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道侣害死我后又把我复活了》   作者:一昔岁寒   文案:   季知庭和戚桐是道侣,也是仇敌。   他们之间的恩怨纠缠了足足百年那么长。   季知庭身心俱疲,问: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一切才算结束?   戚桐:你就算是死我也要将你挫骨扬灰。   后来季知庭真的死了。   但事情却并没有结束。   戚桐癫狂入魔,踏遍三界,满手血腥,只想让季知庭活过来。   主攻,季知庭×戚桐   古早狗血味重,he,不换cp。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仙侠修真 相爱相杀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知庭,戚桐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请问他是不是有病?   立意:身处逆境,依然保持本心。 第1章   月影倾斜,火光重重,妖兽与孽鬼的呜咽充斥整个祭坛。   季知庭苍白浴血,直立于诡道阵法中央。   无数恶影朝他扑来。   累月经年的疲惫使他无法再对任何场景心有起伏,妖兽的利齿撕咬他的肩颈,孽鬼的尖爪穿透他胸口,他意外地并没有感受到痛楚,他的心底只有一个清晰的念头。   都结束了。   他与戚桐的缘与孽,仇与恨,纠缠百年,在这瞬间都结束了。   结束了就好。   此后他魂入九霄,散于红尘,便再不会污了戚桐的眼,脏上戚桐的身,他与戚桐再无相欠。   在被妖孽彻底吞噬的刹那,季知庭微微抬眸,看清了远处的火光,与火光中寻来的身影。   戚桐就站在火光之外,脚步匆忙往这方赶来。   夜色太暗,火焰又晃眼,季知庭无法看清那人的模样与神情。   这让季知庭心中有些许空落,只可惜在最后的刹那,无法再仔细将那人的眉眼刻进心底。   但转瞬他又释然,因为戚桐与他相见,大抵也不会是愉悦的道别。这些年来他与戚桐见得少了,但每回见面总是无休止的争斗,戚桐恨他为何总是不死,吐出的话语冰冷如刀。   季知庭也总会刻意躲他,只因不愿见到他那双漠然的眼睛。   他已经不记得戚桐上次对他笑,究竟是什么时候了。两人被称作神仙眷侣,携手同行的日子,仿佛也已经是久远之前的事情,连记忆都模糊不清了。   那就不需再见了。   季知庭浑身被妖鬼啃食,浑身上下已无一处完好,但他此刻盯着远处火光中的身影,却微扬唇角露出了些许笑意。百年以来,他第一次露出了解脱的姿态。   “戚桐,红尘百年,你我终得两清。”   “此后千年万年,只愿……再不相见。”   视线彻底暗下的瞬间,季知庭看见那道身影来到了近前。   那人的眼睛红得像在泣血。   那人朝他伸臂,手指短暂擦过他垂落的指尖,随后又迅速分开。   -   灼热如火。   季知庭在摇晃的马车里睁开眼睛   ,有一瞬间,他险些分不清今夕何夕,而自己又身在何处。   直到看清马车内铺着的绒毯,小桌上摆着的茶盏,鼻端闻见熟悉的檀香味道,他才终于回神,想起那已经是上一世发生过的事情。   他微微垂眸,看向自己指尖。   最后那瞬间的触觉仿佛依然留在他的身上,那瞬间他触到了戚桐发烫的指尖。   不应该再想的,毕竟那已经是与他毫无关系的人了。   季知庭微抬起眼,掀开车帘,才发现道旁绿荫成片,远处青山峻秀,他们已经是到了苍山脚下。   苍山与皇城相距甚远,前面的山道人烟稀少,队伍到了山脚下面,人终于也渐渐多了起来。季知庭透过窗缝看见许多少年少女背着行李赶路,或埋头独行,或互相交谈,结伴上山而去。   季知庭是其中最特殊的那个,自然引来了不少注目,他隐约听见人群中有交谈声传来。   “……这可是大夏皇室的徽记,车上的该是位皇亲国戚吧?怎么会往山里跑?”   “你们没听说吗?车上的是当今七皇子殿下季景明,嘘……现在这世道哪位不这样啊,皇城里的那些达官贵人个个都将儿孙往山门里面送,都是来享福的公子哥,根本不是诚心求道,也就是挂个名头添彩而已。”   “你胆子不小,敢说出这话?”   “……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罢了,况且我们这么远说话,他们又怎么听得见?”   季知庭:“……”   寻常人或许是听不见,奈何他修为不错,实在很难听不进去。   不过他没有理会这群家伙的意思,事实上这群人说得也并没有错,他这趟来到苍山,的确没打算好好修行,只想安安稳稳待在房间里,一直等到皇城那边将他接回。   大夏朝政近来翻天覆地,季知庭身为皇子,却并无争权之心,所以主动选择离开皇城避嫌,随便进个门派装作清修。   但他却没想到,皇兄替他安排的会是这里。   苍山。   和他前世有着百年渊源的地方。   此刻马车已经停在了山道之前,赶车的护卫唤了声“殿下”,垂眸退了开去,季知庭掀开车帘,就着护卫的扶持走下马车,缓缓抬眸看向了前山   门上笔墨厚重的两个字。   身旁不时有视线往他的身上投来,季知庭能够清晰地感觉到。   顶着个皇子的身份,寻常人见了总忍不住多看几眼,季知庭早都已经习惯,所以此刻他站在山阶之前,被众人齐齐盯着,也并不觉得如何。   倒是他身旁的护卫面带怒色,朝后边的人瞪了过去,像是要把其他人的视线统统吓走。   季知庭这一世生于皇家,有着一副承之于血脉的漂亮面孔,清雅俊秀又携着与生俱来的贵气,苍山地势偏北,此时已半入冬,季知庭身着青衣,外面裹着缀了层浅绒的披风,衬得皮肤与雪同色,看在其他人眼中仿佛连头发丝都透着光,难免令人不禁多看两眼。   就在这时候,有人从阶上走了下来,视线在人群中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季知庭的身上。   那人确定了他的身份,顿时挤出笑容:“殿下,您可算到了,在下朱五,苍山青羽峰首徒,负责这次的接行,路上舟车劳顿,让我送您上山吧。”   季知庭看了他一眼:“青羽峰?”   朱五顿住刹那,不解问道:“是的,殿下有什么问题吗?”   季知庭收回目光,摇头:“走吧。”   朱五此次显然是专程来接季知庭这位皇子的,他未看旁人一眼,带着季知庭便顺着阶梯走去,不过多时就领他进入山门,到了某处单独的院落前面:“殿下,这里就是您在苍山的住处了,您看看是否还满意?”   他边说着边跨进院中,指着里面的房间介绍起来:“得知殿下将入苍山,我们特地差人把这里精心收拾过了,您看这间房。”   朱五对领路这件事情相当热忱,一路带着季知庭不断说着,季知庭既不应声也不阻止,等到他将这处介绍得差不多了,才叫停道:“不错。”   朱五停下脚步看他,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否满意。   怔了片刻,朱五才继续说道:“殿下既然入了苍山,该是为寻仙求道……”   季知庭终于出了声:“我不寻仙也不求道,只想找个地方住上一段日子,朱师兄不必为我费心。”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温和,听起来就像是在轻声低语,但说出来的话却自然带着淡淡的疏离,令人难以将话再接下去。   朱五忍不住再看了眼这位皇子殿下。   矜贵冷淡,仿佛对世间任何事都不感兴趣,但却又妥帖温柔,并不让人觉得难堪。   朱五有些看不透这位殿下,不过季知庭这样说了,他当然也没再继续刚才的话,只是改口说道:“明白了,我不会打搅殿下休息,苍山规矩不多,殿下身在外门,其实不必如何遵循,不过其中两条乃是由三百年前苍山上代掌门戚桐仙君亲自定下,殿下恐怕是……不好破了规矩。”   听到这里的时候,季知庭正在捧着护卫斟好的茶,那两个字骤然落入耳中,季知庭动作微顿,眼底那点波澜很快归于空无:“戚桐仙君?”   他声音仍没情绪,缥缈得像蒙了层雾气。   朱五连忙点头,像是怕他不知其重要性,于是继续说道:“是的,殿下大概没听说过,毕竟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苍山的事情少有外人知晓,但咱们前代掌门确是仙君,是得了道的仙人,三百年前他带领苍山镇压魔物,与道侣季知庭一同将苍生自孽鬼妖邪的祸乱中解救而出,这两人一位是苍山门主,一位是苍山庇护,当真是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季知庭从先前便在认真听着,听到这里,他的神态终于略有变化,眉心微微蹙起:“你刚才说,季知庭是苍山庇护?”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成什么苍山庇护?   还与戚桐平定祸乱成了神仙眷侣?   季知庭这一世虽已有了新的身份,大夏皇子季景明,但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安上了不可思议的头衔,仍是不禁问了出来。   世人道仙人难寻,但事实上在如今这个世道,修为强者皆可凭借所能登上仙门,是以仙人并非不可得见。   天下间各大宗门道派能在世间立身,便是因为各派皆有仙人庇护。   就如同青雷门的元裴仙君,星岐府的龙荫仙人,世间的得道仙人多半不理凡尘俗世,居于深山之中,但仍有一些仙人愿花些力气在红尘上,他们与宗门结成契约,自然便成了宗门庇护仙人。   这样的仙人多半在宗门内都有塑像,会有弟子每日潜心参拜,以香火供养其仙力。   季知庭很快在朱五的带路之下,来到了后殿。   殿内果然立着一尊神像。   经由数百年风霜,神像面部轮廓已然模糊,但自眉眼棱角,仍然能够看出,这尊石像眼眸微垂,仿佛心怀怜悯地注视着下方的参拜者。的确是季知庭的模样,是他前世的模样。   为什么苍山会有他的塑像?   季知庭静默不言,抬眼与另一个自己对视。   朱五看得心惊,连忙小声阻止道:“殿下,这位可是仙人,殿下身份尊贵,却也不可冲撞仙人啊。”   季知庭:“……”   见他默然不答,朱五赶紧又说道:“先前说的两个规矩,就在这儿了,前代掌门有令,所有苍山弟子,皆须敬苍山庇护庭风仙君,日日参拜,并以香火虔诚供养。”   季知庭盯着石像,心中仍不明白。   自己前世魂散之时,确已修成仙根,可他从未答应与苍山结契,更不可能有机会结契。   苍山为何能认一个死人作宗门庇护?   而且定下这种规矩的人,还是分明该恨他入骨的戚桐。   季知庭闭上双眸,沉心半晌,方才继续问道:“你刚才说,还有个规矩,是什么?”! 第2章   苍山的第二个规矩听起来很普通,只说苍山弟子每过七日便必须在后殿外的练功场进行集修,念诵苍山经。   季知庭未曾听说过什么苍山经,对修行更没什么兴趣,但朱五对此无比坚持,他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把这件事情随口答应了下来。大不了就是那时候去后殿转两圈,走个过场罢了。   应付过朱五之后,季知庭回到了自己的院内,如此算是正式入门苍山了。   季知庭回去的时候脚步很快,匆匆经过回廊庭院,也并未停下脚步,仿佛只走过了一趟,就已经对这里的环境相当熟悉。   走在他后面的护卫脚步匆忙,好不容易才算没有跟丢。   回到院内,季知庭就进了房间,翻出纸笔,命护卫磨墨写信向皇城那方回报平安。   护卫名唤星池,从很小的时候就被他从街上捡回来,从小跟他至今,算是护卫也是随身侍从。   看着季知庭在桌前坐下,憋了一路的星池总算憋不住了,边替他研墨,边满面愁容地说道:“殿下,您真的要在这种深山野岭的破门派里,过上两年的时间吗?殿下身份尊贵,在这里怎么受得了!”   季知庭听闻他的话,微微顿笔,笑了起来:“不过是度日罢了,于我来说没有区别。”   况且,这种日子对他来说,反而是最熟悉的。   季知庭从未向任何人说过,他其实活了两世。   上一世的季知庭,没有皇子这般尊贵的身份,只是个普通的孤儿,被人遗弃在山间,让一名老乞丐捡到抚养长大,从小就混迹在城中最脏乱的角落里,在破庙里和其他乞丐抢饭吃。   十来岁的时候,他阴差阳错撞见了修道者们的争斗,由此心生向往,软磨硬泡跟着那群人入了山门。   他当时入的山门,便是如今的苍山。   不过因为他是厚着脸皮上山,又过了打好根基的年纪,所以上山后也只能在外门当个打杂弟子,刚开始根本摸不着修行的门,还是后来撞见不少奇遇,他才真正开始修行,在苍山渐渐受到器重。   苍山对上一世的季知庭来说意义非凡,季知庭曾经以为,自己就算不在苍山找到自己的修行之道,也会在这个地方终老。   可没想到……   季知庭的思绪,终止于记忆里那双冰冷如霜的眸子。   而后季知庭清楚地告诉自己,那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了,与这一世的大夏七皇子季景明毫无关系。他来到这里,只是因为他必须利用这个地方,以打破皇城的僵局,并没有其他任何原因。   季知庭这一世很少去想上辈子的事情。   从睁开发现自己投生成了婴孩,降生在皇城之中,季知庭便已经做好了决定,他既然能够重活一世,他便不会再去管所谓的上辈子,那一世过荒唐可笑,到身死时仍然满是理不清的疮痍,实在没有可怀念的必要。   季知庭从前执念太重,到转世重生的刹那,才终于明白了何谓放下。   转世之后,季知庭专心于眼前之事,再没有问过什么仙魔与苍山,对于这世间的寻常人来说,寻仙求道都是遥不可及的事情,大夏皇城中满是俗世烟火,少有人会提及什么渺远仙门。   于是季知庭对各大宗门知之甚少,若不是如今需要借苍山避嫌,他甚至不知戚桐曾当上苍山门主,更不知道他擅自为自己塑了神像,要苍山门人每日供奉。   以上辈子他和戚桐的关系,对方分明恨他入骨,不把他挫骨扬灰便算不错。   不过可惜的是,他死的时候是被妖邪吞噬,应该也不剩下什么遗骸给戚桐发泄怒意了。   季知庭不明白戚桐所思所想,却也认为没必要再去多想,关于戚桐究竟何时成为苍山门主,又是何时卸任,之后去了何处,季知庭都没再过问。   他认为没有必要知道。   在此之后,季知庭正式在苍山住下,过上了挂名弟子的生活。   在苍山的生活并没有哪里不好,季知庭对修行没有兴趣,所以入门以来从未去过修炼场,甚至连拜师也不曾,虽然身上挂着苍山弟子的名头,但实际上一直待在专属的偏僻别院里,除了朱五,并没有见过任何师长,连院门也没踏出过。   当然,苍山这方早就知道他的目的,苍山掌门也与季知庭的皇兄早有联络,早早就默许了他在苍山能有特殊对待,所以并未觉得这有何不妥。   季知庭每日在院中看书喝茶,与自己的护卫星池闲聊,甚至还在院中水塘里养了两条鲤鱼,日子过得相   当悠闲。   当然,季知庭也没有忘记,他曾经答应过朱五要参加集修的事情。   季知庭来到苍山后的第六日,就是集修的日子。   当他带着星池到达练功场的时候,苍山的外门弟子们已经几乎到齐,大家跪坐在蒲团上,皆面朝着后殿内庭风仙君神像的方向,一片威严肃穆的景象。   看得出来,苍山派牢记门规,对这场七日一次的集修相当看重。   所谓集修,便是由苍山派弟子们一同念诵经文,进行内修,这是相当寻常的修行方法,许多门派皆有集修,只是像这样规模的集修,却只有苍山才有。   当然季知庭仍然觉得奇怪,戚桐为什么要立下这样的规矩?集修与否,是那么重要的事么?   不过,虽然出于遵循规矩参加了集修,季知庭却没想过要像其他人那般跪拜殿内的那尊庭风仙君石像。   毕竟……他没有理由跪拜自己。   于是在来到练功场后,季知庭随意地找了个靠后的位置,撩起衣摆姿态放松地坐了下来。   场间不少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其中探寻畏惧与不满皆有。   季知庭来了苍山这么多天,占据了山门内大片位置,虽然挂了弟子的名头,却每天大门不出地在里边闲散度日,这些天关于他的传言自然不会少。   现在这位与修道之人格格不入的皇子殿下,在房间里待了这么多天后,终于第一次出现在人群中间,这当然引来了不少人的瞩目。   气氛因为季知庭的到来变得有些古怪,且季知庭到来之后非但不先敬奉仙人,还在所有人都跪着的时候,端端正正地坐在了蒲团上面,这更是引来了许多弟子的不满。   季知庭没有理会任何人的视线,闭目开始等待这场集修过去。   倒跟在他身旁的星池,整个人绷直了身子,看来就像是头猎犬,不停地对着那群目光不善的人龇牙咧嘴。   季知庭摇头阻止了他的动作。   正在这时,有身影从练功场那头走了过来。   来的人是此前接待过季知庭的青羽峰首席大弟子朱五,苍山外门弟子修行,多半见不到掌门峰主之类的人物,所以负责集修的自然就是朱五。   朱五来到众人跟前   ,眯眼笑着,先是向季知庭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好端端坐在蒲团上,神色微变了下,但到底没多说什么,很快就恢复了笑脸。   接着他开始向新来的弟子们讲述集修的意义,等说得差不多了,才点头道:“那么就开始吧,新入门的弟子没背过苍山经,便听我来念诵,我念一句,大家跟我默念一句,到将来你们就会了。”   他说过这话,便微微垂眸,沉声念了起来:“晦朔之间,合符行中,混沌鸿蒙,生律相从……”*   随着朱五开口,其余弟子也各自低头,轻声念了起来。   只有季知庭,他在听到朱五念诵的经文后,骤然抬眸朝他看去。   不对。   朱五所念的的确是修行经文,而且这是他上一世入门的必修经文,由千年前流传下来,即便是修为不高的外门弟子,也可以靠此获得浅薄修为,这经文本没有问题,可季知庭却注意到,这篇经文中有许多地方被人做了修改。   修改后的经文仍可修炼,并不会耽误修行,可多出来的修改,却生生在其中加了另一层用处。   应是……招魂术法!   几乎就是在季知庭心中做出这个判断的瞬间,他魂魄突然感受到一阵特殊的力量。   就仿佛有一股巨力,正蛮横地将他的魂魄自身体中撕扯而出。   这股力量过于不讲道理,令季知庭眼前似骤然一黑,他在疯狂的撕扯中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还是身侧的星池迅速反应过来,连忙扑上前扶住了他的身体。   “殿下!”星池异常焦急,但声音听在季知庭的耳中却忽近忽远,“殿下!您怎么了殿下!”   季知庭没来得及出声。   所有的感知在这瞬间消散,集修中的苍门弟子,紧张扶着他的星池,还有迅速靠过来的朱五,全部都在他的视线里暗了下去。   -   但季知庭视线从模糊到重新清晰,却仿佛只过了片刻。   季知庭睁眸看着眼前的情景。   意识短暂的失去又回归之后,他发现自己已不在后殿的修炼场中,而是来到了一处干净整洁的房间里。   可惜房间中的情景他无法看清,他所能看到的,只有床顶的帐幔,还有上面素洁的纹路。   他应该是躺在一张宽大的床上,之所以说是应该,是因为他没有办法去确认自己的状况,因为从他睁眼之后,他就发现自己此刻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四肢仿佛有千钧重,连眼皮也变得异常生涩,甚至连眨眼都无法做到。   在这瞬间季知庭只觉得自己的魂魄就像是附在了一具僵硬的木偶身上,根本无法挪动半分。   刚才发生了什么?   季知庭没有让慌乱占据自己的思绪,他飞快地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他先前还在苍山的练功场内进行集修,接着他听出了集修经文中的招魂咒术,随后……他的魂魄离开自己的躯体,来到了这处。   虽然无法知其缘由,但事情的答案却已经近在眼前——   这招魂咒术,招的是他的魂。   是谁在幕后操纵?   正当季知庭猜测之时,身前突然多出一道身影,他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脸颊。! 第3章   在感受到脸颊被抚摸的瞬间,季知庭听到某个声音在耳边唤出了他的名字。   不是此生的名字季景明,而是属于前世的那个名字。   季知庭。   “季知庭,你能听到我说的话,是么?”   耳畔的声音低沉温软,像是深林里淌过的一泓清泉,却带着略微沙哑。   季知庭突然之间从苍山来到这个不知是何处的地方,发觉自己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照理说此时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会觉得惊讶才对。   但此刻听到这声音,他仍难免骤然愣住。   这个声音,是戚桐。   纵然已经与前世划清界限,但再如何,这个人的声音他也不会听错。   可是距离他上一世已过去三百年,戚桐如今也该有三百多岁,他若没有寿终正寝,便应是已修炼成仙,没有了寿数限制。   但仙人自有规矩,得道后仙体无法在凡尘俗世停留太长时间,多半居于仙界之中,或者深居简出于洞府之内,按说不管他是否得道,自己都不可能再与之见面。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而且听戚桐刚才说的,他知道自己是有意识的?   季知庭此生从未想过自己能与戚桐重逢,上辈子的事情已经过去,季知庭也早就沉淀下心,将前尘往事当作是大梦一场,可当他再听见戚桐的声音时,他才明白人的情绪总是难由自身控制。   他承认即便过去多年,他仍无法做到在面对戚桐时心绪无波。   只是……与前世已然不同。   戚桐的手抚过他的脸颊,随后顺着他的脖颈往下,动作轻慢而温柔,指尖寸寸拂过他的衣物,随后将无法动弹的他轻轻扶起来倚靠在了床头。   而随着季知庭坐起身,他也终于清晰地看见了此刻正坐在他床边的戚桐。   季知庭心头仿佛被某种东西划过刹那,于是心口愈合了多年的疮疤便像是被骤然揭开,那伪装成已经愈合的伤口,重新露出了皮开肉绽的狰狞面貌,令他连呼吸都开始渐渐灼痛。   他本能地想要与戚桐拉开距离,但他现在无法动弹,也无法开口。   可他倏地发现,面前的戚桐与他记忆中的模样,竟   是完全不同的。   曾经的苍山戚桐,风姿绝艳剑法无双,在苍门年轻弟子中风头无两,永远是最受瞩目的存在。不光是在苍山,即便是在整个修道界,也找不出如戚桐这般耀眼的人物,仿佛天生便带着仙骨,无人不觉得他能得道升仙。   那时的戚桐在季知庭眼里就是神仙般的人,如清风朗月,濯濯出尘。   但此刻坐在他面前的戚桐,却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   他的面色是毫无血色的白,白得像是百年未见阳光,连手背的青筋都异常明显。他的脸颊相比从前清减了许多,五官轮廓虽看来并无变化,但那清风明月般的气息却再也不见,剩下的只有死水般的沉寂。   季知庭还注意到了他的眸子。   戚桐从前有一双很漂亮的眸子,瞳色比旁人更漆黑湛亮,笑起来像是轮弯月,平白的乱人心神,不说话时也似含笑,眼尾微微上挑,总似含情其中。   但现在的戚桐,那双总含笑的眸,却不知为何染上了赤红。   那双眼睛此刻正紧盯着季知庭,似有恨意,又似不舍。   季知庭听见戚桐又说道:“你为什么不答我的话?季知庭?”   季知庭没有办法答话。   他的身体不受自己的控制,并无办法开口。   所以他只能默然看着戚桐。   从重逢最初的惊慌和错乱。   到之后的晦涩难言。   再到现在……   或许是因为他无法挪动身体,只能盯着戚桐看的原因,他发现在经过最初撕裂般的痛楚之后,他胸口的钝痛随着时间逐渐减弱下来。   就像是骤然炸开的火焰,在狼狈的烧灼之后,那些屑沫带着火星渐渐凉了下来,露出了里面满片惨烈的狼藉。   季知庭直视着面前的戚桐,忽地在心中问自己,为什么刚才那瞬间,他想要仓皇逃离?   自己是无法面对戚桐吗?   不是的。   心底深处某个理智的声音终于掌控了主导,这么坚定地告诉了他。   季知庭在这瞬间彻底平静了下来。   亏欠?   并非如此。   憎恨?   事到如今他从未恨过。   执念?   于他来说,没有什么能跨过两世的执念。   那么,恋慕?   季知庭坐在床上,靠着床头静看这张熟悉的面孔,用最平静的心情感受着自己的心跳。   从前面对戚桐时的悸动,酸楚,痛苦,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面前的不过是个许久未见的故人。   与别人并无任何不同。   早在上辈子身死之时,他就已经将自己与戚桐的所有恩怨一笔勾销,他与戚桐两不相欠,情也好很也好都该随着上辈子的结束而迈向终结,便是见了面,自己也没有理由回避。   季知庭感觉心中迷雾渐渐散开,连眼前所见也变得清明起来。   他常说放下过往,却始终未能真正放下,直至此时再见到困锁自己前生的人,才倏忽明白,真正划下句点,并不是在他身死的刹那,而是在重逢之际。   因为他已经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已与往时不同。   季知庭在心底笑了。   松懈的,疲惫的,却前所未有的畅快的笑。   季知庭如今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表情自然也不会真的有所变化,但守在床边的戚桐,却忽地抬起眼,轻声问道:“你刚才是不是笑了?”   季知庭并不作答。   而戚桐却也没有要等待他回答的意思,他再次抚上季知庭的脸颊,眼睫微微垂下,凑近到用前额抵着季知庭的额头,含糊地低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是在看着我的……三百年了,季知庭,你要何时才愿醒来呢?”   季知庭:“……”   到这时候,彻底平静后的他已经看懂了自己此时的处境。   戚桐并不知道他醒着,他现在应该是被招魂咒术送到了戚桐面前的某具傀儡当中,无法动弹也无法开口。戚桐应是经常来到这具傀儡面前与之对话,但他却并没有发现,此时此刻这具傀儡身体里已经附上了他的魂魄。   他会被招魂咒招来这里,是因缘巧合,还是别人有意为之?   季知庭不清楚缘由,但他很清楚自己必须回去。   既然是招魂,那么现在他应该只是短暂地在咒术的作用下寄宿在这具躯体里,或许其他咒术能有方法破解。   季知庭在脑海里搜索着前世所学,心平气和地面对着戚桐,打算当自己从未见过对方,尽快回到自己的身体。   他现在情绪已经不再有起伏,也并没有其他的念想,他只想要回去。   但正在他这般想着的时候,正轻抚他面颊的戚桐,忽地垂下头,将脸埋在了他的颈间。   “真是好笑,你明明是活着的,不是吗?”戚桐的声音自季知庭耳侧传来,比先前更加清晰温柔,带着无限缱绻,气息温热地摩挲过季知庭的脖颈,令人有些发痒。   接着季知庭感到颈侧微微一痛。   不算多么尖锐的疼痛,他能够感觉到戚桐的齿尖轻轻抵在他的颈侧,那力道并未将他皮肤咬破,顶多是咬出了痕迹,不像是在泄愤,却像是在宣泄另一种情绪。   “你明明活着,会受伤,会留下印记,可是为什么你从来不肯回答我?”   戚桐松开季知庭,缓缓地开了口,随即他将柔软的唇瓣抵在了季知庭脖颈刚才被咬出齿痕的位置。   他专注地吻着那处。   声音越来越低哑,似宣誓似低诉,沉得像是字字染血。   “你是我的,季知庭,生死都是我的。”   “总有一日,我会将你唤回,总有一日,你……”   “……”   -   季知庭在晨光中睁眸醒来。   执着森冷的声音犹在耳畔,但眼前的场景已经换了一遍。   他所在的房间,已经变回了他在苍山院落中的小屋,阳光温软自窗外透进来,轻风吹得床畔帘幕窸窣作响,外面隐约有鸟鸣,以及更远处苍山弟子们晨练的声音。   回来了。   季知庭疲惫地想。   他自床上起身,还未看向身侧,就见某道身影直直扑到了他的床边,惊喜地叫了出来:“殿下!殿下您总算是醒过来了!您没事吧,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晕吗?要不要吃点什么?”   季知庭转过脸,看到了正满脸紧张的护卫星池。   星池眼底下有着浓郁的黑青,精神也不怎么好,看起来像是守了他一宿,根本没顾上睡觉。   季知庭原本打算调笑他的冒失,看到他这副模样,顿时又说不出口了,只抬手轻轻揉了揉他脑袋,说道:“我没事。”   星池委屈巴巴地蹲在他床边:“真的?”   季知庭点头,掀开被褥站起身,朝着窗边走去:“我昏睡了多久?”   星池原本还在担忧,但现在看季知庭神色平静,行动如常,看起来的确没有任何异样,他终于放下心来,松口气说道:“殿下昨天傍晚昏迷,到今早才醒过来。”   整整一夜。   季知庭若有所思,心里早已明白问题出在何处,他于是接着问道:“苍山的下次集修,是在六天后?”   星池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起这个,却还是应道:“是的。”   这场集修有问题,季知庭仍没弄明白戚桐定下集修规矩的目的,但他肯定不会再去了,他回过头,对星池说道:“替我告诉朱五,下次的集修我就不……”   他正这么说着,面前的星池抬眼盯着他,却突然“咦”了声,盯着他细白的颈间睁大眼睛道:“殿下,您的脖颈上,怎么会有个咬痕?”   季知庭微微一怔,抬手抚上了脖颈。! 第4章   季知庭身上突然出现的咬痕把星池给急坏了。   少年明明始终守在季知庭的身边,从未离开半步,但咬痕却确实地出现在了季知庭的身上,这让星池自责万分,不断向季知庭谢罪,说是自己的疏忽。   不过季知庭却并未追究。   他来到镜子面前,仔细照过自己脖子上咬痕的位置之后,心里很快便得到了答案。   这个位置,正是不久前他在“梦”里被戚桐所咬的位置。   也就是说,他在“那个地方”身上所受的伤痕,会被带到现在这具身体上来。   所以之前发生的一切,绝不是梦。   他的魂魄真的随着招魂咒术到了另一个地方,见到了戚桐。   季知庭不断思索着,星池看着他的神态,不知道自家殿下究竟是生气还是如何,整个人小心翼翼地不敢多说半句。   还是季知庭发现他的异样,才摇头温声说道:“没事,这不是你的过失。”   说过这句之后,他便转身走出了房间,开始如往常般在院落里品茶看书。   季知庭对于这些话说得模棱两可,星池一时间也没有办法判断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是他看着季知庭的侧颜,过了会儿也终于也慢慢放下心来。   殿下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似乎只是做了个无关紧要的梦,醒来后便不再计较了。   看来这次昏迷,只是虚惊一场。   -   不过季知庭毕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集修的地方昏迷的,这件事情所有外门弟子都亲眼见到,关于他的流言自然也就传开了来。   季知庭不怎么出门,所以这些流言全部都是星池带回来的。   “他们竟然说殿下是重病之下,才不得不选择来到苍山清修,想试试修行能不能续命!”   “还有人说,说殿下您是被妖邪缠身,所以才来苍山求医的。”   “还有还有,有人说殿下是不尊重庭风仙君,所以被仙人给惩罚了……”   季知庭听到前面都没什么表情变化,到最后一句,终于禁不住呛咳起来:“是吗?”   自己被自己降下神罚,这种说法倒挺新鲜。   季知庭对这些说法   并不在意,他也不怎么在乎其他人的心思,毕竟他与这庭院外的苍山弟子们并不会有接触,而他只要接下来不再去参加集修,他也不会再被招魂术法给拉走魂魄。   只是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正当季知庭这么想的时候,他的庭院里还真的来了位不速之客。   并且这位并不是从正门进来的。   不速之客来的时候,季知庭就在院中喝茶,星池跟在他身边数落着那群在外面造谣的弟子。院落墙外突然传来的声响,让两人同时停下了话语和动作,转头往动静传来的方向看去。   就在他们的注视之下,一只手突然从墙后伸出,摸索着攀住了墙头。   接着一颗脑袋鬼鬼祟祟地冒了出来。   季知庭:“……”   墙上的那颗脑袋:“……”   片刻之后,不速之客从墙上慢吞吞跳了下来,满脸无奈地走到了季知庭的面前:“那个,早啊。”   季知庭神色淡淡地看着他,而在他的身旁,星池已经板着脸抽出了身侧的剑。   这位不速之客连忙后退两步,慌张地摆手说道:“别这样!别这样,我不是什么恶人,我叫扶嘉阳,说起来其实你们还应该唤我声师兄才对!”   星池:“哪来的家伙敢占我们殿下便宜!”   扶嘉阳满脸惶急,赶紧解释起来。   听他解释过后,季知庭才知道,原来这位就是现在负责教习外门弟子功法的苍山泛海峰大弟子,是如今问渊峰主的首徒,正统的内门高手。   光听这身份,这本应该是位修为不低的强者,但从对方的行动来看,却实在没有半点强者风范。   季知庭抬眸认真看向对方。   扶嘉阳虽然是问渊峰首徒,看起来年纪却并不大,顶多二十出头,身上穿着苍山内门统一的蓝白弟子服,长得唇红齿白还有副人畜无害的娃娃脸。抿着唇的时候,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笑涡,大概是因为这样,他不论是任何神态,看起来都是纯然无害的样子。   季知庭倒没有怀疑这人的身份,他只是有些不解:“你来我的院落是要做什么?”   他记得他早就通知过朱五,自己的院落最好不要有人打扰。   然而扶嘉阳似乎根本没意识到季   知庭的烦扰,他眨了眨眼,挠了挠头说道:“我听说你病了,所以想来看看状况。”   他边这么说着,边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瓶丹药。   接着他掏出第二瓶,第三瓶……   没过多久,桌上就被他用药瓶给塞满了。   “这些是我能找到的所有种类的丹药,是我从泛海峰的丹药房里找来的,你快看看里面有没有能帮上你的。”扶嘉阳仔细地观察着季知庭的脸色,有些担忧地蹙着眉,“脸色看起来还行,脖子上为什么缠着绷带?是受伤了吗?我来帮你换换药?”   季知庭:“……”   他的脖子上当然没伤,不过是有个齿痕,所以他才将其缠上避免被旁人撞见。   他有些不习惯别人如此贴近,于是不动声色地与扶嘉阳拉开了距离,以温和疏离的语气说道:“多谢关心,我已经好了,这些丹药还是留给有需要的人好了,师兄请回吧。”   季知庭一番话说得周全,扶嘉阳竟然一时间也找不到反驳的机会。   眼看着星池过来要把他撵出去,他竟然干脆抱住了自己身旁的树,摇头说什么也不肯离开:“不行,我得看着你用过了药,确定你真的没事再走。”   季知庭抬起头,无声地注视着这个多管闲事的“师兄”,搞不懂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然而扶嘉阳满脸无辜,看起来纯良无害,根本让人看不出有什么复杂的心思。   半晌,季知庭终于从桌上随便挑了瓶滋养身体的药,服下后垂眸说道:“星池,送师兄回去。”   星池点了点头:“好的殿下。”   他对其他人当然不如对季知庭那么温和,不过看在扶嘉阳看起来是真的关心殿下的份上,星池对他也客气了不少。   季知庭仍旧坐在院中树下的石桌旁,等看着扶嘉阳的背影消失在院外,他才终于收回视线。   虽然这个扶嘉阳看起来有些奇怪,但季知庭也没有过多去考虑他的事情,反正他之后也不会再与对方接触。   季知庭的确是这么想的。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次日清晨,当他查看过自己脖子上稍微变淡的咬痕,重新将痕迹藏在绷带之下,踏出房间之时,他竟然又见到了坐在院落墙头上的扶嘉阳。   季知庭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   扶嘉阳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好半天才顺着墙根滑下来。   季知庭:“师兄这又是在做什么?”   扶嘉阳犹豫了一下,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瓶药,季知庭一眼便看出,这是昨天他挑选服下过的那瓶药。   还没等季知庭开口询问,扶嘉阳就主动坦白道:“这药需要接连服下五日才行,我给你送今天份的药,我问过丹药房那边了,这药是刚炼制好一日内服用药效最好,这是今天刚炼好的。”   季知庭盯着药瓶看了片刻,说道:“师兄有心了,但我已经好多了,用不上这药。”   然而扶嘉阳就像是没有听见他这番话,放下药之后又退开两步才说道:“好了,我就是来送药的,以后我每天给你送一粒过来,你记得好好服药!”   他说完这话,这次倒是没再盯着季知庭服药,迅速地翻墙跑开了。   季知庭:“……”   他不知道苍山究竟何时收了这样的弟子,也弄不懂对方究竟在想着什么。   接下来的好几天里,扶嘉阳真就如他之前所说,每天都会准时一大早来到季知庭的庭院里,翻墙给他留下一瓶药,接着又飞快转身离开,也不多说什么,但每次看到季知庭收下药,他都能露出欣喜异常的笑。   直到第六天早上,扶嘉阳如约送满了五天的药之后,终于没有再来到院落之中。   不过这间小院却来了另一位客人。   来的人是朱五,也就是苍山最初负责接待季知庭的人。   苍山外门是普通弟子修行的地方,待在这里的多半是还没能经历苍山入门考验,或者并不打算真正踏入修行的俗世弟子,而苍山内门则不同,内门共分四峰,分别是青羽峰,问渊峰,映月峰和泛海峰,每座山峰由各自峰主掌管,门下弟子皆各有所长,都是真正踏入修行的弟子。   外门弟子的教习,不需要各峰主亲自出面,多半是由内门杰出弟子担任。   朱五和扶嘉阳,就是这样的弟子,只不过这两位师兄性情习惯截然不同,扶嘉阳看起来心思单纯,不怎么与外面打交道,朱五却是个对世俗规矩相当熟悉的人,办事相当妥帖,说话也懂分寸,季知庭与其交谈,偶   尔都会错觉自己又回到了那局势复杂的皇城。   朱五知道季知庭喜静,平常都不会来打扰他,今日前来,也是时隔多日想要问问这位殿下在苍山住得如何,是否有哪里不妥,需不需要他再做点什么。   季知庭想了想,说道:“让扶嘉阳以后别再翻我墙就行。”   朱五听后愣了好久,终于忍不住别过头,噗嗤笑了出来。   季知庭一双黑眸盯着他。   朱五迅速意识到不妥,连忙收回笑意,无奈地说道:“殿下放心,我会去向扶嘉阳说的,我不知道他竟做过翻墙这种事……打扰到殿下静养,是我们苍山的不是,不过嘉阳没有恶意,还请殿下不要怪罪他。”   季知庭原本就没打算追究,他只是不想与人接触,只要扶嘉阳不再来这里就够了。   但朱五看起来却误会了他的意思,像是怕他为此发怒似的,朱五又主动解释道:“……扶嘉阳他小时候过得不太好。”   季知庭微微蹙眉,他对这件事情没有兴趣,正想开口打断,朱五却自顾自说了下去:“他是在十二岁的时候被映月峰主捡到,然后带回山门的,他以前是个乞丐,吃不饱穿不暖,连养大他的人也走了,他年纪小老被其他乞丐欺负,要不是林峰主碰巧救了他,他可能早就死了。好在他自己资质不错,到了苍山之后修行速度很快,没多久就进了内门,甚至还成了映月峰首席弟子。”   “以他的资质,他原本应该留在内门继续闭关修行,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这么做,他后来主动向林峰主提出要来外门,想要教习外门弟子。”这么说着,连朱五也禁不住笑了起来,“他的确是个怪人,连我也看不透他,他对每个外门弟子都掏心掏肺,要知道外门弟子入门的理由五花八门,许多人……”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话头,有些小心地看了眼季知庭。   季知庭好笑地说道:“你都说到这里了,便说下去吧。”   朱五忙解释道:“我这话并非在说殿下,只是外门弟子大半不是为了潜心修炼而来,但扶嘉阳却不管见了谁都热心教习,希望对方能修炼有成早入内门……也不管别人愿不愿听,每天拉着弟子们早起晨练,还与他们喂招,个个弄得遍体鳞伤,为此让不少弟子敢怒不敢言。”   季知庭听到这里,再想到这五天来扶嘉阳的行为,觉得这的确是对方会做的事情。   朱五这么解释过后,也没再多说,很快就起身离开,并承诺会劝说扶嘉阳,让他不再来烦扰季知庭。   而直到朱五离开之后,星池才从旁边走过来,收了朱五位置的茶盏,对季知庭嘀咕道:“殿下,那个扶嘉阳也太爱多管闲事了吧?殿下要是讨厌他的话,下次我守在墙头,不让他再有机会翻墙过来!”   季知庭笑了起来:“嗯。”   星池又继续说着怎么处置扶嘉阳,季知庭想了想,摇头阻止他道:“其实此人倒也并不讨厌。”   听他这么说,星池顿时愣住:“为什么?”   季知庭看了眼摆在旁边柜子上的五个药瓶,说道:“那人每天辛苦送药过来,我还因此厌恶他,岂不是太不知好歹?”   星池犹豫了一下:“可是,殿下您根本不需要这些药,而且您和他……”   季知庭:“嗯?”   星池想了想,虽然迟疑还是说了出来:“殿下跟他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我以为殿下肯定烦他很久了。”   季知庭有些失笑,他正要再说什么,但听到星池的说法,他又停顿下来,低声道:“完全不同么?”   他笑了笑,眼睫轻垂着,一如往常般疏离:“也是。”   -   傍晚时分,又到了苍山集修的时候。   季知庭这次没再去集修地点,虽然不清楚上次究竟是不是巧合,但他不打算再做这个尝试。   他用身体不适作为借口,将自己关在了房间当中,默默地等待集修时间过去。   星池就守在他的身边,不解地看着自家殿下,不明白他为什么今日没有如往常般在院中喝茶看书,反倒早早地进了屋里。   时间缓缓流逝,季知庭看着窗外,不知集修究竟进行到了哪一步。   按说招魂咒这种术法,只要被作为目标的魂魄不在施术者周围,应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不知道为什么,季知庭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很快,他的猜测就得到了验证。   在黄昏与夜幕交错的时分,季知庭头脑突然感觉到了一阵晕眩,他明明已经离集修场地很远,但不知道为什么,集修弟子们的声音,却依然穿透山间昏黄的余晖,钻进了他的耳中。   他感觉到灵魂正在被寸寸撕扯,离开自己如今的身体。   果然没有那么容易躲过。   最后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季知庭的意识遁入了黑暗。! 第5章   果然还是没有逃掉。   在意识再度清晰的瞬间,季知庭在心底叹了口气。   虽然这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但他心里其实也已经做好了准备,明白既然自己沾上了这件事情,就不太可能轻易化解掉,毕竟制造出这种事端的人是戚桐,是应该被普通人称之为神仙的存在。   季知庭于是不再去计较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而是专心观察起了周围的环境。   他这次魂魄进入的躯体,与上次应该是同一具,只不过这次周围的环境和之前大有不同。   他发觉自己所在的房间已经不是原来的那处,而是一间仿佛地宫般的阴暗环境。   这处地宫十分宽敞,宫殿的形状却十分奇怪,墙壁并非四面,而是约有十六面,每面墙上都悬着一盏莲灯,明明四周无风,但这些莲灯却仿佛在被什么力道所吹拂般,不断地摇晃着,照得他身下的影子不断晃动。   而季知庭自己,则正以盘腿打坐的姿态,坐在房间正中央的石台上。   季知庭还注意到,这座石台以他为中心,正有无数咒符延伸而出,从他身下一直延续到石台下方,接着又延伸至墙面上。   整个房间里满满都是符文,这些字隐约泛着金光,在火光晃动之下仿佛有生命般游曳着。   这是什么符咒?   季知庭对符法十分精通,但意外的是,他观察着自己视线所能及之处,仔细查看之下,却竟然无法分辨这些符咒究竟是什么作用。   只在转瞬之间,季知庭就明白了过来。   这些恐怕并不是仙门咒术。   那么是源自何处?魔门?还是别的什么失落多年的符法?   季知庭没法立刻做出判断,最重要的是,他上次魂魄被招来的时候,是见到了戚桐的,这咒术如果和戚桐有关系的话,后者是如何学会这种诡异咒术的?   又或者做出这种事情的并不是戚桐?   季知庭后面的这个猜测,很快就被粉碎了,因为戚桐从外面推门走了进来。   这件事情果然与戚桐有关。   时隔七日,再次以这种方式见到戚桐,季知庭已经不觉得意外了,他认真地注视着从门外踏入的戚桐,对   自己如今的状态很满意。   没有再像上次那样慌乱,他的心情没有更多的起伏。   他只是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戚桐招来,而戚桐上次又为何会对他说那样的话。戚桐当初恨他入骨,没有理由再想让他活过来。   和上次时一样,戚桐并没有发现他的魂魄在这具傀儡之中。   戚桐在进门之后,来到石台之前,以仙力弄破自己的指尖,然后异常熟练地在石台上画起了符文。   季知庭注意到,戚桐指尖的血在滴上石台之后,迅速地便渗入了石台之中,仿佛原本就刻在其上一般,字符的边缘泛起了浅淡的金色。   在这瞬间,季知庭终于有些明白了过来。   这满屋子的符文,似乎都是戚桐用自己的鲜血所书写的。只是这宫殿如此宽敞,地上墙上的符文如此密集,戚桐究竟耗费了多少鲜血,用了多长时间才写出了如此庞大的符文阵法?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季知庭心中疑惑,再次看向戚桐的时候,对方已经写完了符咒,他发现自己身下的石台上多了一个金色的咒文。   只多了一个字。   戚桐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似乎刚才的那个符文,就已经耗费了他大半的力量。   他额上微微见汗,但那双眸子却红得妖异,目光执着地盯着那个符文,神态中不知为何藏着一抹疯狂。   正在季知庭沉思之际,画好符咒的戚桐倏地抬起头来,看向季知庭面容。   刹那之间,季知庭甚至觉得戚桐已经发现了他魂魄的存在。   但是很快他就注意到,戚桐虽然看着他,但目光却十分飘忽,仿佛越过他的躯体,看向了更遥远的地方。   戚桐的目光渐渐变得温和起来,眸中的疯狂像是被有意识地压制了下去,渐渐地变成了另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他双手撑在石台上,凑近了季知庭,终于在他的耳畔轻声说道:“等我。”   “我就快成功了,等我。”   随着他说出这句话,季知庭在视线的余光中瞥见周围的金色符文似乎开始逐渐颤抖着发出更加明亮的颜色,那些符文在戚桐力量的引导下,分开又重叠,最终成了杂乱无章的一片,彻底将季知庭淹没其中。   等到季知庭再回神之际,他已经不在那处宫殿当中。   但意外的是,他也并没有回到苍山的庭院里。   季知庭发现那禁锢着自己躯体的束缚感已经没有了,他低下头,捏了捏拳头,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明白自己已经恢复了行动自由。   而在这同时,身边的戚桐也不见了踪影,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座相当陈旧的破庙。   有叫骂声隐约从里面传来。   这是何处?   和之前的那处地宫相比,这里的场景显然没那么真实,因为除了面前的破庙,周围的其他环境景色都是模糊的,根本无法接近,也看不清楚,仿佛只有这座破庙才是中心。   季知庭很快得出了结论,这里应该是某人的幻境。   既然是幻境,就没有办法伤到他,那么进去看看也无妨。   季知庭面色平静地踏进了破庙当中。   庙里正坐着四五个人,全是衣衫褴褛的乞丐,身上脏得厉害,头发也乱糟糟地纠缠在一起,就算仅是幻境,仿佛也能够闻到他们身上的馊臭的味道。   这破庙是乞丐们的聚集地,每座城里都有许多流浪乞丐,他们没有住处,睡在大街上人人喊打,只有寻个破烂的庙宇才能够勉强抵御夜晚的寒冷。   这群乞丐大部分都上了年纪,有人瘸了腿,也有人瞎着眼,只有一个男孩混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男孩十岁出头的样子,身形瘦得像个猴子,脸脏得看不清模样,只有那双眼睛显得又大又亮。   他正在被几个乞丐敲打着脑袋。   “交出来!赶紧的,我可是看到了,那个大小姐把铜板扔你碗里了!别当老子是瞎子!”   “哟,瞎子也听着声儿呢,是铜板没错了,怎么的,小子还想偷偷带出去?”   “废话什么呢,揍不就完事了!他娘的开始不听话了是吧?”   几个乞丐不停地用竹棍敲打着男孩,用手戳他脑门,污言秽语一句接着一句,而小孩缩着身子,死死地护着自己怀里的东西,紧闭着眼倔强地不肯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落在他身上的力道才小了些。   小孩谨慎地睁开一只眼,瞅着面前的老乞丐们,见他们没再继续打下去,才   眨巴着眼睛小声笑了起来:“不打啦?姜爷爷手疼了不?瘸子爷爷就别凑热闹了,动手都不方便,差点把自己给掀翻了,你们这点劲可不够让我吃苦的。”   他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笑了两声后悄悄地往门口的方向挪了两步:“行了,你们赶紧吃东西,我去外面再讨点!”   被称为姜爷爷的老乞丐没好气地瞪着他,伸出棍子试图戳他:“滚滚滚!小没良心的,你这点钱爱给谁花给谁花,老子不管了!饿死你算了!”   小孩吐了吐舌头,这次灵活地躲开了棍子。   他拍拍屁股站起来,捧着手里的东西往门口跑了两步,回头又笑着说道:“那我先出去一下,晚点再回来!”   没等几个老乞丐说话,他就迅速地跑走了,跑走的时候还偷偷地摸了摸被打疼的地方。   他一路跑出破庙,幻境里的情景也跟着有了改变,季知庭看着小孩跑出去的身影,眸中没有惊起半点波澜,他在沉默中跟了上去。   小孩离开破庙之后,就到了街市上面。   他身上又脏又臭,行人们大都将他当瘟疫般躲着,小孩也不在意,心情极好地跑着,没多久到了一处药铺外面。   药铺的人脸色嫌弃地驱赶着他,让他别在铺子门口捣乱,小孩连忙把身上的铜板全部掏出来,递给对方说明自己的来意。   在被问过好几次是不是偷来的钱之后,小孩终于成功买到了药膏,接着他高高兴兴地谢过对方,出门后又往前面跑去。   他跑得很急,因为赤着双足,踩在青石地板上啪塔啪塔的声响在离开闹市后尤其明显。   随着四周街道的灯火逐渐稀少,小孩终于在喘息当中,来到了某处看起来久无人住的庭院外面。   他鬼鬼祟祟似地往四周看了看,等确定四周无人之后,他终于踩着墙角的箱子和杂物,艰难地翻过墙,到了院子里面。   季知庭跟着进了院子,不过他并不是翻墙进去的,而是推门走进去的。   幻境里的人看不到他,自然不会注意这样的动静。   季知庭很快在庭院的角落里看到了刚才的小男孩,以及他身旁看起来和他年岁差不多的另一个男孩。   这个男孩长得很漂亮,穿着染血的白衣,虽然   脸色苍白,有些憔悴,但仍然粉雕玉琢的,干净得仿佛根本不该出现在这片落魄的院子里。   小乞丐和白衣男孩,看起来根本不可能有交集的两个人,就这么一起缩在角落里。   但看到小乞丐出现,白衣男孩却立刻抬头,对他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小乞丐也迅速地跑到了他的面前,小心翼翼地从怀里面掏出药膏,说道:“看看这是什么!”   白衣男孩怔了怔,小声说道:“你特地替我买的?”   小乞丐像是对他惊讶的表情很受用,笑着点了点头,接着开始扒拉白衣男孩的衣服:“快点,转过去转过去,让我给你上药。”   白衣男孩仍有些懵,却还是顺从地转过了身,任由对方给自己背上的伤口涂抹伤药。   抹药的过程并不轻松,白衣男孩疼得身子发抖,却没有说出半个疼字,只默默地承受着这样的痛楚。   直到小乞丐专注地替他上完药,又撕下他衣服下摆认真替他包扎好,他才红着眼圈小声说道:“谢谢。”   小乞丐听着他细弱的声音,噗嗤笑了起来。   “你真有意思。”小乞丐偏过头看他,朝他笑着说道,“你就不问问我的钱是不是偷来的吗,连刚才药铺的人都觉得我是偷来。”   白衣男孩摇了摇头,声音虽然很轻,但却异常肯定:“你不会。”   听到这句话,小乞丐怔了片刻,又笑了起来。   白衣男孩有些不解:“你为什么笑话我?”   小乞丐连忙摇头,抬起双手做出无辜的模样:“我没有。”   还没等白衣男孩发问,小乞丐就又说道:“我只是觉得你这么单纯容易被骗。”   白衣男孩再次换上认真的表情:“你不会骗我。”   小乞丐:“那我今天睡你这里,你给我当枕头,庙里面太破太冷了。”   白衣男孩犹豫了一下,往墙角里面缩了缩,作势要脱下自己的外袍:“我的衣服给你就不冷了,要是不够的话我用内息帮你取暖,你贴我近一点……”   小乞丐憋着笑:“骗你的。”   白衣男孩:“……”   小乞丐终于忍不住捂着肚子笑倒在地,他靠在墙边,边笑边说道:“都说了   不要太相信别人,你这么容易被骗,你师父是怎么让你出来的,你还说你是什么这一代最强的弟子,下山是斩妖除魔的,你这样子随便一个人妖怪都能把你骗得团团转。”   白衣男孩:“……”   他被笑得有些脸红,又有些着急,可是不知道该怎么辩解:“我真的是苍山首徒,我很强的!我会用很多符法咒术,还会御剑,但是……但是现在不行,我受伤了没法调用太多修为……”   小乞丐点头附和着他,满脸认真的样子:“唔,嗯嗯。”   白衣男孩更着急了:“我真的很强的!”   小乞丐:“嗯嗯,你说得对。”   “……”   两个人一番折腾,白衣男孩终于因为受伤而体力不支,开始困倦起来。小乞丐原本打算离开,但见白衣男孩闭上眼睛单薄脆弱的模样,又重新坐了下来,安安静静地守在他的身侧。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衣男孩突然说道:“我真的……还挺厉害的。”   小乞丐突然听他说这话,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嗯,逗你的,我知道。”   白衣男孩茫然地看着他:“那你刚才为什么那样?”   小乞丐:“因为你慌起来的样子好好玩。”   白衣男孩:“……”   小乞丐守在他的身边,抬头看着院落上方的星星,低声说道:“我知道的,在这些城镇外面,在很远很远的山林里面,有会飞的仙人,可以踏着剑满天飞,可以斩妖除魔,我以前一直很羡慕,很想亲眼看看,也想亲手斩妖除魔,我爷爷就是死在妖魔手里的……不说这个,我没见过真正的仙人,但我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应该也是个小仙人。”   白衣男孩不解:“为什么?”   小乞丐理所当然地道:“当然是因为你好看啊,这么好看不是仙人是什么?”   白衣男孩呆了一瞬,不明白他这种判断究竟是什么标准。   小乞丐又说道:“仙人们都住在天上吗?”   白衣男孩连忙摇头:“我不是仙人,我们是修道者,只有得道才能突破成仙人,那是很难的,天底下只有很少很少的人能够做到。”   小乞丐:“噢,我觉得我要是修仙肯定可以做到。”   白衣男孩眨巴着眼睛,怕他误会连忙说道:“真的很难很难,听说要九死一生,我们门派已经有五百年没有人突破成仙了。”   小乞丐:“那我也能。”   他说得没头没脑,也没有任何根据,但就是有着一股说不出的信心。   说话的时候眸子晶亮满是笑意,仿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湛然透彻。   白衣男孩看着他说话时的模样,仿佛被他给感染了,于是没来由地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嗯,你一定能。”   过了会儿,白衣男孩突然认真地说道:“你跟我回山门吧,我求师父收你为徒,你一定可以得道成仙的。”   小乞丐“哦”了声,目光在白衣男孩的身上停留片刻,随即笑着摇了头:“不行啊,我要留在这里。”   白衣男孩像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答案,不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问道:“为什么?你不是说你也想斩妖除魔吗?”   小乞丐笑着说道:“是啊,我从小是个孤儿,是爷爷在山洞里面捡到我,费尽心思把我拉扯大的,我小时候任性贪玩,常常自己到处乱跑,结果四岁的时候因为撞见妖怪,差点被吃了,是爷爷跑出来找到了我,把我从妖怪面前救了下来,结果他自己被吃了。”   白衣男孩听着他的话,喃喃道:“你那时候亲眼看到了……”   小乞丐点点头,说话的时候语气却漫不经心的:“是啊,我就在他面前呢,他被咬碎了脑袋,胳膊断了半截,我看着他被妖兽嚼断骨头,身上的血流了一地,那时候他还没断气,还在妖怪嘴里跟我说话呢,说叫我快点跑,快点跑。”   白衣男孩身上微僵,眼圈发红:“你……”   “骗你的。”小乞丐侧过脸,对他露出个大大咧咧的笑,“我早跑了,跑得可快了。”   白衣男孩没有说话,看起来还是很难过。   小乞丐接着说道:“我那时候才四岁,没了爷爷也不会自己讨饭,是其他跟爷爷一样的乞丐把我养大的,他们现在年纪都很大啦,没法再去外面风吹日晒了,他们以前把我拉扯大,现在我长大了,我得照顾好他们,他们看着对我挺凶,但其实都对我很好,所以我是不会去仙门的。”   白衣男孩红着眼眶看他。   小乞丐被他的样子惹得又笑起来:“你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你这样真的是小仙人吗,你是小泪人吧?你以后见到妖怪可怎么办,别人还没动手,你就被吓哭了。”   白衣男孩没应他这番调笑。   只是过了片刻,他才像是下定决心一样说道:“你不会斩妖除魔也没关系,我很强的,等我以后变得更厉害了,我替你斩妖除魔,你要斩谁我就帮你斩谁。”   他的话实在是太过认真,小乞丐明明是调笑着别人,这下却自己愣住了。   面对着白衣男孩的眼神,小乞丐叹了口气,这才摸了摸他的脑袋重新露出笑颜:“好啊,我们一起去闹得天底下不得安宁,以后谁敢说我的不是,我就告诉他我背后有你这位小仙人,你替我揍他丫的!”   白衣男孩斯斯文文的,没说过这种话,但听小乞丐这么说,还是学着他的模样,认真说道:“我替你揍他……丫的。”   不过他还是搞不懂为什么,小乞丐在听他说完这句以后又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白衣男孩连忙又说道:“不过也许不用等那么久,如果以后你不想在这里待着了,你还是可以来苍山找我。”   小乞丐:“嗯?”   白衣男孩没等他拒绝,就又说道:“你来苍山,我等你。”   小乞丐想了想,点头顺着他的话说道:“好啊,我来找你。”   随着这句话话音落下,四周的场景尽数消散,连带着场景中的人也模糊起来,一切就像是被风沙吹散的塑像,最终又归于了岁月中尘土的模样。   幻境消失了。   当季知庭再次在苍山熟悉的房间里醒来,他才缓缓坐起身,目光沉寂地看向窗外。   那段幻境,一直看到最后他才想起来。   那个小乞丐是他自己。   他竟然曾经有过那种模样。! 第6章   星池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季知庭沉默地盯着窗外的样子。   星池被吓了一跳,连忙奔到床边,向季知庭喊道:“殿下?殿下您没事吧?您终于醒过来了!”   季知庭起初没有什么反应,等到星池又叫了好几声,几乎都要急得哭出来,他才终于慢慢回过头,好笑地看着星池的动静,说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他这么说着,披衣走下了床。   星池惊疑地观察着季知庭的背影,仍然没有放下心来。   接着季知庭如常般行动,但星池却看起来根本没从惊慌中走出来,时常紧贴在季知庭身后,仔细地打量他的脸色,仿佛只要他稍微有什么不对,就做好了冲过去扶住他的准备。   季知庭被他这么盯着,终于也有点坐不住了,抬头问道:“你在干什么?”   星池:“……”   他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殿下,您都晕了两次了,昨天您晕倒的时候我都吓坏了,可是找人来又看不出什么问题,您真的没事吗?”   季知庭摇头,却并不出声。   他知道发生这种事情,自己光说没事,肯定没有办法让人放心,否则星池也不会这么盯着自己了。   不过关于招魂术,他却没有办法解释更多,毕竟这关系到整个苍山门人的集修,绝对不会是简单的事情。   不过季知庭也开始犹豫起来,他本以为自己只要听不见集修的声音,不在集修现场,魂魄就不会再被咒术给牵走,但现在看起来自己的做法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   那么他下次要怎么样再避免招魂咒在他的身上触发?   既然躲在这座庭院里不行,那就躲到更远的地方?   季知庭默然思索着这样的事情,但就在这时,他院落的墙头传来了熟悉的动静。   季知庭:“……”   星池已经先一步有了拔剑的动作,不过季知庭阻止了他。   片刻之后,扶嘉阳的脑袋从墙头上冒了出来。   看着坐在院中的季知庭和守在他身边的星池,扶嘉阳脸上顿时露出了灿烂的微笑,对着两人挥手打招呼道:“早啊,听说昨天师弟又昏迷了,我   特地来送药了!”   扶嘉阳的热情名副其实,他从墙头翻进来之后,就立刻解开了自己带来的包袱,把里面的药品叮叮当当倒了满桌子:“我听说之前的药没用,所以我就换了一批药带过来,这次我们用别的药试试吧?”   季知庭看着这位师兄热情的样子,想了想说道:“不必了,师兄请回吧,我的病不是药能够治愈的。”   未免这位再接连几天地爬墙过来,季知庭这次干脆直接拒绝了。   扶嘉阳满脸地不情不愿:“不行,关心师弟是我作为师兄应该做的事情,我怎么能让你在我们山门里出事还不闻不问呢!”   季知庭有些头疼,这位真的很难打发。   他接着花了好长时间,季知庭才终于送走满脸不甘的扶嘉阳,让庭院重新恢复清静。   可惜,第二天扶嘉阳就又过来了。   他不但来了,还带上了木剑木桩,以及许多秘籍,看起来气势汹汹颇有架势。   扶嘉阳进门后直接将东西摆到了季知庭的面前,相当自信地说道:“我已经想明白了,师弟会经常晕倒,丹房的同门还找不出症结,肯定是因为师弟身体太弱疏于修行,所以我特地把修炼要用的东西带来了,师弟既然怕生不愿和其他人一起修行,那我就每次教完其他人后,来这里单独帮助师弟修行!等到师弟身体好了,自然就不会再晕倒了!”   季知庭:“……”   虽然他从之前起就觉得这位扶嘉阳师兄头脑不太灵光,但到现在,他才明白自己还是低估了对方。   季知庭根本不想学什么修行,听完这话干脆直接让星池把人给丢出去。   可惜星池身为护卫,武功就算再高,也实在赶不上真正的修炼之人,扶嘉阳左闪右躲,竟然轻易地闪开了星池的进攻,就这么在季知庭的院子里赖了下来。   这人竟然真的开始帮助季知庭修炼起来。   季知庭不肯用木剑学剑招,他便自己主动走到季知庭面前练剑,道是只要看得多了,自然也就会了。   季知庭不肯学功法吐纳,扶嘉阳就每天在季知庭的面前念功法要诀,表示季知庭听得多了,自然就记住了。   这样好几天下来,季知庭原本冷清的小院,竟然因为扶嘉阳一   个人,变得热闹了起来。   季知庭每天早上睁眼就是扶嘉阳的笑脸,闭眼就是扶嘉阳的声音,就连在梦里,都仿佛看到扶嘉阳拉着他练功的身影。这么许多天下来,饶是季知庭有再好的脾气,也都没法再保持平静了。   这日扶嘉阳再来,发现季知庭竟然在墙头上栽种了好几株带刺的花藤。   可惜这点刺根本拦不住扶嘉阳,这人身法极好,根本没碰着刺,就这么熟练地翻墙进了院子。   然后他敲了敲季知庭的房门:“季师弟,该起来练功了!”   屋子里的季知庭面无表情地用被褥捂住了自己的脸。   许久之后,他才终于慢吞吞披上衣衫,走过去开门。   门外的扶嘉阳乐呵呵地站着,对自己等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着急,只笑着对季知庭晃了晃手里拎着的木剑:“师弟,来修炼吧!”   季知庭瞥了眼木剑,接着就要把门关上。   扶嘉阳连忙扶住门框,挤进来半个身子:“等等,师弟,你是不是生气了?”   季知庭语气平淡地说道:“不敢,师兄。”   扶嘉阳仔细地打量着他,认真说道:“不对,你看起来就是生气了,你眉心都皱起来了。”   季知庭:“……”   他发现自己没办法把扶嘉阳关在外面,于是干脆放弃了动作,转身自己走了出去。   扶嘉阳阴魂不散地跟在他的身后,心情不错地说道:“你终于有点表情了,我之前真的差点以为你是石头成精呢,不管说什么好像都是没有感情的样子。”   季知庭边往前走边不悦地说道:“所以师兄现在满意了?”   扶嘉阳摇摇头:“不,我本来是打算让你开心来着,你笑起来应该挺好看的,结果不小心弄糟了惹你生气了。”   季知庭:“师兄知道我在生气就好。”   扶嘉阳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不过看季知庭没有停步的日子,他连忙又跟上去:“我是真的想让你高兴一点!不要每天总是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   季知庭:“我喜欢独处,师兄你让我独处我就很高兴了。”   扶嘉阳根本不信他这话:“当然不是,我已经观察过了,你每天待在院子里面,其实根本   不高兴,你只是对其他事情都没兴趣,你自己待着坐在院里树下,看一本书能看一整天,连页都不带翻的,因为你根本就没在看,你只是在发呆。”   季知庭脚步微顿,没想到扶嘉阳看着大大咧咧,却竟然观察了这么多。   扶嘉阳没注意到他停步,还在不停地往前走,结果就这么直接撞在了季知庭的背上。   “师弟!”扶嘉阳捂着额头,见他终于停步,连忙说道:“与其在院子里发呆,不如跟我出去走走怎么样,你会觉得我说的话是有道理的!”   季知庭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转头就要回到自己房间:“不怎么样。”   结果下一刻,他就感觉自己的腿上一紧。   这位师兄竟然完全不顾形象地就这么抱住了他的大腿,死活不肯松手。   季知庭:“…………”   跟扶嘉阳纠缠了许久之后,季知庭终于认命地跟着他出了院子。   他们出门的时候,星池才刚从山下采购回来,见着季知庭竟然跟扶嘉阳肩并肩踏出院子,他整个人瞪大眼睛,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扶嘉阳好不容易带季知庭出来,整个人相当兴奋,一路上就像是个土财主,不停地向身后的季知庭炫耀山门里面的一切。   然而季知庭现在心情不好,说话也根本不再装模作样,半点不留情面。   扶嘉阳:“师弟你看,这是我们主殿,牌匾据说是千年前的某位仙人突破之前亲手写下的,据说上面是留着灵气的。”   季知庭:“亲手写的不假,灵气早就散了,对修行没有任何帮助,字也不怎么样。”   扶嘉阳:“师弟快看,这是我们喂养的灵鱼,据说吐息能够除去秽气,不吃寻常鱼食。”   季知庭:“普通的鱼罢了,你要是再给它喂清水不给鱼食,它可能要死给你看了。”   扶嘉阳:“对了,这个是我师父以前除妖带回来的宝铃,据说挂在这里可以驱邪避恶……”   季知庭:“这东西根本不是饰品,能不能把它放回原来的底座上面?”   扶嘉阳:“啊哈哈。”   扶嘉阳不停地说着,季知庭则不停拆台,两人一路走过去被不少同门弟子看见,大家都露出了惊异的表情   ,似乎想不到季知庭这位皇子竟然有天肯主动踏出那座院落。   两人走了好一阵之后,终于来到了后殿,也就是摆放庭风仙君塑像的位置附近。   扶嘉阳说了半天也有些累了,他站在后殿外面,突然回头向身后的季知庭问道:“师弟,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对苍门其实很了解?”   季知庭瞥了他一眼:“师兄想错了,我都是听星池说的。”   扶嘉阳盯着他看,不知道究竟是信了没有。   不过季知庭听他说了一路,也不想再听他继续介绍苍山的风土人情,于是在沉默中突然开口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扶嘉阳看着他,像是没明白他这问题的意思。   季知庭收回视线,说道:“每天来给我送药,帮我排解心事,关心我的事情。”   这么说过之后,季知庭又迅速补充道:“虽然我不需要。”   扶嘉阳:“……”   他感受着这位师弟的心思,想了会儿终于笑起来说道:“因为我喜欢苍山。”   这是季知庭完全没有想过的答案。   季知庭微微蹙眉,将视线重新落回到他的身上,才发现扶嘉阳的笑容明亮得晃眼,像是没有任何愁绪。   接着扶嘉阳说道:“你看到那边的庭风仙君了吗?”   季知庭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正好与殿内那尊石像对上眼。   庭风仙君,也就是季知庭。   只是这石像跟他前世生得不像,这一世也不像,也不知道究竟是雕刻的人根本没见过他胡乱凿刻,还是他功底太差无法还原。   季知庭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说道:“跟他有什么关系吗?”   扶嘉阳笑着说道:“嗯,你常年生在皇城,应该没有听说过庭风仙君的故事吧,传闻中他跟我一样,小时候也是乞丐出身,城中乞讨的时候还要帮着照顾几名老乞丐,每天都过得很辛苦。”   季知庭默然不语,对这段故事并不陌生。   毕竟他昨天才在幻境中看过。   扶嘉阳接着说道:“传闻庭风仙君以前曾经被苍山看上,请来山中修行,可是为了照顾其他年迈的乞丐,他拒绝了这样的邀请。他真正来到苍山,踏上修行之路,是在十   六岁的时候。”   扶嘉阳没有说错,看起来过了这么多年,门派的记载中也并没有错。   季知庭这么想着,不过他不明白,扶嘉阳提起这些是想说什么。   扶嘉阳说道:“我跟庭风仙君一样,以前也是乞丐,也被带到了苍山,而且我们还一样,都是在十六岁才真正踏上修行之道。”   十六岁,对普通人来说尚且年轻,还有许多的事情可以做。   但对于修道来说,却已经是错过了最好的奠基年纪。   用山门的话说,就是已经错过了打好根基的时候,这个年纪开始修炼几乎已经没法再有所成了。   扶嘉阳又说:“刚进山门的时候,我就听师父向我说过,这个年纪修行,根本不可能修出个名堂,我可能一被子都没办法入道,只能待在外门浇花扫地,做个杂役弟子。当时我也很失落,我向往仗剑而行的日子,可我虽然到了山门,却好像仍然只是个什么都做不到的普通人。不过在那时候,我听别人说起了庭风仙君的事迹,是他让我产生了继续修行下去的念头。”   “传闻中庭风仙君是个天才,他十六岁才入门,所有人都以为他一辈子只能当个外门弟子,他却在入门仅仅五天之内,就成功入道,进入了内门,拜入青羽峰。而且在拜入内门之后,他的修为晋升速度极快,所有人都赶不上他,他就像是不知道疲倦,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修行上,把所有的精神都用在了自身的目标上,不管是遇上了什么危险,永远不知疲惫,也从来没有退缩过。”   季知庭:“……”   他不是没有听人夸过自己,但像扶嘉阳连语气里都带着钦佩和崇拜的,却是少之又少。   他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而扶嘉阳已经继续说道:“像庭风仙君这样的人,必定是可以修炼成仙的,因为他清楚自己的目标,心里有自己的道,他永远走在对的道路上,自然而然就走成了一条笔直的登天之道。”   扶嘉阳摇头又笑:“我没有庭风仙君那么厉害,我只是个普通人,但我也会去想,既然庭风仙君能够做到,为什么我做不到呢。所以我后来一刻不停地修炼,不断地打磨自己,花了四年的时间终于成功入道,拜入了山门。”   季知庭看着扶嘉   阳,很难想到这个看起来不太正经的人,竟然也有过这样的过往。   修道之人年纪本就模糊,扶嘉阳虽然看起来二十出头,但年岁应该不止如此。   扶嘉阳说道:“其实我说这个,没有别的意思,是庭风仙君给了我入道的决心,然后是苍山的门人们给了我继续走下去的力气。当初在我修炼的那几年里,师父每天都会来看我,替我答疑解惑,从来未曾怪我愚笨,师兄们会经常来帮我,给我带山下的好酒好菜,丹房的师姐也心疼我,有时候会给我带一些不错的丹药助我修行。都说修行之路只靠自己,但若不是有他们推我,我根本没法踏进修行之门。”   季知庭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扶嘉阳想说的究竟是什么。   他问道:“苍山有你说的那么好么?”   扶嘉阳点点头:“当然,我是在所有人的帮助之下才踏进修行之门的,我喜欢苍山这个地方,所以我希望其他弟子来到这里之后,也能够得到帮助,喜欢上这个山门。”   其中当然也包括季知庭。   季知庭听后哑然失笑,没想到扶嘉阳的原因如此纯粹且理直气壮。   他无奈又好笑地看着扶嘉阳,问道:“你就这么笃定,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对苍山产生归属感?我只是个皇子,我来自皇城,对修道没有半点兴趣,只是在这里借宿而已,等风头过去之后我就会转头离开。”   扶嘉阳眨眨眼:“那也没有关系,至少你在苍山的这段时间,我得让你对这里留下不错的印象。”   季知庭没见过这么把苍山当自己家的人。   而这时候扶嘉阳已经笃定地笑着说道:“没关系,就算你不喜欢苍山,你也总会喜欢庭风仙君的,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庭风仙君这么强大正直的人物呢!”   季知庭:“……”   他这次是真的说不出话了,因为他发现扶嘉阳的表情是相当认真的。   这个人是真的相当崇拜庭风仙君。! 第7章   庭风仙君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季知庭知道,但又不太知道。   他了解真正的庭风仙君,知道他不是什么正直强大的人,但他却不了解典籍当中的庭风仙君,他心里的确有些不解,究竟是多么误导人的典籍,才会让其他人看过之后会崇拜上庭风仙君?   怀揣着这样复杂的疑惑,季知庭终于没有忍住,主动找到了外门的藏书阁,然后找到了和庭风仙君有关的典籍。   典籍上面提到了庭风仙君的过往,和之前扶嘉阳说的没有太多区别,典籍上面记载着庭风仙君十六岁入门,短短两天入道,在拜入山门之后仅用了两年就成为门内最强大的弟子之一,然后下山四处斩妖除魔的故事。   关于庭风仙君的前二十年,典籍里面着墨很多,写得相当详细,就连他什么时候下山,多久上山复命,每次打败了多少敌人,之后又遭遇了什么,路上见到了谁,全部都详细地写着。   书写这本典籍的人似乎对他的事情相当了解,把他的生平过往全部不漏的书写了下来。   季知庭专注地看着,直到视线落到某行文字的上面。   庭风仙君二十四岁时,与当时门派中同样作为年轻弟子佼佼者的戚桐结为道侣。   道侣。   看着这两个字,季知庭视线停留片刻,又迅速移开。   在这之后,这本典籍上的记载就开始变得潦草起来。   不再有详细的记载,许多事情都被模糊地带过,就连许多大事,也都被仿佛故意地消磨掉,最后所有的记录只剩下一片狼藉。   庭风仙君离开门派,与戚桐分道扬镳。   多年后再度回归门派,与戚桐联手对抗敌人,复又离开。   典籍的最后一页,是庭风仙君在突破成仙时的最后一战,典籍记录上面说,庭风仙君设计将当时侵扰人间的妖邪全部引上苍山,自身耗费大量真力,设下天地法阵,最终成功地消灭妖邪,得道成仙。   而他的道侣戚桐与他同日突破成仙,却并未选择进入仙界,只留在苍山成为掌门,帮助当时已经在战斗中破败不堪的苍生重新恢复生机,直到苍山彻底恢复元气,方才飞升去寻庭风仙君。   季知庭看到   这里,已经无法判断戚桐究竟做了什么样的打算。   这本典籍,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戚桐亲自写的。   上面许多的事件,原本就是只有他和戚桐才知道的事情,然而书写的人却全部详细地写了上去,其中每件事情都没有任何错漏,如果不是十分了解他的人,根本不可能写出来这些东西。   可是这最后的真相,却被戚桐用寥寥几笔所覆盖了。   当时在苍山顶端,他的确将所有的妖邪都引了过来,并且开启大阵算是成功解决了它们。   他也的确突破境界,成为了仙人。   可也在突破的同时,他死在了那里。   为什么戚桐要骗所有人说他还活着?而且还编造出他是苍山庇护这种事情?   季知庭在沉默中合上这本书,在其他弟子惊讶不解的目光中,独自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庭院里。   -   经过季知庭与扶嘉阳之前的那番对话,扶嘉阳更加缠上了季知庭,并且态度也变得更加随意起来,仿佛两个人互通了什么秘密,就成了同一条船上的人。   季知庭对他已经懒得再计较了,能做的事情就是尽量当他不在,不去理会他的话语。   但扶嘉阳却显然不满足于此,总是在他走神的时候开口提醒:“你为什么不肯说话?反正都是在发呆,跟别人多聊聊不好吗?你都成了庭风仙君的崇拜者了,为什么不能跟我一起好好修炼呢?”   前面的话都还好,听到最后这句话,季知庭忍不住蹙眉问了出来:“我什么时候成了庭风仙君的崇拜者?”   扶嘉阳听他这么问候,顿时神秘地笑了起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我们聊过之后,你偷偷去了藏书阁,翻看了那本庭风仙君的典籍,你肯定是敬佩他老人家才会特地去翻看的,你还说你没有?”   “……”   季知庭不知道自己何时就成了“老人家”,不过这种事情他是绝对不可能认的。   但大概是因为扶嘉阳太缠人了,季知庭又懒得再花时间去管他,这么一来二去,扶嘉阳竟然真的成为了季知庭小院的常客,他几乎每天都会来到这里,有时候聊天有时候练功,有时候要拉着季知庭一起练,被拒绝之后又自己埋头苦练,看   起来已经不客气到把自己当成了这座庭院的半个主人。   季知庭从最开始不想让他进来,到之后不想开口理他,再到最后烦到不停开口损他,也逐渐完成了态度上的转变。   在此之前,连季知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一世竟会有对谁不客气的时候。   而他的态度转变,也让身为护卫的星池都忍不住大为震惊,像是根本没想过他冷淡又温和的殿下,竟然也会有这么出言刻薄的时候。   日子就这样到了第三次集修的时候。   因为有着前两次的经验,季知庭实在不想再被招魂一次,于是主动提出了要去其他地方,避开这次集修。   在准备之后,中午吃过东西,季知庭就带着星池准备往山下去。   不过在这期间,撞见了行色匆匆的朱五。   朱五不知道在着急着什么,眉头皱得很紧,季知庭虽然不清楚他在烦扰什么,但也知道自己是个外人没必要过问,所以客客气气地招呼过之后,就要与他擦肩而过。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朱五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后,却突然抬起了头,向季知庭问道:“殿下,您有见到扶嘉阳吗?”   季知庭听他这话,并没有立刻回答。   朱五于是连忙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今天扶嘉阳突然失踪,我在山门里面到处都找不到他,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我听说他最近经常会去殿下的院子里,所以……”   季知庭摇头,说道:“今日我没见过他。”   朱五得到这答案似乎有些失望,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回了神色,苦笑着说道:“我也只是随便问问,打扰殿下了,我想起来昨日好像有外门弟子去外面狩猎,结果被困在了山林里面,也许扶嘉阳是去帮忙救他们了,我再去看看,殿下您……”   他说到这里,像是才注意到季知庭的衣着和星池手里面拿着的东西。   季知庭说道:“有点事需要下山处理,今天晚上就会回来。”   他这么说了,朱五也没有办法多问什么,于是没再过问,匆匆忙忙地又朝另一边跑去了。   看起来应该是想要再继续调查更多的事情。   季知庭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很快就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去。   星池跟在他的身后,有些担忧地问道:“殿下,那个烦人精不会真的出什么事吧?”   季知庭径自往前走去,他原本不打算回答星池的话,但看他紧张的样子,季知庭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说道:“你不是不喜欢那个家伙吗?”   星池:“……”   他有些心虚地躲着季知庭的目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这几天扶嘉阳每天过来,星池的确也不怎么欢迎对方,每天都故意跟他生气,做出想办法要赶人出去的样子。   但看今天星池的表情,他明显是已经习惯了扶嘉阳在的日子,开始担心起对方了。   季知庭知道这是为什么,星池虽然每天陪在他的身边,但到底不是和他一样对什么都没兴趣的人,这是个正常的少年人,有少年的热血与心性,自然喜欢热闹,喜欢有趣的东西。   扶嘉阳的到来,让星池每天多了不少乐趣,星池自然是喜欢与这人相处的。   季知庭说道:“放心。”   星池怔了怔,往旁边看了看才意识到季知庭这句话应该是对他说的。   星池连忙追上季知庭问道:“殿下?您的意思是扶嘉阳他没事吗?”   季知庭低声说道:“如果他就在山门附近没有走远的话,暂时应该是不会出事的。”   这是他所能给星池的最好答复,扶嘉阳如何他并不想出手去管,只要对方死不了,那就不算是什么大事。   而现在更加重要的大事是,他不能再被招魂了。   他已经经历过两次这样的事情,两次见到了戚桐,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对方,他心里面都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有什么糟糕的事情正在发生着,而他却难以进行判断并做出准备。   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季知庭带着星池,来到了苍山脚下的小镇上,寻到了一处不错的酒楼。   两个人在酒楼里面点了些东西,季知庭不怎么想吃,就全都给星池了,星池满脸惊喜,赶紧坐下来饱餐了一顿,接着两人又去街上逛了会儿,等到时间差不多到苍山集修时,季知庭才带着星池找到一处客栈,定了一处房间。   星池对他的行为有些不解:“殿下?您若是累了,我们回山上   去?”   他不明白明明决定好了今晚回山,季知庭却仍要在这里定一处房间。   季知庭只说道:“等会儿会发生什么,我也没有办法确定。”   他们进入房间当中,季知庭来到靠窗的桌前坐下,一手支着额说道:“但如果我晕倒了,你不要惊慌,就像之前那样将我送到床上,守着我自然醒来就好,你能答应我么?”   星池有些茫然地看着季知庭,又看看旁边的床,虽然不明白他这样说的理由,但还是咬牙点了点头。   星池:“殿下,您怎么知道要昏倒,您最近看起来身体没有任何问题,怎么可能……”   然而星池的话还没有说完,他面前的季知庭就忽地闭上眼睛,整个人失了力量般软软倒在了桌上。   星池顿时瞪大眼睛,迅速地冲了过去:“殿下?殿下!”   -   季知庭是听着星池的喊声陷入黑暗的。   毫无疑问地,等到他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那处苍山脚下的客栈房间里了。   他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苍山。   季知庭见到面前的场景,霎时怔在了原地。   为什么会是苍山?   就在不久之前,季知庭还刚从苍山下山,为了避开集修,他做了不少的事情,但好像无论如何都没有用处,自从那次被招魂之后,无论他躲到多远的地方,他都总能听到那集修的念诵声,然后被魂魄被牵引到戚桐的身边去。   季知庭不明白这究竟算是什么状况,但看起来下次他已经不用再躲了,毕竟根本躲不掉。   那既然在那头躲不掉,他或许就应该想办法,在戚桐这头解决问题。   季知庭这么想着,抬眸看向了四周的环境。   面前的场景的确是苍山没错,不管是山门,还是里面的大殿,大殿外的鱼缸,山石,还有……   当季知庭这么想着的时候,他走到了后殿,然后发现这里如今空空如也,只有一棵古老的松树,歪歪扭扭地立着。   这里是……   季知庭瞬间明白了过来。   这里的确是苍山,但却不是现在的苍山,而是过去的苍山,一个庭风仙君还没有成为庇护的苍山。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   季知庭再次意识到,自己仍然在幻境当中,不过改换了时间和地点。   不过既然上次的幻境出现的是和他有关的事情,那么这次的幻境,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季知庭这样想着,同时抬步往前走去,没过多久,他就来到了某处弟子房间中。   他果然在这里找到了自己。   准确的说,应该是十六岁的他自己。   十六岁的季知庭才刚拜入苍山,成为外门弟子,今天应该是他入山的第一天。   和他一起进入山门的还有很多其他弟子,但季知庭是这群人当中年纪最大的,也是看起来最脏的。他穿着相当破旧的衣服,整个人脏到看不出原本的皮肤颜色,每个人都躲着他,其他弟子都在背地里对着他议论纷纷,说他其实是个讨不到饭的叫花子,走投无路才想拜入山门,根本没想过真的要修行。   毕竟他当时已经十六岁,在其他人看来根本无法再入道。   可季知庭没有去理会这些人。   季知庭来到这处房门前的时候,十六岁的季知庭刚刚换好衣服走出来。   季知庭当了十六年的乞丐,根本不懂得怎么穿正常的衣服,他的弟子服是刚拿到的,他怕自己把衣服弄脏了,在拿的时候只敢用两只手指轻轻拎着,不敢更多地接触。   然后他认真地洗了个澡,仔细刷洗着自己的身体,过了很长时间才走出来,换上准备好的干净弟子服。   换上新衣服的季知庭觉得新鲜有趣,忍不住对着自己打量了很久。   刚入门的这天,带他上山的人让他好好修整,所以没有安排其他事情,只说次日再进行修行,鉴定他的天赋,看他是否适合修行。   所以无所事事的季知庭在换好衣服之后,干脆在自己的房间外面逛了起来,其间甚至还拉着旁边路过的人,向笑吟吟地向他们询问:“你们看我穿这个合适吗?有没有很奇怪?好不好看?”   被他问到的弟子们满头雾水,觉得他有病,赶紧跑开了。   季知庭忍不住觉得有趣,自己又跑到水边去照,感觉自己生得也许还行。   这么照过之后,他往四周看了看,又抓住了一个路过的弟子:“请问你知道山门里有个叫做戚桐的弟子吗?”   他问出这话,对面的弟子总算没有当场离开,而是换了副表情上下打量起他来,接着狐疑地问道:“你找戚桐师兄?你不是刚入门吗,你怎么会认识戚桐师兄?”   听对方这么说,季知庭知道自己问对了人,于是又说道:“这么说你知道戚桐在哪里?怎么样他很厉害吗?”   对面的弟子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向了季知庭。! 第8章   季知庭最终还是没能够打听到戚桐的所在。   那名弟子根本不相信季知庭认识戚桐,只当他是个偷鸡耍滑想要和人套近乎的家伙,于是把他给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还说像戚桐师兄那样实力强大宅心仁厚神仙般的人物,肯定不会认识季知庭这种家伙。   季知庭听着也不恼,听到某几句对戚桐的夸赞时,甚至忍不住跟着点头:“对对,他可不就是小仙人。”   那名弟子看着他的反应,更觉得诡异又无言,瞪了他两眼后赶紧走了。   留下季知庭满脸笑容地站在原地。   “看起来果然没有骗我,是真的很厉害啊……”   十六岁的季知庭脸上莫名有种满足和自豪感,仿佛被夸的是自己一样。   他高高兴兴地走出弟子居,又开始抓人打听起来。   他别的什么也不问,逢人便只问和戚桐有关的事情,别人问他和戚桐是什么关系,他就说是很要好的朋友。   当然,并没有人相信他这些话,其他弟子有的比较和善,以为他是戚桐的崇拜者,于是耐心地跟他讲了不少戚桐师兄斩妖除魔名声响彻修行界的事迹,还有的弟子脾气不好,认为他想找戚桐攀关系,于是劈头盖脸骂他一顿。   但不管别人怎么说,季知庭都是一副不生气的样子,笑眯眯地站在那里。   非常巧合的是,当天下午,季知庭在外门转了一圈之后,竟然真的听说戚桐刚刚完成一次重要的斩妖任务,从外面回来了。   根据弟子们的说法,戚桐是青羽峰主的入门弟子,从小由峰主抚养长大,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是门内大弟子,修行天赋可说是天纵奇才,百年以来无人能与之相提并论。   不过只有十六岁的年纪,却已经在修行界有着相当高的声望,是年轻一辈中声名最盛的弟子,也是所有人认为最有可能突破升仙的年轻弟子。   关于戚桐的传闻,季知庭打听了一整天也没打听完,但只要是提起他的人,没有人不为他的实力所叹服,不为他的心性所折服。   季知庭全程都听得很高兴,别人夸得越厉害,他模样越是自豪,其他弟子问他究竟在傻乐什么,他就说因为自己和戚桐有过约定,以后要一起斩妖除魔   。   其他人当然是不信他的,季知庭也没有想让谁相信。   听说戚桐要回来的时候,十六岁的季知庭跟在人堆里面,朝着山门挤了过去。   当季知庭赶到的时候,山门处已经堆满了弟子,外门弟子少有机会见到身为首徒的戚桐,所以全都兴奋地睁大了眼睛,想要一睹戚桐的风采。   季知庭在挤的过程当中,也是差点被推搡在地,不过他在市井混得多了,也不怕这种场面,相当灵活地就钻到了一个相当不错的位置。   正在人群喧哗之时,空旷的天际突然传来了某种尖啸声。   所有人都抬头看了过去。   那声音就像是鹰唳长空,又或是利刃划破苍穹,季知庭来不及去弄清楚,就见天际有数道身影倏然而至,飘然降落到山门前的空地之间。   十六岁的季知庭站在人群里,微笑着看向人群中心的戚桐。   而转世后的季知庭站在人群之外,看着人堆里过去的自己。   很长时间后,转世后的季知庭才将目光落到戚桐的身上。   十六岁的戚桐,模样和上次幻境回忆里已经大不相同。   这么说或许有些偏颇,其实他的五官并未改变多少,至少季知庭记得,自己当初站在人堆里,隔着其他那么多的弟子,见到戚桐第一眼的时候,就立刻认出了他。   戚桐的模样没变,但身上的气质却变了很多,他不再是当初虚弱地缩在院子角落里,满身是伤需要人照顾的白衣男孩。   