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马甲封神了[西幻]》作者:山边草   简介:【正文已完结,预收《在线超度亡夫[无限]》,主受1v1he,存稿四分之三左右会发,友友们感兴趣可以去看看简介呀~】   文案:   罗矣的马甲封神了。   主神走下铺满黄金与宝石的神路,亲自为自已最虔诚的信徒加冕。   与此同时,罗矣正在做魔药实验的本体被迫晋升为邪神。   “……”完蛋。   罗矣面无表情捂住自己的马甲。   邪神不被世界认可,想保持理智,不被法则排斥,就要和有成神资质的大佬们命运交集。   可所有马甲都被邪神的气息污染,即将暴露,为了逃命,罗矣只能快刀斩乱麻。   于是,主神最忠诚的红衣主教在祂面前堕落为深渊的怪物。   刺客圣殿的大预言家为了看清首领的生路刺瞎双眼。   厄运亡灵最艳丽的祭品为了解放他,自愿献祭所有血液。   酒吧的巨龙再也等不到自由散漫的游医。   前途无量的魔法师因为告白死在精灵王的沙滩上。   绝望的大佬们发疯似的寻找导致悲剧的源头,发现所有线索都指向新诞生的邪神。   他们红着眼,动用一切力量追杀元凶,不死不休。   罗矣:玩脱了,救。   ……   “故事的结局是什么?”   “初始与终结连接,命运汇聚,他们永远在一起。”   ·   主受双洁1v1,he   切片大佬攻和马甲遍地受   ——————————————————————————预收文《在线超度亡夫[无限]》   文案:   “医生,我精神可能出问题了。”   “谢总不妨说说症状?”   “我产生了爱人还活着的错觉。”   就像逝者从未离开。   “谢总的意思是……”   “有看不见的东西在家中,试图模仿我的爱人——它睡在我身边,坐在我对面,站在我窗前。”   “如果是您爱人真的回来了呢?”   “超度他。”   “……”   ·   进入诡异的游戏副本,谢运扮演的角色总是奇奇怪怪——   *孤儿院被拆解的机器人   *封闭村寨讨封的大鹅   *梦境精神病院的囚犯   *孤岛大逃杀的猎犬   *渴望被吃掉的金丹   ……   几个月后,接下传说中无人生还的地狱级任务,谢运来到一座别墅前。   副本boss声音隔着门传来,略带忧伤:“我用六年为你写了一封情书,作为我长眠之地的墓碑。”   “快开门,别闹脾气,我来接你了。”   “哦。”   *   主受1v1,he   脑子有坑的皮皮虾总裁受和心狠手辣的恋爱脑画家攻。 第一章 枢机主教封神了   信徒们迎来了最盛大的神庆日。   久居神国的主神,要亲自为年轻的枢机主教加冕。   皇室的马车早已停在教廷外,民众也聚集在道路两侧,期盼能亲眼目睹神迹。   庄严肃穆的主殿中,皇帝谦卑立于神座之下,一众贵族随于其后。   突然,刺眼的阳光灼烧了众人视线。   很快有人回过神——那是枢机主教的浅金长发。   在一片寂静中,披着主教礼服的挺拔身影快步走进殿内。   他是一位俊秀的年轻人,目光明亮,朝气蓬勃,没有半点魔法师羸弱的通病,即使绛红长袍裹住了大半躯体,依旧能轻易看出他的干练矫健——他甚至用一柄长剑取代了牧师惯用的权杖。   众人注视下,青年没有丝毫怯场,稳稳站在空缺的主位上。   离他最近的大牧首以赛亚看出了不对,轻声问:“斐尔,你去了哪里?”   红衣藏住血迹,却掩盖不了浓重的血腥味。   斐尔湛蓝的双眼里有淡淡的疑惑:“去了深渊,很奇怪吗?”   大牧首被自己养大的孩子气得脑壳疼:“满身血污,是对父神的不敬。”   斐尔立刻作祈祷状:“我深爱着父神,父神也深爱着祂的子民。”所以不会计较这些细节的。   “……”大牧首深吸一口气。   不能生气,毕竟是父神亲自送来教廷的孩子。   此刻,主神无悲无喜的目光穿过神国,静静注视着加冕仪式的现场,在听到自己的小主教说出“深爱”时,祂的目光波动了一下。   视野里,小主教摸了摸衣兜,取出一颗还在发光的金色小花别在衣领上。   金烁花只在深渊生长。   神明喜欢闪耀的事物,这是全帝国的共识。   主神目光的波动更深了。   多年前祂曾随命运指引,从红灯区带出一个小乞丐,交由教廷收留后就不再在意。   但某一天,他偶然对信徒投下视线,碰巧看见了虔诚祈祷的斐尔。   少年沐浴在晨光中,像小小的金烁花,一瞬间抓住了主神的心神。   祂想,再看一会吧,毕竟是有过交集的孩子。   这一看就是十四年,主神再也收不回目光了。   