏锦一眼,那一眼有点冷。   昆仑和玄渚都对不起叶悬止,可是叶悬止的徒弟们没有过错,在玄渚与徒弟们之间,叶悬止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的徒弟们。   “你还是小孩子吗,没断奶吗,整天缠着你师父。”   “是又怎么样!”苏锦大声道:“我就要见师父。”   叶掩和闻人萦都看向苏锦,神色有些意外。   玄渚挑着眉笑,“我就不让你见,你能把我怎么样?”   苏锦抽出剑,“那我就死给你看!”   玄渚失笑,“拿这个威胁我?你找错了人吧。”   “我要是死在了这里,你看我师父会把账算在谁头上。”苏锦实在受不了了,既然他们打不过玄渚,那就发疯吧。   叶掩皱起眉,想去拦。闻人萦站在他身边,道:“苏锦说的有道理。”   苏锦长剑横在脖子上,“快点,我现在就要见我师父,不然我就不活了,我就死在这里,你等着我师父恨你一辈子吧。”   玄渚眉眼有些阴沉,笑得人后背发凉,“小苏锦,你好样的。”   玄渚甩袖走了,留下苏锦叶掩几个人面面相觑,景湖站在苏锦身边,把他脖子上的剑拿了下来。   玄渚心情不太好,他一走进清净台叶悬止就察觉到了。   银色的月光落在玄渚身上,投下的影子笼罩着叶悬止,叶悬止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退什么?”玄渚拽着他,“再退你就掉下去了。”   叶悬止挣开他的手,反被他拽着锁链按倒在莲花台上。   “你还说你没有私心。”叶悬止宽松的袖衫被玄渚撕扯开,露出赤裸的雪白的腰背。   玄渚指尖划过,不过几下就形成一种类似鞭伤的痕迹,交错着分布在叶悬止的背上,透着情色的意味。   “这能怪我吗?”玄渚道:“还不是你的徒弟太气人了。”   叶悬止费劲地回头看他,“你把他们怎么了?”   玄渚抓着叶悬止的头发,“我敢把他们怎么样?一个个比我还凶呢。”   “他们......”   玄渚狠狠撞了叶悬止一下,叶悬止说不出话了,双手撑着地面,低低地喘息。   玄渚将他翻过来,掐着他的下巴看他躲闪的脸。两人目光相对的那一瞬,叶悬止因为剧痛而颤抖。   “疼痛带给你的就只有疼痛吗?”玄渚掐着他的脖子,“你是不是觉得,疼过了,就无愧于心了。”   傍晚时分叶悬止出了梦境,那种疯狂的令人颤抖的状态他缓了好一会儿,玄渚连碰他一下都不行。   叶悬止穿上了玄渚为他准备的衣服,临行前,他问玄渚要了根丝带,遮掩脖子上的刺青和吻痕。   玄渚给他了,一条长长的丝带在叶悬止脖子上围了几圈,垂在身前。   “你知不知道在他们的幻想里,更下流的事我也对你做过。”玄渚站在一边,凉凉道。   叶悬止抿了抿嘴,看都不想不看他。   师徒几个在水榭见面,玄渚就坐在一边,手里拿着瓷碗,随手抓了一把鱼食洒向湖面。   “你们怎么找来的?”叶悬止问道。   “二师兄能闻得到,”苏锦道:“他还有很多动物朋友,一路带着我们找过来的。”   叶悬止点点头,“昆仑......”   他提到昆仑,不自觉摸了摸脖颈,不过现在不是在梦里,并没有那种剧烈的疼痛。   玄渚把一切看在眼里,嘴角微微勾起。   景湖怀里的景溪从她哥哥身上跳下来,小心地跑到玄渚身边,蹭了蹭他的衣摆。   玄渚把猫抱进怀里,“你都自由了,还找来干什么,自讨苦吃不是。”   旁边的叶悬止听到,抿了抿嘴,道:“掩儿经常在外行走,可景湖他们不常下山,你们几个人若有事便结伴而行,不要走散了。”   玄渚嗤笑一声,“原来真的都是些没断奶的小孩儿。”   苏锦羞愧地低下了头。   叶悬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显然无条件偏袒自己的徒弟。叶悬止摸了摸苏锦的头,“小心些总是好的。”   “师父,”苏锦看了看坐在一边的玄渚,尽力压低声音,“我们要怎么做才能救你啊。”   “我听得到。”玄渚皮笑肉不笑,“少给你师父添麻烦,就是帮他了。”   苏锦悻悻的,叶悬止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我目前还不能走。”   “也走不了啊,”玄渚看向几人,笑道:“毕竟我还在这儿呢。”   “你们几个也不能走。”玄渚扫视过众人,叶悬止的这几个徒弟虽然不会站在自己这边,但总不能让他们回昆仑。   叶悬止皱眉,“不行。”二传群主速死   如果玄渚要对自己的徒弟下手,那么之前的赌约就只能到此为止了,他不能让叶掩他们陷入危险。   “会昆仑也没什么好,”玄渚漫不经心道:“你都不在昆仑,谁护着他们?不如在帝京学学人情世故,我保证他们不会有生命危险。”   叶悬止有些犹豫。   “我们不回昆仑,”闻人萦看着叶悬止,忽然开口,“如果你不想回去也可以不回去,我们出来时掌门亲口说的,昆仑对不起你,如果你就此跟玄渚离开了,那也好。”   叶悬止愣住,难以想象他的师弟会说出这样的话,叶悬止和玄渚,哪怕只是把他们两个人的名字放在一起,江白之都深恶痛绝。可就是这样的江白之,居然会说出,那也好。   他终于决定要放过他苦难的师兄了,他允许他的师兄自私,也允许他的师兄快乐了。   叶悬止愣在原地,许久都没有说话。   “砰”的一声,瓷碗落在地上,碎成几瓣。玄渚阴沉着脸,“江白之,真虚伪。”   他低声咕哝着骂江白之,目光却死死盯着叶悬止,叶悬止心里的天平已经重重地倒向昆仑了。   作者有话说:   玄渚:江白之是个死绿茶,玩以退为进这一招,以为谁看不出来吗?脏话.jpg   江白之:论绿茶谁比得过你。对骂.jpg 第42章   玄渚生气了,他把手里的鱼食全都撒掉,起身把叶掩他们都赶出水榭。   叶悬止也站起身,“等等,我们还没说完......”   玄渚一下将叶悬止拉到身边,将他按在自己身前的凳子上。叶悬止不停地挣动,但都被玄渚无情地镇压了。   叶掩等人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走出水榭。   回廊尽头,几个人站在那里回望叶悬止,像可怜的孩子望着高楼上被囚禁的母亲。   “我们好可怜哦,”苏锦嘀咕,“被他赶出来了。”   闻人萦回头看了眼水榭中还在纠缠的叶悬止和玄渚,转身走了。   叶掩看着闻人萦的背影皱起眉,究竟也没有说什么。   “让他们走吧。”水榭中,叶悬止对玄渚道,“他们对你造不成什么威胁,总在外面我也不放心。”   “不行,”就在刚才,玄渚已经改变了注意,“我留他们陪你好吗?”   “你那么喜欢你的徒弟,真叫他们走了,你肯定很想念他们。”玄渚将手搭在叶悬止肩头,微微低着头看他的神色,“我把他们留下陪你。”   说罢,他还很肯定自己的想法,“把他们留在你身边,你会高兴些,你一高兴,说不定就把江白之给忘了。”   “你放心,我会好好对待他们的。”玄渚把地上的小猫放进叶悬止怀里,笑得有些虚伪,“就算他们总想着昆仑,我也会对他们好的。”   皓月当空,苏锦伏在长榻上睡得正香,桌子边,叶掩和景湖讨论着什么。   闻人萦走进来,听了一会儿,道:“你还在修炼如梦令?”   叶掩点头,道:“你们也都修炼起来吧,我们要对上玄渚,就不能不制衡他入梦的本领。”   “可是,”闻人萦道:“我们跟他的修为差得太多了。”   叶掩道:“修为低有修为低的法子,景湖同日月宫的夏月认识,那位夏月姑娘对于强化神魂很有心得,我觉得她的修炼方式与如梦令有些殊途同归之处。”   闻人萦不置可否,神色总是淡淡的。   叶掩觉得他的神色有些不对,“你为什么对师父说那些话?”   闻人萦道:“我只是如实转述掌门的话。”   叶掩看了他一会儿,“你想利用他。”   闻人萦神色冷淡,并不否认,“谁不是。”   叶掩面色一沉,目光变得审视而警惕。闻人萦看了眼叶掩,叶掩完全站在叶悬止那边,就算叶悬止要背叛昆仑跟随玄渚厮混,只要他自己开心,叶掩也绝不会反对。可是闻人萦不同,他心里对叶悬止有些失望。   两个人没再说话,景湖或许能察觉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但是他不在乎。苏锦还在睡着,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   梦境中,清净台太安静了些,连昆仑独特的呼啸不休的风声都消失了。   叶悬止躺在清净台上,枕着手臂,蜷缩着身子。月光落在他身上,红色的衣摆下伸出一双雪白赤裸的脚。   玄渚悄无声息地从身后抱住叶悬止,温热的身躯覆盖在他身上。叶悬止没有挣扎,只是阖着眼,像睡着了一样。   “我不冷。”叶悬止忽然开口。   “我知道,”玄渚还是那样抱着他,脑袋在他脖子里蹭了蹭,“我觉得你冷。”   “你觉得。”叶悬止笑了出来。   “你疼吗?”玄渚的手掌覆盖在叶悬止心口。   “很疼。”叶悬止闭着眼,锥心般的疼痛连绵不绝,他疼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说话的声音都很轻。   “那你不要想他们了好不好。”玄渚哄他,“你想想开心的事,想想我好吗?”   叶悬止笑了笑,“你人就在我身边,还要我想着你,太霸道了吧。”   “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会想我吗?”玄渚问道。   叶悬止没有回答,只是蹭了蹭衣服,蹭掉了眼睛里的湿润。   深夜里,侍从忽然闯进来,说陛下病危,想见玄渚。   如果这是皇帝最后一面,那玄渚还是要去见见他。   红纱掩映着的床上,叶悬止还在昏睡,他的意识此时还在梦境里的。   玄渚将纱帐仔细放下来,起身跟着侍从去见皇帝。   玄渚一走,梦境中的叶悬止立刻有所察觉,他盘坐在莲花台上,运转起如梦令的心法。周围忽然摇晃起来,无垠水无风起浪,拍打莲花台的边缘。   叶悬止眉头紧皱,眼前光芒大盛,又很快暗了下去。他再次睁开眼,已经回到了光线昏暗的床上。   那一瞬间,叶悬止手脚上的金环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灼烧着他的身体。   叶悬止紧咬着牙,运转起心法,在梦境里锻炼出来的对疼痛的耐受让他很快挣脱了禁制。“哗啦”一声,金环金链都落在叶悬止脚边,他的耳朵里流出了一点鲜血。   叶悬止抹掉耳朵边的血,起身从衣架上随手抓了一件玄渚的斗篷,披在身上,推门走了出去。   月亮被乌云遮盖,光线已经有些暗淡。叶悬止很快找到了叶掩等人。   叶掩看到叶悬止,神色很惊讶,“师父,你......”   叶悬止摆手,“闲话少叙,叫上他们,现在就走。”   叶掩不知道叶悬止是怎么从玄渚那边跑出来的,但此时也来不及说什么,只是立刻跟上叶悬止。   刚刚走出房门,整个院落忽然被亮光笼罩了起来,繁复的禁制拦住了几人的脚步。   夜色浓重,玄渚从浓稠的透不出气的夜色里缓步走出来,脸上带着山雨欲来的平静,“阿止,你醒了。”   叶悬止低低的咳嗽了两声,喉咙口涌上一股甜腥。   “不疼吗?”玄渚问道。   叶悬止道:“疼习惯了。”   玄渚轻叹,“看来,只凭疼痛很难驯服你。”   叶悬止抬眼,黑夜里他的眼睛仍然清澈明亮,“没有人能驯服我。”   “怎么没有人,”玄渚笑道:“江白之不就驯服你了?他用责任,用愧疚把你绑在昆仑,让你无论如何都不肯跟我在一起。”   “跟他无关,”叶悬止道:“你总是把错都推给别人。”   玄渚嗤笑两声,目光扫视过叶悬止身边的几个人。   “你们这几个小白眼狼,我对你们不好吗,我之前还送过东西给你们。”   苏锦撇撇嘴,“这就要求回报了?你也太想当然了。”   “不过是仗着我不想惹阿止生气,所以不对你们动手而已。”玄渚摇摇头。   叶悬止眉头紧皱,挡在几个徒弟身前。   玄渚面上的笑意一下子冷了下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要走。”   他紧盯着叶悬止,还在笑着,笑得人毛骨悚然,“你是经常说谎的,说爱我是假的,是不走也是假的。你从来不会选择我,你总是会舍弃我。”   叶悬止忍不住了,“我从来没有选择你?玄渚,当年我在我师父师弟,我在所有人面前选择了你!江白之跟你起冲突,我偏袒你,师叔跟我说你有问题,我费尽心思为你解释。可是你骗了我,你毁掉了盘古玉璧。”   叶悬止看向玄渚,神色几乎让人心碎,“你毁掉盘古玉璧的时候,看到我了吗?你想起我了吗?”   “盘古玉璧,盘古玉璧,”玄渚阴沉着神色,“是不是我被盘古玉璧杀了就好了,是不是我死在盘古玉璧手里你就解脱了,那你为什么不来杀我?”   叶悬止神色紧绷。   玄渚紧盯着他,“我怕死吗?我不是一直等死吗?我留着叶掩,不就是想让你如愿。”   叶掩愣住,“跟我有什么关系?”   玄渚看向叶掩,满含恶意。   “玄渚!”   叶悬止罕见的,失态地叫玄渚的名字,与此同时,玄渚已经开了口。   “因为你就是盘古玉璧。”   天边闪过一道闪电,照亮了叶悬止苍白的脸。   “你就是你师父这么多年来不断搜寻的盘古玉璧。”玄渚一字一句慢慢道:“你身上那块石头,是盘古玉璧最后一块碎片,你师父让你来监视我,是因为他知道你能杀了我。”   “我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叶悬止对我的杀心。”玄渚嘲笑所有人,“你们都说叶悬止对我有情,不肯杀我。你们都看走眼了,他为了杀我,筹谋了不知道多少。叶掩,所以我恨你,我恨你恨得想将你挫骨扬灰,要是你从来没有出现过就好了,要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盘古玉璧就好了。”   叶掩看向叶悬止,他恳求叶悬止给他一个否认的答案,哪怕是一句谎言。可是叶悬止没有说话,他的脸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印证着玄渚所说的残忍的真相。   玄渚忽然上前一步,叶悬止立刻靠近叶掩。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叶掩身上,闻人萦拉着叶掩,急忙退开几步。他们远离玄渚,也远离叶悬止。   叶悬止的身形一下子就僵住了。   恰在此时,玄渚对叶掩出手了,夹带着重重威亚的灵力直冲叶掩而去,叶掩急退几步,就在他以为躲不过了之时,叶悬止的长剑横在他身前,两人退了几步才勉强站定。   叶掩看向身前的叶悬止,神色复杂。闻人萦见状拉起叶掩就走,苏锦和景湖冲着玄渚扔出百十张符,也转身就跑。   硝烟散去,庭院里只剩下玄渚和叶悬止。   叶悬止撑不住,呕出一口血,玄渚接住他委顿无力的身体,在满地狼藉中温柔地用袖口擦拭他嘴边的鲜血。   “你看,最后还是只剩我们两个。” 第43章   叶悬止这次受伤,昏迷了很久。玄渚为他温养身体,眼看伤势都痊愈了,可叶悬止还是没有一点要醒来的意思。   他不愿意醒来,玄渚就陪着他。高台之上好像隔绝了天上人间,没有人再来打扰他们。只是偶尔,看着不愿意醒来的叶悬止,玄渚会感觉孤独。   那是一个清晨,玄渚半梦半醒间察觉到身边的位置空了,他一下子睁开眼,唰地拉开了床帐。   花园里,叶悬止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长发散在身后,一把骨头清瘦地仿佛在衣服里晃荡。他坐在琴台上,仰面迎接温煦的风,阳光洒在他身上,给他渡上了一层金光。   玄渚站在琴台下,凝望着这样干净易碎的叶悬止。   叶悬止看见了玄渚,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玄渚,”叶悬止叫他,“你醒啦。”   玄渚微愣,“阿止。”   “嗯?”叶悬止应声,“怎么?”   他的面容恬静,窥不见一丝痛苦的影子。   玄渚走上琴台,走到叶悬止身边。叶悬止头抵在玄渚身上,双手松松搭在他身上。   “玄渚,我头疼,脑子里乱糟糟的。这里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叶悬止的记忆陷入了混乱,一些他不愿意想起的事情就如同蒙上了一层纱一样看不分明。   玄渚如在梦中,神情比叶悬止还要恍惚。   “我到底怎么了?”叶悬止道。   玄渚眨了眨眼,“你下山捉拿为祸人间的大魔,受了伤,所以才这样的。”   “原来是这样。”叶悬止回忆着,他有很多降妖伏魔的记忆,只是不知道能和哪一段对上。   “这里是凡间,我们暂时的住所。”玄渚伸出手,小心地摸了摸叶悬止的脑袋,叶悬止没有躲,甚至在玄渚手心里蹭了蹭。   “这里真漂亮,”叶悬止夸赞道:“这么多花,昆仑都没有这么多花。”   提起昆仑,他脑袋里闪过什么,问玄渚,“昆仑呢,我们现在是不是要回昆仑?”   “我想让你现在这里养伤,养好了伤再回去。”玄渚道。   “这里也很不错,”叶悬止道:“可是我不知道怎么了,很想回家去。”   他仰着头,一双澄明的眼睛看着玄诸,“玄渚,我想回昆仑。”   玄渚看见了他眼中自己的倒影。   “那就回去。”他着魔一般地看着叶悬止那样全心全意地看着自己,那样满怀依恋地看着自己。   叶悬止身上有伤,撑不了太久就倦倦地睡去了。这里虽然很漂亮,但是对于刚刚苏醒的叶悬止来说是个陌生的地方,因此他一定要玄渚陪着他,这样才安心些。   玄渚简直受宠若惊,他躺在叶悬止身边,眼睛一直睁着,如果这是个梦境,他会不惜一切代价让这个梦继续下去。   叶悬止再次醒来,是在白云峰的小楼里。从窗户望出去,就能看见翻滚的云海和隐约的雪山。   “阿止,我们回来了。”玄渚紧盯着叶悬止,不肯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这是昆仑?”叶悬止趴在窗前,窗前的景象是熟悉的,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藏经楼传来的钟声,“对,这是昆仑。”   这不是昆仑,这是玄渚为叶悬止编造的梦境。   但是叶悬止没有察觉,他回过身看玄渚,“我们回了昆仑,应该先去见师父的。”   玄渚顿了顿,道:“你的师父云游去了。”   “云游?”叶悬止道:“那昆仑事务怎么办。”   玄渚含笑道:“你忘了,你已经接任掌门之位了,昆仑事务自然是你来处理。”   叶悬止微愣,“我,我是掌门?”   “是啊,”玄渚很理所应当,“你是掌门首徒,接任掌门之位不是很正常的吗?”   叶悬止愣了一会儿神,道:“是,应该是这样,不过我想不起来了。”   “没关系,”玄渚道:“还有我呢,我都讲给你听。你的师父在传位给你后就云游了,你已经做了一百年的掌门,昆仑在你的带领下蒸蒸日上。阿止,你很厉害。”   叶悬止笑了笑,有些害羞的样子。   叶悬止走出小楼,白云峰云雾缭绕,连石阶上的青苔都分外可爱。   叶悬止盯着弯曲的石阶,总觉得应该有人站在石阶上说笑打闹。   “玄渚,”叶悬止问道:“我是不是,有几个徒弟?”   玄渚走到他身边,将斗篷披在他身上,“是,你有几个徒弟,正在前面等着你呢。”   叶悬止抓着斗篷的领子,顺着石阶往下走,他不知道怎么心里总是慌慌的,连身后玄渚说的话都顾不上了。   石阶尽头是一大片草坪,上面铺着石子路,石子路直通八角亭,亭子里或站或坐有几个人。   叶悬止走过去,那几个人看见叶悬止,都站起了身。   叶掩站在亭子里,看着叶悬止越走越近,他消瘦了很多,唇上没什么血色,眼中透露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叶悬止站定,看着亭子里的几个人,“你们,是我的徒弟?”   叶掩没有说话,其他几个人也就没有说话。   玄渚走到叶悬止身后,目光扫过亭子里的几个人,“你们师父问你们话呢。”   叶掩低下头,还是苏锦先开的口,“师父,你怎么连我们都忘了,我是苏锦啊。”   叶悬止走进亭子里,随着苏锦的开口,记忆渐渐复苏,“我想起来了,你是锦儿,那是阿萦,这是景湖,还有掩儿。”   叶悬止看向叶掩,目露关切,“掩儿。”   叶掩看着叶悬止,眼睛一眨,一滴泪珠子落下来。   “怎么了?”叶悬止温声道:“师父不是故意忘记你们的,师父记起来了,你是掩儿。”   叶掩仍然没说话,眼睛红红地盯着叶悬止,他盯得叶悬止心慌,叶悬止张了张口,无措地看向了玄渚。   这个举动让闻人萦冷笑了一声。   玄渚看了闻人萦一眼,闻人萦脸色一白,低下头避开了玄渚的目光。   与此同时,玄渚的手搭在叶掩身上,按了按他的肩膀,“别难过了,你师父都醒了。”   叶掩看了玄渚一眼,不知道怎么,叶悬止觉得叶掩像受了欺负似的,他拉了拉玄渚,道:“你别说他。”   玄渚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这个时候,还是苏锦出面,他把叶掩推到一边,笑着对叶悬止道:“大师兄最近遇到了一些事情,又担心你,所以才这样的。”   叶悬止看了看叶掩,没有追问,他觉得这其中的氛围很奇怪,但他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这让他心里很不安。   “其他人呢?”叶悬止道:“我师弟呢,还有小师叔,我想见见他们。”   “江白之不在昆仑,”玄渚道:“至于徐借月......”   玄渚还没想好怎么说,叶悬止眉头微皱,不赞同道:“玄渚,你要尊敬小师叔,不可以直呼他的名字。”   玄渚笑着说好。   苏锦飞快地看了眼叶悬止,他从想过,他的师父可以用这种近乎撒娇的语气和玄渚说话。   他还在思索,冷不丁碰上玄渚的目光。   苏锦打了个颤,笑着道:“小师叔祖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家都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掌...江师叔下山是因为玄渚前辈,师父你知道的,他们二位总是不和。”   这和叶悬止记忆里的差不多,他看向玄渚,“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有和小白讲和吗?”   玄渚扯了扯嘴角,“我们相处的很好啊。”   叶悬止一看就知道他在说谎,他摇摇头,心想让他们二人和解真是道阻且长的事情。   叶悬止不再问江白之和徐借月,转而问起了别的。玄渚赞赏地看了苏锦一眼。   四个徒弟里,玄渚不喜欢闻人萦,对他总有一种似有若无的审视,景湖沉默寡言,而一贯是玄渚掌上明珠的叶掩此时与玄渚和叶悬止都有隔阂,这么一算,苏锦居然成为了四个人中最受玄渚喜欢的人。   所以我才被拉来陪他们演这出戏。苏锦心里叹息。   几个徒弟被玄渚以影响叶悬止休息的理由打发走了,叶悬止看着几个人离开的背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玄渚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扭回来,“阿止,多看看我好吗。”   叶悬止看着近在眼前的这张脸,一下子笑了,“我以前就想,如果我有了徒弟,说不定你会因为他们吃醋,现在看来,果不其然。”   玄渚愣了愣,“你以前也会想起我?”   叶悬止眉头微皱,“这是什么问题。”   玄渚笑道:“没什么。”   他心情不错,把叶悬止的手指抓在手中把玩。   叶悬止用另一只手蹭了蹭玄渚眉边的红痣,“玄渚,你跟我讲了很多昆仑的事情,那你呢?这一百年里,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吗?”   玄渚张了张嘴,“是啊,我一直在你身边。”   叶悬止盯着玄渚看了一会儿,看的玄渚都有些不自在了,“怎么?”   “我好像有点印象,”叶悬止道:“我跟我师父说过,要请他主持你我的结道大典。”   玄渚一下子没了声音,他紧紧抓着叶悬止的手,抓的指节都泛白。   “我们成亲了吗?”叶悬止抱歉道:“我想不起来了。”   玄渚沉默了很久,“我们当然成婚了,很多人祝福我们,你的师父是我的师父了,我还要尊重你的小师叔,你的师弟也因为你要对我客客气气的呢。”   叶悬止笑道:“跟我想的一样。”   玄渚凝视着面前的叶悬止,他忽然将叶悬止拉到面前,语气急促,“阿止,我们可以再办一次结道大典,既然你忘了,我们就再办一次,跟上次一模一样的。”   叶悬止想了想,笑道:“这也好。”   玄渚松了一口气,他笑着跟叶悬止描述他们的结道大典,神色热烈,兴致昂扬。   “不过要等师父回来,”叶悬止道:“师父要主持我们的结道大典,要做我们的证婚人呢。”   玄渚如同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笑意登时僵硬在脸上。   他在这一瞬间明白,错过的就是错过,连可笑的,可怜的梦境都不能补全的错过。 第44章   八角亭前,苏锦和景湖坐在亭子前的台阶上,叶掩坐在亭子里,都在发呆。   闻人萦在一边站着,“玄渚让我们在这里等他,他人呢?”   “他去陪师父了,”苏锦道:“他好像也不知道师父为什么失忆,在给师父检查身体呢。”   “那我们还在这里等什么。”闻人萦就要走,见苏锦几个人都不动,嗤笑一声,“怎么,害怕他。”   “也不是害怕,毕竟现在咱们是阶下囚。”苏锦叹了一声,道:“当时我们慌乱中随便找了个方向跑,都跑出那么远了,他想找到我们还是易如反掌。”   闻人萦微微皱眉,道:“我们还有师父,只要师父恢复了记忆,从梦境中出去不是问题。”   “不可能的,”苏锦道:“玄渚不会让我们单独跟师父在一起。”   “我们可以想办法避开他。”闻人萦道。   “最好不要,”叶掩神色淡淡,“这是他难得的美梦,你如果试图破坏,他真的会要了你的命。”   闻人萦冷笑一声,“那你们就待在这里陪他演这场可笑的闹剧吧!”   闻人萦甩袖走了,苏锦走到叶掩身边,轻声叫道:“大师兄。”   叶掩看向苏锦,“师父现在记忆混乱,我们不能留他和玄渚在一起,玄渚会骗他一辈子。”   “我明白的。”苏锦小心地看了看叶掩,“大师兄,你现在很了解玄渚的想法啊。”   叶掩一顿,没有说话。   玄渚从石阶上走下来,身形修长,眉目冷淡。   叶掩站起身,与他遥遥对望。   玄渚看了一会儿叶掩,却对苏锦说话,“今日做的不错。”   苏锦被夸奖了,他是鲜少被夸奖的,如果夸奖他的人不是玄渚就更好了。   玄渚这才看向叶掩,“你有话要说?”   叶掩看着他,“我想知道盘古玉璧的来历。”   玄渚负着手,“盘古玉璧,顾名思义,是上古盘古开天时留下来的东西,原本只是用来记录历史。后来共工与祝融大战,有一种说法是祝融修改了盘古玉璧的记录,因而改变了历史成为了赢家,也因此,盘古玉璧被共工诅咒,后被赋予了杀死神族的能力。上古时期结束之后,神族销声匿迹,修士得到盘古玉璧,因看不懂盘古玉璧上记录的东西,所以只将他作为源源不断的灵力来源使用,昆仑也是据此修建了洞天镜。”   叶掩低头思索,“我是怎么变成人的?我是一直都能变成人吗,还是只是一块石头。”   “我不知道你本来是什么样子,”玄渚道:“不过在我的记忆里,盘古玉璧就是盘古玉璧。”   叶掩有些失落,“那我现在算什么,一个人,还是一个物件。”   玄渚打量他两眼,“勉强算是神族吧。”   叶掩倏地抬眼,他嘴角嗫嚅两下,“你也是神族。”   “是啊,正因为世上只剩我一个神族了,所以我勉强把你也算进来,这样不至于显得太孤单。”   叶掩看着他,“你也会怕孤单?”   “那你现在是什么感觉?”玄渚声音淡淡。   叶掩感觉全世界都抛弃了自己,他原来不是人,跟苏锦,跟景湖,跟闻人萦都不一样。他的师门倘若知道他是盘古玉璧,会把他重新按回到洞天镜去吗?而他的师父,将他养大的师父只是因为要用他来制衡玄渚。就连玄渚,说着欣赏他,其实不过是因为爱屋及乌,想借我讨好师父。   无人爱我,叶掩伤心地想。   玄渚不理会叶掩的伤心难过,他让几个人跟着他走遍昆仑,按照他们的描述将昆仑塑造的更加真实。   苏锦看得心惊,他试探地问道:“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的确,昆仑很大,总有我照顾不到的细节,况且山上只有你们几个人也不合适。”玄渚轻描淡写道:“可惜我现在腾不出手,不然我直接占了昆仑,也就没有这些问题了。”   苏锦倒吸一口冷气。   玄渚看向他,“收起你那些小心思。”   苏锦捂住嘴,点头不迭。   小楼后面的院子里,叶悬止穿着窄袖长袍,头发被青色的发带束在脑后,正专心致志的摆弄竹片。   地上杂乱的摆放着很多竹子竹条,玄渚走进来,有些惊讶地看着混乱的院子。   “你在做什么?”玄渚问道。   叶悬止看向他,眼眉含笑,“你猜?”   玄渚在叶悬止对面坐下来,“我猜不到。”   叶悬止笑道:“我在做秋千吊床。”   玄渚微愣。   “我发现整个白云峰都没有你喜欢的秋千吊床,”叶悬止停下手里的动作,观察玄渚的神色,“是因为你后来不喜欢了吗?”   “不是,我还喜欢。”玄渚道。   叶悬止看了看玄渚,眼神澄明,他没有再追问,只是低头整理竹条。   “白云峰没有秋千吊床,也没有你爱吃的樱桃。”叶悬止道。   玄渚张了张嘴,“白云峰上养不活樱桃树。”   叶悬止笑了,道:“虽然没有樱桃和秋千,但是有藏经楼的铃声。”   “藏经楼的铃声有什么特别?”玄渚问道。   “我记得你会去看被风吹动的金玲,铃声一响,你就会停住脚,四处追寻铃声的来源,盯着看上许久。”叶悬止还有些不大确定,道:“我记得的是这样。”   玄渚忽然没了话,盯着叶悬止沉默了很久。   叶悬止抬头,“怎么,我记错了吗?”   玄渚摇摇头,“所以这藏经楼的铃声是为我吗?”   叶悬止没说是不是,他只是说,“我听到铃声会想起你。”   他放下竹片,认真地看着玄诸,“玄渚,我们是不是没有之前那么好了。”   玄渚轻轻呼出一口气,“你是掌门了,你有整个昆仑,当然不能只围着我转。”   叶悬止想了想,“那你有没有觉得心里不舒服。”   玄渚笑道:“有一点。”   “只是一点?”   玄渚点头,“因为你还留了藏经楼的金玲给我啊。”   叶悬止盯着玄渚,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他的神情看起来像要哭了一样。   最后他靠近玄渚,在他交换了一个微有苦涩的吻。   秋千吊床剩下的竹片,叶悬止编了很多小玩意儿,其中最精致的是一个竹灯笼,点上蜡烛是真的能用。夜色漫上来,叶悬止提着这盏竹灯笼去找叶掩。   叶掩只着中衣,趴在窗边枕着头看窗外的月亮。他是大师兄,总是少年老成,但这个时候却罕见地露出些少年气。   “掩儿?”叶悬止敲了门进来,将那盏灯笼放在一边。   “师父,”叶掩坐起来,往叶悬止身后看了看,“只有你一个人吗?”   “玄渚想跟着我,不过我说我要一个人出来走走。”   叶掩想了想,“那玄渚呢?”   “他去找阿萦了。”叶悬止道。   叶掩抿了抿嘴,没再说话。   “这个灯笼是给你的。”叶悬止道。   叶掩接过来,拨弄了两下。   看着他并不意外的神色,叶悬止问道:“我以前经常给你做这些东西吗?”   叶掩点头,“我从小到大的玩具都是你做的。”   “怪不得,”叶悬止道:“我做秋千的时候顺手编了好些小玩意儿。”   叶掩疑惑,“师父怎么忽然做起秋千了?”   “给玄渚做的。”叶悬止眉头微皱,“说起来,我给你做过许多小东西,也不知道有没有给玄渚准备一份。”   叶掩皱眉,“为什么要给他准备一份?”   “他喜欢这些啊。”叶悬止道:“他以前没有人照顾,自然也没有人给他编这些东西。”   叶掩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只不说话。   叶悬止看着他的神色,“掩儿,你是不是对玄渚有意见啊。”   “他——”   “他怎么了?”叶悬止问道。   叶掩话到嘴边又咽下去,玄渚现在在闻人萦那儿,他要是说错一句,闻人萦可就危险了。   “我就是不喜欢他。”叶掩道。   “可我觉得你们还挺有缘分的。”叶悬止笑道。   叶掩抬头,“哪里的缘分?”   他是祸星我是盘古玉璧的缘分吗?   叶悬止皱着眉想了一会儿,道:“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有这种感觉。可能因为你们都是我很重要的人。”   叶掩看着叶悬止,神色有些动容。   叶悬止却忽然叹了一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多人不喜欢玄渚,小白对他有意见,你跟他也处不来。”   叶掩撇了撇嘴,“那他可真该找找自己的原因。”   叶悬止眉头皱起来,犹豫了又犹豫,还是张口,“我知道玄渚的性情特别一些,不过你也不能要求人人都一个样子是不是?”   叶掩大为震惊,他第一次直面叶悬止对玄渚的纵容,第一次感受到叶悬止在他和玄渚之间偏向玄渚。   同时他也认识到,如果当年那件事没有发生,叶悬止就是会这样对玄渚,他就是会把自己所有的爱都毫不保留地送给玄渚。   这个时候,他又替玄渚感到悲哀。   作者有话说:   叶掩:渐渐接受玄渚这个继父 第45章   梦里的白云峰是完完全全按照现实里的白云峰构建的,连一些细微之处都没有差别。苏锦有时候一觉醒来,都快忘了这是在梦里。   清晨时分,他去厨房找了点吃的,咬着糯米糕路过闻人萦院子的时候,克制地看了两眼。   闻人萦在练剑,一回头就看见了苏锦,“有事?”   “没事。”苏锦站在矮墙外的石头上,石头边有一小棵杏树,“就是觉得你最近心情很不好。”   “被关在这里,谁的心情会好。”闻人萦看着手捧点心的苏锦,扯了扯嘴角,“当然,师兄跟我不一样,师兄随遇而安,怎么着都很适应。”   苏锦咬着点心,觉得闻人萦在讽刺自己。   “别太跟玄渚较劲,”苏锦劝他,“也别太跟自己较劲。”   闻人萦收起剑,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号称正道的门派多半藏污纳垢,我本以为昆仑是天下第一大派,其实也不过是蝇营狗苟,各怀鬼胎。连叶悬止也是一样的虚伪自私。”   苏锦皱眉,“小师弟,不可以不尊重师父。”   “师父?”闻人萦暼他一眼,“他与祸星有旧情,养大师兄,竟然只是为了用他来杀玄渚。桩桩件件哪里配得上我称他一句师父?”   闻人萦摇了摇头,“这样一帮人,当日竟还鄙夷我的出身,真是可笑!”   “你——”苏锦皱着眉看向眼前的小师弟,他身上那股执拗和偏激让他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你也不要再来了,”闻人萦背对着他,“我不喜欢你,你应该知道吧。”   苏锦愣住,口中的点心一瞬间变得难以下咽。   “我.....”他一张口,声音有点哑,连忙清了清嗓子,道:“用不着你提醒!”   苏锦跑走了,他红着眼走到小楼前,要找师父。   小楼门一直不开,苏锦等了一会儿,等到一个满脸不耐烦的玄渚。   “什么事?”玄渚身上只松松套了件长衫,倚着门看着苏锦。   苏锦惊讶地瞪着玄渚,“现在是白天,你们,你......”   玄渚实在不理解,“怎么,你们昆仑有什么白天不能做的规矩吗?”   “那倒不至于,”苏锦嘀咕道:“我们要脸,不可能把这种事也写进门规。”   “你怎么了?”玄渚问道:“霜打的茄子似的。”   苏锦眉眼都落了下来,神色郁郁。   玄渚看向他跑来的方向,道:“刚从闻人萦那儿过来?”   苏锦点点头。   “他不喜欢你。”   苏锦低声道:“我看得出来。”   “那你想怎么样?”玄渚倚着门,“我有什么能帮你的?”   他有这么好心?苏锦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放弃。”   “能轻易放弃的都是不重要的。”玄渚点评。   “可是他就是不喜欢我啊,我能怎么办。”   玄渚想了想,“我可以帮你把他也抓起来,放到一个只有你们两个的梦里,日久天长,他会喜欢上你的。”   “巧取豪夺那一套?”苏锦道:“算了吧,看看你就知道一定没什么好下场。”   玄渚睨了苏锦一眼,苏锦忙道:“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玄渚冷笑了一声,将他赶出了小楼。   苏锦沿着石阶走了一会儿,忽然一屁股坐了下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的眼睛还是红的,但是在尽量克制着不哭出来。   身后有人拍了拍他,是景湖。   “二师兄。”苏锦皱了皱鼻子。   景湖在他身边坐下来,苏锦哑着嗓子问道:“二师兄,你的猫咪呢,我现在有点难过,可不可以摸摸你的猫咪。”   “不知道跑去哪儿了。”景湖道。   “哦,那好吧。”苏锦低下头,抱着膝盖不说话。   没一会儿,忽然有只毛茸茸的尾巴碰了碰苏锦的脸颊,苏锦看过去,景湖变成了原形,一只硕大蓬松的白猫,然后跳进了苏锦怀里。   苏锦抱着猫,小声道:“我决定不喜欢他了。”   他说着话,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猫咪身上。他原本是很活泼的,可是哭起来的时候竟然也没有声音。   午后叶悬止才来找苏锦,苏锦躺在竹榻上,神色恹恹的,眼睛红的遮都遮不住。   “你都只顾着玄渚,不管我们了。”苏锦说。   叶悬止神色抱歉,他在榻边坐下,“他说我伤势还没好,不怎么让我走动。”   “他分明是想独占你,”苏锦道:“以前拿我们讨好你,现在不需要我们了,连个好脸都不给。”   “以前?”叶悬止道:“以前你们是怎样相处的,我看掩儿对他有点意见,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   叶掩和玄渚的关系苏锦也看不太明白,玄渚讨厌盘古玉璧,但他也将叶掩认作神族,给了他身份认同。叶掩有些怨恨玄渚,但却不像江白之那样,欲杀之而后快。   他们之间夹杂着叶悬止,那就更加复杂了。   “大师兄不喜欢他,当然是因为他坏啊,总是欺负我们。”苏锦拉着叶悬止的手腕,“师父,你以前都会偏向我们的,都会为我们做主的。”   叶悬止歪了歪头,“所以,我以前对他很不上心吗?”   苏锦张了张嘴,更生气了,“师父,重点是他总欺负我们!”   叶悬止连忙哄苏锦,“我会说他的,我以后不让他欺负你们了。”   苏锦重重地哼了一声。   叶悬止靠近了一点,用手背蹭了蹭苏锦红肿的眼睛。   苏锦想起闻人萦,嘴巴颤了颤,但是没有再哭。   “师父,我不喜欢他了,他会后悔吗?”苏锦忽然道。   叶悬止轻轻叹息,道:“如果他以后过得好的话,大概是不会后悔的。”   苏锦想了想,闻人萦长得好,天赋也不错,修炼起来多半顺风顺水,他有能力,以后也少不了有人赏识,有人心慕。   “话本子都是骗人的,”苏锦伤心地说,“他不会后悔的,他现在不喜欢我,以后也不会喜欢我。”   叶悬止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有说话。   苏锦仰起头,看着叶悬止,“师父,我爱过别人了,这滋味有酸有甜,虽没有太好的结果,姑且算一种人生阅历。接下来,我想让人来爱我。”   叶悬止轻轻道:“这很好,拿得起放得下,锦儿很了不起。”   叶悬止去找苏锦的同时,玄渚把叶掩叫了过去,考较他的功课。   八角亭中,玄渚坐着,煮水烹茶,姿态随意。叶掩站在他面前,神情冷淡。   “你原身是盘古玉璧,虽然变成人身没有多少年,但修为也不至于这般不堪入目。”玄渚道:“可见修士的修炼方式不适合你。”   叶掩不为所动,“我觉得挺好。”   玄渚当做没听到,“依据盘古玉璧记录历史的作用,你不如学言灵,假以时日,言出法随不是问题。”   叶掩强调,“我觉得我现在挺好。”   “我觉得你学言灵比较好,”玄渚道:“改学言灵吧。”   叶掩面色一沉,他看了玄渚一会儿,忽然问到:“你不想杀我吗?我是盘古玉璧,我可以杀了你。”   “那你想杀我吗?”玄渚端起茶杯,云淡风轻。   叶掩冷笑一声,“我可怜你。”   玄渚神色倏地冷了下来。   两人僵持着,谁也没说话。   “你们在做什么?”闻人萦路过,见是叶掩,才过来问一句。   “我在教导他修习之事。”玄渚道。   闻人萦觉得可笑,“真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玄渚抿了一口茶,看向闻人萦,“你是对我有意见,还是对你师父有意见。”   闻人萦眸光微闪,没有说话。   玄渚睨他一眼,“如果你觉得羡慕,我也可以指点指点你。”   “我羡慕?”闻人萦冷笑一声,他还没说话,叶掩的佩剑倏地飞了起来,直冲着闻人萦而去。   玄渚甚至没有动,只用一柄剑就让闻人萦支应地十分狼狈。   “你们在做什么?”叶悬止走过来,身后跟着苏锦。他随便一瞧,就看出了玄渚针对闻人萦的意思。   玄渚轻哼一声,长剑停下了攻势,回到叶掩的剑鞘中。   “我觉得你这个徒弟不适合养在身边,适合让他自己去闯。”玄渚笑道:“魔域鬼地闯一闯,九死一生是什么滋味也尝一尝,到时候就不会这样轻狂了。”   闻人萦勉强撑起身体,满嘴都是血腥味。   叶悬止眉头紧皱,让叶掩去扶闻人萦。   “他才入门没有多久,怎么也要结了金丹才能下山,不然岂不是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   “你太溺爱他们了。”玄渚不赞同地摇头,“那些无门无派的散修,一踏上修炼之路就开始直面各种威胁,这样的人往往能成就一番事业。”   苏锦小声问道:“成就不了的呢?”   玄渚笑道:“当然是死了。”   苏锦闭上嘴,往叶悬止身后躲了躲。   “苏锦也是,”玄渚道:“让他出去闯一闯,有生命威胁的时候,想必不会再如此懒惰。”   叶悬止皱眉,“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如何有余力去修心呢?我倒认为修为在其次,性情更重要些。锦儿行事随心,豁达开朗,如此才不会有过不去的问心劫,才能行的更远。”   他顿了顿,回忆了一会儿,道:“我虽记不起来我的问心劫,但是依稀觉得十分艰难。”   叶悬止的问心劫会是什么,当然只能是玄渚,他一辈子的劫难都是玄渚。   玄渚察觉到不妥,及时止损不再反驳,道:“你说的也有道理,相比闻人萦,我也更喜欢苏锦。”   叶悬止又皱眉,“对待弟子要一视同仁,不可有厚此薄彼之举。”   “好。”玄渚点头,走到叶悬止身边,揽着他的肩往回走,道:“我不比你,我没有做过师父,我也没有师父教我。”   他装起可怜得心应手,只是路过闻人萦的时候,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苏锦低声对叶掩道:“你看玄渚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偏心,如果他死了,肯定一文钱都不会留给小师弟”   叶掩皱着眉,看了苏锦一眼。   苏锦道:“你肯定能分到很多很多。”   作者有话说:   苏锦:我机灵,我能分到一点,二师兄是猫咪,他也会有的。大师兄最受喜欢,他能分到很多很多,小师弟就不行了,不讨玄渚喜欢,一毛钱都分不到。 第46章   傍晚时分玄渚带了一壶酒回来。   叶悬止刚刚沐浴过,身上还散发着水汽,一头鸦羽般的长发,越发显得皮肤雪白。   “你会喝酒?”叶悬止好奇地看着他,“是我教你的吗?”   玄渚犹豫了一下,“不是。”   叶悬止在长榻一边坐下,白玉酒杯放在榻上的檀木几上,玄渚抬手倒酒,酒液醇香。   “我是在人间学会喝酒的,”玄渚拿起酒杯,“那是我刚刚出昆仑山,碰到的第一个人,我问他怎么可以开心一点,他给了我一壶酒。”   叶悬止歪着头,“玄渚,你有很多不开心吗?”   玄渚抬手喝了酒,把玩着酒杯看向叶悬止,“以前有,但是现在没有了。”   叶悬止想了想,“那以后还会有吗?”   玄渚撑着头笑,“我不知道。”   叶悬止看着他,自己也笑,但神情却是疑惑的。   玄渚笑了,抬手喂给他一杯酒。叶悬止衔着酒杯,微微仰头,把整杯酒都喝了。   他不常喝酒,过去的一百年,他总是保持清醒,不肯沉醉了任何一种东西,美酒或者美梦。   叶悬止咂摸了一下嘴巴,还想再喝一点。玄渚躲开他的手,仍然自己倒了喂给他。   玄渚一杯又一杯的喂叶悬止,叶悬止撑不住,眼睛已经变得迷蒙。   玄渚把檀木桌推开,接住快要倒下的叶悬止,将他安放在自己怀里。   叶悬止枕着玄渚的腿,长发胡乱地黏在脸颊边。   玄渚耐心地整理他的头发,温热的手掌不住摩挲叶悬止的脸和脖颈,低头亲吻他的那一瞬,玄渚心想,为了这一刻,我真的可以付出所有。   夜色渐深,叶悬止被玄渚灌了很多酒,眼前已经天旋地转。玄渚不老实,手掌伸进他衣领中,肆无忌惮地抚摸。   叶悬止挣扎着爬向长榻里侧,被玄渚拉着脚踝拽出来。他的力气大的惊人,叶悬止挣不开他。   “玄渚,我疼。”叶悬止侧着脸看着雕花窗,手脚发软。   “疼吗?”玄渚亲吻叶悬止的脚踝,沿着他线条流畅的小腿一直往上,“是疼吗?”   叶悬止忍不住哆嗦起来。   “这不是疼,”玄渚掐着叶悬止的腰将他按在身下,“这是舒服。”   酒杯滚落到地上,满室粘腻的气息。   夜晚总在两个人的纠缠中度过,白天的时候玄渚会陪着叶悬止到处走,白云峰后山新种了几棵樱桃树,叶悬止每天都去看,算着什么时候开花结果。   玄渚象征性地等了两天,就让那樱桃树挂满了果。   叶悬止竟然没有起疑,开心的和玄渚摘了满满一篮子樱桃,像从前一样,一点一点的给玄渚。   玄渚含着樱桃,道:“我不会一次吃太多的,我懂得什么是节制了。”   叶悬止横他一眼,“我可不信。”   玄渚就笑,比樱桃更可口的是叶悬止的嘴唇,玄渚手指碾着他的嘴唇,鲜艳欲滴。   那天午后叶掩来找叶悬止,小楼里,两人对坐在窗前,叶悬止手边放着笔墨,玄渚手边放了一碟琉璃碗盛的樱桃。   叶悬止在画画,拿着笔的手指修长如玉,细白的手腕内侧有一圈牙印。   玄渚央他为自己做幅画,画里要有秋千吊床,要有樱桃,如果有叶悬止就更好了。   “我怎么画自己?”叶悬止道:“难不成看着镜子吗?”   玄渚坐在他对面,手肘放在小几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可是我想你和我在一张画上。”   叶悬止沉吟片刻,道:“好吧,我把我自己也画上去。”   玄渚开心了,叶悬止也笑,他看玄渚的时候眼尾总是微微上翘,一双眼睛盈盈的,很明亮。   叶掩看到了叶悬止的快乐,很轻盈的快乐。   梦境是虚假的,玄渚在说假话,可是眼前的叶悬止眉目是平和的,目光是轻松的,身上没有重逾千斤的压力。   叶掩站在窗外,看了很久。   闹了一会儿叶悬止就去午睡了,他很爱睡觉,像是要把之前一百年没有睡的都补回来。   玄渚在他身边守了一会儿,起身出了小楼。   叶掩这才抬步走进去。   二楼上,窗户开着,风十分轻柔。   叶悬止躺在摇椅里,手中握着一把折扇,放在怀里,睡得正熟。   叶掩蹲在他身边,安静地看着他。后来他蹲累了,干脆在地上盘坐了下来。   叶悬止的衣带垂在地上,叶掩顺手捞过来,绕来绕去的。   “师父,我有很多话想问问你,”叶掩轻声道:“不知道这里的你记不记得我是盘古玉璧,你应该不记得吧,我是你用来制衡玄渚的工具,你连玄渚的事都不记得了,肯定也不记得我的事了。”   叶悬止没有醒,仍在睡着。   “我知道自己是盘古玉璧之后,很长时间之内都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叶掩道。那其实是一段很难捱的时光,而且不能细想,越想越觉得这个坎儿他就要过不去了。   不过后来他还是过去了,“玄渚说我是神族,那我就把自己当神族吧。景湖是妖,苏锦是人,小师弟是半魔,加上我一个神族,也没什么特别是不是。”   他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不知道已经辗转反侧多少次。   “师父,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叶掩看着熟睡的叶悬止,“其实我不怪你,或许最初你是想用我来杀玄渚,但我相信你对我的那些疼爱不是假的。师父,所以我不怪你。如果你想留在梦境里,那我就陪你留在梦境里。”   “我只希望你不要再难过了。”   摇椅上的叶悬止还没有睁眼,可是他紧闭的眼中沁出泪水,顺着眼角流入鬓发。   叶掩没有错过那滴转瞬即逝的泪,他嘴角颤动,“师父?”   叶悬止睁开了眼,那一瞬间,所有的快乐和欢愉飞速淡去,熟悉的东西漫上来,重新包裹住叶悬止。   “师父,”叶掩神色惊讶,又隐藏着悲哀,“你醒了。”   叶悬止抚摸叶掩的额头,看着他流下泪来,他知道这是个幻境,但直到此刻,他才有勇气面对狼藉的现实。   “我永远在做错事,一步踏错,步步都是错。”叶悬止一开口,声音就是哑的,“我将玄渚从南岳秘境带出来,害死了我师父。在我师父死后,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所以我又进了南岳秘境,去了神遗之地。我想找凤尾辛夷复活我师父。”   当年叶悬止无法理解慈悲的执念,直到事情落到他自己身上,他才知道那是怎样的绝望。   “我想复活我师父,好像我师父重新活过来了,其他都是大梦一场,玄渚还是玄渚,我还是我。”   就像梦境中那样,叶掩大概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记忆混乱。   “可是凤尾辛夷一千年开一次花,我要等一千年。”叶悬止道:“我没办法等一千年,我等不了一千年。”   从南岳秘境出来之后,在叶悬止万念俱灰的时候,他找到了盘古玉璧的碎片。此后十余年,叶悬止一直在收集盘古玉璧的碎片,一次意外他遇险,情急之下逃进了南岳秘境,逃到了那片湖边。他昏迷了过去,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身上的碎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婴儿。   那孩子有血有肉,会哭会笑,他不是盘古玉璧,他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叶悬止为他取名为掩,将他带回了昆仑。   “我知道你是盘古玉璧,但我养育你的初衷不是为了用你来杀玄渚。”叶悬止向他解释。   叶掩倾身抱住叶悬止,将脸颊贴着他的胸口,“这就足够了,师父,这就足够了。”   叶悬止同样抱住叶掩,好像这样就能从他身上汲取温度。   小楼外,玄渚旁观者一切,在叶掩的衬托下,玄渚对叶悬止所做的事情是如此的卑劣,他的爱在叶掩的衬托下变得那样的可恶。   叶悬止恢复了记忆,他叫来所有的弟子,带着他们离开了梦境。   梦境外是高台,高台的禁制已经撤掉了,叶悬止带着弟子们离开,一次也没有回头。   玄渚没有阻拦,他只是看着远去的叶悬止。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爱与爱是不一样的,他说爱叶悬止,却带给他那么多的痛苦。 第47章   在冬天到来之前,叶悬止回到了昆仑。昆仑山上的风带着冷冽的气味,苏锦深深嗅了嗅,然后打了个喷嚏。   景湖从苏锦怀里跳下来,很快跑去了白云峰的后山,山上有他很多的动物朋友,他要去跟他们打个招呼。   苏锦追着景湖一块去了,叶掩和闻人萦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子。   叶悬止站在石阶上,听藏经楼的铃声响动。   “你回来了。”身后传来江白之的声音,叶悬止转身看向他,他站在下面的台阶上,神色复杂。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江白之心里甚至做好了叶悬止不会回来的准备。   “我不回来,我能去哪儿。”叶悬止神态还是那样平和。   江白之嘴角颤动,他看着叶悬止,慢慢红了眼。   叶悬止还是那样温和的看着他,一条长长的台阶上,叶悬止在前面,江白之在后面。他的师兄像许多年前一样,停下来等他,招呼他走快些。   江白之慢慢走到叶悬止身边,两个人并肩,一步一步往上走。   没人知道江白之此刻失而复得的心情,一百年来对叶悬止的怨怼在此刻消失不见,他只庆幸,他的师兄还愿意回来。   江白之几乎不再提玄渚了,也不再逼着叶悬止在玄渚与昆仑之间做选择,他想叶悬止愿意回来就足够了,之后他希望叶悬止过得轻松一些,最好能忘掉玄渚,开启新的生活。   事实上,自玄渚消失在昆仑后,道门各派就失去了他的踪迹。他像一百年前一样,消失不见了。   隆冬时节大雪纷飞,叶悬止清晨醒来,窗边停着一只陶土做的鸟,那鸟做的极其粗糙,一只眼大一只眼小,尾巴秃秃的,十分可怜。   陶土鸟带来了一封信和一个须弥戒,叶悬止没着急看信,他把陶土鸟拿进屋,拿出画笔重新给它画了对称的眼睛和精细的羽毛。   小鸟像真的一样,啄啄羽毛,又去捡桌上的果仁吃。   叶悬止在榻边坐下来,将信打开。   信是玄渚寄来的,他在信中说他离开了京城。皇帝当日病危,好在并没有死。玄渚给了他一些丹药,不能救他的命,但是可以延缓他的病情。皇帝对他是有恨的,他为皇帝设置了许许多多的选择,在选择里,皇帝得到了一些东西,又失去了一些东西。他因为那些失去的东西而恨玄渚。   信中,玄渚为自己辩驳,他并没有逼皇帝做选择,是皇帝后悔了,迁怒与玄渚。   但是玄渚又说,他没有因为皇帝的迁怒而计较,那是皇帝无可奈何的表现。   “我也有后悔的事情,我大概能明白他的心情。”玄渚道:“我后来也迁怒过很多人,钟离行蓄意挑拨,江白之对我有偏见,甚至盘古玉璧本身,要是没有这个东西,哪还有后面的事情。不过我现在知道了,与他们不相干,错的是我。”   叶悬止合上信,随手放在一个抽屉里。陶土鸟身上的须弥戒装着一些书和典籍,是给叶掩的。   玄渚告诉叶悬止,叶掩适合学言灵,所以玄渚给他整理了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大多是玄渚手写的,他的字迹很漂亮,清隽有风骨。   叶悬止披上外衫,去找叶掩,叶掩在自己院子里练剑,长剑一挥,震动满树雪花。   “师父!”他看见了叶悬止,收起长剑,兴致冲冲地跑到叶悬止身边。   叶悬止拂去他身上的雪花,将玄渚寄来的东西交给他。   叶掩由此知道,两个人还有来往。   “你想学言灵吗?”叶悬止问道:“我并不了解盘古玉璧,当日也是按照普通人的修炼方式教你。玄渚知道的更多些,你可以试试采纳他的意见。”   叶掩看叶悬止,“你想让我学吗?”   叶悬止笑了笑,道:“我想不想不重要,你长大了,应该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   “我不想学言灵,”叶掩道:“我是你的徒弟,就该继承你的衣钵学剑。言灵那种东西,不是人人都能学的,旁人一看,就知道我与众不同。”   顿了顿,叶掩继续道:“不管是言灵,还是玄渚给的别的本领,我都不想学,我怕别人说我们跟玄渚纠缠不清。”   叶悬止沉默了好一会儿,“一些事情已经存在,就不必刻意回避。某种意义上,你与他是同族,那么有相似的地方很正常。你是我的徒弟,与我相似也很正常。但是掩儿,你还是你,你不必非要变成我的样子,也不用回避与玄渚的相似。”   叶掩沉默许久,最后接过了叶悬止手中的书卷。   他有没有学言灵叶悬止不知道,不过他依然在练剑。旁人说他与叶悬止相像,这种话他是很乐意听的。   玄渚的第二封信很快就到了,他这次整理了一些神族文字给叶掩,从那些繁复的图案中可以窥见上古神族的繁荣。叶悬止跟着也学了一些,他知道了自己脖颈上的刺青是玄渚的名字。   学了文字之后,叶掩对于自己的身份明显没有那么抗拒了,他开始有意了解神族的历史,了解盘古玉璧的历史。   窗边陶土捏出来的小玩意儿摆了一排,白天的时候绕着小楼飞来飞去,热闹的不得了。   叶掩拿起一个小蝴蝶看了一会儿,道:“女娲造人不过如此吧。”   叶悬止给他倒了杯茶,问他的来意。   叶掩捏着一封信,“我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想问他,师父,你跟他回过信吗?”   叶悬止摇头,道:“那把信给窗边的那些陶土动物,他们会把信寄回去的。”   他虽然不给玄渚回信,但并不拦着叶掩回信。   这封信送过去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回信。叶掩拿不准玄渚这是什么意思,心里还有担心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信件是在夜里来的,叶悬止都要睡着了,一只青雀敲响了他的窗户,叶悬止不得不起身将青雀放进来。   “乍一见到回信,还以为是你有话要对我说,打开之后才发现不是,心里十分失落。阿止,你一句话都不愿意同我说了吗?”   叶悬止看完,仍然扔进抽屉里,并没有回信。   不过此后玄渚再没提过这个,仍然寄来自己在天南海北的见闻和轶事,夹带着对叶掩的指导。   后来某一天的一封信里,送来了特别特别多的奇珍异宝。   “途经蓬莱洲,遇见些年轻的小公子,个个锦衣华服,趾高气扬,忽然想起苏锦。那小子总是抱怨我偏心,也格外容易讨好,喜欢的东西都易得。我搜刮来的这些东西都给他,单给他一人,以示我这一次并不偏心。”   叶悬止让叶掩把这些东西给苏锦,叶掩还费劲的找了个由头,可是整个白云峰都凑不出这么多东西,苏锦于是猜到这些东西来自谁。   苏锦心大,师父师兄又都在身边,于是无所畏惧,把那些珍品法器不要钱一样往身上堆。他出白云峰去找之前嘲笑他的人算账,凭着身上的法器硬生生把人耗到力竭,之后一连几天都心情明媚的不得了。   连叶掩都说,如果苏锦真的由玄渚教养长大,想必他会比那些世家公子们更加趾高气扬。   景湖得知玄渚与白云峰有书信来往,因此找上叶悬止,想问问玄渚景溪的近况。   叶悬止让景湖自己写信,窗边的陶土动物会寄过去给他。   玄渚回信说,他将景溪放到了御兽宗,成为御兽宗新的掌门。景溪虽然年幼,可是有玄渚在背后,不费吹灰之力就掌握了一个门派。   叶悬止得知这件事后,沉思了许久。玄渚一贯是独来独往的,他忽然让景溪去控制了一个宗门,不知道之后有没有别的安排。   玄渚不知道是从谁哪里得知的叶悬止的顾虑,专门来信解释,他无意组建自己的势力,只是为景溪寻一个玩乐之所。   景湖于是计划着想要下山去御兽宗见见景溪。   景湖不常出门,苏锦很担心,想跟他一起去。叶悬止同意他们两个下山,苏锦就整天跟景湖一起,为出行做各种准备。   那天黄昏时分,苏锦坐在石阶上,问景湖要不要带点礼物给景溪,他现在有钱了,口袋里的灵石花都花不完。   景湖说好,但又不说应该准备什么礼物,禁不住苏锦念叨的时候,就变成原形跳进他怀里。   苏锦怀抱着大白猫,一步一步往石阶上走。   上面下来一个人,是闻人萦。他从藏经楼里来,这段时间,闻人萦几乎都在藏经楼,将藏经楼所有的书都看了个遍。   苏锦止住脚步,看着闻人萦一步步走近。闻人萦淡淡的看了苏锦一眼,跟他打了个招呼。   苏锦抱紧了景湖,勉强笑了笑。   闻人萦与他擦肩而过,走下石阶。   这是苏锦的少年时光里,最后一次见到闻人萦。   没多久,闻人萦就离开了昆仑,转而修魔。那时候苏锦听到的闻人萦的消息,是闻人萦杀了日月宫的大长老燕则,凭此晋位魔君。 第48章   昆仑山小议事厅,江白之坐在上首,下面依次坐着徐借月,叶悬止和怀箐。   江白之点了点桌上的黑色帖子,道:“这是日月宫送来的帖子,燕则死了,她们说是闻人萦杀的。”   怀箐看了看叶悬止,道:“闻人萦离开昆仑已经有五个月了,确有人在魔域发现了他的踪迹。”   江白之摇头,“我早说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到底还是走上了修魔的路子。”   叶悬止捻着手指,没有说话。   徐借月手中的折扇一开一合,“日月宫这是在向我们问罪吗?”   江白之道:“闻人萦毕竟是我们昆仑出来的弟子,他翻阅了藏经楼所有的书,一些被封存的秘术更是被他抄录后带走了,这位新晋魔君说是我们昆仑一手教出来的也不为过。”   徐借月不知道在想什么,道:“什么样的秘术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闻人萦杀了燕则,燕则可是大乘期高手,闻人萦怎么着还嫩一点吧。”   怀箐看了看江白之,又看了看叶悬止,低声道:“听闻燕则死亡现场有玄渚活动的痕迹。”   江白之抿了抿嘴,不说话。   徐借月挑眉,看向叶悬止,“你怎么看?”   叶悬止放下茶杯,道:“我想去见见闻人萦,没人比当事人更清楚发生了什么。”   江白之不愿意再让叶悬止接触与玄渚有关的事情,“不如辛苦小师叔跑一趟。”   叶悬止摇头,“闻人萦是我的徒弟,于情于理也该我出面。”   江白之不想显得过于专制,因此没有驳叶悬止,点头同意了。   叶悬止回了白云峰,简单地交代了叶掩两句就下了山。   他御剑飞行走了半日,等到看到人烟才落地。彼时下着大雨,天色昏沉的厉害。地面上积起大片大片的水,紧凑的雨滴打起一阵一阵的水泡。叶悬止撑着伞,随便走进一家客栈。   客栈的掌柜站在柜台后,小二倚着柜台,正与掌柜的说话。客栈大堂人很多,有些人点上酒菜坐着吃喝,有些人只是来避雨的,或站或坐,盯着外面的大雨。   叶悬止走进来,引起一些人的注意,这么大的雨,就算打着伞也不免淋湿,但是叶悬止没有,从衣摆带鞋面都是干净的。   小二殷勤上前,叶悬止点了一壶茶,在靠窗的桌子上坐下了。   有老妇领着幼女挨桌乞讨,走到叶悬止面前的时候,叶悬止从袖中掏了些碎银子给她们。   这引起了客栈里其他人的注意,一个穿着麻布衣裳买面人的老人走到叶悬止面前,殷勤问他要不要买面人。   草垛上的面人形态各异,但都不是特别好看,叶悬止挑了个还算齐整的,伸手要给钱。   老人推拒了,道:“容我在先生这桌坐一坐吧,年纪大了,实在站不住了。”   叶悬止便请他坐下,还给他倒了热茶。   老人啄饮着热茶,跟叶悬止搭话,“先生不是本地人吧,看衣着装扮都不像是普通人,应当是修士?”   叶悬止抬眼看他,“你也是修士?”   老人连忙摆手,“我只是个普通人,有幸见过几位修士大人,只是都不如先生您气度高华。”   “谬赞了,”叶悬止道:“我确实不是本地人,途径此处罢了。”   老人问道:“不知先生要往哪里去?”   叶悬止道:“我要去无定城。”   “无定城?”旁边那桌一个商人打扮的人说,“你要去无定城?”   叶悬止看向他,商人不敢直视叶悬止,但是叶悬止看得出,这也是位修士。   “无定城怎么了?”叶悬止问道。   商人犹豫片刻,道:“无定城有妖魔作乱,新晋魔君占据了无定城,将所有的修士都赶了出来,他还定下规矩,修士擅入者死。”   叶悬止若有所思,“你们都是从无定城出来的?”   商人点点头。   “那无定城现在怎么样?”攻中好道文爆炸   商人想了想,道:“凡人倒没什么所谓,新任魔君下令不得伤害平民,只是很排挤修士。”   叶悬止心下稍安,这说明闻人萦虽然修魔,但并不滥杀。   雨下了很久,不见一点变小的迹象,一些人已经有些着急,打算冒雨跑出去,还有一些人打算就地住店。   叶悬止走到柜台前,跟掌柜的说要住店。   那买面人的老人走了过来,也说住店。   叶悬止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跟着小二上楼了。   次日天明,雨变小了,但还没有停。叶悬止从楼上下来,披着一件雪青色的斗篷。   他在昨天的位置上坐下来,跟其他人一样吃早饭。   买面人的老头在叶悬止对面坐下来,期期艾艾问道:“先生是要去无定城?”   叶悬止看了他一眼,点头。   老人道:“我也要去,不如同路?”   叶悬止看着他,“你没听昨天的人说吗,无定城妖魔作祟。”   老人叹息,“我是去投奔亲人的,我的小儿子就在无定城。他是凡人,我想既然无定城的动乱不涉及凡人,或许我的小儿子没有走,还等着我去找他。”   叶悬止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道:“你的面人卖出去过吗?”   老人一愣,“卖出去过,有个小孩儿要买我的面人,虽然他只有一文钱,但是我也卖给他了。”   “那小孩的眼光真不怎么样。”叶悬止看着他,“你想跟着就跟着吧。”   叶悬止就跟老人一起上路了,老人不能御剑飞行,叶悬止也就慢慢地走。雨天地面泥泞,老人一个踉跄,连忙伸手拽住叶悬止,这才没有摔倒。   叶悬止扶着他,等他站稳。   老人哎呦呦地叫疼,抓着叶悬止的手摸了又摸。他的手比叶悬止大,几乎将叶悬止的手包了起来。   叶悬止只不说话。   他们走了三天才到无定城,城门口来来去去的人络绎不绝,大多数是凡人,极少数是魔修。有一个乔装改扮的正道修士踏进无定城,但刚入城门就被识破,噼里啪啦的闪电落在他身上,顷刻叫他失去力气,瘫倒在地。   叶悬止有些惊讶,闻人萦这个禁制布的,可谓精妙。   叶悬止没有进城,而是在城外的一处杏花林里休息。   老人依旧跟着他,叶悬止站住脚,转头看着他,“无定城已经到了,你还跟着我?”   老人抚着胸口,“方才那一幕实在是吓到了我,我想等我的小儿子出来接我。”   叶悬止挑眉,他刚要开口,身边忽然吹来一阵风。叶悬止若有所觉,回头望去,杏树下站着一个身着玄色衣袍的人,他转过头,眉心一道红痕,正是闻人萦。   闻人萦见到叶悬止,拱手行礼,“问师父安。”   叶悬止看着他,“你还认我是你师父?”   闻人萦神情冷淡,周身确有几分魔君的气质。   “一日为师,终身不敢忘。”闻人萦看向叶悬止身边的老人,“他是?”   叶悬止瞥了他一眼,“过路人。”   老人老神在在地抱着自己的面人草垛,只不说话。   闻人萦打量着老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看了藏经楼的禁书,”叶悬止道:“因此提升了修为,杀了燕则?”   闻人萦抿了抿嘴,“我确实看了那些禁书,也杀了燕则。不过,我碰上燕则时,燕则已经重伤。”   他抬眼看向叶悬止,“燕则当着祸星的面对师父出言不逊,祸星重伤燕则但没有杀他。我需要在魔域立威,所以我杀了燕则,领了这份功劳。”   叶悬止看着闻人萦,忽然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闻人萦道。   “你为什么要去修魔?”叶悬止道:“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是昆仑哪里做的不好吗?”   闻人萦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起,“昆仑没有对不起我,师父也没有过错,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叶悬止问他,“那你的道是什么?”   “我想要变强。”闻人萦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的野心,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和他的父母就被压迫欺凌,即使他的仇人们都死了,变强仍然是他的执念。   “我有魔族血脉,修魔对我来说比修道更加容易,快捷。”闻人萦道:“我知道那些禁书不好,可是有个人跟我说过,一本功法没有正邪之分,我拿它来作恶它就是坏的,我拿它来救人,它就是好的。”   “所以我觉得,修魔和修道也是一样,一种修炼方式没有好坏之分,我会坚守本心。”闻人萦扯了扯嘴角,“不是正道那些虚伪的规则,我知道我问心无愧就够了。”   叶悬止抿紧了嘴,“你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   闻人萦嗤之以鼻,他相信他自己,他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师父还是请回吧,”闻人萦道:“我会昭告天下,我闻人萦与昆仑再无瓜葛,若日月宫要报仇,只管来找我就是了。”   闻人萦走了,叶悬止站在原地,他深深呼出一口气,转头看向老人。   老人摆弄着面人,道:“虽则是有人从中挑拨诱使他修魔,但到底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应该怨不得旁人吧。”   作者有话说:   玄渚:别怪我,我知道错了。 第49章   叶悬止在城外杏花林里过夜,周围还有很多过路或来不及进城的人,大家聚集在一处,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热闹的仿若市集。   叶悬止和老人在一处石头边坐下,后面是一棵杏树,面前是燃起的火堆。   跳动的火光映在叶悬止的脸上,他的眸光也在夜里明明灭灭。   老人摆出糯米粉、香油和蜂蜜,拿出小竹刀开始做新的面人。看得出他想要尽力把它们弄得好看些,只是越努力越心酸,面人丑得千奇百怪。   叶悬止拿过竹刀和面团,手腕灵巧地转动,给面人雕刻出五官。   老人倚着石头看叶悬止的动作,肩膀不再佝偻,反而挺拔舒展。他还穿着那身麻布衣服,不时摸出几颗樱桃塞进嘴里,神情透着几分散漫。   起风了,杏花林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人群喧闹了一会儿,有伞的人撑开伞,有油布的扯开油布盖在货物上。   更多的人没有油布和纸伞,只期盼这场雨不要太大。   忽然,落在身上的雨停了,叶悬止抬头看去,有修士为他们布下了结界,挡住了风雨。   为他们遮风挡雨的是个年轻修士,有人拿着新烤的肉饼感谢他,他有些腼腆,摆着手说不客气。   修士走到叶悬止面前,抬手行了个礼。   “你也是要进城的修士吗?”他道:“我想与阁下同行,不知可否。”   叶悬止请他坐下,道:“无定城不欢迎修士,城门口的禁制你应该也看到了。”   “所以我才想与道友同行,”他认真道:“我看不出你的修为,代表你的修为要比我高很多。”   叶悬止没否认,只是问他,“你为什么非要进城?”   “我去除魔。”修士年轻的脸上写满了严肃,“无定城聚集了很多魔修,这是将他们一举拿下的好机会。”   老人嗤笑一声,“你连无定城的禁制都破不了,怎么将他们拿下?”   年轻修士看不出老人的深浅,只道:“我可以先去探路,查探无定城的情况,若是进了城,或许还能救下被魔修欺压的百姓,尽我所能罢了。”   叶悬止看着他,道:“听说无定城的新魔君并没有伤害城中的百姓。”   年轻修士沉默了一会儿,道:“其实我是追着一个杀人的魔修来到无定城的,往西二百里的一个村子被屠了,那个魔修逃进了无定城。”   叶悬止微愣。   “我知道无定城的新任魔君与其他魔修不同,他不残暴,也没有对修士痛下杀手。