在看到戚桐的刹那,十六岁的季知庭才意识到,那些所有弟子所说的传言都是对的,但又都不太对,因为真正的戚桐分明比他们口中所说还要优秀,还要无瑕出尘,就像是天底下最清澈的那片海,最轻和的那缕风,最绚丽的那抹朝阳。   仿佛连季知庭从别人那学来的所有好词用在他的身上,都还嫌不够。   时隔多年,季知庭仍然记得自己再见到戚桐时,心中难以言说的喜悦与卑劣。   他看到戚桐一身白衣,低眸温和地与其他弟子交谈着什么。   看到人群中过去的自己面带着笑容,却并未上前与戚桐相认,只是转过身往人群之外走去。   有名先前听他问过戚桐的弟子,见到   他转身离开的动作,于是故意调笑起来:“你刚才不是还问起戚桐师兄吗?不是说戚桐师兄是你的朋友,你还救过他吗?怎么不去找他说说话?”   少年季知庭笑容没有自脸上褪去,神色仍然自若,回头对这名弟子眨了眨眼说道:“不去了,我突然改变主意了。”   弟子嗤笑起来:“为何改变主意?怕被发现师兄根本不认识你?”   少年季知庭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只若有所思地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我不该这样子去见他。”   他突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点头自顾自地说道:“没错,他没有让我失望,我也不能让他失望,我得变得更好才能走到他身边去,你说对不对?”   他听起来像是在与那名弟子对话,但却并不在意对方的回答。   那弟子脸色古怪,骂了他句“有病”,转过头继续看热闹了。   转世后的季知庭默然将视线停留在少年的自己身上。   正在这时,周围的环境陷入一片昏黑,山门处密密麻麻的人群逐渐消失,连少年戚桐和季知庭的身影也化作光芒片片碎裂,最终只剩下季知庭自己。   -   眼前重新恢复光明。   季知庭睁开眼睛的时候,星池正站在窗口处,担忧地往外看着。   外面还有许多嘈杂的声音,偶尔有两声惊叫传来。   季知庭脑海中仍是当初自己转身离开的背影,在起身的刹那,他甚至有些恍惚,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上辈子的季知庭,还是如今的季景明,又或者两者都不是。   等到外面的惊叫声越来越大,他终于在蹙眉间记起,他现在是在苍山脚下的客栈当中。   季知庭抬起头,向窗边的星池问道:“发生了什么?”   星池像是才注意到季知庭醒来,他连忙来到季知庭的身旁,沉默片刻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神色认真地对季知庭问道:“殿下,您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您可以……”   他话还没有问完,季知庭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主动问道:“你想去哪?”   星池怔了一下,随即苦笑起来:“果然每次都瞒不过殿下。”   季知庭没等星池再开口解释,自己披上床头放着的外   衫,起身来到了窗边往外看去。   这里是刚才星池所站的位置,季知庭目光所及之处,原本安宁的小镇现在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远处的某座房屋着了火,不少人正从那方奔逃而来,而在火光之中,季知庭隐约能够见到一道蓝白色的身影,以及诡异的漆黑影子。   寻常人难以察觉的阴寒气息自那处缓缓渗透而来,令季知庭感觉有些不适。   火光中的是一头有着数百年修为的妖邪,而在他面前战斗着的那人,则是季知庭这几日里经常见到的扶嘉阳。   扶嘉阳正在与对方战斗?   季知庭神情莫辨地看着这幕,他不认为扶嘉阳这是正确的做法,他看得出对方的修为境界,以他的修为,与有着数百年修为的妖邪作对,根本就是自找死路。   “莽撞。”   季知庭这么说着,转身往外走去。   星池看他的动作,连忙问道:“殿下,您是打算……”   季知庭头也没回地跨出房间:“这里如此混乱,我们没办法应付,自然是该远离,回到山门之中求援。”   星池听他这么说,咬了咬牙赶紧跟在他的后面,低声说道:“殿下,请殿下恕罪,我已经问过其他人,从此地回到山门路上没有危险,还请殿下您先回到山上,扶嘉阳那边有危险,我……我想……”   季知庭沉默下来,问道:“你也要如此莽撞?”   虽然季知庭没有说任何重话,但听到他的话后,星池还是惭愧地低下了头,小声地说道:“殿下,没有人帮他,他会死在那里的,求援来不及救他。”   季知庭没有立刻回应星池的话。   求援来不及救人,他当然是知道的。   从转世重生之后,季知庭就始终待在皇城当中,皇城戒备森严,季知庭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遇到过妖邪了,到今日见到这东西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仍然无法面不改色地面对这些东西。   它们身上的寒意,还有那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都令季知庭不自觉回忆起那晚的火光,还有从前那群妖邪的血溅落在他脸上的冰冷濡湿。   那不是他该去管的事情,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但季知庭同时又看到了星池小心翼翼的目光。   星池是他这一世在街上捡回来的,他和季知庭上辈子一样是个乞丐,那时候他明明自己都受了伤一瘸一拐,却仍在保护街边差点被马车伤到的小童。   星池成为他护卫的时候只有十岁,季知庭知道,星池与他不同,他是个会随时随地对看不惯的一切仗义出手的人,他的出身让他自小心里没太多规矩,但对季知庭,他却从来都忠心耿耿。   这大概是星池第一次试图在季知庭的面前自己做决定。   季知庭对此十分平静,只说道:“你也救不了他。”   星池小声说道:“总好过什么都不去做。”   季知庭没有反驳他,也没有应允他,只自己抬步走出了房门。   星池弄不明白季知庭的心思,只能同样走了出去。   这时候季知庭已经看到了街边那群受伤的人,还有他们身边正在忙着搀扶帮忙的大夫和小童。季知庭走上前去,从身上掏出从皇城带出来的上品伤药,递给了大夫。   正在忙着救人的大夫怔了怔,随即向季知庭道:“谢谢,这伤药应该不便宜……”   “不过是随手罢了。”季知庭抬头看向仍在灼着火光的那处,接着转过头打算自行回到山门中。   这时候他听到了身后大夫与伤者的对话:“怎么样了?那里面还有伤者吗?你还撑得住吗?”   “没……应该是没有了……”那名伤者喘息着,艰难说道:“那名苍山的大侠来来回回好多趟,把所有人都给救出来了,身上被妖怪抓了要多伤口,身上都快没几处好地方了……大夫您还是将这好伤药留给大侠吧,我……我这伤还撑得住。”   两人的对话到这里,星池终于听不下去,着急地转身朝火光处跑去。   季知庭在这瞬间停下了脚步。! 第9章   斩妖除魔。   季知庭已经记不起来,自己上次有这样的念头,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前世的他从小是个乞丐,被爷爷所收养,但事实上关于爷爷的记忆,在他脑海中已经不怎么清晰了。   他唯一记得的,就是四岁那年,街市上突然传来叫喊,所有人都在奔逃,而他在奔逃中捡到了别人掉下的一颗糖葫芦。他看着嘴馋,要吃的时候那颗糖葫芦却又被人给撞掉了。   爷爷抱起他要跟随人流离开,而他却惦记着那颗糖葫芦,哭着挣扎着死活要回去找。   后来爷爷心疼他哭,才答应要替他把糖葫芦找回来。   最终,爷爷和糖葫芦都没有回来,季知庭独自在角落里等了很久,等到惨叫和嘶吼声传来,他小心翼翼从角落里探出头,才发现自己的爷爷已经只剩下半截身子,正被一只巨大的妖兽叼在嘴里。   爷爷已经没有了气息,半个脑袋不知道去了哪里,剩下的那只浑浊的眼睛仍然大睁着。他的手里面抓着一颗红色的冰糖葫芦,随着妖兽的动作,那只手也在轻轻地摇晃着,仿佛在向他挥手。   那就是季知庭对爷爷最后的记忆了。   在那之后,他便被其他乞丐们抚养着长大。   只是在那之后,他再也不敢向任何人提出任性的请求,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没有任性资格的,他必须要过得很小心,才能够避免身边的人再被命运剥夺。   可即便这样,在十六岁那年,一场妖兽带来的瘟疫还是带走了陪伴季知庭长大的老乞丐们。   季知庭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个人。   在那之后,他就踏上了苍山,因为他知道苍山有人在等他,那是他在世上唯一能够去的地方了。   当然,那时候对他来说,踏上苍山还有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想要亲手斩尽世间所有妖邪。   他从前所受的所有苦难,都是妖邪所带来的,他所失去的一切,也都源自于此,季知庭那时候的想法无比纯粹,简单得不需要任何顾虑,他只希望自己能够替死去的爷爷们做一些事,替他们报仇,让他们安息,希望这世间再不会有人为妖邪所苦。   或许是因为刚刚在幻境中看到了那些过去层   发生过的事,所以现在季知庭的脑中仍残留着那时候转身自戚桐身边离开的自己。   那时候他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如约来到苍山,拜入门派。   但因为十六岁早就过了打下根基的年纪,所以带他上山的人只让他入外门做杂役弟子。   季知庭对这样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他很清楚自己还没有能够让人认同的实力,所以在踏入山门之后,他本分地接受了安排,打算从杂役弟子做起,再想办法修行。   他也的确想要找到戚桐,想知道当初自己救下的那个文文弱弱的白衣男孩,究竟长成了什么模样。想和他实现当初的约定,两人并肩而行斩妖除魔。   直到他看到戚桐衣袂翩然从天而降,瞬间成为人群中最瞩目的那人。   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站在戚桐身边的资格,至少在那时是没有的。   戚桐是天上最光芒闪耀的太阳,而他却是地里的泥尘,他不能将那样的戚桐拽下来,陪在自己的身旁。   而他如果只是个寻常的外门弟子,想要安定下来再缓慢修行,他永远都无法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   季知庭离开人群,独自回到房间当中。   那日过后,就是苍山弟子的入门测试,每个弟子都会通过苍山独传法诀以判断是否能够入道修行。   这套法诀在苍山已流传多年,弟子们每年都会在外门前山广场举行入道仪式,其中有新弟子也有老弟子,只要能够成功用法诀激发自身灵力入道,就可以进入内门作为正式弟子。   但因为这套法诀对修行天赋要求极高,初次接触几乎无人能够入道,所以弟子们多半都会在幼年时打下修行基础,通过常年累积激发灵力。   季知庭从前没有修行过,没有任何根基,但十六岁已经是入道的最后期限,如果没有办法入道,他就只能永远留在外门。   可是非常不幸,季知庭的初次尝试没能够成功。   眼看着四周不断有弟子入道成功,被其他内门中人接走,季知庭却始终坐在那里,体内空空荡荡无法感受到任何灵气,更不必提入道。   当天他在修炼广场坐到了夜晚降临,仍然没能够感受到半点灵气。   入道仪式结束,所有成功的弟子都进入了内门   ,没成功的弟子都泄气地离开,季知庭却仍没有走。   如今再回忆起来,季知庭已经不太记得,他支撑着他的执念究竟是什么。   第二天他仍没有走,有路过的人见到他的模样,忍不住发出嘲笑。   第三天,他几乎昏倒过去,是一名好心的师姐给他带了些水,又送了点食物。   第四天,更多的人知道了他的事情,于是时常有人在经过的时候好奇看他,偷偷议论。   第五天……   到第五天,见到朝阳的那一刻,季知庭感受到一团灵气聚集在了自己胸腹之间。   他成功了。   虽然当时有许多弟子都无法相信,就连来接他入内门的师兄表情都很奇怪,但季知庭的确成功用了五天入道,正式成为了内门中人。   但即便是如了内门,季知庭仍然没有主动去见戚桐,他入门后进了问渊峰,潜心修行剑术,每天用所有能够利用的时间以提升修为,花了很大的功夫,过了好几年的岁月,终于才获得下山斩妖除魔的资格。   除魔卫道是他的执念,是他修行的唯一理由,也是他由衷想要一生去做的事情。   至少曾经是这样的。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遗忘这件事情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每次出剑,脑中都会回想起戚桐失望的目光?   他已经无法再出剑了,很长时间里,季知庭在执剑时,都能够感受到自己右手的颤抖,总有声音出现在他的脑海深处,告诉他这是错的,这是错的,这是……错的。   可是……   回忆的场景逐渐消散,季知庭站在苍山脚下的城镇街道之中,前方是通往苍山的路,身后是在妖兽袭击之下混乱不堪的街道,有人浑身浴血,有人满脸惊慌,有人痛苦地□□,人正在火起之处,为众人不顾生死拼命相护,还有人明知毫无胜算,依旧决然往那处冲去。   这是否仍是错误?   出剑,真是错么?   心底的枷锁似乎在这一刻有了松动,季知庭缓缓闭上双目,此时周围的风声停了。   哭声亦停了,杂乱的脚步声仿佛凝滞,周围的一切都宛若静止。   季知庭在万物皆静中睁开双眸,往前   踏出一步,下一刻,他的身影凭空出现在火场之中。   眼前是一间被毁坏得看不出原貌的屋子,在他的正前方,一头三人高的妖兽浑身长着粗粝的棕色短毛,头顶着巨大的尖刺,正抬起巨大的右臂,将掌中的墙体碎片砸向地面的人。   地面躺着的是已经满身是伤昏迷不醒的扶嘉阳,而星池也在他的身侧不远处,额头破了处口子,正在不断往外冒血,看样子同样失去了意识。   妖兽的袭击就要降落到他们的身上,一旦落下必是血肉横飞的场景。   是错么?   除魔卫道可是错?   出手救人可算错?   可扶嘉阳与星池用命换镇民平安,又怎算是错?   季知庭先前站在街道之间,听着满街风声哭声惊叫声,用了很长的时间去思考,可是此刻他站在这里,看到妖兽的攻击,他不再有片刻犹豫。   铮然剑声,倏然在火光中响起。   火光明亮,又瞬间黯淡,细窄的剑光如同长夜尽头的晨辉,绽开在一片炽烈之中。   剑光过后,便是妖兽的身影霎时顿住,血线在他的身上延伸开来,赤色的血珠自纹路中扩散,最终带走了这庞然大物身体内的活气,使其缓缓栽倒下来。   妖兽的倒下伴随着轰然重响,而季知庭踏着火光跨过妖兽躯体,来到了扶嘉阳与星池的面前。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剑,还有剑锋上缓缓滑下的血珠,感觉到身体内仿佛也被灼上了一层火,正在不断地向他的四肢百骸涌去。   这瞬间他蓦然有种错觉,似乎曾经作为镣铐禁锢着自己四肢的某种东西,渐渐地破碎开来。   出剑是错么?   季知庭终于有了答案。   没有什么对错,不过是随心而为罢了。   世间所有的决定,皆不过是,问心无愧。   季知庭低下头,看着面前已经昏迷的两人,抬手将他们给抓起来,扔出了火场范围。   动作实在算不上温柔。   -   半日之后,星池才在苍山的院落中苏醒过来。   在醒来的刹那,星池都还以为自己是在火场当中,他紧张地起身,口中大喊道:“小心妖兽!快跑……”   等注意到眼前既没有火,也没有什么妖兽,他才终于反应过来,在回过味之后,又连忙回头四处看去,找到了季知庭的身影:“殿下!殿下您没事太好了,扶嘉阳呢?他怎么样了?”   季知庭无言地看着他,随即又转过身,让他看见了后方另一张床榻上躺着的扶嘉阳。   星池看得出扶嘉阳虽然伤重,但并没有大碍,他松口气才拍了拍心口:“吓死我了,我以为我都死定了,我记得当时我们两个都被妖兽给打得半死,应该是……”   说到这里,星池突然怔住,连忙问道:“等等,是谁救了我们?”   季知庭平静地坐在桌前,品了口茶说道:“不知,我带着苍山的师兄赶来的时候,你们已经被人救出来了。”   星池眨了眨眼,实在回忆不起来当时的场景,他只揉了揉肩膀,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皱眉道:“奇怪,我怎么觉得身上好疼,自己像被人拎起来狠狠摔过。”   季知庭:“……”   正在这时候,扶嘉阳也龇牙咧嘴地坐了起来,他来不及看自己身上的伤势,起身后神情激动地说道:“是留影剑!我那时候迷迷糊糊……但我好像看到了留影剑的剑光!”! 第10章   “真的是留影剑!我绝对不会看错!”   季知庭的院落当中,充斥着扶嘉阳的声音,他专注地描述着自己那日看到的场景:“我肯定不会弄错,那柄剑就放在内门的大殿里,我以前每天都会去打扫大殿,我认得那把剑的模样!”   他这么说着仍嫌不够,脸上满是仰慕欣喜地继续描述道:“霜白的剑锋,剑影却有一抹青色,这绝对是留影剑错不了!”   自从受伤被带回山门之后,扶嘉阳就来到了季知庭的院落休养。   其实扶嘉阳原本该去自己的房间,但因为他那边还有其他弟子来来往往过于嘈杂,再加上星池也受了伤,所以朱五觉得倒不如让这两个人在同一处休养,也比较方便照顾。   朱五这么向季知庭请求的时候,原本以为季知庭会拒绝,但出人意料的是,季知庭坐在房间里抿着茶,听完他的请求之后,竟然随意地就点头答应了下来,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这让熟悉季知庭脾气的朱五大为震惊,甚至忍不住怀疑季知庭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当然,他也知道季知庭如果想要对付扶嘉阳,没有必要用什么手段。   于是扶嘉阳就这么躺进了季知庭的院落里。   季知庭的院落很大,光是空房间就有不少,扶嘉阳来这里休养倒是不会给季知庭带来什么困扰,只不过这人嗓门有些大,稍微吵了点。   扶嘉阳现在和星池分别躺在一间房的两张床上,虽然伤口还没结痂,但不妨碍他继续激动:“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应该也看见了吧?当时你不就在现场吗?”   星池恹恹地看着他,搞不懂这人怎么那么活力充沛,他翻过身捂住脑袋:“不知道,我昏过去了。”   扶嘉阳惋惜地说道:“没看到留影剑那抹剑光,也太可惜了。”   他说得像是星池错过了什么天大的好事般。   季知庭就坐在房间里的桌旁看书,这时候有其他弟子进门替两人换药,季知庭便开口说道:“照你所说,留影剑不是应该在苍山内门的大殿里吗?为什么你会在山脚下看到剑光?”   扶嘉阳等的就是这句问话,他不顾身上的伤口疼痛,爬起来认真说道:“当然是因为庭风   仙君!留影剑是庭风仙君的佩剑,能用它的当然也只有庭风仙君!所以我是被庭风仙君救下来的!他老人家显灵了!”   季知庭:“……”   他还是头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显灵”这种说法。   扶嘉阳仍然在不停说着,星池听不下去了,揉了揉额角说道:“我才不信这种事情,要真是神仙他怎么不早点出来保护咱们,还要等我们快死的时候才出来?他就是故意想看我们重伤吗?这世上有这种庇护神吗?”   季知庭:“……”   莫名被星池说了一通,季知庭却无法做出任何反驳,他在被呛住之前放下手里的茶水,低声说道:“扶嘉阳既然说自己看到了留影剑,那只要去看看留影剑还在不在大殿,不就知道神仙有没有出手了么?”   扶嘉阳眨了眨眼睛,说道:“也许他只是招来用用又放回去了呢?”   虽然扶嘉阳看起来不太聪明,但不得不说他的猜测是完全正确的。   季知庭当时出手,的确是习惯性地召唤出了留影剑,这把剑伴随他已有多年,他每次斩妖都是用的这把剑,但等用过之后,他才想起来这剑现在应该是被苍山派供奉起来了。   ……所以用过之后季知庭赶紧把留影剑在虚空中又送回了原处。   希望没有人发现这把剑被动过,季知庭这样想着,他并不想重拾以前的身份。   在他出神地想着这些事的时候,扶嘉阳注意到季知庭的神情,忽地惊诧道:“师弟!你刚才是不是笑了!”   季知庭微微抬眸,面无表情地看向扶嘉阳。   虽然他现在是这幅神色,但扶嘉阳却看着他,相当笃定地说道:“我肯定没看错,师弟你看起来心情很好!你真的笑了!”   听到他这么说话,星池也瞬间不顾伤势坐了起来:“真的?!”   季知庭:“……”   他没觉得自己刚才在笑,不过眼前这两人的反应让他不禁挑起了眉头,季知庭问道:“这很奇怪吗?”   星池迅速点头:“殿下以前从来不笑的。”   扶嘉阳也跟着说:“师弟你每天都板着脸,从前看起来就像是对什么都没兴趣的样子。”   季知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扶嘉阳连忙道:“对对对就是这个表情!”   星池疯狂点头。   季知庭不想理会这两人了。   扶嘉阳若有所思地又说道:“总感觉你比以前看起来轻松了很多,像是放下了什么东西一样……”   季知庭站起身,不想再陪这两个家伙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他往门外走去,边离开边说道:“扶师兄还是好好休养吧,我已经让朱五师兄通知内门的师伯,准备将你送去内门治疗了,听说其他师兄都很担心扶师兄的状况,正打算一起来研究怎么替你治伤。”   扶嘉阳好不容易听他说这么大一串话,正准备高兴,就发现这话的内容有些不对劲。   他连忙变了脸色:“什么?你通知内门了?那群家伙要来研究我?!”   说话的时候扶嘉阳的声音都快变了,他试图从床上起身逃跑,然而伤势在身他也没办法离开,动了两下就痛苦地跌回了床上。   季知庭笑了起来:“扶师兄就安心养伤吧。”   他在房门口最后留下了这么句话,接着就转身离开了。   扶嘉阳此刻已经整个人都痛苦的扭曲了面孔:“救命……那群丹房的弟子每次见到伤者就跟饿狼见了兔子一样!天天拿人试药,师弟你该不会是故意害我的吧!师弟!”   他边痛苦地喊着,边又求助于星池:“星池你快劝劝你们殿下!让他改变主意啊!”   然而当他转过头看清星池的表情时,他却瞬间怔住。   星池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季知庭离开的方向,神情百感交集,竟是不自觉地落下了泪。   扶嘉阳看到这场景,顿时整个人都慌乱起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喂,你……我只是想让你帮忙……”   星池没有理会扶嘉阳,或者说根本没注意到扶嘉阳说了什么,他只是专注地看着季知庭离开的方向,好半晌才低声说道:“殿下以前从不会这样说玩笑话,他从来不曾露出这么轻松的表情,他真的……”   后面的话星池没有再说下去,他只是无声地垂着泪,既欣喜又感动。   而扶嘉阳原本还想闹腾,看他的反应之后,瞬间也将话吞回了肚子里,只同样将目光投向了季知庭离开的方向。   -   夜晚。   苍山内门大殿外的夜明珠一如过去数百年间,融融暖光温和地照亮着夜色。   在巍峨大殿的前方,一道身影走路带风,疾步到了门前。   然而还未来得及进入大门,他就被迫地停下了脚步,因为此时此刻,在大殿的门前,已经有人先他一步到来,正负手立在那处,仰着头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等在殿外的这人穿着身黑白两色相织的广袖长袍,看模样尚且年轻,模样偏嫩,一双眼睛微微含笑,长得人畜无害,仿佛是个未经世事的富家子弟。他看样子在这里等待已久,见到台阶下的人赶来,他顿时笑出声来,用带调侃的语气说道:“我就知道,在这里肯定能蹲到你。”   脚步匆匆赶来的那人瞬间无言:“……”   这人的模样同样年轻,且五官很是端正温和,他身上的衣着也相当讲究,白衣白袍外加上头上的白玉簪子,整个人看起来出尘无瑕,身上自然带着温润之气,只是他赶来时匆忙的脚步,暴露了他内心的急躁。   如果此时有其他弟子在场,必然无人敢相信,素来沉稳温润的青羽峰峰主戚阮,竟然会有这样慌忙的时候。   而此刻等在大殿前方的那人,则是大名鼎鼎的苍山掌门,齐慧月。   虽然戚阮认为这家伙根本没有半点掌门模样。   戚阮此时蹙着眉头,不大情愿地向齐慧月说道:“看来你也知道了。”   齐慧月点头笑起来:“那名弟子都快把我们苍山的天都喊破了,说是亲眼见到了留影剑,还说什么是庭风仙君救了他,说自己绝对不会看错。都闹到这种程度了,我怎么能不来凑个热闹?”   戚阮眉头仍旧紧紧蹙着:“不过是不懂事的年轻弟子罢了,你真的相信他?”   齐慧月摊手说道:“我不知道啊,不过你不相信的话,你怎么也来了?”   戚阮:“……”   齐慧月哈哈笑了两声:“走吧,等你很久了,进去看看。”   戚阮表情古怪:“你等我干什么?”   齐慧月又笑:“我等着你一起去确认啊,这都看不出来吗?”   戚阮察觉到了不对劲:“你在紧张?”   齐慧月:“哈哈哈哈,我堂堂苍山派掌门,怎么可能这么容易紧张?你在说什么啊?”   戚阮叹了口气,没有去揭穿他:“瞧你堂堂掌门就这点出息。”   事实上,戚阮自己也在紧张。   两位如今苍山的大人物,此刻并肩踏入大殿当中,言语中虽不动声色,实际上两人的表情和略微局促的脚步,却都暴露了他们各自的心思。   他们的确在紧张,因为他们都在怕,怕好不容易得到的消息,却只是一场空欢喜而已。   毕竟,在一百多年前,他们亲眼见到那人被妖兽啃食尸骨无存。   没人敢奢望他真的能回来。! 第11章   扶嘉阳在季知庭这里没休养几天,就被一群突然涌入的内门弟子给抓走了。   等到十天后他再回到前山,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就连季知庭也不得不承认,虽然泛海峰的丹房弟子们手段残忍了点,治疗的过程稍微出手狠辣了点,但治疗效果却是不错的。   扶嘉阳从内门被放出来之后,几乎是立刻就奔到了季知庭的院子门口。   “知庭师弟!星池师弟!我已经痊愈啦!”他扯着嗓门向院内喊到。   季知庭看似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说道:“行,知道了。”   扶嘉阳根本没被他的冷淡给吓到,兴致勃勃地钻进院子里,自顾自坐了下来,开始询问起季知庭这段时日有没有认真修炼,有没有好好服药,还有没有再莫名其妙地晕倒,俨然已经摆出了长辈的架势。   殊不知他在季知庭的心里只是个小屁孩罢了。   事实上,在扶嘉阳治伤的这些天里,季知庭的确还晕倒过一次。   每次苍山集修的日子,季知庭都会因为招魂咒术的关系而魂魄出窍,被召唤到戚桐身边那个未知的所在。   不过非常幸运的是,他这次被招魂过去后并没有再陷入回忆的幻境当中,也没有遇到戚桐,他就这么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面静坐了半日,随后魂魄回到了苍山。   当然,季知庭也想过,为什么他早前几次被招魂过去,戚桐都在他的旁边,而这次却不在了?   是不是因为他有别的事情需要处理?   季知庭无从得知,但他也不想去细究。   思绪回到当下,看扶嘉阳关切的样子,季知庭不打算告诉他实话,只说道:“你不需要操心这个。”   扶嘉阳霎时睁大了眼睛,惊讶地说道:“师弟你是不是跟着其他师兄师姐学坏了!”   以前的季知庭知书达理,虽然有着贵为皇子殿下的身份,待人却向来随和,从不会倚仗自己的身份,只是在这份随和当中,他却总保持着疏离。   所以在旁人看来,这位殿下就仿佛是画景中的虚假倒影,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而如今扶嘉阳却觉得这抹倒影逐渐清晰起来,仿佛从缥缈的雾气,逐渐变得可以   触碰了。   季知庭这样说话,虽然听起来很不客气,但与他的距离却似乎比以往近了不少。   扶嘉阳满脸欣慰,翘着唇角跟季知庭拌嘴起来。   而这时候伤势早已痊愈的星池也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看到扶嘉阳后撇了撇嘴,说道:“啧,你这家伙怎么阴魂不散又来了。上次的事情吃到苦头了吧,你到处造谣说看到留影剑了,结果门派的前辈们去看过之后,发现留影剑根本就没有动过,我早说了,哪有什么神仙满山跑的,那种神仙怎么会闲到来救你?”   季知庭:“……”   他不动声色地揉了揉额角。   扶嘉阳仍然固执:“不,我确定我看到了,掌门他们没有查到,肯定是因为庭风仙君不肯暴露行踪。”   星池耸了耸肩,并不信他的话。   扶嘉阳也没花功夫解释,他接着转过头朝季知庭看过来:“对了,我这次来找你们是为了入道的事情,你们应该都已经知道了吧,再过两天就是入道仪式了!要是能成功入道,你们就能进入内门修行,拜入四大峰主门下,正式踏上修行之途了!”   季知庭听到这里,表情没什么变化,声音也没有半点起伏:“是么?”   扶嘉阳对季知庭的事情本就关心,现在连忙说道:“我知道你不愿修行,但其实等你入道之后你就会明白,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   季知庭:“能跟我说说现在苍山的各大峰主都是谁么?”   扶嘉阳还在继续劝说着季知庭,他本以为季知庭是不愿加入内门修行的,等听到这里,他才骤然反应过来,怔怔问道:“什么?”   季知庭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接着又问道:“对了,掌门叫什么名字?”   扶嘉阳这才像是明白了过来,他于是惊喜地说道:“你愿意加入内门了?!”   季知庭点头:“没什么不好,我突然对除魔卫道有点兴趣了。”   扶嘉阳看他面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有些摸不清他这话是真是假,不过这个答案却是扶嘉阳所乐于听见的,扶嘉阳于是像怕他反悔似的,迅速开口介绍起来:“苍山派如今的掌门,当然是慧月真人!”   季知庭听到这个名字,表情顿时有了变化。   变得……相当微妙。   扶嘉阳把话说出口之后,等了半晌没等到季知庭的回应,不禁问道:“你怎么了?你也听说过慧月真人的名号?果然掌门的名声很大,他老人家可是与庭风仙君一代的人物,不过掌门深居简出,性情喜静,平常很难见到,我入门这么久了,也就只有在刚进山门的时候见过他一次。”   季知庭:“……”   他听着扶嘉阳的话很长时间没出声,等到对方说完之后,他才用不确定的语气缓缓问道:“你刚才说你们喜静,深居简出?”   扶嘉阳:“当然,掌门成天在后山闭关,很少有人能见到他的,听说他不爱与人见面,所以门内事务大都归其他峰主处理,怎么了吗?”   季知庭摇头,表情难得复杂地说道:“没什么。”   他顿了片刻,又问:“你们掌门可是叫齐慧月?”   扶嘉阳听他这么说,瞬间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可以直呼掌门姓名!”   季知庭:“……”   好吧,他现在已经确定了。现在的苍山掌门,果然就是他心里面所猜测的那个人。   齐慧月,仔细算起来与他的关系应该能称之为“朋友”。   在百年前他参加苍山的入道仪式时,这人就坐在他的旁边,而两个人也一同完成了入道,共同进入山门成为内门弟子。   只不过齐慧月比他早入道两天,他是在最后期限才完成的入道。   进入山门之后,或许是因为入道仪式两人位置很近,所以成为内门弟子后,他们也住进了同一个宿舍,起初两人的关系算不上多好,两人各自都有要做的事情,互相并未干涉对方,还是在三个月之后,季知庭阴差阳错撞见齐慧月在后山偷偷揍人,他们才稍微算熟悉起来。   那时候的齐慧月个头矮小,看着又瘦弱,显得相当好欺负。   而内门也的确有一些弟子仗势欺人,总喜欢闹事,明里暗里地欺负齐慧月这个看起来很弱的小个子。   季知庭出手帮过他几次,不过这并不解决问题,就在季知庭考虑着要不要替他更彻底地解决麻烦时,他在后山看到了齐慧月蒙面把欺负过他的人全部套在麻袋里揍了一顿。   虽然当时天很黑,齐慧月又做了伪装,但   季知庭还是认出了他的舍友。   也是在那时候,季知庭才知道,齐慧月根本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纯良无害,这是个相当聪明的家伙,他会在白天的时候装作单纯好欺负的样子,躲掉所有麻烦,然后在夜晚再偷偷以另一个身份对其他人进行报复。   齐慧月隐藏得相当好,如果不是正好撞见了他的行动,季知庭大概也不会认出他的面目。   当然,季知庭撞见这出事情之后,也被齐慧月追着砍了好久,不过这些都被季知庭给化解了。   两个人这才算是互相认识了对方的真面目,接着不知道为什么,关系变得越来越要好起来。   也许是齐慧月当时偷偷套麻袋打人的行为实在是让人记忆犹新,所以当回忆起这人的时候,季知庭的脑中立刻就出现了对方贼眉鼠眼殴打别人的样子。   现在骤然听扶嘉阳说齐慧月就是掌门,季知庭的心情可谓相当复杂。   那种家伙,竟然会是掌门?   季知庭心里最疑惑的,其实并不是这个,他觉得更加无法理解的是,让齐慧月那种家伙当了掌门,苍山竟然还能够屹立不倒,且还比以往更加兴盛?   可惜季知庭想了这么多,扶嘉阳并不清楚他的百感交集。   扶嘉阳只是犹豫了会儿之后,压低了声音告诫季知庭道:“你别再乱叫掌门的名字了,小心被听见了。”   季知庭倒没觉得如何,不过他也很快点头说道:“我明白了。”   他心里想得很明白,自己竟然已经舍弃了过去的身份,那就没有必要拘泥于过去的关系。   等到再与扶嘉阳对话的时候,他已经自觉地把齐慧月换成了“掌门”两字。   接着他又向扶嘉阳询问起门内其他的人。   根据扶嘉阳所说,苍山内门与外门不同,内门共有四大山峰,入门后的弟子们会根据各自所适合的功法,而被分入不同的山峰修行。   其中青羽峰主修符法咒术,问渊峰主修刀法剑术,映月峰主修占星问卦,而泛海峰则是炼丹治病。   每座山峰都由一名峰主掌管,或者亲自教习弟子,或者让手底下的歌峰长老对弟子们进行管教。   季知庭上一世,就是问渊峰的弟子,修行以剑法为主。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当初他一心只有斩妖除魔,所以从未想过别的修行可能,很长时间里他都将所有精力放在了剑术上面。   而现在的苍山,早就已经改换了模样,人也当然不再是从前的那些人。   根据扶嘉阳所说,现在的苍山四峰峰主,分别是问渊峰洛如柏,映月峰林素,泛海峰明丛云,以及青羽峰戚阮。   季知庭对前面两个名字没太多印象,想来他们应该是在他前世消散后才入门的弟子。   不过后面这两个人,却正好是他所熟悉的人。   明丛云,也是同他一批进入山门的弟子,两人以前曾有过些许摩擦,明丛云是世家弟子,不太瞧得上作为乞丐被带进山门的季知庭,所以经常会冷嘲热讽,季知庭对此倒也并不在意,但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便没再来打扰季知庭了。   现在想来,季知庭竟然也想不起来,这人究竟是什么时候起不再针对他的。   季知庭对明丛云的印象不太深,多年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也没打算再去计较。   而另外那位峰主,戚阮……   季知庭在心里面喃喃念着这两个字,忍不住感觉到惊讶。   他的确没有想过,戚阮竟然会是青羽峰峰主。   -   三天之后,季知庭参加了苍山的入道仪式。   时隔多年以新的身份再次参加入道仪式,季知庭的心里其实有着许多复杂的感受,但因为现场的热闹,还有身边的扶嘉阳与星池的聒噪,他感觉心底反而静了下来。   随着时间临近,这次参加入道大会的弟子们全都到达了训练场的正中,等待入定破道。   而当所有人到齐之后,一道身影倏地自天边而来,翩然降落到人群中心。   来者面目清秀俊雅,全身上下皆着雪白颜色,仙气飘飘,令人一眼便难以移开视线。   有弟子迅速地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小声喊了出来:“是青羽峰戚阮峰主!”   季知庭在人群中间,虽然没有出声,但也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他仔细地看着戚阮的模样,神色专注而认真,观察着对方那头长长的青丝,漆黑的眸子,匀称修长的身躯,以及他垂   在身侧,从广袖中露出指尖的手,以及那泛着淡粉色泽的指甲。   出现在他眼前的戚阮,毫无疑问是活生生的人。   季知庭看着对方这副模样,心里面似乎有某种东西落了地,于是他微垂下眸子,浅浅勾起了唇角。   这时候的戚阮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原本正在与弟子们说着话,在若有所觉之后,他倏地回过头,朝着季知庭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不过他的视线并未在季知庭的身上多留,因为季知庭的身边还站着个扶嘉阳。   扶嘉阳虽然是问渊峰的弟子,但凭借着他没脸没皮的个性,似乎和其他峰的人都很要好,尤其讨得长辈喜欢,所以现在他见戚阮朝这边看来,理所当然地便以为戚阮是在与他打招呼,于是高高兴兴挥着手,朝那边跑过去了。   戚阮于是没再注意到季知庭,平静地收回了目光。   季知庭重新抬起头来,而这时候他身旁的星池忍不住皱眉说道:“奇怪,殿下,我怎么觉得那位峰主刚才不是在看扶嘉阳,更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季知庭略微诧异地看了星池一眼,倒没想到星池的感觉会如此敏锐。   不过他没有多说,只沉吟片刻后说道:“安静,冥想入道。”   星池连忙点头:“是,殿下。”   在身为青羽峰主的戚阮亲自到来之后,苍山此次的入道仪式正式开始,所有参加仪式的弟子在练功场中打坐冥想,开始了对苍山修行之道的领悟。   这对于季知庭来说并不难。   季知庭前世虽花了很长时间入道,但那是在他毫无修行基础的情况之下,而入道这种事情,讲求的实际上并不是什么修为,而是悟性。   悟性与修为无关,是随着记忆和意识的,所以只要拥有着前世的记忆,季知庭天生便是入道者。   当然,即便是说修为,季知庭今生的修为也并不差,他此生自出生起便在按照自己前世的记忆进行修炼,虽因为担心暴露身份,所以他修炼时都是躲开旁人暗中进行,但随着过去十来年的修行,再加上前世的经验累积,他的真实实力并不差。   或者可以说,他的实力虽然及不上全盛时期的前世,但也绝对差不了太多。   所以对于此次的入   道仪式,季知庭当然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对他来说比较困难的事情,反倒是如何保持中庸,令自己在这群弟子当中显得毫不引人注目。   所以即便早已经入道,季知庭也控制着自己没有露出端倪,打算等到时间过半,再释放修为制造出临时入道的假象。   而正在季知庭闭着眼睛伪装打坐的时候,身为峰主的戚阮也正在仔细观察着在场的弟子们。   戚阮环视着这群弟子,对此次前来参加入道仪式的人们相当满意。   在他的面前,朱五和扶嘉阳都在认真地等待着,在长辈未曾发言之前,他们不敢随意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戚阮终于点头说道:“不错,我看到了许多可塑之才,其中甚至有冥想才数息就能够入道的弟子。”   他边这么说着,边向朱五询问道:“那个穿着黑衣的弟子叫什么名字?”   朱五看了看那头,立刻向戚阮答复道:“那名弟子叫做魏雪辉,是这次自己找上山门的,听他说似乎是家道中落,才会来到苍山之上。”   戚阮点了点头,说道:“这人的资质不错,不过……”   他边说边看着那处,不知为何蹙起了眉头。   朱五不解地问道:“师父,怎么了?”   戚阮摇了摇头,没再把话说下去,他这时候已经移开了视线,观察起其他人,等目光逡巡一会儿之后,他莫名地将视线定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他开口问道:“那人是谁?”   这次开口回答的不是朱五,而是扶嘉阳,扶嘉阳迅速应道:“师叔,他的名字叫季景明,怎么样他的资质是不是很不错!”! 第12章   扶嘉阳很高兴季知庭能被注意到,于是在听到戚阮开口询问后,他立刻就介绍道:“师叔您应该也听说过他的事情,他是大夏皇子。”   戚阮对这皇族身份有些惊讶,但也不那么在意。   对修道之人来说,俗世的身份再如何显赫,也终究只是俗世而已。   不过他看向人群中打坐冥想的季知庭,目光却略有些奇怪。   扶嘉阳没看出端倪,只继续说道:“师叔,他虽然是皇子,但却为人随和很好相处,而且我跟着看过他几次,虽然他看起来身体有些孱弱,动不动就昏倒,但他的资质应该很不错的。”   戚阮似笑非笑地说道:“你怎知他资质不错?”   扶嘉阳一本正经:“我看不出来,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这种感觉。”   戚阮没有立刻出声,而是盯着季知庭继续看了会儿,这才说道:“不过你说得没错,他的资质的确很好。”   朱五在旁边听着他们对话,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插嘴:“他明明到现在都还没有入道,师父为何这样说?”   戚阮看了朱五一眼,摇头叹息道:“看来你也没有看出来,那位皇子殿下早就已经入道了,他只是故意没有睁眼而已。”   朱五闻言怔住,忍不住也朝着那边看去,他诧异道:“他什么时候入道的?”   戚阮说道:“最开始的时候。”   听他这么说,不光是朱五,扶嘉阳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真的?”   戚阮:“也许他是先天入道之体,根本无需什么仪式和法诀。”   扶嘉阳连忙说道:“那不就是天才?”   戚阮看起来却并没有表现出太过高兴的样子,他只是若有所思地说道:“不好说,先天入道的人很少,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也只见过一个人,而且那个人是在三岁时就进入山门开启修行之路了。”   听到这里,扶嘉阳顿时表露出了极大的兴趣,他连忙打听道:“是什么人?三岁修行,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天才?”   戚阮温和地笑了起来:“世上的天才本就不少。”   他顿了一顿,神色复杂地说道:“那个人是我的兄长。”   扶嘉阳和朱五闻言对   视一眼,立刻都反应了过来:“您的兄长,那不就是戚掌门?!”   戚掌门自然便是苍山前代掌门戚桐。   然而戚阮不知想起了什么,提到戚桐后又闭口不言了,仿佛不愿意再多说起此人的事情。   这时候人群里已经有过半的人都入道成功,而季知庭这时候也跟着睁开了眼睛,表现出了入道成功的样子,与身旁同样入道成功的星池说起了话。   戚阮笑了起来,对身旁的扶嘉阳和朱五说道:“行了,你们去测试每个人的天赋,带他们去各自适合的宗门吧,至于那位先天入道的皇子殿下……你问问他想去哪里,就让他去吧。”   朱五霎时怔然:“师父,您的意思是他可以随意选择想要修行的法门?”   戚阮说道:“自然,先天入道之体什么都能修行,全看他自己想修什么。”   说完这话,他转身离开了前山。   扶嘉阳此刻仍旧呆滞着,他虽然早就觉得季知庭的天赋不简单,对这位师弟充满了期许,但他也没有想到,季知庭竟然能够不简单到这种地步,先天入道之体,甚至连戚阮师叔都对他赞赏有加!让他可以任意挑选宗门!   怀揣着这样复杂又激动的心思,扶嘉阳连忙带着朱五到了季知庭的面前。   入道仪式已经进行过半,不少人在入道之后,都被选定了合适的宗门,然后被其他内门师兄领走了,季知庭和星池站在原地,却没有立即等到给他们带路的人,直到这时候扶嘉阳前来。   “师弟!我就知道你们肯定没有问题!”他满脸笑容地看向两人,“恭喜你们了!”   季知庭点头,对此显得波澜不惊。   倒是星池忍不住环顾四周,小声问道:“不是说要选定宗门吗?我们的天赋究竟适合什么样的宗门?”   扶嘉阳做出为难的样子,摸着下巴说道:“这个嘛,其实我就是来问这个的,季师弟,你来到苍山这么长时间,应该也清楚我们苍山的四峰究竟是什么样子了,我想知道,如果让季师弟来选择,你会选择哪里?”   星池听到这里有点不解:“什么?不是说是由内门师长来定,无法自己选择吗?”   扶嘉阳眸子微微发亮,露着笑容说道:“按规矩来说应该是这样,但   季师弟不同。”   季知庭沉默地看着扶嘉阳,以及在他身后若有所思的朱五。   想起刚才戚阮的出现,季知庭大概已经明白了过来,恐怕是戚阮发现了他的资质,所以才留下了这样的嘱咐。   季知庭于是也没有客气,他主动开口做出了选择:“我想去问渊峰。”   他毫不犹豫地说出这话,却让旁边的扶嘉阳都不禁怔住。   季知庭说得太肯定,太果断,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自己能够拥有选择权,也早就已经想好了去处。   扶嘉阳霎时怔住,脱口问道:“为什么是问渊峰?”   作为如今的问渊峰大师兄,峰主的关门弟子,扶嘉阳实在忍不住有此一问。   季知庭随口说道:“没别的原因,只是对剑法比较感兴趣。”   事实上,季知庭这话并不是骗人。   在此之前他的确没考虑过要去哪座山峰的问题,而当扶嘉阳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几乎是想也没想,脱口就说出了问渊峰三个字,仔细想起来,大概是因为他对这座山峰太过熟悉,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仍然会在不经意间下意识觉得自己本就归属于问渊峰。   不过这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季知庭微笑着,再次说道:“就去问渊峰。”   如果说前面的回答是从心,那么这次的回答,便是从理。   抛下过去并非抛下过往的所有,不过是将该割舍的割舍,重新拾起本心而已。   扶嘉阳原本还想再问什么,但在接触到季知庭神情的刹那,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不需要再问下去了。   这时候星池也急急忙忙问起了自己的去处,等朱五含笑说明他的天资也是用剑,应该随季知庭一道前往问渊峰的时候,他顿时高兴得叫了出来。   虽然星池早就决定不管怎么都要跟着季知庭,但这么顺利是再好不过。   既然已经被选入了内门,季知庭当然便要搬到问渊峰去,所以离开入道仪式的场地之后,季知庭与星池便开始收拾起东西,做好进入内门的准备。   星池看起来异常兴奋,他虽是季知庭的护卫侍从,但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少年,对斩妖除魔有着相当程度的向往。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经过了扶嘉阳的耳   濡目染,他最近也莫名开始对庭风仙君产生了敬仰之情,好几次都主动在对话中提起。   不过在去往问渊峰之前,季知庭还有件事需要处理。   当日黄昏时分,前山的钟声再度响起,苍山本在忙碌的弟子们全都放下了手里的事情,往后殿前方的练功场赶去。   就连原本正在跟季知庭说着话,眉飞色舞的扶嘉阳,听到钟声也都停下了话语。   钟声是弟子集合的讯号,因为今日又到了苍山弟子进行集修的时候。   听到钟声,扶嘉阳连忙说道:“我得去参加集修了,季师弟星池师弟,你们……”   季知庭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件事情,集修他自然是不会去的,而凭借他现在的身份,他也没有办法制止弟子们修行,所以听扶嘉阳这么说,他也只是回头对星池说道:“你与扶师兄去参加集修吧,我在房间休息。”   星池闻言有些担忧:“殿下,可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季知庭摇头,不打算过多解释:“无事,我在院中休息就好。”   星池仍不放心,但季知庭很清楚自己被招魂后并不需要任何照顾,所以强自将星池给赶出了院落,让他与扶嘉阳先离开了。   等到这两人离开之后,季知庭才将房门合上,独自坐在榻上,打算迎接接下来的招魂咒术。   只是这次,对季知庭来说是不同的。   前面的许多次招魂,季知庭都只是被动的接受咒术效果,魂魄被强行拉扯出躯体,投放到别的地方。   因为没有弄清楚情况,所以他只能什么都不去做,只一味地忍耐。   但现在不同了。   季知庭心中既已经决定拜入问渊峰,走上新的道路,那他便不会再让自己陷入这样被动的局面当中。   他打算从戚桐那方入手,终结招魂咒术的效果。   此后再不必与戚桐有任何纠缠。   这是季知庭从数天前便已经做出的决定,而现在他便要真正去做这件事情。   掐指算着时间,季知庭坐在榻上安静地等待着,明白招魂咒术即将随着人群集修开始生效。   因为所有弟子都集中到了练功场的关系,季知庭的这处院落显得清清冷冷,稍远处的亭台楼阁,也都安静到只能听见风中鸟语。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有一缕念诵声穿透冷风,飘入了季知庭脑海。   季知庭没有任何迟疑,他双手早已捏好法诀,在诵经声传入脑海的刹那,他蹙眉驱动咒法,霎时之间,他的身体周围泛起浅淡的金芒,仿佛星光点点笼罩于神魂之上。   片刻之后,那道金芒跟随着他的神魂,遁入虚空,随后出现在了另一方空间之中。   定魂咒。   这是季知庭前世自某位遁世前辈那处学到的咒术,施展咒术之后,神魂之力会在短时间内变得更加强大,这原本是用以破解某些定身术,防止自身被控制的术法,而现在被季知庭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招魂术的效果之后,季知庭在昏暗的地宫中睁开双眸。   接着他微微垂眸,目光定在自己的胳膊上。   他尝试着用力,轻轻抬起手臂,而这次他的身躯不再像从前那样被禁锢着难以动弹。   他终于可以控制自己这具傀儡般的身体。! 第13章   季知庭早已经历过数次招魂,每次魂魄都会出现在同一具身体里,但这是头一次,他能够自如地控制这具身体。   而更加庆幸的是,戚桐不在他的身边。   季知庭想做一些事情,想要完成便必须避开戚桐。   想到这里,季知庭抬起双手,认真观察着自己此时所用的这具躯体。   季知庭进入这具躯体多次,却从未认真看过,如今仔细观察之下,他才发现这躯体和他想象中截然不同。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进入了一尊木偶傀儡之中,但现在盯着自己的双掌,他才发现这绝非木偶。   这是……真实的人类躯体。   可这具躯体是谁的?   季知庭微微沉下眸子,缓缓起身。   大概是因为魂魄与这具躯体并不适应,所以他的动作有些僵硬,脚步也不太稳当,他稍微花了点力气才能够站定,接着他在这间殿内环顾一周,才发现角落里正挂着一柄剑。   那是戚桐的佩剑,秋梧剑。   戚桐的佩剑从不轻易离身,他会将剑放在这里,显然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处地宫是在他看来相当安全的所在。   季知庭心中有件事必须确认,是以他艰难地挪动身体,朝着秋梧剑走了过去。   刚开始他不太习惯现在的躯体,但或许是因为控制身体的时间逐渐增加,他的脚步也变得越发稳定,等来到秋梧剑前方时,他已经能够如同寻常人般走动。   不过令人在意的是,他这具躯体中并没有任何力量。   这似乎只是一具普普通通的身躯,没有任何修为,不具备任何战斗能力。   季知庭若有所思,随即抬起手,将墙上的秋梧剑取了下来。   接着他手握剑柄,将其抽出。   秋梧剑的剑光霎时绽出,银白色的刀刃透亮,倒映出他如今的面容。   这是张对季知庭来说相当熟悉的面容,虽然面上苍白少了许多血色,但毫无疑问,这张脸正是季知庭曾经用过许多年的那张脸。   在看清这张面容的刹那,季知庭心中霎时一跳。   他对此早有预料,因为在这之前,每当他被招魂咒术招来此地,戚桐都会   叫出他“季知庭”这个名字,可即便如此,真正确认他这副面孔,他还是忍不住产生惊讶且错位的感觉。   为什么他会是这张脸?   他明明已经转世重生,为何仍会被招魂咒术召到这处来?   他记得非常清楚,前世的他已经在那场战斗中被妖邪啃食了躯体,他的身躯不可能还完好无损,而且这个躯体空空荡荡没有半点修为在身,与他原来的躯体的确有所区别。   这样说的话,难道是戚桐替他捏造出了新的躯体?   季知庭沉默下来。   他就像是在迷雾中行走着,戚桐的身影就在他的前方,而他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对方的神情,无法理解他的所作所为,还有一切的缘由。   那个人曾经恨他入骨,又怎会用这样的方式将他的躯体重新拼凑完全?   季知庭在一片寂静中环顾向四周,他来到每处角落,查看着墙壁上自己之前未能看清的咒术符文,越是查看心里便越是沉重,因为他发现自己之前的判断并没有错,这符文的确是在很长的岁月里,戚桐一次一次刻上去的。   虽然无法准确地说出咒文的用途,但从之前发生的事情中,季知庭大概也能够猜到,这是与记忆有关的。   每个字符,便是一段记忆。   戚桐想要将这些记忆,放入他这具躯体的脑海中?   季知庭微微蹙眉,在再次查看自己的躯体之后,确定这具身体是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的。   这的确是一具傀儡,若非他在自己的身上提前使用了定魂咒,他根本无法操纵这具徒有外表却没有呼吸和心跳的躯体。   季知庭不明白戚桐为何要用招魂术将他带来这里,但他已经不愿意再这样被动地等待招魂。   想要中止一切,便要破坏自己现在所使用的这具躯体。   只要肉身容器损坏,他的魂魄便不会再担心被招魂咒术所影响。   季知庭这般想着,右手用力,将秋梧剑自剑柄中抽了出来。   这柄秋梧剑,曾经与留影剑共称为苍山双剑,它门曾经被摆放在苍山主殿之中,后被分别传给了季知庭和戚桐,因为两人的关系,他们曾经在修行界中被称作是神仙眷侣,曾几何时被许多人称道。   而如今留影剑已经被孤零零放回到了苍山的大殿当中,而秋梧剑仍在戚桐的手中。   或许用秋梧剑彻底终结他与戚桐最后的关联,是最好的结局。   季知庭执剑抬手,将剑刃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然而便在这时,他忽地听见有脚步声往这处走了过来。   是戚桐回来了?   季知庭微微蹙眉,正准备立即动手,但几乎就在这同时,外面忽地传来了另一道脚步声,以及某个熟悉的声音:“兄长。”   来的人是……戚阮。   季知庭暂且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因为他听到前面出现的那道脚步声停了下来。   似乎是戚阮找来了这里,并且叫住了戚桐。   不知他们究竟会说些什么,季知庭心有所想,打算先弄清楚眼前的局面。   他动作很轻地来到了这处地宫的大门附近,透过缝隙看清了外面的情形,地宫外面果然是戚桐和戚阮正相对而立,戚桐神色默然仿佛对任何事情皆不关心,而戚阮则目光黯然,笑容似有些勉强。   戚阮说道:“兄长,我知道这句话由我来说不太合适,可……你到现在,还没有放弃吗?”   戚桐听他这番话语,眉峰顿时微蹙,他的目光因为这样的神态而显得冷淡,这是他以前鲜少会有的表情,他说道:“我记得我曾说过,无事就别来打扰我。”   戚阮神色有些无奈,他没有去回应戚桐的话,只说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你已经在这里三百年了,今日其实是苍山进行入道仪式的日子,今年有许多新弟子入门,齐慧月虽然看起来不堪大用,但这些年的确为苍山做了许多事情,如今的苍山名气不小,新弟子资质也都很不错,其中甚至还有一名弟子是先天入道,就像以前的兄长你一样……”   戚桐以疲惫冷淡的语气打断了戚阮的话:“说完了吗?”   戚阮怔了怔,摇头又说:“兄长,不要再这样下去了,不要再这么折磨自己了,跟我回苍山好吗?”   戚桐笑了起来:“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他话语还未曾说完,戚阮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喊道:“别再这样,季师兄已经死了!他当初魂飞魄散,被我……被我们吞食在阵法中,他不会再回来   了!哥你要折磨自己,不如先杀了我好了!”   他的这句话骤然喊出,周围的空气霎时便凉了下来。   不过是刹那之间,季知庭便见戚桐的脸色骤然如同铺上了寒霜,那双眼睛像是无法渲染进任何感情,只剩下纯粹如坠入深渊的黑,他仅是用了刹那,便来到了戚阮的身前,右手紧紧地扣住了戚阮的脖颈,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将眼前的人轻易捏死。   季知庭听到了戚桐的声音,他这辈子从未听过的,阴沉到仿若疯狂的声音:“你给我住口!戚阮你没有资格说出这句话!我也没有资格,但他不会死!他这一世不管去了何处,就算是魂魄只剩下一点残余,我也会纠缠他一辈子,把他给锁在我的身边!他生生世世,就算是天地尽灭,日月同坠,万灵皆死,我也会让他留在我身边!他永远都不可能甩掉我!”   “……”   这是深刻进骨子里的疯狂,是在失去所有理智后,所嘶吼出的话语。   季知庭从未见过这样的戚桐。   他从未想过……戚桐会说出这样的话。   季知庭缓缓转身,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抬手紧紧地扣住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奇怪的是,这里明明没有心跳,他却好似因为戚桐疯狂的话语,而心跳停顿了片刻。   但仅仅是刹那。   若是前世,他听到戚桐说出这样的话,他大概会抛下所有,只愿能与戚桐相守,他可以将所有都不顾,只能看到戚桐一个人的身影。   可这毕竟不是前世。   所有的前尘往事,都已经在三百年前尘埃落定。   不该有的,便不再去想,不该去纠缠的,便该放弃。   季知庭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秋梧剑,无声地露出了复杂的笑意。   他想起来了。   他如今的这具身躯,原本就没有心跳,也没有脉搏,所以即便他用这柄剑切断自己的喉咙,也无法真正破坏这具躯体,他必须要用更加决然的方式,完成这场告别。   季知庭抬起头,目光穿过微微飘摆的纱幔,落在了那盏随风明灭的灯烛上。   此时,戚桐与戚阮仍在僵持着。   戚阮被扼住喉咙,却并没有任何惧意,他似乎早将生死抛在了身后,他目光悲戚地看着戚桐,呛咳着说道:“哥,你已经疯了……”   戚桐没有因他的话语而有丝毫动摇,仿佛他所有的情绪,都只给了季知庭。   除提到季知庭外,再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的心情有所起伏。   但就在这时候,一缕黑烟自两人后方的地宫飘了出来。   戚桐身形霎时顿住。   戚阮起初有些茫然,等空气中焦糊的气味更加浓烈,他才终于睁大眼睛,骤然明白发生了什么:“……着火了?”   在他开口的刹那,戚桐已经迅速松开他,转身往里走去。   然而仅仅是一瞬之间,身后的地宫中火光乍冲出,竟是以无法阻止的速度,飞快蔓延开来。   火舌瞬间侵蚀了整座地宫。! 第14章   季知庭这次魂魄回归得很快,当他在苍山熟悉的房间里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不过才刚刚落山。   或许是因为这次他动用了不同的手段,主动毁坏了他所附身的那具躯体,所以他得以很快地清醒过来,不用再等到次日清晨。   就在不久之前,他亲手烧死了自己。   或许应该说,是烧死了自己所俯身的傀儡。   这个过程并不轻松,虽然已经回归了原本的肉身,但当时的灼热和疼痛却都是他真实经历到的,直到现在,他似乎仍然能够感受到皮肤的灼痛,浑身在火焰里被吞噬的感觉。   不过对季知庭来说,这并不是无法忍耐。   他睁眼从床榻上下来,不过才刚来到桌边倒茶,就听见由远及近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   “真是搞不懂你们苍山,为什么要挑这种时候集修,普通的修炼不大多在早上吗?”   说出这话的是星池,而后面回应他的则是扶嘉阳:“我当然没有办法解释,毕竟这是师祖定下的规矩,还有你现在应该称呼是‘我们’苍山,你现在也是苍山的弟子了!”   星池不满地嘀咕了两句,正在这时候,他已经来到了房间外面,见到了正站在桌前的季知庭。   星池连忙奔了过来:“殿下!您这次没有再晕过去吧?还好吗?”   季知庭隐瞒了自己被招魂的事情,摇头说道:“我没事。”   星池上下地打量着他,看他的模样仍然不太放心:“我怎么感觉殿下脸色比之前苍白了一点。”   扶嘉阳好笑地看着他:“这你都能看得出来?”   星池点头:“当然,殿下的事情我每件都记得清清楚楚,而且殿下每次昏迷都碰巧是集修的时候,我总觉得太凑巧了。”   季知庭说道:“不用担心了,以后应该都不会再无缘无故昏迷了。”   星池怔了一下,像是没有明白季知庭说出这话的意思。   几人相互说了些话,扶嘉阳就立刻想起了重要的事情,连忙催着两人收拾东西,打算要搬到内门中去。   扶嘉阳明显心情不错,虽然说他早说过不论季知庭他们选择什么宗门,他都会替两人高兴,但季知庭他们现在   和他一起到了问渊峰,那当然是再好不过。   季知庭也不想耽误时间,他既然已经决定了去哪,当然也就打算尽快过去。   于是他很快叫上星池开始收拾。   不过在收拾的过程中,星池还是忍不住问道:“问渊峰可有单独的安静院落?”   扶嘉阳:“嗯?”   星池蹙眉说道:“我们殿下身份尊贵,你总不能让他和那群来路不明的弟子们住在同一个房间里吧?那些人要是不小心冲撞了殿下,或者将房间弄得脏乱,殿下怎么受得了?”   扶嘉阳眨了眨眼睛,显然没想过这层问题。   季知庭对此倒是并不在意:“我对此并不在意。”   星池坚持道:“不行,绝不能委屈了殿下!”   扶嘉阳:“那个,等到了问渊峰我去替你们安排好了……”   正在他们对话之际,天空中突然响起了一道惊雷重响。   这声音来得异常突兀,没有任何的预兆,劈得天地嗡鸣作响,仿佛云层中有神人震怒,将无法发泄的怨怒席卷到了雷霆之中。   瞬间的声响,让院落中的三人同时停下了动作。   季知庭是最冷静的那个,虽然突然的雷声让他有所惊讶,但他很快就恢复了神色,并没有因此而慌乱。   扶嘉阳和星池就显得混乱很多,两个人都因为雷声而瞬间抖了一下,接着他们面上的神色从惊恐到疑惑,反复变换了好几次之后,扶嘉阳才终于小声地开了口,震撼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刚才是……是仙人发怒吗?是不是谁做了什么惹怒神仙的事情?”   不知是不是巧合,就在他说出这话的刹那,雷声再次降临,这次响声更加剧烈,仿佛天际将要开裂,连大地都随之动摇。   凡尘数十年,已经许久没有再有过这样的动静。   此刻不光是季知庭院落中的三人,几乎是整个苍山派,以及周边所有的人们,都因为这雷声而开始心神不宁,惊恐地往天上看去。   天神怒,天罚降。   没人敢承受神仙的怒火,是以整个苍山所有门人皆惊恐万分,连说话都开始小心翼翼。   扶嘉阳的表情有些恍惚,他盯着正电闪雷鸣的晦暗天空,不知道究竟在思索   着什么。   星池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看看这天色,又看看身旁的扶嘉阳,表情也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像是想要开口询问,但又怕说错话来,于是只能犹豫地站在旁边。   而保持着冷静的只有季知庭一人,他神色如往常般没什么变化,仿佛再大的惊雷,也只是自然的天气变幻,他这时候主动开口,向扶嘉阳问道:“我已经收拾好东西,现在去问渊峰吗?”   扶嘉阳整个人还沉浸在惊惶之中,听到季知庭说了两遍之后,他才连忙眨眼,按住惊跳的心脏,回神道:“啊,是……是的,我带你去吧。”   他这么说着,像是为了不让师弟担心,所以强自平定了心神。   几人通过后山的道路,不多时便来到了真正的苍山之中。   若说苍山的前山,是浮于凡俗的名门胜地,常年香火缭绕,总有许多达官贵人前来拜访,那么从后山往里而去,入眼所见才是真正的苍山,纯粹的清修之地。   随着季知庭他们跨过山门石碑,一道长长索桥旋即映入眼帘,而在索桥后方,数座高山直耸云中,缭绕的烟雾盘旋于山腰之中,而在那些山巅之上,高阁危塔仿若立于天上仙境,甚至有明珠悬浮于空中,照亮整片天际。   而与此同时,无数弟子凌空御剑,不时穿行于各山峰之间,身影如同云中白鹤,衣袂纷飞。   此番场景,足以让寻常百姓心神震撼。   这里的寻常百姓,当然指的是星池。   而季知庭早已在数百年前领略过这样的风景,是以他并不觉得惊奇。   当然,令他惊讶的地方仍然是有的,如今的苍山与数百年前相比变化不小,许多楼阁翻了新,还多了不少新的建筑,甚至天空中漂浮着的明珠,以及那些像是路标般的东西,以前都是没有的。   不过季知庭也不算太惊讶,因为他早就从扶嘉阳那里得知,现在的苍山掌门是齐慧月。   齐慧月从以前开始,心里就总有奇思妙想,从入门起就有过许多从未有过的新奇思路,比方说将传声术施放在玉佩之上,用作传讯使用,或者用飞剑来传递东西,还有改变苍山弟子服的样式等等。   可以说有齐慧月掌管苍山,这里变成什么样子都不会令人觉得奇怪。   原本的苍山内门或许更加令人震撼,但今日因为雷鸣的关系,各峰少了许多人气,多了许多阴沉气息。   季知庭甚至注意到,此刻内门中不少弟子也都在谨慎地看着天空,仿佛在惧怕着某位神仙突然从天而降,在苍山脚下轰出一个大窟窿。   不过只有季知庭知道,事实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严重。   这场惊雷是从他回归之后开始的,也就是说这件事,大概与他是有联系的。   季知庭猜测弄出这样动静的那位神仙,多半就是戚桐。   因为他烧毁了戚桐的地宫,又破坏了对方所制造的阵法,对方多年心血被毁,发怒大概是在所难免。   不过他相信这样的状况不会持续太久,当戚桐冷静下来,怒火消失之后,一切应该就会恢复原状。   他于是对扶嘉阳说道:“问渊峰是在那个方向吗?”   扶嘉阳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是的。”   他召唤来飞剑,但发觉自己无法把两个人一起带过去,于是又抓来了刚好经过的朱五:“替我送两位师弟往问渊峰。”   朱五表情有些怪,他被扶嘉阳叫住之后,也没有拒绝,很快带着人一同到了问渊峰,等到送他们到了建筑前面,才若有所思地问道:“扶嘉阳,你有见到我师父么?”   扶嘉阳整个人本就心神不宁,听到这里顿时迷茫地问道:“你是说戚师叔?”   朱五点点头:“从今天上午入道仪式结束之后,师父就独自离开了,他让我先通知其他弟子前往青羽峰等候,可是过了这么久我也没有见到他,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扶嘉阳听到这里,突然往天上看了一眼,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朱五看出了他的担忧,表情同样凝重起来:“不可能……”   星池看不懂他们的意思,于是悄然凑到季知庭的身旁,小声问道:“殿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发生了什么?”   季知庭摇头:“不要过问。”   他知道戚阮应该不会有危险,既然这样就足够了。   下面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天明,等雷雨过去。   朱五向扶嘉阳又询问了一会儿,仍然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他没过多久就匆匆离开   了,看样子应该是去别处地方继续寻找了。   扶嘉阳看起来也有些忧心,不过他回头看向季知庭和星池,立刻又摆出了阳光的笑脸,向他们说道:“没事的,你们安心在这里休息,这些事情很快都能解决的。”   他摆出问渊峰首徒的可靠架势,领着季知庭他们往里走去,果然带他们在弟子居最里面找到了单独空着的房间。虽然没办法再像在前山时那样单独住一间小院,但这处院落总共四间屋子,每个弟子单独住一处房间,也算是十分清静。   虽然星池仍然觉得殿下不该和其他人共住一间小院,但挣扎了一下还是妥协了下来。   四人小院当中,其他两名弟子还没有到,季知庭和星池便先将他们的东西搬进了屋子,开始收拾起来。   扶嘉阳看着他们忙碌,想了想说道:“我去接其他弟子了,今天你们好好休息,明天我会带你们在问渊峰逛逛,让你们熟悉一下环境。”   但巧合的是,就在他这么说着的同时,天际不曾间断的雷鸣突然变得更加剧烈。   这下的响动仿佛将整个天空都翻覆下来,原本就已经极度阴沉的天色,如今就像是进入了黑夜。   星池被惊得脸色煞白,就连扶嘉阳也身形一僵,连忙抬头往天际看去。   季知庭远远看着天际那道仿佛将天劈作两半的雷,一时之间不由得想起,自己在回归躯体之前,戚桐冲进地宫火场时苍白癫狂的模样。   就像这阵雷鸣,仿佛要将撕碎天地间所有的平静。   正在这时,天空中出现了一道身影。! 第15章   那道身影就像是凭空从天穹上坠落下来,虽然相隔很远,但以季知庭的目力,仍然很快地认出了对方就是让朱五找了很久的戚阮。   在他之后,扶嘉阳也看出了那人的身份。   于是没等别人出声,扶嘉阳就迅速地朝着身影坠落的方向腾空而去,及时地接住了戚阮。   接着他匆匆忙忙把戚阮带到了季知庭所在的这处弟子居中。   季知庭看着此刻重伤昏迷的戚阮,想了想蹙眉问道:“你不把他带去泛海峰找人医治?”   泛海峰的弟子精通医术,丹药也不少,理应是现在戚阮最好的去处。   扶嘉阳听到季知庭提醒,当即也反应了过来,他挠了挠头说道:“也对,我这就……”   然而正在他打算把人送走的时候,被他扶持着的戚阮突然虚弱地睁开了眼睛,呛咳两声道:“不必,我的身体无碍,在这里调养一会儿就好。”   季知庭在旁边听到这句话,表情顿时变得奇怪起来,低声说道:“在这里?”   就像是在回应他的话一样,戚阮在对扶嘉阳交代过后,就抬起头无奈地对季知庭露出了苦笑,低声说道:“是的,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大夏七皇子季景明是么?我的伤势不重,但暂时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可否暂住在这里两日?”   季知庭:“……”   他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连素来胆小怕生的戚阮,竟然也能够脸皮厚到如此地步了。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作答,心里面思索着自己现在作为“后辈”,应该怎么体面地拒绝对方。   但这时候戚阮已经又呛咳出了一口鲜血,他擦了擦唇角的血迹,接着温和地对季知庭说道:“你放心,我不会给你带来麻烦的,我保证等到能行动如常后立刻就走。”   他作为苍山一峰之主,又是有着两百多年修为的前辈,本该不用这么对后辈示弱,却没想到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没有用自己的身份压人,只是温和地请求着季知庭。   听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扶嘉阳都禁不住出声道:“师叔您……”   戚阮对他摇了摇头,虚弱地说道:“有求于人就该摆出有求于人的样子。”   季知庭   到底是没有拒绝他,只转身往院落里面走去:“进来吧。”   他没有多说什么,吩咐星池将旁边两个房间收拾了一番,接着回头对戚阮说道:“还有两名弟子现在没搬过来,你可以先住在他们的房间里,师叔。”   虽然有些微不可察的生硬,但季知庭还是在最后补上了“师叔”两个字。   戚阮也没有听出异样,他现在的心思不在季知庭的身上,整个人略有些失神地看着天际,似乎是在忧心着什么即将到来的事情。   结果就是虽然不明不白,但最后戚阮还是在季知庭的庭院里住了下来。   同时朱五作为戚阮的大弟子,也迅速地赶到了这头。   朱五平常看起来不像是个修道弟子,对凡尘俗世的规矩比任何人都懂,总让季知庭觉得油滑,但他对戚阮却相当的尊敬,听说戚阮受伤,他立刻就带着无数灵丹密宝赶了过来,不停把各种各样的伤药塞到戚阮的面前。   戚阮的伤势看起来沉重,实际却都只是外伤,所以也算不上太过严重。   那边朱五扶嘉阳对着戚阮不停关切的时候,季知庭便在自己的房间里面,低头平静地看着手里的书。   这本书是他从藏书阁里借过来的,里面讲的是苍山近两百年来的历史,据说是由掌门齐慧月亲自书写,所以里面经常会出现一些令人难懂的语句。   不过这对季知庭来说倒是不难,毕竟他早就习惯了齐慧月奇特的表达方式。   星池就跟在季知庭的身边,替他倒水泡茶,收拾房间。   注意到外面的动静,星池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在将茶水递到季知庭面前时,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道:“殿下,那位戚阮师叔,听说是已经活了两百多年的得道高人,曾经差点以一人之力端平一座山的妖怪,他那么厉害的人物,到底是谁有能耐把他伤成这样?”   季知庭听着觉得好笑,说道:“这不是我们能关心的事情。”   星池本来还想打探点东西,但听季知庭这么说,他只能闷闷地“哦”了一声。   不过少年人的好奇心无法控制,他闷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殿下,该不会是仙人吧?”   季知庭从窗口往外望去,看了眼戚桐房间的方向,决定把祸   事推到对方的身上:“嗯,应该是了。”   星池顿时露出了然的表情。   -   戚阮根本不清楚自己莫名被编排了一顿,他为了养伤在这处偏僻的弟子居里住了一晚,到次日早上,朱五再来看他的时候,他已经感觉自己的身体缓和了不少。   “师父,您现在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朱五担心地问道。   戚阮在榻上打坐,感受了一下灵气在体内的走向,摇头温声说道:“我已经好很多了,再有两日就该恢复了。”   朱五听后松了口气,不过同时他又开始询问起来,不明白戚阮为何有自己的住处不回,却偏要在这个地方暂时住下。   戚阮沉默片刻后才说道:“我受伤的事情,现在越少人知道越好,如今苍山在外树敌不少,总有人在盯着我们,若是让有心者知道,虽然伤不了苍山的根基,但也会引来很多莫名其妙的麻烦。”   朱五明白了戚阮的担忧,点了点头后才又皱眉小心翼翼地问道:“到底是谁……能够伤了师父?”   戚阮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   朱五抬起头,认真地注视着自己的师父,但也到了这时候他才发现,戚阮的表情相当地沉重,沉重到仿佛整个苍山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以朱五的聪敏,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问错了问题,他连忙说道:“师父,是我问了不该问的……”   “把我伤成这样的,自然是仙人。”戚阮露出了苍白的笑容,有些苦涩地说道,“抱歉,现在的问题或许是我惹出来的。”   正在他这么说着的时候,天空中的雷鸣再次响了起来。   雷声仍然没有停下。   从昨天到现在,人们最初认为是天神震怒,所以将怒火发泄到了人间,但让大家都没想到的是,这场雷霆持续了整整一天,仍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仙人的怒火真的会持续这么长时间吗?   这中间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整个苍山都被笼罩在了这片雷云当中,不光如此,有弟子御剑出去查看,发现被笼罩的不光有苍山,还有苍山外的许多地方,这片雷云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巨大。   唯一让他们庆幸的是,虽然有雷云在头顶,但现在还没   有降下大雨。   否则这种程度的天气,不知有多少地方会被洪水淹没。   朱五想了很久这雷声的缘由,现在他终于从戚阮的口中听到了真相,他顿时有些怔然,接着迟疑道:“师父所说的那位仙人,是……”   他仔细思索着,而对于所有苍山弟子们来说,最熟悉的仙人,当然就只有一位。   朱五不可思议地说道:“是庭风仙君?”   听他问出这话,倒是戚阮有些怔住了,他摇了摇头说道:“并不是庭风仙君。”   他说起“庭风仙君”四个字的时候,语声很轻,仿佛是在唤某个熟悉的人的名字。   朱五没想到戚阮竟会摇头,可他实在想不明白,除了庭风仙君,庇护着苍山的仙人还会是谁。   正在他们说话之际,有人在外面敲响了房门。   朱五先看向自己师父,在得到戚阮的点头回应之后,他才起身过去拉开房门。   屋子外面站着的是季知庭的护卫星池,星池手里面端着精致的早膳,朝里面看了眼说道:“两位应该还没吃过东西吧,这是殿下让我准备的。”   他说着将东西推到了朱五面前。   朱五有些惊讶,毕竟季知庭从最初踏入苍山,表现出的就是待人冷淡事不关己的模样,朱五实在没料到季知庭竟也会做出这种体贴人的事情。   看到站在门口的星池,朱五几乎是愣了一会儿才点头接过东西,说道:“谢谢。”   星池看了他一眼,莫名说道:“你谢我们殿下就好了,谢我做什么?”   他说完这话,转身就离开了。   朱五看着合上的房门,托着东西又到了床榻边上,对戚阮说道:“看来那位殿下没有看起来那么冷淡。”   戚阮面上带着笑意。   朱五有些不解地说道:“怎么了师父?”   戚阮摇头,想了想说道:“没什么,就是这人的行事作风,倒让我想起了一个朋友。”   他们两人在房间里也没聊上太久,不过多时,朱五就因为还有要事需要处理,让人通过传声符咒联络,去了青羽峰办事。   他离开之后,星池也去了别处采购,院中剩下的人一下便只有季知庭和戚阮了。   因为雷声仍在持续的关系,整个苍山的天色都不怎么好,季知庭没办法如往日般在院中晒着太阳品茶看书,于是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面。   而戚阮正受着伤,看起来精力也不太好,始终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虽然头顶上雷鸣电闪,动静始终没有停下过,但院落当中却是相当安静,根本没见任何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季知庭忽地听见对面传来了杯盏落地的声音。   这声音十分清脆,让人就算是想要忽略也难,季知庭略微抬头,注意到对面房间的窗户是关着的,他隔着窗户也看不出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形。   他没有贸然去打扰对方,只道戚阮或许是不小心弄碎了茶杯。   但没过多长时间,他便听那头又传来了桌椅翻倒的声响。   这次的动静实在有些大了,他终于没有再保持旁观,想了想起身往对面走去,轻轻敲了戚阮的房门:“戚师叔?”   房间里面没有立即传来回应的声音。   季知庭尝试着以灵力探视房中的状况,很快发现房间里的人气息已经变得相当微弱,伤情比起昨天甚至似乎严重了许多。   虽然不想和对方接触过多,但季知庭心里也很清楚,戚阮现在会重伤,与他脱不了关系。   想到这里,季知庭也不再犹豫,上前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面戚阮果然已经倒在了地上,而在他的面前有大滩鲜血,他整个人虚弱地躺在那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失去意识。   季知庭来到他面前,伸手查看了他的状况,就知道他是着急恢复,所以不小心岔了气。   这样的状况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他想了想还是先把人给扶回了榻上。   等把戚阮安顿好之后,他转身在房间里找起了丹药。   他知道昨天朱五和扶嘉阳拿了不少的丹药过来,想要治疗戚阮的伤势,他没办法暴露自己的修为,自然只能用上丹药。   季知庭背对着戚阮在柜子旁寻找了一会儿,很快就找到了数十个药瓶,正当他在分辨究竟应该用什么药的时候,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了戚阮虚弱的声音:“是……嫂子?”   季知庭:“……”   他习惯性地   就想要转身敲戚阮的脑袋,让这家伙别再用这种奇怪的称呼。   好在他迅速地又想起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他于是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对着戚阮说道:“戚师叔,没想到你竟然能对着好心帮你的后辈说出这样的话。”   戚阮:“……”   季知庭能够清楚地看见,从来都看起来温文儒雅的戚阮,此刻苍白的脸上陡然升起了一阵窘迫的红晕。   季知庭看着他的表情,心中不禁暗笑。   以前季知庭和戚桐还是道侣的时候,戚阮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时常会故意用“嫂子”两字来称呼他,现在这人总算是尝到了尴尬的滋味。   不过季知庭当然也不是来看戚阮笑话的,他把自己手里的药递给戚阮,接着说道:“看师叔的状况,应该是急于恢复所以岔了气,我看了看现在用这药应该是最好的。”   戚阮:“嗯……谢谢。”   他仍然在为自己刚才的误会而觉得脸红。   事实上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情,戚阮也说不清究竟是为什么。   因为早上朱五收到讯息后匆匆离去,戚阮猜测应该是青羽峰出而了什么事情,因为朱五许久未归,戚阮担心青羽峰出什么事情,所以在运功疗伤的时候,不知为何竟然岔了气。   这已经是很丢人的事情了,却没想到他刚才在朦胧中醒来,第一眼见到这位皇子殿下的背影,竟然莫名地有那么一瞬间,认为自己看到了季知庭。   所以在那瞬间,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叫出了那个称呼。   等到那人转过身来,戚阮才彻底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是认错了人。   他盯着面前的季知庭,在心里面反省起来。   这位大夏七皇子的模样,除了眼睛有些许相似,相貌和季知庭可以说完全不同,这样仔细看来之后,戚阮自己也说不清,他刚才究竟为什么会下意识的认错人。   明明光看背影,连身形也是不同的。   到底是为什么呢?   戚阮突然想起来,从前他还年少的时候,有次他逞强独自下山除妖,是季知庭匆匆赶到救下了他。   那时候戚阮很怕,他当初不过十二三岁,拼着一口气就想要让其他人认同自己,证明自己不是兄   长的拖累,可是他用尽了全力,也根本没法对那头妖兽造成半点伤害。   看到季知庭赶来的时候,戚阮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救世的仙人。   回去的时候,他是一路被季知庭搂在怀里的。   季知庭说话并不是那么温柔,他会故意说些打趣的话,让他又是羞愧又是无奈,中途还好几次差点跳脚,求着季知庭不要把事情告诉兄长。   那时候戚阮觉得,季知庭这个人实在可恶至极,虽然像个救世者般出现,但又嬉皮笑脸好不正经,还抓着他的把柄让自己没法多说什么。   然而等到后来,当他们回到山门之后,他才突然发现,这一路他的恐惧与痛苦早就不知何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是季知庭那些乱七八糟的话,让他忘记了胆怯。   在那之后,季知庭也没有真的把这些事情告诉他的兄长,他为了替戚阮瞒下这件事,还被戚桐给捉去抄了好多遍经文,可他始终笑嘻嘻的,看起来仿佛对此毫不在意,甚至还偷偷对他眨眼示意。   那次受伤,就是季知庭照顾他的。   时隔很多年,戚阮仍然能够记得,那时候他从昏迷中醒过来,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季知庭的背影。   和现在何其相似。   戚阮想到这里,不禁苦笑起来,抬手覆住了自己的双眼。   季知庭:“……”   他看着戚阮的反应,想了想说道:“师叔若是不想吃药,也不必把眼睛遮住,我就长得这么可怕吗?”   戚阮有些脸皮薄地又把手放了下来,支着身体起来说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多谢你……”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算是前辈,却反倒被这个后辈吃得死死的,仿佛连话都说不明白了。   他稍微稳定了心神,接过药服下,这才对上季知庭的面容,轻声问道:“我记得你是先天入道之体,我能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问渊峰吗?”   季知庭微微觉得好笑,他本打算把人安顿好就走,却没想到这人竟然主动跟他聊了起来。! 第16章   季知庭看他认真的神色,想起了多年前这家伙还年幼时的样子,他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仿佛时间从来没有流逝过,眼前的戚阮仍然是以前的小孩。   他于是在床边坐了下来,陪聊道:“当然是因为这里可以学剑术。”   戚阮怔了怔,像是有些没明白他的意思:“学剑术?”   季知庭笑着说道:“师叔你不知道吗,所有弟子入门,肯定都是为了斩妖除魔来的,既然要斩妖除魔,当然是得用剑才行。”   戚阮像是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答案,他怔了好一会儿,才表情复杂地说道:“是吗?”   季知庭点头看着他。   戚阮仔细想想,觉得他说得似乎也没有问题,因为在好多年前,也有人跟他说过差不多的话。   看起来对于寻常人来说,修剑术果然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看戚阮听见这话若有所思的样子,季知庭往旁边别过脸,藏住了自己的表情。   不过这次戚阮没再继续询问下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赶紧扶着床沿想要起身,然而季知庭却像是知道他的打算般,在他起身前主动拦住了他。   戚阮:“你这是要做什么?”   季知庭挑了挑眉,看着戚阮狼狈不堪的样子,说道:“这句话应该让我问你才对。”   戚阮正色道:“我感觉已经好多了,朱五那边可能是遇上了事情,我得回青羽峰看看。”   听他这说法,季知庭根本无法认同:“说不想让人发现伤势的是你,现在要跑出去的也是你,师叔你是不是对朱五师兄太过不信任了?还是说你不信任的是整个苍山?”   戚阮根本想不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我不是这么想的。”   季知庭:“如果师叔不是不信任苍山,那为何听到半点消息,就急着要亲自去处理?难道这么大的苍山,还没有人能够扛在师叔前面吗?”   戚阮被他说得没法反驳:“可是……”   季知庭:“若真是这样,要不我还是下山算了,整个苍山都落魄到除了师叔没人能处理大事了,我留在这种门派好像也没什么大用。”   戚阮老实人听得连忙道:“当然不是,苍山   还有很多峰主,还有掌门在,怎么可能如你说的那样!”   季知庭停下话头,微笑着看他。   戚阮这才明白自己是被眼前这名新入门的弟子给耍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才点头说道:“我明白了,我安心待在此处休息。”   季知庭:“嗯,师叔英明。”   戚阮:“……”   虽然前面他已经有不对劲的感觉了,但现在看起来,这名皇子好像比他想象的还要令人难以捉摸。   接下来的时间里,季知庭和戚阮待在房间里面相安无话,只是季知庭偶尔会看看戚阮的伤势,提醒他在运功的时候不要急于求成。   看起来仿佛是在盯着他似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星池才和朱五一起从外面走进来。   这两人也不知道是怎么碰上的,朱五径直进了戚阮的屋子,而星池原本打算去找季知庭,发现季知庭也在屋中,他连忙惊讶地走了进来:“殿下,您怎么会在这里?”   季知庭如今又回复了平时的冷淡模样:“没什么,师叔有些无聊,我在旁边陪他聊天。”   星池不解地眨了眨眼,实在不觉得季知庭是会有耐心陪人聊天的那种人。   而朱五看着房间里面已经被清扫过痕迹的地面,还有磕碰过的桌椅,几乎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于是转身对戚阮说道:“师父,您之前该不会是想要拖着这样的身体出门吧?”   戚阮莫名心虚:“我是这么想过,不过后来就打消了这念头。”   朱五听他这么说,表情也有些惊讶,他旋即将目光落在季知庭的身上。   他已经猜到了戚阮之所以能安心留下来,是因为有季知庭在这里,可季知庭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弟子而已,他为什么能够劝说得了自己这个固执的师父?   而且季知庭平常看着冷淡疏离,他怎么会有耐心管这样的闲事?   