祂看着小小的奶包子磕磕绊绊长成英姿飒爽的青年,披荆斩棘,无惧无畏,甚至越级逼退伪神,成为教廷最年轻的枢机主教。   不可否认,祂沉迷其中了。   诸神黄昏后,主神是唯一的神明,没有同僚,没有侍从,没有附属,独自维系着世界常理、轮回的周转。   但其实,只要分割一点点本源,小主教就能拥有神格,成为我唯一的天使,和我分担命运。   祂忍不住又检查了一遍准备送给小主教的戒指,神格化作金色的宝石镶嵌于上,流动着奇异的光彩。   终于,来自神国的钟声响起了。   大殿鸦雀无声,所有人眼中只剩下一片白光。   不可直视神明是世界法则的铁律。   神座上出现一个身影。   斐尔垂首,屈膝行教礼。   “您的信徒斐尔,向您献上忠诚。”   “我主永恒。”   “嗒——嗒——嗒——嗒。”   主神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在斐尔身边停下。   神走下了高台。   意识到这一点,斐尔难得紧张起来。他感受到头顶温暖的触感,同时身体的伤痛疲惫一扫而空。   主神安抚似的抚摸他的发顶,随即为他戴上象征教皇的华丽冠冕。   耳边响起缥缈又不为人所知的语言,轻轻柔柔,甚至有一丝微不可察的缱绻。   如果斐尔这时懂得神语,也许之后就不会那么狼狈了。   主神当时说的是——   “我的信徒,我的教皇,我的天使。”   “我将与你分享永恒。”   “我将给予你羽翼,我将回应你的……”   全部。   祂牵起斐尔的左手,将神格戒指戴在他的无名指上。   斐尔不知道神主说了什么,但此情景还是不由得联想。   ……与其说是加冕仪式,这更像一场无人能目睹的婚礼。   太荒谬了。斐尔心中摇头,被自己逗乐。   众人视线恢复后,神明已经离去。   取而代之的是年轻的新任教皇站在高台上,六扇纯白的羽翼从他后背生出,仿佛古籍中被世人遗忘的某种神话生物。   他是斐尔,神明唯一的陆地天使。   ·   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   罗矣猛地睁开眼,剧痛越来越强烈,他重重摔在地上,打翻熬了四个通宵复刻出的高阶魔药。   没空惋惜功亏一篑的结课作业,瘦削的黑发青年痛苦地捂着头,控制不住发抖。   不属于人类的知识和力量不断涌入身体,耳边是混乱不知名的呓语,罗矣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灌满水的气球,下一秒就要四分五裂。   该死!他脸色异常难看。   不知何时起,罗矣每隔几天就会莫名其妙从不同的躯体中苏醒,他一直把这当成体验别人人生的一场游戏。   谁知道其中之一的斐尔封神,居然连带着他的本体出现成为邪神的趋势。   这该死的成神仪式还能通过灵魂追杀不成?   斐尔有主神共享的神格稳定力量,可罗矣却和历史上那些妄图成神的人一样,在晋升神明的过程中,未能得到神格,被虚空中邪神传承的禁忌知识所污染。   如果晋升失败,结局只有在精神混乱中发疯自戕,即使成功了,也会成为没有神格的邪神,遭到世界法则的驱逐排斥。   更别说,从来没有人成功过。   勉强维持清醒,罗矣在宿舍桌边施放了傀儡术作掩饰,同时打开一个传送卷轴。   必须立刻自救。   下一秒,罗矣出现在帝都学院五百公里外的深渊边界。   圣域魔法师兰契在《世界魔法地理》中定义深渊:“吸收恶意的地下空洞,诸神的坟场,魔兽的巢穴,邪神的庇护所。”   使用斐尔的身份时,罗矣也多次探索此地,发现兰契大神棍倒没故弄玄虚,至少“邪神的庇护所”所言不假,深渊确实很适合滋养邪神——   埋葬古神明的深渊,能隔绝法则的视线,缓解对精神和躯体的压迫,是罗矣现在唯一的生路。   疼痛愈发难以承受,罗矣目光深邃得令人发怵。   没有犹豫,他纵身跃下。   ·   这是罗矣第一次进入深渊。   他只是帝都学院的一个在读魔药师,几乎没有踏足危险之地的机会,但使用斐尔的身份时,他对深渊的探索称得上轻车熟路。   不出意外,时机把握的刚刚好。   几乎是落地的瞬间,脑中令人发疯的杂音减轻了。   终于有余力进行思考,罗矣换上魔法师常见的罩袍隐去身形,快步向深渊深处走去。   “没用的。”   一道戏谑的声音在脑海突兀响起。   罗矣下意识摸向手腕的感应魔器,声音又出现了:“这破玩意探测不到我。”   罗矣听清楚了,这分明是自己的声线。   毫无反应的魔器和消失的呓语联系起来,罗矣皱眉:“禁忌知识?”   