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豪礼三千万   作者:by独惆   引言:还上个屁班,爷要成为千万富翁了!   分类:纯爱,现代,都市,完结   标签:搞笑,玄幻,现代,架空,HE,年上,完结   文案:   ——给你三千万,你愿意守坟吗?   许星桥两眼发绿狂拍胸脯:“放心,只要钱到位,这墓里的人就算爬出来了,我也把他扛回去重新埋起来!”   谁承想,天降大运——这墓里的人果真爬了出来!   半夜听到鬼说话的许星桥: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看到鬼显了原形的许星桥:不看不看,世界灿烂。   撞破鬼偷自己炸鸡的许星桥:“艹!把你手里的鸡给我放下,那他娘的要四十块钱!”   等到三千万一到账,许星桥撒腿就跑。   然而墓里的鬼端坐在他新买的大别墅里,衣冠楚楚地眯着眼问他:“还跑吗?”   皱着眉的许星桥:“你哪来的钱买新衣服?”   理直气壮的鬼:“当然是刷你的卡。”   “姓宴的,老子他妈与你不共戴天!”   西装革履的宴舟摸了摸拿许星桥的钱买的百万名表,挑眉道:“随便。”   后来的某天,宴舟跟许星桥表白,许星桥大怒:“老子是直男!大直男!天塌下来也是笔直的那种大直男!”并立刻把这该死的基佬鬼赶出家门。   被赶出门的第二天,宴舟敲响别墅的门,对着一脸怒火的许星桥指了指身后的两个箱子,道:“聘礼。”   看着两大箱闪闪发光黄金的许星桥:“!!!”   那个……好像弯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我愿称此文为:《千年缺心眼的鬼和他暴躁小财迷的爱情故事》 第1章 二十万的水晶鞋   “我一定要提前声明。”   郊外,阴森的墓碑比肩系踵,在半明半暗的黄昏下无言矗立。冷风阵阵,刮过站在一片墓碑正中央环手之人的大衣,扬起他的衣摆。此人戴着墨镜,抬着下巴尖,冷酷的脸上写满了油盐不进的正义。   “本人许星桥,二十四年来守身如玉,是一个遵纪守法的良好公民。自觉下载并安装国家反诈APP,绝不是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上当受骗的人。”   “但是......”   环手之人手一扬,利落又帅气地摘下墨镜,微微抬起的嘴角带着一股天然的蔑视。   下一秒,蔑视之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眼里盛满了虔诚和祈求的泪花,抱着眼前人的大腿嚎叫出声:   “但是您真的要给我三千万吗?!我亲爱的金主哥哥!”   ............   事情还要从三天前说起。   当流星划过天际的时候,许星桥正站在窗台前,紧皱眉心、双手合十、连连揖拜。   在任何人眼里,他此刻都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奉献着此生最大的诚心,情真意切的向天祷告着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只见他咬紧牙关,中气十足,带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怒气,几乎是怒吼出声:   “老天爷,让我暴富吧!”   声音响彻云霄,十里外的狗都得被吓的一个踉跄。   别说,许星桥觉得自己还是有点灵验在身上的。   他刚许愿完,流星就在空中怔愣住。下一秒,那颗承载着许星桥春秋大梦的流星倏地一下灭了光,头也不回地砸落向地上的草丛里。   ——陨落了。   许星桥:?   不实现就不实现,你自己掉下来是几个意思?   这年头流星还带自我毁灭系统的?   住在隔壁的小孩从窗台处露出一个头,天真又疑惑地望向许星桥,问道:“哥哥,你为什么要对着我的竹蜻蜓大喊?”   该死。   许星桥带上自己四百度的眼镜仔细看了看,才发现他奋力祈祷的“流星”只是孩童玩具竹蜻蜓——手持枪发射的那种,还带夜光的。   该死!   许星桥“砰”的一声关掉窗户,把熊孩子委屈的一句“哥哥你都把我的竹蜻蜓吓掉了”屏蔽在窗外。走了几步,许星桥又突然折返回来,唰地一下拉开窗户,对着隔壁还没来得及关上的窗大声喊道:   “刘姨!小智又不好好写作业!偷偷玩竹蜻蜓!”   “什么?!刘智!你作业写完了吗你就玩!”   直到隔壁传来清晰的孩童哭喊声,许星桥才满意地拍了拍手,关上了窗户,哼着小曲坐回了电脑前。   晚间十点,电视的黄金档都还没结束,社畜许星桥的手机已经响了三次。他那该死的上司无孔不入的给他安排工作,致力于压榨员工的每一分钟。   许星桥边骂边打开PPT,在电视油头男霸总自信的“女人,不要妄图引起我的注意,给你五百万,离开我的视线”的背景音里,忿忿不平地骂了一句“该死的有钱人”,手下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   刚才才安静下来的手机又“叮咚”一声。   “催催催,五分钟我能给你做朵花出来啊!种子发芽都还要时间呢,一个月给我四千拿我当生产队的驴使就算了,现在还让我学会五分钟凭空变出个PPT来是吧!万恶的资本家!”   “嗯?”   边骂边点亮手机屏幕的许星桥看着界面上的陌生短信,皱着眉一目三行快速读完后,叼着根笔咬牙切齿道:“靠,死骗子!”   【***:你好,请问是许星桥先生吗?我这里有一份工作想要找你帮忙,月薪千万,包五险一金,为期三个月。如果您有意愿的话,我们可以电话详聊。(不是骗子,真的,信我。)】   “对,你不是骗子,你只是要带我去缅北嘎腰子。杀人越货的事怎么能叫骗呢?我要是信你我就是傻子。”   许星桥噼里啪啦的在手机上一顿输出,恨不得把工作的怨气化成实质,隔着屏幕把对面的人戳成筛子:“本来加班就烦!你还撞枪口上拿我冲业绩,骗谁不好你骗我这么个穷鬼,我誓死捍卫微信余额八块六!”   短信刚发出去,微信那边又是叮咚一声。   【杀千刀的绊脚石上司:小许,这是昨天那个客户资料,我已经把你的联络方式给他了。学机灵点,主动跟进跟进,把这单拿下,下个月绩效起来,我推荐你做组长。】   “一个小破组长的职位你当个大饼给我画三年了,还想PUA我?做你大爷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许星桥怒而捶桌,却回道:   【好的呢总监,我会继续努力的(微笑)。】   【杀千刀的绊脚石上司:客户也许会加你微信,守着点,别让客户等你。】   【好。】   好你二大爷个好!   许星桥看着即将拨到午夜十一点的时钟,想揣上炸药和地球同归于尽冲动又多了一分。   但他不能。   ......因为余额八块六买不起炸药。   许星桥等了半天,终于在十二点等来了微信的好友申请。   他飞速通过,着手就准备写一篇八百字的小作文夸赞一下客户的美德并进行寒暄。   下一秒,他的聊天界面弹出一条新消息,橙黄色的长条框赤裸裸地撞进他眼里。   电视里的少儿频道正播着灰姑娘穿着水晶鞋,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翩翩起舞的场景。   许星桥看着橙黄长条上裹挟着一连串足以震惊掉他下巴的零,吞了吞口水,“啪”地一下把手机倒扣过去。   【请收款¥200000.00】   二十万?!   救命,妈妈。   我好像买得起炸药和地球同归于尽了。 第2章 月薪千万的工作   “个、十、百、千、万......十万,没数错。”   许星桥对着屏幕上的零来来回回数了三次,嘴里倒吸的一口凉气始终没有咽下去。   二十万啊。   这可是足足二十万!   许星桥不吃不喝两年年薪加起来都没有这么多。   现在这串数字就这么明晃晃地躺在许星桥手机里,他触手可及,只要伸出手稍稍点击一下收款,就可以不用工作不用内卷不用见烦人的上司整整两年啊!   这换谁谁不心动!   许星桥咽了咽口水,竭力抑制着自己想要点击收款,然后拉黑对方果断辞职消失于人海的一条龙道德败坏服务,努力维持着自己的道德底线,艰难打字问道:   【客户您好,您的转账金额是不是输错了?咱们咨询费没有这么高的,还是您后续想在我们公司里投资什么业务?】   对方“正在输入中”的聊天框闪了闪,在许星桥紧张的呼吸里回道:   【别停我信用卡求求了:许星桥先生,我这里有一份工作想要找你帮忙,月薪千万,包五险一金,为期三个月。如果您有意愿的话,我们可以电话详聊。(不是骗子,真的,信我。)】   【别停我信用卡求求了:上面那二十万是定金,转账最多只能转二十万,你要是觉得少明天我可以再转二十万给你。现在能信我了吗哥。(微笑)】   【别停我信用卡求求了:?为什么不接收转账,我真不是骗子大哥,正儿八经包五险一金的工作......算了,我再给你支付宝转二十万吧。明天早上八点,来越乐公司签合同,不信的话你找个律师一起来也行。一定要来啊哥!求求了!】   “靠,见鬼了吧这是!”   许星桥再次把手机“啪”地一扣,颇为惊悚地站起身,在狭小的客厅里来回踱步,咬着手指反复纠结:“这是什么意思,新型杀猪盘吗?可是他都转二十万过来了,谁家杀猪盘拿二十万吊我这个余额个位数的穷鬼啊。”   “要不......看一眼?”许星桥盯着反着光的手机壳,纠结的眉心皱了又松,松了又皱。“支付宝转二十万?不可能吧,他怎么会知道我账号。看一眼,就看一眼,没有这二十万我立马报警举报这个该死的诈骗犯!”   常年磨损被暴躁脾气主人丢来丢去的廉价手机,第一次体会到了被人小心翼翼翻过身轻拿轻放的感觉。它喜怒无常的主人眯着眼,紧张的在屏幕上找出一个小小的蓝色图标,戳了戳。   下一秒,它的主人腾地一下跳起来,对着它发黑的外壳亲了又亲,疯魔一般呐喊道:“二十万,真的有二十万!我要发了我要发了!劳资再也不用上这个破班了啊啊啊啊啊啊!”   手机: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我只感觉你要把我换掉。   ——————————————   “小……小伙子,你确定是这里?你们这公司……选址、选在墓园里?怪……怪奇特的啊。”   周一,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空气里到处弥漫着令人困倦的气息,是每一个社畜都想一头撞死在工位上的日子。   许星桥坐在出租车后座,看着窗外模模糊糊映着“墓园”两个字、浑身都散发着阴森恐怖气息的大铁门,和后视镜里司机吓得不轻的样子,捏紧了自己手上的劳务合同。   真不是他想来啊。   可是......   许星桥看着合同上明码标价写着的三千万,想起早上去签合同时秘书小姐把银行卡递到他手里,肯定道:“是的,您没听错,月薪千万哦,合同有效期三个月,三千万会在您完成工作时打进这张卡里。”   再一次咽了咽口水。   三千万!   这可是三千万!   他上没老下没小,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了这三千万,还用上个什么班,直接当一条咸鱼美美摆烂啊!   但是......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真的能轮到他?   还有……谁家正经老板见员工约在墓园里啊?!   许星桥透过车窗环顾着这一座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墓园,迟迟不肯下车。   出租车司机操着一口极具个人特色的方言,从后视镜里看着这个上车时嘴角快咧到后耳根,此时却哆哆嗦嗦小心翼翼扒着车窗向外看的年轻小伙,再一次开口道:   “这儿好像是个老墓园喽,好像是哪个有钱人买下来了的——小伙子,五十四,现金还是微信?”   “现金。”许星桥最后瞅了一眼窗外,终于把头缩了回来,推开车门。“五十吧哥,刚二桥那里你趁我低头看手机的功夫多绕了两圈,我手机开着摄像头呢,都拍下来了。”   “哎!你这!唉,五十就五十吧,遇到你算我倒霉,你快下去,我还等着接下一个呢!”   司机不满地嘟囔了一句“长着一张大学生的脸,怎么这么精明,上午那个傻大个收了一百都没发现”,然后一脚油门扬尘而去,留下站在墓园门口探头探脑不敢前进一步的许星桥。   许星桥在来之前已经找了几家专业的律师事务所看了这份天价合同,得到的结果都是“除了给的钱太多其他都没问题”。他这才松了口气,怀揣着即将成为千万富翁的喜悦和做梦一般的不可置信,来到了星舟路27号。   一座看起来古老却隆重的墓园。   “别是盗墓的非法工作吧。”   许星桥边沿着台阶向上走,边东瞄西望地喃喃自语。   星舟路的这座墓园很大,但和许星桥清明给故去亲友扫墓的那些墓园却又大有不同。   这座墓园里有许多碑,很多很多。数量多到除了中间一条石铺的路,其他入目之处皆是凸起的坟包。但让许星桥感到奇怪的并不是墓碑的数量,毕竟现代社会寸土寸金,死了和左邻右舍挤一挤也算热闹。   但让人心里升起一阵说不出来的莫名凉意的是——这些密密麻麻紧凑排列墓碑上,竟然一个人的名字都没有。   许星桥从墓园门口走到现在,看到的大大小小几十座石碑,无一例外,全都是无名碑!   “盗墓都不敢盗这种吧。”   许星桥咽了咽口水,一边捂着自己砰砰狂跳的心口,一边加快脚步向上走。   墓园承包了半个山头,阶梯式的向上沿,走到接近顶部的地方才能看到一座小屋样式的房子。房子里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转来转去的人影,应该就是他神秘的雇主。   许星桥刚准备向屋子的方向的走,无意间一转头,却被不远处的一座墓吸引了目光。   整座墓园的墓都错错落落,挨在一起显得拥挤,唯独这座墓。   它坐落在墓园的最顶端,正对着山顶小屋,坐拥着一块风水正好的绝佳宝地。   最重要的是,它那块看起来像玉一样材质的碑上,刻着这座墓园里独一无二的名字——   “周故玄武将军之墓——宴舟。” 第3章 卷天卷地卷老板   后面立碑人那一行有些风化模糊,看不清名字。许星桥皱了下眉,下意识要走过去看个分明。   “许星桥!”   身后传来陌生的喊叫,紧接着急促的脚步声靠近,站在许星桥身后又喊了一句:“许星桥先生?”   许星桥回头去看,入眼就被对面人的一头金毛闪花了双眸。   “太好了!我生怕你不来了哥,呜呜呜我的信用卡终于有救了!”金毛晃了晃他那长的扎眼狼尾发型,上前一把抓住许星桥的手臂,眼里充满了欣喜。“合同都签好带来了吧哥,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你的工作和住所,咱们从今天就正式开始了哈。”   金毛连口喘气的机会都不给许星桥,急匆匆拉着他就往小屋里走,声情并茂的开始介绍:   “这就是你未来三个月的居所,老房子条件有点简陋,但该有的也都有。水电通!WiFi有!昨天转你的那二十万可以用于你这三个月的伙食开销,不用攒发票,多出来的钱算你的,工资合同到期一起结算!”   “这项工作没什么别的要求,只需要你二十四小时在这里看守,吃喝睡都得在这里。简言之,就是你三个月必须寸步不离的待在这里,不可以离开这座墓园!”   “那个......问个问题,信用卡先生。”   许星桥屡屡张口,都被金毛少年热情洋溢的介绍给堵回去。不得已,他只好从金毛手里扯出自己的衣袖,用动作打断道:“请问这项工作的具体内容究竟是什么?就只是......看守这座墓园?”   金毛看起来年纪不大,话语神情间带着一股社畜身上早已磨灭的青春气,显得在职场上咋咋乎乎的许星桥格外成熟冷静。   “哦不是,墓园有啥好看守的,这里被买下来之后就再也没有访客了。”   金毛不屑地一摆手。   许星桥心里悬着的一口气松了下去。   还好还好,不是看守墓园。我就说人再有钱也不能这么闲,开这么高的价钱只为了让人守一个连游客也没有的荒僻之地。   “你要看守的是那个——”   许星桥顺着金毛指的方向看过去。   小屋条件确实简单,只有一些简单的家具和肉眼可见忽明忽暗的WiFi信号,但对常年寻找廉价房屋四处搬家的许星桥来说,也实在算不上简陋。   毕竟这间房屋虽小,却有一扇许星桥心心念念许久却一直买不起的落地窗。   金毛指的正是落地窗的方向。   阳光从巨大的窗户里投射进来,连带着斑驳闪烁的树影。清风拂过,晨间凉爽的气息带着泥土的湿润,清新的徐徐吹来,仿佛树林在你耳边有生命的呼吸。   一切都十分美好。   ——除了金毛指着的那座碑。   这么大的落地窗、这么好的阳光、这么靓丽的风景。   到底是哪个大聪明教你把墓碑立在窗前、还立的那么大、把整个窗户挡的严严实实的啊?!   这是什么设计?   讲究的就是一个每天晚上推开窗,和土里的大哥一起肩并肩欣赏月光是吧?   许星桥不懂,但许星桥大为震撼。   更震撼的是,头顶金毛的年轻人,指着那座碑笑的灿烂,对许星桥说道:“你只需要守好这一座碑就行了,全天候、每时每刻的、守住这座碑就好。”   “不需要早九晚六,也不需要打卡,哪怕你在房间里睡一天也没有关系,只要待在这座墓旁边,不要远离就行。”   “......”   “......”   “......守、守好这座碑?”   许星桥瞪大了眼睛。   只要守着这座坟三个月,就能变成千万富翁?!   救命。   这是什么做梦都不敢梦到的情节!   金毛后面说了什么,许星桥一句也没听进去,他满脑子只有“不需要朝九晚六”"不需要打卡”“月薪千万”几个字眼。   这对于社畜来说意味这什么?   意味着每天睡到自然醒,不用加班不用赔笑不用面对烦人的上司,是男女老少皆宜,谁都不能拒绝的回家的诱惑啊!   原本上车前戴在眼上遮挡笑容的墨镜被一把取下,环着手假装冷漠的许星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了眼前之人的大腿。   “别说三千万了哥哥,就是三十万、三万!这墓里的人爬出来了我也给你追回来重新抬进去!”   “别......别卷。”金毛被许星桥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伸手扒拉了半天也没把许星桥从自己腿上扯下去,只能也噗通跪下来,保持着和许星桥平行的高度道:“叫我罗乐就行哥,这工作候选人就你一个,别卷薪资了,给应届大学生留条活路吧!”   许星桥就这么和自己的金主双双跪坐在地,情真意切的两两相望,然后纷纷移开了眼。   许星桥想:这有钱有病的傻大个。   罗乐想:这卷天卷地的内卷人。   “好的罗总,您放心,我一定会尽职尽责守好这座墓的,绝不会让一点灰尘落到上面。”   许星桥摆了个发誓的姿势,立马站起身冲进小屋准备拿抹布把这块碑擦的油光锃亮。   他对千万薪资的渴望促使他跑的太快,以至于没有听到罗乐最后支支吾吾的一句话。   “嗯......也许可能大概在你看守的途中,这座墓会有一些小意外。不过那都是老一辈的迷信传说......也当不得真,无伤大雅......吧。”   ——————————————   夜晚,林间阴翳,山风如诉。   小屋床上的人睡得香甜又安稳。   仔细听来,还能听到睡梦之人边翻身边咂巴着嘴的喃喃自语:“别抢我钱,都走开!这钱都是我的!嘿嘿,好多钱,都是我的......”   屋外,月光倾斜而下,照在被擦的干净整洁的玉碑上。   玉碑反着光,幽幽地映照着碑前一团模糊的雾气。   那雾气从玉碑下方窜出,绕着碑转了转,像是有一瞬间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紧接着它看向还亮着灯的室内,嗅了嗅鼻子,不知道在空气中闻到了什么,思索了一阵,静悄悄地飘了进去。   雾气嗅着空气中的味道一路飘到厨房,沿途东摸摸西看看,仿佛在好奇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可惜雾气还不是真正的人,它行动略显笨拙,一不留神就打翻了桌上的瓶瓶罐罐,再一不留神又把案台上放着的东西碰倒在地,零零碎碎地落了一片狼藉。雾气伸出手要去捡,那东西又滑溜溜的从他手里咻地弹走。   雾气在原地不知所措地转了两圈,最终还是选择了视而不见,转头叼起两块它嗅到奇妙味道的东西,做贼心虚般倏地一下飘了出去。   雾气转了好几圈,最后又回到玉碑前,在月色的照耀下渐渐地显出一个人形。   那人周身冒着一股白气,在温度算不上太低的夏夜,冷的像一块化不尽的冰。   他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召,伸出手,指尖从玉碑篆刻的文字上一一滑过,然后停留在看不清字样的篆刻人一栏。   一瞬间,他好像感受到了极大的痛苦,整个人跌倒在地,唯独指尖执拗地不肯落下,依旧抚着碑上模糊的篆文。   小屋的床头灯光顺着落地窗映照出一些,洒在跪地之人的身上。   唯独风声听到那人痛苦又绝望地喊道:   “长玉......” 第4章 美好的一天,从撞鬼开始   “啊,美好的一天!”   许星桥一觉睡到自然醒,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嗅了嗅鼻子,满意道:“嗯~空气里都是金钱的味道。”   “这些钱还都是我的,你说说这。”许星桥看着自己六位数的微信余额,左摇右晃地下了床,美滋滋地打开落地窗,对着窗外的玉碑热情地打招呼:   “早上好啊尸兄,昨晚睡得好吗?怎么样,我把你的碑擦的干干净净之后,睡觉是不是跟我一样神清气爽?你放心大哥,这钱拿的我心里过意不去,以后肯定每天把你的碑擦的发光......嗯?”   许星桥低下头,疑惑地看向落地窗门前的地面。   “咦,这抹布怎么会在这儿?我昨天不是把它放在洗漱台上的吗?”许星桥疑惑地挠挠头,“我记错了?”   “算了,不管了。洗一洗拿出来再继续擦碑吧。”   许星桥哼着小曲迈着欢快的步伐走进洗漱间,目光落在台面的肥皂上,又是一愣。   “怎么回事?嘶......我眼花了吗?这肥皂不是我昨天才买的吗,怎么突然缩水这么一大截?”   许星桥拿起肥皂盒左看右看,确定它确实比自己记忆里小了一大块,怒而摔桌:“劣质产品!谁家肥皂还缩水啊,看我有钱不换了你!”   正骂着,许星桥手机又响了起来。   他昨天刚签完天价合同,就立马扭头回公司请了年假。本来许星桥是打算辞职的,但他想起来自己在那小破公司待了四年,为了全勤的那点奖金一天的假都没休过,这能便宜了资本家?   休!必须休!   不把年假休完誓不辞职!   手机里是许星桥烦人的上司发来的简讯。   【杀千刀的绊脚石上司:小许,昨天让你做的那个PPT怎么还没发我?还有,上周吴总提的那个计划书你做好没有!】   “计划书?那他妈不是吴总让你做的吗?!”许星桥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所谓的计划书是个什么东西,气笑道:“自己没做现在想把锅甩到我头上是吧!今时今日的许星桥已经不是当年的小许了,我现在是许·钮钴禄·即将成为千万富翁·星桥,这我能惯着你?!”   【许星桥:PPT昨天已经放在您桌上了,我没有做过计划书,而且计划书不是我的工作范畴。还有,人事没有告诉您吗,我、现、在、在、休、假!】   【杀千刀的绊脚石上司:......小许啊,你知道你在公司工作这么多年为什么升不上去吗?你眼里没活!不是你的工作范畴你才要为领导排忧解惑啊,不然领导怎么能看得见你。没有做过才要做啊,不会做就去学啊。休假不是正好,反正你闲,给你一个小时,把计划书做好交给我。】   “???”   “吾日三省吾身。”许星桥倒吸一口凉气,扯出一抹微笑。“我是不是太客气了,我是不是太宽容了,我是不是给他脸了?!”   【小许你大爷:不学、不做、滚蛋!】   “呼——”上班四年,难得这么硬气一回,许星桥长舒一口气,挽起袖子准备投入自己的新工作,低头一看。“哎?这怎么又一块抹布?”   “撞了鬼了还是我没睡醒,我昨天明明只从柜子里拿出一块抹布的啊。”许星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反复拍了拍自己的头。“太长时间没睡好觉已经让我的记忆力衰退到这种境界了吗?”   “我真的拿了两块抹布出来,还把它们都随手扔在了地上?救命,许星桥,看看那又穷又破还疯狂内耗的工作给你带来了什么,你连昨天发生的事都记不清了!”   记不清东西的许星桥很快发现自己的记忆错乱不止一点。   昨天才买回来明明记得没吃过的薯片突然空了一半,放在冰箱里的大罐可乐被喝的只剩一个底,厨房里整理好的瓶瓶罐罐突然变的东倒西歪。   要不是值钱东西一样没丢,墓园里安装的监控也显示无人出入,许星桥简直要怀疑房间里进了小偷。   这种糟糕而又错乱的记忆一直持续到许星桥第二天起床。   “落地窗明明关严了,我保证!”许星桥拿着手机,紧锁着眉头,一边看着监控记录一边给自己的好友打电话。“可是昨天半夜有冷风一直簌簌的往里刮,我起来一看,那窗户不知道怎么就开了。我想着风大,又把那窗户关上了一遍,早上起来一看,那窗户竟然又是开着的!”   “还有我昨天放在客厅里的炸鸡,今早起来少了两块,厨房的辣酱也有被人动过的痕迹。但最关键的来了,我查了监控,查了一整天的监控,整个园子里都没人进来!”   “啊?怎么听你说的有点吓人,别是撞了鬼吧。”   好友刚准备安慰许星桥别怕,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许星桥懊悔到简直要扼腕叹息的话语。   许星桥:“那炸鸡死贵死贵的,我还没动过一口呢,竟让被小偷先吃了!别让我逮到他,看我不让他赔我十只鸡!”   好友:“......”   这就是你查了一天监控还给我打电话的原因?!   “你说什么,撞鬼?不可能吧。”许星桥自信的一哼哼,想说我能撞个什么邪,转头环顾了一圈,目光从窗外大大小小幽幽而立的墓碑上巡过,又咽了咽口水。“哈,虽然......但是......我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会有鬼的,不会......”   许星桥:“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永不认输!”   第二天。   “你这符保真吗?真能辟邪防鬼吗?不管用能退货吗?”   许星桥拿着从朋友圈介绍的大师那里收来的符纸,仔仔细细的贴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并且按照大师要求,双手合十跪在地上,虔诚地拜了拜。   “求求了大哥大姐,不不不,小弟失言,求求了帅哥美女,各路大神鬼哥们,今晚别再来找我了,别再对着我的脑门吹风了。小弟赚钱也不容易,虽说现在稍微发达了一点,但你们也不能逮着我一个人吃吧。要不改天我给各位烧点纸?大家自己在下面买,行不?”   许星桥怀着“应该不会是鬼,是鬼我礼节也做到位了”的想法安然入睡,一觉睡醒,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个半死。   昨天整整齐齐被贴在床头床尾斩妖镇魔的符纸,被不明生物全部撕了下来,垒成一团,还贴心地修改了商家画错的部分,并附字——“道行太浅,没用。”   许星桥:“......”   神他妈道行太浅。   不对。   他妈的我房间里有鬼! 第5章 你的眼睛真漂亮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怎么可能有鬼呢。”   许星桥干笑两声,缩在床脚,拿着买符附赠的桃木剑,眼睛上下左右巡视,边害怕的发抖边抚着自己的胸口:“虽然我住在墓园里,虽然这座墓园里有几百座坟,虽然我的工作是看守一座碑,虽然最近发生的事都奇怪且诡异,但是......”   “但是......呜呜呜......但是怎么会有鬼呢,怎么可能会有鬼呢呜呜呜呜,我除了贪财了一点,抠门了一点,爱骂人了一点,我也没做过什么穷凶极恶的坏事啊,别来找我啊呜呜呜。”   许是许星桥虔诚的祈祷起了作用,他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了一天,手机一直保持着报警界面,但却没有再发生任何奇怪的事。   要不是一堆撕落下来的符纸上压着一张字迹端正的“道行太浅”,许星桥简直要怀疑这一切都是自己凭空臆想出来的。   “也许就是小偷呢,别自己吓自己,再看看监控,再看看监控......”   夜色渐深,许星桥揉了揉缩在床上以至于都发麻的腿,站起身准备再去监控室查一查昨天的监控。   他神经紧绷了一下午,从一开始的害怕担忧,到后来的无聊麻木,如今到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放松。   “怎么可能会有鬼呢,呵。”许星桥伸了个懒腰,拿着桌边的细木棒,咬牙切齿地对着空气比划了几下。“要让我逮到那个装神弄鬼的小偷,我非得让他给我一口没吃的炸鸡赔命!”   天黑了,月亮出来了,一天无事发生,许星桥觉得自己又行了!   他拿着木棒,边看着手机里的格斗姿势边对着空气比划,脑袋里还空出一条神经盘算着晚上吃点什么。   月朗星稀,落地窗外的玉碑在谁也没注意到的时候突然一闪,幽幽的雾气混着月色,悄无声息地溜进开着灯的房间里。   小屋里哼着歌美滋滋拆自己外卖的许星桥对这一切毫无察觉,他背着身开炸鸡盒,看不见身后混沌一般的雾气像一阵风一样冲他袭来,堪堪停留在他身后的方寸之地。   那团混沌在空气中转了转,像是嗅着空气中的什么气息,确定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就落在地上,像一株向上蔓延的巨萝,蹭的一下窜出两米高。   于是许星桥叼着炸鸡一回头,就跟这个两米高的黑雾撞了个满怀。   许星桥:“......”   许星桥:“......”   许星桥:“卧槽!”   嘴里的炸鸡啪嗒一声落下去,刚才还叫嚷着要让小偷付出惨痛代价的许星桥,腿软的“吧唧”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他背靠着橱柜,缩都没地方缩,想拿出手机报警求救,还发现自己手机放在对面的冰箱上。而好死不死,这团巨大的黑雾就站在冰箱前面,把许星桥的路堵得严严实实。   许星桥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向黑雾:“你你你......你这是个什么鬼东西?!”   黑雾眼疾手快地接住了许星桥掉下去的炸鸡,无声无息地晃了晃,顺着许星桥的话慢慢淡去,在空气中散成一缕黑色的烟,倏地一下消失殆尽。   然而对于瘫在地上发软的许星桥来说,这并不意味着危机结束。   黑雾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薄烟里走出来的那个人。   说人不太准确,因为没有哪个大活人会从龙卷风一样的黑雾里走出来,却连鬓角的弧度都未曾晃动。   但说鬼又有些......着实令人害怕。   毕竟这人身上的任何一点,都实在与现代社会太格格不入。   站在许星桥面前这个目测身高有一米九的男人,穿着一身厚重又陈旧的红锦长袍,身上披着反着红光的银甲,腰间环带上,甚至还配着一把半米的长刀。   许星桥连那把长刀如何拔出来,如何挥舞过来,如何割断自己的脖颈,如何血溅当场的姿势都想好了。他吞了吞口水,在大脑完全无法思考的情况下,动了动自己满是冷汗的手,试图开口道:“你......你......”   对面穿着银甲的人闻声望过来,眯了眯眼。   下一秒,许星桥呼吸停滞,心脏狂跳,眼睁睁看着对面那个脸上带着不知名红褐色印记的男人朝他走了两步,蹲下身来,伸出了手。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他要动手了他要动手了他要动手了!   许星桥在心里狂轰乱炸疯狂祈祷:别碰我别碰我别碰我!   但这次很遗憾,许星桥的祈求魔咒失效了。对面的男人手一刻也没停,径直碰上了他的脸,从他的眼下划过。   一股刺骨的寒凉顺着脸上的触感直冲冲地传进许星桥的大脑,一时之间许星桥都分不清是对面之人的手指太冷,还是他已经半只脚踏入了阴冷的阎罗殿。   极致紧张的濒死感让许星桥甚至忘记了害怕地闭上眼睛。   他望着对面的人,对面的人也望着他。   皓月当空,不知什么时候满天星辰也出来凑了个热闹,丝丝点点的星光落在许星桥惊慌的眼睛里,然后他听到那体温冷的像寒铁一样的男人说道:   “你的眼睛真漂亮。” 第6章 “要你。”   “眼......眼睛......漂......漂亮?”   许星桥磕巴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心里的求救声却已经锣鼓喧天。   他夸我眼睛漂亮做什么?!   他为什么要夸我眼睛漂亮?!   救命!   他不会是要把我的眼珠子抠下来吧?!   恐怖小说里杀人魔是不是都是这么说的?!   “哈...哈哈......”许星桥完全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干笑了两声,配上他那满是惊恐的眼睛,强撑着理智,问道:“这位......人......鬼......大侠,啊这位大侠,您您您......您到底想要什么?”   许星桥以为对面的人不会回答他的问题,或者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对他露出一个阴森恐怖的笑,然后手起刀落拿下他的狗命。   但蹲着的人只是又看了看他的眼睛,把手指从他脸上移开,认认真真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微微点着头道:   “要你。”   “嗬!”   许星桥被吓的双眼一翻晕过去之前只有一个念头。   ——我这到底拿的是恐怖小说剧本还是在聊斋志异里扮演狐狸精?!   ——————————————   许星桥是被炸鸡香醒的。   炸鸡气味浓郁,蜂蜜芥末的蘸酱味道顺着鼻腔不要钱似的往里钻,香的许星桥在梦里都咂巴了一下嘴,忍不住地嗅了嗅鼻子。   然后他睁开眼。   入目是屋顶洁白的墙面,许星桥眨了眨眼,感觉自己做了一场荒诞奇幻的梦。梦里有笼罩天地的黑雾,和黑雾里走出来拿着他一口没吃到嘴的炸鸡示威的恶鬼。   太离谱了。   许星桥想。   怎么会做一个这么离谱的梦呢?还从黑雾里走出的鬼?还偷他的炸鸡?人真是一放松下来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往脑子里钻。   许星桥轻笑着摇了摇头,带着没睡醒的倦意翻了个身,偏过头视线下移,望向床前的一小块空地。   空地里映着一层淡淡的影子,看不出什么端倪。但顺着影子再往上看,就能看见影子的主人正拿着一块炸鸡举在空中、半张着嘴、停顿着,以一种无奈又面无表情的姿态望过来。   许星桥的第一反应:“操!把你手里的炸鸡给我放下来!那他娘的要四十块钱!我还一口没吃呢!”   喊完之后他又一愣,第二反应在他心里嘶声呐喊:操!他怎么跟我梦里的恶鬼长的一模一样?!   然后许星桥眨巴眨巴眼睛,与他梦里的恶鬼四目相对十秒,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一定是我没睡醒!   只要我不睁眼就什么都没有!只要我没看见就是什么都没有!没有鬼没有鬼没有鬼……我没醒我没醒……   床头的鬼见许星桥闭上眼睛装死,顿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地松开手,把没吃到嘴的炸鸡流畅地送进自己嘴里,三下五除二吃干抹净,留下一根光溜溜的骨头。还不忘拿床头的小方巾把自己沾上蘸料的手指擦拭干净,并点评道:   “味道不错,下回记得点麻辣的。”   ……我麻你二大爷!   许星桥心里的吐槽锣鼓喧天,但也只敢动了动脑袋,努力把自己的耳朵缩到被子里,强撑着自己沉睡未醒的模样。   我没醒我没醒……   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只要我不睁开眼睛,我的世界里就没有任何可怕的东西!   但许星桥装聋作哑,不代表鬼不会说话。   鬼:“喂……”   许星桥:“……”   鬼:“我知道你醒着,眼睛睁开。”   许星桥死死地闭着眼睛:“……”   鬼:“或许我们可以先好好谈一谈。”   立马把嘴也闭的严严实实的许星桥:“……”   鬼:“……”   沉默,沉默是金,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许星桥坚信名人名言,死也不睁眼不说话,牢牢实实地把自己憋成个没开口的蚌壳。   “好吧。”许星桥听见站在他身侧的鬼叹了口气,“看来只有这样了。”   嗯?   只有哪样?   许星桥完全没去想面前的鬼是不是要大发慈悲地放他一马,因为这个问题本身就大错特错!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整个人腾空而起,像被绑在钓鱼竿上的鱼钩一样,噌地一下被倒吊了起来。   事实上他也确实被绑了起来。   许星桥昂着头艰难地看了一眼自己脚脖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拴上的麻绳,又顺着重力倒挂着望向抱胸站在一旁满脸写着“这可不能怪我”的鬼,怒道:“你什么时候给我绑的?!你不讲武德!”   鬼耸耸肩,没有半点把人倒吊起来的不好意思:“先礼后兵,兄台,我都说了让你把眼睛睁开。”   麻绳绕着圈挂在窗帘的栏杆上,一头拴着许星桥脚脖,一头握在鬼手里。那鬼握着绳子上下拉了拉,许星桥就倒挂着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上下摇荡,像一只巨大的扑棱蛾子。   还是一只皱着眉满脸黑线挣扎着的扑棱蛾子。   许星桥:“……”   “噗。”鬼捉弄够了,稍稍把许星桥往下放了点,让许星桥的脑袋抵在床面上,不至于大脑充血过快而猝死。他平了平扬起的嘴角,低头望向许星桥的眼睛,问道:“现在可以好好谈一谈了吗?”   “可以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听出自己有被放下来的可能,许星桥立马抛弃掉自己的愤怒,伸出手想狗腿地抱住面前鬼的大腿。但由于他被挂在空中行为受限,憋着气挣扎了半天,也只能伸手抓住鬼的衣领。   鬼的姓名、来历、死去的年份,甚至于他究竟是不是鬼,许星桥都不知道。许星桥现在唯一知道的是,这鬼穿的衣服质量实在是太不好了——因为他只是这么“轻轻”一拽,就听见“刺啦”一声。   鬼那看不出材质的衣领,就这么被他,拽、破、了!   许星桥握着手里扯下来的一小块布料,干笑都笑不出来,只能尴尬地捏着那一小块布,保持着倒挂的姿势,在空中一边晃一边求饶:“大侠饶命!你让我做什么都行,钱钱钱钱……也……也……也……”   财迷许星桥磕巴了半天,硬是没办法把“给钱”两个字说出来。那钱在他手上还没捂热乎呢,他千万的薪资都还没拿到呢,他是真的不舍得给啊!   可是命也不能真交代在这里吧。   许星桥两眼一闭,咬着下唇艰难狠声道:“钱……也……也可以……给……你。但我也还没收到呢!”   许星桥急急忙忙补上后面一句话,生怕鬼现在去翻他钱包。   “等我拿到钱我肯定给你,大哥!大侠!你要多少,我……”   “我不要钱。”   许星桥嘴里的“我们可以商量下金额”倏地咽了回去,连一点尾气也没让对方听到。他苦着的一张脸终于松了下来,弯着唇角狗腿道:“那您要什么,大侠?”   鬼回头看过来,半蹲在许星桥面前,目光灼灼的与许星桥对视。   半晌,他挑唇一笑:   “我说过了,要你。” 第7章 鬼有什么可怕的   许星桥刚扬起的嘴角就这么僵在半空:“要要要……要我?哈……哈哈……大侠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没有说笑。”对面的鬼挑了下眉,松手把许星桥放了下来。“我要你帮我做件事。”   绳子被猛地松开,许星桥脑袋朝床,整个人啪地一下摔下来,一头扎进被堆成团的被子里。   许星桥无语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地传来:“……你是懂说话大喘气的。”   要他做事就要他做事,说句要他是几个意思!   鬼就是不会说人话。   害得许星桥差点以为自己钱没赚到,贞操要先不保了!   “做事可以,可是大侠……”许星桥坐在床上揉着自己被绑的生疼的脚脖子,扭头问道:“您到底是个什么……呃,我是想问,您到底是谁?我总得知道我马上又要给谁打工吧?”   许星桥把想问的“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咽了回去,却见对面的鬼带着疑惑和不解挑了下眉,反手指了一个方向。   “你既然不知道我为何人,为何要住在这间日日正对着我的屋子里?”   “打工啊大哥,老板给你安排的办公地点你能反抗吗,不是为了钱谁要住……”   许星桥的语气猛地一顿。   “等……等会儿,正对着你?”   许星桥残存的理智回笼,让他在一团乱麻的记忆里找到了关键点——这间屋子正对着的东西只有一样。   许星桥僵硬地顺着鬼指的方向,扭着自己咔吧咔吧作响的脖子看过去。   这间屋子正对着的东西和鬼指的方向里有的东西都只有一样——落地窗外的那座墓!   许星桥刚坐直的身子一软,整个人又陷回被子里。他倒下的太快,以至于牵扯到腿部神经,整条大腿不受控制地开始抽筋。许星桥疼的龇牙咧嘴却顾不上,他颤着声音哆哆嗦嗦地问道:“敢问……阁下姓名?”   那座碑上刻着什么字来着?   许星桥脑海里的画面和鬼皱着眉的回答一同响起来。   “玄武将军——宴舟。”   ——————————————   “啊,玄武将军宴舟……”   那碑上玄武前面还刻有两个什么字来着?   许星桥努力地想了想,在自己除了钱就是干饭的脑子搜寻到了正确的记忆——“周故玄武将军宴舟之墓”。   周故……   周朝就死了的……   许星桥僵硬地回过头,颤颤巍巍道:“周故……你你你,你死了一千年了?”   宴舟本来疑惑地盯着眼前这个行为举止怪异,还在床上抖个不停的人。听到这话一愣,看了看许星桥,又颇为茫然地望向窗外那座高高耸立的墓碑。   “死了……一千年……”   宴舟的脸上有好一阵的不知所措,不过他最终还是转过了头,对许星桥道:“虽然不知道这是哪个朝代,但想来我应当确实是……死了很久的鬼了。”   “人死……人死了不应该去投胎转世吗,你怎么……还在?而且你要是鬼的话,我我我,我怎么还能看到你?”许星桥稍微缓过一点神来,但还是害怕地缩在墙角,怯声道:“大哥你都做鬼了,你还飘回来干嘛,飘那么远回自己的墓你不累啊。不如……不如你再飘回去吧……这都过了一千年,这个世界上肯定也没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了……吧。”   “飘?这位兄台,我不是飘回来的。”宴舟困惑地一挑眉,实在无法理解许星桥的话语,只好指了指窗外,诚恳道:“前两天醒了之后,我就从那土里走了出来。实在不是飘过来的,是我原本就在这里。”   从土里……走了……出来……   许星桥扑通一声跪在床上,小小的眼睛里写满了大大的惊恐。   原来这波不是灵异片里的撞鬼,这波是恐怖片里的诈尸啊!   许星桥脑子里飞快过了一遍自己看过的“僵尸吃掉人脑子”“丧尸围城”“盗墓死尸起棺大杀四方”的影片,捂着自己的脑袋在床上缩成一团,呆滞了一会才回过神来。   人意识到自己死亡离自己很近的时候,就是自己一生里最有勇气的时候。   许星桥现在就是这么个状态。   他灵魂出窍般地下了床,抄起手机头也不回的就往外走,只给宴舟扔下一句“你站在此处不要走动,我去买几个橘子回来”,一路狂奔而出。   他一路走出屋子,盯着房屋正门口的墓碑看了又看,拨出了一通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都没人接,许星桥也不放弃,面若死灰的一遍又一遍地按下拨通键,直到电话那头传来年轻男人困倦又不耐的声音:   “不用打电话,我备注了的啊,外卖放门口就行,谢谢!”   “……我是许星桥。”   “嗯?”电话那头疑惑了一声,好像终于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确认,才又拉近声音说道:“许哥?你怎么今天给我打电话,咱们好像还没到发工资的日子啊……你不会是来打电话确认我又没有跑路的吧?”   还发工资呢。   许星桥隔着落地窗,看了一眼待在屋内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宴舟,心想:这工资我怕是有命来也没有命拿了,谁能跟这玩意儿和平共处三个月啊!拿到钱的时候我要是变成丧尸了,你能给我换成他们世界的流通货币吗!   “我不干了。”许星桥边说边往外走。他走的很快,但又很小心的没有发出太大声响,生怕被屋里那个死了一千年还诈尸的鬼抓住。“罗先生,您找别人吧,这工作我是真的做不来。”   对面的罗乐显然被许星桥说蒙了:“什么什么,是我还没睡醒吗?我出现幻听了?不是,哥,怎么就不干了,咱们不是都说好了吗。你是哪点不满意啊?房屋太简陋?WiFi不满格?还是外卖不能直达?”   “都满意,我太满意了。”许星桥边走边回头,边奔溃地对着电话喊道:“但是咱们应聘的时候可没有说,看守墓碑看着看着能看出鬼来啊!”   罗乐迷惑、无助、且不懂:“啊?什么鬼?”   许星桥一路小跑,已经快走到半山腰。他回过头望了望,确认宴舟并没有发现他也没有追来,才舒了一口气,对电话那头继续道:   “真的有鬼!他说他叫宴舟,从墓里爬出来的!你以为我能相信吗,可是他他他……他在我面前从一团黑雾变成了个身穿铠甲的大活人!他还站在我面前,偷吃我的炸鸡!若不是想着这墓园是你家的产业,出了事也要牵扯到你家,我刚才就报警了!总之……我真的干不了了,您另请高明吧。”   撞鬼诈尸这种事实在是离谱又荒谬,许星桥生怕对方不信,一段话说的又急又快,激动的恨不得现在站到对方面前表演一个原地升天。但许星桥说完一长段喘了口气,才意识到对面有些安静的过头了。   没有怒吼着骂他是个异想天开的疯子,也没有讥笑着让他不要用这么拙劣的借口辞职。罗乐静静地听完他的话,沉默了一会,喃喃道:“不会吧,老头子讲的那个鬼故事不会是真的吧……这都数十年了,怎么就这个看守的时候爬了出来……”   罗乐大概也是震惊的,没忍住很小声的自言自语了一句。但奈何许星桥是个上班时候常年听八卦磨练出一副好耳朵的社畜,听到罗乐的话一琢磨,当即就炸了锅。   “你知道有鬼?!你知道有鬼还让我过来工作?!”   什么天降三千万的豪礼,这分明是一个装满了鬼的大贼窝!   “不不不,我不知道,我只是听说,听说……哥你别生气,也别报警,咱们有事好商量!唉,实话告诉你吧,我其实是个富二代,前些日子跟我爸顶嘴,老头子一气之下把我信用卡停了,非要我找到你让你来看守才肯把零花钱还我,我也是无奈啊哥……我是真不知道他安排你来这地能出鬼啊,不然我肯定不会坑你啊哥!”   罗乐在电话那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跟许星桥卖了好一阵可怜,妄图换来许星桥心软体谅他。   但他失算了。   许星桥只是鼻子一哼,丝毫没有被转移重点,继续重申他一开始的诉求:“罗先生,我只是打电话来告诉你,这里有鬼,并且,我不干了!很感谢你们在茫茫人海中挑中我这个大冤种来看守鬼,但我福薄命浅,实在是没这么大本事。这几天的工资我也不要了,二十万马上退给你,互相拉黑,江湖别见了!”   “哎等等,哥!”   罗乐在许星桥要挂断电话的前一秒喊住了他,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还颇为委屈:“威胁人的活向来都是我们家老头子和我哥干,我就是想要回我的银行卡啊……哥,真对不起了,这活你不干也得干,不仅是我家老头子说你干满三个月才能把我的卡还我,而且……”   罗乐有点理亏的不好意思,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而且你跟我们签合同了,现在不干了就是违约,违约……要赔预付款十倍的钱。”   “十倍就十倍,这有鬼我……”   等会儿……预付款十倍是多少来着?   两百万?!   许星桥即将踏出墓园大门的那一只脚又缩了回来,刚才好不容易硬气起来的他此刻又开始底气不足,好半天才开口道:“……但这工作与你们合同中标明的内容不符,是你们违约在先,我可以告你们。”   “但是哥,你也知道你告不赢我们的,毕竟这换谁,谁也不能相信世界上有鬼啊……”罗乐在电话对面愧疚地皱紧了脸,一边盘算着回家骂死他那个不靠谱的爹,一边还得继续对许星桥威逼利诱:“就三个月,哥你就忍三个月,三个月到期你就能拥有三千万,现在走可是要赔偿两百万啊!”   两百万。   把许星桥卖了他都筹不出这么多钱。   况且他说出告对方这话的时候心里就清楚,他根本就告不了。有鬼这种说法,但凡是个有脑子的正常人,都绝对不会相信这种说辞。   许星桥一脚踏进鬼地里,就已经没有了回头的可能。   电话里罗乐还在一边道歉一边央求许星桥留下来:“你就再忍三个月吧哥,我银行卡还没拿到呢呜呜呜。你看你描述中那鬼也没有什么面目可憎,也没有想弄死你,人身还是安全的嘛!工作第一天你还跟我说哪怕土里的人跑出来了你也会把他扛回去重新埋起来呢……”   罗乐越说越心虚,许星桥却已经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墓园最高处那间现在有鬼待着的房子。   “不就是鬼吗,鬼有什么可怕的。”   许星桥想,   “穷才可怕。”   —————————————— 第8章 非礼勿视,非礼勿扰   许星桥做好心理建设,气喘吁吁从山脚一路爬回来的时候,宴舟正坐在房间的椅子上,端着茶边喝边看书。   听到许星桥进门的声响,宴舟也只是轻飘飘地抬起眼,看了许星桥一眼,又把视线移到手里的书上。他没问许星桥刚才做什么去了,也没问许星桥此刻一脸慷慨赴死的表情回来是怎么回事。甚至于他给许星桥一种,哪怕许星桥刚才跑路了,他其实也并不在乎的感觉。   但许星桥没有看到,宴舟垂在身后那只手上的红线,轻轻动了动,像是绑着什么物件,又被宴舟收拢。   许星桥倒是真的很想跑路。   可惜在三千万面前,他也只能站在门口,努力挑起唇角,挂出职业假笑,殷勤又客套地问宴舟:“宴……先生,您刚说要我帮您什么事来着?”   “嘘,”宴舟眉毛动了动,却并不应答,只像挥赶小喽啰一样冲许星桥摆了摆手。“别打扰我看书。”   “看你……”   许星桥看了眼宴舟身上破旧但依然足够威慑人的铠甲,和他脸上不知道干了多少年的红色血迹,默默地把嘴里的“看你大爷”的骂句咽了回去。   他不情不愿地憋着一口气,心想我倒要看看你一个古人看什么书看的这么入迷,瞪着眼睛定睛一看,宴舟拿着的书封上赫然写着七个大字——“中华上下五千年”。   许星桥:“……”   看得懂简体字吗您!   “不太懂,但前两日去你们藏放典籍的地方略看了一些,已经掌握了些许方法。”   许星桥心里的吐槽声太大,一不小心秃噜了出来。他立马反手捂住自己狂妄的嘴,眨巴着眼睛看向宴舟,生怕对方一个脾气不好把自己生吞活剥了。   但宴舟在许星桥这个暴躁的社畜面前,实在算得上情绪稳定。他伸手指了指一旁又红又厚的书,向许星桥展示着自己的学习成果——查字典。   几天时间就已经会查字典看书了,还目标明确的直奔历史而去,这学习态度和能力,许星桥着实佩服。他正想着要不鼓个掌,拍一下这位鬼大人的马屁?脑海中另一个疑惑就噌地冒了出来。   “等会,你书哪来的?还有这茶具,我不记得我买过这些啊?”   宴舟端着茶喝了一口,放下了手里的书:“从你们这里的藏书阁借调来的。”   “哦藏书阁借的……藏书阁?什么藏书阁?!”许星桥一个箭步冲上前,从宴舟手上……算了不敢从宴舟手上抢书……许星桥拿起一旁的字典,翻过来仔细一看,找到了这些东西的出处。   ——星舟图书馆。   许星桥:“……”   你们朝代管这种不问自取的行为叫借?   借阅证都没有你都敢拿!   “两本书而已,两本书而已,拿两本书我还是赔得起的,只要这茶具别太贵……”   许星桥拿起一个茶杯准备淘宝识图看看价格,一翻转看见茶杯底部用小篆刻着两个大大的字——“宋制”。   “偷盗文物判多少年来着?”   许星桥腿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宴舟腿上。他看着宴舟,仿佛看见了自己下半辈子的牢狱时光。   “你给我还回去!”许星桥扯着宴舟破烂的袖子就要往外走。“立刻!马上还回去!”   “不要。”   宴舟立在原地没动,任凭许星桥拉他。双方实力过于悬殊,许星桥这个爬楼梯都得喘三喘的人,使出了吃奶的劲,也实在是拖不动宴舟。   许星桥气急,边拽边对宴舟喊道:“你知道你偷的是什么东西吗?!被人发现我俩下半辈子都完了,那是要坐牢的,坐牢!有再多钱我都花不出去!”   “谁说是我偷……”宴舟皱起眉,扯着手想把许星桥甩开,又突然想到什么停下了动作,在许星桥看不到的地方狡诈地提了下唇,回过头来道:“兄台,你好像说错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可是……”   宴舟在许星桥面前打了个响指,等许星桥再一眨眼,他已经瞬移到了落地窗前,手里还稳稳地拿着他“偷”来的茶杯。   “我可是……鬼啊。我能随时随地的离开和消失,就算是下狱,好像会被抓起来扔进牢房的,也只有你一个人罢了。”   “嗯?”   “嗯??”   “嗯???”   许星桥目瞪口呆,被这一番阴险、不要脸又挑不出一点毛病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你你你!”   宴舟倚在落地窗框上,视线从窗外墓碑刻的文字上一扫而过,回头冲许星桥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老一辈的人闲时总会对稚童交代道:“不要把你的名字告诉鬼,一旦说出去,你的灵魂就回不来了。”   话是封建迷信,但也带着警醒的意思。   可惜许星桥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从来没听过这样一番教诲。听到宴舟的问题只是皱了皱眉,没好气道:“许星桥。”   “许星桥……”宴舟几乎想也没想,脱口而出:“灯牌火树,月满星桥。许星桥,好名字。”   说罢,他一挑眉,把记忆里那点奇异的熟悉感一把抹去,继续道:   “许星桥,只要你答应帮我一件事,我可以保证,绝不让你们这里的衙门把你抓走。”   宴舟念他名字的时候一字一顿,磁性的声音配着宴舟略带笑意的眼神,很容易让人放松下来。但许星桥却警惕地问道:“什么事?”   宴舟:“帮我找一个人。”   许星桥更加警惕:“什么人?”   “一个……”宴舟皱了下眉,似乎自己也对接下来要说的话感到困惑。他指了指一直挂在他腰间,看起来已经生锈了的剑,又一抬手,唰地一下撕开了自己前胸的衣襟。   “你干嘛呢!”许星桥猛地捂住自己的眼,耳根哗地红了起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你你!你怎么能……衣冠不整地耍流氓!”   只撕开了前胸一小块衣服的宴舟:“……你睁开眼睛看一眼再说。”   许星桥狂摇头:“不不不,男女授受,啊不男男,那个那个……对!非礼勿视!非礼勿扰!”   宴舟:“……”   见对面半天没了声响,许星桥挡着眼睛的手动了动,露出一条小缝,又合上,又慢慢地露出一条大缝,半睁半闭地眯着眼睛看了过去。   和许星桥脑里想象的那些袒胸露乳,露出油的反光的皮肤,还一脸自信的画面完全不同。宴舟环着臂,几乎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见许星桥终于睁开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而许星桥也终于放下手,看到了宴舟撕开的那一小块布料下,满是伤痕的暗淡皮肤。   明明撕开的布料那么小,可巴掌大的皮肤上却大大小小布满了各种陈年旧伤,一道一道的痕迹连在一起,甚至连皮肉原本的模样都已分辨不清。   许星桥还在愣神,宴舟却已开口道:“我要找一个……”   宴舟指向自己胸口处最长最深的一道疤。   “一个把这把剑插入我的胸口,杀死我的人。” 第9章 我一定要找到他   “杀死你的……”许星桥看着宴舟胸口那道骇人的伤疤,反应了一会儿,才道:“那不就是你的仇人……你要我找你的仇人干嘛?!”   许星桥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杀人寻仇”“屠人满门”的小说剧情,再一看宴舟那一脸冷淡的神情和斑驳的血迹,心里立马得出结论——这违法乱纪的事他才不能干!   宴舟是鬼,到时候杀人放火之后来个隐身瞬移直接溜之大吉,留下他一个凡人之躯有口也说不清,直接成为今日说法的常驻嘉宾?!   不行不行不行!   绝不能让宴舟找到这个千年之前杀死他的仇人!   许里桥苦口婆心的好言相劝:“找他干嘛啊宴大侠,你看你都死了一千年了,这对方都不知道来来回回转世多少次了,找到了也不是当年那个人了啊。不如……咱们放下仇恨、放下屠刀、好好生活,让那些过去相忘于江湖……怎么样?”   “不行。”宴舟身形一转,又瞬移到许星桥眼前,四平八稳地坐进椅子里。“我一定要找到他。”   还劝不动你了是吧!   许星桥撸起袖子,眼神发狠地望向宴舟。   宴舟没说话,挑了下眉。   下一刻许星桥蹲在地上,殷勤地捶着宴舟的腿,笑的谄媚:“那您这个仇家现在叫什么名字呢?您得告诉我,我才能帮您啊。”   帮你找到之后叫对方快跑。   宴舟动了动腿,没有推开许星桥。这位一脸泰然自若,丝毫不觉得自己受之有愧的大爷,慢慢悠悠地啜了一口茶,答道:“不知道。”   “不……”   行,辗转千年,不知道对方现在叫什么也正常。   许星桥忍。   “那一千年前他叫什么名字?万一运气好,轮回这么多年他还没改名改姓。”   宴舟:“不记得。”   “……那您总得告诉我去哪找他吧。”   宴舟看着平静的茶面,答的大言不惭:“不清楚。”   许星桥怒起:“那你让我上哪给你找人去?!”   “我都记得的话还要你帮什么忙。”宴舟被吼了也没生气,只是微微一挑眉,摸了把自己腰间的剑,疑惑又理所当然地望着许星桥,回道:“帮我找到人不是你应该做的事吗。”   “我?我欠你的我!”许星桥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又看了眼宴舟腰间的剑。在宴舟实力的镇压和千万薪资的诱惑下,还是向现实低了头。“行行行,是我该做的,那你还记得什么?”   “记得……我叫宴舟,是一千年前周国的将军。”   宴舟手里的那杯茶终于被饮尽。   窗外的阳光刺眼,投射进来照在青瓷样式的茶具和宴舟的手上,泛起一层金色的光。宴舟骨节分明的手稍动,那跟着他勾勒出金边的光也左右摇晃。   单就外貌而言,宴舟很帅,是穿着古装但依旧符合现代审美的帅。如果宴舟穿着的不是带血的兵甲和破旧的绸布,应该很难有人将他和战场上撕杀的将军联系起来。   许星桥甚至有些走神地想,如果宴舟不是鬼,如果他轮回转世随着现代穿着校服的学生们一起成长。那他应该会成为大学城里被很多人爱慕的学长,或者某家研究所里令导师自豪的后辈。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端着一杯早已空了的茶,偏着头侧着脸,叫人看不清神情,无端的感觉到寂寥,只听道:   “我记得……我要找一个人,找到那个拿剑杀死我的人。我一定要找到他。”   “……”   “……”   “没……没了?”   许星桥蹲的脚都麻了,也没等来宴舟的下文。他扶着椅背颤着腿站起来,真想翻着白眼冲宴舟来一句:   就这?!   你这记得的和我知道的有什么区别?   仇人呢?仇人呢!   人家拿剑把你捅死了,你就只记得剑是吧!   就你这记忆力,还是做鬼吧,真跟学生们一起成长你连个高中都考不上。   许星桥无语,许星桥无话可说。   宴舟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语让人无以下手,抬起头又道:   “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但只要找到和我一样存在了千年的鬼,多方打听,总能知道当年杀我的人是谁。而且千年前有因果的人即便轮回,灵魂上也带着烙印,杀我的人灵魂上带着我的血,如今我醒来,他也一定会被此吸引。”   “找到和你一样存在了千年的鬼?”   大哥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些什么啊!   别说千年的鬼了,现在这个世界,哪个正常人遇到鬼不会被吓死?也就是我爱钱爱过命,才能留着一口气听你在这儿满口鬼话。   ……字面意义上的鬼话。   许星桥深吸一口气,拿出上班时的职业素养,才堪堪没缓不过来气死过去。   “那您说,这鬼怎么找?”   “你们这个朝代不是满大街都在找东西吗?”宴舟一副“你是古人我是古人,这还需要我教你”的表情,指了指桌上一堆破破烂烂废纸一样的物件。“喏,不都是这种,我写一张原稿,你誊写百份,张帖布告,自然会有知情者登门拜访。”   “不过为何你们这里的布告都帖在圆圆的台柱上,字体还都相同,像是出自一人之手。”宴舟颇为不解,“字体平滑无波折,我闻所未闻,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许星桥看着桌上被撕的稀碎的“诚聘”“招贤纳士”“失物招领”的纸:“这些东西你都是从哪撕回来的?……还有我想你说的大家可能叫打印机,那不叫台柱,那叫电线杆。”   没电死你……啊不,你已经死了……没把你电到魂飞魄散真是老天无眼。   “唔……这样,看来我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晚间要再去一趟藏书阁了。”宴舟点点头,自然而然的向许星桥吩咐道:“那张贴布告和找鬼的事就交给你了。”   “我?”许星桥又一次震惊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心里盘算了一番打印要花费的钱财以及张贴小广告被警察抓走的可能,立马严词拒绝道:“不可能!这种亏本的买卖我才不做!商人还无利不起早呢,你这种又花钱又费力的事,我是不会干的,有违我金钱至上的底线!”   与许星桥预想中,宴舟可能会威逼利诱他的场景有所不同。宴舟听了这话连头都没动一下,只是随口问道:“那你有什么比钱财更重要的东西吗?”   “要比很多很多金钱还重要,那只能是命了啊。”这话题转变的太快,许星桥一时没反应过来,天真答道:“毕竟有钱赚没命花是最痛苦的事。”   “哦?你惜命啊。”   宴舟的话里有一丝明显的笑意,许星桥还没来得及疑惑,下一秒脖间一凉,一把剑横在他脖颈。   “卧——”   “卧槽”是说不出来了,因为宴舟那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鞘的剑,往许星桥脖子上又挺进了一寸。这把剑好像能随着宴舟的意识行动,宴舟人还在桌前摆弄着他的茶具,剑已经把许星桥逼进了墙角。   “宴宴宴……宴大侠,咱们有话好好说啊。”许星桥死死地贴在墙上,别着脸,妄图把自己的脖子离那骇人的剑远一点。“你你你,你先……把这剑收起来嘛。”   宴舟置若罔闻,斟着水品着茶,一个眼神也不给许星桥,只是控制着剑一寸也不退让,一点一点往许星桥的皮肤上靠。   许星桥吓得腿都软了,在剑快要划破他脖颈的时候眼一闭,心一横,叫出来:“不就是张贴点小广告吗,我干!我干还不成吗?!”   喝着茶的鬼偏了偏头,只用余光扫了一眼,问道:“金钱至上?”   “不不不不!”许星桥在取人性命的剑面前疯狂摇头,向宴舟表忠心:“您至上!您至上!我唯您马首是瞻!”   铁剑倏地被人收回鞘里。宴舟回过头,笑的一脸温良无害:“好啊,去吧。”   “……”   许星桥在心里疯狂咒骂,牙都要咬碎了,但也只能认命地拿起手机往外走,准备给宴舟去找那位打印机大师印小广告。   既然阻止不了宴舟找人,还是先顺着他一点,保住自己的小命吧。反正宴舟说的找人方法也离谱的要命,真以为这个世界满大街都是鬼啊,就算……就算真的有鬼看到了,这联系方式留的也是许星桥自己的,他倒要看看哪个先进的鬼能找来手机给他打电话。   万一万一,遇到了最坏的情况,让宴舟找到人了,许星桥也能积德行善地让对方赶紧跑。   反正等到三个月一到,许星桥拿着钱就跑,还管宴舟能不能找到人?   让他去祸害下一个冤大头去吧!   “等下。”   许星桥刚要踏出落地窗,身后的宴舟就喊住了他。   不会被他发现我的打算了吧?鬼应该没有什么功能是读心吧……   许星桥回过头,挂起假笑:“嗯?”   某只鬼眼神闪烁,从桌下踢出一个空盒子,指了下,又端着茶挡住了许星桥望过来的视线。   “嗯……带两份这个回来,我要包装上画的那个红的写着麻辣口味的。”   许星桥:“……”   许星桥:“……”   许星桥:“你他妈把那一整盒都吃完了?!”   刚死里逃生的感觉瞬间被怒火所替代,怪不得许星桥回来的时候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原来是桌上的那一盒炸鸡。宴舟不仅一个人……一个鬼吃完了整只鸡,还把盒子偷偷藏到桌子下面去,妄图迷惑他的视线!   可恶的鬼!   不仅拿命威胁他,还花他的钱,吃他的炸鸡!   “两只鸡八十、八十……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摊上个这种祖宗,呜呜呜我的八十块……”   许星桥边拍着自己的心口往外走,边心疼地嘀咕。打开手机计算机咔咔狂按一通算账的他,没有看到他走出房间后,眼神突然变的冷冽又骇人的宴舟。宴舟摩挲着陶瓷茶杯的沿口,望着许星桥离开的方向,垂下眼挑起了眉:   “恶魂缠身,许星桥,你当真向你表现出来的这么单纯?”   许星桥也不会知道,当他踏出墓园大门的那一刻,有一团浓郁的黑雾从大街小巷的阴影里涌了出来,疯狂蔓延,一路跟上了他。   那些黑雾生于黑暗,肆意滋长,没有人能看见它们,但它们汇聚起来的目标只有一个——   许星桥在前方哼着歌。   “是谁送钱来到我身边~我身边~”   身后,浓郁的黑雾从四面八方的阴影处涌来,它们叫嚷着:   “杀了他……杀了他……报仇……报仇!” 第10章 想要吗?拿……来换。   “真无语了,上个班还要我自己搭进去八十,要不是我打不过我非把他头捶爆!”   许星桥拎着两盒炸鸡,捏着手里几张薄薄的宴舟吩咐他打印的广告纸,边骂边慢慢悠悠地朝前走。在墓园上班一周多,他谨遵老板教诲,一步都没踏出那个死气沉沉的地方,如今凭空冒出个鬼大爷,直接空降为许星桥得罪不起的祖宗。   不仅要帮祖宗寻仇,还要自掏腰包花“重金”给这祖宗带饭。   两盒炸鸡,那可是足足两盒炸鸡,咋不撑死他!   当然,许星桥的这位二老板是个饿死鬼,大老板也不是个什么正常玩意儿。   当许星桥把宴舟是个死了千年的鬼,并且能跟他说话能吃炸鸡还能吩咐他出门办事之后,罗乐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乐子人,声情并茂地发来四个大字:   “卧槽,牛逼!”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的激动。   许星桥:“……”   无语.JPG   “这工作我是非干不可吗?!”   【别停我信用卡求求了】:“当然可以不干啦亲亲,只需要亲亲支付两百万的违约金哦,亲亲这边想要怎么支付?”   【许星桥】:“……”   怎么付?   拿命付!   许星桥忿忿不平地朝前走,突然发现这条以前他走过很多遍的街道,不知道是不是路灯坏不了的缘故,今天显得格外的暗。   “这还是大白天呢,怎么会这么黑?”   许星桥念叨了一句,抽出手来划开手机手电筒。他手上拿着的东西太多,局促忙乱间手一滑,发出光亮的手机摔在了地上——并且十分不幸的,屏幕朝下。   向上发着光的手电筒映着许星桥惊慌失措弯腰抢救手机的脸,也映着许星桥身后张牙舞爪要扑过来又被光亮弹回去的黑雾。那黑雾愈加浓稠,以一种誓不罢休的态度在光亮的边界处涌动,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吐着信子徘徊在许星桥的周围蠢蠢欲动。   黑色的浓雾转了又转,把整条小巷笼罩在阴影里,终于,它找到了可乘之机——许星桥捡起手机后想检查下屏幕有没有摔坏,连按了两次开机键。   手电筒被关掉了。   空气中的黑雾狞笑着、呐喊着、疯了一般地涌动着,朝许星桥汹涌而至。   许星桥通过发着微弱光的手机屏幕,看到了排山倒海朝自己涌来的黑色不明物。来势汹汹的可怖感让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处在怎样危险的境地里,但一切已经晚了。   黑雾在许星桥颤动流着冷汗的脖颈上绕了一圈,毫不留情的快速箍紧,拖拽着要把他朝小巷的黑暗深处带去。   许星桥被箍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他无法求救,渐渐地喘不上来气。求生的本能让他拼了命的挣扎,鞋底在地面拖拽出一条长长的白痕。但这里太黑了,谁也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任何人。   一切都来的那么的猝不及防,让一点防备心都没有的许星桥很快陷入了绝望的境地。   他把手上所有能扔的东西全部砸向了身上的黑雾,包括两只香喷喷刚出锅的炸鸡。但黑雾能吞噬一切,所有的都无济于事……有些甚至透过黑雾砸到了他自己脚上,但凡许星桥能开口,都会疼的吱哇乱叫起来。   由此可见,不是每一个黑雾里都能走出来一个一米九穿着铠甲的鬼将军,也不是每一个鬼都能像宴舟那样单纯的被炸鸡所蛊惑。   许星桥简直要苦笑出来,在濒死的时候竟然还有心情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也算奇葩了吧。   脖颈的黑雾越绕越紧,环绕在他身边的浓雾也越来越多,它们发出嘈杂的声响,像成千上万的人在许星桥耳边嘶声力竭。声音太多太杂,只能零星听到几句“杀了他”“还我命来”“报仇!报仇……”的话语。   但许星桥没工夫思考这些黑雾在说什么屁话,他像被拖入了深不见底的墨河,无法呼吸,也渐渐丧失感知。   许星桥最后苦中作乐的想着:   妈妈,这下不需要炸药,也不需要和地球同归于尽,我好像真的要挂掉了……   也许是临近死亡的窒息感为他营造出了一个虚假的梦境,也许是死亡之前他自己为自己补足了幻想。   许星桥好像看到,宴舟站在飞扬的尘土之间,那可能是千年前,也可能是许星桥脑补出来的场景。总之,宴舟站在那里。地面上有血、有剑、有数不清的死人和模糊了他视线的火光。   火光冲天,宴舟站在场景中间,拿着沾满血的剑,朝他侧过脸,眼里写满了寒气。   下一秒,剑气擦着许星桥的耳边袭来,脖颈上的束缚猛地一松,许星桥从半空中吧唧一声掉下来,摔倒在地。   “咳咳咳咳咳……”   新鲜的空气重新灌进来,随之升起的是喉咙间鲜血的腥甜感和疯狂不止的咳嗽声。   许星桥觉得自己快把肺都咳出来了,才堪堪缓过神来,泪眼朦胧地睁开眼,抬头去看刚刚一剑划破黑雾,救了自己命的人。   宴舟拿着剑,和许星桥刚刚幻视里看到的画面一样,屹立在黑雾中间,眼神冷的像九月的霜。   “区区恶魂,”许星桥看见宴舟不屑地挑动了下唇角,微微偏了偏头,眼角眉梢写满了嘲讽,开口道:“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实话实说,这句话要是放在平常的现实里,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社会人的许星桥肯定会不屑一顾,并且怀疑对方是一个幼稚又中二的神经病,说不定还会拿手机录下来帮对方在互联网的黑历史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是在宴舟刚刚帅气一剑救了他性命的情况下,尤其是半刻钟前还嚣张地叫嚷着要弄死许星桥的黑雾,现在只能安静地瑟瑟地在宴舟身边怯懦又缓慢地流动时,许星桥真想学罗乐声情并茂的来一句——卧槽,牛逼!   帅,真的帅,这就是千年老鬼的实力吗,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都能一剑斩死。   许星桥顾不上太多,连宴舟口里的恶魂是个什么东西怎么会突然缠上他要他的命也没工夫问,他连滚带爬地缩到宴舟身后,一只手扯着宴舟的衣服,一只手不管不顾地抱住宴舟的大腿,扯着他还没恢复过来的破锣嗓子嚎叫道:   “呜呜呜救命啊,宴大侠!我愿意做你唯命是从的小跟班,你要什么我都做,你要多少炸鸡我都……都给你买!对,这群恶魂刚刚还把我给你买的炸鸡都撞翻了,实在可恶!你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它们!”   正准备大杀四方却被牵制住一条腿的宴舟:“……”   原本浓郁聚团的黑雾被宴舟刚刚那一剑下去,已经减少了一大半。只剩下一小撮又薄又稀的雾,不甘心的在许星桥前方飘了飘,被宴舟重新扬起的剑一吓,争先恐后地逃窜在风里。   街道的小巷重回清明。   宴舟把锋利的剑塞回生锈的鞘里,目光垂下来,好似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动了动身体,妄图把腿从许星桥环着的胳膊里抽出来。   “你走不走?”宴舟抽了两下,都没能把自己的腿抽出来,只好皱着眉对许星桥道:“难不成你还想待在这里等那群恶魂回来找你索命。”   “我也想走啊,这不是走不成吗!”许星桥松开扯着宴舟衣角的那只手,指向自己跪倒在地已经没了知觉的腿。“腿吓软了,动不了……”   宴舟:“……真废,手松开。”   许星桥松了些力道,让宴舟把腿从自己怀里拔出来。他抬头望着宴舟,满心期待地指望宴舟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却见……   宴舟头也不回地往巷子口走去。   许星桥:what???   一句骂人的话憋在许星桥口中还没爆出来,宴舟又从巷子口折返回来,手里还拎着一只……   许星桥望向自己空空荡荡只剩下一只破烂袜子的右脚。   宴舟手里拎着的,是他刚刚挣扎中遗失在地的鞋子。   刚经历过生死的人情绪很容易大起大落,尤其是遇上宴舟这种明明相识不久却突如其来的关怀。   许星桥感觉自己的眼里进了沙子,感动道:“宴大侠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不管的,呜呜呜好人有好……”   许星桥话还没说完,宴舟就在他面前蹲下来,单膝跪在地上,手里捏着他沾满灰尘的鞋。   他不会是要给我穿鞋吧?   这这这……这不好吧?!   许星桥刚想张口说“不用,我自己来,怎么能劳烦您”,就见宴舟拿着他的鞋晃了晃,突然笑了下。   那笑容恶劣到了极致。   宴舟说道:   “想要吗?拿三十只炸鸡来换。”   许星桥:“……”   “你他@#¥%&*****” 第11章 你想杀了我?   宴舟最终还是把许星桥扶了起来,在得到许星桥起来就去给他买炸鸡的承诺,以及许星桥持续五分钟不间断的暴躁吐槽后。   许星桥的右脚在刚才挣扎的时候拖在地面上有些磕碰,脚踝和脚底沾满了沙土,还有丝丝点点渗出来的血迹。宴舟看了一眼没说话,蹲在地上抬起许星桥的脚腕,从他繁琐的甲衣里掏出一块四四方方的、与他这一身打扮格格不入的秀气手帕,耐心又小心地擦掉了许星桥脚底的沙。   许星桥盯着宴舟手里的手帕走了会儿神。   没什么别的原因,主要是这块手帕小巧,上面还带着手工绣制的图案,虽然看不出来绣的是个什么东西,但这种引人遐想的物件出现在宴舟身上本身就令人震惊。许星桥用他早已还给母校忘得几乎一干二净的贫瘠历史知识想了想,怀疑这是宴舟的相好送给他的定情信物。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   即使许星桥刚刚还在心里咒骂这个死直男,也阻挡不了他此刻蠢蠢欲动想要打听宴舟情感史的八卦心。   “我说你……卧槽!”许星桥的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以至于他低估了自己伤口的疼痛程度,被宴舟乍一动,疼的他“嘶哈”一声,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与自己的脚割席而坐。   “你能不能轻点啊……疼死我了。”   “你一个大男人,不能忍着点吗。”宴舟说了一句“麻烦”,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却还是放缓了手里的动作,甚至在擦完后对着许星桥的伤口吹了两口气。   那口气吹的很轻,走神的许星桥根本没感受到。倒是宴舟因为自己这套过于轻车熟路的流畅性动作皱起了眉,手在半空中停滞地顿住。   “那你一个大男人,还随身带着姑娘绣的手帕呢。怎么,是你千年前心上人给的物件吗?”许星桥八卦地眨眨眼,眼睛亮的吓人,调笑道:“我看你这手帕保存的很好啊,珍藏在胸口的位置,衣服都烂了手帕还完好无损,是你老婆……嗷就是你夫人,是她送你的吧?”   宴舟捏着绢布的手一紧,心里滑过一阵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的难过。但他很快就把情绪压了下去,给许星桥穿好了鞋,示意他站起来走走,才答道:“我不知道是谁送的,我都不记得了。”   这话放在现代职场人的耳朵里,实在很难不怀疑是漫不经心的敷衍。于是许星桥拖着自己一瘸一拐的腿,努力跟着向前走的宴舟,妄图继续打听。   “你说一下嘛,你放心,你都救过我命了,我肯定守口如瓶。我就是好奇,你们千年前古人的婚礼是怎么办的啊?我交过那么多份子钱,但去过的婚礼实在没几场。”   宴舟:“……”   许星桥:“难不成你有难言之隐?你娶的不是自己心上人?还是你爱的人不爱你?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受过情伤?!”   宴舟加快脚步:“……”   许星桥在后面依旧喋喋不休:“难不成是你强取豪夺失败,然后被对方一剑捅死了,你咽不下这口气,才千年来都不去投胎,就为了等对方轮回转世找他寻仇,然后出一口恶气?我的天啊宴大侠,你这经历……哎哎!宴舟!你走那么快干嘛!我跟不上了,我还有伤在身呢,我……”   小巷的路灯没开,黑雾散去之后显现的日光让人感到格外的温暖。风卷残阳,有贪玩的小狗追逐着玩具球,和落日的余晖一同回家。人来人往的道路上,有喧闹但并不嘈杂的谈笑。僻静的小路里,也有明明可以瞬移,但还是走走停停,等着身后那个一瘸一拐、喘着气还要八卦个不停之人的鬼。   生活好像日复一日,枯燥又乏味。但突然闯进你的世界中的人和事,又好像在替生活告诉我们:   向前走吧,生活的旅途总会带给我们惊喜。   或早或晚,虽迟但至。   ——————————————   星舟路的墓园迎回来了它的两位主人。   最开始许星桥对这座墓园没什么感觉,只不过是一份高薪的工作让他生活在了墓园里。后来宴舟从墓里爬了出来,又让许星桥对这座墓园充满了敬畏和恐惧,生怕这神奇的地方再产出一个像宴舟这样强大又变态的鬼。如今有了差点被弄死的经历,再回到墓园的许星桥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呜呜呜我柔软的床和被子,我差点就要见不到我花大价钱买下的你们了。”许星桥飞扑上床,猛吸了一口气,又打开手机看了一眼自己的余额,才感觉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还好还好,钱还在,我也还在。我还有命和大把大把的时间去花这些钱。”   宴舟本来以为许星桥经此劫难要发表一篇珍惜生命的高谈阔论,听到许星桥这段话,直接懒得搭理这个钻进钱眼里的财迷,拿着一团乱麻中抽空买好的三十只炸鸡坐在桌前,颇为愉悦的为自己泡了一壶茶,独自享用起来。   “吃吃吃,就知道吃,怪不得死了一千年了连自己老婆名字都记不住……”   许星桥坐在床上夹着他的小被子,十分不爽地盯着宴舟的后脑勺恶狠狠地吐槽。吐槽到一半他又住了口,想起刚才自己濒死之际是被宴舟救下的。   恩将仇报不是什么好品质。   许星桥难得的反省了自己十秒,然后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下一个问题,疑惑道:“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那小巷黑灯瞎火的,全是那一堆该死的雾气,我连人都看不见,你竟然还能准确找进来救下我,你们鬼族都这么厉害的吗?”   “哦,不是。”   宴舟吃着炸鸡摇摇头,顺口道:   “我一直跟在你身后。”   这话一出,许星桥和宴舟一起沉默了下来。许星桥呆愣地望过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宴舟则在与许星桥对视十秒后,以一种奇怪的带着一种说错话的心虚和懊悔,快速转过了头。   某只鬼啃炸鸡的动作开始变得缓慢又僵硬,偏过头去避开了许星桥的视线,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一股子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虚。宴舟嘴里还在假装镇定地吃着炸鸡,一边拿余光悄悄观察着许星桥的表情,心里忍不住地想:   “按照按照眼前这个贪财肤浅之人的脑袋,应该想不到那么深的内幕吧?我伪装的还算可以,糊弄他绰绰有余才是。”   许星桥的第一反应是怔愣。   “我一直在你身后”这话配上宴舟那一副正气凛然的盔甲,竟给许星桥产生了一种安全感十足的错觉。   从他八岁母亲去世被送去福利院到现在,从来没有一个人跟他说过“别怕,我一直在你身后”这种话。虽然宴舟跟在他身后可能并没有保护他的这个意思,但许星桥还是莫名被触动到,拿出他许久未见的感性的心,小小的感动了一会。   然后感性结束,理智的问题浮上水面。   “等会儿。”   宴舟一直在我身后?   他一直跟着我?   不对啊,宴舟要是一直跟着我的话,我被黑雾缠上的时候他不就应该看见了?那他怎么会过了那么久才来救我?等到我快濒死了才出现?   以他的实力,应该第一眼就看出那是想要我命的恶魂了啊?   那他为什么不救我?!   他站在旁边眼睁睁看着我快被恶魂勒死?!   他想让我死?   他想杀了我?   正常人发觉有人要害自己时,通常会表现出震惊和不可思议。尤其是想要害自己的人此刻就坐在咫尺之间的距离,往往人们都会寒毛直立,强颜欢笑着计划逃跑路线,想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   但许星桥能在闹鬼的墓园、拿剑斩雾的千年老鬼、以及自己日常抽风的老板三方之间如鱼得水的生存下去,足以证明他也不是什么脑袋健全的正常人。   许星桥把事情在心里一琢磨清楚,抬起眼看向宴舟,瞬间暴怒道:“你又想杀了我?!”   宴舟被吼的一激灵,手里拿着的炸鸡一颤,差点掉到地上。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很想感叹以许星桥的智力,这傻孩子还能平安的存活二十多年,实在是这个世道太过安宁。   “又?我要是想杀你,还亲自斩灭恶魂救你?”   “……”脑子显得不太好的许星桥反应了一下,眨着眼睛嘀咕了一句:“也是哦,那你救我干嘛?”   宴舟:“……”   “不对不对,差点被你绕进去!”   许星桥一拍桌子,失去的智商开始往回走,清澈愚蠢的眼神也开始变的清明。   “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你救了我,是,这没错,但你是眼睁睁看着我快要死了才救的我!而且那个什么恶魂黑雾的,我活了二十多年都没见过,一认识你它们就来要我的命了,你敢说这跟你没关系?!说不定就是来杀你的,给我个倒霉蛋撞上了而已!”   宴舟手里的炸鸡最终还是没能躲过许星桥的怒气,被拍桌子的力道一震,啪叽一声掉到地上,成了灰扑扑的“土鸡”。   宴舟颇为可惜地看了一会儿,正准备抬头,余光却瞥见刚刚许星桥飞扑上床没留神扔在地上的纸。   细且小的打印字体明晃晃的映着许星桥写的句子:“帮黑心鬼老板写的招聘,全是假话,别来!”   后面附赠一连串加粗加红的感叹号。   宴舟忍不住勾起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两指捏着那几张薄薄的纸,皮笑肉不笑地抬起头,看向许星桥:“兄台,我把你们这里的字典都翻烂了,你是还觉得……我不识字吗?”   哎呀。   忘记这破纸还没来得及贴这回事了。   局面有些棘手。   许星桥默默地把自己的怒气缩回去一半,眼神四处乱瞟,就是不往宴舟手里拿着的纸上看。   求助!   老板让我写招聘贴,却发现我在招聘贴上写他坏话怎么办?   急!   生死攸关的那种急! 第12章 你们吓到我的小跟班了   任凭许星桥如何逃避,眼神如何闪躲,他说老板坏话还被老板当场抓包的顶级社死场面依旧放在他眼前。一般的老板他都不说什么,最多不过失去一份工作。   可这老板可是宴舟啊!   是随身带着“凶器”,一剑就能劈死他的鬼啊!   那失去的就不仅仅是工作了,那很有可能是他的命。   许星桥咽了咽口水,连带着把自己刚剩下的一半怒气也咽了回去。他疯狂地眨了眨眼睛,妄图把这件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哈……哈哈,这其实是我们时代的一种招聘手段,这叫……嗯……那个,出其不意……再说你还想要我的命呢,比起来……还是你过分一点,是……吧?”   “那叫出奇制胜,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宴舟抿了一口茶,站起身把许星桥从床上提溜下来。“都说了没想要你的命……起来,这事扯不平,去重新弄,今晚之前一定要把找鬼的布告帖出去。”   “你不是武将吗,读那么多书干嘛。”   许星桥本来以为宴舟要动手,紧闭着眼睛在床上缩成一团。没想到被宴舟拎鹌鹑一样从床上拎下来扔在地上,只能蹲在地上忿忿不平地吐嘈了一句“周扒皮”。   宴舟不知道“周扒皮”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自然地回答了许星桥前一句的自言自语:“武夫才要多读书。”   话说完,宴舟的眉心猛地一皱,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像潮水一样汹涌进他的记忆。   他记得曾经有谁跟他说过同样一句话,那人语调轻狂,声音里还藏着抑制不住的调笑。   那人说:“武夫才要多读书,不然怎么在朝堂上怎么和那群不懂民间疾苦的文官唇枪舌战,争个高低。在朝堂上吵不过文官,那军队一年的饷银就讨不到手……哦,我忘了,咱们宴大将军是世家贵族出来的,应当是不需要像我们一样一年一年的向朝廷讨钱,是吧,宴大将军?”   对方语气轻佻,但奇怪的是,宴舟感觉自己并没因此而生气。他记不清那人的脸,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只记得自己似乎是笑了笑,冲着对方说道:“那不如你来我们军营,我日日佳肴丝竹,好好伺候你。”   “哟,没看出来啊宴舟,你还想勾引我叛国。”对方的声音好像响在旷野里,空寂又辽阔,透过千年的记忆如同坠石一般,一字一字砸在宴舟心里。   “叛国是不成,佳肴丝竹倒也不必。等到哪日天下安定,四野之内再无烽火,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去你军帐里彻夜畅饮,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宴舟觉得这想不起来的记忆着实可笑。   更可笑的是,某位犯了错心虚还不想付出代价的许姓人士,竟然妄图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给他玩一出一叶障目。   宴舟提溜起许星桥的后衣领,一路把人拎到墓园门口,往外一扔。   “我就在你后面跟着,这回再打坏主意,就把你埋进我的墓里。”   许星桥:“……”   该死的鬼!   ——————————————   是夜,乌鸦低飞,万籁俱寂。   稀薄的黑雾逐渐聚拢,徘徊在枯萎的老槐树下,进进退退,却不敢轻举妄动。   老槐树干瘪的树干下,坐着一个人。他抱着剑、闭着眼,一副漫不经心毫不设防的模样。黑雾在边缘试探,悄悄的分出一支,蠢蠢欲动的朝他袭去。坐着的人呼吸平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手一抬,却能果断而准确地斩断偷袭他的黑雾。   宴舟不耐地睁开眼。   相比于他在许星桥面前展现出来的形象来说,此时的他更符合身披战甲的将军人设。   他冷着眼,扫了一眼那团越来越少的黑雾,眉峰微微蹙起,举手投足间都写满了不屑与蔑视。   “别装了,恶魂也是有头目的,让你们能说人话的那位出来见我。不然今日……我就把你们全都斩尽。”   “这位大人何必这么大火气,大家都是鬼族,苦苦相逼也不过是两败俱伤罢了,对你我能有什么好处。大人前来所为何事,不妨直言?”   那团黑雾围着枯死的大槐树绕了绕,像是在传达什么讯息,紧接着槐树的树洞里涌出一团更大的黑雾,在宴舟面前晃了晃,露出一张没有眼没有五官只有空荡荡口的脸,可怖地弯着嘴角。   如果许星桥在,怕是要吓的屁滚尿流惊叫着“这是什么丑八怪”,然后抱着宴舟的大腿疯狂往后缩。   幸好没带他来。   宴舟不合时宜地走了下神,直到黑雾落下的阴影在他面前晃了又晃,他才抬起头,轻蔑道:“谁说本将军和你们是同类。我来这里是要知道,今日你让这些恶魂对我说知道我的往事是什么意思。”   今日这些恶魂袭击许星桥的时候,宴舟本来是可以一剑把它们全都斩尽的,但奈何许星桥那个怕死的胆小鬼死死地拽住他的腿,这些逃命的恶魂又对他神神叨叨地说了一段话分散他的注意力,致使他没能把这些东西杀尽,晚上又只好支开许星桥自己过来解决。   “往事……”黑雾桀桀地笑起来,“万里征途,剑下死魂无数,一生骁勇,名声响彻天下的大将军,却被亲近之人一剑捅死,这滋味如何?”   “你想要知道往事?想要知道是何人杀你?我都知道,我可以告诉你。”黑雾绕着宴舟,露出自以为和善又蛊惑人心的笑。“只要……”   宴舟看着那黑乎乎一团的脸上,露出一个同样黑乎乎一片的大口,没感觉到和善,只想回去多看两只炸鸡洗洗眼。   “只要什么?”   “只要你杀了他!”张着口的黑雾突然激动起来,和围绕在它身边的同样黑雾一齐喊道:“杀了他,替我们杀了他!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会告诉你,只要你杀了……”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宴舟掏了掏耳朵,感觉这声音比十个许星桥在他耳边呐喊还要聒噪。“杀谁?能不能把名字报出来,别跟小方盒子里要咽了气还死活不说是被谁害死的人一样,浪费我的时间。”   小方盒子是指许星桥的手机。   鉴于许星桥每天吃饭的时候都要花上一个钟头在那个小方盒子里翻找,饭都凉了也一定要在那个盒子里找出来几个哈哈大笑的小人,看着那些小人给他表演一段不知所谓的东西才肯安安心心的吃饭。宴舟某天实在没忍住,在许星桥再一次把炸鸡放凉还不肯让给他吃之后,探出头看了一眼那个发着奇异的光能装下许多小人的黑色盒子。   许星桥的手机里正播放着某平台热播的狗血剧,男主的恩人被人所害,男主伤心欲绝问还没断气的恩人是谁干的,恩人说了一连串废话最后哆哆嗦嗦报出个杀手的姓嗝屁了,恰巧女主就是那个姓,于是男主成功误会女主,开始相爱相杀。   那天宴舟皱着眉和许星桥看完最新更新的一集,锐评:“有病。”   能从宴舟嘴里听到这种不加掩饰的评价,乐的许星桥捧腹笑了半个钟头,最后以他笑完之后抬起头,发现宴舟偷偷吃掉了他的炸鸡乐极生悲而收场。   宴舟此刻的心情跟那天看电视一样。   不过好在黑雾还是长了张嘴的。并且知道嘴的作用是拿来说话的,一群黑雾停止叫嚷,由领头的黑脸怪代表发言道:   “杀了你身边的那个人,我们的目标自始至终只有他。杀了他,我就告诉你你想要知道的一切。”   “我身边的?”宴舟想了想,他身边好像除了刚被他以武力镇压下来的小跟班,也没有别人了,于是挑眉道:“……许星桥?”   黑面恶魂满意地笑道:“杀了他,杀了他我就……咳!”   恶魂黑雾的身体里被捅进一剑,不可置信道:“你……为什么?你不想知道你的往事了吗?!”   “其实我一直也不太理解,小方盒子里那些一般在这种情况下还要问为什么的人。”宴舟手起剑落,斩下黑雾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他半抬起眼,只在即将要消散的黑雾身上停留了一瞬,又低下眼毫不在意的去擦他的剑。   “杀你就杀你,我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想骗我杀死许星桥?杀了他我用谁?不过是一段前尘过往罢了。”宴舟拿着擦干净的剑挥向空中剩下的黑雾。“我有直觉,他能带给我比一段遗忘的过往更有价值的东西。”   黑雾在宴舟的剑下哀嚎着逃窜。   宴舟解决完最后一团黑雾,把剑收入剑鞘,望了望月色,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对着即将要消失殆尽的黑雾们道:   “差点忘了回答你们的问题——我来这里所为何事?   “嗯,我就是来这里杀你们的。   “因为你们……”   宴舟想起某位抱着他大腿可怜兮兮的人,似乎也觉得自己的答案有些荒谬,轻笑了一声,才继续道:   “吓到我的小跟班了。” 第13章 不会带团队,你就只能   宴舟回到墓园的时候,许星桥已经睡熟了。   也幸亏他已经睡熟了,不然看到眼前这一幕,一定会魂飞魄散地吓晕过去。   ——一个浑身是血披头散发的女人正在小屋的那扇落地窗前徘徊,扒着窗户的缝隙朝里望,试图在不惊扰屋内主人的情况下飘进去。   至于为什么要说飘进去?   月光抖落,风顺着玻璃窗的空隙吹着里面的窗帘左右摇晃。折光的窗户映不清来者的面容,月色却毫不遮掩揭露着来访者的特殊身份——她没有影子。   什么样的人会没有影子?   月光又滴溜溜转到宴舟身上,照着宴舟身下那片一无所有的地。   宴舟也没有影子。   空气里的血腥味惹人皱眉,宴舟却连眼都没有抬一下,径直推门而入。他在门口停了一会,见女鬼紧张地拽着衣袖望着他,还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忍不住挑眉道:   “为什么不进来?”   “啊……”女鬼有些怯怯的,不好意思地抹了把自己脸上的血,露出污渍下面那张年轻秀丽的脸。“我看屋里有人在睡觉,怕进去打扰。”   宴舟扭头看了一眼在床上睡的香甜的许星桥,苡橋没说话,把门又开大了一点。   女鬼会意,急忙飘进来,略显无措道:“不好意思,我是看了那个‘找鬼启示’过来的,我叫……”   “嘘。”   宴舟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从卫生间拿出湿毛巾和小镜子递给女鬼,又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打开冰箱,一手拿着一盒炸鸡,嘴里还叼着一盒,静悄悄地走出来,在桌子前坐定。   ……还顺带给女鬼指了指对面的空座椅。   女鬼:喊我进来看你吃饭呢是吧?   宴舟吃着冻的冰凉的炸鸡,安静的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看的乖乖坐在对面的女鬼都替他觉得齿冷。但宴舟只是沉默地咀嚼着,偶尔喝一杯热茶,盯着床上边睡边咂巴嘴的许星桥出神。   那群恶魂嘴太严,又被他杀死的太快,以至于宴舟这一趟并没有套出太多有用的信息。不过只言片语间,宴舟还是捕获到了关键词——“将军被亲近之人所杀”。   亲近之人会是谁?   为什么他沉睡了千年,什么都不记得,却偏偏执拗的要找到千年之前杀死自己的人?   还有……   床上熟睡的许星桥好像听到什么声响,在睡梦中不满地动了动。宴舟下意识地停住了自己手上的动作,轻柔地把茶杯放回原处,下一刻又因为自己小心翼翼的举动皱起了眉。   还有……许星桥到底是什么人?他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只是个一无所知的平凡人类吗?   许星桥好像并不知道宴舟为何会从墓里爬出来,但宴舟心里却很清楚,他是被许星桥唤醒的。从许星桥踏进墓园的那一刻,宴舟就感受到了他。千年沉睡的意识因为一个人的涉足而逐渐苏醒,宴舟第一次从黑暗里睁开眼,就看见了许星桥那张脸。   按照常理来说,许星桥一定跟宴舟有所关联。但宴舟趁许星桥不备,探查过他的灵魂很多次——没有,什么都没有。许星桥的灵魂干干净净,没有宴舟的血,也没有千年前羁绊留下的烙印。   许星桥不是他的仇人,也不是他的故人。   但他却经常因为许星桥而动摇。   宴舟心里十分清楚,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利用许星桥。故意在许星桥面前装作单纯无知,让许星桥对他放松警惕。看着许星桥被黑雾索命拖进小巷里,故意等到许星桥快要被勒死的时候才出手相救,好让许星桥对他感恩戴德为他卖命做事。故意在月圆之夜贴下寻鬼的布告,引鬼前来,想看看许星桥是否会在别的鬼面前露出破绽。   宴舟才不是什么单纯好骗的人,他是深埋在地下也遮不住满身血腥味的将军。他从醒来后到现在,一步一算计,哪怕记忆一片空白,也没有忘记找寻仇人的目标。   ……虽然他也不知道找到之后要干什么。   如果许星桥通过某种手段掩盖了自己就是他仇人的转世的事实。   宴舟看向床上的人,眯着眼睛,蕴起了杀意。   那他也不介意……   “别动我钱!别动……唔……我钱……”   床上的人不知道做了什么梦,猛地一翻身,一脚把被子踹下床,捏紧了拳吧唧嘴:“揍你……动我钱……揍你……”   宴舟:“……”   宴舟觉得自己可能想错了,许星桥怎么可能是他的仇人?他怎么可能死在这种人手下?   许星桥的脑子里除了钱还有别的事情吗?!   这个世界的人太荒谬了,他还是多读点书吧。   一直待在一旁正襟危坐不敢乱动的女鬼,被许星桥的梦话逗的想笑。她刚弯了弯唇角,在心里感叹了一句“笨蛋帅哥,我要是没死肯定要追一追”,就看到对面虽然长的帅还细心给她拿毛巾擦脸,但莫名其妙让她感到害怕不寒而栗、甚至带着一点敬畏的鬼,放下了嘴里的炸鸡,擦了擦手,从座位上站起来。   女鬼随着宴舟的动作抬起头。   她看着宴舟径直走向床边,动作自然地捡起被子给床上的人盖上,还耐心地掖了掖被角,确保床上的人不会被冻到后才走回来,继续安静地坐在桌前拿着一本书盯着床上的人发呆。   宴舟心里想着:别把这财迷冻死了,不然明早谁给我热炸鸡吃,那叫微波炉的大铁盒子真难用,还是交给许星桥去做。   女鬼心里想着:我还是死了好啊,追什么追,帅哥就应该和帅哥在一起!笨蛋帅哥和高冷帅哥,嘿嘿,绝配!   ……………………………………   晨光升起,金色的霞光和风一起吹进许星桥未尽的梦里。   许星桥“嗯哼”一声,伸着懒腰,慢悠悠的从床上睁开眼睛——看见了宴舟拿着茶杯跟讨债似的一张脸。他轻啧一声,十分不满地偏过头,又看向桌子的另外一边。   “哎呦卧槽!宴舟你杀人了?!”   许星桥啪嗒从床上摔下来,满脸惊恐地望着坐在宴舟对面拄着脑袋闭着眼睛,满脸伤痕和没擦干净血迹的姑娘,颤颤巍巍地抓紧了宴舟的衣摆。   对面一晚上被静音,只好无聊地拄着脑袋打瞌睡的女鬼听到声响睁开眼,急急忙忙解释道:“不不不,我没死,啊不是,我不是被他杀的。也不是也不是,那个我叫白艺,你们那个不是找鬼吗,我是看见了才过来的……”   女鬼不敢再说话了,因为她看见自己解释完后许星桥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她默默地把自己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求救式地看向宴舟。   宴舟看向下一秒就要被吓晕过去的许星桥。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晚起的许星桥有鬼撞。   许星桥勉强克制住想要晕死过去的冲动,手下紧紧地揪着宴舟的袖子不放,害怕道:“她她她……她是鬼啊?”   宴舟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嗯。”   “她是鬼你还把她往回带?!大哥我是人啊大哥,我还没死呢大哥!你能天天别搞得跟我住在阴曹地府里一样行吗!”许星桥怒而拍桌,被女鬼白艺好奇的眼神一瞟,又蹲到地上小心翼翼地缩在宴舟身旁,小声抱怨道:“一睁眼就看到两个鬼跟阎王爷一样坐在我的面前,你有考虑过我的心理阴影有多大吗?”   宴舟还不理解“心理阴影”是什么意思,只好实话实说:“没考虑过。”   说完,他把许星桥从地上提溜起来,面对面看着许星桥的眼睛,认真道:“我昨天去把那些想杀死你的黑雾都解决了,昨晚回来没有喊醒你热炸鸡,也没有吵到你睡觉。”   许星桥:“……嗯?”   正准备解释自己“不是宴舟带回来的而是看到告示自己飘过来的,千万别因为我影响你们的感情”的白艺:“……”   他们俩这感情,好像……嗯……不太需要她解释。   宴舟见许星桥一脸疑惑地望着自己,又清了清嗓子,补充道:“你半夜把被子踢到地上,我还帮你盖了被子。”   许星桥脸一红,险些恼羞成怒,但他又拿不准宴舟想表达什么,只好吹胡子瞪眼的和宴舟沉默的对望着。   坐在一旁吃瓜的白艺看着两人“情意绵绵”的眼神,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好甜,磕到了。”   许星桥猝然回头:“???”   “白小姐,你可能误会了什么,我跟这家伙……宴舟你干嘛?!”   宴舟拉着许星桥的胳膊,硬是把想去跟白艺解释的许星桥焊在了原地。他从桌子上拿出看了一晚上的书,翻到其中的一页指给许星桥看:“我给了你足够的生存空间和理解,你应当给予我相应的回报。”   许星桥一脸懵地望过去,没搞懂宴舟今天又抽哪门子疯:“你一天到晚学什么呢,鬼都卷成这样。”   他在女鬼疑惑和宴舟“书里就是这么写的,你不应该这么做吗”的眼神里把宴舟手里那本书翻过来,看清了它的标题。   ——《不会带团队,你就只能干到死》   许星桥:“……”   女鬼:“……” 第14章 我懂   宴舟看的书实在过于炸裂,让在场的一人两鬼面面相觑,沉默如斯。最后还是许星桥打破了沉默,一言难尽地对宴舟来了一句:“少学点东西吧,什么都学只会害了你。”   然后一脸菜色地转身去热炸鸡当早饭了。   女鬼也终于从“这一对玩这么大吗?还cosplay一个团队?现在的CP都这么奇奇怪怪的吗?”的疑问中走出来,安慰了自己一句“管他呢,有糖就行,我先磕为敬”,终于想起了自己前来的正事,一把抓住闻着炸鸡味想往厨房飘的宴舟。   “那个……鬼……宴……大哥?你们寻鬼启示上说的是真的吗?只要我帮你们找到存在了千年的鬼,你们就能帮我实现一件事吗?”   宴舟低下眼,目光凉凉的在白艺拽着他衣袖的手上扫了一眼。   白艺唰地松开手,转头就对着许星桥的方向猛地鞠躬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太急了,我绝对没有破坏二位关系的意思。”   拿着炸鸡从厨房走出来看到这一幕的许星桥:“?”   你最好说的是老板和下属的关系。   宴舟并不在意这点小事,从不情不愿的许星桥手里抢过炸鸡,又坐到他的小桌子前喝着茶吃炸鸡,顺口问白艺道:“你知道哪有千年的鬼?”   “知、知道,我刚死的时候偶然碰到过他。”白艺语气诚恳,“只要你们实现我的愿望,我就带你们去找他。”   宴舟吃着炸鸡没说话,低着头像是在思考。许星桥职业本能作崇,不让任何人的一句话落在地上,接口道:“你的愿望是什么?”   白艺捏紧了手,期许地抬起了眼:“我想让我的葬礼上开满红玫瑰。”   葬礼……开满红玫瑰?   许星桥干销售行业这么多年,多少客户的奇葩要求他都见过,但要求在自己葬礼上放红玫瑰的这种他是真没见过,更何况提出这要求的对象还是一只鬼。   许星桥还在反复犹豫该如何开口问白艺怎么会有这种愿望,那厢一直没反应的宴舟却突然抬头道:“可以。”   宴舟答应的干脆又爽快:“我们会让你的葬礼上开满红玫瑰,事成之后,你要带我去见那位活了千年的鬼。”   许星桥正想说“谁跟你我们,你自己答应的事扯上我干嘛”,就见宴舟转过头来,直直地看着他,一点请求、愧疚和不好意思都没有,十分自然地吩咐道:“你去买红玫瑰,给她的葬礼上开满。”   许星桥:“???”   “不是,我?你没搞错吧?又不是我答应她的,又不是我要见那什么千年的鬼,凭什么是我去干活啊?!”许星桥气不打一处来,“你知道一枝玫瑰多贵吗?五块啊五块!给整个葬礼的场子全铺满,你知道那要花多少钱吗?你天天吃我的用我的,现在还要我为了你花钱?”   许星桥气沉丹田,拿出在菜市场和人砍价的气势,在宴舟耳边吼道:“没门!这回你就是再拿剑横在我脖子上也没门!”   宴舟偏了偏头,避开这波声浪攻击,反手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对着屏幕咔咔一顿操作,然后对白艺点点头:“订好了,你放心。”   “等等,你拿的什么东西?宴舟!我手机怎么会在你那里?!你在干嘛呢?你怎么会知道我手机密码?!卧槽,你支付什么东西呢?你怎么知道我支付密码?!你拿我的钱订了些什么东西?!”   宴舟动作太快,许星桥才反应过来宴舟拿的是他的手机,宴舟就已经一气呵成解锁了手机屏幕。许星桥急的踮着脚去抢手机,但宴舟凭借着优越的身高优势,举着手机完成了提交订单和付款一系列操作,才把手机扔进许星桥怀里。   许星桥看着余额里划出去的五千块,两眼一翻,当即就要往地上倒,又被一直站在旁边怯怯的连话都不敢说的白艺扶住。他两腿发软,气的哆哆嗦嗦地指向宴舟,怒道:   “宴舟!你怎么会知道我密码的?!你把我的五千块还我!”   “我是死了,不是傻了。”宴舟站在一旁,表情复杂又无奈。“你每次点炸鸡付款的时候都边念边往上输密码,是个能听见的人都知道。”   眼见许星桥要扑上去撕了宴舟,白艺急忙拉住许星桥,劝道:“那个……其实我也不需要那么多花,我就只是想把灵堂的白菊换成玫瑰而已,而且钱我可以自己出!对,我可以自己出,我死之前给自己存过一笔钱的。”   听到白艺的话,许星桥总算是暂时冷静了下来,狠狠地瞪了一眼宴舟,回头问着这个宁愿自己出钱也要红玫瑰的鬼,疑惑道:“你既然自己有钱,为什么不自己做这事?或者给你的亲朋好友托个梦什么的,怎么会想到来找我们?”   “鬼是不能触碰到现实的事物的。”把手机还给许星桥的后又坐回自己位置吃炸鸡的宴舟嘁了一声,插口道:“你以为随便一个鬼都能有我这种能力吗?若不是我对你……她连你都碰不到。”   宴舟后面半句说的含糊,忙着为自己失去的钱痛心疾首的许星桥压根没听清,倒是站在宴舟旁边的白艺抬了下眼,颇为疑惑地挑了挑眉。但她没有太在意,先回许星桥道:   “托梦……我不想托梦……我不想再与生前的人有什么瓜葛,唯独只有这一点遗憾……”   白艺低下头,眼神很怯,语气却很坚定:“我希望我的葬礼上能有我自己真心喜欢的东西,我想我的葬礼上能开满红玫瑰。”   每个人心底都有不能说出口的秘密,白艺巧妙的转移了话题,许星桥也识趣的没有再问。他一边骂骂咧咧地说着“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一边拿着手机冲出门和商家讨价还价,妄图能把他的五千块还回来一些。   看到许星桥走开,白艺才回过头,小声地问了宴舟一句:“你在他的身上下了咒吗?所以我才能碰到他,他才能看见鬼?”   白艺没说是谁,宴舟拿着茶杯的手却一滞,下意识望了一眼许星桥离开的方向。半晌他才回头看白艺,毫不掩饰地承认道:“不是咒,只不过在他身上绑了根线,把他与我的灵魂连了起来,用来感应他的位置,观察他的一举一动,防止他逃跑罢了。”   白艺的眼睛一亮,完全没听到宴舟后面那句“防止他逃跑”,满脑子都是“绑住他”“灵魂相连”“心灵感应”的字眼,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对宴舟道:“你放心你放心,我都懂得,我不会出去乱说的!”   单纯的以为对方只是懂了他话语里“不必告诉许星桥”意思的宴舟,对着白艺满意地点了点头:“懂了就好。”   笑得更加灿烂的白艺疯狂点头:“嗯嗯嗯!我太懂了!”   不就是两个谁也离不开谁的小情侣玩情趣吗?她当然懂!   她简直不能再懂了!   ——————————————   “好了,玫瑰来了。但还有一个问题……”   几千朵玫瑰的快递浩浩荡荡的到达墓园,连送快递的小哥都满脸疑惑,一连确认几遍许星桥的身份信息,又一连看了几次空空荡荡的墓园,才一脸复杂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的走了。   许星桥心情也很复杂,他看着地上十几箱玫瑰,拍拍手上的灰,扶着自己的腰累的直喘气,又看到一旁宴舟抬抬手轻轻松松扛上来两箱,心情更复杂了。   许星桥边喘边问一直在玫瑰里飘来飘去的白艺:   “我们能把这些玫瑰搬进来,但要怎么搬到你的葬礼上去?任何人拿着红玫瑰去葬礼,都是会被打成猪头滚出来的程度吧。”   白艺在一箱箱的红玫瑰之间反复观看,虽然碰不到,但她还是伸出手摸来摸去,显得尤为高兴。但许星桥一说话,她又猛地收回手,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小声道:“啊,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怎么搬过去……”   “光明正大是无法带进去,但别的渠道可以。”   许星桥边搬箱子边艰难地抬眼望向说话者,用眼神表示自己的疑惑。   宴舟走过来,轻轻松松地把许星桥怀里摇摇欲坠的箱子抱走。他明明穿着繁重的甲衣和服饰,行走起来却毫不吃力。他冲一脸不爽的许星桥抬了抬下巴,才继续道:“你晚上和我走一趟,剩下的交给我。” 第15章 我真的,我哭死   剩下的交给他。   这一定是许星桥听过最靠谱又最不靠谱的话。   靠谱是因为这话听起来很靠谱,不靠谱是因为这话是宴舟说的,而许星桥又傻傻地相信了这个不靠谱的人......鬼。   半夜三点,许星桥睡得正香,正在花不完的金钱海里畅游,突然被一阵汹涌的铃声吵醒,还伴随着像鬼一般的幽语,在他耳边冷冷道:“起床,干活。”   睡觉的时候还有人把你吵醒工作,这对许星桥这个曾经拼死拼活加班加点的打工人来说,那简直是致命的。许星桥寒毛耸立,直接从美梦里被吓醒,下意识反手就扇了说这话的人一巴掌,骂道:“哪个神经病?!”   神经病宴舟在床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脸上巴掌的红印清晰可见。单就眼神的杀伤力来说,许星桥觉得自己已经被宴舟用眼神万箭穿心五马分尸了。   他唰地一下从床上弹起来,本着“别反省自己,先指责别人”的原则,心虚又装作有底气地叉腰说道:“你大晚上的不睡觉站在我床头干嘛?我这都是应激反应,都是因为你凌晨三点不睡觉还非要吵醒我导致的,不关我的事......”   许星桥说着说着,自己先心虚的声音弱下去。他眨巴着眼睛,不敢去看宴舟铁青的脸色,只能讨好地问道:“您这......大半夜的......把我喊起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宴舟的手在腰间收起的剑鞘上摸了又摸,最终还是没有拔剑出来一刀把许星桥的头砍掉。他把地上放着玫瑰花的箱子朝许星桥踢了踢,简洁明了道:“拿上,跟我走。”   许星桥刚扇了人家一巴掌,此时哪敢有二话,端起沉甸甸的箱子就赶忙跟上,一口粗气都不敢喘。   到了目的地,许星桥才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喘一口气的,不然他一定会被宴舟这个鬼给气死。   “这就是你说的......剩下的交给你?”   许星桥看着在黑夜里指挥他翻窗户进灵堂,把玫瑰花往里放的宴舟,实在是无法理解:“我们就是把花趁夜偷偷放进去了,明早葬礼上也会被人发现清理干净。再说我们这一箱一箱搬要搬到什么时候?”   “不是我们,是你。”宴舟挑着眉,边看着许星桥艰难地翻窗,边环着手一脸与自己无关的表情站在原地,耸了耸肩:“要不是你没有办法穿墙而过,我还需要站在这里等你搬花吗?你把搬进去的这些花在里面摆好就行,明天我会让这些花好好地开在室内,任何人都动不了。”   “what?我一个人?!”要不是许星桥蹲在窗台上无法动弹,他真想狠狠地踹一脚这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你凌晨三点把我从美梦里喊起来,就为了让我来给你当苦力?宴舟你还是不是个人啊!”   宴舟一挑眉,摊开手,一脸的莫名其妙:“我本来就不是啊。”   许星桥:“……”   草,失算!   忘记这是个没脸没皮的千年老鬼了!   许星桥满腹怨念的恶狠狠道:“你等着吧,看我回去不吃光你的炸鸡!”   “嗯?你威胁我?”宴舟原本想帮许星桥搬箱子的手收了回来,施施然伸出腿,一脚踢开了原本垫在草丛里给爬窗户的许星桥当踏板的纸箱子,朝他笑道:“好好干活吧,年轻人。”   许星桥已经爬上窗户,回头一看,自己下去的道路被宴舟一脚踹没了。现在留在他面前就只有两个选项,要么一个人进到灵堂里干活,等着明早进来的人把他当破坏葬礼的人打去派出所,要么就蹲在窗户上当一只壁虎,在这里吹一晚上的冷风,然后第二天一早再被人当小偷扔进派出所。   两条路许星桥都不想选,于是只剩下最后一种选择——许星桥低下头,看向环着手的宴舟。   “哎呀,宴大侠,你瞧你,你肯定是误会了我。”许星桥挤眉弄眼地笑起来,冲宴舟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哪有威胁你?我许星桥,生来就不会威胁人,都是玩笑话,玩笑话……”   “刚才不是还要吃光我的炸鸡吗?你嚣张的气焰哪去了?”宴舟倚着草丛里的树干,顺着昏暗的灯光去看蹲在窗台上边抖边往下望的许星桥,轻轻地提了提唇角。“许星桥,你似乎忘了我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鬼,鬼最记仇,而且耐心不好。”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许星桥立马求饶:“我错了哥,我错了,炸鸡当然都是你的啊,我买都给你买了,哪有收回来的道理。我开玩笑,开个玩笑......不行,宴舟,你快把我放下来,这上面太高了,风吹得我抖。”   “这时候知道怕了.......”   宴舟一提唇,刚想把箱子重新踢回去,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人声。似乎是灵堂的保安察觉到动静,打着手电筒向这边走,还喊道:“谁在那里?”   窗台上许星桥也听到了声响,顿时慌了:“不是宴舟你快让我下来,来人了快快快......要来人了你快放我下来,被保安抓住我真是有理也说不清,肯定会被报警抓走的!”   听保安的脚步声,宴舟能感觉到对方已经走到离他们很近的位置了,这时候再踢箱子让许星桥下来动静实在太大,一定会被人发现。他倒是没什么,鬼随随便便就能隐身,平常人根本看不到。但许星桥作为现代社会的合法公民,麻烦就不止一点点了。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安安静静地保持不动。   宴舟按灭许星桥留在地上的手机灯,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许星桥就咋咋呼呼地叫开了:“你你你!宴舟你是不是打算跑路了?我跟你说你不能把我一个人都在这里的,这一点都不道德!我被抓了我一定会供出你的!就算……就算你是鬼,我……我也相信我们的法治社会能把你绳之以法,天网恢恢……唔……”   “嘘。”   许星桥的叫嚷声太大,这下哪怕是待在原地不动。也很容易被人发现。在保安又一次靠近这里,拿着手电筒晃着光就要走过来的时候,宴舟无奈地叹了口气,撑着地面向上一跃,在许星桥目瞪口呆的震惊目光里,稳稳地落在窗台上,捂住了许星桥喋喋不休的嘴,嘘了一声,抱着许星桥往灵堂里面倒。   向下跌落的失重感让许星桥不由自主张开嘴地惊呼,又因为宴舟紧捂着他嘴的动作而只能发出短暂的呜咽声,从宴舟的指缝间溢出。   许星桥想象中被重重地摔倒在地脑门朝下的场面并没有出现,相反,他很平稳地倒在了地上,没有冲击没有疼痛,平稳地好似倒在……嗯……一团软软的什么上。别说,这灵堂地上不知道铺的什么材质的地板,躺上去竟然像软垫一样,就是有什么东西……硌得慌。   许星桥睁开自己紧张害怕的眼睛,往下一瞧,正好与“肉垫”宴舟四目相对。   宴舟的手还捂着许星桥的嘴,防止他憋不住声音,被窗外的保安发现。自己则贴近了许星桥的耳朵,低声道:“不想被发现就别动,外面的人还没走。”   许星桥忙不迭地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宴舟的手,示意他放开自己。   窗台处时不时有光亮闪过,伴随着保安的碎碎念念:   “没人啊,是野猫吗?晚上野猫这么活跃吗?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本来在这里工作就够吓人的了。”   窗台里的室内,宴舟和许星桥交叠着,无声无息的待在这一方狭小的空间里。室外的人声渐渐远去,两人的呼吸声就凸显放大,融合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灼热感。   月光顺着各路缝隙照进来,虽不算清晰,但也能让许星桥看见宴舟神情上的每一处变化。光影昏暗,咫尺之距,许星桥难耐地咽了咽口水。   他很想干一件他一直以来都迫切想干又不敢干的事。   这里的机会实在太好了,他不能错过。   许星桥深呼吸,脸憋得通红,眨着眼,颤抖地伸出手,在宴舟紧皱眉头的目光里,快准狠地扬起手——   一巴掌打在了宴舟脸上。   “有只蚊子飞到你脸上了,我帮你打死它。”许星桥吹了吹手里的灰,边起身边偏着头假装抱怨:“唉这夏天蚊子就是多,没办法,我真好心,为了不让蚊子吸你的血,还扇疼了自己的手。唉,我真是,被自己感动死……”   连蚊子影都没看见却凭空挨了一巴掌的宴舟:“……” 第16章 下辈子,做玫瑰吧   葬礼。   这个名词往往与死亡相联系。   它应该是肃穆的、沉寂的、黑白的、了无生机的,伴随着哭天喊地的哀嚎,与对往生者放不下的悔恨与思念。   但今天这个葬礼有点特殊。   它从一开始就在宾客之间引起轩然大波,并且一路惊呼不断。   因为来参加葬礼的各位,都发现自己的座位上放着一枝开的正艳的红玫瑰,在一片黑白的布景中显得格外与众不同。玫瑰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实在不妥,更何况是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每一枝都静静地插在座位旁,像是给过往宾客的伴手礼。   死者的家属第一时间就炸开了锅,叫嚷着要让破坏自己女儿葬礼的人付出代价。   而大家好不容易在葬礼操办者的哭叫与咒骂声中处理掉自己座位上的玫瑰,一阵疾风袭来,那些原本被丢弃的红玫瑰又卷土重来,一朵一朵地落在灵堂中央的棺木附近,像是开出了一道满是荆棘的屏障,守着沉睡在棺木里的那个女孩。   没有人知道,这场葬礼的主人公正站在许星桥的身旁,在亲朋好友一团乱麻的动作间,趴在桌面上欣赏着她的花。她满是伤疤的脸上看不出来是什么表情,只能听她感叹道:“真美啊。”   许星桥偏过一点头,看了一眼不知道发动了什么能力让场地内起风、一遍遍把玫瑰落满整个灵堂的宴舟,在呼啸的风里冲他喊道:“你风能不能吹小点?你看看那花,被你吹的就剩个杆了!你再吹大点我们仨能一头扎进棺材里。”   宴舟回过头,看口型应该是说了句“麻烦”,但风太大,许星桥压根听不见,只能拽紧了自己的衣服挡风,扭头看向拄着脑袋的白艺。   风在宴舟的操控下渐渐小了下来,但散乱的玫瑰到处都是,一时半会是没法清理干净。台上的主持也第一次见这种诡异的场面,硬着头皮往下走流程,没人再去管那些鲜艳的花。如了白艺所愿,在葬礼上开满了红玫瑰。   被宴舟收回的余风从许星桥他们面前吹过,带起白艺凌乱的发丝。白艺的目光很认真、很眷恋,但她的目光却没有望向场内的任何一个人,哭的伤心欲绝的父母、家人、朋友,他们都不在她的目光里。   她的眼里只有一朵又一朵带着刺开的绚烂的花。   半晌,她才抬头问许星桥:“你说我下辈子可以当一枝玫瑰吗?”   许星桥不明所以,只当是她喜欢,刚要开口,又见白艺冲他笑笑,摇了摇头:   “我活着的时候,玫瑰这种花是进不了家门的。父亲嫌这花太艳,妖艳的事物大多不是什么好东西。母亲嫌玫瑰带刺,太过锋芒,尖锐的她看见就觉得不适。”   葬礼的流程很快,一眨眼就到了哀悼的环节。白艺的父母站在棺木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副肝肠寸断的模样。然而白艺的目光停留在他们身上,却淡的忧伤:   “我从小就听父母的话,按照他们的想法长成一朵小白花。因为我一路听了太多他们说养我不容易的话,我知道他们在我身上投入了太多心血,容不得我有一点跟他们预料中不同的发展。所以他们让我要乖巧、要懂事,我听;他们让我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让给邻家毫不认识的人,说这叫明事理、懂分寸,我也听;他们说女孩子要知书达理,要温柔,要是个淑女,不能乱发脾气,不能懂不懂就抱怨委屈,我还是听;他们说姑娘家就应该穿的素净,才是好人家的孩子,所以我从小到大的衣服只有白色,一条白裙子是所有人焊在我眼里的标签。   “我不敢说自己喜欢靓丽的颜色,不敢违逆父母的命令,上学没有选过自己喜欢的专业,毕业没有选择自己喜欢的工作,谈恋爱......也没有选择自己喜欢的人,最后双方都感到折磨,不欢而散。   “可是他们不是告诉我,只要乖巧、听话、懂事、穿着保守,性格别张扬,凡事多忍忍,就是善解人意的好姑娘了吗?   “怎么好姑娘偏偏被欺负呢?”   葬礼的哀悼环节很安静,灯光照在满场夺目的玫瑰花瓣和轻声说话的女鬼身上,像一层轻纱,又像一把利刃,直直地穿过她而去。   白艺勾勾唇,说:“上学的时候我因为一直只穿白裙子被同学排挤,他们说这是小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没什么要紧,让我忍下来,我听话了。长大后遭遇职场性骚扰,我要报警,他们不让,说有损名声,以后嫁不出去,工作也会丢掉,我在家里哭了三天,还是在一句句‘你听话,爸爸妈妈不会害你’中妥协了。后来他们催婚,让我和只见过一面的人结婚,还是说‘你听话,父母怎么会害你呢,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你再不嫁就嫁不出去了’,我又听话了,我嫁了。   “所以在新婚不久出车祸时,他们口里那位值得信赖的人把我一个人扔在快要爆炸的车上时,我心里竟然一点怨气都没有。人都是利己的,我知道,我甚至感谢他的利己。   “他让我解脱了,我终于可以不用再听话的忍气吞声,做父母眼中的好孩子,做他们希望我做的温良白花了。”   白艺回过头,好像只是讲述了一段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冲许星桥眨了眨眼,笑道:“活着的时候我没有选过一次自己喜欢的,如今我死了,我就想任性一次。我不想选暮气沉沉的白花,我想做长满刺的玫瑰。”   “我想绚烂地死在春天里。”   话音落毕,葬礼的环节接近尾声,棺木前吊唁之人放上的白菊垒成一摞,渐渐遮盖住了原本铺在地下娇艳的玫瑰。白艺父母的情绪也随着逐渐被遮掩的红慢慢稳定下来,抹着眼泪说道:   “我们小艺生前最讨厌玫瑰和红色了,也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竟然摆了这么多东西来膈应她。”   一直陪在白艺父母身边的女孩闻言,愣了会神,盯着那被白花覆盖住的玫瑰,突然喃喃自语道:“小艺曾经跟我说过,她想葬在玫瑰里的,她不喜欢白……”   “嘘,别胡说。”旁边的人推了那女孩一把,“小艺生前那么爱叔叔阿姨,怎么可能不满意叔叔阿姨的布置。”   那姑娘被推搡的一个踉跄,却看着棺木喃喃道:“她不应该爱谁,她爱自由……”   没人听见她在说什么,因为下一秒,那些白花突然莫名其妙的燃烧了起来,化成尘埃在空中消失殆尽。而令人感到惊讶的是,白花下面的玫瑰竟然一朵都没有烧尽,反而顺着火焰开的更烈,红成一片,一直连接到棺木里。   “你疯了?放火这种事不在我们的业务范围之内吧?!”   许星桥和白艺齐刷刷地转头看向宴舟,作为这场火焰的始作俑者,宴舟只是弹了弹手上的余烬,一点放了火之后的惊慌失措都没有。他看了眼说话的许星桥,目光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后又把眸光落在白艺身上:“你要的我们已经帮你实现了,答应我的千年鬼呢?”   “哦哦,我现在就可以带你们去找。”白艺还没从火焰的震惊里走出来,跟着宴舟的步调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一拍脑门:“我还没还你们花钱呢!我们先去我家把钱取了吧,再带你们去找鬼,都是一条路上的,很近。”   “还我,我的钱,与他无关。”提到钱许星桥立马精神了,冲白艺指了指自己,又恶狠狠地戳了下宴舟,补完了自己刚就想说的话:“放火烧山,牢底坐穿。你就仗着你不是个人吧,不然今日说法没你我不看。”   宴舟可能是今天一直忙于起风疲累的缘故,也可能是听了白艺的故事之后心情不好,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接许星桥的话茬,甚至在许星桥提到钱的时候眉心皱的更深,二话不说的就要往外走。   许星桥并没有察觉到宴舟的情绪变化,心大的跟上去,絮絮叨叨地问着宴舟能招来风和火的方法。   南风团队   焰火熊熊,烧着场馆之内人的惊慌失措与痛哭流涕。没有人察觉到,有一人两鬼悄悄地离开了这里,也没有知道,这场杂乱又荒诞的葬礼,盛放着一个“听话”了一辈子的姑娘二十八年的自由与勇气。   亲密关系里没有对错,可“爱”本身就长满荆棘。   白艺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葬礼。   说不怨是假的,原生家庭的教养是她一辈子抹不掉的创伤,但要怨的话,怨的人又太多了,怨他人,怨怯懦的自己,那样太累了。   白艺抬脚要走,眼神又猛地停留在第一排的某个人身上。   那是她最好的朋友,是她唯一说过想死在玫瑰花里的挚友。   她的朋友眼含热泪,在一片杂乱的呐喊与逃窜中站起身,从包里拿出了一枝早已准备好的玫瑰,一步步走向她的棺木,踏进玫瑰烧成的火圈里,把那枝花放在了早已没了生命迹象的她手里。   “小艺,下辈子……”   “做玫瑰吧。” 第17章 他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白艺说的家是她结婚之前买下的一间小小的房子,布置的很简单,但能看出花了不少心思。尤其是……房间内墙壁的四周贴满了一些不可描述的画框,排列整齐,密密麻麻,能看出布置者贴上的时候心情颇为愉悦。   许星桥看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画框里,框着一幅两个Q版男生嘴对着嘴,手挨着手,甚至小小的一幅Q版,两人还衣衫凌乱的明信片,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哈……哈哈,这个我家一般没外人来,所以那个……布置的是有点随心所欲了,都是同人……同人,别当真,别当真。”白艺尴尬的想挖个洞把自己埋了,急忙把他们往卧室的方向引。“钱在我枕头里面,是现金,我碰不到东西,你们直接拿吧。”   宴舟一路看过来,表情都没有动一下,看到那些荒诞的画面也没有像许星桥一样红了耳根,只是环着手站在原地,一脸不愿意搭理人的模样。直到许星桥动手去拿钱的时候,才突然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白艺眨着眼看来看去,疑惑地问许星桥:“你们俩吵架了?”   许星桥数好钱直起身,把多余的钱重新塞回枕头里,一头雾水道:“吵什么?”   “那他怎么……”白艺指了指宴舟离开的背影,又望向许星桥,捂着嘴惊讶道:“他不会是因为我和你走的太近了,吃醋吧?我可以和他解释的!我的性取向绝对不是男!”   许星桥实在没忍住,拿着手里的钱朝白艺头上敲了一下:“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吃什么醋?我和宴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上下级关系,你会喜欢一个天天吩咐你做这做那还一分钱薪水不付给你,甚至让你倒贴的周扒皮吗?还有……”   许星桥对着这个满屋子同人周边的女鬼耳边喊道:“老子是直男!直男!”   白艺已经成了鬼,根本碰不到现实中的事物,那一沓钱穿她而过,没有一丝力道砸在她头上。她揉了揉被许星桥吼到发麻的耳朵,偏过头道:“可是整个鬼界都知道他为了你,一剑把盘踞了多年的恶魂们全灭了。”   “难不成他是单相思?”白艺眼睛一亮,回头一把拍在许星桥的肩上:“我懂了,他肯定是暗恋你!”   许星桥:“……你又懂了。”   “你说他暗恋炸鸡我都信,我?不可能。”许星桥拍开白艺的手,一脸菜色地往外走。“放过我吧姐姐,我和宴舟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他绝对不可能喜欢我。”   “凡事别说的这么绝对嘛,万一呢。”白艺窜到许星桥面前,冲他眨了眨眼,笑起来:“我们打个赌测一测,宴舟不是要去找那个存在了千年的鬼吗,这件事跟你又没有什么关系,你大可以不去啊。一会下去我就说不带上你,你看看宴舟会有什么反应,怎么样?”   许星桥刚想拒绝这种对他毫无意义的测试,眼睛一转,突然又想到这是一个光明正大从宴舟眼皮子底下开溜的好借口。   宴舟找跟他一样存在了千年的鬼是为了找他的仇人,现在线索也有了,他确实也不需要我跟着了。知道的秘密越多死得越快,反正我也不想掺和这人人鬼鬼之间的爱恨情仇,不如借此机会,趁着宴舟不在,赶紧把三个月之后甩掉宴舟,拿钱逃跑的后路布置布置。   许星桥一拍掌心,瞬间和白艺达成共识:“好!”   “不行。”   许星桥满心期待地跟白艺下楼,欢喜的在心里盘算着自己成为千万富翁之后的生活,却见宴舟听完白艺说的“我带你去找鬼,让许哥一个人回去吧,反正你也用不上他”建议之后,冷漠地摇了摇头。   “他必须得跟我一起去。”   许星桥:“???”   白艺:“!!!”   许星桥忽略白艺朝他疯狂眨眼,传递的“你看我就说吧,他就是喜欢你”的讯息,一脸不爽地看向宴舟,问道:“为什么啊?我干嘛非得跟你一起去,你不是要找鬼吗?鬼都找到了你还要我干嘛啊?”   “我要找的不是鬼,是杀了我的那个人。”宴舟避开了许星桥的问题,只看着他道:“你得和我一起去。”   宴舟没给许星桥反驳的机会,说完这句话,他就示意白艺飘去前面领路,自己则提溜起许星桥的后衣领,把人裹挟在他的雾气里,顺带捂住了许星桥的嘴,一把把人带走了。   有话说不出的许星桥:“宴舟我%&@*****”   宴舟非要带许星桥一起也不是没有原因。   在他火烧葬礼上的白花,在许星桥和白艺都陷入惊叹的时候,电光火石间,燃起的火光让他的记忆片段有一瞬间的回笼。   他看到很久很久以前,也许是在某个战场的军帐里,也或许是在驻守的某处营地里,四周都是火,他被人五花大绑的拴在中央。他奋力地挣扎,却只看见模糊的烛火间,有人握着他的剑,指向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冷冰冰地说道:“杀了你,我就能换万两黄金、前途浩荡。宴将军,这么划算的买卖,我怎么能不做呢?”   与上回无意之间想起来的片段有所不同,宴舟这回虽然还是看不清对方的脸,却切切实实感受到了情境中被绑起来的自己的愤怒。那怒火滔天,带着切入肌理的痛,与现实中许星桥的那句“你疯了”重叠,竟给他一种如出一辙的感觉。   “将军被亲近之人所杀。”   宴舟的脑海里又浮现出这句话。   亲近之人为何杀他?   为……万两黄金?前途浩荡?   那模糊记忆里的人为名利背板了他?   许星桥也如此爱财,连死了的女鬼的钱财也不放过,这二者之间会不会……有所关联?   倘若他千年前当真与许星桥相识过,那为何许星桥的灵魂上却找不到一点和他有关的痕迹?   宴舟需要一个答案。   而在答案出现之前,他不能让许星桥离开他的视线。   ——————————————   许星桥还不知道他已经上了宴舟的仇人名单,他一路骂骂咧咧的被宴舟裹在一团不知道是什么的雾气里,捏着后颈提溜过来,脖子都要断了。落地的第一件事就是揉了揉自己的脖子,然后反手扼着宴舟的后颈往下按,把这该死的鬼脑袋死死地往下压。   有仇不报非君子,许星桥从来都不是个愿意委屈自己的主。   然而他忽略了宴舟对他身高和能力的绝对压制,哪怕他那么用力地往下压,也只是让宴舟的头低了一点,眉头皱的更深了一点,看上去就像许星桥想让他低头说些什么悄悄话似的。   许星桥不信邪,两只手攀上去往下压,只换来了一脸黑线的宴舟越来越近的脸和不远处回过头来的白艺一声惊呼的“哇哦”。   白艺这一声直接让许星桥想到了她刚在信誓旦旦地说宴舟喜欢自己的事,许星桥作为一个铁板钉钉的直男,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猛地一下把宴舟推开,双手护在胸前,一脸警惕地看着宴舟。   一会被压脖子一会又被推的踉跄的宴舟团着一口气,手在剑鞘上摸了又摸,咬牙切齿地看了又看许星桥,最终还是把杀气憋了回去,用他唯一学会的现代骂人词汇,甩袖道:“有病。”   “有病总比被鬼看上强。”许星桥抱着手往后退了两步,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一回头:“咦?这里是……”   “星舟图书馆。”   不知何时从阴影处走出一个男子,默不作声地站在他们的不远处,直到许星桥撞上了藏书的架子,才开口道:“图书馆已经到了关门的时间了,各位若是要借书,恐怕得等到明日再来了。”   “是你?”宴舟看到来人,眉心猛地蹙起,走上前把许星桥挡在了后面。“你就是在这世上已经存在了千年的鬼。”   “啊,宴哥,你已经和罗馆长见过了吗?”白艺从许星桥压宴舟脖子那里就开始捂着嘴冲许星桥挤眉弄眼的笑,此时才想起来介绍人。“这位是图书馆的罗馆长,就是我跟你们说的,我唯一见过的存在了千年的鬼。罗馆长,这两位是……”   “宴将军,又见面了。”罗馆长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朝宴舟轻轻点了点头,又看向许星桥,伸出手笑起来:“许星桥?”   “嗯?”许星桥放下环着胸的手,礼貌又客套地握了下对方的手,看着对面拿着两本书,一副温文尔雅知识分子模样的人脸想了又想,在查无此人的记忆里,疑惑道:“你认识我?”   “不算认识,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罢了。”罗馆长摇了摇头,笑的让人生不起一点戒备之心。“你的名字很特别,恰巧记住了而已。”   说到许星桥的名字特别时,罗馆长有意无意看了宴舟一眼。宴舟眉心紧蹙,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抿着嘴没说话,心里却一顿。   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爽感从这人夸许星桥的这一句话里滋生出来,宴舟不知道来处,却被这种情绪感染着,难耐地顶了顶上颚,手下磨了磨剑鞘上的缺口,才勉强遏制住了拔剑的冲动。   “啊,这样,幸会幸会。”许星桥不上班不干销售的活之后,没什么太强烈与陌生人结交的兴趣,寒暄了两句就松开手,拿胳膊肘戳了戳宴舟,趁着罗馆长和白艺说话的空隙,小声地问道:“你之前见过他?千年之前就认识?他不会就是你找的那个什么仇人吧?!”   宴舟瞥向许星桥。   “真是他?!”许星桥以为宴舟是默认,当即就猛拽住宴舟的衣角,瞪大了眼睛道:“别冲动啊哥,千万别冲动,人家是馆长,有编制的!编制你知道吧,就是你们那个朝代在朝廷里做事的,芝麻再小他也是个官啊,你要是在这里血流成河,我下半辈子算是完蛋了!”   宴舟皱着眉,把许星桥的手从自己衣袖上扯下去,径直走向罗馆长。   “别别别,宴舟宴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虽然你是个千年的鬼了,但你能不能给我十分钟让我先跑路或者你找个我不在场的时间再来报仇啊,我三千万还没拿到手呢我……”   许星桥实在拽不动宴舟,只能眼睁睁看着宴舟走到罗馆长面前,朝他伸出手。   完蛋了。   许星桥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现在报警都来不及了,等警察到了宴舟瞬移一跑,那这杀人凶手的罪名不妥妥落到他头上吗?   怪不得宴舟这个该死的鬼说一定要带他来,不带他来哪有人背锅啊?!   许星桥血都要凉透了,心如死灰地看着宴舟眼神冰冷地握住罗馆长的手,然后……   然后……   然后……淡淡地说了句:“多谢。”   许星桥:“?”   说好的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呢?   你们怎么不按剧本写的来演? 第18章 装神弄鬼还是造化弄人   “谢……谢什么?”   许星桥吞吞口水。   谢他一千年前捅了你一剑,让你直接一命呜呼?还是谢他这么快出现在你面前,让你直接释怀?   一笑泯恩仇也没你们这么快的吧?   你们鬼的相处方式,我们做人类的真的很难理解啊。   宴舟松开手,冲许星桥抬了抬下巴:“茶具、字典、书,都是他的。”   “你从他家偷的?!”许星桥瞬间倒退两步,立马划清界限。“我们不熟,我可不赔!   宴舟:“......”   罗馆长:“噗。”   “没想到......您......你现在变的这么有趣。”罗馆长笑了一声,耸了耸肩:“不过可惜,这些东西原本是我要送给宴将军的,但他还留下了自己的玉佩,如此算来.......嗯......也可以说是他从我手上买走了那些东西。”   “玉佩?什么玉佩?”许星桥的金钱雷达瞬间警铃大作,扯着宴舟的袖子在他身上左看右看。“你还有吗?那玉佩值多少钱?宴舟,你不会单纯的被他给骗了吧?那可是玉佩哎,玉啊!能买多少本书和茶具了,你就那么给他了?”   “哎不对,你什么时候给他的?”许星桥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你从土里爬出来那天不就来吓我了吗?这些天我们几乎都待在一块,我怎么没看见你出门?”   “啧啧啧,几乎都待在一起......”白艺站在一旁意味深长地咂了咂嘴,呲着个大牙正准备乐,被宴舟和罗馆长一人瞅了她一眼,她又把牙收回来,默默地放平了嘴角,站在一旁不敢吭声了。   宴舟看了一眼许星桥,张了张口要说些什么,又忍住了偏过头去,过了一会又偏回来,实在忍不住道:“你第一天被吓晕睡了半天,第二天睡到醒是下午,第三天早上我把你叫醒,你吃了个饭就又回床上躺着了.......这半个月一半的时间你都在睡梦中,就这个睡眠时间,我出去环游一圈你都不会看见。”   “是吗?”许星桥挠挠头,眼神四处游荡。“哈.......哈哈,你看你,融入现代生活多快,现在都会开玩笑了。”   宴舟闭着眼摇了摇头,没叹气,但无奈的意味已经溢于言表了。等他再睁开眼时,神情又重新回归平淡,歪斜的话题被他重新拨回正轨上:“罗驱,初次见面的时候你说我与你的一位故人有几分神似,如今我又知道你与我一般,都在这世上存在了千年,那你可曾知晓,千年前我因何而死?”   “千年.......”罗馆长——罗驱,盯着宴舟看了一会,目光移到许星桥身上,又猛地笑开,拿手里的书拍了拍宴舟的肩:“都一千年前的事了,我怎么会还记得?”   “宴将军,我与你不同,你是一直沉睡着,某一天突然被唤醒了,所以执着于千年之前的事很正常。但我不是。”罗驱收回手,抚了抚书角褶皱的地方。“我给你拿的那本‘上下五千年’你看完了吗?一千年,很长的,我每一天都是以正常人的身份在这个世界存在的,我的记忆太多了,一千多年前的事,我是真的都不记得了。不然你我第一次见面时,我怎么会连你是个将军都不知道呢?”   许星桥看着宴舟的表情垮地一下沉下去,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宴舟那陡然落下来的眉角间不像是大仇不能得报后的愤懑与不满,倒像是.......有什么未能完成的遗憾一样。   不过不管宴舟多遗憾,许星桥还是高兴的,他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怕宴舟突然之间嘎掉谁然后牵连到自己了!   而且他记得很清楚,宴舟醒来之后就只要他做这一件事,找仇人。这下仇人找不到,他总算是可以不用再受宴舟的压迫日日奔波了吧?!   他那份千万合约的内容也是守宴舟那块墓碑,宴舟已经跑出来了,而他也已经完成了宴舟交代的事,那不就等同于他已经完成合约上的工作了吗?那他不就只需要美美的在墓园睡上三个月就能拿到三千万了?   家人们!   好消息!   我再也不用当牛做马起早贪黑的干活了!我睡到天昏地老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日子就要来了!   谁懂啊!   许星桥心里欢快的小人已经跳起了芭蕾舞,若不是不能太喜形于色,他真想猖狂地拿着喇叭冲在场的人大喊:我终于不用上班了!我要成为千万富翁了!   “不过……”   罗驱笑了笑。   图书馆早已打烊,空荡的大厅里只有他们一行人和几盏幽暗的灯。罗驱话一出,许星桥感觉周围的灯又暗了一点。前些天被黑雾勒着脖子拖进黑暗险些丧命的经历,让许星桥有些畏惧黑暗,情不自禁地往宴舟的方向缩了缩。   在场的人都等着罗驱的话语,没人留意到许星桥的异样。   只有宴舟在昏暗的光线里皱紧了眉,不动声色的往许星桥的方向迈了一步。   杀过无数人,沾了很多血,也在地下埋了很多年的剑抵在许星桥的腰间,许星桥抬头看了一眼宴舟,把自己冒着冷汗的手放在了剑鞘上,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谢谢。   为这黑暗里,独属于他一份的心安。   “不过……我这里有一幅千年之前的古画,虽是残卷,但画的事物是千年前的场景,也许对你恢复记忆会有帮助。”罗驱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木制的箱子,镶着金边,从中拿出一幅满是灰的卷轴,颠在手里笑了笑,冲宴舟道:“宴将军要吗?”   话还没说完,罗驱就先被自己手里的灰呛了一鼻子,“咳咳咳”地骂道:“什么玩意儿,呛死我了。”   他咳完一抬头,发现宴舟捂着身边许星桥的口鼻,许星桥捂着白艺的,白艺……白艺无辜地冲他眨着眼睛。唯一没捂住的宴舟,看起来也会什么屏气凝神的功法。总之,没人呛到,除了他这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倒霉鬼。   罗驱:“……”   “没事没事,细枝末节,不必计较,不必计较。”罗驱安抚性地拍了拍自己气闷的胸膛,看了眼许星桥,又看向宴舟。“宴将军想要的话,我可以忍痛割爱给你。不过……我也挺喜欢你身边这个的,你若是把他留下来陪我,我就把卷轴给你。”   罗驱一边说着,一边勾着唇角指向了站在宴舟旁边的许星桥。   宴舟顺着这话看向罗驱,目光没有半点偏移,毫不退让的眼神看得人心惊。   许星桥满脸疑问。   这个世界怎么了?   怎么自从遇到宴舟之后他身边一个正常人都没有了?   小小的场子,两个喜欢男的,两个喜欢女的。   但就他一个性取向正常的。   别太荒谬!   “馆长,他是活人!”一直看着没说话的白艺挡在了许星桥面前,把罗驱指向许星桥的手指,恭敬又快速地移开,讪笑道:“他怎么能留下来陪你啊。”   “活人怎么了,这世上除了你们几个,也没人知道我是鬼啊,我……”   “啪!”   场馆内照明的灯大亮,从底部亮到顶楼,把刚才幽暗、恐怖、紧张的氛围销蚀的一干二净。罗驱和白艺两只鬼呆呆地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许星桥。   许星桥一手按着墙壁上的开关,另一手还握着宴舟已经出鞘的剑。铁剑太沉,他右手被拖的向下垂,只好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剑上,冲装神弄鬼的罗驱喊道:“明明有灯,你给我演什么午夜大片呢!”   “你怎么找到灯的?我的气氛,我……”罗驱话没说完,被转移了注意力的手上一空,他再一扭头,原本被他拿来谈条件的卷轴就到了宴舟手上。   宴舟腰间空空的剑鞘随着主人的动作左右摇晃,宣告着这场调虎离山之计的圆满成功。   罗驱鼻梁上的镜框气的往下掉,罗驱也懒得管,指着对面的两人怒道:“你俩算计我!”   “哎哎,这可没有。”许星桥把沉重的剑插回宴舟腰间的剑鞘里,指了指宴舟,耸肩道:“我只是单纯的想去开个灯,剩下的都是他自由发挥。”   白艺在一旁满意地点了点头,适时向罗驱补刀道:“馆长,你看,这就叫默契。”   罗驱:“……”   说话间,宴舟已经把那幅尘封已久的卷轴打开,一半破损的画面展露在众人眼里。   “这是……什么啊?”许星桥凑近了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也只能在这一片黑乎乎的画面里模糊地看见几道人影,其他什么也看不出来。“不是,你就拿一块黑布出来,竟然还想骗我留下来?”   许星桥撸起袖子,气的要拔宴舟的剑给罗驱来上一下:“奸商!假冒伪劣的产品也敢拿出来!”   “千年的画,能保存住都是不容易,你还指望能剩点什么。”罗驱避开许星桥的一巴掌,把自己掉落下的眼镜重新戴上,狡猾地弯了弯眉眼:“我只说了也许能帮助他想起一点,可没说保证。”   “至于想不想的起来……”   罗驱望向宴舟,那一眼里包含了许多,可惜当时在场的人和鬼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听他说道:“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啪!”   许星桥终于瞅准时机,准确的一巴掌落在了罗驱身上,把他那岌岌可危的眼镜打了下来,接过来戴到了自己眼上。   “嗯?没度数?没度数你戴在眼上装什么装!”   身边是不知道为何突然变的很胆大的许星桥追着罗驱打的吵闹声,混合着白艺边看戏边拱火的笑声。   只有宴舟盯着那幅残缺的画卷看了又看,眉心的褶皱始终没有打开过。   他的手滑过画卷不起眼角落里的一团黑色,低声喃语道:   “长玉……” 第19章 你喜欢她?   三个月的时间说短也短,不过是从初夏渐渐走到了夏季的尾端,不过是从繁忙的生活中抽空看了两场夕阳的余晖,甚至还没觉得自己换了几件应景的新衣服去看看新的风景,秋季的开端就已悄然而至。   但对许星桥来说,这三个月的每一天他都度日如年。恨不得把时钟的指针再拨快一点、再拨快一点,好让他一睁眼就能看到花不完的钱打入自己的账户,然后二话不说迅速走掉,逃离这个鬼窝。   而他日夜期盼的这一天终于在三个月后的今天准时而至。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万!”   【xx银行提醒您:您尾号****的账户已收到30,000,000元,如有疑问请联系工作人员,谨防电信诈骗。】   “三千万!”   许星桥看着自己的银行卡余额,嘴角快扬到太阳穴,高兴地埋在被子里狠狠地捶打了几下床。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笑声,以免被待在外面晒太阳看书的宴舟发觉,心生怀疑。   三个月前图书馆那一次,宴舟得到了千年之前的残缺画卷,但那画卷上的有效信息太少,无法帮宴舟找到杀死他的仇人,最终还是只能寄希望于宴舟慢慢地想起来,找回自己遗失的记忆。   白艺听说宴舟千年之前被人捅死的事之后,好奇心发作,想知道那人是谁。刚好她作为新死鬼,自己也不着急投胎,就跟着宴舟和许星桥回到了墓园,临时安了个家。   而许星桥……   许星桥别提有多高兴了。   宴舟的记忆一时半会是没有回笼的迹象,找仇人的事情只能搁置下来。许星桥落得清闲,虽然每天都因为宴舟吃的炸鸡数量和他自掏腰包的钱感到心痛,但好在他保住了自己的命,度过了相对平稳的三个月。   接下来要解决的事情就只有一件了。   许星桥从被子里拱出一个头,透过玻璃窗去看坐在自己的碑前安安静静看书的那个鬼,喃喃道:“该怎么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呢?”   “逃走?谁逃?逃去哪啊?”   白艺突然窜出来,凑到许星桥旁边,顺着许星桥的目光看过去,惊讶地捂住了嘴:“你不会是要从宴舟身边逃走吧?!为什么啊?”   她在这里生活了几个月,终于在许星桥每日念经似的“我是个直男,和宴舟只是上下级关系”的耳提面命中,短暂地接受了自己的CP不仅没在一起而且一点感情火花都没有的事实。   “小点声吧我的姑奶奶,你真是生怕我不被宴舟弄死啊。”许星桥一把捂住白艺的嘴,看了看窗外的宴舟,确定没动静后才把白艺拉到一旁的死角处,嘱咐道:“你今天听到的东西一个字也不许跟宴舟讲,听到没!要是让宴舟知道我准备跑路了他还不得弄死我。”   “唔……唔嗯。”白艺猛地点了点头,许星桥才放开她,但她还是疑惑道:“那你到底为什么要走啊?你要去哪里?”   “我本来就是来工作的,工资到了我不走留下来干嘛,帮宴舟找他那个魂都不知道在哪的仇人啊?我闲的发慌吧。”许星桥指了指窗外的宴舟,又指了指自己,对白艺道:“你看看我和他,对人生的追求都不一样,他要报仇雪恨,我只想好好的当个守财奴。好不容易熬到我飞黄腾达了,我还不赶紧去享受享受做富翁的日子。”   “我在隔壁市买了个靠海的大别墅,春暖夏凉,还能看海鸥回巢。”许星桥期待地搓了搓手,眼里满是对新生活的向往。以防白艺感受不到他的喜悦,许星桥难得地允诺道:“等你投胎前,要是想来海边玩,我可以……承包你一……”   许星桥“一”了半天,还是把到了嘴边的“一周”吞了回去,发挥抠门的本质,艰难道:“承包你一天的伙食费。”   “……谢谢你,但除了宴舟特殊之外,我们鬼都是可以不吃饭不睡觉的。”白艺配合着许星桥的话抬了抬唇角,想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从宴舟身边溜走?”   “我都想好了。”   许星桥打了个响指,小心地看了一眼窗外的宴舟,朝白艺招了招手,在白艺耳边小声却胸有成竹道:   “买他个十斤白酒回来,看我不灌醉宴舟!”   “……”   白艺一脸无奈地看着许星桥斗志昂扬朝屋外走的背影,刚想着要不我还是劝一下吧,灌醉宴舟这种事听起来也太不靠谱了点。她还没张口,突然看见许星桥腿上闪过一道光,隐隐露出什么链子的形状,但许星桥依旧若出其事的朝前走,好像根本不知晓此事一般。   她一边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一边莫名其妙下意识地扭头看向窗外的宴舟。   宴舟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眼,朝屋内的方向看过来,落在正要夺门而出的许星桥身上。他的手指间捻着一条红色的绳结,与许星桥腿上绑着的链条如出一辙。   白艺突然想起宴舟那天跟她提起的在许星桥身上绑了什么感应线。   感应什么的……不会也能听到说话的内容吧?!   白艺瞳孔微张,张嘴要提醒许星桥,就被窗外察觉到的宴舟看了一眼。   宴舟那一眼很淡,淡的看不出来什么情绪,但那一眼的明晃晃的内容却看的白艺心惊胆战。   ——“敢告诉他,就把你扔进轮回池里。”   白艺默默地把自己蠕动的嘴收了回来,手动封上了拉条,并在心里为她的好姐妹许星桥点上了蜡,附赠了一首《祝你平安》。   ——————————————   “哇你看那个人,是哪个活动的coser吗?长得好帅啊,好想上去要合影。”   “没听说咱们商场有什么活动请了嘉宾啊。哇——他腰间那把剑看起来好真,沉甸甸的样子,真敬业啊。”   “……”   能不真吗,那可是上过战场杀过人还在现代社会斩过恶魂的剑,足足一千年历史,比博物馆的还真。   许星桥边想边捂着脸,在人流攒动的商场快步前行。   ——和宴舟一起。   别问他为什么带着宴舟,问就是宴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在他说要出门的时候站了起来,要和他一起。   准备出门买酒回来灌醉宴舟的许星桥当即就心虚地抹了一把鼻子,嗫嚅了半天,问道:“你出门干嘛?”   宴舟挑了下眉,毫不客气地指向桌上空空如也的炸鸡盒:“没了,去买。”   许星桥奇道:“你自己买?”   “我买。”宴舟指了指许星桥,“你付钱。”   许星桥气道:“……我就知道!”   拗不过宴舟,又怕被宴舟察觉出什么不对,许星桥只好带着他一同前往。没想到宴舟这一身古装的打扮和出挑的样貌吸引来了不少围观,作为同行者的许星桥一路走来都感觉自己在遭受热烈的注视。   怕引起更大的轰动,许星桥只好加快了自己的脚步,直奔一楼的美妆区,找了家听过名号的化妆品店,一拍桌面,财大气粗道:   “把你们家最贵的化妆品都给我包起来。”   说完他又想了想,补充道:“多要点那种……嗯……你们广告里,那种连留了疤的伤痕也能遮住的。”   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接受各种行人注目也毫不在意的宴舟,此时皱了下眉,疑惑道:“你买这些干嘛?”   “给白艺啊。”许星桥在柜姐的介绍下拿起各种自己根本看不懂的瓶瓶罐罐,在手上抹来抹去。“你没看她一个小姑娘满脸疤痕,做了……咳咳,都不敢出门吗。”   白艺没一同前来是因为宴舟在临行前用警告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她不敢惹火上身才选择躲得远远的明哲保身。许星桥并不知道,宴舟也没有打算告诉他。   宴舟只是环着手,实话实说:“你买了她也用不上,这些东西对她没有用。”   许星桥把差点脱口而出的“做了鬼”咽了回去,冲宴舟哼了一声,不满道:“我知道啊,烧给她不就好了。若不是你上回急着去图书馆找仇人,我从她那里领完玫瑰花的钱就想来买了。”   柜姐听着一会“找仇人”,一会“烧给她”的,手吓的一抖,刷子上的粉簌簌地朝下落。但她还是稳住了自己的职业素养,保持着微笑,颤着声音在对这两个长得一脸正常,话语间却不像什么好人的轻声道:“我再给您试试这款产品。”   “所以你……”宴舟顿了一下,眼里划过怔然,还混着一点淡淡的歉意。他低了点头,看着许星桥的眼睛:“也并非只是为了钱财,才愿意与我一路去的。”   许星桥被柜姐往唇上抹了点产品试效果,艰难地努着嘴嘟囔道:“帮人办事当然要收取相应的报酬了,但我又没说这报酬我要自己用。怎么,还不许财迷动点恻隐之心了?”   “是我以貌取人,误解你了,抱歉。”宴舟看着许星桥因为被柜姐碰脸感到别扭而微微抬起的脸,认真地说了句“对不起”。   以貌取人?   许星桥动了动他那不太转的过来弯的脑筋。   这话听的怎么有些许不对劲?   还不等他说些什么,对面的宴舟又蹙起眉,十分疑惑地问道:“恻隐之心……你喜欢她?”   许星桥惊诧地一张口,柜姐猝不及防,一下子把试口红的刷子怼到了许星桥嘴里。   “……”许星桥就顶着沾了半边口红的牙,冲宴舟这个脑回路比他还不正常的家伙,发出了此时唯一能代表他心情的语气:   “啊?” 第20章 我这辈子只动过一次心   “我这辈子只对一个人动过心。”   许星桥一边向不停道歉的柜姐摆摆手,示意没关系,一边抬头看着投来疑惑眼神的宴舟,无语地扯了扯嘴角。   许星桥原本直接想骂宴舟是不是有病,突然脑筋一转,抬了抬唇,露出一副深陷热恋虔诚的模样,害羞地笑道:“她是一个特别漂亮充满致命吸引力的人,任何人都会为她神魂颠倒。她喜欢穿各种颜色的衣服,每一种我都很喜欢,但她穿红色衣服的时候是我最爱她的时候。”   宴舟听的认真,在许星桥停顿的时候适时抬起头,微蹙起眉心,问道:“谁?”   许星桥面容啪地沉下去,微抬起一点唇角,眼神里带着三分讥笑七分漫不经心,轻蔑道:   “人民币。”   宴舟:“……”   周围的几个柜姐没忍住,笑成一团。许星桥在她们的笑声里褪去自己浮夸的表演,用胳膊撞了一下宴舟,耸了耸肩,扬着下巴道:“喜欢什么啊,我拿白艺当妹妹,而且我只爱钱,懂吗?”   许星桥还没听到宴舟作答,扭着头视线一顿,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衣橱上。许星桥盯着展示柜里模特身上的衣服看了又看,又转过来看了看宴舟。   宴舟从土里出来之后就一直保持着这样一副千年前的将军打扮,虽然鬼是不需要换洗衣物,但许星桥看着展示柜里的那件酒红色西服大衣,心里还是动了动。   宴舟这个身材,穿上去一定很好看。   许星桥摸着自己的下巴想了想。   自己都要跑路了,以后山高水长的,应该也不会有再见的那一天了。反正自己都坐拥三千万了,发发善心,要不……给宴舟买一件新衣服?   让这可怜孩子最后感受一下现代人的善意吧。   说干就干,许星桥付完化妆品的钱就拉着宴舟直奔服装店。拒绝了销售对当季新款的一系列热情介绍,直指橱窗里的红色西服外套:“要这个!宴舟你去试试!”   “什么?”   宴舟扬了下眉,眼里闪过困惑,却被兴致正高的许星桥不管不顾地推进试衣间。   “试一下嘛试一下,你穿肯定好看。”   做了多年销售的许星桥眼光向来不错,某个鬼刚从试衣间走出来就赢得了一片惊呼。   宴舟穿着酒红色的西装大衣,配着深灰的内衬,系着领带,边皱眉边拒绝服务员给他戴领带夹的好意,自己拿着小巧的金属夹,艰难又笨拙地扣在领带上。   许星桥看着那个歪歪扭扭勉强被别扭挂上的领带夹,毫不客气地笑了出声。他在宴舟皱着眉看过来的眼神里笑着,准备走过去帮宴舟处理这个让古代鬼颇为头疼的小问题。   他朝宴舟的方向踏出一步。   眼前的红突然一闪,一阵剧烈的疼刺进他脑子里,搅起一池混沌。   混沌中,有模糊的声音笑道:“你看,我就说你穿红色好看,怎么样,这下相信我的眼光了吧?下回我让你穿什么你就穿什么,再有意见,练武场上跟我比划比划。”   话语刚落,立时就有人笑着带着一点纵容意味的接道:“好好好,你说了算,能把我原来的衣物还我了吗?下回能不能别大庭广众的扯我衣带,让那群兔崽子看到了,我还怎么练新兵。”   “大将军一言九鼎,宴舟,这可是你说的,唯我是从。”   “嗯,我说的,唯你是从。”   ……   “许星桥?许星桥!”   混沌消失,周围嘈杂的人声开始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许星桥眨了眨眼,抬头看见宴舟晃着他肩膀略显焦急的眼神。   “怎么回事?许星桥,你怎么了?”   许星桥晃了晃脑袋,把那段奇异的、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甩掉,才推开宴舟的手,一脸复杂地说了句:“没事。”   没什么事?   出大事了!   他跟宴舟这个记忆残缺的鬼待在一起太久,现在脑子里都能出现幻觉了!刚才那段记忆明显不是他的,不知道是什么脏东西上了他的身或者是什么妖魔鬼怪给他制造出来的幻觉。   天哪,果然逃跑是个正确的决定!   许星桥想,再待下去,他怕不是要先记忆错乱变成个疯子被关去精神病院了。   快跑快跑快跑,晚一秒都是对他精神的摧残。   许星桥咽了咽口水,立马冲销售招手:“付钱付钱。”   赶紧付钱赶紧走,回去就把宴舟灌醉,拿上行李就跑路,谁也别想阻碍他奔向光明坦荡的美好生活。   “不是……等会儿?”   美好生活先暂停一下。   许星桥看着手里的账单,不可置信地抬头问道:“你说他身上那件衣服……多少钱?”   “外套七千九百九十九,裤子三千九百九十九,衬衫一千二百九十九,皮鞋的话我们现在在打八折,算您一千块,领带八百九十九,领带夹是我们赠送给您的,总计一万五千一百九十六。”销售露出客套且热情的笑容,指了指一旁的机器。“您这边付款。”   “一万五……”   许星桥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了眼站在他身后被导购们热情围起来介绍产品的宴舟,咬牙切齿到牙都要咬碎了。边付款边捏紧了拳捶在柜台上,感觉付出去的每一分钱都化成刀刃,一刀一刀地割在他的心口。   “我就应该带你去买批发城里五十块钱还买一送一的T恤,买什么破大衣啊,这下真成了冤大头了,我自己都还没买过这么贵的衣服呢呜呜呜。”   “走了。”许星桥拎着大包小包,没好气地喊了一声宴舟,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令他心碎的销金窟。   ——————————————   今天的墓园有些不一样,冷清幽森的氛围一扫而空,甚至在许星桥卖力的劝酒动作中难得的有了点热闹的气氛。   “来来,宴舟,再喝一杯,为我们这三个月的友谊——单纯的友谊。”   酒桌文化不是什么好文明。   社畜许星桥曾经深受其苦,但今天,他要把自己吃过的这份苦让宴舟也尝一尝,好抵消这些天来他给宴舟当牛做马今天还当了一回拎包小弟的憋屈心情。   宴舟听话地喝下了许星桥递过来的第九杯酒。   许星桥凑过去,期待地盯着宴舟的眼神变化,又叹着气一脸绝望地坐回去。   都第九杯了,第九杯了!   以前他们公司贼能喝的公关都该醉了,谁来告诉他,为什么宴舟的眼神依旧清明!   这是人能灌得醉的鬼吗?!   灌不醉宴舟他该怎么跑啊?他火车票都买好了。白艺那丫头也不知道跑哪去了,说好的来给他帮忙呢!   就在许星桥拄着脑袋疯狂头脑风暴想着开溜的借口时,宴舟突然冲他扬了扬空掉的酒杯,眼神沉沉地望着他:“没酒了。”   许星桥拿起白酒瓶晃了晃,才发现那一大瓶酒都被宴舟一个人喝了个干净。他麻木又心如死灰地站了起来,丢下一句“我再去拿”,一脸呆滞地走回房间又拿了一瓶。   等他出来的时候,却惊奇的发现,宴舟一头栽在桌子上,闭着眼睛,好像是醉了。   许星桥高兴的想放鞭炮,但以防万一,他还是收敛了笑意,过去拍了拍宴舟的背,喊道:“宴舟?”   宴舟轻轻动了动,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了一句,眼睛却没有再睁开。   “Yes!”许星桥激动地锤了下手,“天不负我,终于把他灌醉了!”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许星桥转身就要拎包走人。   走之前他想了想,还是没忍心,转身朝宴舟的方向走去。   宴舟看上去醉的不轻,可能是酒精的后劲泛上来,他迷迷糊糊地抬了下手,朝许星桥的方向抓了一下。   许星桥灵活的一个转身,一个衣角也没让他抓到,反手拿上了桌上刚刚拿过来还没拆封的酒。   “还是把你带走吧宝贝,毕竟你是我花钱买的,不忍心留你和鬼待着,带你去住海边大别墅了,芜湖!”   “……”   许星桥开心的扬长而去,一次回头也没有。   所以他不会知道,在他走后,桌上“醉倒”的宴舟立马抬起头,坐直了身子,眼神清醒地望着许星桥离开的方向,搓了搓指尖。   他指尖,是白艺曾见过的,绑在许星桥腿上的红色锁链。   “出来吧。”   宴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静静地看着被他用雾气堵住了嘴还被隐身禁锢在房间角落里的白艺飘出来。   白艺疯狂眨眼,“唔唔”了两声,朝宴舟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如果宴舟把堵着他嘴的雾气撤开,她一定奋不顾身地扑到宴舟面前,声嘶力竭地哭诉:我真没打算把您在他身上绑感应绳的事告诉他啊!你俩这力量悬殊我帮他跑我不是上赶着找死吗,您跟我说一声我这CP脑肯定立马向您投诚了啊,干嘛一上来就把我敲晕绑起来让我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啊呜呜呜。   但她说不了话,只能看着宴舟打了个响指,一团像火一样的雾气就顺着他的指尖蔓延到红色的链条上,顺着链条烧下去。   宴舟没起身,也没有要去追许星桥的打算,只是喝着手里的茶,突然嗤笑了一声。   白艺第一次听见宴舟那样的语气,像捕获猎物时漫不经心的逗弄和作为猎人胜券在握的嘲讽。   他说:“跑吧。”   “跑得掉吗。”   白艺恶寒地打了个哆嗦,看了看墓园里的空地。   感觉她的好姐妹许星桥过几天就会被埋在这里了。 第21章 我想起来一些事   海风习习,落日下垂。夕阳的余晖洒在海边的沙滩上,激起砂砾金色的光。清凉的浪花伴随着各种海鸟的啼叫,一齐出现在C市的海岸边。   与这种种美好事物一齐出现的,还有怀揣着美好心情的许·千万富翁·星桥。   他坐在敞篷越野车上,帅气地摘下墨镜,张开双臂,感受着海风和即将到来美好的生活,由衷的感叹道:“真爽啊!”   怕跑得太慢被酒醒后的宴舟找到,许星桥离开墓园就打车去了机场,忍痛斥巨资买了一张商务舱的机票,逃也似的来了C市。以防万一,马不停蹄的许星桥还抽空换掉了自己的手机卡,堵死了宴舟一切可能找到他的方式,才长舒一口气,坐在越野车上畅享自己的美好未来。   别墅他已经买好了,管家也已经请好了,剩下的钱存在银行里,每一年靠利息都能养活他自己。再也没有什么问题需要他操心,在花不完的钱面前,生活美好的令他心醉。   “真爽啊!”许星桥又感叹了一句,在司机大哥艳羡的目光里,拿着自己的行李帅气地推开了海景别墅的大门。   “美景,落地窗,大平层,我来了!”   “......”   “哟,回来了。”   “......”   “......”   “......”   许星桥看着面前勾起唇角对他说话的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震惊和慌乱冲击着他的大脑,让他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谁来告诉他,眼前这个西装革履坐在他家沙发上,神情悠闲,拿着高脚杯喝着红酒,皮笑肉不笑看着他的人......鬼,究竟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是瞎了还是疯了?   宴舟可能怎么会在这里?!   许星桥的脑子嗡地一下,一边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我坐车太累了出现幻觉了,对,一定是幻觉,一定是”,一边遵循着自己内心底的求生本能,脚底抹油,转身就跑。   他离门的方向不算远,原本几步就可以跑出去,可就在他跑到门边,就差一步之遥就可以夺门而出的时候,他花重金买回来的金属大门在他面前,“砰”地一声自己合上了。   许星桥刹不住车,在惯性的作用下砰的一头撞上去,眼冒金星地转了一个圈,又望回沙发的方向。   宴舟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酒杯,站起身走了过来,嘴角上扬着,却冷冷的和他对望。   “哈......哈哈......宴大侠,好......好久不见啊。”许星桥在宴舟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动作间,一点一点的向后退。门前这块空间狭小,他很快就退到门板上,贴着冰凉的金属门讪笑道:“那个......您怎么会在这儿呢?”   “我怎么会在这儿?”宴舟停下脚步,双手松松垮垮地插在兜里,似笑非笑地看着许星桥。“是啊,我怎么会在这儿。那就要问问某个抱着我的大腿哭着喊着求我要当我的小跟班、还答应了要帮我找仇人,结果满肚子坏水算计我、还一走了之妄图逃跑的人了。”   “什......什么逃跑,什么算计,都......都是误会.......误会。”许星桥被宴舟的眼神一望,登时怂了,腿一软,顺着大门的弧度往下滑,边滑边干笑着转移话题。“你你......你这新......新衣服挺好看的哈......”   等会儿。   宴舟这一身衣冠楚楚的......   许星桥眉头一皱,扶着门框稍微直了点身子,疑惑道:   “你这不是我给你买的那套吧?你哪来的钱买新衣服?”   宴舟一手撑在墙上,堵住了许星桥想往旁边溜的脚步。他笑着,手在衣服里动了动,一脸不怀好意地摸出一张银行卡,在许星桥耳边笑开:“当然是刷你的卡。”   “哦,刷......刷我的卡?!”   许星桥躲闪的眼睛倏地睁大,直楞楞地看向宴舟手上的银行卡,然后抖着手摸了摸自己钱包里的卡夹。   空的。   原本放在里面那张存着他千万工资的银行卡不翼而飞,现在被宴舟这不要脸的鬼拿在手里,还振振有词地说刷了他的卡买衣服。   许星桥扯过宴舟的袖子,看见西装内衬上绣着的品牌名称,脑子里回忆了一下这个品牌的五位数均价,两眼一黑,气的一口气喘不上来,差点要晕过去。他大喘了几口气,指着宴舟鼻子怒吼:   “姓宴的,老子跟你不共戴天!”   宴舟收回撑在墙上的那只手,朝许星桥的脖颈探去,一边无所谓地挑了下眉,嗤道:“随便。”   “干什么你,还想杀人灭口?!”许星桥看着宴舟向他的脖颈伸出手,顿时顾不上心疼他的钱了,立马惜命地朝地上一滑,妄图从宴舟的手下逃走。   但宴舟能让他溜走一次,却绝不会有第二次。   宴舟抓着许星桥的后衣领,一把把人拽回来,手捏住许星桥的后颈,迫使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笑道:“还跑吗?   那笑里的危险意味十足,许星桥跌坐在地,咽了咽口水。跑是肯定要接着跑的,小说里跟危险人物混在一起的配角绝对没有好下场,特别是宴舟这种记仇还要寻仇的鬼,跟他混在一起,总有一天得变成嫌疑犯上法制节目。   但许星桥不傻,不会当着宴舟的面说出自己的想法,只能努力先保住自己的小命,缩着脖子装怯道:“不跑不跑,我肯定不跑了。”   “许星桥,你比我想象的要胆小一些,也比我想象中更不会撒谎。”宴舟扬着唇,根本不管许星桥的求饶和保证,伸出手直直的向许星桥的脚脖处探去。“对付小骗子有时候需要一些特殊手段。”   一条红色的链条随着宴舟的话渐渐显露在许星桥视野里。   那条链状的绳索看上去很好看,像是有火苗在上面跃动,却并不灼人,很像是展柜里有着奇妙工艺的首饰——如果它不是拴在许星桥的脚上的话。许星桥惊悚地看着自己脚腕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绑上的绳链,还没来得及质问宴舟,宴舟手下就一动。那条绳索被宴舟一拽,箍的更牢。而绳索的另一端......   许星桥抬眼向上望去。   宴舟手腕处拴着和他脚上如出一辙的红色链条。   脚腕处的绳索越收越紧,许星桥看看自己的脚腕,又看看宴舟的手腕,实在没忍住骂道:“不是宴舟你变态啊!这绳子什么玩意?!”   “感......专绑骗子的。”   宴舟把本来想实话实说的“感应绳”咽了回去,凭借他对许星桥这些时日的了解,对付许星桥的话,说这仅仅只是一条能感应他动态的绳子完全不够。对许星桥的钱和生命不构成威胁,这家伙绝对能阳奉阴违,表面答应帮他办事,然后继续找机会逃跑。要威胁他只能......宴舟嘴一勾,笑道:   “这是......契约绳。初见时你答应过我会帮我找到仇人,所以契约就自动成立,你不帮我找到仇人,这条绳子就解不开。不仅解不开,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条绳子会越收越紧,直到......要了你的命。”   “......要命?”如宴舟所料,一扯到性命攸关的问题许星桥立马正襟危坐,一把抓着宴舟的袖子,忙不停地点头道:“帮帮帮,我肯定帮你找到仇人。宴大侠,咱们......有话好说,你先告诉我这玩意你能给我解了吗?我我我,我可以给你签一份纸质合同嘛,干嘛......用这种危险的玩意,咱们都可以商量的。”   “解不了,你完成了答应我的事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宴舟拍拍手站起身,刚准备走,一回头看见呆愣地坐在原地满眼期期艾艾望着他,眼里似乎还有泪光闪过的许星桥,顿了一下,心软地伸出手:“哭什么,你先起来,我又不是......”   “别的都好说,你能不能先把我银行卡还给我,还有,买衣服的钱能给我打欠条吗?”许星桥看着被宴舟拿在手里的银行卡痛心疾首,摸了一把为自己血汗钱流的眼泪,边说边去抓宴舟准备扶他的手。谁承想一把抓了个空,宴舟在他摸到之前收回了手。   许星桥:“?”   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了的宴舟反手把银行卡扔进许星桥怀里,冷冷道:“让你的银行卡扶你吧。”   许星桥:“???”   不打欠条就算了,这年头花我钱的人还有理了?   “对了,白艺呢?你都过来逮我了,她还一个人......一个鬼留在墓园吗?不是宴舟你有没有同情心,你不劝她投胎转世也就罢了,还把人家小姑娘一个人丢下了?怪不得受过情伤,一千年都......”   宴舟回头冷冷地看了许星桥一眼,打了个响指,别墅二楼的某间房门应声而开,白艺嗖的一下从里面飘出来,看着许星桥激动道:“许哥——”   许星桥眨眨眼,默默地把“怪不得一千年都没有老婆”的话咽了回去。他先是高兴地冲白艺打了招呼,又想到了什么,招手朝白艺脑袋上轻呼了一下,凑到她耳边,小声地质疑道:“是不是你告诉宴舟我逃到这儿的?你知道宴舟他对我做了什么吗?他往我腿上绑了什么契约绳,我不帮他找到那个什么仇人我就要被勒死,可恶!”   “不是我!当然不是我!”白艺先是着急的连连摆手,后来也想起什么似的,睨了许星桥一眼,幽幽道:“许哥你是不是忘了,你只告诉我你在临市买了别墅,没告诉我临市是哪个市也没告诉我别墅位置在哪。你还说要包我伙食费,你压根就是给我画大饼。”   “是吗?哈.......哈哈,走的太急了,估计忘了......”   “你脚上的契约绳?”白艺愣了愣,“那绳子不是......”   “咳。”   