这样的事情让朱五心情十分复杂。   然而季知庭见朱五回来,已经不打算在这房间里待下去了,他对朱五笑道:“既然朱师兄回来了,我就先回去了,这位戚师叔看起来心情有些糟糕,朱师兄还是多抽空陪陪他吧。”   朱五:“?”   他没能再多   问什么,就见季知庭带着星池走了出去。   朱五满脸茫然地转头看向戚阮,问道:“师父?到底是……怎么回事?”   戚阮现在也有些懵,季知庭刚才那话,就像是在把他当成个需要盯着的后辈,叮嘱别人要照顾他一样。   可是他明明都已经这么大岁数了,三四百岁竟然还能被人用这样的方式对待,而且这么对他的人还是个刚入门的新弟子,这实在是让他有些说不明白。   戚阮呆滞片刻,等注意到朱五的表情,他才连忙摇了摇头,对朱五说道:“没事,你不必考虑太多。”   他接着开始向朱五询问起刚才青羽峰发生的事情,等朱五说起这不是什么严重的事,不过是几名弟子下山诛邪受了点伤需要救治,他才稍微松了口气,算是放心下来。   -   同时,季知庭和星池回到了房间里。   星池对季知庭帮助戚阮感到不解,他平常是跟在季知庭身旁最久的人,他曾经以为自己是最了解季知庭的,但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好像有些看不明白了。   他有些疑惑地问道:“殿下,您真的要在问渊峰学剑吗?”   季知庭点头道:“自然。”   星池挠了挠头:“可是殿下以前似乎对修炼没有兴趣,我还以为……”   季知庭笑着说道:“现在有点感兴趣了。”   星池挠头的手霎时顿住。   他专注地看着眼前的季知庭,突然发现如今的季知庭,与他过去所认知的季知庭有了许多区别。   不再是原来那样对谁都冷淡疏离的模样,他看起来似乎更柔和了,虽然说出的话仍和从前差不多,但神态和语气却和以前不同了。   不过这样的季知庭,让他觉得更加真实起来,仿佛有种特别的东西正在他的身上逐渐复苏。   星池肚子里没什么东西,说不出自己的感受,但心里却是有些高兴的。   两人说了没太长时间,扶嘉阳就到了院落之中,同时跟在他身后进来的,还有其他两个穿着苍山派弟子服的人,其中一个是模样斯文俊秀浑身正气的年轻男子,另一人则看起来年纪小一些的少年。   他们进入这院落之后,那少年立即四处打量起来,而站在他旁边的年   轻男子则目不斜视,只是微微皱着眉头,仿佛在专注地思考着什么。   扶嘉阳带着他们到了季知庭旁边的那间屋子前,接着说道:“这间院落现在还有别人在此养伤,所以你们暂时只能住在一间屋子里,等那位养伤的前辈离开之后,你们就能单独住一个房间了,可有问题?”   季知庭坐在屋中,听着扶嘉阳的声音,立即明白这两人应该就是之后与他同住在此处的新弟子了。   那两人听到扶嘉阳的话,也很快点头回应下来,看起来没有任何异议。   扶嘉阳跟他们叮嘱了几句,看着他们将行礼搬进屋子之后,这才带着那两人又到了季知庭的房门前。   敲开房门,他领着两人和季知庭他们见了面,并介绍了这两名新弟子的身份。   那名光看起来就满身正气的年轻男子,是著名的修行世家苏家的少主,名叫苏良,听扶嘉阳的话说,是实力极强的年轻弟子,虽然才刚入门,但实际上自幼修炼,已经具有相当强悍的实力。   而在他旁边的少年名叫魏雪辉,资质平平,也没什么特殊之处,和苏良相比自然要普通了许多。   扶嘉阳在向季知庭介绍他们身份的同时,自然也向那两人介绍了季知庭和星池的身份。   这两人听过季知庭的身份,神色看起来都没有多少惊讶,季知庭猜想他们应该是已经在外门时就知道他了。   毕竟他第一次集修时在大庭广众面前晕倒,就算想不让人认识也难。   不过季知庭还注意到,苏良虽然对他的身份并不惊讶,但目光朝他看过来时,神色却相当的古怪,似乎是在皱眉隐忍着什么。   季知庭装作没有看见,依然平和地与对方打了招呼。   扶嘉阳让四人认识之后,接着带他们去弟子居外面逛了起来。   一行人将整个问渊峰大致逛了一遍,从弟子居到修炼场,再到剑庐,以及后方的大殿……每一处重要的建筑,扶嘉阳都耐心带着他们过去,并认真介绍了一遍。   季知庭从前虽然听扶嘉阳说起过他对苍山的感情,但那时他却并没有多么在意。   现在听扶嘉阳怀揣着如此的热忱介绍着这问渊峰中的一草一木,他才真正地能够体会到,扶嘉阳对苍山是真的有着   极深的感情。   几人在逛着问渊峰的时候,多半是扶嘉阳在说话,季知庭仿佛游山玩水般带着星池走着,而后面的苏良和魏雪辉两人则看起来认真许多,对于扶嘉阳所说的每个地方,都认真地记在了心里。   两人偶尔也会朝季知庭看过来,像是不明白他面对着师兄怎么能够看起来如此闲散,仿佛根本不是来修道的,而是来看风景的。   等到他们将整个问渊峰走了个遍,几人才终于回到院中。   不过令人感到可惜的是,问渊峰的峰主洛如柏如今并不在山中,所以暂时还没有办法带季知庭他们几名新弟子修炼,现在山上只有扶嘉阳这个首徒帮忙带着季知庭他们修炼。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季知庭他们跟着扶嘉阳开始了新的修行。   当然,因为季知庭在外门时也没有真正加入过修行,所以他也没体会出这跟与外门修行时有什么不同。   修行的日子,他们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在早晚的时候冥想打坐,用扶嘉阳的话来说,便是吸收灵气。   而白天的时候,他们所做的事情,更多的则是训练剑法,先从基本功开始,然后再接着练真正的招式。   在扶嘉阳看来,他们作为刚入门的弟子,基本功还远远不够,所以现在他们只能从最简单的挥剑开始,再慢慢地往后面练习。   季知庭明白扶嘉阳的意思,也清楚新弟子的确应该如此训练。   但他只坚持了两日,就没办法再继续这么练下去了。   毕竟对他来说,剑术是如同呼吸一般镌刻在他身上的本能,他能够很轻易地施展出精妙的剑术,但却很难装出什么都不会的样子,去训练这样的基本功法。   在季知庭看来,这是比绑沙袋扎马步更困难百倍的事情。   所以在最初强装了两天剑法白痴之后,他就再也不肯继续了,干脆在旁边休息了下来,每当练习挥剑的时候,他就假装身体虚弱无法做太大的运动,接着理所当然地在旁边乘着凉喝茶休息了起来。   星池对此没有异议,扶嘉阳也早知道他容易晕倒,所以早在心底深处认同了他的脆弱体质。   于是训练的便从四个人变成了三个人,扶嘉阳认为让季知庭修炼是需要循序渐进的事情,   不用他这么急着去完成太难的修炼。   季知庭乐得轻松,于是休息得更加心安理得。   剩下的两名弟子,魏雪辉是个木讷的少年,根本没想太多,扶嘉阳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所以对季知庭的行为也没有太多想法。   但苏良却不同,作为修道世家的大少爷,他显然对季知庭的偷懒行为十分反感,最开始的时候,他还能够藏住自己眼底的情绪,多过几次之后,他便没办法再伪装了,每次见到季知庭总会禁不住露出不想与之为伍的嫌弃表情。   季知庭看着觉得有趣,也没与他过多交流。   时间就这么逐渐过去,又是七天之后,他们迎来了正式进入内门后的第一次集修。   在这几天里面,戚阮已经大致养好了伤,并带着朱五离开了弟子居,所以苏良和魏雪辉也已经各自搬进了自己的房间里,院落显得空旷起来。   集修之前,星池忍不住来到他的身旁,向他小声说道:“殿下,您今日还是先待在房间里休息,我和……”   他知道季知庭每次集修总会晕倒,所以提前做好了准备,然而令他意外的是,这次季知庭并没有待在房间里休息的打算。   季知庭笑着摇头说道:“不必,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他心里面很清楚,问渊峰上下有不少弟子,他们之前都是新入门的几名弟子单独修炼,还未曾去真正见过其他人,这次是露面的时机,扶嘉阳肯定也希望他能够与其他师兄师姐们见面。   作为新弟子,他已经够没规矩了,如果这次还不去与众人见面,恐怕有些说不过去。   当然,这些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他心里清楚,他已经烧毁了自己之前被招魂时附身的躯体,他现在就算是再面对招魂咒术,应该也不必担心了。   季知庭做好了决定,星池虽然意外,但也没敢再多说。   只是两人临出门前,星池又忍不住关切了两句:“殿下若是真的哪里不适,请立刻告诉星池。”   季知庭看着他紧张的样子,也没多说,揉了揉他的脑袋表示自己不会有事。   这次集修的确没有出任何问题,季知庭出现在了众弟子们面前,虽然因为他特殊的皇室身份,引来了不少人的瞩目,   但总体来说修道之人并没有那么在意这些,大家看了他一会儿,就很快收回了视线。   季知庭也在人群中见到了扶嘉阳和苏良他们,几个人都认真地闭着眼睛念诵经文,没有太多注意身旁。   季知庭混在人群当中,平静地完成了这场集修。   就像他所推测的那样,在那具躯体被破坏之后,他的魂魄并没有再因为招魂咒术而离开躯体,整场集修他的魂魄好端端地在自己的体内,就这样再平静不过地度过了一个时辰。   等到人群散场,季知庭才迎着星池担忧的目光,笑着表示自己没有任何不适。   接着两人回到到了住处小院。   季知庭本以为事情可以就这样过去。   招魂咒术已经不会再对他造成影响,而他也没有机会再见到戚桐,所以接下来的日子,他可以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弟子,在苍山寻常地修行,行走世间斩妖除魔。   但还有件事情,却始终悬在人们的头上没有解决。   那就是,苍山的雷声持续七日,仍然没有停止。   它仿佛要永无休止地持续下去。! 第17章   集修结束之后,季知庭带着星池回到了院落当中。   他没选择和苏良他们同行,是因为他能够感受到从苏良身上传来的隐约排斥,还有就是他自己本来也没有和这两位深交的打算。   雷霆的威势仍然没有丝毫减弱,不过寻常弟子们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状况,不少人开始怀疑这只是天降异象,也许再多等上一段时间便能够云散天晴。   只有少部分上了年纪的长辈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每个人脸色压抑,看起来忧心忡忡。   当然,其他人的状况如何,并不能影响到作为新弟子的季知庭和星池。   在回到居所的路上,星池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   季知庭看着他的神态,随意地问道:“为何这么高兴?”   星池眼睛都亮了起来,脚步轻快地边往前走边说道:“因为今天集修,但殿下没有昏迷过去,这表示殿下的怪病应该已经好了,殿下没事了我当然高兴!”   季知庭颇有些无奈:“我看起来就那么弱么?需要你来时时刻刻替我操心?”   星池连忙摇头:“殿下当然不弱,但殿下的平安对星池来说是最重要的!”   季知庭但笑不语,这时候跟在他们后边的苏良就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加快脚步来到了季知庭面前,皱眉说道:“季师兄,刚才集修的时候,你根本没有认真念诵经文吧?”   季知庭比他早两日来到问渊峰,所以理所当然地成了师兄,但他这个师兄当得并不称职,至少在苏良和魏雪辉的眼里,他每天修炼的时候在故意偷懒,集修的时候也没在好好修行。   当然,季知庭参加集修本就是来做做样子的。   毕竟集修的经文可以说是对他的专用招魂咒,他没有毁掉这场集修已经是尊重苍山门规了,要他加入其中,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面对苏良的质问,季知庭也没有隐瞒:“是,我对集修没什么兴趣。”   苏良原本就皱着的眉头,现在拧得更紧了,他压着怒火说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知道你也是跟我们一样最开始在外门修行,好不容易通过入道仪式进入问渊峰的,既然你选择了问渊峰,选择修行剑法,那你为什么要做荒废时   间,白白浪费修行的机会!”   季知庭本来已经打算好接受来自同门的排挤。   这种事情他上辈子经历过不少,对此也很有经验,并不惧怕于谁,可他没想到对方开口之后,说出来的话竟然是这个。   这家伙……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季知庭愕然片刻,随即笑了起来。   苏良不满于季知庭的笑容,这在他看来像是不知轻重的嘲讽:“你在笑什么?我说得有什么不对吗?”   季知庭摇头道:“不,没有哪里不对。”   苏良仍然不明白:“那你为何要笑?”   季知庭说道:“多谢师弟好意提醒,不过你应该是误会了,这些东西我早就会了,对我来说继续练这些基本功才是浪费时间,师弟你既然有闲心,不如先顾好自己,再去关心别人吧。我们几个当中,除了我这个护卫星池,可就是师弟你的基本功最差了。”   他这么含笑说完,加快脚步越过苏良,离开了这处回廊。   苏良头脑像是被季知庭的话砸了个闷棍,他竖着眉看向季知庭离开的背影,憋红了脸说道:“他根本就是为了逃避我的责问而胡言乱语!他自己装模作样就算了,说我是这里面实力最差的,怎么可能?!”   跟在他旁边的少年魏雪辉也有些茫然,他看了眼季知庭的背影,不解地小声道:“是啊,明明我才是最差的那个……”   苏良连忙回头,握住少年的手:“不,你比那位游手好闲的殿下强多了。”   季知庭一路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星池跟在他的身后,因为他刚才的话而满腹疑惑,等到了房间关上门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殿下,虽然那苏良是个多管闲事的蠢货,但您怎么会说出那话……”   在星池看起来,季知庭素来不爱说谎,即便被人数落,也绝不可能改变自己的行动。   可刚才那话,在星池听起来分明就是假的。   季知庭对此毫不在意,只说道:“苏良可不是蠢货,当然他也当不了聪明人就是了。”   星池狐疑地看着他:“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季知庭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看着窗外,目光落在了在院中正说着话的两人身上,   少年魏雪辉围在苏良的身边,正不停地追问着什么,目光单纯明亮,像是对任何事情都充满着好奇。   -   当天入夜,苏良没有休息,因为白日里与季知庭的对话,他心里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抓挠着,怎么都没有办法入睡,所以他干脆自己拎着剑,到了弟子居后方的山崖边,独自练了起来。   夜晚深凉,头顶的雷声仍然没有半点要停息的意思,不过苏良没有在意这雷霆,他目光凝重,不断地挥着自己手中的剑,似乎是要将自己所有的力气全部耗尽。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越来越深,狂风也随之袭来,苏良衣衫被山崖的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抬起手小心遮住风沙,犹豫了一阵之后,终于决定要转身回到房间。   但就在这时,他忽地注意到远处树林间一抹幽白的影子。   苏良霎时警觉起来,表情一变往那方看去:“是谁?”   在注意到动静之后,苏良便立即朝那方追了过去,但藏在树林中的人动作极快,且修为也极强,当苏良即将靠近对方之际,那人反手一掌朝苏良递来,竟是暗藏着丰沛的灵气,是带着要将苏良给击毙于掌下的气势。   苏良悚然一惊,他生于名门自幼修炼,始终认为自己的实力在年轻一辈的弟子中已是佼佼之辈,对自己的身手充满了信心。   眼前的这名弟子,从背影看显然年纪极轻,可当苏良迎上对方攻击的瞬间,他觉得自己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这一掌的力量太强,带着压倒性的势头,根本就不是他能够去抗衡的。   面对这样的敌人,哪怕是连转身逃走,他都无法做到。   他难道就要死在这里?   修炼了这么久,从未懈怠过,却仍然只是别人眼中的弱者,连敌人是谁都无法看清,他就要被杀死了么?   苏良脸色煞白,在这瞬间已经无法再有任何动作。   但就在敌人的那掌即将震碎他心脏的时候,他突然感觉有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头,将他整个往后拖了过来。   而几乎是在这同时,一道身影擦身上前,代替他出掌迎上了对面的敌人。   原本应该是威势十足的惊天一击,却不知道为什么,在后来这人的化解之下,变得绵软了   下来。而后来者在轻松接下攻击之后,竟还有余裕将苏良往后扔去,随后他抬起右手并住两指,身形如流风般掠向敌人,苏良甚至没有看清他究竟是如何动作,只觉得眼前一花,战斗就已经结束在了他的眼前。   刚才让苏良连反抗都无法做到的强大对手,竟然被后来的这人以压倒性的方式制住了!   苏良霎时震惊,几乎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苏良已经难以说清自己此刻的心情,他紧盯着此刻立在自己眼前的两道身影,等到看清这两人的身份之后,他霎时怔在了当下。   刚才藏在树丛之中,对他毫不留情出手的人,竟然是入门以来始终跟在他身旁的少年魏雪辉。   而后面赶来将他救下,甚至还轻易地打败了魏雪辉的人……是他一直以来心目中的纨绔子弟,他从来都没有瞧上过的七皇子季景明。   怎么会是这样?   一瞬之间,苏良的脑中只剩下了这样的念头,剩下的便是一片空白。   他弄不懂魏雪辉为什么会对他出手,季景明又为什么会出手救他,更不明白,这两个人究竟为什么会有这样强大的力量,仿佛捏死他不过像是捏死一只蚂蚁。   他明明从来没见这两人好好修炼过,明明……   苏良脑中一片混乱,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什么做什么,但在看清季知庭眼底浅淡的笑意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被对方救了。   虽然无法理清思绪,但苏良仍是开口说道:“谢谢,是你救了我,我刚才差点就死了。”   即便再看不清楚,这点事情他也是再明白不过的。   而季知庭听到苏良的说法,却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视线没有从魏雪辉的身上移开,平淡地回应苏良的话道:“你不用这么谢我,我这趟出来不是为了救你,是为了找到这个家伙。”   苏良神色莫名,他看着此刻面色冷肃,和白天的时候判若两人的魏雪辉,终于也明白这少年所有的天真和怯懦全部都是伪装出来的,他心情复杂无比,缓缓走到季知庭的身旁,沙哑着声音问道:“魏雪辉他究竟是什么人?”   季知庭说道:“我也不知道,这事当然还得问他本人。”   他说着将指尖往魏雪辉的脖颈处又   前递了几分。   魏雪辉目光狐疑地看着季知庭,在注意到季知庭指尖凝聚着强大的灵力之后,他紧咬下唇犹豫一番,终于开了口:“我是什么时候暴露的?”   季知庭舒展眉眼笑了起来:“最开始见面的时候。”   魏雪辉才明白他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有瞒住过这个人。   可他仍然无法理解,他清楚自己的实力如何,以他的伪装,除非境界高过他好几阶,否则根本不可能看出他真正的实力。   明明除非遇见问渊峰峰主,他不可能被人认出,可这家伙却轻易地把他给认了出来。   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人?实力到了何种境界?   魏雪辉在心里不断地思索着,看向季知庭的眼神满是戒备。   季知庭却已经没有耐心再等对方编故事了,季知庭指尖释放出灵力,魏雪辉的脖颈瞬间被划出一道血线,他做出思考的表情,等了会儿才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也不是无条件站在苍山或者说问渊峰这边的。”   旁边的苏良本以为事情已经好了起来,作乱的家伙也已经被擒住了,他正准备松一口气,听到季知庭的话,他顿时愣住了:“你不是问渊峰的弟子吗?”   季知庭理所当然地说道:“问渊峰弟子当然也可以做坏事。”   苏良:“……”   他木讷地看着季知庭,已经完全不明白这人究竟想做什么。   不光是苏良,这时候魏雪辉也有些懵了。   季知庭于是顶着魏雪辉满是疑惑的目光,继续对他说道:“你的行动如果不是见不得人,那倒不如向我说说,也许我会考虑帮你呢?”   还没等魏雪辉开口,他又接着说道:“反正你要不说,我就杀了你,到时候你除了把命留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你要是告诉了我,我帮助你完成这件事,也许还可以替你瞒住身份。”   他的语气带着种蛊惑的味道,令人不自觉地想要认同,魏雪辉在茫然中看着他的双目,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像是下定决心般说了出来:“我……我是琉光殿的人。”   听到“琉光殿”三个字,季知庭霎时怔住。   苏良听到这里,顿时也有些惊讶:“琉光殿?你是琉光殿   的人?我听说琉光殿已经隐世多年,早就不管正道和魔道间的争斗,你既然是琉光殿的人,为什么会伪装身份来到苍山?”   魏雪辉既然已经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后面的事情也就没再隐瞒,他轻叹了一声,说道:“我是来找我们门主的。”   季知庭:“……”   他听到这里,再次抬头看向了魏雪辉。   季知庭知道琉光殿,这势力与苍山不同,他既非正道,也非魔道,他自三百多年前出现,在出现之初,它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斩妖除魔。   琉光殿行事相当果断,这个势力的成员不多,但却每个都是强者,与其说它像是一个门派,倒不如说它更像是个悬赏组织。   不过其余组织悬赏的多半是人命,但琉光殿悬赏的却是妖邪的命。   琉光殿发展壮大,在许多的地方都有着交接地点,而只要有人在交接点出钱,告知想要处置的妖邪,琉光殿便会立即安排伏魔者前去执行任务。   季知庭很了解琉光殿,不过他所了解的,是三百多年前的琉光殿。   三百多年前的琉光殿是什么模样,有多少成员,甚至每处交接点在哪里,他都清楚无比。   那是因为他本身就是琉光殿的主人。   最初的琉光殿,是由他一手建立的,不过后来出了许多事,他没有办法再将心思花在琉光殿上面,所以不顾其他人的劝阻,一意孤行地解散了这个组织。   他没有想到,自己有天竟会再听到“琉光殿”这三个字。   琉光殿不是该被解散了么?   到底是谁重新组建并接手了琉光殿,又将这势力延续至今?   季知庭心中瞬间出现了太多疑惑,他终于收起了脸上戏谑的笑意,朝魏雪辉认真问道:“你要找的人,你口中所说的门主,究竟是谁?”   魏雪辉没打算隐瞒下去,可是当他注意到季知庭的目光时,他突然有种心惊的感觉。   仿佛他的所有一切,都能够被对方轻易看穿。   魏雪辉有些慌乱,他无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沉默了会儿才开口答道:“我们门主,名唤戚桐。”   季知庭闻言倏地沉下了目光。   戚桐。   为什么会是戚桐接手了他的琉光殿?   当初要他解散琉光殿的,不正是……戚桐么?! 第18章   在听到魏雪辉的时候,神色有所变化的不光只有季知庭,还有苏良。   苏良几乎是惊声问道:“你在说什么?戚桐仙君分明是前任苍山门主,怎么可能是你们琉光殿的人!”   魏雪辉闻言嗤笑起来,抬眼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真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   他前些日子装成天真无邪的少年,成日跟在苏良的身后,现在突然卸下伪装,露出这样的本来面目,这让苏良霎时愣住,连原本想要说的话都忘了。   苏良表情苦涩地看着魏雪辉,摇头说道:“我是不明白,为什么要骗我?”   季知庭则在旁边好笑地说道:“世家少爷这样就没法接受了么?”   他故意这么说着,然后把苏良给推到了身后,不再理会这位正直过头的少爷,只接着向魏雪辉询问道:“戚桐是从什么时候当上琉光殿之主的?”   魏雪辉听着他的问题,因为他的无礼而皱起了眉头:“你竟敢直呼殿主名讳!”   这边的苏良也反应过来说道:“你竟敢直呼前代掌门名讳!”   季知庭:“……”   他瞥了苏良一眼:“你就老实在那边发呆吧,别再多嘴了。”   说完这话他也没有为自己刚才的言行而道歉的意思,继续用指尖抵着魏雪辉的脖子说道:“我没你想得那么有耐心,合作的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可就没了,你最好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看魏雪辉生气却又不敢发作的样子,季知庭知道对方应该是选择了妥协,他于是继续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魏雪辉点头,不情不愿地说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但听琉光殿的前辈们说,三百年来统领琉光殿的一直都是戚门主。”   季知庭听到这里若有所思。   也就是说,从三百年前他出事以后,戚桐就重新接手琉光殿,并将其延续了下来。   季知庭继续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失去戚桐踪迹的?又为什么会来苍山寻找他?”   魏雪辉沉默了会儿,似乎不太愿意开口,但在接触到季知庭的目光之后,他终于还是咬牙将话说了出来:“从两个月之前,门主突然失踪,不知道去了何处,但从他留下的线索   来看,长老们猜测,他是为了复活某人而开启了晦乱之阵。”   他这话出口,季知庭神色霎时凝重,没有立即再问下去。   苏良微微怔然,听到这里若有所思道:“晦乱之阵……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种阵法?”   苏良轻声地念着这四个字,不断回忆着自己曾经看过的各种典籍和经文,试图想起这阵法的作用。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听到“晦乱之阵”的瞬间,季知庭就已经想起了这阵法的作用。   晦乱之阵,是一道上古禁咒。   一道能够炼成世间极恶之魔的禁咒。   在这世间,有仙魔,也有凡人,人们生来便有三魂七魄,不过修道成仙之人,他们的魂魄会比其他人要更强大几分。   但不论是人还是仙,魂魄就是其根本,一旦失去魂魄,迎来的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所以魂飞魄散,便是这世间最毫无转圜的死法。   不会再入轮回,没有后世,也不可能复活。   季知庭当初之所以选择以那样的方式结束性命,就是因为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再给自己任何复活的可能,他只想要用最决然的方式为自己的过去做一个了断。   当初的他就是在戚桐的面前魂飞魄散而死的。   可是季知庭没有想到,他用了那样的方式,最后竟然还是活了过来。   说活过来或许有些不合适,准确的说他是以转生投胎的方式重新活了一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转世的时间是在三百年之后,而他的魂魄也不知道为何完全拼接恢复了过来,他甚至还带着上辈子的记忆。   虽然季知庭无法说清自己究竟是如何复活的,或许是因为当初的阵法出现了意外,又或许是因为他在那瞬间突破成仙,所以产生了某种变化。   但不论如何,但他能够看得出来,戚桐并不知道他复活的事情。   虽然魏雪辉没能够把一切解释清楚,但季知庭已经从之前的几次招魂,还有往事的蛛丝马迹之中,猜到了戚桐的目的。   戚桐的晦乱之阵,是为他而开启的。   戚桐想要通过晦乱之阵复活他。   其他人或许不知,但季知庭对此却相当清楚,在这世间魂飞魄散之人是   不可能复活的,因为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将消散于世间的魂魄重新聚拢。   只有一种办法可以,那就是召唤出晦乱之魔。   晦乱之魔可以容纳任何人的魂魄,不管它是否曾经消散,不管它到底在何处,只要利用阵法,收集其生平痕迹,将所有一切都填充于其身,就能够令其成为世间至强之魔。   这本是典籍记载中,数万年前仙魔之争时期,魔道为了赢得最后的胜利,集所有人之力,最后反扑正道的杀手锏。当时晦乱之魔降临人世,世间遭遇前所未有的魔祸,足足有数百年之久,正道才牺牲了数十名仙人,无数得道高手,才将祸事平息,将邪魔封印。   如此不祥的魔头,只是提到名字,就已经足够令所有听说过这传闻的人色变,但季知庭却没想到,戚桐身为曾经的苍山掌门,如今的琉光殿门主,竟然会选择以召唤晦乱之魔的方式,打算复活他。   在这瞬间,季知庭甚至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戚桐疯了么?   季知庭在冒出这个想法的同时,脑海中忽地又浮现出他当时在烧毁自己那具躯体时,看到戚桐匆匆踏进火场时的表情,那时候的戚桐表情的确隐含着疯狂。   戚桐是真的打算要这么做。   即便召唤出的是可能毁灭整个人界的晦乱之魔,戚桐也要让他复活。   ……他真的疯了。   季知庭紧蹙着眉头,禁不住抬手揉了揉额角。   他原本始终弄不明白戚桐的目的,到现在听到魏雪辉这么说起,所有的一切终于都串联起来了。   为什么戚桐会将招魂咒留在苍山,并且借由集修的名义,让所有弟子每过七天便念诵一次。   因为他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聚集季知庭零散的魂魄,让他的魂魄更容易迎合晦乱之阵的召唤。   为什么戚桐那里还有一具像是傀儡的躯体,他的魂魄总是会在招魂咒后附身其上。   因为那具躯体应该是戚桐用他过去的随身物制造出的傀儡,虽然模样与他相似,但却并不是真正的他,而是作为晦乱之阵开启的献祭品而存在的。   晦乱之阵开启之后,晦乱之魔便会以那具躯体为躯体,最终完成复活。   只是大概谁都没有想到,季   知庭并没有真正魂飞魄散,他的魂魄在面临招魂咒的呼唤之后,竟然比晦乱之魔提前进入了那具躯体。   更加打乱戚桐计划的是,他甚至还一把火烧了那具躯体,毁掉了戚桐这么多年所精心设下的阵法。   虽然说这些事情都是在阴差阳错之下发生的,但也的确阻止了戚桐的决定。   不过事情显然没有那么容易化解。   戚桐既然可以炼制出一道傀儡般的躯体,那么他很有可能还可以再制造出一具新的躯体。   而那道阵法……   季知庭当时只是将其焚烧,但那阵法若真的是晦乱之阵,那它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被破坏。   事情可能会比他所想的还要复杂。   季知庭若有所思,沉默地站在那里,他的反应让魏雪辉和苏良心底都生出了不好的感觉。   毕竟从刚开始出现,季知庭的模样就始终是游刃有余的样子,仿佛任何事情都不会让他感觉到为难,但是现在……   苏良开始怀疑,能够让季知庭露出如此凝重神态,事情究竟糟糕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魏雪辉倒是比苏良要知道得多,他犹豫着正要开口,这时季知庭却已经说道:“你们先回去吧。”   魏雪辉和苏良几乎是同时怔住,脱口道:“回去?”   季知庭点头,说道:“回自己的房间,今天晚上的事情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们什么都不要再过问,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我的事情,我也不会揭穿你们。”   苏良紧皱眉头:“可是……”   季知庭很快打断了他的话:“这件事不是你能够管得了的。”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语气冰冷,脸上的笑意也尽数敛去,看起来有种陌生的疏离感。   这与他从前那种礼貌的疏离不同,更加地具有攻击性,身上的气势也仿佛瞬间换作了另一个人,苏良和魏雪辉不过是接触到了他的视线,就仿佛被一把裹满霜雪的刀狠狠地刺中了胸口,瞬间哑然到连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两人本能地感觉到了畏惧,于是几乎同时垂下眸子,点了点头。   季知庭看他们的模样,旋即露出笑容:“明白就好,回去吧。”   他仿佛根本不担心这两人   会泄露自己的实力和秘密,就这么轻声细语地哄着两人离开了。   苏良和魏雪辉四肢僵硬,没法违抗他命令般地,就这么转身离开了这里,各自回到了各自的屋子。   而季知庭站在原处,目送着这两人的背影,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之后,他才终于收敛了所有的神情,目光复杂地抬起头,朝着仍然昏黑不断泛着雷光的天色看去。   没有太多时间了,如果一切真像他所预料的那样,那么这晦乱之阵的布局,戚桐已经开始三百年了,他或许很快就将完成自己的计划,召唤出真正的晦乱之魔降临人世。   戚桐已经失去理智了。   -   季知庭是在后半夜回到自己的房间的。   当他回去的时候,他站在院落当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苏良和魏雪辉两人都已经熄了房间中的灯火,看样子早已入睡了。   或者就算没法入睡,他们也都已经没有了要出来乱逛的心思。   季知庭微勾起唇角,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收拾好后睡下。   这日本是集修的日子,他没有再像之前数次那样,被招魂咒所影响,魂魄飞到戚桐那处的傀儡身上。但不知为何,明明招魂术对他已经没有了影响,当深夜入睡之后,他发现自己仍然再次踏入了幻境当中。   就像前几次那样,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场景并不是梦境,而是戚桐所制造的幻境。   幻境里的画面,是他过去曾发生过的事情。   以前季知庭弄不明白这幻境究竟代表着什么,到现在从魏雪辉那里得到线索之后,他才终于明白,这是晦乱之阵所产生的效果。   晦乱之阵将人复活为魔,这阵法的完成方式,就是将复活者的记忆,存在痕迹,所有的一切,全部灌注于魔身之上,而现在看来,现在这道阵法正处于开启的第一步当中。   灌注记忆。   季知庭目光晦暗不明,沉默地看着这次幻境里的记忆场景。   这次回忆仍然发生在苍山,只不过已经不是外门,而是在内门问渊峰上。   此时的季知庭已经成功加入问渊峰,并在这里修炼了很长的时间,回忆中的场景发生的日子,正是他入门一年后门内进行四峰大会的时候。   季知庭之所以能够记得这场景发生的时间,是因为这天对他来说相当重要。   然而回忆幻境中的自己却并不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只是如往常般修行,看书,练剑,然后做自己身为问渊峰小师弟每天要做的杂活。   四峰大会是苍山四大山峰实力最强的弟子们进行比试的日子,虽然季知庭对此十分好奇,但这显然还轮不到他这个只入门一年的人参加。   不过他虽没参加,却仍然在不停地跟其他人打听着比试的消息。   其中他问得最多的,就是和戚桐有关的消息。   有师兄说这次的比试第一非戚桐莫属。   有人说以戚桐的实力,根本就不需要用这样的比试来证明自己。   还有人说戚桐从前没参加比试,只不过是年纪还未够的问题,他从十岁起就已经比苍山大部分门人都要厉害了……   少年季知庭听着别人对戚桐的夸赞,表情比谁都要满足,看起来像是要飘到了天上,连干活都比平常要卖力了许多。   有师兄注意到了他的神色,于是好笑地说道:“你这么高兴干什么?又要说戚桐师兄是你朋友了?”   季知庭摇头,煞有介事地说道:“不是朋友。”   还没等师兄们再调笑,他已经摆起认真的脸色说道:“我们是生死之交。”   师兄们因此哄笑起来,他们早就习惯了季知庭这幅不正经的样子,根本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在他们看起来,季知庭虽然经常胡言乱语,性格又大大咧咧,但是该做的事情一件没少做,修炼也相当勤奋,所以每次他说胡话,大家也都只当乐子听过去,对他相当纵容。   众人哄笑着很快散去,都是要去看四峰大会的比试了。   少年季知庭见没人相信他的话,也不因此而羞恼,只本本分分地扫地收拾练功场,等活都做完之后,他才连忙扔下东西,跟着赶去了练功场。   当他急急忙忙赶到比试场地的时候,最后的决胜之战正要开始。   季知庭站在人群最后方,隔着这堆熙熙攘攘的后脑勺,果然在决赛的两道身影中,见到了戚桐的那身白衣。   再次见到对方,季知庭眼底满是喜悦之色,高兴地扬起了唇角。   在   这同时,他听到自己身后传来某个小孩的声音:“哎!别推我……可恶!让开!让我看!”   少年季知庭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力,想了想干脆循声挤过去,然后在人群的夹缝里面捡到了个看起来就七八岁的小家伙。   这小孩头发被挤得散乱下来,衣服也皱巴巴的,在人群里面显得可怜极了。   季知庭于是主动伸手把他拎了起来:“小家伙,你在干什么?”   小孩眨巴着眼睛,因为骤然被拎起来所以无意识地挣扎着,等注意到季知庭没有恶意,反倒是帮了自己,他才连忙停下动作,小声地说道:“谢谢你啊。”   他说着指了指远处高台上的两人:“我是来看比赛的!”   季知庭想了想,干脆把这小孩抱了起来:“那你就这样看好了。”   小孩眼珠黑溜溜的,盯着季知庭看了好一会儿,说道:“谢谢。”   这时候台上的最终比试已经开始了,戚桐和他的对手不过顷刻之间,已经交手了数十招。   虽然戚桐很强,但意外地他的对手也不弱,两人刚开始打起来有些焦灼,眼看着戚桐的衣角快要被人划破,季知庭和小孩几乎是同时露出了紧张的表情,等发现戚桐反过来制住对方,他们又同时松了口气,拍拍胸脯。   因为这过于相似的动静,两人反应过来之后互相对视了眼,表情都有些疑惑。   还是季知庭先开了口,问道:“你跟戚桐认识?”   小孩说:“你也认识?”   季知庭:“当然,我是他的生死至交。”   小孩也说:“当然,我是他亲弟弟。”   两个人表情狐疑地盯着对方,沉默片刻,同时做出恍然的模样点头道:“原来如此。”   实际上这两人谁也没有相信谁说的话,季知庭根本没听戚桐说过他还有个弟弟。   一大一小两个人继续看着比试,不过看起来戚桐前面的劣势不过是有心试探,所以在试探结束之后,他轻易地打掉对手的剑,结束了这场比赛。   比赛结束之后,季知庭看着那道翩然如仙的身影,心满意足地跟小孩道别后便要转身离开。   小孩看着他的举动,不禁问道:“你都说跟他是生死至交,你不去跟他见面吗?”! 第19章   季知庭回头笑道:“就不用了,我远远地看着就够了。”   小孩表情有些疑惑,像是不明白他明明这么关心戚桐,却又偏偏不肯跑去跟人见面。   小孩仔细地想了想缘由,终于抬起头问他:“你其实根本不认识我哥吧?你就是个说大话的家伙,想要假装跟我哥哥认识,对不对?”   季知庭:“……”   少年季知庭一巴掌拍在了他脑门上:“小孩子怎么这么多歪理!”   小孩吃痛,顿时捂着额头叫了出来:“你混蛋!你打我干什么!”   季知庭哈哈笑着,欺负完小孩儿后心情不错,于是迅速地跑走了。   小孩追不上他的脚步,只能气鼓鼓地穿过人群,往那头走去。   不过多时,人群散场,小孩在推搡中终于来到了戚桐的面前。   此时的戚桐是人群的中心,或者说不管任何时候,戚桐都是站在人群最中心的那个,因为刚获得了四峰大会首名的关系,所以其他人包括师长们都在与他闲谈着,过问着他是否有受伤。   戚桐温和地笑着,表示自己并未受伤。   正在这时候,他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小孩。   戚桐于是抬起手,无奈地对正走过来的小孩说道:“戚阮,你怎么自己来这里了,不是答应过我要在安排好的位置等我吗?”   戚阮摇了摇头,不满地皱眉说道:“那边太远了,根本看不清,我要看哥哥利落出剑赢下比赛的样子!”   戚桐俯身,轻轻擦了擦戚阮的脸颊,问道:“一路上那么多人,你过来没遇到什么吧?”   听他这么问,戚阮立刻摇头:“没有,中途有人帮了我,抱我看的比赛。”   戚桐听他这么说,不禁问道:“有人抱着你看的比试?”   提起那个人,戚阮表情若有所思地盯着戚桐,问道:“我看那个人穿的好像是问渊峰的弟子服,哥哥,你在问渊峰有熟悉的朋友吗?”   戚桐闻言有些疑惑:“问渊峰?”   他心里有所不解,同时摇头说道:“没有,我很少会去问渊峰。”   戚阮听他这么说,眉拧得更紧了,仿佛是心里在纠结着什么。   戚桐见状又问:“你遇到的是谁,叫什么名字,也许我曾经在出任务的时候见过他。”   戚阮挠了挠头,想起来有些苦恼地说道:“他……我忘记他叫什么名字了。”   不过他很快又想起来什么,连忙又说道:“对了,他说他是你的生死至交!这家伙果然是在骗我,哥哥你根本都不认识问渊峰的人,怎么可能又跟他成为生死至交!”   戚阮以为自己是弄清楚了真相,正在沾沾自喜,就见戚桐突然站了起来,语气有些急促地问道:“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他在哪里?”   “啊?”戚阮惊讶于自己戚桐的反应,毕竟他这个哥哥,从他小时候起就一直是温和端然的模样,连与人说话都不曾大声过,行事也从来都是冷静理智的,很少有失态的时候。   可是现在听到这个消息,戚桐竟然露出了这样的表情,这让戚阮顿时迷惘起来。   戚桐接着又向戚阮问了几句,戚阮怀揣着满腹疑惑,将季知庭的模样回忆起来告诉了他,等描述完之后,才迫不及待地问了出来:“哥哥,这个人你真的认识?难道他真的是你的生死至交?”   戚桐听完他的描述,甚至来不及再解释,便按住他的肩膀道:“告诉我,他是问渊峰的弟子对吗?他往哪边走了?你有没有看清?”   戚阮看他的模样,也顿时明白了事情的重要性,于是这小孩儿连忙指向问渊峰的方向:“没弄错的话他好像是御剑回问渊峰了!哥哥你现在过去应该还能追上他!”   戚桐点了点头,立即往那方赶去。   戚阮跟在后面,知道自己追不上,于是只能扬了扬手大声喊道:“哥哥快去!”   不过多时,戚桐就御剑腾空,身形化作白光上了天空。   而直到他离开之后,戚阮仍在不停地打气挥手,并且暗自兴奋地涨红了小脸,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直至见到这幕,在旁边围观着整场回忆幻境的季知庭才忍不住笑出来。   这场幻境,似乎并不只是有他的回忆,因为眼前戚桐两兄弟的对话,他在他的记忆中本是没有的,所以显然是戚桐在将记忆灌注于他的体内时,将自己的那份回忆也灌注了进来。   若非如此,季知庭也不会知道,戚阮当时人小   鬼大竟然已经看出了他和戚桐之间的关系。   只可惜后来……   季知庭无奈地一笑,过去的事情于他们来说谁都没有错,戚阮更是从头到尾不过是受苦之人,所以即便季知庭后来与戚桐决裂,他也从未将戚阮牵涉进其中。   时隔多年,再见到年幼时的戚阮,还有少年时的自己与戚桐,季知庭心情翻覆,突然觉得时间仿佛倒退了般。   不过一段回忆结束,季知庭发现这场幻境并没有散去。   看来还没有到离开幻境的时候,或许要继续看下去才行。   季知庭心念一转,仿佛随着他的心意般,他的身影瞬间出现在了问渊峰的山崖上。   接着他看到了自己,刚从四峰大会比试现场回来的少年模样的自己。   他从飞剑上面下来,正好几名师兄走过来,季知庭便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   几名师兄看他回来,顿时明白了过来:“你去看比试了?怎么样,看到你的至交好友戚桐了吗?”   其他师兄也调笑道:“怎么?没有跟他聊上几句吗?你们不是关系很好吗?”   季知庭听不懂他们调笑似的,摇头说道:“不了,我还得修炼呢,等我以后也能在四峰大会中战胜其他人,我再去找他说话。”   师兄们不认他这话,只觉得他仍在胡言乱语。   季知庭也没想让谁相信自己,他说着自己还得打扫和练功,接着就往前方的院落走去了。   师兄们也忙着自己的事情,继续往前走去,但就在这时候,云中忽地有道白色身影踏剑而来,如出尘谪仙般衣袂翩然来到了问渊峰的山崖之前。   见着这道身影,几名问渊峰弟子全都愣在了原地。   他们怎么都想不到,刚才他们还在聊着的戚桐,竟然会真的出现在这里。   戚桐收起剑,双足踏上地面,在见到几名问渊峰弟子后,毫不迟疑地朝他们问道:“请问这座问渊峰中,是否有名叫做季知庭的弟子?”   他这话问出,几名问渊峰的弟子目光里几乎是露出了震撼之色。   他们平常调笑季知庭惯了,在他们看来,季知庭来了这里一年,总是对戚桐多有关注,他们还以为这人不过是在玩笑而已,谁知道现在戚   桐竟然真的找来了,而且还亲口问出了季知庭的名字。   所有人的表情都是震惊中带着恍然,同时又有几分不可思议。   不过好在还有人勉强保持着清醒,其中一个弟子抬手指向了刚才季知庭走出去的那条路。   “多谢。”戚桐这么说着,没有耽误时间,迅速朝那边赶了过去。   其中一名弟子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他骤然回头,朝追过去的戚桐问道:“那个,戚桐师兄,你和季知庭真的是……好友?”   戚桐脚步没有停顿,不过在赶路的同时,他也不吝于回答对方:“不,我们不是好友。”   他笑了笑,笑容里有几分欣然:“我们是更加要好的关系。”   在这么说过之后,戚桐没再理会身后的人,他在回廊里稍微转了一会儿,等绕过了一处拐角,终于见到了前方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他顿时喊了出来:“季知庭!”   走在前方的季知庭一手拎着扫帚,正准备做杂事,听到这声音,他有些意外地回过了头。   隔着不算远也不算近的距离,两人时隔多年对上了视线。   少年季知庭看起来不算太惊讶,但也并不排斥这样的见面,他唇畔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无奈地对戚桐说道:“这么早就见面了,我本来还想等再修炼一段时间,变得更强了再来找你的。”   戚桐怔怔地看着季知庭,在外人面前向来端方庄重的少年精英弟子,这时候看起来既不端方也不庄重,他就像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少年,在怔怔地看了季知庭好久之后,忽地用尽全力朝他扑了过去。   两个人相拥在一起,戚桐的很是用力,这让季知庭不得不后退两步,才没让自己跌倒在地。   戚桐抓着他的手臂,不让他脱离自己的怀抱,同时闭上眼睛低声说道:“我后来去城里找你了,可是我没找到你,我看到你原来在的那座破庙被烧毁了,他们都说里面的人全被烧死了,我还以为你已经……”   季知庭对此有些意外,不过他很快反应了过来:“住在里面的人走了,没人打理被烧掉也不是没可能。”   戚桐反应过来,问他道:“你什么时候来苍山的?”   季知庭仔细算了算:“差不多有一年了。”   戚桐抱着他的手更紧了几分,声音发闷地说道:“你没有来找过我。”   “因为我现在太弱了,我没法帮到你,跟你一起反倒会拖累你,给你惹来闲言碎语。”重逢的这个时刻,季知庭看起来比戚桐要冷静不少,他忍不住因为戚桐的言行觉得有些好笑:“你平常在大家面前,好像不是这样的。”   戚桐摇了摇头:“我以为你死了。”   季知庭笑着纠正他:“我没有死。”   戚桐仍然在意着他的神态,他微微松开季知庭,又问:“你为什么看起来对重逢一点也不激动?”   “因为我早就在守着你了啊。”季知庭认真地注视着戚桐,眼里全是少年戚桐的身影,“一直在守着你。”! 第20章   季知庭这晚看了很长的回忆。   他原本以为,自己所看到的回忆幻境,应该就到这里为止,但出乎意料的是,等到这幕回忆消失,一切仍然没有结束。   接下来的日子,大概是因为日子如同流水,并没有发生太多让人印象深刻的事情,所以时间的流速仿佛骤然之间变快了许多,奔流着往前推进。   在这段日子里面,终于得知季知庭早就来到苍山的戚桐,开始每逢抽空都往季知庭的住处跑。   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在完成了师门交代的事务,结束每日的修炼,等到再无别的要事时,才趁着黄昏最后的光景,来到季知庭的住处,陪着他闲聊或者在问渊峰闲逛,又或者两人关在房间里面待着。   但等过了一段时间,戚桐便不满足于只有这点相处时间了,他于是干脆将练功的地方换成了季知庭的房间,每天早早地就来到这里,季知庭看书看经,他就在季知庭的榻上冥想打坐,季知庭出去做杂事,他就在房间附近练剑,两个人互不干扰,也很少说话,但互相都能够时刻见到对方。   季知庭也劝说过戚桐,说他没有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这里,但戚桐的答案也让季知庭没有理由再多说什么,戚桐表示自己从未浪费过时间,他不管是在哪里修炼,都不会耽误进度。   当然,因为戚桐时常往问渊峰跑的关系,大家很快都注意到了戚桐和季知庭的关系。   戚桐是苍山年轻弟子中最受重视的,几乎所有苍山的人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所以他的言行举止,毫无疑问地会牵动所有人的关注。   这么多年以来,戚桐虽然温和待人,但除了弟弟戚阮之外,从未与其他人有过较深的交情,而现在他和季知庭关系好到近乎形影不离,这些原本应该停留在戚桐身上的目光,顿时便尽数转移到了季知庭的身上。   人们开始探究季知庭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能认识戚桐这样的存在。   可惜大家用力调查了半天,所能查到的东西实在寥寥无几。   他们只知道,季知庭是在一年前拜入山门的,在入门之前,只是个普通的乞丐,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对于季知庭的乞丐身份,大家并不怎么相信,毕竟在所有人看来,   戚桐绝不可能与乞丐为伍,与其相信季知庭是乞丐,他们宁愿相信季知庭另有身份,所谓乞丐不过是一个幌子。   关于这些流言蜚语,季知庭在这段时间里,四处都听了不少。   不过他没有在意,仍然与戚桐保持着原来的关系,根本不去理会其他人的看法。   虽然是在回忆的幻境当中,但季知庭看着时间流逝里两人的相处,也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的感受。   他没有因为自己和戚桐身份的差距而避嫌,虽然他刚入门的时候的确没有立刻找到戚桐相认,但当两人见面之后,他也没有刻意再避开对方。   他想得很明白,重逢之前他可以努力提升自己,不至于让自己拖了戚桐的后腿,但重逢后他也没必要再扭捏,如果再故意拉开距离,只会让戚桐受伤失落,并不能中止闲言碎语。   于是在戚桐每次来到季知庭这边练功的时候,季知庭也没有闲着,他在更加不要命地修炼着。   以至于第二年四峰大会,季知庭打破了苍山立门以来的记录,也打碎了所有人看笑话的心思,直接以压倒性的优势,得到了四峰大会最终的胜利。   根据四峰大会的规则,参加比试的弟子,除已经获得过往年优胜的弟子,入门满一年便都可参加。   前一年季知庭入门还差数日才满一年,所以没能够参加,而这次他参加便直接夺得了优胜。   这是苍山最快取得四峰大会优胜的弟子,要知道他的对手都是山门中修行有十来年甚至数十年的师兄弟,而他却凭着自己的能耐,只入门两年不到就打败了其他所有人。   一时之间,季知庭名声大噪,有人将他评价为不出世的天才,有人说他得到了问渊峰主的真传,还有人说他其实是隐瞒身份修行多年的世家子弟。   但这些讨论当中,已经没有人再说他不配做戚桐的朋友了。   大家的风向变成了对季知庭和戚桐的夸赞,都说戚桐定是早就知道季知庭是可造之材,所以才会不离不弃帮他修炼,说季知庭如今的实力,与戚桐的指点脱不开关系。   也有说季知庭天资过人,戚桐的眼光不错,早就料到他必定不是庸人。   还有人猜测说他们两人关系过于亲密,不像是寻常朋友,倒像是……   对于两人关系的猜测,都还没有猜出结果,大家就没办法再猜下去了。   因为没过多久之后,季知庭接到了门派一个下山除妖的任务,然而没想到这次的妖怪并不是普通的妖邪,而是有着上千年修为的大妖。这种修为的妖,即便是四峰峰主亲自出手,恐怕都得提高防备,更何况撞上他们的还是刚入门两年的新弟子季知庭。   得到消息之后,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季知庭凶多吉少,已经不可能再活下来。   但就在大家都为了季知庭这种天纵英才的陨落而叹息的时候,得到消息的戚桐,却不管其他人的阻拦,径直地御剑而去,朝着季知庭失踪的方向追赶了过去。   后来发生了什么,门派里的弟子们都不清楚,他们只看到五天之后,戚桐和季知庭两人衣衫狼狈,浑身是伤,相互搀扶着回到了山门之中。   他们两人能够在千年大妖的手底下活下来,几乎震惊了所有人。   而更让人惊讶的是,接下来这两人不管是在昏迷的时候,治伤的时候,还是后来休养的时候,都不断地询问对方的状况,叫着对方的名字。   到这时候大家才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朋友,不是知交,而是爱侣。   此次事情之后,季知庭和戚桐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季知庭和戚桐从前就形影不离,现在两人走到一起,其他人也没觉得奇怪,倒不如说,就冲着戚桐听到季知庭出事时毫不犹豫冲出去的样子,他们两个要不是互相喜欢,大家才会觉得奇怪。   而且以前的季知庭身份实力低微,人群还有所议论,现在季知庭实力直追上来,提升速度快得前所未有,已经没人敢再多说他什么。   人们甚至开始觉得,季知庭和戚桐两人走到一起,可称得上是神仙眷侣,令人羡艳。   所有人都在祝福季知庭和戚桐,两人在相互坦白感情之后,也的确如其他人所说的那般,成了苍山人人称赞的模范眷侣,他们虽然还没有正式结为道侣,但两人的事情却都被编成了故事,让不少人津津乐道。   甚至连偶尔下山的时候,遇到山下的人们,季知庭也听到有人提起过他们。   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天造地设,但只有季知庭知道,为了这份“天   造地设”,他花了多长时间去修炼,拼了多少次性命。   当然,季知庭和戚桐并没有因为感情的事情而忘记自己的责任。   在这段时间里,季知庭和戚桐携手对付过不少妖邪,季知庭的天赋不错,修炼也相当勤奋,戚桐更是不必多说,他本身就是苍山年轻弟子中最强的那个。   所以两人出手斩妖除魔几乎从未失败过,两人的名声也渐渐从苍山传到了更远的地方。   到最后甚至整个修真界都知道,季知庭和戚桐这两名同样优秀的年轻弟子是爱侣,两人也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   幻境里的时间依然飞快地流逝着,对于旁观的季知庭来说,这是相当特殊的体验。   这些情景在季知庭的眼前晃过,就像是一幕幕的画卷,不断地翻过,但每一幕看在季知庭的眼里,却都是在他的脑中记忆深刻,他明明是看着这些回忆过去,却又仿佛是重新经历了一遍过去的时间。   ……但这终究只是幻境。   季知庭清醒无比,看到最后,并未因为这段时光的美好而沉浸其中。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段时间不过是过去四百多年来,最美好的一段泡影。   除此之外,皆是狼狈的残骸。   这段回忆并没有无限地持续下去,季知庭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在这回忆的幻境中度过了多长时间,最终,这场幻境停在了从前的季知庭和戚桐在各门各派的人们祝福之下,结成道侣的那一幕上。   随后,便是一片黑暗。   季知庭睁开眼睛时,目光没有半点刚从梦中醒来的迷茫,他从床上坐起身来,这才发现星池正站在床边不远处,看起来像是在蹙眉思考着什么。   星池并没有注意到他已经醒来,季知庭于是主动出声问道:“在想什么?”   星池吓了一跳,连忙看向季知庭,接着惊喜地喊道:“殿下!您终于醒过来了!您都已经睡了快一天了,中途扶嘉阳来看了您一遍,我还以为您出了什么事,但扶嘉阳说您应该是太累所以才沉睡不醒,您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季知庭:“……”   他揉了揉眉心,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因为幻境而睡这么长时间。   随即他又回想起自己昨天夜里遇到魏雪辉和苏良后发生的事情,他思索着如今的状况。   果然如他之前所想,戚桐的计划并没有因为他破坏了阵法和那具傀儡躯体而终止。   戚桐应该仍然在继续着那道阵法,虽然不清楚他要如何解决傀儡的问题,但他再制造出一具傀儡,也就是时间的问题。   如今戚桐的阵法进展还在灌注回忆的阶段,而这次回忆的幻境显然比之前几次进度都要快。   看来戚桐是打算加快进程,在其他人发现并阻止之前,想要尽快完成阵法了。   如果灌注的回忆,是到他上辈子死在阵法中为止的话,那么接下来便不剩下多少记忆了。   想要阻止戚桐,他们已经没剩下多少时间了。! 第21章   这日,季知庭因为睡过了头,没有和往常一样随着师兄扶嘉阳去参加训练。   他利用这些时间去做了别的事情。   季知庭收拾好从房间里走出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隔壁的房间里感觉不到任何气息,季知庭猜测是魏雪辉和苏良被扶嘉阳拉去训练还没有回来。   看到这幕,季知庭不禁笑了起来,看来魏雪辉他们的心性比他所想的还要坚定,明明都已经被发现了身份,魏雪辉竟然还能够将自己的身份伪装下去,并继续待在这里等待结果。   而苏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最终也真的将心底的疑惑隐藏了下来,默许了这样的事态发展。   看起来苏良也并非他所以为的那样,只是个没有头脑的迂腐家伙。   季知庭在心里对这两人做出了不错的评价。   他当然也不担心这两人会暴露他的秘密,因为在昨日与他们说话的时候,他就已经利用术法对着两人做出了暗示,一旦他们真的透露了什么,他肯定会立刻知晓。   现在不是去考虑苏良和魏雪辉两人的时候,季知庭心里揣着更加紧要的事情,于是反常地拒绝了让星池随行,独自一人走出了房间。   他没有去练功场,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去藏书阁,而是走到了问渊峰的山崖边。   接着他缓缓抽出了手中的剑。   这柄剑是他从星池那里拿来的,因为他现在身为普通弟子,只有训练用的木剑,还没能够通过门派考验获得自己的佩剑,而星池身为护卫,自然是随身佩剑的,这把剑虽然只是把没有灵性的寻常剑,但在季知庭看来已经够用了。   毕竟他用过一次留影剑后,就已经带来了不少麻烦,他总不能再随意使用那把剑,引来更多关注。   他抽出剑后,指尖轻轻在剑身上抹过,随即剑身边便泛起了神秘的金色光芒。   看起来这咒法自己没有记错。   季知庭这么想着,唇角微扬,脱手之间,这柄本该毫无灵力的剑便在他的面前凭空漂浮起来,绕着他晃了两圈后异常温顺地停在了他的脚边。   季知庭没有耽误时间,他抬步踏上飞剑,仅仅是刹那之间,身形便化作青白色的光芒迅捷飞出。   这样的速度,快得甚至令人无法看清。   几乎就在同时,练功场中,扶嘉阳若有所觉地抬起了头看向天际。   雷鸣滚滚仍然未曾止息,扶嘉阳蹙眉看着天上,怔了会儿突然转过头问旁边的人:“你们刚才有看到什么吗?”   魏雪辉正在装着脱力,无法再举起手中的剑,听到扶嘉阳这么问,他蓦然抬头,只来得及看到天际一道恍惚掠过的白影。   他略有惊讶,不过很快掩饰起来,摇头说道:“没有啊,师兄你是不是看错了?”   扶嘉阳挠了挠头:“是吗?”   他又向苏良也问了一句,以苏良的目力,他是真的没有看到,不过听扶嘉阳说起古怪的事情,他顿时就想到了昨晚自己所见到的季知庭。   那个本来在他看来懒散无能的同门,实际上却有着超过他想象的实力。   苏良虽然不知道扶嘉阳是否真的察觉了什么动静,但他本能地便摇头掩饰道:“我也没有看到。”   苏良很少说话,他为人正直,自幼便被家规教训,不能欺瞒于人,但这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隐约有种感觉,季知庭隐瞒的事情,绝不是对他们不利的事情。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帮助季知庭才是正确的选择。   扶嘉阳本来也只是突然想起来这么问,现在见大家都没发现什么不对,便也没再继续过问下去,他摆正了脸色重新训练两人剑法,同时忍不住在心里面叹道,也不知道季知庭现在怎么样了,他的天赋看起来倒是不错,以后应该有所作为,但这个动不动就晕倒的体质,实在是太让人头疼了。   以后果然得想办法再从泛海峰抢……不对,是求点丹药过来,想办法把季知庭的病彻底治好。   毕竟他们问渊峰一年也没几个弟子,每个都得好好照顾才行。   -   季知庭并不知道扶嘉阳在用这种方式关心着他。   不过是一晃身的功夫,他已经从问渊峰来到了苍山的主峰,也就是苍云峰上。   季知庭思考了很长时间,既然他知道了戚桐的事情,又知道这事是因他而起,他便没有理由再袖手旁观。更何况如果戚桐真的用那样的方式将他复活,他的魂魄应该也会被   吸入那具魔躯之中,无法再用七皇子季景明的身份生活下去。   他对于自己的这难得拥有的第二次生命很看重,对自己的现状很满意,对周围的人也很珍惜,他不希望这一切被破坏掉。   但同样,他也不想向戚桐暴露自己的身份。   虽不知道戚桐的心态究竟在他上辈子离世后发生了什么样的转变,但显然戚桐已经失去了理智,若是把自己的身份暴露给戚桐,季知庭相信事情并不会立即得到解决。   相反,恐怕会引来更多的麻烦。   季知庭现在还不愿意失去平静安定的生活,也不愿重拾那些不堪的过往。   他想到这些,同时已经来到苍云峰的崖边,在此驻足下来。   掌门大殿便在前方百级阶梯之上,这座大殿伫立于最高峰的山巅之上,已有千年时间,它仿佛永远不会改变的风景,始终于离天穹最近的地方注视着这片大地,如日月星辰般亘古。   季知庭知道,若是不出意外,他要找的人就在这座大殿之中。   他抬步往前走去,对于这座大殿并没有如其他弟子般的敬畏,模样更像是准备拜访一位老朋友。   事实上他也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不过在这个过程当中,稍微出了一点问题。   季知庭才刚走到殿门外不远处,就听到了风声里传来的隐约声响,像是野兽潜伏在暗处,正瞄准着猎物时发出的危险声音。   季知庭当然听到了这声音,明明已知危险将要降临,但他却并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   于是在下一次电闪雷鸣的瞬间,一道庞大的影子如同撕裂了崖顶的风,自虚空中穿出,亮出利爪朝季知庭的后背袭来。   季知庭却像是早就已经知道了攻击会从此处而来,所以立即侧身避开了这道致命攻势。   因为他的动作太过娴熟,所以看起来一切显得尤其轻松,仿佛他只是随意地侧了下身,对方的进攻就自然地被化解了下来。   而在躲开这次进攻之后,季知庭侧目看向了那名进攻者。   袭击他的事实上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而是一头白色的老虎。   一头足足有两人高的巨大白虎。   虽然最初的攻势被季知庭躲   了过去,但这头老虎并没有放弃接下来的进攻,它整个弓着身子,做出随时打算进攻的模样,一双巨大的瞳仁死死瞄准着季知庭的位置,挟裹着强大的杀意,仿佛随时要再将利爪拍在季知庭的身上,将他整个撕碎。   平常人若见到这样的场景,大概会因为惊吓而动弹不得。   就连寻常的修道者,在面对这只个头惊人实力强大的白虎时,大概也没办法冷静面对。   在这种时候,掉头转身逃走,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然而季知庭却没有做这样的决定,相反他毫无畏惧地直视着这头猛虎,面带微笑的模样,就像是在看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猫。   他甚至在这种时候向着白虎伸出手,轻轻地唤了一句:“飞捷,不认识我了?”   白虎听到他的这句话,不知为何眼底露出了戒备又怀念的神色。   但它的错愕也只是持续了瞬间,接着它就在季知庭的手即将抚上它脸颊的时候,敏捷地后撤两步,张开大口低低地咆哮起来。   它的脊背压得更低,是随时要暴起进攻的姿态,当季知庭再次朝他走来的时候,他终于再次往这个不知好歹的年轻弟子身上扑了过去。   利爪不断往季知庭面前挥来,但季知庭仿佛熟悉着这头白虎所有的进攻方式,他的躲避丝毫不显得狼狈,虽然稍微花了点时间,但他在躲避的过程当中,竟然还找到了应对的办法,慢慢地将进攻的主动权给夺取了过来。   一片利爪的残影过后,最终两人停下身形,却不是白虎伤到了季知庭,而是季知庭用一柄看似普普通通的铁剑,抵住了白虎的下颌。   铁剑的剑身上面,一抹金色的光芒流转而过,又迅速没入其中。   白虎整个僵在原地,惊惧地看着季知庭,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道不那么有气势的呜咽。   他仿佛已经完全从大老虎变成了小白猫,连兽性都被驯化了不少。   季知庭看着他这副模样,才觉得顺眼许多,收起剑朝低下头的白虎身上拍了拍:“嗯,看起来你这些年在这里过得不错,齐慧月没有亏待你,记得我把你交给他的时候,你还只有一人高,现在都长到这么大了……”   他边说着这话,边露出了欣慰的表情,仿佛是见到自家小孩成   长的父辈。   白虎现在的模样的确很看起来有些可怕,任谁见了体型如此庞大的野兽,大概都会觉得压迫感十足,但季知庭却没有,因为他曾经见过这头白虎幼时的样子。   季知庭初次见到这家伙的时候,它才刚出生没多久,它的母亲为了保护它被恶人所杀,在临终前叼着它到了季知庭的面前,就算是临终托孤了。   季知庭是在下山历练的时候遇上的这只老虎,当时他是和戚桐同行的,两人谁都没有饲养动物的经验,于是在接手了这只出生不过几天的小老虎之后,他们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子。   因为自幼便是乞丐的关系,季知庭过日子向来不大讲究,总觉得只要能吃东西就能够活下去,所以照顾起小白虎来相当笨拙。   还是从小带过弟弟的戚桐对这事比较清楚,虽然有些笨拙,但还是好好地让小白虎活了下来。   季知庭也终于知道,任何生物在幼崽期,都是需要精心照顾的。   于是在回到山门的路上,两人轮流照顾起这头小白虎,他们精心准备适合幼崽吃的东西,每天抱着它喂奶,替他制作玩具,甚至在回到山门之后,他们还特地替这小家伙做了一个相当精致的窝。   那时候季知庭忍不住都觉得,他和戚桐就像是小白虎的父母,一起照顾着属于他们的小孩。   当然,这种话季知庭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总之就是在这样的照顾之下,小白虎渐渐长大,季知庭和戚桐商量后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飞捷”,它虽然在长大后逐渐展露出了不俗的实力,比其他灵兽更加聪明强大,但不论是季知庭还是戚桐,都不希望它去战斗,仍然将它当孩子般养着,让他在苍山门内四处游玩闲逛。   曾经有那么段时间,这头名叫飞捷的老虎几乎成了苍山的吉祥物,每天在山林里到处跑,扑蝴蝶玩野花,装乖向其他弟子要水果吃,偶尔还会玩捉迷藏……   季知庭对飞捷实在是太过了解,所以此刻无论它摆出多么凶狠的样子,季知庭当然都不会被它吓到。   相反,他看着故意龇牙咧嘴的飞捷,忍不住无奈地说道:“你还真是一点都不适合这种表情。”   飞捷像是被他的话戳中了痛点,整头老虎顿时又发出了不满的咆哮   声。   然而季知庭却只用手轻轻抚过他脊背的毛,就平复了它的不满。   自己养大的老虎,季知庭当然知道如何让它乖乖听话。   而飞捷在被抚摸得眯起眼睛,舒服到差点发出呼噜声的时候,它又突然警觉过来,用试探地目光看向季知庭,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知道自己喜好的。   季知庭也没打算继续卖关子,他平复下飞捷的心情之后,很快便揭露了谜底:“飞捷,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虽然气息可能有点变化,但以你的直觉,应该不会完全无法察觉才对吧?”   灵兽的鼻子是最灵的,纵然□□的气息会变,但真正强大的灵兽,是能够嗅出神魂气息的。   飞捷先前没有察觉,是因为它对擅闯苍云峰的季知庭敌意大于一切,只想要守住这里不被人踏足,但现在听到季知庭这话,它才骤然僵住,像是有了某种不可思议的猜想般,用复杂地目光看着季知庭,开始仔细去嗅季知庭身上的气息。   片刻之后,飞捷忽地定在原地,目光呆滞地看向季知庭。   季知庭知道它得到提示,应该是分辨出自己的身份了,于是也不再以自身修为压制它,平静地松开了对方。   然而他不过才刚松开,飞捷就蹬着腿,毫不犹豫地朝他扑了过来。   这次的“扑”自然不是攻击,而是亲昵的举动,它的声音从最开始的咆哮变成了呜咽,声音里面浓浓的全是委屈,仿佛要将自己被丢下的这数百年所有的孤寂全都发泄出来。   季知庭被它伸出大舌头舔着,好不容易才制止了对方舔脸的意图,他同样为这重逢而感到高兴,但同时也忍不住问道:“齐慧月应该把你照顾得很好才对,你都是三百多岁的大老虎了,怎么还像个小孩似的这么黏糊?”   三百多岁的大老虎就像是根本没听见这话,依旧委屈巴巴地蹭着他的衣服,不停往他身上挨去。   季知庭好不容易才制止它的动作,接着问道:“齐慧月在吗?”   飞捷摇摇头,乖乖起身在季知庭旁边蹲下。   季知庭摸了摸它的毛,心里面也已经猜到了会得到这个答案,毕竟刚才他和飞捷制造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要是齐慧月在,怎么说也该出来看看。   不过他也   不心急,他转身往大殿的方向走去:“我们进去等他吧,他不会离开太久的。”   季知庭和齐慧月是朋友,两人的交情可以追溯到他们刚刚拜入山门的时候。   当时拜入山门,若说齐慧月是人群中最不起眼的那个,那么齐慧月应该就是里面最引人注目的那个。   因为齐慧月当时是留着一头坑坑洼洼的短发,穿着别人从未见过的奇装异服,还带着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站在人群里面的。   在进入内门之后,齐慧月恰好和季知庭分到了同一间弟子房中,于是季知庭便得以见到这位特立独行的少年,每天变着花样在房间里面制造东西的情景。   齐慧月喜欢将修为和生活挂钩,总在想方设法用术法去完成一些平常无法做到的事情。   比如他制造出了可以每天早上定时把他砸醒的工具,他将其称之为“闹钟”。   在季知庭看起来,这东西虽然的确能把人叫醒,但它举着一根足足一米长的棍子抡下去,人被砸之后究竟是醒过来还是陷入昏迷,真的很不好说。   齐慧月的发明还有很多,他很少会离开自己的房间,就连修炼若非必要也不喜欢去。   根据他自己所说,只有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的时候,才是最舒服自在的时候。   他的所有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是在房间里面制造出来的,也正是拜他所赐,季知庭和齐慧月住在同一个房间里,不过一年的时间,这房间就能因为爆炸的损毁而修缮十来次。   季知庭也经常被他熏得满身漆黑,有时候连戚桐这种待人如春风的人,见了他都差点没忍住笑。   当然,即便齐慧月爱折腾,季知庭也经常与之嘴上争吵,但他也从未真正烦过这个人。   倒不如说,季知庭很喜欢和齐慧月探讨一些东西,这个人的思绪与其他人很是不同,总能让人有所启发。   但迄今为止,他们也该有三百多年未曾见面了。   季知庭带着飞捷进入大殿之前,心里面还在因齐慧月的改变而感慨,毕竟在他这辈子来到苍山之前,他根本想不到如今的苍山掌门之位,竟然能够落到齐慧月的身上。   不知道当初戚桐究竟是如何想的,才会将这位置传给他来坐。   他甚至都要怀疑,齐慧月统领下的苍山,会不会变成他不认识的什么奇怪组织。   但出乎意料的是,现在的苍山很好,不光没有被齐慧月折腾得乱七八糟,反倒变得比以前更加强盛,弟子们都心志坚定正气在身,长辈们也从不吝于传授武学,所有的人一心向道,极少有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   季知庭不知道齐慧月是怎么做到的,但他觉得,这个人必然耗费了旁人无法想象的心血。   怀揣着这样的感怀,季知庭进入了大殿,同时也看清了这座外表庄重,寻常弟子不可靠近的大殿内部的模样。   嗯……   这间大殿的模样,让季知庭瞬间对自己身处的所在产生了怀疑。   这是间相当粉嫩的大殿,殿内四处包裹着粉色和白色的软垫,左侧有着一处奇怪的白色石台,上边铺满了各种各样令人看不懂的药剂和道具,而右边则是更加粉嫩的模样,那里甚至摆着一根模样奇怪的柱子,上面包着一层棉麻绳编织的东西,伸展开来后再上面还有个足足好几米的网兜。   季知庭沉默了下来。   他发现自己果然是小看齐慧月了。   他回过头,向身边的飞捷问道:“这是什么?”   飞捷咕哝了一声,眼珠对着季知庭,想了想身上忽地白光闪过,整个老虎便身形骤然缩小,最终变成了个十七八岁唇红齿白的少年。   少年模样的飞捷眨了眨眼,对着季知庭乖巧地低声说道:“齐慧月说这个叫猫爬架,是送给我的。”   季知庭:“……”   他现在已经没心思再去管“猫爬架”是什么东西了,他更加在意的是眼前这个突然变成人形的飞捷。   以往不管发生任何事情都面不改色的季知庭,现在整个人都因为震撼而定在了原地,模样就像是发现自己本来还是婴儿模样的孩子突然个子一蹿变成了大人,他盯着面前的少年,木讷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可以变成人形的?”   飞捷仍然低着头,脸有些泛红,像是不习惯用这样的姿态面对季知庭,小声地说道:“我……大概有一百年了……”   季知庭点了点头,突然拍了拍他的脑袋,温和地说道:“我知道了,你变回去吧。”   飞捷歪了歪脑袋,不理解季知庭复杂的表情,但他仍然乖乖地变回了老虎的模样。   几乎就在这时,有脚步声从门外传了过来。   季知庭收起神色回头看去,猜测该是齐慧月回来了。! 第22章   齐慧月刚吃过闭门羹回来,现在心情有些郁闷。   在苍山当了三百年的掌门,现在的苍山可说是已经成了他家的实验基地……不对,是他为之呕心沥血的地方,他在苍山来去自如习惯了随心所欲的感觉,然而他却差点忘了,有个人大概对他可以算得上天生克制。   每次到那家伙的地盘,他总是没办法讨得半点好处。   既然没办法当面对质解决,那就只能先回到苍山,等到之后再慢慢想办法了。   齐慧月这么想着,抬腿跨入苍云峰的大殿当中。   不过才刚进入其中,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他的大殿里面有另一道不熟悉的气息。   不对。   齐慧月瞬间警觉皱眉,同时在心里面反应过来。   他对这座苍云峰的守备一直都充满信心,因为这里不光有他提前布下的阵法,还有苍山的规矩,普通人是没有办法轻易进入苍山的,而苍山门人则都知道掌门所在的苍云峰是不能轻易靠近的。   更重要的是,苍云峰上有飞捷,飞捷身为三百来岁的灵兽,修为极高,甚至连几名峰主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有他镇守在此,应该没人能够靠近这里才对。   齐慧月这么思考着,心里面不禁一沉,开始担忧起来。   如果入侵这里的人真的已经解决了飞捷……   齐慧月不敢再想下去,他几乎是立刻抬手往虚空中张开,随即将自己的佩剑握在了掌中。   他已经做好了跟入侵者生死比拼的准备。   随着进入大殿后步步往里走去,在齐慧月的视线当中,他清楚地看到在大殿的重重粉白的帘幕后面,一道身影正端坐在他的试验台前,垂眸专注地看着他所留下的实验笔记。   这个人看起来相当年轻,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生得倒是相当不错,尽管是见惯了好看躯壳的齐慧月,此刻也忍不住在心里面暗叹起来。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名看着没什么破坏力的少年,身上却有着一种和他的年纪完全不符合的成熟与淡然。   他的身上萦绕着一种令人十分熟悉的感觉,齐慧月很难在这瞬间找出关键的词汇用以形容,因为就连他也无法想明白,为什么在看   清这人之后,他竟然忘记了率先出手进攻。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让他在意的事情。   最令他在意的是,原本在齐慧月看来,忠心耿耿守在苍云峰上,绝不可能放松警惕放人进来的飞捷,此刻竟然正以大白虎的模样乖顺地趴在那个身份不明的少年身后,用自己的身躯给他当做软垫。   并且在那少年偶尔腾出手去顺他肚子上的毛时,他竟然还发出了满足的咕噜声,非常亲昵而狗腿地蹭了蹭少年的手心。   齐慧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他本来还担心,飞捷究竟是因为忠心守护苍云峰被人杀了,还是被重伤了……   现在看起来,这家伙非但没受半点伤,反而还在敌人的身边过得相当舒适!   这家伙究竟给他的大老虎灌了什么迷魂汤!   齐慧月先前还能够保持冷静理智,现在突然看到这幕,他顿时没法再冷静下去了,他抽剑迅速往对方面前冲了过去。   然而随着他的动作,原本躺在那少年身后的大白虎竟然突然瞪眼站了起来。   齐慧月:“?”   他不解地看着大白虎,以为飞捷是忍辱负重跟在那人身边,现在见到自己回来,终于要起身和他一起对敌。   然而令他震惊的是,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他的大白虎非但没有起来跟他一起对敌,反倒朝他张口咆哮起来,做出了再明显不过的护主模样。   齐慧月觉得自己心都要碎成一片片了,他表情受伤地盯着朝自己露出凶相的白虎:“飞捷,你到底怎么了,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是不是给你洗脑了。自从你爹把你托付到我这里,我每天给你吃最好的猫粮,给你做最好的窝,还给你做衣服,做大蝴蝶结,每天撸你的肚子,给你挠下巴……”   季知庭在旁边听着齐慧月的话,听了个全程,到这时候终于再也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齐慧月好好地跟飞捷说话,突然被他给打断,整个人立即不满地皱眉道:“你这个诱拐犯快离开我的宠物!”   然而他话才刚说出来,还没能立威,就被旁边的大白虎一爪子拍在了脑袋上。   虽然不算用力,看起来只是教训的意思,但这一巴掌也足够齐慧月懵住了。   齐慧月捂着脑袋说不出话。   季知庭对飞捷投去赞许的笑容,接着吩咐道:“做得不错飞捷,你盯着他,他再敢对我说一句不好的话,你就再拍他一巴掌。”   齐慧月顿时生气起来:“你谁啊飞捷是你叫的……唔!”   他话还没说完,顿时又挨了飞捷一巴掌。   齐慧月眼泪都快疼出来了,他抬起头还想要再跟季知庭相互对峙,但在抬头的瞬间,他突然之间想起了一件事情。   飞捷跟着他足足有三百来年的时间,从来没有为了谁对他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而以飞捷的能耐,它就算是真的被人降服,也绝对不会是件容易的事情。   可是现场并没有任何战斗的痕迹,也就是说飞捷在见到对方之后,就直接放弃了抵抗。   究竟谁有这样的能耐?   仙人?   可是即便是仙人,他认为飞捷也应该有出招的可能,还能反抗一下。   如果不是对方实力太强,那应该是……飞捷认识对方?知道对方是自己人?   能够让飞捷这么用力维护的,到底是谁?   齐慧月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两个名字。   他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朝着季知庭看过去:“是你!”   季知庭等了这么长时间,终于等到齐慧月反应过来,他好笑地看着这人,点头说道:“没错,我是……”   齐慧月大声道:“戚桐!我刚刚还特地去梧桐云境找你,结果没有找到,原来你早就换了模样跑到这里来等我了!你这家伙,不对,你什么时候从那件事里走出来了,我可是很久没见你这么笑过了,而且飞捷这孩子你也好久没理过了,你……”   季知庭:“……”   他还以为齐慧月当了这么多年苍山掌门,总算是变聪明了不少,然而现在看起来……果然人是不可能平白无故变聪明的,哪怕是过了三百年的时间。   季知庭朝飞捷投去一个眼神。   飞捷会意,立刻朝齐慧月又拍了一巴掌。   齐慧月疼得龇牙咧嘴:“你到底干什么戚……”   他话到这里,突然又顿住了。   他双眸睁得很大,这瞬间就像是僵直   地定在了原地,他紧紧地盯着季知庭,好半天才终于挤出声音,用不可置信的语气说道:“不对,戚桐他现在那副样子,绝对不可能突然回心转意,而且天上那雷还在劈着呢,他应该还在自己的老巢自闭呢,所以你不可能是戚桐,可是飞捷这么听你的话,你难道……不对,你真的是……季知庭?”   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语气甚至已经开始有些微颤抖,他像是想要抓住什么,然而又担心自己不小心把美梦一样的泡沫给戳破。   但季知庭并没有戳破这些,他只是很干脆地笑着点了点头。   齐慧月眼圈登时红了。   这个苍山现任掌门,在季知庭的面前,竟然一瞬之间仿佛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般,定在了原地。   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他紧盯着季知庭,确定对方不会突然消失之后,他终于如释重负般跌坐在地,埋头笑了起来。   他的反应有些出乎季知庭的意料了。   季知庭知道齐慧月会惊喜,却没想到,除了惊喜也有委屈。   看来这么多年的时间,齐慧月独自撑着苍山,已经承受了太多的压力。   季知庭没有不合时宜地调笑对方,他朝着齐慧月走过去,俯身无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齐慧月的眼睛仍然红红的,不过他却没有哭,他抬起头反倒是笑了起来,又笑又泪的说道:“真是……我刚才太失态了,我是在高兴,真的很高兴,你还活着……活着就好……”   他几乎是长长地舒了口气,但同时他上下打量着季知庭的模样,忍不住神情变得古怪起来:“不过你现在这个躯壳,是不是太嫩了点?你回来就算了,怎么还换了张这么装嫩又装乖的脸?”   季知庭又好气又好笑:“这张脸可不是我自己选的。”   齐慧月:“嗯?”   季知庭没有想瞒着齐慧月的意思,他把这个人从地上扶起来,接着和他在这间大殿内聊起了自己过去这些年所发生的事情。   季知庭几乎将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从他打定主意要来见齐慧月,他就没有想过要隐瞒事实,对他来说,这世上他最不需要提防的人,大概就是齐慧月和飞捷了。   他这条偷来的第二条命只活了短暂的十七年   时间,而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大部分时候都在皇城,并没有去过别的地方,所以事实上也没太多可说的。   轻描淡写的一席话,他就将全部的事情概括了完全。   然而听到这些话的齐慧月和飞捷,却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回过神来。   “也就是说,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以投胎的方式活了过来,而且还拥有着转世之前的记忆……”齐慧月若有所思地说道。   季知庭点头:“可以这么说。”   齐慧月托腮认真思索着,蹙眉说道:“奇怪,当时你出事之后,我们所有人都在想办法把你的魂魄捞回来,可是我们折腾了很久,用了各种办法,都没能够成功,戚桐甚至差点因为入魔死在我们面前,可还是……”   他话到这里,观察着季知庭的脸色,没有立即把话说下去。   不过季知庭这么听着,神态却并没有任何异样,他只点头道:“无事,你继续说。”   齐慧月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其实我也说不出什么线索,不管究竟怎么回事,反正你活过来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季知庭微笑着说道:“嗯,也许当时你们所用的那些办法并不是没有用,只是生效比较晚罢了。”   齐慧月点头:“有可能。”   两人把酒言欢,飞捷蹲在旁边,用大脑袋蹭着季知庭的身子。   自从发现季知庭回来之后,飞捷就再也不肯跟季知庭分开,不管做什么都贴在一起,他自己好像也不太习惯人形的模样,平常都用兽形跟在季知庭的身边。   季知庭与齐慧月聊了一会儿之后,齐慧月终于也想起了正事,于是表情认真了起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你既然回来了,那最近苍山发生的事情,该不会是跟你有关系……”   季知庭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齐慧月拍了拍额头,又是想笑又是想哭地说道:“果然是你这家伙,你从以前起就是个惹祸的能手,平时只要你去哪,哪就会出大问题。”   季知庭自己也很无奈:“不要说得像这些事情都是我干的一样。”   齐慧月摊手:“也差不多了,快告诉我,戚桐他知道你回来了吗?你是怎么把他气成这样子的,雷声都响了快十天了还没   停下来!”   季知庭虽然不承认是自己的问题,但还是把最近发生的事情也告知了齐慧月。   齐慧月听得目瞪口呆,在此之前,他根本没想过事情会变得如此严重:“所以说,戚桐他竟然想要开启晦乱之阵?他竟然做了这种事情?!”   季知庭再次点头:“不错,而且根据我几次被招魂时见到的场景,我可以确定魏雪辉没有骗我。”   齐慧月:“所以你毁了他的阵,还毁了那个傀儡躯体?”   季知庭纠正道:“我没能够完全毁灭那东西,从后面的情况来看,戚桐的计划还没有中止,所以他很有可能接下来还会继续下去。”   齐慧月沉默了下来。   他认真思索了片刻,又抬头对季知庭说道:“你既然主动来找我,那就是说你应该已经想到解决的办法了?”说到这里,他又迅速补充道:“对了,我也是才知道苍山的集修经文竟然是招魂咒,那我要不要先把咒文给换了,让你不用再被召唤过去?”   季知庭想了想道:“没有用,我能够感觉到我的魂魄和那个傀儡之间已经有了联系,就算是现在中止集修,应该也不会改变什么。而且现在的形势,对我们来说,也许我主动用傀儡的身份破坏戚桐的计划,会是更好的办法。”   齐慧月听到他这句话,几乎是立刻摇头喊道:“不行!”   他这句话气势实在是太足,反倒让季知庭有些没无法适应:“为什么?”   齐慧月拧着眉头说道:“不行,你跟戚桐都已经……我不能再让你去了,不管戚桐想要做什么,他就算是要把这天给掀了,我们也有其他办法对付他,没道理再送你过去见他。”   季知庭听着觉得他的话像是在护犊子一样,他听着觉得有趣,但还是说道:“戚桐也不是食人的恶鬼,我也不是需要人保护的弱者,你不必如此小心。”   虽然季知庭这样说了,但齐慧月仍然摇头坚持道:“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这次不光是他这么说,蹲在他们旁边的飞捷也摇了摇大脑袋,用坚定的目光看向季知庭。   季知庭:“……”   他知道自己大概是拗不过这两个人了,他于是只能先答应下来,说道:“那好吧,苍山集修的经   文,你们先给我,我帮你们改一下,去掉招魂咒的效果之后,再改一些地方修炼效果应该会更好。”   季知庭从很早以前就在经文方面展露出了天赋,所以他说出这句话,齐慧月自然是相信的。   齐慧月连忙道:“好,我这就让人把经文的原版拿过来,你能够帮忙修改真是再好不过。”   他这么说着,立刻从腰间摸出了随身佩戴的玉,在稍微将灵力灌注其中之后,玉佩当中立刻浮现出了一个半透明的脑袋。   浮现出的人竟然是朱五。   不过朱五的脑袋背对着季知庭,看起来并没有发现后者,他只是自顾自地对着齐慧月恭敬道:“掌门,您有何吩咐?”   齐慧月:“去把集修经文取来给我,现在就去。”   朱五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立刻点头答应了下来。   