邪神传承的禁忌知识太过浩瀚,几乎承载着世界所有邪恶隐秘,如果因深渊的独特性形成了独立人格,似乎也不是没可能。   “反应挺快。”声音夸赞,但语气里没有一丝惊讶:“不过我可不是那种死物,我是邪神。”   “……”罗矣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世界上只有一个邪神,除此之外,所有试图成神的人都以失败告终。   而最初的邪神早在诸神黄昏时就已在主神的注视下陨落,不可能留有余烬。   但罗矣没有表现出怀疑——找到将“邪神”赶出脑海的方法前,激怒它是不明智的。   暂时不理会脑海中的声音,罗矣从衣兜取出一条项链,上面是一块破损的金属十字架。   注入魔力,十字架发出微光,指向黑暗深处。   “你在做什么?”“邪神”没能从罗矣处获得想要的反应,声音里有微妙的不爽。   “找东西。”罗矣声音平淡。   阳光无法到达深渊,但黑暗中发光的植物很多,路过一株金烁花时,罗矣停顿片刻,手指微微屈起。   细小的动作被“邪神”察觉,他讽刺:“想摘就摘啊,你在教廷不是很喜欢吗?”   罗矣最大的秘密猛地被揭穿,面色不善:“你有我的记忆。”   他用的是肯定句。   “邪神”恶意笑了笑:“都说了,我可是邪神,全知全能的邪神。”   “啧啧,你的经历也是有趣极了。”   声音带着戏谑:“谁能想到最年轻的小教皇,一字千金的预言家,封闭山村的祭品,与龙为伴的神秘游医……到头来,居然是同一个人,还是个在上学的魔药师。”   “……”   见罗矣不搭理,‘邪神’又道:“所以,热爱表演的小朋友,友情提醒,你想找的地方——诸神坟场,去了也没用。”   罗矣停住脚步。发光的十字架映衬着他瞳孔冰冷的光亮,青年有着西大陆不常见的黑发雪肤,这种情景下,无端像深渊中孕育的怪物披上人皮,有种邪异的昳丽。   他在黑暗中自言自语:“没用,就只能死在这。”   他又开始走了。   十字架是一位教廷高层的遗物,带有一丝神识,是罗矣从古董市场偶然淘得的,可以连通附近的神力。微弱的光芒时隐时现,终于在靠近一处坑洞时稳定下来。   下方就是深渊的最深处,诸神陨落的墓地,也是主神杀死邪神的战场。   罗矣的目标,是神明墓地中可能残存的神格碎片。   “异想天开。”“邪神”不客气的评价:“且不说碎片有没有用,就算碎片真的存在,肯定几百年前就被人搜刮光了。”   “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换小教皇的身份去翻翻教廷的收藏,搞不好能有什么收获。”   话音未落,罗矣已经跳了下去。   “草。”   --------------------   坚定的1v1,西幻文,架空世界。力量体系:低级、中级、高级、圣域、传奇。 第二章 弱小可怜的邪神   深渊的最深处有什么?   是漫山遍野,望不到尽头的坟墓。   罗矣以为会看到残垣断壁,尸骨遍野的惨象,但眼前,死去的神明们都被妥善安葬,每一块墓碑都镌刻着神明的名讳。   罗矣拂去碑上尘土:“字迹是一致的。”   这个世界,只有主神知晓所有逝去的神明。   罗矣想象不到主神用多少时间埋葬了自己所有的同族,这样的主神,简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可怜的人类。   收回思绪,罗矣重重咳嗽起来,鲜血控制不住溢出,顺着指尖蜿蜒而下,和莹白肤色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   耳边是“邪神”气急的痛斥:“你小子鲁莽透顶了!你以为你现在是小教皇,能抵抗这么多神明陨落后残存的威压吗?”   “这下好了,别说找到神格碎片离开深渊,我都要被你连累死了!”   罗矣又吐出一口血。   “邪神”:“你倒是快走啊,真不要命了!”   “哦。”   在“邪神”慌乱间,罗矣突然直起身,擦了擦嘴角血迹,没事人一样幽幽开口:“原来你无法主动脱离我啊?”   罗矣的手中持着一张正在发动的,能抵御威压的高阶卷轴。   “邪神”匪夷所思:“你故意冒生命危险试探我,就为了证明这个?”   验证了“邪神”暂时没有控制他身体的能力,威胁性有所降低,罗矣敷衍道:“嗯。”   说完,他开始搜索神格碎片。   “邪神”不满:“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应该相信我。”   罗矣蹲下,敲了敲墓碑,沉思要不要掘坟。