但是他掌管的修士不得踏入的无定城,无形中包庇了很多犯下血债的魔修。”年轻修士道:“无定城的百姓现在没有遭到欺凌,可他们和魔修共存,日子过得战战兢兢。但若是赶走了魔君和魔修,他们不就可以正常的生活了吗?”   叶悬止神情思索。   年轻修士趁热打铁,“前辈,我能力不足,但是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若前辈袖手旁观,这一城百姓将要如何?”   老人睨了年轻修士一眼,神态轻慢。   “你这样的话说给一个人岂不可惜?”他道:“何不说给那些大门派听一听,召集更多的人才好成事啊。”   年轻修士神情低落,“我其实给日月宫,昆仑山和天悲寺都发过信件,可惜没有人回我。我想,那些大宗门也未必真的都心怀天下。无定城的新魔君是昆仑叶悬止的徒弟,叶悬止之前就和祸星纠缠不清,他的徒弟又成了魔君。可见他自己立身不正,自然难以教好徒弟。”   老人眯了眯眼,神色渐冷。   年轻修士背后发凉,他左右看了看,正对上老人的目光。   “怎么了?”年轻修士不明所以。   老人神态讥讽,“你认识叶悬止吗?你都没有见过他就这样随意评价他,这就是你的修养和素质?”   年轻修士面色微红,“我,我......”   叶悬止从老人的草垛上拔下一个面人,递给年轻修士,道:“明日,我会把杀人的魔修带出来给你。”   年轻修士松了一口气,他还想再问,但是叶悬止却不再说了。   送走了年轻修士,叶悬止拿起竹刀继续雕刻着面人。   老人看了他良久,神情转换成一个普通老人的模样,“先生,方才那个小子说的话,你觉得如何?”   “不无道理。”叶悬止道:“不管闻人萦的想法是怎么样的,他的确包庇了杀人的魔修。”   老人点点头,“那你觉得祸星是你的污点吗?”   他紧盯着叶悬止的神色,但是叶悬止依然在不紧不慢地雕刻面人,在这个面人雕刻好了之后,叶悬止才放下竹刀,“一个买面人的老人也知道祸星吗?”   老人眼中有些不明显的失望,他扯了扯嘴角,道:“祸星臭名远扬么。”   叶悬止轻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第二天清晨,老人醒过来的时候身边没有叶悬止。他倏地坐了起来,早先平和的神态消失不见,神情冷漠而烦躁。   他站起身,拍了怕衣服上的尘土,转身负着手往城门的方向去。   “你忘了你的面人。”叶悬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人停住脚,转过身,脸上是过于灿烂的笑容。   叶悬止坐在石头上,墨发一缕垂在胸前,姿势随意而散漫。   他带着杀人的魔修回来,身上有些淡淡的血腥气,但是神情是疏朗平和的。昨天那个年轻修士教了他一些东西,他改变不了闻人萦的想法,教不会玄渚向善,也无法左右掌权的修士们的决定,那么尽己所能也不错。   “我要回去了,”叶悬止看向走过来的人,“你呢?”   “我的小儿子迟迟不出来接我,大约是讨厌我这个老人家,我也不去他面前讨嫌了,换个地方继续卖面人吧。”   他不去见闻人萦,也就不会再影响闻人萦。叶悬止点点头,不再管他。   杏花林里该进城的人已经进城了,该走的人也都走了,叶悬止转身欲走。杏花纷飞的林中却忽然传来一阵响动,一个灰扑扑的人影着急忙慌地赶来。老人侧了侧身子,人影径直冲到了叶悬止面前。   叶悬止拉住他,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苏锦。   苏锦形容很狼狈,满身风尘,神色焦急。   “出事了,”苏锦带来一个坏消息,“大师兄盘古玉璧的身份暴露了!”   日月宫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得知叶掩的身份,宫主屏妃亲临昆仑,当日就和江白之爆发了冲突。   “他们想用大师兄去杀玄渚。”苏锦道。   叶悬止倏地望向老人。   玄渚神色有些紧张,他看着叶悬止,“不是我做的。”   苏锦这才看向老人,“他是谁啊。”   玄渚张了张嘴,“真的与我无关。”   叶悬止显然并不信他,他挥退玄渚,神情变得戒备。   玄渚看着叶悬止,眼中闪过一丝受伤,他站在原地踟蹰片刻,转身消失不见了。   当日叶悬止就带着苏锦往回赶,入夜时分已经走到昆仑山脚下。   苏锦找到了叶悬止,就找到了主心骨,此刻躺在叶悬止身边歇息。叶悬止眉头紧皱,火光照亮了思虑重重的一张脸。   林子里走出两个人,玄渚抓着闻人萦,将他推向叶悬止。   叶悬止抬眼看着两人,神色不动如山。   闻人萦站直身子,看向玄渚,神色恼怒,“你把我抓来这里干什么!”   他已经是魔君了,可是在玄渚面前还是没有还手之力。   玄渚小心地看了眼叶悬止,这才转向闻人萦,“是你泄露了叶掩的身份。”   “我没有!”闻人萦否认。   玄渚抬了抬下巴,神色冷淡地看着闻人萦,“日月宫的人知道了叶掩盘古玉璧的身份。”   闻人萦皱起眉,他刚想反驳,却忽然想起了什么,面色有些难看,   玄渚摇摇头,叹息道:“我就知道,秘密一旦说出口,就不是秘密了。”   叶悬止不明白,“掩儿对你那么好。”   闻人萦有些不甘心的辩驳,“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他只是以此为筹码,并非有意散布出去,他也没想到日月宫的人能查到。   一片沉默里,玄渚看向叶悬止,“现在你知道了,不是我做的。”   叶悬止看了玄渚一眼,又很快挪开目光。   玄渚负着手,一身白衣在月光下不染纤尘,“不过,如果你觉得究其缘由是因为我把叶掩的身份说了出来,你也可以因此怪我。”   叶悬止显然不是那样苛刻的人,他沉默片刻,道:“抱歉。”   玄渚没有说话,他深深地,近乎贪婪地看了叶悬止一眼,在他身边留下了一个雕工笨拙的面人。   “没关系。”他轻声道,擦身而过的一瞬,这句话落在叶悬止耳中。   玄渚走了,留下闻人萦咬牙切齿,深恨玄渚踩着自己洗白。   作者有话说:   闻人萦:呸,白莲花! 第50章   叶悬止甫一踏进白云峰,就察觉这里布上了结界。江白之的弟子被安排接应叶悬止和苏锦,几人一道去了叶掩的院子。   三长老姜问月走出来,叶悬止看见他,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是谁受伤了?”   姜问月走到叶悬止面前,“是叶掩,不过都是些皮外伤,并不严重。”   叶悬止进了屋子,叶掩盘坐在床上,只着中衣,左臂缠着纱布,屋里弥漫着药味儿。   江白之也在,他看见叶悬止,神色有些愧疚,“我没护好叶掩,让他受伤了。”   叶掩摇头,“师叔没有做错什么,是她们日月宫太过嚣张!”贱婢偷本跳河   日月宫的人以请教之名围攻叶掩,想试探叶掩的深浅。他们想看看叶掩被逼到极致能不能有什么出人意料的表现,于是都没有手下留情,好在有昆仑弟子及时赶到,这才救下了叶掩。   叶悬止走上前,抚了抚叶掩的鬓发。   叶掩抬头看着叶悬止,“师父,我没事的。”   叶悬止看了眼江白之,两个人走出屋子,站在屋外回廊上。   “叶掩真的是盘古玉璧?”江白之看着叶悬止。   叶悬止点了头,将叶掩身世的来龙去脉都告知江白之。江白之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只觉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叶悬止看向江白之,“叶掩是盘古玉璧,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江白之有些惊讶,不过他很快察觉到了叶悬止的隐忧,“能有什么看法?叶掩是你的徒弟,我的师侄,是昆仑弟子。”   叶悬止微微放下心,“我怕......”   “怕我把叶掩推出去杀玄渚,还是怕我把他装回通天境上去?”江白之玩笑着看了叶悬止一眼。   叶悬止也笑,但是眼中忧虑重重。   “闻人萦那边如何?”江白之问道。   叶悬止省去玄渚的事,把自己在无定城的所见所闻都说了。   “在我离开之前,他在编订新的律法。”   江白之挑眉,“年纪轻轻,野心不小。”   叶悬止道:“正是因为年轻,看不惯的东西多,才想按照自己的想法重塑规则。”   “重塑规则岂是那样简单地事情,”江白之摇头,“等他真的开始管理一座城,他就明白了,维护已有的规则都很难。”   叶悬止看向江白之,他就是那个规则的苦苦维持者。   “屏妃很不好相与?”叶悬止看着他。   “何止,”江白之轻叹一声,“先宫主瑶池够厉害了吧,小师叔都在她身上栽过大跟头。屏妃比她师父更厉害,日月宫在她手上成为现在的第一大派,她的手段岂可小觑。”   叶悬止沉吟片刻,“屏妃现在在昆仑?”   江白之点点头。   叶悬止道:“那你帮我下个帖子,请她来白云峰做客。”   江白之将帖子送了去,屏妃也算给面子,真的亲自来了白云峰。   竹林边的八角亭里,屏妃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衫,高高的发髻上簪着银色的流苏,她端坐在叶悬止面前,袖手捧茶。   “燕则死了,你知不知道。”屏妃开口,声如环佩碰撞,清冷动听。   叶悬止往壶中添了些茶叶,道:“知道。”   屏妃把玩着茶杯,感叹道:“我与燕则自小一起长大,一起修炼,年少之时他曾多次表示钦慕与我,我都拒绝了。”   叶悬止眼也不抬,“怎么,你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是喜欢他的?”   “那倒不是,”屏妃摇摇头,“只是几百年的交情了,说他是我的家人也不为过。谁曾想出门一趟,回来就变成一具尸体了呢。”   叶悬止垂着眼,沉默良久,“闻人萦承认是他杀了燕则,不过......”   “不过在他之前,玄渚先动了手,是不是?”屏妃道:“如此说来,闻人萦与玄渚,都是杀人凶手。”   叶悬止抬眼看向屏妃,却看不透她面纱之下的神情。   “闻人萦不算什么,他虽是新任魔君,但是根基太浅了,魔尊不会为了他与我日月宫撕破脸。”屏妃道:“我若真的要攻打无定城,无定城抵抗不了多久。”   屏妃看向叶悬止,“不过他毕竟曾经是你的徒弟,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想先杀玄渚。”   叶悬止神色平静,“拿叶掩去杀玄渚?”   “这不正是你的计划吗?”屏妃道:“你把叶掩养在身边,不就是为了这一天。”   叶悬止没有接话,他的目光在屏妃脸上转过一圈,道:“你变了很多。”   “我也觉得我自己大有长进,”屏妃笑道:“应当不会再被玄渚打的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叶悬止抿了抿嘴,“叶掩是我的徒弟,他不是个物件,真对上玄渚,他没有几分胜算。”   屏妃看向叶悬止,摇着头叹气,“叶悬止,咱们也算多年好友了,当年你名满天下,前途无量,如今呢,毁誉参半,丑闻缠身。究其缘由不过是你太心软,太优柔寡断。如果你当初不那么护着玄渚,或许当时我们就能找到神遗之地。如果你现在可以放弃叶掩,杀了玄渚之后,你就是最大的功臣,一洗从前的耻辱。”   叶悬止神色依旧平静,“我还可以和玄渚联手,杀了你,屠日月宫,昆仑一家独大,到那时候,谁敢再觊觎我的徒弟?”   屏妃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她打量着叶悬止,道:“你是真的叶悬止吗?”   叶悬止端起茶杯,语气仍然内敛而平静,“现在你知道,我到底是在对谁心软。”   屏妃不再言语,一双寒月般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叶悬止。   “我的徒弟是我的底线,”叶悬止为屏妃满上茶,“希望你明白。”   自那日与屏妃见过面后,日月宫针对叶掩的举动收敛了很多。但她们并没有就此罢手,因为很快,天悲寺就来了人。   江白之不明白为什么天悲寺那么偏向日月宫,叶悬止倒是知道一二,屏妃大约是以她的弟子夏月牵制慈悲的。   三家会面,无非扯出些大义的旗子规劝江白之交出叶掩,江白之也不怵他们,见天拉着徐借月去跟人吵架。   暗地里日月宫的小动作不断,白云峰从早到晚都有人守着。   这样接连不断的骚扰,先受不住的是叶掩,师门因他为难,师父和师兄弟因他受累,他能做的只有老老实实待在白云峰,像被关禁闭了一样一步不能出。   如此一段时间,徐借月提议,干脆让叶悬止带着叶掩出去避一避吧。   “让掌门牵制屏妃,小叶带小掩儿下山,两边一分开,我们也就有了时间和空间,日月宫再想做什么,动静可就小不了了。”徐借月道,“退一万步,日月宫再咄咄逼人,我们就说叶掩丢了,她还能把我们怎么样?”   江白之沉吟片刻,“就怕山下也不安全。”   “所谓我才让小叶带着他徒弟,”徐借月道:“这整个道门,能胜过小叶的人也找不出十个。毕竟哪有绝对安全的地方,跟在他师父身边差不多了。”   江白之还要说什么,叶悬止却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你要将叶掩送去哪儿?”江白之问道。   叶悬止不答,只道:“或许那会是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叶悬止和叶掩坐飞舟下山,翻滚的云海里,叶掩坐在船头,百无聊赖。   叶悬止掀开帘子从飞舟里面出来,呼啸的风将他的衣摆吹得起起伏伏。   “身上的伤还疼不疼?”叶悬止走到叶掩身边。   叶掩轻声道:“已经好了。”   叶悬止点头,在他身边坐下,“在想什么?”   “我再想,你说的安全的地方是哪里。”叶掩道。   叶悬止看着他的神色,笑道:“你觉得是哪里?”   叶掩犹豫又犹豫,低声道:“你不会是让我跟着玄渚吧。”   叶悬止眨了眨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道:“跟着玄渚怎样?”   叶掩撇撇嘴,“那就太荒谬了。”   叶悬止轻笑起来,在叶掩的催促下,他道:“我想把你送进南岳秘境里,南岳秘境的那片湖就是神遗之地。那片湖除了我和玄渚,再没有别人能进去,是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比起跟在玄渚身边,去神遗之地还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在飞舟行进的过程中,叶掩又见到了那种丑不拉几的陶土雀鸟。叶悬止一见到这种雀鸟,就走进飞舟里面了,叶掩也不去打扰他,继续蹲在船头看云。   飞舟后面隐隐约约传来人声,叶掩看去,是一个踩着飞剑的昆仑弟子,“叶掩师兄,等等我,掌门有急信给你们。”   叶掩放慢了飞舟,把这个昆仑弟子拉了上来。   昆仑山的议事厅,江白之刚送走天悲寺的人,还没来得及喝杯茶,怀箐急匆匆走进来。   “日月宫的三位护法长老下山了,是追着叶师兄去的。”   徐借月摸着下巴,“那三个人,不过以年岁渐长,真交起手,不一定是小叶的对手。”   江白之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他看向徐借月,“小师叔,你下山去帮师兄吧。”   徐借月领命,立即出了门。   飞舟上,叶掩把这个昆仑弟子拉上来,道:“什么事情啊。”   昆仑弟子喘着气,道:“日月宫的三大护法都出动了,掌门让我给你们报个信。”   叶掩皱眉,转过身走到船舱,“我去告诉师父。”   他话还没说完,一把匕首“噗呲”一声穿过血肉,刺进叶掩的腹部。   叶掩抬头,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昆仑弟子。   昆仑弟子面无表情,神情麻木,“叶师兄,你为什么不肯去杀祸星?”   叶悬止听见动静,从船舱中走出来,那个昆仑弟子看着叶悬止,道:“我叫周子善,我师兄叫齐子安,几年前他下山去昆仑山附近的一个村子捉鬼,在月圆之夜死在了那个村子里。”   周围有更多人靠近,每个人都虎视眈眈地看着这对师徒。   周子善手上满是血,他看着叶悬止,十分不解,“叶长老,你为什么不肯杀了祸星。” 第51章   飞舟最后落在一处树林里,现场几乎是惨烈的,血液混着泥土,一具具尸体混乱地躺在地上,血腥味传得很远。   这些人里,有一些是日月宫的人,有一些不是,但他们都有亲友死在玄渚手上。无法想象这些满含仇恨的人是以怎样的破釜沉舟来围截叶悬止和叶掩。   周子墨躺在地上,眼前的景物都蒙上了一层血红。   叶悬止的长剑对着他,一滴粘腻的血落在周子墨脸上。   “为什么我的师兄死了,叶掩还活着。”周子墨艰难地转过脑袋,看向叶悬止。   叶悬止一身的白衣裳几乎被血浸透,已经干涸变成黑褐色,周子墨看不清他的神色,他用尽自己最后一点力气质问叶悬止,“为什么你们明明可以杀了祸星,却袖手旁观。”   叶悬止大约也受了一些伤,因为他觉得自己身上都是冷的,深入骨髓的冷,令他几乎忍不住颤抖。   徐借月赶到,现场的惨状让很多人都掩面。徐借月皱着眉,命人将还活着的周子墨带走,将其余人的尸身收敛。   走到叶悬止面前,拿下他的剑,“悬止?”   叶悬止神情有些恍惚,他放下剑,身影踉跄了一下。   徐借月去扶他,却被叶悬止拂开。   靠近的时候,徐借月才看清叶悬止,他的脸上有一些脏污,一双眼睛红的能滴血。   “叶掩呢?”徐借月问道。   “被日月宫的人带走了。”叶悬止声音沙哑。   徐借月沉默片刻,道:“先回昆仑,再想办法。”   叶悬止摇头,他咳了两声,只觉胸腔里淤堵着,让他几乎窒息。   “告诉屏妃,我去杀玄渚,别碰我徒弟。”叶悬止低了低头,看见地上的泥泞里有个陶土动物,已经碎成了几瓣,沾着血污。   “我要叶掩完好无损地回到昆仑,”叶悬止通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泥泞中的陶土碎片,“我已经杀了很多人,无所谓再杀一个玄渚,或者屏妃。”   叶悬止推开徐借月,转身离开,他只身走进浓密的树林,夕阳惨淡的落在他身上,林木的阴影慢慢将他笼罩。   一个四面都是黑石的山洞里水汽氤氲,散发着寒气的池水中央,有一座寒玉床,床上躺着一个人,腰腹处一大片血迹,已经变成了深褐色。   屏妃从洞口走进来,站在岸边看着寒玉床上的叶掩。   “这就是盘古玉璧?”她身边的女弟子道:“看上去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屏妃道:“怎么伤的这么重?”   女弟子道:“周子墨对他们师徒有恨,下手没有轻重。”   “太冲动了。”屏妃摇头。   女弟子道:“但是叶悬止妥协了。”   夏月站在屏妃另一边,看着寒玉床上的叶掩,“师父,你为什么非逼着叶悬止去杀祸星呢?”   “祸星必须死,是叶悬止杀的更好。”屏妃道:“不然有朝一日他们两个人联手,日月宫要怎么办?”   说着,屏妃微微叹气,“怪只怪叶掩伤的这么重,这下我与叶悬止,都没有回头路了。”   寒玉床缓慢修复叶掩的伤势,等他伤好的差不多了的时候,屏妃亲自将叶掩送回了昆仑。   来接叶掩的人里没有叶悬止,屏妃扫过一圈,问道:“他的师父不来接他吗?”   “叶悬止没有回昆仑。”江白之道:“现在你满意了。”   屏妃眸光微闪,“祸星一日不死,这样的事情就一日不会结束,今日是周子墨寻仇,来日也会有别人。叶掩今日是重伤,来日就有可能是身死。叶悬止是看透了这一点才选择去杀玄渚的。细究下来,与我无关。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祸星死了,叶掩的事情到此为止,叶掩是人是鬼还是盘古玉璧,日月宫都不会再说半个字。”   江白之接过昏睡的叶掩,命人将他送去岐白峰。屏妃还送上了许多丹药和天材地宝,但是江白之没有接受。   “屏妃,”江白之看着她,“多行不义必自毙。”   “我不义?”屏妃笑道:“你出去问问,现在不义的是你们昆仑。”   叶悬止睁开眼,眼前是水红色的纱帐,甜腻的香味弥漫在房间里,窗外就是闹市的喧嚣。   他眨了眨眼,从床上坐起来,原先染血的衣服都被换掉了,此刻他只着中衣,长剑就放在桌上。   房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挽着双环髻的姑娘,她捧着衣服,请叶悬止更衣。   那是件黛紫色的长衫,绣着繁复的兰花纹样,这样华美的衣服,却依然掩饰不住叶悬止的清冷。   叶悬止走出房门,才知道这里是个花楼,因为是白天,花楼里没有客人,楼上楼下都是凑在一块说话的女孩子。   叶悬止随侍女走向二楼尽头的一间屋子,据她所说,叶悬止昏倒在溪边,她家主人正好踏青路过,顺便将他捡了回来。   侍女推开门,迎面是一架十二扇平金绣的屏风,上绣着各色春宫,就这么大喇喇地摆放在这里。   叶悬止目光划过,神色平静。   “贵客请进。”   叶悬止绕过屏风,里面的美人榻上坐着一个穿着红色纱衣的女子。她像是刚刚起床,不施脂粉,不饰簪环,鬓发堆在脑后,蓬松如云。   她手中拿着一个金镶玉的烟杆,烟味散在空气中,清甜又靡丽。   叶悬止看着她,“合欢宗,燕黛长老。”   燕黛敲了敲烟杆,“我也认得你,昆仑叶悬止。”   她勾人的目光在叶悬止身上转了一圈又一圈,“昆仑昭告天下,替你跟祸星下了战书,你不在昆仑准备会战祸星,怎么会昏倒在城外溪边?”   叶悬止不答,只道:“多谢燕黛长老出手搭救。”   “小事罢了,”燕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好奇地问,“你真的要去杀祸星,他不是你的旧情人吗?”   叶悬止不说话,他对于任何与祸星有关的话题都没有反应。   燕黛有些失望,她年轻的时候见过叶悬止,那时候叶悬止多么意气风发,哪像现在这样,沉默地像一块冰。   “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叶悬止道:“可否请燕黛长老收留我几日?”   “这里是花楼,你不嫌坏了你的名声就尽管留下。”   叶悬止敛眉,“多谢。”   叶悬止就在花楼里住下了。燕黛观察他的日常,花楼里白日安静夜里吵闹,叶悬止也随着这里的作息,白天睡觉的时候多。偶尔他会走出门,花楼里的姑娘喜欢他容貌清俊,他对那些姑娘们也十分和善,会帮那些姑娘们出门买东西,或者陪她们吃酒聊天。   晚上的时候这里客似云来,燕黛总会在这个时候叫他出门,他什么都不必做,走出那间屋子,在花楼里走上一圈,就吸引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目光。花楼的生意因而格外的好。   有表演的时候,叶悬止充当琴师,他穿着朱红黛紫的衣服,色彩明艳刺绣华丽,几乎要盖过表演者的风头。在那些晦暗粘腻不堪的目光中,叶悬止不动如山,是高不可攀的月亮。   二楼的包厢里,燕黛倚着凭几装烟,面前有个人站着,看着楼下的活色生香。   “好看吗?”燕黛道:“这可是我这里最漂亮的姑娘。”   “多少钱?”那个人道。   燕黛敲了敲烟杆,“十万中品灵石。”   “琴师呢,琴师卖不卖?”   燕黛笑出声,“他?值一条命吧。”   那个人就笑,“刚好我就有一条命。”   燕黛眯了眯眼,看着眼前的男人。   叶悬止陪姑娘们弹了一晚上的琴,天将明的时候他便回房间睡觉。天气热了,暖洋洋的光透过珠帘洒在叶悬止身上,将他整个人照的形影朦胧。   床上铺着席子,他手边放着一把团扇,太阳将他晒出了汗,发丝黏在肌肤上生痒。   叶悬止在做梦,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眉头紧皱着。