完成吩咐之后,齐慧月就停止了通讯,季知庭看着他手上的玉佩,略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齐慧月十分得意地说道:“是我研究出的通讯设备,以前不是有传声玉吗,现在这东西甚至能传递画面,不过我还在改进,以后应该还能变得更厉害,搞不好还能玩游戏……先不说这个了,我这里还有几枚玉佩,你先拿去一个,要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立刻联络我。”   他边说着,拿出一块新的玉佩递给了季知庭。   接着他三言两语教会了季知庭如何使用,并加了季知庭的联系方式。   季知庭手里捏着玉佩,实在有些佩服齐慧月在这些东西上面的造诣。   没多久朱五就把经文给拿来了,不过他没能够进入大殿,齐慧月是让飞捷出去取的东西,取回来之后,季知庭便低头开始琢磨起修改经文。   不过他们也没有忘记正事,在修改经文之前,季知庭已经把自己剩下的计划告诉了齐慧月。   这个计划最关键的,便是三大神物。   极寒之枝。   极烈之果。   还有极黑之花。   这三件东西,是修行界一直以来流传的神物,常年以来在人们眼中被看作至宝,便是因为它能够助人修行事半功倍,甚至能够护人突破成仙。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这三大神物还有个作用,   便是作为晦乱之阵的阵法材料。   季知庭是知道这件事的,提到这件事情,还要从很早以前他和戚桐某次下山的任务开始说起,那次任务他们意外得知了晦乱之阵的用途和结阵方法,不光是季知庭知道,戚桐当然也知道。   所以季知庭能够确信,戚桐如果还没有集齐这三件东西,他接下来一定会出手。   非常幸运的是,这三件东西都是没有办法保存的,它必须要长在土里,才能够保存下去,被取走之后,它的功效只能持续一个月的时间。   也多亏了这样,季知庭他们才能够通过这个办法,判断出戚桐可能出现的地方。   若是可以长期保存,戚桐或许早在三百年前,就已经将这些物品准备齐全。   季知庭说出了这个秘密,齐慧月便立刻反应了过来,他有些惊喜地说道:“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苍山现在正好就种着一株能结出极烈之果的神树,所以我们只要在这里等待,他迟早会出现?”   苍山竟然有神树,这是季知庭没有预料到的。   根据齐慧月所说,这棵树的由来也是非常的巧合,齐慧月最开始甚至根本不知道这是神树,他只是在端掉一个千年大妖的窝之后,发现里面有一株长得不错的树,于是本能地觉得这东西不简单,就把它给移植了过来。   等回到山门之后,他调查了许多典籍,才确定这棵树究竟是什么。   这可以说得上是意外之喜了,不过季知庭很快又道:“就算知道极烈之果在这里,也不代表戚桐第一个会来苍山找这颗果子,所以我们还得先调查清楚其他两棵神树在哪里。”   齐慧月立刻点头:“我这就派人去查。”   他说的“立刻”,当真就是立刻,他在答应下来之后,马上就取下玉佩向好几个人吩咐了下去,没有半点耽误。   就连季知庭也不得不承认,齐慧月手里面的玉佩,的确替他们省了相当多的事情。   听齐慧月说,这东西以后他会给每个苍山弟子都发上一个。   这么安排之后,剩下的事情就只剩下了等待,以及在等待之前提前做好准备迎接可能会有的战斗。   季知庭暂时没有要再说的事情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向齐慧月他们道别说要回去了。   齐慧月顿时愣住:“你不在苍山住下?”   季知庭说道:“我就住在苍山。”   齐慧月:“啊?”   季知庭看他反应,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说过自己现在的身份,他于是坦白道:“我现在是苍山弟子,你没发现我身上穿的是苍山弟子服吗,我现在是问渊峰的弟子。”   齐慧月听他解释之后,才明白他现在还是个刚入门的小师弟。   齐慧月表情瞬间变得古怪起来:“一把年纪,你是怎么能心安理得地装嫩骗其他弟子的?”   季知庭:“……”   他一个眼神,飞捷就朝齐慧月拍了过来,不过齐慧月这次已经有所防备,所以提前躲过去了。   齐慧月躲开攻击心情不错,于是大笑起来说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你待在我这里要是被戚桐猜到身份也的确麻烦,倒不如先回去,不过你把飞捷也带上吧,他变成人形的时候戚桐应该认不出来,他在你身边应该还能帮得上你。”   季知庭听齐慧月这么说,想了想点头道:“好。”! 第23章   于是飞捷再次变回了人形的模样。   季知庭仍然无法习惯这样子的飞捷,总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错过了自家孩子重要的成长阶段。不过才一转眼,他就变成自己完全不认识的样子了。   反倒是他变回兽形态之后,仿佛一切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不过仍然可以看得出来,飞捷虽然变成了人身,但性子仍然是相当单纯的,他的身上甚至还保留着兽形态时候的习性,比如把脑袋往季知庭身上亲昵地蹭,比如差点习惯性地伸出舌头舔他的脸颊。   还好季知庭面无表情地制止了他。   接着季知庭无声地把目光落到了齐慧月的身上,仿佛在无声地控诉他,为什么不好好教自己的孩子。   齐慧月有点无辜也有点无奈:“孩子很聪明,我一直在耐心带他,不信你看。”   他来到飞捷的面前,对他摊开掌心,说道:“左手。”   飞捷伸出左手跟他交握。   “右手。”   飞捷迅速换上右手。   齐慧月接着取出一枚玉佩打算扔出去:“去捡回来……”   他话还没有说完,季知庭已经一巴掌拍到了他的脑门上:“你就教了他这个吗!”   齐慧月也很无奈:“他也是没多久前才刚学会变人的,我也很惊慌失措啊,好好的大猫突然说没就没了,变成了个光溜溜的人,多可怕啊。”   季知庭:“……”   不管怎么说,这倒是更加坚定了季知庭把飞捷带在身边的心思,他实在想象不到要再让齐慧月继续带下去,他们家飞捷会变成什么样子。   于是在耽误了不短的时间之后,季知庭带着飞捷回到了问渊峰自己的住处。   他进门的时候,正巧扶嘉阳也在,看起来正在指导星池练剑。   看季知庭回来,星池连忙喊道:“殿下!您回来了!”   扶嘉阳也笑了起来,赶紧从自己身上掏出几瓶看样子就价值不菲的药:“这是给你的,看你身体虚弱成这样,动不动就晕倒,我特地从泛海峰求了点药回来,你拿去再补补。”   他本来就是来找季知庭的,看到星池在练剑,才一时兴起来指导了一下。   星池其实算不上货真价实的侍卫,他跟在季知庭的身边,是因为季知庭从小将他从街上捡了回来,他为了报恩一路跟在季知庭身边,说起来他的身份其实更偏向于“家仆”,但星池总也不甘做个软弱的仆从,他更希望自己能够有办法保护季知庭,替他挡住可能会有的危险。   所以这么多年以来,他始终在想办法变强,现在看扶嘉阳能够指点他,他自然毫不犹豫地请教了对方。   星池始终认为,自己是最了解殿下,也是离殿下最近的人,他必须要承担好自己的责任。   然而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季知庭踏入院中,身后跟着走进来了另一道身影。   那是一名看起来跟星池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长得唇红齿白,还有未曾脱去的稚嫩,他缩在季知庭的身后走出来,目光不住地观察着周围,像是对四周充满了好奇,但这种好奇之中,却又带着一些戒备。   他唯一没戒备的,就只有季知庭,他一只手紧紧地拽着季知庭的衣袖,仿佛只要他在身边,什么都不必担心一样。   星池看着这人,脑袋嗡地一声,瞬间说不出话来。   季知庭注意到星池和扶嘉阳不解的眼神,于是主动把飞捷从自己身后拎了出来,向他们介绍道:“他姓白,是皇室最近安排给我的护卫,从今天起跟在我身边。”   星池听到这里,身子又是一颤,艰难地说道:“殿下,他……那我……”   季知庭回头,看星池脸色苍白欲言又止的样子,微微不解地说道:“嗯?”   星池咬着唇,像个被抛弃的可怜虫:“我要离开这里吗?”   季知庭莫名其妙:“你离开这里去哪里?”   星池:“啊?”   季知庭这才知道星池是误会了什么,他好笑地说道:“你们两个当然是一起当我的护卫,我身为皇子,有两名护卫在身边很奇怪吗?”   星池扶嘉阳:“……”   虽然细想起来有些奇怪,但毫无疑问,飞捷在季知庭的身边留了下来。   -   对于突然出现在季知庭身边的白护卫,星池始终很是防备。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只要有空,星池就会仔细观察这个光知道姓白,连名字都   不肯说的家伙。   他发现这人可能根本不懂得如何当一个好的护卫。   这个白护卫既不懂自己时刻应该站在什么位置上,也不懂自己要怎么伺候人,甚至连作为护卫的基本常识都没有,星池实在没有办法想明白,他们殿下究竟看上了这个家伙什么,为什么要纵容这种人跟着?   星池百思不得其解,心里面越来越觉得这人身份问题很大。   可是他没有想到,那个白护卫竟然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防备,在跟着季知庭的这段日子,竟然还好几次主动靠近,想要和他讨好关系。   星池自认不是什么吃软不吃硬的人,见白护卫有心套近乎,当然不肯答应,板着脸就要端起首席护卫的身份,主动给这个人一点教训。   然而白护卫模样实在是太认真,说话的时候也太真诚,这反而让星池有些下不去口教训了。   几天下来,星池竟然慢慢地适应了这个人的存在。   并且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季知庭对白护卫的态度,不像是在对待护卫,更像是在养孩子一般。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星池弄不明白这件事,但很快他的心思就没办法再放在这些事情上面了。   这日,原本又是集修的日子,但在集修的时候,扶嘉阳作为问渊峰大弟子,却出乎众人意料地提前来到了集修的场地,手里面还拿着一卷新的经文。   根据扶嘉阳所说,这是他们刚拿到的,新的集修经文。   这新的经文立即引来了所有弟子的不解和惊讶,毕竟他们从入门起就始终在修行原来的经文,而且根据前辈们所说,这经文他们修炼了足足有三百年,为何到今天却突然换了?   当然有不少人提出了这样的疑问,包括季知庭身旁的星池,还有苏良等人,也都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而扶嘉阳挠了挠头,露出了无奈的笑容:“你们问我这个,我也很难回答,毕竟这是掌门吩咐下来的事情,根据掌门所说,他最近看经文觉得有些地方不顺眼,所以就顺道把它给改了。”   这经文当然是季知庭改的。   齐慧月这么说,当然也不是为了邀功,这个决定是他们在共同商量以后所做下的,原因很简单,便是不希望戚桐   通过修改经文的事情发现季知庭的秘密。   听说集修经文被改之后,虽然大家各有不解,但谁也没有质疑掌门的决定,于是接下来大家开始修行起了新的经文。   没过多久,众人就发现修改后的经文似乎比之原来要流畅了许多,吐纳之间身体也似乎有了微小的变化。   大家心头的疑惑与不解,也随着这样的发现而慢慢消散了。   季知庭倒是没有跟着人群修行,他现在的体质和修为,这样程度的修行已经没有太多作用,所以他只是装作冥想地打了会儿坐,等到众人都起身离开,他也跟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虽然在知道他的身份之后,齐慧月已经允诺给他相当多的特权,但他并没有利用这些特权。   因为在戚桐出现之前,他想要让自己表现得更加普通,没有半点特殊之处。   他不想被戚桐认出来,也不想将这辈子的生活也一并搅乱。   当天晚上,又到了往常招魂咒术生效的时候。   季知庭提前回到了房间里,因为不清楚自己这次是否会在新的傀儡躯体里醒来,又或者是再次进入梦境之中,所以他早早地进了房间,并让星池守在外面,不让其他任何人进来。   房间里面只剩下了季知庭和飞捷。   飞捷早就从季知庭那里听说了招魂咒术的事情,所以现在看到季知庭做准备,他守在塌边目光不由得有些担忧。   眼看着季知庭闭上双眸,飞捷小声问道:“你会去戚桐的身边吗?”   季知庭重新睁开双眸,笑着应道:“或许,也有可能只是在梦里见到他。”   到现在,就连季知庭也说不好,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   不过不管发生什么,他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是回忆幻境,那么大不了便是再看看过往而已,如果戚桐已经修复好躯体,将他的魂魄再次唤道躯体之中,那么他便是再面对戚桐而已。   事实上如果是第二种,季知庭反倒觉得更好。   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利用傀儡的躯体,更彻底地去破坏戚桐的晦乱之阵,阻止他的计划成功。   时间分秒过去,季知庭和飞捷没有再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等待关键的时刻到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季知庭听见了外面院落里,苏良和魏雪辉归来的脚步声,他们两人以前始终作伴,自从魏雪辉关系暴露之后,两人就不再同行,也不再互相说话了。   夜晚的时候他们一个会继续出去修行,一个则会独自去寻找和戚桐有关的线索。   没过多久,两人各自进了屋子,因为季知庭听到了他们分别关门的声音。   招魂咒术的效果仍然没有开始。   季知庭耐心地等待着,在这样的等待之中,他忽地感觉到眼前亮起了一道纯白的光芒。   果然……还是来了。   季知庭闭着双眸,再睁开的时候,眼前已经出现了熟悉的画面。   他的眼前是苍山。   在看到这幕画面的时候,季知庭的心中禁不住有些失望。   看来他是又回到了记忆幻境之中。   他现在会出现在这里,那应该就代表着戚桐的计划仍然在如常的进行着,记忆灌注仍然没有终止,而当他看完所有回忆的时候,应该就是戚桐要正式开启晦乱之阵,推进下一步阵法的时候。   虽然有些可惜,没能够回到那具躯体中,以更加直接的办法破坏戚桐的计划,但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季知庭也只能耐心将眼前的记忆幻境看完。   只是他在苍山度过的岁月太长,发生过的事情太多,不知现在的记忆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季知庭看得出来,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青羽峰。   青羽峰……   戚桐的庭院里。   季知庭对这里印象深刻,不光因为他在很长时间里,经常来这里见戚桐,还因为他们在结为道侣之后,这里就成了他们共同居住的地方。   他们曾经在这里,度过了近百年的时间。   季知庭想到这里渐渐回神,从房间里走出去,随即见到了此刻正在庭院中练功的季知庭和戚阮。   相比起上次回忆幻境里的碰面,现在的戚阮长大了许多,已经变成了少年的模样,身形因为快速的长高而显得细瘦,模样虽然仍有稚嫩,但却已经渐渐长开了来。   此刻,戚阮正一手举着剑,表情略带不满地看着坐在旁边喝茶的季知庭。   戚阮举剑的手因为长   时间的僵持不动,所以已经开始发软发颤,他艰难地保持着动作,好半天终于忍不住小声说道:“嫂子,我已经举了快半个时辰了,到底……”   季知庭喝茶看书,连头都没抬,只在听到那个称呼时,微微扬眉轻描淡写地说道:“继续。”   戚阮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这时候连忙改口道:“不对,哥,哥!我真的举不动了!”   季知庭这才眯着笑眼抬起头,露出满意的神色:“嗯,可以放下来了。”   戚阮顿时松了口气,连忙把手垂下,他随手把长剑扔掉,接着开始活动起手臂,同时小声地抱怨起来:“你其实就是想让我服软才这么说吧,你这个混蛋每次都借着修炼的名义耍我,你等着我早晚会让哥哥知道,然后让他教训你!”   季知庭没有半点惧意,反倒笑了起来:“好啊,让他好好教训教训我。”   这时候回忆幻境中的季知庭,已经不再是当初的乞丐少年,因为修为变强的关系,他身上的气质也有了微妙的变化,算算时间这应该是在季知庭二十来岁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但他的容颜并没有显得成熟,依然是刚刚成年的模样,笑着的时候眼底里还有些许少年人的促狭。   转世后的季知庭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这幕,心里面甚至都有些恍惚。   他其实已经快忘记自己从前的模样。   同时,回忆幻境之中,季知庭和戚阮的对话到这里忽地停了下来,因为一身白衣的戚桐已经从外面走了进来。   幻境里的季知庭反应很快,他仿佛对戚桐的到来有种特别的感应,在脚步声还在院外的时候,他就已经转过了头,而等戚桐进入庭院,季知庭已经站起来迎了上去。   他满脸委屈地走到戚桐面前,搂着他的腰,也不管弟弟戚阮在场,就这么不顾形象地软软靠在了戚桐肩头,长长叹了口气。   戚桐任由他这么黏糊地靠着,温柔地笑着扶住他,问道:“怎么了?”   季知庭没有立刻回答,他又叹了口气,把脸埋在戚桐肩头,闷声说道:“你早上出去的。”   戚桐点点头,承认他的说法:“嗯。”   季知庭继续说道:“然后现在天都快黑了。”   戚桐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这人的意思   ,他无奈地笑道:“我有些事情必须要向掌门说清,所以回来得晚了一点。”   季知庭摇摇头,说道:“我知道你很忙。”   戚桐替季知庭拨开散落在额前的发,声音仍然温柔,他低声问道:“今天戚阮的剑练得怎么样?”   季知庭做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我原想和你一起去找掌门,可是因为要陪着戚阮练剑,所以只能留下来,谁知道戚阮他不光不肯好好练剑,还质疑我的心思,我也……”   戚桐听到这里,顿时心疼起来,回头向自己弟弟问道:“戚阮?你又欺负知庭了?”   戚阮:“……”   他张了张嘴,又气又急,急到甚至连反驳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种恶人先告状的事情,戚阮已经不止一次经历了,然而最可恨的是季知庭就像是个话本故事里吹枕头风的妖妃,每次都能混淆黑白,把事情给搅得一团乱,最后让他从有理变成无理,在季知庭的面前永远占不了上风!   戚阮有理说不清,整个人又无奈又着急。   当然他更急的是,他的哥哥戚桐实在是太单纯了,跟在季知庭这头黑心狼的身边,就像是个未经世事的小白兔,什么时候被卖掉了都不知道,眼里偏偏只有一个季知庭,对季知庭比对谁都要信任,仿佛其他什么东西都已经看不到了。   戚阮只想让哥哥清醒清醒,然而他的心声显然无法传达到戚桐的心底。   就这样,戚阮最终莫名其妙地背上了个“练剑不认真”的罪名。   接着戚桐才又说道:“对了,因为最近凤族的节日到了,所以我们得回凤谷,知庭,这次你与我们一同回去如何?”   听到这里,还没等季知庭回应,戚阮已经惊叫起来:“哥哥!你要带他回去?你应该知道除了凤族人之外,其他人不许进入凤谷的!”   戚桐摇头,安抚着戚阮说道:“不用担心,知庭和我是道侣,我们早已不分彼此,他已经算是半个凤族之人,而且我已经向族内长老请示过了,长老也同意让他来凤谷。”   戚桐和戚阮出身异族,这个族群自称凤族,传闻中有着神兽凤凰血统。   当然,这已经是相当古老的传言,季知庭也不清楚究竟是否如此,不过凤族人虽不能   化凤,却多半都有着相当优秀的天赋,比如戚桐和戚阮的修行资质都远超同龄人。   听到戚桐说要带自己回去,季知庭自然是收起先前的戏谑神色,认真点头答应了下来。   季知庭很清楚,对于戚桐来说,做出将他带回族内的决定,是相当慎重的。   那代表着他们之间已经再也没有半点隔阂秘密,戚桐是将他所有的信任都交到了自己的手上,所以季知庭自然也回应得相当肯定。   戚阮见到这幕,低下头小声咕哝起来:“好吧好吧,我同意你们了。”   季知庭好笑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道:“那真是多谢你了。”   戚阮白了他一眼,赞同归赞同,气还是一样气。   在决定了要前往凤族之后,三个人也就都开始准备起来。   事实上并没有太多好准备的,至少对戚桐来说是这样,对戚桐戚阮来说,他们不过是回到自己的家族而已,他们只稍微准备了两件礼物,便安心地回到了房间里,等到次日启程。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表面看起来冷静从容的季知庭,这晚却睡不着了。   季知庭连夜跑到了齐慧月那里。   他钻进房间里的时候,齐慧月正在进行着某种实验,也不知道是哪个步骤出现了问题,房间里顿时出现了大量的烟雾,浓烈的黑烟熏得人根本睁不开眼。   季知庭拼死拼活把齐慧月从房间里抓了出来。   齐慧月不理解他的行动,更不明白他为什么大半夜不跟自家道侣相处,要特地摸到自己这里来。   直到季知庭苦恼地向他求助:“我明天要跟戚桐回凤谷见族人了,我应该带什么礼物比较好?做什么比较讨人喜欢?”   齐慧月听到这里,顿时愣住了:“见家长啊?”   季知庭没听懂:“什么?”   齐慧月连忙摆手,他没去解释自己刚才的话,但他对季知庭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表达出了浓浓的兴趣,他连实验也不想做了,就这么带着季知庭在旁边坐下聊了起来:“来来来,我们慢慢聊,你不会讨人喜欢这个我知道,相比起来你比较擅长讨人嫌弃。”   季知庭拍了下齐慧月的头:“说话注意点!”   齐慧月:“这是你求人的态度吗!”   季知庭:“……”   他顿时收敛下来,换上了虚心求教的表情,再次问道:“所以我该怎么做?”   齐慧月胸有成竹地笑了起来。   两人于是就“初次见家长应该送什么”这件事情,展开了激烈的讨论,一直到天色快要蒙蒙亮,季知庭才顶着疲惫的表情偷偷回到住处。   接着他们按照昨日所说,准备好往凤族出发。   可谁都没有预料到,在前往凤族的路上,他们遇到了一件事情,由此破坏了他们原本平静和乐的生活。! 第24章   季知庭和戚桐,带着少年戚阮御剑而行,原本是要一路前往凤族所在的位置。   但相当巧合的是,在这路上季知庭忽地收到了来自齐慧月的联络。   齐慧月是通过传声玉配与他联系的,按说齐慧月早知他这日离开山门是要做什么,所以不该在这时候联络他的,但他却依然向季知庭传来了讯息。   季知庭猜到此事应该十分紧急,他犹豫着看向腰间悬着的玉佩,没有立即将其拿起来。   他在思索,又或者是在权衡。   而此时此刻,看着这幕回忆的转世后的季知庭,却已经通过这样的画面,回忆起了当时自己的想法。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但对他来说感受却似乎依然清晰。   大概没有人相信,在接到齐慧月的联络时,季知庭最开始的反应,其实是忽视它。   他明白这次戚桐邀请他前往凤族,是在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大胆选择,凤族规矩森严,戚桐平常便是最循规蹈矩的人,向来都将戒律视为最重要的自身准则,所以从来不会做出大胆的行为。   可是他却为了带季知庭回到自己的家乡,主动向族长提出了请求,替他争取到了机会。   季知庭当然知道,要说服族人,肯定不会像戚桐所说的那么简单,因为他早就听说过凤族族长的固执,凤族族人们的传统和对外人的排斥,戚桐必然是用了很大的力气,也许是付出了什么代价,才换来这次他能去凤族,得到族人承认的机会的。   虽然昨天季知庭听到戚桐那样说的时候,并没有将心中的情绪表现出来,但他心里也再清楚不过,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如戚桐待他这般毫无保留。   所以季知庭用了整宿去愁应该带什么礼物,应该如何面对戚桐的族人们,如何不给戚桐丢人。   他明明已经是苍山弟子中的精英,在整个修真界也算是颇有名气,见过了不少的大场面,但到了这时候,他却仍然像个手足无措的少年人,连见到人后最先该说句什么都没法想好。   所以他是不想接下齐慧月的传讯的。   他不想让戚桐的这么多心血白费,不想让任何事情耽误这场见面。   但他这短暂的迟疑,却被戚桐看见了。   戚桐注意到他腰间所佩戴的正在发出微光的玉佩,体贴地主动询问道:“是谁的消息?”   季知庭眨了眨眼,很快遮住玉佩,摇头说道:“是齐慧月,估计又是想找我陪他试试新制造出的符咒或者工具……”   戚桐摇头揭穿了他的谎言,笑着说道:“他知道我们出来了,如果是这种事情,肯定不会特地跑来烦你。”   季知庭毫不犹豫地诋毁朋友:“不,他就是这么不识趣的家伙。”   戚桐好笑地看着他,不知道信没信他说的话,但目光却仍然温和耐心地注视着他。   季知庭有些装不下去了。   就连小少年戚阮踏在飞剑上,都忍不住回头向他冷哼道:“你还怕我们扔下你不成?”   季知庭:“……”   戚桐说道:“听听看吧,若是发生了重要事情被这样耽误了,我也无法安心。”   季知庭闻言微微垂眸,总算是答应了下来,接着他摘下玉佩,注入灵力在其中,听到了齐慧月自玉佩那头传来的声音。   齐慧月果然是来通知他要紧事的,事情相当地紧急,据说是作为苍山盟友的星岐府内出现了大事,不少弟子突然发狂咬人,掌门又因为之前的伤势正在闭关修行,甚至连星岐府庇护仙人,都在这关键时刻失踪,现在整个星岐府人心惶惶,已经到了相当危急的地步。   失态严重,星岐府只能求助于苍山,而苍山此刻也没有几个够资格处理这种事情的弟子。   齐慧月想来想去,最终只能将这件事情通知给了季知庭。   这件事情齐慧月的决定并没有错,而季知庭……   他沉默地盯着自己手里的玉佩,神色渐渐沉了下来。   若是没有听到这样的消息,或许他还能够假作没有注意到玉佩的消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继续与戚桐戚阮去凤族,好好在戚桐的族人们面前表现,试图给他们留下不错的印象。   但现在,他他已经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戚桐是最了解季知庭的,当季知庭目光微沉地抬起头时,他发现戚桐竟对着他露出了无可奈何但又纵容的笑意。   “去吧,以你的实力应该不会花太长时间就能处理好了。”戚桐认真地   说着,并在季知庭试图解释之前摇头说道,“我知道你的,我不想你做出错误的决定,这件事情你应该去帮忙,而且星岐府的那位庇护,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也是你的朋友。”   季知庭摇头说道:“不行,我不能扔下……”   戚桐再次打断了季知庭的话,他的声音和神态并不强硬,但他的语气却永远有种令人安心的感觉:“斩妖除魔才是你进入门派的初衷,我怎么会忘记,相比之下去凤族见我的族人,任何时候都可以,但出事的人若是没有救回来,不光是你,我也会因此而自责。”   见季知庭仍有愧疚之色,戚桐接着说道:“其实我本该和你一同去的,可是我答应过族人,要尽快将戚阮送回去,而且族内也还有一些事情需要我来处理,所以只能让你一个人去了。”   他说到这里,神色仍有惋惜之色。   季知庭明白戚桐的心思,他也没有再继续扭捏犹豫,只点头说道:“我会尽快回来,很快。”   戚桐笑了笑,他捏了捏季知庭的手,点头:“嗯,小心,我在凤族等你。”   季知庭既然已经决定要去,便没再耽误时间,他在向戚桐和戚阮道别之后,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转身离开,御剑而去。   ……   后世的季知庭默然地看着过去的自己远去的背影。   季知庭知道,一切伴随他的噩梦,就是在这时候开始的。   他曾经是这么以为的,所以在后来回忆这幕的时候,他总是在想,若是当初他没有先行离开去帮助星岐府,又或者他当时再早一些回来,又或者他可以更加强硬地去做自己决定好的事情……   过去的季知庭因此曾痛苦了很长时间,直至最终离世,都是浑浑噩噩的。   此时再看这幕,季知庭始终沉默,就像是个局外人,对于幻境中即将发生的悲喜,已经感觉不到任何波澜。   曾经他想,他若是能够改变幻境中的过去,将试图离开的自己给拉住,老老实实和戚桐一起回去,一切会不会改变。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即便重来一次,所有的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仍然会选择听那齐慧月的玉佩传讯,戚桐仍然会劝他去星岐府,自己仍然会答应去帮忙。   因为他们的性格本身如此,绝不可能做出这以外的决定。   所有的一切仿佛自有定数,从很早以前开始,就已经决定好了。   季知庭记得道别的时候,戚桐轻轻松开了与他牵着的手,戚阮看似嫌弃地朝他挥了挥手,嘴上怪他明明答应好的结果又临时变卦,但最终还是低着声让他自己小心,并且记得处理完事情赶紧回来。   当时戚桐和戚阮的神情,季知庭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   这段回忆幻境,并没有因为季知庭和戚桐的分头行动而结束。   在这之后,时间的流速开始变换,幻境的视角集中在了从前的季知庭身上,他迅速地赶往星岐府,解决了弟子们发狂咬人的事情,也成功地找到了星岐府的庇护仙人,帮助他们稳定了门派的状况。   但这个过程中稍微出现了些问题,所以季知庭腰间受了点轻伤,不慎昏迷了过去。   不过他并没有昏睡太久,两个时辰之后,他就强硬地靠着意志支撑醒了过来,然后不顾星岐府弟子们的拦阻,自己迅速地离开,往凤族的方向赶去。   季知庭赶路赶得很急,他那身为了给长辈留下好印象而穿的干净衣裳,已经因为受伤而有了破损,虽然他特地收拾了一下,用修为将鲜血蒸去,但赶路的伤仍是让他伤口崩裂,因此衣襟又红了不少。   可他不敢停下来,他迫切地想要见到戚桐。   就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有着隐约的不安,仿佛如果无法立刻见到戚桐,就会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情。   季知庭的直觉向来不准,那是唯一一次,他的直觉前所未有的准确。   他就这样一路揣着混乱的思绪,赶到了戚桐提前与他约定的地点,也就是凤族避世的入口处。   可当到达那处的时候,季知庭却没能够见到戚桐和戚阮。   这两人不在,但他却在入口处见到了无数血迹。   这些血迹上面隐隐沾着妖兽的气息,季知庭仔细查看,从地面凌乱的踩踏痕迹,以及这些血迹和气息来看,他判断出应该是有妖兽和邪魔来到此处,趁着凤族人开启遁世的法阵迎接戚桐他们时,不慎被妖兽所伤。   而且来的妖兽数量绝对不少,看起来至少有上百   头。   看到这幕,季知庭心里一凉,脸色也瞬间苍白。   他缓缓起身,看向前方不远处阵法入口,在沉了沉心,做好一切动手准备之后,他朝着那处走了过去。   双足踩踏过落叶,抬手拨开遮挡在眼前的树枝,季知庭将自己的呼吸压到近乎无法察觉,接着在这一片昏暗中戒备地继续往前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即将会面临什么,也不知道戚桐和戚阮究竟遇到了什么,在这瞬间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企盼这两人平安无事。   不管会遇到什么,他只希望将他们救回来。   心跳声放缓的同时,时间似乎也被拉扯得很长,季知庭甚至无法判断从他踏入阵法之后,究竟过了多长时间,但当他注意到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应该是已经到了凤族的庄园里。   但令人意外的是,这里什么人也没有。   地上仍然有着血迹,有的地方浸着大片的鲜血,连雪白的墙上都被喷溅了许多,而有的地方则是零星的几滴鲜血,看起来并不骇人,却相当诡异。   季知庭无比在意的是,这里有着如此多的血迹,如此多战斗过的痕迹,甚至有几处地方漆黑冒烟,仿佛刚刚才被大火烧过。   可即便这样,季知庭仍然没有见到任何尸体。   这处偌大的庄园,季知庭仔细寻找,却不见活人,不见尸体,甚至不见妖邪,除了地上的血迹,别的什么也没有。   季知庭根本不明白,这里究竟曾经发生过什么,而戚桐和戚阮又去了哪里。   在确定四周无人之后,季知庭遍寻不见戚桐的身影,他只得提气开始在这片空寂的地方呼喊起来。   他叫了戚桐和戚阮的名字,然而四周一片死寂,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季知庭早就尝试过利用齐慧月给他们的传声玉佩寻找戚桐,可玉佩的传讯并没有得到回应,季知庭又用自身灵力查探,仍然没能够探知到半点消息。   他就这么胡乱地在庄园中四处寻觅,最终不知如何,竟然来到了一处奇怪的大门前。   这扇拱形大门看起来略显陈旧,与这座光鲜的庄园格格不入,它上面爬满了开着诡异蓝色花朵的藤蔓,而拱门的前方漆黑一片,季知庭站在门前查看,竟无论如何都   无法看清门后的景象。   但有个声音,却从门后传出,令季知庭霎时停住脚步。   那声音应该是戚桐出剑的声音。   季知庭平日里天天陪着戚桐脸颊,他挥剑时的声音,季知庭再熟悉不过,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认错。   门后是戚桐在战斗,而敌人不知究竟是谁。   在确信这件事之后,季知庭当即不再等待,他迅速冲进门后,正好便撞见了戚桐与一道诡异的灰色身影所交手的画面。   更让季知庭心神微震的是,在这场交手当中,戚桐明显是处于下风的。   在季知庭的认知里,在很长的时间中,戚桐都是修行界中实力最强的那批人之一。   戚桐的实力,早在他还是少年时就已经得到了公认,不管是师门中的前辈,还是其他门派的人们,所有人都清楚戚桐究竟有多强,他这么多年除魔卫道,究竟有多少功劳。   季知庭是在后来才慢慢成长起来的,而也正是因为这个,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戚桐有多强。   可是现在戚桐竟然在他的面前,在与人交手的时候落入了劣势。   季知庭来不及去多想,在看到敌人的爪子即将触碰到戚桐胸口的时候,迅捷出手,以长剑阻拦了对方的攻势,在这同时,他拧转剑锋,打算要趁机击伤对方。   但季知庭怎么都想不到,就在他这样做的时候,原本被敌人袭击,看起来已经闪躲不及的戚桐,竟然主动抬手,拦住了他的动作。   戚桐不肯让他出剑?   季知庭心中惊讶不解,可他还没来得及询问,就听戚桐在他的身边喊道:“不要伤他!那是我父亲!”   季知庭听到这句话,动作霎时停住。   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酿成大祸,对戚桐的亲人动手。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季知庭这样后怕的念头,也是在这瞬间冒出来的,可很快他就察觉出了不对,戚桐的父亲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对戚桐出手?   凤族应该是遇到了相当严重的危机,而他们现在要对付的人绝对不可能是戚桐,可为什么凤族族长,戚桐的父亲,竟然要对戚桐动手?   季知庭来不及仔细思考,这时对面的人毫不停手,再次攻了过来。   这次季知庭终于看清了自己对面这人的模样。   凤族族长穿着一件看似寻常的灰布袍子,衣衫上四处染血,肩头腹部还有腿部,都有着相当狰狞的伤口,从这伤口的深浅来看,几乎是致命伤。   可即便这样,这人仍然活着,甚至还能够对他出手,动作利落攻势猛烈,仿佛这些伤根本无法影响他的行动。   不对。   季知庭眉心微蹙,因为这人的身份,现在没办法再对他使用武器,所以他只能勉强后退挡住攻势。   而在挡住这攻势的瞬间,他注意到这位凤族族长的脸色是苍白泛青的,他的目光也十分地呆滞,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不被他放在眼底,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同时大概是因为相距极近,季知庭嗅到了空气中的腐臭气息。   这是……尸体的气息。   季知庭心中骤然一紧,霎时间明白了过来,同时他回头往戚桐看去,艰难地问道:“戚桐,他已经……他其实已经死了,是吗?”   戚桐沉默了下来。   季知庭看着此刻戚桐的模样,整颗心不断地下沉,仿佛沉入了无底深渊。   自相识以来,戚桐始终是温柔干净的模样,他仿佛永远是存在于阳光下的那种人,即便是年幼时他受伤被季知庭救下,藏在废弃小院里的时候,他也是相当体面的模样,养伤那么多天连衣服都是白的,仿佛即便在尘土当中,也是耀眼夺目的。   可是此刻的戚桐,却仿佛蒙了尘的珍珠,连生机都淡得几乎要看不到了,他的身上被划出了不少伤口,那些口子还在不断往外淌着血,然而戚桐却半点不去在意,仿佛自暴自弃地要任鲜血流干。   戚桐的双眸中满是绝望无力,还有深渊般令人畏惧的悔恨。   季知庭无法形容自己在这瞬间的感受,他只觉得胸口无端酸胀,胀得发疼。   在这瞬间,绝望似乎也同时传递到了他的身上,令他手足发凉,仿佛连说话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他要做什么?他现在能够替戚桐做什么?   这一切究竟是何时发生的,眼前的人究竟已经死去了多久,是否还有活过来的可能,还有戚桐明明是和戚阮一起来的,为什么现在戚阮不见了踪影……   季知庭的思绪至此戛然而止,他瞬间朝戚桐看去,声音发哑地问道:“戚阮呢?他现在在哪里?”   戚桐听到这个名字,身形微微僵住,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季知庭在无声中见到有眼泪从戚桐的眼角垂落下来。   “……”   这是相当令人绝望的反应,但季知庭却没有立即相信自己内心的猜测,或者说他宁愿不去相信。   他转过头,竭力让自己的头脑活动起来,在这种诡异的状况下做出正确的决定,让一切得到转圜……   但就在下一瞬间,他的一切心理活动都结束了。   因为他看到了自后方的墙角走出来的数道人影。这些人影的姿态和动作,看起来和面前的凤族族长没有区别,他们全都浑身染血,双手仿佛无力地垂落在身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整张脸泛着不正常的苍白,双眸漆黑空洞,仿佛眼里什么也没有。   他们迈着僵硬的脚步,一步步朝着季知庭和戚桐的方向走来,就像是嗅到了猎物的犬类,在靠近的过程中,甚至透露出了一丝带着兽性的兴奋。   而在这人群当中,季知庭见到了一道瘦弱略显矮小的少年身影。   ……戚阮。   戚阮就在那群人中间,保持着和他们同样的动作,一样没有任何血色的脸。   而在他的胸前,有一处深可见骨的伤痕,那道伤口应该是利爪所致,看起来是一击致命,绝无半点生还可能。   戚阮死了。   他成了和那群人同样的怪物,混在期间已经与他们没有任何区别。   季知庭倏地全部明白了。   这群人现在朝着季知庭而来,最初脚步还算缓慢,等到了近前,他们就彻底疯了,他们癫狂般直直朝着季知庭他们这方扑来,利爪霎时亮出,攻势凶狠猛烈,每一道攻击都要将人置于死地。   他们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没有任何理智的妖邪,已经与“人”没有任何关系。   季知庭飞快旋身脱出,在脱离包围的刹那,他清楚地感觉到戚阮的手指擦过他的胳膊,指尖冰冷到仿佛结冰,没有丝毫的温度。   但也是这份寒冷,让季知庭迅速地反应了过来。   他此刻终于意识到,自己必须要带着戚桐逃离这里,这里……不是现在的他们能够解决的。   季知庭拼命让自己不去看人群中戚阮的模样,他紧紧咬着牙,不顾自己腹部的伤口,用了自己近乎十层的修为,将这群勉强保持着人的模样的敌人给掀翻,接着他在慌乱中一把扣住了戚桐的手。   “快走。”季知庭来不及说更多,只能在短暂地这般开口之后,迅速带着他离开了这处危险的所在。! 第25章   季知庭从未想过,一场本该愉快的旅行,最后会以这样的方式收场。   从那扇诡异的门中离开之后,季知庭能够感受到自己浑身肌肉紧绷,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刚才的战斗令他原本的伤口崩裂,身上又被几名凤族人抓伤了不少地方,面对如此数量的强大敌人,季知庭只是带着戚桐离开,就已经耗费了全身力气,根本已经没法再去思考别的事情。   直到此刻,站在拱门之外,察觉到后方的敌人并没有再追出来,他才终于稍微松了口气,朝自己身旁的戚桐看去。   戚桐仍然垂着头,白皙的脸颊上沾着殷红血迹,他此刻失神地盯着地上的血滴,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但这一刻季知庭看着他,却觉得他其实什么也没有想。   季知庭从未觉得戚桐如此脆弱过,仿佛一道轻云,若不紧紧抓住,顷刻间便将消散在眼前。   季知庭心中生出这样的感觉,不禁用力扣紧了他的手。   大概是季知庭的力气太大,戚桐终于在茫然中有了些许清醒,抬眸朝季知庭看来。   季知庭低声唤他的名字。   戚桐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张口片刻,他没能够发出声音,眼泪却无声地自眼角滑落下来。   季知庭轻轻抱住戚桐,让他将脸颊埋在了自己的颈间。   他没有立刻去询问具体状况如何,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轻声地安抚着他。   他知道这时候自己只有表现得足够冷静,才能够让戚桐随着他平静下来。   而戚桐也的确很快冷静了。   他毕竟是苍山青羽峰首徒,自幼跟随师门处理过无数事情,也见过许多危险的场面,所以即便此刻这样的事情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他仍然以最快的速度强迫自己清醒了过来。   他抬起头松开季知庭,用泛红的双眸注视着季知庭,终于疲惫地出声,用最简单的言两语,解释了此地所发生的事情。   根据季知庭所说,他和戚阮在回到族内之后,起初并没有注意到任何不对。   可随着从阵法外围往庄园走来,他发现庄园内遍布妖邪气息,四周的地面上也多了许多凌乱的足迹。   正当他警觉起来,试图   让戚阮先行离开,自己独自前往查探的时候,有尸人从旁边扑了出来,向他们进攻而来。   戚桐自然是立刻迎敌,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袭击他的人不是旁人,而是他的叔叔,凤族的长老之一。   发现对方的状况有异不似活人,戚桐心神大乱,瞬间出招错乱,因此受伤。   同时埋伏在不远处的其他尸人也都冲了出来。   这时候戚桐就已经明白这些是“尸人”了,他们早已经不属于人的范畴,凤族不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而这群人也不知道究竟已经死去了多久,戚桐看到这幕,瞬间已经全明白了过来。   而且更加令戚桐绝望的是,这些凤族的尸人,竟然是拥有着他们生前修为的。   他在这群人中见到了自己的父亲,母亲,叔叔……每张面孔都是他所熟悉的人,然而所有人都在用空洞的眼神看着他,仿佛看的是可以随意吞噬的食物。   戚桐强迫自己不去思考,只凭着本能保护着戚阮在身侧,不断躲闪着来自族人们的攻击。   而他也同时明白,自己的族人现在是多么危险的存在,若让他们从凤族的阵法中走出去,离开这片避世之地,他们会在整个大陆上掀起怎样的风波。   所以在想到这里之后,戚桐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带着戚阮将这群尸人带到了凤族的闭关之地中。   凤族的闭关地,便是之前季知庭所见到的那个拱门之后的地方。   那是凤族所拥有的神器所开辟出的特殊空间,只要掌握其使用方法,就能够随意将其开启或关闭,戚桐费尽心思将他们引到这里,便是想要避免他们离开,为祸人间。   非常幸运的是,变成尸人后的凤族人并没有思考能力,他们虽然凭着本能仍然可以发挥实力攻击其他人,但却无法开启和关闭这处空间。   他们被戚桐一个个送进了拱门当中,最后只剩下凤族族长,也就是戚桐和戚阮的父亲。   凤族族长实力远超戚桐,更何况戚桐身上还有不少的伤,再加上因为对面的敌人是至亲之人,即便季知庭心中再明白不过,自己的父亲已经没有了生命气息,但出手之间,他却仍然没有办法毫无顾忌。   而这样的迟疑,也让季知庭陷入了危机之中。   凤族族长在戚桐心软收手之际,主动出击向他探出了利爪。   戚阮就跟在戚桐的身后,见状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冲了过来,替戚桐挡住了这道攻击。   而后——   戚桐在伤心欲绝之下,亲眼见到戚阮死在自己的面前,然后他又再次睁开了眼睛。   一双和其他凤族人同样空洞无神的眼睛。   戚阮也成了一个尸人。   这就像是个诅咒,仿佛凤族人死去之后,都将变成这副可悲的模样。   戚桐无声地落泪,将所有发生过的事,全部告知了季知庭。   而季知庭什么也做不了。   所有的言语似乎都没有任何意义,季知庭无法带给戚桐任何安慰,而他也没有办法改变一切,所有的凤族人连同戚阮,都已经被关在了拱门之内,季知庭沉默许久之后,终于安抚着戚桐,低声说道:“我们先回门派,将事情告知掌门和师父,再做决定好吗?”   在当时的季知庭看来,这是最妥善的处理方式。   戚桐无力地轻轻“嗯”了声,便算是回应。   -   在此之后,回忆的幻境终于消失,季知庭的意识回归了自己的躯体。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略微亮敞了起来。   季知庭抬起头来,看到仍然守在身旁的飞捷。   他低声问道:“你在这里守了整夜?”   飞捷点点头,他有些紧张地看着季知庭,像是在观察他的脸色,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过了很长时间见季知庭都没有再出声,他才终于说道:“你去见到戚桐了吗?”   季知庭抬眸看了看他,轻声应道:“嗯。”   飞捷目光颤了颤,连忙又问了出来:“那你和他……”   季知庭无奈地笑了起来,接着刚才的话说道:“在幻境里见到了。”   飞捷怔了怔,小声地“哦”了一声,神情复杂也不知道算是失望还是庆幸。   早在让飞捷替自己看守之前,季知庭就已经将自己可能遇上的状况告知过对方,所以飞捷当然知道,他今夜有可能是见到幻境,有可能是被招魂去戚桐那边。   季知庭大概猜到了飞捷担忧的心思,他起身习   惯地想要揉揉飞捷的脑袋,但抬手的时候想起来自己面前不是毛茸茸的虎脑袋,而是一个面貌还没有适应的少年,他的手顿时有些放不下去了。   他看似不经意地收回手,想了想忽地对飞捷说道:“当初我死之前,曾经嘱咐过你,如果可以的话多替我照顾戚桐,你后来为什么没有跟着他去梧桐云境?”   飞捷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他不肯让我跟着他。”   季知庭:“……”   或许是因为刚从幻境里醒过来,季知庭脑海中戚桐的形象,此刻仍然是多年前的模样,直到现在听飞捷这样说起,他才突然想起,如今的戚桐,的确可能对着飞捷说出这样的话。   飞捷眸色有些黯然,他无奈地看着季知庭,在犹豫过后说道:“当初我听到你的嘱咐,就猜到或许会发生不好的事情,所以我想办法去找到戚桐,希望他能够阻止一切,可是等到我跟着他赶到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我……后来我担心戚桐他没有办法撑过去,就主动陪在他身边,可是他……他把我赶走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飞捷的神色显得十分委屈。   纵然是已经学会了化形,但飞捷仍然习惯兽形,所以心思单纯连表情也不懂得遮掩。   飞捷小声说道:“他说他不想见任何人,他当时就像是疯了一样,他将阵法中央的那块地掘了起来,把你的……你的残骨带了回去,还有地上的血迹也收了起来,他不停地说你可以活过来,他能够让你复活,他还打伤了所有劝阻他的人,没有谁拦得住他。”   回想起当时的场景,飞捷不禁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仿佛时至今日仍然能够感受到当时的无力和恐惧,他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我只能来苍云峰找齐慧月,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季知庭摇头,安抚道:“我明白了,不用担心,已经没事了。”   飞捷眼圈红红的,他与季知庭重逢至今,前面那么多天,他总是跟在季知庭身侧,偶尔抬眸偷偷地看他,有时候会忍不住发呆,有时候连话都说不清楚。   时至今日,当季知庭再次提起这些事情,他才终于压抑不住心底的情绪,将所有的无助和委屈全部化作泪水,忍不住哭了出来。   季知庭才明白,飞捷这些   年来究竟过得有多么忐忑。   两人说了这么多话,时间已经过去不少,这时候外面的星池终于忍不住,敲了敲房门问道:“殿下?”   季知庭没再与飞捷继续说下去,转而打开了房门:“嗯。”   他出现在星池面前,星池着急地打量起季知庭的模样,想要判断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等到看出他全身上下没有异样之后,他才终于松了口气,小声说道:“殿下没事就好。”   季知庭看他的反应觉得好笑,飞捷却将这当做了挑衅,他有些不悦地看着星池,低声说道:“有我陪在他身边,你在担心什么?”   星池也有些不满,他戒备地看着飞捷:“就是因为你在旁边,所以我才担心好吗?”   飞捷更气鼓鼓了:“我和季……我才是殿下最信任的人,你不要装作很受他信任的样子!”   星池忍了这家伙这么长时间了,此刻也终于忍不下去,竖着眉毛说道:“我本来就是殿下最信任的人,你是什么家伙,你明明才刚来,伺候人都不熟练,连端茶送水都不会,该站在哪里也不知道,看样子细胳膊细腿大概连剑都举不起来,你凭什么跟在殿下身边!”   飞捷气得厉害,然而他虽然活了数百年岁月,身为人形模样的时间却比星池还要短,根本就说不过这人。   飞捷气得原地转圈,最终只能眼泪汪汪地看向季知庭。   季知庭:“……”   鬼知道他为什么会被卷入这两个小家伙的战场当中。   他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说道:“你们两个都是我最重要的护卫,对我来说都很重要。”   -   这句话最终被飞捷传到了齐慧月那里。   当天晚上,季知庭再次来到苍云峰齐慧月的大殿内,齐慧月听到飞捷的说法之后,瞬间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在飞捷的窝里面打滚,掌门形象完全崩塌。   季知庭无奈地看着齐慧月的模样,揉了揉额角说道:“这很好笑吗?”   齐慧月:“你这话说得,就像是在说他们都是你的翅膀,你也太受欢迎了吧季知庭!”   季知庭没想到这家伙最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他无奈地瞪了齐慧月一眼。   齐慧月对自己的处境根本没有   半点自觉,此刻仍然在比着手指头数着:“你想想看,飞捷,你身边那个星池,还有当年那个谁……那个戚阮,戚阮十来岁的时候也喜欢跟在你屁股后面转,你说你是不是专门招这种没长大的小孩喜欢,每个都想缠着你?”   季知庭本来是来找齐慧月商量正事的,谁知道这家伙刚来就调笑起来,根本没个正形。   最终还是季知庭板起脸,齐慧月才终于勉强记起自己是个掌门。   不过大概是因为刚才提到了戚阮的事情,齐慧月忍不住向季知庭说道:“对了,戚阮……他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对吗?你回来之后见过他了吗?”   这话齐慧月问得很是小心,与他刚才大大咧咧的样子完全不同,不过季知庭却并没有因此在意,他只是冷静地点头说道:“见过了,他前段时间被戚桐打伤,还掉到了我的院子里。”   齐慧月:“……”   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错过了什么热闹。   季知庭瞥了他一眼,提醒他赶紧开始进入正题。   齐慧月这才收起戏谑之色,进入了掌门模式,开口说道:“所以你昨晚没能够随着招魂咒去到戚桐身边。”   季知庭点头:“嗯。”   齐慧月说道:“这样再好不过,本来我也不希望你靠近那家伙,那家伙现在可能是天底下最危险的人。”   季知庭没有对他这样的说法做出评价,他只说道:“这样或许能算得上半个好消息,至少这证明戚桐还没有制造出第一具傀儡,我们还有时间。”   齐慧月:“但时间也不多了。”   他这般说着,忽地叹了口气又道:“出现了一点变故。”   季知庭问道:“怎么?”   齐慧月摊手说道:“你不是对我说过,戚桐要开启阵法,必须要使用种宝物,我们苍山有极烈之果。我原本认为,我们只要在苍山等待,肯定可以等到戚桐到来,不过现在看起来,我们可能需要提前去别的门派寻找宝物,等戚桐出现了。”   季知庭大概明白了齐慧月的意思,毕竟这种宝物的特性他是很清楚的,他于是向齐慧月问道:“是极黑之花要枯萎了?”   齐慧月点头:“正是如此。”   种宝物,并非   永远生长在原本的宝树之上,就如同极烈之果在成熟后会自动掉落枝头,而极黑之花有半年花期,半年苦味期,在枯萎期中的极黑之花,是无法起到作用的。   而当这朵花被人采走之后,它便需要再过十年,才能够重新长出来。   因为这种宝物的特性,所以季知庭立刻就猜到出问题的应该是极黑之花。   齐慧月继续说道:“那天你对我说过这件事情之后,我便立刻派人去调查这种宝物的消息了,而我得到的情报是,极黑之花现在是在星岐府那里,它已经开了有接近半年时间了,根据推测再过七天,它就将进入枯萎期。”   七天,这个时间不算长,但也绝对算不上短。   季知庭沉默地思索着,对于戚桐来说,他如果想要完成这场阵法,他必定会在这次花期之内取得极黑之花。   因为他现在明显在着急,虽然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会突然间这样急迫,但不管是上次见面,还是从其他人给到的消息判断,戚桐的急切都作不了假。   所以齐慧月的判断没有任何问题。   季知庭说道:“我需要一个去星岐府的理由。”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视线是对着齐慧月的。   齐慧月:“……”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说道:“你去那边干嘛,是我这个掌门要拜访星岐府,毕竟我们身为同盟,已经很很长时间没有再见过面了。”   季知庭依然坚持与之对视。   齐慧月继续找借口:“对了,我想起来我还欠星岐府那位掌门一件法宝,以前承了他们的情,还没有来得及答谢呢,瞧我这记性,我这就去准备礼物。”   季知庭叫住了他:“齐慧月。”   齐慧月起身的动作霎时一顿。   从以前到现在,不管身份是普通的苍山弟子,还是肩负重担的苍山掌门,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听到季知庭喊出自己的全名,齐慧月就会忍不住将浑身不自在。   他此刻被季知庭点名,终于没法再继续装傻下去,于是干脆当着季知庭的面耍起了无赖:“我不!我就是不想你去冒险,让我去你让我去行不行!”   季知庭用最平静的话语回答了他:“这件事我必须亲自去。”   因为戚桐的执念是他带来的,戚桐想要开启晦乱之阵,也是源于他,他绝不可能任由其他人为自己冒险,而自己则缩在他们的身后。   齐慧月知道自己最终还是无法说服季知庭,所以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才妥协道:“好。”   他抬眸看向季知庭,继续说道:“我会想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带你一起去星岐府,但同时你也必须要答应我一些条件。”   季知庭点头:“你说。”   齐慧月吸了口气说道:“我想让你答应我,绝对不要在戚桐的面前暴露真实身份,绝对不能让他认出你,这些年你不在,你也没有真正接触过现在的他,你大概不清楚他现在有多危险……还有你绝对不能受伤,更不能失踪,必须要时刻在我们的保护之下。”   季知庭:“……”   他听着齐慧月的条件,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照你这样说,我去了也只能在人群后面看着。”   齐慧月顺口回答:“那样就再好不过。”   季知庭又好气又好笑,说道:“我答应你不会向戚桐暴露身份,也不会受伤或者失踪,但我有我自己的行动,你不用如此担心。”   齐慧月也知道季知庭有自己的执拗,虽然仍然不放心,但他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好吧,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这就是商量好了最终的结果。   -   齐慧月的行动很快,大概是他也不敢放着戚桐四处走动,所以不过半天的时间,他就将一切安排妥当。   在商量后的第一天下午,季知庭还在练功场里面,坐在阴凉处喝茶,看苏良他们随着扶嘉阳练功,就突然见到朱五踏剑而来,停在了扶嘉阳这几人的面前。   扶嘉阳对朱五的到来有些惊讶,于是忍不住问道:“怎么了朱五师兄?你来找谁?”   朱五视线扫过在场众人,最后有些疑惑地定在了阴凉处的季知庭身上。   朱五开口道:“我来说掌门的通知,根据掌门所说,他最近同星岐府掌门联络,两人达成协议想要将两方的弟子分别送到对方门派进行交换修行。”   扶嘉阳听着这话,一时之间不禁愣住:“交换修行?还能这样吗?”   朱五无奈道:“我也不懂,我只是来传消息罢了。”   扶嘉阳满头雾水,从未听过有这种修行方法的,但既然是掌门的命令,他也没有办法提出半点异议,他这么想着,看了看自己面前的这群师弟们,忽地说道:“你既然特地来了这里,是不是代表这次交换修行的人里面,有我面前的这几个之一?”   朱五摇头说道:“不是。”   “不是之一,是这几个人全部。”! 第26章   季知庭:“……”   他早就知道齐慧月是个办法很多的家伙,但为了能够达成目的,竟然说想出交换修行这种主意,这还是打破了季知庭以往对齐慧月的认知。   当然,其实他更觉得惊讶的,还是星岐府的掌门竟然会答应这件事情。   最重要的是,星岐府和苍山不同,或者说它和整个修真界其他的门派都不相同,因为这个门派内部只收女弟子,整个门派上下根本找不到半个男人。   现在齐慧月说要让季知庭他们作为交换修行的弟子到那边去……   季知庭这瞬间竟然感觉有些后悔起来。   早知道不如将事情扔给齐慧月,而他自己想办法找理由换个身份,偷偷潜入星岐府多好。   可惜齐慧月已经向其他人通知了此事,他当然没有再临阵退缩的道理。   那就只能这样了。   季知庭在心里面叹了口气。   正在季知庭心情复杂的同时,其他的人表情也各有不同,不管是苏良还是魏雪辉,他们都知道去星岐府意味着什么,只有一个星池对这种事情完全不清楚,此刻正满脸疑惑地看着众人的反应。   还是苏良好心向他解释,他才瞬间涨红了脸。   不管怎么说,最终要去星岐府的弟子名单便已经定下来了。   加上问渊峰季知庭这边几个,其他宗门也各自派了弟子,加起来总共有二十四人。   更加令弟子们在意的是,这次他们前去星岐府,竟然是由齐掌门和青羽峰峰主戚阮带队前去的。   这让被选中的弟子们顿时受宠若惊,感觉自己应是受到了掌门重用。   但只有季知庭知道,这一切都是齐慧月为了阻止戚桐而闹出来的动静。   次日,被选上的弟子们就各自收拾好东西,随着帮忙带队的朱五来到了苍云峰外面的平台处,也就是季知庭之前与飞捷打斗过的地方。   被选上的弟子们,此刻表情或多或少都有些兴奋,有的是对修行上面的期待,比如苏良等人,还有的满脸红晕浮想联翩,究竟是在想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不过他们的浮想很快便被打断了。   一向深居简出的掌门还没有出现在   众人面前,青羽峰峰主戚阮先到了。   戚阮的到来,令弟子们瞬间都打起精神,神态凝重了起来。   戚阮气质温和,负手站在人群之前,对着人群轻轻点了头:“大家的修行对比刚入门时都进步了不少,看来你们这段时间没有懈怠。”   所有人都在专注地看着戚阮。   这次被选上前往星岐府的弟子,大多是刚入门没多久的弟子,早在还在外门的时候,他们就都听说过戚阮峰主的传言,传说和爱好广泛醉心于各种稀奇古怪玩意儿的掌门相比,其实在这个苍山,戚阮峰主才是实力最强,最接近于仙人的那个人。   传言说他其实已经随时能够突破成仙,可是因为他心中有所牵挂,放心不下苍山,所以他始终未曾跨越最后那一步。   传说他还是前代掌门戚桐的弟弟,已经活了有三四百岁。   虽然在修行界,有个好几百岁并不是太稀奇的事情,但他四百岁的年纪,模样竟然还如此年轻,可见修为究竟有多么厉害。   还有人说,他和门派庇护仙人庭风仙君也有着相当不错的关系……   关于他的传闻实在是太多,或许可以说,他的身份背景远比掌门齐慧月要神秘许多。   四周不少弟子都在用或仰慕或好奇的目光注视着戚阮,只有季知庭没有如此,他甚至故意躲开了戚阮的注视,轻轻在心中叹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齐慧月在想什么,但毫无疑问,戚阮是他安排过来的。   如今的戚阮和从前变化很大,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时常被自己逗到话都说不出的少年,也不再容易暴躁,他的脾气变得圆滑了许多,棱角似乎也被磨平了,又或者其实并非如此,而是……   有时候季知庭看着如今的戚阮,会忍不住觉得,自己好像见到了从前的戚桐。   这兄弟两人原本就生得有几分相似,当戚阮安静下来,目光柔和地注视着众人,他的身上的确与昔年的戚桐有着相似感。   季知庭目光复杂,无法说清戚阮究竟是否是有意如此。   戚阮对着即将出行的弟子们说了许多话,看样子齐慧月并没有将此行的真正目的告知于他,所以他真的将这趟出门当成了一次交换修行,神色里满是认真。   季知庭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的苍云峰大殿。   齐慧月这家伙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在季知庭已经在心里把齐慧月骂了好几遍之后,这位还不知道自己在挨骂的苍山掌门,终于姗姗来迟,一身纯黑色的掌门道袍,相当装模作样地走到了众人的面前。   季知庭相当无言地看着他用一副高深莫测的长者形象,对面前的弟子们进行了一番相当具有煽动性的演讲,接着又语重心长地对他们讲述了自己和星岐府掌门间的交情,以及他们对弟子们所投注的期望。   等到说过这些之后,他笑眯眯地看向众人,让大家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季知庭没有忽略掉,齐慧月在说这话的时候,他身旁戚阮脸上那副欲言又止的复杂表情。   很显然深知齐慧月本性的戚阮,也根本受不了这个家伙这副装模作样的表情,不过出于那点微薄的交情,他没有当众揭穿这个家伙。   不管怎么说,这些繁琐的流程结束之后,一行人总算开始出发往星岐府赶去。   在御剑而行的路上,季知庭始终沉默不语。   飞捷跟在他的左侧,神情有些紧张,应该是为了之后将要发生的事情而担忧着,而星池则紧跟在季知庭的右侧,同样担忧地看着季知庭,不过担忧的却是他们殿下在星岐府会不会水土不服,殿下这么好看会不会有不少星岐府女弟子看上殿下,挤破头也要将他扣押在门派里,又或者这次出行,他们殿下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会不会莫名其妙又晕倒。   季知庭没有察觉到左右两个少年的担忧,他现在心思正浮散于另一个地方。   他和星岐府这个门派,其实有着不浅的缘分。   最初产生交集,是在他入门两年后的某次下山任务。   那时候他刚拿到四峰大会的优胜没多久,在整个修真界名头刚起来,有不少人都在盯着他,对他有所好奇的同时,也给他带来了不少的危险。   至少许多邪派便将主意打在了他的身上,想在他还未真正成长起来的时候,先将他扼杀掉。   不过季知庭自幼在街市上打滚,乞丐的身份让他对人情世故比其他人都要看得透彻,寻常的大小阴谋根本奈何不了他,他在躲避着邪道追杀的同时,甚至还在路上顺道   碰见了一名修道女弟子。   虽然不知道这名女弟子究竟出自什么门派,又是怎么被关押到小房间里的,但看她浑身被紧紧地绑着,衣衫不整长发凌乱,唇上还有着自己咬出的血迹,季知庭猜她也是个被暗算的可怜人,于是抽空把人给救了出来。   不过那女弟子昏迷不醒,他也没时间等对方完全恢复,所以他把人扔到客栈,又吩咐人小心照顾之后,扔下一些钱就这么离开了。   这本是件行善积德的好事,季知庭也没有想到,正因为这件好事,他被人绑架了。   并且绑架他的不是修行者,不是邪道,也不是妖魔,而是仙人。   那是名容姿艳丽的红衣女仙,她突兀地出现在季知庭回山门的路上,并且相当利落地替季知庭甩掉了追兵,顺道还替他杀掉了拦路的几头妖物。   那是季知庭第一次遇到境界如此高的存在,他几乎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明白站在自己面前的,必然是一位身份了不得的大人物。   季知庭于是连忙向女仙道谢,但还没等他再说什么,女仙就已经拎着他的衣襟,拽着他上了天。   他几乎是被人一路拎着穿过长空,最后被带到了一处四处是白墙红瓦,仿佛宫殿般的地方。   当时的季知庭虽然没去过其他修道门派,但也从别人那里听说了不少,他看到这处地方的景象,瞬间就认出了这应该是传闻中的星岐府。   正在他疑惑着自己为何会被带到这里来时,他被那名红衣女仙直接扔进了某个房间当中。   季知庭甚至来不及问出任何问题,就被锁了起来。   对方的行动实在令人费解,而季知庭虽然弄不明白,但也相信仙人同为正道,应该不会害他性命。   他于是耐心在房间里等待起来。   果然如他所料,当他等到深夜时,房门终于被打开了。   一名看起来刚刚洗过澡的女弟子散着长发,披着单薄的衣服,从外面走了进来,正好与他对视。   在这瞬间,季知庭和对方都沉默了。   那名女弟子几乎是瞬间做出了反应,转身去推门打算离开,然而等他的手搭在门上,他才发现这门已经根本无法推开。   见到她的反应,季知庭好心地提醒   了她,表示这房间的门窗全都已经被用阵法锁死,除了从外面打开,应该没办法再开启。   女弟子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而在这同时,季知庭也终于认出来,这名女弟子就是他之前路上顺手救下的那名弟子。   在两人相对无言之际,房间外面又传来了那名女仙的声音,女仙道是她的得意弟子虽然悟性很高天资极强,但却因为十分因为性子害羞,所以多年以来始终独自一人,找不到如意郎君。   而正好季知庭在路上把她救下,对她百般温柔,两人算是有缘,女仙觉得这缘分不错,就把季知庭给绑架了回来,决定撮合这段缘分。   季知庭听后整个人都无言了。   而在他的面前,那位女仙也禁不住涨红了脸。   季知庭当然不可能跟这名女弟子有染,当他明白这是乌龙之后,他便立刻哭笑不得地向女弟子解释了起来,表示自己心中已经有人,不会再与任何人有过多牵扯。   女弟子怔怔地听着,过了好一会儿后也主动表示,她也不可能和季知庭在一起,因为她喜欢的是女子。   因为自己喜欢的便是男子,所以即便这名女弟子说她喜欢女子,季知庭也没有觉得惊讶,他无奈地安抚着女弟子,对自己的到来表示失礼,并且承诺自己这晚绝对不会对她有任何想法和动作,两人只要各自待到天明,他们应该就能够去找那位女仙解释清楚并离开了。   然而季知庭却没想到,他的这番话很快引来了女弟子奇怪的表情。   季知庭还没明白女弟子为何会表情古怪地看着自己,就见那名女弟子,竟然当着他的面,缓缓地褪下了自己的衣衫。   季知庭连忙躲开视线,并求女弟子自重,然而对面的人却根本没有半点住手的意思,甚至听声音还在继续。   过了好一会儿,季知庭才听到那人再次开口道:“转过来,看着我的样子。”   季知庭当然没这么做,但很快有只手强硬地探过来,强行扭转他的视线,终于要他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也是到这时候,季知庭才知道,这名弟子其实……是个男的。   这就是季知庭和龙荫的认识过程。   后来季知庭才知道,把他绑架回来的人,其   实是星岐府的庇护仙人,这位庇护仙人和其他门派的仙人不同,其他门派的庇护多半都是在各自的洞天里面待着,不到门派遇上危机,或者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他们不会轻易露面,对于大多数弟子来说,也不过是个不可见的传说而已。   但星岐府的庇护仙人却不同,她是个相当喜欢热闹的家伙,生平最大的乐趣就是替人配对,每天都在愁着自己门下的弟子找不到有缘人。   龙荫因为许多原因,不得不扮女装进入门派,而在他入门的这么多年里,庇护仙人已经为他撮合了无数次,几乎将他撮合到崩溃。   对此季知庭只能对他投以同情的目光。   虽然相识的过程有些怪异,但就是这样,季知庭和龙荫成为了好友。   后来两人也常有联络,甚至在季知庭状态最糟糕的那几年,他离开苍山,也是龙荫收留了他,任他在星岐府住了下来,休养了一段时间。   季知庭和龙荫的关系很是奇怪,说是至交好友,但见面的时间其实并不算多。   但两人却都互相见过对方最落魄时的样子,也都互相在这种时候向对方施以了援手。   在前往星岐府的这段路程中,季知庭不自觉地回忆着自己从前和龙荫的关系,但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他知道龙荫或许早已经不在了。   毕竟在出发之前,他就向齐慧月打听过,如今的星岐府掌门,名字叫做越娘,并不是龙荫。   以前的龙荫是继任掌门最好的人选,他现在不在这个位置上,大概是已经在漫长的岁月里化为了尘土。   或许是意外,或许只是寿数到了尽头。   季知庭在心里替多年前的好友缅怀着,直到前方御剑飞行的身影慢了下来,表示他们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众人从云头下落,最终落到了这片熟悉的白墙红瓦的建筑前。   因为齐慧月早已经与对方联络过,所以这时候星岐府的人已经等在了广场之上,当季知庭等人降落之后,星岐府为首的那人已经朝前两步,对着齐慧月说道:“齐掌门,许久未见了。”   这是名看着年岁不大,但却威严十足的女子,看她的衣着应该就是如今的星岐府掌门越娘。   她转身向身后的弟子们介绍了齐慧月和   戚阮的身份,同时齐慧月也向众弟子们介绍了起来。   两位掌门表现得相当客气,齐慧月也难得地没有表现出自己和常人不同的跳脱一面,表现得相当中规中矩,看起来仿佛真是个普通的得道高人。   两方的确是有着悠久的友谊,齐慧月在说话之间,便主动向弟子们说道:“对了,星岐府和我们苍山的渊源,恐怕要追溯到四百年前,庭风仙君和龙荫仙子的关系……”   他开始慢慢讲述起这段友谊。   其他弟子听得津津有味,只有季知庭,他在这瞬间表情空白了一下。   等等。   庭风仙君和龙荫……仙子?   季知庭霎时抬眸,向齐慧月看去,齐慧月仿佛早就料到了季知庭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堆着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仿佛一个阴谋得逞的家伙。   看着他的反应,季知庭终于明白自己忽略了什么,而对面越娘的反应也让季知庭终于能够确认自己的猜想。   齐慧月知道他和龙荫之间的关系,所以在他问起星岐府掌门的时候,齐慧月故意只说了掌门的身份,却没有说门派庇护仙人是谁。   现在听起来,龙荫非但没死,还成了星岐府的庇护仙人?   并且,这家伙居然混到现在,还是没有摆脱女装吗?   ……他甚至成了女子门派中的庇护仙子。   饶是季知庭见过不少场面,在这时候还是沉默了下来。   整个修真界,跟龙荫关系好的人不多,季知庭推测自己大概是唯一知道这家伙是男子的人。   季知庭:“……”   想到这家伙即便成了仙还是不敢脱掉女装,他禁不住有些想笑,虽然这场合有些不合时宜。   那边齐慧月和越娘还在低声商量着什么,季知庭没太在意,也没有人在意角落里走神的季知庭,这对他来说是件好事,以这样的身份留在人群之中,没有谁会对他投以过多的关注,即便他的身份是一名皇子。   在修真界,真正的高手从来不会在乎凡俗的身份。   季知庭猜测这大概也是齐慧月找这么多弟子来这里的目的,带来的人越多,他就越不显眼,齐慧月甚至带上了和他一同进入门派的苏良等人,更是将一切伪装得仿佛   没有任何目的性,让他在人群里没有半点突兀。   当天晚上,季知庭他们被安排在了星岐府特地收拾出的客房当中。   每个宗门的弟子们住在同一个房间当中,好在房间宽敞,即便住着好几个人也不会显得拥挤。   不过对问渊峰的弟子们来说,唯一的问题就是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古怪。   苏良和魏雪辉,在房间里收拾东西的时候,好几次都忍不住把目光落到季知庭的身上,神色说不上是戒备还是恐惧。   季知庭对此并不在意,仿佛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视线般。   飞捷也不想跟季知庭以外的任何人交流,所以他就算是看见了,也都只当这两个人并不存在。   只有星池,他觉得自己仿佛是错过了什么,整个晚上不停地看看季知庭,又看看其他人,总觉得气氛古怪,但又说不出究竟是怎么回事。   季知庭知道,苏良和魏雪辉不可能将消息传出去,所以他根本没花心思去敷衍这两人。   到了深夜时分,他独自起身,看了眼假装睡着的苏良魏雪辉,还有真的睡着了的星池,低声交代飞捷两句之后,便无声无息地走出了房间。   夜深人静,四周甚至连虫鸣都听不见,季知庭没有在这附近停留,依循着自己在这里住过的几年里留下的记忆,慢慢地摸到了更深处的花园中。   他不清楚那棵能够开出极黑之花的神树究竟在哪里,因为他在这里的那几年,星岐府还没有得到宝物。   但他知道星岐府喜欢将贵重的地方放在哪里。   季知庭一路穿过夜色,身形极快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自然也不会惊动任何人。   在他即将到达花园中心处时,他注意到身后有一道影子掠过,他于是略微停步,等待着对方靠近。   不过片刻,满身黑衣蒙着布巾的齐慧月停在了他的面前。   季知庭:“……”   他实在没有忍住:“这块布巾根本藏不住你的脸,只要是认识你的人绝对能够看出来,你穿成这样是打算去做贼吗?”   齐慧月:“毕竟这是别人的地方,我总不能正大光明的跑过去,万一被当成贼了怎么办?”   季知庭觉得他现在的装扮才是最容易被当成贼的。   不过他早就习惯了齐慧月此人,所以他没有多说什么,他今夜来到这里的目的其实很简单,便是在戚桐下手之前,先找到极黑之花所在的地点,然后在四周布下阵法,做好引诱戚桐的准备。   戚桐现在的实力极强,季知庭现在实力并非全盛,想要拦住他,必须要全力以赴才行。   正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夜空中突然闪过一道惊雷。   季知庭霎时顿住了脚步。! 第27章   对于苍山的弟子们来说,雷声早就是习以为常的东西。   整个苍山已经被雷声包围了足足有一个月,虽然大家仍然没有弄清楚,这雷声究竟是为什么而出现,但好歹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可这里不是苍山,而且直到刚才为止,星岐府都没有出现过雷声。   季知庭微微蹙眉,心里已经有所察觉。   在他的身边,穿着黑衣的齐慧月偷偷朝他投来视线,小声地说道:“看起来他已经来了。”   虽然并不是雷声就能够代表戚桐,可在这种时节这种状况下,这是雷声出现最好的解释了。   不过谁也不知道,戚桐这走到哪里就把雷声带到哪里的情况,究竟是因为他故意如此,想要震慑星岐府的众人,还是说他已经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力量,所以才会如此大张旗鼓。   但不管是因为什么,季知庭都可以确定自己这趟没有白来了。   刚才的雷声响过之后,空中一时半会儿便没了动静,季知庭和齐慧月凝神等待片刻,确定暂时不会再有大动静出现后,齐慧月才松了口气,拍拍胸脯道:“还好,看来他没打算今晚出手。”   季知庭情绪起伏没齐慧月那么大,相反他有些无奈好笑:“戚桐在你心里这么可怕么?”   齐慧月光是听见这个名字就倒抽了口气:“那是当然,不是可怕的问题,是相当难应付。”   “当然,对你来说可能会好一点……”但说出这话,齐慧月又觉得不对,想了想改口说,“应该是更难对付,他平时就已经疯成那样了,要是见到你究竟得多疯,我都想象不到。”   这次季知庭没有回应他的话。   齐慧月自知失言,也不想再多聊戚桐,所以不再多言,连忙跟季知庭一起往花园更深处走去。   不过多时,他们顺利地到达了花园中心最深处,并见到了那株他们寻觅的神树。   神树的躯干通体晶莹发光,仿佛不是凡俗之物,他与人们想象中的“树”别有区别,除了大致的模样符合人们对树的认知以外,不管是外观还是质感,都不像是正常的树木。   那在季知庭看起来,更像是由某种魔晶堆叠出的树形物体。   此刻在那棵树树   顶的枝干上,一朵巴掌大的漆黑花朵,正幽幽于夜色中绽放着。   看到这东西之后,季知庭对它“极黑之花”的名字由来有了更深的理解,它的确是一种近乎到了极致的黑,完全融入到了夜色当中,若非它生长于水晶般发亮的枝干上,在夜晚中它几乎无法被发现。   总算是见到这宝物,齐慧月又松了口气。虽然他们早知道应该没人赶在他们前面出手,但此刻终于见到这东西,齐慧月还是觉得悬着的心放下了不少。   季知庭面无表情,看了眼齐慧月说道:“你身为苍山掌门,能不能稳重一点?”   齐慧月满脸委屈小声嘀咕:“我本来就不是稳重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季知庭:“……”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个名义上的弟子,竟然沦落到要指挥苍山掌门的地步,不过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么多的时候了,季知庭看着此刻守在极黑之花旁边的几名星岐府弟子,瞥了瞥齐慧月问道:“你有没有能让他们暂时察觉不到我们的方法?”   齐慧月眨眼笑了笑:“这个简单。”   他从腰间掏出了几枚符咒,对着那群星岐府弟子扔了过去。   也没见有什么特殊的效果,几枚符咒无声无息地融入了那群弟子的身体,接着便没了踪影,而几名弟子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这样的动静,仍然一动不动地在树下守着。   齐慧月完成这动作,这才回头对季知庭说道:“行了,我们出去吧。”   他带着季知庭往极黑之花面前走去,也不管自己的身影是否暴露于看守的弟子们眼中,季知庭若有所思地跟在他身后走出来,直到走近了……那群看守弟子都没什么反应,仿佛看不见他们的人,也听不见他们说话。   虽然早知齐慧月花招不少,但看到这里季知庭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齐慧月笑着解释道:“是往昔符咒,我的符咒可以让他们陷入短暂的过往幻境,也就是他们一个时辰前见到的场景,所以他们现在眼前所见所闻,都是之前发生过的场景,简单的说就是他们现在看的是时间被拨到两个小时以前的监控……这个很难解释,反正他们现在看不见我们!”   虽然齐慧月的解释有些奇怪,但季知庭还是听懂了   。   这样不必惊动任何人就能够完成目的的手段,的确很方便。   季知庭没有耽误时间,在确定守卫看不到他们后,他立即向齐慧月说道:“准备布阵。”   齐慧月也迅速收起笑容,点头道:“嗯。”   虽然平时喜欢说废话,但齐慧月也不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的人,他迅速找出东西,开始施法布阵起来。而季知庭同时替他看守,感知已经迅速往四周铺开,做好了应付任何事情的准备。   布阵这件事情,原本该是由季知庭来做的,他对阵法咒术更为精通,自然是不会有任何错处。   但现在的季知庭修为尚未完全恢复,所以布阵仍然稍有勉强,更重要的是齐慧月不肯答应,他认为季知庭的阵法戚桐必然能够认出,为了不让戚桐发现季知庭的存在,他死活也不肯让季知庭亲自出手。   季知庭也没有去争这种事情,在他看来只要能够阻止戚桐,怎么样都可以。   齐慧月的动作很快,也相当地熟练,但为了隐蔽阵法不被看出,他还需要用上一些障眼法。   随着时间逐渐推移,季知庭沉默地看了看他的身影,又抬头看向了头顶的星空。   雷声已经很久没有再出现,只是不知为何,他心里仍然沉沉的。   正在此时,他的眼前突然蔓延出一片殷红。   季知庭紧蹙眉头,知道自己的视线没有任何问题,那么眼前的异状,便有可能是……   季知庭心头泛起警觉,抬头看去的刹那,发现眼前的月色变成了一片血红。   有个熟悉的气息突然出现,并以极快的速度靠近了他们。   季知庭霎时明白过来,抬手抽剑,却没有一剑往来者身上刺去,而是小心横剑,挡住了正朝他而来的那道攻击。   向他攻来的并非是刀剑器物,而是一道猩红的花瓣。   然而看似柔软的花瓣,这时候袭向季知庭,被剑刃所阻挡之后,却发出了铮然地一声重响。   进攻者显然有着相当可怕的实力,即便是柔软如花叶,也能够令其化作利刃。   对方的实力的确令人震撼,即便是季知庭,在接下这招之后,也忍不住身形微微后退,几乎被这花瓣上的灵气所伤。   然而在遭受了这般攻击之后,季知庭却并没有选择退缩。   甚至他连眉头都未曾皱下,他只是迅速地锁定了对方的位置,主动提声说道:“龙荫。”   在他出声的瞬间,对面黑夜中的身形忽地顿住,似乎是在惊讶于自己的身份如此迅速地被人点破。   季知庭见到对方的反应,知道自己并没有认错,于是继续说道:“我有话要对你说,你不必这样试探我们,毕竟我身后这人的身份你应该能认出来。”   事实上季知庭从最开始就想过,他们既然要帮助星岐府守住极黑之花,那便不如直接将话说出来,然后正大光明地守在这里。   但齐慧月认为这样会打草惊蛇,让戚桐提前得知他们的动静,所以这件事便改作了暗中进行。   不过季知庭认为,如果龙荫出现,将此事告知龙荫也没什么不好。   他这么说着,知道龙荫既然认齐慧月是星岐府的盟友,便不会再继续为难。   树影下的龙荫在沉默片刻过后,终于出了声,他的声音阴柔中性,听着莫名有些凉意:“鬼才知道你后边这人是谁,你们两个在我这里作乱,还对我门下弟子使用咒术,我凭什么要听你说话?”   季知庭:“?”   他怎么都没想到龙荫会用如此狠辣的语气说出这话。   他回头朝齐慧月看去,想让齐慧月出声向龙荫解释,然而当他转过头,他才看到齐慧月裹着严严实实的夜行衣,正在专注地布阵,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的动静。   季知庭:“……”   这两个人一个偷偷摸摸穿件没必要的夜行衣,一个睁眼瞎连这都认不出。   这两个人让季知庭瞬间头都大了。   眼看着季知庭和齐慧月默然不语,龙荫没有这么好的耐心,在冷笑后立即便朝他们再次袭来。   季知庭只见得一抹红影从树荫中冲出,速度快得近乎难以琢磨,那身影挟裹着香风瞬间包围季知庭在其中,借着血红的月色,季知庭甚至能够看清此人在飞扑中曼妙的身形和缀满了饰物在月下叮当作响的长发。   这番场景,的确如同幻梦美轮美奂,不管是四周风中飘飞的花瓣,还是夜色里穿着翩然红衣的美人,都令人目眩神迷。   ……如果在场的不是季知庭的话。   或许大部分人见到这样的龙荫,都会禁不住被他这番仙女般的模样所迷住,谁人见了都该感叹一句天生尤物。   但偏偏,季知庭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个男人。   季知庭轻叹了一声,趁着这人还没做出更令人起鸡皮疙瘩的事情,赶紧把自己身后的齐慧月给抓了过来,然后抓住他的面巾直接拉下,并怼到了龙荫的面前。   齐慧月本来在认真布阵,突然被这么一拽,整个人霎时睁开眼睛。   而在这同时,龙荫也终于认出了齐慧月的面目,及时收手堪堪在他的面前停下了动作。   齐慧月和龙荫默然对视,两个人僵持了好一会儿之后,龙荫终于用奇怪的目光看向了季知庭,忽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季知庭也没打算瞒着龙荫,他主动向龙荫坦白了自己的身份:“我是唯一知道你秘密的人,如果你不想这个秘密被其他人知道,那你最好……”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瞥了眼身旁满脸不解的齐慧月。   接着他改口向龙荫蹙眉道:“你现在已经彻底不要脸了吗?”   龙荫:“……”   龙荫:“………………”   他原本表情凶狠,是有着要去找季知庭算账的意思,然而在听到季知庭这话之后,他的表情瞬间呆滞下来,接着他瞬间涨红了脸,又是窘迫又是不知所措般,好半晌才终于成功发出声音道:“你……季知庭?!你还活着!”他在露出喜色的同时,又迅速说道:“你要是敢把秘密说出去,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季知庭挑眉说道:“生不如死的滋味我也不是没尝过,你这么说对我没有任何威胁。”   大概是没想过季知庭竟然能说出这种话,龙荫瞬间再次呆住。   季知庭要的便是这个效果,他知道龙荫不是个容易冷静的人,这么卖惨如果可以让人冷静下来,他倒是可以再多卖几次,反正这些事情对他来说已经算不上什么伤疤了。   眼看着龙荫冷静下来,季知庭说道:“好了,我和齐慧月现在要继续办事,你先安静等着,等我们将阵法布好,我会向你好好解释的。”   龙荫这时候已经完全没了说话的力气,他垂   着眸子点点头,终于安静下来认同了季知庭的说法。   齐慧月看了看龙荫,稍微打了个招呼,没有再多说什么,继续专注去布阵了。   他和龙荫其实并不太熟悉,相互知道名字,也是通过季知庭才认识的。   这边齐慧月继续布阵,季知庭在旁边等待,龙荫则半晌无言,只将目光落在季知庭的身上,若有所思着仿佛想要探听些什么,但又因为顾忌而不敢过多开口。   他们就这么僵持了一段时间,终于齐慧月完成了阵法的最后一步,回头向季知庭点头说道:“好了,这样应该能抵挡住戚桐一段时间,剩下的便要看我们到时候怎么应付他了。”   季知庭听到这里,略微点头后说道:“嗯,放心。”   直到这时候,他才终于有时间向龙荫解释眼前的事情。   三人没有继续待在这片花园之中,而是随着龙荫到了某个空房间中,根据龙荫所说,这里是他平常在门派里休息的屋子,平常很少有人前来,所以他也不担心会出现什么人打扰他们。   季知庭便在这里,向龙荫大致解释了自己以大夏皇子的身份活过来,又被戚桐以招魂咒术试图开启晦乱之阵复活的事情。   季知庭说得很快,也很详细,他边说边想着自己每见到一个熟悉的人都要解释一遍,是不是有点太麻烦了。   早知道就把信得过的朋友抓到一起,向他们一起解释算了。   当然这个念头他也就是想想而已,仔细想来除了这两位,他应该也没有别的什么朋友需要解释了。   龙荫从头到尾都在认真地听着季知庭的话。   他觉得今晚自己这个星岐府庇护仙人的面子就没有挂住过,从愤怒到惊讶再到心疼和不知所措,他情绪起伏变化太大,以至于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当然最令他在意的还是,他居然在季知庭这个知道他真正性别的人面前,表演了一番天女散花。   ……他到底都做了什么。   龙荫埋下脸,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说道:“所以你们是来保护极黑之花的?”   季知庭点头,接着说道:“不错,不过被某位花里胡哨的女仙差点杀了……”   龙荫:“住口。”   季知庭忍着   笑意,点头说道:“好,那么既然事情都说清楚了,我们就来说说接下来的计划吧。”   龙荫面上的不自然慢慢退去,他点头应道:“好,你们接下来准备怎么办,事关星岐府和我们的宝物,如果戚桐真的要取走这东西,我必然不会留手。”   季知庭说道:“我们不需要你留手,相反我们希望你能全力以赴帮我们。”   龙荫怔然地看着季知庭的侧脸,目光有着不明显的惊讶,过了片刻他才说道:“你跟以前变了不少。”   如果是以前的季知庭,他必然会对戚桐开口相护,只要有任何可能的危险靠近戚桐,季知庭都会毫无理由地守在戚桐的身边,替他挡掉所有。   可现在季知庭竟然会主动说出这样的话……   季知庭注意到龙荫的神色,大概猜到了他的心思,于是笑着问道:“觉得很失望吗,我现在变成这幅不顾念旧情,出尔反尔的样子。”   龙荫摇头,眸色深了许多,他勾起唇角笑道:“不,相反我觉得这样很好,这个样子才像是你。”   三人又因为戚桐的事情商量了一番,等到天色将明时,齐慧月才起身说道:“季知庭,我们该回去了。”   