随即他放弃了,陨落的神明不可计数,根本无法一一探查。   “邪神”突然啊了一声,不敢相信地说:“我居然有墓?”   它笑起来,越笑声音越大,像发现了什么荒谬好笑的事情。   诱惑的声音响起:“神格碎片对你来说一点用都没有,现在,我有更好的办法。”   罗矣停住:“什么办法?”   “自己造一个。”   罗矣垂下眼:“如果能造,你就不是邪神了。”   “邪神”道:“正神生来就是正神,天生拥有神格。同样,邪神就是邪神,即使后天获得神格,本质也不会改变。   “我的人造神格,相当于在世界规则面前办了张假的通行证。”   “方法只有我知道,连主神都无能为力,所以祂只能冒着损伤本源的风险分割神格给小主教,勉强让小主教成为附属神,而不是真正的正神。”它感慨:“啧啧啧,多窘迫。”   罗矣没想到主神为了斐尔成神居然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他压下疑惑,问:“获得神格依旧是邪神,那除了让我离开深渊后不发疯,和现在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邪神”:“获得神格后,力量完整,至少你能在主神的追杀中活下来。”   罗矣沉默了,像是在消化信息。   良久,他问出最关键的问题:“我为什么会成神?”   罗矣一直以为这场持续十四年的“角色扮演”游戏只是借用了别人的躯壳而已,本质是不同的人。可斐尔封神,灵魂受影响的却是自己。   “因为命运。”   它不愿说更多,转移话题问道:“你的选择是什么?”   虽知道“邪神”有所隐瞒,但罗矣没有犹豫:“照你的办法,制造神格。”   “好。”“邪神”笑了:“在达成彼此的目的前,我们可能要共处相当长一段时间了,你就叫我……洛伊吧。”   最初的邪神,是叫洛伊吗?   罗矣不知道。   ……   距离枢机主教斐尔加冕教皇,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   淡黄的暮色中,汤姆提着手中的猎物,惬意的哼着小曲,准备回家休息。   他是深渊边界的年轻猎人,当其他人因为畏惧深渊的传说,纷纷选择远离时,汤姆为了独吞周边猎场,直接将家搬到了深渊入口。   在他看来,什么主神邪神,都是编出来骗人的童话,唯有眼前甜美的山泉和肥硕的野兔是真的。   “轰——”   突然,剧烈的震动从不远处地下传来,汤姆的牙齿都碰撞地吱嘎作响,他下意识抬头,看到了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画面。   漆黑的云雾自深渊而上,存在感极强地冲破云霄,汇聚天际,贪婪吸收每一寸光芒,好像要将一切吞噬于黑暗,不断肆意疯狂的蔓延着。   天,黑了。   邪神醒了。   只一瞬间,全世界的圣域级强者都向深渊的方向看去。执行任务的刺客首领隐入黑暗,海岛的精灵王眺望远方,邪异的亡灵疯狂大笑,巨龙于深谷振开双翅。   最后,主神投来视线。   富丽堂皇的皇家宫殿内,首席魔法师兰契整理资料的手一抖,墨水洇湿了稿纸。白胡子老头骂骂咧咧开窗,望向天际不断蔓延的黑暗,忍不住惊叹:“真是不得了……邪神还能复活不成。”   不远处教廷的会议室中,大牧首以赛亚紧紧握住胸前的十字架:“父神护佑。”他侧身问旁边的值班修女:“斐尔现在在做什么?”   “回大人,教皇陛下还在禁地熟悉力量。”   以赛亚点头:“我出去一趟,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在屡次有关邪神诞生的讨伐中,教廷总是损伤严重,而这次的前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恐怖,甚至让他觉得……第二个邪神,真的要出世了。   此刻,有斐尔坐镇,以赛亚终于能放手去做 ——   为了教廷,一定要在邪神真正诞生前,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他,抹杀他!   不需要卷轴作为媒介,甚至不需要吟唱,以赛亚权杖轻点地面,复杂的法阵亮起,中年人高大挺拔的身影顷刻消失。   走之前,以赛亚对身边的元素说,请前往黑暗的极点,邪恶孕育之处。   微光闪过,他被传送到深渊之下,看到了一片墓地。   兰契赶到时,发现自己的老朋友出神望着一块墓碑。他问:“邪神呢?”   以赛亚摇摇头:“我们都来晚了。”   