坐在沙发上的宴舟轻咳了一声。   声音很轻,许星桥没怎么在意,白艺却瞬间收声。   许星桥还在疑惑:“你知道这破绳子?不是什么?”   “那绳子就是契约绳,我那个......刚做鬼的时候听说过,是个挺厉害的东西,刚刚突然听到有些惊讶,惊讶......”   “哦。”许星桥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知道破解之法呢。”   白艺干笑两声:“你看我敢知道吗。”   许星桥:“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是问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白艺着急忙慌地转移话题,生怕宴舟盯上她,却刚好晚问到了许星桥也想知道的问题。   他转过头没好气的去问宴舟:“是啊,宴大侠,后面怎么办?人从哪里找?”   宴舟淡淡地看过来。   “我想起来一些事......”   .............................................................................................. 第22章 我会杀了你   宴舟确实想起来一些事。   那幅残画被时光风化,肉眼看不出来什么信息,但或许真如图书馆那个满腹算计的鬼所说,这幅画来自于千年之前,所以当晚就勾得宴舟做了一个梦。   宴舟是死了千年的鬼,鬼不会做梦,但宴舟却梦到很久之前。   那应该是某一年的芒种,天气燥热的不像话,宴舟还没在京都里享几天清福,又被一纸诏书调离京,去边关解决一伙流寇。流寇人数不算多,没掀起什么大风浪,因此宴舟带着一身干掉的血回营帐的时候,夜色还未浓。   朦胧的月色让他一眼抓住某个小兵打扮,却大着胆子蹑手蹑脚往他帐内钻的人。   宴舟勾着唇,悄无声息地靠近,在小兵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反手锁住他喉之前,扼住那人的手腕,低声说了一句“是我”,把人拉进他昏暗一片的帐内。   宴舟不喜欢人近身伺候,帐内连个掌灯的小兵也没留。他今夜回来的早,走时点着的那盏烛灯还没燃尽,剩着一点火光照着门口两个靠在一起的人。   宴舟就着那一点火光低头看向被他圈在身前的人,毫不吝啬地笑起来:“小将军夜袭敌营,是不要命了,还是来自投罗网的?”   “就不能是来杀你的吗。”被称为“小将军”的那位被宴舟戏谑的语气惹恼,没好气地推了一把宴舟,目光在触及宴舟衣裳上的血迹时顿住,拧紧了眉心,问道:“谁的?”   这句话问的没头没尾,但宴舟显然对面前的人了解甚深,闻言直接笑开,轻谑又极自负地挑眉道:“当然是别人的,区区流寇......”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的人一巴掌狠狠拍在他的胸前,他毫无防备,闷哼一声,苦笑着往后退了一步。   “区区流寇,区区匪兵,区区敌军......什么在你宴舟眼里都只是区区是吧?”小将军不解气,又往宴舟身上拍了几巴掌,才从怀里掏出护了一路的药膏,砸到宴舟身上。“放大话的时候说的大言不惭,有本事受伤了别瞒着我啊。区区流寇放的箭都能擦伤你,怎么,宴将军在你们京都的美人温柔乡里泡了几天,回来连剑都拿不稳了吗——躲什么躲,衣服给我脱了!敢浪费我的药杀了你!”   “擦伤而已......好好,我的错,我脱......唉,动不动就生我的气。”   宴舟脱下外袍,露出右肩上血肉翻卷的伤痕,故意边吸着气边毫无章法的往伤口上撒药。药粉被他撒的到处都是,动作间的拉扯让他右肩的伤口处又涌出鲜血,顺着白色的药粉流成一片。他唉声叹气,适当地流露出一些无措和可怜的神情,眼巴巴地瞅着冷着一张脸,懒得搭理他的小将军,成功换来对面之人张口骂的一句浑话。   下一秒,宴舟手里一空,药瓶被还在骂骂咧咧的人拿走。那人皱着眉,骂他的话十句不带重样,可手下擦拭的动作却轻柔的不像话。   宴舟看着他笑,笑着笑着轻叹了一口气:“心这么软,以后两国开战,我们战场相遇时......你可怎么办。”   小将军手里的动作一顿,侧对着宴舟的脸遮盖住了他眼里大部分晦暗不明的情绪。他没愣住太久,给宴舟的伤口上缠紧了布条,在宴舟呲牙咧嘴的吸气声里咬牙道:“管好你自己,一个能被区区流寇射伤的人,还想与我在战场上比个高低?”   “若真有那一天......”   小将军扯起宴舟颈部的衣服,把人拽到自己眼前,在宴舟含笑的眼神里直视道:   “若真有那一天,我会杀了你。”   “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小将军松开宴舟的衣领,环着手不屑道:“所以你最好劝你们那个好大喜功的帝王不要得寸进尺,挑起两国争端。还有......把你的命给我好好留着,要死也得死在我手里。”   宴舟穿好衣服,却只笑,并不答话。   帐外有举着火把巡逻的士兵来回走动,火把的光亮在宴舟和小将军的脸上一阵一阵的掠过。闷热的帐内,他们互相对视,却谁都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久到帐内忽明忽暗的烛火燃烧殆尽,只剩下一缕白烟消散在空中,宴舟才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他卸了全身的力道,脑袋耷拉在小将军肩上,卡着小将军衣衫下温热的颈窝,松松垮垮地“嗯”了一声,闭着眼喃语了一句。   那句话太轻,小将军没有听清,皱着眉把宴舟的身体扶正,要他再说一遍。   宴舟靠在桌案的棱上,顺势揽过小将军的腰,在他耳边叹道:“我说,长玉啊......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不见面的日子里,我真的很想你。”   叫长玉的小将军好像红了脸,轻轻嘟囔了一句:“快了。”   然而屋外火光照过来时,宴舟不会看到,抱着他的小将军眼底一片冷色。   梦里的宴舟不知道“快了”是什么意思,做梦的宴舟也不知道,因为这个梦就在这里戛然而止了。但梦境并没有结束,反而画面一转,不知道又回忆起了哪天的场面。   这次的场面里火光冲天,和宴舟某天想起的画面有些重叠。不同的是,从前他想起来某些记忆的时候,并不会感受到疼痛和伤害,而如今这场梦,似梦似真,仿佛他整个人置身其中,连其中的情绪变化也能完全感知。   宴舟这个梦里感受到彻彻底底的切肤之痛。   ......疼得他整个人在梦里都发抖。   汗水从他额头上向下落,混着血水蜇心蚀骨,可这跟胸腔里传来的疼痛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梦境中的宴舟低下头,看了一眼贯穿他胸口的剑,又抬头望进跪在他面前人的眼里。他身上的血像是被拉开了洪闸,从各种伤口处四面八方的涌出,不一会就染红了身下的地,流尽了他的半条命。他没办法像上一个梦里一样调笑着与人说话,只能伸了下手,又无力地垂下来,气若游丝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长玉......”   跪着的人浑身一抖,像是被他这句话喊的回过神,伸出手抱住了即将迎来死亡的宴舟,任凭宴舟身上的血浸透他的衣衫。他环抱着宴舟,想说话又说不出来,整个人发着抖,最后只能在宴舟耳边勉强说道:“都说了我会杀你......让你不信......我都说了我会杀你的......我都说了......”   宴舟抬了下手,像是垂死前的挣扎,又像是心有不甘,可那手只抬了一半,到口的话还没说出来,宴舟的手就颓然垂下。   ......已然没了生机。   ..............................   梦境破碎,那晚的宴舟发着抖流着汗,几乎是失态的被惊醒。   他想起来了许多,虽然记忆还是不全,但现在的宴舟却一条都不打算告诉许星桥。   他端坐在沙发上,穿着刷许星桥卡买的西服,喝着拿许星桥钱买的红酒,在许星桥想刀了他的眼神中,抬了抬唇角。   “我想起来了一些事......知道了杀我那个人从前住的地方,去那里看看也许会有别的发现。”   “等我找到那个人......”宴舟扬了扬手里不属于自己的银行卡,在许星桥呲着牙要扑上来咬他之前,又把银行卡收了回去,笑道:“就把属于你的钱还你。”   许星桥指桑骂槐:“那个杀千刀的住哪呢?!”   “住......” 第23章 杀他的人……不会是我吧?!   “住......园林路二十三号?”   许星桥听着宴舟报出来的一串地址,下意识地“嘶——”了一声,又在白艺疑惑地探过头来问怎么了的时候,抓了抓自己好不容易体养生息养回来的秀发,摇头道:   “没怎么......就是觉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地方。”   许星桥在宴舟和白艺齐唰唰探究的目光里抓耳挠腮地想了想,也没想起来这个耳熟的地址对应的是哪里,只能猜测道:“莫不是你这仇人的住址......现在是什么旅游景区?”   宴舟好像本来也没指望许星桥能知道在哪,只丢下一句“尽快安排,越早找到你脚上的链子就能越早解开”,就非常、过分自觉的准备找一间房间占为已有。   许星桥暗骂了一声“周扒皮”,臭着脸点开手机软件,和探头探脑的白艺一起找园林路的所在地。   找着找着,许星桥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事忘了。   一件本应该在宴舟他们来之前就发生,似乎还与他的钱挂勾,但好像又不是特别重要的事。   许星桥被宴舟一惊一吓的,现在脑袋空空,完全想不起来忘了什么。正想着“算了,肯定不重要,先保命要紧”,楼上的某间房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咣当!”   许星桥惊讶的一抬头。   白艺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一拍手。   宴舟前进的脚步心虚的一顿。   两鬼一人三双眼睛一齐望向楼上的房间——被堵着嘴绑着手拿胶带粘在凳子上的某位白发碧眼看起来像外籍的不知名人士撞门而出,摔倒在地,愤怒地趴在地上不停地“唔唔”。   白艺捂着嘴倒吸一口凉气:“完了,忘记宴哥把他绑起来之后让我看好他了!”   许星桥调转枪头,登时怒道:   “——宴舟!”   ................................   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相遇只需要一点恰到好处的缘分......或者只需要一点恰如其分的钱......再或者......只需要摊上一个恰好没有脑袋的老板。   如果你不幸集齐上面三样,那么恭喜你。   你有很大概率将和麦吉一样,经历一次人生的精彩大冒险——被绑在椅子上关在房间里还被自己老板遗忘了的精彩大冒险。   许星桥口中“肯定不重要”的麦吉坐在沙发上,接过一杯宴舟倒的、自己老板颤颤巍巍亲自递过来的、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这么烫的热开水,被烫到指尖发红也保持着职业素养,微笑道:   “我叫麦吉,是xx中介公司接受您的委托,为您聘请的职业管家。”   “今天是我上班的第一天。我遵循管家守则准时准点上班,为您找到了临时工打扫房间,替您醒好了一瓶八二年的珍藏红酒,顺带帮您规划了一下花园的种植并浇好了花。”麦吉双手叠放在身前,汇报着自己今天的工作。“八点十八分,这位先生突然来访,并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出于对您的安全考虑以及对他的精神状态评估以及没有您的同意,我拒绝了他的进入请求,然后五分钟后......我被人打晕了。”   许星桥立马把宴舟推上前:“他打的他打的,与我无关!”   “......十点二十分,我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被绑在座椅上。”   许星桥把宴舟又往前推了一步,冲着麦吉狂摆手:“他绑的他绑的,跟我没关系!”   “......我奋力破门而出,发现足足两个小时零二分,我的雇主就站在楼下并且完全忘记早上我就与您汇报过我来上班的消息。”   “他......”许星桥扯了一下宴舟的袖子,想起早上麦吉发消息时他好像在越野车上蹦迪,根本没太在意,又默默松开宴舟的袖子,低头认错。“好吧这回确实是我的错。”   “作为我英明神武的雇主,您怎么会有错呢?”麦吉站起身,整了整自己的工作服,理了理自己扎眼的白发,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朝许星桥和宴舟欠了欠身,朝厨房走去:“您和您的客人中午想吃些什么呢?在您没有聘用厨师的计划之前,我将承包起您整栋房子的所有工作。但是......”   许星桥怀疑宴舟根本没听见“但是”这个词,他只听见了吃什么,于是说了句“炸鸡”并朝麦吉点了下头,就找了间房间自己补觉去了。只留下许星桥听着麦吉后面的“但是......鉴于您与客人关于捆绑的特殊癖好要求,超过了我的工作范围,根据合同约定,我将自动增加百分之五的工资哦。”   然后目瞪口呆地抱着沙发上的抱枕,缩在角落里痛心疾首边心疼他的钱边问白艺:“他工资的百分之五是多少来着?”   白艺:“......钱都不知道多少你就开始心疼了。”   ......................................   麦吉,作为XX公司的头牌......啊不金牌管家,上的了厨房下的了厅堂,浇的了花踩的了蟑螂,情绪稳定工作全能,能文能武能歌善舞,绝对对的起雇主付给他的每一份工资。   但今天,他遭遇了他职业生涯的第一次滑铁卢——被一个穿的衣冠楚楚看起来斯文的正常人一榔头拍晕并绑了起来。   作为一个敬业的金牌管家,他心系雇主安危——毕竟雇主被歹徒弄死了他拿不到工资。在清醒后的第一时间夺门而出,准备救自己的雇主出水深火热之中。但他低估了绑匪......用的粘胶质量,贼黏,把他裤子粘在凳子上,拔都拔不下来。在光着屁股出去救雇主和穿着裤子被绑在这里之间,麦吉毫不犹豫——选择了穿着裤子把屁股粘在凳子上以头撞门,四脚朝天地撞出去。   完美的管家要懂得在逆境里拼出第三条路。   啊,他真是该死的优秀!   于是优秀的他趴在地上看见他的雇主和绑他的歹徒相谈甚欢,甚至他的雇主还饱含热泪的和歹徒拉拉扯扯,眼神满是不舍。更过分的是,他的雇主看见他四仰八叉地摔出来,第一反应是对着旁边的空气自言自语:“这人谁啊?你们去哪儿又绑了个倒霉蛋过来?”   倒霉蛋本蛋的他:“......”   要不是看在每月五位数工资的份上,这班他是一天都上不下去了!   谁家人质站起来拍拍灰还要做绑匪的饭啊!   事实证明,麦吉几十年做管家的经验还是太肤浅了,他太单纯了,这屋子不正常的人根本不止那个叫宴舟还故意给他倒开水的绑匪一个!   他家主人跟动不动就敲晕人有绑匪癖好的人混在一起就算了,怎么连人家和空气自言自语的精神病特质也学的入木三分?   “您说......摆几份餐具?先生,我多嘴提醒您一句,这间屋子加上我一共也只有三个人哦。并且我作为您的管家按照规定是不与您一同进餐的。您让我摆四份餐具是一会儿还有客人来吗?”   完全不懂房子里就三个人许星桥还能多次数成四个的麦吉,终于忍不住发出疑问。但他的主人显然有一套自己的逻辑,指指“绑匪”,指指他,指指自己,又指指空气,一脸坦然道:   “是四个啊。哦,你不跟我们一起吃的话摆三份就行。”   “傻......动动脑子。”一直在旁边专心致志啃炸鸡的宴舟实在听不下去,抬起头,把从许星桥手机里学来的骂人词汇咽了回去,不耐道:“他看不见。”   “啊......我忘了。”许星桥一拍脑袋,在麦吉疑惑又惊恐的眼神里指了指旁边常人看不见的白艺,介绍道:“这儿有个姑娘,但你看不见她。”   许星桥偏过头听了听白艺的意见,又扭头对一脸呆滞的麦吉管家补充道:“她说你做饭挺香的,虽然她吃不不了。还有......嗯......她说想要一套粉色的餐具,麻烦你下回帮她换一下。”   麦吉:“......”   许星桥持续输出:“哦,对了,你顺便帮我查查园林路二十三号在哪里,订三张......算了订两张票,白艺你飘过去吧。嘶——宴舟你是不是也能飘来着?或者你隐身混上飞机?这么看我干嘛......该省省该花花,千万富翁也不能败家!”   麦吉:“......”   飘?隐身?   给他介绍工作的那家公司真的不是要倒闭了吗?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他这就被人**卖进精神病院里来了?!   ...............................   全能管家不是说说而已,即使面对的是疑似有妄想症之类精神疾病的雇主,麦吉也充分保持住了自己五位数底薪的职业素养,第二天就给许星桥送上了两张车票。   至于为什么是车票......许星桥冲着宴舟干笑了两声。   谁能想到宴舟的仇人也住在A市呢?   许星桥为了从宴舟身边逃跑,好不容易从A市逃到了C市,别墅的床还没睡热,又要为了解开宴舟这个小人给他绑上的要他命的链子,再滚回A市去。   不能怪他,要怪就怪宴舟这个杀千刀的,早不想起来晚不想起来,偏偏要等他历经千辛万苦逃走之后,才想起来杀他那个二百五住在哪里。   许星桥带着一身怨气来到园林路二十三号,然后看着眼前破旧的房屋陷入了深思。   “你仇人......住这儿?”   嘶——   不是他说,宴舟仇人住的这屋子他怎么这么眼熟呢?眼熟到......连这破旧的程度都与他很久之前记忆里的画面高度重合。他甚至知道这里房租便宜的原因是不通暖气,知道这里的房间不隔音,夏天的时候有烦躁的蝉鸣和男人令人作呕的咒骂声。他记得这里一到冬天就停水,冻僵的水管拿热水都疏不通,他只能在那个满身病气的女人心疼的目光里,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洗衣服,然后懂事地说:“妈妈,我没关系。”   “愣着干嘛。”   宴舟把出门时因为好奇而从管家手里顺走的小风扇塞进许星桥渗着冷汗的手里,冲他指了指标着门牌号的屋子:“二十三号,走吧,进去看看。”   “那个......私闯民宅不太好吧,再说咱们没有钥匙也进不去啊。”许星桥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二十三号的房门有些紧张,手下一滑,拿着的风扇都差点不小心掉到地上。“要不......咱们改天再来吧?而且你想,世界上叫园林路的地方那么多,也许咱们找错了位置也不一定。咱们再回去找找,再回去找戏......”   许星桥找的借口太拙劣,这里的房屋都满是尘灰,杂乱的墙上印着大大的红色“拆”字,肉眼可见很久都没有人来过。   宴舟一把推开摇摇晃晃的木门,头也不回地走进去,肯定道:“没找错,就是这里,我能感觉到这里曾经沾着我血的味道。”   “属狗的啊,千年之前的血味也能闻到......”   许星桥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在宴舟的身影走进屋子后面色难看地拔通自己发小的电话。   “喂......”   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许星桥就急不可耐地问道:“我记得你接替了孤儿院的工作,你看看我档案上当年进孤儿院之前的住址是哪里?”   “你那档案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一时半会上哪给你查去。别以为咱俩关系好就想让我滥用私权,小时候因为你怂勇我白挨了院长多少打,你都多大人了还想故技重施,我才不......”   许星桥急道:“救命的事,十万火急!”   “再上当......好吧我给你查查。”对面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键盘声。“你以前的住址?我看看......园林路二十三号,那边现在好像要拆迁了吧,怎么了?”   完蛋。   许星桥心里的想法得到证实,抬头对上站在屋内目光淡淡望过来的宴舟。   要拆迁的房子没人住,早已停水停电,屋内一片漆黑。宴舟一半身子都在阴影里,望过来的眸里映着站在阳光处许星桥。   许星桥沐浴在光里,心凉的发冷。   园林路二十三号,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耳熟。   因为他幼时曾经在这里住过许多年。   而这里......也是宴舟仇人曾经住过的地方。   许星桥垂在身旁的手抑制不住地发抖。   巧合吗?   还是说......   一千年前,杀死宴舟的人是——   我?! 第24章 以后你就是我亲大哥!   黄沙漫天,望不到头的荒漠上有人策马奔驰,扬起满路尘土。   简单驻扎在荒漠中央的军帐里有人走出来,拿着水囊朝马背上的人招了招手,喊道:“小将军,该走了!”   马背上的人驰骋而来,照着喊叫人的方向挥出一鞭。那一鞭又狠又烈,抽在黄沙上,激扬的尘土瞬间飞溅进喊叫人的眼睛,迷了他的视线。   “长玉,你干什么!嘶——我的眼睛,疼死我了!”   “说了多少遍别叫我小将军,这是你应该受的。下回再叫,这一鞭子就会抽在你的眼睛上。”马背上的人靠近过来,勒停马,终于露出被黄沙遮盖住的一双清眸。他昂了昂头,松散的红色束冠在空中晃了晃,又被他漫不经心地伸手扶正。他利落地下了马,把鞭子扔进喊叫之人的怀里,不耐道:“也别叫我的字,我跟你不熟,在军中我官衔比你高,你理应尊我一声许将军。”   “行啊长玉,这不是小时候你忽悠我上树给你掏鸟蛋的时候了。若不是年关那阵我犯了懒,称病没跟大军一起出征,这将军的战功还不一定落到你头上呢......行行行,还瞪我,那我喊你......许小将军吧!”   “方子行!”原本走在前面的人听到这一句戏蔑意味十足的“许小将军”,气的又回过身来,往方子行的腿上狠狠踹了一脚。“再让我听到小这个字,我就告诉刘医师你偷偷藏起了人家的簪子,还死不承认!”   “好好好,许将军,许星桥,咱俩是不是过命的兄弟了?那簪子要不是隔壁营的狗崽子趁我不注意偷偷塞给她的我会偷吗,我还没送呢竟敢抢在我前面!你家上面不是还有一个大许将军顶着在吗,老爷子可比你官衔高多了,不喊你小将军怎么成。”方子行哥俩好的揽住许星桥的肩,笑的一脸讨好。“不过我听说周国也有个二十封将的将军,跟你一样年少盛名在外。不过人家上面没有一个开国大将军的爹顶着,走哪人家喊的都是宴将军,你再熬几年,等你家老爷子退位了,说不定就轮到......轮到你大哥了哈哈哈。”   “方子行,今年阵前,你是想被拉去祭旗了是吧。”许星桥挑着嘴角,看了方子行一眼,冷笑道:“正好,炊事班还能少杀一头猪。”   “周国将军?呵。”许星桥指挥着军队撤离,翻身上马,环手在胸前,眼底端的是无边讥讽。“有本事别让我在战场上遇见他,不然别怪我这破风剑割了他的喉咙,拿他的鲜血当染料。”   方子行豪朗地笑起来:“行啊,许将军,不愧是我兄弟,够狠!我可等着你的好消息!”   ..............................   “好消息”这三个字被方子行喊的极大声,直接把陷在梦境里的许星桥喊的一激灵,冒着冷汗睁开了眼睛。   “醒了。”   头顶传来书页合上的声音,许星桥抬眸去看,正好撞入宴舟平淡的视线里。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被脑袋里刚刚梦境里的场景冲击着,一时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现在来个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跟他说他上辈子跟宴舟没关系他都不信。   这个世界太他么奇幻了。   遇见鬼就算了,被鬼缠上就算了,被鬼拿走钱也......这个不能算了,但是!但是剧情怎么能这么狗血?!   他怎么能千年前就跟宴舟认识?!   他怎么能疑似就是千年前一剑捅死宴舟的人?!   捅死就算了,他怎么还能在千年之后有这么倒霉的碰上宴舟?!   还他喵的是一心想要找到捅死他的要寻仇的宴舟!   苍了天了,这三千万买命钱他不要......他只要一半行不行?能不能换宴舟不一巴掌把他的小命拍没啊!   宴舟开始那句“醒了”不是对许星桥的疑问,而是对一旁白艺说的,他说完就退到一边,继续拿着炸鸡边吃边看他的书。炸鸡油,宴舟就把书悬浮在空中,看完一面挥一挥手裹着风把书翻到下一页,倚在一旁的柜子上自我惬意。   白艺咋咋乎乎地飘过来,化成鬼魂的形态在许星桥身边转悠,保持着距离又担忧地问道:“许哥你还好吗?你不是跟宴哥去什么园林路找人了吗,你们遇见比宴哥......不我的意思是你们遇见比我更可怕的鬼了吗,怎么还能晕过去了?”   晕过去?   哦,他想起来了。   当时他得知自己的老家就在园林路二十三号之后,一扭头对上宴舟的视线,想起来那天宴舟冷着脸满眼杀气手起刀落把一堆黑雾斩尽的场面。拿黑雾套上自己的头,想象了一下自己被宴舟一剑封喉血溅当场的情景,当即就双眼一翻,吓晕了过去。   对,没错,梦里的小许将军敢叫嚣着要拿姓宴将军的血当染料,现实里的许星桥只敢闭着眼晕过去求宴舟大发慈悲饶过自己一命。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过了一千年又怎么样,该死的人就算阎王爷把地府的门关了,宴舟也能拿着剑把人砍成碎片塞进来。   许星桥痛心疾首,恨不得穿回千年前扇自己一巴掌,揪着小许将军的衣领问他非要招惹宴舟干嘛,杀对方之前能不能了解一下对方会不会变成鬼存活千年来找他报仇啊!   痛归痛,悔归悔,许星桥都没办法问问梦里的人为什么要杀了宴舟了。当务之急,急到喉咙管的那种急,怎么样才能以仇人的身份在宴舟手下保住一条狗命啊?!   许星桥冲关心他的白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然后怀抱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心情,朝宴舟的方向动了动,意图喊道:“宴......”   求生的本能在许星桥身上展现到极致,他以为自己只是轻轻动了动想去抓宴舟的衣袖,没想到这一动......直接从床上滚了下来......一手还抓着宴舟的袖子口。   趴在地上摔得生疼的时候,许星桥只有一个念头,幸好他个抠门鬼念在那一点情分的面子上,走之前给宴舟买了新衣服。不然凭他这力道一爪子下去,宴舟那件破损的不行的古装就真的只剩下破损了。   他不能又欠宴舟一条命又欠宴舟衣服一条命。   要不然万一宴舟杀死他报仇之后余怒未消还要扒了他衣服怎么办。   宴舟蹙着眉心看了一眼许星桥,伸出手扶......伸出手从许星桥手里拽出了自己的衣服,还耐心地抹平了褶皱,才分出一点余光给许星桥:“干什么?”   “不干......不干什么......就是想问问......”许星桥咽了咽口水,保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抬头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就是想问问宴......宴总,宴哥,咱们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放弃报仇......放弃找杀死你的那个人,愉快的生活在现代社会?”   宴舟扯回自己的袖子,擦干净手,靠在床头柜上翻着书,这回连余光都懒得再分给许星桥,斩钉截铁道:“没有。”   满心期待的许星桥:“......”   行吧,这回真得过上刀尖上舔血的生活了。   不知道他死之前宴舟能不能答应给他一个粉色坟墓的请求。   许星桥蔫蔫的在地上翻了个身,扭了个头气若游丝的和白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宴舟拿着书手不停地翻着页,好像根本不在意周围发生的一切,只是书页挡着的背后,宴舟垂下眼,望着躺在地上跟白艺小声抱怨自己可能命不久矣的许星桥,悄悄地勾起了唇角。   ..............................   “我决定了!”   千万富翁许星桥从A市离开的时候几乎是逃命似的跑走的,以至于跑的太急,忘记了在本地置办一下房产,只能被宴舟不知道以什么姿势抗回墓园,勉强在这里落了脚。   再回到墓园的许星桥心境完全不同,甚至还有些怀念——怀念自己竟然没有在踏入墓园的第一天给宴舟的墓再封层土,让宴舟没法从墓里爬出来。   不过许星桥不是个沉迷于后悔情绪的人,他的人生信条就是只要还没死,就往死里吃往死里睡,享受每一天还能在世上呼吸的日子。昨晚他吃饱喝足,睡了美美的一觉,像他初遇到宴舟那时的情景一样,再一次想开了。   不就是一千年前杀了个人吗?   不就是一千年后被自己杀的人找到了吗?   那有什么!   只要他咬死不认,抱紧宴舟的大腿往死里舔,表面上装出一副为宴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勤劳小跟班模样,实则背地里疯狂阻挠宴舟找仇人的计划。只要拖得时间足够长,他总能找到办法让宴舟放过自己,或者......反杀也不是不可能?   许星桥越想越觉得靠谱,一拍桌子,对着一大早就开始啃炸鸡的宴舟又一次说道:“我决定了!”   宴舟被他拍的手一抖,一袋辣椒粉一半都没能准确撒到鸡腿上,他团着一口气,咬了口炸鸡,敷衍地问道:“决定什么?”   “决定——认你做我亲大哥!以后我就是你忠实的小弟!”   被辣椒粉呛了一嘴的宴舟:“咳咳咳咳咳咳......你说什么?” 第25章 他被自己老婆捅死的   在白艺“是你疯了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的惊悚目光里,许星桥挺直了腰板,颇为自豪的狗腿道:   “我说,以后您的事就是我的事!为大哥找仇人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宴舟拿着手里的炸鸡顿了顿,惯性让他保持着张口要往嘴里送炸鸡的动作,又在回过神后一脸一言难尽地停下了手。宴舟回想了一下他从前在周国书本里学到的知书达礼、宽宏大度,最终决定入乡随俗,遵循现代社会最能表达他内心情感的句子,没忍住对许星桥说道:   “你有病吗?”   这句话在场的人能拆分出三个版本。   白艺双眼冒光,想的是:你有病吧他才不想跟你做兄弟!   许星桥埋头思索,想的是:怎么办,作为一个狗腿子我现在是不是应该顺着他的话说?假装自己是精神病能免于一死吗?   宴舟......宴舟是真觉得许星桥脑子有点问题。   虽然他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件事,但许星桥总能一次又一次刷新他对“有病”这个词认知的上限。   许星桥不知道宴舟的复杂心情,只无时无刻不在为了保命表达自己的忠心:“放心吧大哥,找仇人这件事就交给小弟我了!我保证圆满完成......”   圆满完成让你这辈子都找不到仇人的任务!   ....................................   许星桥是个说话算数的人,说帮宴舟找仇人就找仇人绝不含糊。   ......毕竟每提前替宴舟找到一点线索,他就能早一分抹掉自己是仇人转世的证据。   首先被许星桥列入头号目标的就是让他变成千万富翁的前任雇主——罗乐。   说罗乐不知道些什么,许星桥是不会相信的,谁家傻大个会拿三千万过来就只是简单找他守个墓?当初这件事就疑点颇多,只可惜他被三千万这个巨大的妖精勾的魂都不剩了,满心满意都是钱,忘了问问天上掉下来的这个馅饼是什么夹心。   如今拔云见雾,大馅饼里哐当砸出个拿着剑要他命的宴舟,追的他抱头鼠窜,连夹心都快没命吃了。   所以许星桥做好了罗乐咬死不告诉他信息,以及自己以死相逼套出线索的决心。   但见到罗乐的第一面,这个打着哈欠的金发小子就一个虎扑飞上来,握着许星桥的手激动道:“是我爹那个二百五以冻结我的信用卡为要挟,让我找到你让你寸步不离的去守那个诡异的要死的墓。我听他的话去做了,除了他小时候跟我讲过那个墓可能会爬出鬼来的恐怖故事,其他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想要知道什么只能去问我那个神出鬼没的爹。”   “我爹住在......”罗乐像排练过无数遍一样,在见到许星桥的时候就一溜儿烟说了一大段,连口气也没喘就把自家地址报了出来。说完才猛地吸上一口气,在许星桥“憋死你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吗”的惊恐目光里,望向了站在许星桥旁边的人,问道:   “这是谁啊许哥,你拿到三千万之后包养的小白脸吗?他看起来不算太白啊,需要我给你介绍一下医美馆吗?我哥新投资的,会员费只需要八万八千八,我还没去过呢。”   “没去过你还敢介绍给我?不愧是经商世家,你家这销售基因我真是自愧不如。”   许星桥面无表情地咂了咂嘴,指了指端着手站在一旁冷冷扫了罗乐一眼、一句话都懒得多说的宴舟,故意森然的露出一排白牙,凑过去在罗乐耳边吹着冷气道:“他是谁?他就是你恐怖故事里的鬼。”   不仅是罗乐故事里的,也是他故事里的。   别问许星桥为什么出来销毁证据还要带上宴舟这个当事人,问就是宴舟这个鬼不做人。许星桥特意定了半夜四点的闹钟,轻手轻脚的从房间里溜出来,准备趁夜先约罗乐打架打探消息,连哈欠都不敢打一个。结果一扭头,某只鬼幽幽地站在他对面,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换回来的甲衣,懒散地靠在墓碑上,手里还拿着许星桥那天灌醉他没用完捎走带去C市,又被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捎回来的酒。   光照之下,活脱脱一只来索命的恶鬼。   许星桥的腿顿时吓软了,站在原地结结巴巴半天,憋出来一句:“好巧,你也出来欣赏月光啊......”   宴舟抬头看了一眼初升的太阳,在许星桥心虚的目光里还是点了头:“嗯,赏月。”   许星桥已经察觉到宴舟自从他逃去C市那一回之后,对他就格外冷淡,问什么都“嗯嗯啊哦”,一点没往心里去的模样。再加上他现在得知自己就是宴舟寻寻觅觅的仇人,心里就更害怕,巴不得每天离宴舟远远的,闻言急忙敷衍道:“赏月......赏月好啊,那您......慢慢赏,我有事先走了。”   他刚踏出一步,宴舟那把长剑扬起,横在他面前,虚拦了他一下。   “去哪?”   许星桥往后仰着脖子,确保连剑鞘都不能碰到他的脖颈,才回头干笑了两声:“去.....去给您找仇人啊......我约了我以前那老板,就是那个雇我来守墓的。您放一万零八个心,这会我绝对往死里上心,竭尽所能也要找到线索!”   “您只需要......”见宴舟垂着眼,没有要动手的趋向,许星桥大着胆子把身前的剑推开,边往前走边朝宴舟猛挥手。“您只需要等我带回来的好消息就行!”   宴舟可能大抵并不相信许星桥能带回来什么好消息,所以一句话也没说,放下酒壶默不作声地跟在许星桥旁边,意图相当明显——一起去。   许星桥能怎么办,他打又他不过,银行卡还在人家手里,如今还多了条心虚,只能盘算着如何在宴舟不发现的情况下从罗乐口里套的信息。   他二十多年的人生用的心眼子都没今早想得多。   但他实在多虑了......罗乐就是典型的地主家的傻儿子,许星桥问都没问他就一股脑全说干净了,还被许星桥幽森的语气吓个半死,瑟瑟发抖地扯着许星桥的袖子:“真的假的,他就是那个传闻里因为家暴被自己老婆一刀捅死的......鬼啊?”   许星桥:“?”   宴舟:“......” 第26章 不传谣不信谣!   “你不知道吗?”   罗乐激动地弹出来,要跟许星桥分享分享自己知道的八卦,又在触及宴舟冰冷的目光后怂怂地缩回去,抓着许星桥的衣角小心翼翼地嘀咕道:“也是......我要是犯了错被自己老婆一刀捅死了,我也没脸到处说......”   “不......不可能吧。宴舟他......”   许星桥喉结上下滚动,瞥了眼宴舟,既心虚又抱着一丝万一真的不是自己捅死宴舟的隐秘期待,小声问罗乐:“你确定吗?你这瓜保熟吗?”   罗乐怯怯地缩在许星桥身后,也学着许星桥的样子,凑到许星桥耳边小声道:“不......”   话刚蹦出来一个字,许星桥后颈一凉。宴舟拽着许星桥的后衣领一把把人扯回来,隔开了两个头挨着头缩在一起的人,环着胸沉着脸,望着许星桥:“假的,别信。”   “你不是都不记得了吗?你怎么知道他说的真的假的?”许星桥下意识反驳,而后又大惊道:“你不会想起来了什么吧?!”   “想起来一些而已,虽然不能确定杀我的人是谁,但我记得......”宴舟皱眉犹豫了一下,看上去不是特别情愿,却还是道:“我这一生从未婚娶。”   “一千年啊?一千年你连老婆都没娶到?!你这混的......”   许星桥和罗乐齐刷刷地瞪大了眼睛,先是一脸不可置信,又从眼神里慢慢地流露出同情和怜悯。   罗乐年纪小,又没见识过宴舟手起刀落的狠厉,被宴舟“单身”这一点冲散了对鬼的恐惧,瞬间与宴舟拉近了距离,哥俩好的揽着宴舟的肩,安慰道:“没事儿,许哥的好朋友就是我的好朋友,虽然我认识的人不多,但我哥是上市公司的总裁啊!你喜欢什么样的,我让我哥给你介绍,保证一千年之内让你脱单!”   宴舟额头上的青筋直蹦,摆肩把罗乐的手甩下去,咬牙道:“我不是一千年都醒着,死了之后我就没醒过几回,每次清醒的时间也很短,除了这次......”   宴舟睨了许星桥一眼,想起什么又被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只含糊其辞道:“这次莫名其妙的......清醒了过来,从墓里走了出来。”   究竟是怎么莫名其妙的,宴舟是不想讲,许星桥是不敢想。   还能怎么莫名其妙的?肯定是因为他一千年前杀了宴舟啊呜呜呜,宴舟闻到仇人的味当然要清醒过来了,不然怎么报仇怎么杀他。   苍天啊!   造孽啊!   他只是想过上平平无奇千万富翁的生活啊,为什么要他来承受这些!   “对了,你爸给你三千万让你雇我看墓,就没告诉你为什么吗?”许星桥岔开话题,真心实意的疑惑道:“三千万这么多钱给一个陌生人,你就没怀疑些什么?”   罗乐这个富不知道多少代的人抓了抓他烫的一头金毛,同样真心实意的疑惑道:“三千万......很多吗?不好意思啊我没什么概念,家里赚钱这事都是我哥我爸他们负责的,我只负责花,我哥说他赚的钱可以养三百个我......”   “等会儿!”许星桥捂着被深深伤害了的心,打断了罗乐的凡尔赛发言,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罗乐的手,诚恳道:“既然咱哥能养三百个,那能多我一个弟弟吗?我只需要你口中不是很多的三千万就够了!”   “......”   “别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脚上的链子还想解开吗?”宴舟再一次上前,拿剑鞘把许星桥握着的手打开,只是没看许星桥,望着罗乐道:“既然是你父亲知道些什么,那就带我们去见他。”   “哦......好好。”罗乐奇怪地看了一眼挡住了许星桥,横在他面前面色不佳的宴舟,眨了眨眼,莫名其妙的感觉到一丝敌意。   他搓了搓炸起来的鸡皮疙瘩,满脸疑惑地走到前面带路。   ....................................   你可以说罗乐这孩子缺心眼、缺智商,但绝对不能说这孩子缺钱。   这是许星桥看到罗乐家的第一反应。   有钱,太特么的有钱了。这已经不能用家来形容了,也不能用房子也充当计量单位,这得以庄园来记数。   什么家庭从大门到别墅门口要坐一个小时车啊?!   人类发家致富的时候是不是忘了带上我?   “哦,不是,不是要坐一个小时车。”罗乐听到许星桥无意识脱口而出的话,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自己的头。“是我太久没回来,刚走错门了,绕路从后花园进来了。我家其实没有很大的,一千平不到吧好像。”   许星桥:“......”   《没有很大的》   《一千平不到》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要不是没本事,他真想狠狠地锤爆这小子的狗头!   许星桥没本事捶,但踏入别墅大门的时候,罗乐还是被自己有本事的爹锤了。   他爹拿着浇花的壶,先把自己不如花的儿子浇了个透心凉,又拿着空壶在罗乐头上狠狠地锤了两下,才阴阳怪气地说道:“哟,我还以为我眼花了,什么时候罗少爷换了口味,不带各种各样的女孩回家发誓是真爱了,改带男的了?还一带带两个,怎么,这年头物价涨了你真爱的数量也翻倍了是吧?行啊你,你哥知道这事吗,这回我把你这个混账玩意腿打断他可没有理由拦着我了。”   “爹!我才没有,你别瞎说!这是我朋友!”罗乐在他爸的追击下抱头鼠窜,慌不择路地躲到宴舟背后,把宴舟往前推了一把:“这是你从小到大给我讲的鬼故事里的主角,那个鬼将军真的从墓里爬出来了!人家要问你事!正经事!”   罗父闻言,终于停下了拿花洒满屋子大儿子的举动,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镜,眯着眼睛仔仔细细从上到下审视了一番宴舟,得出结论:“这就是那个找小三被自己老婆一剑捅死了的渣男?嚯,长得比你还人模狗样的。”   宴舟:“......”   许星桥:“!!!”   哦吼。BaN   八卦的新版本出现了。 第27章 只有我是普通人类?   “我、没、有。”   眼见黑着脸的宴舟咬牙切齿的要去摸藏在腰间衣服下的剑,许星桥急忙握住宴舟的手,防止他一个冲动拔剑出来把整间房子的人都杀了。   “别冲动别冲动!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先问清楚再说,你可千万别拔剑,管制刀具在我们这个时代也是犯法的!”   许星桥边按住宴舟边冲罗乐使眼色,示意他赶紧劝住还在不停说话的罗父。   罗乐接收到许星桥的信号,点了点头,上前拦住喋喋不休的罗父,劝道:“爸,人家当事人还在这儿呢,你能别实话实说吗!不能等人家走了悄悄跟我说嘛!”   当事人宴舟:“......”   许星桥:“......”   罗乐这孩子,打小就是会劝人的,火上浇油的功夫一等一的强。   这剑许星桥是按不住了,爱谁谁吧,都毁灭吧......   “咳咳......这孩子从小就缺心眼,除了他哥没人管得住他,二位别见怪。”罗父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朝罗乐头上呼了一巴掌,骂了句“丢人现眼”,才终于放下手里的壶,把话题转回到正轨:“这位既然是从那墓里出来的......鬼的话,想必就是传闻里的宴舟将军了,那这位......”   罗父望向许星桥的方向,仔细看了看,推测道:“莫不是这一届找到的许家守墓人?”   嗯?   这一届?   许星桥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话里的重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难不成以前还有很多人来守过墓?   他怎么没听说过他们家祖上还出过什么千万富翁?   “对啊,就是他。许哥,许星桥。”没等许星桥提问,罗乐先替他进行了介绍,末了还不满对自己父亲道:“哥把名单给你的时候你不是看过了吗?还为此冻结了我的银行卡让我把他找到。你知道没钱的日子有多难过吗爸,我连顿五位数的饭我都吃不起!”   “......”许星桥实在不想听罗乐这该死的有钱人凡尔赛而不自知的话语,指了指宴舟,对罗父提问道:“您刚才说他......呃......就是关于他一千年前是怎么死的这件事,是真的吗?”   “不是。”   “这我也不知道。”   宴舟和罗父的声音一同响起来。   许星桥先望向宴舟,就见宴舟哼了哼鼻子,一脸“这么荒谬的话你也能信”的不屑表情。再望向罗父,只见刚刚气势如虹大罗乐的人此刻显得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才道:   “害,一千年前的事,这除了当事人,谁能知道什么是真的。我也是......我也是从他舅舅那里从小听说来的八卦,不清楚真假。”   大抵这么大岁数了还听八卦甚至还从小讲给自己儿子听这件事让罗父感到有些丢脸,他说完又指向罗乐,甩锅道:“他要是在外面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那纯属是他自己编纂的,跟我可无关。我的八卦也是他舅舅讲给我的,你们要是有什么要问的或是要找人算账的,找他舅舅去,别找我。”   不愧是父子。   许星桥想,   这一副熟练的甩锅的样子简直跟他去找罗乐时,罗乐那家伙“与我无关,我什么都不知道,去找我爹”的姿态简直一模一样。   “那便带我们去找他。”宴舟还沉着脸,心情颇为不好地从在场所有人身上巡视了一圈,然后转身向外走。   许星桥觉得宴舟可能是被连续两人的“被老婆捅死”伤到了,已经封心锁爱......等会儿?!   被老婆捅死?   好借口啊!   既然罗家两个人都从传闻中听说宴舟是被自己老婆捅死的,那他是不是也可以顺水推舟,把这个人云亦云的八卦引诱宴舟相信,从而变成现实?!   反正宴舟失忆这么久,也没有一点要恢复记忆的趋势。只要宴舟相信了杀他的是个女人,那大方向不就偏了?那怀疑对象不就该改变了?那他的小命岂不是可以保住了!   绝妙啊!   只要他们一会儿见到的那位舅舅也一口咬死宴舟千年前被捅死的原因是因为宴舟的情债,那许星桥存活下来的概率就大大提高了啊!   许星桥握拳猛地捶在自己掌心,引来走在前面的宴舟皱眉回头。但许星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小算盘打的啪啪响,丝毫不关心宴舟想说什么。   以至于他错过了宴舟本想问出来的那句——“你要不要问一问他的舅舅叫什么名字?”   罗乐的舅舅叫什么呢?   啊......   许星桥看着熟悉的场馆,熟悉的摆件,以及那张眼角带笑熟悉的脸,心想:   这个世界可真他么的小啊。   为什么罗乐的舅舅,这个八卦的源头,就来自星舟路图书馆,来自于这个上次被宴舟和他联手抢了残卷还像个笑面虎一样的——罗驱啊!   “呀呀呀,好久不见了二位,别来无恙啊。”   罗驱手里拿了把折扇,倚在会客室的书柜上,明明说的是二位,却只盯着许星桥一个人看,还边扇扇子边看着许星桥笑,笑的像只不怀好意的老狐狸。   “不是舅舅,你看不见我吗?多年不见你视力又下降了吗?”还不等宴舟皱着眉向前一步挡在许星桥身前,被罗父派来领路的罗乐就一个箭步冲出来,像个显眼包一样边挥手边冲罗驱道:“是我啊是我啊,罗乐,你外甥!我这么一个一米八金光闪闪的大帅哥站在这里你看不见吗?”   “我宁愿我瞎了,丢人玩意儿。”本想调戏许星桥一番的罗驱被自家外甥横刀截断,被迫打断施法,扶着自己新换的更骚包的单边镜,朝显眼包罗乐身上呼了一巴掌,才解气地回过头,继续朝许星桥伸出手,笑道:“怎么,小许你终于想通了,准备离开宴舟这个没有意趣的人来的我的身边了?你放心,我这里随时都很欢迎你。”   许星桥被宴舟揪着后衣领扯退了一步——宴舟这该死的又扯他后衣领,新买的衣服都被他揪皱了,这衣服很贵的好不好!   “馆长,你怎么能拆我CP!”许星桥还没来得及龇牙咧嘴的跟宴舟科普一下千万富翁的衣服有多贵,白艺就噌地从书柜后面飘出来,叉着腰指着罗驱气道:“你让我藏起来就是为了偷偷拆我CP?!你这奸商!”   许星桥跟宴舟对视一眼,奇道:“白艺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说你魂魄太淡,要回你墓地飘两天吗?”   “我是......我......”   白艺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来话,倒是罗驱摇着扇子替她补完了话:“她人间的执念已消,本应该投胎转世,留下来魂魄当然会越来越淡,回到墓地也无济于事,她是来找我想办法的。倒是你......们,这次又来拜访我是为了什么?”   许星桥简单的把事情的前后脉络讲了一下,顺带讲述了罗乐和罗父两个不同版本的八卦,向罗驱求证真实性。   “哦,宴将军上辈子被捅死的事啊......”   罗驱挑了挑眉,目光从许星桥明显写着忐忑的脸上挪到宴舟身上,沉默了一会,无所谓的耸肩道:“上次都说了,千年之前的事我早不记得了。这些传闻......大抵是我喝醉了酒胡说八道的吧。”   许星桥的心里轰隆一声,暗叫一声倒霉。   罗驱这话是在说宴舟被老婆捅死的传闻是假,那许星桥还怎么蒙骗宴舟?还怎么转移注意力?   该死的,活命的路又被堵死了。   宴舟听了罗驱的回答也没说话,只是目光望过去,与罗驱带着令他反感的调笑眼神对上,在空气中无声的交了个锋。   每个人都怀揣着自己的小秘密,在这一方空间里静谧无声的沉默着。   唯独......   “等......等下。”显眼包罗乐显不起来了,反而瞪大了眼颇为惊恐地退后了几步。   “你们在说什么?白......白什么艺的是谁?这里在场的还有别人吗?你们对着空气里的谁说话呢?还有,舅舅......为什么千年之前的事他们要来问你啊?什么叫你也不记得了?   “你们......我......”   罗乐咽了咽口水。   “在场的只有我一个普通人类吗?!”   遖鳯獨傢 第28章 好奇心害死猫   可怜的罗乐世界观遭遇了崩塌。   但在场的人......和鬼,都没功夫搭理这个倒霉孩子。   没得到有用信息的宴舟率先离场。许星桥下意识跟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眼白艺,用眼神询问了一番“有没有事?要不要一起走?”后,得到了白艺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示意不走的动作。许星桥没来得及多说什么,被迎上来游说他离开宴舟留下来的罗驱打断,又被听到声响回过身走过来的宴舟皱着眉拽着后衣领拎走。   “......”   “有事......这绝对有事!这怎么会这么巧?”   许星桥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宴舟前面,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一边侧着身冲宴舟激动道:“这一切好像个巨大的圆一样,你先是遇见了罗驱,后来我们找千年的鬼又兜兜转转找到了罗驱,现在好不容易重新有点线索,又又又断在了他那里。好像一切的起源和结束都是他,这简直太诡异了,你都没什么要怀疑的吗?”   宴舟并不答话,只自顾自的向前走。许星桥干脆倒着走,整个人横在宴舟面前,继续喋喋不休:“还有白艺那个丫头,绝对有事瞒着我们,你看她支支吾吾那个样子,生怕别人看不出她不会撒谎。说是好奇你的事才留下来不肯轮回,我怎么劝都不听,可我看她对你的事也并不上心,最多闲时找我八卦一下。从前我还以为她喜欢你,以为我要给阴婚随份子了,现在......”   宴舟停下脚步,颇为牙疼地一挑眉,正准备说些什么,又被许星桥的一惊一乍给打断。   “天哪!”许星桥捂着嘴,看了一眼还没走远的图书馆,惊讶道:“白艺她......她不会看上那个笑得跟狐狸一样的那个罗馆长了吧?!”   许星桥的语气里颇有些“女儿眼瞎了看上个坏男人”的苦闷,甚至还顺带推搡了宴舟一把,埋怨道:“当初是你为了找仇人非逼着我帮她的,那个姓罗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你也不看着她点。你是鬼她也是鬼,看在同类的面子上,你也不能让她被人......那个罗驱是不是也是鬼来着?那你也不能让她被鬼骗了啊!”   “你......我......”   宴舟语塞了一阵,抬起手点了点,又放下来,盯着许星桥那张脸看了又看,最终还是在许星桥一脸认真的神情面前败下阵来,没忍住扬了下嘴角,无奈摇头道:   “她不喜欢罗驱,也不喜欢我。”   宴舟顿了一下,看了许星桥一眼,语气无比自然地接道:“自然也是不会喜欢你的。”   许星桥:“......”   “你我替她圆了心愿,她心中执念已消,本应是要轮回转世的。可她......因为一些原因想要在世间再留一段时日,她已死,留下来的时间越多,生魂便越淡,若想不魂飞魄散,她只能去找罗驱想办法。罗驱本就在这世间存在了很长时间,手上又有沾过我血的玉佩,他那个什么图书馆,又地势聚阴,待在那里对白艺有好处。”   宴舟不知道因为什么冷了许星桥许多天,如今好不容易愿意耐着性子给许星桥透露点消息,许星桥自然不肯放过这大好机会,怼着宴舟直问:“白艺因为什么原因啊?她不就是好奇杀死你的人是谁吗?不就是我......我也不知道是谁,你还想起来什么别的事吗?我可以帮你去查的!”   许星桥嘴快差点把自己是杀人凶手的事秃噜出来,连忙往回咽,还不忘讨好地冲宴舟笑笑,表了一番自己的忠心。   宴舟看着许星桥假的不能再假的假笑,也顺着咧了咧嘴,把快怼到他面前的许星桥推回去,抬着嘴角意味不明地笑道:“好奇心害死猫。”   “你才猫呢你全家都是猫,你......”   “许......许星桥?”   许星桥正炸着毛要和宴舟好好理论理论他语气里的调笑意味是个怎么回事,听到有人喊他疑惑地转过头,眼睛里的怔然渐渐转为麻木。   宴舟不认识眼前的人,只从对方高挑的眉眼里看出了来者不善,他很不喜欢对方看着许星桥眼神里直白的透露出的不屑和鄙视,为此刚舒缓的眉头又紧皱起来,问许星桥:“他是谁?”   “杀千刀的绊脚石,倒了八辈子霉在这里也能遇见他。”许星桥暗骂了一声,不情不愿的跟宴舟介绍:“这我前上司。”   “我辞职的时候把他收好处、打压同事还抢别人功劳的事一股脑上报给总部了。谁知道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还遇上这个小心眼的男人,真是晦气!” 第29章 很幼稚,但没关系   许星桥话音刚落,对面的男人就走近了过来,挂着刻薄又嘲讽的姿态,只看了一眼许星桥今天朴素的装扮,就轻蔑地笑起来:“辞职报告里离职原因那一栏写的那么厉害,我还以为如今许星桥你混的有多好呢,怎么还穿白T配牛仔裤啊?月薪多少,连件正儿八经的衣服都买不起吗?”   许星桥的前上司边说边抖了抖自己四位数的西装外套,有意无意地露出衣领边的大牌商标,冲许星桥笑道:“怎么样,我就说没有哪家公司会要你这种污蔑上司的人吧。你以为你向上面举报我你能有什么好果子吃,还不是要照样拍拍屁股走人,被整个行业封杀。这样吧,你今天好好求我一下,哥看在往日那些情分上,带你去买件牌子货。或者你跪下来给我磕个头,或许我还能大发慈悲,向上面说说你的好话......哎呦!什么玩意儿打我!”   前总监陈方被不知道哪飞来的石块砸中腿,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啃泥,他引以为傲的西装革履沾上了一层灰,裤腿也在地面的磨损上破了个大洞,霎时间就鼻青脸肿起来。   许星桥下意识回头去看,正巧看见宴舟施施然收回的手,手心里还有残留的黑雾闪过。他连忙上前两步挡住宴舟的手,以防那个杀千刀的玩意儿发现不对找麻烦,顺带侧着脸憋着笑问宴舟:“你干的?”   宴舟收回手,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微皱着眉道:“他有口臭,我恶心。”   宴舟隔着陈方好歹有个近十米的距离,闻到什么味道实在是不应该,更何况陈方是个打肿脸充胖子也要在外人面前显摆自己的人,什么贵价香水都往身上用,断不可能有口臭传出来。许星桥知道宴舟是听不下去这人如此嘲讽才出手让陈方吃了点苦头,他努了努嘴,冲宴舟笑着小声说了句“谢谢啦”,才调转枪头对上陈方。   许星桥当时为了守墓,把自己兢兢业业工作后攒的假期全都休了,等拿到三千万的第一时间就去辞了职,辞职理由写的嚣张又放肆:   “爷发达了,不伺候了,另请高明来忍受你们这帮连饭都不让人准时吃、给个三千块恨不得让我把命搭里面的恶心玩意吧!”   辞职报告交上去之后,许星桥也没有忘记打压他几年,把他不当人使唤动不动深夜喊他加班还处处阻碍他升职的上司。一封举报信把陈方多年来收取客户好处费,顶替其他员工的功劳和业绩的恶心事捅到总部去了。当然,拉黑陈方前,许星桥还特意给对方发了条微信:   “爷爷去举报你了,等着颤抖吧孙子。”   听以前跟他关系好的同事说,陈方在收到他辞职信和微信的时候,气的在办公室破口大骂,恨不得把许星桥原来的工位砸了。后来总部派的调查员到了,他又偃旗息鼓缩成了个鹌鹑,赔着笑看着对方撤了他的职,一句话都不敢说。   在有权有势的人面前夹起尾巴做人,今天看到许星桥不像得势了的样子,自己身旁还有几个新人围着,又自信心上头,上赶着来找面子刷存在感了。   许星桥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挺直了脊背,低着眼不屑地“啧”了一声。   上他这里找场子,刷存在感?   上坐拥千万资产的他这里找场子,刷存在感?   笑话!   今时不同往日了知不知道!   钮钴禄•星桥带着他的三千万走来了!   许星桥不是那种喜欢显摆的人,拿到三千万之后他几乎缄口不言,没向身边的亲朋好友炫耀过一回,也没动回去狠狠打脸糟心上司的念头。他想着财不外露一时发达算不了什么,脚踏实地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没想到有人上赶着把脸伸到他的面前,还端着一副看不起人的嘴脸嘲讽他。   那就不能怪他不懂守拙了。   看他不把陈方的脸打成方的!   许星桥撸起T恤上根本就不存在的袖子,得意地抹了抹鼻子,哼了一声,看了眼跟在陈方身旁的新员工脖子上挂的工牌,笑道:“陈总监这是连降三级发配去后勤部当苦力了啊?连降三级都没能长点教训,还想着耍威风呢。给我买衣服?行啊,我这衣服那家店的,你也知道他们家低消多少吧。不过这陈总监都瞧不上的话,要不我们去前面那个商场买吧,按照陈总监这说话的分量,怎么着也得十万打底吧。十万......啧,勉勉强强吧,我都觉得有失陈总监的身份。”   许星桥这一身多少钱他也不知道,从C市走得急,他没带几身衣服,早上随手在宴舟放东西的柜子里摸了一件没拆封的上衣穿。从他拆掉的衣服袋子来看,这T恤应该是上回逛商场给宴舟买风衣的时候隔壁批发市场拿大喇叭喊“五十买一送一”的时候,他顺手给宴舟买的几件。但这并不妨碍许星桥丝毫不露怯地指着不远处某家奢侈品的店铺,挑了挑眉,从陈方喊道:“走啊,陈总监,不是说要给我买衣服吗?刚好,我这五六万的衣服硌的我身上不舒服,托陈总监的福,今天换身更好的。”   陈方看到许星桥指的那家店铺脸都黑了,听许星桥谈价格又阴阳怪气地抬起唇角:“吹吧你就,还五六万的衣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以前住在福利院,穷酸的要死。不会是现在傍上富婆了,给别人当小白脸去了吧!”   许星桥正想着要不要去银行取一堆现金出来展现一下他雄厚的财力顺带把这杀千刀地砸死,摊开的手掌却突然一沉。他奇怪地抬眼看去,就见宴舟把先前从他这里顺走的银行卡放在他手上,恭恭敬敬地弯了一点腰,以不大不小正正好能让陈方听到声音说:“少......少爷,这张卡里还有两千多万,您先刷,要买衣服的话需要我通知家里开两辆车来拿吗?”   许星桥:“?”   许星桥整个人僵在那里,一时间都忘了接着怼陈方,看了宴舟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憋出来一句:“大哥你没事吧?”   宴舟沉着眼睨了一眼许星桥,又看了看不远处犹疑惊诧的往这边张望的陈方一行人。憋着气,两手叠在前面,端着恭敬的神色,小声对许星桥说道:“麦吉管家不就是这么对你的吗?我学的......不像吗?赶快把这人处理完,我饿了,要吃三份炸鸡。”   许星桥上上下下地看了宴舟几遍,才终于看出宴舟在模仿他聘请的那位管家为了满足他的虚荣心,平时在别墅里动作和言语。   许星桥先是抑制不住地想笑,后又觉得心情复杂。   他在想,闹这一出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就为了在陈方面前出那么一口小气?至于吗。他早做了他想做的,辞了职写了举报信,陈方也已经被撤了职,又何必在这里幼稚的比来比去,为了一点口舌之快让宴舟陪他演戏。   宴舟这个人......啊不这个鬼,素来是懒得多费口舌的,更别说装腔作势,在别人面前演戏卖弄这种事了,他实力放在那里,懒得演也懒得装,更懒得夸耀什么。宴舟没直白地说过什么,但许星桥想,像他这样的鬼,无论是生前死后,都定然是不想掺和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的。   如今为了配合他出气,不伦不类地扮演着不符合他人设的角色。许星桥内心虽然还谈不上感动,但多多少少有点复杂的触动。   宴舟明知道银行卡可以算作要挟他好好干活的把柄,明明知道这一给出去许星桥很有可能故技重施拿钱跑路或者和以前一样随随便便敷衍他,可他却还是拿了出来,放在了许星桥的掌心,笨拙地摸索着如何在这场幼稚的争吵中为许星桥添加可以获胜的筹码。   而这一切又让许星桥觉得,自己简直幼稚的不像话。   许星桥正了神色,正准备不再搭理还在持续发出“别以为随便拿张银行卡就可以装自己有钱了,从小没有父母教,怪不得养成了这种空口白牙自大妄为的性子”的陈方,拉着宴舟走掉的时候,一阵汽车轰鸣的引擎声响起。   罗乐开着跟他头发一个色显眼的跑车过来,停在许星桥身边,热情地喊道:“许哥!你们怎么走那么快,都不等我!舅舅说他那幅古画送给你了,你把它放在你海边那套别墅里了吗?下个月我能去看看吗,舅舅藏了好多年,家里人都没见过。”   罗乐的跑车光看外观和车标就知道价值不菲,而被开着这种豪车的人热情地打招呼自然身份也不一般。陈方霎时就熄了嚣张的气势,骂了一句“该死的有钱人”就转了身。   许星桥拉着宴舟走,准备蹭一下罗乐的顺风车,顺带跟他说声谢谢,“谢”字还卡在喉咙里,耳边突然传来罗乐惊呼的一声:“小心!”   那几乎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许星桥还扬着笑,正扯着宴舟要说些什么,罗乐惊讶地神情还挂在脸上,从旁边横飞过来的东西甚至看不清具体,任何人都没办法反应过来什么。   下一刻,许星桥被人环在了怀里,宽大的风衣把他遮挡的严严实实,看不清外界,许星桥只听到了东西击打掉落在地的声音,似乎还伴随着一些汤汤水水破裂炸开的味道。   可能是因为许星桥整个头被人用力按在胸前,那些令人作呕的味道很淡,他几乎没闻到,反倒满鼻都是宴舟身前衣料上沾染的檀木香。   很沉淀,又带着一股岁月里的冷冽。   许星桥微微翘起一点头,试探地喊了一声:   “宴舟?” 第30章 怕你死了   “嗯。”   宴舟在许星桥头顶答应了一声,却依旧拿大衣罩着他,等到那边罗乐惊呼着“你有病吧我大哥你都敢伤”气着吼着去把陈方扑倒在地之后。宴舟才稍稍松了松手,让许星桥从他身前探出个脑袋。   “你没事吧?那家伙拿什么东西扔的你?”许星桥看了一眼被罗乐压倒在地哀嚎着的陈方,瞬间什么都明白过来,立马拉着宴舟的手臂上上下下的仔细看了一圈。   他被宴舟护在怀里的时候只听到汤汤水水破裂的声音以及一些食物的味道,想着陈方那个怂货再怎么样估计也就是扔了一些饭菜之类的东西想恶心他。结果他拽着宴舟转了个圈,目光落到宴舟背后外套上沾着的碎玻璃碴子时,瞬间就怒火冲脑,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方明显是冲着他来的,要不是宴舟反应快护着他,现在这些碎玻璃就应该在他脸上,沾着他的血,割破他的皮肤了。   许星桥本就因为宴舟配合着他出气演戏的事心情复杂,又出了这一遭,心里的愧疚感登时升了起来。拉着宴舟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确定他身上没有一点受伤才放下心来。许是良心作祟,又许是这些日子日日相伴待在一处吵吵闹闹,许星桥见谁都先客套笑上三分的眼里终于带了点真心,像是数落家里人一样担忧又急切的软语道:   “你挡我面前干嘛?那玻璃要是扎你身上怎么办?我受点伤还能去医院处理,你......”   许星桥压低了声线:“你是鬼啊大哥,我们都还不知道鬼受伤应该怎么办呢。万一医院那X光一照,照出来你不是个正常玩意儿可怎么办,上回给你看的那个电视里人鱼都被拉去实验室了,你不是还说她惨来着吗,你......”   许星桥顿了一下,冲动过去渐渐回笼的理智让他觉得自己刚脱口而出用“不是个正常玩意”形容宴舟不太好,他小命还系在人家手里,又刚被人家所救,怎么能说这种话。他这咋咋乎乎情急了什么都往外说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许星桥在心里狠狠地唾弃了自己一番,正想着如何把话说的更圆满,最好再不动声色地感谢一番宴舟的时候,宴舟开了口。   宴舟把满是玻璃碴的外套脱下来,细细理了理,拿在手里,连头都没抬,只说道:“护你。”   “什么?”许星桥疑惑地眨了眨眼,过了好一会,他才意识到宴舟是在回答他一箩筐数落之前的问题。   ——你挡我前面干嘛?   ——护你啊。   宴舟的语气太过自然和理所应当,以至于许星桥反应了好半天,也没咂摸透这两个简单的字具体代表了什么意思。他就只是盯着宴舟把西装大衣上玻璃碴一点一点外下择的那只手,忍不住的愣神。   保护。   没人知道这个词对许星桥来说意味着什么。   大部分人都有一个通病,往往越在乎什么东西,就偏偏要去说它的不好,要显得不屑、不在乎、不留意,才能遮盖住自己得不到它的那颗酸涩的心。   好像说不在乎说得多了,也就能蒙骗自己,告诉自己是真的不在意。   许星桥心里的通病大多都来源于这个词。   他年幼时父亲酗酒把自己喝死了,后来母亲又在他还懵懂无知的时候就病逝,他一路走来没依靠过任何人,也没指望过任何人。小时候的记忆其实都已模糊不堪,许星桥连父母的脸都记不太清,那些幼时失去亲人的迷茫、痛苦,他其实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他几十年间都没有人再在他身后扶一把,跟他说“别怕,我护着你”。   自己一个人走路的时间太长了,长到许星桥以为自己其实是不需要别人保护的。   宴舟的话在他厚厚的保护外壳上重重地敲了一击。   那副生人勿进的外壳还在,只是内里碎成什么样子,现如今连许星桥自己都不知晓。   他愣愣地看着宴舟,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在这旁人无法理解的感动中说些什么。嗫嚅了半天,只吐露出一句:“护我干嘛......”   宴舟闻声抬起头,一脸不太理解地看向许星桥,手里还拿着残留着玻璃碎的外套。那外套上大块的玻璃都被宴舟择干净了,但还有许多细碎的玻璃渣,许星桥看着就想到陈方那混蛋玩意,越看越生气,抬手要把那外套扔掉。   “那上面都是玻璃碴,你拿着它干嘛,扔了吧。”   “不行。”宴舟按着外套不给许星桥扔,抬眼愠道:“这是你送给我的东西。”   这话其实说的暧昧又旖旎,有心人稍加琢磨就能感受到这话里别样的奇异氛围。但宴舟和许星桥都是傻的,这时候谁也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宴舟只是遵循对自己东西独占的本能,许星桥也只是觉得宴舟因为自己外套被小人破坏而不爽。   所以许星桥只是挑了下眉,宽慰宴舟道:“都满是玻璃碴了你还留下来干嘛?上面肯定被划了很多小口子,,穿不了了,扔了吧,大不了我咬咬牙割血再给你买一件呗。”   “不要,我就要这个。你既然送给了我,那这就是我的东西了,我的东西如何处置都得听我的。”宴舟把外套叠好搭在肩上,看向许星桥,他的眼里没带有什么额外的情感,只是平铺直叙一个事实:“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礼物,不能扔掉。”   许星桥想好的满腹劝慰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嗓子眼。   “行......行吧。”许星桥咂了咂嘴,一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了,甚至心里愧疚地想日后要给宴舟多买点东西,瞧这没见过世面的可怜孩子,一件大衣就稀罕成这样。   从前许星桥看宴舟不顺眼,心里总想着要逃离,保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宴舟实在比他强大太多,人对强者总是畏惧又钦羡的。许星桥怕跟着宴舟小命不保,也怕被宴舟影响,最后真愣头青的一时冲动跟着宴舟闯江湖去了,更怕在宴舟完美人设的光环下自卑的节节败退。现在宴舟流露出一些弱处,瞬间拉近许星桥和他的距离。   许星桥忍不住想,其实宴舟也是个普通人,除了从千年前死亡而来,他在这个时代并没有任何的优势,无亲无故,无朋无友,似乎还比许星桥要凄惨上几分。   这么一想,许星桥对于弱小的怜爱之心简直爆发,恨不得现在就带宴舟去消费,去体验一下金钱带来的世间美好。他拍了拍宴舟的肩,义薄云天的准备开口展示一下千万富翁的豪情与雄厚的财力,却见宴舟处理好了那件外套,抬头问他:“你刚问我什么?我好像忘了回答你。”   “啊?”许星桥被宴舟这个打岔弄得一愣,眨着眼镜想了会,试探道:“我问你护着我干嘛这句?”   “哦。”宴舟点点头,没有丝毫犹豫道:“我怕你死了。”   许星桥本就摇曳的心神又被这直白的话语哐当扔进一块大石头。   “你你你......这这这......我怎么从前没发现你这么会说话。”许星桥捂着胸口,满眼的深受感动,他脑子里把宴舟做过的好事都想了一遍,什么在黑雾手底下救下他啊,什么帮助白艺完成心愿啊,什么丝毫不计较他逃跑的事啊,什么虽然时常威胁但却从来没跟他动过手啊......他越想越感动,竭力抑制着自己没有冲上去给自己的好兄弟好大哥来一个熊抱。   但想着想着,他又觉得这些事情好熟悉,好像谁曾经特意拿出来跟他说过一样。他想了半天,回想起来是刚在别墅里住上的那两天,白艺趁宴舟不在凑到他身边,语气亲昵又肯定:   “许哥你有没有想过,宴舟哥为什么要在黑雾手下救下你,还为了你把黑雾赶尽杀绝?他为什么时常护着你,从来都没有对你动过手?你看看,你算计他灌醉他从他身边逃跑这种事他都没有跟你计较,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这当然是因为他喜欢你啊!我保证,以我多年来磕CP的经验来看,你俩中间必有一段情!你就没想着推动推动,让我早日过上能当着正主面磕糖的美梦?”   彼时的许星桥已经习惯白艺动不动就来上这么一段自己想象的情感还沉迷其中,嚼着薯片斜了白艺一眼,晃了晃腿,没好气道:“情个屁,他但凡是个有点良心的东西都不会把这要人命的链子拴我腿上。”   白艺不肯放弃,毕竟她整日闲的没事干只能看些书或者和许星桥聊天打发时间,她妄图给许星桥洗脑:“那你看,他怎么光给你绑链子,不给别人绑链子,他心里有你!”   许星桥:“......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了宴舟书架上那些奇奇怪怪嘎腰子嘎肾的霸总小说,和他那本从江湖骗子那买来的《拿捏人心的二三事》?”   白艺被说中了心虚,小声嘀咕:“我没事做嘛,宴哥说我可以看的......”   宴舟说要对现代事物的各个方面都要了解,于是别人说好的书他都要买回来看看,上回在店员的极力推荐下买了一堆卖不出去的霸总文学和心灵鸡汤回来,把许星桥无语的够呛。   许星桥记得那天他狠狠的在白艺脑袋上敲了一下,气的让麦吉管家把宴舟那些书通通都锁了起来。   如今许星桥一时失神想起那天的事和白艺说的话,忍不住吞咽地动了动喉结。   理智告诉他白艺说的实在荒谬,绝对没有一点可信之处,但他还是被影响了心智,满脑子都是那一句——“因为他喜欢你啊!”   喜欢你......   喜欢......   直男许星桥看向宴舟的眼神里写满了惊恐。 第31章 黎越   ..........................................   “我怕你死了。”   宴舟没在意许星桥陡然瞪大的双眼,只接着自己的话说道:   “你死了我的晚饭怎么办?炸鸡还没买呢。”   宴舟说完,还颇为得意的仰了仰头,似乎为自己的远见性感到洋洋自得。   许星桥:“......”   许星桥:“......”   许星桥:“......”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我知道你这千年来为什么没有老婆了。”许星桥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嘴角,毫不客气的往宴舟心里扎刀:“我觉得罗家几位说的都对,你上辈子肯定是被你老婆捅死的,活该!”   宴舟:“......”   “我说......两位哥哥,聊完了吗?我这儿还压着个人呢,你们谁来搭把手啊,我急着打电话告状呢!”   不远处一屁墩压在陈方身上的罗乐终于忍不住冲这边招了招手,喊许星桥和宴舟过去。   许星桥终于回过神来,想起来自己还有兴师问罪这回事,当即双手叉腰反身指着陈方鼻子骂道:   “你这个垃圾玩意儿,你是想要人命吗?”   “我......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被按在地上的陈方还蒙着圈,但已经被吓的惊出了眼泪,不停辩解道:“真没有!我都不知道他手上的东西有玻璃瓶,我都没用力!那东西怎么可能飞那么远,我压根没用力!真的!”   “你没用力谁用力,那东西自己飞的自己砸我哥身上去的不成!”罗乐抬手就给身下陈方的背上呼了一巴掌,边打电话边喊道:“别瞎动!再瞎动我揍你了!从小到大打架这事小爷我就没输过!闭嘴,别出声,我给我哥打电话呢......喂,哥。”   等到罗乐拨通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人声的时候,许星桥才明白过来罗乐一直嚷嚷的告状是什么意思。   只见刚刚一个虎扑把人压倒在地胖揍一顿的罗乐,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软了声线,眼神耷拉下来,眨了眨,竟然酝酿着冒出几滴眼泪出来,委委屈屈地冲电话那头喊道:“哥呜呜呜——”   电话那头大抵是问了罗乐发生了什么事之类的问题,罗乐也不藏着掖着,当即嚎叫出声,边抽抽泣泣边对电话对面哭喊着:“我被人欺负了哥!呜呜呜我被人欺负了,我被人扔菜汤我还被人砸玻璃瓶了,我还被人呜呜呜......被人扑倒在地压在身下,他还说要打我!呜呜呜,哥你快来救我——我在XX......”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罗乐点了点头,颇为委屈的“嗯”了一声,说了句“我在这里乖乖等你”,然后把电话挂断,一抹眼,又踹了身下人一角,抬起头乐呵呵地看着宴舟和许星桥,叉腰神气道:“放心吧,我哥一会儿就带着人来了,他从小到大最宠我了,而且他们公司的法务团队可是鼎鼎有名的,保准给我们出气让这孙子去吃牢饭!”   见了一通极速变脸的许星桥:“......”   对此表示非常惊诧的宴舟:“......”   真被压在身下还被人威胁要揍他的陈方:“......”   ..........................................   一阵诡异而又默契的沉默之后,被压在地上的陈方终于忍不住出声。他听罗乐的口气就知道压着他的这位是个大人物,家里肯定是千娇万宠着的,他得罪了罗乐必然没有什么好下场,更何况这事是他先动的手。虽然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根本没用多大力,那袋子里的东西竟然飞那么远,还砸到宴舟身上。   他必须要为自己辩解,这是若是不能私了他必然是要负责任的,闹大了他工作也保不住。他得想办法大事化小,但现场他唯一熟识摸得清底细的人就是许星桥,他知道许星桥这个人面冷心善,看上去什么事情都细细盘算着,但其实最为心软,要不然也不会在他手底下被打压那么多年。他只能伸出手,看着许星桥,为自己辩解道: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许星桥......小许!星桥!星桥你是知道我的,我哪来的胆子伤人啊,我就是泄个火,随手扬了实习生的饭食,我是肯定不知道他那里面有玻璃瓶的啊!而且......而且我真的没用力,我团建爬个山都喘的人啊!你是知道我的啊!不信......不信你问问这些实习生,你问问他们我是真的没用力!”   “他知道你什么?他是受害人,他什么都不知道!你别搁这儿费尽心机了,多省省力气等着我们家法务团队来了再说话吧。”罗乐压根没给许星桥说话的机会,啪叽一巴掌下去,又照着陈方的背来了一巴掌。他打完眼睛一横,望向一直站在不远处抖得连话都不敢说的实习生们,抬了抬下巴,问道:“你们能作证他没用力吗?”   “不能不能不能......”   实习生们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他们本来就被陈方出气骂了个狗血喷头,陈方扬他们手上买好的饭时根本没人反应过来,更别说注意力道有多大,够不够把玻璃瓶砸到对面去了。   “看到没,没人给你作证,敢打人还不敢承认了,没出息。”罗乐动了动,朝宴舟伸出手。“宴哥你来帮我压制他一下,我腿坐麻了,我站起来揉下眼睛,不然一会我哥来眼睛就不够红了。”   说话间,远处驶来一辆车,车上的一堆人急急忙忙往这边赶。   许星桥抬眼看了一下,认出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是他签合同那天曾经见过的。   ——黎越。   ................................................... 第32章 “抱。”   许星桥记得黎越好像是越乐公司的总裁,签合同那天露了个面,向许星桥保证了合同的有效性,就又急匆匆的被叫走,是个典型的大忙人。   因着这人姓黎,所以许星桥第一时间并没有把他跟罗乐联系起来,只以为罗乐他哥权势大,总裁也能叫过来处理这种小事,还戳了戳宴舟的胳膊,小声道:“哇,你看他好高好有气场,最重要的是他肯定巨有钱,是个抱大腿的好对象!”   宴舟单手擒着陈方,看上去没用多大力,却让陈方龇牙咧嘴的动弹不得。他盯着黎越看了一会,微蹙着眉,听到许星桥的话后眉头又皱的更深。大抵是男人该死的胜负欲作祟,宴舟鬼使神差地嘀咕了一句:“他没我高。”   许星桥疑惑地抬起眼:“什么?”   宴舟神色不变,正经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在黎越身上看了一圈,偏过头在许星桥耳边说:“他身上有死气,罗家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   “啊?”许星桥其实听见了宴舟那一句小声的攀比,他憋着坏,准备等宴舟矢口否认后再好好笑他,没想到宴舟后一句话直接杀了他个措手不及,只能呆呆的又喊了一句:“啊?”   许星桥第三声惊诧的“啊”献给了发出呜咽声跑去一猛子扎在黎越怀里的罗乐,罗乐抱着黎越,嚎的那叫一个惊天动地,不知道的以为他受了多大委屈。他边抱边呜,还扯着黎越的袖子抹眼泪:“哥你怎么才来啊呜呜呜——我都要被人欺负死了!”   罗乐扯谎扯的脸不红心不跳,显然是干过很多次这种事,孰能生巧的让许星桥惊叹。   黎越年纪轻轻能坐上公司高位,自然能从罗乐雷声大雨点小的动作里看穿这种恶人先告状的小把戏。但他显然是见惯了罗乐的这种举动,任由罗乐扒在他的身上,拿着他的西装外套擦眼泪,等罗乐哭完了戏演完了演高兴了,才把罗乐从身上扯下去,仔仔细细的看了一圈,还是不放心地问:“受伤了没?”   “腿摔红了,走不了路,疼。”罗乐撩起裤腿,露出刚刚自己掐红的小腿,委屈巴巴地瞅着黎越,伸出手:“哥,我疼,抱。”   一米七几的男的对另外一个男人伸出手要人抱,这种场面对于许星桥这种直男来说还是太超前了。许星桥瞪着自己的眼睛,一时之间连罗乐喊人来是干嘛的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不过好在黎越并没有答应这种荒谬的要求,他揉了下罗乐的头,没说什么,只是招呼身后跟来的法务团队去处理陈方的事,顺便望向许星桥,礼貌点头道:“许先生,我弟弟给你们添麻烦了。先带着你朋友坐我们的车去医院检查一下吧,这里的事我会派人处理,到时候你们有什么诉求可以告诉我,律师会处理好的。”   “啊......弟弟......”许星桥从愣神中走出来,看了眼满脸骄傲地写着“怎么样我哥厉害吧,我就说他最疼我了”的罗乐,默默的把“你们兄弟俩怎么不同姓”的疑问咽了回去,冲黎越摇了摇头:“不了不了,他不能去医......啊不是,他不需要去医院,我们还有事先走了啊——罗乐,有事给我发消息!”   不等罗乐从车窗里探出个头来喊他们,许星桥就拉着宴舟溜之大吉。   直到跑到另一个街道,许星桥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问宴舟:“你刚一直给我使眼色让我赶紧走干什么?还有,你说的那个死气什么意思?黎越也不是普通人?”   “他是普通人,只不过......”宴舟站在街道口看着车辆慢慢走远,垂了下眼,才说道:“他在替别人抵命。” 第33章 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什么玩意儿?抵命?抵谁的命?替谁抵命?”   许星桥一连问了几个问题,才反应过来拍了拍自己本该惊诧的心口,一脸复杂地望着宴舟:“跟你们一群鬼和一群遇到鬼也不怕的不正常人类待久了,听到什么命啊鬼啊这种事,我竟然都不会再被吓晕了,近墨者黑,这简直太可怕了。”   “一个第一天见到鬼就要给鬼当跟班,后面还要和我拜把子当兄弟的人,你以为你正常到哪去。”宴舟本意是想回怼一下许星桥,毕竟这些时日的相处他们俩几乎已经养成了你说一句我必然要回一句的模式。属于是互相看对方不太顺眼,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太顺眼,对方说话还总是下意识去接的状态。   但宴舟一转头,看见许星桥跟小海豹拍肚皮一样,扑腾着双手在心口处乱弹,边弹嘴里还边嘟嘟囔囔着:“不正常,太不正常了,一点到晚抵命闹鬼的,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还生活在现代社会吗?不会我拿到手的三千万也是黄粱美梦吧?!不行不行不行......”   宴舟猛然失笑,却还要抑制着自己的笑,维持自己高深的人设跟许星桥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他抵的谁的命,只是他身上死气太重,但他又确确实实是个大活人。所以我只能猜测是他在替别人抵命,又或者说,一个人本来要死了,但通过一些方法把死气渡到了他身上,阴阳相调,缩短了两个人的寿命,但两人都可以活着。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也与我们没什么关系。”   这本就是罗家的事,宴舟又算不上和罗家人有交情,讲着讲着就开始走神。思维一发散出去,就又想到许星桥刚刚拍心口的样子。实在不能怪宴舟没忍住又笑了一声,要怪就只能怪许星桥这人艺高人胆大,还分享欲极强,平日里看到什么喜欢的、好笑的都要跟周围人分享。   在C市别墅里短暂停留的那几天,许星桥总是看到什么好玩的东西都要给他们两鬼一人展示展示。麦吉管家往往会敬业地奉承几句,然后继续忙碌的去干自己的工作,顺便催促许星桥这个抠门鬼赶紧给别墅请园丁厨师保洁等等一系列人员。白艺则会配合的哈哈大笑,虽然许星桥一直跟宴舟说人家是真心觉得好笑才笑,但宴舟觉得这种内容并没有什么价值,于是一律按其他人也只是附会的态度处理。   许星桥对此嗤之以鼻:“能让人开心就是它的价值,这个世界有你们这种只追求知识的人存在,也该允许我们这种只想轻轻松松过不那么努力日子的人有点自己的乐子。要什么价值,开心最重要。”   那时候宴舟认同这种说法,却不能理解。直到今天他看着许星桥的动作,脑海中自然而然联想到许星桥硬逼着他看的“海豹拍肚皮”,又联想到逼着他看时在一旁捧腹大笑停不下来的许星桥,自然而然地挑起嘴角时。   他恍然大悟。   许星桥说得对。   这世上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让人开心。   只不过许星桥的开心是外化的,是由简短的视频引发的,宴舟的开心却是不动声色的,是因为某些画面联想到值得开心的事情或者......值得开心的人。   那些开心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被许星桥潜移默化的,无关乎任何的东西,也不需要任何权衡利弊、猜测人心。那是一种久违的轻松感,成功勾起了停留在宴舟骨子的某些记忆。   记忆里的画面重叠,以至于宴舟放松了心神,未加思索问出一句:“你相信前世今生吗?许星桥。” 第34章 家人   许星桥又做梦了。   他梦见那天站在小巷口,宴舟带着笑,原本在轻松的氛围里同他闲聊。他当时正发现自己无意识拍着胸口的窘态,还没来得及红着脸掩饰尴尬的回宴舟一句“笑什么笑”,就迎来宴舟突如其来的发问。   他问:“许星桥,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现实里的那一刻许星桥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倒流、直冒冷汗,感觉自己已经死透了。他支吾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极度的恐惧中紧绷着嗫嚅:“什么前世今生,你小说看多了吧,我才不信......”   然而在他这场梦境中,他却大步向前,像被什么人附身了一样,走过去握住了宴舟的手。梦里的许星桥直直地望向宴舟,眼里带着连许星桥本人都看不懂的叹息。那叹息像绵柔的刺,却并不刺向宴舟,反而把许星桥的心里无端地刺的生疼。   许星桥听见自己的声音响在梦里,给出了与现实完全相反的答案。   梦里的他说:“我信。”   “宴舟,我真的相信。所以,这次你不准再骗我。”   这场梦绝对是混乱且荒诞的,明明上一秒说这话时还在小巷口,下一秒场景却又转变到火光冲天的画面里。   这片火光许星桥很熟悉,自从他开始做有关千年前的梦以来,他几乎每一次都会梦见这片火光。有时候火光里什么也没有,只有燃不尽的火和早已干涸的血。有时候他会梦见宴舟站在火里,并不说话,也并不看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忘记了回家的路的游魂,茫然不知所去。   可这回有一点不一样,许星桥没有看见宴舟,但在那火光里瞧见了其他人。   许星桥看到那人跪坐在火光中央,任凭火焰撩烧他的衣摆,那人满手是血,似哭似笑地喊叫道:   “说好了要来取我的命,你就一定要回来杀了我!”   “一定......”   