季知庭起身同龙荫道别,说是要先回去应付其他弟子,为了不引人怀疑,他会尽量少在人前与龙荫接触,装作一名普通的苍山弟子。   然而龙荫却笑了起来,说道:“想要伪装身份,也不一定不用见面。”   季知庭:“?”   他听到这话的时候,最初的确没想明白龙荫究竟是什么意思,直到当天下午,他们所居住的房间里突然有两名女弟子闯了进来,不由分说地朝房间里的众人说道:“我们掌门说是要找个人来干点杂活,你们身为大男人,帮女弟子做点事情应该没什么好说的吧?”   还没等房间里的其他人说话,这两名女弟子就仿佛决定了般,抬手指向了季知庭:“唔,你长得好看,就你来好了。”   季知庭:“……”   他就这么脱离了其他弟子周围,以一个相当奇怪的理由。   季知庭被两名女弟子带到了某处房间,然后被吩咐这天要仔细打扫房间里的每个角落,以此当作修行,他们还说其他许多弟子也都被选中去打扫了   别的地方,所以让季知庭别想着偷懒。   在这么吩咐过之后,这两名女弟子便离开了。   留下季知庭一个人站在房间里,忍不住觉得好笑。   因为他被带来的这个房间,正是昨天他刚来过的,龙荫的房间。   季知庭笑着站在原地,接着回过头来看向屋子深处:“你说的伪装身份见面,就是用这种办法?”   龙荫今日又换了身裙子,不再是昨日那般艳红,而是相当素雅的青色衣裙,他脸上的妆容也不再艳丽,整个人显得少了煞气多了闺秀般的气息,他这么走到季知庭的面前,微笑着说道:“自然,为了不让人看出端倪,我特地从你们那群弟子里挑了五六个出来干活,你只是其中之一。”   季知庭虽然觉得这是多此一举的事情,但既然龙荫已经这样做了,他便也在房间里坐了下来,他接着向龙荫问道:“昨天我说了自己的事情,那么你呢,你不是说自己是被迫女装,等到报仇之后就离开星岐府,换回男装再不回来吗?”   龙荫:“……”   他叹了口气,说道:“我以前的确是这么想的,后来仇也的确报了,可是因为中间出了意外,门派里的强者在一场大难中死伤无数,最后只剩下我和师妹,我那时候没有办法丢下她离开,所以只能继续留下来。”   根据龙荫所说,他最开始是为了帮助师妹才留下,可后来师妹的徒弟看起来也不太令人放心,师妹临终前把徒弟交代给了他,他于是又开始带起了孩子。   等到孩子好不容易长大,他想要离开,却又不小心成了仙,阴差阳错成了门派庇护。   就这么好多年下来,他总也走不掉,最后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庇护仙人。   直到现在,都没人知道他其实是个男人。   季知庭听着他曲折离奇的整个故事,用了很强的自制力,才没有让自己在他的面前笑出声来。   两人好不容易见面,自然也有着不少的话想要说,季知庭于是接下来的三天都留在了龙荫这里,名义上是打扫兼修行,实际上只是不想回去伪装应付其他弟子。   他就这么等待着,与龙荫间轻松地相处着,每日夜晚又与齐慧月一起去加固法阵,商量最终出手时可能会遇上的状况。   就这么日子渐渐过去,第四天的午后,突然之间,雷声便传遍了整个星岐府。   接着从房间里出来的季知庭和龙荫,看到在星岐府花园最深处,极黑之花本该存在的地方,天空突然被劈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第28章   来了。   在看到那道裂隙的瞬间,季知庭就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再加上那道辨识度再高不过的雷声,这让人想认错都难。   几乎是在听到雷声的瞬间,四周其他的屋里或者训练场中,已经有数道身影朝着花园中心处的方向冲了过去。   虽然那些身影晃得很快,但以季知庭的目力,仍然迅速地分辨出了其中属于齐慧月和戚阮的身影,他们两个所在的方向不同,但目标却是相同的,连脸上焦急的神色也大同小异。   齐慧月知道戚桐会出现,而戚阮却是不知道的,他现在大概心中相当复杂。   季知庭在心中叹了口气,随即朝着身旁的龙荫投去一眼:“走吧,我们也过去。”   “自然是要过去的。”龙荫面色紧绷着点了头,不过他却没有马上行动,而是在往前走了一步之后,退回来用严肃的神色说道:“答应我你跟在后面不要轻易出手,除非有十足的把握。”   季知庭没有任何犹豫:“自然。”   反正不管怎么样,先答应下来再说。   龙荫也料不到季知庭心里是这么想的,他在得到季知庭的承诺之后,点头带着人往花园中心赶去。   身为庇护仙人,龙荫的头衔自然是人群中最厉害的,所以在他赶到之后,其他人便都自觉地退到了后方,特地为他留出了一条道来。   而季知庭正好借着这条道,紧跟着来到了事发处。   靠近这里,天空中的那道裂隙也变得更加明显了起来。   众所周知天地是不会凭空裂开出一道缝隙的,它的存在,真正解释过来,应该是有无比强大之人,用自身的力量凭空在面前斩开了一道门,用以连接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   此刻裂隙的那头,便是星岐府之外的另一个所在。   或许距离星岐府远在千里,或许甚至属于别的洞天。   从那道宽大的裂隙往里看去,季知庭似乎能看到泛着霞光的天色,天空中相交的日月,还有挂在空中不大明显的星辰。   无人能看出那究竟是哪里,但那似乎是个日月同天的所在。   季知庭心中略有诧异,但就在他还未来得及将心中的惊讶消   化之际,那道裂隙中忽地出现了一只手。   那只手很干净漂亮,手指白皙修长,后面是微垂的广袖。   雷声再度响起,这次距离仿佛近在咫尺,那道裂响轰击在人们心底,这瞬间竟让人周围所有人面色煞白,身心俱震,修为稍差的一些弟子,甚至禁不住大步后退,险些要禁受不住。   若这道雷声,让弟子们摇摇欲坠,那么接下来的这道巨雷,便让在场许多人直接如受重创,呛出了鲜血!   而也在第二道雷声出现之后,裂隙中的人影也终于从里面跨出,真正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如雪般宽大的白袍,漆黑的长发,秀致到令人心悸的清逸容颜,还有那双漆黑仿佛深不见底的眼眸。   所有的一切都是季知庭所熟悉的模样。   戚桐终于来了。   这个人上次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人间,已经不知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是以在场的弟子们当中,有着许多人光听过戚桐的名字,知道前代苍山掌门戚桐,或是大名鼎鼎的仙人戚桐,却根本不曾见过他的模样。   所以此刻戚桐以这样的姿态走进人群,许多弟子根本无法看出他们的身份,他们只是紧张地拔剑面对这人,心里面将他当成了最可怕的对手。   对大部分弟子来说,这大概是他们今生仅见的强敌。   然而事实上是,戚桐根本没有把他们当成拦路的敌人。   戚桐谁也没有看。   他自裂隙中走出,衣袂拖曳着垂在地面,他满不在乎地经过了两名动弹不得的看守者,便这样如入无人之境般走到了极黑之花的面前。   宝物近在眼前,季知庭与谁都没有说话,仿佛只是随性地来到这里,然后自然随意地抬手便要摘下花朵。   仿佛四周所有的刀剑,都没有资格令他看在眼中。   下方有人忍不住张口想要阻止,但每个人都在开口的刹那,就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堵住了喉咙。   于是人群中不断有人长剑铿然落地,然后痛苦地抬手捂住喉咙。   还有许多弟子禁不住这凌人的可怕压力,双腿颤抖着坐倒下去,甚至还有人吐血不起,直接昏迷在原地。   四周不断有人在倒下,戚桐   连眼神都未曾分给他们,他仿佛只是个赏花者,独自将指尖伸向那躲漆黑的花,寂寥而孤高。   可人群中有人倒下,也有人能够抵抗住这样的力量,无法被控制。   便在季知庭的手指快要触碰到花瓣之际,季知庭开口道:“停下。”   他的话语十分冷静,声音并不算大,然而在这种安静得要命的时候,这声音立即便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   不少弟子因此倒抽了口凉气,都情不自禁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想看看清究竟是哪个年轻弟子这么不要命,敢在这种场合之下贸然开口。   而此刻朝他看过来的,不只是弟子们。   龙荫和齐慧月,这两个门派首脑也都禁不住心中一沉,各自怀揣着复杂的神态朝他看了过来。   更加令人没想到的是,就连不理会任何人的戚桐,此刻也往他这处无声无息地投来了一眼。   这一眼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气息,连夜风都变得凉下了几分。   也因为他这一眼,季知庭仿佛突然之间成为了人群的中心,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或是担忧或是紧张,又或者在猜测他究竟什么时候会扛不住倒下,什么时候被戚桐所抹杀。   但仅仅是刹那,戚桐就将目光从他的身上收了回来,那云淡风轻的一眼,仿佛刚才不过是看到了一粒无关紧要的尘埃。   季知庭的这句话,并没能让戚桐的动作停下。   但有人却动了。   在这样的状况之下,龙荫仿佛是因为季知庭的声音而动般,在戚桐收回视线的刹那,他已经在香风中将月色染红,摘叶飞花出手,将数十枚红色花瓣洒向了戚桐。   戚桐未曾回身,但衣袂无风而动,那些锋利无比的花瓣,便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屏障,随着叮当一阵乱响,全部落软软地飘落了下来。   看到这幕,在场其他人禁不住又抽了一口凉气。   他们虽不认识戚桐,但龙荫的身份他们当然都是知道的,身为星岐府的庇护仙人,他天天在山门里面晃,虽然早就没了仙人的神秘,但却没人不承认他的实力。   可现在就连身为仙人的龙荫出手之后,都没能够占到任何便宜,众人在这刹那禁不住开始怀疑起来。   站在他们面前   的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也是一名仙人?   可这天底下仙人全部有名有姓,数得上来还会在人间出没的,也就不过那么几位而已。   这位究竟是谁?   正当大家胡乱猜测之际,苍山掌门齐慧月的出手,解答了众人心中的疑惑。   齐慧月抽剑而出,与再次发起进攻的龙荫一道袭向对面的人,同时沉着声开口道:“戚桐,住手!”   戚桐?!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刹那,不管是星岐府的弟子们,还是苍山的弟子们,全都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讶。   在场人群中最为惊讶的要数魏雪辉,他本身便是为了寻找戚桐而来,现在终于见到对方,他几乎连伪装都已经顾不上,立刻从人群里冲了出来,试图将离开琉光殿前让人交代的话告知于戚桐。   可此刻的戚桐,根本无人可以靠近。   他不过是往前走了两步,凛冽的劲风就瞬间将他往后推去,即便他的修为已经高出其他寻常弟子,他仍然没有防备地吐血倒在了地上。   “门主……”魏雪辉痛苦地呛咳着,倒在地上浑身无力,难以再爬起来。   同时他心中不禁感受到一股难以名状的绝望,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如同万丈绝壁,以无法攀登的姿态立在他的眼前,令人望而却步,根本无法生出半点与之抗衡的心思。   这已经远远超出他们所能够想象的力量了。   此刻不光是魏雪辉,几乎所有人的脑中都产生出了这样令人绝望的念头。   此刻还能够动弹的,便也只剩下了几个人。   齐慧月和龙荫仍然在竭尽全力阻止戚桐的行动,而人群中戚阮也终于自最初的惊异中清醒过来,迅速加入战局,朝着戚桐的方向冲去,着急地喊道:“哥!快住手,虽然我无法猜到你要这东西干什么,但你现在已经疯了,你快放弃那个计划……”   和早知真相的齐慧月相比,戚阮显然没那么明白眼前的状况,但即便如此他也知道戚桐到底在渴求什么。   三个人同时出手阻止,然而戚桐的实力却已经远超其他人所估计,即便在这样的对抗之下,龙荫他们三人竟也没能够在短时间内撼动戚桐。   此时就连龙荫   这样的仙人都禁不住心中微沉,有了糟糕的预感。   这家伙究竟是怎么修炼的?   龙荫忍不住腹诽起来。   然而龙荫等人试图战斗,戚桐却并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戚桐来到这里目的似乎只有一个,所以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将心力分散在任何人的身上,他凝聚仙力于身,在龙荫等人将要靠近之际,惊雷再度响起!   不过刹那,龙荫齐慧月与戚阮,围攻着他的三人,竟同时之间朝后方倒去,被击退下来!   而便在四周扰人的家伙终于消失之际,戚桐抬起的手,终于触碰到了面前的花朵。   他试图将花朵摘下。   可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花朵的瞬间,花园中以神树为中心,四方角落忽地有异动传来,角落中金色光柱霎时升起,同时以每个光柱为点,这些光芒竟瞬间织成一道巨网,迅速收拢下来!   这些光网便像是一个巨大的囚笼,在紧缩的同时,释放出沛然灵力,便将戚桐困在了其中!   齐慧月和季知庭他们看到这里,悬着的心总算是稍微落下了一些。   锁仙阵法!   这是刚来到星岐府的那天晚上,季知庭和齐慧月一同来到此处,提前布下的阵法。这道阵法以极黑之花为触发条件,只要有人试图摘下这朵花,阵法便会立即启动。这道阵法霸道无比,寻常人被困在其中,除非布阵者主动以鲜血浇灌阵眼,否则根本无法破阵。   即便是仙人在这里面,只要布阵者不肯放人,也只能乖乖呆在其中。   这才是季知庭齐慧月他们最后的倚仗。   看到阵法终于发挥效用,齐慧月终于忍不住微微松懈下姿态,然后无奈地笑了起来。   身为苍山掌门,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遇到过对手,更没有面对过如此惊险的场面了,他在松口气的同时,不动声色地朝着季知庭投去一眼,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对那人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人发现,就在刚才,季知庭轻轻往前踏出了一步。   齐慧月可以断言,若刚才阵法没有生效的话,季知庭现在大概已经踏入战场,面对上戚桐了。   这是他最不想见到的情况。   同时,龙荫也往前一步   ,自身挡在了季知庭的面前,挡在了他和戚桐中间。   虽然龙荫和齐慧月并不相熟,两人也各属一方势力,但此刻的行动却都有着相同的目的,便是不让戚桐有机会认出季知庭。   季知庭当然能够感受到这两人的保护,这让他有些无奈,但同时又禁不住心中微暖。   他顺应了这两位好友的想法,没有再继续往前。   毕竟锁仙阵已经把戚桐给困住了。   看起来是这样。   可正当所有人松口气的时候,事情却骤然发生了变化。   戚桐的身上突然升起了一道血雾。   一种诡异的气息自他的身上蔓延开来,气息中仿佛继承着愤怒的味道,它就像是一头难以被控制的猛兽,在这瞬间撕扯住那道困住它的囚笼,开始不断地撞击起来。   金光编织的笼子明明没有实体,但却像是在凶兽的撕咬下逐渐生出了裂痕。   它的光芒越来越弱,而四周弥漫的黑气却变得越来越狰狞。   雷声再降,震耳欲聋。   接着再响,闪电瞬间照亮夜色,又倏地重新黯淡。   第三次响起,落叶翻飞,寒风呼啸,天穹如同倒扣在人群头顶的侧刀,随时将要斩落而下。   随后雷声越来越响,每一道雷声都仿若一次死亡降临,在场所有人在狂风中已经无法站立,仿若暴风狂浪中的一片孤舟,再无半点抵抗之力。   随后不知道过了多久,空中忽地传来了如同琴弦断裂般的声音。   光芒瞬间破裂。   那道原本能够锁住神仙的阵法,竟然便在戚桐如同发泄般的怒火中片片碎裂,再也无法拼凑回来!   这时候旁人或许无法看清,但齐慧月龙荫和戚阮等人却已经难以再压下心中的震撼!   这世间怎么有人能够做到这种事情?这个人究竟已经强大到了何种地步!怎么可能!   龙荫表情复杂无比,唇角竟也在这交手中溢出了鲜血。   而平常嬉皮笑脸少有正经时刻的齐慧月,此刻也难得地表情凝重,煞白了脸色。   戚阮前段时间好不容易恢复的伤,此刻再次爆发,他痛苦地咳出了胸中的淤血,神色悲戚地看向戚桐,无力地说道:“   哥,不要再这样了……”   戚桐没有理会他。   从囚笼中脱困而出的戚桐,面上仍然不见任何神情,他从头至尾都没将所有人放在心上,只有他翻飞的衣袍,还有周身的雷光,天穹上不断咆哮的雷鸣,将他的愤怒与不可靠近的威势诠释于众人眼前。   他再次来到极黑之花面前,抬起右手。   这次再没有人能制止他,他轻易地将那朵漆黑的花摘了下来。   这场战斗毫无疑问以众人的落败而告终。   铺垫了这么长时间,做了这么多的准备,他们仍然没能够阻止戚桐的行动。   齐慧月眸光微微黯然。   戚桐手执黑花,白袍自齐慧月面前掠过,再度往裂隙所在的位置走去,眼见便要在人群面前重新遁入无人可追逐的虚空之中。   但就在那道白影已经抬起一脚跨入其中之际,有人忽地从人群中冲了出来。   有人忽然紧张地喊了一声:“殿下!”   同时人群出现了瞬间的骚乱。   也在这同时,齐慧月和龙荫的表情瞬间变得慌张起来。   戚桐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慌乱,这人只是在察觉到有人靠近之后,眸光再次暗下,以雷光与黑气再度封锁了自身周围。   无形的强大气息自他的周身透出,毫不留情地推挤向赶来的那人。   毫无疑问,这时候即便是在旁边观看的普通弟子都能够看得出来,这人如果再继续靠近,究竟会面临什么样的下场。   ……恐怕连全尸都无。   戚桐以不容任何人反抗的姿态摘走了极黑之花,此刻正到最后关头,他根本不可能让任何人有机会近身。   这家伙死定了。   虽然不知道是哪家的弟子,竟然敢在这种时候站出来,但可惜了……   在这瞬间,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可接下来的画面,却让人们再次瞪大了眼睛。   那道身影直直冲向戚桐,即便在戚桐的黑雾与罡风之下,也没有半点退缩!他甚至抵抗住了那样的驱逐,强自在霸道无匹的力量压制中稳住了身形,并义无反顾地继续朝前扑了过去!   面对他这般强势而莽撞的攻势,就连戚桐都禁不   住微蹙起了眉头。   可戚桐一只脚早已经跨入了裂隙之中,空间裂隙的力量将他往那头吸去,并没有给他半点停留的时间。   戚桐根本没想到有人能够突破他的力量,强行冲到他面前。   在最后的刹那,戚桐回头看向了这个敢在最后关头扑向自己的人,他那张原本如同面具般始终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在这瞬间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看清楚了这人的脸。   这是一张对他来说十分陌生的脸,看起来该是被娇惯着养大,相貌不错,五官很是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   注视着它的瞬间,一种熟悉的感觉霎时让戚桐怔住。   仅仅是这瞬间的怔住,季知庭便抓住了他的手腕。   一切都快得像是狂风刮过,不管是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弟子们,还是仍在吐血的龙荫和戚阮,或者布阵失败遭受反噬的齐慧月,每个人都没能够从刚才的状况中反应过来。   就连作为人群瞩目最中心的季知庭和戚桐,他们也都没能够反应过来。   只是转瞬之间,那道裂隙就吞噬了戚桐的身影,而在最后一瞬间扣住他手腕的季知庭,也在这样的巧合中被吸入了裂隙之中,瞬间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人们面前于是只剩下一片空空荡荡,满是雷霆后焦黑的地面,还有后方不远处,已经因为被摘去了极黑之花,所以迅速枯萎失去光泽的神树。   所有的一切都证明着,不久之前这里发生过一场相当凶险的战斗,一场超过普通弟子想象的战斗。   可这场战斗寥寥收场,却没人能说得清胜败。   极黑之花的确被带走了,可有人在最后的瞬间追了出去,又抓住了取走花的戚桐。   这算是怎么回事?   星极殿和苍山弟子们面面相觑,都搞不明白该如何去看眼前的场面。   不过有一个人,他根本不管这场面是怎么回事,也不想弄清楚这是发生了什么,他只是痛苦地冲到刚才季知庭消失的地方,满脸绝望地看着这片空旷的地面,喃喃道:“殿下……”   他失魂落魄地喊着,看起来满是无措。   这时候齐慧月终于缓缓撑起身子,神色复杂地来到了星池的身边,他抬手拍拍星池的肩膀,低声安慰道:“不要着急,他会没事的。”   虽然这样说着,但齐慧月脸上的担忧,却比星池只多不少。   他同样正看着那道裂隙消失的方向。   他当然知道,季知庭不会死,因为如果要说着世界上有谁最希望季知庭能够活着,那么那个人必然是戚桐。   季知庭随着戚桐离开了,齐慧月虽然无法想象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但他心里面非常清楚,只要戚桐知道了季知庭的身份,那么季知庭便绝对不可能死。   ……可是在这世上,有许多痛苦是死亡所不能及的。   相比之下,齐慧月更希望戚桐无法认出季知庭的身份。   他没有将自己心中的担忧说出来,他只是沉默地安抚了季知庭的这位随从,接着转身便要吩咐其他人进行今晚战斗的善后工作。   而就在他转身之际,龙荫面色阴沉地朝他走了过来。! 第29章   季知庭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痛楚。   从周身各处传来的,瞬间门尖利到令人近乎失去意识的痛楚。伴随着自己的躯体随着戚桐穿越过裂隙,那种痛苦仿佛是利刃切割着他的四肢皮肉,甚至是肺腑。   因为这样的痛苦,一瞬间门的时间门似乎被拉得很长,季知庭甚至都差点以为自己是在裂隙中经历了一段日月轮回,直到他的视线中再次出现光明,他才终于在冷汗涔涔中停下脚步,不自觉地吐了口气。   虽然过程令人意外,但看来他是顺利穿过那道裂隙了。   季知庭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回过头,看向了自己正抓着的人。   戚桐也正无声地看着他。   若是旁人,此刻面对上戚桐毫无情绪的目光,大概会心跳骤停,无法给出半点反应。   并不是他的眼神有多么骇人,而是从戚桐身上所传递而出强大仙力,已经化作了仿佛有形的压制,它蔓延在戚桐的周身,足以令靠近他的所有人都在震慑中动弹不得。   季知庭并没有受到这样的影响。   不光是因为他的修为远强于其他弟子,也因为他与戚桐早已无比熟悉,环绕在戚桐周围的力量,与他有着天然的亲和力,即便是戚桐本身无法认出现在的他,但他的仙力却够将其辨别,并偷偷减轻对他的压制力。   若非亲身经历,季知庭大概也不会想到,仙力竟然能够做到这种地步。   不过即便戚桐的压制本身对自己没有太多作用,季知庭也不可能当真表现出来。   他答应过齐慧月,尽量不让戚桐看出自己的身份。   而就算他没有答应下这个要求,他本身也并不想在这种场合下与戚桐相认。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不要相认,等到这次事情以后,他们便再不相见。   季知庭这般想着,于是装作仍然被戚桐仙力所压制的样子,半晌没再有动作。   他的手仍然紧紧扣着戚桐的手腕,而戚桐的那只手中,极黑之花正悄然绽放着。   戚桐没有温度的目光瞥过两人身体接触的地方,蹙眉说道:“你为什么可以靠近我?”   他的语气并不是疑惑,而是相当冷淡的质问,似乎并不是为了得到答案   ,而是在发泄心中的情绪,季知庭毫不怀疑,若是他的答案令戚桐感到不快,戚桐会立即将他处死在此处。   现在的戚桐早已经不是过去的模样,这是个危险到极致的存在。   看来遇上了难题。   季知庭无奈地在心中想着,他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不动声色地看向了自己周围的环境。   之前在星岐府的花园里,季知庭匆匆瞥向裂隙的时候,所见到的那副景象似乎并没有错,裂隙这头的环境似乎已经是人界之外的所在,季知庭能够看到自己前方不远处叶片泛着蓝色光芒的一排排巨树,看到远方的空地,还有头顶上交相辉映的日月与星辰。   而在他的侧方不远处,则是一座模样有些眼熟的别致建筑。   季知庭瞥了一眼,很快回忆起来,这是他曾经在被招魂咒术影响之后,所来到过的地方。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他的后方不远处还有座地宫,那里就是他上次纵火烧掉傀儡的地方。   他这是被戚桐带到他的居住地了,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里好像被称之为梧桐云境。   季知庭的观察没能够继续下去,因为在这时候,戚桐仙力骤然爆发,已经不由分说将他给震开了来。   季知庭本就故意装成寻常苍山弟子,没用上全力防备,所以现在被他这么使劲一震,顿时便往后退去,随即跌坐在地。   同时,夜空中一抹红色的光芒划过,一柄通体雪白但刃染枫色的剑抵住了他的下颌。   季知庭顿时不再动作,同时他也认出了眼前的这柄剑,这是与留影剑齐名的秋梧剑,戚桐的佩剑。   刚才的半晌沉默,大概已经消耗掉了戚桐对季知庭的所有耐心,所以此刻他不再想要听什么回答,干脆地便要将季知庭这个贸然闯入的普通弟子处决当场。   就在剑锋递出,锐利的锋刃刺破皮肤,鲜血缓缓渗出之际,季知庭终于开口道:“我是来帮你的。”   戚桐动作没有半点停顿,看着季知庭就像是在看一只可笑的蝼蚁。   在此情此景之下,任谁都不会相信季知庭的这句话,戚桐理所当然地不想理会他这个嘴里没半句真话的人,但季知庭却没有放弃,他加快了语速继续说道:“你的阵法需要一   个活着的祭品!我是最合适的!”   这次,戚桐终于停下了动作。   季知庭:“……”   他看起来表情没太多起伏,但实际上却已经忍不住在心头松了口气。   看来这句话是有用的,还好这是有用的。   季知庭知道晦乱之阵的开启方法,自然知道这个过程有多么困难,需要经过多少重流程。想要完成这道阵法,除了三种宝物之外,它还需要一个活祭。   一个与需要招魂的那人修为出自同源,性别相同且二十岁以下的活祭。   最重要的是,这个祭品必须是自愿的。   季知庭见戚桐终于停下了动作,于是迅速地开口,向对方表达自己的请愿:“我愿意当这个祭品,我也是问渊峰弟子,我和他修行的是同样的功法,满足所有作为祭品的条件!”   戚桐听到这话,目光却并没有舒缓下来,他冷冷地说道:“你知道多少?”   季知庭知道现在已经不是装傻的时候,如果再继续过度伪装,只会让戚桐失去耐性。   戚桐不是没有头脑的人,想要瞒住他,只能在真相当中掺些许的假,于是季知庭看似听话的样子,如实说道:“我知道您想要复活庭风仙君,也知道您要收集极黑之花在内的三件法宝,我们这次来到星岐府,就是因为掌门提前猜到了您的行踪,所以提前想要来阻止您。”   戚桐问道:“这么重要的事情,齐慧月为什么会告诉你一个普通弟子?”   他突然地问出这样的话,季知庭顿了瞬间门,说道:“是我自己暗中调查,不小心卷入其中,掌门才好心告诉我的,而我调查这些,是因为我想要得到极黑之花。”   戚桐沉默不言,既没有继续询问下去,也没有打断他的话。   此时此刻的戚桐,就像是一尊漂亮却危险的石像,季知庭毫不怀疑,这人正在准备时刻将他碾成灰烬。   但戚桐仍然大着胆子继续说道:“我听说极黑之花能够令重病之人痊愈,我有位兄长自幼体弱多病,到现在身体已经十分糟糕,我想要得到这件宝物救他性命,所以……”   他装作有些许畏惧的模样,担忧地看着戚桐。   戚桐终于开了口:“你想让我把这东西给你?”   他的语气仍是凉凉的。   季知庭立刻点头:“嗯,我知道开阵只是需要三件宝物在场,但却并不会消耗它,所以我特地追到这里就是为了和你做这笔交易,我来当你开阵的活祭,等到阵法成功开启后,你将极黑之花交给我,可以吗?”   戚桐微微抬眸。   他们已经对视了很长时间门,但从戚桐身上传来的目光,始终是如同冰雪般冷然的,直到此刻,那道视线才像是活络了些许,接着季知庭便听戚桐说道:“你该知道,成为活祭的代价是什么。”   季知庭点头:“我知道,身体一半的鲜血……我或许会死在这里,但如果您答应我,最后会有人来替我将极黑之花取走。”   戚桐的目光长久凝注在季知庭的身上。   他不是个很好沟通的对象,至少此刻在季知庭看来,他比季知庭以前遇到过的所有人都难应付。   或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也或许是他将这次的开阵看得太过重要,所以不容得半点疏忽。   于是季知庭不得不打起所有精神,将自己全部的诚意都投注到了目光之中。   这片空间门被就寂静,在这样的环境下与戚桐对视,更是对大多数人来说如同面临死亡般的事情,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门,季知庭终于见戚桐收回视线,转身往前方的阁楼走去:“跟上。”   他说出这样的话,便是做出了决定。   直至此时,季知庭才感觉到那道始终压在他身上的力量正在缓缓抽离。   ……终于骗过去了。   正在季知庭这般想着的时候,戚桐此刻已经走进了前方的阁楼。   季知庭沉默地跟了上去,没有再说多余的话,两个人一前一后,始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对季知庭来说最舒适的距离。   没过多久,季知庭被带到了阁楼第四层的某个简单房间门之中。   房间门里空空如也,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一张木床,显然是从未有人居住过。   戚桐显然不愿意将精力花在他的身上,只是将他带到房间门,便转身走了出去。   在走出房门之前,他回头对季知庭说道:“留在这里。”   这是命令,并非商量,也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虽然他这句话不过简单四个字,听起来甚至连语气都没有特地加重,但季知庭却十分清楚,若是他擅自离开房间门,戚桐大概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他。   ……自从跟着戚桐过来,他好像就始终处于随时要丧命的危机当中。   过去的季知庭大概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戚桐有天会变成这样的存在。   季知庭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唯独没有怀念。   戚桐没有认出他。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他换了面貌,换了身份,一切都不同了。   好不容易让戚桐相信了他的说法,他暂时也不会离开这个房间门,对他来说跟着戚桐来到这里,虽然是个意外,但想要处理这件事情,似乎变得更加简单了。! 第30章   季知庭留在了这个梧桐云境阁楼四层的小房间里。   这里什么也没有,从窗口往外看去,他能够看到那永远悬挂在天上的日月和星辰,还有星辰下方,遥远处始终泛着银蓝色光芒的一片树林。   这里的天色是不会变的,这是季知庭观察了一整天后得到的结论,天空永远是如同晨昏交汇时的晦暗,黑夜永远不会降临,黎明也永远不会到来。   根据季知庭所知,这里应该是戚桐的仙人之境。   每个突破成仙的存在,都拥有着属于自己的仙人之境,那是以他们自身的仙力所开辟出来的另一个空间,不属于俗世的任何一处,而是单独存在,在人们眼中仿佛“幻境”般的世界。   当然,在寻常人眼中,它还有个更通俗的名字,叫做神仙洞府。   不知道是从哪里流出的传言,都说神仙在得道之后,多半都会找个洞府避世隐居,寻常人是见不到仙人的,只有时机恰当的时候,仙人才会显灵拯救人们于水火之中。   这个说法没什么理由,又过于天真烂漫,但实际上却没太多错误。   得到成仙后,大多数仙人的确无法在俗世久居,因为俗世的灵气太少,仙人在俗世里的时间,都会消耗自身的仙力,他们在人世的时间越长,力量也就会变得越弱,所以为了保证自身的力量始终在全盛状态,大多数的仙人都会选择居住在自己的仙人之境中,或是去更远的仙界之类的地方。   像龙荫那样成了仙却还留在门派的,实在是少之又少,当然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力量会显得比戚桐弱了许多。   季知庭不清楚龙荫为何要留下,但想起从前那位曾经劫持过他的红衣女仙,他猜测这大概算是他们星岐府的门派传统吧。   当然,龙荫应该也是有属于自己的仙人之境的,不过他并没有进入其中。   每个仙人都有仙人之境,传闻这地方的景色和大小,是与仙人自身有关的,有人的仙人之境是一片汪洋大海,也有的人不过是一方孤岛,或者一方小屋。   传闻这与自身内心深处的渴求有关。   季知庭当然也应该是有仙人之境的。   之所以是“应该”,那是因为季知庭突破成仙的时机,是   在他上辈子开启法阵,在阵中被妖邪啃食弥留之际。   就连季知庭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竟然能够在那种时候突破自身的境界,得道成仙。   可那时候的季知庭早没了求生之志,成仙对他来说并不会改变任何事情,他仍旧坦然地闭上眼睛,接受着属于自己的结局。   所以那时候他根本没有去考虑过什么仙人之境,也来不及去看自己的仙人之境究竟是什么模样。   而现在他带着记忆转世,换了个躯体和身份,修为也已经从头再来,跌了仙人的境界,他自然也没机会再知道自己的仙人之境究竟是什么样子。   不过季知庭对此并不后悔就是了。   独自坐在阁楼上看着窗外,季知庭在这一整天的时间里,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无所事事。   他在观察这地方的景色变换,还有四周环境的规律,最重要的是,观察戚桐的动静。   先前戚桐在将他带到这处房间之后,就关上了房门,随后他的脚步声消失在了门外。   根据季知庭听到的动静,戚桐是往楼下走的,而且那脚步声很长时间都在持续着往下,季知庭修为虽不弱,能够准确地听出来,戚桐径直下了四层的阶梯。   听这动静,他最终应该是去了地下室。   季知庭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自己曾经因为招魂咒术而去过的那间地下宫殿,看起来戚桐最终去的地方,就是那里了。   不过那里之前被季知庭烧毁过,没想到戚桐又去了那里。   难道这么短的时间,他已经把那里重新修复了?   季知庭心中有不少疑惑,但他自然无法立即查看,戚桐在把他带来的时候,曾经亲口说过要他“留在这里”,以戚桐现在的脾气,他如果乱走,后果大概不是他想看到的。   那么只能继续等待下去,想办法寻找机会了。   如此又过了两天,季知庭始终在这房间里无聊地待着,说起来在这里的日子的确相当难熬,毕竟这房间里什么都没有,甚至连本能够打发时间的书都看不到,他消磨时间的方式,便只能是在榻上打坐,还有坐在窗前看月亮数星星。   不过季知庭什么都缺,唯独不缺耐心。   他知道戚桐或许现在冷血无情,对别   人的生死不会多加上心,但他却绝对不是个粗心大意的人。   戚桐既然会让他留下来,那就肯定不会让他死在这里。   毕竟神仙可以不吃不喝,但普通人不吃饭是会死的,所以戚桐肯定还会来找他。   季知庭的推测没有任何错误,在他留在此地的第天,他终于又见到了戚桐。   戚桐仍是一袭白衣,他到来的时候没什么声息,更没有预兆,房门被推开的时候,季知庭甚至正坐在窗台上数着窗格。   听到声音后,他回过头去,才见戚桐朝他扔了一瓶丹药过来。   季知庭抬手接下丹药,握在手里仔细看了看,没看出门道。   而戚桐也没管他探寻的目光,径自说道:“吃了,天一粒。”   季知庭没有半点犹豫,倒出一粒丹药后扔到了嘴里。   这东西味道不怎么样,有些咸还有些涩,入口便化开了,不过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种饱腹的感觉。   季知庭顿时明白了这东西的作用,看起来对寻常人来说,这东西便足以当作“干粮”食用,光是一粒便足够抵御天的饥饿。   ……不过这东西方是方便,却平白令人少了许多本该有的快乐。   当然,这些话对着戚桐他是不会说出口的。   季知庭吃过丹药后,对戚桐笑了笑,晃过手里的药瓶说道:“谢谢。”   戚桐目光似乎往上抬了一点,视线扫过季知庭,却没再出声。   他来这里拿出这丹药,不过是为了保证这个活祭品不会在阵法开启之前死掉,至于其他的东西,根本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   所以在确认季知庭暂时死不了之后,戚桐便转身要离开了。   季知庭连忙叫住他:“哎戚……仙君!”   他差点脱口说出对方的名字,好在改口还算迅速,眼见戚桐转身往自己身上打量过来,季知庭笑着问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要收集齐件宝物,还要等最好的开阵时机降临,应该还要过至少一个月时间,这段时间我一直待在这房间里也挺无聊的……所以仙君您应该不会拒绝一位可怜祭品的请求,替我找点书来看的吧?”   说完这话,季知庭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无辜眼神。   戚桐:   “……”   这人的表情没什么起伏,看起来并不受他的表情欺骗。   他就这么走了出去,带上了房间,并且毫不留情地说道:“哪也别去。”   季知庭看着他的身影无情地消失在门外。   并且根据他的脚步声,他应该是又去了那座地下宫殿。   看起来是失败了。   季知庭在心里面叹了口气,但也没多沮丧。   他刚才冒着危险说出这番话,倒也不是真的觉得无聊难以忍受,所以到这种地步还得向戚桐求书看。诚然在这梧桐云境里的日子的确无聊,但他本就不是那种抵不住无趣生活的人,拥有着上辈子记忆的他,即便是被困在无边的黑夜里百年时间,也不会被无边的孤寂所吞噬。   他先前说出那些话,不过是想要借此机会进行试探,试探出戚桐的底线是什么。   那个人能容忍他在这座梧桐云境里自由到哪种程度。   但从目前的试探结果来说,他的自由度相当的低,恐怕稍微被戚桐看出任何不轨企图,都会被这人毫不犹豫地拍成碎片。   看来想破坏戚桐的计划,还有得琢磨。   不过说起来,也不知道他当众跟着戚桐离开之后,龙荫和齐慧月现在是什么反应,又在做些什么。   ……希望他们不会太过冲动。   -   当季知庭被困在梧桐云境里,考虑着要如何让戚桐对他放松看守的时候,龙荫与齐慧月,正端然对坐在星岐府的别院小屋当中。   两个人对着桌面上的阵法,已经看了天了。   从天前见到季知庭被戚桐带走,龙荫就主动来到了齐慧月的面前,并拉着他进了自己的屋子。   这个过程两人从头到尾都没出声,旁人只知道这两位分别代表着苍山和星岐府的绝代高人面色都不太好看,却不清楚他们情绪如此糟糕的原因。   大部分人都认为这是因为宝物被抢夺的怒火,但只有他们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某个人。   但不管原因究竟是什么,现在没人敢打扰他们,所有人都守在房间外面,等待着他们商量出结果,从房间里出来,可他们都没想到齐慧月和龙荫往房间里一钻就是天。   桌面的阵法是齐慧月画的。   因为对季知庭过于担忧,所以在出发之前,齐慧月曾经偷偷地在季知庭的身上贴过一张寻常人无法察觉的符咒,这符咒是他自己发明的,他对此很有信心,即便是比他境界高出许多的仙人,也很难发现这符咒的存在。   齐慧月可以因为这符咒的存在,而最终到携带它的人的位置。   用齐慧月的话来说,这就是个跟踪符。   可是他开启这符咒天了,却始终没能够观察到任何反应。   龙荫此刻已经等得有些不耐了,他在左右走了好几圈之后,压着火气向齐慧月问道:“你这破符咒真的有用?”   齐慧月脸色有些无奈,但仍是坚持道:“当然,它能够追踪到位置,只不过现在季知庭被带到了仙人之境里,很难追踪到入口……”   “但是没关系,即便是不在凡尘存在的仙人之境,也是有入口的,只要戚桐再次开启这个入口,我就能立刻定位到这个入口的所在。”! 第31章   齐慧月和龙荫在等待戚桐再次开启仙境的时刻,齐慧月有足够的信心,不管那个时机有多短,他都能够准确地将其定位,并立刻带人前去营救。   或许这样做会引来戚桐的怀疑,但现在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季知庭被戚桐给带走,他无法说清戚桐有没有猜到季知庭的身份,可如果猜到……   后果是相当糟糕的。   -   正在齐慧月与龙荫等待仙境开启的时间里,季知庭也在等待。   他在等待下次招魂咒的生效。   算算时间,每七日一次,那么这次生效应该就在今天夜里了。   季知庭曾经多次在招魂咒术的作用下,魂魄被带到这个地方,但这还是第一次,他本人就在这座仙人之境当中,这种状况下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也有些好奇。   他同时好奇的是,今晚他是会进入那具傀儡躯体,还是会再次进入回忆的幻境中。   不过希望他不会被戚桐看出端倪。   在季知庭这般的思考中,时间逐渐推移,季知庭知道夜晚降临了。   当然在这座日月星辰永远同天的梧桐云境里,是没有黑白昼夜之分的,季知庭能够判断出究竟过去了多少天,不过是根据齐慧月提前给他的玉佩看出来的。   之前齐慧月把玉佩交给他的时候,就向他得意洋洋地炫耀过上面的各种功能,比如它的颜色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化,早上时是浅白色,到了夜晚就会变成深碧色……   不过糟糕的是,这块玉佩分辨晨昏的功能还在,但通讯的功能却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   季知庭刚来的时候就试过了,在这座梧桐云境里,他没有办法通过玉佩联络齐慧月,这其实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毕竟仙人之境本就是与世隔绝的另一方天地。   季知庭没有把希望全部寄托在齐慧月的身上。   若是他主动被带来这里,最后还要拜托齐慧月他们千里迢迢来拯救自己,那他的行为就是纯粹地在给朋友添麻烦。如果他的存在只是个麻烦,那他也就没有必要再出现在众人眼前了。   更何况即便齐慧月来了,也解决不了任何事情,不过是再次败在戚桐手中而已。   ……虽然他没有诋毁好友实力的意思,但事实的确如此。   夜晚降临,季知庭坐在床榻上,闭目耐心等待着招魂咒术生效。   但在这之前,他先听到了从阁楼下方传来的某个声音。   那声音就像是弥漫在风中的呢喃,听起来并不真切,连字节都是含糊着的,季知庭无法立即辨认出其中的含义,可当那些声音传入他脑海中时,某种东西就像是倏地自心底深处被激发而出,随之不可控制地跟随着涌入了那道呢喃当中。   那是什么声音?   季知庭在混沌中这般想着,他甚至已经来不及去观察和思考,他只觉得身体略微发软,双眸有些发涩,而当他再度睁眼的时候,他已经置身于苍山青羽峰之上。   是回忆幻境又出现了。   或许是因为他这次距离得太近,本身就在梧桐云境当中,所以这次进入幻境,他甚至跳过了以前视野由黑到亮的过程,不过是睁眼之间,他已经来到了这片回忆的幻境之中。   不过既然他来到了幻境,那就代表着那具傀儡戚桐仍然没有修好。   不知道这次的幻境,究竟是哪一段回忆。   上次在幻境之中,他亲眼见到了已经变成炼狱般的凤族,也亲眼见到了被同化成妖邪的戚阮,那是季知庭上辈子最不愿意去回忆的场景之一,而在那之后……   季知庭闭上眼睛,无奈地在心中叹息一声。   在那之后,不论是哪段回忆,都不是什么愉快的过去了。   想到这里,季知庭四处打量周围的环境,认出了这是在青羽峰他与戚桐居住了多年的庭院里。   而在他的正前方不远处,就是过去的他自己。   过去的季知庭此刻手里端着药粥,正蹙眉轻轻敲着戚桐的房门。   房间里无人回应,跟在他身后的是齐慧月和其他两名弟子,所有人都担忧地看着这扇紧闭的房门,在等待半晌没人回应之后,季知庭主动回头对其他人说道:“看来他还是没有调整好心情,你们先回去吧,我来守着他就好。”   说这话的时候,季知庭的声音听起来沙哑无比,他的脸色也并不好看,疲惫的黑青明显地挂在眼睛下面,皮肤也苍白得厉害,只有一双眼睛里有血丝泛着红。   听季知庭这么说,守在外面的一群人表情黯然,看起来仍想关心戚桐的状况,但却还是识趣地点了头,没有再打扰他们。   几个人隔着房门表达了对戚桐的担心,又叮嘱了一番之后,都转身离开了。   只有齐慧月,他在说完之后,没有马上转身,而是又忧心忡忡地看向了季知庭。   他欲言又止好半晌,终于还是对着季知庭低声道:“对不起。”   季知庭原本神色有些不在状态,似乎在担心着房间里面的人,所以无暇应付别人。   但听到齐慧月的这话,他禁不住回过头来,有些不解地向他说道:“什么?”   齐慧月表情失落,仿佛没脸见季知庭般,低着头好半晌才继续说了下去:“这次的事情,我想过了,如果我当时没有因为星岐府的那点事情来通知你,让你去那边帮忙,也许你就能和戚桐他们一起回凤族,戚阮也就不会出事,搞不好你们还能将把凤族变成那样的真凶给抓到。”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还不算完,接着继续道:“而且是我实力太弱了,如果我再强一些,就不用通知你,我可以自己帮忙解决掉星岐府的问题……”   “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季知庭打断了齐慧月的话,也不想见到齐慧月这般自责的表情,他摇头认真地说道:“没有那么多如果,这件事怎么都怪不到你的头上。”   齐慧月:“可是!”   他话还没有说完,但注意到季知庭不容置疑的目光,他终于还是说不出口了。   季知庭甚至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笑容,虽然有些苍白,但却无端令齐慧月觉得重拾了信心,季知庭说道:“也没有什么可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不需要那么多人自责,我们现在应该想的是,怎么解决接下来的问题。”   齐慧月没能够安抚到任何人,相反他自己成了被安抚的那个。   从院落里走出去的时候,他的脸色都还有些发懵。   而季知庭在送走了齐慧月之后,终于才长长吐了口气,重新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他靠在门边,没有立即推门走进身后的房间里,他只是漫无目的地看着天上的云,直到意识到自己手里的药粥快要凉下来,他才终于使劲眨了眨眼睛,在强行令自己打起精   神之后,他转过身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面很黑,窗户和窗帘都是关着的,光芒很难照进其中。   季知庭缓缓来到了戚桐的床边。   戚桐并没有睡着。   他在凤族的战斗中受了很重的伤,其实这些伤并不是最令人担忧的,最令季知庭担忧的是,他因为这次的战斗道心受损,时常会神志恍惚,好几次甚至都失去了意识,人明明还站在原地,神魂却似乎已经弱到了极点,仿佛只剩下了一具躯壳。   这在季知庭看来是相当令人担心的事情。   不光是季知庭这样认为,回到门派之后,他们的师父和长辈,甚至是掌门都这样担心着。   戚桐是整个苍山年轻弟子中最强的那个人,也是所有人认为将来最有资格成为苍山掌门的那个人,在之前的所有日子里,没人怀疑过戚桐对苍山的重要性,甚至在此之前,所有人都认为戚桐是最令人放心的那个,他的道心坚定无比,是绝对不可能毁掉修行之路的。   所以同样是杰出弟子,季知庭虽然近来也名头不小,但说到底在所有人的心中,戚桐仍然才是年轻弟子中的领头者。   甚至连季知庭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他对任何名头都没有兴趣,也没有要与戚桐争夺的意思,他只是觉得,戚桐是最适合的那个。   可现在的戚桐,已经不是原来备受人们期待的模样了。   进入房间之后,季知庭很快就看清了正站在角落里的戚桐。   戚桐没有披外衫,他只穿了件简单的白色薄衣,因为未曾离开房间,也没想过要见其他人,所以他连长发也未曾扎束,他披着漆黑的长发站在角落的暗影处,双眸微微抬起,视线正对着墙上那柄悬挂着的长剑。   秋梧剑是戚桐的佩剑,此时他紧紧地盯着那柄剑,目光却没什么焦距,仿佛意识已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季知庭站在门口,看着他的侧颜,禁不住开口唤道:“戚桐!”   他的声音有些急促,还没等话音落下,便迅速地走了进去。   季知庭拉住戚桐的手,将他拉回到了床榻边上,然后小心地扶着他坐下。   然后他将手里的药粥塞到了戚桐的手中。   微微发烫的碗令戚桐稍微回复了神智,戚桐抬起头来,目光对上季知庭的脸,过了很长时间,才像是慢慢地认出了眼前的人,随即他眼睫微颤,捧着碗艰难地轻声说道:“谢谢。”   季知庭因为这话而眸色微黯。   这是时隔多年以来,季知庭第一次听到戚桐对他用这样生疏的方式说话。   但他没有表露出自己的情绪,他俯身看着戚桐,声音温和地哄着对方道:“先喝药好吗?”   戚桐轻轻“嗯”了声,低头乖乖喝药。! 第32章   戚桐喝药的时候,季知庭便在旁边静静地守着他。   两人谁都没有多开口,季知庭目光始终定在戚桐的身上,就像是担心只要一眼不曾注意,他便要透明到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过了很长时间,戚桐才终于轻轻眨眼,像是注意到了身旁人的目光。   他抬起头,勉力想要挤出笑意,但却并没有成功,于是这神态看起来更加显得虚弱,他向季知庭轻声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他说着放下喝了两口的药粥,便要去擦拭自己的脸颊。   季知庭摇了摇头,无奈叹了口气:“药,还没喝完。”   戚桐沉默片刻,说道:“抱歉,我现在喝不下去……”   季知庭没有多说什么,他也没有去强迫戚桐喝药,只把药碗接了过来,仔细看看后说道:“喝了大概四口,没关系我先帮你热着,待会儿再拿过来。”   他这般说着,语气有些无奈,却没有半点责备:“一次喝不完,就多几次,养好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戚桐:“……嗯。”   这时候季知庭端着碗出了房间,他站在房门前回头看向戚桐,似乎想要再说点什么,但藏在心里的那些话他到底还是没能够说出口,最终他只低声道:“你先好好休息。”   季知庭没有离开太远,他在将药粥重新热上之后,就回到了戚桐的房间旁,他既没有进去,也没有离开,只是远远地守在房间外面的树下,通过那道微微开着的门缝,他正好可以看见里面的戚桐,以便于不管戚桐那边有什么动静,他都能在第一时间赶到。   这段记忆是沉闷而绝望的,充斥着难以言喻的压抑,以至于时隔这么多年,季知庭在幻境中再次经历这段回忆,仿佛仍然能够想起当时的彷徨。   后世的季知庭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幕,目光略有无奈。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再回忆这些事情,纵然他与戚桐已经不再有关系,但他也没有以看着别人的痛苦而取得快乐的兴趣。   可惜幻境里的回忆是无法跳过的。   但好在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并无重大的事情发生,所以这段回忆在幻境中的时间流逝速度很快,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加速推进   着历程,而直到时间再次恢复寻常速度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之后。   天色再次亮起,季知庭看到从前的自己,如往常般来到了戚桐的房门之前。   在这两个月当中,季知庭始终沉默地照顾着戚桐,他没有对戚桐说太多安慰的话语,只是一味沉默地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陪伴着他,守着他喝完每天的药粥,替他打扫房间,每天早上早早替他打开窗户,不让他因为长时间缩在无力不见阳光而憔悴下来。   而戚桐仍然消沉着,他很少主动对其他人说话,也不愿意见季知庭以外的人,他每天待在房间里面对着墙上的秋梧剑发呆,有时候会忍不住将剑取下,拽在手里试图将其拔出。   不过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将那把剑□□。   这日,季知庭如常般敲门,他原本没有期待能得到回应,但在敲门声结束之后,他却意外地听到了戚桐的声音。   戚桐声音清晰地说道:“进来吧。”   门外的季知庭微微怔住,随即微微抬眸,推开了房门。   大门敞开的瞬间,屋外的晨光也透进了房屋之中,阳光久违地洒落在戚桐的身上,在他的身上镀了层暖融的金色,他仍然站在角落的位置,不过这次他却没有再像从前那样,双目无神地看着秋梧剑发呆,而是将这把剑重新挂在了腰间。   季知庭看着此刻的戚桐,这才发现他的身上已经换上了苍山的弟子服,他的容貌虽然仍有憔悴,但目光却比从前坚定了许多,黑色的长发不再披散在身后,而是在精心打理后束了起来。   此时此刻的戚桐,身上已经没有了两个月来的颓色,他在听见开门的声音,回头看向季知庭的时候,目光充满着某种坚决的意味。   在看到戚桐这副模样的时候,季知庭已经完全明白了。   戚桐似乎是在这段时间里思考了许多,然后下定了某种决心,打算要真正面对一切了。   而也是亲眼见到向自己走过来的戚桐之后,季知庭才终于缓缓松了口气,对着他笑了起来。   季知庭的笑容浅淡,其中有释然,也有疼惜,但最多的仍是坚定地陪伴,他向戚桐低声说道:“你回来了。”   戚桐也笑了。   他点头说道:“嗯,我已经决定好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紧紧凝注在季知庭的身上,很长时间才继续说道:“我是凤族人,在那里的是我的族人,这件事情必须由我来解决,我不会逃避的。”   季知庭很想再说些什么,但戚桐已经下定决心,他便也不再多言,只随着他的话说道:“你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然而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意外的是,他并没有立即得到戚桐的回应。   季知庭于是问道:“戚桐?”   在片刻的沉默过后,戚桐认真地对着季知庭摇头道:“不,这件事只能由我去完成,我不会让你插手的。”   “……”   -   回忆戛然而止。   季知庭突然记起,若是要问他与戚桐之间,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有了裂隙,他仔细想来,应该就是这一刻了。   转世后的季知庭仍旧站在原地,而上辈子的回忆已经随着烟雾消散,戚桐最终的那句话也仿佛变成了轻烟,消散在冷风之中。   季知庭骤然起身,看向了窗外。   雷霆已经再次在这片梧桐云境中出现,不断向远处的树影宣泄起雷电之威。   季知庭心中有些诧异。   因为这次的回忆结束得太快,对比起从前的几次来说,这段幻境似乎有些短了,而且最终的结束,也只能用仓促来形容。   从前的每次回忆都是终止于结束谈话,或者结束某次事件之后,但季知庭却分明记得,在这之后他与戚桐还说了许多的话,也有过一些争论……   这场幻境就像是有人不想看到这后面发生的事情,所以提前掀桌将其叫停,中止了一切。   ……会是戚桐故意这样做吗?   季知庭微微蹙眉,却无法去确定。   不过看现在正环绕在梧桐云境中的雷霆,季知庭猜测这件事就算不是戚桐做的,他心情大概也不是太好。   所以当他在看着回忆幻境里发生的事情的同时,其实戚桐身为开阵者,其实也在同时看着过去的一切发生么?   在他视线看不见的地方,其实这幻境里,也有着戚桐的影子?   那么他在看着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季知庭心   底里这样的想法只出现了瞬间,随后他便禁不住哑然失笑。   戚桐的心思如何,本就不是他该去思考的东西。   相比之下他发现,这正是他应该利用的机会。   戚桐现在的心绪不稳,梧桐云境中的雷霆制造出了不小的混乱,也让四周不再安静,在这样的状况之下,或许他可以想办法稍微离开这个房间,去做一些别的事情。   季知庭这般想着,很快也就这般做了。   他在房间里面找了找,运气不错的是,这房间里面虽然空空荡荡,但却有着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进来的落叶。   这片仙人之境里的东西都是由戚桐的意念幻化而成,与外界丝毫不同,所以这里的树叶,也是幽蓝色的。   虽然树叶的模样很奇怪,但季知庭也没机会去嫌弃它,他稍微将自身力量灌注其中,不过多时,便在上面完成了一道简易的定魂咒符文。   定魂咒是将自己的魂魄暂时束缚在某件东西上面的咒术,季知庭曾经用过一次,是为了掐准时间在自己被招魂咒术影响的同时,把魂魄置于戚桐制造的傀儡身上。   他上次用这方法成功地控制傀儡,烧掉了戚桐的地宫。   而这次,他试图将自己的魂魄暂时送到这片树叶之中。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季知庭也不想选择这片脆弱的树叶作为附体对象,但这里能够利用的东西太少,季知庭也已经没了别的东西可以选择。   在完成符文之后,季知庭先是将树叶轮廓剪成了小人的模样,接着便捏着树叶来到了床榻边坐下,以一种看似在熟睡的姿态,靠在墙边对树叶催动了咒术。   刹那之间,季知庭身上光芒闪过,接着他的肉身骤然失去力量,软软倒在了墙边,看模样仿佛已经熟睡。   而在这同时,一张小人模样的树叶在他手里面站了起来,在熟悉了一下这个不怎么结实的叶片身体之后,他迅速地从窗口飘了出去。   这个身体并不好用。   这是季知庭在变成叶片小人之后得出的结论,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对于四肢的控制十分困难,稍微不注意还可能被稍微大些的风给吹走。   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他这个身体很薄,甚至可以轻易地穿过紧闭的门缝,到达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   季知庭离开房间,现在的首要目的,就是先打探到戚桐将极黑之花放在了哪里。   所以在离开四楼的小屋之后,他随着风飘飘荡荡,率先来到了三楼。   他打算先从最近的地方找起来。   阁楼的三楼,是个看起来没有任何特色的屋子,里面和四楼一样,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简单得像是这片梧桐云境里多余的存在。   季知庭在稍微翻找一下之后,便确定极黑之花不在这里,于是继续往下层搜寻了过去。   随后季知庭来到了二楼。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未曾预料到的景象。! 第33章   “……”   季知庭看到了自己。   这么说有些令人难以理解,但毫无疑问他看到的真的就是自己。   或者说自己的“躯体”。   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无数个自己。   这些“季知庭”密密麻麻地摆满了房间,其中有完好无损的,也有残缺的,有的没了胳膊或者腿,也有的干脆连下半身都整个不见了,或者少了头发,少了眼睛或者嘴巴,最离谱的甚至有直接只有个脑袋的。   季知庭从来没想过,有天他能够同时见到这么多个自己。   而这些“季知庭”,看起来似乎并不是人的躯体。   季知庭难以形容此刻心中的震撼,毕竟无论是谁突然见到这么多自己,大概都会难以消化眼前的画面。   不过季知庭尚且算是冷静,在发现这幕之后,他立即便飘入了这个房间之中,叶片小人轻轻落在其中某个躯体之上,轻轻地伸手触碰了这躯体的皮肉。   唔,摸起来与人身是有些相似的。   但真正说起来,也不过停留在“相似”而已,这些躯体没有温度,皮肤下方没有鲜血流动,但皮肤却是柔软的,仿佛活着一般。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而且季知庭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这些躯体里没有任何灵魂的痕迹。   他接着凭借自身叶片小人的行动优势,轻飘飘地又跳到了下方,观察起这躯体残缺的肢体。   这具躯体是没有胳膊的,在他原本胳膊的位置处,只留着一道光洁的皮肤,仿佛连伤痕都没有。   在这瞬间季知庭可以确认,这些躯体并不是因为被砍断了肢体,所以变得残缺,而是因为它们从最开始,就是这样残缺着的。   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堆满了整个房间?   季知庭虽然未曾亲眼见到,但心中也已经有了猜测。   是傀儡。   他最初烧掉的那具傀儡,与眼前的这些躯体,应该是一样的东西。   所以这些是戚桐这些年来所炼制出来的东西?   即便心里面早已经有所猜测,但真正想到这里,再看着眼前这些残破的傀儡,季知庭还是禁不住想要倒抽一口凉气。   在他所知的符法咒术之中,像这样能够制造躯体的术法只有一种,名字叫做塑身咒。   要完成塑身咒需要的材料有许多,这种咒术多半是傀儡师用以炼制傀儡的,如果想要炼制出与某人完全相似的躯体,需要用上那人曾经使用过的贴身物品,或者说他身体的一部分。   而除此之外,还需要很多的法宝与天材地宝,最重要的是……需要炼制者有着相当高强的修为,需要等待相当长的时间。   这是种非常邪门的阵法,说到底傀儡师本身就是在修真界中不入流的歪门邪道,很少有正道人士会碰。   而且想要炼制出这种傀儡,若要与原来的人一模一样,需要耗费许多精力,而且成功率并不高。   经常可能出现耗费数年时间,却只能炼制出一些残次品的状况。   季知庭:“……”   想到这里,他已经没不需要再猜测下去了,事情已经再明显不过。   这个地方摆放着的躯体,就算没有上千具,也有数百具了,它们密密麻麻地塞满了这个宽敞的房间,全部都是戚桐施展塑身咒的证明。   恐怕在这么多年的时间里,戚桐从来没有停止耗费自己的仙力去做这样的事情。   不断地炼制,不断地失败,不断地继续尝试……   纵然已经对自己的前世再无留恋,但此刻看到这令人震撼的景象,季知庭心中却仍是忍不住产生了难言的酸胀苦涩,以及无法言说的困惑。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戚桐为什么要将自己的心力浪费在这样的事情上面,一遍一遍去重复看不到任何用处的事情?   季知庭早知道戚桐的打算。   他戚桐想要复活自己,虽然觉得不明所以,觉得难以解释,但他也曾经想过,或许是因为他不甘愿承担这样的结果,所以想要把他挖出来问个明白。   虽然他也知道,戚桐布下晦乱之阵,花了不短的时间去刻下那些咒文。   可是知道这些事情,和亲眼见到一切,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季知庭只知道戚桐花了很长时间去计划一切,可也是直到此刻,看到这摆在房间里面的数百具傀儡,他才在震撼中真正意识到,戚桐在这漫长的岁月里都是   如何度过的。   塑身咒的成功是很难得的,或许数百次,才能够成功那么一次,得到一具没有瑕疵的身体。   季知庭仔细看着面前的躯体们,发觉他刚才看到以为是完好的那些躯体,其实或多或少也有残缺,只是那些躯体的残缺并不明显,有的被藏在了衣服下面,有的残缺很难看出来。   但毫无疑问这些躯体都是不能用的,真正完好的那具躯体,应该就只有当初他在地宫里烧毁的那具。   不知道戚桐制造出那个躯体花了多长时间。   难怪他当时会如此愤怒。   季知庭想,难怪他来到这座梧桐云境那么长的时间了,听动静却发现戚桐很少离开过地宫,除了那次给他送来丹药,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待在地宫里,似乎时刻都在忙碌着什么。   现在想来,戚桐所忙碌的,就是在晦乱之阵开启之前,再炼制一具躯体了。   毕竟不完整的躯体,是没有办法容纳季知庭的魂魄的,从这个房间里面有这么多身体,季知庭却无法附身其上便能够看出。   不过在季知庭看来,戚桐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再成功炼制一具傀儡,恐怕很难成功。   正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忽地听到有声音自下方的地宫传来。   季知庭不敢耽误时间,赶紧往窗外去,打算躲开对方的视线再探索其他地方。   不过糟糕的是,这个叶片小人的身体虽然很轻,动作也很灵活,但却实在是轻过头了点,就在他跃起来打算出去的同时,一阵微风吹来,他甚至来不及抓住窗沿,就这么被风吹着重新飘落下来,掉回了地上。   与此同时,紧闭的房门霎时被人从外面推开。   戚桐手中横抱着一具躯体,从房间外面走了进来。   他手里的躯体自然和房间里面这些残躯同样,都是属于季知庭的,不过这具躯体右臂有着明显的残缺,自手肘往下便只剩下一片空白。   这也是咒术失败后的产物。   戚桐面无表情,情绪不见丝毫起伏,像这样的失败他这三百年来已经经历了太多,所以这并不会让他有任何感受。倒不如说,像这样的失败对他来说才是常态。   在抱着躯体进屋之后,戚桐熟悉地将它   放置下来,紧挨着其他的躯体。   接着他便要转身离开这间昏暗的房间。   不过在拉上房门前的刹那,戚桐忽地注意到视线中闪过一抹浅淡的幽蓝。   虽然那东西混在一堆傀儡中间,不过是瞬间晃过眼帘,但戚桐没有半点犹豫,几乎是在注意到这东西的瞬间,他就闪身出现在动静发生的那处,指尖蓄满了仙力。   以戚桐的仙力,若非担心在此地动手损毁了这些傀儡,他必然早已经出手。   “是谁?”   戚桐语声冰冷地说着,拨开挡在前方的傀儡,视线扫过其中一具傀儡的脸。   接着他倏然怔住,脚步凝在原地难以动作。   因为在那瞬间,或许是错觉,但他看到他面前的那具傀儡,唇角似乎微微动了动。   就像是欲言又止。   可是……   失败的傀儡是不可能有灵魂存在的。   戚桐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情,即便是在看到了这幕画面,他也不过只怔住了片刻,就令自己重新定下心来,接着他再往那个傀儡看去。   那具仅剩下上半身的傀儡,此刻仍旧安静地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   是有人捣鬼?还是当真是他出现了幻觉?   戚桐沉默不语,他没有再被这虚无缥缈的瞬间而欺骗,他紧接着再拨开这具躯体,终于找到了自己刚才眼中看到过的那一抹幽蓝。   他才发现,那抹蓝色不过是散落在地上的一片树叶。   这片树叶应该是被外面的风吹到这里来的,不知道究竟落在这里多久了,叶片已经碎裂,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只是树叶?   戚桐俯身拾起碎裂的树叶残骸,眸光漆黑深沉,许久未再有动作。   而在这同时,季知庭在阁楼第四层的房间里睁开了眼睛。   他站起身来,来到窗边合上了窗户。   刚才他本想要趁着戚桐将时间耗在二层的时候,翻窗离开偷偷潜入地宫进行更深入的调查,但那阵突然出现的风却打乱了他的计划,不光令他没能够离开房间,还险些被戚桐给发现踪迹。   最后为了不让戚桐起疑,他不得不销毁树叶,同时又用神魂之力操控到了旁边的傀儡吸引戚桐的注意,这才平安从房间中脱出,回归自身躯体。   这是不得已的方法,神魂脱出的瞬间会暴露他的气息,如果不是因为他制造混乱吸引了戚桐的注意力,戚桐必然会看出端倪。   当然,事实上虽然他现在魂魄回归了躯体,但他也无法保证,戚桐刚才究竟有没有发现什么。   可惜他刚才耗费了这么多时间,并没能找到极黑之花所在的位置。   不过这座梧桐云境总共就这么大,既然极黑之花不在这第四层,也不在三层和二层,那么剩下的范围就小了许多。   季知庭回想着刚才自己所见到的场景,心情仍有些许复杂。   可不管怎么样,他的首要目的仍然是夺回极黑之花。   正在季知庭这么想的同时,他忽地听见楼下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戚桐似乎正在从二楼往上走。   季知庭微微蹙眉,回头往门口望去,听这脚步声,对方似乎是径直朝着他的房间来的。! 第34章   戚桐的确是冲着阁楼四层的小房间来的。   当他推开房门的时候,季知庭正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雷霆。   听到推门声,季知庭随即回头,对上戚桐的目光,若有所思地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这般说着,又指了指外面的雷电道:“从刚才起雷声就没有停下来过。”   戚桐根本没有回答季知庭的问题,他站定在门口,并没有踏足进来,只用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季知庭,仿佛在判断他这番态度的真实性。   而季知庭也没有闪躲戚桐的目光,他只是直率坦然地面对着这人,仿佛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活了数百年的仙人,也不是把他困在这里的罪魁祸首,而只是个普通的聊天对象。   很长时间过去,戚桐才终于蹙眉出了声:“我或许不该留你在这里。”   季知庭怔了怔,问道:“为什么?”   这么问过之后,他连忙又说道:“我们前几天都已经说好了,你作为仙人可不能出尔反尔!你答应过要在最后将极黑之花交给我的!”   戚桐:“你真的是为了极黑之花来的么?”   季知庭惊讶地看着他,问道:“你反悔了吗?”   戚桐收回视线,目光令人难以琢磨。   而季知庭能够隐约注意到,他在这样做的时候,目光掠过了自己垂在身侧的右手。   那只手上指尖沾着一抹幽蓝色的碎屑,应该是刚才从那碎裂的叶片上沾来的。   难道还是没能够瞒住?   季知庭心中谨慎了些,但戚桐既然没有真正出声把他的行动道破,他也就没有主动开口的打算,他装作看不明白的样子,接着说道:“戚桐仙人,不管您想要做什么,我的目的只有极黑之花,您若是……”   “极黑之花,我会给你。”戚桐打断了季知庭的话,目光漠然地说道:“不管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安静待在这里,不要有多余的动作,下次你不会再有这样的运气。”   他在这般说过之后,便转过身要离开。   见到对方转身,季知庭稍微松了口气。   可还没等他真正将悬着的心放下,戚桐就又回过头来,阴沉着目   光对他说道:“不要把主意打到不该打的东西身上,如果让我发现你碰了他,你不会再有机会说半个字。”   季知庭:“……”   有形般的压力从戚桐的身上倏地传来,季知庭几乎是瞬间感受到了那种令人窒息般的压迫感,这种感觉就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紧紧地缠着他的身躯,将冰冷的寒刃架在他的脖颈之上。   普通人在这样的重压之下,必然连声音都是无法发出的。   季知庭当然不会被这样的气势简单吓住,但此刻在戚桐的威压之下,他必须表现出寻常人的反应,才能够不被看出端倪。   就这样他沉默地看着戚桐离开房间,重新关上了房门。   而直到这人的身影消失,连脚步声也消失在外面,他才终于真正将心情平复下来,长长地松了口气。   戚桐的直觉太过敏锐了。   他知道自己并没有露出破绽,刚才的行动他已经将所有痕迹全部抹消,寻常说来即便是戚桐有所防备,他也应该找不到任何理由怀疑自己才对。   可即便没有找到任何证据,戚桐还是找到了他这里,并对他说了刚才的那番话。   戚桐没有证据,季知庭可以肯定,他实际上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可是即便如此,他也依然对季知庭说出了那样的话,仿佛仅仅是凭着直觉锁定了他。   但好在并没有真正出什么问题。   不过以后的行动,或许得更加小心了。   季知庭是这样考虑的,但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在他的下次行动开始之前,戚桐的行动比他先一步进行了下去。   这完全破坏了季知庭原本的打算。   在那日季知庭使用叶片探索梧桐云境的第三天,傍晚时分,戚桐忽地推开了季知庭的房门。   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戚桐只冷淡地说道:“跟我走。”   季知庭:“?”   身为梧桐云境的阶下囚,季知庭自然是没有反抗的权力的,甚至于他连得知真相的权力都没有,他在被戚桐抓着胳膊拽走之后,不停地开口询问,却完全没能够得到戚桐的回应。   戚桐甚至最后直接用了个咒术,将他给短暂地变成了哑巴。   季知庭:“……”   季知庭被迫地安静了下来,看来用聒噪没头脑的形象并不能让戚桐降低警惕心,只会让他对自己失去耐心。   他于是也不再费力去制造动静了,干脆老实下来跟在戚桐的身边,想要看明白他究竟打算做些什么。   戚桐带着他出了阁楼,然后站在阁楼的前方,向虚空抬起了右手。   夜色冰凉如水,便在戚桐抬手的瞬间,一道枫红从他的掌中绽开,接着那柄对于苍山弟子,乃至于整个修真界弟子们来说都有着极大名气的秋梧剑,就这般凭空出现在了戚桐的掌中。   戚桐动作利落流畅,长剑挥出,就像是在裁剪夜色。   而就在他的剑锋落下之处,夜色当真从半空裂开了一道缝隙。   从那道缝隙之中,季知庭看到了一片恢弘的楼阁。   这是?   季知庭仔细打量着从虚空裂隙里出现的这片景色,很快认出了这究竟是哪里。   如果没有认错的话,这个地方应该是青雷门,是在如今与苍山几乎齐名的大派,有着相当雄浑的底蕴,不过门派中的长者多半守旧顽固,极少出世参与斗争。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苍山与青雷门因为位置相隔极远,两方弟子都少有往来,关系既不算熟悉,也算不上太差。   即便是季知庭,也只是在多年之前参加某次修真界盛会,才来过青雷门一次。   可现在戚桐带着他来到这里……   季知庭稍微思索,已经迅速地反应了过来,虽然季知庭之前没在齐慧月那里听到过线索,但毫无疑问戚桐会来这里,只可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冲着极烈之果来的。   极黑之花在星岐府,现在已经被戚桐所摘下。   极寒之枝在苍山。   而戚桐会来这里,只可能是为了极烈之果。   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而他又为什么在去抢夺果子的时候,还把他也给带上。   仔细想想,最可能的原因就是戚桐不放心将他留在梧桐云境。   即便是稍微出门那么一会儿,也要把他这个“没什么修为的普通弟子”也给带上,戚桐就那么防备他?   还是说自从上次被烧掉了地宫之后,他就变成这样,试图消除任何可   能出现的一切意外?   季知庭心情复杂,不过他也没有办法怨戚桐过于防备,因为正像是戚桐所担心的那样,他的确原本计划着等戚桐下次离开梧桐云境,他就偷偷将那些傀儡连带地宫全部破坏掉……   看来这个想法是无法实现了。   正在季知庭出神地想着这些的时候,戚桐沉默地朝他伸出了手。   他肩头被轻轻一推,对方分明没出多少力气,他就被这力道给推进了裂隙之中。   下一瞬,他的身体穿过虚空中的裂隙,骤然间出现在了某处屋顶之上。   季知庭:“……”   四周风声呼啸,季知庭甚至来不及站稳身形,就在仓促抬头间看到了正围在他面前的一大群人。   这群人身上全部穿着深紫色的衣服,系着黄色腰带,季知庭稍微仔细看去,立刻便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这里全部是青雷门的弟子。   不对,除了青雷门的弟子之外,还有其他人在。   季知庭目光落到人群后方,在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见到了正从外面赶过来的几个人。   齐慧月,戚阮,两名虽然不认识,但穿着苍山服饰的中年……以及龙荫。   对于齐慧月和戚阮会来这里,季知庭其实并不惊讶,季知庭早就将戚桐的计划告诉了他们,而他们也早已经决定好无论发生什么都必定要阻止戚桐的行动。   可龙荫分明是星岐府的人,而且他完全可以只保护星岐府就够了。   但即便这样,他还是来了这里。   季知庭心情复杂,同时又禁不住有些快意,他看着远近的众人们,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处境究竟有多危险。   就在他坦然地面对着包围的时候,戚桐从他身后的虚空缓缓踏出,朝着人群走了过来。   季知庭面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他的目光,这才循着他的视线,看到了人群后方的那棵神树。   那颗火红的极烈之果此刻就挂在枝头上。   看这幅场景,齐慧月应该已经吸取上次的教训,提前和青雷门的人商量好了对策,并同时做好了对付围剿戚桐的对策。   不过即便如此,想要对付戚桐,仍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季知庭心中有所思考,在这同时,他也听到了那头齐慧月叮嘱其他人的声音:“要小心别伤到戚桐身边的人,那家伙是我们苍山弟子,被他当成人质给抓去的……”   季知庭微微一怔,没想到到了这时候,齐慧月最先考虑的竟然还是他的安危。   但在季知庭身旁的戚桐,却同时把他给推到了身后,根本没有半点要把他当成是人质的意思。   季知庭看向戚桐背影,目光霎时复杂起来。   戚桐根本不屑于使用人质,他这般做是毫无疑问的,戚桐之所以把他带出来,其实只不过是担心他留在梧桐云境坏事而已。   而相反的,其实把他留在身边,戚桐反倒受到了掣肘。   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在季知庭的注视之中,戚桐已经与赶上来的齐慧月龙荫,以及青雷门门主等人混战起来。! 第35章   季知庭站在戚桐的后方,默然地看着这场战斗。   戚桐,戚阮,季知庭,龙荫,还有青雷门掌门烨城……   这场战斗有着两位大名鼎鼎的仙人,还有个境界距离仙人只差半步的强者,毫不夸张的说,此战可以称之为近百年来声势最大最令人震撼的一场战斗了。   更不必说,事实上青雷门还有底牌未出,作为门派庇护的元裴仙君甚至还未加入战场。   这样的战斗,寻常弟子仅仅是在旁看着,便能够受益良多,甚至有机会感悟突破。   前提是他们能够承受得起这神仙们的战斗所带来的波及。   季知庭环视了一遍周围的弟子们,看得出他们当中有许多人光是站在这里,大概就已经耗尽了全身力气。   这场战斗也不知道究竟会变成什么样的走向。   季知庭与世无争般地站在戚桐身后的空地里,没有人能够越过戚桐将他救出去,但因为有戚桐在前,也没有任何刀剑能够在戚桐的庇护下伤到他,明明前面是一片死战之势,但在他这里却实在是安全得不能再安全,仿佛就他一个和这场战斗毫无关系。   感受着戚桐对于自己的庇护,季知庭心中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人为了不让他留在梧桐云境里,特地把他给带了出来,为了不让他被人救走,又特地把他护在身后,他的想法实在是让人很难捉摸,某些地方甚至可称得上是执拗。   可这样的行为却又让季知庭禁不住感受到了一丝熟悉。   虽然如今的戚桐和过去相比变化不小,可在某些方面,却似乎仍然揣着这种相同的坚持。   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季知庭无奈地笑着,同时注意到不远处和戚桐交手着的齐慧月,正趁着靠近他的时候,向他挤眉弄眼似乎在传递着什么消息。   季知庭:“?”   他看着那头嘴唇无声开合的齐慧月,想要弄清楚对方用唇语说了什么,然而还没等他仔细分辨,站在他前方的戚桐就无情地一剑斩下,把他给斩得狼狈翻滚,无奈退了回去。   不过齐慧月仍然没有放弃,他在后面蓄力等龙荫等人动手之后,再次上前——   可惜这次他仍然没   来得及将话说完,就再次被戚桐给打回去了。   技不如人的憋屈在齐慧月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这位在外面风风光光的苍山掌门,在戚桐的面前就像个没有半点反抗能力的沙包,每次想要上前传递消息,都会被毫不留情地轰走,根本找不到半点机会。   这么看下去,不说齐慧月急红了眼,就连站在戚桐身后的季知庭,都禁不住无言地同情起来。   看起来他给齐慧月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季知庭当然不想齐慧月再这么折腾下去,否则齐慧月或许没事,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对这人无声地摇了摇头,后退两步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他不会跟着齐慧月离开,今天就算是这群人真的战胜了戚桐,他也不可能离开,他好不容易暂时让戚桐同意他留在梧桐云境,在彻底破坏掉戚桐的计划之前,他没想过去任何地方。   不过……   季知庭看着正在交手中的两方势力,接着蹙起了眉头。   这场战斗,究竟谁会赢下来,其实还真不好说。   上次在星岐府的战斗,毫无疑问是戚桐占据了上风,季知庭原本也只是从齐慧月那里听说了戚桐的实力有多可怕,对他真正的修为没有切实的感受。   但从上次的交手之后,他知道现在的戚桐,早已经超过了他对仙人的认知。   戚桐是仙人,但即便在仙人当中,他也是难有敌手的那种。   而这次这么多人围攻戚桐,戚桐又有多少胜算?   季知庭默然地观察着战局,令人忍不住心惊的是,在这场战斗之中,戚桐竟是从头到尾站定在原地,双足根本未曾挪动过半分。   似乎是铁了心要将季知庭与众人隔开,季知庭右手执剑,仅仅是寻常般站在那里,便能够一步不退将所有人的攻势全部硬生接下来!   即便是齐慧月龙荫等人看出他行动,故意联合起来同时进攻,他们也根本无法撼动戚桐分毫!   眼见对手如此强大,齐慧月眼里都忍不住流露出了些许不可置信。   但季知庭却看得出来,齐慧月的眼中惊讶是有的,但那眼神却远远称不上绝望。   显然齐慧月是留着后招的。   这后招不难猜,因为从头到尾,有个本该在这种时刻出现的人,始终没有出现过。   他应该在等待最好的时机进入这场战局。   季知庭的猜测没有错。   眼见着战局后半,戚桐因为仙力消耗,在龙荫的攻击之下终于右足稍微后退些许,齐慧月大喊一声,立即便扔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十来张符咒,统统朝着戚桐的身上砸去。   而也在他砸出符咒的同时,戚阮,龙荫,青雷门掌门烨城,人抓住机会毫不犹豫,已是将剩下的灵力全部灌注于武器之上,做出了最后的搏命一击!   电光石火之间,戚桐微微抬眸,同时左手拂袖,澎湃仙力也迅速漫散开去,化作有形的波纹般,强行将这些进攻格挡开来。   他的这番动作,非但让齐慧月等人面露惊骇,就连站在他后面的季知庭,也忍不住有些动容了。   即便季知庭是站在齐慧月一方,但此刻看到戚桐的应对,他也仍然忍不住在心底发出惊叹。   戚桐是真正的天纵奇才,他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了,这个人在修行上面的造诣,在武学上的天赋,不管放在任何时候,都能够盖住周围所有人的光芒。   他的招式太漂亮了,没有丝毫的迟疑和滞涩,仿佛只是轻轻地拨开了一朵云,他便这般轻而易举地化解了所有人的进攻。   可是当然,齐慧月他们计划数日的围剿,绝对不是仅此而已。   正在戚桐将所有的攻击荡开的瞬间,在他的头顶上空,一道虚空中的裂影出现在了那里。   这世上所有的仙人都拥有着属于自己的仙人之境。他们可以开启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   拥有仙人之境的,当然不只是戚桐一人。   所以当这道虚空中的裂隙出现的刹那,早有预料的季知庭并没有因此露出惊讶的表情。   当然戚桐也没有。   戚桐就像是早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对手会选择这个时机动手,所以在将齐慧月龙荫等人的攻击荡开的同时,他已经迅速地抬头,目光锁定了上方。   他就像是在等待敌人的到来。   所以在那道裂隙出现的同时,戚桐目光与虚空中那双眼睛对上,已是迅捷地朝那处划出了秋梧剑。   剑锋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圆的弧,那道剑弧中逸散而出的仙力,足以令人心生畏惧。   可他的对手也在同时出刀,没有丝毫的畏惧。   刀剑在空中相撞,所产生的仙力碰撞瞬间令周围空气扭曲起来,狂风吹起落叶与众人衣袂,即便是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的季知庭,这时候也忍不住后退了数步。   等到众人站稳之际,季知庭放下手,终于也看清了持刀破开虚空而来的这人。   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仙人,这位仙人面貌苍老,面容却颇为硬朗,一头稀疏的白发胡乱地以木簪簪着,看起来相当不修边幅。   季知庭见过这位,这是青雷门的庇护仙人元裴,传闻从千年前起便在此处镇守,至今已不知道护了多少代青雷门门人。门派庇护仙人们,多半都因眷恋红尘,对门人放心不下,所以才会选择在成仙后依然作为门派庇护守在门内。   大部分的仙人在守了数百年后,便会自行离开,由门中其他登仙者继续镇守。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元裴仙君守了上千年,却始终不肯离开,依然固执地守在这里。   今日他守到了戚桐。   季知庭远远看着对峙的戚桐与元裴,面色若有所思。   季知庭知道,和龙荫这样刚成仙不过两百年的仙人比,元裴修炼千年,实力是毫无疑问的。   这绝对不是戚桐能够轻易应付的对手,而且此刻齐慧月龙荫等人还在这里,戚桐若是再想要夺取极烈之果,他就必须要同时和两个仙人,名高手为敌。   即便戚桐有着比同龄人更强的天赋,有着远超旁人的实力,他在这种状况又能有多少胜算?   季知庭默然地思考着。   这胜算,大概不过两成。   虽然这么想,但季知庭仍然忍不住感慨,倒不如说即便面对这种状况,戚桐竟然也还能有两成胜算,这已经是相当可怕的程度了。   季知庭观察着戚桐的神态,试图看出他接下来的打算。   现在这个状况,戚桐应该是没办法再顺利夺取极烈之果了,除非他拼了重伤,不管不顾,打算用性命去搏那两成胜算。   可是作为一名得道仙人,他有着许多的手段能够让自己来去自如,他大可以先行离开,等到时机合适,再选择其他机会过来夺取。   他根本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继续冒险。   怎么样?他是打算要撤离了吗?   季知庭这么猜测着,心里面已经做好了被再次拽进梧桐云境的准备。   可就在他津津有味地观察局势,等待戚桐撤离的时候,他发现这个人非但没有如他所料般转身撤离,反倒面无表情地抬起右手,再次挥出了手中的长剑。   ……等等。   这个人是这么不要命的性子吗?他竟然想要在这种包围中强行夺走极烈之果?   季知庭表情霎时凝重下来。   因为他看出来了,戚桐是打算在这里死战了。! 第36章   戚桐的确没打算退。   从他周身暴涨的仙力,还有他凝聚着杀意的剑锋就能够看出,他是打算在这里与众人决出胜负。   可季知庭不明白,戚桐不是没有头脑只知道蛮横地往前冲的那种人,此刻后退打乱众人的计划,或者干脆再次破开虚空,趁着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直接前往苍山盗取极寒之枝,必然都是比这更好的做法。   为什么戚桐非要在这里强行突破,去搏这场战斗的胜利?   季知庭总觉得有些蹊跷,他禁不住紧蹙眉头,把目光再次放到了戚桐的身上。   戚桐出剑了。   季知庭对戚桐的剑招十分熟悉,因为曾经两人还没在一起的时候,戚桐便会天天带着剑来到他所在的问渊峰,自己练剑的同时,也会教季知庭一些剑式,帮他调整修炼的方式。   后来两人成为道侣,住在了一起,他们更是每日一起练剑,时常给对方喂招。   可以说如果这世上有谁对戚桐的剑法最为了解,那必定只会是他。   所以此刻看着戚桐出手,季知庭不过只看了一个起手式,便已经猜到了接下来的战斗会是如何走向。   戚桐没有半点留手,大概是他有心想要尽快结束这场战斗,所以刚出手便已经是至强剑招。   大概是看出了戚桐的意图,所以在这道攻击来临的同时,齐慧月等人也已经做好了面对戚桐反扑的准备,同时也凝聚起了全身的力量。   他们的灵力在刚才的战斗中消耗不少,此时也已经是强弩之末,撑着一口气强行将力量汇聚起来。   两方的力量相撞在一起,在这瞬间竟让周围的风都因此静止了下来。   