他因为热,翻身的时候扯开了领口,露出一片细腻带着水光的皮肤。   有人撩开珠帘走进来,珠帘落下时碰撞的声音清脆。玄渚拿起扇子轻轻扇,伸手为他收拢散乱的头发。   叶悬止从梦中惊醒,一把抓住了玄渚的手。   玄渚歪了歪头,“阿止,你做噩梦了吗?”   叶悬止躺在床上,仰面看着玄渚,还抓着他的手。玄渚身后是刺眼的阳光,他歪着头,含笑看着叶悬止。   叶悬止有一瞬间的恍惚。   玄渚自顾自地合衣躺在叶悬止身边,手上拿着扇子轻轻摇。床榻因为两个人的依偎而变得更热,叶悬止闻到了热气氤氲出的甜香。   日光悠然而漫长,叶悬止昏昏欲睡,陷入莫名的疲累。   玄渚摇了一会儿扇子,忍不住亲了亲叶悬止的嘴角。叶悬止偏过头,露出修长的脖颈,玄渚湿热的吻顺着脖颈往下,顺理成章地剥开了叶悬止的衣裳。   叶悬止扶着他的肩膀,神情隐忍,气息微颤。   灿烂的日光毫不遮掩地照着床上的两个人,叶悬止半阖着眼,眼前是一片晃动着的温暖的光。   傍晚华灯初上,玄渚端着饭食回来,房间里面已经人去楼空。桌子上,茶杯压着一张纸,那是由昆仑出面对玄渚下的战贴。叶悬止补全了时间和地点,在最后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燕黛:合欢宗独家代理,精选插图,《决战前的那一夜》 第52章   昆仑议事厅里,怀箐等人挨个回报事情。   叶悬止与玄渚的对战消息顷刻间传遍了大江南北,不多散修当即动身赶往昆仑,一些门派虽然按兵不动,但是暗地里都觑着昆仑的一举一动。   叶悬止失踪了,昆仑找不到他的踪迹,一些人担心叶悬止会临阵脱逃,但是江白之很笃定他的师兄会回来。   叶悬止如果要做某件事,那么剔骨剜肉他也会去做。   叶悬止踏着呼啸的风走进议事厅,雪青色的衣摆飘飘摇摇,莲花玉冠束起长发,一张脸淡漠的没有任何情绪。   怀箐止住话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叶悬止身上。江白之深深呼出一口气,“师兄,你回来了。”   叶悬止点头,他走到怀箐身边,在摊开的地图上点了点。   “我将决战地点定在了残阳峰,时间在三天之后。”叶悬止神色如常,一开口就冷静地分析利弊,“残阳峰往西七十里就是日月宫的势力范围,相当于是日月宫和昆仑的分界点,日月宫必定会安排人在此设伏,我们也一样。”   “这一站,如果我赢了,那么玄渚会死在我手上。”叶悬止道:“昆仑派出的弟子要防备日月宫的偷袭,以及魔修趁机生乱。”   江白之点头赞同,“我收到消息,魔域几位魔君都有动静,无定城也一样。”   叶悬止继续道:“如果我输了,我也会尽力重创玄渚,这个时候日月宫的人会趁机围杀玄渚,昆仑弟子的目的也是一样。”   他说着杀玄渚,神色出奇的冷静。   江白之神色有些复杂,但尽力不在叶悬止面前显露出来。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要与日月宫签订条约,”叶悬止道:“决战之后,不论输赢,日月宫都不得越过残阳峰,踏入昆仑地界。”   怀箐道:“如此,就算和日月宫撕破脸了。”   江白之冷笑,“这脸早就该撕破了。”   叶悬止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道:“日月宫的野心几乎不掩饰,签订这个条约一是保护昆仑,二来也可以限制日月宫的扩张。”   他思索着,看向江白之,“天悲寺的态度保持中立,你如果想争取他们,可以从屏妃的弟子夏月入手。但是注意方式,不要像日月宫对叶掩那样对她。”   江白之点头,“我知道了。”   决战定在三日之后,江白之忙着去安排了。整个修真界像是被震荡了一下似的,从各地涌向残阳峰,行迹都来不及掩饰。   在所有人都忙碌的时候,叶悬止倒是十分的清闲,那天昆仑山罕见的下起了小雨,雨丝细细的,比拂面的风温柔。   徐借月找叶悬止,找了一圈在洞天镜前发现了他。这样的细雨都让叶悬止湿了衣裳,可想而知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我有点想我师父了。”叶悬止道:“你呢,你想不想他?”   徐借月揣着手,看着平静的洞天镜,“很想。”   叶悬止点点头,没再说话。   徐借月看着叶悬止,“我不想以后像想念师兄那样想念你。”   叶悬止笑了,“你觉得我必死无疑吗?”   “我不知道你是真的要去杀玄渚,还是一心赴死想扔下这个烂摊子一了百了。”徐借月笑道:“如果是后者,那你也太不负责任了,如果是前者......”   徐借月笑意渐渐收敛,“那对你来说,是不是太过残忍。”   叶悬止默了默,他开口说起了别的事情。   “景湖沉默寡言,又太孤僻,山上妖修很少,很少有人理解他。他受了欺负总会锱铢必较地报复回去,赢不了也不会示弱,弄的一身伤。我想请你以后多照拂他,不要让他太受欺负。”   徐借月皱着眉,“这就开始交代遗言了。”   “算是吧。”叶悬止继续道:“苏锦,他的天分不如他的师兄们,但是性子没心没肺,过的很快活,我希望他以后还是这样快活。你知道的,他总会下意识讨好别人,顺着别人,不然也不会喜欢对他没什么好脸色的闻人萦,这是我做师父的,没有给他足够的关爱。他以后如果再喜欢这样会让自己受伤的人,希望你能陪陪他,开解开解他。”   徐借月神色收敛,没有说话。   “闻人萦,我其实很担心他。”叶悬止道:“他有自己的主张和想法,但是行事太过极端,他待在魔域,不免被魔域的行事作风影响。若有机会,我希望你能时时规劝他,不要让他走上歧路。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变成了嗜杀残暴的魔修,我希望你能替我清理门户。”   徐借月沉默地听着,“那叶掩呢?”   “叶掩......”叶悬止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叶悬止是叶掩的师父,玄渚是叶掩唯一的同族,难以想象,当叶掩醒过来的那一刻,他该如何接受这个结局。   “我相信叶掩,”叶悬止最后只是道:“人人都有自己的坎儿,掩儿可以过去的。”   临行前的午后,叶悬止去看了叶掩。   屋子里苏锦守在床前,叶掩面色还好,但是一直在睡,没有醒来。   “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叶悬止拿手背贴了贴叶掩的面颊,“是我跟三长老说,让他继续睡。”   苏锦皱眉,“为什么不让大师兄醒过来呢,他是局中的人,他应该有发言权的。”   叶悬止摇头,“跟他没有关系,这都是我们的事情。”   苏锦撇撇嘴,“师父,你也变得专制了。”   叶悬止琢磨他这个“也”字,将叶掩腰上系的那块石头摘了下来。   窗边传来响动,一只白猫扫着尾巴,金色的眼睛盯着叶悬止。   “景湖也在。”叶悬止冲他招了招手。   景湖跑到叶悬止面前,罕见地贴着叶悬止的手。   叶悬止摸了摸景湖,又看向苏锦,“照顾好大师兄,照顾好自己。”   苏锦点头。   叶悬止走出门,走下台阶,他走了几步,身后忽然传来苏锦的叫声。   “师父——”   苏锦站在上面的台阶上,噙着泪看向叶悬止,他不知道叶悬止还能不能回来。   叶悬止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   决战前夜,日月宫,天悲寺和昆仑都安排了精英弟子,闻人萦则带着魔修驻扎在另一边,整个修真界最优秀地那部分人几乎都在这里了。   人太多,大家藏也没地儿藏,干脆驻扎在一起,喝酒聊天。   他们来自不同的门派,朱云宗的弟子们都穿着银红色的弟子服,他们出门在外居然带了很多腊鸡,这个时候给大家分一分,实在是美味的下酒菜。   有个散修慢吞吞地在营地里转来转去,朱云宗的弟子便把他叫过来一块喝酒。   他们谈论很多东西,从手里的酒肉到故乡的美食,从北方的雪聊到南方的花,看到哪个不顺眼的人,就骂他也配出现在这里。偶尔喝大零,就豪情壮志地喊一句,他们也是围杀过祸星的人了。   话题最后落在叶悬止和祸星身上,有人问,如果明天叶悬止失败了,我们会怎么样呢?   谁也说不好,那是祸星,他兴风作浪了一百年,天命好像都在眷顾他。   有个人道,那我得赶紧再喝一口酒。   大家就笑,笑过之后又有些沉重。   天快亮了,大家越来越沉默,最后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等待着清晨的来临。   第一缕阳光落在残阳峰上的时候,叶悬止拿着剑,走上峰顶。他穿着墨青色的长袍,长发被风吹起,神情宁静而庄重。   人群里站起来一个人,他穿着雪白的衣服,起身的时候还施施然拂了拂衣上的尘土,吓坏了跟他坐在一起说笑的人。   玄渚走上峰顶,在叶悬止的目光中站定。   “今日天气很好,”叶悬止平静地看着玄渚,声音甚至是温和的,“会是个晴天。”   玄渚看着太阳眯了眯眼,道:“我喜欢晴天,很暖和。”   “我也是。”叶悬止说着,抽出剑。   后来有很多人试图描绘那场对战,可是文字在此刻显得过于苍白,每个观看过那场大战的人终其一生都难以忘记那样天地变色的情景。如果说玄渚是神族,他的能力得天独厚。那么叶悬止就是在痛苦中蜕变的那个人,他大概不止一次地准备过与玄渚的这场对战,因为他看上去竟然也不落下风。   在最后那阵刺眼的白光散去之后,叶悬止的长剑穿透了玄渚的心口,鲜红的血在他雪白的衣衫上是那样刺眼。   “你不止一次地想过要杀我是不是?”玄渚咳出一口血,看着叶悬止笑,“你准备了一百年,却一次都不肯杀我。”   叶悬止握着剑,声音轻的几乎听不到,“我在杀你。”   玄渚依旧在笑,“你在爱我。”   叶悬止的手开始颤抖,玄渚一步一步走到叶悬止面前,长剑一寸一寸穿过玄渚的心口。   “阿止,我对你不起,毁你一世清名。”玄渚眷恋地看着叶悬止,“拿我去立功吧,你少年天才的美名,你昆仑首徒的前程,我都还给你。”   有风吹过来,玄渚的身影随风散去,在叶悬止眼中一寸一寸消失不见。长剑掉落在地上,叶悬止踉跄了一下,眼前的景物慢慢褪色,随后陷入浓重的黑暗里。 第53章   那是叶悬止还很年幼的时候,小手一点点,用力地握着笔杆。他尽力坐端正,小心掖起了袖口,但每每放下笔,手上还是会沾上两三点墨迹。   宗让月将他叫到跟前,帕子沾了水,一点点擦拭干净。   叶悬止小声跟宗让月道:“师父,我的字写的没有小师叔好看。”   “你小师叔多大,你才多大。”宗让月笑道:“你力气没有他大,写不出来那样地字是正常的。”   他拿过叶悬止的纸笔,在上面写下毫无笔锋笔势可言的一横一竖。“横平竖直,你就先这么练着。”   宗让月摸了摸叶悬止的脑袋,“阿止,做人和写字一样,都在这一平一直之间。”   叶悬止仰头看着宗让月,宗让月看着他笑,往他嘴里塞了个樱桃,“甜甜嘴,以后不许跟你小师叔瞎混。”   叶悬止噙着樱桃,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师父,我记得有个人也很喜欢吃樱桃。”   宗让月问道:“谁呀?是你的朋友吗。他喜欢吃樱桃,你就带一点给他。”   叶悬止想不起来喜欢吃樱桃的是谁了,他摸着胸口,那里闷闷的透不过气。   “他是......”叶悬止盯着樱桃,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想求助宗让月,一抬眼,就看见宗让月的眼中浸满了悲哀。   “他是,”叶悬止流下泪来,“我的仇人。他害死了你。”   叶悬止想起来了。   “所以我杀了他,师父,我杀了玄渚,我为你报仇了。”叶悬止跪在宗让月面前,哭的满脸都是泪,“你是不是可以原谅我了。”   宗让月难过地看着叶悬止,“孩子,我从没有怪过你。”   叶悬止哭的声嘶力竭,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和难过都宣泄出去。   宗让月半抱着叶悬止,一遍遍抚摸他的额头,手心的茧子划过皮肤,是叶悬止熟悉的触觉。   “我做过大师兄,你也做过大师兄,所以我知道你的心情。”宗让月道:“现在你也做了师父了,你会因此而责怪你的徒弟吗?阿止,我没有怪你,我很高兴我还能替你收拾残局。”   “没有师父在,你过得真不好。”宗让月心疼地看着叶悬止,“可是你还是长大了,阿止,从前种种已经问心无愧。之后,师父希望你快乐一点。”   宗让月坐在书房的景象渐渐淡去,叶悬止耳边响起了藏经楼的铃声,他慢慢睁开眼,阳光和煦,鸟语花香。   叶掩见他醒了,立刻扑到床边,却不敢碰他,只手足无措地看着叶悬止。   “你醒了,师父,你终于醒了。”叶掩颤着嗓子,“师父,已经睡了足足一个月了,我以为你不想醒过来了。”   叶悬止眨了眨眼,看着叶掩,“我杀了玄渚,你难过吗?”   叶掩一霎那眼圈就红了,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整个人都在发颤,“你还活着就好。”   叶悬止轻轻抓着叶掩的手,叶掩趴在床边,嚎啕大哭。   这是神初一百零四年的秋天,叶悬止诛杀祸星,一战成名。   神初一百二十四年,祸星死后的二十年里,修真界发生了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情,无定城的新魔君在这二十年里站稳了脚跟,与日月宫爆发过冲突,慈悲放弃了主持之位,离开了天悲寺。昆仑出了一位符箓大师,是昔年斩杀祸星的叶悬止的徒弟。苏锦的名声越过他盘古玉璧的大师兄和叛道修魔的小师弟,成为叶悬止最出名的弟子。   还有些外人不知道的,譬如玄渚死后,为叶悬止的徒弟们留下了很多东西。他将自己记忆有关神族的所有东西,功法,珍宝,传承和历史都留给了叶掩,叶掩成为继他之后这世上最后一个神族。玄渚入梦的能力,他留给了苏锦。苏锦下山后,凭借这个窥探到了很多人的秘密,也得到了自己的机缘。留给景湖的,是玄渚捏土塑魂的能力,这项能力玄渚还未参得很透,景湖是在叶悬止的指导下慢慢学会的。   至于闻人萦,叶悬止不知道玄渚跟他有没有联系,也不知道玄渚留给了他什么。   二十年里,叶悬止经常下山云游四方,他与合欢宗的燕黛长老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花楼上,叶悬止一身雪青长衫,衣带飘荡着,他手中拿着酒杯,就着楼下的喧嚣,自斟自酌。   燕黛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穿着单薄的红色纱衣,雪白细腻的皮肤若隐若现。她在刺绣,面前的绣架上放着一大匹绢布。   燕黛在绣春宫,细细的针一下一下勾勒出人影交叠的轮廓。   “男人对好女人的评判标准里,有一项很重要的就是女红。”燕黛道:“你看我的女红怎么样,绣出来的人是不是栩栩如生?”   叶悬止抿了口酒,道:“确实栩栩如生。”   燕黛挑眉,“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啊,这么香艳的春宫,你就这个表情。”   叶悬止只是笑,举手投足间自在从容。   楼梯上走上来一个白衣少年,他走到燕黛面前,叫了声师父,狭长的凤眼却落在叶悬止身上。   燕黛嘴角勾起一抹笑,道:“鄢陵来了,正好叶长老的酒也喝完了,去给他重新倒上。”   鄢陵端着琉璃盏,走到叶悬止面前,一双凤眼自带三分风流,实实在在的潇洒美少年。   叶悬止接过鄢陵的琉璃盏,道声多谢。   鄢陵微微低头,左边眉边的红痣恰到好处地显露在叶悬止眼前。   叶悬止的酒喝不下去了,他放下酒杯,道:“今日就到这里吧,我的徒弟给我传了信,让我回去一趟。”   燕黛含笑,并不拦着,只道:“我有三百年的竹叶青,年底开窖,记得来找我喝酒。”   叶悬止笑着道谢,“劳你惦记了。”   叶悬止走了,鄢陵的神色瞬间阴沉了下来,愤愤不平地坐在燕黛对面。   燕黛撇他一眼,“今日的装扮不错,谁告诉你的?”   鄢陵道:“我花了大价钱买到了一幅画,画里的人只有一个侧脸,眉边就有一枚红痣。”   他问燕黛:“我这副装扮与祸星相比如何?”   燕黛继续刺绣,眼也不抬,“东施效颦。”   鄢陵眉头拧起来,“那祸星真有你说的那样不凡?”   燕黛只见过他一次,到现在也还记得,她感叹:“风华绝代。”   鄢陵冷哼一声,“死了的人,再风华绝代又如何?”   “他是怎么死的?”燕黛道:“他是叶悬止杀死的,叶悬止不可能忘得了他。你要真的想勾引叶悬止,不应该学祸星。”   “那该怎么办?”鄢陵问道。   “你想想自己跟祸星相比,可有什么优点。”   鄢陵想了想,“祸星死了,但我还活着。”   “这不是你的优点,”燕黛道:“这是他的优点。”   鄢陵眉头紧皱,试探道:“我比他年轻?”   燕黛含笑点头,“你不该学祸星,你该学叶悬止的徒弟叶掩,他对小辈是很宽容的。”   鄢陵一脸受教。   白云峰,竹楼边的石阶上,苏锦怀抱着白猫,焦虑地咬着指甲,“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跟师父说呢?”   他抓疼了白猫,景湖翻了个身,开口道:“不想说就不要说了。”   “可是我答应了掌门,”苏锦道:“而且师父这么多年都形单影只的,找个人陪陪他也是我做徒弟的孝心。”   这些年里,苏锦时常下山,是白云峰的几个弟子里最入世的那个。几年前,江白之把苏锦叫过去,言语里想要苏锦给叶悬止找个伴。苏锦寻访各大门派,对他师父心怀向往的男人女人都很多,可是每一个他师父都拒绝了。   “不知道这个师父能不能满意。”苏锦想。   叶悬止走上台阶,一眼就看见苏锦和景湖坐在上面,景湖的尾巴转来转去,苏锦也跟着紧张地抓来抓去。   “什么事?”叶悬止道:“这么着急地把我叫来。”   苏锦连忙站起来,道:“是这样的,近来我和师兄们都不怎么在白云峰,我就想着找个童子看着白云峰,偶尔师父回来,他也能服侍师父。”   叶悬止道:“这都是小事情,你自己拿主意就好。”   “别呀,”苏锦道:“我,我眼光比不上师父,还是要师父掌掌眼才好。”   说着,他也不等叶悬止拒绝,立刻道:“快过来见过我师父。”   小楼里走出来一个人,那人身形修长,穿着雪白的衣衫,但是姿态散漫,漫不经心地向这边投过来一眼。   翠竹掩映着,那个人的脸渐渐露出来,他有一张熟悉的,与故人几乎无二的脸。   “小人宣九,见过叶长老。”他走到叶悬止跟前,敷衍地拱了拱手。   叶悬止张了张口,“你叫什么?”   “宣九,宣纸的宣,一二三的九。”   在叶悬止看着他愣神的时候,宣九也在打量叶悬止。   苏锦在一旁道:“他是个凡人,没有灵根无法修行,因为对师父心怀向往,所以来到昆仑,我看他虔诚,就让他来白云峰了。”   这当然是假话,宣九是凡人不错,但他是被苏锦花了九块上品灵石买下来的。   叶悬止回过神,“白云峰苦寒,你真的愿意留在白云峰?”   宣九抱着胳膊,道:“给了钱的嘛。”   苏锦在叶悬止身后张牙舞爪。   宣九挑眉,道:“你的徒弟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来到这里。他大概是看中了我的脸吧,我知道自己生的好看,但看你刚才的神色,大约我的脸还与谁相像。所以是你的徒弟花钱买下我,供你睹物思人的。”   作者有话说:   求求海星~ 第54章   只是打了个照面,宣九已经把事情猜得个八九不离十。   叶悬止看他一眼,“你还挺聪明的。”   “过奖。”宣九袖着手,漂亮的脸正对着叶悬止,“现在,我可以问一问你的名字吗?”   叶悬止顿了顿,道:“我叫叶悬止。”   叶悬止,宣九将这个名字在舌尖上滚过一圈,诚恳的夸赞道:“你的眼睛真好看。”   叶悬止眉头微微皱起,他看向苏锦,苏锦连忙摆手,“我没跟他说过这个。”   宣九歪一歪头,“怎么,夸你也不行吗?”   叶悬止不语。   宣九的目光太直白,直白地有些越界。   叶悬止抿了抿嘴,看向苏锦,“我有话跟你说,跟我进来。”   苏锦跟着叶悬止走向小楼,路过宣九的时候,苏锦道:“你跟着一块进来吧。”   宣九摇头,“他明显是要跟你讨论我的去留,我当面听多不合适。”   苏锦点点头,“也是。”   前面的叶悬止微微偏了偏头,大概听到了宣九的话。   宣九把目光从叶悬止身上挪开,看着苏锦,“小苏仙君,你可要尽力说服你师父,让我留下来。”   苏锦古怪地看着他,“你之前还不愿意的。”   “花了钱的嘛。”宣九随口敷衍,笑得很漫不经心。   小楼里,叶悬止在竹椅上坐下,倒了杯茶给苏锦。   “你把这样一个人带回昆仑,掌门知道吗?”叶悬止问。   苏锦接过茶,捧在手里,“掌门已经见过他了。”   叶悬止有些惊讶。   “掌门看见他那张脸,也着实吓了一跳,立刻就去查了这个人的底细。”苏锦道:“宣九是个凡人,爹娘都是凡人,祖上没出过修士。他的母亲在他出生的时候就难产死了,父亲后来娶了新妇,有了新的儿女。等他十八岁,他父亲就把他从家里赶了出来。他认识字,书法绘画都不错,靠卖话本子为生。他的话本子都是自己写的,立意文笔俱佳,比我以前看的那些好多了!”   叶悬止看了苏锦一眼,苏锦挠了挠眉头,回到正题,“掌门亲自去查的,借了天悲寺的回转纶,证明他身家清白,与那位一点关系都没有。”   叶悬止有些疑惑,“他有那样一张脸,掌门也能接受?”   江白之其实有点膈应,不过祸星已经死了,宣九与祸星没有关系。江白之希望这样长相的一个人陪在叶悬止身边,为他解闷供他取乐,能让他开心一点。   而且宣九没有玄渚那样毁天灭地的能力,真出了什么事,江白之一只手就能捏死他。   “我不需要人来陪我。”叶悬止强调。   他的师叔师弟们,有时候将他想的无所不能,有时候又将他想的太过脆弱。   苏锦只好委婉道:“他这样的一张脸,被别人知道了,不知道会生出什么祸端,只怕他自己性命也难保。不如就让他留在白云峰,凡人的一生也就几十年,最好看的时候甚至不到十年,等十年后他老了,长相与那位不一样了,再将他送下山不好吗?”   叶悬止心念一动,他没有见过玄渚老去的样子,想象都想象不出来。   他端着茶杯,愣神了好一会儿,才道:“问问他的意见吧。”   苏锦松了一口气,出去把宣九叫了进来。DAO.DU.JIA.BAO.ZHA   “那些钱你仍然可以带走,”叶悬止道:“如果你想下山的话......”   “不了,”宣九打断他的话,“我想留下来,这里很吸引我。”   苏锦轻哼一声,很看不惯宣九的殷勤。   “哪儿吸引你了?”他问。   宣九挑眉,慢悠悠道:“当然是湿冷的气候,累死人的台阶,幽静地像藏着鬼一样的竹林。不然还有什么,漂亮的叶仙君吗?”   “你——”苏锦瞪大眼睛,他找宣九来是给叶悬止找乐子的,不是来调戏叶悬止的。   叶悬止倒很宽容,不怎么与宣九计较。   “你想留下来就留下来吧。”叶悬止起身,要往二楼去。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宣九道:“你看到了,我是个普通的凡人,会冷会饿,仙君,你可不要把我养死了。”   叶悬止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道:“我尽量吧。”   将宣九带回来之后,苏锦便继续下山逍遥快活,白云峰上只剩叶悬止和宣九两个人。   那天清晨,柔和的日光照进二楼的窗子,风吹竹叶传来窸窣的响声,叶悬止躺在床上,睡颜恬淡。   一阵不急不缓的敲门上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叶悬止从梦中醒来,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才起身。