兰契向来心大,事已至此,也不再纠结,好奇道:“以赛亚大牧首,你在看什么?”   面前的墓穴被发掘,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墓碑没有姓名,像一块秃秃的黑方块,只刻着两个字。   【弟弟】。   “兰契。”以赛亚道:“我曾几次探索诸神坟场,唯独这块墓碑,我看不懂——它不属于任何一位在诸神黄昏中丧生的神明,却被主神亲手雕刻。”   “如今,在邪神诞生之际,它被人挖开了。”   “兰契,你不妨猜猜看,这是谁的墓?”   兰契叹了一声,声音微不可闻。   “……邪神。”   ·   时间回到三小时前。   罗矣到底还是挖坟了。   洛伊在他脑海中指挥:“对准了,快一点,我当初死得彻底,不知道有没有剩点骨灰。   罗矣衣物蹭上土屑,喘着气,头疼:“别催。”他问:“这真是邪神的墓?”   主神为什么要为邪神立碑?   “绝对是。”洛伊肯定:“有我的气息。”他补充:“况且,我的血肉或骨骸是固定神格必不可少的条件。”   片刻,罗矣铲子触碰到硬物,沿着物体曲线清理,是一口其貌不扬的黑色棺材。   想起喜欢明亮华丽事物的主神,罗矣居然觉得有一丝微妙的合理。   给死敌送丑棺材什么的……或许也算一种羞辱?   洛伊倒没多想,催促罗矣打开棺材。   里面是一只小匣子,盛放着破碎的遗骸。   顺利取出了一截指骨后,罗矣听见脑海中声音变严肃:“这截骨头只能形成神格的框架,想要神格完整,还需要收集一样东西。”   “什么?”   “命运,成神的命运。”洛伊道:“万千神明陨落,仅靠主神一人支撑规则,难免会有力竭衰弱之时,世界必定主动诞生有成神资质的人,作为主神的备选。”   “你去找到他们,与他们羁绊越深,我就越能混淆规则的判断,彻底补全神格。”   “这是我们能活下去,唯一的办法。”   黄昏快要来临了。   按照步骤割破手腕,血液汇集于中心,形成繁复的法阵,罗矣在正式开始前,将摊开的传送卷轴放在手边。   他有预感,彻底成为邪神时,动静不会太小。   但他还是低估了影响。   无语地望着黑沉的天际,罗矣没有浪费时间,消除踪迹后,立刻逃离现场。   没多久,大牧首以赛亚到来,错过了匆匆离开的“小主教”。   ……   帝都学院。   一间单人宿舍里,弥漫着浓郁的草药味。   回来了。   罗矣躺在地上,目光涣散,四周是熟悉的摆设,打碎的魔药还在地面上惨兮兮的冒泡。   之前的一切,仿佛一场梦境。   “砰砰砰!”   宿舍门被人用力敲响,是同年级魔药系的乔恩。   他大嗓门:“罗矣,在吗,有学弟找你!”   罗矣不慌不忙收起传送卷轴,站起身,打开门。   “哇!”棕色卷发的高个子目光绕过罗矣,落在打碎的魔药上,心痛万分:“材料好贵的,再申请一次超难,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乔恩后知后觉注意到朋友苍白的脸色:“罗矣,你还好吗?”   在他的印象里,罗矣似乎一直这样,明明稳居年级第一,却没什么存在感,总让人下意识忽略。   略长的刘海修饰了棱角,罗矣整个人看起来柔软又好欺负:“嗯。”   乔恩知道罗矣不善言辞,也不觉得敷衍,说起正事:“你认识威尔斯公爵家的人吗?刚刚我在学校门口遇到了几个贵族,点名让你过去。”   乔恩眉头蹙起,担忧:“你是不是被欺负了,需要和导师说吗?”   威尔斯家族,帝国势力庞大的一支贵族。   罗矣脑内闪过摇晃的破旧马车,灯光晕眩的拍卖场,虐待致死的同伴,通红冒烟的烙铁。   无论过去多久,这些记忆都像难醒的噩梦缠绕着。   手臂上威尔斯家族的烙印条件反射的一痛,同时,罗矣的传讯魔器响起,略稚嫩的声音不耐烦的传来:“罗矣,过来接我,难道要我请你吗?”   是威尔斯家族的小少爷亚瑟,今年将进入帝都学院魔法系学习。   同时,也是罗矣的……主人。   从罗矣六岁时被威尔斯家族买下后开始。   脑海里洛伊的声音响起,恶意满满:“以前你为了剥除烙印、脱离家族只能选择忍耐,现在不一样了——邪神留下的力量波动和你截然不同,只要谨慎点,没人能查到是你。”   “罗矣,我们要不要去杀了他?”   --------------------   洛伊:鲨掉,通通鲨掉,搞事情!(被拷走) 第三章 被觊觎的魔药师   “我们要不要去杀了他?”   将乔恩打发走,罗矣冷冷开口:“我智商没有问题。”他顿了顿:“杀他没有任何意义,只会招惹麻烦。”   神格不完整,光遮掩邪神气息就很勉强了,这种时候,绝不能节外生枝。   “好吧。”洛伊耸了耸肩:“没意思。”   “你在试探我。”罗矣问:“半成品神格无法抵消禁忌知识的污染,会影响我的判断?”   “不止。”对于生死攸关的问题,洛伊没有隐瞒:“如果神格一直无法完善,污染会越来越严重……暴躁易怒、敏感冲动、记忆混乱、幻视幻听,直到把你——”   “变成真正的‘邪’神,变成我。”   洛伊:“惊喜吗,意外吗?”   罗矣披上魔药师外袍,仔细扣好胸前排扣,推开门。   他语气平淡:“不会有那一天的。”   ·   帝都学院作为帝国最高学府,不是贵族履历镶金的工具,无论是法师、牧师、剑士还是药师、锻造师,入学要求一视同仁。   理所当然,今年入学的威尔斯家族小少爷亚瑟·威尔斯,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亚瑟只有十五岁,脸庞稚嫩,身量不高,金色卷发在脑后用绣纹的红绸带束起,精致得像个人偶——如果嘴角没有弯成刻薄的弧度,水润的杏眼没有总写满傲慢的话。   站在他身边的诺克被衬得毫不起眼,脸色不太好看,但依旧笑容谄媚。   他们家只是男爵,靠巴结威尔斯家族才换来帝都学院借读生的身份,无论怎么比,都要矮亚瑟一头。   心中不愉,他猛踹被拦在校门外的侍从:“废物!你想让我自己搬行李?”   亚瑟看到诺克粗鲁的举动,毫不掩饰皱眉。他也因学院不允许侍从进入感到不满,但不至于没品到拿侍从出气。   刚准备将行李收进空间魔器带走,亚瑟听到一个正要进校的棕发学生碎碎念:“罗矣在做什么啊,又不回我传讯。”   罗矣?   对啊,亚瑟想起来,四年前,家里那个沉默寡言的侍从,因为突出的魔药学天赋,被允许就读帝都学院。   真可惜。罗矣可是他童年最喜欢的“玩具”,就这样被借走了。   亚瑟眼神示意身边随侍上前传话。   知道是怎么回事后,诺克在一旁恭维:“不愧是威尔斯家族,连帝都学院都有仆人在。”   亚瑟轻哼一声。   诺克倒是生出优越感来——帝都学院的天才又怎样,还不是给我们贵族当狗。   “少爷。”   诺克还在对侍从发泄不满的时候,听见一道温和的男声。他转头,瞧见一人快步走来,不由得愣住——   青年是标准的东大陆长相,眉眼柔和,不似西大陆的人棱角分明,狭长的眼尾低垂着,整个人罩在深绿的魔药师袍里,看起来温顺极了。   可当青年抬起头,对上一双瞧不出异样的漆黑眼眸,诺克竟莫名瑟缩,后退了一步。   他随即恼羞成怒,冲上前想教训这个令自己失态的仆人:“谁给你的胆子来这么晚?”   还未触碰到人,诺克被一道水流击中,重重砸在栏杆上,倒地叫唤起来。   亚瑟这回是真的生气,直接释放了一个一级水系魔法:“你有什么资格动威尔斯家族的人。”   说完,他转头看向许久未见的罗矣,扬着下巴:“怎么?还不快点。”   “少爷。”罗矣看向亚瑟身后被塞满的马车:“是全部吗?”   “不然呢。”亚瑟不耐烦。   罗矣刚要动作,被一道声音打断:“威尔斯,好久不见。”   说话的人是帝国的二皇子克劳,他穿着剑铠,前额一道新鲜的短疤,显然是被亚瑟施展魔法的动静吸引,从不远处的训练场赶来。   称得上英俊的面容露出得体的笑,他道:“上一次见面,还是威尔斯公爵的年宴。”   亚瑟行礼:“殿下。”   “在学校,叫我学长就好。”回应完,克劳才刚发现罗矣一样,自然地说:“罗矣学弟怎么也在这,正好,兰契导师在找你。”   亚瑟敏锐察觉:“殿下认识我的侍从?”   克劳点头,摸了摸下巴:“罗矣学弟的研究很有趣。”   “想不到殿下身为剑士,竟对魔药学也有涉猎,不过,罗矣现在没这时间。”亚瑟微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他要先帮我搬行李。”   克劳面上的笑容消失,明眼人都看得出,亚瑟在故意为难人,正欲再言,罗矣突然出声。   “学长,请让一让。”   说完,罗矣走到马车前,掏出了空间魔器——   将行李连马车一起装了进去,耗时一秒。   亚瑟:“……”   克劳:“……”   亚瑟哼了一声,也不管诺克,带着罗矣走了。   谁也没看见,克劳望着罗矣的背影,眼中翻涌着不该出现的、幽深的情绪。   夜深了,忙完小少爷的入学,罗矣回到宿舍。   洛伊:“那个克劳不对劲。”   “嗯。”罗矣显然早有猜测:“我与他并非熟识,二皇子对外也不是友善助人的形象。”   罗矣暗暗留意。   过去,经由威尔斯家族允许,用秘术洗脱烙印后才能彻底自由,但现在罗矣随时可以用神力消除烙印,反而为隐藏邪神身份,保持现状最稳妥。   