在青雷门那方,以元裴仙君为首,其他人将力量灌注于他的身上,他的长刀便如同刺破苍穹的一点寒芒,穿透凛冽干冷的空气,直直地劈向了戚桐的胸口。   而戚桐剑锋同样划破长空,仿佛最炽烈的火焰,将那点枫红推向所有人的眼前。   两道沛然无匹的力量乍然相交,继而撞开!   惊雷再次轰隆一声,炸响在所有人的面前,同时带起了无数草叶和砂石。   在齐慧月他们后方,修为稍低的弟子们纷纷已经在这声势中倒   地不起,严重的甚至捂住胸口禁不住喷出鲜血,就连修为本已经远超旁人的戚阮,此刻也都忍不住呛咳起来,苍白了面色。   胜负在这刹那已经分出来了。   戚桐仍旧站在原地,而元裴仙君却已经后退数步,脸色惨白。   输了?   季知庭略微诧异,因为在他看来戚桐的胜算实在是少之又少,在发觉元裴的实力似乎比想象中更强之后,季知庭更是觉得戚桐的胜率不过一成。   可是现在……   不对。   季知庭双眸微微眯起,此刻已经看出了戚桐的状况。   戚桐背对着季知庭,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季知庭看不见他的面容,但却能够看到他挺直的脊背,他的身形有些清瘦,在魁梧的元裴仙君面前,甚至显得略微瘦弱,季知庭不知道他此刻脸色如何,只能看到他那截白得近乎透明的脖颈。   就在这时,戚桐的身形微微一晃,接着他抬起手,一道血线随着他的指缝中淌落下来。   他的仙力气息明显地低了下来。   季知庭此刻终于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刚才的交手,果然是戚桐落败了。   不过想到这里季知庭仍然觉得有些不对,从戚桐的样子来看,即便刚才的交手他占不到上风,应该也不至于会受这样重的伤才对,为什么会突然之间落败成这样?   会变成这样,在季知庭看来大概也只有一种缘由。   戚桐早在交手之前,就已经受伤了,或者说,他已经耗费了许多仙力,所以这次交手根本就不在全胜状态。   看着戚桐的模样,季知庭觉得自己的推测多半是正确的。   戚桐的落败,也让其他的人松了口气,尤其是作为青雷门门主的烨城。   他此刻白着脸走到人群前方,冷然看着戚桐,沉声说道:“戚桐仙君,你想要从这里取走极烈之果,是否也太不把青雷门放在眼里,不把青雷门和苍山的情分看在眼里了吧?”   听到这里,齐慧月跟在他后边,忍不住小声嘟囔起来:“你在说什么,苍山不是在帮你吗?”   似乎是因为这话,戚桐禁不住轻笑了一声。   他的笑声没有半点温度,听起来凉薄得吓人,齐   慧月和龙荫忍不住都朝他看来,戚阮也恍惚地看向了他,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再次定在了他的身上。   戚桐用漠然的语气说道:“我和苍山早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明明只是普通地说了句话,但其他人却都忍不住露出了防备的神色,似乎只要他还站在这里,所有人就都没有办法真正安下心来。   偏偏有人并不这么觉得。   元裴仙君冷笑道:“听闻你这些时日来一直在四处作乱,抢夺旁人的宝物,今日你被我们擒住,我作为你的前辈,便在此地废了你,也好叫你今后不再继续为祸人间!”   戚桐分明是仙君,但此刻在所有人眼里,却无异于妖邪。   元裴提刀上前,冷漠地便要再次将那柄宝刀挥斩而出。   戚桐此刻因为重伤看起来已经没有了反抗的能力,只站在原地沉默地等待着。   看起来一切都已经成为了定局。   季知庭站在后方,心情复杂之余,却不知为何总有种隐约的感觉,他总感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的结束,戚桐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他们给处决。   可戚桐分明已经重伤,他到底能如何摆脱现在的困境?   季知庭开始回忆起从前与戚桐战斗时的情景,戚桐的剑法,咒术,还有他更加熟练的……   符法阵术!   季知庭想到此处,心中霎时一惊,连忙向前方众人喊道:“小心!快退开!”   几乎是在他出声的瞬间,在戚桐的足下,一道巨大的阵法便以他为中心延伸开来,那道阵法近乎将整个广场都给铺满,直到这时候,众人才终于发现,刚才戚桐在交手中所斩出的剑,剑锋不知何时已经在地面刻下了巨大的法阵,把所有人都给笼罩了进去。   此刻戚桐将长剑剑锋垂于地面,鲜血随着剑刃滴落,填入了阵法的沟壑之中。   那道阵法便如同有了生命般不断延伸开来,自其中幻化出一道道赤红的影子,将所有人紧紧地锁在了原地。   戚桐半点未曾停顿,在阵法开启的瞬间,那些红影锁住元裴仙君身躯,戚桐长剑往前递出,剑锋便毫无阻碍地刺破了元裴仙君的胸口!   一剑便已是胜负!   季知庭目光微沉,想要上前之际   ,戚桐便已是将沉冷的目光递了过来。   季知庭默然不语。   他早该想到了,戚桐昔年在苍山是青羽峰的弟子,与擅长剑术的问渊峰不同,青羽峰弟子多半修行的是咒术符法。   戚桐的修为太强,剑法太高,所以这么多年以来所有人都只记得戚桐的剑,但实际上却很少有人知道,戚桐真正强大并作为倚仗的,并不是他的剑术,而是他的符法咒术。   在过去许多次的斩妖之行中,真正让他摆脱困境的其实是符法咒术!   或许是因为分别太久,与戚桐划清界限太长时间,季知庭到这时候才记起他忘记了如此重要的事情。   季知庭自然不可能让戚桐真的在这里杀了元裴仙君,更何况元裴仙君的身后还有着龙荫齐慧月他们。在看清楚戚桐出手的瞬间,季知庭终于不再犹豫,朝着戚桐的位置冲了过去。   戚桐对他的赶来并不意外,也不是没有防备,他几乎是头也未回,仙力震荡便已经到了季知庭的近前。   不过季知庭并没有因此被击退,他身形灵活地往侧方避去,仿佛提前预知了戚桐的出手般,就这样漂亮地闪过了寻常人连看都不可能看到的仙力威压。   同时他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而去。   戚桐此刻已经紧锁眉头,朝他瞥了过来。   仅仅是一眼,他眸中的黑沉便更深了。   因为季知庭所赶往的位置并不是戚桐所在的位置,而是他左手边三步的位置处。   那里什么也没有,但季知庭却在赶过来的同时,顺手拔出了旁边某位青雷门弟子腰间的剑,朝着地面狠狠刺去!   戚桐目色泛凉,同时却有着更多的情绪不断升起。   他没有再继续耽误时间,在季知庭出剑之前,他已经用旁人无法看清的速度松开了元裴仙君,同时震开其他人,闪身来到极烈之果的前方。   齐慧月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禁不住大喊一声:“住手!”   可惜此刻已经没人能够制止他的动作,在阵法的作用之下,其他人连动弹都是问题,最强的元裴仙君现在也已经重伤难支。   戚桐轻易地摘下了极烈之果。   几乎是在这同时,季知庭也已经将剑插在了地上。   地面那些缠绕着青雷门弟子的红影霎时纷纷碎裂,仿佛只是一场虚幻。   这当然不是因为戚桐主动解开了众人的束缚,而是季知庭自己找到了阵眼,并成功破开了这道戚桐精心制造的阵法。   季知庭面色凝重地握着手中的剑,此刻心里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已经在第一时间出了手,但看起来好像还是迟了。   戚桐纵然是重伤,行动仍是其他人所无法阻拦的。   就在季知庭这么想着的同时,戚桐已经一手捏着极烈之果,突破重围再次来到了他的面前。   戚桐双眸紧紧地盯着他,目光如同冰锥一般,带着令人难以抵抗的控制力,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看穿。   季知庭还未来得及开口,便感觉右臂再次被人紧紧捏住。   接着一道虚空中划出的裂隙出现在了他和戚桐的眼前。! 第37章   季知庭几乎是被戚桐扔进那道裂隙的。   这家伙表情紧绷,目光凛冽,视线紧紧地凝在他的身上,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带着他回到了梧桐云境之中。   季知庭感觉自己胳膊可能要青上一块了。   心里面知道自己刚才的行动有些莽撞,怕是被看出了什么端倪,不过季知庭却也没表现在脸上,他只是认真地应对着戚桐的注视,表现出了属于一名年轻弟子该有的惊慌和不解。   不过戚桐没让他表演太久:“不必再演下去了,你的气息没有一点混乱。”   季知庭:“……”   他无奈地在心里面叹了口气,收起了慌张神色。   此时展开在他们后方的空间裂隙已经完全消失了,那道裂缝连带着那头青雷门弟子们惊骇的眼神,以及刚刚被解开束缚,正拼了命准备追上来的齐慧月龙荫等人……全部都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梧桐云境偌大的空间里,又只剩下了季知庭和戚桐两人。   不好糊弄了。   季知庭这么想着,在心里面又叹了口气。   之前用叶片探索四周,他尚且能够将叶片毁去,令戚桐看不出究竟是否有人探过此处,可现在他直接当真戚桐的面出手破阵,寻常的苍山弟子恐怕没几个能做到这种事情。   季知庭来不及去思考如何蒙混过关,对面的戚桐便已经将开口说道:“在刚才的战斗当中,齐慧月和龙荫曾经数次向我佯攻,但他们的目的其实是站在我身后的你……一名寻常苍山弟子不可能会引来他们如此多的关注,你的安危在他们看来似乎比性命还重要。”   说了这么多,戚桐只为了问出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谁?”   他那双漆黑的眸子,从始至终都在直视着季知庭的眼睛。   季知庭很难躲过他的视线,也很难忽视自己周围的骇人气场。   此时此刻虽然戚桐没有把剑架在季知庭的脖子上,用威胁的语气问出这个问题,但毫无疑问他并没有给季知庭任何选择的机会。   倒不如说他此时给予季知庭的压力,比刀剑要更加令人恐惧。   季知庭无奈地看着他,说道:“我想他们这么担心我,大概是因为我是大   夏的七皇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边露出无奈的表情,也在边认真地观察着戚桐的神态变化。   戚桐的眉头是紧紧皱着的,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但他并没有要因为这话而愤怒的意思,甚至没打算动他。   季知庭根据这些反应,大概猜出了些许问题。   戚桐没有认出他,或者说他甚至没有把自己的身份往“季知庭”身上想。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戚桐是亲眼见到“季知庭”死的,而且是死无全尸,魂飞魄散,从很久以前的过去,季知庭就知道戚桐比起毫无根据的推测和传闻,会更相信自己亲眼所见到的事情,他不会只因为一些意外就怀疑自己认定的真相。   更何况虽然能破他阵法的人不多,但也不至于只剩下季知庭一个。   当然能够和齐慧月龙荫搭上关系的人也不止季知庭一个。   太多太多的可能性,给了季知庭掩饰自己身份的有利条件。   只要戚桐不会主动往那边去想,而他又不去承认,那他的身份就不会在这时候暴露。   季知庭心里面稍微有了底,说话也变得轻快起来,他向戚桐说道:“师叔和掌门他们如此拼命想要救我,我也有些意外……”   戚桐看起来没相信他的话,仍然用如刀锋般的目光看着他。   季知庭也不在意,继续演着:“不过您放心,我不会跟他们离开的,我只想拿到极黑之花。”   戚桐:“那个阵眼,这天底下能够找到它的不超过十个人。”   季知庭认真地惊讶道:“啊,看来我运气不错。”   戚桐连冷笑都没有给他。   毫无疑问戚桐看得出他在撒谎,不过季知庭也不担心被拆穿,反正再拆穿也拆不到他的身份上。   因为他这一世干干净净,的确只是个普通的皇子罢了。   戚桐在盯了他片刻之后,似乎已经没了再问下去的兴趣,转身便要回到前方的阁楼当中——   但就在擦身而过的同时,他忽地身形一晃,竟不知道为什么露出了虚弱之色,整个身体缓缓倾倒下来。   季知庭立刻就察觉到了戚桐的异状,因为离得很近的关系,他甚至在这瞬间无意识地就抬起了手,   试图搀扶住对方。但念及自己此刻的身份,以及他与戚桐现在的关系,他不打算再去过问对方的状况。   所以他还没有伸出去的手,就这么又迅速地缩了回来。   非但如此,他还将在戚桐倒下的同时,往旁边避让开了一步,让自己不至于成为戚桐倒下时的垫背者。   季知庭认为这是最好的距离。   ……本应该是如此。   但他没想到的是,在倒下的瞬间,戚桐竟忽地抬起手,将一道仙力注入了他的体内。   季知庭:“……”   过去跟着戚桐学过不少符法咒术的季知庭,几乎是立刻就看出了这是什么咒术。   这是在短时间内限制旁人行动的咒术,被施法者只能被定在一定的距离内活动,超过了这范围,便将被仙力反噬而死。   这东西很好破解,只要仙力比对方高,就不会受这样的限制。   但很可惜现在季知庭还没办法在修为上超过戚桐。   当然其实只要在原地等待一日,这咒术也能自动破解。   季知庭感受着自己体内的咒术,接着又无奈地回头往戚桐看去。   戚桐已经因为重伤而呛咳出了鲜血,正闭目在阁楼外的空地处打坐疗伤。   季知庭看着他这番模样,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听戚桐说道:“不要有多余的动作,也最好别乱动,即便是重伤我也可以轻易杀了你。”   季知庭无言地看着他,心说这手段自己早就看出来了,根本吓不住自己。   这话他自然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并不能真的开口。   很快他也就意识到,刚才戚桐没有把那些问题继续追问下去,大概不是因为他打算放过自己,而是他的身体状况已经暂时无法支撑下去了,所以他必须要先将事情放下。   不过戚桐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倒下?   其实从刚才戚桐和众人的交手,季知庭就已经看出了端倪,他看得出戚桐原本是可以用更轻松的姿态,从其他人手中夺走极烈之果并安全离开的。   可在最后的那招时,戚桐的力量突然之间变弱了。   这也导致他在那时候受了严重的伤,不过季知庭觉得,早在交手之前,戚桐的身上应该就已经   有伤了。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受伤的?又为什么非要在受伤的时候,还要强行去抢夺那些东西?   季知庭默然看着闭目疗伤的戚桐,忽地开口问道:“你伤得很重吗?”   这问题是显而易见的。   但季知庭没觉得自己在说废话,因为在他问出口之后,他发现戚桐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季知庭于是又问了两声,甚至在问出口之后,还轻轻碰了一下戚桐的衣角,试图确认自己的判断。   季知庭的动作并没有引起戚桐任何反应。   这个人失去意识了。   季知庭毫不怀疑,自己如果要趁这个机会对戚桐动手,戚桐绝对会瞬间醒来并击毙自己。   许多强者都有着这样的危机感知本能,或者说是自我保护的意识,即便是在昏睡当中,只要察觉到自身性命受到威胁,他们都会在瞬间清醒并反击。   可季知庭对戚桐的性命没有兴趣,他的目的是其他的东西。   以戚桐的力量,必然很快就能恢复意识,不过眼前的这片刻,却是相当难得的机会。季知庭没有浪费时间,趁着这时候迅速从地上捡起一片幽蓝的树叶,在将其裁剪成小人之后,再次施展咒术,令自己的魂魄附身起上,朝着楼阁下方的地宫而去。   戚桐在昏迷前防备了他,担心他四处捣乱,但戚桐的咒术能让他身体无法四处乱走,却无法阻止他用其他方式探索这里。   再度化作叶片人的季知庭,以极快的速度飘进了地宫当中。   季知庭在此前已经将阁楼二到四层全部搜索过了,而阁楼一层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厅堂,根本没有半点奇怪之处,那么极黑之花可能会在的地点,也就只有地宫了。   隔了这么长时间,从上次放了把火之后,季知庭再次进入了地宫。   可地宫中的场景,却让他禁不住心中惊讶。   上次他放的那把火,没有半点留手,可以说就是冲着将所有的一切全部毁掉而去的,可是现在才两个月不到,他再进入其中,却发现这里已经重新变回了干净整洁的样子,周围连半点烧焦的痕迹也无,中间的石台仍旧存在着,而从石台中央延伸到四周墙壁的那些古怪符文,也依然在那里。   只是中间少了一句傀儡而已。   季知庭心中惊异,怀揣着疑问来到石台处。   若不是确信自己烧毁过这里,季知庭都要怀疑这是个诡异的梦境。   他很清楚这石台上代表着晦乱之阵的字符有多难刻画,过去的戚桐应该是花了三百年的时间,才将阵法完成到那样的程度。   季知庭的火当时应该烧掉了不少的字符,可现在那些字符好端端的,仍然印在石台之上。   他是怎么做到的?   正在季知庭疑惑之际,他注意到自己面前的字符,有的似乎不太一样……   在这瞬间,季知庭骤然怔住,明白了过来。   这些字符是新补上的,这个房间里的符文恐怕有数千字,其中有近五百字,字迹都是新的。   戚桐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原本该花百年时间完成的阵法,重新补全了过来。   他究竟消耗了自己多少仙力,多少心血?   不对,如此消耗自己的力量,戚桐难道没想过要在完成阵法后活下去吗?! 第38章   面对这满屋子几乎可算是戚桐用鲜血所书写的符文,季知庭久久不能言语。   他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从最初不小心被招魂咒唤来这里,再到后来他慢慢接触到戚桐的秘密,得知对方在这百多年里所做的一切事情……   这百年里他的眼里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其他任何东西。   自己满眼望去,所能够看到的也不过只有一个名字而已。   这个名字是他自己。   季知庭看得分明,但越是分明,他心中的疑惑便越浓,那些本该问出口的话,却始终无法向那个人问出来。   为什么要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昔年的怨恨与痛苦,并非毫无由来,那时候他们闹到那样的地步已经难以收场,可现在戚桐所做的这一切,又算是什么呢?   季知庭没再看下去,他控制着心底涌上的复杂情绪,开始着手调查正事。   他来这里的目的是要找到极黑之花,再将它给带回去。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为了能够求稳,他或许应该再破坏一次这座地宫,这个戚桐试图开启晦乱之阵的地方。   季知庭视线在四周迅速扫了一圈,不过多时就找到了墙体中某处不寻常的凹陷。   他操纵着叶片小人来到这个凹陷处,想了会儿办法之后,发现自己没办法摁动开关,便不再花这个力气,干脆直接将薄薄的身体钻进了缝隙里。   这个身体相当轻盈,没怎么耗费时间,季知庭就在缝隙里面看到了被藏在其中的极黑之花。   看起来戚桐并没有打算将这东西放在太过隐蔽的地方。   不过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这里是他自己的仙人之境,除非是他自己开启了这个地方的入口,否则寻常人根本无法进来,而唯一跟着他进来的季知庭,现在在戚桐的眼里也不过是个看起来弱小的家伙而已。   再说相比起极黑之花,这个地宫的价值和戚桐花费在上面的心血,显然更多。   当然,季知庭除了要带走极黑之花,也会破坏这个地宫。   季知庭用着自己的叶片身子,思索着自己现在这幅样子,应该怎么把花给带走。   叶片小人除了能够探索之   外,其他的一无是处,当然是做不了这种事情的,可他现在的身体还被留在戚桐的身边,因为被下了咒术根本无法随意移动……   要等到下次机会,再悄悄来地宫偷走极黑之花?   可是戚桐这次受伤已经是最好的机会,以这个人的谨慎,他真的还有下次自由行动的机会吗?   季知庭这时候忍不住在心中叹息,这个叶片身体,能够做的事情实在是太有限了。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的魂魄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如有实质的阴寒气息。   这是?   难道是戚桐醒过来了?   危机临身的感觉实在是太过强烈,仿佛有什么可怕的野兽现在已经靠近并以锁定了他,令他在这瞬间不禁产生了一种无法摆脱的危机感。   这样的感觉曾经无数次救过季知庭的性命,所以几乎是在直觉出现的瞬间,他便再也不敢耽误时间,果断地放弃并销毁了自己现在的叶片之身,瞬间让魂魄回归了躯体。   魂魄的仓促回归,令季知庭觉得头脑被冲撞得一阵晕眩,可他没时间去缓和这晕眩,他在刚刚能控制自己躯体的刹那,便骤然起身往旁边扑去,离开了刚才所站立的位置。   虽然这只是因为直觉而产生的行动,但很快季知庭就发现,自己的直觉没有丝毫问题。   在他刚才所站的位置,凭空出现了一道血红的藤蔓。   那道藤蔓上面带着尖利的倒刺,粗壮的茎身上包裹着一层深红,刺尖在非明非暗的光色中泛起冷光,是能够夺人性命的杀器。   季知庭心中微惊,同时脑中已经浮起疑惑。   这是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这个仙人之境里明明只有他和戚桐,旁人不可能进来,可现在袭击他的这东西,究竟又是什么?   季知庭还未来得及思考更多,眼前的藤蔓便又有了动作。   它挟裹着冷冽的风再次往季知庭的面门袭来,季知庭闪身便要后退,然而胸口处突然的闷痛,却打断了他的动作,同时也提醒了他一件性命攸关的事情:他的身上还带着戚桐刚才留下的咒术,他即便要躲避这诡异藤蔓的攻击,也绝对不能离开这里太远,动作太大。   季知庭:“……”   他无论如何   都没有想到,戚桐限制他行动的手段,在这时候竟然成了要他命的东西。   敌人诡异可怕,虽然不清楚对他出手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但经过粗略的判断,季知庭已经猜到它实力甚至不在戚桐之下。   面对这种实力的敌人,季知庭光是想要躲避攻击活下去,就已经是相当困难,现在还加上戚桐的限制条件……   季知庭都快怀疑戚桐是不是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所以故意想要这么折磨他了。   心里面又急又气,季知庭没敢耽误动作,不停地在被圈定的小范围内躲避着进攻,同时他的对手也已经不再限于单一的攻击,在季知庭好不容易躲过了敌人突然的连续进攻之后,他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再抬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面前不知何时已经又多了根藤蔓……   季知庭都快要气笑了。   他现在甚至连个武器都没有,甚至没办法和这些藤蔓形成有来有回的对抗。   即便是脾气再好,多次被这些玩意儿挑衅,也该进行反击了。   更何况要再不反击,他可能就得死在这里了。   危急关头,难以再顾虑什么周全,季知庭也来不及去考虑待会儿怎么圆谎的事情了,他矮身竭力避过一道攻击之后,正好来到了倒在地上的戚桐面前。   戚桐如今仍然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他双眸紧闭,打坐疗伤的姿态甚至可称作是平静,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他陷在红色藤蔓的包围当中,没了平常沉冷的眼神,现在甚至竟有几分昔日的出尘模样。   季知庭唤了他好几声,也都没能够听到他的回应。   看来这家伙的伤真的不轻,那就没有办法了。   季知庭这么想着,在与戚桐错身而过的同时,伸出的手稳稳地握住了对方插在身旁的长剑。   秋梧剑是苍山最出名的两把剑之一,相传它与留影剑多年前同出于一名大师之手,是苍山初代掌门的佩剑。   掌门左手执秋梧,右手执留影,在昔日的尘世留下了属于苍山的第一笔神话。   后来这两把剑就成了苍山代代相传的宝剑,只有真正得到苍山承认的正统继承者,通过了苍山禁地的终极考验,才能够得使用这两把剑。   季知庭得到留   影剑,其实经历了很漫长的过程,为了能够配得上这把剑,他付出了无数的鲜血和汗水,甚至几乎付出生命。   因为秋梧剑在戚桐的手中。   戚桐手执秋梧剑,是整个苍山门人都认同的事情,那么他身为戚桐的同伴,就必须要以同样的姿态站在戚桐的身边。   在获取留影剑的过程中,季知庭始终是这么告诉自己,并且撑下来的。   他也的确做到了。   后来……   后来天底下所有人都说,他和戚桐,就像是留影剑和秋梧剑,是苍山的双壁,是天作之合。   而季知庭和戚桐也常会用这两把剑相互切磋喂招,一同练剑。   季知庭对秋梧剑很熟悉,这两把剑早已经拥有自己的灵识,能够分辨他们的气息。   所以此刻,当季知庭执起秋梧剑的瞬间,他感受到熟悉的灵气流淌在体内,令他无端生出了亲近之感,仿佛熟悉的故友终得重逢。   季知庭无奈地勾起一抹笑意,同时将手中长剑递出。   他的动作算不上快,甚至或许从旁人看来,还有些轻,轻到不像是在挥剑,而是在送出一团流云。   然而仅仅是这样轻描淡写的一挥之间,枫红便自他的手边绽放开来,属于秋梧剑的剑意霎时荡开,竟在瞬间令眼前的藤蔓迅速碎裂,一节节枯朽下来!   看起来似乎暂时解除了威胁?   季知庭虽然这么想着,但却没有掉以轻心,跟他刚才所想的一样,这些藤蔓看起来攻击性虽然很强,但实际上却没什么防御力,只要拥有足够锋利的武器,就可以轻易地化解它们的攻势。   可是这来历古怪的藤蔓,它既然可能凭空出现,就可能凭空带来更多令人措手不及的东西。   季知庭的猜测没错,非但没错而且正确得令他自己都有些气急。   因为就在藤蔓消散的瞬间,地面突然剧烈的摇晃起来,接着一道深深的裂纹,从对面远处的树林间延伸而出,一直到了他的脚下。   闷雷声不知何时又起,梧桐云境里原本始终没有变化的日月同天,此刻天色已经变得昏暗了下来。   天边有些微的红色亮起,将整个梧桐云境都染成了火焰般的颜色。   这火光并不会让一切显得像是晨曦将近,因为这红色红得相当诡异,宛若天倾血雨。   诡异的天色当中,季知庭低头看去,能够清晰地看到自己脚下的那道土地裂痕中,无数的黑气正在自下而上蒸腾而出,慢慢将要凝聚诚形。   那深深的裂痕最下方,似乎还有火焰和岩浆,正在释放出灼热滚烫。   此时此刻的梧桐云境,产生的乱象已经远远非是“敌袭”能够解释得清。   究竟是什么样的对手,能够折腾出这样的状况?   在季知庭的眼里,这似乎更像是覆灭的前兆。   戚桐的仙人之境,此刻正在崩塌。! 第39章   怎么会突然之间变成这样?   季知庭难以解释眼前的状况。   他从上辈子到这辈子,真正突破成为仙人的时候,也不过就那么瞬间,他甚至连自己的仙人之境究竟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更别说弄清楚仙人之境真正的秘密了。   但不管怎么说,只有一件事情季知庭可以确信,那就是仙人之境即便要毁灭,也肯定是在那名仙人彻底消散的时候,毕竟他从未听说过哪位仙人失去自己的仙境的。   而现在在他眼前的戚桐,虽然看起来虚弱重伤,但他绝对还不到虚弱致死的地步。   不对,这次崩塌绝不是因为戚桐的重伤所引起的。   可那又是为什么?   一定还有什么他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季知庭蹙眉不断思索着,当然眼前的状况并不能让他安然平静的去思考,从地底冒出的黑色虚如同妖邪般缠绕着他,不断向他发起进攻,令他根本没有闲暇去做更多的猜测。   这些黑影甚至比刚才的藤蔓还要烦人,还要难以处理,季知庭竭力闪躲着,心里面想着早知要处理这些东西,他倒不如继续跟刚才的藤蔓周旋。   谁知他这样的想法才刚出现,从深渊中便又有藤蔓朝他伸了出来,与黑影一同进攻而来。   季知庭:“……”   他此刻也不想再说什么了,他怕想得越多困难也会变得越多。   事情变成现在这样,季知庭也不知道到底还能如何糟糕下去了,最重要的是,他现在身上还有着戚桐设下的咒术,就算他想要用逃跑解决问题,他也根本无处可逃。   秋梧剑在季知庭的手中如同不断飘零的枫叶,每道枫红掠过的瞬间,都有黑影与藤蔓相继消散。   可敌人太多了,天幕此刻早已被黑云所笼罩,雷鸣与狂风一刻不停地侵蚀这片仙境,这处不大的孤岛已经再也禁不起如此的摧残,即将崩塌倾覆。   季知庭在应对攻击的间隙中抬头望去,看着那如同罪罚降临般的远空雷动,表情却慢慢地沉静了下来。   他发现自己好像突然想明白了点什么。   □□,也不是戚桐作为仙人虚弱消散的前兆,就算他没有真正见过,他也从未听说   ,有哪位仙人在消散之前,还能有这样恐怖的力量。   相比之下,这更像是一种入侵。   在戚桐清醒的时候,这座仙人之境平静安宁,而当他昏迷之后,某种藏在暗处的东西,便开始暴露出自身的存在,不断占据此地的主导权,侵蚀这片仙境中的一切。   这是妖邪?   戚桐的仙人之境中,竟然会有妖邪存在,可它们从前都在哪里?   他来到这座梧桐云境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平常看似无意,却始终在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他几乎可以断言,这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污秽之物。   如果说这些东西并不是平常躲起来的,那就只能是……   季知庭心里面隐约猜到了答案,不过他并没有因此立即出声,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向正在昏迷中的戚桐,忍不住再次出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不管真相究竟是什么,毫无疑问的是,戚桐要再不醒来,他很快就会死在这里。   戚桐对于他的呼唤仍然没有反应,可季知庭也不放弃,他一面挥剑,一面不停地喊着这个名字,打定了主意要将这人从梦境中给拉回来。   戚桐的脸色苍白得不见半点血色,从他的状况来看想要恢复到可以行动的状况,恐怕需要很长时间。   季知庭等不了那么久了。   反正都是死,倒不如搏命赌一次。   在应接着藤蔓与黑影攻势的行动之中,季知庭下定决心不再犹豫,于是干脆停了手,将手里的剑锋改变了方向。   他的剑锋对上了戚桐的脖颈。   锋利的剑刃在闪电掠过的瞬间闪闪发光,剑锋以最决绝的姿态直直地瞄准向戚桐颈间脆弱之处。   季知庭没有半点犹豫,出手如电!向对方直刺而去!   在这同时,他口中再次喊出了戚桐的名字。   这次,原本始终未曾有反应的人,终于给出了回应。   昏睡疗伤中的戚桐在剑锋即将刺破自己喉咙的瞬间,骤然睁开了眼睛。他的双眸黑沉又清醒,仿佛刚才的昏睡根本未曾影响他的思考,他只用了瞬间,便已经迅速地判断出了眼前的局势。   面对清醒中的戚桐,季知庭的进攻当然是没有半点用处的。   几乎是在季知庭的剑锋递出的瞬间,戚桐便已经两指夹住剑身,灵活地将自己的宝剑从季知庭的手中抢夺了过来。   他的行动快得令人应接不暇,也不见如何用力,季知庭就已经松开了剑。   同时,戚桐手执长剑,回身迎向了面前的那群鬼影和那些藤蔓。   “离开。”   连情绪都没带上的一句话出口,戚桐同时将秋梧剑扬手劈出,随后插入面前大地之中。   强大的仙力从他的体内灌注于地面,就在这同时,奇异的事情瞬间发生。他面前那片原本开裂的地面,竟然随着他的仙力而不断消失,就像是一道伤口以令人咂舌的速度开始迅速收拢,最终连痂也都消失不见。   地面的裂痕完全消失无踪,同时那些从裂痕下方飘出的黑影,离奇出现的藤蔓,也全都随着这裂纹的消失而瞬间不见。   不光是这样,天空中的雷鸣,也瞬间消失,云层以快到神迹般的速度飘远,最终将星空重新还给这片仙境。   所有的一切诡奇异状,随着戚桐简单的动作,就这样瞬间消失,连半点痕迹都不曾存在。   如果不是季知庭的身上还存留着刚才战斗所留下的血迹和伤口,季知庭大概都要觉得这只是一场仓促的梦境。   当然季知庭不会相信,而且他认为自己已经看明白了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一切回归平静之后,季知庭紧盯着戚桐,缓缓问道:“刚才的异状,是因为你对么?”   戚桐没有回答季知庭仿佛质问般的话语。   他先是轻轻瞥了季知庭一眼,接着捂住胸口闷咳了两声,随着他的咳嗽,鲜血从他的唇畔溢出,点点洒落在他身前的草地之上。   戚桐的伤并没有因为刚才的调养而好转些许,相反似乎更严重了。   季知庭沉默地看着他苍白的脸,等了一会儿才听到他说道:“回去。”   这么说过之后,戚桐向季知庭胸前拂去,季知庭只觉得一阵温和仙力从胸前浸入,不过片刻,先前存在于体内的束缚便消失了。很显然是戚桐解开了那道限制他行动的咒术。   季知庭并没有因此感激戚桐,不过他也没有急躁地想要立刻探听出问题,他看了戚桐一会儿,当先转身朝着眼前那座   阁楼走去。   戚桐在他后方,同样回到了阁楼。   只不过才刚走进一楼,他就因为伤势而停下了脚步。   季知庭本就在等着这幕发生,回头看着戚桐虚弱的样子,季知庭主动说道:“我可以帮你。”   戚桐面无表情,听他说出这话,就像是在看一只不知死活的动物跑到了陷阱前面乱晃。   季知庭却像是没有自知之明,继续冷静地对戚桐说道:“你现在重伤难以控制自己的力量,就算暂时压制了那些东西,等下他们也还会再钻出来,我就算现在回到四楼的房间里乖乖等着,等下还是会被那群东西撕碎。”   戚桐:“……”   季知庭紧紧盯着戚桐,坚持说道:“我的确不是什么滥好人,喜欢找绑架我的人助人为乐,但我也不想死,所以你尽管放心我不会打别的什么主意。”   这句话是真的,但这不妨碍季知庭在救人的过程中,偷偷探听一些情报。   季知庭说出自己的意思,等待着戚桐给出回应。   戚桐沉默良久,终于说道:“你在不自量力。”   季知庭好笑地说道:“是不是不自量力,让我试试看不就知道了吗?”   戚桐用陌生的目光注视着季知庭,说道:“好。”   他用这个字做出了回答。   这当然不是出于信任,因为戚桐很快说道:“秋梧剑刺穿你的心脏,只需要眨眼不到的时间。”   季知庭笑了笑:“我明白,我既然会选择救人,就不会有任何其他动作。”   戚桐的威胁很简单,他如果有任何多余的心思,戚桐会毫不犹豫地用秋梧剑刺穿他的心脏。   虽然不打算回忆往昔,但季知庭必须承认,现在的戚桐看起来比以前要难沟通太多,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始终萦绕在他的周围,仿佛所有人的生死都与他无关,而他的生死,也与其他人没有干系。   好不容易终于说服戚桐,季知庭也不再装作懵懂冲动的少年弟子,露出了冷静的笑容:“既然答应让我帮忙,那就先让我帮你疗伤吧,对了去哪里,地宫吗?”   听到他的话,原本不见表情的戚桐微微蹙起了眉头,他低声说道:“去三楼。”   虽然没办法再去地宫有些可惜,但季知庭还是点头道:“也行。”   他主动朝戚桐伸出手,打算扶对方上楼,不过戚桐仅仅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便自行扶着墙走了上去。   戚桐似乎很排斥与旁人接触,即便他自己现在已经虚耗成这副模样。   季知庭也不强求,倒不如说病人如此自立,让他显得轻松不少。   他跟在戚桐的身后,两人很快来到了三楼。   三楼的房间之前戚桐便已经探过,这里是再寻常不过的房屋,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看起来相当空旷冷清。   季知庭原本以为是如此。   但当戚桐继续往前走去,带着他进入他未曾发觉的里间,他才发现这里竟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个房间是他的屋子。   他曾经和戚桐共住的屋子。! 第40章   这当然不是季知庭过去和戚桐真正所拥有的那间屋子。   那间屋子在青羽峰,存在于百多年以前。季知庭在换了个身份重生之后,并没有再去那里看过,但在之前的接触中,齐慧月告诉过他,他和戚桐的哪处院落已经没了,早在当初他开阵魂飞魄撒之际,那处院落就在妖邪的冲撞中被毁去了。   后来戚桐也并没有选择重建它,齐慧月当时说起这件事情,还觉得有些疑惑,因为以戚桐对季知庭的珍视,他应该不会放任其不管。   现在看来,季知庭当然已经明白了缘由。   因为戚桐早已经将那处宅邸搬到了自己的仙人之境中。   看样子齐慧月没有见过这里,而戚阮肯定是来过这处仙人之境的,但他究竟有没有进入过这个房间,季知庭便无从得知了。   这个房间里的一切,几乎都是按照过去季知庭所熟悉的环境而布置的,柜子和床,桌椅和摆设,甚至连挂在旁边的衣服,都全是季知庭记忆之中的样子。   在看到这幕画面的瞬间,季知庭甚至有种诡异的错觉,仿佛他并非是带着戚桐进入了一个房间,而是不慎踏入了某段记忆的幻境。   对于过去几个月不断重复着幻境的季知庭来说,这的确是容易令人混乱的事情。   但身旁受着重伤的戚桐,令他很快清醒了过来。   季知庭走进屋子之后,没有立即开口,等他回过神来,戚桐已经在床榻上坐在,闭上眼睛开始调息。   光是调息自然没什么作用,否则季知庭也不会主动提出要帮忙,更不会跟着走到这里。季知庭来到他的身旁,在观察他的状况片刻之后,主动开口说道:“刚才的那些邪物,你没有办法对付是么?”   戚桐:“是。”   他出乎意料地没有隐瞒什么,季知庭确认了自己的猜测,继续说道:“你想过去对付它们吗?”   戚桐这次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很长的时间,说道:“这个问题不重要。”   季知庭没在用软弱的苍山弟子形象继续伪装自己,他毫不畏惧眼前这位传闻中的前代苍山掌门,只坚持地说道:“我只想要知道你的态度,你究竟想要放任它们存在,还是想要结束这一切。”   在听闻他这个认真不已的问题之后,戚桐终于抬起了头。   戚桐看向季知庭,目光冰冷漠然,就像是在看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虫蚁。   戚桐动气了。   即便已经与戚桐不再有亲密的关系,对戚桐早已经划清界限,但过去的记忆和对于对方习惯的了解,却总不会轻易从脑海中消失。   季知庭看出了戚桐此刻心情不佳,但他却依然没有退让的意思。   相反,他认真着神色,甚至比以往表现得更加强势几分,他再次开口道:“我必须要确认这件事情,才能够选择是否要帮你,否则不管我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的。”   季知庭在说过这样的前提之后,才又开口道:“刚才在梧桐之境里出现的那些妖邪,看起来相当强大,而且我从未在外面见过,它们出现在这个地方,便说明它们早就已经在这里存在很多年了……”   “可是在此之前,在戚桐仙君你重伤失去意识之前,它们从来不曾出现捣乱过,甚至从来没有泄露出任何气息。我相信任何妖邪在术法修行之下都是无所遁形的,就算我无法察觉到它们存在,仙君你也不可能察觉不到,更不可能任由它们藏你在这座仙人之境里,那么它们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在这里……”   季知庭娓娓诉说着,保持着十足的理智:“我想了很久,而答案只可能有一个,那就是那群妖邪,其实根本就不存在。”   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在说一个笑话。   季知庭刚才跟那群妖邪打了那么久,差点被它们给杀死,可他却说它们根本不存在于这世间。   这是不合理的,但却是季知庭认为最可能的解释。   季知庭沉沉吐了口气,终于继续说下去道:“它们根本不算是真正的妖邪,因为它们没有生命,它们只是脱胎于你,是你……蕴养了它们。”   戚桐的眸子黑沉沉的,直视这双眸子的人,似乎永远不可能看清它当中所藏匿的真正情绪。   至少在这一刻,季知庭是这么觉得的。   季知庭终于将自己所判断的真相说了出来:“戚桐仙君,你堕魔了。”   戚桐虽然是仙君,拥有着仙人之境,体内仙力强大无比,在这世间恐怕难有对手,除非已经云游多   年的那群真仙突然现身,否则无人能够阻止戚桐做任何事情。   毫无疑问他若不能称仙,那便没几人能称之为仙。   可这样的戚桐,身体里却住着一群妖邪。   一群样貌丑陋,阴冷诡谲,贪婪仿佛能够吞噬一切的邪物。   那力量是令人恐惧的,不可控制的,甚至是可能会给这世间带来无法想象的灾难的。   戚桐很确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误,所以在说出这个真相的时候,连他也觉得戚桐像是疯了,他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如何堕魔的,可你体内的那种力量显然已经超过了寻常人能够理解的地步。仙君你伪装很好,平常或许没人能够看得出来,我在刚看到那群妖邪出现的时候,也没能往那方去想,可是只要看出蛛丝马迹就很好理解了……这个仙人之境里没有我们之外的第个人,刚才所有的动乱都来自于你。戚桐仙君,这么多年来你早就成了非仙非魔的状态是吗?你平常看起来与仙人无异,应该是你凭借自身仙力主动压制了体内作乱的邪力。”   这不是简单的事情,甚至可以说,这是非常难以做到的,至少在此之前,季知庭从未听过见过有人能以这样的方式存在于天地之间。   仙力与邪力本就无法共存,戚桐能够在这样的体质之下,还保持清醒,已经非是一句意志力惊人所能够评价。   而戚桐对邪力的压制,还是在他能够保持自身意志清醒的条件之下。   他无法永远压制着那些侵蚀入体的邪气,当他失去意识,或是意志松懈之际,那些始终缠绕着他的邪力便会自那具躯壳中溢出,在这世间带来无尽灾厄。   季知庭不清楚戚桐变成这样究竟是在多久之前,但他想起戚桐这么些年来诡异的行踪,又似乎明白了什么。   戚桐似乎是在有意避开其他人,他辞去苍山门主之位,将这个位置传于齐慧月,之后又进入梧桐云境鲜少现身,会不会就是因为,他早已经感受到体内的异样,所以故意将自己藏到这里,令祸患无法降临人间?   季知庭想到这里,顿时默然下来。   他不清楚戚桐是否真是如此想的,但看他此刻冷静的模样,他似乎早已经将这样的事情经历了许多次。   他甚至看起来并不太在意失去   主动权。   季知庭蹙着眉头,再次开口道:“你想要于它们同归于尽?”   结合他先前在地宫里所见到的画面,这是季知庭现在认为可能性最大的猜测。   这次戚桐看着季知庭的目光,终于有了瞬间的变化。   而也正是因为这瞬间的改变,让季知庭坚定了自己的猜想。   季知庭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因为他发现在自己空白的这百年里,在戚桐身上发生的事情,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多,并且还要令人无法想象。   这个人仿佛在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手段不断折磨着自己,让自己堕入魔道,将自己关起来不见天日,每天对着阴暗的地宫,无止尽地耗费自己的力量去编织一道邪异的法阵,将所有的意志投注于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他明明有着更好的活法,明明身份风光无限,天资过人修行之途无法估量,明明可以成为令所有人称道的传奇,成为修真界千年来第一人……   可他却非要用自虐般的方式,活成这幅令人叹惋的模样。   季知庭没有出声。   即便他已经不会再因为戚桐的事情而方寸大乱,可他仍然忍不住在心中问道。   值得吗?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纵然看起来戚桐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复活季知庭。   但季知庭不会那样单纯的认为真是如此,他清楚在戚桐的心中并没有占据如此重要的地位,这或许只是他发泄的一种方式而已。   真正的理由,他想不明白,但也不准备再想下去了。   季知庭没让自再继续探究这人的事情,他现在只想找到解决的方法,不想深究其缘由。   “戚桐仙君,我不会让这群妖邪为祸人间,所以你若是无法控制它们,我会尽我所能帮你,但你若真的想要跟它们同归于尽……”   季知庭正这么说着,戚桐便打断了他的话道:“两个月。”   听到这样确切的时间,季知庭怔了怔说道:“两个月?”   戚桐大概是烦腻了他不断的追问,于是冷淡地说道:“两个月后,极黑之花我会给你,在此之前你替我守阵疗伤,那群家伙不会再出现。”   “两个月之后……”   戚桐说到这里,声音竟忽地轻松了几分,像是在预想着某种令人沉溺的未来:“两个月后,一切都会结束。”   季知庭若有所思地看着戚桐:“一切都会结束么?”   究竟什么才叫做结束?   季知庭不清楚戚桐所谓的“结束”究竟是何种含义,或许是解决掉所有糟糕的事情,或许是一些事情告一段落,当然也可能是死亡。   不知道在戚桐的心目中,这结束代表着什么。! 第41章   季知庭最终答应了戚桐的说法。   两个月的时间,季知庭帮助戚桐压制邪气,而戚桐则会在最后将极黑之花交给季知庭。   两个人为各自的目的,暂且放下其他成见,只专注于眼前的事情。   不过在他们说定之前,其实还发生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戚桐提到了秋梧剑被季知庭使用的这件事。   秋梧剑毕竟是苍山名剑,自从向戚桐认主之后,便不再是寻常人能够触碰的,可先前在对付那群妖邪的时候,季知庭分明是从戚桐的手中夺走秋梧剑,并用了很长的时间。   在这期间秋梧剑没有半点抗拒,甚至还隐约配合了季知庭,这在戚桐看来是相当反常的事情,他没道理放任不去过问。   这件事的确很难解释,好在季知庭从使用这把剑的时候起,就已经考虑到了自己会面临的质问。   所以在发觉戚桐没有将他和过去的季知庭身份划上等号之后,季知庭便迅速解释了起来,说是当时情况危急,恐怕秋梧剑也知道以戚桐的状态难以应付,所以名剑有灵才会暂时允他使用。   再有就是他本身在苍山深得师长喜爱,天资也还算不错,所以同出苍山的秋梧剑自然也打算帮他几分。   他这么解释下来,虽然戚桐对这说法看来半信半疑,但好歹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季知庭因此稍微松了口气,看来是暂时蒙混过去了。   接下来季知庭便开始正式帮助戚桐压制身上邪力。   这不是个简单的过程,想要压制邪力,便得让戚桐的心智时刻保持清醒。   戚桐现在的状况并不乐观,虽然说他的身上暂时没什么性命之忧,但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各种消耗,还有不顾性命的战斗,都让他自身的损耗达到了相当厉害的程度。   在仔细接触之前,外人尚看不出问题,但在认真查探之后,季知庭瞬间差点失去了言语。   他将手从戚桐的手腕间移开,忍不住多看了对方的脸色几眼。   戚桐也不知道在这三百年里究竟是怎么折腾的,根据季知庭刚才所看到的情况,说他这身体是千疮百孔,恐怕都算客气了。   说起来季知庭也觉得离奇,   顶着这样的身体,戚桐竟然还能够保持清醒,甚至让所有人都对他保持忌惮。   确定好戚桐的身体状况之后,季知庭便开始制定起了替这人调养的计划。   首先是修行冥想,这件事只能戚桐自己来做。   冥想修炼不论在任何时候,都是调养的最好方式,就算是有再好的灵药,也必须要以冥想进行辅助,所以季知庭强行要求戚桐,每天需要花至少六个时辰在打坐冥想上。   戚桐在听到季知庭的说法时,几乎是立刻就蹙起了眉头:“不行。”   他毫不犹豫地拒绝道:“我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去做。”   季知庭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他的意图,他在地宫里面布下那么大的阵法,肯定是要花大量时间去继续推进下去。   不过季知庭只当不知道,接着就摇头说道:“必须这样做,否则你这样子别说撑过两个月,连十天恐怕都难撑住。”   他这么说倒不是担心戚桐的性命,事实上以戚桐现在的力量,已经很难再有谁杀得了他,可对于仙人来说,有着比死亡更加糟糕的下场。   戚桐若是无法保持清醒,他的身体将彻底沦为妖邪侵占这世间的工具,此后那便不再是任何人能够控制的事情。   季知庭正是知道这些,才坚持自己的意思。   而戚桐沉默着,也不觉多看了季知庭几眼。   随着两人的接触更多,他发现季知庭似乎与他最初的印象相去甚远。   这个看似修为低微的少年,不知道为何自被带进梧桐云境起,便从未真正慌乱过,永远从容不迫,永远目光澄澈,揣着自己的坚持不肯妥协。   但戚桐并不理会这样的坚持,他说道:“四个时辰,我心中有数。”   季知庭:“……”   他都快被这人气笑了。   这家伙心中有个屁的数。   季知庭没把他的话当真,但也知道跟这家伙争执没有作用,于是只能暂时答应下来,准备等到之后再想办法。   接下来便是照戚桐所说的,替他守阵。   戚桐现在的伤势相当麻烦,接下来的三天会是失控的可能性最大的时候,所以他打算用阵法强行压制自己的力量,而在压制的过程中,有人守阵   让他能够不被邪力影响,稳定心神,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两人约定既已达成,戚桐也没有浪费时间,他很快将守阵需要注意的事宜告知季知庭,接着便令季知庭准备起来。   季知庭一路照着戚桐的所言,在房间里面布阵,画下符咒,同时还将秋梧剑再次从戚桐那里借了过来。   不过这次他只把剑摆在了自己面前的桌上,并没有立即使用。   等画完符文,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季知庭才再次回头看向戚桐,认真问道:“准备好了吗?”   戚桐平静道:“开阵吧。”   季知庭点头,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真的这么信任我吗?”   从他来到这里,以他们之前的接触来看,戚桐显然是对他多有防范的,即便是在离开梧桐云境去抢夺极烈之果的时候,他都不放心让季知庭待在这里,非要将他一同带走。   但现在戚桐的态度却突然有了这样的改变,这也不怪季知庭会觉得奇怪。   戚桐冷淡地说道:“不是信任,只是别无选择。”   季知庭笑了起来:“能让大名鼎鼎的戚桐仙君都别无选择,看来我还挺厉害的。”   戚桐看了他一眼:“我想要做的事情,值得拿性命去做赌注。”   季知庭问道:“你想做的事情,是让某个人复活吗?”   戚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季知庭装作好奇地继续问了下去:“我知道你想复活的是谁,事实上我早就听掌门他们说过了,这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你想做什么,可是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天你发现你想复活的人,其实本就还活着,你会怎么做?”   戚桐沉默了下来。   季知庭不清楚他在这阵沉默中的真实想法。   事实上他也曾经想过,与其让戚桐继续无止尽地折腾下去,不如站出来将一切如实相告。   或许因为他的行为,很多事情都能够提前避免。   可是事情若真能如此简单,当初他与戚桐便不会走上那样的道路……   或许隐藏真相,不管是对他还是对戚桐,都是更好的选择。   在季知庭揣着复杂的心思看向戚桐的同时,长久沉默的戚桐   终于也开了口,他淡然地说道:“这世上不会有这样美妙的梦境。”   季知庭:“……?”   戚桐催促道:“继续,不要再说废话。”   季知庭:“……”   看来对方并没有将他的说法当真,季知庭觉得好笑的同时,又禁不住有些无奈,不过眼前的事情要紧,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很快点头根据戚桐所言开启了这道阵法。   戚桐向来精通阵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每道阵法的作用,该如何去利用它们的力量。   而如今他的阵法,却是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万籁俱静阵,能够将阵法中人的力量短暂锁住,能够令他暂时保持清醒,不会被其他声音所影响。   这是对付邪力最好的方法,但这样做仍有问题,那便是那些被他锁住的邪力,会因为不安分而向四周释放力量,虽然它们无法真正挣脱禁锢,但却会破坏阵法,令戚桐的压制功亏一篑。   这就是戚桐将季知庭留在这里的原因,他需要季知庭替自己护阵。   季知庭接下这个任务,要做到这种事情并不难,更何况戚桐将秋梧剑都暂时交到了他的手上。   开阵之后,季知庭专心致志地守着眼前的阵法,果然见很快就有诡异的黑影自戚桐的身上冒了出来。   黑影迅速冲到阵法边缘,试图突围而出,却因为阵法阻拦而狰狞痛叫起来。   不过它们很快便锁定了阵法咒文,知道只要破坏这些东西,就能够突破此处。   季知庭见状毫不犹豫抽剑斩去,轻易地解决了眼前这些黑影。   但随着这些动静,又有更多的影子从戚桐体内钻了出来……   那数量实在太多,以至于就连早早做好准备的季知庭,都忍不住觉得有些心惊:“你是在自己的身体里建了个妖邪巢穴吗?”   他这话虽然有些夸张,但这的确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季知庭回头往戚桐的位置看去,才发现戚桐紧闭着双眼,已经蹙着眉头在与体内更加强大的力量所对抗。   在这种时候,他自然是没有办法回答季知庭的。   季知庭是怎么都想不到,昔日洁净如月的戚桐竟然能做出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只因这不光是他自己的事情,也关系到了整个天下苍生的安危。季知庭有气在心,却暂时没办法质问,他只能先按下心来,解决眼前的问题。   不知疲惫般地杀着这群黑影,季知庭忘了去算究竟过去了多久,直到感觉双臂都在发酸,额前有汗淌落,他才轻轻喘息,再度往戚桐看去。   “醒过来了?”   季知庭感知到对方的气息,自然知道他已经清醒过来。   戚桐脸色苍白至极,此时终于显露出了一丝虚弱,他睁开眼睛,看向季知庭道:“是,问题暂时解决了。”   季知庭笑起来:“那很好,不过你说错了,问题还没有解决完。”   戚桐默然看他。   季知庭提着剑朝他走了过去。! 第42章   片刻之后,季知庭扔下手里的秋梧剑,将右手抵在戚桐后背处,替对方疗起了伤。   身为“普通”苍山弟子的季知庭竟然在替戚桐疗伤,这件事情说起来旁人大概无法相信,事实上就连戚桐自己此刻目光也空白了刹那。   不过季知庭却没觉得如何,他阻止了戚桐挣开的动作,漫不经心般说道:“我虽然修为不如你,但疗伤这种事情有手就行,不过是速度快慢有别而已,你最好不要逞强,即便你是大名鼎鼎的戚桐仙君,重伤之下也有可能打不过一个普通人。”   戚桐当然不可能打不过普通弟子,但季知庭知道他不会轻易乱动用自己的力量。   于是季知庭放肆起来可以说是毫无顾忌。   戚桐的确没有乱动,他沉默地忍耐着,感受着季知庭的灵力在他身上游走,他低声说道:“你的修为不是一两年内能够练成的。”   季知庭没有在意这些东西被看破,甚至主动承认道:“不错,身为大夏皇室的七皇子,我自然从小就跟着别人开始修行防身了。”   戚桐不知是否相信,但最终还是默许了季知庭的动作。   接下来的数日,两人遵守着之前说好的约定,都在为了使那群妖邪不再出现而做着准备。   作为交换,季知庭现在已经不再受困于阁楼四层之中了。   他可以在这座梧桐云境里四处走动,帮助戚桐守阵,跑腿取来各种灵丹妙药,偶尔闲来无事甚至还能自己去外面逛逛,戚桐已经不再约束他。   但只有一个地方,戚桐始终不准他靠近,那就是阁楼之下的地宫。   而戚桐这段时日在房中养伤,也出乎意料地安静了好些时日,没有再继续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地到处作乱,也没有再凭借自身的强大故意向季知庭施压,他变得相当安静,甚至主动将打坐疗伤的时间延长到了六个时辰。   这段时间戚桐安静过头,却让季知庭有时候忍不住产生一种错觉,仿佛那里坐着疗伤的根本不是戚桐本人,而是一尊没有生息的雕像。   时间逐渐过去,季知庭和戚桐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作为合作关系没有再多接触。   他们都有着同样的默契,等到两个月的约定结束   ,就各自完成各自的目的,再不会与对方有任何沾染。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着,直到这日,戚桐久违地从榻上站了起来。   他起身的时候,季知庭正好推门进来,见到这幕顿时警觉道:“你打算做什……”   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戚桐已经轻轻拂袖,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在戚桐擦身而过的瞬间,季知庭身体倏然软倒,失去意识。   不过在他眼看着要身子坠地的时候,一道轻柔的风接住了他,并轻飘飘护着他悬空,放置于后方的榻上。   戚桐回身看了眼沉睡的季知庭,这才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关上房门往楼下行去。   他的脚步声逐渐消失于下方,最终沉入地下的宫殿入口处。   而他不知晓的是,在他的脚步声完全消失的同时,房间里面原本昏睡于榻上的季知庭,缓缓又睁开了眼睛。   季知庭无声地看着已经闭上的房门。   他有种想要骂人的冲动。   戚桐不愧是如今还在红尘的世间至强者,令其他人为之色变的存在,季知庭这样想着,即便是脾气好如他这样的,提到这名字也忍不住脸色一变,想要骂上几句。   这家伙根本没把他的苦心当回事。   他辛辛苦苦给这家伙调养身体,帮他镇压邪力,没想到不过才短短几天,这家伙就又不顾一切地开始挥霍起仙力来。   虽然戚桐刚才没给他把话问完的机会,但季知庭当然知道他是要去做什么。   算算时间,如果戚桐没打算放弃,那么他现在去地宫,自然是要继续催动晦乱之阵,继续进行复活计划。   在此之前,季知庭已经明里暗里无数次强调过他这样做的后果,告诫过他不应再继续偏执下去,但显然这样的劝诫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倒不如说戚桐之所以前面会那么配合地听他的话,好好待在这里养伤,其实就是为了能够恢复更多仙力,以此供给晦乱之阵罢了。   怎么会有如此顽固的家伙……   季知庭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而他甚至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思考更多,因为他能够感受得到,晦乱之阵的作用已经开始了,因为他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恍惚,   随后有道身影缓缓地出现在了他的视线当中。   白色的光芒逐渐占据所有,等到季知庭再回神之际,那道存在感极强的身影,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那道身影属于戚桐。   当然,是过去的戚桐,季知庭知道自己已经再次来到了回忆的幻境里。   毕竟都经历过这么多次了,要是还会弄错现实与幻境,那他也太不设防了。   季知庭接受了自己的处境之后,抬眸定定看向了面前的戚桐。   戚桐的模样和过去没太多两样,他此刻看起来很平静,没有季知庭所见过的那种自责悲戚,也没有后来的冷淡和压抑,他现在看起来依旧温温柔柔的,只是目光中似乎比少年时多了些什么,那是不经意的犹疑,寻常很难被察觉到。   这是什么时候的戚桐?   季知庭在心中思考着,因为中间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季知庭甚至有些忘记了上次自己进入回忆幻境,究竟经历了哪段过往。   ……对了,是他们从凤族回来没多久之后,戚桐心情低落,始终待在房间里面不肯走出来。   青年季知庭陪在他的身边日日照顾,过了许久知乎,戚桐终于振作起来,以新的面貌重新走出了房间,并决心以自己的方式去面对。   既然回忆幻境是按照时间连贯着的,那么眼前的场景,显然是发生在那之后的事情。   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季知庭不怎么愿意去回忆,但那些事情并不会因为他的主动回避而从脑海中消失。   他记得在那之后,两人很快便着手开始去处理凤族的情况。   他们本就已经将这些事情告知了苍山的长辈们,而因为事情重大,苍山还通知了其他门派,一时之间世间修道者皆聚于苍山,众人开始商量起除魔卫道的大事。   凤族人们的状况显然已经不再能称之为活人,而多亏了戚桐早先将他们关在拱门之后,所以一切暂时还在可控制的状况之内。   不过拱门的压制并不长久,众人商量之后,便决定要尽快将其剿灭以绝后患。   毕竟根据戚桐和季知庭所说,被凤族人所杀之人,最后也会被其同化,失去意识成为与他们一般的邪物。   如若将   他们放出,这天下恐怕会变成人间炼狱。   各大门派很快做出决定,季知庭和戚桐振作后走出院落,从掌门处听到的便正是这样的决定。   在听到这决定的刹那,季知庭的第一反应,是想捂住戚桐的耳朵,阻止他接触这样的真相。   可戚桐却表现得相当平静,他面不改色地听完了众人的陈述,最终苍白着脸点头应道:“我明白了。”   他的回答只有这四个字。   在这之后,他也主动加入到了如何处置凤族的讨论当中,他对于凤族的事情,只提出了一个请求,那就是他希望自己可以参与这次处置的过程。   他认为那毕竟都是自己的族人,即便如何难以面对,他都必须要亲眼看着一切结束。   众人考虑到此事对他过于残忍,本不愿答应,但他执意如此,并且毫不退让,当时的苍山掌门终于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在那之后,便是长达半个月的准备期,众人为了接下来会面临的战斗而做准备,而戚桐则开始不断往苍山的藏书阁跑,每天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耽误在了这里,不停地查看各种古籍中的阵法与咒术。   季知庭会经常到藏书阁陪他。   但身为问渊峰的弟子,季知庭精通的是剑术,他对于阵法咒术的了解,也就仅限于在戚桐的影响下所学会的那些。   所以对于戚桐翻看的那些典籍,他虽然看了一些,却根本无法弄明白它们的用处。   季知庭猜测,戚桐应该是在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准备。   在众人紧张的准备之下,对于修真界来说数百年未有过的一次惨烈战斗终于开始了。   凤族的族人们纵然数量不多,但却都是修为极高的强者,再加上他们一旦杀死某人,便能够通过某种神秘力量将其同化,所以正道这方打得处处受制,顾虑重重,而且不知为何,凤族人们被困在拱门中过去这么长时间,实力似乎又比从前涨了大截。   如此战斗之后,正道近乎是牺牲了三百多名高手,才终于将凤族完全镇压。   凤族之乱至此,才终于算是结束。   而在这场战斗的最后,是戚桐亲自动手,烧死了他剩下的族人们。   他动手的时候,季知庭就站在他的身侧,季知庭清楚地看见,他在扔出火符的刹那,苍白的脸上有着难以撼动的执着。   那不是极度的绝望痛苦之下会出现的神情。   季知庭当时无法猜测戚桐究竟想到了什么,他只是突然有心惊,又觉得心底空空落落,仿佛忽略了什么。   那天,季知庭头一次生出了某种感觉,感觉自己对戚桐,似乎并不够了解。   ……   后来……   季知庭将思绪抽离过去,再次看向了眼前的回忆幻境。   此时再看眼前这个有几分陌生的戚桐,他若有所思,终于能够确定这段回忆究竟属于什么时候了。   这是在他们解决完凤族事件的十年之后。! 第43章   回忆幻境之中,此刻的场景仍然是季知庭与戚桐所居住的院落。   过去的季知庭站在房门处,正抱着留影剑在手,倚在门边等待着戚桐。   戚桐收拾好自身之后,从房间里走出来:“今日是要去问渊峰?”   季知庭点头:“是啊,听说师父他们在山下捡到了一名伤者,对方说是从一群诡异的红皮肤妖邪手中逃出来的,他现在伤得很重,师父想着你的阵术应该能够救人,所以想让你去帮个忙。”   戚桐没有过问太多,立即应道:“我明白了,若我的阵术真的能对事情有所帮助,我自然义不容辞。”   他们这么说着,便御剑到了问渊峰上。   来到问渊峰后,等待在此的问渊峰主便带着弟子迎了上来,随后一路领着戚桐去了伤者所在的地方。   季知庭没有立即跟去,他先是在原地和峰主聊了一会儿,接着才低声说道:“师父,若是可以的话,我希望等到人醒来之后,阵法的维持可以由我来继续。”   问渊峰主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季知庭这才继续解释道:“戚桐近来精神很差,虽不知是为何,但从凤族的事情发生后,他的修为就停止了增长,我想他的状况应该也和精神状态有关。开阵对他的损耗很大,我希望他能够得到更好的休息……”   事实上若非这次的伤者情况怪异,事关重大,季知庭或许也不会答应让戚桐前来开阵。   问渊峰主听明白了季知庭的意思,随即他也笑了起来,拍了拍季知庭肩头说道:“你尽管放心,我不会勉强戚桐,阵法的维持我会交给其他弟子,不会让戚桐太过勉强的。”   季知庭垂眸:“多谢师父。”   他们这般说着,问渊峰主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说道:“凤族的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他还是没能够走出来吗?”   季知庭却摇了摇头:“不,他已经走出来了。”   “这十年来戚桐的表现没有任何不对,甚至连失落和悲伤都极为少见,他如此表现,显然是已经将一切不愉快的回忆都抛诸在了身后,相比之前反倒是我在他面前遮遮掩掩,过于小心。”   只是,还有些事情似乎是他所不明白的。   “我总有种感觉,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他这般说着,对面的问渊峰主也同样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没有办法给他任何帮助。   季知庭迅速收起失落,笑着说道:“师父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再让他受到伤害。”   在这么说过之后,两人终于转身往伤者所在的房间走去。   两人来到房间的时候,戚桐刚刚结束阵法。   房间床上的伤者发出低吟,似乎正要醒来。   见状问渊峰主连忙凑近过去,小声向对方打听起受伤的细节,而他同时也没有忘记,让自己身旁的几名弟子代替戚桐,继续将疗伤阵法持续下去。   戚桐做完自己该做的事情之后,将后续的事宜叮嘱给上前的弟子,便没再继续坚持,主动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出门的时候,他身形稍微有些晃,季知庭跟在他的身边,适时抬手扶住了他:“小心。”   戚桐抬起头,随即笑了笑道:“我没事,只是稍微有些累。”   季知庭无言地注视着他,两人到了外面的走廊里。   他们稍微交流了下那名受伤弟子的事情,接着季知庭才低声说道:“你最近身体一直没调养好,我们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戚桐闻言禁不住笑。   季知庭不解地看他:“怎么了?”   戚桐面上笑意仍在,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我,可是不用这样……自从凤族的事情过后,你就一直是这样,每天都在担心我,把我当成需要照顾的小孩般时时刻刻盯着,我就这样让你放心不下吗?”   季知庭沉默下来,像是在反省着自己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   过了会儿后他才又问道:“我这样做,会加深你的痛苦是吗?”   他眉目间有着浓浓的倦意与悔意:“抱歉,是我太……”   “你没有做错什么。”戚桐摇了摇头,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他打断季知庭的话,说道:“相反是因为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能下定决心……我只是在替你担心。”   季知庭闻言一怔,神色也古怪起来:“我?”   他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可担心的。   戚   桐无奈说道:“或许连你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些年你因为照顾我,几乎已经把自己抛在了一边。”   “从前你喜欢四处奔走斩妖除魔,可自从凤族出事之后,为了让我能够放下,你每天都在陪着我,几乎从未主动踏出过苍山。为了替我调养身体,你总变着花样寻来各种珍宝,替我熬药煮粥,为了让我忘记过去,你很久没有再见以前的朋友,甚至连齐慧月,你都刻意避开……”   戚桐一件一件地说着季知庭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每说一件,神色就越加凝重。   直到最后,戚桐轻声说道:“你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你自己了,是我的拖累让你过成了这个样子。”   季知庭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戚桐的意思。   他蹙眉无法接受这样的说法:“不是这样。”   戚桐面上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却没有去与他们争辩,他只是摇头往外走去,同时低声道:“我突然有些想戚阮了,他若是能好好长大,应该也是个独当一面的成年人了,就跟刚才我救的那个弟子一样的年纪。”   季知庭回忆起当初的少年,轻声说道:“嗯,算算年纪是差不多大。”   戚桐又笑起来:“戚阮或许会是个很出色的弟子,他从小就很有修炼天赋。”   季知庭想到过去的事情,也说道:“是,他以前很喜欢找我指导剑术,不管什么样的剑术,他总是很快就能学会。”   戚桐:“是啊,也许他以后还能当上峰主。”   季知庭正要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却忽地闭了嘴。   他发现戚桐说到后面,语气已经有了莫名的变化,最初戚桐还是假设的语气,但到了后来他却像是在期盼着什么,仿佛在他的眼中,这的确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情,他期盼的事情真的有可能实现。   可是戚阮,分明已经在十年前就死了,死在了那场凤族的灾难当中。   为什么戚桐会以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   季知庭紧盯着戚桐的背影,心中莫名升起一股诡异的寒冷。   从十年前凤族事件后就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那团阴霾,霎时变得更加浓重。   ……   回忆幻境里的日子开始飞速流逝。   后世的季知庭   站在云间,低头看着苍山不断变换的日月。   他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抬起头,往四周的空白处看去,他知道自己在看着这场回忆的时候,戚桐其实也是在幻境之中的。   所以如今的戚桐,应是和他一样,正看着一切走向早已经注定的结局,却没有任何办法去改变。   所有的一切,都在向着那个最糟糕的方向而去,可幻境中的他和戚桐,都还无从知晓。   对于幻境中的人来说,时间是在随着岁月的轮转而不断推移的,可对于旁观的季知庭来说,不过只是瞬间而已。   接着,时间的流速回归到了正常。   幻境中的这日,是苍山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这天季知庭久违地离开了苍山。   他离开是因为在传声玉佩收到了其他门派好友的求助讯息,这十年来季知庭很少与过去的朋友联系,但对方遇到的事情相当棘手,季知庭无法坐视不理,最终还是选择了前往。   在离开之前,他主动找到戚桐说清了自己的打算。   戚桐听过之后没有阻止他前往,相反他很高兴季知庭能够做回自己该做的事情。   戚桐平静地同季知庭道了别,并叮嘱了他希望他能够小心对敌不要受伤。   在与戚桐道别之后,季知庭迅速地赶往了事情发生的地方。   后来发生的事情,可说是无数巧合所酿成的后果。   季知庭在帮助好友的过程中,因为其他人的不备,因此没能够在当下就擒住妖邪,最终只能追着那只妖邪赶往南方的山林。   在山林中他们耗费了不少的时间,才终于将那只难以应付的大妖给捉了起来。   但因为有人受伤的关系,季知庭不得不寻觅安全的地方替人疗伤,随后他们走到了一处僻静的空地。   再然后,季知庭便发现……他们疗伤的地方,竟然正是当初凤族人隐居避世的那处所在。   戚阮和凤族其他人的坟冢,就立在这附近。   阴差阳错来到这里之后,季知庭便有了再去看望戚阮的打算,正好他要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他于是便道别了其他人,转身往坟冢处赶去。   可是在他意料之外的是,在赶去凤族人墓地的过程中,他感知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息。   那是一道有些熟悉,但却又透着邪异的力量。   季知庭对妖邪的力量向来敏感,因着幼时经历的关系,他对妖邪的力量有种十分特殊的感应,这种感应帮助他躲避过许多的危险,几乎从未有过判断错误的时候,所以在感受到这力量之后,季知庭便将心一沉,做好了随时进行战斗的准备。   他能够感知到那道力量异常强大,或许比他以前遇到过的所有对手都要可怕。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季知庭将留影剑紧握手中,拨开树丛谨慎往力量传来的方向走去。   随着他距离那妖邪越来越近,林中似乎也传来了另一道声音。   季知庭听清了那道声音。   那道声音令他身体瞬间一阵冰凉。! 第44章   季知庭听到了戚桐的声音。   在这个荒郊野岭,原本不该有其他人存在的地方,这个有着诡异强大的妖邪之力存在的地方。   季知庭还记得自己在离开苍山的时候,特地陪着戚桐回到了他们所在的院落。   戚桐叮嘱他在路上小心,担心他受伤或者在战斗的时候不顾自己贸然冲动,所以对他说了不少的话。   而季知庭也在担心戚桐,怕自己离开的时间太长,或者回来的时候耽误了时间,没办法陪着戚桐。   直到后来有同门师兄来寻戚桐,求他帮忙破解某个符咒,他才终于放心离去。   因为那道符咒据说至少要两天才能够被破解,那么至少在那两天之中,肯定有人陪着戚桐,不会让戚桐独自行动。   可是现在——   戚桐的声音清晰地从远处传来,也让季知庭一颗心瞬间仿佛跌入了谷底。   为什么戚桐会在这里?   那道强大的妖邪之力又代表着什么?   季知庭不是一无所知,他很了解戚桐,比任何人所以为的都要了解,早在许久之前,他就已经在各种蛛丝马迹中猜到了一切可能的走向,所以多年以来他无时无刻不陪在戚桐的身边。   因为他有种诡异的预感,预感到自己一旦与戚桐分开,就会有糟糕的事情发生。   在无比沉重的心情之中,季知庭循着声音,跟着那道强大邪力的指引,走到了密林中的最深处。   随即他看到了令自己心惊的一幕。   密林深处至此就像是换了一番天地,原本晴朗的天色在他踏入某个区域的瞬间,变得阴沉了下来。   茂密的枝叶遮蔽了头顶的光源,阴冷湿润的气息环绕周身,而在季知庭的前方不远处,一个巨大的坑洞横亘在他的面前。   或者那并不是坑洞,而是人为修筑的一个场地,那地方与苍山的练功场差不多大,从地面凹陷下去,看起来就像是某种古老祭祀的场地。   但这片场地并不是让季知庭心神震撼的原因,真正让他心中发沉的,是此刻站在这片场地中央的戚桐,以及环绕在他四周的,那一群“人”。   准确的说那已经不能再被称之为人。   那是一群皮肤青紫干枯,一眼看去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身影。季知庭远远看着他们,看不清他们的面貌,只能注意到他们凹陷的眼眶,里面空洞到看不见眼珠,只剩下一片漆黑。   他们的头发很长很乱,穿着破旧而结着黑色血块的衣服,季知庭能够闻到,风中飘散而来的腐臭味道……   之前他所一直感受到的妖邪气息,显然就是从这群家伙的身上传来的。   而这群妖邪此刻正以戚桐为中心,围绕在他的四周,他们的身上皆绑着粗大的铁链,可这样的束缚却显然并不能真正限制住他们,他们此刻正愤怒地向着戚桐,挣扎着向他进攻,利爪不断从他的身前划过,那恼怒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一袭白衣的戚桐静立在这群妖邪中央,面对妖邪狂乱的进攻,没有丝毫的惧意,相反却竟温和地微笑着。   就像个出尘的仙人。   季知庭已经很久没见戚桐这样笑过,从十年前凤族的事情发生以来,戚桐总是竭力让自己看起来表现如常,但这世上没有人比季知庭更了解他,季知庭能够轻易地看清他的伪装,明白他始终在勉强着自己。   如今过了这么久,季知庭终于再次见到戚桐露出从前那般笑容,但这一幕,却似乎并不是他所愿意见到的。   为什么会是在这种场合?为什么会是在这个时候?   戚桐到底在做什么?   季知庭看着这幕怔然不语,而便在他失神之际,他注意到那祭坛里的其中一个妖邪潜伏多时,突然暴起往戚桐扑去,似乎已经蓄力许久,只为了这一刻将戚桐撕扯成碎片!   眼见戚桐那头状况危急,季知庭几乎是连想也没想就开了口,飞快朝祭坛冲了过来:“小心!”   他手中捏起法诀,身形如风般飘入祭坛当中,来不及再细究状况,便迅速飘到戚桐身前,抽出留影剑朝扑过来的那只妖邪刺去。   然而就在他的剑锋即将刺破那妖邪喉咙之际,他身后的戚桐忽地急促喊道:“住手!不要伤他!”   季知庭默然递出长剑,没有要收手的意思,然而当他在动手间目光对上那妖邪的眼睛,看清对方那张枯朽的脸皮,他骤然间心中一惊,终于明白刚才戚桐开口的那句话,其实是在对他说的。   因为他认出了自己剑锋所指的究竟是谁,那是十年前就在他眼前死去的戚阮。   这瞬间季知庭手足发凉,身体微僵,明白了自己面对的这群妖邪究竟是什么。   -   半个时辰后,季知庭与戚桐重新控制住这群妖邪,接着两人共同踏上祭坛边缘,来到了不远处的林间。   两人显得异常沉默,听着祭坛里那群妖邪不时因为动作而拖动锁链的声音,季知庭面色有些空白,仿佛有那么瞬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自己的面前又为什么会是戚桐。   他神色复杂,回头看向戚桐。   戚桐正靠在一株树下,眼睫微微垂着,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悲喜,但对于一切秘密被揭穿,他似乎并没有任何的慌乱,就像是早就已经准备好面对这天的到来。   就在刚才,戚桐已经将真相告诉了季知庭。   只是这真相令季知庭难以面对,所以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他才慢慢梳理过来,并决定开口面对。   季知庭轻声说道:“所以当初你说要亲手处置凤族人们的性命,但其实你并没有这么做,你只是利用这个机会,混淆了所有人的视线,并把他们偷偷转移到了这里。”   戚桐无声地点头,承认了季知庭的说法。   季知庭顿了片刻,继续说道:“之后你一直在用自己的鲜血和修为喂养他们,把他们关在这里进行秘密治疗,因为你坚信他们只是被邪力侵蚀,他们实际上还活着?”   戚桐再次点头,这次他抬头看向了季知庭,目光坚定没有任何迟疑:“是。”   季知庭感觉呼吸似乎带着些微灼痛。   他紧紧地盯着面前的人,那种陌生的感觉,在这一刻尤为强烈。   难怪戚桐从十年前凤族事件之后,精神便始终不好,难怪他这么多年以来修为始终停滞不前,难怪他看起来情绪始终如常,看不到任何低落,但却始终让季知庭有种怪异感……   原来戚桐从那时候起,就已经做出了这个荒诞的决定。   他想要以自己的力量,复活自己的族人们,他自始至终从未相信他们已经死去。   季知庭感觉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正紧紧地扣住他的心脏,令他无意识地感觉闷痛,连呼   吸都难以为继。   凤族人已经死了。   苍山从不会贸然做出错误的判断,这个结论是当初所有苍山前辈,包括其他名门正道,所有人在查看过凤族人的状况之后,一同给出的结论。   气息不存,体质完全改变,连身上最后的灵气都已经散去,在这样的状况之下,他们绝对不可能再被称作是活人。   在季知庭的认知里,这世上没有什么能令死者复活的方法,戚桐将这群邪魔留下,用自身灵气和血肉喂养他们,根本就是不愿意接受一切真相,已经彻底疯了。   季知庭不明白,为什么素来理智的戚桐,会做出这样疯狂的选择。   他甚至不知道,在他时刻都陪伴着戚桐的这些年月里,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做到的这些事情。   可即便如此,他也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他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他低声开口道:“戚桐,停下来。”   面前的人没有立即回应他。   季知庭深黑的双眸直指戚桐,才看到他疲惫地笑着问道:“你也觉得我在做梦,是我疯了,对吗?”   季知庭没有出声。   但这毫无疑问就是他心中所想。   戚桐又笑起来,笑声沙哑,仿佛透着无尽的悲凉:“我明白没有人会相信我,当初所有人都在劝慰我,要我接受凤族已经灭亡的事实,即便我曾经提过要给我一点时间,依然没有人肯相信我说的话……可我真的能够感觉得到,我曾经看过那个未来,他们还活着,他们还能恢复过来。”   季知庭微微蹙眉,没有立即开口。   他对戚桐所说的这番话,不知该如何去回应。   否定它?   但面前是戚桐,是他最在乎的人,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人对他来说比戚桐更重要,他可以不顾所有人,却唯独不能不顾戚桐的感受。对   可要承认它?   凤族的覆灭是不可能被改变的事实,是他当年无数遍确认过的事情,他知道自己没有弄错。   他并不是不愿意相信戚桐,可早在十年前他已经无数次争取和尝试过,早已证明一切无法挽回。   季知庭难以回应戚桐的话,最终他只能轻叹着说道:“你想要做什么?”   戚桐专注地看着他,眸子里像是有星辰闪烁。   他从树下离开,缓缓牵住了季知庭的手,随后他带着季知庭重新往祭坛走去。   他的脚步很慢,但却因此显得从容。   两人来到祭坛边的时候,里面那群正在躁动着的妖邪因为这动静而停下了动作,他们齐齐抬头,朝着季知庭和戚桐这方看来,而随着他们的动作,季知庭看清了更多人的面庞。   那些面容有的十分熟悉,季知庭看到了戚阮,也看到了那位曾经的凤族族长,而如今他们都只剩下一片枯槁。   他们已经不再有人类的模样,看起来更像是蒙着一层皮的骨架,连血肉都已经干涸。   但戚桐看着他们,目光却依然温柔无比,他对着祭坛里的凤族人笑了笑,随后回头对季知庭说道:“跟我一起完成最后一场仪式,好吗?”! 第45章   “好。”   季知庭答应了下来。   事实上他没有别的选择,他知道这件事情戚桐已经准备许久,如今的戚桐陌生得令人恐惧,季知庭不清楚自己究竟错过了多少,但显然如今想要改变什么已经来不及了,他盲目的阻止只会换来戚桐的绝望与痛心。   而且戚桐对于这件事情显然已经形成执念,如今任何的阻止对他来说其实都是没有用处的。   只有让戚桐亲自去尝试,最终彻底失败过后,他才能够真正死心。   但戚桐失去了理智,他却绝对不能同对方一样失去理智,他必须要控制住一切,包括如今的戚桐。   季知庭答应下来之后,继续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但是这场仪式你必须答应我几件事情。”   这场仪式绝对不能伤到其他人的。   绝对不能引起某些不可控制的状况,比如召来邪魔,或者给世间带来灾厄。   不能造成无法挽回的破坏。   最后也是季知庭眼中最重要的,那便是不能伤害到戚桐自身。   “我可以与你一同完成这个阵法,但这些条件你必须答应我,如果阵法出现问题,我不能看着糟糕的事情发生不管。”   季知庭神色凝重认真,说得相当清楚明白。   戚桐直视着他的眼睛,同样认真地承诺道:“当然。”   “一切都会好的。”   “不会有任何问题。”   戚桐这样说道。   季知庭默然不语,如果一切真的有这么容易……那就好了。   面对着陌生的戚桐,季知庭不知该如何去应付,他所能做的事情,便是走步算一步而已。   修真入道,从最初就不是寻常事情。他们修的是真,入的是道,所有修真者一生都在追寻心中的真实,维护心中的正道。   季知庭曾经听自己的师父说过这样的话,在这么多年的感悟间,他也逐渐明白了自己的立身之本,每个人内心的体悟,都来自于他们的执念,就如同他入道的根本,在于他对除魔卫道的执念。   从很小的时候,他看到那妖邪杀死自己养父的时候起,他就明白自己一生都无法放下除魔卫道之心。   他会斩尽天下妖邪,还人间干净。   但戚桐与他不同。   每个人的道心所向都是不同的,戚桐没有他那般的经历,也没有他那般对妖邪的存在深恶痛绝,季知庭无法说清戚桐的道心究竟是什么,但他猜测戚桐的道心应是与凤族有关。   修道者若是本心所向,便不会动摇根基,更不会有太大的改变,除非,道心破碎。   戚桐的症结或许正是在此。   季知庭想要救他,将他从深不见底的沉渊中拉起来,但巩固道心这件事,远不是那般容易。   究竟应该如何去做,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不管心里怎么想,季知庭与戚桐达成了这般的默契,而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等待这场仪式完成。   戚桐带着季知庭在祭坛的周围转了一圈,详细地为他解释了这场仪式的过程,没有任何的保留。季知庭知道戚桐是信任着他的,他纵然偷偷地留下了凤族人的性命,以近乎邪道的方式令他们留在世间,将他们供养在此,但实际上戚桐仍然是戚桐,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也仍然对季知庭全心全意。   只是这样的心意,多少让季知庭感觉到了沉重。   根据戚桐所说的过程,这场仪式的确不会伤害到任何人,戚桐用了近十年的时间去研究去尝试,才算是走到这步,为的便是不伤害任何人。   而也是在戚桐的介绍中,季知庭才知道他究竟为复活族人付出了多少。   季知庭听到最后心中不禁酸涩自责,如果他早点知道戚桐的心思,知道他承受了多少痛苦,或许他也能够为对方分担许多,而不是让他独自挣扎十年无人理解。   他渐渐也开始期盼和试着相信,戚桐真的能将族人的神智唤回——   但事情总不会如此顺利。   这场仪式最终还是没能够完成。   傍晚时分的,戚桐将最后的阵法划定完成,接着开始面对夕阳抽出秋梧剑拄于地面,念诵起复杂的咒文。   那咒文晦涩难懂,仿佛是一种来自数千年前的诡异语言,季知庭就站在戚桐的身后,听他喃喃念着,接着随着他的咒文念出,祭坛地面的所有符咒都开始绽放出鲜红的光芒。   那些光芒与夕阳的光色相互交错   ,仿佛与天空混作一片,而便在这片奇异的红光之中,已经化作妖邪的凤族人们,身上开始出现特殊的变化。   他们原本青白的皮肤上,开始出现红色的纹路,那些纹路从心脏开始,逐渐朝着周身和四肢延伸开去,绮丽又诡异,像是某种从未见多的花朵。   那些花朵在凤族人的身上盛开,越来越密集,越来越艳丽。   在季知庭的视线当中,随着光芒大盛,地面上某个字符间,也开始长出了娇艳的花朵,一朵,两朵,接着越来越多的花朵盛放于祭坛的地面上,不过多时便将此处包围成了一座美丽的花园,红色的花朵变成海洋,随着风摇荡成一片。   风中似乎出现了某种声音,如风铃晃动时那般清脆。   季知庭恍惚地看着这幕,这像是万物初始春日降临般的一幕,这幕画面无疑是极美的,充满着勃勃生机,仿佛一切都在春风中复苏,就连生命也是一样。   但在这片生机盎然中,季知庭却无法立即感受到振奋与激动,他只觉得诡异,这片花海的红令他觉得刺目,这风铃声令他觉得不安。   随着这异状产生,戚桐缓缓松开结阵的手,朝着凤族人们走了过去。   那些凤族人的身上仍然缠绕着锁链,他们此刻安静无比,没有像往日般躁动,看到戚桐走来,也没有再露出暴躁的神色,想要对他动手。   他们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就像是在配合着等待仪式结束。   在这瞬间他们浑浊的眼睛里仿佛真的又有了神采,有了过去身为人类的理性模样。   戚桐看到这幕,眼睛里不自觉露出了松懈的笑意。   就连远处的季知庭看到这里,也忍不住觉得惊异。   真的完成了?   真的让他们……恢复了?   眼前的画面让季知庭心中振奋,凤族人能够恢复,就意味着戚桐的执念终于消除,一切便能够回归最从前的样子。   