这期间,门口的敲门声一直没有停,规律而执着。   叶悬止去打开门,门打开,宣九倚在门边,淡淡地投过来一眼。   叶悬止看着他的脸,愣了一会儿才张口,“什么事?”   宣九道:“来的匆忙,没带换洗衣服,天气又冷,不知可否借仙君两件衣服穿穿。”   他看着叶悬止笑道:“看在仙君还算喜欢我这张脸的份上。”   叶悬止嘴巴张开又闭上,还是让人走了进来。   他打开衣柜,衣柜里都是些常服,青色白色一类的浅淡颜色。独有一件红色的锦袍,那是玄渚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了叶悬止的衣柜里。玄渚喜欢在雪天里穿红色的衣服,白雪红梅都不如他。   叶悬止没有碰这件衣服,拿了件自己的给宣九。   “我想要那件红色的。”宣九直接道。   叶悬止合上衣柜,“红色的和青色的都一样暖和。”   洗漱过后,叶悬止带宣九去了竹林边的传送阵,“我已经跟人说好了,每日这里会送来新鲜饭食和衣物。每五日外门弟子会上山一趟,你若有什么需要的,列出单子交给他们,他们会给你送来。”   宣九点点头,道:“我需要纸笔。”   “纸笔我这里就有。”叶悬止道:“一会儿你跟我去拿。”   宣九道了谢,跟着叶悬止往小楼的方向走。   “山上没有别的人吗?”宣九问道:“若非我需要这些东西,是不是外门弟子也不会来。”   叶悬止点点头,“早先,白云峰只有我和我的几个弟子,后来他们大了,各自下山历练,山上就没有别人了。”   “苏锦是你的第几个徒弟?”   叶悬止看了他一眼,道:“是我的三徒弟。我的大徒弟叶掩去了北境雪域历练,二徒弟和三徒弟作伴,常年待在山下。”   宣九看着他,“你一个人在山上,不寂寞吗?”   叶悬止笑了笑,道:“所以我也会下山,若不是苏锦带了你回来,我这次约莫要在山下待到年底。”   说起来这个,叶悬止转过身,问宣九,“苏锦跟你是怎么认识的。”   “你知道我是个写话本子的吧。”宣九道:“他花钱来找我写话本子,写一个正邪不两立的故事。主角一个是霁月光风的正人君子,一个是无恶不作的大魔头,两个人从相识相知再到分道扬镳,刀剑相向。”   叶悬止看他一眼,“结局呢?”   “结局,”宣九看着叶悬止,“君子败在魔头手下,被魔头掳走,过上了屈辱又香艳的生活。”   叶悬止无语,这个苏锦,脑子里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个人叫什么?”宣九忽然问。   “谁?”叶悬止一时没反应过来。   宣九道:“故事里的魔头,和我长得很像的人,你的旧情人。”   叶悬止抿了抿嘴,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他叫玄渚。”   宣九停住脚步,看着叶悬止的背影。叶悬止缓步走上石阶,在他说出玄渚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一下子和宣九离得特别远。那个叫玄渚的死人缠绕着叶悬止,他把叶悬止从所有人的身边夺去了。   宣九袖子里的手用力地摩挲着,把那些不堪的联想都套在叶悬止身上。叶悬止固然不该受此对待,可是他死了旧情人,又可怜又可爱。   作者有话说:   宣九:他死了旧情人,又可怜又可爱,多适合让我来变态一下 第55章   宣九跟着叶悬止去了书房,叶悬止从书柜里拿出笔墨纸砚,道:“等外门弟子将东西准备好,在楼下给你隔出一个书房吧。”   宣九弯腰看桌上叶悬止没写完的字,无非是些心经之类,字迹很有风骨。   叶悬止转过来,宣九直起腰,忽然道:“我想给你立传。”   叶悬止惊讶地看着他,“为我立传?”   “你知道我是写话本子的吧,”宣九看着书架上的各种书,道:“我想给你立传,以后你不要我了,我还能靠这个赚点钱。”   叶悬止同他解释,“苏锦既然将你带了来,我自然会妥善安置好你的后半生,不至于让你颠沛流离。”   宣九挑眉,“你的意思是让我永远在这儿陪着你吗?”   叶悬止摇头,“你想走随时可以走。”   “我不想走,”宣九道:“能永远留在这里正好。”   叶悬止就不说话了。   他对于宣九——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是很纵容的。宣九磨了他好几天,终于让叶悬止同意了立传之事。   天气好的时候,阳光金灿灿的,落进屋子里,满屋亮堂堂。窗边的书桌上摆放着笔墨,叶悬止躺在竹椅,半阖着眼沐浴阳光。   宣九端着一壶茶进来,将茶放在叶悬止手边。叶悬止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光尘都不敢近他的身。   “开始吧。”叶悬止忽然睁开眼,宣九还站在他身边,袖着手,并没有做什么。   叶悬止挪开眼,神态慵散。   “我的少年时期,实在乏善可陈。”叶悬止道:“我自小长在昆仑山,跟随先掌门宗让月学艺,每日的生活围绕着背书和练剑,那时候我的玩伴主要是我师弟,也就是现掌门江白之,还有小师叔徐借月。”   “我初次崭露头角是在仙门大会,会战中坐而结丹,是最年轻的金丹修士。此后,我与天悲寺的慈悲,日月宫的屏妃并称三君子,开始在修真界扬名。”   宣九坐在窗边笔走龙蛇,叶悬止睁开眼,看着宣九的侧脸。   宣九抬头,“怎么不说了。”   叶悬止眨了眨眼,神态没有丝毫破绽,他继续道:“慈悲是天悲寺的佛子,他有两次很有名的预言,一次预言神遗之地降世,一次预言祸星降世。”   宣九道:“预言成真了吗?”   叶悬止点头,“他的预言都没有错。”   宣九若有所思,在纸上记下了什么。   “屏妃是如今日月宫的宫主,她的修为在修真界中可以排到前三。”   宣九问道:“那你排第几?”   “我们没有对战过,”叶悬止道:“所以分不出排名,因为......我赢过了祸星而屏妃没有,所以一些人将我排在屏妃之前。”   宣九看了叶悬止一眼,没有说话。   叶悬止微微坐了起来,道:“日后你听见屏妃和日月宫的名字,最好避开她们。”   “为什么?”宣九想了想,“因为我这张脸?”   叶悬止点点头,不欲多说。   宣九却不肯就此作罢,非刨根问底。   叶悬止只好道:“前些年日月宫围攻玄渚,玄渚差点杀了屏妃,就此结下的仇怨。”   宣九盯了叶悬止一会儿,忽然道:“你与屏妃是三君子之二,俱是少年英才,郎才女貌,没有人说过你们很般配吗?”   叶悬止不说话,宣九嗤笑一声,“怪不得祸星要杀屏妃。”   叶悬止抿了抿嘴,大约是因为宣九是写话本子的,他对于这些恩怨情仇总是很敏感。   “这都是我年轻时候的事了。”叶悬止道。   宣九握着笔,哼笑道:“风流韵事。”   叶悬止暼他一眼,继续道:“要不今天就到这里。”   宣九还没听到祸星的事,不过他意识到叶悬止在讲述中隐瞒了一些东西。叶悬止欺负他不是修士,对于很多流传很广的奇闻轶事都不知道,不利于他还原当时的情形。   “好罢,”宣九在纸上随便划了几下,道:“今天就先到这里。”   隔了没几日,外门弟子上山送东西,叶悬止看见宣九在跟人说话。   他没有多管,每日照常修炼,睡觉,写字,散步。   宣九大概准备好了,找来叶悬止继续他的立传事业。   这一次,叶悬止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宣九在研磨,头也不抬,“如果你不知道怎么铺垫,直入正题也可以。”   叶悬止抿了抿嘴,道:“一百二十四年前,我是在那一年遇见的玄渚。”   “起因是慈悲预言神遗之地现世,许多人进入南岳秘境去探寻神遗之地。我是意外卷进去的,我当时追着魔君钟离行。”叶悬止道:“钟离行......他不是什么好人,玄渚从他那里学到了很多坏习惯。”   “那一整年的事,好像比我之前几十年都要多。”叶悬止陷入沉思,叙述也断断续续的。   “一百二十四年前。”宣九念叨,玄渚和叶悬止认识了一百二十四年,不知道他能不能再活一百二十四年,一百二十五年就更好了。   叶悬止最后对那一年下了定论,“如果要给我的人生分段,那么在那一年之后,我的少年时光就结束了。”   宣九皮笑肉不笑,“真是浓墨重彩。”   他心里的嫉妒几乎满溢出来,“他害死了你师父,你还喜欢他!”   这些话叶悬止听很多人说过很多遍,他面色平静道:“我后来不是杀了他报仇了吗。”   “可是你还爱他!”   叶悬止抿了口茶,语气轻轻的,“那能怎么办,一百多年我也没学会不爱他。”   叶悬止已经能很坦诚的说爱了,因为他杀了玄渚,他对世人没有亏欠了。而悲哀的是,他敢承认自己的爱,却是在他的爱人死后。   外面在下雨,宣九很烦躁,墨水弄了他满手,纸上也斑斑点点的,像是刚学写字的小孩子,桌面乱七八糟的。   叶悬止起身,帮他把装着墨水的砚台拿开,整理好纸张,将沾了水的帕子递给宣九。   宣九看着窗外的细雨,拿着帕子很用力的擦手,鬼使神差的,他忽然道:“我真不喜欢下雨天,如果我死了,我希望我能死在晴天里。”   叶悬止忽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随后抱怨一句。”宣九皱眉,审视着叶悬止,“不会他也说过这样的话吧。”   叶悬止张了张口,没有说话,他有些神思不属,丢下宣九,一个人上楼去了。   白云峰的这场雨下了很久,雨声淅沥适合睡觉,叶悬止索性把散步的时间也给了睡觉,宣九去找叶悬止,十次有九次都被他面露困倦地打发了。   那天白云峰转晴,久违地阳光灿烂,叶悬止躺在摇椅上,被刺眼的光弄醒。窗前站着一个人,修长的身影,素白的衣衫,缎子般的长发披散在身侧,白衣墨发,风姿无双。   叶悬止神情恍惚,窗边的人一言不发,一双眼睛含着万语千言,他一步步走到叶悬止面前,挡住了窗外的光。   在他的手抚摸上叶悬止面颊的那一瞬,叶悬止“啪”地一声拍开了宣九的手。   宣九神色惊讶,“你认出我了?”   叶悬止坐起来,冷冷地看着他。   宣九不解,“我哪里有破绽吗?”   叶悬止没有说话,他生气了,面色紧绷,一言不发地回了楼上。   宣九自知理亏,也不好再说什么,每日刻意地在叶悬止面前晃悠,可叶悬止总不理他。   宣九于是知道,叶悬止对自己地纵容,大半出于自己这张和故人相似的脸。   他心里不得劲,把自己关在书房,也无心整理自己那些稿子,随便抽些闲书看。   在书架的一个角落,放着一幅卷起来的画,画中有秋千吊床,有樱桃,还有叶悬止。但这些都只是陪衬,作画的人以极其细腻的笔触描绘了画卷中央的那个人,连光落在他衣袖上的光斑都被他细致的描摹了出来。   宣九看见那个人的脸,终于知道了哪里不一样。画中人左边眉尾下,有一枚小小的红痣。他本人也如这枚红痣,深刻地烙在了叶悬止心上。   宣九将画放回原处,走出书房。   小楼今日来了客人,叶悬止在正厅待客,江白之领着一个人进来。   见到宣九,江白之神色淡淡。宣九已经知道了江白之不喜欢自己,他把目光投向了江白之身边的那个人。   “这是合欢宗的鄢陵,”江白之看向叶悬止,“你们应该认得。”   叶悬止点头,鄢陵一身窄袖长袍,腰间负剑,满身意气风发地少年气。   “燕黛长老有事将要远行,将鄢陵托付给昆仑,主要是你,照顾一段时间。”江白之道:“你意下如何?”   宣九跟鄢陵都看向叶悬止。   叶悬止点了头,又问:“燕黛是遇上什么难事了吗?”   鄢陵道:“只是我师父地蓝颜知己寻来,她避一避罢了。”   叶悬止这才放心,对鄢陵道:“如此你就先在白云峰住下吧。”   鄢陵点头,安静的等叶悬止和江白之说话。他无所事事,偷偷看地去看叶悬止。   宣九将他的动作收归眼底,发出嗤地一声笑。   作者有话说:   宣九:又来一个居心不良的。 第56章   江白之起身离开,叶悬止和鄢陵起身送他。宣九从里面出来,迎面撞上转身回来的鄢陵。   鄢陵一看见他的脸,面色瞬间就变了。   “他,他——”   鄢陵下意识看向宣九的左眼,那里并没有一枚红痣。与此同时,站在鄢陵身边的叶悬止适时提醒,“他叫宣九。”   鄢陵这才发觉眼前的人是个凡人,没有灵根也没有一点修为。   宣九注意到了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便知道他也是叶悬止往事的知情者。   “我带你去你的院子看看吧。”叶悬止看向鄢陵,他截住了鄢陵的疑惑,也没有向他介绍宣九。   鄢陵只好先跟着叶悬止去往暂住的地方,宣九跟在两个人之后,神态平静从容,看不出想法。   鄢陵的住处离小楼有一段距离,中间隔着叶悬止几个徒弟的住所,抬头望去只能看到小楼的一点影子。   鄢陵心不在焉,他看了看跟过来的宣九,忍不住问道:“这位宣九公子是叶长老的朋友吗?他住在哪里?”   叶悬止还未说话,宣九先开了口,他袖着手,很谦卑的样子,“当不得小仙君一声公子,我是我家主人的奴仆,为方便伺候,平日里随我家主人住在小楼里。”   鄢陵的目光渐渐变了,怪不得叶悬止不理自己,原来他有一个更像的。   叶悬止听着宣九胡说八道,却没有开口否认。   安顿完鄢陵,叶悬止便走了,宣九跟在他身后,他们两个靠的过于近的,连影子都紧密依偎在一起。   走出小院,叶悬止与宣九拉开了距离,宣九也收了那幅谦卑的样子,眼睛似挑非挑的,“那小崽子对你心怀不轨。”   叶悬止看他一眼,“他只是看着年纪小,实际上比你大很多。”   宣九挑眉,“死了,他是高贵的修士,我是卑贱的凡人嘛。”   叶悬止抬步往前走,“我没这么说。”   宣九跟上他,“你知道他对你心怀不轨为什么还让他留下?”   “我与他师父有旧,为这点子虚乌有的事将他拒之门外不合适。”叶悬止道:“而且他修合欢道,对某一个人执念太重不是件好事。”   宣九想了想,道:“你想让他死心?”   “差不多吧。”   宣九勾起嘴角,凑到叶悬止面前,“我来帮你啊。”   他眼睛往下瞟了一眼,隐约看见裹在立领里的脖颈上浮现黑色的刺青一样的东西。   他心里存了个影子,暂时没有说出来。   叶悬止抵住他的胸口将他推远了些,“那我就谢谢你了。”   叶悬止越过宣九往上走,宣九脑袋里闪过一些什么,他看向叶悬止修长的身影,忽然道:“你能看得出鄢陵对你心怀不轨,有没有看出我也别有用心啊。”   叶悬止顿住脚步,回身瞥了他一眼,“那我劝你也早点死心吧。”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鄢陵就到了小楼前。   他牢记燕黛的教导,待叶悬止如师,晨昏定省,不可轻慢。   小楼里,叶悬止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发呆。距离他天不亮就要起床练功的日子已经过去很久了,距离天不亮就要起床盯着徒弟练功的日子也过去很久了,换言之,叶悬止已经很久不早起了。   宣九站在床边,“还不起吗?睡懒觉可有失仙君风范。”   叶悬止一下子坐起来,“谁让你进来的。”   宣九笑得很甜,“我是伺候你的奴仆啊,自然要服侍你起身了。”   透过纱帐,他看向叶悬止的脖颈,那里干净白皙,线条流畅。但是宣九总觉得,那修长漂亮的脖颈上缺了点什么。   叶悬止唰地拉开纱帐,径自走到屏风后面换衣服。   鄢陵走进了叶悬止的书房,书案上放着几张没写完的字。鄢陵凑过去看,笑着对叶悬止道:“这是叶长老的字吗?”   宣九从叶悬止身后走出来,施施然收起纸张,道:“这是小人的手稿,献丑了。”   鄢陵瞥了宣九一眼,不说话了。   鄢陵侍叶悬止如师,叶悬止也就真的像老师一样,为他解答一些修炼上的问题。他有好几个徒弟,所以他教导人的时候是很耐心的。   宣九在一边看着叶悬止,心想这样好的一个老师,怎么就没教好玄渚。   他想起玄渚这个名字,心头闪过一丝异样。   鄢陵瞅准机会。去端放在一旁的茶水,要借此走到叶悬止身边。   宣九快他一步,将茶端了来,亲自递给叶悬止。叶悬止看他一眼,从他手上接过茶,温热的指腹擦着叶悬止的手背过去,有点勾引的意思。   这些被鄢陵看在眼里,他咬了咬牙,横了宣九一眼。   宣九实在很会气人,鄢陵要奉茶,他抢先一步,鄢陵要研墨,他还抢先一步。末了,还要楚楚可怜地对鄢陵道:“这些杂事不劳烦小仙君。”   鄢陵气急,压着脾气看向叶悬止,拐弯抹角地希望叶悬止把宣九支开。   叶悬止神色淡淡的,道:“我习惯了他待在我身边。”   宣九心头一跳,情不自禁地看向叶悬止,叶悬止的眼神也恰到好处地看过来,只是里面平静的没有任何波澜。   这是句假话,宣九意识到,尽管叶悬止说的那样情深,好像他们真的相伴过很多年。   宣九心情有点不好,他睨了鄢陵一眼,只一眼就让气急败坏的鄢陵说不出话,定在原地。   鄢陵走了,叶悬止站起身,该是他每日散步的时间了。   宣九忽然叫住他,“你方才说,你习惯了我待在你身边。”   “这是你对你的旧情人说的吧。”宣九抬头看向叶悬止,执着的要一个答案。   叶悬止想了想,摇摇头,“我跟他从来没有相伴过,我们认识的很早,但是在一起的时间很短。”   一百多年的时光里,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天各一方地僵持着。   鄢陵认认真真地攻略叶悬止,从最开始的请教,到慢慢开始闲聊,与他说一些合欢宗的闲事,偶尔也说一说自己的少年心事。不过在他们两个人之外,总有一个煞风景的宣九。   宣九仰着一张鄢陵又嫉妒又讨厌的脸,做着鄢陵恨不得咬死他的事,不遗余力地破坏他和叶悬止的相处。   但是鄢陵一点也不怕他,宣九算什么,他不过是借了那张脸的光,鄢陵不屑与他争。   初雪那一日,白云峰呵气成冰,叶悬止和鄢陵不惧寒暑,只有宣九裹着狐裘,懒洋洋地倚在窗口赏雪。   他今日话少,没有打断鄢陵,鄢陵很高兴,邀请叶悬止在傍晚出去赏雪。   叶悬止看向窗边,不知道是在看雪还是看窗边的人。   “不了,”他直接拒绝,“我晚上不太想出门。”   兴致勃勃的鄢陵一下子被人拒绝,脸上闪过一些无措和失落。   宣九也有些惊讶,叶悬止很少直接了当地拒绝谁。   送走鄢陵,叶悬止起身回楼上,让宣九也不要来打扰他。   “这么好的雪景,你就要去睡觉?”宣九撑着头,懒洋洋地问。   叶悬止走上楼梯,“这么好的雪天,才适合睡觉。”   宣九看着叶悬止一步一步上楼,冷不丁问道:“你这么喜欢睡觉,是梦里藏了什么宝贝吗?”   叶悬止没理他,宣九紧盯着叶悬止的背影,“你的徒弟苏锦可以铸造梦境,他用这个赚了很多钱。你是他的师父,你会铸造梦境吗?”   叶悬止终于停下脚步,他站在楼梯上,望了宣九一眼,“不要再揣测我。”   宣九冷笑一声,这样好的雪天,他不理鄢陵也不理我,赶着去梦里见情人呢。   叶悬止的身体变得很轻盈,他睁开眼,眼前是浓密的树冠。在那边湖上,叶悬止躺在吊床里,赤裸的足尖时不时划过水面,斑驳的阳光透过树冠洒下来,有些光怪陆离。   叶悬止翻了个身,窝进身边玄渚的怀里。   他微微仰头,睁开一只眼,玄渚眉边的红痣格外显眼。   玄渚抱紧了叶悬止,道:“今天的阳光真好,我喜欢这样的晴天。”   这样的晴天让叶悬止想起一个清晨,他没有继续想下去,那个清晨的影子极快地从叶悬止脑海里划过。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身边人的心口忽然沁出血迹,止不住一样流了满身。   叶悬止从梦里醒过来,外面的雪还在下,落下的时候几乎没有声音。叶悬止颓靡地揉了揉脸,起身下床。   他走到楼下,把宣九叫起来。   “我是个凡人,”宣九睁开眼睛。“不睡觉我会死的。”   “你可以明天白天睡,”叶悬止道:“也能让我白天安静会儿。”   他把宣九叫起来,要跟他一块出去赏雪。   宣九看了他一会儿,拿了件大红色的狐裘。   叶悬止没有阻止,两个人走出门,满地银装素裹,静谧地不像话。   宣九察觉到叶悬止的目光频频停留在自己脸上,他没有回头看,放任叶悬止的想念。   走了一段路,在后山的一片空地上,有个人在那里练剑,长剑挑起雪花如飞花,又纷纷落下。   叶悬止挺住脚步,聚精会神地看。   鄢陵也是用心良苦,大半夜的还在这儿等着叶悬止。   宣九不会舞剑,他看向叶悬止,幽幽道:“你的朱砂痣知道你在夜里看别的小仙君舞剑吗?” 第57章   初雪后的第二天,鄢陵照旧来小楼,叶悬止却不在。   书房里的摇椅上,只躺着一个打盹的宣九。   鄢陵里外转了几圈,都没找到叶悬止,于是不得不走到宣九面前,问道:“叶长老呢?”   宣九身上盖着一张毯子,他狭长单薄的眼皮睁开,懒洋洋地看了鄢陵一眼。   修士就是好啊,舞了大半夜的剑第二天还能这么精神。   “他出门了。”宣九道。   “他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宣九哼笑,“怎么,他的一举一动都要跟你报备?”   鄢陵上下扫视他,“你一个奴仆也跟这样跟我说话!”   宣九把毯子往上拉了拉,“恃宠而骄嘛。”   “你——”   宣九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两句话就能把鄢陵气死。   鄢陵愤恨的目光在宣九漂亮的脸上转了两圈,忽然笑了,道:“恃宠而骄,只是不知道你还能骄傲多久。”   宣九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鄢陵大发慈悲地在宣九身边俯下身,“你知道你的脸很像一个人吗?叶长老之所以会喜欢你,不过是因为你的脸很像他的旧情人。”   宣九的表情没有鄢陵想象中的难过痛苦,他只是淡淡瞥了鄢陵一眼,道:“我不信。”   宣九躺在摇椅里胡言乱语,“他说过他只有我一个人,他爱我的皮囊,更爱我的内在。他说他只喜欢我一个人,想跟我在这里待到地老天荒,不想让任何人来打扰。”   “叶长老怎么可能说出那样的话!”鄢陵神色震惊。   “床榻之间有什么说不出来的。”宣九面色得意,他这么说,但是一点也想不出来叶悬止在床上是什么样,他还是那样清冷孤高吗?还是会变得乖巧妩媚。   鄢陵紧盯着宣九的神色,道:“你在说谎。”   宣九挑眉,“这么笃定?”   “他的旧情人,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鄢陵道:“叶长老对他一往情深,他的死法又那样惨烈,叶长老忘不了他,也不可能对你说出那样的话。”   宣九啧了一声,看向鄢陵,“既然叶悬止那么深情,我有这张脸,岂不是立于不败之地。”   鄢陵有些气急败坏了,“你不过一个凡人,数十年寿命,都不用等到你死,只要有些许的苍老,你这张脸就和他不像了!”   宣九面色阴沉,不过他很快就笑了,“那我就在我老去之前把我的脸皮剥下来送给他。”   鄢陵有点被吓到了,他瞪圆了眼睛盯着宣九。   宣九甜蜜的笑着,“等他怀念旧情人的时候就抚摸我的脸皮,说不定还要把我放在他身边陪他睡觉呢,这何尝不是一种相守呢?”   鄢陵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转身跑走了。   宣九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了,他哼了一声,抖了抖毯子继续睡觉。   叶悬止晚上才回来,宣九白天睡多了,这会儿正在书房整理自己的书稿。   叶悬止回来的时候看见他在,便替他拨了拨暗淡的灯烛。   “夜里写字对眼不好。”叶悬止道。   宣九抬眼看向叶悬止,“你在去杀他之前,都想了些什么?”   叶悬止顿了顿,“现在讲这些事吗,已经很晚了。”   “夜里安静,适合写东西。”宣九道:“也适合回忆。”   叶悬止便在宣九对面坐下来,窗外是银白色的雪地,风声卷起藏经楼的金铃声,飘在两个人之间。   “无非是两件事,他赢或者我赢。”   