等解决神格隐患后,罗矣准备借邪神身份破开封闭的空间通道,去往东大陆,看看素未谋面的故土。   再也不回该死的帝国了。   ……   第二天。   罗矣去了兰契的魔药学研究院。   采光良好的实验室中,老绅士戴着黄宝石打磨的单片金丝眼镜,贵族仿的骑士装,时髦的皮裤,显得精神奕奕,和每个追求潮流的年轻贵族一样。   在其他圣域级强者隐居山林或者在某个悬崖盖魔法塔的时候,兰契已经搭上皇室,事业商业双开花,赚得盆满钵满。   看到自己的学生推门进入,兰契手中未停,一边用魔法继续验证装置,一边道:“小矣,听说你昨天被找茬了?”   看来是克劳背后告状。   “没有,老师。”罗矣垂着头:“是亚瑟少爷。”   兰契抬头,怜爱的看了一眼罗矣,早在决定成为罗矣导师时,兰契就查过资料,自然清楚自己学生的身世。   可惜,以如今帝国的制度,兰契干涉不了位高权重的威尔斯家族。   让自己这个小可怜学生自由的办法,除了威尔斯家族主动放人,只有……   罗矣的价值能让皇室心动到得罪威尔斯。   兰契没再多说什么,罗矣也回到自己的位置,记录起实验数据。   洛伊在罗矣脑海里评价:“这个老头很强,距离传奇只有一步之遥。”   罗矣在纸上写:他能发现你吗?   “必不可能,我可是邪神。”洛伊语气上扬:“我想隐藏,主神都发现不了。”   “倒是你。”洛伊话题一转:“补全神格刻不容缓,下一次切换前,你准备做什么?”   没有教皇的权威,预言家的人脉,也没有强者或巨龙的助力,区区一个魔药师,能做到什么呢?   罗矣面无表情写到:好好学习。   洛伊:“……”   罗矣的校园生活是愉悦的。   没有欺凌压迫,没有生死一线,似乎只要努力就能看到未来。   特别在体验了那几人截然不同的人生十四年后,这种感受尤为深刻。   昨天来宿舍找人的乔恩坐在罗矣课桌旁,用力咬着手中的面包:“呜呜呜,我再也不把面包放过夜了,根本咬不动啊。”   罗矣顺手抽出架上一管试剂:“松弛剂。”   乔恩犹豫接过,试探性倒了一滴在面包上。   然后捧着变成蓝色的隔夜面包悔不当初。   突然想起什么,乔恩道:“这几天感觉到处都有人找你,真奇怪。”   “还有谁找我?”   “二皇子克劳·泰勒,他向我打听你的住处,我怕来者不善,没告诉他。”   罗矣眸光暗了暗,知道没用,地址是公开的,克劳现在肯定已经查到了。   明明只在导师之间的交流会上见过一面,就又是帮忙解围又是查住址,这个二皇子究竟想做什么?   洛伊:“他怕不是垂涎你的……”美色。   “一定是想打听老师的项目成果。”罗矣打断,笃定:“他说过对我的研究感兴趣,已经暴露目的了。”   洛伊:“……对。”   只要还在学院就不可能躲过克劳,罗矣没打算避开,也不可能真的透露研究。   只希望应付几次,克劳会放弃。   洛伊:“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亚瑟·威尔斯。   “去找那个坏脾气小少爷?”罗矣罕见显出了一丝情绪波动:“你应该知道他曾经做过什么。”   五岁时,亚瑟掩埋了被野猫吃掉的宠物鸟。   第二天,罗矣亲眼目睹精致可爱的孩子将猫崽一只一只摔死。   猫崽的血液染红花坛的土壤,暴雨泥泞中,小少爷偏执兴奋的眼神,或许连他自己都已经遗忘。   但罗矣忘不掉。那天,当所有人找到偷跑出来,还在发烧的小少爷时,亚瑟稚嫩的小手紧紧攥着罗矣袖口。   他说:“我要。”   当时在场所有人都以为小少爷说的是死去的珍稀小鸟,只要罗矣清楚,亚瑟说的是自己。   在亚瑟眼中,罗矣是“玩具”。   之后糟糕的记忆纷至沓来,罗矣收回思绪,声音很轻的说:   “亚瑟可比二皇子……疯多了。”   ……   罗矣不知道,被他做比较的小少爷和二皇子正在同一个地方——   克劳的私人训练场内。   剑端扎进地面,一时无法拔出,火元素凝成箭矢,在克劳脸侧划开一道擦伤,他声音有藏不住的怒气,不明白亚瑟为什么动手:“威尔斯,你在做什么!不要忘了,我们之间有合作!”   小少爷在笑:“威尔斯家族在你身上下注,是最失败的一笔生意。”   “我作为威尔斯家族唯一的继承人,有权收回对你的投资。”   “你疯了?”克劳英俊的面容扭曲,看起来狰狞又阴险:“皇姐与贵族向来不合,不选我,难道选十二岁的皇妹?”   “我讨厌别人觊觎我的东西。”亚瑟冷不丁道。   克劳诡异听懂了亚瑟在说什么:“就为了一个侍从?太可笑了。”   