那吼叫里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激的许星桥浑身一抖。可许星桥又抑制不住的朝那人走去,他在梦里穿过火和风,穿过血和烟,一步一步地走到跪在地上的人面前——   看清了他的脸。   许星桥猛然后退。   那是......   带着伤疤和血,满眼写着仇恨,在火里像恶魔一样的脸。   那是......许星桥自己的脸!   许星桥感觉自己的心在梦里狂跳。   他清楚的意识到,有什么事情的真相要从土里冒出来,带着荆棘往他身体里狠狠地刺上一刀。但他对于那些过往的事情一概不知,只有撕心裂肺的痛苦与梦境里感同身受。于是痛到最后,跪在火光里的人也消失了,许星桥只能想起来宴舟问他的那句话。   “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不......”   许星桥想说,   “我不信。”   他不是不想信,他是不敢信啊!   上辈子杀了人关他这辈子什么事啊!   他就只想拿着钱把自己埋了好好躺平啊!   什么恩恩怨怨,什么爱恨情仇,那不都是一千年的事了吗?找他一个现代普通人干嘛啊!   但许星桥往后退的这一步,撞上了一个冰冷的身体。   他回过头,看见了宴舟那张脸。   他与宴舟相识的几个月,不说关系有多好,但也称的上一句熟识。他开心时会带着宴舟胡吃海喝,给宴舟点每一家店的招牌炸鸡;宴舟闲时也愿意耐着性子给他讲一些能记起来的古代事,或者被他缠得烦了也能无可奈何地答应给他表演隔空关灯的本领。   但宴舟从来没有这么看过他。   眼底一片猩红,带着化不开的仇恨和深切的痛苦注视着他。像一把淬满了毒的弯刀,把他心脏的每一个角落都划满了血口。   宴舟怒视着他,充血的眼睛里写满了不甘:“你怎么能不信?!你凭什么不信?!是你杀了我!是你!我要你给我偿命,哪怕是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要将你万箭穿心!”   “你欠我一条命!你不得好死!”   在梦里的宴舟要伸出手来掐他脖子的时候,许星桥一个激灵吓醒了过来。   他急切地喘着气从可怕的梦魇中睁开眼睛,正对上坐在门口假寐的宴舟因听到声响而回过头来的双眸。   许星桥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被噩梦惊扰的冷汗还挂在额角,但他看着拿着长剑盘腿坐在门口的宴舟,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墓园里还有一张床,是许星桥腾出杂物间专门放的。初遇时许星桥觉得宴舟是个难伺候的大爷,怕宴舟因为睡得不好要他小命,于是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给了宴舟,准备自己去杂物间凑合凑合。但宴舟晚间并不爱睡觉,最多只是靠在墓园自己的碑上假寐一会,用不上什么床。许星桥试探了几次,确定宴舟并不需要在房间里睡觉,才心安理得的抱着自己的小枕头重新睡回自己的大床。   许星桥因为小时候父亲酗酒就会推开房门打他的经历,从小睡觉就睡不安稳,经常半夜抽搐着惊醒过来。任何人都有童年阴影,许星桥长大了总这么安慰自己。他没跟什么人提过这件事,自己也不甚在意。   后来有天宴舟进房间偷吃炸鸡,正好撞上他被吓醒惊恐地盯着房门,就随口问了他一句,于是许星桥也随口回了他一句“怕人进来”,别的一句话也没多说。   但第二天许星桥再被惊醒的时候,就看见宴舟穿着自己那一套破旧的铠甲,拿着他的长剑,盘腿坐在许星桥的门口,手撑着剑抵在地,后背靠在那一扇门板上低着头假寐,为许星桥抵死了那一扇门。   许星桥那一天眼眶发烫,红着眼却难得的一夜好眠。   这也是后来许星桥下定决心要从宴舟身边离开的另一条原因。   宴舟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他却因为宴舟的一个小小举动而疯狂动容。人会动容就会有情感,有情感了就会有牵绊,而宴舟的一切都太危险,稍有差池他如今平静的生活就会被打破。   许星桥是个胆小鬼。   他选择了怯懦地逃跑......即使没几天又被宴舟抓了回来。   如今他又因为噩梦惊醒,对上了守在他门口宴舟的眼神。   他有一瞬间的冲动很想问一问宴舟——   “是我吗?那个千年之前杀死你的人是我吗?   “如果......   “千年之前杀死你的仇人是我,你会......杀了我吗?”   但许星桥的冲动只是一瞬,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调整好了神情,甚至还装模作样地抚了抚自己的心口。才看向投以疑惑眼神的宴舟,以一种随口、似乎只是做了噩梦有感而发的姿态随意说道:   “吓死我了,梦到被人万箭穿心了。血呼刺啦的,吓死个人......我跟你说啊宴大侠,无论我有没有帮你找到仇人,你都不能用这么极端的法子弄死我!”   “......”宴舟瞥了插科打诨的许星桥一眼,把原本想询问和安慰的话咽了回去,站起身收起剑,对许星桥指了指门口。“醒了就起来,白艺在外面等着,有事找你。”   ....................................   “白艺在外面?她怎么不进来?”   许星桥疑惑的从床上起来,推开门一看,白艺委屈巴巴地缩在屋外的角落里。见许星桥开门,她才鼓着腮帮子站起身,无声又带着谴责地看了宴舟一眼,才回答了许星桥的疑问。   “宴哥不让我进!他传字出来说你睡得正香,要我等着,还要我别发出声响!我都是鬼了我怎么发出声响啊!恋爱中的男人果然无理取——唔......”   白艺的最后一句话被许星桥及时伸出手捂住她的嘴让她被迫咽了回去,接收到许星桥死亡警告眼神的白艺只好悻悻的作罢,撇着嘴站在一旁滴溜溜的转眼睛。   “你还生气,你这些天跑的不见人影连句话也不留下来,我们都还没生气呢。”许星桥往白艺头上轻敲了一下,学着宴舟的样子环着手靠在墙上,像教育夜不归宿的女儿,板着脸冲白艺抬了抬下巴。“说吧,回来找我什么事?还有,你跟那个神神叨叨满肚子坏水的馆长成天待在一起在干什么呢?”   听到许星桥前面的话,白艺还努着嘴啧啧作声:“呦呦呦,都我们了。”后面她又沉默下来,整个人褪去了这些时日嬉笑怒骂的皮套,显得萧索又寂寥。   白艺垂着头,好半天才抬起一点目光,那眸里带着泪,带着刻在她骨子里麻烦别人时的歉意和祈求,看向许星桥和宴舟,蓦地跪了下去。   “我想求你们,帮我......救一个人。”   “谁?”在白艺腿要挨到地面之前,宴舟一掷手里的剑,用冰凉的剑鞘横在白艺腿下,撑住了她要跪下去的姿势。同时许星桥也眼疾手快地薅着白艺的衣服把人提溜了起来,丝毫不客气的朝那姑娘胳膊上拍了一把,翻着白眼气道:“动不动跪来跪去的破毛病趁早给我改了!我们是朋友,是家人,谁跟朋友说话跪着说的?!”   听到“朋友”“家人”这两个词,连宴舟都侧目看了许星桥一眼。他还记得刚认识许星桥时,他还是这人梦话里怒气冲冲的“周扒皮”“大魔头”“索命鬼”,是绞尽脑汁也要逃离的危险对象。如今倒是......   宴舟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不知何时已然抑制不住扬起的嘴角。   如今倒是摇身一变,成了有家人身份的鬼。   以后不认识他的鬼都不能再叫他游魂了,他也是有身份有家人的鬼了。   做许星桥的家人的话......嗯......那应该算他大哥吧?   做许家大哥了,一顿饭是不是可以多加两只炸鸡?!   宴舟的眼睛不可抑制地亮了亮。   忽略满脑子炸鸡没开窍的鬼宴舟的心路历程不谈,许星桥自己都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了一跳。不过说出口他也没有多后悔,他几乎是从上学开始就独自独立生活,头一次体验这种长时间与别人待在一起的经历,即使与他待在一起的是两只鬼。   抛开那些提心吊胆担心自己被宴舟噶掉的经历不谈,抛开为白艺圆梦花掉的“巨额”资金不谈,抛开宴舟一天吃了他三十只炸鸡让他的消费额度超额了不谈。那些他们几个零星相伴着待在一起的日子,好像......过的还都不赖。   毕竟去哪里再找一个武力值爆棚却愿意给你守房门的人呢?又去哪里再找一个嘴甜心善对你事事有回应的好女儿呢?   鬼就鬼吧,也没哪条法律规定,不能和鬼做一家人的。   有时候人还不如鬼呢。 第35章 “二胎”家庭难带   “帮你什么忙?”   许星桥看了眼双眼冒光望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宴舟,轻咳了一声,把话题扯回了正轨,问白艺道:“救人?救什么人?活人还是......鬼啊?”   “是我......一位非常要好朋友。上回在我的葬礼上时最后给我放了一枝玫瑰的,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白艺有些急切,“她似乎有些接受不了我离开的事实,整个人状态不是很好。我变成鬼魂后飘回去看过她很多次,她白天一切正常,照常上下班,和朋友们也有说有笑。我以为她一切都好,总会慢慢走出来的。可有天晚上......”   白艺说着,眼眶红了起来,啜泣道:“有天晚上我无聊乱飘,无意识地飘回了我自己的家,才发现她晚上缩在我家门口。她有我家钥匙的,可她不敢进去,她哭着蹲在我家门口,一遍一遍的小声重复都怪她,是她没保护好我,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离开。”   “怎么能怪她呢,我都放下了。”白艺抹了一把眼角晕开的泪,抬着嘴角勉强又自嘲地笑道:“要怪也要怪我自己太怯懦了啊,一辈子也没敢为自己勇敢一回。我自己的错我自己死了受着就好了,她干嘛......她干嘛要心疼我一个人孤独,买了安眠药想下来陪我呢。她真的太傻了......我想再见她一面,哪怕是在梦里,我也想告诉她,我过得很好,比活着的时候快乐很多很多,我很想她,但我不希望她做傻事。如果有可能,下辈子......换我保护她。”   “你是想托梦?”宴舟的视线终于从许星桥身上移开,环着手,望着白艺,几不可查地皱起了眉。“恕我直言,你郁结已了,在尘世间并没有较强的执念未消。你现在身上的生气一天比一天消散的快,不去轮回的话,支撑着你鬼魂的形态都很危险,你根本没有多余的生气能给人托梦。”   “我知道的,我每日都去我的墓地汲取生气,但不够。以我现在的状态,无论怎么样都没办法再支撑起一场梦境,所以我才去找了罗馆长,我刚死的时候就是他告诉我让我来找你们,我才能圆了一场梦的。这回他说了一个办法,生气不够的鬼不能托梦,但是......”白艺看了眼宴舟,又看了看许星桥,咬着牙艰难道:“但是有许哥的血就可以。”   “不可能。”   “行啊!”   宴舟和许星桥的回答同时响起来。   听到声音,宴舟皱着眉看向许星桥。许星桥也眨眨眼,疑惑地望向宴舟。   “干嘛拒绝,她又不会把我血放干了。”许星桥跟宴舟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十分奇怪又疑惑地看着宴舟的眉头越皱越深,跟宴舟对视的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干脆搓着胳膊扭头看向白艺。“对吧,你肯定不会害死我的。你这个人,做鬼了还心软的想给路边的猫喂饭吃,要想害我早偷偷摸摸害了,何必这么不好意思心怀愧疚扭扭捏捏的来问我可不可以给你血。我想你肯定是想好了,问我要的定然是不会伤害我身体是我可以接受的范围。若是要我命的血量,你不会答应的。”   最后一句话是许星桥看着宴舟说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要他的血,宴舟脸色看上去却那么难看,但许星桥还是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权当顺便跟宴舟解释答应的原因。   但宴舟脸色没怎么好转,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许星桥,沉着脸一副许星桥欠了他八百万的表情。许星桥一边莫名其妙,一边没法子的只好继续对白艺道:“你要多少?一杯够不够?”   “其实......”白艺被宴舟冰冷的眼神看的一激,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几滴......几滴就够了。实在不行一滴也行,我说话快一点,梦境很快就会结束的。你放心宴哥,我保证!许哥但凡有一点不愿意和不舒服这梦我就不托了,再想其他办法!”   “你跟他保证干嘛?帮你的人是我啊,我。”许星桥不满地撇了下嘴,顺带不爽的往还是不说话的宴舟身上拍了一巴掌:“欠你钱了我?好端端的又闹什么情绪,要不给你也滴两滴血,证明在这场兄弟姐妹关系里我没偏心妹妹没偏心你?”   “啧,”许星桥咂了咂舌,憋着坏占了宴舟一个便宜:“二胎家庭可真难带啊我。”   宴舟听不懂,但是直觉觉得哪里不对劲,冷哼了一声臭着脸没好气的对许星桥说了句“迟早有天你能把自己的命也给答应出去”,到底是没再反对。   晨昏落幕,阳光照进星舟图书馆的一隅,带着单边镜摇着扇子的罗驱歪坐在藤椅里,一摇一晃的随着光斑笑得开怀。   他笑:“以血为引,记忆回笼,你们当真还觉得自己能逃开命运的齿轮?” 第36章 隐秘的疯狂的思念   ..............................   今天的洛桐和往常的每一天一样,和同事们说说笑笑的结束了一整天的工作。她笑的很开怀,时不时与同事吐槽老板的压榨行为,被安排加班时能扯着嗓子跟上司嚎叫半天,与白艺口中那个会缩在房门口哭到喘不过来气的小姑娘形象完全不同。   这个世上除了她自己以外,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她刚刚失去了她生命里极其重要的一个人。   她失去了那个胆子小的要死,能忍就忍,从来不为自己的事争一争,却会在高中她被人诬陷孤立时,涨红了脸站出来说相信她保护她的胆小鬼。   那是她情感的归宿和这辈子无法宣之于口的触动。   可她心里的花走了。   带走了她尘世的牵绊和心里的柔软,带走了整个夏季的温暖。   而这世上除了她自己也不会有人再知道,她决定带上玫瑰去看望她的旧友,去陪那个孤零零的胆小鬼去奈何桥上走一遭。   她决定今日去赴一场生死盛宴。   她精心打扮,穿着最漂亮的裙子,抱着一大捧含苞待放的玫瑰花,走进咖啡店点了一杯白艺生前最爱喝的卡布奇洛。   就在她拿着咖啡杯转身的时候,她听到有一道声音在她身后说:   “愿吾之挚友如玫瑰风般翻涌,绚烂而自由。”   洛桐蓦然转身,却只看见了坐在他身后小圆桌上喝咖啡的男人。男人冲她笑了笑,温和又客套的做着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许星桥。   “你的旧友托我来见你一面......”   ....................................   许星桥按照白艺的指使找到洛桐的时候,正被嘴里的咖啡苦的龇牙咧嘴。他接过宴舟隐身从隔壁桌糖盒里拿来的两块方糖塞进嘴里,糖都还没嚼碎,洛桐已经拿着咖啡要走。   情急之下,许星桥只能把嘴里的糖怼进腮帮子的空隙里,扯着大大的笑鼓起自己的两腮,以免糖一个不慎滑进喉咙里把他卡死,还非常敬业的保持着这个姿势说出了白艺交代他的台词。   玫瑰风的那句话是每年白艺生日时,洛桐对她的祝福。除了她们两个人,没人能说出这个秘密的暗号。所以如许星桥他们所料,洛桐在听到这个话的一瞬间,就不可思议的回过头来望向他,眼里写满了疑惑。   “什么旧友?你认识我吗?”洛桐停下脚步,望着她从来没见过的许星桥,皱起眉:“先生,不知道您是从哪听来这句话的,不过这句话的对象对我很重要。您拿这句话开玩笑,在我这里是不可饶恕的行为。”   “洛小姐,我也是白艺的朋友,算是她的......笔友?我和她经常发邮件写信,现实生活中却没见过几次。有次她跟我发的邮件里有一张你们俩的合照,她笑的很开心,跟我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我有些印象。刚刚看见你觉得眼熟,又怕认错人,才说了她最喜欢的那句话试探。”   许星桥一边听着坐在他身旁没人看得见的白艺按照他们前天晚上编好的剧本给他提醒台词,一边半捂着嘴悄咪咪的把嘴里没化掉的糖往下咽。   宴舟隐着身坐在许星桥身后的沙发靠背上,看许星桥小心翼翼艰难吞咽糖块的动作皱眉。他还在生许星桥的气,即使他想了一整天也想不明白许星桥轻易答应别人给人血这件事究竟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干嘛要生气,但这并不妨碍他一张脸冷了又冷,却还是没忍住伸出手给许星桥顺了顺背。   许星桥感受到背部的动作,下意识想回头看一眼宴舟,又被洛桐的话喊住。   “我从来没听小艺说起过你。”洛桐犹豫了一阵,还是坐到了许星桥对面。她性格跟白艺几乎完全相反,她警惕心很强,跟许星桥说话时戒备心很重,透着冷漠的锋芒。“你刚说旧友托你来见我一面,谁?你不要告诉我这个旧友是小艺。这年头要当骗子还是多做做功课再出来吧,她已经死了。”   “一个......死了的人,还能托你来跟我说些什么呢?”洛桐讥诮地抬起嘴角,像是嘲讽许星桥,又像是嘲讽竟然还带着幻想愿意坐下的自己。她看了眼时间,站起身就要走。“如果你真的是小艺的朋友,就别再拿别人的伤疤来开玩笑。我还有事要做,就不......”   “你还想见白艺一面吗?哪怕很短,哪怕那看起来像场梦。”   “......什么?”说着“恕不奉陪”的洛桐已经转过了身,她背对着许星桥,抱着花束的手紧了又紧,牵扯着整个脊背都开始颤抖起来。她偏过头,在她都还没意识到的时候,眼底已经红了一片。她狠狠地咬着牙看着许星桥,像看濒死的救命稻草,也像看十恶不赦的骗子。   “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我知道。”许星桥咬破自己的手指——从他问洛桐的时候他就开始咬,急切地咬了好几口,在食指上留下了一排杂乱的齿印,可就是狠不下来劲咬破,最后还是宴舟实在看不下去,拿许星桥钥匙串上的指甲刀用力一划,霎时就见了血。   “宴舟你个杀千刀的!还假模假样的不满我给血,自己下手的时候比谁都狠!”   虽然不算特别疼,但许星桥还是差点一嗓子嚎出来。他满眼泪花的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遍宴舟,还得在洛桐转身前抹干净眼泪,装出一副神秘莫测又端庄沉稳的形象来,把自己流着血珠的手摊在桌子上,对洛桐说道:   “有一种古老的传说里,说血可以沟通阴阳,能让执念者再见逝者一面。放在现在这种说法简直荒谬,但却是一种极佳的心理暗示。如果洛小姐觉得自己的执念很深,不妨试一试,或许会有奇迹发生呢?   “奇迹?荒谬。现在骗子都打着心理学的旗帜出来招摇撞骗了吗?许先生,你已经浪费了我太多时间。”洛桐站在原地,一边说着不信一边鬼使神差地伸出食指,要落不落地停在半空。她低着头,没人知道那一刻她在想什么。但她终究落下了手指,以一种想要戳穿骗局看笑话姿态点头道:“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会送你去警局吃牢饭的,许先生。”   许星桥条件反射地朝宴舟的方向侧了点头,心想,洛桐这威胁可真到点子上去。   跟宴舟待在一起的这几个月,他天天都觉得自己会被送去警局牢底坐穿,吓着吓着都给自己吓习惯了。托宴舟的福,他现在都能一边做着被抓起来的梦一边翻个身继续睡。   洛桐把手指放到血上去的时候,白艺也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她身上仅剩的生气飞速流逝,融合到许星桥的血里,把那一秒的时间拉的缓慢,直到织起一个含着隐秘的疯狂的思念的梦。   洛桐呆愣在原地,按照许星桥他们的计划,意识进入了梦里。可原本应该保持清醒的许星桥,却在一切结束之后昏昏沉沉的一头晕倒在了桌子上。   失去意识进入黑暗的前一刻,许星桥看到宴舟快速地伸出手,垫在了他的脑袋下面,让他没有狠狠地撞倒在桌面上。他觉得自己好像抬了下唇角,想张开口喊宴舟的名字,却只能看到宴舟略显慌张的神情和张着嘴不知道在喊些什么的画面。   许星桥闭上了眼睛。 第37章 许星桥,你喊我什么?   在许星桥跟洛桐说话的时候,白艺也没有闲着。其实她瞒了许星桥一件事,宴舟也许看出来了,但许星桥却不会知道。   她要消散了。   她魂魄里全部的生气都会用在即将到来的这场梦境里。然后,梦境结束,她就会消散在风里,也许是去往轮回,也许是魂飞魄散,她自己也不知道。   罗馆长跟她说许星桥的血能帮她构建梦境,她问为什么,罗驱没有告诉她,只是暗示她要是不想消散就需要许星桥的很多血。   “构建梦境只需要几滴血,可若你不想消失,就得引开宴舟带着许星桥回来找我。我向你保证,他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我只是需要他的一点血,让他跟你一样做场梦罢了。这对他和你都不会有损害,白艺,你想好了再选。”   白艺早就想好了。   她不会害他们。   她记得许星桥当时累的直喘给她搬花却没有一句抱怨,记得宴舟总是沉着一张脸不爱搭理人却默不作声的把自己的房间让给她。记得过端午那天,许星桥买了材料和宴舟一起包粽子,给宴舟的粽子里塞满了炸鸡,给她的粽子里塞满了玫瑰花和象征好运的硬币。   宴舟被炸鸡里的硬币硌了牙,一边满脸嫌弃一边不知从哪里摸出两个金元宝,一人一个塞进了她和许星桥的怀里。   硬币是好运,元宝是福气。   她一个鬼,一个对宴舟和许星桥来说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鬼,却被他们希望能拥有奢侈的好运和福气。   她怎么能把他们带进危险里。   消散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白艺想。   她早就是已经死过了的人,再来一次也没什么要紧。   在许星桥为了她跟洛桐周旋的时候,她把罗驱要许星桥血的事告诉了宴舟——鬼其实有自己的说话空间,活人听不到。白艺怕干扰许星桥,只能先告诉宴舟让他转达。说完后,她看见宴舟皱着眉伸出手给许星桥顺背的举动,想了想,突然认真地问道:   “宴舟,你喜不喜欢许星桥啊?”   宴舟手下的动作没停,给许星桥顺完背看着他把糖块咽下去才转头看向白艺:“我不懂你们现代衡量喜欢的标准是什么,也不明白它的具体意思,书本里的解释很广泛,我并不太能理解。许星桥说我们是家人、朋友,家人朋友之间叫喜欢吗?”   宴舟的话说的很自然,没有一丝犹疑,神情不似作伪。这话里的天真和单纯弄得白艺也是一愣,下意识反驳:“可家人朋友之间的感情和喜欢不一样啊。”   “家人朋友会对彼此好,可不会装醉假装被灌倒,一边生气又一边隐身跟在他身后,确保他一路都不会遇到危险才飘进别墅里等他。也没有朋友愿意每一天都守在他的房门口,自己一宿一宿的不睡只为了让对方睡的好。朋友会互相帮助,但不会因为划破手指给了别人几滴血就气的三天不理人。”   白艺望着宴舟,回想着自己看过的电视剧和小说,越说越激动,拍手问道:“许哥给我血,你为什么会生气,你想过原因吗?”   这问题放在别人那儿那叫无理取闹,但宴舟真的认真想了想,才带着微蹙起的眉心回答:“他答应的太草率了,而且我也不想看到他在我面前受伤。”   “那你为什么不想让他受伤?”白艺循循善诱:“你们跟罗乐也是好朋友吧,那如果今天受伤的是罗乐,你也会生气吗?”   宴舟困惑地抬了下眼,但随即又没有丝毫犹豫的肯定道:“不会。”   白艺终于满意地垂下了眼,心里有种“真好,他们以后的日子有彼此真好”的松气感。她笑起来:“那你以后对许哥好点吧,就你拿感应绳骗他能要他命的这件事,赶紧趁早告诉他,不然日后......啧,绝对是个大麻烦。”   宴舟摊着手,实名疑惑:“我对他还不够好?”   “......你要是实在不知道怎么让他喜欢上你,不如去看看你书架柜子里的书吧,跟着学一学,总归会有点作用。”白艺记得她好像在书架的柜子里看见过什么《如何与人相处》《说话的艺术》这一类书,宴舟看看肯定有好处,起码不会一开口就把许星桥气死。白艺边笑,边看向已经准备伸手碰血的洛桐,她眼角的笑化开,变成一种无法言说的遗憾:   “喜欢什么,想做什么,一定要勇敢一点。其实人这一辈子也没有多长,让自己多快乐一点也没有对不起谁。破碎的人总要很小心很小心的朝前走,才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自己站在我们面前。我碎了,所以能看出许哥也碎过。   “对他好一点吧宴哥,纵使无关情爱,我也希望你们幸福。”   白艺说完,在洛桐落手的时候搭了上去,指尖相扣,梦境开始编织。在她感到自己要融进梦境里随梦境一起消散的时候,她听见宴舟问她。   “喜欢这种感情可以跨越生死吗?”   白艺看着梦境里渐渐显出的洛桐那张脸,想起很久以前,在她被家庭和生活逼得快要喘不过来气的时候,那个又冷又飒的姑娘倚在她家门口,把攒了十几年的存折甩在她身上,跟她说:“不想结婚就不结婚,不想上班就别上了,无论是生是死,我都养得起你一辈子。”   她抱着洛桐边哭边问,以后有了喜欢的人还会不会对她这么好。   洛桐揉着她的头,一边嫌弃一边帮她擦眼泪:   “那怎么能一样,爱比爱情更高级。”   于是白艺笑起来,最后看了一眼视线里已经朦胧了的宴舟和许星桥,转身奔赴向了她的梦境。   她答道:“喜欢也许不行,但爱可以。”   爱是纯粹的,比情感更单纯。   所以我亲爱的朋友们,愿你们都被爱包围。   在我无法再吹到的春风里,被世界温柔以待。   ....................................   “阿嚏!”   坐在车上的罗乐狠狠地打了个喷嚏,揉着自己的鼻子皱眉道:“谁这么想我。”   “小刘,把温度调高一点。”黎越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搭在罗乐腿上,边说话边低头处理手上的文件。他看的有些疲惫,捏着眉头放下笔,顺便跟罗乐交代:“爸给我下死命令了,不允许你再带你那些朋友回家,不然我给你的卡也要停掉。你若是想结婚,就安安稳稳地沉下心来,一年带十二个‘真爱’回家算怎么回事。”   “你不是每次都说有事不在家吗,怎么知道我一年带十二个。”罗乐无所谓地伸了个懒腰,抬手把黎越腿上的文件往旁边扫了扫,腾出位置来自己躺了上去,捧着手机百般无聊地乱滑。“许哥宴哥他们也不来找我玩,老头子还让我离他们远一点,让我没事别去找舅舅,也别掺和宴哥他们的事。我就搞不懂了,家里上上下下好像都知道有什么大事一样,就我一个人不知道。你知道是什么大事吗,哥?”   黎越看着罗乐的发旋,皱了皱眉,却没对罗乐躺在他腿上的行为说些什么,只答道:“我不清楚,爸只让我管公司,我不管家里事。”   “你就是清楚你也不会告诉我的,你们都一个样。”罗乐气冲冲的往黎越干净的皮鞋上踩了一脚,也不起身,依旧赖在黎越腿上,忿忿的扯着黎越的西装裤腿出气。   “小时候多个哥哥说是为我好,成年后让你改姓划出族谱也说为我好,舅舅逢年过节不让我去看他也说是为我好,现在连我交个朋友不让我靠近也说是为我好。你们都是为我好......把我当个傻瓜一样蒙在鼓里。我宁愿像宴哥那样,什么都不记得了最好!”   黎越拿他没办法,只能任由罗乐拽着他的裤腿,抱怨了一路,然后在空调的暖风里,像小时候一样趴在他腿上睡着了。   ....................................   被罗乐羡慕失忆的宴舟此刻正着急地喊着许星桥的名字。   他跟白艺说完话,还沉浸在喜欢和爱这种深奥的话题里思索,没理出一个明白的头绪。再一抬眼,就看见原本应该清醒地收回手的许星桥,闭着眼睛,直直的往下倒,头快要撞击到桌子棱上。   那一刻宴舟也顾不上想其他,立刻就褪了隐身伸手扶住了许星桥的脑袋。许星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迷迷糊糊地咧着嘴冲他傻笑,下一秒就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宴舟直觉觉得不对,立马把许星桥流着血的手指撤开,拿着纸巾捂住了伤口阻止血液再流出。他出现的很突然,又大声喊着许星桥的名字,很快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哎,这人刚刚在这里吗?我怎么感觉这里先前只坐着一个人来着。”   “是啊,我好像也没看见他。这怎么,是有人晕过去了吗?刚不是还好好的?”   “哎呀别管那么多,先叫救护车吧,你看那小伙子急的!”   宴舟顾不上听周围人在议论什么,他把许星桥打横抱起,急冲冲的要往外走,心里不断回想着许星桥曾经跟他说过人类生病了要去的医馆叫什么。   想到最后他忍不住的想——如果许星桥真的醒不了了怎么办?   这个想法刚冒出头就被宴舟按了回去,他握紧了拳,心里的愤怒和迷茫交织在一起,鼓着他心里冒出火的想法。   ——若是许星桥出现什么意外,他要去杀了那个叫罗驱的。   不惜一切代价。   宴舟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抱着许星桥走出去。刚走出咖啡厅,他怀里的人突然动了一下。   宴舟立马低下头:“许星桥?”   “宴......宴......明......”   宴舟没听清许星桥喊他什么,只好把耳朵凑近到许星桥嘴边:“你说什么?”   许星桥捏着他的领口,意识不清却又愤恨地喊道:“宴明书你个混蛋!”   宴舟登时僵在那里,抱着许星桥的手轻微颤抖。   他伸出手,卡住了许星桥的脖子,竭力控制着自己想要掐下去的手。   “许星桥,你喊我什么?” 第38章 许星桥,星星都出来了   许星桥又做了那场火光冲天的梦。   那是他这段时间所有噩梦的来源。   他以为这次也会像前几次一样,梦见一些似是而非的片段,却又不能笃定是千年前的他杀了宴舟,因此初入梦境时,许星桥没有一点防备。他以为这是滴血给白艺造梦的副作用,于是像每晚的噩梦一样像个旁观者一样静静地看着场景的变化。   但他错了。   这场梦比他以往的任何一场梦都要清晰,清晰到他拿着剑刺穿对方的身体时,还能看清对方眼底没能流出来的泪和飞溅到他脸上的血。清晰到他看到自己的手在抖,看见宴舟眼里的痛楚和眸里映照着的他的身影。   他看见他杀了宴舟。   实实在在的、毫不留情的,拿剑捅进了宴舟的身体。   宴舟死前伸出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他的脸,下一刻手就从空中滑落,死不瞑目。   许星桥看见自己满手是血,在原地又笑又哭,最后一把把宴舟的尸体推倒在地,愤恨地喊道:“宴明书你个混蛋!”   宴明书是宴舟吗?   许星桥不知道。但这场梦境好像知晓许星桥的困惑,并不给许星桥反应的时间,随着许星桥的疑问,让许星桥带着杀了人的怔然瞬间变换了场景。   那是一间喜房,红帐春宵,鸳鸯叠被,亮堂的红烛燃烧了大半。   宴舟在朦胧的场景里穿着红衣端着一杯酒走来,他看着许星桥笑起来,不同于现在的锋芒毕露,那时的宴舟温和带着暖意,笑的真心实意。他带着醉意和两颊的绯红,看着许星桥说:   “长玉,我定不负你。”   许星桥看见自己坐在床上,笑的明艳动人,似乎随着宴舟的话陷入美好生活的幻想。但宴舟看不见的地方,床上的人背在身后的手里却握着一把锋利的短刀。他笑着朝宴舟招手:“宴明书,愣在那里干嘛,快过来,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宴舟举着酒杯笑着朝他靠近,在弯下腰喝交杯酒时,许星桥背在身后的手突然横刀出鞘。   血溅四方。   许星桥还没看清宴舟脸上的神情,梦境的场景又一换。   那应该是某间暗楼,有身份的大人物坐在高台之上,从帏帐中伸出一只手,掐着尖细的嗓音对跪在底下的许星桥说:“许将军,别忘了陛下交给你的任务。宴舟的项上人头,可要取回邑都来。”   许星桥看见自己神色沉稳,恭敬地跪答:“臣已取得宴明书信任,不日定杀之,以贺陛下寿辰。”   他的许诺掷地有声,最后场景又回到那个火光冲天的战场里。   宴舟死在他怀里,流了他满身的血。   他看不见别人,却听见有人在他耳边不断地重复:“他是被你所杀。”   “宴舟是被你所杀!”   “是你杀了他!”   “你们是仇敌!”   “他是被你所杀。”   “被我......所杀。”   ....................................   “唔......”   许星桥有些头疼地睁开眼,正对上宴舟寓意不明望着他的神情。   “......宴舟?”   许星桥有些愣神,他下意识想将梦境中的情况告诉宴舟,却又在要开口的时候闭了嘴。他挂上假笑,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问宴舟:   “我怎么了?我们怎么出来了?等下......你抱着我干嘛?!”   许星桥惊讶地看着宴舟抱着他的举动,与宴舟对视了半晌,沉默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下一秒,他在宴舟无语的目光里,吧唧一声被宴舟从怀里扔了下来。   “你突然晕倒,我以为你死了,才抱你出来的。”宴舟环着手站定,目光在许星桥看不出端倪的脸上环视了一圈,才问:“你是不是......梦见什么了?”   “梦见什么?哦,对,我梦见......”许星桥拍拍手从地上站起来,第一次没有对宴舟的行径表示不满,只是没事人一般地盯着自己的手回答道:“我进到白艺她们的梦里去了,看见白艺跟洛桐道别,说她自己过得很好,下辈子一定要早点遇到她,让洛桐替她再好好看一看这个世界。咦,对了,白艺呢?我怎么没看见她,她还没从梦境里出来吗?”   宴舟原本想继续问许星桥真的没梦见什么吗的话噤了声。   他从许星桥梦里叫出“宴明书”这个名字时,就完全笃定许星桥已经知道什么,一定在梦里看到了什么。   明书是他的字。   除了千年前的故人,没人知道这个名字,就连宴舟也是不久之前才想起来。   但许星桥在梦里喊出了他的名字,这意味着什么?   宴舟沉默地望着许星桥。   天色已暗,街边的路灯一个接一个亮起来。许星桥在路灯下看着神情复杂却一言不发的宴舟,心里划过不好的预感,他干笑地抬起唇角,又问了一遍:“怎么了?宴舟,白艺呢?梦都结束了,她怎么还没出现呢?”   许星桥问话刚落,身侧刚刚他们坐在里面的那家咖啡厅,突然传出一阵嚎啕大哭。许星桥回头望去,透过玻璃橱窗看见了从梦中醒来俯在桌上抱着花哭的泣不成声的洛桐。   她手上的玫瑰花从含苞的状态开成了一片,在精美的包装里新鲜而又富有生机。   可她再也没办法带给她想见的人看一眼了。   有个温柔的姑娘劝所有人都好好活着,却一个人消散在了风里。   宴舟的目光垂下来,终究还是在许星桥的耳边说出了那句话:   “白艺走了。”   “走了......是什么意思?”许星桥茫然地眨眨眼,看着宴舟的眸里写满了不解。“她不都是鬼魂了,她还能走到哪里去?”   许星桥的眼神太诚恳,让人无端地看的难过,以至于宴舟差点想抬起手揉一下他的头。但宴舟忍住了,他的手背在身后,对许星桥说:“她去转世轮回了,若是再不去,她生气支撑不住,灵魂会消散的。”   “哦。那她以后都不会回来了是吗?”   许星桥点了点头,没再看洛桐一眼,也没等宴舟的答案,只低着头漫无目的的朝前走。夜色渐浓,风从花和草之间穿过,许星桥没有说话,宴舟也只是安静地跟在他身后。走到没有人迹的草地时,许星桥突然蹲下身,毫无征兆地哭了起来。   他蹲在地上抱着自己,哭的小声又克制,还特意跟宴舟说了句:“别看我,我就哭一会儿,我知道她去轮回是好事,我都知道的。我就是从小朋友太少,第一次面对离别有点不知所措。”   宴舟“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一句话,背过身去沉默地待着。   过了许久,久到许星桥哭累了,自己想开了,抹了抹眼睛站起身时,才发现一直待在他旁边的宴舟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踪影。   他心里一空,好像一直以来撑着他的支柱倒了,梦境里飞溅的血、刺入骨肉的长剑、和那句怨毒的“他是被你杀死的”声音又凭空响起来。许星桥慌了神,转身就要去找,一扭头却撞上一根在他面前轻摇的花枝。   海棠压枝,花朵带着水珠落在他的鼻尖上,泛起一阵薄凉。   拿花的人晃了晃,并不说话,只举着花枝往上扬,把许星桥的目光引到天上去。   天上的黑幕不知何时拉开了帏帐,许星桥脸上的泪痕还没干透,抬眼望上时看见一片淋湿的星光。星河璀璨,月光皎洁。有人在星光下往他手里塞了一枝花,清淡的花香顺着鼻腔缓缓流进,连同那人的话语一起,闪在这个拥有繁星的夜里。   “海棠很美,所以折来送你。”   宴舟说:   “许星桥,星星都出来了,还不开心吗?” 第39章 “我们回家吧”   “星星都出来了,还不开心吗?”   许星桥被这句话怔愣在原地。   宴舟站在他对面,懒散地环着手,随意倚在某根树干上,静静地望着许星桥。他从前高束起来的长发,被某天心血来潮的许星桥带去理发店剪了个当下时兴的短发型,如今随着夜风在月光下轻晃。今天宴舟也没穿初来时的那件看起来就一股肃杀冷冰冰的甲衣,而是穿了许星桥后来满口抱怨着费钱、却还是给他买了满满一衣柜里的风衣外套。   单就外形和宴舟如今的姿态看上去,没人能看出来这是一个来自于千年前的鬼。   宴舟几乎完美的融入了现代生活,像一个本就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人。   许星桥忍不住地想。   千万种可能中会不会有一条,是宴舟愿意放下过往,以一个现代人的全新身份好好生活在他所在的世界呢?   若是有这种可能,他们是不是还可以维持现在的关系,假装那些梦境里的内容从未发生?   可是......   许星桥想起初见宴舟时,宴舟脸上布满岁月痕迹的伤疤和血迹,想起宴舟胸前那道被长剑刺穿的伤口,想起宴舟曾握紧了拳对他说:   “我一定要找到他。   “我一定要找到那个......把剑刺入我的胸口,杀死我的人。”   许星桥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他假装在短暂的愣神后蓦地笑开,拿着花惊奇地注视着宴舟:“你的能力进化的这么快?现在连星星都能变出来了吗?”   “......傻不傻啊你。”宴舟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许星桥,摇着头往前走,“我看了天气预报。”   “明天会是个大晴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吗?”许星桥跟在宴舟身后拿着花枝上看下看,莫名其妙的就勾了唇角。“行吧,姑且相信你,毕竟你是鬼嘛。白艺肯定会过得很幸福的,比现在还要开心。”   “宴舟。”   许星桥突然停下脚步。   “嗯?”宴舟转头去看许星桥。   许星桥拿着花,表情笑的很开心,眼里却有一种遮不住的痛苦。他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终于在星和月之下问他的折花人:   “宴舟,如果我是你的仇人怎么办?”   宴舟走在许星桥的前面,许星桥故意落后了他几步,与他之间隔出了半米的间隙。他就在这半米间隙里皱着眉回头,又在触及到许星桥目光后,把原本想问的那句“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咽了回去。   许星桥的目光里有痛苦、懊悔、迷茫和一种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怅然,与宴舟最初从土里醒来时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时的怅惘一样。   他们明明干干净净的相遇,   却莫名其妙背上了来自千年前记忆里的血。   宴舟想,其实这一切原本都与许星桥无关的。   什么恨啊仇啊,什么前尘往事,这许星桥这一刻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祈求目光里,都显得没那么重要。   许星桥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在这一刻是希望宴舟否定自己的。   宴舟突然就叹了口气。   那时候许星桥还不知道宴舟这口气叹下来代表了什么意思,他不知道宴舟早已经想起了自己是被谁所杀的事,也不知道宴舟在看着他的那几秒里想——“其实当年那把剑刺穿他的时候也没那么疼”。他只看到宴舟走了回来,两步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眼,认真又不容置喙道:   “你不是。”   “你不是我的仇人,你不是任何人。”   宴舟把海棠枝上的残叶拨落下来,好似随口又好似从始至终都这么觉得。他说:“你就只是许星桥。”   是那个满心满意只想好好赚钱过好日子的小财迷,是那个总是把锋芒和不耐戴在脸上,内心底却柔软的会为朋友的离别而嚎啕大哭的小孩。   是那个......会给他买新衣服、给他讲生活中的趣事,明明怕他怕得要死,却还是把他当朋友家人一样容纳收留的许星桥。   宴舟很早就在零星的记忆片段里确定了许星桥是杀他的人,他虽然还没想起许星桥杀他的原因,但却莫名其妙的隐瞒了这件事,并不想让许星桥知道。   直到白艺的话点醒了他,他才明白过来自己一直引而不发的原因。   因为重要的从来都不是许星桥从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重要的是,在宴舟心里,许星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而在宴舟心里。   许星桥,就只是许星桥。   “要下雨了,”   宴舟一直背在身后的手,第一次主动伸出来握住许星桥的手腕,带着怔愣的许星桥往前走:   “我们回家吧。”   .................................... 第40章 我知道我杀你的原因了   许星桥拿着花,亦步亦趋的跟在宴舟身后。   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说感动似乎有点矫情,但他感觉自己的心突然安定了下来,那种负罪感和茫然一下子就消散了。   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让许星桥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宴舟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但是又什么都不在意。   许星桥摸了摸自己平静下来的胸口,盯着自己手里的花枝发呆。   “这花开的真好啊,这么晚了小贩摊上还有这么新鲜的......海棠?”   许星桥觉得有点不对:“等会儿?你这海棠花哪来的?我怎么记得小摊贩从来不卖海棠?”   宴舟插着兜,随口答道:“花园摘的。”   “......哪个花园?”   “旁边那个。”   许星桥心里警铃大作,顺着宴舟指的方向,看着旁边挂着大大“植物园”牌子的场地陷入了沉默。   完了。   在景区,还是在植物园这种地方,折花赔多少倍来着?   他们会被保安乱棍打死的吧!   “在那呢!我看见了,那个偷花的!”   许星桥的霉运真是让他想啥来啥,几个拿着棍子的保安气喘吁吁的从后面追了上来,边跑边喊着:   “折海棠那个,给我站住!小贼,还会飞檐走壁,不信抓不住你!”   许星桥来不及多想,条件反射地拉着宴舟就跑。   宴舟本来就拽着许星桥的手腕,又被许星桥想反手拉住,无奈只好松了手腕,在许星桥一顿忙乱的操作下变成了十指相扣,被许星桥拉着飞奔向前。   星光垂幕,雨丝飞转。光线昏暗的草地里,许星桥拉着他飞奔而过。雨还没来得及落到草叶上,又被飞奔的人一茬接一茬地踢走。无声的怨怼好像顺着风声的急呼一起传来,但却阻挡不了许星桥和宴舟的脚步。   雨珠飞溅间,许星桥没想起宴舟是鬼能带着他飘飞这件事。   宴舟也没提。   带着雨水的海棠在两人交握的手心间被挤压,颤抖着,却一朵未落。   那是一个经年难以忘怀的雨夜。   说出来你可能不会信。   有个千年的鬼,为我做了一回偷花贼。   ....................................   “逃避是没有用的,哪个植物园的花是可以随便摘的!”   “是,是,保安大哥,我们错了,我们愿意接受一切赔偿方案。”   植物园的保安室,还是被保安们追上的许星桥垂着脑袋听着数落,他怕宴舟听不得数落当场给保安来一剑,于是以“我来处理,我可以处理,我有钱你没钱”为理由把宴舟推到门外的长椅上坐下,而他关上门一转身又楚楚可怜地望向保安大哥:   “大哥你也看出来了吧,门外那个,脑子......嗯......你懂吧,他转不过来,适应不了现代生活,我也是想着带他去大医院看看才把他带出来的,哪想到一个不留神他就把花给折了。您放心您放心!我肯定赔,你们这里是赔几倍......三千?!要不把门外那个罪魁祸首留下来吧,放我走......”   最终许星桥还是赔了三千块,获得了一根跟黄金一样贵的海棠花枝。   金贵的花枝被许星桥拿在手里,怎么看怎么心疼。他走出房间门,看见了坐在长椅上逗狗的宴舟。   准确来说,是小狗热情地绕着宴舟的腿转圈,而宴舟揣着手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小狗看上去刚出生没多久,跑两三圈就会摔倒,委屈的在地上嘤嘤嘤的呜咽。   许星桥看着宴舟皱了皱眉,放在兜里的手动了动,还是没忍住拿出来,看似不耐却动作轻柔的把小狗扶了起来。于是小狗又热情地围着宴舟的裤腿打圈。   许星桥看着看着,突然就笑了起来,拿着花枝在空中晃了晃,喊道:“宴舟!”   宴舟回过头,看见松散的花瓣从空中落下,些许落在许星桥的头顶。   他听见许星桥在花里冲他喊道:   “宴舟,我们回家啦!”   ....................................   是夜。   某间别墅的大门被敲响,管家领着淋湿的客人进来,安排人端姜汤,又急匆匆上楼去通报主人家。   罗父被自己老婆一脚踹下床,一脸不耐地打开门,气冲冲跟着管家下楼,边走边骂道:“是不是罗乐那混小子又惹了人被人找上门了?我迟早找个他哥不在的日子把那混小子腿给打折了!糟心玩意儿,大晚上来讨债的......许、许星桥?”   发梢被暴雨打湿的许星桥坐在沙发里,抬头直直地望进罗父的眼里。   “在梦里有道声音跟我说,千年之前是我杀了宴舟,如果我想知道真相,就来找他。是您在我梦里说的吧,伯父。”   许星桥的语气肯定,已经不是怀疑的态度。罗父的困意一扫而空,挥手让家里的其他人都下去,才踱步去厨房倒了杯水:“先说好啊,说你杀人的可不是我,我就是无意间知道了一些事,想让你自己来看清真相罢了。谁知道你这么着急,大半夜跑过来......不是我说,你们小年轻都是不用睡觉的吗?”   “我知道,我梦里有两道声音,说是我杀了宴舟的是罗驱,我做了这么多年销售,对声音很敏感,出了梦境我就反应过来了。但最后还有一道,说我想知道真相就来找他,可我并没有听出声音的主人是谁。”许星桥喝了一口热姜汤,心里盘算着宴舟从喝醉酒里醒来的时间,继续道:“还是隐隐约约在梦里听见您骂了一句罗乐小兔崽子,才明白过来您是谁。”   “害,那阵我发现阁楼那个画有异动,上去看发现那个画上竟然显出了你的名字,听见有人站在画前说杀什么的,那身影我熟得很,一下子就看出来是罗驱。那小子从小心思就深沉的很,差点害我没娶上老婆,我听他那个语气就不怀好意,等他走了想起来罗驱神神叨叨地说过画残缺真相不全什么的,就对着那画说要真相自己过来找了。”   罗父端了杯温水出来,见楼上房门紧闭,自己夫人没有一点要出来查看的意思,又转身从冰箱里拿出杯冰啤酒,大口喝了起来:   “我刚说完罗乐那混小子也偷偷摸摸溜了上来,气得我给他揍了一顿。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真相什么的,我知道罗驱那小子好像在找古时候的什么人,年代还怪久远的,不过我老婆不让我管,我也从来不掺和,真就是机缘巧合才说了那句话,没想到传到了你的梦里。你要是想看那幅画,就跟我来吧,我这里也只有半张,是我老婆结婚的时候带过来的,除了我老婆偶尔上去看看,一直没人动过。不过我跟我老婆说了对画说话的事,她说你要是找过来可以给你看。”   罗父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打着哈欠拿着啤酒领着许星桥朝阁楼上走,看上去困得不行,对自己家里奇怪的残缺古画和自己小舅子神神鬼鬼的事一点都不感兴趣,只把许星桥带到房间里,指着那幅一点保护措施都没有的古画对许星桥说:   “把你的血滴上去,画面自己会动,能看到什么我不知道,你自己看着办。走了,睡觉去了,你要走的时候叫管家开车送你或者自己走,别来跟我们打招呼了,起不来送客。”   罗父走的很潇洒,回到房间前还去漱了口静悄悄地开门进去,却看到自家老婆坐在床上,清醒地望过来:“他还是找过来了吗?”   罗父叹了口气,走过去抱住她:“你放心吧,我把画给他了,罗驱那边我瞒的很严,等他知道的时候他们应该什么都想起来了。许将军和宴将军都是很好的人,我相信他们不会怪罗家的。”   罗母攥紧了丈夫的袖子点点头,忍不住红了眼眶。   被留下许星桥一个人对着墙上挂着的那幅和宴舟手上相似的残缺古画发呆。   他实在太想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杀了宴舟了。   那是横在他喉间的一根刺,不知道原因,他永远没法正常对待宴舟。   他拿出指甲刀,划破了自己的手指,带着血抚上了画卷。   金光四溢,墨汁带着残卷的画面转变,把许星桥带回了千年之前。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泪水顺着许星桥的脸忍不住地落下。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杀了宴舟了。 第41章 十两你让我当什么纨绔   “长玉!今天兰河那边有天灯会,我们去看吧!”   千年之前的邑都腹地,开国大将军许将军的府邸坐落在这里。宅子又大又气派,据说还是当年陛下亲自命人施工设计,紧挨着皇城,彰显着上位者独一无二的信任和荣宠。   只可惜,拥有这份荣耀权倾朝野的大将军现在还不是许星桥,而是......许星桥他吹胡子瞪眼恨不得打死他的爹。   他从小玩到大的发小方子行拿着一盏纸灯,熟练的从后墙翻进来,对还在关禁闭于是只能在院子里打枪的某位小将军喊道:   “小许将军......不不不许将军!就跟我去天灯会玩玩吧!你都被关了一个月禁闭了,你不无聊吗?今天灯会可热闹了,听说陛下为了迎接周国的使者,命司造局制了一盏特大的天灯,还有五彩的烟火要一齐放呢!咱们一起去看看呗。”   “不去。”小将军憋着一口气,反手一转,足斤沉的长缨枪刺出去,带着少年人的一种不服输和执拗的气势。他穿着一副军士的装扮,甚至披着战场上才会用上的银甲,在自己院子里也毫不松懈,一练起枪来就是一整天,显然是在和谁怄气。   “唉,你跟你爹还没和好呢?不就是先斩后奏领了陛下的旨意去边疆击敌了嘛,你可是大胜而归啊,年纪轻轻就打了胜仗被封了少将,这要是放在我家,我爹能高兴地放炮仗。许伯父竟然还气的罚你禁闭,我知道的时候我惊的都从床上滚了下来。”方子行边摆弄他那盏纸灯,边没个正型的想倚在小将军身上。“不过也是......”   小将军拿着枪往旁边错步一站,让方子行一个踉跄倚到地上去。方子行也不恼,显然是对自己这发小的脾性了如指掌,干脆躺在地下,拿着他的纸灯望着天空,叹了一口气:   “不过也是,你大哥已经在朝里领了军职了,年纪轻轻军阶都快赶上你爹了,显然以后是要继承他衣钵的。如今你再去战场上掺上一脚,一战就被圣上封了少将先锋,你爹担心也是应该的。”   “哼,他一把年纪了都还能上战场打仗,大哥从小就被他带去边疆战场培养,唯独不让我去。宁愿让我在邑都这锦绣窝里养成一把软骨头,让所有人都骂一句将军府养了个废物小儿子,也不肯让我征战沙场,发挥男儿血性。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从陛下那里领了任务大胜而归,他竟然还要把我关起来替我上书让陛下撤了我的军职,再不上战场。幸好陛下没答应......”小将军说着,忿忿的把手里的长枪扔去一旁,环着手气恼地踹了一脚阶石,才一脸不平地盘腿席地而坐。   “明明从小我样样都不比大哥差,大哥却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却只能在这邑都里当个纨绔。凭什么?连圣上都知道我志不在此,特地给我留了机会让我好好发挥自己的能力。我以为只要我建功立业了就会有所不同,可在老头子心里,我还是一个一事无成的废物!”   “......话也不能这样说,你要是不理解许伯父为什么这么对你,你也不会拒绝圣上提出的直接封你为将军让你去北方镇守的提议了。你就是心里咽不下这口气,想争个高低向许伯父证明你能走出一条十全十美的路来罢了。”方子行被太阳晃了眼,拿他的纸灯挡在眼前,随口道:“你心里也清楚,你家老头子和你大哥都是为你好,心疼你刀光剑影的拿血换荣耀。我家要是跟你家这样军功显耀,父亲还一心一意为了子女好,我就是被邑都的青年才俊骂死,我也不上战场上吃苦去。”   小将军抬腿照着方子行屁股踢了一脚,一点没收着力,挑眉道:“你跟谁一伙的?!你收了老头子钱还是我大哥的钱,跑来变着法的游说我是吧?看我不把你脸上揍出一个疤,让你下回没脸再去找刘医师献殷勤!”   “冤枉啊大哥,我对你一片真心日月可照!”方子行捂着自己生疼的屁股跳起来,揉了两下又一脸殷勤地凑到小将军身边。“哎,许兄,下回咱们出征还能遇到刘医师在的那支军队吗?要是您下回还领那支军队,您放心,刀山火海我方子行也跟着你上战场!”   “他说的有什么错,当个少爷公子还委屈你了!”   小将军还没来得及挑起长缨给方子行不要脸的行径来上一棍子,门廊处就走来某位不怒自威的人——他家老爷子,罗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镇国大将军,他爹许震。   别看小将军在战场上是个咔咔乱杀所向披靡的人物,在圣上面前领军赏罚也丝毫不露怯,但儿子在爹面前永远还是落一乘,特别是小将军心里清楚的知道......他打不过许大将军。惹恼了他爹是要再吃一顿竹鞭炒肉的,于是识时务的小将军立马熄了嚣张气焰,缩成个鹌鹑蛋,跟方子行一起贴着墙角端正地站好,小声喊了句:   “爹。”   “许伯父。”   许震单手就把某位自诩无人能敌的小将军刚耍的气喘吁吁的长枪拿了起来,立在地上发出“铮”的一声声响,在激起的满地灰尘里怒着眉目望了过来。   小将军和方子行默契的同时退了一步,并且试图把对方先推出去说话。   “你大哥在戍边,每每传书信回来,都跟我说让我对你好点,不要拘着你,不想上学堂就不上,不想建功立业就在家里待着,我和他拼拼命,怎么也能保住后方的你百年安乐。你倒好!”   许父气的想把他这倒霉儿子一枪挑了:“你竟然敢答应陛下上战场击敌?!你才拿过几回剑!杀过几个人!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小子!要不是你母亲拦着,我非得把你打成个残废!叫你再去逞英雄!”   小将军快速往方子行身后一躲,把方子行这个倒霉蛋推上前迎接他父亲的怒骂,自己躲在后面小声道:“我就不是个废物那能怎么办,我们许家的儿郎生来就是要上战场杀敌保护百姓的。母亲、大哥、你,常年都在外守一方城池安定,偏偏让我留下来做一个废物,你怎么自己不留下来!”   “你个逆子,看我不打死你!做个纨绔你都不会做,你还说你不是废物!”   “哎哎,许伯父,冷静!冷静啊许伯父!您看准再打,我我我,我还在前面呢!你别误伤啊呜呜呜......许长玉你个卖友求荣的乌龟王八蛋......”   许震正在气头上,一把推开方子行,方子行立马顺着势弱不禁风的往地上一倒,逃离了这个被当挡箭牌的圈子,躺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叫起来,边叫边劝:“哎呦,许伯父,我受伤了,你别打了别打了,伯母回来看见你俩把这院子打成这样肯定要生气的!”   吹胡子瞪眼怎么劝都没用的父子俩听到许母的名字齐齐安静下来,看了一眼交手间被打的一片狼藉的院内摆设,默默地齐齐动手扶起了椅子。   许家的生存法则——母亲大人为上。   谁也惹不过,谁也打不过,最重要的是许母是前朝正儿八经的将军世家,是前朝的大将军的独女,那是从小就舞刀弄枪,十二岁就在战场上挑下对方首级、十五岁拿敌寇血祭旗办了及笄礼的女将军,整个罗国无一人敢在她面前自不量力的动手。   许父想起早上送夫人进宫前,许母揪着他的耳朵让他回家跟儿子好好说话,绝对不能打架的话,悻悻的收了声,哑了火,臭着一张脸把方子行从地下拎起来,打量了一番问道:“没事吧?”   “没事没事没事,我皮糙肉厚好的很伯父!”本就是假装摔倒的方子行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来,搭着好友的肩,在他耳旁悄声说:“快认错,长玉。趁着你母亲不在,你们赶快达成和解,不然等梁将军回来,看到这院子里她最喜欢的花盆被你俩打碎了,你和伯父最轻也得一人爱十板子。咱们晚上还要去天灯会呢,你想被你母亲揍的鼻青脸肿的出门吗?快认错快快快!”   “谁答应要跟你去天灯会了......”不肯服输的小将军推了一把方子行,又在看到地上的碎陶片时蔫巴了下来。   母亲确实最喜欢这个花盆,还说节后要带去边外种仙人掌。   回来肯定会打死他的,这可怎么办......   “天灯会?也好,赶紧跟子行一起去。圣上早晨说让我带你进宫用晚膳,怕是还打算再提把你派去北边的事,我回来就是准备让你称病不要去的。这下正好,赶紧给我滚。”许父看着地上碎掉的花盆,也好像看见了被自家夫人摁在地上打的场面,转身就想赶紧开溜,不忘把他的便宜儿子丢出去:“赶快给老子滚出去玩!记得你是咱们家的纨绔,再给老子先斩后奏跑去战场上要什么建功立业,你就给我死外面!”   “你才纨绔!你和大哥都要好名声,就让我一个人在邑都当个混球,许震你枉为人父!你耽误我前程,你还是不是我亲爹!谁家不想让儿郎建功立业!我不当纨绔!谁家纨绔跟我一样兜里连一千两都拿不出来的,你个抠门鬼!十两你让我上哪玩?!” 第42章 灯牌火树,月满星桥.   “行了,祖宗,快走吧,一会赶不上放花灯了。咱俩又不去花楼喝酒,十两银子够用了,快走快走!”   方子行生怕这祖宗再回去跟他爹打起来,拉着人就赶紧往外走。   当今陛下讲究休养生息,自从登基以来就很少劳民伤财的办些大型活动,因此这邑都的天灯会也有许多年头没有举办了。今年放万灯祈福的消息一传开,大街小巷都挤满了人,各色的小贩也插空安置在街道里,吆喝的卖着自己的手工做的小玩意。   方子行说是怕自己好兄弟在家里关禁闭憋的闷,其实就是缺个玩伴陪他乱逛,拉着小将军出来充数的。集市里乱花渐欲迷人眼,方子行逛着逛着就忘了自己的好兄弟,在各色胭脂珠钗的摊子里流连,想着给刘医师挑件最美的朱钗当生辰礼物。等他挑来挑去付好钱买好东西终于想起来自家兄弟的时候,许星桥已经不知道被人流冲到哪里去了。   被拥挤的人流一路推挤到兰河边的小将军,气的脸都要绿了。他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只能踩着河边黏腻的石头,踮着脚去看方子行那个混账跑去了哪里。   亏他刚刚在人流中那么声嘶力竭地喊方子行的名字,那小子还一脸傻笑地盯着首饰摊的朱钗摇头晃脑的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他就不该介绍刘医师给这傻大个认识,就应该让这小子在战场上中箭的时候自己死去,省得他胳膊脱了臼还把人硬生生拖回营帐,回来被母亲知道后还惹得她落了泪,自己被看见母亲哭的父亲胖揍了一顿才算了事。   万只天灯原本就是要从兰河开始放,此刻快要到了放灯的时候,各色人物都挤挤攘攘的来到了河边和桥上。许星桥被挤得没法子,只能一步一步的朝后退,还得边退边踮着脚去看方子行有没有把自己弄丢。   等他意识到河水已经漫到他的脚腕,他该往前走两步的时候,旁边的一大波人流又往这边一挤。许星桥本就站在石头上,被河水一冲,人群一挤,脚下一滑,身体一个支撑不稳,就要往身后的河里倒去。   任凭许星桥在战场上挥刀多快,处理紧急军务有多敏捷,现在也是来不及反应的。他要么向前倒压倒在他面前玩烟火的小孩们,要么向后倒一头扎进冰凉的河水里。   许星桥压根就没考虑前一种情况,他在意识到自己不稳要摔倒的时候,立马把自己所有的力气向后压,确保自己不会向前到压住前面的小孩。   就在他身体不受控的朝后倒,闭上眼睛做好了要掉进水里的准备时,一只手从旁边的空隙里伸出来,富有力气又牢固地环住了他的腰,让他借着力站好了身子,避免了去做落汤鸡的结局。   伸手环住他腰的人似乎不是邑都本地人,说话里带着北方旱漠那边爽朗的味道,许星桥从小只去过北方一次,也不是很能确定,只听到那人拖着不算快的调子说道:   “小公子,人间烟火正好,缘何想不开要跳河呢?”   许星桥最烦有人叫他前带个“小”的称呼,军营里谁叫他一声小将军,都会被他拿着剑追一炷香的功夫。再加上他在邑都这些年,也确实是被当成金贵的纨绔供着的,外面没人敢在他面前说一句不是。他听了这话,也顾不上这人刚刚救了他,下意识就反唇相讥:“你才小!”   说完后,他又立马意识到不对,睁开眼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头,朝对方拱手道:“多谢搭救。”   许星桥刚紧张地闭紧了眼,此刻霎一睁开,眼圈泛了一阵薄红和水雾,在零星放起的天灯光下显得波光粼粼,与浮光跃金的河面融为一体。   救许星桥的人是个个头与他差不多的少年郎,意气风发的少年英感写在脸上。看见许星桥睁开眼带着光点望过来的目光也是一愣,鬼使神差的在灯火的照耀下说了一句:   “你的眼睛真漂亮。”   他的手还放在许星桥的腰上,箍得很牢,生怕他再掉下去似的,听到许星桥说话才松开手,微微往后退了一步,轻笑道:“我还以为公子是要轻生,莽撞了,不好意思。”   许星桥这下确认此人绝对不是邑都本地人了,他行礼的动作笨拙,学着许星桥拱手的样子,有种东施效颦的味道。但天灯会本身就是为了招待各国使节才特意开办的,各地的人为了看热闹前来的不在少数,许星桥也没放在心上。他远远地看见方子行在人群中焦急地寻找什么,也顾不上再跟眼前的人搭话,急着要去跟方子行汇合。   临走之前,他难得良心发现,感觉一句话不说把刚搭救了自己的人扔在这里不太好。但眼见方子行又要被人流冲走,他实在来不及,只好随手从身上拽下个玉佩塞进对方手里,感谢道:   “多谢搭救啊,你好好逛,我还有事,有缘再会!”   莫名其妙被塞了贵重玉佩的人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许星桥就从人流中挤了出去,气冲冲的去揪方子行的耳朵去了。   他无奈,只能把玉佩妥善地收起来,冲身后侍卫一般打扮的人说:   “走吧,离皇家盛宴还有一段时间,我们也去瞧瞧这天灯会。”   ....................................   好不容易找到许星桥,又被许星桥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的方子行,终于不再去看沿途摆放的小摊,老老实实的把许星桥带去了早就订好的观景台,准备观赏万灯齐放的场景。   天灯会是大场面,观景台一早就被邑都里的达官贵族订了个干净,连方子行和许星桥都是蹭自己父辈的光,才能坐上这么好的位置。普通百姓也老早就去河边桥边占位置,只有不了解风俗的外地人,才会傻呵呵的来到看起来人最少的观景台。   许星桥一眼就看见了等在下面进不来的、刚刚搭救他的某位外地人。   他扭头看了眼一屁股坐了两个位置的方子行,毫不客气的把人一把推开,然后冲着下面猛招手:“兄台!这里这里!还记得我吗?刚刚你救的那个!上来坐,我们这里还有位置!”   “什么鬼?!谁啊,你竟然为了他把我推下去!”方子行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他今天疯狂在地上摩擦的裤子,顺着许星桥的目光望下去,看着跟身后人说了什么自己一个人朝他们方向走来的陌生人,戳着许星桥问:“这人谁?救你什么?”   “不知道叫什么,刚差点落水被他扶了一把。我们这里这么大,只要你坐端正点,再来十个人都坐得下,一边去,别打扰我。”许星桥想起为了找方子行差点掉进水里的窘态,气的又横了方子行一眼,才转头招呼来客。“兄台,我们这里坐得下,你把跟着你的人也喊上来吧。哦,对了,我叫许星桥,兄台怎么称呼?”   “许星桥?”   “灯牌火树,月满星桥。”   上来的人把玉佩推回许星桥眼前,微微摇了摇头,笑道:   “好名字。”   “在下宴舟。”   “宴舟?这名字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一旁的方子行疑惑地挠了挠头,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他都想不起来,记性不好的许星桥更想不起来,索性不搭理他,想着宴舟见他两面又是夸他眼睛好看又是夸他名字好听的,自己也该说些什么恭维对方,正要开口,突然听见天空一声巨响。   烟花在空中炸开。   在宴舟走上来说话的时候,灯会准时开始,一万盏象征着祈福的天灯从民众们手上和城墙上向上放,染亮了整片天。   有些燃亮的灯被风吹着来到观景台,许星桥因为站起身走了两步和宴舟打招呼,正好与宴舟一起站在空中走廊上。   走廊上原本没什么人,天灯一吹来立即就有人陆陆续续从位置上走来看灯。许星桥和宴舟身边飘满了橘红的祈福天灯,照着他们的脸和被人群欢呼感染着带着笑意的唇。   “宴......舟。”   许星桥眨着被宴舟夸过好看的眼睛笑起来:“悠然返空寂,宴海通舟航。”   “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宴舟一愣,原本在看灯火的视线落到许星桥脸上。   他真的没说错,许星桥的眼睛很漂亮,很清澈,与他在朝野和战场上见过的所有眼睛都不同,干净的仿佛能容下整片星河,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最亮眼的星星。   于是宴舟也笑了起来,其实他读过的书很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文雅的语句,搜肠刮肚才想起来一句读过的诗文: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万家灯火闪烁,人潮川流涌动。他们在落不尽的灯海间互相喊了彼此的姓名。   “许星桥。”   “宴舟。”   “幸会。”   “幸会。” 第43章 等你来取我命啊   “你说他叫什么来着?”   “宴舟。”   “我上回跟你说周国有个......跟你一样年少成名的将军姓什么来着?”   “......宴。”   灯会看到一半,许星桥和宴舟对视着,在彼此眼中看了一遍万灯齐放的盛景,就被许母派来的人接进了宫。陛下在宫里开宴会招待友国的使者,喊他们几个新崭露头角的小辈也去凑凑热闹,把许星桥和方子行这两个刚立了军功的人一路带上。   若是许父派人来接,许星桥定然是不会去的,指不定他家那巴不得他变成个纨绔混球的老爷子又埋了什么套等着他中计。可是母亲派人来接,就证明这真的只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宴会,她想让许星桥去见见不同的人,体会一下宫闱间普通宴会都藏着的暗流涌动,这样以后不管许星桥想做些什么,都能有方法和门路镇得住场子。   许星桥知道母亲是为他好,答应下来正准备扭头跟新认识的、名字同样好听的宴舟告个别,就看见一群穿着宫里服装样式的人走到宴舟旁边,和宴舟笑谈了些什么。随后宴舟就在许星桥和方子行目瞪口呆的惊讶注视下,被皇家卫队护送着一路进了宫里。   ......还被安排在许星桥座位的对面入席。   坐在马车上目睹了一切发生的许星桥和方子行面面相觑,像两个木头人一样机械的被人推到座位上坐下,然后回过神来开始窃窃私语。   方子行一拍许星桥的大腿,惊呼道:“他不会真是周国那个将军吧?!”   “你再大点声陛下都能听见了!”许星桥反手还给了方子行的腿一巴掌,撞着方子行的胳膊让他打量人的目光收敛点。“肯定是他了,你当日和我说的样样都和他对得上。而且周国与我们国家一向交好、互不侵犯,能坐在我们对面的、还能让圣上频频照顾的,当然是周国的来访使者啊。”   说话间,对面坐着的宴舟似乎听到了什么,目光往这边扫了一眼。只是那目光很淡,视线一触即收,并不停留,仿佛他们只是初次见面,并不相识。   “谁家来使派个将军来啊,周国皇帝真心大,也不怕自家将军折在我们这儿......哎,那小子怎么装作不认识我们的样子啊!来使了不起啊,亏我刚还把自己的观景位让给他坐,过河拆桥啊这不是!”方子行的眼神东转西转,一不留神和对面宴舟刚扫来的一眼对上。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蔑对待遇到了狼心狗肺之人的方子行登时就生气了,戳戳自己好友的肩膀,咬牙切齿道:   “快!上回你不是说遇见他,要把他的头割下来拿他的血当染料吗?机会放在你面前了兄弟,上!我支持你!让这该死的小人有来无回!”   “好兄弟”许星桥默默地移了移自己的椅子,好让自己离方子行再远一点,摆着手否认道:“谁?谁说的?谁说的?谁这么狂妄说出这么大话来!”   “反正不是我,我谦卑,我是不会说出这种话来的。”许星桥抖了抖自己的衣服,坐直了身子,大言不惭道:“罗周两国交好,我怎么会说出手刃对方将军这种话。你记错了,这是污蔑。”   “谁谦卑?你?!”方子行一口酒差点从嘴里喷出来,指着许星桥,被他不要脸的行径气的说不出话来。“行,你谦卑,放大话说要对方命的人不是你。那谦卑的许将军......”   方子行笑着勾住许星桥的肩,看上去就像喝醉了酒同好友玩闹的样子。只有许星桥知道,这个看上去玩世不恭的人俯在他的耳边,正色的小声道:“别忘了你的贴身玉佩还在他手里。趁早悄悄地拿回来,被有心人传到陛下耳朵里,咱们就是和他国暗通款曲、诛九族的大罪。”   许星桥点了点头,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和方子行对了个眼色,又继续像仗着自己家世显赫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嚣张少年郎一样,在殿上肆意谈笑起来。   晚间的宴会,宴舟一共假装不经意间的转眸望向许星桥的方向三次。   第一次他真的只是无意间望过去,就看见刚刚那个立在回廊上如君子松一般站的挺拔和他比着才情的少年郎,歪歪扭扭地半躺在座椅里,双颊绯红,神情风流。端的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视线却清醒又节制的落在座位周围,并不逾矩。   他登上就明白过来对方的处境和这皇城里的危机四伏,立马收了打招呼寒暄的心思,假装从未相识,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挂着客套的假笑无所事事的发呆。   第二次再望过去,纯粹是因为方子行那一句“你不是说要取了那姓宴的脑袋”的喊叫太过大声,他跟随人群的视线一起过去瞧了一眼,只看到许星桥怒起捂住方子行嘴的动作,也不知道到底是要杀了谁。   他想一面之缘可能真的不能算了解对方什么。   他太早给许星桥下了定义,以为对方是娇养出来的富家公子,带着世家门阀培养子弟不可缺少的书生气和年轻气盛助人为乐的一腔热血,仅仅只是邑都花团锦簇里开的还算不错的一枝花。   但他好像错了。   尤其是他看见许星桥一个过肩,动作凌厉的把方子行摁倒在地,顺带给了对方两拳的动作之后。   他觉得许星桥可能真不是他想象中能文不能武的江南秀才,更像是他们北方草原上的烈马,桀骜又难驯,心情不好的时候甚至会踹他两脚。   但宴舟的目光依旧是一触即收。他怀揣着好奇,忍不住让手下人去打听了一下许星桥是谁,紧接着又投身于觥筹交错的宴会里。   第三次就是现在。   他起身准备离席更衣,后脑勺发痒,回头一望,正好对上了许星桥探头探脑望过来的视线。宴舟心里疑惑,却莫名其妙的感觉许星桥会跟出来。   果不其然。   更衣完的宴舟拍着袖子上的灰从偏殿里出来,面前横来一只手,一把挡住了他的去路。他环起手,不动声色地摸住袖子里藏起的毒刺,抬眸望向倚在墙边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的许星桥。   “咳咳,不好意思,宴将军,麻烦您把河边我塞给你的玉佩还给我。”假纨绔真少爷的许公子第一次干这种把送出去的东西重新要回来的事,显得格外的不好意思,一双耳朵也不知道是喝酒喝的还是羞的,红的彻底,让宴舟想起来幼时养的红耳朵兔子。   可红耳朵兔子不耐严寒,也不爱叼狗尾巴草,只会在冬日里瑟瑟发抖的丢掉性命,不像许星桥。   ——会叫嚷着要要了他的命。   宴舟身份特殊,不好与罗国的任何人有太多瓜葛,他对许星桥的所有好奇与探究都放在心里,在对方说出“玉佩还给我吧,先前不知道你的身份,送的不合规矩,改日向陛下秉明,我再登门道谢”的时候,就伸手掏向了怀里。   可玉佩只掏到一半,身侧树丛里有脚步声一动,宴舟和许星桥双双停下动作冷了眼。   被人看到与他国的人交换物件不是什么小事,许家树大招风,说句树敌无数也不为过,许星桥正皱紧了眉想着对策,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手上一沉,一个大活人的身躯软绵绵地趴在他的身上。   “酒......再来一杯......父兄,南方的美酒真的好喝,名、名不虚传......嗝。”   许星桥下意识的想把人甩开并大骂宴舟一声“有病啊你,占谁便宜呢”,但他忍住了。他跟窝在他颈窝眯着一双眼却头脑清醒的宴舟对了个眼神,立刻明白过来对方的想法,开始顺着宴舟装醉的计谋配合着喊人把宴舟拉走。   “美......美人,别走!再陪我饮一杯,我......我带你去看北国风光可好?哈哈哈哈哈哈......”   “美你大爷个人!”   纵使知道宴舟是为了双方好,许星桥还是为这种醉酒的登徒子行为表示十分不爽。他对宴舟的好感本来就在得知对方身份后没了大半,这下直接消失殆尽,随手把宴舟不客气地扔进匆匆赶来的太监宫女怀里,扭头看了一眼树丛里早已消失的人影,又叼着他的狗尾巴草走了。   直到宴会结束,许星桥坐上自家绝对安全的马车,才从怀里掏出宴舟趴在他身上时趁机塞入他腰间的物件。   那是原本就属于许星桥的玉佩,和......   不知道哪个寺庙里售卖的平安福。   平安福样式简单,看布料和针法是罗国本土绣娘出品,送给任何人都不会留下把柄和争议。   唯一奇特的是,这种样式的平安福最大的客户是征战沙场的士兵。这是罗国不成文的传统,这种平安福背后只绣一个“回”字,寓意终有回家之期,是保佑战场上的人能平安回来的。   许星桥不知道宴舟一个外来人了不了解平安福的传统,是瞧着新奇买的还是讨个彩头希望他自己能平安回到他们周国?他也不知道宴舟送给他平安福是何意义,是拿错了还是不明意义地随手一塞?   许星桥都不知道。   他只记得宴舟扑过来时带着酒气的味道和那双弯笑着冲他眨了眨的眼,以及最后走时,那装醉的人趴在他的身上,朝他腰间一拧,在他耳边喃语的一句:   “许小将军,等你来取我命啊。”   十足十的恶劣。 第44章 战是为了和   “许长玉!你过来!看我不打死你个不孝子!”   灯会和宫宴结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许星桥都没有再见过宴舟,各国的使者都已陆陆续续回国,他想宴舟应该也不例外。少年人的世界里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新奇,再加上许星桥忘性大,没几天就把这人抛之脑后,继续投身跟自家爹反抗的斗争大业里去。   许震,他亲爹,此刻正拿着半仗高的大砍刀,追着许星桥这个上蹿下跳的小兔崽子满院子跑。那神情,那姿态,看样子是真的十分想把许星桥一刀砍死了事。   许星桥夺命狂奔,一边跑一边叫:“你打死我我也要上战场,好男儿就要建功立业,我才不要在邑都当个窝囊废!你让我卸了官职?行啊,那我就当个白丁去参军!我宁愿从无名小卒做起!你要想要个纨绔的儿子,你喊大哥回来当啊你,有本事你让大哥也卸了官职,看母亲削不削你!”   “许长玉你个乌龟羔子,有本事你别爬上树啊你!”许父叉着腰喘着气站在树下,看着逃跑无门窜上树的许星桥,大刀横指,怒道:“你有本事下来跟你爹我好好比划比划,看看你有几斤几两的能耐能真刀真枪的上阵杀敌!”   “我才不相信你个老狐狸,我下去你第一件事就是绑了我!我能信你我......”   “够了。”   看到在家也披着轻甲的许母走进来,院子里的两个男人同时噤了声,安安静静地揣着手站在原地等着挨批。   许母其实是文人墨客笔下标准的江南美人,她长相秀丽,眼睛大嘴又小巧,幼时便是宫里贵人们都争着宠的掌上明珠。只是后来家道中落,她为了扛起满门的荣耀,年纪尚小便上阵杀敌,刀剑无眼,风霜侵袭,才让她如今显得威严,眉宇间再没有一丝闺阁姑娘的扭捏。   她冷眉一皱,单手挑过许父手里拿的大砍刀摔在地上,数落道:“拿杀猪的砍刀追着儿子满院子的跑,传出去你也不怕让你那些同朝们笑话死。”   “就是,拿砍刀追亲生儿子,等着被你那些兄弟笑话死吧!”许星桥蹲在树上,正笑着嘲讽他被数落的父亲,八颗牙齿的露齿笑还没展示完全,转眼就看见他的亲生母亲塞了一把长枪进许父手里,并柔声交代“拿这个不就好了,这小子腿短,一枪就能把他撂倒”。许星桥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冲下面不可置信地喊道:“母亲!我不是你亲生的了吗!”   “知道是我亲生的还不快滚下来,等着我把你打下来吗?”许母揉了揉在校练场练到发疼的胳膊,抬眼去看一跃而下从树上蹦下来的她儿子。   从前这个国家不太平,她和许父总是东征西战,把许星桥一个人留在邑都,连回来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以至于她第一次发现,当年那个窝在襁褓里被她抱着的孩子,如今都有她高了。   他高了,脸也瘦了,整个人拔苗一样的往上长,已经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好儿郎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拉不住她的衣带哭着喊着要母亲别走的小哭包了。   时间过得真快,许母想。   她花了大半辈子让这个国家得以安定下来,好不容易要轮到自己过上几天安居乐业的好日子了,她的儿子们却都长大了,都到了想要去为这个国家的安稳再做些什么的年纪。   她很骄傲许星桥能在她看管不到的地方长得这么有出息,自己生长的这么正,没歪一点点。但她又忍不住的担心,战场上那么凶险,北地的黄沙那么吹人,她放在心里疼都来不及的儿子能受得了那样的苦吗?   所以她叹了口气,用她那满是疤痕和老茧的手揉了揉许星桥柔软的头发,问道:“你真的想好了吗,长玉?上阵带兵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年前圣上几次磨练你,让你带的都是许家的亲兵,亲兵会听你的话,可其他的兵却不会。你这孩子,会打仗,却不懂人心,进了军营必定是要吃大苦头的。但是......”   巾帼女英雄摸了摸她小儿子娇嫩的脸,上回去扫荡流寇,许星桥一个不小心,被对面的箭雨划了脸,留了一道淡淡的疤,到现在还没好全。她摸着那道疤笑起来,放下了身为母亲的不舍,正视着许星桥道:“但你是我儿子,我们家的骨血养不出孬种。若你想战,便去。圣上宫宴便与我和你父亲提起,希望你能去北边镇守,与罗国一同抗狄。你想好了便进宫复命,你的命属于你自己,便是战死沙场,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夫人!”许父听到许母同意的话,也顾不上听训了,急急忙忙道:“不可啊,陛下他......”   后面的话许父叹了口气,在许母摇着头的动作里没有再提。那一刻他们都清楚的意识到,许星桥从此要偏离有他们保护的康庄大道,但他们谁都无法阻止。   因为这是许星桥自己选的路。   你可以庇佑孩子颓废狼狈,做个幸福的小窝囊废,却没有办法阻碍他完成自己的理想。   毕竟有的人,你哪怕拿沙子把他层层裹住,拿棉花把他的耳朵重重堵实,他也会为了与他无关的民间疾苦自己发光。   那是责任,是少年人的一腔热血,也是天下不想浴血奋战只想过点安稳小日子的、百姓人的福音。   后来很久很久,久到许小将军变成了许将军,久到那张曾经金尊玉贵的娇嫩脸被风沙吹到面目全非。许长玉依旧记得那个飘着雪花的冬天,过年的鞭炮炸在府外,伴随着他欢天喜地去喊方子行庆祝可以去边塞战敌的欢呼,以及母亲沉重而又认真交代他的那一句:   “我只交代你一点,许长玉,你要给我刻在心里记住。   “战是为了和,流血是为了更大的和平,你是守护百姓的士兵,不是朝廷培养的杀人利器。   “我要你记住,永远不能挥刀朝向无辜的百姓。   “不论国籍。” 第45章 你再不来,雪就要停了   年节还没过完,满心满意想着去军营的许星桥就风风火火地进宫复了命,领了兵符就一路闯进方府,把方子行从暖和的被窝里拉起来,大包小包的跟他一起踏上了去北方抗狄的路程。   许星桥是个心善见不得百姓吃苦的人。走时见有流民入城,大冬天的领着衣不裹体的孩子,二话没说把自己身上那件上好的白狐裘脱了下来给孩子裹上,还让人带着他们去许府领个差事安定下来。   这种小事平日里许家上下做的都很多,许星桥根本没放在心上。以至于他和方子行一路行到北地,被北地的寒风吹的瑟瑟发抖恨不得缩到马儿的长毛里时,他才对自己那天早上的行为感到懊悔。   ......懊悔自己没有听他爹那个老头子阴阳怪气的劝告,多拿几件冬天御寒的棉衣。   只拿了母亲披到他身上唯一一件厚大氅,还被他送给了眨着大眼睛可怜巴巴望着他的小孩儿。   楠封这下好了。   许星桥边狂打喷嚏缩着身子紧紧搂住了马脖子边想,   敌寇还没见到,他就要被冻死在北地的雪里了。   历史上第一个被冻死在路上的将军,说出去可真他娘的风光。   幸运的是,许星桥还没来得及被冻死,不幸的是,有一小支军队盯上了他们。雪地里的铁骑声不易被人听见,再加上他们人数不是很多,等被冻僵了脸的许星桥察觉的时候,他们已经被那支军队不动声色地包围了起来。   许星桥的眉峰皱出一条沟壑,看着负责护送他们的官员下了马车前去交涉,手背在身后悄悄摸出了别在腰间的短刀。方子行也神情紧绷,收了闲散的姿态,踱到许星桥旁边,小声道:“看他们这装扮不像我们军营里的人啊,前面就是驻扎地,谁的兵这么猖狂,在这里就敢拦下我们?这绝非善茬啊长玉......”   “我知道,你先......”   许星桥一句“一会我想办法拖住他们,你先带人跑”还没说完,就看见了银鞍白马从风雪里走出来的那个人。   那人束着高发,却不像在邑都初遇时那般严谨,一大半的头发都散乱着,随着风在白皑皑的雪地里飘扬,像他骑在马背上的动作一样随意。不同的是,方子行一般随意地骑在马上都是累得够呛一副死人样,这人却是精神奕奕,眯着眼睛懒散的随着马背的颠簸朝这边走。   那是一种在自己的主场,所以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无所畏惧的随意。   风雪很大,马背上的人一直走到靠近的位置,才对上许星桥的目光。他先是惊讶地挑了下眉,后又抚着自己腰间的长剑笑开,朝围着他们的军队摆了摆手:“我收到飞书说你们国家要派人来,倒是......”   后面的话泯灭在他摇着头看许星桥穿着单薄外衣的动作间。   “好久不见,许星桥,你是打算把自己冻成冰疙瘩来北城给我帐里当个摆件吗?”   宴舟取下自己宽大的皮毛外套,御着马过去给许星桥当头套上,顺便转头吩咐军士回去烧好热水,告诉罗国军营的人他们的将军到了。   厚实的外套带着人身上还没散去的温度,堵住了许星桥开口想回怼宴舟的嘴。来之前他就知道为了抗击北狄,罗国和周国都派军士驻扎在了北城这座无主之地,方便联合御敌,只是没想到待在北城的周国将军,竟然会是宴舟。   看宴舟这一副把这儿当自己家的东道主模样,显然是在这里待了不少年岁。   说来奇怪,算算时间,他们已经大半年没有再见过面,按照许星桥这个什么都不愿意记什么都不放在心里的性格,他本该把宴舟忘得干干净净变成记忆里萍水相逢的模糊点。   可当他抬头对上宴舟挑着眉寓意明显的“还不把衣服披好,真等着冻成冰棍当摆件去啊”的眼神时,许星桥发现自己竟然连宴舟那晚掐着他腰的痛感都记得一清二楚。他记得宴舟眼里对视过的万家灯火与星河,记得那人正经皮囊下的警惕和顽劣,也记得宴舟俯在他耳边含着酒气和调笑说的那句:   “等你来取我命啊,小将军。”   一个嚣张扎眼又令他生厌的人物。   许星桥想,母亲猜得真准。   他的磨难果然从还没踏进军营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与这样一个跟他一样飞扬肆意性格的人共事,足够令许星桥这个新任将军头疼好一阵。   北地的风雪很容易把人吹到迷失方向,许星桥一行人在确认了宴舟的身份后,还是决定两队人马一起回军营。反正两国军营都驻扎在一起,按照方子行的话说,新来者不惹地头蛇,有便宜不占是傻蛋。   许星桥套着宴舟的皮毛外套,拿着宴舟实在看不过去他冻得青紫的手让人拿来的暖炉,总算是焐热了他这一路走来凉沁沁的身体和心。   北城距离他们刚刚停留的地方不远,没多大点功夫就看见了城门和守在两列分属两个国家的守卫。城门后,看不清具体形貌的市集飘来阵阵炊烟,唤醒了一群啃干粮吹风沙的子弟兵们饥肠辘辘的食欲。   许星桥难得的咽了咽口水,想念起府上热气腾腾的饭食来。   宴舟好像已经看习惯了这种寒冬腊月里飘着热气的烟火气,临近城门前,他突然停下来,抬头望了望天,任由雪花飘进他的眼里被热气化成水。   饿得不行的军士们都着急忙慌的朝前冲,只有许星桥和宴舟两人走在后面。见宴舟停下来,捧着手炉的许星桥以为他发现了什么敌情,立马也跟着停下来,紧张道:“怎么了,北狄又打过来了?”   “不是,我只是在想......”宴舟甩了甩头,对着被溅了一头雪沫子的许星桥笑起来。“你要是再不来,这雪都要停了。”   “哈?”许星桥边抹着脸上的雪水边皱着眉看向宴舟,奇怪道:“什么意思?你怎么会知道我要来?”   “我不知道啊,我随便说的。哦,对了,忘了告诉你。”宴舟扬起马鞭,在奔腾的飞雪间朝许星桥扭头喊道:“许小将军,最后一个进城的人可是会没有热汤喝的!驾——!”   “宴舟你个混蛋!你给我等着!不弄死你我不姓许!”   马声疾驰,混着不知天高地厚少年人的豪迈与爽朗,响在风雪侵蚀的北城荒地里。   他怎么会知道许星桥要来?   宴舟想,   他并不知道。   只是那年在河边灯火映照下看进许星桥闪着波光的眼里,他就想,这样好看的一双眼,若有机会,   他一定要带他来看看北国的雪。 第46章 你不吻我吗?   那是许星桥记忆里最浓烈、最鲜艳、也最声色张扬的一段时光。