宣九看着叶悬止,“我还以为你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   “我未必会输给他,”叶悬止摇摇头,“其实我为杀他做过很多准备。我的大徒弟叶掩,他是盘古玉璧,传说中唯有盘古玉璧能诛杀祸星。如梦令是另一个,我从夏月身上找到的想法,通过强化神魂抵抗他的入梦。与他交过手的人,我也去拜访过。我几乎能够想象,玄渚会从他们身上学到什么。”   “所以你当时真的想要他死。”   叶悬止轻轻呼出一口气,“当时,我只觉得我顾不了这么多了,如果玄渚死了,那么皆大欢喜,日月宫可以放过玄渚,那些仇怨也有个了结。如果我死了,对我自己来说是个解脱。”   叶悬止发了一会儿呆,忽然问宣九,“你说他是不是故意输给的我?”   宣九看了叶悬止一眼,“是不是故意输的我不知道,但他最后说的那几句话,每一句都在算计你的心软。”   叶悬止笑了笑,眼神很柔软。   这就是死人的好处,他再坏,在叶悬止眼里都是可人疼的。   昏黄的灯晕下,叶悬止撑着脸,姿态放松,神色温柔。   宣九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鄢陵今天来找我了。”   叶悬止嗯了一声,道:“他找你有事情?”   “他想剥了我的脸皮。”   叶悬止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他说我是因为这张脸才能恃宠而骄,他要把我的脸毁了,那你就不要我了。”   叶悬止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怀疑宣九还是该怀疑鄢陵。   宣九写了几个字,抬眼看向他,他是用他的右半边脸看的叶悬止,在暖黄色的烛光下,他的神态无限趋近于玄渚。   叶悬止晃神了一会儿,道:“我给燕黛去个信吧,鄢陵在白云峰也待了几个月了,该回去了。”   宣九笑了,他放下笔,双手叠在桌子上,很认真地看着叶悬止,“所以他说的是真的了,如果我的脸毁了,如果我老了不像他了,你就不要我了。”   叶悬止想了想,道:“不会,我还没见过他老去的样子,还挺好奇的。”   宣九挑眉,他拿起一只新笔沾上朱砂,在左眼眉边点了痣。   “好看吗?”宣九笑着问叶悬止,其实心里怄得要死。公,中,好,四   叶悬止目不转睛地盯着宣九的左眼,那枚红痣,那样熟悉的红痣出现在叶悬止眼前,好像眼前的宣九真的是玄渚,活生生地坐在叶悬止面前,和他回忆从前,也可以和他展望以后。   叶悬止猝然低下头,一滴眼泪砸在手背上。   凡间正值冬月,燕黛先后收到两封信,一封是叶悬止的,想让她把鄢陵带走。另一份是鄢陵的,说叶悬止身边出现了一个狐狸精,他搞不清,求师父帮忙。   燕黛对鄢陵的结果并不意外,但她很好奇叶悬止身边的狐狸精。于是挑了一个晴天,燕黛去了白云峰。   “我怕你现在忙的脱不开身,所以干脆把好酒带过来给你。”大雪天,燕黛一身红色纱衣,腰间挂着金镶玉的烟枪,明艳如牡丹。   她走上石阶,一眼就看见门口穿着厚厚狐裘的宣九。   “真像啊。”燕黛毫不掩饰地打量宣九,宣九的眼睛边点着红痣,是他自己点上的。   燕黛打趣地看向叶悬止,“怪不得。”   叶悬止道:“他不是玄渚,他叫宣九。”   燕黛笑道:“你真能分得清?”   叶悬止道:“当然。”   燕黛哼笑,显然不信。   两个人路过宣九身边的时候,燕黛忽然开口,“如果玄渚知道你往身边放了这么一个人,他说不定能气活过来。”   宣九倏地看向燕黛,鄢陵的师父,比他厉害了不是一星半点。   “如果我是玄渚,”宣九道:“比起那个小崽子,我更愿意让一个长着我的脸的人待在叶悬止身边,因为他看着的是宣九,想着的却是玄渚,”   燕黛笑意盎然,她背着手道:“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感觉如何?”   宣九也笑道:“很好。”   叶悬止怕他们两个打起来,便把宣九支开,把燕黛请进正厅。   燕黛看了眼宣九的背影,笑意渐渐收敛,“你不会偷天换日没杀玄渚,让他改头换面待在你身边吧。”   叶悬止挑眉,“他们很像吗?”   燕黛道:“好人大都差不多,但是能坏的这么一致的,真是少见。”   叶悬止失笑。   燕黛仔细看着叶悬止,“你真的能分清楚吗?”   叶悬止抿了口茶,“玄渚是死的,宣九是活的,如何分不清。”   燕黛神色变得复杂,“叶悬止,你一定要活的这么清醒吗?”   叶悬止没说话,他做了二十年的梦,那些梦没让他沉迷,反倒让他越来越清楚的认识到,玄渚不在了。   晚些时候燕黛见到鄢陵,张口就劝鄢陵放弃,鄢陵没想到连燕黛都不支持自己了,他与燕黛大吵一架,冲到小楼找叶悬止。   叶悬止和宣九在窗边下棋,鄢陵红着眼问叶悬止,“我哪里不好?”   叶悬止手里捏着棋子,“我心里有人,你再好我也不要你。”   鄢陵争不过玄渚,他现在知道为什么宣九不跟玄渚争了,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争不过。   “那他呢!”鄢陵指着宣九,“我凭什么比不过他,就因为我没有那张脸?!”   “我从别的地方弥补不可以吗?”鄢陵道:“我比他厉害,我可以保护你。我的样貌比他年轻,我能一直保持这样的样貌,我出身合欢宗,我能帮你修炼,我还会很多花样,我能让你快活!”   宣九啧了一声,“不就是花样......”谁不会。   “我不喜欢玩花样的。”叶悬止把手中的棋子放下,面不改色,花样太多太受累,他在这上头吃过苦头。   作者有话说:   宣九:正经人谁玩花样,我可是老实人。   玄渚:耶 第58章   叶悬止一句话打碎了鄢陵的梦,他泪洒白云峰,跟着师父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   临近年关,白云峰的雪一场接着一场,在大雪天,叶悬止和宣九坐在翠竹林边的亭子里赏雪。   亭子周围被叶悬止施法围了起来,暖和不透寒意。宣九在作画,画对面的紫竹林,积雪盖满竹树,别有意境。   桌边放着一个小火炉,里面温着燕黛带来的好酒,叶悬止将洗好的樱桃果子放进酒里,鲜红的果子在酒水中起起伏伏,樱桃和酒水的味道融合的恰到好处,弥漫在整个亭子里,香甜醉人。   宣九将做好的画给叶悬止看,叶悬止瞅了两眼,道:“一般,胜在画得快。”   宣九笑了两声,接过叶悬止递过来的酒杯,轻咂了一下。   “可以试试加梨子或者桔子,也别有一番风味。”宣九道。   叶悬止端着酒杯,闲闲道:“你对这个也有研究。”   宣九笑道:“别无所长,吃喝玩乐耳。”   叶悬止看着他笑,神态悠闲。   宣九看着他,“你去年的冬天是怎么过的?”   叶悬止抚摸着酒杯,道:“去年我去了我大徒弟那里,他赶不回白云峰,我们又许久没见了,我便索性去看看他,在他那里待到了春天才回来。”   “前年呢,大前年呢?往前一百多年的冬天你都是怎么过的?”   叶悬止叹口气,道:“我的生活是很乏味的,写到纸面上也没什么意思。”   顿了顿,他又道:“但是,他就很会给自己找乐子。”   宣九撇了撇嘴,“谁问他了。”   叶悬止笑笑,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叶悬止喝酒,但是酒量不大,不一会儿,面颊就如抹了胭脂一般,色如春花。宣九转着酒杯,盯着叶悬止迷离惆怅的眼。   外面的风雪声很远,火炉上沸腾的酒水氤氲着香气,宣九觉得叶悬止可能睡着了,他睡着了,一定会去梦里找他的旧情人。   他心里有点嫉妒,趴在桌子上盯着叶悬止看。如果他能取代玄渚就好了,如果他就是玄渚就好了。   宣九慢慢闭上眼,再次醒来的时候,宣九站在一个湖边。此时是晚上,月色皎洁明亮,倾洒在湖面上。湖边有一棵古树,硕大的树冠上挂着百十盏灯笼,如星子点缀其中,美不胜收。   宣九脑袋里一片混沌,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他走到树下,看见湖边蹲着一个人。那个人手边有很多很多花灯,正往湖里放。   叶悬止回过头,看见玄渚站在树下,他笑了,冲玄渚招手。   玄渚走过来,叶悬止拉着他蹲下来,把一盏花灯塞进他的手里。   “我还从来没有跟你一起放过灯呢。”叶悬止道。   玄渚接过花灯,没有说话。   叶悬止也不在意,因为他知道玄渚并不是真的玄渚,只是供他怀念的一幅画像,一个影子。   玄渚没有见过湖面飘满花灯,他也没有和叶悬止放过花灯,所以叶悬止不知道他会说些什么,也无法在梦里想象出来。   叶悬止抱着膝盖看着玄渚,玄渚忽然伸出手,抚了抚叶悬止的面颊。   “阿止,我好想你。”   叶悬止倏地从梦中醒来了,风雪变小了,火炉上的酒也快喝完了,宣九趴在他对面,还在睡着。   叶悬止把杯子里的酒喝完,捡起宣九掉落的披风,披在他身上。   在他的手攥着衣服落在宣九耳边时,宣九忽然醒了,一把抓住叶悬止的手。   叶悬止吓了一下,宣九的眼中有些恍惚,好半晌没有说话。   叶悬止把手挣出来,道:“你怎么了?”   “没怎么,”宣九回神,“做了个梦,但是具体梦到了什么却死活也想不起来。”   天色暗下来了,叶悬止盯着眼前生动的宣九,忽然道:“我带你下山看看吧。”   “临近年关,山下凡间肯定很热闹,尤其是晚上。”叶悬止道:“你在山上也待了好几个月了,去山下玩一玩也不错。”   宣九同意了,他站起身,把斗篷穿上,将要走时,忽然问道:“你是要带我去放花灯吗?”   叶悬止愣了愣,道:“你要是想放,我们可以去放。”   叶悬止与宣九到集市上的时候,天已经全部黑透,各色灯笼已经挂了出来,构成凡间独特的夜景。   在一个小摊上,叶悬止买了两个面具,一个青雀的递给宣九,一个白猫的留给自己。   “这是昆仑脚下,碰到其他修士的几率很大,为防有人认出你的脸,你还是带上面具吧。”   宣九挑眉,“你给我带?”   叶悬止没有拒绝,他让宣九微微低头,将面具给他戴上。   “我也替你带。”宣九伸手去拿他的面具。   “不用。”叶悬止把面具带上,笑道:“我不是你,非要人伺候。”   宣九被他挤兑了两句,也不生气,反而笑盈盈的。   两个人目标明确,说去放花灯就去放花灯。但是河边人很多,放花灯的人几乎要排队了。   宣九让叶悬止先去排着,他去买花灯。   叶悬止仪态出众,他往河边一站,就是带着面具,也吸引了不知道多少男男女女。他前面的人时不时回头望,他后面不多会儿就排起了长龙。   叶悬止无所事事地等了一会儿,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阿止!”   他猝然转身,人群里,有个人拿着两盏花灯,远远地看着叶悬止。街边的灯火映进他的眼中,如幽深海里的一点星光。   那双眼睛,太熟悉了,熟悉地让叶悬止心悸。   他从排队的人群里走出来,匆忙地,慌张地走向那个人。这里的人太多了,好像每一个人都在阻拦叶悬止奔向他。   叶悬止终于站在了那个人面前。   宣九拿着花灯,问道:“你怎么了?怎么出来了,咱们又得重新排队了。”   叶悬止听不到他的话,他伸手去拉宣九的面具,宣九偏了偏头阻止,但是面具还是被叶悬止扯了下来。他脸上,左眼眉边有一枚鲜艳的红痣。   宣九皱起眉,“你到底怎么了?”   叶悬止顾不得许多,他去擦那枚红痣,动作很大。   宣九阻止他,混乱中叶悬止把花灯打落在地,同时那枚红痣也被叶悬止擦掉了——那是宣九用朱砂点上的。   叶悬止看着被擦掉的红痣,如梦初醒。   花灯落在地上,被行人踩碎,宣九低着头看着他,眼中映出他狼狈的模样。   叶悬止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我不是他,你失望了?”   叶悬止顿了顿,把面具还给宣九,“对不起。”   宣九接过面具,扬手狠狠砸在地上,与叶悬止擦肩而过。   这一晚宣九自己回了白云峰,叶悬止重新买了花灯,自己等到深夜,人群散去之后才在河边放了灯。   河面上飘满了花灯,一些花灯的蜡烛已经灭了,停在河边。叶悬止一路走过去,把每一盏灯重新点亮。   宣九是生生走回白云峰的,一回到白云峰他就病倒了,凡人的身体经不起这样的寒冷,叶悬止去岐白峰拿了药,回来喂给宣九。   宣九吃过药,背对着叶悬止不说话。   叶悬止也不在意,给他准备好吃食药品和热水,就去散步了。   宣九躺在床上,更加委屈,他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叶悬止应该陪在床边,嘘寒问暖,还应该为昨晚的事情道歉,能满足他提出的所有得寸进尺的要求。   如果我是玄渚,他肯定就会这样了。宣九躺在床上,心酸地想。   年关将至,苏锦景湖和叶掩一起回到白云峰,平时他们不会有这样整齐划一回来的时候,但是今年不一样。叶掩从苏锦口中得知,今年白云峰多了一个人,已经陪了叶悬止小半年了。   “以前师父都不接受我给他找的人,但这个人不一样,你见了就知道。”苏锦卖了个关子。   叶掩比起从前已经成熟了很多,他用二十年的时间来想通一些事情,也逃避一些事情。   石阶的尽头是小楼,叶掩走上去,一眼就看见小楼里面,窗户边的躺椅上,有个人躺在上面,神态悠闲。   他放下书,露出一张让人惊心动魄的脸。   “他,”叶掩张了张嘴,看向苏锦。   “他叫宣九,”苏锦道:“有一张和那位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小楼里,宣九放下书,看向一边在练字的叶悬止。   “我今日没有点痣。”宣九道。   叶悬止抬眼,道:“你要点吗?”   “你想要我点吗?”   叶悬止笑笑,“都随你。”   他笑着也是可恨的,宣九想,我不会轻易原谅他。   窗外的叶掩只看到叶悬止在对宣九笑,他低下眼,心里有些不舒服。   “师父,我们回来啦!”苏锦站在外面喊。   叶悬止看向窗外,神色欣喜,“你们回来了。”   他打开小楼的门,让叶掩等人进来。   宣九跟在叶悬止身后,一眼就对上了叶掩的目光。   叶掩很像他的师父叶悬止,而那些不像的地方,大约是那一位对他产生的影响。   “你是,叶掩?”宣九问道。   叶掩笑笑,“是我,想必你就是宣九公子了。”   “当不得小仙君一声公子。”宣九心想,这个叶掩跟玄渚应该感情不错,因为他看向自己的时候,一脸看后爹的表情。   作者有话说:   叶掩:我爹死了,我娘找了个新的,我不能反对,但是我有点不高兴。 第59章   叶悬止把叶掩叫到书房,宣九则在外间跟苏锦说话,苏锦带回来很多东西,吃的穿的玩的用的,还用留影石录下了许多美景。   景湖变成原形,蹲在窗台上舔爪子,宣九看着景湖,心里觉得自己也应该有只猫。   叶掩撩开竹帘,跟着叶悬止走进书房。书房有很大的变化,书桌上基本都是宣九的手稿,叶悬止平常看的书都挪到了长榻边。屋子里有暖炉,靠近书桌,但是叶悬止不怕冷,这暖炉毋庸置疑是为宣九准备的。   小炉子上煮着茶,还烤了花生栗子和白薯。   叶悬止在竹榻上坐下,招手让叶掩坐在另一边。他穿着柔软的中衣,长发散在背后,眉目舒展平淡,看起来精神不错。   叶掩细细打量他,猜想这种精神是因为宣九,那个和玄渚十分相像的人。   叶悬止和叶掩谈论一些修行上的事情,谈论叶掩在北境的见闻,也谈论那些有关神族的记录。   他从须弥戒里拿出一本厚厚的书册,书册封面用黑色布帛封着,上写着金色的字。   书册翻开,大部分都是玄渚的笔记,是他从记忆里整理出的神族的东西。最下面有略小一点的字迹做补充,那是叶掩加上的,他行走在各处探访得来的记录。   叶掩把书交给叶悬止,请叶悬止重新编订整理成册后封入藏经楼。   叶悬止点头,他接过书册,指尖摸了摸封面上的字,白皙修长的手指搭在黑色的书封上,别有美感。   透过竹帘,宣九时不时看向里间的人,他看了一会儿,眉头不由得皱起来。   “你大师兄跟你师父的关系,是不是不太好。”宣九问苏锦。   苏锦摆弄着一个小型机关,道:“怎么可能,我大师兄是我师父一手带大的,两个人亲如父子。”   “是吗?”宣九不置可否。   苏锦看向里间,里间两个人的话多半围绕着修行,认真却也平淡。叶悬止认真听叶掩说话,两个人偶尔目光交错,总是很快就避开了。   苏锦心里轻轻叹气。   “叶掩和玄渚关系很好吗?”宣九忽然问。   苏锦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拉着宣九道:“你小声一点。”   宣九挑眉,“我看你师父也不避讳这个名字,都是你们太小心翼翼了。”   “何止,”苏锦道:“带你来之前,我都想给你改姓。”   宣九失笑,他继续道:“所以你师父和叶掩的隔阂,是因为玄渚。”   苏锦犹豫了一会儿,道:“我师兄不是人,你知道的吧,他是盘古玉璧,那一位承认他的身份,将他认作了神族,留给了他许多传承。”   苏锦看向叶掩的方向,“我其实也不太明白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但是你想,世界上最后的两个神族,多少有些共鸣。”   宣九琢磨了一下玄渚和叶掩的关系,道:“就因为这个,叶掩就怨恨叶悬止杀了祸星?”   “那怎么可能!”苏锦道:“大师兄绝对不会怨恨师父的。”   “只是,”苏锦想了想,慢慢道:“两个人见面,总是会想起一些旧事。”   这就是为什么叶悬止让叶掩出去历练的缘故了,叶掩还年轻,他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人很多事,玄渚早晚会成为一段过去。   可是叶悬止好像已经老了,宣九想,他靠回忆活着。   苏锦看了看宣九,心想这才多久,宣九连玄渚的名字都知道了。   “想问什么就问。”宣九摆弄着一个陶土摆件,眼也不抬。   苏锦便凑过来,问道:“你跟我师父相处的还好吗?我师父脾气好,你不要仗着这点就得寸进尺。”   “他脾气好?”宣九哼笑,“他是不在乎吧。”   苏锦看看他“你这话好酸哦。”   宣九睨了他一眼,冷淡又矜贵。   苏锦哆嗦了一下,“你这一眼跟他太像了,以后可别这么看我。”   宣九挑眉,含笑看着苏锦,“那你觉得,我能取代他吗?”   苏锦惊奇地看着他,“这么有雄心壮志?”   宣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叶悬止,谁不想要。”   苏锦啧啧称奇,牵着宣九的袖子摇了摇,“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宣九欠身笑道:“还要多谢你把我送来,你可真是我的贵人。”   “不敢当不敢当。”苏锦摆手。   宣九对他笑,他也对宣九笑,笑过后苏锦就挪到窗边,把白猫抱进怀里。   “我好像个给皇帝献宠妃的奸臣。”苏锦小声道。   景湖打了个哈欠,翻身窝在苏锦怀里,金色的眼睛警惕地看着宣九。   叶掩从里间走出来,正好看到苏锦在和宣九说话。一见到叶掩,宣九站直身子,客气地笑了笑。   苏锦最先认识宣九,叶悬止和宣九也很熟悉,只有自己,跟宣九客客气气的。叶掩觉得自己好像被他们孤立了,而罪魁祸首就是宣九。   叶悬止从叶掩身后走出来,很敏锐地察觉到宣九和叶掩之间的诡异气氛,他看看叶掩又看看宣九,一时拿不准是谁不喜欢谁,便没有说话。   这天晚上,叶悬止准备了厚厚一匝泥金笺,配以千年不褪色的焦墨,用来抄录叶掩带来的那本书册。   宣九拿着苏锦从山下带回来的果脯,道:“很晚了,早就过了你睡觉的时辰了。”   叶悬止摇摇头,他一直等到心境平和后才开始写字,写字的动作不疾不徐,心情不可以太激荡,不可以太烦躁,毕竟这不是一朝一夕能抄完的东西,他要保证前后一致。   宣九走到他身边,看那本书,盯着上面的字看了很久。   叶悬止写了一会儿,停下来缓一缓。宣九把书册往外抽了一些,拿起笔蘸了墨,在空白的纸上写下了叶悬止的名字。   “一样吗?”他是仿照玄渚的笔迹写的,连笔画的停顿都分毫不差。   叶悬止看了眼,对宣九道:“你不必非要模仿他。”   宣九坐在他对面,撑着头看他,“你是心疼我,还是不想让我东施效颦玷污了他?”   叶悬止抿了抿嘴,不说话。   宣九哼笑一声,“你什么都不是,你压根不在乎。”   宣九拿了笔,坐在叶悬止对面奋笔疾书起来,他在整理自己的手稿,但是明显带着气。叶悬止都不想知道自己被他写成了什么样。   宣九为叶悬止立传的事,没两天就被苏锦知道了。苏锦很喜欢宣九写的话本子,不知道他为叶悬止做的传,是不是跟话本子一样精彩。   苏锦求了景湖半天,才说动他去把宣九的手稿拿来。   俩人跑到后山去看,碰见叶掩在这里修炼言灵,便拉上他一起。   在最新的几张纸里,宣九着重分析了玄渚和叶悬止几个徒弟之间的关系。玄渚第一次伪装成夏夫子出现了叶掩等人面前,是以一个谦谦君子的模样,而第一次显露自己的恶劣,是在闻人萦面前。   究其原因,是因为叶掩与叶悬止相似,玄渚潜意识里想要得到这两个人的喜欢。而闻人萦,半魔种的他与玄渚的身份很有共同之处,所以他对闻人萦的戏弄某种程度上反映了他对自己的厌恶。   苏锦看向叶掩,道:“大师兄,你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吗?”   叶掩不置可否,但是继续看下去了。   下一页主要分析了玄渚和叶掩的关系,宣九认为,玄渚并不喜欢叶掩。原因有三,第一,叶掩是盘古玉璧,这一点玄渚一直都清楚,他不会对一个会杀了自己的东西付出情感。第二,玄渚对叶悬止的占有欲十分强烈,叶掩对叶悬止而言很重要,并且占据了叶悬止生命相当重要的一部分,玄渚显然会因此嫉妒。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玄渚不是个好人。而叶掩,他正直善良有底线,绝对秉承叶悬止的意志,他的正直把玄渚衬托的格外卑劣。   这样的一个人,玄渚怎么会喜欢他。   苏锦看完,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叶掩的神色。   叶掩面色冷冷的,“他不喜欢我,难道我就很喜欢他吗?”   叶掩转身走了,苏锦拿着这几页纸,原地转了一会儿,气势汹汹地去找宣九了。   宣九在跟叶悬止下棋,苏锦闯进来,见叶悬止也在,生生把气憋回去了。   叶悬止看着苏锦,“怎么了?”   苏锦憋得脸都红了,半天指着宣九道:“他欺负大师兄!”   宣九看见苏锦手上的那几页纸,“我哪儿欺负他了,你可不要乱说。”   叶悬止把苏锦手上那几张纸拿来,略略看过后,神色惊讶地不得了。他从来没有这样思考过玄渚和叶掩的关系。   “玄渚很喜欢掩儿,”叶悬止道:“第一次见面他就很喜欢掩儿。”   宣九想了想,道:“单纯的喜欢吗,有没有点嫉妒。”   叶悬止不说话了,宣九得意地笑。   “你大师兄呢?”叶悬止问苏锦。   苏锦道:“他回自己的院子里了。”   叶悬止起身,“我去看看他。”   叶悬止走了,苏锦看着慢条斯理收棋子的宣九,想不明白,“玄渚为了讨好我师父都要对我大师兄好,你怎么这样对他。”   “我一介凡人,怎么比得过祸星。”宣九道:“再讨好叶掩也比不过玄渚了,不如干脆挑拨他们的关系。叶掩不喜欢玄渚了,自然也就不会埋怨叶悬止了。”   那我就能名正言顺做后爹了。宣九想。   苏锦撇撇嘴,挤兑他,“先生好计谋。”   宣九笑眯眯道:“见笑见笑。”   作者有话说:   叶掩:我爹不爱我,伤心   宣九:后爹爱你   玄渚:早晚有一天,这块石头要砸到你自己脚上   玄渚对叶掩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宣九是为了自己的目的所以截取了一个方面来分析。 第60章   叶悬止出去了一会儿,太阳快下山他才回来。回来后,他洗净手,坐到书桌边继续抄录那本书。大概是因为心里有事,叶悬止写了几个字,看看总是不满意。   