死去的戚阮,也同样能够复活。   季知庭满怀期待地看着这幕,看着戚桐向站在最前方的凤族族长伸出手,掌心里纯净的灵气流转着,就要完成仪式最后的那一步。   但就在那只手触碰到凤族族长的刹那,异变突然生出。   或许戚   桐无法立即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身在远处的季知庭却有着最完整的视野,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在戚桐的手落在凤族族长面门处的刹那,凤族族长的眼睛里倏地有一道深幽红光闪过。   那道红光随着两人的接触,很快被渡到了戚桐的掌心。   也正是因为这瞬间的变化,戚桐掌心里那道纯净的力量,突然变得浑浊起来,纯白的灵气中染上了一抹鲜血般的殷红。   这道红色令季知庭觉得胸口一痛,在这刹那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究竟是怎么了,但他本能地便朝着戚桐的方向冲了过去,同时口中喊了出来:“小心!”   他话音未落,更大的变故已经出现。   原本安静站立在那处的凤族族长,竟然忽地抬起手,右手用力曲起五指,同时指尖疯长犹如利刃,朝着戚桐的胸口瞬间划去!   戚桐原本正凝神于最后的仪式,他毫无防备地释放着体内的灵力,口中喃喃念着咒术,在听到季知庭提醒的刹那,他睁开眼睛朝前看去,却来不及做出回避的动作,瞬间被利爪刺破了胸口!   “戚桐!”   季知庭亲眼见到戚桐胸口衣服撕裂破碎,三道抓痕瞬间浸出鲜血。   戚桐身上的鲜血,令季知庭脑中一阵嗡鸣,几乎要忘记一切。   季知庭还记得,十年前他们去往凤族的时候,戚阮就是因为被凤族族长所杀,之后才慢慢失去意识,成为了凤族妖邪中的一员。   而现在戚桐在他的眼前再次被凤族族长所伤,那道伤口就在胸口,深得几乎要挖穿心脏,那是和当初戚阮的伤一模一样的位置,而戚桐……会不会也会迎来与戚阮一模一样的结局?   在这一瞬间,季知庭什么都已经无法再去考虑。   戚桐的做法真的是正确的吗?他的坚持真的能够换来期盼的结局吗?   当初戚桐也曾经心软过,换来的却是戚阮的死亡。   一切真的值得吗?   一切真的还要继续下去吗?   戚桐摇摇欲坠的身影,令季知庭没有办法再仔细思索下去。   因为凤族族长的利爪已经再次袭向了戚桐,而戚桐即便身受重伤,被逼至如此,他仍然没有半点后退的意思,他坚持诵读着咒文,掌心不断释放出灵力,是要安抚周围正在因为异动而混乱的凤族人们。   季知庭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目光坚定而温和,他像是早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可能的准备,即便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戚桐的身影因为伤势而微微摇晃,但很快便又站得笔直。   咒术还在继续,但凤族族长的进攻,也仍然没有慢下。   戚桐仍然坚持要念完最后的咒术。   季知庭胸中某种情绪不断发酵躁动,最终,他在这片红色的花海中提起了自己的留影剑。   剑光倏然炸开!   花海里仿佛有一只蝶翩然飞过,惊起了无数花瓣。   同时凤族族长的攻击停止在了戚桐的胸口前方一寸处。   接着,那道魁梧的身体倒了下来,因为那道身体的背后,插着一柄留影剑。   凤族族长的躯体倒下的瞬间,季知庭和戚桐的面前终于没有了隔阂,季知庭于是清楚地看到,戚桐眼里原本的喜悦与期盼,随着那道身影的倒下而渐渐变换,最终变成了惊骇与迷茫,痛苦与绝望。! 第46章   “只差一句咒文,这场仪式就结束了……”   在凤族族长倒下的刹那,季知庭听到了绝望中的戚桐呢喃着这样的声音。   他的脸色灰败至极,那句话就像是从一片残骸中用尽全力挤出来的。   季知庭看着如同瞬间失去了魂魄的戚桐,目光变得恍惚。   所有的一切发生得太快,仿佛将数百年的光阴都压缩到了刹那之间爆发开来,他们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还没有等到任何人做好准备,一切的事情便已经尘埃落定。   如果季知庭没有对凤族族长出手,对方的利爪究竟会不会在戚桐念出最后一句之前刺入他的胸口,夺走戚桐的性命,季知庭无从得知。   如果戚桐的那句咒文真的念出了口,这场仪式是否真的能够完成,季知庭无从得知。   如果这场仪式真的完成了,它是否真的能够实现戚桐的期盼,能够真正让凤族人们脱离妖邪的状态,变回常人般的身躯,季知庭无从得知。   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定数,谁也给不了真正的答案,因为一切的可能性,从季知庭出剑的刹那起,就已经断绝了。   这场复活仪式最终没能够完成,因为凤族族长的死亡,四周所有的凤族人仿佛都感应到了什么,全部从入定般的安静状态中被惊醒了过来,开始疯狂地冲撞,嘶吼,利爪仿佛没有目的地在周围抓挠起来,似乎要破坏眼前所见的一切。   红色的花海瞬间变成了染血的战场,每个凤族人都在嚎叫着,他们甚至开始自相残杀,不顾一切地要攻击所有面前的敌人,而季知庭和戚桐亦无法在这片祭坛中停留,因此不得不暂时离开。   季知庭最先反应过来,他迅速拉着戚桐朝祭坛上方而去,而几乎就在他们脱离祭坛的同时,那群凤族人已经扑到了凤族族长的尸体前方,啃食起了他的尸体。   戚桐神色空洞,如同木偶般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直到看见那具躯体被撕裂,四肢被分食,脑袋被利齿咬碎,红白的粘稠洒落满地……   他终于仿佛被惊醒,突然睁大眼睛,痛苦地叫喊出声。   那道声音凄厉异常,几乎令季知庭心脏发麻,然而它混在凤族人们的嘶吼当中,却又毫不起眼   。   这场混乱持续了很久,戚桐和季知庭皆无法控制,当然仪式是彻底无法再完成了,无奈之下两人只能合力将此处暂时封印,不让狂乱的凤族人们从里面逃出,伤害无辜的普通人。   可也因为这次的混乱引起了灵气动荡,修真界很快便察觉到了此处的异状,各大门派纷纷派人赶来查看,戚桐私自将凤族人们藏起来的事情,自然也因此无法再隐瞒下去,所有人都知晓了真相。   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众人再次重视起凤族人的问题,他们不得不将这片祭坛控制起来,接着商量起后续的处置问题。   季知庭和戚桐麻木地看着众人赶来,将这处地方包围,之后又在这附近构筑起强大的阵法,阻止凤族人突围而出。   他们不清楚接下来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但如今的凤族人在仪式失败后的狂躁没有半点停息的意思,攻击力和破坏力也根本不是寻常压制就能够解决,在所有人看来,他们的威胁早已经比十年前大了许多。   这件事情绝不可能被妥善解决,凤族人这次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有幸活下来了。   季知庭和戚桐虽然没说话,心里面却都明白。   -   这日过后,季知庭和戚桐被带回了苍山。   戚桐的身上受了不轻的伤,且因为他对于整个苍山来说,已经是下一代的掌门候选者,所以即便他闯了在其他人看来相当严重的祸,苍山也并没有过多为难他,只将他看管在了青羽峰的后山密室中,找来精通医术的弟子替他疗伤,并没有过分训斥。   但该来的责问,自然是少不了的。   三天的时间里,戚桐被苍山的师长们轮流找过了一遍,有人责骂有人痛诉,也有人失望叹息,所有人都希望戚桐能够尽快将道心整理好,亲自结束这场闹剧。   而戚桐在这整个过程当中,并没有回答任何人的话。   他像是一尊失去了生命的木偶,只是死气沉沉地坐在那里,对所有人的话语照单全收,不反抗任何责骂,也没有去解释任何问题。   关于对凤族人最后的处置,各大门派还没有得到一致的意见,所以这件事暂时没能够做出决定。   戚桐就这样游魂般在禁闭室里待了三天,三天后的清晨,又有   人进入了这间屋子。   这次进来的人是季知庭。   季知庭是沉默地走进来的,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脸颊苍白得厉害,双眼中也满是血丝,神色看起来甚至比戚桐还要憔悴几分。   戚桐坐在房间的角落里,在过去的三天里面对所有人的到来,他本是都不会抬头的。   但这次,他似乎是从脚步声中察觉到了一丝熟悉,所以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看到进门的身影之后,他的眸光有了些许变化,整个人总算是多了一丝活着的感觉,但这也不过只是瞬间,很快他便再次垂下了眼睫,露出了一抹似笑似哭的神色。   季知庭看到了戚桐的表情,但他仍没有说话,他安静地在戚桐的面前坐了下来,两个人在压抑的气氛中无声对峙了许久,季知庭才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他低声说道:“镇压凤族人花了很长时间,我跟着师父他们,花了三天时间才让他们终于暂时安定下来,但他们在此前的疯狂中已经造成了大量伤亡,苍山和众门派牺牲了很多人,凤族人们也……”   戚桐垂着眸子,听到这里不禁五指紧紧扣住身前的桌沿,他迅速打断了季知庭的话,问道:“多少?”   季知庭话语顿住,接着按照戚桐的问话报出了数字:“各派牺牲三百七十四人,凤族人有三十四个人躯体已经彻底被破坏,即使是没有生命的妖邪,也已经……不可能再醒过来。”   这些数字令戚桐再次闭上了眼睛。   两个人的神情同样凝重而凝结着悲戚,他们沉默地面对着对方,许多话没法再说,也说不出口。   这场错误究竟因何而起,又该如何挽回?   在季知庭的眼中,这个错误已经无法再被定论,他说不清楚,但他明白他的行动亦是错误之一。   如果他没有刺出那一剑,也许一切都还有转机。   季知庭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开口向戚桐说道:“抱歉,是我破坏了……”   “抱歉。”然而在季知庭开口的同时,戚桐已经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低沉地说道,“是我的执念害了所有人,是我不该心存幻想,不该隐瞒所有人将他们给藏起来,还试图用阵法仪式唤醒他们,认为他们还没有死,还能够被救下。”   季知庭霎   时怔然,许多还未开口的话,便这么无法再说下去。   戚桐说出口的话理智而残忍,他的话听起来不带半点异常的情绪,受到了这般的刺激,他却比任何人看起来都要显得理智,他接着说道:“你也没有任何错误,你只是……想要保护我而已。”   戚桐这么说着,专注地凝视着季知庭的脸,继而用更低的声音重复道:“我知道的。”   季知庭沉默了下来。   如戚桐所说,他做出那样行动的初衷,只是想保护戚桐。   可是当戚桐如此理智地将这话说出口时,季知庭却觉得这是一把最锋利的刀。   他想要保护戚桐的行动,在这一刻却成了对戚桐造成最大伤害的罪魁祸首。   戚桐十年的努力,全部白费了,他所有的期盼,他的家族,他的亲人,一切都没有了任何转圜的余地。   正如同季知庭在祭坛那日所想的那般,他不清楚如果仪式真的进行下去,所有的一切是否会改变,凤族人能否活下来,但当他的剑刺出去,他便是亲手毁了所有可能的一切。   在这瞬间,季知庭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再面对戚桐,没有办法再站在他的面前。   所以这场对话就此终止,季知庭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禁闭室中憔悴无神的戚桐,转身一言不发离开了房间。   而戚桐仍旧坐在角落里,他呆滞般看着季知庭离开的背影,没有开口挽留。   这日离开戚桐的禁闭室后,季知庭很快地找到了自己的师父,与他聊了一些话,不过这次的对话并没有得到很好的收场,他没过多久就离开了师父的房间。   接下来他又去寻找了自己的一众好友,在那里多耽误了一些时间。   随即他踏进了苍云峰,见到了那位德高望重的苍山掌门。   季知庭在苍云峰待了足足七天,期间没有离开过,他跪在苍云峰的大殿门口,直到几乎要晕倒,苍山掌门才终于叹息一声,与他说了几句话后令他离去。   在这之后,关于凤族的处置方式,终于尘埃落定。   在各派的商量之下,他们决定将这群凤族人彻底封印在那处祭坛之中。   虽然最终没有选择烧死所有凤族妖邪,这样的处置方法让不少人觉得诧异莫名,但眼下的这个封印由正道各派最强的高手与门派庇护们共同完成,凤族人不可能再有破封而出的可能,所以这在人们看来也算得上是可以接受的方式。   于是事情便这么继续进行了下去。   不过为了事情不再有节外生枝的可能性,这次整个过程,人们都没有再让戚桐参与其中。   当戚桐被从禁闭室中放出来的时候,一切早已经结束了。! 第47章   凤族的事情兜兜转转,纠缠了十年,终于尘埃落定。   戚桐离开禁闭室的时候,是季知庭带着其余青羽峰的弟子前来接他的。   个月的时间门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戚桐被关在密室里不肯与任何人说话,整个人沉默得吓人,每天只对着空空的墙壁发呆,或许在思考着什么,或许其实什么也不敢去思考。   而与之相比,季知庭则要忙碌许多,他在这个月里先后与苍山掌门等聊过多次,之后又自己主动站出来,在其他门派间门斡旋,在奔波了许久之后,才总算是敲定了对凤族人的最终处理结果。   在这之后,执行这项处理也一直是他在去做,他一路沉默寡言地将所有的事情处理妥当,最终将其呈到众人眼前,没有与任何人多说过一句其他事情,仿佛是想要用忙碌让自己暂时忘记那些烦扰。   一个是沉默的被关在禁闭室里,一个是劳累地在四处奔波,所以在这场风波结束之后,在禁闭室门口再度相见的两人,谁的脸色都异常的憔悴。   两个脸色苍白的人站在这里互相对视,结果没有人开口说出分别月来的第一句话。   最终还是站在旁边的齐慧月有些看不下去,主动开了口缓和气氛:“那个,你们两个好不容易见面了,就被再杵在这里了,快回去吧,什么事不能解决的呢。”   齐慧月故意做出大大咧咧的模样,推搡着把这两个人给送到了他们的屋子里。   那时候在所有人看来,这场劫难都不会对两人的关系造成任何影响,因为不管是戚桐还是季知庭,他们都是相当理智的人,这苍山要说谁这些年做过的善事最多,谁最正直事理分明,大概所有弟子都会指出是季知庭和戚桐。因为他们的名气太大,也因为他们的确是所有人公认的苍山栋梁。   更让大家放心的,是季知庭和戚桐之间门的关系从最初起,就始终没有过半点裂缝,他们两人仿佛从一开始就是天作之合,这么多年以来从未有人发现他们起过争执,也从未有人见他们的感情减少过半分。   这样的两个人,曾经被齐慧月戏说,他们这辈子大概都是分不开的,就算是有他们脚下的地面裂成了千百块碎片,这两个人肯定也站在同一块碎片上面。   所以在   凤族的事情结束之后,大家也理所应当地认为,他们顶多只会沉默一段时间门,接着便迈过这道坎。   季知庭和戚桐也是这么以为的。   事实上也的确没有人想要再继续纠缠这件事情。   季知庭和戚桐从禁闭室那处回来之后,两人一路上都没有出声,直到他们回到房间门里,季知庭无声地关上了房门,戚桐则静静地看着他,等到他将门合上回过身后,戚桐才垂着眼眸轻声说道:“抱歉。”   说过这话之后,还没有等季知庭再回应,戚桐已经上前轻轻拥抱住了季知庭。   戚桐的手紧紧地扣着季知庭的后背,脸颊轻轻埋在季知庭的肩头,额头抵着他的颈窝,声音沉闷地对季知庭道了歉:“这段日子我过得浑浑噩噩,很多事情没能够理清楚思绪,抱歉害你自责了这么久,这件事本就不是你的错,是我的处置有欠妥当。”   季知庭无声地看着戚桐,他没能够说出安慰的话语,因为他明白此时这些安慰的话从他的口中说出已经无用。   两人就这样在房间门里静静地待了很久,直到天色彻底昏暗下来。   接着日子照旧。   可又有许多的东西变得完全不同了。   最初两人都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半年过去之后,戚桐终于从低落中走出,能够如常般行事,也终于慢慢可以离开苍山,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他们又回到了从前的生活,凤族所有的事情发生之前那样的生活,两人云游四海到处游历,一同帮助路上遇到过的人们,斩除途中作恶的妖邪。   当然他们也时常接到从苍山或者其他门派传来的讯息,他们会顺道帮忙处理门派中的事务,帮许多同门弟子解决危机,帮外门同盟处理恶人。   原本一切如往常一般,没有任何需要担忧的地方。   而真正发现问题,是在凤族事件的两年之后,某日两人在旅途中遇上了一只作恶的狐妖。   狐妖作恶,是因为它在过去曾经被一名农夫所救,它多年来始终将农夫的恩情记在心上,于是时常上门报恩,替他们打猎野兽放到农夫家门之前。   可多年过去,农夫已然年迈去世,狐妖便了结了这段缘分,打算就此离开村落。   但农夫   之子早已经习惯了狐妖的馈赠,见狐妖不肯再替自己打猎,他心中恶念升起,便趁着狐妖不备,将它给迷倒打成了重伤。   狐妖因此愤怒不已,未曾料到自己报恩数十年,竟会得到这样的结果,于是它愤然出手打死了这农夫之子。   在这之后,他又将作为同伙的农夫全家一同烧死在房屋之中。   同村的人们见状认为妖狐进村为非作歹,连忙找来壮丁们要降住妖邪,狐妖杀到红了眼,凶性暴露顿时要屠尽全村,将这群家伙杀光一个不留。   季知庭和戚桐就是在狐妖动手之际,来到了这座村庄。   进村见到此地生灵涂炭的景象,两人立即擒住狐妖,打算将其处置。   而在处置之前,他们听到了从妖狐口中所说的这个报恩的故事。   听过之后,季知庭虽心中唏嘘,但却并没有要改变主意放过狐妖的意思,在他看来狐妖虽初衷是为了报仇,但他在杀了农夫之子后,却没有立即收手,转而将怒火发泄到了农夫家人们,还有冲过来的乡民们身上,这就是它身为妖邪没能够控制自己犯下的大错。   杀人偿命,更何况是如此多条人命,季知庭不觉得自己有让这妖怪留下来的理由。   可当季知庭就要这样处置狐妖的时候,戚桐却阻止了他的行为。   戚桐认为狐妖罪不至死,它虽然杀害了无辜之人,但它从前本未想过害人,它只是一次次的被逼到了不得不反抗的境地之中,他本是为了报恩,却被农夫之子以恩情裹挟,最后被其所伤。而它因此出手复仇,却被村民不分青红皂白指责,它若不曾反抗,它也只会被其他村民给乱棍打死。   戚桐认为可以让狐妖活下来,它本心不坏,不过是愤怒之下的一时冲动,将来也可以用其他的方式进行偿还。   两个人的主张,因为此事头一次产生了分歧。   季知庭认为斩妖除魔并未有错,戚桐则认为妖邪同样需要理解。   这场争执并未太过激烈,两个人也始终冷静地讲述着自己所认为的正确,然而事实是谁都没能够说服对方,他们就此僵持下来,直到苍山青羽峰主闻讯赶来,将这只狐妖带回了苍山由掌门处置。   此事之后,季知庭自然没再因为这点事情与戚桐吵架   ,两人的处理都相当成熟,很快便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可是这样的分歧总不是没有来头的,当一次裂痕产生,许多原本看不见的东西,便因此慢慢地浮上了水面,最终露出水面之下的万丈冰山。   接下来的十来年,季知庭和戚桐争执的次数变得更多了起来。   季知庭的道心是斩妖除魔,这是他从入门起便始终未曾改变过的事情,他从踏上山门第一天,就是这样说给苍山掌门听的,他自信地说将来自己要除尽天下所有妖邪,令世间门从此不受妖邪侵扰。   而戚桐则与之截然不同,戚桐从以前起便性情温和,他素来更愿意去理解妖邪的心思,试图与之沟通,想要改变人与妖邪之间门的争执。   原本戚桐本没有那样强的执念,但在凤族的事情发生之后,戚桐的执念变得更强,也更加难以轻易对妖邪出手,他在盯着妖邪的时候,目光总会不自觉地恍惚起来,仿佛透过那些被擒住的妖邪,见到了曾经被正道包围的凤族人们的身影。   季知庭和戚桐的分歧,原本只是道小小的裂缝,但随着时间门渐渐过去,这道缝隙变得越来越大,等到两人再反应过来之时,那似乎已经成为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最终,在某次季知庭出手斩下了某只戚桐极力保护的妖邪时,戚桐终于出离了愤怒。   戚桐苍白着脸,几乎是眼圈发红地看向季知庭,然后声音沙哑地喊了出来:“又是这样!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你为什么不能先听我说清楚,再去想是否该这样做,就像是那次对凤族出手一样!你永远只知道杀人!只知道破坏一切!”   他痛苦地喊出了这句话,而在听到这话的瞬间门,季知庭的目光瞬间门失去了色泽。   他沉默地看向戚桐,那瞬间门才明白过来,这件事情看似已经过去。   但或许永远都不可能变成过去。   季知庭没有办法同戚桐继续争辩下去,当戚桐终于将这句话说出来的瞬间门,季知庭就明白自己已经失去了坚持的立场。   他松开了手中的剑,没有再将其拿起来。   他们持续了这么多年的争执,终于在这瞬间门画下了句号。   季知庭曾经因为斩妖除魔的主张,自行建立了名为琉光殿的组织,在这之后,他主动将琉光殿给解散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对妖邪出手了。   当他面对妖邪,他抽出留影剑,总会在看到妖邪双目的时候,忍不住回忆起戚桐对他说的那句话。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你为什么不能先听我说清楚,再去想是否该这样做。”   “就像是那次对凤族出手一样!你永远只知道杀人!只知道破坏一切!”   “……”   每当想到这句话,季知庭便会想起戚桐说话时的目光。   想起多年之前,当他刺穿凤族族长胸口时,戚桐眼睛里绝望的神色。   他不想再一次次的伤害戚桐,不想再让这一切无休止的继续下去。   如果真的需要一方退让,季知庭愿意。! 第48章   季知庭和戚桐的这场争端,最终以季知庭的退让而结束。   但事实上戚桐在说出那句话之后,也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在从愤怒中清醒之后,很快向季知庭道了歉。   季知庭解散琉光殿,戚桐并没有因此而觉得高兴,他阻止了季知庭的行为,但最终坚持解散琉光殿的却是季知庭。   在这之后,季知庭彻底安静了下来,他不会再主动对戚桐提出自己的想法,不会再干扰戚桐所做的任何决定,在大多数的时间里,他甚至不会再轻易离开苍山,而是将更多的时间放在苍山内部的事务上面。   正好那段时间季知庭的师父,原本的问渊峰峰主退隐下来打算云游四海,季知庭便因此被推上了峰主的位置,开始忙碌于管教新弟子。   这段时间季知庭和戚桐仍然关系亲密,至少在所有人看来是这样的,虽然戚桐总是在外奔波,经常许久才能够回苍山一趟,但只要他回来,他便会立即来找季知庭,两个人大多时候都待在一起。   过了那段意见不合总针锋相对的日子,当季知庭主动退让之后,他们之间似乎又恢复了往日般亲密无间。   只不过两人之间有一样东西成了禁忌,关于如何面对妖邪,关于每次遇上问题后的处置方式,他们总会默契地不再在对方的面前提起。   这件事成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禁区,谁都不希望那样的争执再次重来。   即便两人之间的平静是虚假的,但这样的虚假也持续了足足数十年的时间,而这一切被彻底拆穿,是在某次苍山面对妖邪袭击的时候。   这次变故发生,正是戚桐率领青羽峰弟子离开苍山,前往其他门派对抗妖兽群的时候。   谁也没有想到,戚桐等人的离开竟然是妖邪们早就算计好的事情,他们更想不到,这群妖兽竟然在暗中已经生成了如此的规模,竟然敢于自己主动杀上苍山,对抗整个修真界根基最稳的苍山。   苍山有着数千年的门派根基,门派中高手无数,即便戚桐不在,门中除了掌门,也还有公认与戚桐实力相当,可说是苍山栋梁的季知庭镇守。   对于季知庭的实力,所有人都没有任何怀疑,所以即便这群妖邪真的攻上了苍山,弟子们也没有   过多的担忧。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季知庭的确在危急时刻站出来了,他也的确挡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他甚至轻易地便战胜了妖邪,将其击倒重伤,可当他抬起手中的剑,试图将这群威胁苍山安危的妖邪彻底扬成灰烬的时候,他手中的留影剑却突然顿了下来。   他双手颤抖,却不知道为什么,剑锋就停在妖物的面前,却始终无法再前进半寸。   在这种紧急关头,根本容不得半点犹豫,季知庭的犹豫,给了妖物可乘之机。   还没有等季知庭冷静下来再度出手,那为首的妖物就抓住机会,扑向季知庭,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一道足可见骨的伤口。   季知庭身受重伤,再对付这群妖邪,便开始吃力了起来。   而且即便他竭力掩饰,不管是苍山弟子们还是妖邪们,却都已经看了出来,如今的季知庭根本只是个空架子,不管他的修为有多高,实力有多么强,他无法真正对妖邪出手,无法将其击毙,他就没办法造成真正的威胁。   因为季知庭的受伤和力不从心,这次苍山损失惨重,有近三成的弟子重伤甚至死亡,而整个苍山在这袭击之下,也被破坏了无数建筑,元气大伤。   当戚桐带领着弟子们赶回来援助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   戚桐在问渊峰破损的主殿前找到了季知庭,他试图上前安慰,但季知庭这次却没有再如往常那般用包容温和的目光面对戚桐的到来。   季知庭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   季知庭明白自己为何在最关键的时刻,却出不了那一剑,因为他的道心是斩妖除魔,从他答应向戚桐妥协开始,他的道心便破碎了。   无法保持本心,便必须要承担道心破碎的后果。   季知庭知道一切怪不得戚桐,但他却没有办法再面对戚桐,他所能够做的选择,便只有抽身离去。   离开苍山之后,他先是去了星岐府,在那里和龙荫喝了三天的酒,接着他又到了蚀日渊,找到了好友谢隽行,与他下了几天的棋。   谢隽行是季知庭还是乞丐时便认识的朋友,那时候两人同是城中的孤儿乞丐,曾经共同患难,也互相帮助过对方,到后来两人各自拜入了修行界的师门,不过季知庭进了苍   山,谢隽行进了蚀日渊。蚀日渊是个没落的小派,不若苍山这般风光,也没几个人知道,季知庭也是在某次阴差阳错的任务过程中,才与谢隽行重逢,知道了他在这个地方。   而季知庭之所以躲到蚀日渊里,也是因为这里足够安静,不会有人能够找到他。   季知庭在蚀日渊待了足足半年才离开,在他离开的那日,谢隽行不舍地与他道别,并说是无论何时,若季知庭觉得累了,蚀日渊随时都欢迎他再来。   季知庭答应了下来,但后来他食言了,直到他这一世魂飞魄散,他也没再踏足过蚀日渊。   接下来的日子里,季知庭开始遵循本心行事,再度接手琉光殿,真正执行起斩妖除魔的行动。   期间戚桐来找过季知庭许多次,季知庭皆不愿与之见面。   两人在修真界的行动有过针锋相对的时候,也有目的相同的时候,琉光殿的实力越来越强大,参与的事情越来越多,而戚桐在苍山地位也越来越举足轻重,最后几乎能够完全代表整个苍山。   接下来数十年的时间里,季知庭和戚桐,几乎没有太多见面的时候,但他们的争斗却从过去的相互争吵,变成了两个派系之间的斗争。   随着各自的主张渐行渐远,两人再见面的时候,已经无法再像从前那般,只是为了两人之间的事情。   当所有的一切被赋予上更多的意义,他们的话语便变得沉重起来。   甚至不知道是从第几次见面起,季知庭突然发现,戚桐在看向自己的时候,目光里已经染上了沉痛的怨愤。   在察觉到这抹感情的时候,季知庭只觉得浑身冰凉,胸口如同什么东西消失了般空空荡荡。   他想自己在看着戚桐的时候,大概也是与之相同的眼神。   他和戚桐彻底决裂了,他们之间的分别不再有争吵,也没有什么撕心裂肺的冲突,只是过去的那些事情一点一滴的累积起来,当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改变了。   两人从头到尾,纠缠了足足有百年的时间,期间他们不是没有想过要挽回,可不管如何去做,最终他们仍然无法避免地走向决裂。   季知庭曾经因为仇恨,失去理智,不顾戚桐的阻拦斩杀了数百只主动投降的妖物。   他也曾经疲惫不堪,问戚桐是不是只有自己死了,一切才能算是结束。   而戚桐当时愤怒不已,口不择言,只道就算死也不是结束,你就算是死我也要将你挫骨扬灰。   季知庭从未见过这样的戚桐,戚桐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季知庭,在岁月间他们都变成了彼此不熟悉的模样。   纠缠百年,他们仿佛永远无法从这个泥沼中抽出,将要永远地争斗下去。   最终做出退让的,还是季知庭。   说是退让,其实并不准确,季知庭只是打算在疲惫和仇恨彻底吞噬自己之前,结束掉一切。   他打算在给自己在百年前做出的选择划上一个圆满的结局。   于是他将琉光殿的一切全部布置妥当,并将整个琉光殿交到了下属悬阳的手中。接着他久违地回到苍山,见到了许久不见的齐慧月,并将飞捷托付给了对方。   他又去了星岐府,见到了龙荫,还去了其他地方,将所有剩下的事情都做了交代。   最终他去了凤族人们被封印的地方。   时隔百年,当初封印凤族的阵法,已经相当残破,这道阵法本该有人时常修补,但实际上从最初封印之后,便没有人再管它,它撑了这么久,也终于到了失去作用的时候。   这是季知庭提前算好的事情,事实上最初封印凤族的这个决定,便是季知庭所提出来的。   他用了很长的时间说服苍山掌门,说服其他门派的前辈,最终促成了这样的结果。   他想要救下凤族,这是他当初在禁闭室里看到苍白脆弱的戚桐时,就做出的决定,他想要复刻戚桐当初那场仪式,将凤族人真正复活过来。   这件事情他没有对戚桐说起过,最初是因为没有把握的事情说出口,会让戚桐白白高兴。   后来则是因为已经没有机会说出口,也没有必要再说出来。   百年之间,季知庭并未忘记过自己的决定,他也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仔细研究阵术,查阅各种古籍,甚至还偷偷去调查了妖族的咒术,直到最后,他终于弄清楚当初的阵法,戚桐举行仪式时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场仪式的力量,最初是来源于妖族,所以阵法开启并不像寻常仪式般能够毫不费力。   想要开启仪式,必须要付出代价。   而代价便是人,人的肉身和魂魄。   季知庭早就已经弄清楚了一切,而他也早就做好了献祭自己的准备。   多年的纠缠,耗光了他所有的气力,所以在开启阵法的刹那,他看到凤族人们解开封印,疯狂地朝他扑来,利爪不断撕扯,锋利的牙齿啃食他的躯体,他的心情异常的平静。   他甚至没有感受到任何痛楚,心底只是有种解脱般的感觉。   终于结束了,他想。   神魂即将破灭之际,他隐约看到,戚桐朝出现在远处的火光里,朝他的位置赶来。   那人的眼睛红得像在泣血。   那人朝他伸臂,手指短暂擦过他垂落的指尖,随后又迅速分开。! 第49章   季知庭睁开眼睛的时候,指尖上似乎还残留着戚桐的手指划过的触感。   滚烫的,灼热到近乎要将他的感知烧成灰烬。   季知庭突然想起,自己这辈子刚刚降生的时候,最初睁眼醒来的时候,脑海里所浮现的画面,就是最后的这一眼。   不过都结束了。   他现在是大夏七皇子季景明,从转生的那一刻开始,他与过去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念头从他的脑海中升起,几乎也在这同时,他感觉到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随着他的神智恢复,逐渐开始平复下来,恢复到了往日的节奏。   看起来回忆幻境里的情绪,会带动到他自己本来的身体上。   不知道是因为这次的回忆幻境实在是跨越了太长的时间门,还是说这次本就是与以往不同的,他清楚地记得,自己过去每次幻境,都是以旁观者的视角,观察着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在大多数的时间门里,即便明知道在场的就是自己,这些事情是自己曾经历过的,他也不会有太过强烈的情绪。   可是这次不同,到了幻境回忆的后期,他甚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渐渐地变成了幻境里的自己。   他不再是旁观着一切发生,而是就像真实地回到了过去一般,真正地再度经历了一遍过去发生过的事情,体会了一遍从前的心情。   有时候他甚至都快要忘记,自己已经从这泥潭中走出来了。   自己已经不需要再去为之痛苦,与戚桐不断纠缠了。   重新回到当下,季知庭轻轻抬手按住胸口,在这瞬间门听着自己平缓的心跳,甚至有种噩梦结束的庆幸感。   但在这种庆幸过后,他又不禁失笑。   他该没有理由再如此畏惧才对。   放下了前尘的季知庭叹了口气,整理好自己,确定自己身上不会有任何破绽之后,他从榻上下来,无声地推开房门,朝着楼下的地宫走去。   放在之前,季知庭大概会犹豫一下,自己是否该在隐瞒身份的状况下踏出这处房间门,毕竟现在他在戚桐的眼中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苍山弟子,不该有如此胆量,擅自离开房间门。   但现在季知庭的心情并不是那么好   ,他已经不想在这家伙的面前表演什么纯良弟子了。   更何况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戚桐现在也没空管他。   正像是季知庭所猜测的那样,当季知庭脚步坚定地推开地宫房门,来到这处被戚桐当成禁地守着的地宫之后,他立刻就见到了昏迷在地宫中间门的石台上,脸色苍白唇角带着血迹的戚桐。   季知庭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   体内的伤还未好,妖邪之力也还没有压制,就贸然再书写晦乱之阵这种大阵的咒文,强行压榨自己体内的仙力。   在这种状态之下,戚桐没有把那些妖邪的力量再引出来,都已经是不错了,昏迷只不过是最轻的反噬了。   不过不知道他这次昏迷又要持续多久。   正在季知庭这么想的同时,他突然发现面前戚桐的身上,冒出了一阵黑色的烟雾。   季知庭:“……”   他眉梢一跳,忍不住开始反省起自己,果然有些话是不能随便乱说的,甚至连想也不能胡乱想的,他刚刚还在想那群妖邪没被放出来是万幸,现在这群东西就有冒头的趋势了。   季知庭没让它们真的冒出来,他强行敛起自身力量,将其汇聚在掌心,趁着这群妖邪力量刚刚复苏,还没有来得及凝聚成型之际,以一种近乎蛮不讲理的态度将它们重新给按了回去。   做完这些之后,季知庭才终于松了口气,在戚桐的身旁坐了下来。   接着他将目光落在了面前的晦乱之阵符咒上面。   按道理来说,季知庭应该趁着戚桐还昏迷的时候,将眼前的晦乱之阵符咒给破坏掉,不让戚桐有机会开启这道阵法,然后再将戚桐夺回来的极黑之花和极烈之果统统拿走,逃到戚桐肯定找不到的地方。   其实季知庭最初来到这里,本也是这么打算的。   可是随着他来到此地,得知了更多的讯息,他发现仅仅是做这样的事情,并不能真正阻止灾难的降临。   因为他发现这世间门真正将要面临的灾难,早就已经不只是这个晦乱之阵,还包括了戚桐本身。   或者说其实戚桐本身,才是最世间门最大的灾劫。   他体内所蕴含的那些妖邪之力,本就已经强大无比,再加上他本身又是实力强   大的仙人,如今他体内那些妖邪若是放出来,大概整个世间门都会混乱起来。而戚桐这些年来始终将自己关在梧桐云境之中,想来与其说是深居简出不肯与世人接触,倒不如说是在保护世人……   戚桐或许本就是这么想的吧?   季知庭虽然与戚桐早已没有关系,但这时候他仍然很快地看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这个人的身上本就充满着矛盾,昔日一身白衣纯净温柔得像是月亮般的少年,后来却能够为了复活族人,做出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疯狂事情。而当他成为世人们眼里疯狂的恶人,他却又竟然偷偷压制着妖邪之力,宁愿将自己幽禁在梧桐云境之中,也不让自身的妖邪之力侵染世间门。   季知庭留在地宫里,等待着戚桐的清醒。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原本无声无息的戚桐,终于幽幽地睁开了眼睛。   在睁开眼睛的刹那,戚桐眼里戒备之色一闪而过,而他最先做的事情,不是去应付季知庭,而是低头看向自己身下的阵法咒文。   他脊背僵硬,连气息都沉重了几分,直到确定眼前的咒文没有遭到任何破坏,他才恢复平常面无表情的模样,抬头重新看向季知庭的方向:“你不该来这里。”   他嗓音沙哑,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   季知庭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只道:“我说过要跟你合作,你要是死在这里,或者把体内的妖邪给召出来了,那我们的合作岂不是没有办法再生效了?”   他说得坦荡,没有半点心虚。   戚桐略微蹙眉道:“我体内的妖邪,是你压制的?”   季知庭面不改色地道:“我们运气很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那些妖邪在你昏迷后没有冒出来。”   戚桐不知是否有相信季知庭的话,但在这之后他没有开口。   戚桐面对季知庭本就没什么交流的欲望,在彻底清醒之后,戚桐才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模样,随之……   一股似同枯朽般的陈腐气息,仿佛自他的目光中传递而出。   季知庭怔了怔,没有开口询问。   但看着戚桐的模样,他心中却有了猜测。   刚才的幻境回忆,有着相当可怕的感染力,就在不久之前,他从回忆中清醒的时   候,他都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若非他早已经转世换了身份和面貌,或许直到现在,他都无法清晰地判断今夕何夕。   而戚桐刚刚从幻境中走出,或许他此刻也正经历着从回忆里挣扎拔出的无力感。   毕竟那是段再漫长不过的回忆,仿佛过尽了半生。   季知庭刻意打断了戚桐对过去的悼念,他主动出声道:“你的身体怎么样了?还能进行阵法吗?”   他这么说过之后,转念一想又改口道:“先不说阵法,我猜以你现在的状况,你恐怕连最后的极寒之枝,都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夺取了吧?”   戚桐听闻季知庭这仿佛刻意想要激怒他的话语,并没有立即出声。   季知庭也没有自讨没趣的认知,继续说下去道:“你若是实在办不到,我倒是可以帮帮你。”他说到这里轻松地笑了起来,“毕竟我是皇子,这点手段还是有的。”   戚桐听到这里,终于出了声:“你帮不了我。”   季知庭:“没试过你怎么知道?”   因为有了之前的相处,他如今在戚桐的面前活跃了起来,也不担心会激怒对方。   很奇怪的是,他从前与戚桐说话还有所顾忌,但在回忆幻境里大梦一场醒来之后,他反倒能够更加坦然地面对眼前这个人了。   大概是因为他前世的道别过于仓促,所以这么多年以来,总有种匆忙的感觉,连这辈子最初的那些年,他都时常恍惚觉得犹在梦中。   可这次在幻境中再经历一场,他终于开始觉得踏实起来。   他清楚地辨认出了什么是过去,什么又是现在,明明白白地与那段过往做了割舍。   季知庭如今面对着戚桐,说着他和阵法的事情,就像是一切与自己毫不相关。   然而戚桐仍然不肯理他,也不觉得他能够帮上什么忙:“即便你是皇子,极寒之枝也不是你想要就能够得到的,更何况我并不信任你。”   季知庭:“……”   他挠了挠脸颊,好笑地说道:“你居然把后面这句话说出来了。”   戚桐的不信任写在脸上坦坦荡荡,根本没有给他任何面子。   正在两人说着话,季知庭还想着要多骗取一点戚桐的信任时,他们突然感觉到地宫一阵颤动,地宫中的咒文仿佛有所感应般,开始亮起一阵金色光芒。   季知庭有些诧异,抬头向戚桐问道:“怎么回事?不会你这里还有什么其他妖邪要冒出来了吧?”   戚桐冷淡地瞥了季知庭一眼,说道:“不是妖邪。”   他神色颇为冷静,在这阵颤动停止之后,他缓缓站了起来,不过片刻时间门,他仿佛便从刚才重伤的模样恢复到了平常的样子。   他负手来到地宫大门处,往外看了眼后回头道:“起来。”   季知庭站起身:“嗯?”   戚桐语气沉冷的说道:“有客人来了。”! 第50章   听到戚桐所说的话,季知庭最开始的反应便是齐慧月龙荫他们到了。   不过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可能性,齐慧月他们的确有可能找到这里,但贸然闯入应该是不可能的,相比之下,这群人在苍山布置好一切,等待戚桐自己闯进陷阱里才是最好的方法。   齐慧月当了这么多年掌门,不可能连这点事都想不到。   那么来的还会是谁?   有能耐闯到这个地方来,还能让戚桐面上露出这样的凝重之色的“客人”,还有可能是谁?   季知庭若有所思,在戚桐说出这话之后站了起来,从善如流地来到他身旁,低声问道:“什么客人?”   自己猜测,当然不如问出口来得快。   戚桐也没有隐瞒,他瞥了季知庭一眼,说道:“从蚀日渊来的客人。”   季知庭这次是真的感觉到了惊讶。   蚀日渊?谢隽行?   他蓦然回想起来自己过去的这位好友,当初他与戚桐争吵之际,他还曾经到蚀日渊找谢隽行,在那里住过一段日子。   这一世他拜入苍山之后,他也曾想过去打听蚀日渊的事情,不过听闻蚀日渊早在两百多年前就已经消失了,无人知道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连蚀日渊都没了,谢隽行的行踪自然也就更难打听了。   季知庭若有所思,不过他很快注意到身旁的戚桐递过来微带凉意的目光。   他心神微凛,立即装作不解地问道:“蚀日渊是什么?”   以他现在的身份,自然不该知道这早就消失了两百多年的门派,他表现出来的是最合理的反应。   戚桐果然没再看他,只淡漠地说道:“是个让人恶心的地方。”   季知庭:“?”   他禁不住多看了戚桐一眼,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都很少见戚桐会对某个势力或者某个人露出如此明显的敌意。   不对,或许这称不上是敌意,但可以看出戚桐对蚀日渊的印象相当糟糕。   可他过去从未听说戚桐与蚀日渊有过来往,当初戚桐甚至是不认识谢隽行的,否则他当初也不会为了避开戚桐而到蚀日渊去。   季知庭心中有所疑惑,同时他脚步   未停,跟着戚桐来到了地宫外面的空地中。   这座梧桐云境本就算不上大,当季知庭站上这片空地的时候,前方不远处的空气一阵晃动,一道空间裂隙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道裂隙显然不是戚桐主动打开的,而是有其他人用了什么方法主动开启的。   看到这里,季知庭又往戚桐的身上投去了一眼。   梧桐云境是戚桐的仙人之境,若非有他准许,其他人即便再强也很难开启这里的通道。   对方现在能够把这条通道打开,那便是说……戚桐应该故意给蚀日渊那边留下了什么道具,好让对方能够顺利地进出这里?   可是戚桐看起来如此谨慎,总担心有人会破坏地宫,就连上次去抢夺极烈之果的时候,他都不肯让季知庭留在这里,宁愿多带个拖后腿的也要把季知庭带走,为什么他却能够对蚀日渊如此放心,令他们自由出入?   不对,更令季知庭在意的是,就在刚才戚桐还用了“恶心”两个字来形容蚀日渊。   可现在他却又对蚀日渊表现出了这样充分的信任,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季知庭微微蹙眉,却没出声,只状若乖顺地跟在戚桐的后面等待。   而在他的等待之中,一名身着黑色长袍,兜帽压得很低,将大半张脸都给遮住的家伙从裂隙后面走了出来。   季知庭盯着那道身影,在看到对方的瞬间就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种诡异的感觉。   他怀揣着复杂的神色,凝神观察着对方。   黑色兜帽的人像是没有注意到季知庭,在踏进梧桐云境之后,他视线立即就转到了戚桐的身上,轻笑着用一种宛如呢喃般的语气说道:“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你遇上麻烦了。”   听到对方的声音,季知庭微微挑起眉峰,终于在这一刻确认了。   这个戴着兜帽满脸神秘的家伙,果然就是他昔日的好友谢隽行。   这家伙……为什么会是这幅打扮?   这种故作神秘的姿态又是在干什么?   季知庭禁不住觉得有些好笑,毕竟是自己所熟悉的人,他见过这家伙曾经在破庙里面光着脚要饭,在街上因为偷了个馒头被追得满街跑的样子,当然知道这家伙骨子里究竟是   个什么样的家伙。现在看到对方装模作样地站在眼前,总会忍不住觉得有些出戏。   不过看戚桐的样子,他好像并没有觉得谢隽行这幅姿态有什么不对。   看起来谢隽行这么多年来一直是以这样的姿态示人的,把其他人全都给骗过去了。   季知庭:“……”   他默然地在后边站着,当然不会主动去揭穿这件事情,当然现在的谢隽行肯定也认不出他来。   在谢隽行开口之后,戚桐也随之开了口:“不是什么大事。”   听戚桐的语气,对谢隽行的言行也已经十分熟悉,所以开口没太多的语气变化。   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季知庭观察着这二人,同时听见谢隽行又开了口:“我当然相信你的实力,这天底下除了那些已经归隐的老东西,还没人有资格当你的对手,可你现在毕竟为了开阵损耗不少……”   说到这里,他忽地顿住话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你的力量为何突然枯竭了这么多?”   戚桐像是不太想回答,但大概是出于对某些事情的考虑,他最终仍是说道:“出了意外,地宫的符咒被人破坏不少,所以我稍微花了点功夫重建。”   谢隽行听得点了点头,没把这放在心上,只说道:“那我现在来果然很是时候,听说你还有最后一件法宝需要去取,是么?”   戚桐声音冰冷地说道:“极寒之枝。”   谢隽行笑起来:“我与你一起去。”   季知庭在后方听到这里,心里面本已经存留许久的疑惑,至此终于解开了。   当时在夺取极烈之果的时候,戚桐本不应该在受伤的状况下强行突破,离开后从长计议才是季知庭看来最好的办法。   到现在他终于明白是为什么了,因为那时候戚桐就已经知道,他最后的出手,会有谢隽行出手相助。   在考虑到谢隽行出手的情况下,戚桐那时候选择强行夺走极烈之果,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因为若不在那时候把东西拿走,接下来齐慧月他们肯定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靠近极烈之果。   而相比之下,带着谢隽行这个意料之外的盟友进攻苍山,的确是更好的选择。   季知庭也没有想到,戚桐   竟然会和谢隽行走到一路。   谢隽行的身后还有个蚀日渊,虽然不清楚蚀日渊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但季知庭知道一个门派背后所代表的势力,并不是只有门派弟子,还有最重要的战斗力,门派庇护。   若是季知庭没有记错的话,蚀日渊的门派庇护是昼焰仙君,是出了名的战斗狂人,出手相当暴躁难缠。   ……事情好像变得麻烦起来了。   正在季知庭沉默之际,谢隽行朝前走了几步,看样子是要往地宫走去,不过在他与季知庭擦肩而过之际,他忽地注意到了这个大活人,于是停步问道:“这什么?你什么时候在梧桐云境养了个奴隶?”   戚桐看了眼季知庭,说道:“不是奴隶,你可以把他看成是我们的盟友。”   谢隽行轻笑了一声,对这话不置可否。   不过从他的语气来说,必然是没将季知庭放在眼里,也不觉得他能帮上什么忙。   季知庭莫名被昔日的好友嘲讽了一阵,表情顿时复杂莫名,他摸了摸鼻尖没去计较,转而跟着谢隽行走进了地宫当中,当然戚桐也走在最后,一起进了地宫。   来到地宫之后,谢隽行先是看了看四周,接着把目光落在了中间的石台上。准确的说,是落在了石台上的咒文之上。   他抬手抚过这些咒文,仔细地观察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   “你的力量比我想的还要强,咒文被破坏过后,你竟然这么快又把它们全部修补好了,看样子只要再过最多四十天,这阵法就能够顺利开启了。”   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谢隽行的语气是无比凝重,甚至带着虔诚的颤抖的。   他就像是在狂热地观察着某个珍贵的宝物,仿佛等待着某件事的降临,已经等待了无数个年头。   季知庭这是第一次听到谢隽行以这样痴迷的语气说话,这是他所不熟悉的谢隽行,这对季知庭来说,就像是……对方分明生着和昔日好友相同的面貌,但却与他所熟悉的那人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季知庭很难再从谢隽行的身上,找到自己曾经熟悉的痕迹。   当然要说起来,戚桐身上的变化也是足够惊人的。   这两个人此刻待在这间地宫里面,声音低沉地说着与晦乱之阵有关的事情,所幸他们并没有打算对季知庭隐瞒什么,大概是觉得不需要提防,也可能是认为他没有能力造成破坏。   季知庭听了许久,大概从他们的对话中,判断出了大致的状况。   而这样的真相,却让季知庭禁不住心中微寒。   戚桐当初会选择以晦乱之阵复活季知庭,应该是与谢隽行有关的。   这两个人从三百年前起,就已经是合作的关系……   他们共同策划了这场阵法,为着不同的目的去做这件事情。戚桐想要季知庭复活,而谢隽行,想要让晦乱之魔降世。   听到这里,季知庭感觉胸口的凉意逐渐扩大,一颗心也瞬间沉了下来。   这场浩劫,在蚀日渊的参与之下,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第51章   谢隽行到来之后,便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了。   他先是在地宫当中转了两圈,确定了阵法的布置没有出现问题,接着便摆出了随性的模样,向戚桐询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夺取最后一件法宝?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最后一件东西应该是在苍山吧?”   戚桐点头,同时说道:“明日便去。”   听到戚桐的话,季知庭暗中蹙起了眉头。   戚桐的身体本就还未恢复,就在不久前,他还透支仙力再次开启回忆幻境,以他现在的状况,今日当然是不可能出手的,而就算他换成了明日,那点恢复时间也远远不够。   可以说现在出手根本不是好的选择,不过季知庭本身也没站在戚桐这边,所以这种决定跟他倒是没什么关系。   谢隽行听着戚桐的回应,问道:“你当真能做到?”   戚桐毫不在意:“我不会允许失败发生。”   他说得相当笃定,仿佛过去无数次执行门派任务时那样,而季知庭也记得,他的确从未失过手。   季知庭观察着戚桐和谢隽行的举止,猜测着这两人的合作关系究竟开始了多久,两人又是如何认识的,不过巧合的是,就在他思索的同时,谢隽行已经再度开口道:“你打算让我就在这里等待吗?”   戚桐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身朝外走去:“跟我来。”   谢隽行被黑色兜帽遮住面容,看不出此刻的神色,他只沉默地跟在戚桐身后走了出去,而作为此处最没存在感的人,季知庭自然没有做出吸引人注意的事情,立刻像是条影子跟着出去了。   三人一路出了地宫,来到一楼的大殿当中。   此处的摆设相当简陋,不过一张桌子,几根凳子,四周的墙壁上挂着几幅简单的字画,看起来素雅洁净。不需要过多的观察,季知庭便看出了这里的确是戚桐所喜欢的布置。   关于戚桐的许多事情,纵使他已经不去在意,但对于这个人的了解,仍然让他总能在第一时间得出结论。   进了屋子之后,谢隽行自顾自地来到桌旁坐下。   接着他朝季知庭看了一眼。   季知庭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却没有立即领会他的意思   ,他甚至稍微警觉了几分,猜测着对方是否从自己身上看出了什么。   等发觉谢隽行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催促之意,他才微微怔住,明白了过来。   这个家伙竟然……   “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我倒茶吗?”谢隽行提醒道。   季知庭:“……”   他抬起头,心平气和地看着对方,最终还是听话去沏起了茶。   稍微花了点时间在柜子上找茶叶和茶具,接着季知庭熟练地沏了两杯茶过来,一杯放在谢隽行的面前,一杯则放在了他的对面,戚桐应该坐的位置上。   不过戚桐现在并没有坐在这里,他进屋后来到了窗边,负手看着远处那片幽蓝的树林,注意到季知庭的动作之后,他也只是波澜不惊地往这方看了一眼,并未回到桌前。   季知庭由着他去,事不关己地走到了角落里,继续正大光明听这两个反派密谋。   谢隽行低头抿了口差,忽地抬起头往季知庭看来:“唔,这茶……”   戚桐说道:“雾芽,知庭最喜欢的茶。”   谢隽行微微颔首,但目光却禁不住多在季知庭的身上流连了会儿:“不过这味道还真有几分熟悉。”   季知庭略微警觉,他沏茶的习惯和从前相比没有太大变化,不过刚才他倒是故意泡得和以前不同,他认为这点差别应该不至于让谢隽行联想到自己的身份才对。   在季知庭的观察之中,谢隽行果然只用了片刻,就收起了心中的疑惑,接着对戚桐说道:“对了,还没有问过你,等你将季知庭复活回来,你有什么想做的?”   戚桐仍旧看着远处,并不说话。   谢隽行又喝了口茶,似乎在回味某种余韵,他等了好一阵,依然没见戚桐出声,才继续说下去道:“我知道你不想与旁人说这些,不过我与季知庭过去也算关系不错,想关心一下季知庭的事情,你总不会想让我放心不下吧?”   戚桐这次总算是给出了回应,不过语气并不怎么好:“你有关心的资格吗?”   谢隽行轻轻地“嗯”了一声,似乎有些不解。   戚桐:“你想要的不过只是晦乱之魔。”   谢隽行摇头:“错了,晦乱之魔与季知庭,我都想要。”   戚桐目光再度投向谢隽行,谢隽行似有所觉于是迅速说道:“我的意思是,让季知庭复活。”   两人的对话冷淡至极,两个人虽称得上是盟友,但与对方之间的距离却清晰可见。季知庭观察着他们的谈话模样,猜测他们虽然合作了三百多年,但碰面的时候大概屈指可数,对彼此的了解大概也仅限于表面。   或者说,维系他们关系的,恐怕也就只有跟季知庭有关的那点事情。   不过听着这两人讨论与他有关的话题,季知庭的心里却很难升起什么波澜。   两人针锋相对地说了几句之后,在谢隽行的追问之下,戚桐终于开口道:“看到那边的树林了吗?”   谢隽行点头,同样起身来到了窗前,与戚桐并肩而立,不过两人仍隔着十足的距离:“嗯,那片树林怎么了?”   戚桐说道:“那片树林是我与他初见的那片树林。”   谢隽行闻言目光投向戚桐。   就连季知庭也微微一怔,朝树林看了过去。   不过因为距离太远,季知庭其实认不出那树林的模样,只是在戚桐这么说过之后,他才意识到从外面看那树林的确有种熟悉的感觉。   当然,他们初遇的树林是在真实的世界里,而这里不过是戚桐的仙人之境,这肯定不是原来的那片树林,只是戚桐意念下的仿制和捏造而已。   没打算听其他人说什么,戚桐继续说道:“还有那边,那里有座残破的庭院。”   听他的话,谢隽行和季知庭的目光都移到了远处星空下的某个建筑上。   那个位置很远,季知庭平常也没有过多注意,平常在梧桐云境中他们的活动范围都在这座阁楼附近,很少会离开这里太远,自然也注意不到其他地方。   他很快听戚桐说道:“那座庭院,是我幼时被季知庭所救,他带我避难的那处庭院。”   “还有那边的破庙,你与他幼时同样在城中乞讨,应该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那座木桩,那里是季知庭平常练武的地方,他最喜欢在自己对着木桩琢磨,经常会自创出奇思妙想的招数。”   “还有那座凉亭,他会在那里教戚阮念书。”   “那棵树的树顶,有很长一段时   间,他每次来青羽峰找我,就坐在那棵树顶上等。”   “那个池子,他也曾经……”   戚桐说了很多,关于这座梧桐云境的一草一木,每个出现在这里的东西,似乎都与季知庭有关。   谢隽行的话没再继续下去。   就连季知庭也有些怔然,他在这个地方待了不短的日子,虽然走出房门的机会很少,但他也时常在观察四周的景象,有的东西会让他感觉到熟悉,可他没有想到,这些所有东西,竟然都是因为他而存在。   都说成仙之后,每个仙人都能拥有自己的仙人之境,而仙人之境究竟长成什么模样,都与自身的执念有关。   戚桐的仙人之境,似乎从头到尾便只有一种执念。   只是季知庭忽地感到不解,因为戚桐本没有必要将这些话说出来。   他狐疑地看着戚桐,这时戚桐才说道:“我没有将来。”   这句话他说得很肯定,就像是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看到了今后的结局,他回头朝谢隽行说道:“这个梧桐云境因为他才会是现在这番模样,可惜他应该永远都见不到了。虽然你不可信,我也不认为请你帮忙能有什么用,但至少……季知庭复活之后,请你不要为难他,让他做不愿做的事情。”   说最后这番话的时候,他黑沉的眸子直直地看着谢隽行,眸底深处不见任何情绪。   谢隽行良久才应道:“好。”   只是简单一个字,甚至不知算不算承诺。   两人接下来都没再说话,季知庭即便想要打听更多,也很难再弄明白点什么,他于是只能安静地从房间里退了出去,回到了阁楼顶上自己的房间里。   这两人的修为不需要休息,但他耗费了这么多心力,自然是需要休养的。   更何况,明天他大概会遇到相当棘手的状况。   -   经过了一夜的休息,季知庭再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他只能通过自己身上所佩戴的玉佩,判断出他睡了有四个时辰左右。   梧桐云境的景色是永不会变化的,除非它的主人出了什么糟糕的事情。   季知庭思绪迅速回归,将自己收拾妥当之后,他回到了阁楼一层的大殿里。   谢隽行和戚桐仍在这里,甚至连位置和动作也没怎么变,这让季知庭甚至都快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只离开了不过片刻。   他回到房间,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的谢隽行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位殿下回来了?是去通风报信,还是去想要如何阻止我们了?”   季知庭听他这番带刺的话,面上没什么反应:“我没打算阻止,我是你们的盟友。”   谢隽行对此不置可否,那声轻轻的“嗯”听起来带着戏谑。   戚桐则没有计较这么多,他只将目光从外面的树林间收回,轻声说道:“可以开始动手了。”! 第52章   季知庭现在算是已经成功进入了戚桐的计划当中。   纵然对方并没有真正信任他,但对于这些计划,戚桐已经不再对他隐瞒。   而这也为季知庭带来了新的选择,他究竟是要按照原计划阻止戚桐夺走极寒之枝,从此处扼杀这场计划,还是将计就计任由戚桐将东西带走,并在开阵的时候再从旁破坏。   相较之下,要做到前者显然更简单,但这样他永远都无法触及最核心的问题,而且就算这次计划被破坏,戚桐也可以等到休养生息后重新再来。   季知庭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随着空间裂隙再次被戚桐划开,季知庭跟在戚桐与谢隽行的后面,缓缓踏出了缝隙。   从梧桐云境出来,季知庭入眼所见,便已经是熟悉的苍山。   苍山看来仍然是原来的模样,季知庭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便是苍山主峰苍云峰,戚桐这次来只是为了夺取极寒之枝,而齐慧月将极寒之枝置于主峰苍云峰,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此刻苍云峰大殿后方的平台处,极寒之枝所在的宝树正立于夜幕之下,在夜色中透出零星寒芒。   即便是从未见过这宝物,季知庭也能够看得出来,这宝物如今已是到了成熟之际,正是效用最好的时刻。   而此时此刻,极寒之枝的前方,齐慧月龙荫,以及青雷门元裴,烨城,甚至还有不少穿着其他门派服的高人,都正定身立在宝树之前,用身躯阻挡着戚桐的视线。   他们此刻已经摆出了战斗的姿态,季知庭站在后方,毫不怀疑眼前的这场战斗,大概会是他有生以来所见过声势最大的一场混战。   对于修真界来说,人数永远不是最重要的。   得道仙人们的力量永远超过寻常人的想象,他们拥有着超脱凡俗的至强之力,而在这种强度的战斗当中,其他人的存在根本无法对仙人造成任何影响,只有与之同级的仙人,才能够真正成为他们的对手。   所以此时此刻,纵然苍山弟子众多,但在戚桐的眼前,都不具备任何威胁。   更何况,戚桐这次还将谢隽行也带了过来。   事实上季知庭知道,蚀日渊里除了谢隽行,还有另一位庇护仙人,若是真正到   了局面大劣的时候,那位蚀日渊庇护大概也会出现,到那时戚桐这方三名仙人实力,对上齐慧月那边也丝毫不见劣势。   季知庭心中早有决定,于是在从裂隙中走出之后,他看似温顺地跟在戚桐的身后,偷偷地隔着人群,对齐慧月摇头给出了暗号。   齐慧月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季知庭的暗号,他略微怔住,随后不解地瞪住了眼睛。   看他的反应,显然是不相信季知庭会做出放弃防守的决定,他先是装作无事发生般对着戚桐喊话了两句,接着才皱起眉头,再度偷偷看向季知庭,似乎想要确定他的意思。   季知庭没有迟疑,再次给出了放弃防守的手势。   齐慧月沉默地凝重了面色,不知究竟在做着怎样的思考。   季知庭待在人群后方,此刻也忍不住在心里面轻轻叹了口气。   这暗号是早在出发之前,季知庭就已经和齐慧月商量好的,当时商量的共有三种暗号,分别是“按兵不动”“迅速出手”以及“暂时撤离”,当时季知庭也没想到自己会跟着戚桐去梧桐云境,所以这暗号商量出来,不过是为了在不能出声的情况下确定行动方向的。   不过放到现在这种状况下,却是刚刚好。   季知庭给出的暗号,便是“暂时撤离”,在这种情况下很显然便是要齐慧月不再阻拦戚桐。   季知庭不清楚齐慧月是否真的会听从自己的话,他也找不到任何机会向齐慧月解释,现在便只能耐心等待对方做出决定。   许久之后,齐慧月终于出了声,他严肃着脸色,朝前两步举起了手中的剑:“极寒之枝我是不会让你带走的,除非你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戚桐漠然瞥了他一眼,没有废话的意思,立即出了手。   齐慧月见状连忙挥剑,同时也扑了上来,接着他身后的众人也都不再有留手的意思。   谢隽行见状,黑色袍袖挥动,人也已经化作轻烟般进入战场。   见到这番状况,季知庭悄然松了口气。   他看得出来齐慧月是相信了他的决定,打算要放弃抵抗了。因为他对齐慧月十分了解,虽然这个人现在看起来是在积极反抗,甚至为此不惜拔出了自己多年不曾使用的随身名剑,但实际上季知庭清楚   ,齐慧月的杀手锏从来都不是剑招,而是他身上那一堆功能古怪的发明。   当齐慧月只是用剑,那就代表他根本没有使出全力。   季知庭感觉到有重量压在自己的肩上,他知道如今的情况有多复杂,晦乱之阵只差一步便要启动,而剩下的极寒之枝马上就会被戚桐夺走。   按说如今的正道,应该倾尽全力阻止戚桐夺走极寒之枝,但就因为季知庭给出的一个暗号,齐慧月就临时改变了主意,相信他的话故意放弃了抵抗。   齐慧月是真正毫无保留地相信着他。   而他要承担齐慧月的信任,接下来的行动,便绝对不容许失败。   季知庭神色复杂,趁着如今所有人都在混战,他干脆朝着前方走了过去。   此刻已经无人注意他的动静,他毫无顾忌地往极寒之枝所在的位置走去,然而还没等走到,几道身影就朝着他这方赶了过来,其中走在最前面的是人形模样的飞捷,飞捷有些紧张地喊道:“快走,趁现在没有人注意到你,赶快离开这里……”   直至此刻,单纯的飞捷还认为他是无辜被戚桐劫走的,作为清楚季知庭和戚桐身份的人,飞捷不希望他与戚桐走得太近,自然便想要趁现在将他救走。   但季知庭却没想过离开,他既然决定要等待开阵,便不可能这时候离开。   可他绝不能在这时候与飞捷有对话,暴露自己的目的。   季知庭挣扎了瞬间,于心中叹了口气,终于在飞捷靠近时迅速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对方一掌。   “走开,不要阻拦我。”季知庭装作不耐的瞥了他一眼。   飞捷顿时愕然,露出了小兽般受伤的眼神。   季知庭:“……”   孩子养得太单纯果然也有麻烦,实在是很难配合演戏。   不过季知庭作为飞捷的饲主,自然不会后悔把这只老虎养得如此天真单纯。   他连忙将视线从飞捷的脸上收回,杜绝了自己心软的可能。   接着他再度往前,脚步加快,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状况下,迅速穿过几个苍山弟子的防守,然后从宝树上摘下了那根泛着浅光的冰蓝色枝条。   “我拿到这东西了!”季知庭提高声音,朝戚桐和   谢隽行喊去。   同时在他的身后,原本被安排来守护极寒之枝的扶嘉阳和朱五,都露出了愕然失落的表情。   尤其是扶嘉阳,他不明白季知庭为何在被抓走之后,突然之间就改了心性,竟然开始帮起了戚桐,打算要将苍山的宝物带走。   很显然在这段时间里,苍山弟子们已经知道了戚桐的行动目的,也接受了这位他们曾经的掌门,现在已经入魔打算开启乱世之阵的事情。   扶嘉阳最先回过神来,目光复杂地朝季知庭劝道:“师弟!你快把东西给我,你是不是被那位给骗了?还是中了他的术法?”   季知庭摇头,平静地说道:“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之所以自己主动出手,其实也是想要尽快让戚桐带着极寒之枝离开,中止眼前这场战斗。   如今他已经拿到了极寒之枝,接下来的事情便简单了起来……   但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他忽地感觉到有一道强横无匹的力量在峰顶之上聚集起来。   季知庭骤然回头,朝着那道力量传来之处看去,目光凝重之极。   而站在季知庭对面的扶嘉阳等人本没有留意,现在见他这番动静,也立刻转头望去,随即他们忍不住发出了惊呼:“那是?!”   季知庭低声道:“是杀仙之咒。”   不知道究竟是谁布下的阵法,又是谁开启的阵法,但显然是某位仙人动了真怒,试图将戚桐阻杀在此处。   这道咒术从不轻易开启,而它倘若开启,多半便是同归于尽的结局。   季知庭蹙眉看去,看清了此刻残云被席卷到天穹正中,众人的头顶之上,而在那层层浓云正中,出现的身影正是那位青雷门庇护元裴仙君。   元裴仙君动怒,显然是要为不久前被袭击的青雷门复仇。   或许齐慧月劝阻过他,但显然没能够成功,事情被逼到了最糟糕的地步。   杀仙之咒开启,戚桐自然便无法再轻易离开,除非他将元裴仙君给杀死。   现在的场面,要如何收场?   季知庭目中流露出几分无奈,他最担心的便是发生这样的情况,但最后还是发生了,他本想在戚桐开阵之时,再弄清楚幕后之人的目的,可如今他必须要立刻做出选择了。   是要调查真相,帮助戚桐杀了元裴仙君逃脱。   还是为了止损放弃真相,先行让戚桐伏诛,然后再进行后续调查。   这两人今日总要有一个人在此丧命。   季知庭面色始终凝重,他注视着不远处戚桐的身影,看他冷静又决然地迎上元裴仙君,显然是没有半点后退的打算。   那么——   季知庭在心中再次叹息。   在真相与正邪之间,他理应选择自己心中的正义。! 第53章   在阵法开启的刹那,季知庭后退半步,将极寒之枝藏在了身后。   便在同时,阵法仙力催动,金色的力量在元裴仙君的全力催动之下,化作利刃自顶空而下,钉向戚桐所在之处。   戚桐身形仍在原地不闪不避,竟在同时抬头往上,冷冷迎向那道阵法本源之力。   同时他将自身仙力催发至极致,抬手拼出一剑!   这道剑气如同雷霆,却是从地面往上空而去,与那道金光相撞在一起!   两道绝世力量相撞的瞬间门,引发的动荡甚至将地面震出数道裂痕,延伸着从戚桐的足下往外而去。   季知庭看到这幕,心中微微一沉,明白若再这样打下去,整个苍云峰恐怕都会毁在这里。   仙人之间门的战斗,早已经超脱俗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必须要想办法阻止他们。   季知庭视线余光中瞥到,此刻作为苍云峰主人的齐慧月已经满脸心疼,不住瞥向自己的大殿了,而在他身边的飞捷也是满脸震惊,又想要朝他这边冲过来,又禁不住担忧着其他的问题。   而在这同时,戚桐和元裴仙君已经开始第二次交手。   不光如此,其他的高手们也都在纷纷加入战局,其中谢隽行与龙荫更是战斗到了一块儿,彼此谁也没向对方留手,是要拼出个你死我活的地步。   一切都已经乱起来了,若是再不结束,恐怕事情要变得更糟糕了。   季知庭在心中叹了口气,同时平伸右手,往虚空中做出了握剑的姿态。   他不清楚以自己如今的实力,加入这场战局究竟能够带来多大的改变,但此时此刻显然已经到了不能再隐藏下去的地步,季知庭微微垂眸,准备将留影剑召唤而出——   但便在此时,一道身影拦在了他的身前。   季知庭微微一怔,竟然是戚桐在与元裴对过招之后,不顾一切离开对方的限制,来到了他的面前。   “给我。”戚桐没有多言,朝着季知庭冷声说道。   虽然戚桐平常对人就冷淡异常,但这时候他的表情可以说毫无温度,他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要急促,像是在争夺着最后的那点时间门。   季知庭不   闪不避面对着戚桐,摇头说道:“抱歉,我想要的是你开启阵法,而不是杀人,但现在你不杀人就无法离开这里,所以我只能在这里放弃跟你合作了。”   戚桐直视季知庭的双眸,言语顿住片刻。   季知庭猜测他大概是在思考,是否要亲手捏断自己的脖子。   所以在对方沉默的这段时间门,季知庭也凝神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他有信心在戚桐对自己出手的刹那,他可以将留影剑对准这人的心脏。   可令人意外的是,在短暂的沉默过后,戚桐并没有选择向季知庭出手。   季知庭略微诧异地看到,季知庭竟然转过身,将秋梧剑朝地面拄去。   这是什么意思?   正当季知庭迟疑之际,戚桐剑锋上仙力吐出,眼前地面本就龟裂许多,如今那些裂缝更是扩大起来,同时令常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一幕便在他们的眼前发生,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虚空裂隙自地下撕开,一座数层高的阁楼竟随着地面摇晃而缓缓升起,转眼间门耸立于此间门山头。   旁人或许未曾见过,但季知庭,以及曾经进入过戚桐梧桐云境的齐慧月和戚阮却几乎是立即就认出了这栋阁楼。   这分明就是梧桐云境中戚桐所居住的楼阁!   而且在阁楼的最下方,便是开启晦乱之阵的地宫!   在看到这座阁楼升起的瞬间门,齐慧月和戚阮面面相觑,脸色都有几分不可思议,而季知庭神色凝重,却是在瞬间门猜到了戚桐想要做的事情。   旁人或许无法猜到,但以季知庭对戚桐的了解,他却不可能看不出。   在杀仙之咒的作用之下,戚桐此刻若无法突围杀死元裴仙君和齐慧月等人,便是无法离开的。   可是要顶着阵法杀光所有人,这种事情对重伤之下的戚桐来说,大概也是很难做到的事情,而且晦乱之阵开阵在即,戚桐大概也不想耗费自身的仙力在战斗上,所以他做出了另一个选择。   既然他无法离开战场,那么他便换种方式,干脆将开阵之处搬到战场上来。   ……这实在是令季知庭始料未及的事情。   季知庭承认自己这一刻被戚桐的行动惊到了,如此一来他刚才的两难抉择,似乎也得到了解决,他不需要   再去选是要真相还是要保护众人的性命。   而与之相对的,新的问题也摆在了他的眼前。   正在季知庭沉默之际,戚桐抬手挥剑,同时仙力吐出,在阁楼之前开启了隔绝阵法。   这道阵法应该是阁楼建造之时便已经存在的,而戚桐此举不过是将其开启,戚桐本就精通阵法,此刻出手根本毫无保留,这隔绝之阵将所有苍山门人全部隔绝在了阁楼之外,比之杀仙之咒竟也毫不逊色。   开启阵法之后,戚桐看也不再看那头的元裴仙君一眼,转身向季知庭伸出了手。   “极寒之枝,给我。”   季知庭看着戚桐,这次没有再说出任何拒绝的话语,依言将极寒之枝递到了戚桐的手中。   至此,戚桐已经集齐了三件法宝。   阵法快要开启了。   在季知庭这样想着的同时,戚桐从他的手里接过极寒之枝,随后戚桐抬起另一只手,甚至还未开口,阁楼中某处房间门便亮起光芒,接着黑色与红色两道影子便飞旋着靠近,随即两件东西落在了他的手心里。   是极黑之花与极烈之果。   三件宝物在手,戚桐回头瞥了眼被隔绝在阁楼之外的修仙界众人,转身往阁楼下方地宫走去,同时他冷冽的声音也传入了季知庭他们的耳中:“跟我进来,留给我们开阵的时间门不多。”   季知庭沉默地跟着他往地宫走去,而在他的身后,谢隽行也走了过来。   戚桐说得不错,留给他们开阵的时间门的确不多,此刻外面的苍山众人虽然被阵法所隔绝,但在季知庭等人进入地宫的同时,他们已经开始使用各种武器和术法攻击,打算要强行破开这层壁障了。   众人的实力不弱,这道阵法纵然再强,也不过只能支撑很短的时间门。   等到众人冲进来,戚桐便再也没有机会开阵了。   然而季知庭能够看得出来,戚桐的态度很坚决,他的行动也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在看到戚桐神情的刹那,季知庭就能够确认,戚桐是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后路的。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开启这道晦乱之阵,至于阵法开启后究竟会发生什么,自己会怎么样,这世间门又会如何,戚桐都没想过。   季知   庭心底有种不安的情绪无端升起,他盯着戚桐的脸,感觉到自己所看到的,已经不是仙人戚桐,而是不计后果的妖邪。   季知庭心绪翻覆,此刻戚桐已经做好了开阵准备,他将三件法宝同时放置于那写满了咒文的石台之上,接着抬眸往季知庭看来:“祭品。”   他这般提醒着季知庭,季知庭当即回过神来,点头上前,按捺下心中的情绪说道:“需要我怎么做?”   戚桐:“你明白自己的处境,是么?”   季知庭点头笑了起来:“自然,祭品当然是要被献祭掉的,从我选择与你合作,我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他这般说着,同时仔细观察着戚桐的神态,确认对方是否相信了自己。   然而戚桐的神色看不出任何变化。   不过事到如今,戚桐大概也不会再有第二个选择了。   这时候,跟在后方的谢隽行开了口:“等等,晦乱之阵需要肉身为引,但你现在似乎没有肉身傀儡?”   戚桐抬眸看向谢隽行,说道:“有。”   他这般说着,同时抬起头,朝着阁楼的上方看去。   季知庭若有所思,想起来在这阁楼的二层之中,的确摆放着许多“季知庭”的肉身,那些都是戚桐多年以来炼制傀儡所留下的躯体,不过全部都是残缺不全的躯体……   正当季知庭这么想着的时候,戚桐抬手之间门,一道躯体已经出现在他怀中。   戚桐微垂着眼睫,神态柔和地看着自己怀里那具躯体,接着他小心翼翼仿佛对待至宝般,直到将其置于石台中央,他才再度抬头,对谢隽行说道:“阵法可以完成。”   谢隽行神色凝重,提醒道:“这具躯体是残缺的,我应该跟你说过,失败的傀儡是无法成功将季知庭的灵魂引来的。”   戚桐仍然坚持:“这场阵法可以完成。”   没等谢隽行再说,他便打断道:“我可以让这具躯体变得完整。”   在他说话之间门,头顶上方传来了咒术击打在阵法屏障上的轰然声响,这声音比先前要大了许多,同时整个阁楼地宫也开始摇晃起来,些许沙尘随着动静从缝隙中滚落下来,整个阁楼仿佛将要倾塌。   留给他们的时间门已经越来越少,季   知庭站在石台之畔,蹙眉正要开口,戚桐却已经再次有了动作。   秋梧剑出现在戚桐手中,同时他将这把剑的剑身倒转,朝着心口处而去。   季知庭见状骤然怔住:“你——”   他话音未落,鲜血便已经自那身白衣间门绽开。   戚桐面不改色地将长剑插入自己心间门,整个过程连身形都没有丝毫晃动,仿佛只是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他的鲜血顺着剑身淌下,缓缓滴落在石台上,在傀儡的周围堆积起来。   粘稠的鲜血散发出浓烈的腥味,殷红的颜色不断地刺激着季知庭的视觉,季知庭面色沉寂,他早知戚桐的选择是不计一切开启阵法,但看到对方血洒石台的时候,他仍是感觉到了从心头深处传来的无法细诉的情绪。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怎么能到现在,又回头将一切变成现在这样?   戚桐与他的过往,就像是无法理清的线团,即便是透过了无数年的时间门,到了新的一世生命,却似乎仍然灼热滚烫,隔着轮回亮出了包裹在岁月里的锋刃。   戚桐的心情从未作假,初时的恋慕是真,后来的纠缠是真,厌倦是真,如今的后悔与痛苦,也是真。   季知庭却无从去思索,要怎么面对这样的真情。   那道鲜血,在仙力的融合之下,缓缓向着石台上季知庭的那具傀儡靠拢融合。   最终变成了一具完整的躯体。   正像是戚桐所说,他的确成功地完成了这一步。   而接下来便是阵法最终的开启。   戚桐的动作并未停顿,甚至不等季知庭等人再问,他已经将极寒之枝等三件宝物糅合,随之催动了其中的力量。   阵法进行到这一步,似乎一切都比想象中顺遂。   但在下一刻,季知庭却见原本全程旁观着的谢隽行,掀开漆黑的斗篷,抬步朝石台边走了过去。! 第54章   谢隽行上前的时候,戚桐正将阵法进行到最紧要的关头,他神思应是早已经进入了某种阵法带来的幻境之中,或许察觉到了周围的异状,但却暂时无法分神做任何事情。   而季知庭身为祭品,以及被阵法所召唤的魂魄,他的身躯也同样定在了石台之畔,根本无法任意移动。   正因为如此,当他看到谢隽行的动作时,他只能以视线跟随对方,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谢隽行此前始终是以黑袍笼罩的模样示人,所以季知庭至今仍未见到他三百年后的模样,而现在他骤然掀开黑袍,季知庭才终于将他看清。   此刻的谢隽行,已经不再是季知庭所熟悉的模样。   季知庭对谢隽行的印象,其实最深的仍是在幼年时候。   那时候他待在城中的庙里,每天靠乞讨得来的食物,根本无法填饱自己的肚子,但即便这样,他也不能独享这全部的食物,他的身后还有抚养他长大的乞丐爷爷们,他每次都先将食物分给其他人,然后再能考虑自己。   就是在这样艰难的状况之下,某次季知庭将食物交给其他老乞丐,自己险些被饿晕过去,后来将他救起来,掰了半个馒头给他的,便是谢隽行。   谢隽行不是他那时候的名字,身为乞丐他不像季知庭有个曾经读过书的爷爷,给他起个能够见人的名字,那时候季知庭只用那个馒头当他的名字。   因为谢隽行的相救,季知庭和他有了不错的交情,很长时间他们都在一块儿行动,甚至就连当初他见到戚桐,也是因为谢隽行说林子里有仙人在打架,他才闻讯偷偷摸了过去。   不过相较之下,谢隽行并不是爱凑热闹的人,说过这些话之后,谢隽行就赶紧离开了。   季知庭也知道自己救下戚桐,应该是惹下了不小的麻烦,所以并未将这件事告知谢隽行。   可以说季知庭作为乞丐的那段时间,他只有过两个能够说上话的朋友,一个是戚桐,还有一个便是谢隽行。   戚桐和他相处的时间很短,伤好之后,就随着师门离开了,季知庭明白他们的身份差距,虽然觉得不舍,但却并未强求过什么。   但令季知庭没想到的是,原本他以为会与自己相互结   伴求生的谢隽行,在戚桐离开之后不久,竟然也离开了。   并且谢隽行并没有选择与他道别,甚至没有留下任何话语,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城中。   之后季知庭也找过很久,可始终没能够见到他。   直到后来,季知庭拜入苍山,成为正式弟子,逐渐崭露头角,之后又跟着师门斩妖除魔执行了多次任务,当他某次受伤意外进入蚀日渊,他才见到了已经成为蚀日渊弟子的谢隽行。   见面之后,两人自是都十分意外,于是他们相互把酒,在夜色下聊了许多过往。   在那以后,季知庭便时常会往蚀日渊跑,与谢隽行分隔多年的距离感也终于消失,两人逐渐无话不谈。   季知庭曾经也遗憾过,他上辈子最终选择献祭自己的时候,没有来得及与谢隽行道别,他知道蚀日渊没落,整个门派也就谢隽行一个新弟子,而谢隽行没有别的朋友,在他死去之后,谢隽行大概连个说话的人也没了……   但到了现在,在季知庭惊讶的目光之下,谢隽行来到晦乱之阵的阵法中心处,忽地抬起右手,将掌中一颗漆黑的珠子送入了石台上那具傀儡的口中。   谢隽行的动作很快,几乎令季知庭无法看清,在那短暂的一瞥里,季知庭只能隐约看到,那颗珠子中流转着一股诡异的烟雾,而珠子当中的气息……   季知庭面色骤然变化,因为他从那颗珠子中感觉到了相当熟悉的气息。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当初他在凤族出事的时候,曾经也在凤族隐居的地方,感受过那样的气息。   在季知庭若有所觉的同时,原本紧闭双眼,意识沉沦于阵法之中的戚桐也忽地有了动静。   他仍旧没有睁开眼睛,但他却闷哼着蹙起眉头,唇角渗出了一缕鲜血。   季知庭目光重新归于戚桐身上,才发现戚桐此刻面色惨白,仅仅是过了片刻的时间,他身上的力量便已经不可抑制地随着阵法的开启而流散枯朽。   晦乱之阵的威势远超季知庭的想象,此刻阵法未成,地宫之外的天色便已经沉底暗沉下去,雷声席卷着风声将整座苍云峰笼罩其中,空气中仿佛有着无数声音在念诵着阴冷的咒语,其中每个词仿佛都夹带着令人骨肉发寒的妖邪之力。   最令季知庭感到诡异的是,当谢隽行将那颗漆黑的珠子送到傀儡口中之后,原本便强大的阴冷邪力,竟然瞬间胀大了无数倍,一瞬之间仿若魔神携千军万马降临人世,要将整个人间席卷入战场之中。   纵然在季知庭看来,晦乱之阵已经是令世间灾祸横生的阵术,但此时此刻,在黑珠的加持之下,这道力量已经到了无可阻拦的地步。   这并非是晦乱之魔降世,而是灭世天灾降世!   季知庭已经再无法站定下去,纵然此刻他的身体在阵中难以动弹,但他依然强自撑着,拼着身体无法动弹,咽着自喉中涌出的鲜血,朝傀儡扑了过去。   阵法的反噬令季知庭整个身体如同被撕裂般,四肢百骸都散发着令人难以忍受的痛楚。季知庭却仿佛感受不到,只行动如常地来到傀儡躯体面前,试图将黑珠自其中分离出来。   戚桐的状况比季知庭还要糟糕,黑色珠子进入傀儡躯体之后,散发出酝酿着浓烈死气的黑雾,瞬间将戚桐整个包裹在其中,隔着黑雾季知庭只能隐约看清那道身影,却无法判断他此刻究竟是什么状况。   一切的真相,到现在似乎总算水落石出了。   但事情却几乎到了失控的边缘,这是季知庭从未想过的真相。   所有的事情,从过去到现在,从多年前城中两名小乞丐相见开始,到后来的凤族大乱,再到之后的仪式,祭品,一直到如今的晦乱之阵,仿佛一切都在冥冥中已经被写好了定数。   季知庭只觉得可笑又悲凉,无法言说。   他仍旧在低头专注地试图将黑珠分离。   而谢隽行站在季知庭的身后,已经换上了带着隐约疯狂的含笑语调:“没有用的,阵法开启,天魔便将降临于世,这是早在数百年前就定好的轨迹,你不过是个普通人,能够阻止什么呢?”   季知庭:“……”   纵然是早就已经猜到了缘由,可当真正听到这句话从谢隽行的口中说出,他仍然觉得难以接受。   他一路跟在戚桐的身旁,等待着查探最后的真相,在他眼里谢隽行与戚桐合作,不过是因为戚桐想要复活他,而谢隽行试图借助晦乱之魔的力量复兴门派,可他从未想过,一切的因果并非如此。   不是因为戚桐想要   开启阵法,所以谢隽行才与他合作。   而是因为谢隽行需要一个人开启晦乱之阵,所以——   季知庭抬起头,看向面貌似乎三百年来并未有太多变化的谢隽行,这个人如今仍然是面目清秀柔和,带着书卷气息的文弱模样,可他脸上那道笑容,却令季知庭觉得无比陌生。   这不是谢隽行,这一刻季知庭心里忍不住冒出了这样的声音。   他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对方,手上动作却始终没有停下,不断地继续尝试分出那枚黑色珠子。   谢隽行看到这里,终于禁不住摇了头,他好笑地看着季知庭的动作,说道:“没用的,我知道你想要极黑之花,戚桐告诉我了,我可以答应你,等到阵法结束之后,就将这东西给你,在那之前你就乖乖在这里当个祭品好了。”   见季知庭没有要停下动作的意思,谢隽行哂笑着继续说道:“当然,你若不肯心甘情愿也没有关系,到现在阵法已经无法停止了,你看戚桐……”   他与季知庭的目光同时落在戚桐的身上,戚桐此刻在黑雾中的身影不知为何已经变得极淡,仿佛整个人都正在融入那团黑色的雾气当中,而他紧闭的双眼中已经无声无息地淌下了两行鲜红的血泪。   谢隽行说道:“你相信吗,他是不会停下这个阵法的。”   季知庭看着戚桐此刻的模样,沉默片刻说道:“你就这么自信吗?即便这关系到天下苍生,即便他已经发现你在阵法中所动的手脚?”   谢隽行:“当然,因为事关季知庭,他不可能会放弃的。”   季知庭再次沉默下来。   他抬头看向黑雾中的谢隽行,忽地提高声音,对着戚桐喊道:“快停下来戚桐,谢隽行想要利用你的阵法,让天灾降临人世,他从头到尾没有想过要复活季知庭,你复活出来的这个傀儡,也绝不可能是完整的季知庭,不过是披着季知庭躯壳的魔物罢了!”   他知道自己的判断没有错,所谓的晦乱之阵,不过是将死者的魂魄重新聚拢,复活成一个魔物而已,它根本已经不能算作是真正的亡者。   戚桐身处黑雾,眉头似乎微微蹙起,在季知庭的话语中有了些许反应。   但这反应也不过只是些许而已,季知庭可以看到,在地宫   混乱的黑雾之中,石台上从前由戚桐所刻下的符咒,如今仍然在不断地亮起,这是阵法仍然在继续,戚桐仍然在不断消耗仙力的证明。   果然如谢隽行所说,戚桐明知谢隽行在利用自己,却仍然不肯放弃。   季知庭眉目凝重,自身灵力吐出,用自身的力量与之抗衡着。   但与已经被开启的上古邪阵相比,他的力量可谓是微不足道,根本无法撼动任何东西。   谢隽行或许是心情不错,于是在这般时刻,主动开口向季知庭道:“没有用的,因为无论如何,即便只剩下一点希望,戚桐也不会放弃复活季知庭。”   季知庭:“……”   他知道这是真的。   谢隽行的说法没有丝毫错误,即便不肯相信,无法理解,也不希望戚桐这样做,但季知庭仍然心中清楚,只要事关“季知庭”此人,戚桐便会失去所有理智,一切以他为优先。   这段日子以来,戚桐都是这样做的,而季知庭一直跟在他的身边,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大概谁也想不到,在所有人看来偏执冷漠,强大到令所有人不可阻挡的戚桐,在季知庭看来,更像是个执拗到单纯好骗的家伙。   又或许,这个人本就是如此。   以季知庭过去对戚桐的了解,他本就是个善良到单纯的人,许多妖邪都能够利用他的同情心骗取信任,让他放弃斩杀它们。   对所有发生在眼前的悲剧,戚桐总是想尽一切办法要阻止,所有出事的人,他都想要拯救……   他所有的时间,都用在救人上,是苍生,是变成了妖邪的凤族人,是魂飞魄散的季知庭。   季知庭心里有些无奈,又难以笑出来,仔细想来,他与戚桐的纠缠,也是被命运摆弄的可怜戏码。   闭目后再次睁开双眸,季知庭的目光已经变得冷了下来,他将视线对准谢隽行,忽地轻声问道:“当初季知庭和戚桐进行仪式,想要唤醒凤族人的神智,但最后却失败了,当时原本是该成功的,可在最后的刹那,凤族族长的身上却突然多了一道邪气,那道邪气不是无缘无故出现的,而是因为有人在旁动手,故意扰乱那场仪式……当时搅乱一切,令凤族族长失控,还惊来其他门派首领的,是你吗?”   他这番话说得很快,但条理却极为清晰。   谢隽行闻言后微微怔住,脸色倏地沉了下来,说道:“是我,但这些事情你为什么会知道?”   这早已经是近三百年前的事情,以季知庭如今苍山新弟子的身份,自然是不该知晓的。   季知庭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他没有回答谢隽行的问题,而是继续问道:“那么再往前呢,凤族人隐居避世已久,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但却碰巧在戚桐带着季知庭见族人的时候,发生了难以挽回的事情,这一切真的是巧合吗?还是有人早知他们那日会去,所以提前布下了局?”   关于凤族的事情,季知庭和戚桐多年前便始终在查探,纵然凤族族人的状况已经耗费了他们大量精力,但他们依然没有放弃搜寻真正的凶手。   只是凶手隐瞒得太好,没有留下任何的线索,所以季知庭他们也始终没有得到任何情报。   但到了现在,季知庭发现一切似乎都有了定数。   因为他会随着戚桐前往凤族,他并未告诉过太多人,只有他的几位好友,他曾经因为不知道该送出什么样的礼物给凤族族长,询问过几人。   其中便有谢隽行。   就像是在印证季知庭的猜测,谢隽行听闻此言,坦然地承认了下来:“不错,也是我。”   