浓墨重彩到即使他两鬓斑白、一身心血即将耗尽的时候,想起那年在雪地里奔驰的场景,依旧会下意识地笑弯了眉。   他和宴舟在灯火下初识,在雪夜里重逢,也曾在刮过风沙的旱地里为了守护百姓并肩作战,在死里逃生后揽着对方的肩相拥痛哭。   所以经年后许星桥再回想起这段时日时,他不再清澈天真的眼睛里蓄满了泪,却没有落下。他想,其实这一生走过,他并没有什么刻进骨子里的遗憾。唯独有那么一点后悔......   当年篝火摇曳,星河落坠,他捧着对方的脸,望进对方的眼里,却没能答应那个人一句——“好啊,我们私奔吧。”   那是个萤火虫都为之暗淡的夜晚。   ....................................   年少欢愉的时光总是过的格外快,冬去秋来,许星桥已经在北地待了快一年的光景。北地的兵并不好带,人员错综复杂,又与周国的将士混在一起,可以说许星桥接手的是一个遍地是刺头,谁都瞧不起谁,动不动就要干一架的军队。   但我们许小将军管人自有一套他自己的法子。   因为军士刺头难对付,他......他比人家还刺头还难对付,往往吵架双方只是动动嘴皮子功夫过过嘴瘾,但凡上报到许星桥那里,让许星桥过来一劝,那势必是要打起来的。   别误会,不是人家双方打,是人家双方在许星桥“能不能行,都是大老爷们只会打嘴仗吗?动手啊!把人打趴下了谁还敢跟你吵!天天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我,本将军是来市集管猪的吗”的冷嘲热讽中,迅速握手言和统一战线,要和许星桥打一架。   偏巧的是,许星桥从小被他爹娘男女组合混合双打几十年,偶尔还要面对他从战场上一路厮杀回来的哥哥对他的棍棒教育,那可谓是从小打到大。也许作战经验不如这些军士,但论空手赤拳的打架,许星桥绝对不会输。   所以事情的结果往往是,方子行一个战场上的急先锋,跟个老妈子似的横在他们中间,死死地抱住许星桥的腰把人拉开,撕心裂肺地怒吼:“长玉!别打了!这个月你都打趴四个了!朝廷那群儒生都快把你参死了!你能不能消停消停!你再这样......你再这样我要去对面军营喊宴舟过来看笑话了啊!”   最后这句话立竿见影,瞬间就让许星桥骂骂咧咧地停了动作。   宴舟这厮,绝对是许星桥百年难得一遇的克星,他能表面上跟许星桥插科打诨,带许星桥去荒野狩猎,也能私底下把许星桥他们打架的事传遍整个北城。上回许星桥和几个年轻的军士在城外打了一架,宴舟抱着许星桥才把人脱离战场,后来他和军士们喝了两壶酒刚握手言和回来,才走到城门口,就被城中卖布包的刘老婆婆拦下来,拉着许星桥他们几个的手笑劝道:“小许啊,怎么又打架了?唉,你们这群孩子们,打打闹闹的多伤感情啊。宴将军都跟我们说了,大家伙都说要来劝你们呢,北城的安定还需要你们齐心协力啊......”   那场面,好比小时候你到了年纪却还是无意间尿了床,父母喊了十里八乡的人坐在你床头嗑着瓜子来看热闹一样。许星桥和几个军士脸都绿了,在父老乡亲们苦口婆心地劝说中和宴舟疯狂地憋笑中,被迫上演了一出兄弟相拥和好如初的大戏,才羞红了脸夺命狂奔回家。   后来许星桥几人打架的事迹还被以宴舟为首的周国士兵广为流传,走哪都得被认识的人笑一声。   托宴舟的福,自此以后,许星桥军营里年轻士兵们打架的频次大大降低,大家都不想沦为别国军营里的笑柄,却也都有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念头——得想办法抓住宴舟的小辫子,让他也被北城的百姓们笑上一年!   被方子行一喊,在场的人都纷纷冷静下来。许星桥垮着脸,却还是走过去拍了下对面两军士的肩:“回邑都再战,我随时奉陪。我帐里有邑都的红莲酒,等你们杀了敌寇,自己拿去喝!”   家乡的物件最能迅速拉起游子们的心,两个年轻的军士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冲许星桥道:“谢谢小将军!”   “小什么?!本将军......”   “报——!敌袭!敌袭!将军,北狄抢了运给城中百姓的粮食,宴将军已经带人追去了!”   “这帮野蛮的畜生,连百姓的粮食都抢。”许星桥顿时顾不上什么小不小将军的称呼了,拎起自己的长枪翻身上马,朝方子行吩咐:“你带一队人马跟我走,剩下的人,保护好城中百姓!”   “是!”   许星桥带人赶到的时候,宴舟已经与对方厮杀了一轮。按照两国的协定和军中的规矩,今日是罗国的军士守城,周国的军士巡逻,因此宴舟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带多少人,跟着他的只有一支巡逻军。虽不至于被北狄击溃,但护住粮食也显得十分吃力。   看见许星桥提着长枪带着人把粮食团团围住,敌寇也有了撤退的败绩,宴舟这才松了一口气,抹了把脸上飞溅的血,朝许星桥吹了声口哨:“小将军,我可杀了十三个人头,剩下的看你了。”   “少废话!受了伤就滚到后面去!护个粮草都能被这群长胡子弄伤,还跟我嘚瑟个什么劲!”   许星桥一枪挑掉一个准备逃跑的敌寇,宴舟紧跟在他后面补了一剑,两人配合有度的解决掉一批还没来得及逃走的敌寇,把对方打成了一盘散沙。   许星桥初生牛犊不怕虎,凭着一股虎劲带着军士们往前冲,单枪匹马杀进了敌方队伍里,吸引走了对方大部分注意力。被他耳语了几句对过眼神的宴舟则悄悄带着几个人溜走,不动声色地绕到敌方后面,趁人不注意,一把火烧掉了敌方的小粮仓。   大胜而归。   北城的百姓一片欢呼,自发地煲起了羊肉汤,燃了篝火,按照当地的习俗氛围喝酒庆祝。   酒饮到一半,方子行个醉鬼已经在两军之间打得火热,在众人的撺掇下跑来许星桥面前讨好酒:“长玉,难得你不值夜,还不把你帐中的好酒拿出来跟我们不醉不归吗?我记得......嗝,我记得今天是你生辰来着,军里给你办不了生辰宴,但是我们......呕,我们可以陪你喝酒呕......”   “再喝你都要把你脑子吐出来了,明天值守敢迟到我非替方伯父把你揍死。”许星桥原本在就着篝火替宴舟清理伤口,北地严寒,最缺的就是大夫,医士们忙不过来,能处理的伤他们往往都会自己处理。被方子行扑的他手一抖,一大瓶烈酒倏地淋向宴舟肩上的伤口,疼的宴舟倒吸了一口凉气。   许星桥没有半点对不起宴舟的意思,反而不耐烦地往宴舟背上拍了一巴掌:“别动,药都洒了。”   “我又做错了什么,找你上药真是我色迷心窍......今天是你生辰?”宴舟小声嘀咕了半句,又问许星桥:“生辰怎么不告诉我?”   “跟你说干嘛,看你又敲锣打鼓闹到北城挨家挨户都知晓吗?”许星桥听清了宴舟前半句的话,心里一跳,却没点明,只没好气道:“谢谢了,丢不起那人,您就让我自己安安静静过个生辰吧。”   宴舟没再说话,看着方子行醉的腿软却还是从许星桥帐里抱出来两三坛好酒,扔给他们这边一坛,又混迹到普通士兵堆里,笑笑闹闹地玩开了。许星桥冲着方子行的背影骂了一句,却也并不生气,掀开酒布连喝了两碗,扭头准备问宴舟要不要再来一碗的时候,突然手腕一紧。   有人低着头,认真地往他手腕上扣上一只腕甲。   金属的碰撞发出叮铃的声响,许星桥却被腕甲上嵌着的红宝石吸引走了目光。   以他在邑都当了十年纨绔子弟的目光来看,这红宝石定然价格不菲,让他这个被家里断了钱财补给只能拿微薄俸禄的人有些眼馋,一时间忘了取下来,只能看着宴舟牢牢地给他戴上,然后笑道:“上个月护送商队出城的时候瞧见的,说是来自西域的宝石,我瞧着像是你会喜欢的东西,就买下来找铁匠嵌在腕甲上了。原本还没想好找个什么理由送给你,正好,生辰礼。”   宴舟朝不远处吹了声口哨,原本醉醺醺的方子行立马从人群中站起来,和周围的人分工有序地点燃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周围藏好的烟火。   北地的物资贫乏,烟火也并没有邑都里的那样精致好看,为了小心不烧到行军的帐篷和粮草,方子行他们只挑了几个放,放到天上没多大一会就落了个干净,只剩下呛人的烟和满地的狼藉。   那实在是许星桥过的最没有惊喜最简陋的生辰。   但他依旧愣神了很久,等到他被烟雾呛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宴舟已经接过他手里的酒碗,领着他往旁边没烟的地方躲了躲。   “你和方子行商量好的?你怎么知道今天我过生辰?还有......”许星桥伸直了手臂,说话里带了几分醉意:“你干嘛送我这个?”   “等你知道的时候,我已经敲锣打鼓让北城每一户人家都知道你的生辰了。”宴舟拿着许星桥的酒碗一饮而尽,在噼啪的篝火声和没散尽的烟雾间笑起来,漫不经心道:“喜欢你啊。”   “什么?”   许星桥先是没明白的一愣,又顺着宴舟的话把带着酒气和疯狂的两句话连了起来。   ——“你干嘛送我礼物?”   ——“喜欢你啊。”   许星桥顺着火光的亮度带着惊讶和一点理所应当去看宴舟的眼睛。   宴舟的眼里有笑意,有醉意,却也有少年人满腔炙热的真心。   许星桥知道,宴舟没开玩笑。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想做什么事就去做,喜欢什么人就去说,不管身份背景性别和世俗间所在意的一切,他也不管结果。   两情相悦就是恋人,果断拒绝就是兄弟。   情情爱爱的事情其实原本就这么简单,只是世人总喜欢加上各种考验、规矩和拉扯,最后变成沾满了世俗的不洒脱。   而宴舟骨子里和许星桥是一样的人,拿得起放得下,说的开想得明白。所以当许星桥沉默地看着他不说话的时候,他只是笑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岔开话题笑道:“你们南方的酒真烈,和传闻中的一点都不一样。”   他抱着酒坛爽朗地喝下两大口,下一秒蛮力袭来,许星桥抢走酒坛,学着他丝毫不讲究的样子也往嘴里灌了两口。   酒气的辛辣在唇舌间炸开,他听见那不可一世的小将军冲着他哼笑:“我们南方的人更烈,你要不要也试试?”   “试什么?”他问。   许星桥带着烈酒上头的冲动和他灵魂里不畏世俗的疯劲,在脑海里自动回放和宴舟相识两年来的种种画面,欺身踮脚在宴舟唇上灼了一吻。   灯会、雪景、烈火、烟花。   两年来的争锋相对和并肩作战,都化成这个夜里、烟里、喧闹里的清晰一句:   “试试我们谁能征服谁。”   “你不吻我吗?宴明书。”   邑都的酒很烈、很辣,带着不容小觑的后劲和排山倒海飞奔而来的狂妄,和许星桥这个人一样。他带着醉意笑起来,笑的两颊红成一片,冲宴舟道:“那换我来?”   回答他的是对方趁着烟雾缭绕把他按在树上亲的动作。   那应该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带着明显的生涩和不熟练,唇齿相接时粗鲁又急切,带着双方不肯服输的劲和少年人无论什么都要争个高下的幼稚。   于是最后这场战役变成烟雾里两位将军的气喘吁吁和差点失控的情难自抑。说是酒醉上头也罢,说是半醉半醒的互相试探也好。总之,嵌着红宝石的腕甲被人攥在手里,带着那人急切的呼吸响在许星桥耳侧。   他说:   “许长玉,你真适合北地。”   适合北地撕裂又喧嚣的风,适合这座没有统治却肆意生长的城,也适合某个常年驻守在北地,撑着君子面,看起来稳重守礼,内里却疯狂又冲动的某个人。 第47章 满船清梦压星河   “我感觉不对劲,很不对劲。”   方子行倚在桌子上,看着军医冷着一张脸给他上药,一边回想着不久前深夜烟雾里他看见的那幅不可置信的画面,一边自说自话地聊开来。   “刘姑娘,你说人喝醉了是会看见一些不可能发生的场面吧?我那天怎么会看见......”   看见他从小玩到大没人能压制的住的、被亲爹亲兄长打都敢还手的小霸王许长玉,被对面军营的那位宴将军压着脖子摁在树上亲,还不带反抗的那种!   他瞎了,一定是他瞎了!一定是他没把握好度喝的太醉以至于出现了幻觉!这绝对不可能是真的!绝对不可能!   许星桥怎么可能和宴舟厮混在了一起?!   “为什么不可能,难不成你替许将军在战场上挨过刀?”   在一旁挑拣着药材被方子行心心念念的“刘姑娘”刘眠,是许星桥军队里的医士。刘眠祖上都是在太医院任职,到了她这一代,家里男丁缺乏,没办法了才破例传医给她。她那顽固的老祖父一口一个“女子成不了才,刘家的医术要在她这一代断了”,却没想到刘眠天资聪颖,后天又比平常人还要刻苦努力,年纪轻轻就医术精湛,直逼她的父辈。   但整个刘家都没想到的是,打出了名声的刘眠拒绝了家里给她安排的好亲事,反手与威胁她不嫁人就除名的家里断了关系,投军去了战场做了军医,自己用一身才能撑起了伤员们一片天。   “两日一副,伤口记得另外上药。还有,别叫我姑娘。”刘眠把挑出来的几味药包好,扔进方子行怀里,眉峰一挑,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我是大夫。”   “好的,刘大夫。”方子行老老实实地捧着药,没什么事了却不肯走,眼神黏在那个在药架间蹁跹的身影上,却又在对方回头看他的一瞬间红着脸移开视线,掩饰道:“咳咳......我是没替许长玉那家伙挨过刀,那小子,恨不得让所有人退到他身后,自己冲到最前面。”   方子行说着说着想起来许星桥的不容易,不自觉皱了眉:“宴将军替他挨过刀?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刘眠本来不打算回答他,但经不住方子行在她耳边不停地嘀咕,想着许星桥和宴舟当时也确实没有要求她瞒着谁,干脆答了。“大半年前的事了吧,也就是许将军带着我们来北地没多久。有次队伍被北狄的人埋伏了,许将军为了让其他人撤退,一个人冲在最前面引开敌军,被对方围的差点回不来。是宴将军护着大家撤退之后,又提着剑杀了回去,身上挨了四刀,最后满身是血被许将军背回来的。你那时......”   刘眠停了手里理药的动作,仔细想了想:“你那时被许将军派去护送粮草给盐城的百姓了,一个月之后才回来,事情过了许久,估计许将军忘记跟你提了。”   “什么?!”方子行被“埋伏”“被围”“挨了四刀”的消息冲的脑子一懵,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刘眠连他大半年前被派出去一个的事也记得如此清楚,只单纯地气道:“许长玉你真是长本事了,现在的你不是当年偷你娘的胭脂抹你哥脸上栽赃给我的你了!这么大事都瞒着我,我非得去跟这小子好好理论理论!”   他就说怎么他从盐城回来后总是看到许星桥悄悄的往宴舟军帐里跑,被他逮住了还支支吾吾地说什么讨论军情,敢情是因为有事瞒着他心虚!他还是不是许长玉这厮最好的兄弟了!   这时候方子行思想还一片正经,虽然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但丝毫没往歧路上想,只以为是许星桥和宴舟走的近了些,那晚的情景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不得已,或者根本就是他自己喝醉了酒看错了。他生怕自己的好兄弟许星桥又有什么受伤的情况不告诉他,又去缠着刘眠问道:“还有吗还有吗?那混小子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心里想着“我怎么会知道”的刘眠被方子行的“还有吗还有吗”吵的头疼,她忙着整理伤员的药材,正准备让药童送客,转身的间隙却看到帐外闪过的两个身影。她顿时找到了搪塞方子行的说辞,急忙道:“送萤火虫算不算?你快去找许将军问吧我还有事要......”   “什么?!宴舟那小子还送了许长玉一百只萤火虫告白?!”   方子行自动脑补全了这句话,兀自添上了主谓宾,立马咋咋乎乎的在原地叫开来:“许长玉他们人呢?这不打一架实在说不过去了!我非要狠狠地揍一顿宴舟这个混......”   “那儿。”刘眠实在受不了方子行的嚎叫,“贴心”地拉大了帐帘,好让方子行能清楚地看到不远处的两个人,挂起微笑道:“去吧方大人,受伤了再来,我会为您开药的。”   原本嚷嚷着要狠揍宴舟一顿的方子行,在看清不远处拿着装满萤火虫的瓶子笑闹的两人是谁后立马收了声,过了许久才瞪大了眼,冒出来一句:“不是宴舟他大白天送萤火虫干嘛?有病吧。”   被宴舟塞了萤火虫瓶在怀里的许星桥也这么想。   “送我一瓶子萤火虫干嘛?大白天的它也不会亮。”许星桥拿着瓶子晃了晃,又抬头去看笑着望他的宴舟,看着看着原本想骂宴舟傻的他又心疼了起来。“北地这么冷,你费了多大劲才抓到这么多的?”   “没费多少力气。就是在寒风瑟瑟的夜里等了三天而已,真的,我一点也不冷,一点也没期待过你收到后兴高采烈的样子。”宴舟眨着眼,长吁短叹的故意卖惨,在收获了许星桥不吃这一套的一巴掌后,老老实实的恢复了原状,揽着许星桥的肩在他耳边笑开来:“本来是想抓了晚上送你的,可我们小将军这大半个月晚上,也就见过我一面,还是因为讨论军情。”   四周寥无人烟,只有医士帐随着暖风轻轻摇晃。宴舟毫不遮掩的在许星桥耳朵上摸了一把,压低了声音调笑道:“长玉啊,我怎么感觉你在躲我?嘶......不会是因为上月,你灌我酒趁我喝醉把我绑了想反压,结果没成功的事吧?”   “哈......哈哈......怎么会,我那......”许星桥的耳根很敏感,轻轻一吹就红起一大片,他想起上个月算计宴舟不成反被人带着酒气压进椅子里,被他原本绑在宴舟身上的绳子捆住手,在一片呜咽间被装醉的某人怼进床榻里。   木床吱呀作响。   灯火朦胧暧昧。   想反压的许星桥被人搂着腰翻身上马。那人含着将醉未醉的酒气,一口热气喷洒在他发红的颈侧,带着调笑和明显的恶劣,吻在他唇边,笑道:“想在上面?早说啊小将军。”   “换个姿势而已,我有什么不能成全你的。”   酒香四溢,他在令人脸红心跳的坐姿间随着宴舟的动作上下摇曳,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蝶。   那夜漫长,星光被人碾碎,化成水波荡漾在烛火映照的身影间。麻绳先是缠在手上,后又缠在身上,最后带着不知名的水渍浸湿被褥,在一床腾起的热度里被某位脾气不好的小将军踹扔下床。   尘霜渐至,水漫金山。   这场战斗在两位将军心猿意马的交锋间愈演愈烈。   后来晨光升起,艳阳高照,只有化不尽的残烛见证过那晚的场景——   真真的满船清梦压星河。   ......   许星桥猛烈咳嗽个不停,掩饰性地补充道:“那是我让着你,让着你......”   “哦,让着我。”宴舟一声三调,伸手滑过许星桥紧绷的颈线,点着头憋笑:“好,那今晚......”   “今晚!今晚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许星桥下意识揉了一把自己被折腾到崩溃才修养好没多久的腰,捧着萤火虫瓶快步向前走,边走边冲宴舟摆手:“改天吧,改天我一定......”   宴舟上前几步拉住许星桥的手,把人又拽回没人看到的偏角,笑的两肩耸动:“想什么呢小将军,我是说今晚忙完了带你去看日出。难得明日你休息不用当值,你不是一直想看看北地雪里出来的太阳吗。”   “看个屁,再喊小将军就给我带着你的小虫子滚。”许星桥恼羞成怒,毫不客气的往宴舟肩上拍了一巴掌。说着要让宴舟带着萤火虫滚,却又把瓶子小心地揣进怀里,冲着不远处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副想要上来掐死宴舟表情的方子行喊道:   “方子行,送给邑都的军报你写好了没有?一整天就知道去打扰刘医师,赶快把事情处理好交给我!什么,喝酒?不行,我今晚有约。和谁约?关你什么事......” 第48章 要不要和我私奔?   如果人能一直活在梦里就好了。   那许星桥就可以一直活在北地里,活在那年宴舟带他看的日出里,活在万云翻滚、初阳腾升、金光破开寒雪,策马扬起沙尘的年华岁月里。   他会一直记住那天晨光未至之时,他和宴舟比拼着谁先纵马奔向山顶,他策马扬鞭,在声色犬马里回头冲爱人呐喊,赢得不费吹灰之力。而后宴舟笑着追来,从身后环住他的腰,拽着他双双跌入无边尘土。   冬雪已过,没化干净的雪碴横刺在他们身上,又被翻滚的冲击动作碾落。马儿啼鸣,伴随着未醒的雏鹰,喧嚣地撕开日出的序幕。   许星桥在摔下马的疼痛中狂笑,笑的莫名其妙而又无法停止。他锤了一把同样笑的大声的宴舟,作为被拖下马的惩罚。刚想说话,宴舟突然“嘘”了一声,双手虚扣,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   宴舟挑着眉故弄玄虚,却又恰当的把握好时机,在许星桥失去耐心低头想要探究他究竟握住了什么的一瞬间打开,把藏住的事物展露出来。   那是一只发着光的萤火虫。   振动着翅膀,在宴舟掌心那一方幽暗处静静地闪着光亮。   许星桥和宴舟对视一眼,在满腔笑意和微弱的光线间默契地暂停了呼吸,欺身而上,疯狂拥吻。   腰间被人珍视的萤火虫瓶不知何时在凌乱间被冲开,闪着光的萤火虫飞出来,一亮一亮地飘在他们周围,反照着腕间那颗夺人目光的红宝石。   日出如期而至。   在重重白雪间炸开,嚣张地扶摇而上,照着不知躲在穹苍哪处的鲲鹏。   他们在交错的呼吸和悬日的背景下结束了这个吻。   宴舟靠在许星桥的肩上,不加任何情欲的去吻许星桥的侧颈,在许星桥发痒回避的动作间去啄他的唇。然后许星桥听见宴舟说:   “许长玉,要不要和我私奔?”   许星桥在霞光笼罩间笑的刺眼,他摇着头,假把式的去掐宴舟的脖颈,任由发丝从宴舟的唇边吻过,半真半假地揶揄:“怎么?宴将军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新谋划,就是拐走别国的将军,想让我退出战场?”   “想都别想,做梦都别想。我许家三代名将,终生报国,我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只要我许长玉还有一口气在......”许星桥站起身,在山顶间挺直了脊背,不知天高地厚的肆笑扬言:“就绝不后退。”   山风如诉,倾听着少年豪迈。   宴舟拿起腰间的酒囊,仰头猛灌,烈酒入喉,却笑得开怀。   他想,许星桥实在和他太像了。   他们都是草原上驯不服的那匹烈马,是沙漠里自由行走的风,守着谁也撼动不了的信仰,驻扎在血与火的边缘,爱着和自己共鸣的灵魂。   于是他学着许星桥的样子直起身,豪迈大笑,说:   “我也是。”   曾经玩笑时他们也会担心过未来,任何的和平都会是暂时的,人心不足蛇吞象。今日两国为了共同的利益是盟友,明日就有可能兵戎相向。战争什么时候爆发没人知道,许星桥口中玩笑的那句“两国相对战场相遇时,你不准心慈手软,因为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什么时候会变成现实也没人知道,但宴舟和许星桥唯独确定一点——   倘若山河动荡,盛世将倾,百姓罹难之际,他们都绝不会后退一步。   那真是一身少年豪气还没退散的人才能说出的话。   那也真是一场天真到极致的美梦。   在美梦里,许星桥和宴舟想着,罗国与周国签过条约,五十年内都是盟国,互不侵犯互不干扰绝不挑起战争,这才第十三年,时间还有那么多,纵使之后出现什么变故,他们说不定也早已黄尘盖土,死在了不知道哪场的战争里。甚至许星桥还设想过,假若天下太平,四海之内短时间没有硝烟升起,他不是不能考虑在适当的时机辞官还乡,在北城和宴舟安居。   宴舟是周国将领遗孤,全家都为了救周国的皇帝战死,满门忠烈。这些年哪怕是为了名声,周国的皇帝对他也很好,只要他不打皇权的主意,不出格的行为都能被允许。许星桥自己是将军,兄长也是将军,父亲是随陛下征战沙场的开国功臣,母亲是凭一己之力就能扛起半个罗国江山的虎将,在这样的盛世下,许星桥想干什么都行。   所以他才肆意妄为到想喜欢谁就喜欢谁,不论后果,不管身份,也不计较得失。所以他才能在方子行满是担忧他和宴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语句里,潇洒地拍着对方的肩笑道:“子行啊,今朝有酒今朝醉,别管未来了,我不后悔。”   他和宴舟有显赫的家室、上位者的偏爱、一身作战的本领和雄厚的底气,所以能清醒地发疯,能在烈日里相拥,也能肆无忌惮的接吻做爱。   在北地的那三年,是许星桥人生岁月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也是最难以忘怀的记忆。   他身旁有陈年知心的挚友,有相拥而眠的爱人,身前是并肩作战的军士,身后是为他们摇旗呐喊的百姓。   生活的图景美好的令人着迷。   可那美好实在太短了,仅仅三年......   仅仅三年。   天雷轰的一声巨响横空劈来,打破了五指山的封印。孙行者还不知道自己西行的命运,就被未卜先知的命格星君,早早在神仙命簿上写下了斗战胜佛的姓名。   命运已定。   梦境四分五裂,须臾间破成碎片,每一片都化成利刃,反手扎进当年万丈豪情的小将军心里。   许星桥在大梦中惊醒。   他看见自己坐在满是死人的阶梯上,灯火昏暗,宫旗浸满了血,被他攥在手里面目全非。他看见士兵提着人头来向他汇报。   “许大人,一切都准备好了,现在动手吗?”   许大人是谁?   他的脑中有一瞬间的怔愣,只能想起那些年被人喊着的“许将军”“许长玉”和记忆里那个他想都不敢再想的某个人笑说的一句——“小将军。”   他站起身,和当年在山顶日出间一样站起身,可他的脊背再也无法像当年那般直。他眼里没有赤诚、没有温情、没有熄不灭的火,只有经年沉淀的肃杀与狠厉。当年一个萤火虫死了都要为之叹息的人,而今毫不犹豫地开口:   “杀。”   将军没能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鬼蜮的人心里。   死在了五年前方子行急匆匆闯进许星桥军帐里的那一句:   “长玉!陛下急诏你回邑都!” 第49章 杀一人换前途浩荡   方子行揭开帐帘着急忙慌闯进来的时候,许星桥正在艰难地用金线绣着手帕。   对,你没听错。   许星桥,许长玉,许将军,这个在邑都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这个来了北城后最与富家公子和精致沾边的事,就是戴着镶着红宝石腕甲的人。他竟然在,绣、手、帕!   方子行看着自己的好兄弟在战场上挥刀拿缨枪的手,此刻捏着根小小的绣花针,眯着眼睛微抖着手,像他七老八十的眼花奶娘一样穿金线。甚至许星桥长年拿刀生茧的手上还有一排被针扎的小孔,往外渗着细小的血珠,又被许星桥毫不在意的一把抹平。   方子行惊的下巴都要掉了,一时间连自己刚说了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只震惊地指着许星桥手上的物件,结巴道:“你你你......这这这......你做什么呢许长玉?!”   “瞎啊。”训练场上能干趴一众刺头兵,战场上能斩敌人首级的小将军,因为再一次把针线穿了过去而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他皱着眉抖了抖手上即将完工的作品,带着不耐烦和不易察觉的自豪,冲方子行道:“我绣的手帕,怎么样?”   方子行把自己惊掉的下巴捡了回来,用力拍了自己两巴掌,证明自己没在做梦,才捂着脸哆嗦地拿起许星桥绣的东西,满脸的“这个世界已经疯了”的表情,评价道:   “你绣的这个......这个狗......你绣个狗在帕子上干嘛?人家都绣个什么花啊鸟的,再不济绣个猛虎,你绣个狗,出去非得被那帮兵士笑话死。”   “你瞎了,瞎的无药可救了,赶紧去找刘医师自剜双目吧。”   许星桥“嗖”地一声把手帕从方子行手里夺回来,面无表情的把方子行划进了“没品味东西”的货色行列:“这是船,是舟!我看你长得才像狗。”   “船?这玩意儿哪有一点像......等会儿舟?”方子行刚平静下来的语气又唰的一下涨上去:“你别告诉我这东西是你绣给宴舟的?!”   “闭嘴吧傻子,你嚎的比伙房的猪还大声。”许星桥推开在他耳边大喊的方子行,把手帕随手往怀里一揣,问道:“你刚进来时说什么?是邑都派人来了?还是我那个抠门的爹终于舍得给我拨点银票做军饷了?”   “哦对对。”方子行瞬间想起正事,顾不上再纠结什么手帕问题,把手里一直捏着的信递给许星桥:“邑都来信说陛下急诏你回去,可是这信上面一个官家印章都没有,也不是宫里的信使送来的,是今早下面人从一只死了的信鸽身上发现的。我瞧这纸张样式倒是像宫里的,也拿不准主意,就先给你拿来了。”   “宫里的信为何没走官道,连官印都没留?”许星桥看着纸张上一句简短的“宫内恐变,陛下急唤尔等回宫”皱紧了眉。   nan风dui佳   “对啊,这信上什么能证明是陛下召我们回都的凭证都没有,无诏无信咱们擅自回邑都可是死罪。北狄这段时间是安分了,可我们走的消息若是传出去,谁晓得那些野狼会不会趁机上来撕了北城的百姓。”   方子行也神色凝重:“长玉,你爹那边有给什么消息吗?或者咱们先送一封信回邑都问问消息?邑都若是有变,怎么咱们两家会一点消息都没传过来?这该不会是北狄那群狗东西又想出来的什么阴谋诡计,来调虎离山的吧?”   许星桥其实心里也拿不定主意。召边境将领回都城,那必须是有圣旨一层一层颁下来的,哪怕是秘密诏回,也是要有陛下手谕的。怎么会如此简单粗暴的以信鸽传信,甚至信鸽都不是带有皇家标识的那批?   许父许震是统国大帅,是当年随陛下一起乱世开国的人,是当今陛下最信任的臣子。信任到许星桥从小就可以自由出入进宫,可以受到和皇子公主们一样的偏爱,甚至好几次过年的家宴,陛下都是带着皇后和太子悄悄来将军府吃的饭。许母和许父经常向家中子弟感叹,说陛下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明君,朝野上下都知道他们君臣和谐一体。   哪怕......万一邑都有变,家里的消息也应该早就八百里加急送了过来,又怎会等着许星桥的人发现信鸽?况且宫内有变,召许星桥一个镇守边陲手下没二两亲兵的小将军回去能做什么?   这不对劲。   许星桥的第一想法和方子行一样,这是敌军用来扰乱军心的计谋。可他狐疑就狐疑在,这计谋太拙劣了。   拙劣到正常人根本就不会相信这一纸荒唐。   那天许星桥绕着自己处理军务的桌案走了半炷香的功夫,才一咬牙拿起自己的剑,冲方子行道:“我回去。”   “我先领几个亲兵回去打探消息,你在这里接替我的位置,和宴舟一起镇守北城。倘若这是北狄那帮小人的阴谋,有你和宴舟在,北城乱不了。假如宫中......”许星桥边说边简单地收拾了几样东西,紧蹙的眉心从看到信时就没松开过。“一会我就给我母亲写一封信问问情况,母亲如今在汉城,离邑都比较近,如果邑都内真出了什么事传不出消息来,母亲那里多少也能听到些风声。等母亲的信传来,若宫中真出了事,你再带人去支援我。”   许星桥整理好东西,就派人去喊亲兵整理行装,准备今天就出发。临走之前许星桥摸了一把自己腰间塞着的手帕,趁着等人还有点时间,转身奔进宴舟的军帐里。   两国的军帐虽然挨得很近,但毕竟两国有别,一般只有两人约好了见面或者某些心照不宣的厮混时刻,许星桥才会深夜来访。守在宴舟帐前的小兵早就跟方子行他们打成一片,见是许星桥来,笑着朝里面通传了一声,又继续回去站他的岗。   宴舟的军帐里鲜少有灯火通明的时候,今天不知道在干嘛,比平时竟然还多亮了几盏油灯。许星桥掀开帐帘的时候,被一屋烛火亮的晃了眼睛,眨了好半天才适应,以至于他没有看见宴舟手忙脚乱把针线一样的物件往被褥下面藏的动作。   等他适应好抬起头,宴舟已经像往常一样笑着走过来,问他:“大半夜急着找我,怎么了?”   “没怎么,家里让我回去一趟,我马上就走,来跟你说一声。”许星桥看了一眼跟着他进来倚在墙边像自己不争气的孩子被别人拐走了一样、不满地盯着他和宴舟的方子行,揉着头叹了口气,也没做什么出格的动作,只把腰间的手帕往宴舟怀里一扔,狠狠地戳了宴舟两下,不客气道:“以后给我带这个在身上,再让我看到你身上掏出别人的手帕,我就把你绑起来关进我的军帐里。这回我一定绑死结,让你无法挣脱的那种。”   上个月宴舟打了胜仗回来,百姓夹道欢庆,卖布包的刘婆婆拿剩下的布料给几个军士做了新鞋袜,轮到宴舟的时候布没有多少了,干脆就给宴舟做了几个手帕,让他遇到喜欢的姑娘时送给别人。宴舟点着头道谢,第二天就贯彻“听老人言不吃亏”的宗旨,把那手帕拿出来在许星桥面前晃了晃。   许星桥小霸王的称号不是徒有虚名,宴舟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一个勾腿放倒在地,压着他的胳膊让他老实交代手帕是哪家姑娘送他的。许星桥吃味的样子实在像极了一只炸毛的猫,还带着浓郁的酸味,宴舟被他可爱的不行,反手把人压倒在床上,憋着坏说是城里的姑娘扔进他怀里的,盛情难却,不收不行。   换来了许星桥丝毫没收力咬在他胳膊上的一排齿印。   当晚许星桥就让他在床上体验了一把什么叫真正的盛情难却,想睡觉都不行。他被许星桥缠着从床头滚到了床尾,最后动作太大情欲收敛不住,他只能一只手捂住许星桥的嘴,一只手环着腰把人按在身上死死地怼。   许星桥从来不肯在任何一场战争中失了下风,宴舟不让他叫,他就挑逗的去舔宴舟捂着他的掌心,换来身后人濒临失控的声声喘息。   那才是无法拒绝的不要不行。   眼见两人对视着传达着一种方子行不懂的暗流涌动,方子行实在没忍住咳嗽了两声,把话题拉回了正轨。   “长玉你快点,应该都准备好了,赶紧走吧你,晚了小心伯母回去念叨你。”   许星桥虽和宴舟在感情上对彼此没有任何欺瞒,但都守着自己做臣子的底线,绝不向对方透露半点有关自己国家的事。宴舟知道许星桥急匆匆地离开,必不可能是回趟家这么简单的事,但他和许星桥对他一样,都不对这种事情多加一丝一毫的好奇,只和许星桥告了别,拿着手里许星桥给他的手帕怔怔地出了会神。   “啧,这绣的......真是和我一模一样的丑。”宴舟从被褥下面拿出自己刚藏进去的东西,对着自己绣的手帕和许星桥绣给他的手帕端详了半天,自己给自己看乐了。“挺好,我还怕他嫌弃我手艺不行,这下我俩谁都看不出来对方绣的什么,也算平局。”   宴舟把许星桥给他绣的手帕宝贝似的往怀里妥帖的放好,又继续对着灯火穿他那怎么都穿不进去的针线。   那时宴舟想着,许星桥有事离开几天也好,他能趁着许星桥不在去找刘婆婆好好研究一下针线活,等许星桥回来那天,他就站在城楼上把手帕丢进许星桥怀里。许星桥表面上肯定会不显山不露水,背地里一定会羞红了脸。   那是宴舟很乐意看到的一幅图景。   可那时候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想到,许星桥这一去,许小将军就再也没有了能回头的机会。   又或者说,他们从一开始就回不了头。   风雨如晦。   锣鼓喧天。   带着霜露回来的人没有重逢的喜悦和习惯性的拥抱,他拿剑指着宴舟的胸口,满眼的哀戚与不舍,连声音都在发着抖。宴舟听见他问:   “杀一人换前途浩荡,你换吗?” 第50章 风云巨变   许星桥回到邑都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邑都和他离开时一样,积金累玉的宫殿,琳琅满目的摊贩。灯火璀璨,照着这个国家最繁华的地带。将军府安安静静地立在皇城边的街道,端的是无尚尊崇和皇恩浩荡。   许星桥一行人趁夜悄悄进城的时候,还能看到将军府挂在外没来得及摘下来的红灯笼。   一切都和他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平静的仿佛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   许星桥心里一松,放下了日夜兼程赶回来的紧张和心底莫名其妙的感觉,准备回府跟他父亲打声招呼就走,顺利的话被他家老头子骂一顿就能回北城,不顺利的话就是被他爹押进宫里给陛下请罪,落一个玩忽职守的骂名,扣半年俸禄,再灰头土脸的回北城。   无论是哪一种,许星桥都承受的起。从小陛下就疼他,不会有什么大刑罚,大不了被扣光了俸禄他就去吃宴舟和方子行的,两个人怎么着也够他吃一年的了。   于是他哼着小调走进自家府里,叉着腰一副小人得志的欠揍表情,哼笑着冲里大喊道:“许震!你儿子我回来了!还不快出来迎接本将军——”   想象中他爹拿着棍子怒火冲天出来追着他满院子打的画面并没有出现,许星桥在门廊后躲了半天,一探头出来,只看见满脸“小少爷你又回来整幺蛾子来了啊”的管家笑看着他,活脱脱像在看智力不全的二傻子。   “咳......陈伯啊,我爹呢?”许星桥走出来,环顾了一圈,确定他爹没有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埋伏着要打死他,才奇道:“都这个时辰了他不在府里?往日母亲不在家,他不是连门都懒得出一下的吗?”   “将军跟着陛下微服出巡去了,”管家见许星桥风尘仆仆,连忙吩咐下人烧热水做饭,一边要给许星桥拿干净衣裳一边说着:“将军没跟您去书信吗?都走了小半个月了。你这孩子,怎么弄得身上脸上都脏兮兮的。哎呦!怎么胳膊上这么大一血口子!冬青,快,拿着将军府的名帖去宫里请太医去!”   许星桥一把抓住老管家的胳膊,笑着求饶:“别别别,陈伯,旧伤旧伤,不碍事,别找人进宫了,端碗热汤给我就行,我得赶紧走,北城好多事还指望着我呢。”   “将军和夫人都说了不让你去,不让你去,你非要......”陈伯是许府的老管家,许星桥从小就是在他眼下长大的,早就当骨肉至亲看待。看到许星桥半条胳膊上密密麻麻竟有十来道伤口,一下子眼就红了,苍老的手拉着许星桥絮絮叨叨的往前走:“原本一家就三个将军,年年过节连顿团圆饭都吃不了,各个回来都是伤痕累累,就想保住你个小的,谁知道你也偏要去。从小被你爹打一顿都疼的要哭三天的孩子,跑到那么远的北地去,真是......冬青,汤好了没?快给小少爷盛一碗来。瞧这手凉的,走的时候拿个暖炉......”   许星桥笑着摆手的动作还卡在中途,冬青急忙端来的那碗羊汤还沸沸扬扬地洒在路上。   油花在金碟碗里左右摇晃。   汤汁随着热气蒸腾而上。   满天繁星还挂在空中,倏忽间就电闪雷鸣。   风云巨变。   车队停在将军府门口,随着狂风吹卷的落叶敲开将军府的大门,穿着宫服的太监端着手捏着尖细的嗓子,朝还没走到里的许星桥喊道:“许将军,陛下派我等接您进宫。”   “陛下?”许星桥搭在管家腕臂间的手收回来,看着来访者疑惑道:“陛下不是跟我父亲微服出巡去了吗?公公您找哪位许将军?”   “找您。陛下知道您回邑都了,特派我等来接您进宫。”穿着气派宫服的太监从马车上走下来,看着露出怀疑神色的许星桥,冷哼了一声:“宫牌在此,咱家还能说谎不成。假传圣谕可是杀头的大罪,您就放心跟我们走吧。”   端着手的太监拒绝了许府管家招呼进府的动作,不痛不痒地接过了管家塞的厚厚的一包茶水钱,睨了许星桥一眼,也只补充了一句:“您父亲也在宫里呢,您还是快走吧,免得晚了惹陛下不快。”   许星桥原本朝外走的脚步一顿,扭过头神色不明地重复了一句:“我父亲?”   领头的太监不耐烦地一点头,把沉甸甸的银子往怀里一揣,也不等许星桥,自己径直就上了马车。   许星桥心里却蓦地一沉。   朝野上下除了与许家极其亲近的,很少有人会以“你父亲”这样的称呼来形容一个开国统帅。许家的地位在邑都里仅次于皇室,甚至许多皇室也要给许家三分薄面,纵使许家上下平日里再低调,三军虎符在许母手里,只要许家没有被抄家,满邑都上下也没有谁敢蔑视许家。   可一个宫里出来接人的小太监,如今都敢跟许星桥这样一个官职在身的将军摆脸色。   许星桥放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在太监又一次要催促他的同时,把手里的暖炉塞回管家手里,小声在管家耳侧说了一句“传信给我母亲和兄长,就说许家可能要出事了,让他们最近都不要回邑都”才急匆匆的跟上。   一路上他旁敲侧击地问了半天,端着手的太监也没告诉他进宫是为了什么事情,只在许星桥问“往日来将军府的都是陛下身边的刘公公,这回怎么没看见他”时,朝许星桥露出一个半笑不笑的表情,尖声道:“刘公公是殿前的老人了,不过以后宫里上上下下的琐事都由咱家处理。将军府,以后他都不会去了。毕竟......”   许星桥还是太嫩,一路被父母兄长保护顺顺当当地走过来,除了在战场上流血流泪,他没吃过什么太大的磨难,因此在明晃晃的嘲讽间,他还不懂得如何收敛自己的表情。太监看着许星桥拧紧的眉心,揭开马车的帘幕,嘲讽似地笑起来: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许星桥赫然抬眼。   “许将军,到了,陛下在殿内等着您呢。”   许星桥永远记得那一天他走过的一眼望不到头的宫道。   二十多年间他进过宫里很多次,多到他自己都数不清。但他从来没有像如今一样,抖着手,心跳如雷,冷汗一茬接着一茬的往外冒,几乎是强撑着一口气挺直了脊背走完那条幽暗燃着火星的道路。   一朝天子一朝臣。   这种话会在什么时候说出来。   许星桥想都不敢想。   令他更不敢想的是,宫道两旁明显没有清理干净的血迹都来自于谁?一路上宫人们抬出去穿着兵甲的尸体又是何方阵营的替死鬼?那太监口中不怀好意的您父亲也在宫里究竟是处于何种境地?   他不敢想。   从小活在父母兄长乃至于陛下保护下的许小将军不敢想。   可许星桥必须想。   他手心是涔涔的冷汗,前方是没来得及收拾的血和死尸,身后是以护送名义实则牢牢压迫他的重重士兵和也许什么事情都还不知道的家人。   许星桥一边飞速思考着从宫里一路杀出去的可能性,一边疯狂祈祷母亲和兄长能收到他的信,再也不要回来。   不要来救他,也不要再踏入邑都一步。   因为那个一直护着许家安宁,抱着他哄他吃糖,被天下赞誉成“千古明君”的帝王很有可能已经......   殿门在许星桥面前徐徐打开。   多年后许星桥每每梦到这一幕,都在梦里疯狂冲曾经的自己喊:“快跑!不要进去!快跑——”   可梦醒之后他在急促的喘息间睁开眼,摸上自己腰间那道疤。   他想,   即使重来一千次,他其实还是会在那夜走进宫里。   走进早已给他准备好的死亡里。   扛起天下万千的性命。 第51章 不要温和地走入那个良夜   许星桥在士兵一步一步紧逼的动作间踏入宫殿,闻着满室的血腥看向皇位上完全陌生的人,屏住了呼吸。   皇位上坐的不是上了年纪显得不怒自威的陛下,也不是正统血脉与许星桥从小熟识的太子,而是一个许星桥完全没印象却拿着沾血的刀阴恻恻冲许星桥笑起来的人,他穿着并不合身的龙袍,在许星桥注视的目光下抬起唇角,毫不顾忌的把手里的刀再一次捅向身下太监的脖颈里。   大量的鲜血从那太监的颈间涌出,顺着龙椅上金雕的花纹流成一片,最后汇聚到浮云间镶着宝石的龙眼里,像是巨龙的血泪。   剩下最后一口气的太监捂着自己的脖子浑身剧烈的抖动,苍老的眼珠死死地瞪大,却不是望向杀害他的凶手,而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偏过头,对着许星桥的方向张开了口。   但他实在没有办法再说出什么来了,他的眼睛渐渐浑浊,只能死不瞑目在瞳孔间留下黑白的影像和他张着口流着泪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对许星桥喊出来的那句:   “孩子,快跑——”   许星桥对着那已经咽气了的太监眼神,连后退半步的动作都没法做到。因为这个刚刚在他面前被人所杀的太监,正是他在车上疑惑怎么没来的那位陛下身边的近侍——刘公公。   许星桥十岁之前其实是和兄长在宫里长大的,因为他那当将军的爹娘南征北战,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腾出来照顾他们。当时朝野上下都在传他爹和陛下君臣不和,所以陛下留了他和兄长下来做人质,只为了让许家在战场上给皇帝卖命,换他们平安。   但那时许星桥和兄长都不信。   许家上下也没人信。   谁家人质能过的跟他们一样锦衣玉食,能被陛下允许在这宫里肆无忌惮地做任何事,甚至连跟皇子起了争执都能被陛下偏心眼的护住,在来哭诉的嫔妃面前偏袒道:“长竹长玉还那么小,父母又不在身边,朕护着疼着都来不及,你还要朕罚他们?荒唐!”   又有谁家人质会在刺客来临时被当朝皇后一把护在身下,皇后拿着刀的手都吓得发抖,却把他们同自己孩子护在一起,对太子交代道:“一定要保护好弟弟们!”   又有哪家孩子被当人质逼迫的将军,年年寄回来给孩子们的信里都写着“少听小人挑唆,好好练功夫,保护好陛下和娘娘”,年纪尚小喜欢上蹿下跳的许星桥拿到的信更直白:   “别做个废物,保护好你太子哥哥。再给陛下和娘娘添麻烦,你爹我回来打断你的腿!”   许家兄长比许星桥大五岁,许星桥记得,他八岁那年兄长十三,皇后的父亲在战场上殉了国。那时候罗国还不像如今这么太平强盛,陛下在朝野里能信任的人没几个,边陲急缺战力,他兄长请缨去战场杀敌。皇后孝服都没来得及脱,哭着闯进殿让陛下收回成命。   “长竹才十三,你怎么舍得让他上战场!若不是当初许大哥和陈姐姐把我们一家从死人堆里背出来,怎么会有我们的今天。你难道要让他们的孩子为了我们去死在战场上吗?”   在朝臣面前不苟言笑的陛下手足无措的去给皇后娘娘擦眼泪,叹道:“长竹那孩子跪在殿前求我答应,不答应他就不起来,我能有什么办法啊子衿。许兄一家为了我能坐稳这个位置付出了多少我怎么敢忘?可边陲十余万百姓还在流离失所啊,唉......”   许星桥记得最后还是许母赶回来,一锤定音决定了兄长去守边陲的事。他那时年纪小,不懂事,拉着兄长和母亲的手求他们别走,别丢下他一个人,但母亲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顾他的哭喊,一路都没有再回过头。   那时候许星桥觉得自己是个被抛弃的孩子,全家没有人爱他,甚至在不怀好意的宫人挑唆下差点恨上他母亲。是皇后娘娘处罚了那些宫人,把他接到了自己的宫殿里养着,红着眼耐心的告诉她许母的责任和大义,告诉他兄长和父亲的艰险,把许星桥又引回了一条正道上。   他怕黑怕打雷,陛下听说后就带着太子夜夜都来陪着他,指点江山的人笨拙地捧着话本不熟练的给他们讲着睡前故事,又在他们睡着后悄无声息地离开处理政务,留下刘公公照看他们。   许星桥在这种宠爱的环境里长大,又有将门的血脉在,从小就表现出了跟别的孩子不一样的虎劲儿。上房爬树这些都算小事,除了刘公公总是担心地站在树下喊他小祖宗,其他对许星桥来说都不痛不痒。   后来太子开始参与朝政忙的抽不开身又怕他一个人在宫里无聊,特地把方家的小儿子叫进宫当侍读,陪着许星桥玩。许星桥倒可好,认识第二天就带着方子行溜出去到街上跟欺负穷人的相府公子打架。两个人带着一身伤回来,把刘公公吓的差点背过气去。相府独子被他们打残了半条腿,事情虽然被陛下压了下去,但刘公公怕相府的人私下报复,一整个夏天都像护鸡仔的母鸡一样寸步不离的跟在许星桥身边,直到相府被查出事端全家倒台才放下心来。   许星桥记得自己十岁被他爹领回将军府的时候,陛下一家站在宫道上送他,太子一向怕他爹大将军的威严,那回却难得的摆了脸色,明晃晃地不愿意让他走。最后被皇后娘娘好言好语劝了半天才松开牵着许星桥的手,郑重的和许星桥交代:“你永远是我兄弟,我会经常去看你的,别忘了我也是你哥哥。”   两家人被少年情谊笑成一片。刘公公身份地位低,在一堆贵人面前是不能抬头的,只能拼命的用余光去看许星桥远走的背影,暗暗在灯火下红了眼,又被看穿他不舍的陛下叹着气拍了拍肩。   那年不能抬眼的宫人终于抬起了眼,他的目光沉痛又哀戚,好似饱含了千言万语要对当年那个摔跤了被他心疼地扶起来的孩子说,又好像什么话都不想什么责任都不想留给他。   因为他死了。   就这么死在许星桥面前。   死在什么都不能做的许小将军面前。   “陛下,许将军来了。”   领他进来的太监弓着腰,全然没有了刚刚对许星桥那般的气势,匆匆介绍了一声就跪在地上对着龙椅上的人高呼万岁。   许星桥一直屏着气,不可置信地盯着死在龙椅上的人,连呼吸的颤动都很有可能让此刻的他不堪重负,在大殿里倒下去。听到太监的话许星桥心神一震,看了一圈,没有找到记忆里任何一张熟悉的面孔,目光又重新落回龙椅上。   “你是许震那个最小的儿子,许星桥,朕记得你。老皇帝疼你跟疼太子似的,当个宝贝一样护着,临死都还喊着你的名字。”帝王宝座上的人站直了身,把刀扔向一旁,招手让宫人把死了的刘公公抬下去,也不让人擦擦龙椅上还在流动的血,就那么无所谓地坐回去,盯着许星桥笑起来。“差点忘了,许将军应该都不认识我这号人,毕竟除了太子和你养在那老东西面前以外,我们这些皇嗣都被扔在行宫里自生自灭,活不活的下去全靠本事,根本没人在意。跟你这种金枝玉贵老皇帝捧着长大的根本就没机会认识。”   “我是四皇子罗晟,是这天下的新君主,也是你日后要效忠的陛下。”自封新皇的罗晟在龙椅里嗤嗤地笑起来,“朕本来打算处理完邑都的事再去清清你们许家的账的,真没想到你这个时候跑回来送死来了。不过也好,太子那个将死之人还不肯吐露遗诏在哪里,许将军不如替朕去劝劝?”   罗晟这话听着像是在问许星桥,却压根没打算听他作答。话音刚落,站在许星桥身后的士兵就走上前,恶狠狠的一脚踹向许星桥的腿。许星桥在战场厮杀惯了,赤手空拳能跟宴舟打成平局,岂是宫里的侍卫能踢倒的。许星桥下意识抬起手就要反击,却听龙椅上的人轻啧了一声,从旁边人手里接过什么东西甩到许星桥面前,不满道:   “许将军,一朝天子一朝臣,你可想好。许震的命还捏在我手里,让太子把遗诏交出来,朕或许心情好点,能少杀几个人。不然不光你父亲,整个许家我都不会放过。”   许星桥顺着罗晟抛扔过来的弧度望向地上染了血的物件。   那是他刚被接回将军府的第二年,那年除夕有敌寇趁乱偷袭,许父留下镇守没赶回来,许母便准备把白日他和兄长采回来的花混点草药做个香囊,权当替许父祈福。许星桥也忘了那时候自己是野性收不住非要捣乱还是真的想念他那个一年到头见不了几面的爹,闹着非要自己做那个香囊送给许父。小孩子哪有什么手艺,做的又丑又潦草,毛边和干花乱飞,许星桥做到后面烦了,干脆不管了随便扔在那里。   许父回来看到后嫌弃的不行,说什么也不肯戴许星桥做的那个,缠着许母重新又给他做了一个。后来许星桥想起来去问,许父就没好气地说“你做的那玩意那么丑,不扔我还戴着等我手下那帮兵笑死我不成”。小孩子忘性大,许多年过去连许星桥自己都不记清曾经那个香囊是何模样,又被许父糊弄他扔到了哪里。   经年过去,当年的那个香囊沾着不知道是谁的血和一个父亲嘴硬不肯说出口的挂念,横生生落在许星桥眼前。   许星桥抬不起眼。   他听见身后士兵挥舞着什么朝他袭来的声音,但他没管,任由棍棒打到他的身上,士兵的长戈扼着他的脖子,逼迫他跪倒在地。   他没力气管了。   铁骨铮铮曾经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小将军跪倒在地。   弯了脊梁。   新皇高高在上,满意地笑起来,坐在龙椅里笑的直不起腰,挥挥手让人把他带去了地牢。   许星桥从来没来过皇家私牢,官场上的腌臜事他父亲和陛下从来不让他碰,从前他在邑都的任务就是当好一个纨绔子弟,所以他不知道这座皇城下有这么一座地牢,黑的令人害怕。   也许是罗晟故意想营造这种幽森的氛围,没让宫人点灯,只举着火把领着他们朝前走。血腥味顺着模糊的火光灌进许星桥的鼻子里,两侧传来的哭喊和求饶声一路都没断过。许星桥被人半押半拽着走过无数间关着血肉模糊都已看不清人脸的牢房,终于来到了这座地牢最里面的房间。   许星桥几乎是在看清地上躺着的带着朱钗的人是谁的一瞬间惊呼出声,不顾横在他脖子上的刀就想往里冲:“皇后娘娘!”   “太后。当然,封不封她太后还得看朕心情。”站在一旁把玩着手里银刀的罗晟让人把许星桥压住往后退,看着许星桥脸上的痛苦神情噗地一声笑出来。“许将军,别光盯着地上看啊,你抬头看一眼,看还能认出来你的故人吗?”   许星桥抖着手视线上移,下一秒被眼里的画面刺的险些跌倒在地。   “怎么会......怎么可能......”   牢房里有一根浸满了血都看不出原本底色的木桩,上面绑着一个人。那人浑身带血,露出来的皮肤上全是刀痕翻卷,几乎看不到一块好肉。但这还不是最令许星桥感到齿寒的,许星桥张着口,看着那被绑着的人空荡荡的双腿,一句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记得那人曾经驯服最烈野马的模样,也记得那人为了哄他开心抱了一窝兔子站在他床头的模样,记得他曾经为受苦百姓仗义执言。他曾经是天之骄子,是最严苛的先生也满意的好学生,是邑都人人称赞的东宫之主,是......   “太子哥哥......”   许星桥很多年都没再喊过这个称呼,但他一开口,绑在柱子上的人就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微微动了动头。   “他要是再不说出遗诏在哪,我就要把他做成人彘了。”罗晟看着柱子上人的动作挑了下眉,原本挂着笑的脸慢慢阴沉下去,过了一会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有趣的事蓦地笑开,拿着他的银刀踱步到许星桥旁边,让人故技重施把许星桥押倒在地,在许星桥含着泪光的眼边笑道:“但我能给你一个救皇后和救你父亲的机会,甚至只要你办到了,我也可以饶他一命。”   “我听在北地监视你的密探说,你好像和周国的一位姓宴的将军走的很近啊。” 第52章 那是他最后一个春天   牢房幽暗,发着光的火盆发出噼啪的响声,石墙上被重新挂回的刑具发出叮铃的摩擦声,在刺耳的喊叫和求饶声中显得格外不值一提。   石柱上绑着的人两腿空空,淋漓的血顺着没愈合的伤口和药物的涂抹痕迹一路往下流,和地上一遍一遍干过又重新洇湿的红色印迹重合在一起,明晃晃地摊在许星桥面前给他看。   石柱上的人醒着,但没睁眼。   跪在地下的许星桥也很清醒,却不敢抬眼。   满场寂静无声,只有穿着带血龙袍的人捏着那把小银刀笑起来,如同恶魔低语一般在许星桥耳边蛊惑道:“许将军,不想抬头看一眼从小照顾你的好哥哥吗?”   “我在老皇帝身上割了十二刀,削到最后就剩一双白骨了,可是你的太子哥哥还是不肯说出他把遗诏藏哪了。”罗晟在说到“哥哥”两个字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也说不上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抬头看了一眼绑在柱子上满是血污的人,又垂下头装模作样的对许星桥叹道:“所以你看许将军,什么父慈子孝兄弟情深都是假的,在唾手可得的绝对权力面前,往日里清风霁月的太子殿下不也舍不得放手吗?”   许星桥没反驳太子不想交出遗诏只是不想江山交到这种人手上,他知道俯在他耳边的这个疯子心里一清二楚,只不过是为自己杀父伤兄的行径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他没说话,也没什么反应,罗晟大概是觉得在他身上找不到什么乐趣,干脆站起身,望着那柱子上绑着的人,冲许星桥勾了勾手。   “这么久没见,你不想和你的好兄弟问个好吗?”   许星桥开始以为罗晟是在跟他说话,直到他咬着牙抬头望过去,才发现罗晟直勾勾望着的,是柱子上绑着的紧闭着眼睛的太子。   太子从一开始就闭着眼睛一言不发,若不是他微弱的胸膛起伏和鬓角发着抖的动作,很难让人相信他还醒着,而不是一命呜呼或者晕了过去。   罗晟说完那句话许久,也不见柱子上的人有什么反应,一旁服侍他的宫人冷汗都下来了,他也不急,耐心地在原地盯着太子等了好一会,才等来了木桩上的人睁眼。不知道是不是许星桥神经过于紧绷的错觉,他觉得太子睁眼的那一刻,罗晟脸上的反应与其说是满意,不如说是一种果然如此的讥笑。   但许星桥离开宫闱太多年了,他连罗晟这个四皇子都不认识,更别提知道这人和太子的纠葛,只能怔怔地看着太子慢慢睁开眼睛,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那一刻许星桥心里想了很多——我该跟他说话吗?我是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观察他是不是要给我交代一些什么话?他会跟我说什么?告诉我四皇子要的那个传位昭书放在哪吗?可我知道了又能做什么?父亲生死不明,朝中旧部我都不认识,我该去找谁才能救他们?我走的时候没跟宴舟告别呢,我......还能活在走出这座宫殿吗?   许星桥大脑一片空白,不是什么都不想的那种空白,而是什么都没法想的茫然。他神情怔愣,看着太子动了动干裂发白的唇,注视着他,在呼吸的热气间微弱地说着什么。   他听不见,于是扛着满肩胁迫他的刀,艰难地撑着被棍棒打下已经疼的没了什么知觉的双腿站起来,在罗晟“不用拦着他,让他过去”的声音里,浑身发着颤凑到被绑在柱子上的人面前,连眼都不敢抬,只问道:“你说什么......殿下?”   “殿下”两个字是许星桥能给那已经没了双腿、无论活着还是死去下半辈子都不可能再站起来的、曾经出类拔萃的人最后唯一的体面。   太子似乎轻轻地笑了一声,但那一声恐怕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是什么意思。他看着许星桥绷紧的脖颈和努力克制着流露出害怕和慌乱的眼神,微微提着唇角,把他从头到尾最想说的那句话说了出来。若不是他嘴唇一张一翕的动作缓慢而艰难,还伴随着强压着痛苦的呼吸,那简直像是家常闲谈中的随口一提。他说:   “小......小玉......天冷了,下回别......别穿这么单薄了。”   地牢里似乎连空气都是掺着血令人窒息的,许星桥的心神从他看见刘公公死在自己面前时就像风筝断了线,飘的无踪无际,一直到刚刚其实都处于一种“我是谁我在干嘛我怎么会出现在这”的茫然中。如今太子的一句话就像针一样刺进了他脑海中,后知后觉的巨大痛苦、悲怆和排山倒海的愧疚感朝他袭来。   许星桥的眼倏地一下就红了。   那一刻许星桥思绪繁杂,好像人生过往二十多年所有经历成就都被一一推翻,逐一被打上了“一文不值”的标签,把他引以为傲的一切都碾成粉末,把他曾经那颗敢于天地叫板的少年心血淋淋地拿出来,用力地捏碎,然后嘲笑他:   这就是你吗许长玉?你就是一个离了父兄庇护、没了母族光辉什么都不是的废物!   你怎么能连救人的方法都想不出来呢?   你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你面前受苦受难却什么也做不了呢?   你怎么能心安理得的享受了二十多年的天真,愚蠢的这般可怕呢?   你怎么能......   许星桥想起他刚去北地不久的时候,看见外街道上很多瘦削骨立的流民,他于心不忍,几乎把自己带来的所有吃食和衣物都分给了他们。可是长期经历饥饿和严寒的流民和邑都穷困潦倒的百姓不一样,在遇到温暖的第一瞬间不是感谢,而是发疯了似的上来扒许星桥,希望能从他身上获得更多的利益。   那天几乎所有的流民都围了过来,拿了许星桥吃的的,没抢到许星桥分发的,他们都没有什么感谢或者善意的情绪,而是一拥而上,不顾劝阻和许星桥手里不愿拔出的剑,一窝蜂的上来想把许星桥从马上拉下来。   想把他的所有撕裂干净。   把他变成和他们一样狼狈疯狂的人。   那天是巡逻的宴舟及时赶到,用黑的跟锅底一样的脸色和一排排露出凶神恶煞表情的士兵把那些流民吓跑。回去路上他没好气地数落许星桥不拔刀击退他们的举动,许星桥少爷脾气上头,冲着宴舟吼道:“他们是百姓,百姓!都是因为我们无能没守好家园才让他们变成这副模样,你让我怎么对他们拔刀相向?!你难不成想让我杀了他们来脱困吗?!”   宴舟嘴里那句“你不拔刀杀他们,他们就会把你撕了”的话在许星桥未经世事嫉恶如仇的眼神里收了回去,那天他盯着许星桥看了好久,流露出一种许星桥看不懂的眼神,最后所有的话都化成一声叹息,和一句不带任何讽刺意味的:“你真不愧是在爱和保护下长大的小公子。”   那带着眸光和无奈意味的眼神如今许星桥终于能读懂了——那是怜悯。   怜悯许星桥生活在一个充满爱和人情的虚假世界里,自以为一身本领了解民间疾苦,一腔情怀能拯救苍生天下万民,只要善良就能感怀最卑劣的人性。   天真的让人觉得可怜。   而可怜的许星桥也不会知道,   那是他天真岁月里的最后一个春天。   ..........................................   “阿嚏——”   在北地军营里上药的宴舟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   他皱着鼻子,一脸嫌弃地看着帮他上药的方子行:“方兄,你行不行啊,不行我回自己军营里处理去。我真的只是因为近才来找刘医师上药的,你能不能别揪着我不放了,我马上走,真的!”   “待着别动!要不是因为你刚才是为了一把推开我才被箭矢射伤,我怕许长玉那小子回来后听说弄死我,我才懒得管你死活!”方子行一点也不手软的把草药往宴舟背上随意涂抹,觉得自己被宴舟救下来还不如去受十大酷刑,起码十大酷刑里没有一条是让他看着宴舟和许星桥腻腻歪歪。“你就跟许长玉一样是个不长脑子的神经病,没护盾啊还是甲衣不够坚硬啊,我稀罕你们俩一个一个拿肉身给我挡刀剑......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的啊?为了让我欠你一个人情,好让你再大半夜偷偷摸摸往许长玉营帐里钻我不拦着是吧?呸,真心机!”   “我算是知道许星桥那满嘴不着调的话都是跟谁学的了。”宴舟嘶了一声,看到一旁的刘军医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把方子行拍到一旁,招呼药童来上药,没忍住笑起来。笑了会他又开始叹气:“唉,方兄,你说你们许小将军都走了多少天了,怎么连个音信也没传回来?”   “才不到十五天!他就是快马加鞭现在也才刚到邑都而已!”方子行抱着被敲疼的头蹲在一旁,看上去很想上来把宴舟咬死,但是碍于他在乎的刘姑娘在场,只能咬牙切齿的不满道:“而你!已经问了我不下四十次了!我是殿前先锋,不是你俩的传信鸽!”   “才十五天吗?”宴舟挑挑眉,刚想再逗方子行几句,突然想起什么眉头猛地一皱,问道:“上一次北狄进攻是什么时候?”   方子行思索道:“上一次?好像......好像是上个月末吧,许长玉走之前几天吧,怎么了?”   “往常北狄两三天就要闹一场小动静,如今又快过冬了,应该是到了他们急缺粮食的时候。”宴舟的眉头皱的更深,“可咱们的粮食补给前些天从盐城运过来,他们竟然都没出动。今天这场仗也打的懒懒散散,一点都不像他们平日里的作风。”   “打了这么多年,军士都疲乏了吧。”方子行一耸肩,疑惑地看向宴舟:“少打仗还不好?咱们两国派兵来这儿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少打点仗吗。”   宴舟犹豫了片刻,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奇怪的,也只能道:“可能是我想多了,等许星桥回来,我再跟他说说看吧。”   而邻着他们不算远的北狄部落里,拿着长戈的大胡子男人不满的向主位上的人控诉着什么,主位上的人却只冲他摆摆手,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长串部落里的语言,才把大胡子的暴躁安抚下去。   部落里混着的也有早些年漂流过来的中原人,还不太懂各个部落专用的语言,从帐前走过急匆匆地听了一耳朵,也只依稀辨认出来两个词。   ——“等待”“屠城”。 第53章 “长玉别怕...”   罗晟在太子对许星桥说完那句话后面容一度扭曲,他几乎控制不住地走上前掐住太子的脖子,任由溃烂的伤口重新撕裂,太子脖颈间的血流了他一手。   “都这时候了你还对他嘘寒问暖?你对他再好又怎么样,你看,他也得跪我,这世上除了我,已经没有任何人能救你了。”罗晟发狠地笑起来,手下用足了劲。“兄长,你难道是想让我在你面前杀了他吗?”   “你......咳咳......”台柱上绑着的人身体状况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被这么一掐又剧烈的咳嗽起来,咯出血沫。但他望着新皇,眼里没有畏惧、没有害怕,甚至连一开始的怒火都在一日一日的折磨下暗淡了。他对这个同父异母篡了他的权、砍了他腿的人笑起来:“你咳......你杀不了他。”   伴随着他话语的落地,地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禁军打扮的年长者疾步过来,脸上带着慌乱指着跪在地上的许星桥:“陛下,许府派人来问这小子什么时候能回去了,怎么办?不放他走的话汉城那娘们怕是要察觉出不对了,放他走的话,那咱们......”   他看了一眼许星桥,压低了声音在罗晟耳边道:“那咱们杀了先帝和他......的事就瞒不住了,现在朝野大多人还以为先帝和许震在微服出巡的路上呢,按照咱们的计划找到遗诏后再宣布先帝出巡路上遭遇不测传位于您。现在遗诏还没拿到手,传出去杀父篡位这事,不太好听啊,而且朝里的官员一定不会服从于您,这可如何是好?”   “当你蠢的能让那老太监把信送去北边他手里的时候,陈鸢就该察觉到不对了!你觉得这小子回来前,能不把那信上的内容告诉他母亲?”罗晟松开掐着太子脖子的手,擦了擦掌心的血,冲来者嘲道:“他从北边到邑都中间这么多段时日,你觉得陈鸢看了那信能猜不到我们都做了什么?她之所以没在第一时间赶回来砍了你我的头,是因为我让南方的细作在她儿子饭菜里做了点手脚。她在抉择,所以才犹豫的没有杀回来。”   “这小子从小被许震当废物养,靠求着陛......先帝才能在北边混个军职,谁能想到那老太监求救的时候还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寄给陈鸢和许家大儿子的两封信我都截住了,谁想到漏了这纨绔,让那老东西养的一只死鸽子飞到北边去了。”   陈鸢是许星桥母亲的名字,听到这个名字泪眼朦胧的许星桥浑身一抖,抬起头望过去,在看清那咬牙切齿的禁军是谁后瞪大了眼睛:“梁叔叔?你怎么会......”   下一秒他看见梁杜对着罗晟恭敬的模样,突然意识到什么:“是你?!是你背叛了陛下和我父亲!”   怪不得,怪不得罗晟一个连名号都没什么人知道的皇子能谋逆成功,怪不得他能困住陛下和他父亲,怪不得这么久了邑都的人都还以为陛下和他父亲去微服寻访,没有消息传回来很正常。许星桥回来路上一直在想,邑都能出什么事?他父亲的兵虽然不在邑都,但邑都的守城将领和禁军统帅都是陛下的心腹,只要兵不乱,皇宫能出什么事。   现在他知道了,因为最亲近的“心腹”背叛了他们。   梁杜是皇城禁军统领,是跟随陛下几十年的将领,跟许父一样都是从弹丸之地一路陪着陛下开疆扩土的功臣。如果他倒戈扶持罗晟上位,那罗晟就会拥有邑都所有的兵,短时间内封锁消息不在话下。   可许星桥想不明白,梁杜为什么要叛变,凭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和官衔,安享晚年不是问题,为什么要孤注一掷推一个新皇上位?   “都是你爹逼的......都是你爹!”梁杜跟着罗晟这个疯子谋逆本就心慌,被许星桥吼的更加心虚,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错,他反手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许星桥脸上,扬声道:“我就只是贪了一点钱,当官哪有不贪的!就一点点,你爹非揪着这事不放,一定要我把钱还回去,不然就去圣上面前告发我!不然我何至于铤而走险,一切都还没准备好就匆匆谋逆!都是你爹的错,都是你爹......”   “你贪污几十万两,伙同户部官员暗自加税,多少百姓因为你们家破人亡!错的是你!”许星桥没有准备,被一巴掌扇倒在地,吐了一口血沫撑着要起来和梁杜理论,又被拿着刀剑的士兵围着摁住。梁杜没想到他竟然知道这事,被挑破的恼怒刺的他双眼发狠,和几个禁军轮番朝着许星桥的肚腹猛踹,直到他疼的再也没力气大声喊叫、爬都爬不起来,才在罗晟的眼神示意下作罢。   许星桥趴在地上,被人按着无法动弹,一嘴血腥却不肯罢休,双手死死的朝前扯住梁杜的裤脚,满眼血丝地望着他,像一头驯不服的狼:“是你......错的是你......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是你忘了,是你不配......”   “好了,许将军。对对错错有什么要紧,史书都是由胜利者编写的,成王败寇罢了。”罗晟冲着还要发火的梁杜一摆手,拿着刀刃挑起望着许星桥目露痛楚的太子下巴,强制性把人的目光转回来,盯着太子的眼睛笑起来:“朕更想知道,你为什么说朕杀不了他?朕现在是天子,想杀谁不可以。”   柱子上绑着的太子嘲讽一笑:“可你得位不正啊......如果他死了,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你遗诏在哪里,没有传位昭书,你就永远是谋逆,是上不了台面的卑劣东西。无论传位昭书落到哪个旧臣手里,都可以名正言顺的发兵推翻你,你能睡得安稳吗?”   “只要我饶他一命,你就把遗诏交出来给我?”挑着太子下巴的刀尖一紧,往太子脖颈的伤口刺进去。罗晟盯着反复太子撕裂的伤口和流出来的血,挑起眉:“倘若我偏要杀了他呢。”   “杀了许家剩下唯一的儿子,你觉得你勾结南洋人牵制她的计谋还能成功吗?长玉他只要死在邑都,陈鸢将军一定会鱼死网破杀回来跟你同归于尽。这多年的谋划,好不容易坐上龙椅,你舍得只做两三天的皇帝?邑都很多官职人家你都还没来得及控制住吧,他能收到消息回来肯定打破了你们的计划,你现在最缺的不就是时间吗。”   太子边咳边笑,目光落到满身伤痕的许星桥身上又沉下去。   “只要你愿意饶他一命,罗晟,我答应你,我不仅会交出传位昭书,我还可以向满朝宣布退位于你,这样你就是名正言顺的新皇,任何人起兵都叫谋逆。哪怕许家对付完南北两边的敌寇还有余力,只要我写下退位书,罗国也不会有正统军站在他们那边。你大可以把他关在许府,只要他活着待在许府里,就永远是许家军的掣肘,没人敢罔顾他的性命打回来。人人都知道他只是个许家娇宠的孩子,没兵没权,北地那点兵听的是朝廷的号令,将军称号不过也是哄他开心虚名罢了。你饶他一命,对你也不会有什么威胁。”   一旁的梁杜想了想,俯在罗晟耳边说道:“陛下,若是有了太子手谕,说不定城外的兵我们也能调动,处境会比现在好很多啊。等拿到了遗诏局势安稳了,南洋人把陈鸢那娘们耗死了,再杀这小子也不迟。”   罗晟眸光闪了闪,显然是有所松动,可还是不甘心地望向太子:“他可以活着,但朕把他囚在宫里岂不是更安心,何必把他送回将军府横生事端。”   “把他囚在皇宫里,谁会相信他还活着?”太子看着罗晟微动的唇,猜到他想要说什么。“没用的,哪怕是他的亲笔信、血书、贴身物件,陈鸢将军也不会相信他还活着的,只有把他送回许府,许府里的亲信看着他活着,陈将军才会信,才会走进你设计的局里。”   趴在地上双眼血红的许星桥耳朵嗡嗡作响,他刚被梁杜揪着头发砸在放木材的铁架上,此刻血糊了一脸,遮的他快要看不清太子的神情。   什么叫许家剩下的唯一的儿子?什么是和南洋人勾结设计的局?他大哥明明还在南边镇守呢,怎么会让南洋人打上来?太子怎么能用这么多条件换他的命,他就是个没用的废物,他活着能做什么?!   要是接到消息回来的是他大哥就好了......   许星桥这样想着,努力地仰起头透过血污去看太子,想告诉太子他的命不值当的,任何一个人活着都比他这个什么也做不了的人好。   何必救他......   何必呢。   但他抬头对上太子的眼神,却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酸涩的让他说不出来话。   太子冲他笑起来,就像小时候他失手打碎陛下御赐给太子的灯盏后,惴惴不安地缩在太子殿的桌椅下,被太子哄着抱出来,和陛下一起笑着说没事的模样。他就那么笑起来,无声的对许星桥说了两个字:“别怕。”   “长玉别怕,兄长一定让你平安回家。” 第54章 良善者苟活,贪婪者高歌   许星桥被一路“护送”回了将军府。排排的禁军拿着假冒的圣旨以护卫许星桥平安的借口围住了许府,把许星桥圈禁在了看起来不太常用的屋子里。   这个屋子看起来很闲置,杂乱的摆着很多箱子和字画,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禁军进来搜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样,就把许星桥关了进去。而除了许家人也没人知道,这个屋子以前是许父的书房。因为许父不爱看书,最讨厌文绉绉的东西,又常年不在家,很少待在这屋子里,才渐渐闲置下来。   禁军把门一关,许星桥立马就在房间里找起来,希望能找到许父留下来的有用东西。哪怕只有一点什么能让他做的,也好过待在这里坐以待毙,看着自己在意的亲人被折磨的生不如死。   但他找了半天,除了三年前他走时因为被许父阴阳怪气了一顿,一气之下没带走的那箱棉衣没翻,其他地方他都翻遍了。   什么都没有。   和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一样,什么用都没有。   许星桥几乎是自暴自弃地打开那箱棉衣,和他临走时一模一样,沉重的木箱里装着母亲精挑细选给他准备的十多套棉衣,夹着厚厚的绒。因为太久没有晾晒,绒毛都有些泛黄,裹着陈年的灰扑面而来。   许星桥把每一件衣裳都翻了一遍,连夹绒都拆开抽出来,依旧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只是他拿起最后一件衣服的时候,一个泛黄的信封从里面抖落出来,表皮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连鬼都看不懂的字——“吾儿亲启”。   一看就是他亲爹的手笔。   这种时候许星桥顾不上吐槽他爹烂的除了多年亲近之人没人看得懂的书法了,他发着抖把那封信撕开,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那张纸上。   可那沾着灰发着黄的纸页上,写的不是什么救太子出来的妙计,不是什么破困境的方法,甚至与当前的局势都没有丝毫关系。那只是当年不放心自己最宠爱的儿子远赴边北的父亲写下的,一封简单的、当年许星桥斗气错过了、没有带走的家书。   “长玉吾儿,自小我与你母亲因战情忙乱对你疏于照顾,心中所愧甚多。家中亲朋皆偏爱与你,不舍你从军吃苦,我与你母亲亦然。然君有报国之志,我与你母亲自当应允骄傲。你此去北城寒苦、打仗艰难,军需粮草一类难免供应不及时,我与你母亲、兄长附赠六千两,以应你不时之需,盼儿归期,慈父......慈个屁父!上面那些都是你娘念我写的,文绉绉的,你个混小子一看就知道不是我说的。这六千两,你老子我、你娘、你哥一人给你凑了两千两,挣了军功得了奖赏记得还,看在你是我亲儿子的份儿上,就不收你五分利了,给老子带几瓶好酒回来就行。吃不了苦受不了伤就赶紧给你老子我滚回来当纨绔......   咳咳,我的意思是,你去镇北肯定好多年回不来,给我老老实实练功夫,别在军营里偷懒!刀剑无眼,你要是脸上落个疤回来,连门亲事都说不到,你老子脸上会无光,所以你给我小心点!别把命丢了!   家国安宁、四海无战火之日,咱们父子回家好好喝一回酒。   你老子”   许星桥盯着落款“你老子”三个字笑起来,笑的整个胸腔的气都要排出去,又被他哭着狠狠地吸回来。猛烈的一呼一吸间,他浑身的伤口都被扯起来,疼的他弯腰跪倒在地上,却还是抑制不住地发笑。   有些人疼到极致,连哭都是带着笑的。   他笑他爹戎马一生,竟然跟他一样天真。   家国安宁、四海无战火之日?   “哪有那样的日子呢,你等不到了许震。”许星桥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字喊着他父亲的名字,仿佛把这个名讳一点点咬碎了咽下去,他就能扛着那些伤痛像他父亲一样站起来撑起许家。“我也等不到了......”   “小将军......小将军,快!”许星桥勉强站起身的时候,侧前方一个老旧的木柜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两三个面熟的人从里面钻出来,拉着许星桥就要走。“太子殿下留了我等在宫外,我们现在就送你去汉城陈将军那里!”   这间屋子里不知道哪里竟然还藏着密道,刚才禁军搜查的时候没搜出来!   许星桥一眼认出这几个身上带血狼狈模样的人都是一直跟在太子身边的亲信,时间不容他多疑,他二话不说跟着几人进入密道一路奔逃。这密道不知道挖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准备好的后手,等许星桥再回到地面上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郊外。马车早已准备好等着他们,一刻不容缓就要带着许星桥走。   许星桥一把抓住自己最熟识的一个亲信:“怎么回事,就我一个?太子殿下呢,我们不救太子了吗?”   “我们几个留下来找机会营救太子,您带着其他人先走!马车上是太子唯一救下来的七公主和九皇子,您带着他们去找陈鸢将军!我们回去拖住禁军,殿下最希望的是您活着,不要回来为他报仇!”几个亲信把许星桥推入马车,往他怀里塞了一把长剑,见许星桥还说着“可是太子”,着急的往马背上拍了一掌,冲许星桥道:“您只有活着到陈将军那里,才能有法子再回来救殿下啊!快走!小将军,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马车伅伅的朝前奔,许星桥只来得及回头望了一眼那几人,连告别都来不及,就看着他们抱着赴死的决心头也不回的奔回了邑都。   许星桥再一扭头,看见缩在马车最里面瑟瑟发抖抱在一起的两个小孩,手里的刀紧了紧,终究还是一咬牙跨上马驾车,放弃了跟他们一起回去救太子的念头。   七公主和九皇子是先皇仅剩的血脉,是太子拼命救出的人,许星桥得把他们活着送出去。   他不能对不起太子的良苦用心。   不能对不起那么多人拿命换来的一线生机。   许星桥逃离邑都的消息瞒不住太长时间,怕罗晟派人来暗杀他们,许星桥一路都没敢走官道,一定要过城门的几次都是把自己和两个小孩塞在腌菜的桶里,头顶一片绿油油流着酸汤的咸菜,屏息憋气逃过盘查。   等到了临近汉城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人能认的出许星桥了。他浑身上下一片酸臭,华贵的衣服在路上就已扔下,换成了粗糙的麻衣,头发打着结,全是腌菜的味道,再加上带着两个跟他一样破破烂烂满脸泥土的小孩,路上许星桥还捡了几个树棍拿着,活脱脱三个讨饭的叫花子。   但许星桥不敢掉以轻心,他就像惊弓之鸟,连来到母亲镇守的汉城也不敢向城门的士兵暴露身份,直到混进城找到将军府见到正准备出门的母亲,把两个一路跟着他颠沛流离的皇子公主推进他母亲怀里,一直吊着他的那口气才松了下来。   从小金尊玉贵养大的、走哪都前呼后拥、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许长玉,就这么像个小乞丐一样狼狈地倒在了他母亲面前。   ................................................   许星桥做了场梦。   他梦见自己胆大包天任意妄为到不顾父母的阻拦,非要去做什么镇边的将军,一去北边就待了好多年;他梦见自己在北边认识了一个人,不顾身份不顾流言蜚语的要和对方在一起,牵着对方的手要和那个人不管一切的私奔;他还梦见他满身血污地站在皇宫大殿门口,看见从小疼爱他的刘公公被一剑封喉、视作亲兄长的太子被剔骨悬梁,而新皇拿着他全家的性命威胁他:   “许将军,朕听说你与周国的宴将军关系不错?朕已经答应了要和北狄签订盟约,可是北狄希望我们能拿宴将军的命做投名状啊。这样,只要你回到北地亲手杀了他送给北狄,再让你母亲把虎符和兵权交出来,朕就可以饶许家上下所有人的命,给你们一个归隐山林从此不问世事的机会,怎么样许将军?”   他看见梦里的自己冷冷地望过去,已经麻木的脸上看不出来是嫉恨还是痛苦,似乎连对方话语里说了什么也不关心。他只能看见自己抬了抬唇角,曾经张扬真诚的脸上写满了讥诮,连语气里都是从未流露过的讽笑:“许将军是我爹,四皇子。”   “我可不配。”   曾经心比天高做梦都想让别人尊称他一句“许将军”的少年郎,从皇宫高耸的阶梯上一步一步往下走,撑着疼痛的脊梁,把那句“许将军”远远地抛在身后,抛在诡诈的皇宫里,也抛在他再也回不去的洒脱岁月里。   没了生息。   .................................... 第55章 生生灯火,明暗无辄   许星桥觉得这场梦做的荒诞又虚假。   他可是许府最受宠的小儿子,他爹是镇国大将军、母亲执掌三军虎符、兄长是一方良将,许家怎么会落的如此狼狈不堪的下场呢?怎么会落的到最后需要他一个不懂事的纨绔来扛起重任的局面呢?   这不应该。   “梦都是反的。”他在梦里对自己这么说,然后睁开眼,对上立在他床头拿着参汤给他灌的母亲陈鸢焦急担忧的眼神,和母亲身后两个已经收拾干净、怯怯地缩在人群后望着他的小孩。   许星桥的目光从他们身上又慢慢移到远处在风中飒飒飘扬的战旗上。   他妄图麻痹自我隐藏起来的思绪被他残忍地一把揪出,赤裸裸地摆在青天白日阳光之下,刺的他五脏六腑尽是血窟。然而他一边流血还得一边咬着牙告诉自己——不是做梦,那些都是真的。许星桥,那些都是真的,你已经没资格做梦了。   许家最没用最该死的人是你,偏偏活下来的也是你。   他阖了阖眼,才在母亲欲言又止的目光里,小声地喊了一声:“阿娘......”   “阿娘在,小玉。”许母握着许星桥还残留血和污垢的手,目光从他儿子一夜沉寂下来的眉梢间滑过,声音都带上了哽咽。“你受苦了,玉儿。”   许星桥摇摇头,干涩的喉咙里发出类似于幼崽回巢难忍的“呜”的一声:“娘,太子,太子殿下他......”   “娘知道,”许母紧紧握住许星桥的手,垂下眼掩住了眸里的痛楚,招手让房间里的人都退下去。“娘都知道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救......”   “你听娘说,小玉。”陈鸢截住许星桥的话头,伸手抚开自己小儿子额前的碎发,看到许星桥头上落下的一条长长的血疤呼吸一滞,心疼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过了许久,她才把眼底要汹涌流出的泪强压回去,勉强抬起唇角,尽可能伪装出轻松的语调,说道:“太子殿下要救,皇后娘娘也要救,罗晟这个皇位要推翻,但是孩子......这些事都不应该是你要去做的。许家、皇家和整个天下的安危,不应该由你这个孩子来抗。”   “我和你父亲、兄长,乃至整个许家,我们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希望你幸福、快乐,做全天下最无忧无虑的小孩,不用面对这世间的一切风雨,但娘食言了。”十多岁就在战场上刀光剑影厮杀的女将军,几十年间没落过泪,却在这一刻红了眼眶。“娘让你这一生过的太辛苦了。别人都羡慕你能得到皇家偏爱,能在家里当纨绔不用建功立业,但娘知道,你不快乐。因为没人知道你舍弃了多少才得到皇家偏爱的,也没人知道你有鸿鹄之志,不想做父母庇护下的浪荡子。”   陈鸢抚着许星桥的脸笑起来:“娘都知道,所以你父亲希望你留在邑都装个纨绔子弟,有什么事好保护陛下的时候,我没同意,我知道你的志向在战场。陛下执意要送你去北边也是为了这个,希望你能自己去闯一闯,山高水远,就算将来皇家和我们许家出了什么事,你也可以躲在北边避祸。”   许星桥从来没想过父亲阻挠他有所作为的原因是这个,也从来没听过一向严厉的母亲柔声跟他说过这些,一时怔愣:“娘,我从来都没怪过您,我知道您和爹都是为了天下百姓......”   “小玉啊,娘这一生无愧于天下万民,单单对不起你。”陈鸢眼里的沉痛意味更深,她似乎在心里做着强烈的斗争,但最终还是闭上眼咬住了牙。“娘必须告诉你一件事......”   他会恨我的。   她想,   我最后一个唯一的孩子,他一定会恨我的。   许震、长竹,你们也会恨我吧,长玉明明只是一个孩子,明明我可以什么都不告诉他,直接把他送走,我却偏偏要让他做出选择。   我明明知道他会选什么,我明明知道......   我却还是要把他推向一条不归路。   许母死死地闭着眼,不愿看着许星桥的眼。她怕再看一眼,她就会心软、会舍不得、会当个懦夫。直到嘴里被她生生咬出血沫,她才终于开口道:   “你兄长战死了,长玉。”   “罗晟和南洋人勾结,让南洋人打上来拖住你兄长的兵,你兄长的饭菜里被人下了药,在战场上不敌对手,坠马身死了。”许母心痛地俯在床边,借着被褥的厚度掩住她痛失爱子的眼泪和不堪重负弯下来的腰。“南洋人长驱直上,在沿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已经有多数百姓死于他们之手。我现在不能带兵回邑都救太子、救皇后,我得带兵去南边救十几万百姓于水火。你父亲他......应该已经遭遇不测了,许家没人了,但你父亲在西南还有一支旧部。我希望你活着,长玉,所以我现在可以立刻抽一支军护送你去西南,只要你进了西南腹地,许家旧部会护着你,不管罗晟日后能不能坐稳皇位,他都杀不了你。”   许星桥眼神茫然地看着他母亲,一时间连那话语里的意思都反应不过来。   什么叫......兄长战死了?   兄长怎么会死了?   兄长比他能耐那么多,比他聪慧那么多,比他有用那么多,怎么会死了?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让他活着?   他能有什么用,他活着能拯救谁?   “我不能走,我才是最不应该活下来的那个。”许星桥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冷的他发颤。他用力攥紧母亲的袖口,通红的眼底写满了恳求。“太子和皇后娘娘还在宫里呢,他们还活着呢母亲,我要回去救他们。您给我一支兵,让我回去救他们吧!太子殿下用遗诏才保住我一条命,我不能抛下他们一走了之,我不能去西南当个逃兵,那么多条命的仇等着我去报呢,我不能走,娘,我不走.....”   “好,娘答应你。我可以给你一支兵,你想去哪里都行长玉。你想去哪里娘都支持你,娘都不怪你。”   任何一个母亲看到自己孩子颓废地跌坐在地、听到自己孩子痛不欲生地说“最不应该活下来的那个人是我”都会痛彻心扉,恨不得抱紧他,把他拥进自己怀里的避风港。许母疼的心都要碎了,却只能扶着许星桥的肩,撑着他儿子最后一丝活气,残忍地继续道:   “你想去哪里都可以长玉,但娘不能瞒着你。罗晟不仅勾结南洋人,还要和北狄人结了盟,让北狄在必要的时候借兵给他。而他答应北狄的条件不仅是割地,还要把北城让出去,让他们......屠城,以平北狄多年战败之愤。”   “割地屠城?”许星桥放在地上的手差点没撑住他的身子,“他们疯了,他们怎么敢?!北城四万百姓!那是四万条人命啊!”   许星桥下意识站起身,已经做出了要赶回去的姿态,一边发软的往下倒一边犹疑地说着:“罗晟,我离开皇宫的时候罗晟跟我说,北狄要周国将军的命才肯与他结盟,让我杀了周国的将军换许家上下的命。不会是屠城的吧,那是四万条人命,罗晟怎么敢?”   “他就是个疯子!他有什么不敢的,杀父杀兄这种事他都做了,还干不出来卖国求荣的事吗?人命在他眼里什么都不算!他只想要万人之上的那个位置,不然怎么会把军情透露给南洋人,拿数万将士的血只为了拖住你兄长和我,好让我们没法带兵回去把他从皇位上推下来。北狄要的东西不可能只是一个将军的命,罗晟要你亲手杀人就是想让你背上撕毁罗周两国和平盟约的骂名。”   许母一把扶住许星桥,几乎是强硬的把许星桥从地上拽起来,让他站的笔直,去面对这惊天的苦难。   “孩子,你听娘说,娘会把亲卫都给你,这支兵足以护送你去任何地方。无论你是想去西南腹地,还是想回邑都救人,或者......或者你想去北地,娘都支持你。娘得带兵去南边,没办法护着你了。”