宣九捧着热茶在他对面坐下,道“没安慰好你的徒弟?”   叶悬止放下笔,把这张纸揉成团扔在一边,没说话。   他与叶掩谈起玄渚总是诸多避讳,很难真正说得开。   宣九把茶放在他手边,叶悬止端起来抿了一口。   他终于决定搁笔,不再浪费泥金笺。wuli討燾   “都是因为你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叶悬止道。   宣九撩起衣袍,翘着腿靠着书桌,神色一排闲适风流。   “又怪我。”宣九懒洋洋道。   叶悬止微微愣住,“又?”   宣九顿了顿,目露思索,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又,大概是因为心里对叶悬止很有怨言。   “你去跟叶掩说清楚,”叶悬止对宣九道:“去跟他解释那都是你的一家之言,不然你就不许再写那些东西了。”   “好罢,好罢,”宣九无奈道:“不过,我怎么跟他说,你说都没用,何况是我了。”   “那是你的事情。”叶悬止站起身,淡淡地睨了宣九一眼。   那一眼轻淡又自持,如掠水而起的飞燕,让宣九暗地里咂摸了许久。   后山山崖上有一片梅树,长势并不好,黑漆漆的枝干上零星三两支梅花,瘦骨嶙峋地,不太能禁得住风雪。   叶掩挑来挑去,只挑了两枝半开的梅花,抱在怀里显得孤零零的。   身后传来踩雪的细碎声音,叶掩回头看,见雪地里宣九身披一件雪青色的斗篷,飘然俊逸。   “是你?”叶掩有些惊讶,道:“你找我有事吗?”   宣九拨弄着一支离他很近的带雪梅花,道:“你师父让我来的,他让我告诉你,我写的那些东西都是无稽之谈,你不必在意。”   叶掩抿了抿嘴,低下头摆弄了一下梅花。   宣九看着他,有点好奇,“玄渚对你真的那么重要?”   叶掩沉默片刻,道:“没有师父重要。”   这其实也算回答,宣九点点头,他忽然拱了拱手,端端正正地向叶掩行了一礼,“既如此,冒犯了。”   叶掩站直身子,宣九这样郑重其事地向他道歉,自己反而不好再说什么。   “没什么,”叶掩道:“我也没有很在意。”   他与叶悬止都是很宽容的人,又善解人意,总是尽量避免别人落入难堪的境地。   宣九慢慢走到他身边,道:“那你还要一个人在这里待着?回去见见你师父吧,他很担心你。”   叶掩扬了扬手中的梅花,“我想摘两枝梅花送给我师父。”   宣九想了想,道:“我同你一起。”   叶掩点点头,他此时对宣九的态度不再那么冷淡。   或许宣九是个不错的人,叶掩想,是自己对他这张脸有偏见,先入为主了。   “你真的觉得玄渚很讨厌我吗?”叶掩忍了又忍,还是问了出来。   宣九将梅枝子上面的雪抖掉,笑道:“人长大了,是要接受一些残忍的真相的。”   叶掩无端被激出一些逆反心理,“可我觉得你说的不对,玄渚是什么样的人,从来不会委屈自己。如果他真的不喜欢我,就算有我师父在,不搭理我就是了,何必装出一副很喜欢我的样子来呢。”   宣九挑眉,“我怎么知道,我既不是你,又不是他。”   叶掩哼了一声,“那你就不要乱写,误人子弟。”   宣九笑了,叶掩在一旁看着他,发现他不止是样貌与玄渚相似,甚至那种神态都不差分毫。   叶掩忽然有点慌,“你,你真的不是玄渚吗?”   宣九看向叶掩,“真有这么像?”   叶掩点点头。   宣九啧了一声,“可你师父总是能分辨得出来。”   叶掩稍稍放心,既然师父说他不是,那他就肯定不是。   “你喜欢我师父啊。”叶掩道。   “不明显吗?”   “挺明显的,”叶掩诚恳道:“可是你不是玄渚,你也比不过他。”   宣九看他一眼,“你说话可真不中听。”   “人长大了,是要接受一些残忍的真相的。”叶掩回敬他。   宣九看了叶掩一会儿,笑了,道:“你这个样子,倒有趣一些。”   他们各自抱着几支梅花,在八角亭的石阶上坐下。   叶掩轻轻拂开冰凉的花骨朵,深思熟虑过一样,慢慢道:“如果你真有那个本事让我师父喜欢上你,那我不会说什么的。”   宣九有些惊讶,“那玄渚呢,你不怕你师父喜欢我,然后把他抛之脑后吗?”   叶掩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会记得他。”   宣九微愣,叶掩看过来,很认真道:“我只希望我师父可以开心些。”   宣九不自觉地皱起了眉,这种让他心脏震动的感觉似曾相识。   “所以你知道了,”叶掩道:“我和玄渚最大的共同之处就是我们都爱师父,我想,玄渚或许是因为这一点才会喜爱我。”   宣九愣神了一会儿,忽然道:“与你相比,玄渚是不是特别自私,他对叶悬止的喜欢和爱是不是都特别自私。”   叶掩皱起眉,摇头否认,“不是的,玄渚的爱不是自私的。他可是为了我师父,心甘情愿去赴死了。”   叶掩低下头,从袖中拿出一个坠子,梅花结系着的是一块灰扑扑的石头。   “这是盘古玉璧的碎片,真正能损伤玄渚元神的东西,决战那天,我师父带着它。”叶掩道:“我想,玄渚一看到这个东西,就明白了我师父的决心。”   宣九接过那块石头,石头上有一点的血迹,像是灰扑扑的石头里面藏着红宝石。宣九将石头拿起来,对着太阳,那暗褐色的血迹在太阳下泛起金光。他注视着这块石头,神色变得恍惚,好像回忆起了什么,又好像单纯在发呆。   叶掩叫了他两声,宣九回过神,将那块石头还给叶掩。   叶掩把怀里的梅花都给宣九,“你把花送给我师父吧。”   宣九接过花,微微垂着头,细细抚摸。叶掩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到他说话的声音。   “你真的长大了。”宣九道:“你师父对你的担心实在杞人忧天。”   宣九把梅花拿了回去,插在白釉梅瓶里,摆在书桌前。他翻出自己写完的厚厚一沓手稿,慢慢地看起来。这些东西,大都是从叶悬止的讲述中演变来的,但是不用人的角度看到的事情是不一样的。   宣九看的很慢,看一会儿,停下想一想。这其中还有很多是叶悬止的思考与独白,这段部分宣九看得尤其认真。   叶悬止早早地上楼了,因为今天苏锦不在,没人能察觉到他为自己构建梦境。他趁着这个间隙,去梦里见他的玄渚。   这是个很安静很冷的夜,窗外明月高悬,映照满地银光。月至中天的时候,楼梯上传来细碎的声音,叶悬止赤着脚从楼上走下来,柔顺的长发全都散在身后,月光下,他的面庞脆弱又美丽。   叶悬止走到书房,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梅花伸到叶悬止面前,叶悬止轻轻抚摸花瓣,嗅到轻淡冷冽的梅花香味。   他难得有些失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那些过去的,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涌现眼前,扰得他头疼。   “睡不着吗?”宣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叶悬止拢了拢头发,回头看他。   宣九手里拿着一个酒壶和一个酒杯,一抬手,一杯酒就倒进了嘴里。   “喝酒啊,”叶悬止道:“这么有闲情雅致。”   宣九没说话,他倒了杯酒,递给叶悬止。   叶悬止伸手去接,他却不让,硬是递到叶悬止嘴边。   叶悬止看他一眼,低头噙住酒杯,柔软的嘴唇擦过宣九的手指。   宣九似乎是笑了笑,嘴角勾起一点弧度。他走到书桌边,做到叶悬止对面。   月光洒了他半身,梅花横过他半张脸,他看向叶悬止的眼睛,温柔地不像话。   叶悬止撑着头,叫他的名字,“宣九。”   “嗯。”宣九道:“在呢。”   “我可能要把你送下山了。”叶悬止道,   宣九眨了眨眼,“为什么?”   叶悬止拎着酒杯,晃晃悠悠,“我好像快分不出你和他了。”   “你可以把我当成他,”宣九的声音在安静地夜里十分清晰,“他不会介意的。”   “他不会介意?”叶悬止低低地笑,“他会介意的,他介意死了。”   宣九的目光在叶悬止身上流连,他坐在椅子里,抱着自己的双膝,赤裸的双脚踩在椅子边,长发如瀑布落下。   这酒很烈,叶悬止藏着心事,喝起来很没节制。宣九只是不说话,用那双沉静的,深沉的眼睛看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酒杯从叶悬止指尖滑落,砸在地毯上,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叶悬止埋头枕着膝盖,身形晃晃悠悠,最后一头栽进面前的宣九怀里。   宣九将叶悬止抱个满怀,手掌抓起他的长发,长发下面,瓷器一样的白生生的脖颈上,黑色的刺青若隐若现。   作者有话说:   收个尾准备完结啦~~ 第61章   叶悬止醉酒,到日上三竿才醒来。他走下楼,书房里,宣九站在书桌边,红梅还摆在案上,他素白的衣衫成为红梅恰到好处的背景。   叶悬止走过来,看见他在纸上描绘叶悬止的刺青。   叶悬止抚了抚衣领,道:“你看到了?”   宣九抬头,目光在叶悬止身上转过一圈。叶悬止穿戴的很整齐,漂亮的脖颈,纤细的腰,修长的腿都掩盖起来了。   “这图案是什么意思。”宣九问道。   叶悬止犹豫片刻,还是回答了,“是他的名字。”   “一直都有吗?”宣九道:“我之前看的时候还没有。”   叶悬止挑眉,看着宣九,“你什么时候看的。”   宣九“唔”了一声,道:“偷偷看一看。”   叶悬止拿起茶杯倒茶,道:“非礼勿视。”   宣九摇头轻叹,“这个,我一直学得也不太好。”   叶悬止倒出来的茶是凉的,颜色偏深,味道微涩。他顿了顿,眼下伸过来一只白玉般的手,宣九端着热茶,递给叶悬止。   叶悬止看着他递过来的茶,忽然想起他昨晚递来的酒。叶悬止眸光闪了闪,不动声色地接过了热茶。   “是什么时候纹上的,”宣九道:“你没有跟我讲过。”   “很久之前了,”叶悬止在窗边坐下,闲闲拨弄着梅花,“他偷偷纹上的,我不知道。”   “真过分,”宣九说着,去看叶悬止的神色。   “还好,”叶悬止道:“比起他做的其他事情,这件事情显然不值一提。”   宣九眼睛眨了眨,没有说话。   “师父——”苏锦的声音老远就传了过来,宣九和叶悬止一起从窗户看出去,苏锦和景湖一起回来,怀里抱着一只小白猫。   “我把景溪带回来啦!”苏锦喊道。   再过几天就是除夕了,对于拥有漫长生命的修士来说,除夕算不得什么重要节日,叶悬止和叶掩都不是很在意,但是苏锦不同,他这些年一直待在凡间,对这个节日很看重。   叶悬止和宣九走出书房,到正厅迎接苏锦他们。苏锦还置办了很多东西,他把那些红红火火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   景溪在景湖怀里,一看见宣九,她蹭地一下从景湖怀里跳出来,扑在宣九身上。   苏锦上前去抱景溪,道:“你看清楚,他不是玄渚。”   景溪不听,围着宣九转悠,一双猫儿眼眼巴巴地盯着宣九。   宣九俯下身,将景溪抱进怀里。   他抓了抓小猫的下巴,小猫叫声细细的,可爱地不得了。   宣九一回头,正对上叶悬止的目光。   “怎么,我不可以摸他留下来的猫吗?”   叶悬止看了宣九一会儿,忽然道:“你今天点了痣?”   宣九顿了顿,道:“对,我以后每天都点。”   叶悬止看了他两眼,没有说话。   叶悬止和叶掩去了藏经楼,整理藏经楼的经书,苏锦和景湖用法术把白云峰里里外外都清扫了一遍,连石头上的青苔都要保持最青翠的颜色。庭院前的雪只扫了一点,留出一条路,其他的地方都给景溪玩儿。   午后出太阳了,灿烂的阳光洒满白云峰,宣九搬了个椅子在小楼前,景溪窝在他怀里,跟他一起懒洋洋地晒太阳。   叶悬止和叶掩从藏经楼回来,一路上讨论些苏锦不感兴趣的正事。   藏经楼的金铃忽然响了,叶悬止止住脚步,回头望去。躺椅里的宣九睁开眼,却没有追逐金铃的动静,而只是望向叶悬止。也许是阳光太明媚,宣九的眼睛格外地明亮和温柔。   叶悬止和叶掩相继走进小楼,苏锦蠢蠢欲动地挪到宣九身边,看着宣九,又看看他怀里的景溪。   “景溪很喜欢你呀,”苏锦道,“跟喜欢玄渚差不多。”   宣九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那你呢,你是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玄渚。”   苏锦小脸一皱,“这种问题问我做什么,难道不应该去问我师父吗?”   宣九睁开了眼,饶有兴致地看着苏锦,“你觉得玄渚这个人怎么样?”   “不太有人样,”苏锦道:“你问他做什么。”   宣九随口道:“你师父写的差不多了,我想再写一写玄渚。”   苏锦撇撇嘴,“仗着他是个死人没法反驳你吧。”尔转团破产   宣九不置可否,只道:“你还没回答我,你对玄渚什么看法。”   “没什么看法,”苏锦蹲在摇椅边,“他是我师父的旧情人,见面的时候要客气点,背后骂人的时候要小声点。”   宣九挑眉,“他对你不好吗?”   “挺好的。”平心而论,苏锦得到了不少来自玄渚的东西。   “那你还背着他给你师父找相好,”宣九笑眯眯道:“不怕他夜里来找你啊。”   苏锦打了个哆嗦,“快别说了,怪吓人的。而且这话别人能说,你不能说,没有我,你哪能上白云峰,之前你还说我是你的贵人呢。”   “当然了,”宣九看着苏锦,慢慢道:“不会忘的。”   除夕那日上午,苏锦把白云峰大大小小的院子都贴上了春联,路边的石座灯都换上了红蜡烛,连石阶边的翠竹林都扯了红丝带,一派热闹景象。   他拿出从山下买的大红宫灯,要挂在小楼前面。宫灯下坠着红色的流苏,景溪瞧见了,便扑上来玩,没轻没重压塌了一只灯笼。   苏锦拿着灯笼看向景溪,景溪立刻跳进宣九怀里。   “过年要挂大红灯笼吗,”宣九摸着猫咪,“不知道还以为你要出嫁呢。”   苏锦说不过宣九,愤愤地转身去找叶悬止。叶悬止走出来,把那宫灯左右看了看,道:“我替你再做一个吧,不是很难。”   叶掩就地取材削了些竹片,叶悬止便在小楼前面坐下,开始扎灯笼。   宣九走到他身边,拿起竹片跟着他有样学样,宣九的手十足的漂亮,可惜都是花架子,哪怕叶悬止放慢了速度,一步一步教他,他还是把竹片扎的松松散散,一碰就倒。   苏锦看了一会儿两个人扎灯笼,慢慢坐到叶掩身边,问道:“师兄,你的言灵学的怎么样了?”   叶掩用灵力削竹片,长短宽厚分毫不差。   “不太好,”叶掩道:“全靠我自己琢磨,学得很慢。”   “你能不能给我试试,”苏锦道:“让我瞧瞧言灵什么样子。”   叶掩对师弟自然无有不应,苏锦就叫他说,“苏锦今天可以吃到糯米桂花糕。”   叶掩说话的时候,身上散发淡淡的光芒,但是控制不住灵力外泄的光,这表示叶掩在言灵时灵力波动很大。   说罢那句话后,叶掩睁开眼,和苏锦面面相觑。   “我的糕呢?”苏锦道。   叶掩摊手。   旁观的宣九嗤笑一声,“这也叫言灵。”   叶悬止扯着宣纸,小心地糊在竹片上,“你去拿笔,在上面画些东西。”   “画什么?”宣九问。   “什么都可以,”叶悬止抬眼看他,“你想画什么就画什么。”   宣九想,他想画下这一刻的白云峰。   灯笼做好挂上去的时候,白云峰来了客人,来人是魔修,黑衣蒙面,代替他的主人无定城城主闻人萦,恭祝白云峰叶长老和几位弟子新春安康,并送上了许多礼物。   在这些礼物中,有苏锦心心念念的糯米桂花糕。   傍晚时分灯笼点起来,小楼正厅里满满一桌子瓜果点心,当然少不了好酒。苏锦酒量不好,是最先醉的那个,他抓着叶掩摇晃,说话颠三倒四的,“以后别学言灵了,学诅咒吧,哪有你这样实现愿望的。桂花糕?我最讨厌桂花糕了,谁稀罕他的桂花糕!”   叶掩被他晃得头晕,他抱住苏锦,也有点伤心的样子,“我就知道言灵不靠谱,我许过的愿望都没有实现。”   “你许了什么愿望啊。”苏锦迷蒙着眼问他。   叶掩的目光略过叶悬止和宣九,神情变得有些委屈。   宣九坐在火炉边,手中拿着一个晶莹剔透的酒杯,澄明的酒液在酒杯里晃来晃去,被他抬起来一饮而尽。   他身边坐着叶悬止,叶悬止撑着头,安静地看着叶掩和苏锦胡闹,景湖变成原形趴在一边,蓬蓬的大尾巴一下一下拂过苏锦的后背。   叶悬止低声笑了笑,目光不自觉落在宣九脸上,又很快离开。   “想看就看吧,”宣九目光转向叶悬止,眼睛比琉璃剔透,“我这张脸不就是这样的用处?”   “太妄自菲薄了。”叶悬止道。   宣九轻轻笑了两声,道:“我还以为你今晚不会陪我们。”   “不陪你们我做什么?”   宣九撑着头,“去梦里见你的玄渚啊。”   叶悬止哑然。   宣九笑看着他,“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问吧。”叶悬止给自己倒了杯酒。   “你会做春梦吗?”宣九歪一歪头,有点好奇,有点无辜,又有点恶劣,“你想念他的时候,有没有想念跟他上床这件事。”   叶悬止抿了口酒,“这可有点冒犯。”   他看向宣九,“换个别的问题吧。”   宣九道:“换个问题,你可一定要回答。”   叶悬止道:“我尽量。”   宣九笑了笑,他慢慢呼出一口气,坐直了身子,神情竟然变得有些紧张。   “他死之后,你原谅他了吗?”   叶悬止拿着酒杯的手顿在原地,他看向宣九,宣九的目光在夜色里变得深沉而浓重,他眼眉边那枚红痣,红宝石一样的生动。   叶悬止忽然伸出手,手指顿在那颗红痣旁。   玄渚歪一歪头,温声道:“怎么了,又不敢碰了?”   叶悬止抬眼,豆大的眼泪啪嗒一声砸下来,他的手指有些颤抖,停在玄渚脸颊边,进不敢进,退不敢退。   玄渚握住叶悬止的手,在那颗红痣上蹭了蹭,红痣不是画上去的,眼前的玄渚也不是假的。   叶悬止整个身子都控制不住地在颤抖,那幅单薄的躯壳从心脏到骨骼都在颤抖,藏着不知几多浓重而难以轻释的情绪。   玄渚伸手要为叶悬止擦掉眼角的眼泪,叶悬止避开他的手,却转头狠狠咬住他的手腕。他的颤抖颤栗停不下来,玄渚的手腕被他咬出血,血腥味弥漫在叶悬止的口鼻之间。   玄渚任由他咬着,将他拉进怀中,死死抱着他。   “阿止,我回来了。”玄渚紧贴着叶悬止的面颊,那潮湿的,温热的泪痕灼烧着玄渚的一整颗心。   他抱着叶悬止,将他整个人,整个魂都妥帖安放在自己怀里。   叶悬止的嚎啕是静默的,一百多年了,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出口。   完结章   叶掩的言灵一直修炼的不太好,有一段时间他曾一度想过放弃,偶尔他说出的话也能够成真,就算苏锦的糯米桂花糕一样,有了比没有还叫人难受。   叶掩第一次尝试言灵是在他离开昆仑山,前往北境雪域的时候。叶悬止在白云峰送他离开,那是他刚刚与玄渚在残阳峰决战之后,身上的伤势还未好全,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   叶掩在心里想,我希望叶悬止能够快乐。   他转身下山,走了一段路之后回头看,叶悬止还站在原地,苏锦凑过来逗趣,把叶悬止逗笑了。   那算不算成功了呢,叶掩心里有点失望。   有一年冬天,叶悬止来雪域看他,他穿着雪青色的斗篷,一个人禹禹独行在漫天的风雪中,头发眼睫都被雪吹白了,他没有同行者,也找不到同行者。   叶掩又在心里想,我希望叶悬止快乐。   某一天,叶掩清晨起来没见到叶悬止,叶悬止去雪山上看日出,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阳光落在远处的雪山上,也落在叶悬止身上,他的轮廓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这时候又风吹过来,卷起几片雪花,雪花落在叶悬止的眼睛上,倏地便融化了,清凉凉的,像谁偷了个吻。   叶悬止摸着雪花融化的地方,愣神了许久。   叶悬止不快乐,叶掩想,言灵根本没有用。   叶悬止走了之后,叶掩就有了放弃言灵的想法,他磨磨蹭蹭了一年多,最后也没彻底放弃。   在这一次叶掩回山之前,他最后一次许下那个愿望,我希望叶悬止快乐。   然后他回到了白云峰,白云峰多了一个叫宣九的人。   刚过子时,外面就飘起了雪,从窗户吹来的冷风把叶掩弄醒了,屋子里其他的人都已经醉了,苏锦抱着景湖的大尾巴,面颊绯红地睡着了。   叶悬止和宣九却没在外间待着,叶掩起身寻他们,转过屏风,透过竹帘,叶掩看见里间的长榻上,宣九靠着凭几坐着,满地白雪反射出的雪花映照在他身上,也照着他怀里的人。   叶悬止蜷缩着身子躺在他怀里,绸缎般的长发铺在宣九膝头,宣九一下一下地抚摸他的肩膀,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叶悬止入睡。   叶悬止的眉目是舒展的,他依偎着宣九,以一种罕见的,脆弱而依恋的模样。   “你,”叶掩透过竹帘看着他们,声音不自觉发颤,“你是玄渚吗?”   玄渚抬起头,那双蕴藏光华的眼睛温和地看着他。   “你希望我是谁?”他的声音轻轻的,不想打扰到睡着的叶悬止。   叶掩没有回答,他红着眼,只道:“我希望你能让我师父快乐。”   玄渚轻轻勾起嘴角,道:“会的。”   大年初一,山门的钟声敲响,苏锦从宿醉中醒来,拉着景湖和叶掩,火急火燎去参加新一年的典礼。   江白之的讲话并不漫长,今日整个昆仑山都弥漫着轻松自在的味道。这是新的一年,所有人满怀着新的期盼和祈愿。   苏锦咬着糖回到白云峰,山上只有风吹起的金铃响,相比之下,整个白云峰都安静了下来。   苏锦若有所觉,他走到小楼前。小楼的门紧闭着,叶悬止和玄渚都不在这里。   门口挂着一只走马灯,各个面上都画着精致的画,有苏锦和景湖打闹,有景溪扑坏了灯笼,有叶掩用灵力削竹片,还有叶悬止,他在小楼门口的台阶上坐着扎灯笼,衣衫垂落在脚边。   苏锦看着灯笼,愣神了许久,他回来了,但他一回来就把师父带走了。不知道他还要不要搅弄风云,不知道师父可不可以制住他,不知道我背后说的坏话他都记着没有。   景湖拿起灯笼,问苏锦,“要点上吗?”   苏锦摇头,愣愣道:“还是逃命要紧,我可是背着他给师父找相好呢。”   三个人里,反倒是叶掩最先反应过来,他随意地在小楼石阶上坐下,“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叶悬止在一艘画船上醒来,画船悠悠地晃,窗户透着亮。叶悬止推开窗,窗外白茫茫一片,远处的山覆满白雪,近处的湖氤氲着雾气,呼吸之间都是寒凉的味道。   他身后覆上来一个人,叶悬止惊了一下,转过身,玄渚半跪在他身后,笑盈盈地看着他。   叶悬止神色有些恍惚,他伸出手,停在半空中,半天没有动作。   玄渚歪了歪头,牵着叶悬止的手落在自己眼眉边的红痣上。   “阿止,”玄渚笑道:“我好看吗?”   叶悬止似乎才有了些实感。   “好看。”他道。   玄渚很高兴,凑上来亲了亲叶悬止的嘴唇。   “这里是哪儿?”叶悬止有些害羞地缩了缩手。   玄渚坐在床上,将叶悬止整个抱进怀里,湿热的吻落在叶悬止的侧颈,黑色的刺青是极为出色的点缀。   “我带你私奔啦。”玄渚轻轻道:“我的仙君,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私奔啊?”   叶悬止仰头,回应玄渚的亲吻,“愿意的。”   你用你的死亡给了我释然的资格,此后我终于可以坦然地爱你,坦然地与你同去。   湖面一望无际,小舟在其中飘飘摇摇,天地之间叶悬止不再是一个人,他找到了同行者,他有同归处。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   后边会有一些番外,有时间还会把前面修一修。   感谢所有看到这里的人,感谢诸位的支持,我们江湖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