季知庭眼睫微颤,他感觉视线中的谢隽行身影似有模糊,他在沉默中反应过来,才明白是自己红了眼圈。   数年好友,对季知庭来说,谢隽行是他为数不多可以托付一切的好友。   然而事到如今他才明白,一切让他狼狈不堪的真相后面,都有着谢隽行的身影。   季知庭呼吸艰难,但他却没有让沉默继续蔓延下去,他知道许多话若没有问清楚,他必定会难以安心,他深吸了口气,再次用沙哑的声音问道:“最后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早就盯上了戚桐?早就想要让他开启这道晦乱之阵?”   谢隽行从始至终并未有说谎的意思,他坦然承认道:“是。”   季知庭用通红的眸子注视着他:“是从什么时候起?”   谢隽行:“从我年幼时,在林间见到他和人交手受伤,看到季知庭救下他时起。”   季知庭再次沉默了。   所有的一切,已经再清晰不过。   正如同谢隽行所说,这是场横跨了无数年的骗局,从幼时戚桐与季知庭相遇,这场布局就已经开始了,谢隽行想要有人开启晦乱之阵,而戚桐便是他所见到最适合开阵的那个人,所以他不惜制造了无数次的意外,逼迫戚桐走上绝路,逼迫他与季知庭决裂,最终……利用他想要复活季知庭的决心,让他心甘情愿开启晦乱之阵。   多么顺理成章,但又多么令人觉得可笑。   季知庭觉得谢隽行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刺耳,所有的坦白,每句话都像是在践踏着戚桐的决心。   阵法所带来的邪气威压不断摧残肆虐着季知庭的肉体凡胎,他终于禁不住喉中腥甜,呛咳出了大口鲜血。   而此时此刻,谢隽行已经双手结出发引,打算开启某道虚空中的大门,将天灾引入人世。   季知庭艰难地撑起身子:“……为什么?”   谢隽行的微笑是无比平静的,仿佛即将迎来的不是天灾,而是一场盛典,他低声说道:“你不会明白,为了改变命运,我早都已经将性命交给了那位仙人,你不会明白,像条狗一样活在人世,连吃口热饭都是奢望,连活下来都是愿望的生活,究竟有多……”   “我明白。”季知庭倏地打断了谢隽行的话语,他泛红的双眸中,一对眼瞳漆黑湛然,他再肯定不过地向谢隽行说道:“我当然明白,可我不会做出与你同样的选择!你这个头脑发昏的混蛋!”   他的声音越来越嘶哑,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接着他再不顾压制,右手往虚空伸出,就着这样的姿态,朝谢隽行袭去。   谢隽行好笑地看着他:“你想要做什么呢,我与你说这么多,也不过是看你可怜,你以为凭你就能杀了我,可你连武器都没有……”   他话音至此,忽地顿住了。   同时他的表情也凝固了。   因为季知庭的手中,竟在这瞬间凭空出现了一把剑。   一把通体雪白,剑刃处却有着一线璀璨青色的剑。   这把剑此时本该被存放在苍山的主殿之中,因为它的主人已经死去很久了,无人能够召唤它出世。   可它现在出现了。   此剑名为留影剑。! 第55章   留影剑出,谢隽行原本打算轻松闪避的想法,霎时便成了空。   眼看他便要被青白色的剑光穿透身躯,他眉目霎时凝住,脚边的影子便随着仙力暴涨而骤然膨胀而出,仿佛化作了一道人形的盔甲,将他稳稳地包裹保护在了其中。   谢隽行在黑影后方以复杂的目光定定看向季知庭,声音沉重地说道:“是你。”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感怀万千却又同时伴随着痛苦:“你竟然活着。”   季知庭此刻眼尾仍旧泛着明显的红,他此刻的情绪绝不比谢隽行要少,面对着已经持续了数百年的这场阴谋,面对着这个背叛或者说从一开始就在算计他的“好友”,他此刻很难说清楚自己心头翻涌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他只能持续将自身力量注入留影剑中,以压抑疲惫的声音道:“你的计划就到此为止吧。”   事到如今,想要追究过去的一切,已经追究不过来了,季知庭确定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不论如何,他与谢隽行的情谊已经就此结束了。   突然到令他有些措手不及,但却又已经不需要任何言语。   他将这话说出后,视线再度转向了此刻正护住他周身的那道黑影。   那铠甲般的黑影,身上散发着浓郁的仙气。   季知庭很快将其认了出来,那是蚀日渊庇护仙人昼焰。   一瞬之间,季知庭似乎明白了过来:“你一直寄宿在他的身体里?”   这的确是相当诡奇的存在形式,季知庭曾经听说过,某些即将消散的仙人,会使用这种方式将自己的神魂寄宿在旁人身上,以此让自己永生。   季知庭的话问出口,谢隽行也没有再隐瞒的意思,他很快道:“不错,是昼焰改变了我。”   这样的答案并不在意料之外,季知庭沉默片刻,又问:“从什么时候开始?”   谢隽行轻笑了一声,似乎洒脱般地说道:“与你认识后不久,戚桐到来之前。”   话语至此,很多事情已经不用再问下去了,真相已经被摆在了他的面前,他道:“是你让谢隽行做了这些事,一切都是你的计划。”   毕竟当初谢隽行还是个少年,不可能有那样复杂的心思   ,有如此谋划。   昼焰浑身漆黑,除却那双眼睛,此刻已经看不出半点仙人的姿态。毕竟他若按照原来的情形,应该已经死去,他强自进入谢隽行的身体之中,早已变得仙不仙人不人。   面对季知庭的质问,昼焰也并未逃避:“自然是我。”   谢隽行同时也道:“不必再说了,我并未想到你还活着,但即便是这样,眼前的计划我也不可能停下来,想要让灾厄降临,只有这一种办法,季知庭你如今只剩下这点修为,你以为你真的能阻止得了么?”   他仍然不信季知庭拥有改变局势的能力,所以才会耐着性子与他相说这么多话。   季知庭微微沉眸,剑锋再递出一分,锋芒刺破黑雾,往里推进些许。   但此时此刻昼焰已经失去了耐性,他朝谢隽行催促道:“继续。”   谢隽行朝季知庭投去无奈地一眼,说道:“好了,叙旧结束,你已经没有价值了,我不取你的性命,你就在旁边看着好了……”   说不上是顾念旧情还是未曾将季知庭放在眼里,谢隽行再度将将仙力渡入石台上的傀儡躯体,而随着他的动作,那道原本就已经近乎无人能抵挡的邪力,仿佛转瞬化作了风暴的中心,力量瞬间以近乎恐怖的速度扩散开来!   季知庭竭力抵抗,却仍然因此被冲撞开,不得已只能将留影剑拄地,强行止住这势头。   在邪力的狂风之中,季知庭只觉喉咙腥甜,心知再这样下去,只是内伤便可能将自己拖死。   他不动声色往手中的留影剑看去一眼,再度紧握住剑柄。   再这样下去没有胜算,倒不如殊死一搏……   正在他如此思考之际,外面突然传来了如同什么器皿破碎般的声响,那声音突然出现甚至盖过了邪风所卷起的风声,季知庭略微怔然,等听到脚步声传来,他忽地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外面的人终于破开戚桐所设下的屏障,成功闯进了这座阁楼!   骤然发生的事情让季知庭精神再度振奋,脚步声靠近地宫大门的同时,谢隽行与昼焰的力量已经提升到极致,似乎无人再能将他阻拦。   然而季知庭却清楚,一切都还有办法,所有的一切事实上并非由谢隽行所主导,而是集中   在作为开阵者的戚桐身上。   若是想要阻止天灾降临,只有戚桐才是关键。   “替我拦住他!”在众人踏进地宫的刹那,季知庭提高声音开口道:“他才是这次事情的谋划者!”   听到季知庭的话,谢隽行微微抬起头,还没有行动,就听见自身后传来的利刃破空声响。   他回过头来,立即对上了龙荫阴沉的脸。   谢隽行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你们就这么相信他?”   龙荫根本没想理会谢隽行的话,满心只想尽快解决眼前的问题,他手上动作没停,攻击一次比一次狠辣,甚至也不想让谢隽行再有机会开口。   还是齐慧月在出招的同时好心笑眯眯道:“当然,这世上没有谁比他更值得相信了。”   说完这话之后,他甚至还回过头来朝季知庭眨了眨眼:“你说对吧阿庭?”   季知庭面无表情:“别问我。”   这句话的重点,当然是说季知庭是可信的,然而听在冲进来的其他人耳朵里,却不在这上面了,而是在季知庭的身份上面。   反应最大的还是戚阮,他几乎是整个人定在了原地,接着没等再有任何人开口,他就飞速地冲到了季知庭的身旁,近乎急促地问道:“你刚才叫他什么?”   他问的是齐慧月。   齐慧月挑了挑眉,没有回避这件事情:“就是你听到的那个样子。”   他早知道戚阮对季知庭的死有多么内疚,所以这次自然也没有再让这家伙着急,很快地就说明白了真相。   毕竟他也已经看出来,在这种情况下季知庭既然拿出了留影剑,就是已经不打算再隐瞒身份了。   戚阮从齐慧月那里得到了确定的答案,眼睛里仿佛多了一抹亮色,他连忙回头看向季知庭,在看清季知庭手中的剑后,他眼泪霎时落了下来:“真的是你……”   季知庭隔着人群向他看去,语气无奈地说道:“抱歉现在没办法好好叙旧,先专心对敌。”   事情的确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戚阮早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冲动少年,听见季知庭这么说,他立即擦干眼泪,转身和龙荫他们一起对上了谢隽行。   同时其他人也都反应了过来,而其中反   应最大的显然还是跟在最后面的扶嘉阳和星池。   这两个人没见到前面的事情,只来得及看到戚阮眼泪汪汪的样子,再结合季知庭手里面所拿着的留影剑,扶嘉阳立即反应过来,大声喊了出来:“是留影剑,难道你是……庭风仙君?!”   星池吓了一跳:“什么仙君?”   这种情况旁人不敢轻易相信,扶嘉阳却凭着自己对庭风仙君的一腔崇拜,以及多年来所收集的关于庭风仙君的各种事情,立刻坚定了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肯定没有错,您就是庭风仙君!那次在山脚下的小镇里,救下我们的也是您!”   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此刻扶嘉阳却已经没有半点怀疑,满心都沉浸在了惊喜之中。   便在这同时,一道巨大的白色身影也穿过人群扑了进来,直冲到谢隽行的面前,与他战斗在一起。   这道身影自然是飞捷,他此刻已经重新变回了虎形,而见到飞捷的身影,扶嘉阳连忙笑道:“没错了,是白虎大人!”   白虎是由季知庭和戚桐所养大的,这是苍山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随着不断有人加入战斗,原本一面倒的局势顿时发生了变化,以谢隽行和昼焰的实力,在面对这样的攻势时,也终于出现了颓势。   而借着眼前的颓势,季知庭也趁机绕开他们,再度来到了戚桐的面前。   戚桐仍旧紧闭双眼,仿佛对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没了反应,他身上的力量在迅速地流失着,仿佛被卷入了某种旋涡之中,意识已经无法再抽离出去。   戚阮和齐慧月他们趁着交手的空档不断朝他喊着,他也没有任何应答的意思。   “现在怎么办?到底是怎么回事?!”齐慧月艰难地喘了口气问道,“怎么样才能叫他停下来?”   季知庭理智地看着这幕,摇头说道:“没有用,他现在已经被卷进晦乱之魔的幻境里,听不到你们的话了,想要让他停下,只能同样进入幻境去阻止他。”   齐慧月:“什么幻境?”   他对晦乱之阵一窍不通,根本不明白这要怎么去完成。   季知庭神色凝重,他望着戚桐的侧脸,片刻后出声道:“我会唤醒他。”   齐慧月神色微沉,终于明白了季知庭的意思,他几乎是立即说道:“不行,你跟他已经……”   “没有关系了。”季知庭打断了齐慧月的话,他当然知道齐慧月阻止自己,是在担心他们之间再次陷入纠葛,但季知庭却露出了释然的笑容,摇头说道:“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一切的确该有结果,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妥善地结束一切。”   他这般说着,叮嘱齐慧月与龙荫等人应付谢隽行,接着抬手握住了面前戚桐的手。   两人掌心相合的瞬间,他缓缓闭上眼睛。   随后意识便在一片光怪陆离中沉入了深渊。! 第56章   季知庭再睁眼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一片星空之下。   明月与炎日共同挂在天上,晨昏交汇之间,眼前是延伸而出的一条小径,而更远之处,则是密林与其后方高耸的阁楼。   这里看起来应该是戚桐的梧桐云境,所有的景物全都能够对上,但季知庭却知道,这并不是他待了很长时间的仙人之境,而是晦乱之阵所创造的幻境。   仙人之境是仙人内心的映射,是那名仙人心目中的理想之处,而晦乱之阵所生成的幻境,也有着同样的迷惑性,季知庭很清楚这两者之间的联系。   既然梧桐云境是这副模样,晦乱之阵的幻境自然也会是这副模样。   不过这两者大概还是有区别的,季知庭大概能猜到区别在何处,所以他沉默地往前,朝着阁楼的方向走去。   他的脚步很快,因为他知道此刻在外面,还有很多人在等待着。   而他必须要赶得上去阻止一切。   季知庭在林间走着,前行的脚步越来越急促,他穿出有着幽蓝色叶片的树林,经过林外凉亭,最后来到了阁楼前方的池子旁。   他终于在阁楼外的空地上见到了戚桐。   还有他身边站着的……他自己。   季知庭没有看错,此刻站在戚桐的身旁,正向他伸出手试图拥抱的,的确是他,是他前世的模样。   这就是晦乱之阵的幻境与仙人之境的最大区别。   仙人之境只能具现出当事者最想要看到的场景,然而晦乱之阵却能够让人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一切,包括最想见到的人。   季知庭不知道那个“自己”究竟是什么东西,但肯定不会是好东西。   他于是往前两步,开口向戚桐说道:“不要靠近那个人,他不是季知庭。”   他的声音回荡在这片空地里,因为四周无人,所以更显得清晰。   然而戚桐紧盯着自己面前的人,却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季知庭的话语,他只是痴沉地朝那个假的季知庭走去,仿佛趋光的飞蛾般,忍不住向那人伸出了手。   季知庭看到这幕,不禁微微蹙眉。   这道幻境对戚桐的影响比他想象中还要大,即便已经站在戚桐的面前   ,这人竟然也无法听见他说的话。   ……对戚桐而言,这目标当真就有这么重要吗?   季知庭不可能继续旁观下去,戚桐听不见他说话,他就凑到这人近前去说,戚桐看不到他,那他就用所有办法,让戚桐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   季知庭当然知道应该怎么样做。   他无声地走到戚桐的身边,然后抬起手,再次召唤出留影剑。   剑光霎时划破晨昏不明的夜空。   季知庭从抬手到出剑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甚至连话也不曾多说一句,就这样以近乎蛮不讲理的姿态将长剑重重刺入了“季知庭”的心脏,没有给戚桐丝毫反应的机会!   戚桐还沉浸在似梦非梦的状态之中,他自然根本反应不过季知庭的动作。   也是直到留影剑的剑锋自那胸口穿透而出,鲜血顺着季知庭的动作溅落在脸上,戚桐才终于像是从梦中惊醒,倏地抬头回过了神。   不过与其说回神,倒不如说……戚桐现在整个人已经在瞬间失去了反应能力。   他面色苍白若纸,眨眼后睁大眼睛紧紧盯住“季知庭”的胸口的伤,片刻的寂静之后,他双眼通红发出了近乎凄厉的喊声:“季知庭……季知庭!季知庭!”   他仿佛什么都已经不管不顾,只能奋然往季知庭的方向扑去,他疯狂地抬手试图捂住剑锋被抽走之后,那胸口处所留下的一个豁大血洞,满身白衣染血亦仿佛毫无知觉,眼睛里面只容得下面前的一人,满心也都只关注着他的状况。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去看一眼出手的人。   真正的季知庭有些无奈。   同时他也禁不住有些心惊,即便这一路,他已经看过了戚桐为复活他所做的所有努力,但此时此刻看到这幕,听到戚桐沙哑至极有若疯狂般嘶吼的声音……   他仿佛已经放下了所有体面,在他面前卸掉了所有防备和伪装。   又或者对此时此刻的戚桐来说,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这么狼狈的戚桐,他何曾见到过?   季知庭在心底叹了口气,终于俯身按住戚桐手上的动作,随后低沉地出声道:“看着我。”   戚桐的手冰凉而又颤抖得厉害,他就像是在捕捉即将散去的   夕阳余晖,或者试图捧住不断流逝的黄沙,他痛苦而绝望地进行着徒劳的挽留,因为在这百多年里他已经将崩溃压抑了无数遍。   他根本不理会季知庭的话语,只癫狂至极地喊道:“还给我!你把他还给我!!!没有谁能带走他,我说过我会让他回来!没有谁!拿走我所有的一切,拿走我的命!我只要他活着就够了……这样的奢求就那么难吗!为什么要这样!!!”   戚桐一句接着一句,谁也不打算理会,在这瞬间他似乎已经隔离在尘世之外,独自置身于孤岛之间。   他已经离所有人太远,甚至让人无法分清,他的失神究竟是晦乱之阵的缘故,还是他自己内心原本的尘锁。   戚桐尝试着与其沟通,却始终无法阻止他梦呓般的话语。   季知庭沉默地注视了他许久,终于再次做出了决定。   既然毁灭幻象,无法让戚桐清醒。   那就将真相捏碎在他眼前。   季知庭调转剑锋,将留影剑的剑刃,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他没有任何犹豫,即便要动手伤的人是自己,他也丝毫没有半点留手。   可就在他的脖颈划出一道血线,剑刃即将深入之际,他忽地感觉到有一只手,紧紧地扣住了自己的手腕。   捉住他手腕的人是戚桐。   季知庭抬起头看向对方,这时候终于冷静地朝戚桐问道:“你终于肯看我了吗?”   戚桐眼睫微微颤动,终于恍然初醒般看向季知庭的脸,这张脸对他来说当然并不熟悉,算起来他将季知庭抓过来,其实也不过才过了十来天而已,大多数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主动去过阁楼第四层。   但此时此刻面对着这张脸,他却蓦然间心头一跳,感受到了自对方眼神中传来的熟悉感。   留影剑还握在对方手中,而刚才对方动剑的瞬间,戚桐几乎是想也没有多想,甚至在幻境的沉沦中便本能地抬起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无形中好像有种自然而然的判断,在指引着戚桐的决定。   戚桐感知到心口砰然跳动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仿佛擂鼓一般,令他自疯狂中清醒,身体里却又有另一头贪婪的野兽复苏过来。   的确贪婪,戚桐这样想着,否则   他怎么会认为……认为自己重新见到了季知庭?   他怎么敢这样去想,觉得季知庭其实还活着?   戚桐想要开口,但他喉咙仿佛被翻涌的情绪所堵住,他连声音都无法发出,只能怔怔地盯着季知庭,像是要把这一刻延续到天荒地老。   不过季知庭比他冷静许多。   看着戚桐此时此刻的动静,季知庭确定对方已经冷静了下来,于是他放下手中的留影剑,打算起身去解决其他的事情。   他的动作让戚桐几乎瞬间慌乱了。   平常的戚桐情绪毫不外露,永远是一张漠然冷淡的脸,但此刻在幻境之中,他的所有情绪都被放大,仿佛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心神濒临崩溃。   所以当季知庭起身之际,戚桐终于抛开了那仿佛禁锢了自身的僵硬,瞬间起身开口喊道:“季知庭!”   喊出口之后,戚桐脸色微微苍白,眼中露出几分惶恐。   就像是犯错不慎说出了不该说的话,恐惧于美梦的泡泡被戳穿一般。   然而眼前的一切场景并没有变化。   四周晨昏交织的景象没变,池塘与阁楼,远处的蓝色树影与冷风都没有变,而戚桐面前的季知庭仍然好端端地站在他的面前,并没有因梦的破裂而消散,唯一消失的,是原本倒在戚桐面前的那具假的季知庭的躯体。   戚桐逐渐意识到……   眼前的所有都是真的。   季知庭是真的,他还活着是真的,他正站在自己的面前,对他言语温和地开口说话,而自己的手正紧紧地扣在他的手腕上,这温热的触觉也是真的。   多么美好的真相,戚桐甚至连在梦境里,都未曾敢想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戚桐初时是未曾清醒,如今他倏地自混沌中醒来,唯一的念头便只有一个,他几乎是连思考的余力都没有,就这么扑到了季知庭的身上。   结结实实的拥抱,两个人紧紧贴着对方,连心跳声都清晰无比。   戚桐忍着哽咽的哭腔,向季知庭说道:“你真的还活着,你是真的,你是……”   “嗯,我是季知庭。”季知庭承受着戚桐仿佛积压着百年岁月的拥抱,他原本是犹豫着的,可当戚桐的哭腔传入耳中,他在僵立中沉默下去,终于还是抬起手,轻轻落在戚桐的后背,如同安抚般说道:“我还活着,所以你答应我,立刻中止阵法,结束这场计划,好吗?”   他的声音温和柔软,又清醒到令戚桐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戚桐紧贴着季知庭,闭目压抑着即将决堤的情绪,此刻听见这话,他才骤然睁开眼睛。   原本的所有心思,似乎都在这瞬间倒退消散,尽数收回到了自己的胸口中。   他听出了季知庭的沉静,也听出了……无法掩藏的疏离。   身体像是被冰凉的池水瞬间浸透,戚桐从最初的喜悦中清醒过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并没有如此靠近季知庭的资格。! 第57章   季知庭低头看着戚桐,他的目光明亮清醒,看起来与戚桐记忆中没有任何区别。   见戚桐半晌没有开口,季知庭于是再次问道:“可以答应我吗?”   他说的自然是中止阵法的这个请求。   戚桐才察觉到了自己的丑陋与怯懦,季知庭的眼里始终怀着天下大义,这时候心里没有别的东西,只不过是想要一切在变得最坏之前尽数中止。   而他自己心里却什么都没有去想过,他所怀揣的卑劣想法,不过是想要占有季知庭。   只要季知庭能够活过来,那么牺牲整个尘世也没有关系,若是季知庭无法活过来,那么整个世间就算为晦乱之魔所毁灭,亦是没什么关系。   他为什么会这样想?   戚桐尝到了一丝苦涩,他无奈地扬起嘴角,在意识到季知庭还活着的瞬间,他仿佛又重新复苏了与世间有关的所有情感,他终于能够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过去所做的这些事情,究竟有多么莽撞不计后果,多么的……愚蠢。   他曾经做过的所有事情,都在正面他已经不配再拥有这个仙人的身份,甚至不配作为苍山弟子。   戚桐闭上眼睛,在苦笑中点头道:“嗯。”   他再度睁开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季知庭,不让对方有机会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接着才又说道:“我明白了,我会想办法结束一切,为自己做过的事情给出一个交代。”   在这般说过之后,他终于松开了季知庭。   松开季知庭手腕的时候,他的动作很慢,目光仍有几分留恋,仿佛在期盼着季知庭能够说出什么,只要季知庭开口,他便能够停下松手的动作。   但从始至终季知庭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再正直不过地看着戚桐,等待他的行动。   指尖最后一抹暖意终于消散,戚桐挤出一个笑容,终于说道:“我们先离开这片幻境,只要我放弃开阵的念头,再破坏掉石台上的咒术字符,晦乱之阵就会被破坏掉。”   季知庭点头:“好,那就出去吧。”   他边说着,边后退两步,作势要闭上眼睛从幻阵当中脱离。   戚桐却在他将要脱离幻境的同时,忽地开口问道:“阻止晦乱之阵   后……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他的语气是有些急促的,同时又显得小心翼翼,他原本想问的是,自己是否还有资格见到季知庭,但最终他犹豫之后,还是选择了最稳妥的说法。   季知庭听到他的问话,自然地说道:“当然可以。”   戚桐眸光微动,他正因为这个答案而还欲再问什么,季知庭便已经继续说道:“该去哪里,要做什么,见什么人,都是你的自由,我当然不会阻止你。”   这话本没有什么错处,但听着季知庭这样的话,戚桐的眸光却慢慢地黯淡了下来。   随后他轻轻应道:“我知道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语气平静又轻柔,似乎又回到了过去,很久以前作为苍山青羽峰弟子时的样子。   随着两人闭上眼睛,周围的幻境便仿佛梦境被戳破般,逐渐自天幕开始,有无数碎片龟裂开来,接着那座阁楼倾塌下来,远处的树林和星辰开始消失不见,池塘和凉亭,草地和夜晚的冷风,都同时消失了踪影,等到他们再睁开眼抬头的时候,他们眼前的场景便已经完全变了。   他们回到了那间地宫当中。   但此时此刻地宫里的状况,却不是季知庭原本预想中的状况。   季知庭睁眼后第一眼见到的,便是倒在自己面前的白虎。   飞捷庞大的身躯上,此刻已经染满了鲜血,他无力地倒在季知庭的面前,腹部有着一道巨大的伤口,正不停往外涌着鲜血,看起来骇人无比。   然而即便已经是这副惨状,飞捷依然试图用自己的躯体替季知庭挡住进攻,口中不停发出沉闷的吼声,像是想要震慑眼前的敌人。   季知庭连忙上前,他从身上找出齐慧月以前交给自己的伤药,喂了白虎一粒之后,飞速施展力量要替对方疗伤。   但飞捷却轻轻呜咽一声,用脑袋顶住季知庭的动作,摇了摇头,似乎是要阻止季知庭做这种事情。   他接着把目光落向了不远处的谢隽行与昼焰。   季知庭不是没有看到那方,但飞捷的伤势若是不管,恐怕很快就会没命。   “别动。”季知庭低声安抚着飞捷,手上动作没有停下,而那头的战场,其他不少人都已经倒了下来,此刻还勉强保持着实力   能够与谢隽行抗衡的,只剩下齐慧月和龙荫。   其他人全都已经各自倒下,受了或轻或重的伤,而诸如朱五扶嘉阳之类的弟子,即便是有心帮忙,在这种程度的战斗之下,他们也根本帮不上忙,还没出手就被拦在了后边。   谢隽行似乎比季知庭所想的还要强大,仅仅是季知庭前往幻境的这点时间,战斗结果似乎就已经没有了悬念。   季知庭看着飞捷再次变为人形,脸色似乎缓和了许多,没了性命之忧后,才总算是松了口气,接着抬眸往谢隽行的方向看去。   不知是否是错觉,季知庭注意到谢隽行的脸上,似乎有着一抹诡谲的笑意。   谢隽行身上的仙力化作黑影,此时仿佛发现了季知庭的窥视,朝他延伸进攻而来。   但那道黑影化作的利刃还没能碰到季知庭分毫,就被横地里一柄闪烁着枫红色光芒的剑阻挡了攻势。   观战的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从先前起便始终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沉溺于幻境当中的戚桐,此刻终于睁开了眼睛,并横剑挡在了谢隽行的面前。   “戚桐仙君!”   “是戚桐仙君醒过来了!”   “戚桐掌门!”   不少苍山弟子都发出了振奋的声音,先前的戚桐让他们感到有些恐惧,尤其是在见到他毫不留情出手,召唤出地宫打算开启晦乱之阵的时候。   而当现在戚桐重新睁开眼睛,对着他们认为的敌人出手时,大家瞬间又大增了信心。   谁都能看出戚桐的强大,这种强大是不需要任何言语说服,只需要眼睛便能够感受到的。   而如同戚桐这样的人,他的存在毫无疑问是特别的,当他是敌人时,所有人都得畏惧三分,而当他成为自己这方的盟友,又会令人感觉前所未有的安心。   此时此刻苍山和正道联盟的众人,心里大抵都是这样想的。   随着戚桐的出手,其他人心神大震,也都不禁看向了季知庭的方向。   他们都很清楚,此刻戚桐会突然改变主意,将剑锋对准谢隽行,毫无疑问都是季知庭的劝说起了作用。   既然如此,那么事情就简单了许多。   齐慧月拍了拍身上因为战斗而粘上的尘土,又擦了擦脸颊   上的血迹,轻笑一声对谢隽行说道:“现在就好办了,我还有不少发明没用出来呢,这下变成我们所有人群殴你们两个了,你觉得你还有活路走吗?”   龙荫也再次站直了身子,轻轻拨了下耳畔的长发,即便在这种时候,依旧注重着大家闺秀的姿态。   而其他门派的高手们,包括元裴仙君,也都纷纷重整旗鼓,这次是铁了心要将谢隽行这祸患铲除。   随着戚桐无声地向谢隽行递出剑锋,其他人纷纷一拥而上,再也没有了别的顾虑,纷纷往谢隽行攻去。   因为有了戚桐和季知庭的加入,谢隽行和昼焰再无法游刃有余地应付眼前的敌人,但随着战斗持续下去,眼见着谢隽行的招架越来越仓促无力,季知庭心里却并没有因此而轻松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始终有种隐约的担忧。   尤其是当他在交手的瞬间对上谢隽行的目光时,这人明明已经十分局促,却始终没有半点想要后撤的意思,安排了多年的计划骤然被破坏,他看起来也并不觉得可惜,仿佛一切仍旧成竹在胸。   他到底在想什么?自己究竟忽略了什么?   季知庭心中沉思着,不断将先前那些乱成团的思绪盘动着,很久之后,他才在动作之间,注意到了一缕阴冷的气息,正从谢隽行以外的方向传来……   是戚桐的方向!   季知庭骤然回头,往戚桐看去。   而戚桐原本正专心对付着谢隽行,注意到季知庭的目光之后,他当即收起动作,甚至看起来有些紧张地说道:“怎么了?”   他的模样与其说是担心,倒不如说是过分温顺了,他仿佛瞬间从令所有人都惧怕的魔头,变成了没有任何棱角,谁都能够揉捏的绵羊,再也不带半点锋芒。   这瞬间季知庭也迟疑了。   他太了解戚桐了,戚桐不会骗人,若真是敌人,他不会装出无辜的样子欺骗自己。   可到底是哪里不对?还是说到了这个程度,事实上连戚桐自己都无法掌控自己的状况?   这大概是最有可能的事情,季知庭忽地开口道:“别动。”   他这样说过之后,戚桐便果真停下了所有动作,而季知庭伸手在他手臂间试探片刻,终于看到了一缕极为   细小的漆黑气息,正从戚桐的胸口流出,顺着他的胳膊,再从指间倾吐出去,最终传递到那石台之上。   这样的发现,让季知庭霎时蹙眉。   戚桐起初因为季知庭的动作而身子僵直,连呼吸都轻了许多,仿佛怕破坏两人这片刻的肢体相触,担心自己稍有动作,季知庭便不肯再触碰于他。   可当他看清季知庭指尖捻着的那道黑气时,他才骤然变了脸色,沉下眸子道:“是晦乱之阵的作用。”   季知庭抬眸问他:“你没有感觉?”   “没有。”戚桐摇头,对上季知庭的视线后他又想要解释,“我没有想骗你,我……”   季知庭点头:“我知道。”   他接着又很快问道:“是晦乱之阵?”   戚桐没有再说废话,他和季知庭都已经不是应对危机毛手毛脚的年轻人,他知道这种时候最重要的是什么,戚桐闭上眼睛迅速感知了片刻,接着迅速做出了判断:“是,我的力量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入晦乱之阵当中,而且不受我自己的控制,我之前一直没有发现。”   季知庭瞥了眼不远处的谢隽行,谢隽行此时被齐慧月龙荫他们缠着,没有办法进攻这处,所以也没法打断季知庭他们的对话。   不过看他仍是带着好整以暇的微笑,季知庭心中的不安也更得到了证实。   季知庭继续问道:“有没有办法制止?”   戚桐摇头冷静地说道:“没有。”   这个答案不在季知庭的意料之外,于是他转过身往开阵的石台走去,他看也没看石台上那具傀儡躯体,毫不留情地将其推开之后,就提剑往石台上挥剑斩去。   然而这石台纹丝不动,上方的咒文上也没有留下半点划痕。   或许是自己如今的力量还不够。   季知庭对戚桐说道:“你来试试。”   戚桐点头,施展仙力挥剑斩出,然而这次他的攻击换来的结果与季知庭并没有任何区别,石台仍然没有半点要被破坏的迹象,相反戚桐的力量仍然在不断流逝,眼看着状况已经到了失控的地步。   季知庭此刻已经彻底明白了过来。   在想清楚的刹那,他听到人群中传来轰然声响,竟然是谢隽行在战斗中利用季知   庭和戚桐专心对付石台的空档,抓住人群的破绽狠狠捏住齐慧月的胳膊,然后毫不留情地把他轰击到了墙上。   齐慧月整个人被拍飞在墙上,力道之大结实在墙上砸出了一个大坑,整个阁楼都因此微微一颤,齐慧月脸色霎时一白,顺着墙面无力滑落而下,随后捂着胸口艰难咳出了几口鲜血。   “掌门!”扶嘉阳等弟子连忙上前,扶着齐慧月往他嘴里灌药丸,而元裴仙君则飞快上前,挡住了试图继续追击的谢隽行。   在飞捷之后,齐慧月也失去了战斗力。   如今能够和谢隽行战斗的,也就只剩下元裴仙君和龙荫了。   但刚才那么多人尚且奈何不了谢隽行与昼焰,现在只剩下两个仙人,又如何能是对手。   季知庭微微蹙眉,却没有上前帮忙,而是再次扬剑出手,狠狠砸向面前的石台。   这次他用的力气更大,几乎聚集了自身能够调用的所有灵力,然而即便这样,他仍然没能够撼动石台分毫,相反他仿佛受到了反震之力,后退数步喉头一甜,险些被这道力量所伤。   在他身旁的戚桐见状,几乎是想也没想得扶住了季知庭。   两人贴得极近,但这接触不过瞬间,很快戚桐便将季知庭护在了自己的身后,主动上前道:“还是让我来吧。”   他同样再次出手,但即便有着仙人之力,最终破坏的结果仍然是同样的。   他们两个奈何不了石台,更奈何不了石台上的那些咒文,那咒文就像是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力,无论季知庭他们如何去做,都没有办法伤到它们分毫。   季知庭看得清清楚楚,但越是清楚,他一颗心就越沉得厉害。   谢隽行如今表现得这么冷静,很显然就是早就已经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所以根本没有要离开或者放弃计划的打算。   季知庭远远看着谢隽行,此刻终于开口道:“杀了你就能够结束这道阵法开启,是么?”   谢隽行此刻正好将漆黑的利爪刺入龙荫的胸口,随着龙荫奋力挣出,鲜血顿时四溅开来,同时谢隽行微笑着看向季知庭道:“很遗憾,即便是杀了我,一切也不会结束,这道阵法的核心不是我而是你身后的那位。”   季知庭于沉默中转过头,看到了   正站在他后面,石台旁边的戚桐。   很快谢隽行又继续说道:“当然,也还有其他办法,比如你们彻底破坏石台。”   他最后这句补充听起来像是给季知庭等人希望,然而刚才已经用尽全力尝试过的季知庭却知道,谢隽行会将这些办法说出来,便是因为这人已经确定他们不会有办法改变现状。   破坏石台听起来何等简单,可仙力强大如戚桐,甚至也没有办法破坏它。   所以摆在他们眼前的,似乎也只有一种选择。   可是季知庭并不想就此妥协。   正当他想要另寻他法之际,他忽地心头微动,感知到身后传来了剧烈的仙力涌动,他心神骤然一凝,回头之际只来得及提高声音道:“住手。”   然而从离开幻境后便始终表现得温顺至极的戚桐,此刻却并没有听从季知庭的话,他浑身仙力骤然暴涨,如同旋涡般搅动整个地宫,或许不光是地宫,在这瞬间连整座苍云峰都在因为这动静而剧烈晃动着。   而戚桐的身影便在这强大的动静之中,开始慢慢淡去,一道道溢彩的流光自他的体内飘散而出,似要转瞬消散。   看到这幕,不光是季知庭知道他的打算,就算是旁边看到这幕发生的齐慧月龙荫等人,也都已经明白了他打算要做什么。   戚桐竟是不管不顾,打算以自身的性命,来终结这场灾厄!   这下就连从刚才便不肯与戚桐说话的戚阮,也都忍不住冲了过来,着急地大喊道:“哥哥!你打算干什么,快停下来!”   戚桐无声中注意到了戚阮的动静,他回头朝戚桐笑了笑,摇头道:“这件事情只有我能阻止,既然一切是因我而起,那我为自己的错误而偿命,自然是天经地义。”   他微微垂眸,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又回到了自己从前的样子。   他仍是一袭清淡的白衣,仍是端然如玉般的模样,仿佛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过去的自己,三百年的颠簸风雨,没有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说完这些话语之后,他最终仍是将目光眷恋地落在了季知庭的身上。   “知庭,能够见到你还活着,已经是我……”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就在他打算自绝于此,仙力正欲消散的同时,谢隽行的身影忽地自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地方现了出来。   即便是戚桐,也没能够在这瞬间给出反应。   谢隽行与昼焰的力量几乎是同时而至,他们猛然拍向戚桐胸口,打消了他自绝的意图,同时谢隽行冷笑着说道:“不好意思,我已经等你这么做很久了,我可没打算让你中止这场仪式。”   看到这幕,季知庭已经沉下了心。   谢隽行故意说出这种方法,并不是真的想要戚桐死在他们面前,而是想让戚桐失去战斗力。   只要戚桐失去战斗力,这里便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第58章   眼前的局势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   即便是在动手之前,苍山众人带着其他门派支援而来的高手们,都已经商量过了他们可能会遇见的各种情况,可真正到了这个地步,他们才发现事情远比他们所想的还要糟糕。   虽然中间也发生了不少转折,比如季知庭突然做出的决定,比如后来戚桐的加入。   好几次众人都以为转机已经到来,他们这次大概没有失败的理由了,但到了最后,局势却突然变成了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样子。   他们之前所以为的强敌,却突然成了正道这方最强大的助力。   而这位最强的同盟,现在却因为试图牺牲自己,反被谢隽行所伤,如今近乎已失去了所有战斗力。   要怎么才能阻止一切,结束这场灾难?   齐慧月的脸色难看至极,他挣扎着从扶嘉阳的扶持中站起来,随即强撑着伤势,快步来到了季知庭的身旁,小声说道:“你有没有受伤?”   季知庭看了眼齐慧月,无声地摇了摇头。   齐慧月总算是稍微松了口气,不过很快又认真道:“你有什么主意吗?”   季知庭没有立刻回答齐慧月的话,他只是怔怔看着倒地的戚桐,突然没来由地问道:“两个仙人之境能够同时出现吗?”   他的话让齐慧月顿时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什么?同时出现是什么意思?”   季知庭如今没法靠近戚桐的位置,因为谢隽行就挡在那处,他似乎打算掐断一切中止这场阵法的可能,不让任何人有机会靠近替戚桐疗伤,也不让他有机会自杀或被其他人杀死。   但季知庭并没有靠近的意思,他只是蹙眉不停地思考着自己的问题。   齐慧月现在也来不及去管季知庭问出刚才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了,他只在思索后开口应道:“两个仙人之境当然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毕竟仙人之境本就是单独开辟出的特殊空间,根本就不属于这个尘世,每个仙人之境都可以算是一个独立的世界,除非……”   季知庭捕捉到了齐慧月的犹豫,他立即问道:“除非什么?”   齐慧月瞪着季知庭,想了想还是没有再隐瞒,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部事情都说   了出来:“我不清楚这是否是真的,因为我自己也没有突破到仙人境界,但我曾经研究过仙人之境,然后想到了一种可能的漏洞……仙人之境究竟是如何形成的,它既然能够把现实中的人和东西带进去,那它有没有可能把现实的建筑,或者景物,甚至是一片山头给带进去,令其成为自己仙人之境中的一部分。”   这是个听起来有些玄妙的问题,甚至显得有些荒唐,因为真正的仙人从来没有谁有过这样的念头。   而除了齐慧月这样的奇人,大概也没有谁会对这种事情产生好奇,乃至于真正动手去研究。   但季知庭所想要知道的就是这个:“你说得对。”   齐慧月原本只是在绝望的状况之下胡言乱语,想到什么就为了缓解紧张一股脑全说出来了,现在听季知庭这么说,他顿时愣在原地:“啊?我说什么了?”   季知庭:“既然仙人能够控制自己的仙人之境,那只要那个仙人把这座原本属于戚桐的地宫,纳入到自己的仙人之境中,是不是他就有可能改变这个开阵的石台,并且出手破坏它?”   齐慧月骤然睁大了眼睛,因为他想到了这个计划的可实行性。   “你说得没错,这个石台现在变成这样,是在戚桐原本的仙人之境力量作用之下,虽然它被戚桐挪到了苍山,但它的本质仍然是属于那片梧桐云境的,但如果有人把它变成自己仙人之境里的东西,那它的规则就会被改变,很有可能……就可以被破坏了!”   齐慧月说到最后,语气禁不住兴奋起来。   所幸谢隽行大概为了稳妥起见,如今正守着戚桐,等待着阵法最后的完成,并没有出手再攻击任何人。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季知庭他们争取到了商量的时间。   齐慧月认真地思考着季知庭计划的实行方式,可光是想了个开头他就又苦起了脸色:“等等,不对啊!理论上这种事情是有可能的,可是这必须要有个还没有形成仙人之境的仙人在这里,然后他正好形成仙人之境,也不对,仙人从刚成为仙人就已经拥有自己的仙人之境了,不可能有后来补上的……”   说着这些话,齐慧月使劲地抓了下脑袋,终于恍然道:“所以我们需要有一个人现场成仙,这种事情,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他话说到这里,只觉得一切听起来荒谬至极,根本没有任何可以操作的空间。   可是当他把视线转向季知庭的时候,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季知庭认真的表情。   他突然发现季知庭是认真的。   季知庭在想什么?为什么突然莫名其妙地考虑这件事情?   齐慧月觉得心跳得有点快,同时又禁不住感到不可思议,他将心头的激动按下,连忙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你该不会是想……这可以做到吗?”   季知庭侧目看向齐慧月,说道:“我没有十足的把握。”   齐慧月:“……”   他好似觉得心里面的激动突然消退了下去。   不过还没等他这些激动全部消退完,他就听见季知庭又说道:“不过我曾经突破成仙过一次,我想应该一回生二回熟,应该也不会太难吧?”   这话说出来,就像是在说今天结束战斗后要去哪里吃饭那么简单。   齐慧月瞬间有种想要开口发出疑问的冲动,但他很快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并且点头说道:“我明白了,我相信你,你需要多长时间?”   季知庭问道:“你还撑得住吗?”   齐慧月笑了两声,拍拍自己的胸脯说道:“当然,你可别小看我这个活了几百岁的老年人!”   他刚拍完自己,立刻不可抑制地又咳出了两口血。   季知庭:“……”   齐慧月摆摆手:“放心,你要多少时间我都能给你争取!”   在他说话之间,龙荫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他也不知道究竟听见了多少,总之他没出声就挡在了季知庭的面前,接着才抽剑说道:“我也可以替你争取。”   季知庭这时候才注意到,先前倒下的人们,此刻竟然都默然地又站了起来,他们全部撑着伤躯挡在季知庭的面前,再度朝着谢隽行的那方冲去。   他们的目标都很简单,拖住谢隽行,救出戚桐,等待季知庭实现自己的计划。   每个人都耗尽了力气,但谁也没有半点后退的意思。   季知庭眼睁睁看着这幕,身形没有移开半步,他沉沉地吐了口气,缓缓抬眸往上方看去。   在他的视野   当中,头顶是一片灰沉沉的屋顶,地宫的房顶什么都没有,连那些石块的纹路都显得无聊,他就在这样的场景下仿佛出神般地看着那些纹路,在这瞬间脑海中似乎又浮现出了多年前的画面。   无尽的火海,仿佛鲜血所构筑的大阵,还有许多声音环绕四周,那似乎是妖邪的呓语。   更远之处,他听见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   “季知庭!”   戚桐的声音。   季知庭倏地将视线从天花板上收回,他循着那道声音看去,那声音仿佛是幻象里的声音,但在这瞬间又变成了现实里所听到的声音,他距离季知庭并不远,就在谢隽行的身后。   在那个方向,戚桐已经撑着伤处晃晃悠悠站了起来,纵然面上一丝血色都无,但一双眼睛却是黝黑而执着的。   和上辈子最后一眼时,那双眼睛重叠在了一起。   人世的循环往复,让季知庭霎时顿悟。   上辈子浑浑噩噩,近乎失去自己所执着的道,甚至连剑都无法再好好提起,然而在最终那火焰焚身的痛苦之中,季知庭终于在最后一刻,找回了自己的道心。   而此时此刻,他站在所有人的身后,看着所有为自己拼命的背影,他似乎又感悟了新的道心。   斩妖除魔,从未是错,但也并非是他成为修道者,踏上这条路的初衷。   他真正想要做到的事情,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件,那便是让世间众人不再为妖邪所苦,让自己所在意之人,都能够平安度过一生。   不过是这样而已。   季知庭牵起唇角,微微笑起来。   便在同时,他感知到了风,有风旋绕着从他脚边的地面而起,它缠绕着丝丝缕缕金色的光芒,随后那道光芒不断扩大,仙力如同有了模样般,化作一缕缕带着尾光的星辰,以他为中心不断随风扩散开来。   那些仙力浮现于空中,便将四周的景色也变得朦胧起来,而原本森冷的地宫,在这样的光芒之下,竟也变成了梦幻般的模样。   看到这幕,在场几乎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齐慧月是知道季知庭想要做什么的,可此刻见到这幕,他仍然惊讶于季知庭的实力,不明白这人为什么想要成仙,竟然就能够真的成仙。   而其他人诸如龙荫元裴仙君的,他们虽然没有料想到,但也在同时露出了欣慰之色。   还有更多的人,扶嘉阳和星池,还有戚阮,他们此时此刻脸上的惊讶,更是难以用言语说清。   谁都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能够在这里见到如此神迹。   而在这同时,戚桐也在看季知庭。   与旁人不同,他的目光里似乎只有季知庭,不管这里究竟有多少人,不管周围有多么喧哗,他的眼里也只能容得下季知庭。! 第59章   立地成仙,仙人之境再起,两道仙人之境共景同生,由此独属于戚桐仙人之境内的规则终于被破,而候守在旁的齐慧月等人伺机而动,终于成功在此时挥出剑锋,破坏了那方石台。   石台被破,戚桐力量尽数回归体内,再加上季知庭成仙,两名仙人之力再配合在场众人,当即将谢隽行与其庇护仙人擒住,再没有别的意外可言。   一场惊天大战,就此落下帷幕。   而等到季知庭配合着齐慧月他们,将这场战斗后剩下的问题料理完毕,将包括谢隽行与昼焰之类的人仙镇压,将门派恢复原状,再将其他弟子的伤病治好,让一切回归于平静,已经是半月之后的事情。   所有的危机告一段落,众人自然是久违地松了口气。   然而在此之后,新的问题就出现了。   众人发现他们竟然不知该用何种表情去面对那位苍山庇护,庭风仙君。   众所周知,庭风仙君是苍山庇护,多年以来始终被被苍山弟子供奉于后山大殿之中,常有弟子和客人参拜。所有的苍山弟子,无论是刚刚入门的,还是修炼多年的,几乎都听说过这位仙人斩妖除魔的故事,也无不为他的正直强大所倾倒。   说神化过头也好,说盲目崇拜也好,但毫无疑问,庭风仙君对苍山弟子们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可当这重意义被放到他们熟悉的人身上时,事情就变了。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众弟子此刻的心情的话,那就是迷茫。   其中最迷茫的,当然要数之前和季知庭朝夕相处的几位弟子。   此时此刻,由扶嘉阳带队走在最前面,星池苏良魏雪辉等人跟在他的后面,四个人面色复杂,在做足了心理准备之后,他们不约而同吸了口气,敲响了季知庭的门。   敲门声响起才没多久,季知庭就从里面打开了房门。   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的众弟子,在见到门后的那个人后,还是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随即或紧张或大声或迟疑地喊道:“庭风仙君。”   季知庭:“……”   他抱着双臂靠在门边,无奈又好笑地看着众人,说道:“怎么?你们是一起来给我请安来了?”   星池犹犹豫豫:“我们的确该给殿下……不,仙君请安……”   扶嘉阳盯着季知庭,表情认真几分,连忙点头说道:“对对对,仙君丰神俊朗,俊秀非凡,好……”   季知庭听得头疼,连忙打断他的吹嘘:“停,你们来找我是做什么的?”   众人这才像是记起了此行的目的,大家面带古怪地推推搡搡,最后把视线落在了站在最前方的扶嘉阳身上,扶嘉阳感受到众人的视线,尤其是感受到季知庭的视线,他顿时紧张起来,低头说道:“是这样的,掌门要我们来通知您,说是过几天会有许多其他门派的客人到访,到时候需要由您来主持大局,将数年间发生的事情公布于众。”   季知庭早就猜到会有这种麻烦事等着自己,所以并不在意:“我知道了。”   他点点头,见其他人还赖在门口不走,于是又问道:“还有什么事?”   众人看样子想问的事情还多着,但是过去这么多天了,他们也见过这么多面了,却没人敢把话给说出来,大家支支吾吾半天,最终还是扶嘉阳又开了口:“那个,庭风仙君,掌门还让我们带话给戚桐仙君,不过我们找不到他,掌门说来您这里应该就能找到他。”   季知庭听着这话忍不住想笑,不过他还是回应了对方。   他朝着窗口外面扬起下巴,说道:“你们要找的戚桐仙君在那呢。”   众人回头望去,果然见到了正坐在墙头的戚桐。   怪异的是看他的样子明明已经在那里坐了很久,但不知道为什么,众人却始终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要不是有季知庭提醒,大家或许还会继续忽视下去。   看了那头一眼,季知庭好笑地说道:“去跟他说吧。”   扶嘉阳连忙点头,既紧张又害怕的朝戚桐的方向走去。   如果是过往,扶嘉阳自然是不会恐惧于他们这位前代掌门的,奈何前段时间那场大战给人的印象过于深刻,戚桐大魔头的形象深入人心,差点招来灾祸覆灭整个人世。   那段时间里面各大门派不停召集人手商议要事,其中商议得最多的,就是要如何对付这位戚桐仙君。   现在骤然之间戚桐弃恶从善,从人人恐惧的大魔头变成了立在季知庭院外动也不动的石头,   扶嘉阳心里面总觉得怪异,同时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位。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然后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季知庭就站在自己的房门处,面带浅笑地看着那头两人的对话,几乎一直是扶嘉阳在说话,而戚桐在听,虽然听不清他们都说了什么,但看起来扶嘉阳并没有被为难。   没过多久,扶嘉阳就回来了,他领着一众弟子向季知庭道了别,这才脚步匆忙又扭捏地离开了。   整个过程季知庭都是面含笑意的模样,倒也让其他人心情稍微平复了些许。   而直到众人离开之后,季知庭才回过头看向墙头的方向。   不过意外的是,戚桐已经不在那里了,他不知道何时已经飘忽着到了季知庭的身后,正凝着双目一瞬也不肯眨眼地盯着后者。   相对于戚桐的表情,季知庭显得闲适许多,他仍旧懒洋洋地靠在门边,见戚桐靠近既不热络也不躲闪,只轻声说道:“盯着我做什么?”   戚桐:“看你。”   季知庭好笑地回应道:“好看吗?”   戚桐沉默片刻,蹙眉道:“不想让别人看去。”   季知庭看着刚才众人离开的方向,哭笑不得地理解了戚桐刚才对待扶嘉阳时漠然的神态,不过人都离开了他也没必要多说什么,他于是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而在他转身的同时,戚桐也跟在他的后面走了进来。   没有打扰到季知庭,戚桐安静地立在窗台边,仿佛自己只是个不起眼的摆件。   自从晦乱之阵的事情结束,季知庭恢复身份回到苍山之后,这段时日以来戚桐都是这样做的。每天他都会风雨无阻地守在季知庭的院落墙头上,成日成日地盯着季知庭的房间,任何人只要靠近这里,都会被戚桐仙君的视线给吓得惶惶不安。   而只要寻到机会,戚桐就会钻进季知庭的房间里,他时而站在窗边,时而站在角落,就这么耐心地陪在季知庭的身边。   季知庭起初还会劝说他离开,但时间长了发现没有办法阻止,也就随他去了。   两个人如今始终维持着不冷不热,又不远不近的关系。   他们没有恢复从前那般。   按道理说,所有的误会都已经消   除,该知道的真相也都已经知道,该找到的罪魁祸首也都已经找到,他们本可以毫无顾虑地变回从前的那样。   ……所有人都这样以为。   但只有身在其中的季知庭和戚桐才知道,一切并非如此。   诚然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任何误解,可昔年如此多的隔阂,如此长时间的互相折磨,早已经将过往那点火焰浇熄,剩下的尽是残骸。   季知庭曾经无数次想,如果他们能够早些意识到一切,早些发现混乱的源头,是否后来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   他的思考伴随着答案,很快就浮现于心间。   自然是如他所想那般的,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更清晰地意识到,他无比后悔着过往,无比怀念着从前,也就代表着对于此时此刻来说,缺憾已经无法填补。   破碎的道心终是重新归位,他再度突破成仙,但心却已经不是原来那颗了。   那颗心被揉碎打烂埋进泥泞里,如今破土而出的是作为季景明的这一世重新而生出的道心。   既然如此,他又要用什么样的模样去面对戚桐呢?   季知庭无端地出神,漫无边际地思考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回头,重新将目光凝在戚桐的身上,开口道:“我已经说过了,我们之间的事情,并非朝夕就能解决,你留在这里也是无用,为何不借此机会四处走走,让我们各自考虑清楚再说其他?”   戚桐微微怔住,像是没预料到季知庭会主动开口。   不过他看起来同样早已想过许多,所以很快便垂眸说道:“或许的确并非朝夕能解决,但在你做好决定之前,我想待在你这里,可以吗?”   季知庭:“戚桐,你可以去四处……”   戚桐明白他要说什么,不过他抢先说道:“去四处散心也是散心,留在这里散心也是散心,所以在哪都一样。”   季知庭:“……”   他倒不知道戚桐何时也学会了这般诡辩。   不过劝是劝不走戚桐的,季知庭也不再费劲,他只是有些费解,同时忍不住委婉地感慨:“你现在变得有些不像以前的样子,我都快疑心你被晦乱之魔附体了。”   戚桐抬眸看他,说道:“你认识我是在数百年前。”   季知庭:“这我当然是清楚的。”   戚桐:“早就变了,从你离开的那时候起。”   季知庭知道这是绕不开了,他不再去聊这个,转而问道:“戚阮和飞捷他们,这些年你都没有与他们联络吗?”   戚桐:“戚阮找过我,飞捷在苍山很安全。”   他的话简单明了,仿佛对旁人毫不关心,眼里就只有季知庭而已。   季知庭当然知晓这并非戚桐本来的模样,不过这个人现在跟石头一样说不动又赶不走,他自己又在房间里面闷了太久,他想了想干脆说道:“戚桐,跟我去见见飞捷他们吧。”! 第60章   季知庭带着戚桐来到主峰大殿的时候,碰巧戚阮也在里面。   戚阮应该是有事来找齐慧月的,两个人正坐在里面专注地聊着什么,而飞捷仍然是一副白虎的模样,乖乖巧巧地蹲在他们旁边,时不时凑过去一副求撸的模样。   听到大殿外面传来的动静,齐慧月他们三个几乎是同时抬头看了过来。   紧接着两人一兽就分别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季知庭看着他们的模样,不由得好笑:“你们这是什么反应?”   齐慧月叹气:“知道麻烦来了的表情。”   戚阮:“大哥,嫂……咳咳。”   飞捷:“嗷呜。”   季知庭没好气地把他们全部看了一眼,随即往前走进来,兀自找到了个位置坐下。   他没有回头看戚桐,也没有开口说什么,但戚桐仍然自觉主动地跟在他的身后,就像是条影子似的走到了他的身旁,在他身侧坐下。   其他人默默无言地看着戚桐。   其实对于进来的这两个家伙,大家的心情都相当地复杂,以至于明明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到现在他们仍然没有找到与之相处的方式。   季知庭是因为“死而复生”,当初失去这家伙的时候有多痛苦,怀念的时候有多难受,现在看到他回来,心情就有多么感慨万千。   众人自然是高兴不已,但高兴中难免也会夹杂几分尴尬。   比如只要季知庭稍微调查,就会发现齐慧月偷偷给他做了多少雕像,以他的名义替他收了多少弟子,比如戚阮曾经多少次在教育弟子的时候,说了季知庭的传说故事,把他描述成了多么光风霁月又毫无缺点的神仙。   当然飞捷什么都不知道,飞捷只是个宠物罢了。   而关于戚桐,大家的情绪就更复杂了。   这些年戚桐虽然还在世间行走,但他留下的痕迹实在不多,跟其他人的接触更是少之又少,于是即便过去再熟悉的人,到现在也都已经生疏了许多。   昔年齐慧月和季知庭做舍友的时候,戚桐天天往他们房间跑,齐慧月和戚桐也算十分熟悉。   但现在别说这两人的关系,就是戚桐和戚阮两兄弟,也已经有许久没有   认真交谈过了。   戚桐没有出声,齐慧月和戚阮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人迟疑的目光在季知庭和戚桐的身上来回地晃悠,那些话到最后还是没能够说出口。   最后是季知庭轻笑了声,抚摸一下旁边飞捷的脑袋,凑近他耳边说了两句。   飞捷小声地呜咽着,明明是头猛兽的模样,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季知庭的面前却是再乖巧可爱不过的样子。   他认真地听着季知庭的话,随即站起身,四爪踩着地面,无声无息地到了戚桐的面前。   戚桐视线本一直绕着季知庭,现在骤然感觉到飞捷的到来,他脸色微有些变化,说不上是紧张还是戒备,他只是双手垂在身侧,似乎微微捏紧了衣角。   飞捷与之对视,过了好一会儿,才又低低地叫了一声,然后对着他埋下了头。   戚桐微微一怔,似有不解地看着这幕。   季知庭挑起眉峰,碰了碰戚桐的手臂:“在发什么呆,小孩儿这些年被你晾着不管受委屈了,想让你安慰呢。”   戚桐默然地看着季知庭,又重新将目光递回到飞捷的身上,不知不觉眼眶发红。   直到此时此刻,戚桐方有了回到过去的感觉。   没有纷争,没有别离,他们只是坐在这里,仿佛每个欢度节日的晚上。   戚桐抬起手,那只手微微发颤,到真正抚上那片皮毛,才终于像是完成了对过往的赎回。   戚桐沉默无声,却禁不住闭上了眼睛。   他的身上某种隔绝人于千里的冰冷屏障,似乎在这瞬间碎裂了。   戚阮从先前起就盯着他,到此刻也跟着松了口气,哽咽着小声地开口道:“大哥。”   戚桐目光放到了他的身上。   气氛似乎仍有些僵滞,季知庭于是笑问道:“怎么了,难道你也想让你哥给你摸摸脑袋?都多大岁数了?”   戚阮顿时一僵,想到这诡异场景自己都被吓到了,连忙摆手:“不是,没有!我就不用了!”   齐慧月禁不住噗嗤笑出了声,飞捷也好奇地歪着头打量他们。   戚阮眉宇间多了几分舒缓,最终当然没有真的上手摸头,只是屈指敲了敲这家伙的脑门。   戚阮捂着自己有点   发红的额头,忍不住咕哝起来:“我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教训我。”他现在的模样,和往日在弟子们面前时稳重端庄的模样大不相同,倒是多少恢复了昔日的少年模样。   经过这番折腾,大家在桌前有说有笑,气氛渐渐变得松缓起来。   大家本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过往误解不少,又被谢隽行摆了好几道,最终才会弄得难以收场,现在一切事情都已经真相大白,自然也没有那么多好计较的,不过多时气氛就热闹了。   要恢复原来的关系,大概还需要很长时间,但至少他们现在已经不再会有误解。   也许都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戚桐在一片笑语声中禁不住这样妄想。   他喝过戚阮递过来的一杯酒,再转头去看季知庭。   但在看清季知庭模样的时候,他眼里凝聚的那点浅淡笑意,却忽地又散去了。   季知庭也在喝酒,他端着酒杯,目光若有迷离,然而他一手举杯一手撑着下颌,目光懒散地看着这幕情景,眼里却并没有过往的柔情蜜意。   他的眼里似乎没有自己了。   在这瞬间戚桐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倏然冷了下来。   季知庭带他来见飞捷,季知庭帮他和齐慧月与戚阮打破隔阂。   季知庭把他原来的世界还给了他,却唯独没有把自己还给他。! 第61章   苍山近来出了不少事情,因为那场大战的关系,整个苍山乱作一团,山门之内无数建筑被摧毁,连山峰都被战斗波及,给削平了好几座,好在最后结果不坏,也算得上是因祸得福。   其中最大的喜事,当然是庭风仙君的出现,以及戚桐仙君的回归。   作为前代掌门,曾经在苍山留下了无数传闻,后来又被当做魔头让人恐惧了数百年的戚桐仙君,戚桐的归来,可说是在整个修真界都掀起了不小的风浪。   所有人都在猜测着,戚桐仙君在回归之后,将会有些什么行动,是否真的已经放弃自己的计划,又是否打算回收掌门之位。   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其他人又应该要如何应对。   各种各样的猜测传遍周遭,没人敢轻视这位仙君,但却也没人敢先去招惹。   然而就在这样的舆论之中,位于人群关注中心的戚桐,却根本什么都没有做。   他既不打算回收掌门之位,也不打算挑起什么战事,他的行踪不是秘密,然而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他从回归之后,所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那就是跟在季知庭的身边发呆。   季知庭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不管季知庭打算做什么,他都会无声地跟在其身后,有不少人特地前来拜会,他也从来不理,他只专心地注视着季知庭,仿佛根本无法察觉到周围人的存在。   长此以往,大家都有点摸不清这位的意思,但不管是谁,都没有办法跟戚桐有任何交流。   最终大家发现,这位前代掌门唯一肯说话的对象,只有那位庭风仙君。   于是到了最后,有任何事情要找戚桐商量的,最终都找上了季知庭。   季知庭哭笑不得之间,又忍不住觉得荒唐生气。   从议事堂回来,季知庭无奈地看着自己身后的戚桐,说道:“关于蚀日渊的事情,都在问你怎么处理,刚才那几位掌门的话你其实都听到了吧,就别再让我转述了,快说说你的意思,我替你转达。”   听到季知庭的声音,本来始终在神游状态的戚桐缓缓回过神来,终于慢慢开了口:“谢隽行之前一直和我有联络,我知道那些残余阵法怎么破解,不会让他们头疼太久的。”   他这么说着,又开始慢慢讲述自己后续的打算。   季知庭原本以为戚桐没考虑太多,但等听了戚桐的说法之后,他才知道其实自己才是没考虑太多的那个。   戚桐这段发呆的日子并没有白过,该怎么处理大事小事,怎么挽回自己犯的那些错处,他全都想得明明白白。   听过她的说法之后,倒是季知庭忍不住笑了。   看到季知庭的笑意,戚桐双眸似乎多了点清亮,他怔然地看着,似乎连眨眼都有些费劲。   季知庭:“……”   虽然这段日子他已经习惯了戚桐的反应,但这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抬手晃了晃,说道:“该回神了,戚桐仙君,你明明想得不少,为什么还天天在我旁边神游,装出灵魂出窍的样子?”   戚桐默然,微微垂下眸子。   季知庭挑起眉峰,心说又开始了。   他觉得分别多年,戚桐跟着谢隽行同事那么久,虽然没学到那家伙的阴险歹毒,但却把阴谋诡计给学会了。   这家伙分明就是好好的,但却偏偏要装出油盐不进的样子,就要跟在他的身边,撵也撵不走,叫也叫不应,和颜悦色说话时,他会主动应上几句,而只要自己开始催他离开,他就会继续装作什么都听不懂。   反正就是想尽一切办法留在他身边。   季知庭无可奈何,又觉得十分好笑:“你一个仙君用这种把戏,就不怕被人笑话吗?”   戚桐这次倒是开了口,脸有点红,但语气却很冷静:“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季知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觉得我相信吗?”   戚桐装不下去,终于低声说道:“只有这样你才能主动和我说说话。”   季知庭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戚桐比较好,他怎么都想不到过去仙气飘飘的这个家伙,耍起心机其实也跟别人不遑多让。   而且他不光会耍无赖,还会装可怜,他本身模样就十分的优越,装起可怜的时候总会让季知庭想起过去那位端方温润的苍山大师兄戚桐。   每次想到过往,季知庭又禁不住唏嘘,那些重话就没法再说出口了。   关于过去,关于将来,季知庭虽看似游刃有余,实际却并没   有看起来那样冷静淡然。   一切事情都已经解决过后,他和戚桐该如何相处,其实就连他也没找出答案。   回到过往?   只是想想,季知庭便觉得这近乎天真。   纵然过去的事情,起因是谢隽行的阴谋,但纠缠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们的隔阂早已经不是所谓阴谋的三言两语就能够解释明白,他们所有的间隙都是真实存在的,所有的争执都是有迹可循的。   即便错误的源头已经被纠正,曾经破损的镜面还可以恢复如初吗?   季知庭没有那么天真,不认为一切可以被轻松化解。   可是……   曾经的感情是不会作假的,戚桐过去数百年来为他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底,他也明白因为那些错误而结束这段感情,于他于戚桐,都是狼狈的不甘。   所以该如何收场,如何自处,他无法给出答案。   “戚桐。”季知庭兀自想着,忽地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人,“这样跟着我,是没有办法解决问题的。”   季知庭专注地看着他,说道:“我们需要时间,需要好好去思考,你觉得呢?”   戚桐没有出声。   但他紧抿着唇,霎时间却收紧了攥在身侧的拳头。! 第62章   山中岁月不断流逝,大战过后,前代掌门戚桐回归山门已有两年。   这两年之间,苍山的变化很大。   比如身为现任掌门的齐慧月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的研究,宣称要把科技和玄学相结合,制造出属于苍山门派自己的网络系统。   齐慧月稀奇古怪的说法和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其他人从来都理解不了,但这并不妨碍他的研究热情。   根据齐慧月的说法,他从很早之前就有做这种事情的想法,可惜他的实力不够,还没有办法维持网络稳定,而有了戚桐和季知庭两名真正的仙人助阵之后,事情就开始变得简单起来。   这两年里,季知庭留在苍山同样恢复了庭风仙君的身份,他不再住在弟子房中,而是单独搬了出去,就住在主峰旁边的某处山崖上,和其他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平常的时候他的山崖人来人往,因为他为人随和又乐于指点弟子们,所以大部分弟子都喜欢来找他。   通常得到庭风仙君指点,他们都能够受益匪浅。   而相较之下,大家对戚桐仙君则要畏惧得多。   虽然同样是数百年前的强大存在,同样是得道飞升的仙人,但两人在传闻当中的身份大不相同,一个是拯救苍山光风霁月的大英雄,一个却是差点毁天灭地的大魔头。再加上戚桐平常不苟言笑,身上总透着疏离,弟子们更是不敢接近,总怕不小心惹怒仙君。   最终打破这种情境的,还是季知庭。   戚桐仙君的住处是在青羽峰,然而这位仙君平常不爱回自己的住处,就爱往季知庭的山崖跑,虽然说季知庭曾经对戚桐说过,希望他们能够彼此冷静,多给对方一些时间沉淀,但戚桐显然不是能够轻易沉淀的人,他所谓的冷静,也就是把尾随季知庭,变成了稍远距离的尾随。   季知庭于是渐渐发现,戚桐似乎是无法再忍受自己离开他的视线,只要稍微有数息没见,或者相隔过远,戚桐的气息都会变得异常混乱,甚至有脱离控制的危险。   季知庭是怎么都没有想到,昔日安静温柔的戚桐仙君,现在会变成个随时能被点燃的炸药。   所以为了能够让戚桐转移注意,季知庭主动在指导弟子们修炼的时候,回头   叫住了定定站在树下像块坚硬石头的戚桐。   戚桐眼睫微颤,闻言甚至没有立即给出回应,而是往身侧投去了视线。   那模样就像是疑心是自己自作多情。   季知庭看得差点笑出声,他又对着戚桐招了招手说道:“没别人了,你快过来。”   戚桐垂着眼,朝他走了过来,看模样竟然显得有些温顺。   季知庭把他带到崖边的空地中央,对他说道:“帮个忙,符法方面还是你比较熟悉,我能教的不多。”他边这么说着,边回头对旁边那名弟子说道:“好了,给你请了个高人,怎么样?”   那名弟子战战兢兢,他虽然的确是来求指教的,但也没想到能求到这位头上。   相比起温和可亲的季知庭,戚桐给人的压迫感实在有些吓人。   那名弟子紧张地朝戚桐挤出个笑容,小心翼翼地朝季知庭身边挪了两步,试图寻找安全感。   然而他很快发现,他距离季知庭越近,从戚桐身上传来的寒意也就越强。   那名弟子怔了片刻,突然福至心灵,趁着季知庭转身指点其他弟子时的功夫,压低声音朝戚桐说道:“戚桐仙君您放心,我对庭风仙君绝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我我我还可以帮您制造机会!”   戚桐听闻弟子这话,表情倏地僵了瞬间。   那道寒气突然就溃散了。   等到季知庭再回过头来,他就突然发现了神奇的一幕,戚桐竟然真的在认真指导那名弟子,他安静讲述的时候,模样竟让季知庭不自觉想到了很久以前的过去。   他本来还想再多说劝说几句,现在用不上了,他就在旁边微笑着继续指点起其他弟子。   等到弟子们问题解决得差不多了,纷纷告辞离开,季知庭才又走过去,听见戚桐正在对那名弟子说道:“看起来很明显吗?”   那名弟子抽了口气,表情夸张地说道:“何止,全苍山大概都能感受到您的执念了。”   戚桐沉默不语。   那名弟子正要再说话,看见季知庭走过来,他赶紧变了脸色,说道:“那个,我已经弄懂了,就不打扰两位祖师爷了。”   他这么说着,飞快地就御剑跑远了,临走的时候还没忘记偷偷对戚桐做了   个加油的手势,无声地说道:“我支持您!”   季知庭:“……”   那家伙以为他看不见呢。   他忍着笑回头,对戚桐说道:“没想到你们相处得还不错,我还以为你真的要拒绝和任何人交流呢。”   这两年来除了和季知庭说话,还有在必要的时候跟齐慧月戚阮他们交流,戚桐的确没有和任何人交谈的打算。   今天的事情的确有些出乎季知庭意外。   戚桐紧盯着季知庭,说道:“这是你希望的。”   言下之意只要是季知庭所希望的事情,他都会完成。   季知庭有些无奈:“你是独立的自己,不需要以任何人为中心,我已经对你说过许多次了。”   戚桐仍旧沉默着,正当季知庭以为他会如常般继续沉默下去的时候,他突然又说道:“我会和其他人交流的,会渐渐恢复到……以前的样子。”   季知庭惊讶地看着他:“真的?”   他由衷为戚桐的改变而感到高兴。   戚桐点头:“我总要试试,也许你会比较喜欢我以前的样子。”   季知庭:“……”   他听到这话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他揉了揉额角头疼地说问道:“结果还是因为我?”   戚桐:“除了你我没什么在意的东西。”   季知庭叹了口气:“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因为弟子们都已经走光了,他们也不用再待在空旷的山崖上面,季知庭转身带着戚桐走进房间里,沏了壶茶给戚桐倒去一杯,这才慢慢地说道:“戚桐,你没有发现吗,我们现在的感情是不对等的。”   戚桐接过季知庭倒来的茶,却没有立即去喝,而是珍宝般捧在手里。   他抬眸注视着季知庭,黝黑的瞳孔里似乎只有眼前的人,没有在思考任何东西。   季知庭无奈说道:“就像你现在这样,你的眼里只有我,而我却不想眼里只有你了,你明白吗,这对你来说是不公平的。”   戚桐说道:“我不需要公平。”   他说完这句又飞快地问道:“如果我不在意这样的不公平,你肯答应回到我身边吗?”   季知庭:“……”   这两年来他发现自己和戚桐的沟通越见困难,放下一切后的戚桐总能用各种诡异刁钻的角度,说得他哑口无言。   季知庭于是只能换种方式解释道:“你在内疚,戚桐。”   “因为你认为自己曾经做错了很多事,你伤害过我,所以你永远没有办法放下心里的内疚和悔恨,你永远对我患得患失,不敢让我离开你的视线,每说一句话都担心我因此生气,每天都在担心我无法放下过去,不愿和你在一起,所以你一直在讨好我。”   季知庭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戚桐,这不是感情应该有的样子,你明白吗,我们无论如何都回不到过去。”! 第63章   季知庭不清楚戚桐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但从后续的表现来看,季知庭觉得他至少听进去了一半,因为他第二天就没再像以前那样目光恍惚的守在季知庭身边了。   戚桐像是个幽魂般的在季知庭身旁守了两年,到现在终于开始恢复了点人样。   唔,或者说神仙样。   接下来的几年,季知庭没有专程去注意戚桐那边的事情,苍山那么大,即便是他们同在一个门派当中,只要不是故意制造机会,他们机会没有见面的可能。   不过奇怪的是,就算是戚桐没有再故意每天来蹲守他,他依然时常能够听见和戚桐有关的事情。   比如偶尔来找他指点的弟子,经常会提到戚桐在青羽峰收了几名新弟子,现在这几名弟子正在从基本功法练起。   比如偶尔来找季知庭闲聊的扶嘉阳等人,也会提到戚桐近来正在重新修整青羽峰,似乎建了座新的阁楼。   再比如齐慧月也告诉季知庭,戚桐突然一反常态,主动要帮助他构建苍山网络,并且在其中出了很大的力气。   季知庭边听着这些人的说辞,边觉得戚桐在苍山的渗透程度似乎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   但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又过了几个月,就连偶尔拜访苍山的龙荫,竟然也主动提到了戚桐,并说起了戚桐前段时日主动出手帮忙,替他们星岐府消灭了几个难以应付的妖邪。   季知庭听着其他人对于戚桐的评价,欣慰的同时一边又觉得好笑,于是在当天深夜,在所有人都已经入睡的时分,季知庭衣衫整洁的踏出房门,抬手敲了敲自己的门框道:“行了,你就这么躲着,没别的话想对我说吗?”   他的话音落下片刻,并没有任何回应,只是风声好像变大了些。   季知庭感受着周围的动静,片刻后又说道:“你不肯出来,那我就走了?”   这次他都还没来得及转身,胳膊就被人给迅速地握住了。   季知庭早有准备,于是回头说道:“你到底骗了多少人来我这里说话?不是说好要彼此冷静吗?”   戚桐蹙着眉头,认真地争辩道:“我很冷静,这段时间也如你所说没有和你见面。”   季知   庭:“……”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数落这位,不让自己看到他的脸,他每过半个月就悄悄跑过来在夜里偷窥,这就算是“没有见面”?   季知庭突然觉得,有时候像戚桐这种本性端方正直的人,耍赖起来才是真的无人可以应付。   因为他连说出这种话时都显得如此理直气壮。   季知庭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你没有必要在我身上花这些小心思,你只要好好生活就够了。”   戚桐摇头:“我想让你知道,我如你所说在认真的改变自己,也许这点时间还不够,但我有很多时间,你要我等多久都可以。”   季知庭默然看着戚桐。   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言语劝说对方,而他同样也很清楚,那些过往所留下的深刻伤口,在他的身上,在戚桐的身上,都没有那么容易被抹消。   都说时间是最好的疗愈品,它真的能够修补那些裂痕吗?那又要多久呢?   季知庭笑意逐渐消失下来,他低声说道:“戚桐,我没有办法给你答案。”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戚桐眼底有着明显的失落之色,但他很快将其掩饰下去,并认真道:“你不用给我答案,即便永远等不到答案也没有关系,我只想看着你,我不必奢求你的回应。”   对于戚桐的执拗,季知庭已经见识过无数次,在确定自己无论如何劝阻都没有办法之后,他最终也只能由着对方而去。   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在表明心意之后,戚桐的接触开始变得更加明目张胆起来。   这回不光是让弟子们偷偷向季知庭转达自己的近况了,他还会差人顺带送些礼物过来,比如他下山降妖时顺手救治下来的小灵兽,比如他下山行走时买的糖人和玩偶,再比如他亲手编织并附上防护咒文的剑穗等等。   戚桐过去看起来是个不食烟火的大少爷,对送礼这种事情,起初也表现得十分笨拙。   但随着时间渐长,他送过来的礼物也逐渐趋于正常,有时候甚至都让旁边围观的星池扶嘉阳等忍不住惊呼出声。   季知庭对此也有些惊讶又无可奈何,他也不知道这位戚桐仙人究竟是去哪里拜师学了艺,又或者是无师自通,这人突然之间就成了这副   模样,让季知庭有时候都难得会措手不及。   苍山的日子平缓流逝,修行岁月多半如此,每日虽总有大事小事发生,但时隔多年后再看也都不过如此。   而在这样平静的日子当中,某日苍山终于多了几名特殊的访客。   说是特殊,是因为他们并非是修行人士,而是从京城而来。   来的是季知庭这一世的兄长和姐姐。   季知庭两世为人,第一世的运气不好,从小受尽苦楚,被老乞丐们抚养长大,第二世却仿佛命运特地补偿予他,给了他最好的家世与家人,从出生起便拥有了一切,有时候想起来季知庭都觉得荒唐又庆幸。   季知庭很珍视自己这世的家人,这群皇子公主明明有着无比尊贵的身份,却不知为何关系比别的兄弟姐妹还要亲近,对于从小就早慧的季知庭,他们更是尤其照顾。   更何况为了堵住朝中其余重臣的嘴,季知庭主动提出要入山门修行,远离朝堂俗世,其他人更是感觉亏欠,努力想要补偿于他。   但事实上对季知庭来说,提出修行并没有半点委屈,他只是想找个理由遁世而已。   不管怎么说,在几名皇子公主来到山门之后,季知庭难得地脱去了平常作为庭风仙君的身份,再次变成了皇子季知庭,他隐瞒了自己仙人的身份,在哥哥姐姐们到来的时候,表现得就像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其他人没见过这样的季知庭,都觉得新鲜无比,长公主毫无所觉地捏庭风仙君脸颊的时候,他们都忍不住瞪圆了眼睛,差点惊叫出声。   还是季知庭抬起头,默默看了他们一眼,才让他们冷静下来。   这群王公贵族在苍山待了足足七日,季知庭每天像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带着他们在门派游山玩水,甚至还让公主骑上白虎的背,让掌门给他们展示自己的奇怪发明。   不过大家配合得都相当愉快,实在是因为飞捷被撸得十分舒服,齐慧月也为自己的发明有人欣赏而十分高兴。   不过更令人意外的是,期间他们还撞见了戚桐。   几名公主皇子来到青羽峰的时候,戚桐没有在训练弟子,而是在认真打扫着院落。   众人到来后理所应当地把戚桐当成了这里的普通弟子,毕竟戚桐   长得极有欺骗性,看起来就像是某家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根本不像是高高在上的神仙。   于是这群王公贵族就开始拉着戚桐聊了起来,在得知戚桐认识季知庭之后,他们更是兴冲冲打听起来。   这也就导致当季知庭找来青羽峰后,他发现皇兄皇姐他们已经在商量着请戚桐下次到皇城去玩耍了。   季知庭:“……”   他揉了揉额角,上前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才知道戚桐在几位面前自称是他的好友,已经向诸位打听了不少季知庭幼时的趣事。   比如季知庭小时候因为太过早熟,被父皇母后担心,于是被强行拉出去玩踢毽子。   比如他年幼那会儿被皇姐以哭相逼穿宫女衣服,陪她偷偷溜出皇宫等等。   听到这些话,季知庭脸上表情顿时有些失控,连平常惯有的笑容都不见了。   戚桐隔着人群被一群闹哄哄的家伙簇拥着,有些歉意地看向季知庭:“抱歉,我本来不是想打听这些的,我可以当做没听过。”   季知庭:“……”   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就这么热热闹闹的,七天之后,这几位终于结束了他们的旅程,挥别季知庭往皇城赶去了。   他们离开的时候,季知庭就站在山门前微笑相送,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未曾修行过的凡人生命短暂,山门与皇城相隔遥远,他们能够来的次数极为有限,季知庭非常清楚,此次相逢之后,再要见面恐怕不知道该是何时了。   他遥遥望着那些离开的背影,就像在送别属于自己的凡尘。   直到那些身影再也看不见后,季知庭才终于轻叹着回过身来,打算回自己的房间。   不过他转身之后,才发现戚桐竟一直站在他的身后,不知究竟站了多久。   季知庭收起眸中怅然,很快恢复自然神色,笑问道:“你还在这里?”   戚桐直视他眼眸:“我陪你。”   季知庭正要出声,戚桐又接着说道:“他们没有办法陪你,我可以陪着你。”   季知庭回望着山门外浩渺云海,看云浪滚过山巅,繁花没入风间,他若有所思,低眉浅笑:“你打算陪我多久?”   戚桐:“永生永世。”   季知庭侧目看他:“可我们还没在一起,怎么就谈起了永生永世?”   戚桐:“即便你不愿与我一起,我也会陪你永生永世。”   季知庭未答这话,轻轻揉了揉戚桐的发,说道:“回去了。”! 第64章   正如季知庭所想,修道之人的时间门向来过得很快。   尚且来不及仔细回想,转眼就已经过去了多年。   这日是苍山新掌门就任之日,在齐慧月数百年的掌管之下,苍山在这些岁月中也算经历了不少,如今已经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每个苍山门人都有了传声玉佩在手,根据齐慧月的说明,这玉佩不光能够完成远距离的单独通讯,甚至还能够相互拉成“群聊”,还可以进行“网络匿名交流”,甚至大家还能够逛论坛打麻将购物等等。   这东西大大增加了门派众弟子生活的便利性,但同时也让某人找到了机会。   比如某人已经早早地趁着某次醉酒,故意向季知庭示弱,趁着季知庭无可奈何之际,偷偷和他交换了传声玉佩的联络方式。   比如从那天之后,某人就能够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地和季知庭完成交流。   即便是季知庭在忙碌中没机会回应他,他也没有被冷落的自觉,依然不屈不挠地不停发消息给对方。   再比如他还通过苍山的网络逛了不少奇怪的东西打发时间门,季知庭好几次下山诛邪回来,都能看到自己的传声玉佩里又多了几条神识传讯,上面写着让人头脑发晕的劲爆标题:“苍山祖师戚桐仙君与庭风仙君的绝美恋情全肉版”“霸道仙君爱上我:我转世后道侣发狂了”“认真剖析老祖宗们的爱情,关于戚桐仙君与庭风仙君的数百年过往”。   季知庭忍了好几次,最终因为好奇忍不住点进了其中一篇文章。   半个时辰后他面无表情地退出来,然后苦口婆心向戚桐发过去消息:“这种东西以后还是少看点。”   戚桐很高兴:“你终于肯回复我了。”   季知庭:“……”   先不说齐慧月这些奇怪的发明究竟算是给苍山门人们带来了方便还是麻烦,但毫无疑问的是,在他的领导之下,这些年来苍山的确有着不错的发展。   如今这位掌门终于退位,倒不是因为他年纪太大,而是因为过了这么多年,这位也终于得道成仙了。   相较于潜心修炼的其他人来说,齐慧月的成仙之路比他们走得都要久,因为他在意的东西更多,世界也比旁人要丰富许多。   就如同现在,当季知庭和戚桐结伴来到主峰大殿外的时候,他们正看到齐慧月在搂着大白虎飞捷的脖子用力蹭着。   根据齐慧月所说,他在成仙之后得先去寻找自己的洞府,然后他打算暂时离开苍山四处游历,不过在这路上,他会带着飞捷一起。   季知庭和戚桐走到齐慧月面前,后者见到他们,顿时笑着打起招呼。   他对这两人一同到来也已经没什么好奇怪的了,毕竟这数百年里,除了偶尔离开山门办事,戚桐几乎无时无刻都黏在季知庭的身边,根本没人能够把他赶走。   季知庭也早就默许了他的陪伴,这两人即便如今已不是道侣的关系,却依然似乎永远也无法解开彼此的羁绊。   齐慧月看着两人说道:“你们可算是来早了,扶嘉阳还在换衣服呢。”   季知庭:“无妨,我们在这里等待就好,身为长辈这种事情总不好迟到。”   戚桐点头,不过这时候却没有去看大殿,而是专注地看着季知庭。   季知庭感受到他的目光,无奈地摇了摇头,示意他看大殿方向。   正在这时候,大殿里有身影走了出来,当初性子轻浮看着总不靠谱的扶嘉阳,如今已经穿上了苍山掌门的衣服,因为修为过人的关系,他的模样和数百年前也没太多两样,不过是眼神坚韧了许多,笑容也变得更加沉稳。   他穿着黑白道袍,踏空而去,完成掌门就任仪式,召唤出漫天剑阵之后,才终于踏剑下落,回到众人面前。   这时候其他人也都迎了上来,不光有朱五,星池,戚阮等人,也有龙荫等其他门派前来道贺之人,整个苍山一时间门热闹非凡,原本清冷的山门在这日显得喧嚣无比。   季知庭并不是喜欢热闹的性子,趁着大家闹腾的时候,他悄然独自离开了喧闹中心。   不过没走几步,他就注意到有人跟了过来。   季知庭回头笑道:“你不留下来吗?”   戚桐:“我想跟你待在一起。”   季知庭挑眉说道:“我不是一早就告诉过你,不要以我为你的全部……”   戚桐摇头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在满足我的私欲,因为我想一直待在你身边。”   听见戚桐的这句话,季知庭霎时顿住,于微笑间门察觉到戚桐似乎的确是变了,相较于过去刚相认那时,他在季知庭的身边半句话不敢多说,任何行为都怕惹得季知庭生气,现在的他终于不再这般战战兢兢,开始懂得满足自己的想法,行事出于自身的意愿了。   虽然这份意愿,仍然是以季知庭为优先。   明明是大多数人天生就会的事情,但戚桐学会这件事,却学了长达数百年。   季知庭停下脚步,看着戚桐。   戚桐仍然定在原地,似乎在等季知庭继续前行才好跟上。   他的行为引得季知庭又觉得好笑,季知庭朝他伸出手,微抬眼睫道:“不是说你做事都是出于你自己的意愿吗,你现在想做什么?说给我听听?”   他在等戚桐握住他的手。   季知庭等待着两人十指相触,然而事情却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样,因为戚桐双眸沉沉地凝视着他,在短暂的怔然后扑了过来,狠狠地啃上了他的唇瓣。   季知庭:“……”   两人好不容易才结束这个亲吻,季知庭无奈地钳制住某位失控的仙君,问道:“在干什么呢?”   戚桐呼吸微微凝滞,复又说道:“你问我想做什么。”   季知庭表情奇怪地反问道:“这就是你想做的事情?”   戚桐顿了片刻,摇头:“我想做的事情要更过分些,但我等了数百年才等到你第一次松口,我不想吓走你。”   季知庭:“……”   他终于还是半生气半失笑的说道:“你倒是挺替我着想。”   戚桐微垂眼睫:“我弄砸了吗?”   季知庭没应他这句话,只是轻轻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说道:“先从这个开始好了。”   戚桐没有出声,他紧紧扣住季知庭的手,唇瓣有浅浅笑意,不经意或许看不出来,但季知庭却看得分明。   两人结伴往后山走去。   大殿外面的广场上仍是一派热闹,不时有喝彩声和笑闹声传来,而通往后山的山道上,只有两道身影,执手并肩而行。   漫长岁月洗涤过尘埃,曾经的不堪和苦痛仍有轮廓,可终究恨抵不过情。   云雾散漫,山道悠长,风中不时吹来两人的闲谈对话。   “从牵手开始,什么时候才能更近一步?”   “你刚才不是已经更近一步了吗,下次得再等等了。”   “……”   “你不要失望得这么明显,都这么大岁数了,被弟子们看去,该说你什么好?”   “……”   “戚桐,你最近是不是看苍山传声玉上面的文章看太多了。”   “不多,写得都不像你。”   “你看得还挺仔细。”   “知庭。”   “嗯?”   “我此生不会再放开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