许母的眼里蕴满了泪,“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都是应当的,没人会怪你。长玉,没人会怪你,无论你选择什么,都没人会怪你。娘真的希望能送你去西南,能看着你好好活着,娘告诉你这些不是要你一定要去哪里,只是不想你将来有一天知道了这些,会怨恨今日什么都不知道的你自己。所以孩子,娘只能把这些路放在你面前,让你自己选。无论你选择什么,长玉,真的不会有人怪你的,选择活下去不是怯懦,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许星桥的唇颤抖地动了动:“我......”   那一刻他眼前浮过的画面一分为二,一部分像一片漆黑的海,浪涛把他裹挟冲向昏暗的牢房,太子在他面前流着血,垂着头经历着生死折磨。对他照顾有加的皇后娘娘倒在一旁,发髻散落、沾着血污的罗裙横在他眼底。他的亲朋旧友、许家上下仆人都殷切地看着他,流着血朝他招手:“救我们啊公子!我们还在邑都!”   另一部分却飘着雪,笼罩着整个北城。城门口的刘婆婆打着盹,听到马蹄的声音惊醒,立马冲来人笑起来“小许将军巡逻回来啦,快快快,老婆子刚烤的地瓜,热乎又甜,挑了几个最好的,特地给你们留着的,宴将军来要我都没舍得给”。他拿着滚烫的番薯朝前走,沿途的小贩都热情的和他打着招呼,把自家刚出炉的馒头糕点往他怀里塞。   “拿着拿着小将军,回去分给军营里的大伙吃,寒冬腊月的,吃点热乎的。这两年多亏你们保护,我们才能在北城安稳的做点小生意,终于不用提心吊胆的害怕北狄人来烧杀抢掠了。拿着拿着!”   “对啊小将军,别客气了,拿着!要不是你和宴将军带兵守在这里,北城怎么能由原来一个荒凉无主的废墟变成今天这么多人留下来安家的和平地带,好人有好报,北城的乡亲父老会记得你们的!”   好人有好报......   南风团队   两边的画面在许星桥脑海里来回拉扯,生生把他这个人的心撕裂。这段时间不眠不休的疲累、风餐露宿的伤病、以及短短半月时间受到的冲击和苦痛,都在这一刻报复性地回归许星桥的身体,逼得他不堪重负,半倒在母亲身上,“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   “小玉——!!!”   好人有好报?   可凭什么善良的人活得这么累。   许星桥抹掉嘴边的血,抬头望向母亲。   那目光已然沉沉,再无半点少年姿态。   “我选......”   ..........................................   那天秘密送走许星桥后,许母一个人在冰冷的地面上坐了许久。   许星桥吐的血沾了她满手,进来的女侍卫看见,急忙来替她擦拭,她却盯着那血,泪水无声地落了满脸,到最后泣不成声,把脸深深地埋进手里,哭的弯倒了腰。   “这世上最想让他活下来的人是我,真的是我......可我也知道他要选一条死路,我知道......”许母在女侍卫的安慰中嚎啕大哭,捂着绞痛的心口,仿佛把她这辈子的眼泪都流了个尽:“我儿子再也回不来了,我亲手送他去了赴死的路。”   “我这一辈子护了那么多人,可我单单护不住他,我护不住......”   与此同时,北城的宴舟也收到了周国的军令。   ——“北狄恐与罗国合作。弃北城,速撤兵回都!” 第56章 小舟从此逝   “宴舟你还是不是兄弟?这一个月你;每天去刘婆婆那儿干嘛呢,她是不是又给你煮好吃的了?!不能这么偏心吧,我也是守城将领啊,你明天必须得带我去,不然我就告诉大家你吃独食!”   北城的街上,巡逻回来的方子行再一次逮到宴舟偷偷摸摸从城门口的刘婆婆铺子里出来,登时不满地扯住宴舟,非要看看他身上是不是偷藏了什么好吃的。   “谁跟你兄弟,我让你告诉我许长玉消息的时候你怎么说的?‘我是周国将领,你是罗国将领,互不干涉,少来打听’这是不是你说的?这时候又好兄弟了。”宴舟笑着把方子行搭在他肩上的手拂开,捂紧了自己藏在袖口里的东西不给人看。“少跟我拉拉扯扯的,我名花有主了,许长玉回来我解释不清的。”   方子行被宴舟牙酸的论调恶心的不轻,正要反唇相讥,突然瞥见不远处正往营帐里走的身影,语调霎时充满了惊喜:“长玉?”   “方子行我跟你这招不行了,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呦,我们小将军还真的回来了。”   宴舟都顾不上方子行趁乱从他袖口里扯走的手帕,嘴上还在熟稔的开着玩笑,脚下的速度却做不了一点假,激动快步地跑进营帐,奔向他日思夜想的那人身旁。   小别胜新婚。   满腔思念的宴舟甚至都没能及时发现许星桥额角的伤口,和风尘仆仆归来后显得格外沉寂的眼神。因此当许星桥抽出佩剑横刀指向他的胸口时,宴舟脸上的笑意都来不及收回。   他错愕地看着许星桥,不太明白眼前的情景是何意味。   “这是怎么了,长玉?”   许星桥说不出话。   半月前他母亲给了他三条路选,去西南苟活、回皇宫救太子、或者来北地趁着北狄还没开始屠城疏散百姓。   这三条路,一条生路两条死路,不外乎几个明晃晃的问题。   要生还是要死?   要救一人还是要救万民?   要小家还是要大家?   其实任何人都可以选择自己,唯独许长玉不行。   任何人都可以选择小家,唯独许小将军不行。   许长玉的身上背着无数人的命换来的一线生机,他的使命是救更多的人而不能苟且偷生;许将军的身份是守卫北城、抗击北狄的将领,他的责任是护住北城四万百姓的命而不能奔去皇城。   平民百姓都羡慕当官参政的人,总觉得一身官制穿到身上便是光耀门楣的泼天富贵,却忘了世间最开始受人尊崇的不是高高在上的掌权者,而是扎在泥土里的父母官。   而为将者,便是四方边疆百姓的父母官。   于是许星桥亲手杀死了那个侠肝义胆、想与家人死在一处的自己。   他亲手杀死了自己,才能有慷慨赴死、不被人理解、受孝道诟病的勇气,来扛起北城四万百姓的生命。   但当宴舟挂着明媚的表情毫无怀疑的向他奔来时,皇宫里罗晟噙着危险笑的话就像毒蛇吐信,一字一句响在他耳边:“只要你亲手杀了宴舟,我就考虑饶许家上下的命,如何?”   杀一个他国的将军换你全家一个活着的机会,这么划算的买卖,你不做吗?   许星桥,你为了四万百姓的命连太子、皇后都不去救了,而你只要杀了眼前这个人,他们就都能活着,你就不需要再背着那么大的愧疚,不需要再对不起你的亲人。   你不杀吗?   许星桥放在腰间的手发着抖,在宴舟即将奔到他面前时抽刀出鞘,剑刃怼着宴舟的胸口,止住了宴舟的脚步。他手软的连剑锋都在抖,努力克制着自己问道:   “宴舟,杀一人换前途浩荡,你换吗?”   “宴舟你这帕子上绣的什么鬼东西怎么跟许星桥绣的一样丑......我天!你们这是在干嘛?”随后奔来的方子行刚拿着手里的绢布走过来,看清许星桥刀锋所向,顿时惊住,手下一松。宴舟那块绣着星星和花灯的手绢霎时被不知道哪里刮来的疾风吹走,落在帐内点着的烛火上,被烧了个干净。   但在场的几个人都没心思去管了,方子行看着那危险的刀锋,吞着口水朝许星桥走了一步:“长玉......你这是在......”   “许星桥,你知道自己眼睛有多红吗?”宴舟仿佛没有看到戳在自己胸前的剑,依旧往前迈了两步,盯着许星桥迅速往回收剑的手,和像受了伤却依旧得竖起锋芒防御的湿漉漉小兽眼神,抬起手招了招:“过来,我抱抱你。”   回答他的是剑刃落地的脆响和飞奔而来埋进他怀里的小将军。   怨恨、惭愧、埋怨自己的没用和扛在肩上重的站不起身的四万百姓的性命,都在这个紧密温暖的拥抱里得到了另一种可以消逝的机会——把你的苦难分我一半。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长玉,把你的难过分给我一半吧。我知道你不会杀我,正如我爱你一样。”宴舟环着许星桥,在他耳边如是说:“我们可以一起哭,不要一个人扛,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在宫里没敢哭的许星桥,在母亲面前没敢哭的许星桥,终于在这个拥抱里软弱下来,毫不顾忌的失声痛哭。   那些死亡、离别和不得已的被迫选择,都被许星桥一股脑地哭出来,哀恸声不绝:   “我爹死了,宴舟,我兄长也死了,我母亲要远赴南边,我这一个多月经历了......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是好人先受罪,良善有错吗?做个好人有错吗?为什么啊?”   “凭什么啊?!凭什么凉薄卑鄙者可以坐高台之上,踩着无数人的血和脊梁威胁生死,凭什么我们就得放弃所有来挽救生灵,凭什么啊,凭什么......”   许星桥哭的喘不过来气,只能缩在宴舟的拥抱里,死死咬住宴舟的衣襟,含糊不清的不甘地喃喃:“凭什么啊,是我错了吗......”   “善良无罪,长玉。你没有错,错的从来都不是你。小人都还没反省自己、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你不能为自己戴上道德的枷锁。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长玉,不是你的错。”宴舟在许星桥侧颈安抚性地不断亲吻,等到怀里的人渐渐平静下来,才问:“你回来是为了什么事?”   时间紧迫,许星桥连哭都不敢耽误工夫,边抽泣边说:   “罗、罗国新皇要与北狄合作,他要撕毁......撕毁和周国的盟约,北狄要、要北城和你的命。”   彼时营帐只有他们三个,方子行刚刚看出许星桥情绪不对,立马把帐里的其他人都支了出去,不让任何人靠近。   “我斩杀过北狄部落的首领,他们想借此机会报复我也不奇怪。看来我前两天收到了军令,要我立刻撤兵回周国,是因为这个。”宴舟把几天前收到周国来信的   拿了出来,环着手低头沉思了一会,问许星桥:“所以你们的新皇派你来杀我?”   许星桥摇摇头,疲累地呼了口气:“他是让我杀了你,我没答应,我做不到的,杀任何一个无辜人的性命我都做不到。我回来是因为北狄不仅要北城这块地,他还要......屠城。北狄如果倾部落全部的力打过来,我们这些兵是招架不住的,所以我们要趁北狄还在准备赶紧把城里的百姓都送走。既然周国也下了军令撤兵,这城就不可能再守住了,我们只能护住百姓的命,留一座空城给他们。不过北狄随时会打过来,这是九死一生的事,我并不强求你们一定要留下来帮我。”   “屠城?!”许星桥简单讲了一下罗国现在的局势和他这些天发生的事,方子行本就听的心惊胆战,再一听到屠城,惊的差点要跳起来冲许星桥怒吼“知道北狄要来屠城你还回来做什么?!知道九死一生不得善终了你还回来做什么?!听你娘的话去西南你起码能活命啊!”但他看着许星桥坚定的眼神,和宴舟明明收到撤退军令却依旧一口答应下来陪许星桥疏散百姓的脸,他所有的话和担忧都咽了回去。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   在四万百姓的生死面前,许星桥和宴舟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死守。那不仅少年人胆大包天的送死,更是他们拿起兵戈时就立过的誓。   ——为万民生计而战,绝不后退!   方子行叹了口气,爽朗无所谓的一耸肩:“我这条命都是你从方家救回来的,从小我就说了,你在哪,我一定会跟着的。行了,赶快说,有什么要做的。”   “我回来路上想了想,我回北城的消息虽然可能已经被传回了邑都,但四万百姓死不死屠不屠城罗晟根本就不在乎,所以他很有可能并不会告诉北狄这件事,我们就还有一定的时间撤退百姓。罗国的盐城和周国的梵城离这里最近,我们不能引起北狄的注意,万一他们准备好了杀过来我们根本打不过,所以我们只能分批把百姓送往两城,运气好的话,月余就能把北城变成一座空城。”   许星桥把自己写好的布置递给方子行,让他立刻去封锁北城,集结军士,准备撤离百姓:“告诉士兵,罗国军士有不愿意掩护百姓撤离的不强求,让他们跟着百姓一起去盐城吧,北狄若是被我们的空城计惹恼,他们还能充当盐城的守备军。”   “是!”方子行目光一凛,拿着纸张迅速退下去,立马开始了部署。   而许星桥要走出帐内去安排事宜的时候,却被宴舟一把拉住了肩。   “怎么了?计划有什么疏漏吗?”   “不是,撤离布置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你太累了,需要休息。”宴舟摇了摇头,把许星桥揽进怀里,在他额头亲了一下。故意逗趣道:“等这些事情都结束了,我去你家求娶怎么样?听说小将军母亲是巾帼女将,不会一棒子打死我吧?你可得拦着点,别让我们成了亡命鸳鸯。”   许星桥终于难得的带上了点笑,抬了抬唇角:“娶我?你出的起聘礼吗,我可非万两黄金不嫁。”   “万两黄金啊......那我可得好好攒。”   宴舟蓦地笑开。   “那你可记住了,等我攒够了万两黄金,我就来娶你。”   许星桥在这短暂的温存里闭上了眼,呢喃道:   “希望老天能站在我们这边。”   可老天从来不会站在任何一边。 第57章 江海寄余生   天道要求神冷酷、无情、不可干涉世间命运的齿轮,和凡人既定的生生死死。   于是神高坐祥云之上,被种种枷锁绑住金身,垂头低叹人间。   人间浮沉,妄图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者,终究没能等来命运眷顾。   第九天。   北狄兵临城下。   “城门要撑不住了!还有多少百姓没撤出去?”   许星桥急匆匆冲进来,手里拿着的刀戈已然断了一半,他随手一扔,一边问着同样狼狈的方子行,一边又拿上一把新的要往外走。   “还不到一半!北狄这帮孙子来的太快了,咱们起码还有两万人在城里!”方子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咬牙喊道:“长玉!来不及了,你和宴舟快走,我们留下来殿后!”   “两个大将还在,需要你们这些兵士断后?”宴舟扔给许星桥一把长枪,转头看向方子行:“先撤妇孺,让军士保护老人孩子们撤去城池。青壮年来不及只能先撤去城外,找机会再去盐城和樊城。”   许星桥拿着军情速报皱紧了眉:“时间不够,北狄要是真想打进来,一炷香的功夫都不需要。我们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拖延他们?”   宴舟握着拳捶在手上,拧着眉来来回回走了几步,突然看向许星桥:“长玉,我记得你说你们皇帝和北狄达成了合作,也就是说罗国现在和北狄是盟友?”   方子行不解地点了点头:“可那又怎么样?罗国换了皇帝,没人庇护许家了,北狄也不会因此饶过他一命啊?”   “但北狄人并不知道!”许星桥眼前一亮,瞬间明白宴舟的想法。“罗晟是谋逆,他不会把自己杀父伤兄勾结外敌的事情宣扬出去!而我母亲还在南边打仗,朝野都很少有人知道许家倒台了,北狄也许也不知道!”   “如果......如果我假装是罗晟的人,”许星桥迅速想好思考对策,边说边往外冲。“告诉北狄罗晟交代我在北城还有事要做,说不住能拖住他们几天!几天对我们来说也很珍贵,我们可以多撤出一大部分人!”   “可行!忽悠人我在行!”方子行激动地一拍手。“方家也还没倒台,我们一起去!糊弄糊弄那些长胡子们!”   方子行着急忙慌的就朝外走,宴舟却想到了什么紧蹙眉心,拉住了许星桥。   “许长玉,你知道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住百姓们的命,所以......”宴舟抬头望着许星桥,犹豫的神色一闪而过,紧接着又被更深的坚毅所替代。“所以无论北狄提出什么条件,或者需要你用什么来证明自己是罗晟的人,你都得答应,你知道吗?”   许星桥一脸莫名其妙,城门每一刻都有士兵在阵亡,他实在来不及多想,挣开宴舟的手用力挥了挥:“我知道!我得赶紧去了,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宴舟低着许星桥的背影看了看,拿上刀戈重新冲了出去,咽下了自己原本想说的那句:   “哪怕他们让你杀了我,你也一定要拿得起刀。”   ............................................   许星桥和宴舟的计策不细究没有任何问题,北狄收到许星桥的消息必定会怀疑猜忌,但他们也并不需要北狄的信任,只需要北狄传信给罗晟验证真假。而这传信来回之间的时间,就是许星桥他们要争取的。   哪怕只有几天,哪怕北狄仅仅只是按兵不动,他们都能把更多的人送出城,拯救更多百姓的命。   但许星桥和方子行这种来北城并不算太长时间、常年生活在安稳环境里的少爷,都很容易忽略一件事——仇恨的作用。   他们都低估了部落嗜血的仇恨。   血可以洗刷愤怒、耻辱,让从前被重创过的部落重归团结。   北城可以为了盟友的势力暂时不攻进去屠城,但平息他们怒火的血总该有另外一个仇敌来付出代价。   宴舟九年前在战场上崭露头角,就是因为一刀斩下了急功近利亲自上战场的北狄首领的人头。   被周国初出茅庐的将军斩首君王,这是北狄流在血液里的耻辱。   所以他们才会在有条件机会同罗国交易时,要罗晟帮他们杀死周国的将领。所以他们在收到许星桥的消息后,才会一边犹疑的给罗晟去信,一边告诉许星桥证明自己是他们盟友的办法。   想要他们暂缓攻城可以。   想要他们按兵不动也可以。   但你得拿有价值的东西来交换。   除了他们狮子大开口要的牛羊食物,被方子行以“反正我们是假冒的罗国不可能给,不如先忽悠忽悠他们”的想法假装犹豫但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答应下来以外,他们还要许星桥做一件事......   杀了宴舟。   以此来证明他是北狄的盟友。   拿宴舟的血换他们按兵不动,否则他们就立即攻城,不管罗晟还需要许星桥在宴舟做些什么。   许星桥几乎用上了毕生的定力,才能保持冷静,在北狄说完这句话时没有怒起,露出奉承又讨好的笑,假装自己是罗晟的得力干将,一口气应承下来。   生活的磨难教会了许星桥很多:虚伪、假面、甚至阿谀奉承卑躬屈膝。   但它唯独没教会许星桥在爱人面前收敛本性。   所以许星桥裹挟着一身怒气回来冲进营帐,拽着衣襟把宴舟摁在墙上时。   宴舟一点也不意外。   “你早就猜到了对吗?”   他看见自己的爱人歇斯底里地冲他怒吼。   “你早就猜到了北狄不会放过你,所以你才留下来!你早就想好了要拿自己的命去平北狄的怒火,是不是!你早就猜到了北狄会拿你的命做条件,所以你才让我不管什么都答应下来,对不对?!你早就想好了,你什么都想好了,你......”   许星桥不停在宴舟身上拍打的手停了下来,伴随着他止不住的眼泪无力地垂下。   他揪着宴舟衣襟的手抖得不像话,像是刚看见一点希望又被无情掐灭的火苗,只剩下烧的百孔千疮的内芯和他什么也挽回不了的话语。   “宴舟,我们私奔吧。”   “去哪里都行,我答应你了宴舟,我答应你。”   许星桥扯着宴舟的衣领瘫软地坐倒在地。   宴舟没说话。   去哪呢?   他想,   “我们还能去哪啊,长玉。”   四海之大哪都能去,天地之间却容不下一席良心安枕。   他们身后是四万百姓的生死。   无人能退。   无人能放下手里的剑。   也没人能自私的做出选择。   从北狄人说出宴舟名字的时候,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谁也改变不了。   宴舟明白。   许星桥也明白。   他们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那是少年将军从第一天拿起刀剑开始,就一刻一笔血淋淋写在心里的底线。   四万里长鹰浩天,他们将以命相搏。   死守人间。   “杀了我吧,长玉。北狄的密探已经进城了,我必须得死在你的剑下,才能暂时打消他们对你的怀疑。”   宴舟握住许星桥的手,他们坐在地上,互相注视着彼此通红的眼,像是一场无声的告别。   “杀了我吧,剩下百姓的撤离还需要你。我早死一些,也能为他们多争取一些时间。”   许星桥望着宴舟腰上的配剑,茫然地低着头流泪道:“宴舟,你说了要娶我的。”   “嗯,等到江山安定,四海无战,我一定会来娶你的。”宴舟难过地笑起来,第一次觉得忍住眼泪是他人生里最痛苦的一件事。“等我攒够万两黄金,长玉,我.....”   然而就在这时,许星桥突然目光一凝,迅速地从宴舟腰间抽出刀,反手要将刀刃倒转,捅向自己的心脏。   所有的变故都发生在一瞬间。   许星桥握着剑的手还悬在空中,刹那间已尘埃落定。   血溅四方。   许星桥颤抖着手,看着宴舟刚在一刹那间死死握住他拿剑的手,没有丝毫犹豫地撞向还没来得及偏向许星桥的剑锋。   宴舟用许星桥的手,用他自己的剑,一剑捅进了自己胸口。   “不......”许星桥疯狂摇着头,看着宴舟胸口不断涌出的血。“不宴舟,我不要,你别死......不——!”   “我们太像了,长玉。我们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所以才会相爱,你要想做什么我还不知道吗?你死了改变不了什么的,还是我死了比较有价值。”   宴舟都佩服自己,都到了这种时候,竟然还能开出玩笑。他的嘴角抬了抬,最终还是放了下去。他伸手拂过许星桥随风票起的发梢,望着许星桥嘶喊、怒吼再到最后无力地呜咽。   他想,   自己可真是个混蛋。   多年前干嘛要对那个河边好看的公子看入了迷,在人家被人群推搡要跌入河底时挤开重重人流冲上前,扶住那人的腰,出格地夸了一句:   “你的眼睛真漂亮。”   一语误终身。   一见知君即断肠。   这世间生生死死的命数,其实早已在初遇就写好了结局。   “长玉,别难过……”   宴舟眼前的目光开始涣散,他甚至已经快要看不清许星桥脸,只能徒劳的希望自己身上的血不要弄脏他爱人好看的容颜。   杀戮与血腥在硝烟中弥漫。   宴舟却在生命的最后抬起嘴角。   “小将军,等我攒够万两黄金......”   搭在许星桥脸上的手蓦地滑下。   许星桥霎时抬眼去看。   对面的人已经垂下来眼,没了生息。   但他知道,这世间唯有他知道,宴舟那未尽的一句话是:   “小将军,等我攒够万两黄金。”   “我一定来娶你。” 第58章 我来同你私奔   梦境破碎。   剩下的无数场景都像走马灯一样涌入许星桥的脑海。   他看见模糊的血色里,他抖着手割下自己的一缕头发和宴舟的一缕头发绑在一起,在宴舟血色尽失的脸上吻了一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轻声道: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宴舟,答应你的我都会做到,北城不会有百姓死于敌寇之手,只要我活着,就会一直为了四海安宁拿起刀剑。所以你答应我的也不许食言......”许星桥的声调很轻,轻的仿佛只是在跟自己说。“你一定要来娶我,宴舟。我会一直等你,不管多久,我都会一直等你。”   他把同心结妥帖地放入自己爱人还在流血的胸口,然后站起身,直到脸上伤心难过的神色褪的一干二净,才对着后来跑进来看见宴舟尸体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的方子行吩咐道:“抓紧时间安排下去吧,北狄应该一会就会停止攻击,但他们给罗国去信也不过几日功夫,这几日我们一定要把北城撤空。”   方子行觉得他一瞬间都要认不得许星桥了。眼前这个冷静、沉着、眼角挂着泪手里沾着血却伪装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人,还是他那个喜怒都写在脸上、嚣张肆意的许长玉吗?   这世上所有人都会变,所以许长玉也会变吗?   他不敢想。   他连宴舟为什么会死怎么死在这里的都没敢想,只茫然地点了点头,看着许星桥往外走的身影,问道:“你去哪?”   许星桥脚步不停:“去把他交给北狄,去换四万百姓的生机。”   就在许星桥即将踏出军帐大门的时候,他突然听到方子行带着哭腔冲他喊:“值得吗?长玉,我们死了这么多人,真的值得吗?!连上位者都不在意他的子民,你值得吗?!”   许星桥脚步一顿。   值得吗?   他想。   他曾经拥有所有,如今一无所有。拿那么多的命和血,就换来一个这样的结局,值得吗?   宴舟为了四万百姓的命一剑撞死在他怀里,可他不能说。为了给百姓争取活命的时间,出了这个门他必须告诉所有人,是他杀了宴舟。从此以后他是叛徒、是投敌的小人、是手刃自己爱人的卑鄙之辈,这世上再不会有人理解他,再不会有人为他伸张平反。也许千年后史书都不会记得他们的功绩,他们拼尽全部也许只能落得个佞臣的结局。   值吗?   许星桥看着帐前疲劳狂奔的军士和已经开始渐渐失去体温的宴舟,短促地笑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只给方子行留下一句:   “我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们做的对不对,不知道我们做的值不值得,甚至不知道我们走在怎样一条路上。   但我相信,   总有一天,   终有一天。   那些一代一代传下去的善良和正义会跨越时间的长度和历史的厚重,为我们迎来一个再无硝烟的时代。   那才是一切值不值得的归宿。   ......   故事的最后,是昔日的小将军将爱人的尸骨双手奉上,换来了北城七天的撤离时间。而七天之后,发现北城变成一座空城了的北狄恼羞成怒,对为百姓们殿后的许星桥展开了疯狂的追杀。   换了新皇的罗国、得知宴舟身死的周国以及死死咬着许星桥不松口的北狄,三方势力都想要许星桥的命。跟着许星桥的兵士消损殆尽,到最后只剩下方子行和身受重伤的他自己。他被流矢射伤了一只眼,已经不太看得清东西了,他怕拖方子行后腿,想把去西南的信物给方子行,让方子行一个人走,起码能保住一条命。   可方子行不肯放弃他,在许星桥又一次因为伤病烧起来晕过去后,方子行把他塞到了农户载稻草的驴车里,自己则往相反的方向跑故意暴露给追杀他们的人吸引注意,最后寡不敌众,被杀死在了一个雨夜里。   方子行倒在血水里的时候,想起小时候自己那该死的爹花天酒地不做人,宠妾灭妻,闹得他跟他娘在府里举步维艰,稍有差池就有可能要了性命。可他们都活的那么小心了,那群庶子还不肯放过他,想要他的命。他记得他快要被那群庶子打死的那天,也下着大雨,他被人死死堵着嘴,连呼救都叫不出来,眼看着就要走投无路奄奄一息。偏巧许星桥那天被难得回家一趟的许父从宫里接出来带回府,许星桥不喜欢总是数落他的爹,闹脾气翻墙想出府玩,正巧翻进了方府的内院。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许星桥回头大喊了一声“哥,我要打架了,你记得一会来救我!”然后就从高高的围墙上跳下来,一鞭子挥开了打他的那些人,环着手骄傲地抬着下巴道:“我哥一会就来了,他可是将军,打架贼凶的。你们还不放开我兄弟!不然我就喊他来打你们了!”   许家最受宠的小儿子、从小在宫里长大的御前红人、陛下和太子都十分喜欢的许星桥的这一句“兄弟”,成了方子行后来人生几十年的保命符。再也没人敢欺负他,许长竹作为许星桥的兄长,对他颇为照顾,束发之后给了他一份军队里的差事。太子也因为他和许星桥关系好,特地把他接到宫里去做侍读陪着许星桥,他母亲在许星桥母亲明里暗里的帮衬下,成功和离,从此天高海阔,再无一纸婚约束缚着她。   后来方子行跟许星桥提起道谢的时候,许星桥却总是随意地一摆手,让他别放在心上。   怎么能不放在心上呢。   方子行想。   说好了是兄弟,一辈子都是兄弟。   许星桥保护了他那么多年,也该轮到他保护许星桥一回了。   他躺在雨里笑得开怀,看着利刃朝他的脖颈刺来,闭上眼最后说了一句:   “刘大夫,我没替许长玉挨过刀,不过这次,我得把命还给他了,我......就不去见你啦,去不了了。”   方子行死在雨里的那一天,许星桥在西南的一个小镇上睁开了眼。   他躺在某户农家院子里的草堆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正往他口里灌着米糊。   孩子说有人给了他们家一大笔钱,让他们一定要把许星桥平安送来西南。   “你叫什么?”   许星桥问。小孩儿等他把碗里的米汤喝得差不多,才舔着碗沿剩下的一点米答道:   “小舟。”   许星桥蓦地伸手抓住那小孩的衣服,眼睛不受控地亮了一下。他嗓子沙哑,连日的高烧让他吐字变得非常困难,可他还是不依不饶地问道:“哪个舟?”   那小孩吓了一跳,想了半天自己的名字,最后勉强想起来他读过几年书的爹给他取名字的时候念叨的一句:“……小舟从此逝的舟。”   “小舟从此逝……”   许星桥念着那句话,突然就笑起来。   他好像又回到很多年前,他见到那个人的第一面,他们站在高高的楼桥上,无数的天灯从他们身边飞过,又落进他们的眼里。他看见那个人亮着眼睛勾起唇,在万千喧嚣中笑道:“灯牌火树,月满星桥?”   ——“许星桥,好名字。”   深宫良夜,推杯换盏的觥筹交错后,那人装着醉带着一身酒气扑进他的颈窝,含笑戏谑。   ——“等你来取我命啊,小将军。”   风雪掩城,那人踏马而来,在重逢的惊叹里把尚有余温的外氅披到他身上,望进他化雪的眼里。   ——“我在想……你再不来,雪就要停了。”      后来少年豪迈,月落日出登于山顶之上,他被那人放荡地拉下马,横手一挥散尽世间愁一般,问道。   ——“许星桥,你想不想和我私奔?”   “我想啊……”他哭道,“我真的好想……宴舟,我真的好想……”   然而泪水模糊间,他却又看到那天战火四溢,宴舟拥着他,把自己的身体刺入剑口,血肉模糊成一片,那人还不忘笑着安慰他:“别怕,长玉,别怕。”   ——“等我攒够万两黄金,我就来娶你了。”   “骗子。”他想,宴舟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你到是来娶我啊……你到是回来啊……不是说好了要来娶我吗,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宴舟,你答应我了的,要回来娶我,你不准食言。”   许星桥实在太虚弱了,说出来的话声音又小又轻,小舟听了许久,实在没明白这人在奇怪的说些什么,只能挠头问道:“什么?你在喊谁?那个……要不我先把你带进屋里治伤吧,我爹去镇上买药了,你血都快要流干了。”   “小……小舟……”   “什么?”小舟把耳朵凑过去,好奇道:“你说什么?”   “小舟……从此逝,”   没人明白那个被血糊了满脑袋看起来像个瞎子一样的人在说什么,也没人知道他曾是少年英豪,一人抗起过万千百姓的性命。没人知道他曾拥有过多少辉煌,又失去了多少血泪。小舟也只能听他继续道:“江海……江海寄余生。”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那是少年将军留在他绚丽而又短暂的青葱岁月里的最后一句话。   ……………………………………   残缺画轴上的黑雾在千年的记忆结束后散了个干净,终于露出那残画上的真面目——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有一千年那么长,许小将军还怀着一颗少年热忱心第一次踏入北地时,宴舟骑着红马从风雪中奔来的场景。   一晃千年已过。   许星桥跪在地板上失声痛哭。   墓园上篆刻人那一行写着的“长玉”,宴舟第一面见他时怔愣的那句“你的眼睛真漂亮”,和那张妥帖地放在宴舟怀里珍藏的手帕主人。   所有问题的答案都有了解答。   那是千年前许小将军一针一线,扎的满手指血眼,才在离别前匆匆绣好的笨拙信物。   许星桥也终于知道,上辈子他不穷。   他对钱财的执念刻到了骨子里,是因为曾经有个人对他说,等攒够了万两黄金,就来娶他。   即使时空流转,许星桥经历了千千万万次的轮回转世,即使他已然忘了,他曾经有一个刻骨铭心的爱人。   但他依然记得,钱财对他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因为千年前的小将军曾把话刻在灵魂里:   “倘若某天我马革裹尸,战死沙场,青史不用记住我的功绩,请记住,许星桥有一个至死不渝的爱人,他叫宴舟。   他不会腾云驾雾,却是个大英雄。   我与他说好了,明年春日,他要来娶我。”   “决不食言。”   许星桥几乎是哭着爬着冲出许家的。   他哭的浑身发软,踉跄着一路推开别墅的大门,连管家喊他拿把伞都置之不理。   他推开门,隔着重重雨幕和暴风呼啸的嘈杂,看着千年前记忆里那个死在他怀里的人,穿着现世他买的大衣,撑着伞,稳稳地待在雨里等他,已经不知道等了多久。   宴舟听到动静抬起眼,举着伞朝许星桥的方向一步一步走过去,他没说什么,也没问许星桥红着眼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就和那天拿着海棠花枝一样,好像千年的思念、真相与苦难对他而言都不算什么,他只向许星桥招手道:   “回家吧。”   许星桥没有任何犹豫地冲过去。   他知道,宴明书已经等他的小将军等了一千年。   实在是太久了。   “宴大将军,万两黄金准备好了吗?”   “我来同你私奔。” 第59章 我喜欢你,不做朋友。   许星桥睁开眼。   昨晚哭了一整夜的眼睛浮肿的吓人,睁开时像被胶水黏住了眼皮,许星桥费了老大力才把眼睛撑开,打着哈欠要坐起身。   然而他使力要把自己瘫软的身子撑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里攥着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攥着一个人的手。   还是十指相扣的那种攥。   许星桥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手下估计用足了力,把那人的手背掐红了一圈。但那人与他十指相扣的指尖搭在许星桥手背上,看不出什么挣扎过的痕迹,反而在感觉到许星桥的动静后,用拇指轻轻揉捻了一下许星桥的手背,像是一种下意识的无声安抚。   “雾草!”   许星桥浑身寒毛直竖,“唰”一下把那人手甩出八丈远,整个人嗖地一声缩进床角,警惕地看着那个半躺在床下的人。   床下的宴舟睁开眼,原本带着起床气皱着的眉在触及到许星桥瞪大的惊讶眼神后,又觉得好笑的化开。他揉了揉被许星桥一把扔开磕到床头柜上的手腕,没急着起身,挑着眉冲许星桥道:“卸磨杀驴也没你这么快的吧?昨晚是谁死抓着我不松手,害得我只能在地上睡一晚的?”   “谁抓你手,我疯......”许星桥看着宴舟戏蔑的眼神,炸毛的下意识要反驳,然而“我疯了吗”这句话还没来得及反问出来,大大小小的画面就在许星桥回笼的记忆里闪起来。   比如昨夜他哭着喊着从罗家跑出来,不顾暴雨和地上飞溅的泥点子,一个猛虎扑食般的扑住宴舟,险些把宴舟扑的一踉跄。幸好宴舟及时稳住了自己和手里拿着的伞,才不至于让他们在暴雨里淋成两个落汤鸡,还是紧紧相拥版本的那种落汤鸡。   再比如他跟喝了假酒一样,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拿着宴舟的大衣外套边擦脸边像个被抛弃的糟糠妻一样冲宴舟大喊:“你骗我!宴舟你个混蛋!说好的会回来呢你个死骗子!”   他喊的声音之大气势之洪亮,让方圆几里富人别墅区的灯都亮了,大家纷纷从窗户里探出个头来,好奇地伸长了脖子看他这是什么情感纠纷的大瓜。许星桥甚至听见有人冲家里的佣人喊“给我拿把瓜子沏壶茶来,好像是姓罗他们家的,我戴上我的老花镜仔细看看”。最后还是宴舟拿大衣外套给他罩着,像揣着个树袋熊一样把他抱走了。   也不知道宴舟是不是有什么腾云驾雾的魔法,许星桥只记得自己看到一阵黑雾,和笼罩在残卷上以及宴舟第一次在他面前显现出人形时浑身覆盖的那种如出一撤。总之,黑雾散去,他就已经被宴舟带到了自己花大价钱在C市买的别墅里,在敬业的麦吉管家“你们才走几天就已经发展成这种关系”的震惊眼神里,被宴舟一路抱回了房间。   许星桥当然没看见麦吉管家的眼神,他当时整个人缠在宴舟身上,两条腿死死地箍着宴舟的腰不肯下来,一边陷在千年前痛苦的回忆里趴在宴舟的肩上疼的痛不欲生,一边拨出一根财迷的神经忍不住的想——以后出门旅游带上宴舟是不是可以省下机票钱了?   有了黑雾这来去自如的能力,一年路费能省不少呢......   许星桥就怀着这样的想法,死死抓住宴舟的手不肯松,哭到脱力后的疲惫感汹涌而来,他边沉沉地闭上眼睛边呢喃道:“等到你了,终于等到你了......”   “嗯,”宴舟给已经陷入梦乡的许星桥盖好被子,拿着手帕把许星桥脸上的泪痕一一擦净。他盯着那块绣着小舟的帕子发了会呆,又把它重新放好。许星桥抓着他的手抓的很紧,宴舟也没想挣开,只动了动换成十指相扣的姿势,让许星桥更加舒服地掐着。他自己蜷缩着坐在地上倚着床头看向许星桥,补完了话:“找到你了。”   那个把剑插进我的胸口杀死我的人,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找到你了,我的星星。   ……   “我......我......”许星桥“我我”了半天,实在我不出来什么。喝酒会断片还有理有据,哭到记忆断片这种借口鬼才会......鬼都不会信。许星桥想起自己昨夜丢脸的举动,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被子里,支吾了半天,还是发挥了人类变脸的极致,冲宴舟讪笑道:“瞧您说的,什么卸磨杀驴,多难听。别这么骂你自己,我这顶多算过河拆桥嘛。”   宴舟抬起手。   许星桥立马往被子里一扎,习惯性地求饶道:“好好好,行行行,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假装什么都不记得,不该把你手掐红还扔到床头柜上死不认账,你说谁一早上睁开眼发现自己牵着同性的手十指相扣能不吃惊,我这是......嗯?”   许星桥在被子里拱了拱,探出一个头,移开了捂住眼睛的手。抬眼看过去,发现宴舟只是隔着被子揉了揉他的头,任何想要教训他威胁他的举动都没有,就只是单纯地随手一揉,拿起地上乱成一团的大衣就要去开门。   许星桥奇道:“哎......你竟然都不打敲我一下的吗?”   “我打过你吗?讲点良心吧。”宴舟把门拉开一半,又回头看许星桥,想了想补充道:“在你们这个时代,按我们这种关系,我打你算家暴,你少了一根头发丝都早该去告我赔钱了。”   “也是,我现在身值三千万呢,打我你都赔不起......等会儿,什么家暴?什么什么关系?我们这种关系能叫家暴?!”   许星桥原本还在想,宴舟好像确实每次都是口头吓唬吓唬他,除了偷吃他的炸鸡偷刷他的卡偷花他的钱......可恶!动他的钱还不如动手打他呢!   但宴舟确实从来没有动过他一下。   相反,宴舟一直在保护他。   无论是想要他命的恶魂、尖酸前上司丢过来的玻璃瓶还是大雨里朝他偏移的伞,宴舟总是沉默着、不露声色的替许星桥设好了保护圈。   这种保护圈不带任何禁锢和强迫意味,却能让许星桥平安的出入自如。   这很好,但许星桥很忐忑。   尤其是得知千年之前他和宴舟那一段不可明说的绮丽的带着争夺与暧昧的过往之后,他更忐忑了。   以前是害怕还不了宴舟人情,现在是害怕要拿自己还宴舟人情。   千年前弯成蚊香不代表他现在也想变成弯的啊!   是的,没错。   经历了这许许多多并且已经拥有了千年前完整记忆的许星桥,依旧坚信不疑自己还是个钢铁直男,直的跟钢管一样直的直男!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试探宴舟道:“你知道我现在虽然知道了千年前发生的一切,但是我毕竟是轮回转世了好多好多年的人了,我一出生就出生在现在这个社会,没有经历过血啊、战争啊、生死啊这一类的。而且那些都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所以......”   “你懂吗?”许星桥咽了咽唾沫,盯着宴舟垂下来的目光道:“我想说我真的很可惜你跟千年前那位小将军的故事,但是我是这个时代的许星桥,千年前的事跟我......真的没有太大关系了。一千年前是一千年前的关系,现在是现在,那个......你能懂我是什么意思吗?”   许星桥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心口很疼。   一部分是因为千年前的回忆并没有那么好消化,他嘴上说着千年前小将军发生的所有事都和他无关,却还是会在看向宴舟脸时忍不住的失神。想着宴舟千年前穿着银甲在高山之上豪气的冲他呐喊,一口一个“小将军”叫的含笑又调情。那是真正的少年肆意,肆意到即使过了一千年,许星桥想起宴舟当年纵马朝他狂奔的景象、拿着刀剑杀敌的模样、在烟火下慵懒的冲他挑眉的情景,还是会忍不住心潮澎湃。   那绷起来的手臂肌肉线条,那战甲下带着残血的小麦色皮肤,那在夜晚响起的粗重呼吸声以及......咳咳咳咳咳......你是直男!   许星桥,别忘了你是个直男,想什么呢?!   呸呸呸呸呸,快把那些不干净的画面从你脑子里删掉!   “嗯。”   许星桥正低着头对自己进行深刻的不能沉迷男色的教育反省,宴舟突然应声吓了他一跳,急忙抬起眼看向宴舟。   宴舟没什么大反应,表情淡淡的,仿佛许星桥说的本身就是理所应当的事。他点了下头,开口道:“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千年前是过去的事,你才是现在。”   “啊......”许是没料到宴舟认可的这么爽快,许星桥有一瞬间的呆愣,心里好像酸酸痒痒的被人戳了一下,不算疼,就是感觉有什么东西被人从心里轻飘飘地拿走了,显得有点空落落的。许星桥顿了一下,才重新挂起笑:“那就好那就好,那我们以后还是朋友......”   “现在我喜欢你。”   宴舟这句话和许星桥最后一句话同时响起来,他挑了下眉,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所以不做朋友。”   现在我喜欢你,所以不做朋友。   许星桥哐当一声从床上摔下来:“哈???”   门外正拿着早饭准备端进来的麦吉管家不小心听到这一句,一个手抖,精致的汤勺没拿稳摔碎在地,发出清脆的“啪嚓”一声。   门内两双眼齐齐望过来。   麦吉管家保持微笑:“请不要担心,这套餐具从我的工资里扣除就好。另外,先生们,在我的国家同性恋是合法的,请不用担心我带有偏见。哦,对了,今天的餐具需要帮你们换成情侣款吗?”   “情个屁啊!”许星桥揉着自己摔疼的屁股,从地上边往起爬边奋力推开宴舟扶他的手,努力划清着界限。然而天不如人意,他的小身板在推推起起的动作间一个手滑,又一屁股摔下去,只能狼狈的被宴舟单手拎起来,还一边做着最后的挣扎,朝麦吉管家喊道:“你听我解释,我跟他真的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宴舟当场不乐意了:“你跟他解释干嘛?”   麦吉管家迅速点头:“对对对,您不用向我解释,我去为你们准备一些补身体的汤,很快就好。”   汤个屁啊!   许星桥坐在地上看着麦吉的背影,又抬头看着满脸写着“你为什么要跟他解释我们的关系”的宴舟,心累的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毁灭吧,这世界。   他跳进黄河也没法证明自己是直男了。 第60章 没原因,你值得人喜欢   “不会吧!我宴哥竟然是走这个路数的吗?!”   午后海边的阳光不算刺眼,顺着窗户照进来烘的人暖洋洋的。罗乐坐在许星桥海边大别墅的柔软沙发里,喝着麦吉管家给他泡的伯爵红茶,吃着自己带来的本打算给他宴哥许哥但最后全被他吃进肚子里的小蛋糕,一边拍了拍圆鼓鼓的肚皮,一边惊叹道:   “没想到我宴哥是这么直球的人,我以为按照他那种生人勿进的性子,肯定是等着别人表白的类型呢!”   “呵。”许星桥冷笑一声,环着抱枕陷在沙发里,满脸的生无可恋。“谁不是这样以为的呢。”   一想起昨天白天的场景,许星桥这个直男就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他明明都把话说的那么明白了,就快把“你脑子没病吧,我不是千年前的许小将军,你喜欢错人了吧?!”怼宴舟脸上了,宴舟却只是认可地点点头,然后又对着他重复了一遍最开始的话:   “我知道你才是现在,所以我现在喜欢你。”   “你知道什么啊你知道?!”许星桥麻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毯上,妄图跟宴舟好好掰扯掰扯。“你看你应该也跟我一样刚恢复千年前的记忆,你一时被千年前那些记忆影响了,错以为......错以为你喜欢我......”   许星桥说到“错以为”的时候,心口有点发闷,他把这种情绪划分为记忆影响的产物,以及害怕跟宴舟划分清楚关系之后宴舟会干脆利落地一走了之的不舍。这也是一开始他跟宴舟说“一千年前是一千年前,现在是现在”的时候,心里会觉得不舒服的原因。   他舍不得。   这几个月的相处下说没有一点感情那是假的,是人都会有感情,更何况许星桥过往二十多年的现世人生里并没有同谁这么长时间待在一起过。他至交朋友很少,也许是因为很小就父母双亡去了孤儿院的原因,他很难跟什么人保持亲近。工作之后因为业务性质的原因他认识了很多三教五流的人,但都浮在表面朋友的关系层面,许星桥可以在工作时间同他们谈天说地,共同抱怨老板的抠门和客户的奇葩,但下班时间就像一道警铃,让许星桥竖起防备禁止所有人进入自己的私人领域。   他不会邀请任何同事朋友回家,同样也不愿意参加任何形式的聚会和聚餐。他用“我穷啊,我忙着攒钱买房呢”这种借口把自己与热闹和人群隔绝开,独身一人退回自己的安全地带,拒绝私下的所有社交。   他不是冷,相反,认识他的大部分人对他的印象都是热情开朗、除了有点抠门爱财但还算不错的人。   他不是冷,只是淡。   对什么事情都不是很在意提不起兴趣的那种淡。   纵使他总是把“君子之交淡如水”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挂在嘴边假装自己不在意,但他从心底里知道——许星桥其实只是一个害怕孤单的胆小鬼。   传说中上辈子犯下大杀戮的人投胎之后只能做牛做马去畜生道,以前许星桥不知道,现在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好。也许是因为他救了很多人性命的缘故,也也许是因为他已经没有记忆的轮回了很多次,功过相抵,这辈子他并没有变成谁家的宠物,反而领了孤苦的剧本,又囫囵开启了作为人的生活。   他这辈子没有许震陈鸢那样宠爱他的父母、没有爱他护他的兄长,甚至他那个酒鬼爹和早早病逝的母亲连相熟值得托付的亲友都没给他留下。他从小失去父母,无人庇护,在无数的非议和同情中长大,时间长了,他心里就自卑地觉得自己不配拥有什么了。   热闹后的孤独感他承受不起,干脆就不要热闹了。我一个人也挺好的这种想法对自己说久了,自己也就信了,表现出来就是他什么都不是很在乎的淡然的态度。   至于那心底不为人知的一点点“要是有人能来爱我一下就好了”的想法,就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然后有一天,月光下,浓雾中,是个人都要喊一声惊悚的氛围里,有个爱吃炸鸡的鬼突然闯入了他的生活。鬼很烦,一顿能吃三十只炸鸡,武力值太高打又打不过,还总是喜欢吓唬他,给他戴锁链威胁他找人。   但这鬼,有时候又......有点可爱?   宴舟会从黑雾手里救下他,会给他擦伤,偶尔心情好了也会像割肉一样恋恋不舍地让给许星桥两块炸鸡——即使是许星桥完全不会吃而且严重怀疑宴舟是为了恶心他的鸡屁股和鸡脖子——宴舟会拿着剑守在许星桥的门口,只为了许星桥随口的一句“我做噩梦,梦见恶鬼,睡不安稳”,那个傻乎乎的鬼就能坐上一夜,妄图抓住那个敢在千年老鬼眼皮子底下作祟的恶鬼。   更主要的是,宴舟这个鬼活了太长,总给许星桥一种能陪他很久很久的感觉。   现在想想,也许是因为千年宴舟许的承诺刻在灵魂里,才让许星桥产生了这种类似于长久的错觉。   “可是梦醒了,灰姑娘是要把水晶鞋还给仙子的。”   他没有许小将军那样显赫的家世、毫无顾忌的豪气与洒脱,以及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他没有救过谁,也不愿意付出全部为谁牺牲,他只是现世沧海一粟中最渺小的市侩人,冷静、圆滑,本分的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若不是因为三千万工资的巨大诱惑,他甚至会在遇见宴舟的第一面就立即趋利避害地逃走。   许长玉是他,也不是他。   因为现在他是许星桥。   就像宴舟所说,他现在只是许星桥。   一无所有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许星桥。   这样的人会被宴舟喜欢?   他不信。   天降豪礼三千万这种好事砸在他头上姑且都能算沾了千年前上辈子的光得到了福报,现在告诉他千年前的鬼也为他动了心?老天真给他送下来了一个可以长长久久陪伴他的人?   他不信。   馅饼可以砸在同一个人身上两次,但做人不能太贪心。   许星桥坚定不移的相信宴舟喜欢的是千年前那个肆意张扬夺人眼球的小将军,不是他这个拙劣的赝品,于是他说:   “你喜欢的不是我,宴舟。你这是吊桥效应,错把记忆里的心动带出来了而已。你看你至始至终想找的都是杀死你的人,也是恢复记忆了才意识到喜欢这件事,就证明这只是荷尔蒙激素下的错误反应,你喜欢的只是......”   “可我不是才知道杀死我的人是你,我见你的第一面就知道了。只是当时不知道你杀我的原因,其他的记忆是随着你把血滴进卷轴之后才想起来的。”宴舟靠在床边,许星桥不让他扶,他就微皱着眉倚在一旁,说话时环着手垂着眼,背着光一字一句说的认真:   “我也不是恢复记忆了才意识到喜欢你,我很早就意识到了,只是那时候我几乎没有什么记忆,相当于你们这里没有经历过什么的稚童,只能通过书本和文字去浅薄的理解喜欢的含义。我觉得那样的喜欢实在是太过敷衍和不认真,所以想研究明白了再告诉你。其实现在我也觉得没有经过深思熟虑脱口而出的喜欢很没有诚意,但我想,依你的脑袋,恢复记忆了再告诉你,你一定会认为我是因为千年前喜欢你,所以受影响千年后也要喜欢你。果不其然......”   宴舟自哂地抬了抬唇角,其实仔细看来,他环在胸前的手不自然地蜷缩着,甚至带着不自觉的用力,那是他紧张的表现。他的记忆里只有千年前的那一段过往,这一千年间发生的种种他都记不清,以至于谈及表白这种事,他只有当年宴明书直白又漫不经心的话语做范本。   这种莽撞不顾后果的方式可以算作反面教材了,但宴舟实在是......没办法。   他就像个笨拙摸索着什么叫喜欢怎么表达爱意的小孩,还没研究出什么头头是道,他亲爱的表白对象就想赶紧把他推出去划分清楚界限,最好楚河汉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辈子都不要过界了。   这能行?   反正宴舟不答应。   他骨子里就是个疯到过界的人。   只是这辈子记忆太过空白,他不敢轻举妄动,所有的疯事都是瞒着许星桥偷偷做的,导致伪装的太好,许星桥一时没有发现罢了。   他这边都如此纠结,更别提许星桥本人了。   可怜的小许心里写着大大直男字样的旗帜,前一秒还高高挥舞着“他肯定喜欢错人了不是我”气拔山河屹立不倒,下一秒就被宴舟一句“我早就喜欢你了”堪比八级台风的风力吹的溃不成军只剩一支杆摇摇欲坠了。   见到他的第一面就知道他是杀死自己的人了,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宴舟明知道许星桥是千年前杀死了他的人,却还是抛弃仇恨过往,毫不在乎的喜欢上了他。   宴舟从头到尾都没说谎。   他在海棠枝下对许星桥说的是真心话。   真相对他而言并不重要,许星桥是谁对他而言也不重要。   许星桥就是许星桥。   这就够了。   “那......那个......”   许星桥觉得宴舟的眼眸像揉碎了的星光一样洒进他眼里,一时之间连自己是直男的说辞都忘了先搬出来,脑子一抽,不知道怎么就问了一句:“你为什么喜欢我啊?”   宴舟也是一愣。   许多人都会遇到这样的问题,往往答案不外乎是“你善良、勇敢、美好”这一类的说辞,再复杂认真一点,便是讲一讲自己心动的瞬间之类,而宴舟认真的想了许久。   他想起第一面见许星桥时,许星桥害怕地抱住他大腿止不住求饶,发誓要做他一辈子忠心不二的小跟班;想起许星桥耍小聪明,在寻人启事上写他坏话,被拆穿后躲进被子里死都不肯出来,妄图用小小的被子挡住他的眼神杀机,最后躲着躲着竟然埋在被子里睡着了,炸鸡都香不醒;想起许星桥为了他点给白艺的那一车玫瑰和商家讨价还价,从老乡聊到经济压力下行,最后成功还价五百元,然后转身给其实吃不到蛋糕的白艺订了一个八百八十八块的生日蛋糕,一分钱没还,还非要说那数字吉利,也许对投胎有利。   他想起端午那天包粽子,许星桥拼死了力把一只炸鸡给他塞到粽子里,然后趁他和白艺不注意,下饺子的时候偷偷默默往几个放了硬币的饺子上做记号,然后又把那些做了记号的饺子盛进他和白艺碗里,故作惊讶地说好运都被他俩分走了;想起许星桥去罗家的那个晚上,走之前拉着他喝酒,一方面是为了壮胆,一方面也是为了灌醉他。到最后他还没开始装醉,许星桥反而红着脸酒意上头,拉着他的衣袖半醉半醒地说:   “你找到仇人了以后去哪啊?要不别找了我说,你就留下来,你不是也没有亲朋好友吗,我能算一个吧。我现在有三千万呢,你少吃点炸鸡,我......我还是能支撑的起我们岌岌可危的友情的......”   他想起偶然有天他找书的时候,从柜子里翻出的捐款单,上面林林总总快十年,应该是许星桥从工作起就开始给各地的福利院红十字会捐款,最新的一张日期他记得很清楚,是许星桥拿到了三千万工资高兴地欢天喜地的那天。那个叫嚷着自己贪财抠门的小财迷,一口气给八个福利院捐了一千五百万,那应该是许星桥买完别墅安顿好之后剩下的所有钱。   人真是奇怪。   一个这一世从小就没有体会过家庭温暖的人,却希望能倾尽自己的全部,让更多无家可归的孩子平安长大。   许星桥说的不对。   宴舟想,   他确实不是千年前的许长玉,却依旧配得上这世间的一切与美好。   因为......   “你值得人喜欢。”   这就是宴舟认真思考的结果。   因为许星桥胆小、害怕、怯懦,所以他喜欢他。   因为许星桥爱财、精打细算、有时会耍小聪明,所以他喜欢他。   同样,因为许星桥市侩、平凡、会趋利避害,所以他喜欢他。   那些许星桥口中的缺点,都是宴舟喜欢上他的理由。   又或者说,其实没有理由。   这世上谁都不是神,都有千般的好与坏,宴舟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比普通人缺点和坏处还多。   而他也只是平凡的喜欢上了一个人。   所以他喜欢上许星桥没有理由,只不过是......   “你值得这世上所有人的喜欢,而我也喜欢你。” 第61章 我还是直男!真的!   “天啊,他真这么说?我宴哥也太会了吧!”   罗乐听完许星桥的讲述,惊的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弹起来,又因为吃的太圆的肚子撑得犯恶心而倒回去缩在沙发里,接过麦吉管家递过来消食的山楂汁,边咂边肯定地点头:“我宴哥,不愧横贯古今,简直是我偶像!我要把这语录记下来,‘因为你值得喜欢’,啧啧啧,下回表白我一定要试试这句话,万一成功了呢!”   “你小子,”许星桥皱着脸,不满地往罗乐头上拍了一巴掌,要不是看在这是他前雇主的份上许星桥这巴掌都要扇到他脸上去了。“对待感情能不能认真一点?虽然你家有钱......很有很有很有钱,但是!这不能是你成为渣男的理由!你大学才毕业谈那么多女朋友干什么?骗感情会遭雷劈的!”   “啊?什么渣男?什么骗感情?我做错了什么我要遭雷劈?”罗乐咬着山楂汁的吸管,一脸懵的和许星桥对视了一会,在许星桥满眼“恨铁不成钢”“你渣男你还有理了”“你不遭雷劈谁遭雷劈”的目光里,终于想起来很久之前他爹在家痛批他一个月带一个“真爱”回家磕头的行为时,他许哥和宴哥就站在旁边。   罗乐嗖的一口把剩下的山楂汁都吸进肚子里,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扶额道:“嗐,那些都是我姐妹,都是假的,不是我女朋友!她们都知道我暗恋......是过来陪我演戏的!我有一个姐妹团,每月排一个去家里陪我演戏,跟群演差不多,我给工资的!”   “暗恋?暗恋谁?”罗乐含着果汁声音含糊,许星桥没太听清,随口问了一句,又想到打听别人隐私不太好,太过界了,又急忙补充道:“那个你不想说可以不用告诉我,我就随口......”   “我哥啊!”   “一问......谁?!”   “咳咳咳咳咳!”许星桥一口水喷出来,冲要叫人上前来收拾的麦吉管家摆了摆手,边咳边像看疯子一样看着罗乐:“你哪个哥?你也喜欢男的?!”   “我就一个哥哥,黎越啊,许哥你不是见过嘛。”罗乐阳光开朗地扬起一个笑,丝毫不管他已经三观炸裂要被这群给子创死了的许哥,拍着胸脯贼骄傲自豪道:“我哥是不是贼帅,贼有人格魅力!谁能不喜欢他?哎我没告诉过你们我从小就暗恋他吗,我身边除了我爸妈,就没有人不知道我这份心思的,我竟然忘了跟你和宴哥讲。”   许星桥拿着杯子的手都在抖,只能在心里默默念着杯子昂贵的价格,才能抑制住自己的手部神经,保住可怜的杯子一条命。   但许星桥脆弱的神经怕是保不住了,他这两天经历了千年前记忆的大起大落,悲伤的情绪都还没走出来,就被宴舟直白热烈毫不遮掩的表白给吓蒙了,好不容易抑制住情绪找到个他自以为正常的人聊聊天,没想到罗乐是个表面阳光开朗大男孩实则疯的比宴舟还过火的人。   喜欢上自己的哥哥?   这叫什么来着?骨科?   这剧情放小说里都过不了审啊!   许星桥要绝望了。   他想不通,自己一个根正苗红的大直男,怎么就突然被同性恋包围了?!   这世界还有他存活的空间吗?!   罗乐说完等了一会,发现他许哥双眼无神地盯着前方,没有要张口询问他的意思,自己忍不住先捅了捅许星桥:“许哥,你怎么不对我说那句经典台词?”   许星桥疑惑地偏了偏眼:“什么?”   “就那句——可你们是兄弟啊!”罗乐手舞足蹈的演示了一番,又笑嘻嘻地朝许星桥招手,做出要说悄悄话的姿势,却大声道:“那样我就可以大笑着告诉你,我和我哥并没有血缘关系了!”   罗乐说完自己在一旁捧腹大笑:“真的,我每次跟别人说完,大家都一副空白茫然的表情,许哥你比他们还空白哈哈哈哈哈!我跟黎越没有血缘关系的,他是我爸妈领养的,随我爸姓,我随我妈姓,只是表面兄弟关系而已!我喜欢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哦对了,说到我爸,宴哥去哪了?”   “差点忘了我的正事,我爸派我来找宴哥的。”罗乐跟许星桥聊八卦聊的太入迷,这阵儿才反应过来房间里少了他宴哥,急忙四周望了一下,问许星桥:“他表白失败落荒而逃了?不能够吧,我宴哥应该不是那种脸皮薄的人。但我坐了这么久,怎么没看见他人呢?”   落荒而逃?   呵!   许星桥差点冷笑出声。   落荒而逃的那个人明明是他好不好!   宴舟确实脸皮不薄,相反还有点厚。他对许星桥噼里啪啦地讲完那么一大串表白的话,被许星桥拒绝了也不以为意,满脸的“我早就猜到了”的表情,轻飘飘地丢下一句“没关系,我会学习如何追你”,然后又跟没事人一样去问许星桥晚上吃什么口味的炸鸡,把许星桥吓得满地乱窜,最后用被子抱着头闷的满脸通红灰溜溜地跑了。   许星桥随手指了指楼上的房间,一脸生无可恋地仰头看向天花板,出神的甚至连罗乐后面那句“我爸让我拿张黑卡给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我都还没有黑卡呢”,只道:“楼上,关着门不知道在干嘛,你自己去找他吧。哦对,顺便叫他下楼吃饭。”   罗乐领了命,立马乐呵呵的屁颠屁颠上楼找宴舟去了。   许星桥瘫在沙发里,想着罗乐那句“我们又不是亲兄弟,我喜欢我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现在看什么都觉得有问题,连麦吉管家来给他倒水,他都盯着人家狐疑地上看下看,实在没忍住问了句:“麦吉,你不会也......喜欢男的吧?”   只想老老实实拿工资却要面对糟心雇主的麦吉:“......”   楼上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宴舟正捧着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书籍的封面画着各种粉红泡泡,旁边还有印着西装革履眼睛里透着三分薄凉四分漫不经心的霸道总裁,骄傲的下颌线无时无刻不在点题——《丫头,爱我你怕了吗?》   宴舟一边看,一边皱着眉头去拿旁边一本看起来还算正经的《恋爱那些事——教你三步追人法则》,试图两本结合,开创一条自己的追人之路。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宴舟耳朵一动,立马挥了挥袖子,用黑雾把杂七杂八的书全罩起来,打开电视端起茶,假装自己正在干正经事。   如果不是罗乐开门时发现电视机上正在播着海绵宝宝的“派大星,我们去抓水母吧!”宴舟的这番伪装简直堪称天衣无缝。   不过罗乐也并不是宴舟想要撑起高深人设的伪装对象,这傻孩子只会乐乐呵呵地指着电视乐道:“宴哥你也看动画片啊,我跟你说这几部特别好看!我从三岁看到二十三岁,童叟无欺,不好看你打我!”   宴舟朝他身后看了一眼,没有看到许星桥的身影,撇了下嘴,无所谓的又从黑雾里把他的霸总书籍掏出来学习:“你找我有事?许星桥呢?”   “许哥在楼下等开饭,叫我顺便上来喊你。”罗乐在兜里掏了掏,从一堆百元大钞和各色的跑车钥匙间刨出一张全黑的卡,递给宴舟:“喏,我爸让我给你的。他说你以前给我们家投过钱,只是联系你太麻烦了分红不好给,这张卡没限额让你先拿着花,等闲了去家里找他一趟或者他来找你一趟都行。”   许星桥在这里怕是要震惊的瞪大眼睛,还得接住自己惊掉的下巴。   宴舟明明死在一千年前,是怎么跟罗家扯上关系的?又是怎么给罗家投钱的?   一千年前的皇族罗氏和现在富甲一方的罗家,会有什么关系吗?   罗乐也疑惑地搓了搓他那一头金毛:“许哥说你在土里睡了一千年,可我爸说你又给我们家投资过,怎么投的?你们的事情可真神奇,比我哥的还神秘。”   宴舟却好像什么都心知肚明一样,从罗乐手里接过卡,问道:“你不是随父姓的吧,你父亲姓黎?”   “哇,这你也知道宴哥,真不愧是我偶像!”   宴舟十分听许星桥的话,拍拍手就要下楼吃饭。罗乐跟在他后面,像个麻雀一样叽叽喳喳:“你再教教我宴哥,怎么跟暗恋的人表白啊?我觉得你那话说得真好,你刚看的什么书,恋爱秘籍吗?我也想学!”   宴舟看着楼下闲不住帮忙在厨房端菜的许星桥,心思早就飞了,根本没工夫搭理罗乐,把手里花花绿绿皮的书往罗乐胸前一拍,反手撑着楼梯,从二楼跳跃而下,在许星桥震惊的神情里接过了他手上快要支撑不住的沉重汤锅,轻轻松松拖着底单手举着放在桌上,结结实实按照书里写的耍了一会帅。   然后下一秒,宴舟就被灼热的锅底烫红了手,在许星桥的仰天大笑里龇牙咧嘴地吹气。   还站在楼梯上的罗乐,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霸道总裁爱上我》,又看了看楼下虽然嘲笑的极为大声,但立马跑去找烫伤膏的许星桥。   犹疑的神色变成了十分相信地点点头。   “宴哥看的书果然没错!这书不土,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认真研读肯定能像宴哥那样抱得美人归!嗯!肯定是我当年中二病时期读的不够认真!” 第62章 你不是早死了吗?   一场闹剧总要以吃饭结尾。   哪怕你表白失败了,哪怕你是直男,哪怕你喜欢自己的哥哥爱而不得,在中式圆桌面前,都得乖乖地坐好吃饭。   麦吉熟练地给每个人摆好餐具,然后又拿出一套定制的粉色餐具放在餐桌最末尾没人坐的位置,还贴心地摆好了菜。罗乐看的一愣一愣的,正想开口问那个位置是给谁留的,许星桥就开了口:“不用摆了,麦吉。”   “以后......都不需要摆了。”许星桥叉着盘子里的肉,看向以前白艺坐的位置和特地为白艺定制的粉色餐具,眼神又慢慢垂下来。宴舟带他回别墅回的急,事情太多挤在一起,一时间没人感觉到这座大房子里少了点什么。直到今天情绪缓和下来,大家平静地坐在桌前吃饭的时候,许星桥才突然反应过来。   白艺走了。   虽然他们见白艺的第一面,那个姑娘就已经是鬼了。但也许是宴舟让许星桥一直看得见她的原因,就连当时去参加白艺的葬礼,许星桥也没觉得有多悲伤,毕竟看得见就不算分别。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许星桥才意识到,那个混熟了特别爱笑的小姑娘,真的已经彻彻底底地离开了他们的世界,再也没有回来的可能性了。   他后知后觉的难过泛上来,不至于落泪,却足以令他心情陡然下坠。他戳着盘子里炖的烂熟的牛肉,垂头对麦吉道:“白艺去了另外一个美丽的世界做玫瑰去了,以后不会再来了,不用再摆她的碗筷了。”   “摆着吧。”   宴舟冲拿不定主意的麦吉摆了摆手,没理会好奇地问“去哪了?白艺是那个你们都看得见就我看不见的那个吗?”的罗乐,竖起食指冲许星桥勾了勾,在许星桥半疑半犹凑过来的耳朵边悄声道:“吃完饭带你看样礼物。”   “什么礼物?”许星桥很不相信的往后倾了倾身子,“你哪来的钱买东西?你不会又扣你剑上的宝石去卖了吧?还是你动我卡里的钱了?!”   宴舟摇摇头,晃着脑袋把嘴里的炸鸡咽下去,神神秘秘地挥了挥手:“秘密。”   “什么东西啊神神秘秘的?”   吃完饭就被拉到楼上房间的许星桥,看着宴舟一巴掌把跟上来凑热闹的罗乐拍在门外面,挑了下唇又赶紧故作冷静地沉下去,板着一张脸妄图划开界限道:“我跟你说我不吃这一套的啊,说了不喜欢男的就不喜......”   “看。”   宴舟单手打了个响指,一团黑雾随着这个动作幽幽的从他指尖蹦出,像一捧燃烧的火苗。火苗的中心先是黑的,后又慢慢慢慢变淡,最后渐趋变成透明,在宴舟掌中像一个还没来得及撒糖果的巨大甜甜圈。   许星桥刚才心情低落没吃饱,看到这场景莫名有点饿,下意识舔了舔唇缝。他还没来得及问宴舟这是干嘛,一只手就横在他面前,朝他勾了勾。   宴舟的手臂跟很多书里描写奇人异象的模样都不同,他没有死了很久留下来的乌青的尸斑,也没有带着病气的白。相反,他手臂紧绷的时候肌肉线条很流畅,一看就是经常锻炼的那种类型。许星桥虽然没掀起宴舟的衣服看过,但千年前记忆里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厮混片段足以向他彰显宴舟的身材有多好。   而遏制住许星桥浮想联翩思绪的,是宴舟满手臂的疤。   林林总总二三十条伤痕,也不知道怎么在这一小块地方挤下的,也不知道当年是得伤的多重,以至于一千年过去,那些伤痕还触目惊心的蔓延在宴舟手上。它们不再流血,却依旧向许星桥彰显着曾经有多痛。   许星桥原本想骂一句“干嘛啊,有病”并且爽快地打一巴掌下去的手打不下去了。他皱了皱鼻子,极其不情愿似的伸出手,却动作轻柔地搭在了宴舟掌心上,干巴巴地问道:“怎么了,这黑雾里的东西得拉着你才能看吗?”   宴舟并不知道许星桥在想什么,也没看见许星桥眼中一闪而过的心疼神色。他看见许星桥伸手,就弯起眼笑,也不说话,只毫不顾忌捏住许星桥的手,转成十指相握,朝那团黑雾扬了扬下巴。   许星桥顺着宴舟指的方向望过去,就见那团黑雾中心的透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换了颜色,影影绰绰地照出一方石桌的场景。他惊诧的连宴舟扣着他手的事都顾不上计较,凑过去对着那块巴掌大的地方仔细地看,认出了坐在石桌旁拿着笔挠着头苦着一张脸和旁边人抱怨着什么的人。   “白艺?!”许星桥惊叫了一声,晃着宴舟的胳膊惊喜的在原地跳了一下。“这是白艺吗?宴舟,你给我看的这是什么?”   宴舟望着许星桥充满喜悦的眼眸挑了挑唇:“地府。你喊她她也听不见的,我只能操控黑雾短暂的在轮回之处开个眼让你看看场景,没办法沟通。”   “......哪儿?”许星桥的笑僵在脸上,指着黑雾里的景象结巴道:“你你你......你这雾气......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还能带人去阴间呢?!”   宴舟笑的更盛,下意识摸了下胸口,又冲许星桥摇头:“不告诉你,是秘密——你看,白艺在下面过得很好,她好像没有选择立马去轮回,但过的很开心。”   “是哦,”许星桥立马被分散注意力。“哎哎,是握着你手才能看清吗?你握紧点啊,我都要看不清了。”   宴舟点点头,听话地握得更紧,跟着许星桥探头探脑的动作一起去看黑雾下坐在石桌旁的白艺。只是许星桥看不到的地方,宴舟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使坏地聚拢黑雾又散开,让许星桥的视野明明暗暗,跟他相扣的手越握越紧。   霸总故事会和恋爱法则诚不欺我!   果然要想制造身体接触,那就得耍点小心机。只是小说里那些拿着红酒杯明明走得稳稳的,却偏要跟长了磁铁一样倒在霸总身上的手段宴舟实在用不上。他常年练武,下盘稳的不行,真没办法表演一个脚滑栽倒在许星桥身上,他怕把许星桥扑骨折了。   宴舟在心里遗憾地叹了口气,想着过两天要换一本霸总小说研读一下,这本小说里情节他都学的八九不离十了,来来回回就是泼酒、装晕、喊“哥哥他也不是故意的”,没有什么留给他这位好学生进步的空间,还得他自己创新。   差评!   “阿嚏——!”坐在石桌旁的白艺打了一连串的喷嚏,揉着鼻子看着手里的扑克牌打出去一对K,冲旁边两人哼哼道:“肯定是有人想我了!哎呀我这破牌,不应该打这个的呜呜呜,输定了输定了。”   “哎哎,在阎王殿里打牌你还想悔牌?门都没有!我赢了!”懒散地坐在一旁边吃葡萄边满手汁水捏着纸牌的人,把手里最后两张牌神气的往桌上一掷,叉着腰站起身,大笑着冲石桌另一边穿着一身黑色长袍的人喊道:“今晚你做饭!”   他身上的腰牌随着站起身的动作一摇一晃,上面不知道用什么朝代的字体端端正正地刻着一个“神”字,泛着奇异的色彩。他高兴地接过黑衣人递过来的葡萄,又坐回去,对着撇嘴的白艺嘚瑟道:“我又赢了,你欠我七篇故事话本了噢,赶紧写,你那本子在地府和神界都卖的嘎嘎好,我正准备给你开个后门加印呢!”   “奸商!我许哥爱财都没你这么奸商。”白艺忿忿地洗牌,偏过头问黑衣人:“阎王大人你看什么呢?天上有什么?”   “有人在地府开了个口子,来看人。”阎王把望天的视线收回来,先指了指白艺,示意来看的是她,又冲挂着“神”字腰牌的人点了点头:“就是你当年发善心非要救的那位,一千年了,他遵守约定付出了千年不轮回孤独的代价,也得到了你向他许诺的一切。就是你当年给他们开的后门有点多,导致现在这几家人都还有点不清不楚的能力,难处理的不行。”   白艺听到一千年敏感地抬起头,朝那位“神”问道:“什么?你一千年前救过谁?”   “嗐,年少轻狂。早知道救他们要被天道劈三十道雷劫,我闲疯了才去多管闲事。”吃葡萄的人一哂,席地而躺陷进往昔的回忆里:“主要是当时谁也不知道有人能付出一千年的代价,只为了能再见一个人一面。不然也不会扯出来一系列连锁反应,还给我整出个补魂偿命的人出来......那报告我写了三万字!三万字!想起来我就手疼......”   黑雾外,罗乐还在委屈地敲门。   “什么好东西你们都不给我看?我这就失宠了吗?我这就失宠了吗!许哥,这不是我们初见的时候了吗,那年杏花微雨,你说只要我给你三千万,你这辈子只唯我马首是瞻,难道这都是我错付了吗?到底是什么好东西,还是恋爱秘籍吗?宴哥你就给我看一眼嘛......”   “吵死了这孩子。”许星桥掏了掏耳朵,准备一会再回来看他的“好闺女”白艺,先出去打发打发罗乐。他刚走到门口,在他身后的宴舟突然来了句:   “罗乐他,其实是当年那个小舟。”   “......”   从惊喜和震撼中走出来的许星桥扶着门锁的手一顿,不可置信地回过头,难得的聪明了一回:“你怎么知道小舟?”   “你不是早死了吗?”   “你明明......在那之前已经死了啊。” 第63章 他跨越历史长河走来   “我......”   宴舟收拢黑雾的手一顿,随即答道:   “我看见了后面发生的事。”   那幅滴了许星桥的血帮他们回溯记忆的残画之所以是残画,是因为那上面有两部分记忆,是两个人放不下的执念。上面一部分就是许星桥看见的记忆,而下面一部分,是他们当时从罗驱手里拿回来的那幅,许星桥恢复记忆的那天晚上,宴舟也滴了血唤醒了下面一部分的画,看到了比许星桥更多的部分。   千年前许小将军的执念是在那个火光冲天的日子里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爱人,所以他的回忆到宴舟死后也就戛然而止。   但宴舟的执念更深。   他看到自己满腔遗憾地死在那天,看到自己变成鬼魂,也看到许星桥的亲朋旧友一个个死去,最后连方子行也倒在雨夜,只剩下许星桥一个人满身伤痕的被送往西南。   天地为大,他看见曾经豪气冲天的小将军,再也没有一席之地能安家。   宴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立马被送去轮回,而是变成了游魂,不过这对他而言很不错,起码他可以一直陪伴在许星桥身边,即使许星桥看不见他。   后来宴舟才明白,那些日子其实是天道对他的惩罚。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同许星桥一样,满身杀戮,所以天道惩罚他看遍世间生死,看着所爱之人痛不欲生,不得善终。   这是降罪。   他看见许星桥从西南那个废地一点一点站起来,看见许星桥收复旧部、重整军装、蛰伏了一年又一年,把自己浸在权谋的人心里。他看见他的小将军收了笑脸,面无表情地杀人,一刀一刀地挥出去,身上的伤多了一道又一道,却再也没喊过疼。   也许是因为这个世界上能让他再缩在怀里喊疼的人都不在了。   于是许小将军真的变成了许将军,最后慢慢的,变成了起义军里面人人尊敬不敢忤逆的许大人。   许大人蛰伏七年,终于蓄攒够了兵力人力,在那年仲夏连攻七座城池,势不可挡的杀回了邑都。   许星桥真的杀了很多很多人,多到后来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只会平静的把刀插入别人的胸口。偶尔在血飞溅起来刺入他眼睛里的时候,许星桥会允许自己出神地想一秒那个倒在他怀里说要来娶他的人,然后又重回冷漠,擦干剑上的血,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毫不在乎的对手下人吩咐道:   “处理干净。”   方子行当年的话一语成谶。   这世上所有人都会变,所以许星桥也变了。   再也不会有人觉得他还是当年那个许长玉。   他冷漠、自私、精于算计,曾经不服管教敢与天地叫板的少年郎如今七窍玲珑,甚至可以在曾经的对家面前弯下脊梁,谄媚逢迎的拉帮结派,跪倒在地喝的烂醉如泥只为了讨权势者的一个欢心。   他利用了很多人,挑拨了很多关系,杀人、救人、玩弄人心、拿着把柄威胁人为他提供庇护,也用他人性命胁迫世家贵族站上他这艘船。他把罗国的官场搅成一滩浑水,终于在七年后拥有了浑水摸鱼的机会,把这腐朽的朝野连根拔起,毫不留情地挥刀斩尽。   许星桥攻入城门的那天,邑都难得的下了场大雪。   雪混着雨淅沥落下,打在他脸上,像是一场不见血的凌迟。   说不清那雪是七年前死在塞外的将士们来为当年的小将军送行,还是这七年里许星桥杀死的人要来找他索命。   许星桥也不在乎。   这些年他在外的名声已经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谋逆反叛的逆贼”、“挟天子令诸侯的佞臣”。恶名太多了,多到曾经那些为他所救的人想为他辩解一句“我们小将军以前不是那样的人”都说不出口。   因为许星桥禁止任何人再喊他将军。   就连许母处理完一切带着剩下的人来找他汇合起兵的时候,也不敢在他面前再提一句当年。   当年。   宴舟飘在空中,看着兵临城下的许星桥想。   当年他要是再多抱抱他的小将军就好了。   那些刻在怀里的温度再深一点,会不会许星桥这七年来就能少难熬一点。   七年,所有人都觉得许星桥变了,唯独谁也看不见的宴舟不这么觉得。他看着许星桥一遍又一遍的要求自己不能哭;看着许星桥每次杀完人回去都把自己溺在浴桶里,直到呼吸断绝濒临极致才肯放过自己;看着许星桥冷面冷心,承担着所有的骂名却护住了每个城池百姓的性命。   他突然觉得自己当年做错了。   他为了四万百姓的命死在许星桥怀里,却没想到自己和将士们的牺牲成了最锋利的一把剑,七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杀死许星桥。   许星桥用了七年时间一刀一刀割下自己的血肉,成为凌迟自己的刽子手,又把那些血浸在仇恨的土壤里,生根发芽腐蚀他自己。   宴舟一死了之,不欠任何人的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却把许星桥抛在了无人之地,代替当初所有死去的人活着。   活着的人才最痛苦。   宴舟终于明白自己错的彻底。   罗晟这些年皇帝做的并不得民心,不过他本来也就不在乎蝼蚁的死活。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些年竟然没有杀死太子和当年的皇后。许星桥攻城的那天,他没有跟落荒而逃的旧部一起跑路,而是让人带着早已没了双腿的太子一起站到城楼顶上。   战火在他脚下,许星桥率领的十万大军压在阵前,罗晟都不放在眼里。   他疯得彻底,不在乎许星桥跟他提出的放人条件,只死死地掐着太子的脖子,笑的疯狂:“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不过这七年囚禁你的日子,我觉得值。可我不想只有我死,我想拉着你的好弟弟陪葬。你说我拿你和皇后的命让他自刎于阵前,他会答应吗?我觉得会哈哈哈哈哈......”   “他会,但你知道我不会答应,我够对不起他的了。”   宫人们早就四处逃窜,侍卫们人心惶惶都站的很远,一时间城楼上只有太子和罗晟挨在一处。没人知道断腿的人该怎么站起来,也没人知道那位前朝太子究竟是怀着怎样坚韧的心性在这些年苟活。等到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抱着罗晟从城楼一跃而下。   这世上应该只有罗晟和宴舟知道他最后散在风里的那句话是什么。   他说:   “我陪你死吧。我弟弟太苦了,最后一次,我不能再护不住他了。”   而城楼下,许大人七年来冷心冷意的面具第一次有了撕裂。宴舟看着许星桥摔落下马,跪在城楼下,喊叫的嘶声力竭:“哥——!”   他知道,许星桥又死了一次。   就像这七年里每一次溺在水里死在他面前一样。   天下万民江山社稷压在身上,他的爱人连生死都不能自己决定。   那之后,宴舟又看着许星桥扶持当年的九皇子罗驱登上皇位,看着他整理朝政,在一遍遍的勾心斗角间平衡朝内的关系。后来罗驱加冠能自己稳住朝纲,许星桥又拿起缨枪四处征战,扛起罗国几十年的太平。   后来的后来,许星桥力衰而竭,倒在床上奄奄一息朝罗驱交代后事。他说不要让史书记载他的功绩,不要让后人叫他将军,他配不上。   他不要名垂千古,不要后人称赞,也不要谁记得他。   他只想无名无姓地葬在北城边上。   这样,等到再一次下雪的时候,他就可以眺望而看。   看看北城边还有没有为他烤地瓜的阿婆,有没有生死相随的兄弟,有没有一个人踏马而来,对他说:   “下雪了,我都等你好久了。”   那是他可望而不可即,将落未落的人间。   “罗驱,天子监说你喜绘画,你帮我画幅画吧。”   罗驱,当年的九皇子,许星桥舍命相护一手带大的皇帝,跪在病床前,看着许星桥的生命飞速流逝,奔溃地哽咽:“画什么?”   “这些年我总是做梦,梦见看不到头的荒漠里,有个人骑着红棕烈马朝我奔来,他说,攒够了万两黄金就来娶我。”   “你帮我把他的样子画下来,我想再见他一面,一面就够......”许星桥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人生的一切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飞速闪过,他笑起来,好像终于得到了解脱,呢喃了几句,松开了手,再不会睁眼了。   宴舟就站在那里,一直站在那里。   他听见许星桥闭眼前的最后一句话:   “宴舟,我来嫁你了。”   宴舟痛彻心扉。   已经死了变成鬼的他跪在神殿里,长叩不起,求神明给他再见许星桥一次的机会,给他的爱人下辈子能做自己的机会。他愿意付出所有,付出灵魂和生命,只要能和许星桥再见一面,再拥抱一次,告诉他的爱人:   “对不起,我来晚了。”   第八十一天,神明回应了他。   神问他愿不愿意付出一千年的时间为代价,不入轮回,不能转世,直到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忘记他,他只能怀着千年的回忆在痛苦和孤独中失去五感,直到他自己也忘记他自己是谁,来换一个再次见面的机会?   宴舟没有丝毫犹豫地点了头。   他不想轮回,也不想转世。   因为他始终记得,他答应了一个人,要带着万两黄金来娶他。   他不能食言。   于是神说:“睡吧。”   “忘记所有的一切,承受千百年的孤独,等到浑噩散尽,有人从雾中走来,唤醒你。”   “那便是再见之际。”   神从不会失约。   一千年光阴逝去,直到那一天,世界金价噔地一响,万两黄金的价格创了历史新高。   世界的某个角落,莫名其妙得到千万工资的许星桥慢悠悠地打着哈欠出现在了墓园的一角。   记忆在轮回里经过了孟婆汤的洗涤,早已记不清一千年前的事情。   没人知道那里葬着他的爱情、他的人生,和他千年前的私奔对象。   但千年前小许将军的灵魂守了约。   而那一天,失去所有记忆的宴舟从浓雾中睁开眼,躺在地上看着朦胧的月色,不知怎么的没想自己是谁,也没想自己在哪里,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他要找一个把剑插进自己胸口,杀死自己的人。   他好像已经找了那个人很多年,但他什么都记不得了。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的前些日子,宴舟恢复了全部的记忆,才明白他这一千年刻在灵魂里想要寻找那人的原因。   一千年,他从历史长河中走来,只为了兑现一个,连当事人都已经忘了的承诺。   “等你攒够万两黄金,便来娶我,我们一起仗剑天涯。”   约定好了,   决不食言。   ...................................................... 第64章 咱们现在就去领证!   千年前所有的痛与苦,跪在神像前八十一天的长叩不起,沉睡千年甚至忘记自己才换来的见面机会,宴舟一个字也没提。   他望着许星桥的眼睛,在心里轻轻笑了下,轻描淡写地回答:“可能我变成鬼了,能看到的画面也就比你多一些。”   “罗乐就是当年的小舟,那孩子父亲后来不幸逝世,千年前的你就把他收作了义子,他福气好,一路顺风顺水,后来做了邑都最闲散的公子哥,没有遗憾过完了此生。”宴舟朝门口偏了偏头,“罗乐的那位兄长黎越,应该不是千年前和我们有纠葛的人,我的记忆里并没有有关他的。但是罗乐的母亲罗秦瑜,是当年你护下的罗国七公主,后来有外国嚣张的要她去和亲,你亲自带兵打了回去,护了她一生平安无虞。罗父黎生,嗯......是我当年在周国的旧识,我曾经把产业和攒下来的......钱,托付给他照看。没想到这一生缘分兜兜转转,当年的故人竟然七七八八的都凑在一起凑得差不多了。”   “这么说的话,我以前在孤儿院的发小方子行,应该也是一千年的方少将。怪不得当年谁都不愿意搭理我,唯独他总凑到我跟前。”许星桥点着头拍了下手,又疑道:“那图书馆那个罗驱是谁?我看他也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他是千年前的哪位?”   宴舟的眉头因为许星桥那句“谁都不愿意搭理我”皱起来:“罗驱,就是当年的九皇子,后来继承了罗国的大统,一代明君,百姓安乐。我觉得他应该最开始就记得千年前发生了什么,不然不会一直保留着那副画,只是一直对我们隐瞒。”   宴舟顿了一下,想起罗驱今生第一面见许星桥就摆出的调戏姿态,又假装不经意地补了一句:“你抚育他,当算作恩师,他却放浪形骸,隐瞒真相,不成体统,不是什么好人。”   许星桥抬头看了宴舟一眼,宴舟轻咳了一声,避开了许星桥的视线,正经地望向天花板。   “但我......从来没有骗过你。如果......如果你想找一个人度过漫长时光的话,找我比较好,我不生不死,可以陪你很久很久。”   许星桥登时明白宴舟拉踩罗驱的目的,觉得好笑。这些话这两天他听宴舟说多了,免疫能力嘎嘎上升,再也没有蒙着脸慌不择路的满地乱窜,反手在宴舟肩上拍了一下,开门要向外走。只是背过身打开门锁时抑制不住地笑了一声,佯骂道:“王婆卖瓜!滚吧你。”   ................................................   “所以......他真滚了?”   沙发上,许星桥震惊地问告诉他宴舟走了的麦吉管家:“我随口让他滚他就真走了?!”   刚刚,好不容易糊弄完罗乐的许星桥松了一口气,准备回头去找宴舟的时候,发现这两天无时无刻不凑在他身前的宴舟竟然不见了,他楼上楼下地找了一通,最后被麦吉管家告知宴舟在他跟罗乐说话的时候出门了,没说去哪,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就像他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的又走了。   许星桥心里有点堵得慌,但也说不上来哪里堵,就是有点心烦,即使他知道宴舟不会不告而别,只可能是有什么事需要处理才出门一趟。   最开始他为了摆脱宴舟,最好让宴舟再也找不到他的想法在此刻遭了报应——宴舟用的是当初许星桥换手机时随手塞过去的旧手机,为了逃跑之后让宴舟联系不上他,他还特地把电话卡拔了,所有能联系的方式全部一键清空。之后发生的事情又太多太杂,许星桥甚至没想起来给宴舟办张卡存个联系方式以防万一。   就好像......他潜意识里,其实并没有宴舟会离开这个选项。   如今这个选项乍一被摆到面前,许星桥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宴舟一定不会走呢?   “我可以陪你很久很久。”   宴舟刚才说的话又响在许星桥脑子里,许星桥烦躁地抓了抓头,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只觉得满腔郁闷没处发泄,烦的反手拍了身边的罗乐一巴掌。   “你刚才怎么不拦着我点?我说让他滚你都不拦着我点?他听了我的话要滚你都不拦着他点?”   无辜躺枪的罗乐:“......啊?”   “我连房门都没进去,我怎么拦......”罗乐塞进嘴里的蛋挞差点被这一巴掌拍出来,委委屈屈的往旁边缩了缩,远离他许哥个暴躁鬼,撇着嘴小声嘀咕:“怎么我都离开我爸了还要被欺负,我想回家找我哥。”   乌云破晓,残月圆缺。   疲累的许星桥决定什么都不管了,地球爆炸都跟他没关系了,把打电话找黎越告小状的罗乐送回房间后,他也打着哈欠想要睡觉。   “哎,麦吉。我的被子枕头和床头的小熊呢?早上不就洗好拿出去晒了吗,应该晒干了吧?”   整理东西的麦吉管家平静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点破裂的表情:“呃......这个,我想可能并没有。”   许星桥奇道:“怎么会?为什么,今天天气这么好。”   麦吉管家深吸一口气,领着许星桥来到花园偏角的小阳台,努力保持微笑道:   “因为宴先生走的时候路过花园,给您的小熊垫上了枕头,盖好了被子,移到了花园没有阳光的地方‘睡觉’。”   “所以很遗憾许先生,我想您今晚可能没有办法和您的被子枕头小熊一起睡觉了。”麦吉露出一个不理解但是尊重祝福的表情:“另外,宴先生走的时候让我瞒住您,但我觉得并没有什么必要还是应该告诉您,他说虐待动物是违法的,他替您避免了小熊着凉,您就不用谢谢他了。”   许星桥捏着还湿漉漉的小熊玩偶,看着地上明显是宴舟拿剑在草坪上划出的“晚安”两个字,气的眉心突突跳,握紧拳咬牙切齿道:“宴、舟!”   “你最好这辈子都别回来!”   ................................................   有人曾比喻时间流逝,说眼睛一闭一睁,一辈子就过去了。   许星桥把握不住时间的长度,却觉得,他这辈子着实有点短。   凌晨三点半,没有干燥被子和心爱小熊还因为自己抠门整个别墅没有多备一床干燥被子的许星桥,一气之下窝在沙发上睡觉。认床的他好不容易陷入了沉睡,又被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吵醒。   许星桥撑着满是血丝的瞳孔睁开眼,像没死透的丧尸一样直起身子,浑身僵硬灵魂出窍的前去开门。   屋外,太阳才刚开始崭露头角,柔和的晨曦纷纷扰扰地顺着树叶落下,照着许星桥鬓边炸起来的两嘬毛和站在他面前嘴里叼着玫瑰的某个人影。   许星桥起的急没带隐形眼镜,揉了揉眼才确认道:“宴舟?”   面前的宴舟点了下头,把嘴里叼着的玫瑰递给许星桥,捋了捋不知道他在哪里打的发蜡做的发型,操着不知道从哪学来的腔调,冲许星桥张口就来:   “你好,结芬。”   许星桥:“......”   许星桥:“有病,去治。”   “砰!”   许星桥甩手关门就走,让站在屋外的宴舟碰了一鼻子灰。宴舟奇怪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玫瑰,不死心地抬手又敲。   门开。   熟读各类偶像剧和霸总文学的宴舟叼着他刚换的一朵新鲜玫瑰,含糊不清的深情告白:“唔洗饭努(我喜欢你),跟我谈个恋爱。”   许星桥大怒:“老子是直男!大直男!天塌下来也是笔直的那种大直男!”   门再次被暴躁的关上,落下一地尘滓。   “砰砰砰。”   许星桥头刚沾到沙发上,敲门声又不依不饶的响起来。他起床气上头,没有被子睡和宴舟出门不跟他打招呼又凌晨跑回来扰他清梦两件事让他气愤无比。许星桥怒火中烧,噔噔噔跑去厨房,挑了一把昨晚煲骨头汤已经把刀锋砍断要淘汰的菜刀,又噔噔噔跑去开门,要与宴舟拼个你死我活。   宴舟这回没再叼他那该死的花,一把撑住门槛防止许星桥再关门,对着一脸怒火的许星桥指了指身后的两个箱子,终于口齿清晰地说道:“聘礼。”   许星桥愠着一张脸转眸望去,原本横眉冷对的神情在看清那箱子里的东西后立马化成春雨溪流,怒气冲冲的态度立马变成和睦春风,笑容未经大脑反应就挂上许星桥的眼角眉梢。   只见宴舟的身后摆着两个红木样式的大箱子,箱子敞开,亮堂堂的金光直楞楞地刺进许星桥眼眸里。许星桥迟钝的大脑这才意识到,刚刚落在他发间的不是什么晨光,而是这满满两箱沉甸甸的黄金!   两箱!   满满的!   金块!   坑坑洼洼的不锈钢菜刀咣当一声落到地上,许星桥拍了拍手上的汗和灰,眼疾手快地夺过被宴舟别在胸口的两枝玫瑰,眼睛弯的像月牙,眉开眼笑地捧着花乐道:   “老公,户口本办下来了吗?咱们现在就去领证吧!” 第65章 永永远远留在这里   宴舟走的时候其实是要跟许星桥说一声的。   只是他刚走到屋门口,就被出来倒水喝的罗乐拦住了,罗乐拉着他走远,挤眉弄眼道:   “干嘛去宴哥,是要去我家吗?许哥还不知道这事吧?”   宴舟点了下头,拨开他的手又要去找许星桥。   “哎哎哎别去!”罗乐急急忙忙拽住宴舟,“你就应该让许哥担心一下啊!信我,真的,对付直男我可有经验了——虽然这些经验都没成功过,但是!”   罗乐握着宴舟的手一脸肯定地点头:“信我,你们现在就需要一些小小的催化剂,你别告诉他直接走,过几天再回来就好了。许哥他肯定担心你,到时候你再表白,成功几率肯定大大提高!信我......哎对了哥,你那恋爱秘籍再给我看看呗,我觉得绿茶那套可能对我哥管用点,给我学学。”   “在我书柜最上面一层,自己去拿。”宴舟挑挑剔剔地看着罗乐,过了半晌,才犹疑打量道:“你觉得......许星桥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罗乐一脸“你这算是问对人了”的表情,骄傲地拍着胸脯仰头道:“好问题!我也不知道!”   宴舟:“......”   “但我觉得......许哥应该喜欢比较有钱的吧。”罗乐“嘿嘿”笑了两声:“虽然像我这么有钱的不多,但你放心哥,许哥对我绝对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他应该喜欢......霸道总裁那种?”   “霸道总裁......”   宴舟边念着边点头,十分听劝地走了,顺便给许星桥的小熊盖上了被子,“霸道”的告诉麦吉管家不必跟许星桥说,一路飘着去拿回他成为“总裁”的资本了。   罗乐的父亲黎生,可以算作是千年前宴舟在周国的旧识。宴舟当年赴北守城,把在周国的身家财产都托付给了黎家打理,后来他与许小将军相知相恋,宴舟也是做了打算的。   他是真的认认真真攒下了一笔聘礼。   比不上许小将军几近绝望提出的万两黄金,但也不算是一笔小数目。   除了那笔聘礼本身就是要给许星桥的,宴舟没想多拿回什么。因此当黎生告诉宴舟黎家在国内外的产业都可以转手还给宴舟的时候,宴舟没有丝毫留恋地摇了摇头,反而问道:“你们是怎么知晓千年之前发生的事的,谁唤醒了你们的记忆?许星桥曾告诉过我,他去我的墓地守坟也是你们安排的。千年前相识的人全部重新聚在一起,我不相信这是巧合。是谁谋划了这一切?”   黎生摇了摇头:“不是我们,是罗驱,实际上我们也是二十多年前突然想起来一千年前的事,就好像是睡了一觉,在梦里想起了一千年前的记忆。我想起那些事的时候,已经和我夫人秦瑜结婚了,那时候罗乐才刚出生两年,得着很严重的哮喘,怎么治都治不好,医生说没几个月可活了。就在我跟秦瑜都绝望的时候,罗驱找上了我们。”   黎生提起罗乐小时候的事有些感慨,叹了口气。   “罗驱说小乐轮回转世的时候丢了一魂,灵魂不全,这辈子活不长,但他有办法能帮小乐补魂,只要我们回国帮他找一个人。”   “你说这种事,哪个正常人会信呢?但我们当时真的没有办法了。小乐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差,好几次都在死亡边缘徘徊。我们真的没办法了,秦瑜又在记忆里见过罗驱的脸,说是千年前的她弟弟。我们就死马当活马医,答应了罗驱,带着一家人连夜回了国。罗驱当晚就带着一个小男孩来了,我们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小乐就真的好了,一点也看不出来得过重病的模样。罗驱说他领来的那个小孩命格好,又被人遗弃算得上无父无母,命数能替小乐抵命。”   黎生直叹气:“我跟秦瑜当时简直被他的话吓坏了,以为是以命抵命,那孩子也活不了了。哪个孩子不是父母的骨血,再畜生也不能干出来拿别人孩子的命救自己孩子的命这种事啊!好在罗驱说不是,只是借了点命数,不会影响什么。那孩子是孤儿,罗驱要把他送回孤儿院,我和秦瑜心疼不肯,就把他收养了。小乐生的时候随着他母亲姓罗,收养的这个孩子就随着我姓黎,取名黎越,这二十多年,我们一直拿他当亲生孩子对待。而且我觉得,好像这个孩子本身就是和我们一体的,我们本来就该是一家人,血缘关系算不了什么。”   宴舟没说话,只静静地站在一旁听着。   幸好罗乐没跟着回来,不然那脑袋缺根筋的死孩子一定会高兴地拉着黎生的手,激动地对他爸说:“是啊爸,血缘关系不算什么,而且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所以我喜欢我哥想骗他和我在一起这也不算什么吧!”   黎生还不知道他冥冥中逃过了被自己亲生儿子气死的命运,继续跟宴舟解释道:“当时我夫人的本家罗家在国内外都有几家公司,秦瑜聪明又能干,回国了事业也发展的很好,出于千年前的记忆也出于感激,她认下了罗驱这个弟弟,把罗驱的名字写进了家谱。罗驱其实并不缺钱,我也不知道怎么感谢他,只能让两个孩子多跟他走动走动。噢,还有您的钱。您的事祖上留下过书信和画卷,代代相传,画卷就是那幅残画,许先生找过来的时候我对他有所欺瞒,因为秦瑜说一千年前如果不是许将军保护她,她那辈子不会过得那么开心,但罗驱又对她交代过,说那幅画能唤起许将军的记忆,让我们不要交出去。那次你们随着小乐回来,我就冥冥之中觉得就是您了,只是一直找不到能和您说明一切的机会。”   事情和宴舟猜测的八九不离十,他没有很惊讶:“罗驱让你们回来找的人就是许星桥?”   “对。”黎生点了点头,“前五年其实只有姓名,每次找来的人都不是他要找的。后来罗驱算出了生辰年月,我们就按照出生年月去找叫许星桥的人。今年刚找到许先生的资料,罗驱就认定是他,我就按照罗驱的吩咐,给了一笔钱让罗乐把人找到派去墓园守墓三个月。我和秦瑜都不太了解罗驱做的事,他也不想让我们知晓,至于剩下的事情,您应该也都知道了......”   宴舟“嗯”了一声算是应答,也没多少什么,拒绝了黎生要给他写支票的举动,把钱换成了真金白银,用黑雾把两大箱黄金收进来,又飘回了许星桥身边。   罗驱把千年前的所有人聚在一起,又费尽心思的把许星桥送去他的墓碑旁,肯定是有目的的。   但宴舟并不怎么关心。   跟许星桥待在一起久了,他也学会了许星桥应对事情的法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在大事来临之前,自己活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能让宴舟目前最开心的事,就是带着聘礼去找他的小财迷。   一千年前没能娶到小新娘的遗憾,一千年后总该如愿。   宴舟还特意按照小说封面的造型,去理发店里做了一个同款霸道总裁发型。虽然他很奇怪一堆油油的发蜡竖直在头发上究竟有什么可取之处,但本着罗乐临走时那一句误人子弟的“相信我!许哥肯定喜欢霸总那样的!”的话,宴舟还是忍了。甚至在店员小姐的极力推荐下,抱走了店里七夕唯一没卖出去的绑着大红色红蝶结的九百九十九枝玫瑰。   万事俱备,他整了整领结,学着书里的姿势,敲响了许星桥家的大门。   门应声而开。   他的小新娘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拎着一把杀猪的砍刀,满眼红血丝的盯着他......   要和他拼命。   好在他凭着求生的本能和对许星桥多月来的认识,及时止损,扔到了他学习了大半个月的霸总秘籍,把头上高耸的发蜡拍打下去,认真而又诚挚指向装着黄金的箱子,对许星桥道:   “聘礼。”   至此,那场千年前的遗憾落下了帷幕。   一直裹挟着宴舟腰间长剑的黑雾,在谁也没注意到的地方,悄无声息的散的一干二净,只落下一个绑着红线的同心结,发尾还沾着千年前留下的血和泪。   命运兜兜转转,还是把该给的聘礼送去了对的人手里。   宴将军不为人知的执念,在此,烟消云散。   宴舟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从今天开始,他也只是宴舟了。   和许星桥一样,只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宴舟。   而许星桥?   宴舟笑着顺着晨光看过去。   他的小财迷正拉着还没睡醒的罗乐,扑在院子里双眼冒光地拿着金块往嘴里咬。   他想,   他愿意为了他的小跟班,   永永远远留在这里。 第66章 我想走进他的壳里   “好小子!就是你给宴舟出的这馊主意是吧?!”   美好的一天,从啃金块开始。院子里的两箱黄金,通过许星桥的钢牙严选,确定全部都是真金白银,被许星桥高高兴兴地招呼人往别墅里搬。   罗乐被许星桥拽起来数了一早上的金块,给自己也数精神了,拍着胸脯激动地去找宴舟邀功,但由于太得意忘形,一不小心把自己教宴舟的计谋秃噜了出来,又一不小心被出来搬金块的许星桥听了个一清二楚,自己送到了他许哥的枪口上。   坑坑洼洼杀猪的砍骨刀再一次派上了用场。   许星桥拿着刀,追着罗乐满院子跑:“罗乐你给我过来,哥跟你好好谈谈人生!”   “不了不了许哥!我觉得我的人生没什么需要跟一把刀谈的!”罗乐抱着头满地鼠窜,一边跑一边妄图向食物链中最有战斗力的宴舟求救。“宴哥你救救我啊!啊啊啊啊啊许哥我错了我向你坦白!你想知道宴哥什么事情我都告诉你!”   许星桥丝毫不为所动,撸起袖子狂追:“少来这一套!关于他的事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就知道我想揍你!”   “别啊许哥!我我我,也有钱的!别打我别打我,别打脸别打脸!”   罗乐眼看就要被许星桥追上,宴舟还双手插兜一幅置身事外的模样,只好妄图开门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我走我走,我走还不行吗!我......哎呦!”   “嘶——哪家的小孩这是!”   许星桥原本就是吓唬吓唬罗乐,听到摔倒的声响急忙和宴舟跑出来查看。   罗乐和来访的人撞了个满怀,刹不住车,头对着头登时磕出两个大红包,互相狂吸着冷气跌坐在地上揉着磕伤的脑袋,哎呦哎呦的哀嚎着。   宴舟上前查看罗乐的情况,许星桥则对着来访人的脸惊道:   “方子行?”   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磕疼的半边脸的方子行,仰脸看了看许星桥,又看了看宴舟,最后看了一眼撞倒他的倒霉孩子和身后看起来就价值不菲金碧辉煌的大别墅,眼神化成了实质性的惊悚。   “许星桥,你被人包养了?!”   “还是两个......”   “——男人?!”   ..................................................................   “我在孤儿院收到捐款的时候我都惊呆了,两百万!那可是足足两百万!你不把你自己卖了哪来的那么多钱?!”   方子行坐在别墅的沙发上,捧着麦吉管家给他倒的伯爵红茶,惊疑的目光在宴舟、罗乐和麦吉管家三者之间反复游移,就差没指着许星桥的脸,哆哆嗦嗦地震撼道:“你一次性三......三个?!”   方子行从小时候在孤儿院的时候就认识许星桥了,可以说几十年的人生里,有谁要是能称得上了解许星桥的话,那一定是他这个从小玩到大的发小。   但今天,方子行人生二十多年第一次对他的好兄弟产生了怀疑。   他拉着许星桥坐在沙发的一角,竭力和沙发那头的坐着的罗乐和站着的宴舟拉开距离,拽着许星桥的手都在抖:   “许星桥,你跟我实话实说,你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了?!你现在这是什么,及时行乐吗?你这报复性娱乐也太过火了吧,一个......一个就算了,你还找三个......三个男的......”   方子行越说越小声,说到后**脆俯到许星桥耳边,带着一点好奇和痛心疾首,悄声问道:“那个......你找三个男的同时包养你,他们是怎么同意的?”   他刚说完就一抹脸,一副心有愧疚不忍再直视许星桥的模样:“我先说好噢,卖那个......那个啥求荣的事咱不能做,我是坚决不同意的,你缺钱治病可以找我啊!但是......你捐给孤儿院那两百万已经走公帐了,我作为院长,我也不能以权谋私拿出来还给你。所以......那个......咳,咱们看看能不能再想别的办法把钱还给他们。”   “我知道你从小独立、主意大,还不喜欢依赖别人,但是你干这行对你身体真的不好!对了对了,你病到什么程度了?胃穿孔?癌症?还能活几个月啊?”   因为对方话太密而一句话也插不上嘴的许星桥:“......”   “你盼着我点好吧。”   许星桥把手从方子行手里拽出来,总算是有了能喘息的机会,指着自己奋力澄清道:“是我!是我中了三千万!这是我家!没有什么绝症,没有什么包养,也没有什么三个!没有三个!”   “被三个男人同时包养”的故事对许星桥冲击太大,他仰天长吸了一口气,蓄足了力指着在场的几人解释道:   “这个,叫罗乐,我前前任上司,现在可以算我半个儿子的关系。”   “这个,宴舟,可以算是我半个前任上司。现在跟我......”许星桥指着宴舟,“是我”了半天也是不出个什么,只能又干巴巴地垂下声调:“现在跟我也没什么太大关系。”   一直佯装乖巧站在一旁等待被人介绍的宴舟,很不乐意被划到“没有什么太大关系”的行列里,不满道:“怎么就没有关系了,聘礼你刚收到屋子里。”   方子行大惊:“什么?!许星桥你要结婚了?!”   “结个屁婚!我国同性恋不合法!你动动脑子方子行!”   “啊呸,什么同性恋,我不是我没有我被绕进去了。”许星桥咬着牙,瞪了一眼把他绕进坑里的宴舟,指道:“你!给我上楼看你的动画片去!”   “你!”许星桥又指向坐在一旁看戏幸灾乐祸的罗乐,“给我去楼下的房间里打电话让你哥来接你!”   “麦吉!别以为我没注意到你也在看热闹!花园里的花浇了吗!我的小熊被子什么时候能晒干!”   麦吉从善如流的退出去:“都收拾好了,我这就叫人准备午饭。”   “还有你!”许星桥恶狠狠地指了指方子行,满腔抱怨淹没在记忆里千年前方少将惨死的那夜雨,和小时候孤儿院唯一向他伸来的那只手里。他无奈又扼腕的软了腔调,在方子行还不知道发生了啥的疑惑目光里,叹气道:   “你留下来吃午饭。我先给你讲讲我目前的状况。”   “所以......你是中了三千万彩票,才给孤儿院捐了两百万的?”   许星桥隐瞒了一部分,解释一部分,总算让方子行弄清了现在的情况。   “吓死我了你。我在捐款名单上看到你的名字排在榜首时,我甚至连你交代遗言的场景都想象到了。”   方子行跟着许星桥围着别墅转了一圈,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那两百万我就代表孤儿院安心收下了,刚好快到冬天了,把孩子们的宿舍翻修一下。”   “换号码的时候我给你发过信息了,谁知道你那时候也刚好换手机,我们双方谁也没联系上谁。”许星桥笑起来,“都是缘分啊缘分。”   方子行哼了一声眯起眼:“缘分?那你跟那个叫宴......宴什么来着的是怎么回事?人家可是说你聘礼都收了。”   “宴舟。那都是机缘巧合,一两句话也说不清。”许星桥打着哈哈糊弄:“两箱黄金放在我面前,我犹豫一秒那不都是对钱的不尊重嘛。唉反正不是什么大事......走走走,吃饭吃饭,让你尝尝我们家大厨的手艺,他一个月工资老贵了呢!”   .......................................................................   是夜。   寒霜倾露,月影婆娑。   方子行受邀留下住宿,他早早便对许星桥说自己乏累,关上了房门,此刻却衣冠整洁的坐在床上,望着紧闭的门板,似候故人来访。   故人在替许星桥守好房门,待许星桥睡熟之后,如约而至。   房门被敲响、打开。   早就料到如此结果的宴舟和方子行沉默的对视。   从窗间照进来的月色一时斑驳。   方子行偏移的目光望了望,起身打开了房间的大灯。   “宴将军。”   下午在许星桥面前仿佛还一无所知的方子行,此刻轻轻地提动了下唇角,竟是依着千年前军队里的样式行了个礼,说道:   “好久不见。”   “画卷滴了许星桥的血就能恢复记忆,我想罗驱费尽心思把所有人聚在一起,应该不单只是为了恢复我和许星桥两个人的记忆。”宴舟倚着墙站定,回了个礼。“早上你见我的眼神太过震惊了。你们这里心理学的书藉我看了不少,我猜你应该也想起千年前的事情了。”   “对,我也想起来了。你简直不知道,我在路上走的好好的突然脑子里被塞进了一堆记忆的感觉。”方子行苦笑地摇摇头,略微不爽的在宴舟肩上拍了一下。“我说你,既然早知道我恢复记忆了干嘛不直接挑明,知道下午我在许星桥面前装的有多累吗?那家伙还以为我不知道,遮遮掩掩的跟我说,还问我有没有做梦梦到过自己死在雨里。”   宴舟一耸肩:“你不是本身也不想告诉他吗?不然你恢复记忆的当天就来找他了。”   “我找了,只是那天没找到而已。”方子行一副“没料到吧”的欠揍表情,笑了笑又摇头:“告诉他干嘛,让他再愧疚一千年吗?行了吧,一千年前的是是非非,跟现在有什么关系,就当看了场自己演的电影呗。你难道不是这么想?”   宴舟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方子行啧了一声:“我知道你来找我不是为了恢复记忆这事的,能不能快点说。毕竟我是真的很想,在我好不容易发达了的发小买的别墅里,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你都不知道他小时候有多难......”   “我就是想问问关于他小时候的事。”宴舟看过去,认真道:“上辈子犯过大杀戮的人,投胎转世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我见许星桥的第一面和与他相处的这几个月里,他表现的很乐观很开心,似乎没有什么大苦难。但天道轮回的秩序不会改变,能让他投胎成人,就一定给他写好了命运悲惨的人生。不在他长大以后,那就只能在他幼儿时期,我想知道,关于......他在孤儿院的事。”   “我想知道,是什么让他觉得自己不值得被爱。”   方子行抬头与宴舟对视了一会儿,他在宴舟眼里看到了认真和心疼,才垂下头来,轻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小时候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八岁父母就都去世了。他父亲以前应该是个酒鬼,喝醉了酒就回家打人,他刚去孤儿院的那些时日,我还在他身上见过被烟孔烫的和被刀划的伤口。他母亲好像是得病,也早早的撒手人寰。我听人说他在去孤儿院之前流浪过两年,没有亲人庇佑的小孩能怎么活?捡垃圾翻菜叶?反正应该是过得极惨,后来被我们当时的院长妈妈捡了回去。”   “去孤儿院之后他的警戒心也很强,可能是被打怕了,不愿意跟任何人有什么肢体接触。再加上早熟的孩子都懂事,懂事的孩子都喜欢沉默、不争不抢、也不爱跟人说话。久而久之,院子里也没什么孩子愿意跟他玩。长时间封闭自我,不和他人说话不相信他人,造成的结果就是,孩子们孤立他。我记得以前有一件事......”   方子行想起以前的许星桥,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现在真的跟小时候简直是完全两个人,我有时候都不敢想,他到底是怎么样一层一层抽丝剥茧,把自己变成现在这个乐观开朗的样子。不过,我依然觉得他们都有一样的心病。”   “缺爱。”方子行说,“因为从小到大没有被人坚定的选择过,没有被人毫不保留的爱过,所以在温暖来临时第一反应是害怕。”   “许星桥可能会喜欢你,但如果他意识到自己的这种喜欢,他会先选择把自己缩回壳里。不接受就没有伤害。”   “宴舟,你要把他从壳里拉出来吗?”   “不。”   宴舟想。   我想走进他的壳里,陪他一起缩进去。 第67章 我有很多很多的爱给你   “小时候我记得其实有户人家是要来领养许星桥的,但是你知道,小城镇的孤儿院人手不够,孩子们是不可能全天候待在工作人员的视线之下的。那时候我们那家孤儿院领养率不高,所有的孩子都盼着被带走,但来的家庭偏偏选中了不合群的许星桥。那段时间,他几乎成了所有孩子的公敌,他们骂他、排挤他、把他的床铺弄得一团糟,但这都不算什么。”   “你能想象吗?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我竟然觉得先前他们的言语攻击都不算什么了。”   灯圈的白晕照在方子行脸上,显得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当时孤儿院比较破旧,孩子多了之后准备向旁边一块树林扩建一些。那天是周六,扩建的施工队不上班,整个树林里都没人,只有工人们存放工具的储物间。收养家庭来的那天,有几个孩子把许星桥骗去了那里。”   “他们......把他关在了那里。”   “关了整整一天一夜。”   宴舟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愠色,皱眉问道:“就没有人发现他不见了?”   方子行点点头:“当然发现了。那天是收养家庭来带走他的日子,院长派人找了一天都找不到他的踪迹,不想让他被领养的孩子就说,许星桥是因为不想跟领养家庭走才躲起来的。那时候甚至我也相信了这种说辞,因为许星桥在领养前后真的没有表现出来什么开心的情绪。”   “领养家庭听了这些话,当天就走了。他们走后的第二天,许星桥一个人从树林里走了出来。除了我,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是被关进去的。他没有告状,也没有诉说委屈,我问他是怎么打开工具房的门出来的他也不肯说。但他认下了自己是躲起来的这个说辞,挨了院长一顿训斥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也就是从那天起,许星桥开始改变了。他开始愿意跟人交流、说话、爱笑,把他关进去的孩子本来就做错了事害怕、心有愧疚,见许星桥没有告发他们性格也变好了,慢慢的也和许星桥做起了朋友。”   方子行说到这儿一挑眉:“你是不是也觉得他变好了?不孤僻不抗拒再也不生人勿近了?”   “他本身就足够好,那只是他性格做出的选择,不存在变好这种说辞。”宴舟的记忆里想起了遥远的事情,环着手倚在墙上,目光微微的垂下去:“他对那些人的友善态度,融入人群的主动,是装出来的对吗?”   “啊......”   方子行被宴舟那句“不是变好,他本身就足够好”说的一愣,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在谈及许星桥小时候那段孤僻的过往时,竟也是带着不合群的冷漠审视来看待的。   但一个孩子因为过往经历不爱与人说话、交流,什么时候也成了孩子本身的错呢?   他没有被别人热烈的爱过、拥抱过,你又凭什么要求他对你喜悦的张开怀抱?   他是一个人。   再小,他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他有自己的喜恶和善恶,懂事的不哭不闹,不抱怨任何委屈。   所以他没有撒娇孩子从人们手里得到的那颗糖。   回顾过往的时候,连方子行都下意识地觉得,是许星桥小时候太冷淡,所以不讨人喜欢。   只有宴舟的第一反应是心疼。   心疼那个因为懂事,所以从来不说自己喜欢糖的孩子。   “对,他本身就足够好。不然我小时候也不会一直想粘着他。”方子行有些赧然,“他从来不提着别人的好,但这似乎成了可以轻易被遗忘的理由。”   “你猜的对,他根本就不乐意和别人交往。长袖善舞就是他伪装出来的壳,夜晚的私人时间一到,自动脱落。只不过小时候我没有察觉出来,还傻呵呵的以为他真的多了很多朋友为他高兴。他离开孤儿院独立的那一天,就把几乎所有人的联系方式都删除了,除了我和老院长,他再也没和那里的人联系过一次。他找了极需要社交的工作,每天和各种人打交道,却拒绝一切私交。我听说后来当年把他关在工具房里面的人找他帮忙,他还顺带坑了那人一把,让那人长了个教训。”   “我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再私密的事情无可奉告,你自己去问他吧。”方子行耸耸肩,一哂:“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帮他从厚厚的保护壳里拉出来吗?”   宴舟闭着眼摇了摇头。   “不,那不仅是他的保护壳,还是他私人的安全地带。没人有资格替他做决定,去想着把好不容易建立了安全壁垒的人,从舒适区拉出来。”   “我只想站在他的城堡外面,帮他守好缩回去的那扇门。”   “然后等待有一天他低头垂青,愿意把我划进安全地带里。”   ............................................................   “宴舟,你发什么呆呢?你看看这人群!啊真是,我非答应罗乐来凑这个热闹干嘛!”   在许星桥别墅住了大半个月的罗乐,昨天终于被百忙中抽时间过来的黎越接回了家去。他走时往许星桥和宴舟手里塞了两张门票,说是他们家新买下了某某处的有露天草坪的一块地,晚上星光特别好,干脆请了一个乐队来做开业的夜晚live house,让宴舟和许星桥去捧个场。   许星桥本来不喜欢热闹,但压不住罗乐死缠烂打,还一直嚷嚷这是他在他哥手下办的第一个项目,人气不能不够,别的项目办砸了他倒是无所谓,但是他不能给他哥丢脸!   直嚷嚷的许星桥头疼,只能无可奈何的答应下来。   大抵是罗乐太想要人气了,这现场的人数简直跟许星桥想象中不是一个量级。他被人群挤得连连皱眉,还得抽空去看别让人挤到宴舟,免得惹得这位爷生气拔剑。   但宴舟看上去比他想的平静很多,除了刚才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出神以外,甚至对上他的目光还有点小开心,许星桥只能把这理解为在墓里待久了没看过热闹的好奇。   而当许星桥被人群第四次撞的一个踉跄之后,他这次没能再拒绝宴舟朝他伸出来的手,皱着脸被宴舟揽进保护圈,护在身前朝拥挤的人群里走。   “你想走吗?”   演出快要开始,人群推搡着向前走,人流动作间,宴舟的前胸时不时撞向许星桥的背,撞的许星桥心烦意乱,眼神只能顺着舞台上的光点四处乱飘。偏巧这时候宴舟低头跟他说话,呼吸顺着他的耳侧吹进去,挠起一阵酥痒的感觉。   许星桥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根本没听清宴舟说些什么,慢半拍反应:“啊?”   宴舟一只手半环着许星桥,另一只手为他挡开人潮:“你要是不想待在这里,我现在就可以带你走。”   许星桥这回终于听清,摇着头摆了摆手,在倒计时升腾起来的喧闹音乐声里往后倾了倾身子,喊道:“来都来了!演出都要开始了,除了有点挤,其他都挺好。你来的路上不是说你对这个演出挺感兴趣的吗?”   音乐和迎接乐队的欢呼声层出不穷,即使许星桥声音不小,落到宴舟耳里也只有喧嚣的电音和旁边人群尖叫的呼喊。宴舟低下头,想示意自己没听清,却在突然昏暗下来的灯光里望进许星桥的眼底。   许星桥仰着头,眼里盛着一点荧光棒的底色。   宴舟今天出门穿了许星桥第一次送他的那件风衣外套,许星桥嘴上说着自己抠门,却给他置办了一年四季的行头,满满当当地塞了一衣柜。这件外套当时买的时候在打折,其实尺码不算特别合适,穿在他身上有一点点大,但撑开护住许星桥又刚刚好。   许星桥就在他撑开的风衣之间,向后倾着身子,歪了一点脑袋冲他眨了眨眼睛,张嘴说了一两句什么。   宴舟的喉结在这样的眼神里不受控的动了动。   许星桥一脸莫名其妙。   他冲宴舟说了好几次话宴舟都没反应,只盯着他的眼睛直看,他脖子都快扬酸了都没等到宴舟的应答,只能捂着脖颈发疼的放下来。   许星桥觉得应该是现场的音浪声太强,说话听不清,人多宴舟看上去也不太喜欢。他想了想,转身从宴舟给他隔人流的风衣里钻出来,朝宴舟招了招手,做了一个“去后面”的口型和手势,就拉着宴舟逆流而出,躲到离舞台远的人群后。   “这里你觉得怎么样,还觉得吵吗?”   许星桥来的时候一路被挤进去,出来的时候也一路被挤出来。他找了个人比较少的角落,左右看了看,对宴舟说:“你要不喜欢咱们就回去吧,我看这人气够够的,罗乐根本不需要担心。”   宴舟看着许星桥一时忘了松开的手,想说我们其实这样再挤进去一次都行,多吵我都无所谓。   但他怕被许星桥甩开手打死,还是把话憋了回去,侧着身给许星桥挡吹风口的风:“你不是说来都来了,就快开始了。”   “也是,等这段钢琴弹完,快零点主唱应该就要上台了。”许星桥理了理自己跑乱的头发,顺其自然地松开了拉着宴舟的手。“罗乐非要办什么零点演出,我们站在这里听听也挺好的,一会困了想走的时候不用再挤出来。”   许星桥话音刚落,整个场子的灯光完全暗下去,只有头顶的星光还在闪烁。鼓手上台敲响一声,意味着演出正式开始。   许星桥没注意到宴舟的眼神在他松开手的时候停留了一会,又慢慢地认真移到他脸上。他在零点倒计时的时候回头想跟宴舟说两句话,才刚扭头就被一双手温柔地捂住了眼睛。   宴舟的动作突如其来,没有任何征兆,许星桥一挑眉,张嘴想说些什么,又被宴舟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堵了回去。   “嘘,你没听台上的鼓手说吗,还差几秒。”   宴舟嘘了一声,在台上鼓手喊着大家一起倒计时的呐喊里俯在许星桥耳边,认真地说着话。   “许星桥,我想很认真的告诉你,哪怕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我还是喜欢你。”   “五!”   “喜欢你这件事不是吊桥效应,是命中注定。”   “四!”   “你不需要小心翼翼,”   “三!”   “因为我有很多很多的爱给你,”   “二!”   “不够还可以再加。”   “一!”   “许星桥,抬头。”   最后一秒在人群的狂欢中结束。   零点零分。   宴舟准时松开手。   许星桥面前是大片的草地和一眼望不到头的星野。   星空之上,两百七十架放着烟花的无人机排列整齐地挂在空中,列成了“生日快乐”的图样。   千人对着舞台上的乐队呐喊狂欢,只有他们这一方之地悄声静谧。宴舟温热的气声裹挟着夏夜的凉风,和舞台上的鼓点一同作响。   “许星桥,生日快乐。”   鼓声砰砰。   许星桥心跳如雷。 第68章 这次不是吊桥效应   闪烁的灯光、大声唱着的情歌、身后的千人呐喊,和眼前无比认真望着说很喜欢很喜欢你的人。   许星桥好像被漫天的糖果砸了个满怀,咂的他整个人发懵,过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我不记得今天是我生日。”   很少有人不记得自己的出生日期,但许星桥说的是实话。他的记忆里只能模糊想起很小时候被母亲放进手里煎着鸡蛋的白面条,那一瞬间的喜悦很快就会被男人的咒骂、父母的争吵和屋内的摔打声覆盖,变成又一场浩劫的开始。除此之外,关于生日的一切他都没有任何记忆。   孤儿院孩子太多,那时候人力都不够,更别说给每一个孩子过生日了。因此对于许星桥而言,出生日期只是证件上的一串编码,二十多年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连他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好好养自己之后,也并没有为自己补过一下生日的想法。   那也许是很多人生命里富有意义的一天,但对许星桥而言,那只是一串蒙尘的数字。   现在这串数字上的灰被人精心擦去。   宴舟趁没人注意,从他的黑雾里拿出一根仙女棒,打了个响指点燃递到许星桥面前,小心地拢着火焰避免被风吹灭。   “没关系,以后我都会替你记得。”   “许个愿吧许星桥,以后的每一年每一天,你都值得拥有神明最美好的祝福。”   许星桥抬起眼。   仙女棒的小火苗滋啦作响,燃烧在这方寸之间。星河安静,人群喧嚣。后面没挤进前排的一部分人也发现了无人机的烟火,呼朋引友的转眸来看。   灯火明暗。   宴舟的眼像镶在黑夜的钻。   许星桥望着这样一双眼,突然就想:   ——如果他真的能有一次实现愿望的机会。   他想和眼前这个人白头到老。   “演出开始了,你要不要去前面?我可以带你唔......”   宴舟话音未落,就被一吻夺走了所有呼吸。   许星桥踮着脚,用力拽着宴舟的衣领,把这个他曾经害怕过、逃走过、心疼过、在回忆里与他并肩作战过、好像遥不可及的人拉下来。   与他一起站在凡间的尘土上,感受着世间每一缕吹过他们的风。   他是个缩在自己壳里的胆小鬼,   却愿意去亲吻一个勇敢者冰冷的唇。   世界里的所有声音都在此刻缄默下来。   许星桥连身后热火朝天的演唱也听不清。   仙女棒燃烧到尾端,在呲啦一声里化为焦褐的黑灰,落到许星桥欺身而来与宴舟交握的那只手上。   许星桥在疯狂的心跳声和急促的呼吸间落下脚,撤离开来,结束了这个突如其来却又恰如其分的吻。   他微弯着眉梢,神情里难得的带着脸红的紧张。   他说:   “宴舟,这回我们试试不悲剧的结局好不好?”   来庆生的无人机到了时间,最后变换了几次色彩,又整整齐齐地飞走了,像是这浓郁夜幕里的一抹流星。   看客惊叹这场烟花秀的财大气粗,后知后觉者感叹这场美好的消逝。   惟有宴舟对流星许的愿成了真。   喜悦来临的那一刻他甚至顾不上笑,就只是望着许星桥,所有的爱、羁绊、满腔爱意繁绪的诉说,都融解在对视的眼神里。   宴舟终于弯了眉角。   他拉近许星桥刚刚撤开的距离,揽住许星桥的腰,俯下身凑近,问道:   “这回还说是吊桥效应吗?”   唇齿之间相隔的距离极近,许星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又鼓着气靠近回来。他的呼吸挠在宴舟的下巴尖,带起一阵灼热。   “不是。”许星桥说,“这回不是吊桥效应。”   宴舟揽着许星桥腰的手紧了紧,声音带着一点急促的尾调:“那是什么?”   许星桥撇着脑袋不肯回答,妄图回避,却把红成一片的耳根暴露在了宴舟眼底。   宴舟又问了一遍,带上一点诱哄的味道:“那是什么?许星桥,告诉我,不是吊桥效应是什么,嗯?”   “是......我喜欢你。”许星桥鼓着腮帮子红着脖颈,推着宴舟就想逃,又被宴舟放在腰间的手箍回来,没好气道:“对!就是我喜欢你行了吧!还不快放开!”   “不。”   宴舟笑开来,低头封住了许星桥还想喋喋不休的唇。   唇间的温度弥散开,和扫射过来的光影融成一片,泯灭掉了所有人声。   也许千年前的故事只是史书上轻描淡写的一笔,但好在,在这个独一无二的时代,他们所处的地方并没有硝烟和战火,这一次不需要再以悲痛结局。   于是在高歌的山海之间,   他们接了一个漫长又缱绻的吻。   敬余生。   .........................................................................   这场吻的燎原之势没有烧到热火朝天的演唱现场,而是被宴舟用说走就走的黑雾避开人群带回了家。   海边别墅的凉风吹过,被极速打开又关上的房门砰的作响。   在花园勤勤恳恳浇花的麦吉管家一抬头,发现被晾在阳台自己雇主心爱的小熊玩偶被一阵风吹得没了踪迹。他还没来得及寻找,二楼属于自己雇主房间的门又一响,只有同样还在勤勤恳恳闪着光的荧光棒被毫不留情地扔出来,与一脸懵的他面面相觑。   房门内。   难得勇敢说了喜欢的胆小鬼,被宴舟顺手塞了小熊在怀里,按着脖子亲的无法呼吸。   他屡次移开唇舌想说些什么,又被宴舟灼热的气浪裹挟着带回去,不由分说地仰着脖颈交错。   “嘶......”   许星桥用力推了一把宴舟,终于在换气的空档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吸着气捂住了自己不堪重负的脖颈:“靠,疼,我有颈椎病!”   宴舟红着眼刚想继续向前,听到这话,忍不住笑起来。   “许星桥,怎么什么事放到你身上都显得格外合理。”   许星桥一屁股坐在床上,揉了揉发疼的脖子,抬腿踹了宴舟一脚:“笑个屁,过来!”   “嗯?”宴舟以为许星桥疼得厉害,担忧地走过来就要给他揉揉:“很疼吗?我带你去医院唔.......”   许星桥扯着宴舟的领口,仰起脖子吻上了宴舟的唇。   宴舟只愣了一瞬,随即托着许星桥的脑袋,加深了这个吻。   这回没有一拽就破的布料。   许星桥扯着宴舟的领口扯了许久,宴舟也就着这个动作吻了他许久。   他们之间的吻从来不带任何侵虐的意味,却有着深深的占有欲。   他们可以放任对方做任何想做的事,绝不会横加干涉。   但是。   宴舟和许星桥都这么想。   ——眼前这个人只能是我的。   被强吻两次的后果,就是宴舟没忍住被许星桥撩出了火。   烈火喧天,和千年前的场景一样浓烈,少了血和铁剑,他们依然被烧的浑身滚烫。   而当许星桥的唇角被宴舟吻到生疼的时候,他开始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受控了。   他偏开脸,妄图把快要失轨的列车拉回来,假装正色道:“我想了想,咱俩还是不能在一起。”   宴舟的吻落了空,顺势在许星桥脸上啄了一下:“为什么?”   许星桥掰着指头振振有词:“因为你一顿能吃三十只炸鸡,你还只喜欢那家死贵死贵的炸鸡,一只鸡四十,你吃一顿就是一千二,一天三顿就是三千六,一周就是两万五千二......一年就是......唔......”   宴舟强制性地堵上了许星桥的嘴。   “你明天最好找个秤,称一称院子里的那两箱黄金有多重。”宴舟叹了口气,伸手拂过许星桥泛红的脸,又亲了一下,无奈道:“我养的起我自己,不仅如此,再养十个你也没问题。”   许星桥奋起勃然:“那不是你给我的聘礼吗?!你竟然还想养十个?!好啊你,呸!死渣男!”   ……你是会抓重点的。   宴舟察觉到许星桥悄悄向后退的动作,琢磨出来一些什么,眯着眼睛喊:“许星桥。”   “嗯?”   “你是不是想找借口逃跑。”   “……不是。”   “真的?”   许星桥感觉有东西顶上了自己的小腹,急忙更改自己的口径:“假……假的。”   宴舟笑起来。   他突然撤开距离,并不像刚才一样急着亲吻许星桥,反而双手撑在许星桥的两侧,直起身子看着许星桥,笑道:   “跑吧。”   宴舟的语气极具有诱哄性,语调简直像是情人间的低喃,带着好像马上就要妥协的尾调,许星桥一句“还有这好事”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但他挣扎起来的手还没腾空,又被宴舟扼着手腕压回柔软的被褥里。   一向装傻卖乖的鬼在此刻露出他真正的面目。   宴舟单手解开许星桥的外衣,俯身而下毫不留情地咬住许星桥的喉结,让身下的人被迫绷紧了身子,朝他露出最薄弱的软肋。   没说完的话在许星桥绷得像一张弓的姿态,和被异物侵入濒临崩溃的瞬间,被宴舟轻飘飘的补完。   “跑吧。”   他说。   “至于跑不跑的掉?”   “各凭本事。”   .......................................................................... 第69章 你在月色里闪闪发光。   一般来说,安静是深夜的代名词。   无声和黑暗彰显着一天时光的落幕和休憩时间的开始,星月同辉了大半个月,也该到了盖上云朵睡觉的时候。   乌云接班,小雨淅沥打在叶鞘树梢,带着凉风阵阵,是快节奏都市难得的催眠曲。   当然,一般的意思也意味着,事情总有例外。   凌晨不知道几点几分,海边别墅的灯早已熄灭,沙滩上一片寂静,连早起的海鸥都无精打采地沿着海岸线踱步。   二楼的主卧门窗紧闭,一点雨夜的凉风都渗不进来,混沌和暧昧的气息却被紧紧锁在这一方天地之中。   床上的被子和衣服被许星桥在极致的荒唐中踹扔在地,他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在濒临崩溃的气喘中用另一只发汗的手去揽宴舟的脖子。   宴舟没有任何反抗的低下头,顺着力去亲吻许星桥潮湿的眼尾,在又一场疾呼中一波三折地攻城掠地。   两军对战,不了解行情的许星桥由原本气势汹汹的挑衅“你是不是不行啊,宴舟”,到最后节节败退,意图鸣金收兵摇旗投降,带着沙哑和哭腔的尾调在宴舟耳边小声劝降。   奈何某个鬼千年未战沙场,一身气力无处施展,久雨未至,好不容易棋逢对手,说尽了好话浑话,哄着缠着交颈咬耳,疯狂的想要浸润身下的土壤。   “不行了。”   许星桥在极致的快感后意识开始模糊,半闭着眼用着气力往下抓,在宴舟脖颈上留下一道白痕,疲累地推道:“你能不能快点?嘶......你属狗的?别特么咬了!”   “骂人倒是有力气,谁刚才说受不了让我慢点的。”宴舟在许星桥侧颈间最后轻咬了一口,紧绷的动作后呼出一口热气,俯在许星桥耳边笑道:“最开始是谁说自己经验丰富、不在话下的?骗人才是小狗,你说对不对,桥桥?”   “桥桥”这种称呼从许星桥有记忆起就从来没被人喊出口过,再亲近的关系也最多只在一句“许星桥”中止步。从前的同事们喊他“小许”,方子行喜欢连名带姓的叫他,或者大大咧咧的称他“兄弟”、“哥们”,就连从小看着许星桥长大的孤儿院院长,也最多只亲昵的喊过他一句“星桥”。   不得不说,宴舟口里“桥桥”这个称呼把他恶心的不轻,以至于他一时分心别处,城门失守,让罪魁祸首计谋得逞,轻而易举的大刀挥入,宣告这场战争的结束。   许星桥捂脸懊悔,满眼震色:“宴舟你竟然在这种时候跟我玩阴的?!下流!”   宴舟其实喊完之后也觉得这种肉麻的称呼不适合他俩,正想打个圆场掀过话题,又被许星桥的话逗的抑制不住的失笑,埋在许星桥的颈窝笑的发抖,边笑边道:“都说了各凭本事,我可没骗人。”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许星桥认为自己就是个俗人,那自己说的话不也是俗话,那对于其他俗人说的不符合他喜好和当下行为的话,有什么必要听?   没有符合自己行为逻辑的合理说辞,就自己张口编一个嘛!   于是许俗人抬腿就往宴舟腿上踹了一脚,美其名曰自家独创:   ——伸腿就踹笑脸人。   宴舟吃痛的往后避了避,也不恼火,顺势抱着许星桥在床上滚了一圈,侧躺着身子望着许星桥,眼底的笑意化成温柔的波,一圈一圈的晕开。   许星桥被望的莫名其妙,在才刚经历过激烈纠缠的情景后被宴舟用这样的眼神望着,他不由自主的有些脸红。   有些人越是紧张、羞怯,越是喜欢强装镇定、掩饰自己,许星桥就是这种人。   他摆出一副冷静的姿态,半垂着眼,好像已经困的不行了,只是抽空随口问了一句:“你笑什么?”   宴舟没有戳破许星桥的伪装,他伸手滑过许星桥汗湿的发尾,就那样专注而又柔软的望着许星桥,答道:“没什么。”   许星桥还有点想纠结这个问题,但不知道宴舟的眼神有什么魔法,他竟然在这样的目光下安定下来,困意横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月光透过树影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床上,照着两人十指交扣的手。宴舟就着这点月色挺起身,在许星桥额头轻轻吻了一下,小声说了一句:   “晚安。”   宴舟在刚接触到这个时代的文艺作品时,曾在书中读过这样一句话:   ——“晚安的意思是我爱你。”   那时候他没有记忆,不懂得爱是何道理。因此当许星桥有一天晚上睡前突然随口对他说了句晚安的时候,他一个人在房门口愣了许久。   他知道许星桥害怕他、可怜他、甚至可能还有一点感谢他,但那都无关情爱,只是许星桥这个人本质善良,愿意分一点善意给他。   后来他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了这个小财迷之后,也会回应许星桥的晚安。只是那些回应里连隐秘的感情也不敢暗藏。   他一直在等一个这样的机会,能够怀着满腔的情感亲口对许星桥说出这句话。   那时他不敢说,因为他怕自己的爱对许星桥而已是一种负担,怕许星桥因为千年前的事情而觉得愧对于他。   而如今许星桥也爱他。   于是轰轰烈烈纠缠不清的感情,终于找到了可以诉诸于口的机会。   宴舟的爱张扬又含蓄,兜兜转转化成了一句暗藏情愫的“晚安”。   正如同他刚才望着许星桥时藏起的下半句:   ——“你笑什么?”   ——“没什么。”   只是觉得你在夜色里闪闪发光。   .................................................................................   那边的夜晚是情意朦胧,两情相悦恰如其分。   罗乐这边那叫一个刀山火海、斗志昂扬。   别误会,这句话并不冲突。毕竟这句的意思是指罗乐他爹斗志昂扬地扬着扫把,要把罗乐扔进刀山火海里打死。   几天前,在许星桥的海边别墅疯玩了几天的罗乐,如愿被他心心念念的哥哥特地跑来一趟接回家去。心愿满足的罗乐总是特别听话,愿意扮演乖弟弟的角色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   但好景不长,今天傍晚,实在坐不住准备出去浪的罗乐正巧撞见了出差回来的罗父。自己老婆去另一个城市谈合作还没回来,想着要独守空房本就心情不好的罗父看自己这倒霉儿子格外不顺眼,索性不让罗乐出门了,留下来给他当出气包数落。   下了班听说罗乐在家挨骂的黎越,急匆匆赶回来给自己弟弟解围,稳定住了罗父越骂越起劲的局势,让可怜的罗乐终于停止被数落,在深夜吃上了晚饭。   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吃饭,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罗父也总算给了好脸色,还提起罗乐新项目办得很好的事。   气氛正好,黎越刚松下一口气,解开领带吩咐厨房额外做一份罗乐最喜欢的水晶虾饺。话音刚落,罗乐的目光紧接着望过来。   黎越太熟悉自己这个弟弟了。   罗乐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今天这顿饭绝对吃不安生。   果不其然,罗乐一拍桌子,站起身,喊道:“我决定了!我以后也要像宴哥一样,勇敢追求真爱!”   罗乐一年要带二十四个真爱回家,罗父听到这话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低着头喝粥随口嘲道:“哟,罗小少爷又换真爱了?”   罗父没有注意到,他亲爱的小儿子说这话时,望着的是令他骄傲的大儿子。而他争气的大儿子黎越在听到这话之后,脸上挂着的笑有一瞬间的僵硬。   不过黎越调整的很快,除了他自己没人意识到他的失态,他边夹菜边笑着问道:“小乐喜欢上哪家女孩了?哥哥认识的话还可以帮你们牵牵线。”   罗父怼自家儿子从来不留情面,直接替罗乐拒绝:“你可别惯着他了,人家好好养的姑娘到时候再被他给祸害了,那我和你妈罪过就大了!都是你非要宠着他,不然我们一家才不会让这个浪荡子回家。”   罗乐插着腰又拍拍桌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回来,神气道:“谁说我祸害别人家女孩了?我已经想清楚了!我,罗乐,不喜欢姑娘,我喜欢男的!这才是我一直以来找不到真爱的原因!”   “......”   场面一度鸦雀无声。   黎越拿着筷子的手一抖,原本要夹给罗乐的粉蒸排骨哐当落到瓷盘里,发出低撞的一声响。   罗父喝粥的动作没停,好像没听到罗乐说出什么离经叛道的话一样。直到一碗粥喝到见底,才优雅地擦了擦嘴,从容不迫的叫来管家。   “去,把我那个在药酒里泡了好多年的马鞭取出来,今天拿我儿子祭祭血,给家法开个光。”   黎越的脸色顿时变了,立马沉下声对罗乐道:“小乐,道歉。跟父亲说你错了。”   罗乐是很怕黎越生气的。他表面上肆意荒唐,天天把自己亲爹气个半死,不管出了什么事第一要做的都是找哥哥诉苦。黎越也真的很宠他,只要他提,事事都答应。但罗乐唯独怕黎越跟他生气,沉着脸跟他讲话。   以往黎越只要摆出这种姿态,罗乐一定会乖乖听话,好好跟罗父道歉,说自己是开玩笑,重新把双方都哄得喜笑颜开,顺带避免一顿毒打。   但今天罗乐看了黎越一眼,突然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甜,和他以往每一次开心笑起来的姿态都一样,却毫不客气的反问黎越。   “哥哥,我错哪了?”   “什么时候,喜欢一个人也成错的了。” 第70章 小说里说,先心动的人会输   罗乐认真的表情让黎越感到一些陌生,但那陌生仅仅只是一瞬,下一秒罗乐又和他几十年间看惯的场景一样,嬉皮笑脸的抖着眉毛,一脚踩到高凳上,指着罗父哈哈大笑道:   “爸,你也有被我吓到的一天!哈哈哈哈哈!”   罗父拿起手里的叉子就扔了过去,一口怒气卡在喉间:“你拿这种事给你老子开玩笑?!混账东西!所以你不喜欢男的?”   罗乐看了看他爹,又看了看他哥,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黎越的眉心猛地一跳。   下一秒就见罗乐轻描淡写的扬起唇,一字一句缓慢道:   “不是啊。”   “我就是喜欢男的,说出来顺带吓吓你们嘛!”   “......”   罗父手里切牛排的刀瞄准了方向,直直的冲着罗乐的脑袋而去。刀锋凌冽,不带一丝情面。   “爸!”   黎越几乎是在刀飞出去的一瞬间挡在了罗乐面前,用自己的背接住了这一计击打。   罗父出手的那刀势看着狠,落到黎越背上时却没有多重。黎越知道罗父到底还是对自家娇养大的小儿子留了情,他闷哼了一声,连自己有没有被刀锋划伤都来不及看,一把把焦急的要看他有没有受伤的罗乐护在身后:“小乐,你先上楼回房间,我一会儿让刘姨把给你做的水晶虾饺端上去。”   他说完,又立马扭过身来劝黎父道:   “爸,小乐还年纪小,在外面认识了些仗义的朋友,误把想对别人的好当成了喜欢,一时冲动也是有的。您别生气,我跟他好好谈谈。”   “谈什么?!他还小?!二十出头的人了天天被你惯的无法无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连我和你妈的话都不听!他还冲动?我还想冲动的打死他呢!”   罗父气的亲自就要去把马鞭取出来,狠狠教训一下他不争气还一天到晚妄图离经叛道的小儿子。   黎越和管家怕他气疯了真动手给罗乐打出个好歹来,急急忙忙上前去拦,一句接着一句的好言相劝。   奈何他们的队友是被压到了五行山下、还敢大声嚷嚷佛祖坏话的皮猴子。罗乐站在楼梯口,听到他爹怒吼要把他打死的话,不满地直嚷嚷道:   “宴哥和许哥要在一起,我看你支持的很,怎么到我这就不行了?你还要打死我,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爹?”   “小乐,闭嘴!”   黎越横了罗乐一眼,但已经来不及了。罗父挣脱四双手的阻拦,去厨房拿起擀面杖就要冲上楼去打死罗乐这个不孝子,边走边气笑道:   “你怎么不行?你看看你浑身上下哪点行?!当年人家两个是年少就凭着自己一身本领立下赫赫战功,现在一路走来的每一步都是靠自己,你呢?!没有我跟你妈,没有你哥,没有罗黎两家代代挣下来的富贵,你能有这么随心所欲的资本吗?!”   罗父一秃噜嘴,没意识到自己把宴将军和许将军千年前的事说了出来,好在罗乐傻头傻脑的人设不倒,压根没注意到罗父话里的意外。   眼见着罗父拿擀面杖要锤他,罗乐早有准备的三步跨一阶,硬是凭借着自己卓越的身高优势,在罗父冲上来之前躲进了房间里,极速关上了门。   晚来一步的罗父被碰了一鼻子灰,不解气的把手里的擀面杖砸向房门,叉着腰站在罗乐房门前怒笑道:“行,你想随心所欲的爱喜欢谁就喜欢谁是吧?可以,那你就别花家里一分钱!你出门别说是我儿子!你有本事你就自己挣出一片天来给我看!到时候别说你喜欢男的,你喜欢家里石阶上千年的王八我都答应祝福你!”   随后赶上来的黎越听了这话哭笑不得,还想再出言劝慰几句,又被他余怒未消的爹转过来狠狠指了指:   “别说了,还有你!”   爹数落儿子总有很多理由,但黎越这个儿子做的简直堪称完美,从小到大都没有让人可以指摘的地方。罗父“你”了半天,实在没办法从记忆里想起黎越小时候做过什么让他不省心的事,只好忿忿地留下一句“你就惯着他吧”,甩袖离去。   罗父刚走,紧闭的房门就打开一个小缝,罗乐眯着眼睛在缝里瞅了瞅,没看见自己亲爹的身影,才又试探性的把缝拉大了些,问黎越:“老头走了吗?管家是不是找医生去给他检查身体了,别再让我给他气出什么病来。”   “知道他会气你还非要在饭桌上说。”黎越靠在门口叹了口气,看向罗乐的眼神带了点无奈。“私下里你与我说些什么都好,干嘛非要跟爸说,你好不容易回家住几天,就不能安生一点。”   黎越说着,又觉得自己的数落有点重,转柔了语调问道:“饿不饿?饭都没吃几口就吵架,厨房应该做的差不多了,我下去给你端点。”   “不用。”罗乐摆摆手,示意自己不吃。“嗐,我当然得提前告诉老头了,毕竟这回我可不是说着玩玩,我是认真的!”      罗乐坚定地看着黎越:“我有喜欢的人了,哥。不是开玩笑和什么一时冲动,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喜欢他,想要和他在一起。”   “哥哥,你会支持我的对吧?”   黎越有一瞬间的怔愣,他张了下口,却没有往常一样第一时间无条件答应罗乐。过了一会儿,等到罗乐低下头去,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勉强笑道:“当然。你......”   “我去!”   黎越想问的“你喜欢的人是谁?”到底没有问出口,罗乐低头看着手机里自己的银行账户,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嚎。   “啊!我的银行卡啊!它又又又又被冻结了!老头子动作怎么这么快?!我还想偷偷转点出来呢!”   黎越迅速把眼底的情绪敛了回去,低头扫了一眼罗乐的手机屏幕,解释道:“爸跟王行长是多年好友。”   在罗乐捂着心口痛苦的表情里,楼梯口噔噔噔走上来一个人。管家端着刚出炉的水晶虾饺,恭敬地把盘子递给罗乐,不好意思的转达道:“先生说让您吃完这碟,就麻溜的滚,他以后都不想在家里看到您了。”   “完蛋了。”罗乐端着虾饺坐在地上,没有丝毫形象的拿手夹着往嘴里喂,悲痛的感叹道:“看来我以后真要流落街头了。”   “瞎说什么,爸就是一时生气,过了气头就好了。”   黎越皱了下眉,让管家再去楼下端杯水来,自己也毫不讲究的用袖口给狼吞虎咽的罗乐擦嘴角的酱汁。   “这几天你就去我那里住吧,等爸气消了再说。你永远不会流落街头的,哥哥养你。”   罗乐埋头苦吃的头猛地一抬,双眼放光:   “你邀请我去你家和你一起住?”   .........................................................................   日上三竿,昨夜醉生梦死的许星桥精疲力尽的躺在床上还没起,要命的手机消息提示音吵得他眉头紧锁,终于不情不愿的睁开眼睛,带着满眼的起床气从床头抄过手机,要看看是哪家诈骗机构这么喋喋不休的给他发*扰短信。   他尚没完全睁开的眼睛在看清消息内容后,从疑惑转为了无语的弧度,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有病吧。”   一旁揽着许星桥腰假寐的宴舟,好奇的凑过来看,下一秒就没忍住,噗地笑出声。   许星桥亮着的手机屏幕上,有一百三十三条来自发件人罗乐的骚扰信息,短信内容基本如出一辙,从头看到尾无外乎一句:   ——“你怎么知道我哥邀请我去他家和他一起住,还说要养我一辈子。”   赤裸裸的喜形于色。   被这种内容吵醒的许星桥简直无话可说。   “我一天到晚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许星桥皱着脸摇头,翻起被子又要闷头重新睡,还不忘最后抱怨一句:“不是鬼就是恋爱脑,身边一个正常人都没有。”   “我希望你以为我的不正常,仅仅只是体力上的不正常。”   宴舟在许星桥露出的脖颈上亲了一下:“需要我现在再向你展示一下我的不正常吗?”   听了这话的许星桥,想起昨晚的不眠不休,彻底清醒了过来,从被子中露出一双眼,狠狠地瞪向宴舟:“不想!你从我床上下去!”   “过河拆桥,我习惯了。”   宴舟笑了笑,看似听话地退下床去,又在许星桥望过来时,连人带被把许星桥抱起来,扛在肩上往外走。   “卧槽!你干什么呢宴舟!”   宴舟在楼下正布置午饭的麦吉管家不理解的眼神里,扛着许星桥笑着往花园里跑。   “不是你让我从床上下去。走喽,带你晒太阳!”   “晒什么玩意儿?你晒被子不就行了!我......哎!你把我往哪放呢?!”   许星桥被宴舟裹在被子里,环抱一起滚到花园的草坪上,沾了一嘴的杂草:“呸呸呸。”   宴舟望着阳光下这样的许星桥,爽朗的大笑起来。   其实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满头都是草碎和灰。   他却不介意,只抱着许星桥笑。   两人的鬓边挨在一块儿,阳光照在一起。   宴舟突然抬起头,说了一句:   “小说里说,先心动的人会输。”   许星桥不知怎么也随宴舟幼稚地笑起来:   “那你在做什么?”   宴舟眼底是细碎的阳光和许星桥笑意的倒影。   他答道:   “为你疯狂心动中。”    第71章 因果的推动者   罗乐当真如愿以偿的搬进了黎越家里。   黎越一天的大半时间都在公司里处理工作,即使是总裁也要经常加班,一个月有一半时间都在出差路上,呆在家里的时间不算多,因此市中心的大平层硬是被他住出了高档酒店的感觉。   冷清没有人烟。   随时拉出去都能给楼盘做样板房。   罗乐搬进来第一天,就对这种黑漆漆的冰冷装修风格表现出了不满。当即大手一挥,喊了家具公司来,把整间房子所有黑白灰看起来没有什么色彩的家具通通扔掉,精挑细选了各式各样五彩斑斓的家居,把整个房子重新装饰了一番。   于是惦记着罗乐自己在家不会好好吃饭的黎越,推掉各种加班会议,好不容易准时准点下班回到家里时,第一眼就看见了放在门口走道上用七彩色画着彩虹小马的鞋柜。   以及坐满了长条沙发的一屋子家居公司的人。   黎越:“......”   是的。   罗乐没钱付账。   他的银行卡刚刚才被冻结,整个人身无分文,是来蹭吃蹭住的。   但他平时花钱花惯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被划入了没钱的富二代梯队,只能与还特地带了POS机过来满脸笑容的家具公司经理面面相觑。   最终跑去厨房端了一杯水回来,在经理“您太客气了,我不渴。您的支票本是不是忘记带了,没关系我们可以等您的。”话语里,自己端着水咕咚咕咚喝了半杯,决定坐在沙发上乖乖等他哥回来付账。   黎越是个称职称责的总裁,白天给公司付账,晚上回来还要给弟弟付账。   而罗乐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委委屈屈地撇着嘴抱怨:“哥哥你怎么才回来?我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会很害怕的。”   经理和一堆家居公司的人:“......”   行,你是甲方。只要你给的钱够多,我们不是人就不是人吧。   黎越利落的付完钱,送走一屋子的人,转头问黏在他身后的罗乐:“一个人害怕的话要不我送你去你朋友那里住几天?或者接他们过来陪你也可以。公司里事情太多,我只能尽量早点回来。饿了吗?我带你出去吃饭。”   “不出去,想吃你做的盖浇面,番茄牛腩的那种!”   罗乐亦步亦趋的跟在黎越身后,看到黎越听了他的话没有丝毫犹豫地放下车钥匙,转身折起袖子向厨房走去,笑得像被进口肉罐头哄得心花怒放的加菲猫,给他条尾巴马上就能摇起来。   他头抵着黎越的背,低着头不看路,贴着黎越向前走:“不去别人那儿,我都没钱了去人家家住多不好意思啊,而且我还是被自家亲爹赶出门的,被他们知道非得笑话死我。你不能早点回来没关系呀,我可以去公司找你嘛!反正我呆在家里也没事做,不如去公司看看你怎么办公,也好多学习学习嘛。”   “都可以。”黎越打开冰箱看了一眼,看到被家里阿姨塞得满满当当的柜子后明显松了一口气,从冷藏室找出带有牛肉标签的袋子,边开火边跟罗乐搭话道:“只要你开心就好。车库里有车,你要用的话随时开,不想开车就喊小李来接你。”   “那我明天就去!”罗乐高兴地疯狂点头,踮起脚,下巴尖靠在黎越的肩头去看锅里的菜:“牛肉牛肉,牛肉多加点,我要饿死了!”   “好。”   黎越看着刚开始煮菜就馋的想吃的罗乐,失笑地抬了抬唇角。   ................................................................................   罗乐完全是为了找借口跟黎越挨得近些,才胡编乱奏一气什么害怕呀、被人嘲笑呀的借口。但说者无意听着有心,黎越把这事放在了心上。   为了不让自己心爱的弟弟被朋友嘲笑失了面子,黎越第二天就给出差的母亲打电话,希望她能回去劝劝罗父,让父子俩早日和好,把罗乐接回家去。   什么都不知情的罗乐,乐呵呵的在黎越办公室呆了一天,困了就在黎越休息的床上睡觉,醒了就在办公室盯着他哥的侧脸发呆。要多惬意有多惬意,要多开心有多开心。殊不知自己雷厉风行的妈已经从大江南北飞了回来,马上就要亲自结束他的美好生活。   罗母拎着行李箱风尘仆仆的赶回来,撸起袖子正准备先教训一下把自己亲儿子赶出家门的罗父黎生,刚揪起罗父的耳朵,还没施展河东狮吼,管家又领着一个人进来。   罗母看到那个人的一瞬间就放下了手里的动作,有些紧张不安地搓了搓手,小声招呼了句:“阿弟来了啊。”   “阿姐。”   来人正是从前的图书馆馆长罗驱。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耗干了精气神的虚态。也不知道是不是客厅灯光的问题,罗驱的脸很白,嘴唇却呈现出明显的乌红色,像是从地狱走来的游魂,看的人心里发憷。   罗母罗秦瑜恢复了记忆后是真心把罗驱当亲弟弟看待的,更何况他还救过自己儿子的命,感情里还多了一些感激。看到罗驱如此姿态,忍不住担忧道:“你这是怎么回事?看上去怎么这么虚弱?管家,赶紧吩咐厨房炖参汤端来,丢点补气血的红枣进去!”   “阿姐。”罗驱又喊了一声,他常年戴在眼上的单边眼镜这回不知因何原因没戴,眼底泛着一层红血丝,扯住了罗秦瑜的袖子,直视着她问道:“阿姐,你把那幅画给他了,对吗?你答应过我不会交出来的,阿姐。你跟我一样知道那些回忆对他来说有多痛苦,你却让他全部都想了起来,我当年把那幅画撕毁,不就是为了!”   罗驱的话音一顿,紧接着带着哀痛闭上了眼:“阿姐,你怎么能给他......”   “可能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罗驱,连你我的关系都已经过了一千年,你还想证明些什么呢?”罗秦瑜看着罗驱,不忍地握住了他瘦削的手,劝道:   “那本来就是许大人的记忆,我们都没有资格藏起来不还给他。千年前许大人临终前跟我们说他宁愿没过过这一生,可你怎么知道他后悔的是哪一段记忆呢?也许他根本就不后悔认识宴将军,不后悔背负了一世乱臣贼子的骂名把北城的百姓救于水火之中。阿弟,许大人救了我们,给了我们一切,没有他我们当年根本就活不下去。都过了一千年了,他还是会跟宴将军走在一起,这还不足以证明什么吗?你放下吧,放过自己吧......”   “放下?”罗驱的手紧了紧,“你知道他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的,阿姐。我亲眼看着他在床上一点点冷掉,死不瞑目的,你让我怎么放下?我花了一千年!付出那么多才把他的灵魂从畜生道拉回来,我等了那么久,甚至为了维系他的灵魂不惜把宴舟也唤醒,我怎么可能放得下?!”   罗驱说着,气血不足似的捂住了胸口,但依然坚持道:“如果他没有拿的画,如果你不告诉他怎样拿回自己的记忆,他不会又一次爱上那个毁了他一辈子的人的。没有那些记忆他们不会在一起,宴舟不会把那些事情告诉他,只会百年千年的活在对他的愧疚里,那才是我付出一切想要他受到的惩罚。”   眼见罗驱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抓着罗秦瑜的手越来越紧,罗父直接了当的把自己的妻子护在身后冲罗驱喊道:“不是秦瑜说的,是我把唤起记忆的方法告诉许星桥的,也是我把画亲手给的他。你为了让宴舟获得你所谓的惩罚,把我们所有人的记忆都唤醒,只为了给你的计划铺路。罗驱,你已经偏执了。如果你不是为了把千年前许星桥的灵魂带回来,也许他这辈子永远也不会碰到宴舟,宴舟也许会再沉睡一个百年也不会苏醒。”   “你才是因果的推动者。”罗父道:“我想你与其在这里指责埋怨我们,不如亲自去问问许星桥,问问他后不后悔想起来,问问他想不想换回千年前的灵魂。”   罗驱颓然抬眼。   ...................................................................................   海边别墅今天的阳光很好,许星桥自从买下这个别墅都没好好在周边逛过,今天心血来潮想去海边散散步。   宴舟二话不说地拿起麦吉管家给他们准备了水果、零食和水的小包,顶着大太阳给许星桥边撑伞边陪着走,一路哄着笑恨不得抱着许星桥走。   妥妥的贵妇十星级体验。   而宴舟这么殷勤不是没有原因的。   一个是前些天他在床上做的实在过分,让许星桥扶着腰撑着墙走了好几天的路,还在麦吉管家“不用解释我都懂,你们年轻人就是体力好”的目光里被迫喝了三天的十全大补汤,喝的许星桥面色红润但颜面尽失,说什么也不肯再和宴舟同床共枕。   另一个是宴舟被许星桥赶回自己房间后,妄图爬窗两次均以失败告终,最后实在没有事情做,在房间里沉迷上了看动画片。   动画片来自罗乐倾情推荐,从铠甲勇士到奥特曼、花园宝宝,学霸宴舟一周看完了罗乐整个童年的动画片,甚至对里面的经典台词倒背如流。   而因为好奇宴舟做了什么被许星桥赶出来的方子行,没经住童年诱惑,加入了动画片大军。   是的,方子行还住在这里。   他甚至住的有段时日了,包括但不仅限于宴舟那晚裹着一团黑雾,和许星桥亲的难舍难分回到二楼关上门的时候。   那时候他正在厨房找夜宵吃,想打个电话视频连线一下他的好兄弟,问问乐队的演出好不好看。一抬头,说着要去看乐队演出的好兄弟许星桥,高清的脸腾空在楼上,被某个姓宴的鬼搂着腰缠进房门。他呆滞地连饭都没心情吃了,千年前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心情又一次充斥了他的内心,只好转头和花园里浇着花同样呆滞的麦吉管家无语凝咽。   还有宴舟第二天大中午又跟一阵风一样,抱着裹着被子的许星桥从二楼冲出来,抽风似的滚在庭院的草地里,两两对看笑的跟二傻子似的时候。方子行正无语地端着碗刚出锅的鸽子汤喝,边喝边面无表情的向麦吉管家抱怨:   “他俩是看不见我吗?这么旁若无人!”   麦吉管家:“需要帮您倒杯清火的茶吗?”   方子行:“......可以,来一杯吧。”    第72章 他知道你在骗他吗?   ..................................................................................   宴舟刚被许星桥赶出房门的时候,方子行还是很幸灾乐祸的,去宴舟房间就是为了看他的笑话。没想到一眼误终生,彻底沦陷在动画片的世界里不可自拔,天天守在电视前,和宴舟互相攀比谁看的集数多。   宴舟、罗乐、方子行,三个20+的男人,加上宴舟的年纪平均年龄都有几百岁的人,每晚八点准时视频连线,观看奥特曼三十六集,热火朝天、神情激昂、不眠不休。   一起看过动画片相信光的革命阵营,让方子行差一点点就忘记了自己是许星桥的好朋友,要去跟宴舟拜把子称兄弟。   好在在他们三个即将桃园三结义的时候,许星桥这个一人能镇住他们三个的男人出现了。   许星桥躺在床上休息了两天,总算休养生息在麦吉管家一碗碗的补汤里养好了身体。然后他突然发现,他深更半夜爬窗把熟睡中的他吓个半死的男朋友,和他咋咋呼呼喜欢在饭桌上怼人的好兄弟,好像最近都没了动静,吃了饭就回房,安静的好像不存在似的。   孩子静悄悄,势必要作妖。   许星桥从宴舟和方子行同款的黑眼圈和日渐默契的眼神中,察觉出了端倪。在他们又一次吃完晚饭对了个眼神就双双回到房间后,许星桥留了个心眼,没把自己房间的门锁死,静静的等了一会儿。   七点五十。   楼下传来悉悉嗦嗦的声音,紧接着有人走上了,轻敲了一下宴舟的房门。房间里的人就像等着似的,立刻把门打开让人走了进去,又跟做贼似的悄悄关上了门。   许星桥二话没说,去麦吉管家那里拿了宴舟房门的备用钥匙,叉着腰气势冲冲的去“捉奸”。   房门“砰”地推开,正在做着铠甲勇士变身手势的两个人,像触了电一样从地上弹起来,手忙脚乱的就要去挡电视屏幕。   唯独慌乱中扣在地板上的手机里,还传来罗乐清澈又愚蠢的声音:   “喂,喂喂?怎么回事?你俩人呢?正变身呢你俩干啥去了?说好的三兄弟拯救世界不离不弃呢?你们不会抛下我偷偷走了吧?”   许星桥张着口,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他看了看电视屏幕被暂停住的画面,又看了看宴舟和方子行垂着眼睛明显心虚的脸,觉得自己当年咬着牙考了教资的决定还是正确的。   没点当教师的觉悟和职业素养,还真hold不住眼前这种场面。   单纯看看动画片许星桥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谁不是从看动画片的年龄经历过来的。宴舟从古时候来,没看过这些有趣的东西也属正常。   中二点就中二点吧,自己男朋友和自己好兄弟,能怎么办,让他们看呗。   最开始许星桥偶尔还陪着看一会儿,想着宴舟没看过这些不了解,怕他认不清角色被方子行嘲笑。   后来他才明白他是大错特错。   宴舟不仅了解,还如数家珍,甚至和方子行能认清六十八个奥特曼的脸,一一对应主打一个倒背如流。   而且宴舟不仅闲的时候看,还熬夜看,恨不得走哪看哪,电视换成平板再换成手机,吃饭的时候都要摆在台面上看。   方子行怕被许星桥嘲笑,已经不敢在明面上看了,渐渐的开始淡出来。宴舟是变本加厉的看,二十四个小时他甚至想拆成二十五个小时看,真真正正做到,可以不睡觉可以不吃饭但动画片一定得看。   许星桥麻木了。   他终于理解小时候家长的心情,满屋子响着动画片吵闹的声音,一天两天就算了,时间长了真的嘈心。   许星桥决定出手了。   他要让宴舟对动画片的热情减淡。   第一步,许星桥先纵着宴舟,让他肆无忌惮的看,不管也不说,放松宴舟的戒备心。   第二步,许星桥借口自己要出门去医院体检,并且拒绝放下动画片要陪他一起去的宴舟,让宴舟留在家里好好看动画片,然后自己出门找个咖啡厅开始P图。   于是下午两点零七分,正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看着动画片的宴舟,收到了来自说是去医院体检了的许星桥的短消息。   许星桥:【我怀孕了。】   宴舟看着动画片,眉头一挑,以为许星桥是在玩网络上什么新出的他不知道的段子,回道:   【?】   【你们这个时代这么先进的吗?恭喜你要做男妈妈了?】   许星桥:【我刚去拍了b超,我觉得孩子眼睛太大了不像你的。】   宴舟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暂停了动画片,低头回复:   【?】   【上回新闻上专家不是还说,男性生育技术只是刚刚研究出来,还不成熟。而且我们好像.......是没有去做这个技术的吧?】   许星桥斩钉截铁:【新闻上没告诉你专家的话要选择性的听吗?我的身体先进,意识也能怀孕。怎么,你不高兴吗?你不想看看孩子吗?】   宴舟:【高......高兴。我......看。】   许星桥:【高清照片jpg.】   宴舟没有丝毫防备的点开照片,甚至因为第一时间没看清而点了原图下载。   然后,他沉默了。   那清晰的彩超里,赫然是一个双眼发出激光的——迪迦奥特曼。   相信光的少年心中受到一万点暴击。   宴舟:【......】   宴舟:【你成功了宝贝,我戒掉了动画片。】   .................................................................................   于是事情的发展转到今天,宴舟陪着许星桥在海边散步,意图能获得今晚回主卧睡觉的机会。   许星桥懒洋洋的晒着太阳,温度照得他有些发困。不上班后的许星桥从来不亏待自己,困了当即就躺下,和衣躺在沙滩上小憩。   宴舟看着,也不阻拦,只在许星桥旁边坐下来,伸手把许星桥沾到沙子的头抬起来放到自己腿上,把包垫在下面给许星桥当枕头。   自己拿出一本书,看看书、看看太阳、看看海浪、再看看许星桥。   旅游的旺季过去,但海滩上的人依然不少,来来往往的人路过这里,总是会好奇地看上一眼。   宴舟视若无睹,也不在意其中夹杂着的一些异样眼神和偶尔一些人说着“同性恋啊,不会吧”“怎么帅哥都和帅哥在一起了”的窃窃私语。只在太阳光变大,猛烈地照射过来的时候,拿自己手里看着的书摊开举起来,放在上方给许星桥挡太阳。   许星桥在阴影盖到自己脸上一瞬间忍不住笑起来,睁开了假寐的眼,朝宴舟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过来躺会儿吗?男朋友。”   阳光猛烈,宴舟把书一扔,抱着许星桥的腰埋在他颈窝,因为一句“男朋友”的称呼而忍不住去亲吻许星桥的耳朵。   许星桥发着痒,推了下没推开,只好无奈笑道:“你把书扔了我们俩怎么办?没东西挡太阳了,一会儿准保被晒脱一层皮。起来吧,回家里院子里晒。”   宴舟哼唧了两声,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就只是赖着不起来,拿自己的衣袖挡住了许星桥被阳光照射的脸,说道:   “再躺一会儿,今天天气很好。”   今天天气很好,所以想和你多呆一会儿。   许星桥听出宴舟的话外之音,没忍住在衣袖之下抬了抬唇角,装作无所谓的说道:“行吧,谁让天气这么好。”   好到我想跟你晒一辈子太阳。   ......................................................................................................   然而美好的时光里总会有不速之客的到访。   太阳还没完全下去,宴舟不满地睁开眼,朝不远处看了看,变了脸色,在许星桥耳边小声道:“有人来了。”   许星桥困意盎然的睁开眼,看了一圈没看到人,又问宴舟:“谁啊?”   宴舟撇了撇嘴,指了个方向。许星桥顺着宴舟指的方向望过去,才隐隐约约看清了来人。   那人穿着单薄的衣衫,走来的步调有些不稳,在看清宴舟许星桥躺在一起后,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身侧的手握成了拳紧了紧。   许星桥也终于看清来人的模样,奇道:   “罗驱?”   罗驱指着许星桥,冲着宴舟冷笑:   “你怎么能心安理得?他知道你在骗他吗?”   ......................................................................................    第73章 我不需要所谓的长久,只需要和他长长久久   宴舟没理会罗驱的质问,先把许星桥从地上扶起来,细心的把许星桥头顶上的沙子拍掉,才慢悠悠地回道:   “你想说什么?”   许星桥打了个哈欠,不怎么感兴趣的低着头,拨弄着脚边的沙。看上去对他而言,与其在这里听宴舟的什么秘密,他更想回去好好的睡一觉。   罗驱的目光从宴舟身上移到许星桥脸上,见他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甚至一点怀疑的目光都没有对宴舟流露。   他突然觉得好荒谬。   千年前这个人在他面前死掉的时候,他声嘶力竭也留不住那人的垂眸。而那人明明口口声声说着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遇见了北城的那位将军,却还是在死前执拗的让他为宴舟画一幅画。   他不明白。   他当年就不明白。   溏淉篜里   如果不是因为宴舟在北城,如果许星桥没有选择回北城而是和他们一起去西南,那许星桥这辈子不会活得那样的苦。   如果不是宴舟打着大义的名号自尽在许星桥怀里,许星桥不会一生背上背信弃义的骂名,被四洲唾弃,被百姓鄙视。   他知道他的恩师是救万民于水火的大英雄,如果不是因为宴舟死了,他本来可以为自己平反,他本应该受到万民拥戴。可许星桥偏偏因为宴舟的死耿耿于怀了一辈子,因为觉得愧疚、对不起,许星桥直到生命的最后,都没有向天下说明宴舟的死因。   周国因为这件事把许星桥列为头号仇敌,明里暗里派人刺杀了上百次,身上的伤疤多了一道又一道,许星桥却全都一声不吭的忍了下来。   好像对许星桥而言,这一生的付出,为万民计、为天下计、忍辱负重、苟且偷生、背负骂名污蔑,其实都不重要。   因为有人用死亡横在他的功绩面前。   让他没有办法承认自己的一点好,获得自己本该拥有的荣耀。   而罗驱认为,宴舟就是挡在许星桥面前的一根刺。   于是他耗费心力、处心谋划、付出了他能付出的一切,终于在这一世找到了许星桥的灵魂。与那个当年抚着他的头教他诗文,执刀见血征战沙场的许大人再一次见上了面。   许星桥生生世世都会被当年死在自己剑下的厉鬼索命,罗驱的道行不足以消灭那些厉鬼,所以他把许星桥送去了墓园,唤醒了宴舟。   他在宴舟苏醒的那晚故意接近,有意无意的让宴舟接触当年的史书,含糊不清却又暗藏玄机的揭露了宴舟的身份,让宴舟开始对自己为何而死感到好奇。后来又如他所料,机缘巧合之下宴舟出手解决了那些厉鬼,让许星桥的灵魂在这一世得以安稳。像他曾经在脑海中预演过的一样,白艺领着宴舟和许星桥查到了他这里。   他故意露出机会,让那幅残画巧妙地送到了宴舟手里,还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当年他在许星桥临终前受许星桥所托作的那幅画,在后来孤寂难忍的岁月里被他带着怨气一撕两半。   再后来他耗费一切与鬼神做了交易,从轮回里拿到了当年宴舟和许星桥执念的记忆,他把两个人的记忆藏在两幅残画里。带着宴舟记忆的那一幅残画,跟着他不断的长久寻找许星桥的身影。而另一幅则被他扔进了轮回里,沉到了忘川水底。   他以为他的谋划天衣无缝。   因为千年前许星桥的记忆已经被他亲手毁掉了,所以许星桥永远不会想起千年前他经历的种种。而他给宴舟的那幅残画会慢慢的唤起宴舟的记忆,让他知道自己是因何而死怎样而死,又是怎么把许星桥推到了万劫不复的地狱里。   他要让宴舟尝尝许星桥愧疚一辈子的心情。   也要让宴舟知道爱而不得是一种怎样的境地。   但他千算万算,   也算不到缘分来临的命运。   忘川水没能如他所愿洗涤掉上面的记忆,反而兜兜转转千年之后,落在了投胎转世的七公主罗秦瑜手里。   他唤醒罗秦瑜和黎生的记忆,是想让他们更好的为他所用,去帮他寻找许星桥的身影。   却没想到一步踏错,步步踏错。   七公主当年受许星桥庇护才能免于和亲的苦难,才能和自己相爱的人一生白头,衣食无忧金尊玉贵直到死去。她心里感激许星桥,也知道许小将军和宴舟的事迹,于是还是把那幅画给了许星桥。   那天深夜,命运的齿轮咔哒一响,千年的记忆回笼。   两个错过了千年的灵魂在暴雨中相拥。   罗驱想不明白。   为什么有的人过了一千年,明知道曾经在一起时经历了多少苦难,明知道他们曾经付出了什么,明知道那些记忆里的刀光血影和悲痛欲绝。   却还是要走到一起。   经济学讲究规避风险。   他们却非要在风险里相爱。   罗驱真的不明白,于是他问许星桥:“你难道不想知道他欺骗了你什么吗?你难道忘了一千年前他把你害得怎样的地步,你忘了你临终前说宁可那辈子从来没遇见过他吗?”   “一千年啊,大人。难道你要重蹈一千年前的覆辙吗?”   许星桥躲不过去,不能再垂头装死了。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罗驱:“可我是许星桥,不是许大人也不是许将军啊。”   “罗馆长。”许星桥习惯性地喊了一声,又想起曾经在记忆里见到过的,九皇子那张少年稚嫩的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罗驱。”   “也许从当年你就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当将军当大人的那一辈子实在是太苦了,但你错了,我至始至终从未后悔过。”   “无论是年少时不顾父母的劝阻,轰轰烈烈地踏进了北城的风雪。还是后来进退两难,在无数尸骨和牺牲中选择保全北城四万百姓的命,背上数十年的诟病和骂名。我都没后悔过,殿下。”   “殿下”这个称呼把罗驱砸的一愣,一瞬间他几乎觉得自己回到了千年前的邑都,他初登基,总是拿不准朝堂上的大事,每每捧着奏章跑进将军府,许星桥总是坐在院中的石桌前,给他斟上一盏茶,云淡风轻的安抚他的情绪:   “殿下不必心急,稳坐高位非一日之功,您已经做的很好了,不必事事苛责。”   罗驱几乎怔愣的要脱口而出一句“大人”,又在许星桥摇头的动作间止住了话语。   许星桥这辈子形单影只,没什么当长辈的经验,但当他看着罗驱,又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在千年前看过这个孩子一点点长大,心里突然就有了一点当长辈的责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就像我当初也从来没后悔过保全你和公主的性命,一路护送你们回到邑都,继位称帝。殿下,临终之前我说我后悔曾经遇到宴舟,那是真的。只不过我后悔的是没有早点遇到他。”   “后悔没有在当年邑都城楼上看万灯齐放的场景时,就告诉他我心悦他;后悔皇宫内他装醉朝我拥来时,不解风情地骂了他一句登徒子;后悔当年北城风雪皑皑,我没在日出之时答应和他私奔。”   “也后悔那天火与血之间,我没能拦住他刺向自己的剑。”   千年前小将军没能说出口的话,千年后许新桥终于替他补齐。   小将军临终那一天,说自己好后悔。   他后悔与宴舟相识太晚、生不逢时,于是他在生命的最后向上天祈祷,希望能在天下安宁之日与宴舟再见面的机会。   而那天宴舟跪在神殿之内,叩首祈求,愿以千年轮回为交换,换许星桥余世平安。   所以说到底,没什么想不通或者值不值得的。   只是千年前他们相爱了,千年后又一次相爱了而已。   许星桥拍了拍罗驱的肩:“人生任何时候都是要自己走的,有些时候别人做出决定在你看来很荒谬,但对我而言缘分刚刚好。所以不用太执念了,殿下,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才是现实。回去吧,罗驱。”   他说完,冲宴舟点了下头,就转身离开了海滩。   而后罗驱想要对宴舟说些什么,宴舟对他隐瞒的秘密又是什么,对许星桥而言,都不重要。   他如今终于参悟了他千年来灵魂里都没有变的桀骜性子。   他和许小将军做唯一的相似点:   今朝有酒今朝醉。   生前不管身后事。   而他身后,好像突然被抽掉了一根一直以来死守的筋的罗驱,有些颓然的耸下了身。   宴舟想了想,从自己的黑雾里,揪出了一团红色的火,放在手心要递给罗驱:“你和神明也做了交换吧?我看你气血两空、魂魄暗淡,三魂六魄不稳,哪怕你是鬼也会消散。这是我千年前化成鬼时留下的最后一条心脉,能稳固你的魂魄。不管怎么说,还是得谢谢你把许星桥带来叫我唤醒。”   罗驱没伸手接,只问了宴舟一句:“他知道你也会消散吗?”   “长久都是虚言,他不懂阴阳交换的条件,但我知道。”罗驱抬头看向宴舟,“你骗了他,你也没有长久,执念结束,你会烟消云散。哪怕你是活了千年的鬼,灵魂深处的执念消失,也只有死路一条。不和他走在一起才是长久活下来的唯一方法。”   “我要那么多的时间做什么。”宴舟转身摆摆手,压根没把罗驱的话放在心上。“我这一生,几十年足够了。”   “我不需要所谓的长久,我只要和他长长久久。”   海浪涌来,宴舟抬眸。   许星桥正站在不远处,笑着朝他招手。   他奔向他的长久而去。   .................................................................    第74章 我想让他们也去看看,我看过的世界。   方子行在许星桥的海边大别墅美滋滋的住了一个月,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是一院院长,而且已经用完了他一整年的假期。   假期告罄,他只能灰溜溜地收拾包袱,念念不舍的离开舒服的大床,继续回去当他的社畜。   走之前,他秉持着能薅一点是一点的原则,问许星桥那两箱黄金的聘礼能不能分一箱捐给他们孤儿院,收获了许星桥跳起来狠狠敲在他脑门的一记重击。   但方子行要回孤儿院的那一天,许星桥还是跟着一起回去了,顺带捎上了一直对许星桥小时候生活环境感到好奇的宴舟。   孤儿院经过几十年的翻修与重建,已经和许星桥当年生活的环境大相径庭。现在的孤儿院环境很好,宿舍不是当年漏雨的瓦盖房,而是和许星桥大学校园宿舍差不多的楼宇,装饰的既温馨又宽敞。不同年纪的孩子们也有不同的工作人员照顾,年纪最小的几个每天上学放学方子行这个院长还亲自接送。   没人再会像许星桥当年那样孤立无援。   孩子们之间有羡慕和吵闹,却再也不会有人嫉妒的把某个孩子关在无人的树林小屋,让那个孩子独自承受一整晚的孤独,又因为害怕无法说出自己被欺负的真相。   也许是因为当年亲眼看着许星桥受到了怎样的排挤,又因为那件事发生了怎样的转变。方子行担任院长以来,一直对孩子们的心理健康非常重视。以前孤儿院经营比较困难的时候,方子行就去附近学校找他们的心理老师每月过来做一次宣讲。这几年孤儿院的财政状况有所转好,能拿到的社会援助也逐渐增加,方子行就专门在院内设立了心理咨询室,让每一个阶段的孩子都能有一个和别人说说心里话的空间。   许星桥知道在孤儿院里面面俱到做到这种地步有多不容易,有些感慨地拍了拍方子行的肩:“怪不知道你这些年天天哭穷,能做到这样细致,这些孩子们哪怕不被收养,也依然能活得很好了。”   方子行看了许星桥一眼,垂下眼摇了摇头:   “我就是想着,万一他们当中就有一个当年的你呢。”   “当年我拉不了你一把,但你凭着一股韧劲自己走了出来。可有些孩子,也许一生都无法仅凭自己走出来,所以现在我想拉一下他们。”   他们进来没多大一会儿,就有一些在院内活动的孩子们认出了方子行,抱着足球高兴的过来打招呼,一口一个“方叔”“方哥”叫的真心。   许星桥想,他们这些人当初拼了命的想从那个破旧的孤儿院走出来,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们可以带着更多的爱重新回到这里。   让这些孩子过得更好,也许就是为了救下当年的自己。   “你当年生活过的那个院子,是在这后面吗?”   宴舟一直静静地站在旁边,没有打扰许星桥他们说话,只自己认真地看着墙上贴着的每一年孤儿院院长和孩子们的照片。他的视线在其中一张照片上定格,从边角泛黄的相片中准确找到了许星桥的身影。   宴舟在看清那张照片上许星桥还带着少年气的脸时,目光一瞬间温柔下来。   许星桥拍照那天心情应该不算很好,照片上的脸跟着大部队扯出一抹笑,目光却是冷的,即使当年的拍照技术和像素并没有那么高清,宴舟却还是一眼看出许星桥眉宇间紧蹙的弧度。   也许是因为年纪很小面容显得稚嫩,宴舟觉得那照片上许星桥鼓着腮帮子,憋着一口气的模样十分可爱。他忍俊不禁,拿出许星桥才给他配置好的手机,对着那张照片放大咔嚓咔嚓连照了好几张。   照着照着他突然注意到照片上的背景有点眼熟,疑惑了一阵,指的那块地方去问许星桥。   许星桥转头去看,宴舟指着的照片背景是一片树林空地,他想了想,摇头道:“不是,那应该是当年孤儿院要扩建的那片树林,我走之前都还没建好呢,那里的几栋房子是给施工的工人们住的。”   “工具房”让宴舟想起许星桥曾经经历的不好回忆,他蹙起眉,又不想让许星桥想起当年的糟心事,立马岔开话题道:“哦,感觉这片树林有点眼熟,我当游魂的时候经常喜欢飘去这种树林里睡觉。对了,我看这边孩子都写的有什么心愿卡片,你们当年也有吗?”   许星桥却没第一时间答话。   他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又看,又转头望向宴舟,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又猛然在回忆里想起什么,抬眸带着一点隐秘的期待问宴舟:   “你仔细看看,你是不是来过这里?可能......有很多年了,你在这里救了一个被关在工具房里的小孩,还跟他说‘如果没有能力反抗的话,那就记住你眼前所受的所有委屈。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宴舟几乎是在许星桥说完话的一瞬间,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件事。   那时候他其实是处于千年沉睡状态的鬼,只是睡着睡着他偶尔会睁眼清醒一阵,而他睁开眼的时候总是会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出现在一些地点。次数多了,周围的新死鬼就以为他是游魂。   而一般来讲,他很快就会再次陷入沉睡,然后自己飘回墓地里,忘记自己醒来时发生的所有事情,再次陷入混沌和缺失记忆的状态。   可许星桥刚刚的话就像一把钥匙,开启了宴舟某次醒来时的一个回忆。   很多很多年以前,那次宴舟醒来睁眼时发现自己睡在一片陌生草地里,他本来应该继续闭上眼沉睡,等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来临的下一次苏醒。   但那天晚上的星星很漂亮。   宴舟难得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他就听见了细小的孩童哭声,和几乎精疲力尽的求救。   他不知道那个孩子哭了多久,只觉得那样的沙哑的喊叫实在太难听,于是他飘了过去。   他轻易就飘进了带锁的工具房,悬在空中打量着蹲在地上那个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孩。他记得那时他很困,灵魂叫嚣着要让他再一次陷入沉睡,他却对眼前这个小孩升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兴趣,问道:“你哭什么?”   小孩被突如其来响起的声音吓的一哆嗦,左右环顾了一圈,没看见人,也没想到说话的人会选择他脑袋顶上,还以为是房门外面的人,立马敲着门求救:“您可以放我出去吗?我被困在这里了。”   凡间的事无论是对神还是对鬼,都有一条不可撼动的法则——绝对不能插手凡人的是非。   因果都是有序的,但凡鬼神出手干扰,就会受到轮回的报应。   但天道显然算错了一件事。   宴舟当时和神交换的条件就是失去记忆。   他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又怎么会遵守什么天道的法则。   所以许星桥说完,飘在空中的宴舟就一脚朝门踹去,顺带打了个哈欠。   留下本想朝门外人道谢,却和门外黑漆漆空荡荡的夜色面面相觑的许星桥,瑟瑟发抖地吞了一口唾沫,蹲在原地没敢动。   许星桥倒也不完全是怕的,虽然每晚为了让他们乖乖入睡的院长妈妈总是会吓唬他们说后山有吃人的恶鬼,但这个恶鬼刚刚帮他开了门,也没有冲进来把他吃掉。   许星桥想,那他应该还算个好鬼。   所以宴舟问他怎么会被关在这里的时候,年少才经历过人心叵测和许星桥还是答道:“因为他们都不喜欢我,他们都不希望是我被领养走。其实......我自己也不希望被领养走。”   宴舟根本不懂领养是什么意思,他就当听个睡前故事,随口问道:“为什么?”   还是个小孩的许星桥没听懂宴舟问的到底是他为什么不讨人喜欢,还是为什么不想被领养走。他露出纠结的表情,却不想开口问,只好乖乖答道:“他们不喜欢我可能是因为我不太爱说话,我......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说话,大多数时候,其实我更想一个人安静的待着。不希望被领养走是因为......我就是......不想再去别人的家里了。”   “那你回自己的家不就好了。”宴舟脑袋沉沉的靠在工具房的墙上,即将陷入下一次沉睡。“他们把你关起来你就不知道关回去吗?”   “可我没有......”小许星桥把自己没有家那句话咽了回去,好不容易张口问了一句:“如果我也把他们关进来,那我是不是变成和他们一样的坏人了?”   宴舟迷迷糊糊的又把眼睁开:“好像是哦。”   “那你要把你眼前的委屈都记住,然后好好长大,找个好师傅学点武,拿一身功名成就回来,在可以报复他们的时候狠狠报复回去。唉......实在打不过不行你喊我吧,我好像还是会打点架的,就看到时候想不想的起来了。”   许星桥一愣,不可置信道:“你......你要保护我?”   幸好许星桥当年没抬头,不然他一定会被飘在空中几乎半透明倚在墙上参瞌睡的宴舟吓出心理阴影,或者当即心肌梗塞了吓死过去,总之不会相信宴舟说的话。那么多年后宴舟就不会在墓园被人唤醒,不会认识一个叫许星桥的小财迷,不会找回千年前的记忆,也不会和一个人奔跑在夕阳里。   总之他们当年一个敢说一个敢信,一个敢教一个就敢学。   宴舟说让许星桥好好长大,许星桥就真的实现了诺言,无论多艰难,他还是好好长大了。   他没有功成名就,也只在上班的闲余时间里学了一两招防身的动作,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小小的报复了一把当年的人。   当年他问宴舟“你是要保护我吗”,陷入了沉睡的宴舟没有听见也无法回答,而多年后许星桥在夜晚流着冷汗从噩梦中惊醒,一眼看见了靠在他房门口守着的那个人。   他问那个人:你守在这里做什么?   那个人立着一把剑,像一道不可跨越的屏障,回答他:“我守着门,你放心睡。”   而之后又过了一段很长的时间,在马路上玻璃瓶朝他们飞来的电光火石之间,那个人又转身挡在他的身前。   他同样问:你挡在我面前做什么?   那人看着他,好像历经重重时间,在他们谁都没想起来的地方,把当年的那句回答给补全了。   “保护你啊。”   ............................................................................... 第75章 他的心愿卡已经实现了   “是你吧。”   许星桥目不转睛地盯着宴舟,想从宴舟脸上找到一些和他同样陷入当年回忆的情绪。   “当年的事实在太久了,很多东西我都记不清了,一直也没向什么人提起过。但我刚看着这张照片,突然想起来,那天工具房的门被打开时,我见到过与你身上同出一辙的黑雾。”   许星桥伸手碰了碰宴舟的腰间,那里用黑雾隐藏起来的一把剑。别人都看不见,但许星桥脚腕上有宴舟系着的红绳,和宴舟心脉相连,宴舟隐藏起来的一切他都看得见。   他伸手触碰黑雾,黑雾就循着温暖疯狂地缠绕上他指尖。许星桥捏着那黑雾仔细看了看,实际上因为年岁久远,小孩子的记忆力也没那么强,许星桥压根不能将模糊的记忆与眼前的黑雾照应起来,但他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假装笃定道:“当年开门的就是你吧,怪不得门外没有身影,是我真撞鬼了。”   宴舟的黑雾和宴舟本人一样,对许星桥毫无防备之心。但宴舟显然更了解许星桥一点,从许星桥偏移的目光里察觉出某位小骗子的佯装声势,完全不吃这一套,揽着许星桥的腰贴在他耳侧,忍不住笑道:“你猜。”   许星桥很想拿前两天看的一部剧里的台词回怼宴舟——我是小孩子啊还猜猜猜!   但他忍住了。   因为方子行跟一圈小孩子打完招呼,满面笑容却又不合时宜的回来了。   在外面要给“老婆”留面子。   许星桥想,   他作为上面那个,出门在外一定要维护宴舟的尊严。   嗯,没错,他就是上面那个,不接受反驳!   “你俩聊啥呢?”方子行走过来,一把把还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拽开。“这么多孩子还在这里,你俩就搂搂抱抱的,还当着我的面,成何体统!”   宴舟一耸肩,避重就轻地答道:“聊他小时候写的心愿卡。你见过吗?”   “心愿卡?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方子行边想边问许星桥:“你写过吗?写过的应该在档案室的箱子里,我让人去给你找找?”   许星桥矢口否认:“找什么,我可没写过那种东西!”   方子行嘶了一声,有点疑惑:“你没写过?我怎么记得当年我们那代是写过的。我还写了去做什么旅行家,吃遍全世界,院长妈妈为了这个当天就给我加了两碗米饭。”   “对!你绝对写过!我亲眼看到过你小子在我旁边动笔,还遮遮掩掩的不给我看!”方子行一拍脑门,想起来了。“只不过当时你小子没交!到头来都没人知道你写的什么!”   宴舟原本亮起来的眼睛又因为听到没人知道许星桥写了什么暗下去,他不死心,妄图从许星桥嘴里骗出真实答案:“你在那张卡片上写了什么?”   许星桥冷漠摆手:“我没写,天王老子来了我也没写过那种东西,勿cue。”   宴舟改变招数,眨着眼睛装可怜:“告诉我也不行吗?”   许星桥同样回以楚楚可怜的眼神:“那你告诉我当年开门的是不是你?”   宴舟:“......”   宴舟:“你赢了。”   许星桥骄傲一挑眉:“嘁,跟我斗,我在职场上司pua下摸爬滚打十几年的时候,你还在土里打瞌睡呢!”   “别眉来眼去了。”方子行揽住许星桥的肩,又被宴舟一巴掌拍下来,呼着发疼的手带着他们朝前走。“走!带你们去看看许总捐的两百万盖的大楼!你这算是赞助商来访还是回娘家?要不要我把人叫出来拉条横幅热烈欢迎你莅临寒舍?”   许星桥抬腿就往故意玩笑的方子行身上踢了一脚:“滚吧你!”   宴舟跟着后面还在努力:“我们就不能用别的条件来换你的心愿卡上写了什么内容吗?”   “不行。”许星桥环着手坚定摇头,“除非你告诉我当年关门的事,不然免谈!”   宴舟摇头叹气,两肩故意卖惨地耸拉下来,换来许星桥忍俊不禁的一声失笑。   夕阳下垂,远处新建的大楼在阳光的映射下初见雏形。方子行站在水泥地基前,壮志昂场地叉着腰,对着刚有点形状的大楼豪气地一挥手:   “看!这就是朕这些年打下的江山!”   “当然哈,”方子行放完豪言壮语,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是用许总你的钱和许许多多社会爱心人士的捐款打下的江山,你捐款最多,可以拥有这座大楼的冠名权。”   许星桥一摆手:“我上学时候的文学素养早就随着我的素质一起烟消云散了,别找我取名,下一个。”   宴舟一摸下巴:“叫星舟楼怎么样?这是不是星舟路吗,也算应景。”   “一分钱不出你还想蹭我的取名权,还想把自己名字放在里面?”许星桥轻啧一声,“算盘打的都快崩我脸上了宴舟,这让我想起才认识的时候你坑我三十点炸鸡和两车花钱的事,还钱!”   宴舟指着大楼问:“这座楼你捐了多少钱?”   许星桥神气叉腰,骄傲的鼻孔朝天:“两百万!”   宴舟冷静的一点头,平淡道:“那我捐五百万,冠名权归我。”   许星桥目瞪口呆:“哈?!还能这样?!”   方子行两眼冒光,激动地直喊:“宴哥!宴哥你就是我亲哥啊宴哥!小刘!还愣着干嘛!还不给咱们宴总和许老板搬两把椅子来!告诉老王,咱们装空调的钱有着落了!让他快去打报告申请多加五层!电梯也给咱孩子装上!”   一瞬间从许总降级为许老板还被剥夺了冠名权的许星桥:“......”   “宴总,您看您这边什么时候能打款过来呢?”方子行完全抛弃了他的前任投资商兼好兄弟,直接把宴舟按到椅子上坐下,殷勤地捶着肩,满脸的狗腿与喜形于色:“我不是要催您啊,就是想知道您是支票还是怎么转账呢?我也好叫财务早点准备配合您啊!”   许星桥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你光对他献殷勤有什么用?他那两箱黄金全部都在我手上,他答应你了不还得从我这儿拿钱。”   “嗯?”方子行捶肩的动作缓慢下来。“这样吗?宴总,这......”   宴舟没多说什么,点着头笑了一句“嗯,都听他的”,直到方子行对着许星桥也来了一次全套服务,把许星桥哄高兴后,才施施然接着道:   “两箱黄金是给你的聘礼,给了你就是你的东西,这五百万我从别的地方出。”   方子行立马狗腿地跑回来给宴舟捏肩捶背:“好嘞,宴总,还是您大气!”   许星桥怒目:“好啊你,竟然还瞒着我偷偷存了私房钱!”   “没有瞒着你。罗乐的父亲说我千年前留下的那笔钱一直用于罗家的投资和建设,这些年翻倍了不少,虽然那次我只要了当年给你攒的嫁妆,但他还是坚持要把每年的分红给我。”宴舟拍了下许星桥的头,“本来也没打算要,要不是今天争这座楼的冠名权,我也不会想起来。”   许星桥疑惑:“你非要给这座楼起个名字干嘛?”   “我们这栋楼多有意义啊!你想想将来孩子们都是住在这里的,天天抬头就能看见的名字,这还不够有意义?!”方子行一把把许星桥拽开,“就算咱俩是好兄弟,你也不能耽误我要钱!宴总!咱们的支票什么时候能到?我先带你去财务室喝喝茶呗!”   宴舟拿起手机捣鼓了一阵,给通讯录上的黎生打了个电话:“稍等,我问一问。”   宴舟的电话挂断没多大一会儿,许星桥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伴随着汽车的轰鸣声一路嚎叫着响过来。   “宴哥!许哥!”   罗乐车窗里探出一个头,疯狂的朝这边招手。黎越坐在另一边,一边吩咐司机开慢点一边对罗乐交代:“小心别撞到头。”   黎越本来是吩咐黎越给宴舟送张支票来,但他忘了罗乐这个被他赶出家门的,正在黎越家里蹭吃蹭住。听到要来找宴舟他们,罗乐直接坐不住了,非要缠着黎越带他一起来,隔着老远就热情的和许星桥打招呼。   听说宴舟和许星桥都给孤儿院的大楼捐了款,罗乐立马跟风上前,大手一挥豪气地说:“那我也捐两百万!”   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没有钱,又去悄悄拉他哥的袖子,小声说:“哥你帮我签张支票呗,等我银行卡解冻了再还你。”   黎越揉了揉罗乐的头,签了张三百万的支票单子递过去:“两百万算我弟弟的,我添一百万。另外如果施工上面有什么需求,可以拿着我的名片去找越乐公司项目部的经理,他会为你们提供帮助。”   “啊......好好......”   方子行握着总价八百万的支票,幸福的快要晕厥过去,把许星桥胳膊都掐红了一片:“我没在做梦吧!你现在认识的都是随随便便能拿出几百万这种级别的人物了吗?我还配做你的好兄弟吗?不行,我配做!就让我来做你们的垫脚石,接受你们金钱的洗礼吧!”   许星桥反手给了他一巴掌,把方子行打回了正常人。   方子行高兴的要跟财务和招商去买鞭炮放,罗乐闲不住,好奇的拉着黎越在整个幼儿园到处乱逛。宴舟插着手跟在许星桥身后。   许星桥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冲宴舟招手:   “大楼名字想好了吗?真叫星舟楼?你捐的钱可比我多,把你名字放前面我也勉强接受。”   宴舟伸手握住许星桥的手,在夕阳下笑起来:“那叫舟桥楼?其实我都可以,我只是希望能在你年少待过的地方,留下我们的名字。”   “这样,无论是下一个百年千年,无论我们以后再轮回多少次,这个世上总有一处地方,记得我们曾经相爱过。”   许星桥抬起眸光,望进宴舟含笑却又认真的眼神里。   他想,   其实他的心愿卡已经实现了。   .....................................................................    第76章 假流星把真实的爱带进了他的世界里   这世上知道许星桥小时候写在心愿卡上内容的,除了许星桥本人,还有一个人也知道。   那是许星桥小时候的孤儿院院长,是当年亲手把许星桥领回孤儿院的人。   许星桥在孤儿院陪着孩子们玩了一会儿,就顺道去不远处的养老院看望当年的院长。   他自从当年离开孤儿院以后,几乎就和以前切断了联系,除了把每年攒下来的钱都捐给孤儿院以外,许星桥和孤儿院基本没了关系。   但他每年不论多忙,都一定会来看许院长。少的时候一年四五次,多的时候几乎每个月都来。许星桥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当他被那些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们往门外赶、连可以睡觉的地方都没有的时候,是许院长牵着他的手,把他领进了孤儿院,给了他一处可以容身的地方。   许院长当年带他走的时候还是个副院长,却义无反顾地牵住他的手,说:“这孩子跟我一个姓,与我有缘,我也能算他半个血亲。既然你们都不想养他,那就让这孩子跟我走,无论这孩子以后取得什么样的成就,都和你们没关系了。”   那些亲戚唯恐避之不及。   许星桥就这样跟着许院长回了孤儿院,一路走到了现在。   当年许院长口中的半个血亲,也许只是看不过去他孤苦伶仃的随口一提,但许星桥在许院长牵住他手的那一刻,就把这句话牢牢记在了心里。   几十年过去,许星桥一直把许院长当作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晚辈该做的一切他都做的面面俱到。   刚才在孤儿院财务室签转账单子的时候,宴舟无意间瞄到了许星桥这十几年来的捐款数目,每笔数额都不小,和许星桥抠门财迷、省吃俭用的人设完全不符。   宴舟问他:“你那么喜欢钱,每年攒这么多钱就为了全部捐给别人?”   “嗯......怎么说呢。我很爱钱,这些年攒了很多钱,但在遇见你恢复记忆之前,其实我并不知道我执着于金钱的原因。我没有什么太高的物质欲望,多出来的钱都捐给了这里。”   许星桥靠在小操场的围栏上,望着在操场上奔跑着笑闹的孩子们,偏着头对宴舟笑了一下。   “小时候这里旁边是一片工业园区,很多高管很忙,经常有公司的高层带着自家的孩子过来孤儿院踢足球,下班再接走他们。每天早晨送人来的车和晚上接走那些孩子的车,就成了当时烙在我们心上的一块疤。那些孩子每天都很快乐,高高兴兴的来玩,又高高兴兴的被父母接回温暖的家。当然,他们肯定也会有他们的苦恼,也有孩子因为融不进这里,没有人玩,就孤单的在这里坐一整天,晚上泪眼朦胧的再被接走。”   许星桥环着手,说起往事的时候就像一个局外人,客观又冷静。   可宴舟想,他一定也羡慕过那些可以每天被父母送过来又接回家去的孩子,即使那些孩子可能也会拥有不幸福的童年,但和他们比起来,有家人陪伴这一点就足以令当时的他们钦羡。   宴舟什么也没说,握住了许星桥的手,不动声色的靠过去,像许星桥身后一座坚实的依靠。   许星桥没想那么多,一时有些莫名宴舟的动作,但他没有甩开宴舟的手,反而悄悄的握的更紧,继续道:   “那时候我就明白,有钱人微不足道的一段时光,就过得比我们这种人的一生还要精彩。”   “许院长把我接进过孤儿院的时候,说我还那么小,不应该止步于此,应该去看看更远的世界。”许星桥望着透过树影落在踢球孩子们身上的阳光,勾着唇角笑起来:“所以这些年捐款的时候我也想着,让他们能走得再远一点,让他们也有机会去看看,我所看到的世界。”   “流星来临的那一晚,我在窗前许愿,希望受过伤来到这里的孩子们,都能有人爱,有再次出发向前的勇气。”许星桥弯着眼指了指自己,“你看,我还是有点福气在身上的。流星实现了我的愿望,方子行拉到了投资,我突然拥有了天降豪礼三千万,这里的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许星桥想起三千万的馅饼砸到他头上之前,他站在窗前对着隔壁邻居小孩发光的竹蜻蜓许愿的滑稽场景,忍不住的想笑。   那时候谁也没想到,廉价的儿童玩具却真心实意的把他想要的一切都带到了他面前。   宴舟并不知道许星桥当时对着假流星许愿的事情,他握着许星桥的手,望着许星桥在阳光映照下含笑的侧脸,他在心里想:   能实现愿望的从来就不是流星,   是闪闪发光的你。   许星桥好像有所感应的回头望过来,一双笑眼望进宴舟的眼底。   他想,   流星是假的,   但没关系。   流星带来了宴舟,   宴舟把真实的爱带进了他的世界里。   他的愿望还是成了真。   .........................................................................................   这些年许星桥把许院长当家人看待,许院长也是真心的把他当亲生孩子疼。但有时候太亲了,也会面临一个问题,就是作为长辈每年惯例的催婚。   往年许星桥埋头搞钱不想恋爱,所以每次这个话题他都如坐针毡,只能乖乖低头挨训。今年许星桥好不容易有了个恋爱对象,他......看看旁边人高马大比他高出半个头还跟他一个性别的宴舟,觉得今年自己还是得如坐针毡、低头挨训。   许星桥在敲响许院长房门之前,还特意去了一趟养老院的医生办公室,得到许院长身体十分健康口信才松下半口气,疯狂在内心祈祷一会儿进去介绍宴舟身份的时候,不要把院长妈妈气出什么病来,甚至还交代方子行发现情况有什么不对赶紧去叫医生。   宴舟看着许星桥在房门外抓耳挠腮的紧张模样,揉了揉许星桥的头,劝慰道:“其实你可以说我是你朋友,我也不计较这些虚......”   “那怎么行!”   宴舟的一句“我也不在乎这些虚名,只要你喜欢我就好”,被许星桥横空拍在胸上了一巴掌拍了回去。   “干嘛啊,你想跟我搞地下情?我才不答应。”许星桥边说边去推门,“我们是谈恋爱又不是做贼,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公开?就因为我俩是同性恋,就不能拥有光明正大天的阳光下的机会?在我这儿没这个道理。大不了挨顿打呗,小时候我一声不吭躲在树上一天都不吱声,让院长一顿好找的时候,也没少被院长妈妈打。”   许星桥拍拍胸脯,给宴舟比了一个安心的姿势,推开大门:“不怕,哥罩着你。”   “哟哟哟还罩着。”   方子行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努着下巴朝门嘁道:“快快快,把门打开,让我看看你是怎么罩着他的。”   屋内的人听见开门的动静望过来,在看清来人后慈祥的眉目化开,笑喊道:“星桥来了啊,今天院里有活动吃大锅饭,我记得你最喜欢这个,正准备给你打个电话问你有没有空来呢。哟,小方也过来了。”   许院长的目光继续往后望,看着拎着礼品和果篮穿着比较正式的宴舟,又看了一眼一直紧张的往后望的许星桥,顿了一下,问道:“......这位是?”   刚才在外豪气冲天要罩着宴舟的许星桥吞了吞口水。   童年被许院长揪着耳朵怒骂的场景重新浮现在他脑海里,他的耳膜已经预先开始隐隐作痛。   当你带着和你一个性别的男朋友回家,面对又当过你班主任又当过你母亲的人,是何种体验?   许星桥两股战战,   几欲先走。   ........................................................................................... 第77章 他是我爱人   宴舟看出许星桥的紧张,正想上前解围,却见许星桥突然闭了闭眼,握着拳朝他的方向走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宴舟一愣,还来不及反应,就听见许星桥对许院长说:   “妈,这是我男朋友,宴舟。”   这句话砸的在场的所有人都一瞬间陷入了蒙圈的境地。   宴舟是没想到许星桥说的如此干脆利落,甚至还当着许院长的面过来牵他的手,有些担心地望了望许星桥。方子行则瞪大了双眼,没想到许星桥说到做到,真的承认了他和宴舟的关系,在许院长面前罩着宴舟。   许院长则被那声“妈”喊得愣的出神。   当时她从孤儿院退任的时候,是想要收养许星桥做孩子的,只是那时候许星桥已经成年,生活也独立了出去,不再需要一个名义上的母亲。她想要收养许星桥也并不是想给自己找一个养老的依靠,不想让许星桥将来为了她还要负担些什么,于是自己早早住进了养老院,收养的念头也就此作罢。   她知道许星桥是真把她当做亲人看待,所以无论她平时怎么唠叨许星桥应该早就结婚安定,许星桥都笑着应下来。她也知道许星桥不想要被家庭的名号束缚起来,因为许星桥小时候就见过家庭的不幸。   她甚至做好了许星桥在她去世后,还是会一个人无牵无挂生活的心理准备,为此还特地为许星桥留下了一笔钱。   但她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个从小就不相信爱的孩子,这个一生孤僻曾经对她说不会爱上这世上任何一个人的孩子,会领着一个人走到她的面前,牵着对方的手对自己说:   ——妈,这是我爱人。   这是“妈”实在饱含了太多意思和情感,许院长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却从许星桥这声称呼里明白了他认真的态度。   毕竟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她实在太了解许星桥。这声称呼既是对她身份的肯定,也是在宴舟面前坐实了她长辈的身份和对许星桥的重要性。也是在告诉她,宴舟就是许星桥想要共度余生的人。   许星桥很认真。   她却有些想哭。   她的第一想法不是“你要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吗”,而是突然意识到,那个当年在糖不够分时懂事的说自己不喜欢糖的孩子,那个一路以来都让她很心疼的孩子,终于拿到了独属于自己的那颗糖。   许星桥有了可以融入他世界,并且想要一直待在一起的人。   她很欣慰。   就好像几十年一直牵挂的一根紧绷的弦终于可以松懈下来,让她终于能够安心这个孩子将来不会再孤独。   许院长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但许星桥却在长久沉默的氛围越来越紧张,握着宴舟的手紧了又紧,被宴舟安抚性的反握回去也没能缓解。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尝试开口:   “院长,您没事吧?我知道您一时半会儿可能不太能接受,但我想还是应该告诉您。他是我未来时间的伴侣,总归应该是让您见一面的。”   宴舟捕获到重要信息,眼睛一亮,靠在许星桥旁边悄声道:“你的意思是,我是你余生的另一半?”   许星桥反手拿胳膊捅了宴舟一下,压制着声音:“这是你展示你会抓重点能力的时候吗?闭嘴,一会儿被院长打出去我可不帮你!”   宴舟乖巧闭嘴,眼角却溢出一丝笑。   许院长也终于在这阵窃窃私语中反应过来,冲他们招了招手:“都先过来坐吧,站着干嘛。”   “星桥啊,其实你能遇见自己喜欢的人,我真的很开心。这些年我其实对于你感情这件事都看淡了,没想到你今天给我带回来这么大个惊喜。”许院长笑了一下,给众人沏了一壶茶,才又施施然补道:   “但你拿我当母亲,我也觉得有些话我还是得说。宴舟是吗?那我就叫你小宴了。”   宴舟点了下头:“您随意就好。”   “小方,你先去院里拿一下晚上表演的节目表,看看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节目。”   许院长支开方子行,方子行立马摆了一个明白的手势,不见外的从果篮里掰了两根香蕉,一溜烟跑了。   “星桥,小宴,我想你们既然能来我面前说,那应该也是想好了的。”见方子行关上门,许院长才开口道:“我也不是什么老顽固,时代在进步,喜欢一个人不分什么性别,是男是女都好,喜欢、心意相通才是最重要的。但是,时代在进步革新的同时,也意味着原来固有的思想它还是存在的,有些人他受到教育的限制和自身的性格,可能一生都不会理解这种东西。”   许院长喝了一口茶。   “这意味着当你们手牵手走在大街上,一定会受到一些人异样的眼光。世界是个圆形,总有正反两面,有些人会赞许你们的勇气,那有些人就会诋毁你们,骂你们恶心。”   “日子是自己过的,人生是自己走的,你们可以选择对这些目光、评论,都熟视无睹、置若罔闻,也可以选择找一个无人问津或者开放程度高的城市,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但我希望告诉你们的事,当你们希望一个小众的东西能够光明正大的走在阳光之下时,那就势必要接受烈日的炙烤。”   许院长抬头望向许星桥和宴舟:“我只是想问问你们,你们做好受到万人唾骂却还是愿意牵着彼此的手走在彩虹旗下的生活了吗?”   宴舟偏头看了许星桥一眼,与许星桥同样望过来的目光撞上,彼此相视而笑。   宴舟回过头,认真对许院长答道:“我做好了。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放开他的手。”   许星桥则在想,   被万人唾骂这事,他千年前经历的够多了。   经验丰富,   无所畏惧。   于是也笑着对许院长点了点头:“您放心,我想好了。”   许院长没忍住,偏过头抹了一把眼泪,才笑着回头玩笑道:“好好好,那我宣布你们这对新人礼成?要是办婚礼的话,可得把我上面的话写进司仪的念词里。”   “别在这里耽误了,我们去吃饭吧,今天有你最喜欢的蒸腊肠。”许院长拍了拍许星桥的手,“你还不赶紧去占个位子,小方这会儿怕不是都在饭堂偷吃上了。”   “他敢吃我的那份我跟他拼命!”许星桥朝门口跑去,顺带给宴舟指了个方向。“我先去占位子,你都不知道这里菜有多好吃,你和院长一起过去吧。”   宴舟:“好。”   宴舟扶着许院长慢慢朝饭堂走,等到看不见许星桥的身影,他才试探性的问道:“院长,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许星桥当年写的心愿卡上的心愿是什么?”   “贴在孤儿院走廊那块儿的小卡片?”许院长想了一会儿:“我记得的,他是当年唯一一个不愿意交心愿卡的孩子,但他后来把那张卡片给我看过。”    第78章 不接吻了吗?   “那张卡片上写了什么......唉,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我给你找出来你自己看吧。”   许院长从柜子下面拖出一个笨重的箱子,箱子沉重却没什么灰,看得出来许院长对里面的东西极为珍视,经常拿出来看。   箱子打开,里面放着各种各样像是孩子随手的涂鸦和手写的信,是许院长从进入孤儿院工作以来收集的孩子们的物件。   许院长从一堆信件中很快就找到了许星桥当年写的卡片,递给宴舟看:“这就是他当年写的心愿卡。星桥当年是准备扔掉的,后来被我看见了就悄悄的藏了起来。他这孩子,从小到大有什么想要的、喜欢的,都从来不说出来,也不肯麻烦任何人,向谁去索求什么。我收着这张卡片,也是想着万一有一天他实现了他的愿望,那也算是留个纪念。”   宴舟接过那张带着油污水迹,边角都有些发霉了的纸片,翻过来看见了许星桥当年带着明显孩童稚嫩的字迹。   小孩子没个定性,愿望和梦想一般很多。当年孤儿院准备的纸片不算小,但许星桥这张卡片上却留出了大量的空白,只有一句话空空荡荡地写在正中央,随后还被凌厉的笔锋划掉,留下大滩的黑色墨迹。   划掉的横杠旁边,同样的字迹写着四个大字:   我不需要。   不需要什么?   宴舟仔细辨认了半天,终于看清那划掉的字下写的话是什么。   很多年以前,当许星桥作为一个孤僻性格的孩子来到孤儿院的时候,他曾尝试着在自己的心愿卡上写下一个愿望。他想了很久,终于动了笔,写到:   “我想......有一个家。一个永远不会有人抛弃我,会有人爱我的家。”   但这句话刚写完,许星桥就立刻提笔把它划掉,让黑色墨迹把那句话割得四分五裂,就好像他从来没有许下过这样一个愿望。   有些人是连许下愿望的资格都没有的。   因为他知道,这世上没有人能实现他的愿望,连他自己也实现不了。   所以许星桥亲自把写着自己心愿的那句话划掉,在旁边重新写到:   “我不需要。”   他不需要一张永远也没办法实现的心愿卡。   也不需要愿望。   所以他说他从没写过。   许星桥没骗宴舟,心愿卡对他而言确实是一张没用的废品,一个他永远不可能承认自己写过的东西。   “院长,您可以把这张卡片给我吗?”   宴舟捏着卡片的边缘,抬头问道。   “当然可以。”许院长点点头,“这本来就是星桥的东西,我也只是代为保管。你拿去吧,这也算是给他的过去画了个句号。”   宴舟把卡片妥帖的收进外套的夹层里,贴着自己的胸膛放着,像是要时时刻刻提醒他,这里曾经有一颗蒙了尘的星星,他要对这颗星星再好一点。   再好一点......   宴舟扶着许院长去开设大锅饭的食堂时,许星桥正追着方子行满食堂的跑。   “方子行,把那块肉给我放下!听见没有!刘爷爷碗里的肉你都抢?!少吃一块肉饿死你了!院长妈妈都还没来!”   旁边拄着拐坐在凳子上慈眉善目看着他们追闹的大爷,笑得朝许星桥招手:“没事小许,你就让他吃嘛,不在乎这一会儿的。医生说让我少吃点肉,小方这才拿去的。”   方子行听见有人给自己撑腰,立马神气道:“听见没听见没,人家都说了是给我的。你不要因为刘爷爷没给你肉吃你就嫉妒我!我长得比你好看,我就招人喜欢!”   “我嫉妒你?!”许星桥给自己气笑了,狠狠往方子行心窝上插刀子:“我坐拥千万资产我嫉妒你?我嫉妒你家大楼是我捐的吗!”   方子行一口把肉塞进嘴里,囫囵咽下去,捂着心口痛呼:“你这个可恶的资本家!这肉我吃定了!”   眼见两人的打闹逐渐升级,满场子的互相追着跑,许院长笑了笑,拍着宴舟的手道:“多好啊,你看。我能感觉到,你出现以后,星桥的状态都不一样了,他小时候才不会这样表露情绪。人的日子在慢慢变好就好,就好啊......”   宴舟笑着望向许星桥的方向,“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许星桥那边也听到动静,朝宴舟挥了挥手,停止了和方子行无聊的打闹,走过来和他们一起坐下,准备看节目等大锅饭开席。   “你怎么才来?刚跟院长在后面说些什么,笑的一脸莫名其妙的?”   宴舟伸手给许星桥擦了擦额间的汗,学着许星桥最开始逗弄他的样子扬起笑,贴近许星桥的耳边,正准备说些什么,场里的音响突然发出刺耳的一鸣。   宴舟的眉头都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更令他皱眉的音乐声响起来,轰的一声把他炸得哑口无声。   “叠个千纸鹤,再系个红飘带~愿善良的人们天天好运来~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   从来没听过这种锣鼓喧天歌曲的宴舟,在台上大爷大妈们挥舞着红绸带跳动的舞步里,迷茫的问许星桥:“这是......什么歌曲?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笑得这么开心?”   许星桥已经和方子行笑得花枝乱颤,刚才还互相指着鼻子吼叫的两个人,这会儿又变成了同气连枝的好兄弟。   “方子行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那个右边角角里的人是老陈!老陈哎!他不是当年初中我们的教导主任吗!你看他你看他,他都记不住动作!”   “我看见了!你看左边那个,那是我们当年的班主任,他在后面摸鱼呢,走神还踩到老陈鞋了哈哈哈!”   这个养老院本来就离孤儿院很近,住的也大多数都是从附近小学中学退休下来的老师,许星桥他们高中以前都是在这一片上学,看到曾经的严师站在台上扭秧歌,笑得简直直不起来腰。   等许星桥笑够了,含着刚笑出来的泪花靠在宴舟肩头,回答道:“这可是我们时代的潮流歌曲!你要学会欣赏!我们笑才不是因为跳舞,是因为这歌好听,对,是因为这歌好听哈哈哈......”   宴舟夹了一块许星桥爱吃的菜放进他碗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   夜晚,累了一天的许星桥窝在沙发上,麻木地嚼着嘴里的薯片,偶尔仰头望一望一楼的某间房间,看看宴舟出来了没有。   在他第四次仰头的时候,洗完澡的宴舟从房间走了出来。   宴舟还不习惯用吹风机,每次洗完澡都甩着一头水出来,发梢上的水珠顺着脖颈流下去,再被宴舟囫囵的拿毛巾擦掉。   许星桥早就料到一般放下手里的薯片,冲宴舟招了招手:“我就知道你又不吹头,过来我给你擦一下,你那后面头发都还在流水啊大哥。”   宴舟听话的走过去,半蹲在沙发前,在许星桥拿走毛巾给他擦头发的时候,顺带抬起手抹掉了许星桥嘴角的薯片残渣。   许星桥擦头发的手一顿。   他坐在沙发上,宴舟蹲在地下,通过这个自上而下的视角看宴舟,总觉得宴舟垂着脑袋的动作显得格外的温顺,微微扬起的眼神里甚至写满了乖巧。   许星桥擦头发的动作一停,宴舟发梢的水珠就顺着侧脸的弧度流到宴舟还发红的颈窝里。许星桥的视线不由自主的顺着那水珠的流向往下望去,然后被抬眼的宴舟抓了个正着,握着他的手腕问道:   “怎么不擦了,在看什么?”   “唔......”许星桥盯着宴舟脖颈间的水痕看了一会儿,扬起脸问宴舟:   “要接个吻吗?”   这种话在平时绝对不可能从许星桥的嘴里说出来,但许星桥今天心情很好。他十分确定小时候把他从那间黑暗房子里拉出来的是宴舟,也因为许院长认可宴舟而感到高兴,方子行为孩子们呕心沥血筹备的大楼也终于有了建成的机会。   许星桥觉得这一天好的实在是不能再好了。   所以他破格的问了一句——要和我接个吻吗?   宴舟的喉结不受控地动了动。   刚才还乖顺的神情因为许星桥的这句话,立马变得具有侵略性起来。   他的手撑在沙发上,微微直起身,鬓边的水珠从他脸上滑落到许星桥眼角,又被他抬手轻柔地抹去。   宴舟俯下身,两人的唇角越挨越近,眼见就上演一场午夜时分该看的剧情。   突然,宴舟放在兜里的手机响起来,扯着长长的声调,伴随着喜庆的音乐,高声歌唱道:   “好运来那个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   情欲还没来得及上脸就褪得一干二净的许星桥:“......”   许星桥松开揽着宴舟的脖颈,无语到没脾气:“你为什么要把它、设置成为手机铃声?”   宴舟:“你不是说它是你们这个时代的潮流音乐,你很喜欢吗?”   许星桥:“......”   人呐,还是不要总想着糊弄别人。   许星桥没想到在这种时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捂着眼睛都不想看宴舟,起身就要走:   “......是,太潮了,潮的我无话可说,风湿病都要犯了。祝你好运。”   宴舟一脸无辜:“不接吻了吗?”   “本土狗不配在这么潮的BGM里,干这么流氓的事。”许星桥生无可恋的摇摇头,“感觉我七大姑八大姨都看着我调戏良家妇男呢。”   宴舟:“?”   .....................................   而此时迟迟没有人接听他电话的罗乐,坐在孤儿院门前的楼梯上,一脸这个世界怎么了的表情望着黎越:   “不是,他们就没有一个人想起来把我丢在这里了吗?我还在这里巴巴的等他们回来吃饭呢!他们人呢?!”   黎越把手里的烟掐了,一边对电话那头的公司负责人交代了结束语,一边揉了揉罗乐的头:   “想吃什么?哥带你去。”   罗乐看着显示着无人接听的电话,愤然道:   “想吃人肉!”   黎越:“......”    第79章 在日落之前,记得回家吃饭。   罗驱走的那天,来找许星桥告了别。   时间过去了大半个月,罗驱比上一次来见许星桥时气色好了不少,脸颊甚至带着红润,整个人都显得很精神。许星桥以为罗驱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一脸沉重的宴舟拍了拍肩。   宴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冲许星桥摇了摇头,他们两个的默契在相处中日渐增长,现在只需要一个动作就能明白对方想说些什么。   许星桥明白过来宴舟动作里的惋惜意味,脸色当即就不好看了,反而罗驱看着他们交流的眼神笑了笑,开口道:   “回光返照的精气神罢了,我知道我的时日不多了。剩下的日子我想去做点我想要做的事,可能以后......就没有什么再见面的机会了,所以今天来同大人您告个别。”   听到罗驱喊许星桥“大人”,宴舟就明白罗驱此次来的话题与他无关。他拍了下许星桥的手,跟许星桥对了个眼神,识趣的退回到了别墅里,把花园的位置留给他们聊天。   罗驱喝了口茶,目光从落下的日影又落回到许星桥身上。他抬了抬唇角,突然道:“我已经一千年没跟大人您这样,坐在一起喝杯茶了。”   许星桥叹了口气,不忍却又没办法的揭穿道:“罗驱,我已经不是什么许大人了,一千年前的事对我来说......”   “我知道的。”罗驱张口打断了许星桥的话,情绪却不再像最开始受到否定时那样激动。“我知道其实对你们所有人而言,那只不过是一千年前一段微不足道的回忆。你是、宴舟是、甚至连我阿姐也是,你们都轮回转世拥有新的人生,所以当年对你们而言只是一段回忆。”   “但我做不到的,大人。”罗驱笑了笑,“我是一个停留在过去的人,我的时间永远停留在了千年前的那一天。对我而言,那不是回忆,是我这一千年来无时无刻都想回到了曾经。”   罗驱那笑容里的苦涩意味实在太过明显,许星桥看的于心不忍,试图劝道:   “你现在也有你自己的人生,或许......你可以尝试从过去走出来,开启你自己新的生活。我想,这也是一千年前的我想看到的。”   “也许有一天会吧,也许......时间真的会冲淡一切,但对我而言,那不是现在。”   罗驱拿掉了一直架在鼻梁上的单边眼镜,露出了他原本那一双看遍世事,显得有些漠然的眼睛。他努力让那双眼睛里含上当年的笑意,却发现其实自己也还原不到千年之前的神情,于是只能有点落寞地说:“不用再劝我了,大人。有些执念对我而言,时间太长了,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罗驱并不想让他和许星桥的最后一次见面弄得过于伤感,又笑道:“其实能看见您过的好,对我而言已经是一种极大的宽慰了。即使可能我永远也无法理解宴舟那样的人到底哪点好,值得你选择他。但对我而言,能看见您比千年前过得开心,已经是很值得的事了。”   太阳的一点余晖落在许星桥的脸侧,照的许星桥眼底露出悲天悯人的神情。   那是一种怜悯与可惜。   却让罗驱恍惚间又想起千年前,他在地道里落了满身的灰,被奉命保护他们撤退的侍卫推进许星桥的怀里。   许星桥身上穿着带血的战甲,凉的吓人,比他从小在行宫偏殿见的阎罗画像还令他心惊。   他本来是应该怕许星桥的,因为他和姐姐的生死就像浮萍一样被这样轻飘飘的推进了少年将军的怀里。   甚至少年将军孤身一人。   没人能保证他们可以活着生还。   更何况他们本来就是先帝不受宠的遗孤,若不是被太子殿下想起救了出来,此时一条命早就被叛军拿去。眼前的将军在传闻里受尽先帝太子恩宠,是皇家都捧在心尖上的公子哥,罗驱在途中还听见侍卫们说,太子下达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送许星桥活着出去。   他们只是这位小将军活着出去的一个陪衬。罗驱甚至想,许星桥一定会在路途中把他们当替死鬼一样扔出去,不然他一路护着他们这两个累赘又有什么用途。   但许星桥没有。   就像侍卫把他们推进去许星桥怀里时,许星桥下意识就抱住了他们一样。   一路风餐露宿、腥风血雨里逃生,许星桥就像那个怀抱一样,拿单薄的血肉之躯护住了他们。   这一千多年来罗驱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暴雨中无数的刀戈和箭矢朝他们涌来,呼吸紧绷间的命悬一线,瞳孔极致放大的惊悚,全部都消失在许星桥翻身挡在他们面前的瞬间。   二十一箭。   那是许星桥带着他们逃去汉城一路以来受过的伤。   那个快被伤成血窟窿了的少年将军,就这样带着一身寒霜,一人一剑一刀,厮杀在每一个黑夜,护住了他们这两个微不足道之人的性命。   罗驱永远也忘不了,血雨落幕大业将成之时,许星桥孑然一身,从高高的黄金台上走下,跪在他面前,捧着传国玉玺,将万里江山托付于他。   任何人大仇得报、拥有了这世间最大的权柄,难道不应该都是喜形于色、开心的忘乎所以吗?   可许星桥却将这世间人人钦羡的权利交还与他,甚至没有一点要干涉朝政,让他做个傀儡皇帝的意思。   许星桥一点也不开心。   他孤单的让罗驱觉得,这世上好像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让这位大人展露笑颜。   后来罗驱听人提起,许星桥当年在北城镇守的时候,曾经爱上过一位敌国将领。那将领最后被许星桥亲手杀死,死在了许星桥怀里。而许星桥从那以后,再也没动过娶妻生子的念头。   罗驱一直在想那是一位怎样的姑娘,能让许星桥魂牵梦萦那么多年,甚至背着天下的骂名,也没有为当年的事辩解过一分一毫。   直到许星桥逝世的那一天,他拿到了许星桥的遗物为许星桥最后一个心愿作画的时候,他才通过那些年许星桥一字一句写下的书信,意识到许星桥喜欢的从来不是什么姑娘,而是一个男人。   那个人叫宴舟,是周国的将军,是自尽在许星桥怀里,换了北城四万百姓生机的人。   立场决定每个人对事物的看法。罗驱从来没有见过宴舟,却对许星桥有着极为浓厚的感情,他的心永远偏向许星桥,所以并不觉得这个叫宴舟的人牺牲掉自己的性命是件多么伟大的事情。   他只为许星桥感到不值。   因为宴舟一死了之的快,却把天下的骂名和一身血债留给了许星桥。   从此许星桥不能生不能死,一生都在拿着剑麻木的守卫着流满了鲜血的疆土。   罗驱以为许星桥那些年执剑守天下的日子并不是他真心所想,所以直到离去都痛苦不已。罗驱那时并不知道自己想错了,他一厢情愿的替许星桥感到不值得,也替自己压抑在心里这么多年不清不楚却永远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感到不值得。   他以为自己输给了性别,没想到输给了一切。   他不甘心。   不甘心许星桥这一生在无数骂名间籍籍无名地死去,也嫉妒那张画上红衣纵马让许星桥惦念了一生的人。   他觉得如果重来一次,如果许星桥什么都不记得,那许星桥一定不会再次选择宴舟。   所以他拿千年的灵魂和帝王命运轮回跟神明交换,留自己长长久久的待在人间,找寻许星桥的转世。   他想,   许星桥重新选择谁都好。   他可以永远不把自己的感情喧之于口,只要许星桥这一世能简单的幸福就好。   可许星桥又一次选择了宴舟。   命运惯会捉弄人心。   兜兜转转到最后,罗驱亲手把许星桥送去了宴舟身边。   他无人可怨,也无人理解。   不过幸好。   罗驱抬起头。   看着端着茶杯坐在他对面,沐浴在阳光里,因为喝到苦口的茶滓而微微皱起眉的许星桥。   他想,即使付出了所有花费了一千年的时光还是没办法走到这个人的身边,但他也觉得值了。   因为他终于又可以重新坐在这个人的对面,看着当初在他怀里咽了气的人重新鲜活起来,还能再亲口喊他一声:   “大人。”   宴舟当年死在了许将军的怀里,让许星桥耿耿于怀执念了一生。   后来许星桥死在了罗驱的怀里,也让少年帝王困其一生无法解脱。   命运何其公平。   即使时光流转千年,该相逢的人终会相逢,得不到的终会释怀。   罗驱这一生大梦一场,终究到了该醒的时候。   他笑起来,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告诉了许星桥他所知道的最后一件事,然后站起身扬了扬手,冲许星桥道:   “大人,后会无期了。”   许星桥知道他这一去就再也没有能够回来的时候了,即使他一直说着千年前的事和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关系,却抑制不住内心的动容与难受。于是他像千年前每一次出征前和坐在帝王宝座上的那个新皇告别一样,拱了拱手,回道:   “臣等与陛下再会。”   罗驱挥手消失在日落之前,而日落之后,独属于这个时代许星桥的新生活踏浪而来,捂住了他想要流泪的眼,轻声道:   “我做了你爱吃的菜,我们回家吃饭吧。”   许星桥握住了宴舟的手,在朦胧的景象里点了点头。   “回家吧。”   ................................................................................ 第80章   阳光正好,我们赴一场山川风月。   “这是你......做的......饭?”   许星桥看着面前两大盘炸鸡,努力撑着自己嘴角的笑,克制着自己暴怒起来捶宴舟一顿的冲动。   欺骗他说做了他最喜欢吃的菜,实际上就做了两盘炸鸡就算了。拿炸鸡当主食也就算了。两盘炸鸡,一盘明显炸过了头,肉老的肉眼都看得出来老的地步;另一盘就更绝了,直接炸糊了,黑的和以前许星桥老家灶炉里用的煤炭一个颜色。   偏偏宴舟并没有觉得这样成色的食物有什么不对,反而看着坐在餐桌前的许星桥,并用一种十分期待的眼光看着他。   许星桥拿起筷子,又放下。   拿起筷子,又放下。   最后被宴舟剥夺了做晚饭权力的麦吉管家从一旁经过,扫了眼桌上的两盘勉强能算作是菜的炸鸡,说出了许星桥的心声:   “惨不忍睹。”   许星桥拿着筷子,拼命抑制住自己想点头认可的动作,还得在宴舟略显失望的眼神里给自家男人找补:   “哪里惨了哪里惨了,只是卖相有一点不好。麦吉你怎么回事,怎么能对我们第一次做饭的宴舟说出这种评价?谁第一次做饭做的好?起码宴舟这炸鸡......呃......一眼就能看出来一定放在油锅里炸过!说不定他以后就是下一代厨神!”   麦吉一脸想创死这个世界上所有恋爱脑的表情,但看在钱的面子上,他没有反驳他的雇主,却依旧坚守本心,离开前对着宴舟的菜以及对着这样的菜也能夸出口的恋爱脑许星桥继续评价:   “惨不忍睹。”   许星桥瞪了他一眼,为了表示自己对宴舟做菜的支持,许星桥还是拿起了筷子,精挑细选了一个看起来没那么糊的鸡块,在宴舟一动不动盯着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选择地、艰难地、缓慢地送进了嘴里。   然后下一秒:“呕——!”   宴舟:“......”   麦吉管家最终还是等来了自己雇主的认同,他的雇主边干呕边就着宴舟的手喝水,最终想活命的念头大过了对男朋友的认同。   许星桥断然评价:“惨不忍睹。”   一代厨神宴舟就此陨落。   “还是别吃了,让麦吉给你做个汤吧。”宴舟给刚吐过的许星桥顺了顺背,招手冲站在一旁早就料到会有如此场景出现的麦吉示意了一下,自己去冲了包红茶递给许星桥。   许星桥弯着腰摆手:“其实也没有那么......呕......那么难吃.......”   说完,许星桥抬头,与一脸失笑表情的宴舟对上,没忍住自己先笑出了声。   他们两个人看着满桌黑黢黢的炸鸡,相视着,莫名其妙却又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好吧,确实难吃,看来你和我一样,没有什么厨艺方面的天分,这份钱还是让别人去赚吧。”许星桥漱完了口,喝了杯甜腻的红茶,总算把嘴里发苦的味道压了下去。他看了眼桌上的菜,又看向宴舟,笑道:“但这是第一次有人专门为了我去做饭,感觉还挺......奇妙的。好像那些评价菜不好的真话因为做饭者的真心实意,一下子就说不出口了。”   “你喜欢?”宴舟本想把桌上那些倒胃口的炸鸡都收拾干净,听了许星桥的话又停下来。他偏着一点脑袋望向厨房,毫不犹豫地答道:“你喜欢我可以去学,一辈子那么长,我总有一天能学会的。”   麦吉管家端着一盘色泽亮丽的蔬菜从厨房走出来,同样也毫不犹豫的拆穿许星桥的甜言蜜语。   “虽然您和我是雇佣关系,但不得不说,由于您舍不得花钱请厨师,所以我每天也是专门为您做饭的呢。哪来的第一次?”   揭穿完许星桥,因为今晚被剥夺了一次做饭权力心有不爽的麦吉又把枪口对准宴舟,保持着自己的专业素养,十分有礼貌的狂怼:“您是要学做饭吗?那真是一件山高路远的大工程。当然,我是很支持您的,所以您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呢?为什么还不进来学?”   在做饭这件事上没有一点发言权,只能跟着麦吉拜师学艺的宴舟,灰溜溜的拿着锅铲,准备跟着进去。   许星桥拉住宴舟的手,冲宴舟比了个加油的手势,转头就毫不留情地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他的目光又落回到桌上。   两盘尽了力尽了心却没有什么好结果的炸鸡。   宴舟刚才的话又重新响在他脑海里。   “一辈子那么长。”   一辈子那么长。   许星桥想,   那你又为了能在这辈子留下来付出了什么?   如果注定要别离,那他想把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那么过。   许星桥笑起来,屋外夕阳的残辉从他脸上洒过,他突然回头问宴舟:   “宴舟,要不我们结个婚吧。”   宴舟僵在原地,连再问一遍许星桥“你说什么”都张不开口,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控制不住的发抖,连带着刚刚炸鸡时粘在身上的面粉簌簌抖落。   突然之间,宴舟甩开许星桥的手,三步做两步地噔噔跑回房间,又在许星桥还没回过神来的间隙,噔噔拿着一个丝绒盒子跑了回来。   盒子里放着两枚戒指,不知道是哪年哪天就做好,被人小心翼翼的珍藏着。   也许某个鬼还会时不时把它拿出来看,幻想着跟人求婚时是怎样的场景。   但他没想到,许星桥会在这一天突如其来的说出这句话——“我们结婚吧。”   于是所有的预想和假设都做了空,真正打开这盒戒指派上用场的时候,宴舟慌乱地连在电视里学了好几个月霸道总裁跪下去的姿势都忘得一干二净。要不是出来看热闹的麦吉管家拦了他一把,他就要双膝跪在地上给许星桥行个大礼。   许星桥的表情也很精彩,从闲适到震惊再到惊诧的无以伦比,又因为宴舟下跪的举动哭笑不得。直到宴舟把戒指戴进他的手里时,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粉色钻石雕刻的小舟在手指间闪闪发光。   许星桥的第一反应:这得多贵?   第二反应:我就这么嫁人了?   第三反应才是:“你什么时候买的戒指?准备多久了?”   “没多久,”宴舟把戒指牢牢的套在许星桥手指上,试了几次不会掉,才满意地点点头,伸出自己的手让许星桥戴。“也就你答应我的那天吧。”   “蓄谋已久啊宴舟,亏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懂。”许星桥把另一颗雕刻星星的钻戒套进宴舟手里,看着两颗大钻啧啧称奇:“真没想到有一天我能带上钻戒,哎,这离婚了能算给我的吗?”   “你们没有办法登记结婚,所以这应该算婚前财产。友情提醒我的雇主,最好让你对面的人录个视频送你,说是自愿赠予。”旁边的麦吉管家拿着手机劈里啪啦一顿操作,抽了个空抬头问道:“婚礼你们是想在国外办还是在国内办?需要什么风格的?后天怎么样?我有一个在英国做管家的朋友,他的雇主可以为你们提供免费场地,飞机票自理就行。”   “你们这行......人脉挺广啊。”许星桥瞪大了眼睛,皱着脸连连摆手:“还办婚礼?这......倒也不必这么急吧。”   “急。”宴舟已经凑过去和麦基管家看场地了,没抬头只补了一句:“结婚后你的钱还是你的钱,我的钱是夫妻共同财产,黎家给的每年两个亿的分红都给你。”   许星桥掩着面,努力遮着自己控制不住扬起来的嘴角:“这.......不太好吧。”   宴舟:“可以拍视频,写自愿赠予的那种。哦对,两亿是税后。”   “结!现在立刻马上就去结!飞英国最早的飞机是哪趟,快,给我订!谁不让我结我跟谁急!”   ..................................................................................   于是某一天阳光下、春风里,山海呼啸、鸟雀高飞。   许星桥拿着花一袭正装站在桥头。   桥那边的新郎朝他走来。   宴舟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一字一句说的真心:   “我被埋在地下太久,一直觉得生活的流速缓慢的无可替代,直到我喜欢上一个人,我才发现,心跳声是锣鼓喧天的。”   “许星桥,你要试试和我这个不懂浪漫的人,谈一场跨世纪的恋爱吗?”   “直到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离。”   许星桥抬眸望去。   在烈日和阳光的见证下,在春景和微风的流动里,他回答:   “我愿意。”   于是宴舟奔赴而来。   生活不是童话,但我们依然可以成为主角。   “天上不会掉馅饼,但有一天,我遇到了千万豪礼。”   千年的历史在他脚下化作阶梯,   他踏阶而来,与我同染霜和雪。   今天阳光正好,我们赴一场山川风月。   (正文完)    宴舟的现代日记1(海星过万加更   我死了。   我清楚的知道我死了。   我躺在深不见底的地下,死前唯一的画面是有人捅进我身体的剑和浑身流不尽的血。我记得我流着泪躺在地上,感受着浑身的血液流干,记得有人哭天喊地的给我盖上厚厚的黄土,哭嚷着要给我报仇雪恨。   于是我想,我应该是被人杀死的。   只是杀我的人是谁......我不知道。我记不清他的样貌了,也记不清从前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躺在地下,偶尔听到声响睁开眼睛清醒一阵,又接着陷入长久的沉睡。   于是想杀我的人是谁,他是何样貌、是何心性,成了我清醒时唯一思考的乐趣。   若是有机会,我很想找到他,很想见一见他,也很想问他一个这许多年来我都没敢思索的问题——   “你缘何杀我?”   -   正如我一开始所说,我死了,是真的死了。   但现在......我好像又活了。   我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雀跃地喊着:“三千万!芜湖!我要成为千万富翁了!”   三千万?千万什么?千万两白银吗?   嗯......千万两白银就这么高兴了吗?这人可真容易满足。   许是在地下憋了太许,我竟然莫名其妙的有一种冲动,想去跟说话的人炫耀一番我殷实的家底。纵使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是忍不住笑着脱口而出:   “我可比千万两白银有钱多了。”   说完这话,我又昏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次的沉睡再没有恍若隔世的感觉,等我再睁开眼,我发现自己不受控的从一堆土里钻出来,飘在空中,浑身上下也被一团黑雾笼罩,飘乎的像一场大梦。   我茫然的在原地飘了两圈,才想起来就着月色去看我爬出来的土堆前,白玉样式大抵是墓碑一类事物上刻着的字。   白玉通透,朱砂描写的碑文字样更显突出,在月光下显出一种奇怪的光。   更奇怪的是——我十分确定,我并未见过碑文上的这种字,理应看不懂这些字的意思。   但我看着白玉碑上篆刻的不属于我曾经生活朝代的字体,却觉得那一字一字,连同那句话的意思,都好像刻在我心里似的。以至于我只是粗略扫视一二,就以不自觉地念出了上面的文字:   “周故玄武将军之墓——宴舟。年二九,卒于宥方,曾率三军战无败绩,国史有载,万民爱戴......长玉刻上。”   这个宴舟是......我吗?   我二十九岁那年便已经死了?   那如今又是什么年份?我现在这种状态又是什么?   我算作......鬼吗?   杂七杂八的问题实在太多,我毫无头绪,只能一遍一遍去看那碑文。看得仔细了,才发现“长玉”的名字前还写着一个什么什么人,但许是玉碑随时间风化的太久,字迹难以辨认,我也没有看出写的是什么。   “长玉......”   我下意识无声地念出那个名字,还没来得及疑惑这是何人,身体的本能就大过了思维——心脏口突如其来传来的疼痛的钻心,我跌倒在地,一手捂着胸口,一边应付着莫名其妙汹涌而出的眼泪。   那天我是疼晕过去的。   ......也有可能是哭晕过去的。   虽然我不记得什么,但依稀的记忆里还是奉行着“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的原则,哭晕过去这个原因太丢脸了,以后还是不要提了。嘶......照这样说疼晕这个原因好像......也不太体面,我好歹是做大将军的人,不妥不妥。算了,就写我晕过去吧。   晕过去就晕过去,不需要什么原因。   好的,我晕过去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还是黑雾缠身飘在空中。这回我没看那块碑,只围着四周飘了飘,打量着这个我从未见过的光怪陆离的新世界。飘着飘着,我闻到一股奇香——香飘扑鼻,却不是闺阁或是大殿里用的香料,倒像是什么食物的香气,勾的我饥肠辘辘,肚子直叫。   这点必须要重点写下来,做鬼了也是会饿肚子的!若是后世有人能看到我写下的东西,务必记得,多吃一点!什么东西在吃面前都是浮云!   我寻着那香气一路飘进去,找到了一个四四方方、上面还画着......老母鸡(这老母鸡真是画的栩栩如生,就像是活物印在上面一样,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令人钦佩)的小盒子,香气就是从那里面飘出来的。本想做到无声无息,但奈何这黑雾束缚着我的身体,让我的行动显得格外不灵活,几番动作间碰倒了好几样物件。   我很想把那些物件捡起来重新摆好,并向它们的主人道歉,但我实在控制不了这些黑雾,只能把杂乱的东西弄得更杂乱。   我得飘去更远的地方看看了,说不定能遇上能人异士解决我的问题。当然,最好别遇上道士,毕竟现在我是鬼了,万一他们把我收了怎么办。   我还不想烟消云散,我想见见那个杀死我的人。   我边吃着实在没忍住从老母鸡盒子里拿出来的黄色块状物(这东西外壳酥脆,内里是鲜嫩的鸡肉,着实神奇),边飘在空中想问题。   临走之前,我看了眼满屋子贴满的祈福辟邪的符咒。这些年来,我在土里苏醒的时候偶尔会遇见误闯进来的孤魂野鬼,其中不乏沉迷道术符咒者。我与他们交谈过一些,能看出贴在这屋子里的符咒大多画的有差错,画符人技艺不精,符咒贴上去一点作用都没有。   出于好心,也出于迫不得已偷吃主人家食物的惭愧,我将那些符纸一一撕下,还贴心修改了上面画错的部分。怕主人家不懂,我还寻来一张纸,细心留言:   “道行太浅,没用。”   做完这一切,我满意地飘走,漫无目的又小心翼翼地顺着夜色往外飘。   才飘了没多久,大抵就是视野里不能再看见那满山的墓,我突然看见有一个人站在不远处朝我招手。我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直到他笑着点头才满腹疑惑地飘过去。   这人不仅能看见我,还对我浑身上下满是黑雾的事熟视无睹,他见到我只问了一句:“你是谁?”   我想着我栖身的那堆土前碑文上刻的字,不太确定的告诉他,我可能叫宴舟,但我都不太记得了。   正常人听了这话都会觉得疑虑,尤其是我飘在空中还满身黑雾。我有自知之明,不把人吓死就不错了。可这人先是笑,后又好似不甘地低下头,轻声呢喃了一句:“还是回来了啊......”   他以为这话我没听见,但我听见了。不仅听见了,还对他产生了怀疑。   一个并不害怕我像是认识我又用“回来”这种词形容我的人,究竟会是谁?   会是杀死我让我长眠于地下的人吗?   我的直觉告诉我不是他。但我不敢懈怠,毕竟我现在是一个连身体都掌控不了的人,稍有差池就会变成戏本子里灰飞烟灭的下场。无论是为了活下去还是为了找到杀死我的人,我都必须先搞懂我在哪里,明哲保身蓄积实力才是硬道理。于是我装出没听见他说话的样子,跟随他来到了藏书阁一样的地方。   他跟我说他叫罗驱,也是活了很久的鬼,可能死的比我晚点,听过我这号人物,但是与我并不熟识。他说我和他是一类鬼,能被人看见也不受轮回束缚,与其他的鬼不同。他找出了些我死之后的史书给我看,并给我讲了现在的年份和一些生存的规则。我惊叹于时代的变化之快,也惊叹于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很多东西我无法理解,听得云里雾里,最后实在学的发困,头大的抱着书一溜烟跑了。   跑之前我把我随身戴着的玉佩留给了他,当作是书册和他请我喝茶的谢礼。他看着那块玉佩神情变幻莫测,最终笑着摇了摇头,又给我找了些书,连同茶具一齐送给了我。   我依旧装作没看出他的异样,与他约定好若有不懂的事情,来日再来找他,就饿着肚子按原路又飘了回去。   天光渐暗,头天晚上吃的那一小块鸡肉早已消化殆尽。我饿的难受,左思右想,还是不要脸地飘回了放着鸡肉的地方,先看能不能再偷偷吃一块缓解一下饥肠辘辘的局面。   但这一次我的运气不怎么好。   屋子的主人待在鸡肉面前。   他哼着我从未听过的小调,浑身洋溢着开心和惬意的情绪,手里还拿着冒着热气散发喷鼻的香的食物。   我肚子不争气的又叫了一声。   就在我想着今夜肯定没有指望要饿的难以入眠的时候,哼着悠扬小曲的人突然转身,猛然对上我的眼,情绪激动的发出一声我不太能理解意思的话语:“卧槽!”   虽然我不懂他说的什么意思,但他说话的声调我认了出来,是我苏醒那天听到说“三千万”的那个声音。   他的一句三千万唤醒了我,让我从尘封已久的土里走了出来。   他必然与我有什么关系,才能在冥冥之中把我重新带回这世间。但此刻我来不及想,我大脑一片混沌,什么都不想想。   唯独望着他那双眼睛,好像陷入了人间不灭的烟火。   我听见人声鼎沸、锣鼓喧天,看见花团锦簇、人潮涌动,在我不知道何时发生过但又好像是我亲身经历的记忆里,我看见有人伸出手,笑着说了一句话。   于是我不受控的和那纷杂又错乱的记忆里一样,朝面前的人伸出了手,和千年前的某个人异口同声道:   “你的眼睛真漂亮。”   宴舟的现代日记2(海星一万五番   我有点奇怪。   不,我是说我感觉有点奇怪。   自从我上回说了“你的眼睛真漂亮”这句话后,这位名叫许星桥的人类好像对我肃然起敬。具体表现在他恨不得离我八百米远,吃个饭连人带手一起抖,我一个普通的眼神看过去他就立马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大声喊叫着“大侠别杀我”。   讲真,我很疑惑。   这么随意的一句话杀伤力这么大吗?还是说他们这个朝代夸人犯法?一句随口的夸赞至于让他哆哆嗦嗦恨不得把自己的魂给吓跑了吗?   我夸得难道不好听?   我很疑惑,但我不能说。   毕竟现在我是一个记忆不全、朝代知识还没学完、刚刚才学会查字典的小废物。   我唯一认识且感觉自己可以利用一番的只有眼前这个哭着喊着说要做我小跟班的人——许星桥。   说来奇怪,念他的名字的时候我总有种冲动,好像自己置身于无数个特殊的场景,那里有烟火璀璨,有万灯齐放,有无数个令人心悸的瞬间,也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沙漠和雪,而我和记忆里那张模糊不清的脸对视着,心底疯狂地涌起冲动。   我冲动的想拉着一个人私奔。   什么样的冲动能维续一千年不衰竭?   什么样的记忆能让人一千年念念不忘?   又是什么样的人能让我在一千年后睁开眼的一瞬间浮现在脑海里的第一句话是——我要找到他。   我不知道。   这些问题对我一个刚睁开眼来到这个陌生世界的鬼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但我眼前知道一点——   我的小跟班想跑。   那天我看着他在得知我是鬼后举着一块方方正正的铁盒子夺命狂奔,我没有追。   毕竟也没有什么追的必要。   我拿一根红线拴住了他,在他被我吓晕了的时候。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这根红线是从哪来的,只是我一睁开眼它就在我手腕上缠着,而我在看到许星桥的第一眼,就想把这根红线缠到他身上。当然,我确实也这么干了。   缠到许星桥身上后我发现这个红线好像有感应能力,能让我感应到红线拴着的人在哪里、在干什么,甚至能听到许星桥说的梦话。   神奇的巫术,我想。这样也挺好,起码我不用担心我的利用对象临阵脱逃。   嘶......写到这里我突然觉得有点奇怪,我怎么就没担心过许星桥背叛我呢?明明那时我们相处还不到一天。   难道是因为他看起来胆子太小了?   但胆子这么小的他竟然回来了,在我准备拿走最后一块炸鸡的时候。   啧,回来的真不是时候,就差一点我就把那块炸鸡喂到嘴里了。但许星桥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了,没办法,我只好一边挂念着炸鸡,一边快速打开一旁的书捧在手里,装出高深莫测的样子品着茶,朝他“嘘”了一声,装腔作势道:   “我在看书,别吵。”   那块炸鸡实在太香了,原谅我实在没忍住在许星桥转头的瞬间把它拿起来丢嘴里咽了下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简直没有丝毫瑕疵。唯独美中不足的是咽的太急还不敢多嚼,以至于在许星桥问我看不看得懂这本《中华上下五千年》的时候我呛了一下。   笑话!我堂堂玄武将军,区区一本书我......我还真看不懂。   哦,原来这本书叫这个名字,感谢他,我可以少查几个字了。啧,这书里怎么这么多我不认识的字,烦死了,一个一个查字典真的好累!我都是死了一千年的鬼了啊,我为什么还要学习?!   这世道真没天理。   这世道没天理的事实在太多了。   比如我想让许星桥帮我找人这事,怎么说其实都是我理亏。毕竟他不认识我,也不欠我的,我也没什么一定能让对方答应帮忙的好处。求人办事的时候态度应该诚恳一点,真诚一点,这点我是知道的。   于是我十分诚恳、真诚、乃至真心实意的“威胁他”:“帮我找到一个人,不然我就把我‘偷东西’的事情栽赃到你头上,反正我是可以说走就走的鬼。”   他也十分诚恳、真诚、心甘情愿地答应我并对我发出了赞叹:“你特么!”   赞叹完之后他问我要找什么人,我掀开前胸的伤疤给他看,本意是想告诉他你看见这个事情的严重性了吗?这个人对我真的很重要!   但我指着自己胸前那道狰狞的疤,无奈地叹着气边说着“我要找一个”边望进许星桥的眼里时,就那么一瞬间。   仅仅就那么一瞬间。   排山倒海的记忆朝我汹涌而来。   我看见燃烧的篝火与挥不散的烟雾,看见两军对峙的疯狂和百姓撕心裂肺的人吼叫,看到这些画面都散去后,火光冲天的场景。   那场大火烧的真烈。   我想。   下一秒脑子里凭空而起带着笑意的声音说着:“烈吗?”   “我们南方酒烈,人更烈,你要不要试一试?宴舟。”   试什么?   我想。   我明明是要跟许星桥说找人的事,为什么会看见这些画面?   我明明......望着的是许星桥的眼睛。   但这些疑问也只是一瞬间的,他们从表面上看,只发生在我语气停顿的那几秒里。我一边愣神的再次重复道:“我要找一个......”   一边通过许星桥的眼睛,看见那火光冲天场景里带着血的画面。   我看见那把原本应该别在我腰间的长剑被人抽出来,剑锋掠过火星和砂砾,裹挟着凌冽的风,又带着泪和哭喊刺进跪在地上的我的身体里。   血溅四方。   疼的叫人分不清真假。   我看见那双我昨日才夸过好看的眼睛在记忆的幻影里蓄满了泪,他捂住了脸,甚至不敢抬头看我一眼,只能在喘不过来气的抽泣中断断续续地问道:   “为......为什么?”   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   记忆外的现世许星桥还挥着手睁着他疑惑的双眼问我:“谁啊?你要找谁?”   纷杂的记忆画面就这么被他一掌挥散。   我终于把原本要说出口的那句话说完:“我要找一个......把剑插进我胸口......杀死我的人。”   许星桥点着头站直腰,看起来陷入了思索,半晌才猛地一转头望向我,语气浮夸的惊讶:“杀死你的......你要找一千年前杀死你的仇人?!”   是啊。   我想,   我从醒来的第一天就这么想。   我要找到那个把剑插进我胸口,杀死我的人。   我找到了。   那么现在我应该如何称呼他呢?   是按照现代社会的法则说:“你好,许星桥,你还记得我是谁吗?自我介绍一下,我是......”   还是该按照我内心没有缘由山呼海啸向我涌来的一句——   “好久不见,我的仇敌。”   节日番外平安喜乐,年岁不负。   端午那天,墓园难得的下了一场小雨。从许星桥接到三千万的工作到现在,很少有这么凉爽的天气,他干脆关了空调,抱着两个半截的西瓜坐在墓园前面的院子里吹凉风,和白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白艺吃不到东西,只能眼馋地看着另一半西瓜落到宴舟手里,还被宴舟嫌弃切的不够雅致,放在一旁置之不理。   “嘁,冰糖西瓜最好吃了,没品味的东西。”许星桥撇着嘴小声吐槽了一句,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又被他手动翻回来。他想了想,大度的单方面原谅了宴舟这个从古代过来没吃过什么好吃食物的鬼,用勺子把瓜瓤最中心最甜最红的那一块挖出来,刚想给宴舟,又心疼地放下去,最后用勺子把那最红的一块分成了两半,盯着那分的不均匀的一大一小两块西瓜左思右想了半晌,还是把较大的那块不情不愿地递给了宴舟:   “这块最甜了,便宜你了。我也就想着你没尝过,白艺但凡能吃我都不给你。”   “不吃。你是不是对古代有什么误解,这东西虽然稀缺,但我也是尝过的。”宴舟靠在自己的墓碑上吹着雨过后的凉风,嫌弃的在许星桥递过来的勺子上看了一眼,又转头去看他手里那本《中华上下五千年》,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对许星桥嘱咐道:“你还是多读点书吧。”   许星桥:“......”   不气不气,王八念经,不听不听!   许星桥深吸一口气,保持微笑道:“那么请问这位多读书但是失忆了的先生,你还记得西瓜是什么味道吗——给我吃!”   宴舟拿书挡着往后退,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不吃。”   “哎你......算了。”许星桥原本撸起袖子要跟宴舟这种执拗的性子大干一场,眼睛一转又想起什么,把西瓜放在原地往厨房走,背对着宴舟似乎行色匆匆:“都忘了都忘了,粽子叶还没拿出来,晚上还要包粽子。”   然而他走到厨房的拐角,却身形一闪,躲在墙后面悄悄地探出半个脑袋,直勾勾地盯着宴舟的动作。   宴舟先是看了会书,而后假装不经意往厨房瞟了一眼,确定视线里没有看到许星桥的身影,才伸出手拨拉了一下西瓜上的勺子,一边念叨着“真有那么好吃?我才不信”,一边在白艺“嗯?”的眼神里抄起勺子,快准狠的把许星桥刚才想让他吃的那块西瓜送进嘴里。   无籽西瓜甜爽的口感在嘴里炸开,宴舟舔了舔唇缝,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他放下手里的书,转头看厨房里的人短时间内并没有要出来的迹象,立马学着许星桥刚才的样子,把半个西瓜捧在怀里,拿着勺子大快朵颐起来。   白艺咂舌:“脸疼吗宴哥?”   宴舟还没深刻体会“打脸”的含义,一脸莫名其妙地摇摇头。   一千年没吃过东西加上失忆连食物的味道都记不得这两个叠加buff害惨了宴舟,让他对一切好吃的东西没人任何的抵抗力,因此也没有察觉到厨房偏角某人拿出的手机光轻轻一闪。   手机摄像头无声地咔嚓,宴舟偷吃西瓜的景象就这样被留在了许星桥手机上。   许星桥哼哼一笑,转手把照片备份到多个软件上,对着宴舟吃西瓜的背影张牙舞爪。   “跟我斗宴舟,我就说没有人能拒绝夏天的西瓜!这下可让我抓住你的小尾巴了吧,下回再敢威胁我,我就让方圆十里的鬼都知道你偷吃我西瓜!”   ................................................   夏天的蝉鸣格外长,随着风声在整个墓园回荡,颇有一种不眠不休的意味。午后的太阳一点点消融,小雨也在吵吵闹闹的笑声里渐渐平息,唯余下凉爽的微风,在小院拿着蒲扇的一人两鬼间到处飘荡。   夜色渐渐蔓延开来,有零星的萤火虫被香气吸引来,和宴舟的肚子一起发出饥饿的抗议。   宴舟捏着蒲扇的杆百无聊赖地瞎转,伴随着肚子的“咕咕”声,平静的向许星桥阐述着他的意见:“饿了。”   “你还饿?你还饿?!那一整个西瓜几乎都被你吃了,你还饿!”   也许是因为天气难得凉爽的原因,连电力都想罢工不干了摆烂。墓园小屋突如其来的停了电,杀了许星桥和锅里煮的粽子一个措手不及。大过节的本就不好找维修工,更何况是让人大半夜的跑来墓园修电路。许星桥这个打工人体打工人之苦,不想让别人过节还要出来干活,干脆让宴舟在院子里搭了个简单的炉灶,捡了点废木材烧灶煮。   炉灶简陋,全靠宴舟不知道从哪继承来的鬼斧神工的手工技艺撑着,勉强能架上锅烧水,但排气系统别提多差,白艺扇了一会柴火就被呛了一脸灰,被宴舟和许星桥挤走,轮番用蒲扇扇着。   许星桥扇了扇眼前的白烟,气得拿蒲扇指着宴舟用力点:“你好意思喊饿吗?要不是你非要吃什么炸鸡粽子,把那一整只炸鸡都塞进粽子里,也不至于那粽子越包越大,煮到现在都没有要熟的迹象!”   宴舟动了动嘴要说话,许星桥看出他的意图立马堵回去:“别跟我提你说西瓜口味的粽子也可以这件事!吃什么口味粽子的人都忍不了你这个!好好感谢老天爷让你这一千年都当鬼吧,不然我真怀疑你还能不能活一千年!”   白艺在一旁眨着眼睛偷笑,宴舟被许星桥吼的耳朵疼,无奈地一耸肩:“我是想说,太暗了,我去抓点萤火虫回来照亮。”   许星桥不耐地一转脸,刚想说“去去去,只要别来霍霍我的粽子你怎么都行”,然而恰好,他转头的时候有一只萤火虫落在宴舟眼边,一闪一闪的,又被宴舟聚拢着手捉住,放进白艺找的玻璃瓶里。   那一瞬间他眼前白光一闪,好像有什么画面在他脑子里急呼而过,他看不清那些记忆都来源于什么,只模糊地听到一句笑言——“大白天的你送我萤火虫做什么?”   那声音太过耳熟,以至于许星桥一时怔愣。等他再抬眼的时候,宴舟已经拿着那个小瓶子满墓园找萤火虫去了。   他按下了心里异样的感觉,转头又去研究令他头疼的粽子。   宴舟回来的时候,粽子已经被从锅里捞了出来。   粽叶被剥除,露出晶莹剔透的内芯,夹着金灿灿的炸鸡,朝宴舟的味蕾疯狂招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啥,你最好别偷吃,内芯没熟。”许星桥从灶台后面探出头来,顶着一鼻子灰警告宴舟。“刚白艺拿筷子扎了一下,粽子包的太厚了,内芯的米都没熟。别愣着,过来包饺子,今晚改吃饺子了。”   宴舟不死心地拿叉子戳了戳,在一堆炸鸡中发现了夹生的米饭,只能悻悻地作罢,拿着萤火虫瓶过去,和许星桥一起包饺子。   三个人,哦不,一个人两个鬼。一个是南方人,一个来自千年之前,一个是北方人,最终包出了三种不同形态的饺子。   白艺的大饺子是她指导、许星桥捏的,不细致,但好歹能看出一些北方饺子的特色。宴舟的就有点......惨不忍睹,捏完像奇形怪状面团一样的饺子遭到了许星桥的放肆嘲笑,许星桥还嘚瑟的向宴舟展示了他捏的工整又漂亮像金元宝一样的饺子,就快把“呦呦呦呦呦,这都不会啊”的挑衅字样写脸上了。   宴舟看着许星桥捏的饺子边渗出来的油没吭声,环着手憋着坏。   果不其然,饺子下到锅里,许星桥包的漂亮的元包饺子破了大一半,瞬间变成了一锅面汤,而宴舟其貌不扬的丑饺子却一个没破,跟它们的主人一样,倔强翻腾在沸水里,没有一个边肯认输。   宴舟假装不经意地走到许星桥那锅饺子旁,揣着手观赏了半天,慢慢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评价道:“嗯,包的不错。可惜啊,都破了。”   那欠揍的语气,挑着眉的姿态,气得许星桥当场就要拿着擀面杖跟他决一死战。   还是白艺拿着筷子挡在两人中间,拨拉着锅里的饺子无奈扶额道:“您二位谁也别说谁了,宴哥的饺子一半没熟,谁比谁高贵呢。今晚我们到底还能吃上饭吗?我不用进食倒是无所谓,只是你俩,好好想想这一锅饺子怎么办吧。”   宴舟:“......”   许星桥:“......”   饭,还是能吃上的。   卖相再不好它也是食物,许星桥炒的肉馅很香,还往里面洒了两勺黑芝麻,香气喷鼻,就连宴舟都吃了两大碗。   没破的那一部分饺子里有许星桥悄悄塞进去的硬币,他仔细辨别着自己留下的记号,把所有带着硬币的饺子都盛进了宴舟和白艺碗里,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无懈可击,殊不知在场的人全都看了出来。   宴舟趁许星桥去拿酒的功夫,把自己碗里带硬币的饺子拨给了许星桥一半,然后拿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金元宝,往白艺手里塞了一个,另一个偷偷塞进了许星桥的外套口袋里,顺便朝白艺“嘘”了一声。   “我把剑鞘上镶的宝石当了,金元宝,图个团圆,不必告诉他。”   白艺捏着手里的金元宝,看着碗里包着硬币的饺子,第一次感觉到,有些人的缘分是注定的。   美好的人之所以能拥有别人钦羡的人生,是因为他们本身就足够美好。   温暖会相互吸引,能在寒夜里,烫暖人的心脾。   宴舟和许星桥都是这样的人。   所以即使她喝不到酒,吃不到饭菜,却还是由衷祝愿道:   “你们要幸福。”   遖鳯獨傢   “啊?幸福什么?酒都没有你们就开始说祝词了,这是什么地方的习俗?”许星桥随手扔给宴舟一瓶啤酒,给白艺倒了杯果汁,举着杯子努力回忆着:“嘶......我想想有什么祝词,一个人待惯了,这些场面的东西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就祝......”   许星桥仰头喝下一口酒,望着影影绰绰的月光笑起来。   “祝我们平安喜乐,有永远可以向前走的勇气,和随时可以倒下的底气。”   宴舟拿着酒杯在桌上轻轻地磕了下,微微抬了点手:“年年岁岁有今朝。”   许星桥打着酒嗝,躺在院子里的草坪上,朝宴舟竖起大拇指:“文化人。”   白艺倚在凳子上,没喝酒,却也高兴的两颊通红,跟着宴舟许星桥的话边笑边点头:   “嗯,我们都要过得好。”   雾气下坠,月色暧昧。   繁星落城,漫若浮光。   他们相识虽短,却似是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