亚瑟持着法杖,卷发被风吹得微扬,露出不该出现在小少爷脸上的偏执之色:“我本来已经放过他了,甚至自己封闭了部分记忆,是你临走前肮脏的眼神刺激了我,让我一瞬间重新想起那些。”   “——那些美好的、让人不会再次松手的回忆。”   “所以,我立刻就来‘谢谢’你了。”   “克劳。”话题一转:“即使没有这件事,威尔斯也不会再选择你。”亚瑟恶意满满:“狭隘的在学院里玩弄虚假权势,有长公主出席的会议参加都不敢,甚至连小八岁的我都打不过——你姐姐是天上的太阳,而你,就像阴沟里的毒蛇,不,顶多是蟾蜍,根本没有可比性。”   亚瑟打了个响指,早早潜伏的牢狱魔法启动,将克劳四肢钉在地上。   居高临下望着挣扎的二皇子,小少爷转身离去。   “克劳·泰勒,别让我第二次想杀你。”   --------------------   克劳:发现猎物(罗矣),靠近,博取好感。   罗矣:他想窃取机密。(远离)   亚瑟:在克劳背后出现(盯)。 第四章 神明候选者   亚瑟和克劳的冲突外界并不知晓。   但没有克劳的骚扰和亚瑟的传讯,罗矣度过了相当平稳的一星期。   结束了一天的行程,床边刚坐下,罗矣感到心脏一阵熟悉的悸动,瞬间了然,“角色扮演”又将开始。   闭上眼,他想,明天轮到谁了?   ……   教廷禁地。   依旧在斐尔躯体中苏醒。   浅金长发的青年睁开眼睛。   因睡在泉水中,他仅披着一层薄衣,显露出匀称的身材。此刻骤然起身,六扇羽翼湿哒哒的垂在背上,像只……落汤鸡。   翅膀,收不回来。   知道是力量还未彻底掌握的结果,但听到洛伊在脑内嚣张地“哈哈哈”,罗矣还是忍不住道:“闭嘴。”   洛伊啧啧感慨:“不少神明喜欢带信徒回神国,那时长翅膀的鸟人还算挺常见的……”   可惜,所有天使都追随各自的神明,一同消逝了。   洛伊语气一转:“主神从未有过天使,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是斐尔。”   不是我。   “随你吧。”洛伊不以为然,只当罗矣嘴硬。   上岸后,斐尔脸上浮现出教廷所有人都熟悉的,明朗的神色,本打算出去换件衣服,他却轻咦了一声,停住脚步。   “这里什么时候有雕像了?”斐尔走近,疑惑地拍了拍主神的石雕胳膊。   刚刚若有若无的视线,原来是因为雕像吗?   除了洗漱间,教廷什么地方出现主神雕像都不奇怪,斐尔没有过多纠结。他垂下头,像为弥补刚刚对雕像的冒犯,低声祷告。   “我主永恒。”   太近了。   主神悄悄脸红。   不久前,他察觉到似乎有一丝邪神气息出现在教廷内部。将神识覆盖在气息附近的雕像上,视角刚转换,主神就看见了斐尔放大的正脸。   要命的是,小教皇只随意披着一件白袍,领口敞着,露出漂亮的锁骨,往下,修长的双腿也未作遮掩。   主神深呼吸,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不道德,不道德。   想想别的——小教皇现在能进入神国了。   因为要独自维持法则秩序,不能随意离开,主神已经一个人在神国住了很久很久。   知道小教皇不会喜欢这里冰冷的宫殿和死寂的氛围,所以,在斐尔到来前,空荡荡的神国还需要一些改动和装饰。   高居神座的主神手指轻点——   神迹出现了。   爱神枯萎的花丛重新绽放,酒神干涸的瀑布盈满美酒,美神溃烂的夜莺换上新羽,神殿挂上色彩鲜艳的油画,铺上柔软的地毯。   小教皇会喜欢吗?主神忐忑。   他只是希望,斐尔能常来看看他。   就足够了。   ·   离开禁地,斐尔径直推开教廷档案室的门,他长发凌乱的垂在脑后,有一些缠绕着羽翼,洁白无瑕的教皇法袍披在肩上摇摇欲坠,内里只随意穿了件衬衫。   相当的不端庄,若让信徒瞧见,教廷的善款流水估计都要减少。   但斐尔顾不上这些,身份之间的切换是随机的,必须趁还是教皇时,立刻动用教廷资源找出所谓的神明候选者,掩盖命运,补全神格。   他仔细筛选来自各地的档案资料。   天赋低的、年岁大的、运气差的都排除掉,帝国范围内,勉强总结出二十几个有可能的人。   “你打算怎么做?”洛伊饶有兴趣。   “一一排查。”斐尔清楚:“见过面,自然能分辨是不是。”   斐尔颇放松的靠在椅子上,洛伊顺着目光,看见他手中的资料。   “这个是……咦,弗兰·泰勒,不是你们帝国的长公主吗?”   二皇子克劳的长姐,如今已在政治部任职的帝国第一顺位继承人。   “天赋异禀,野心勃勃,一路顺风顺水,确实出色。”洛伊:“可我记得你们之间并无交集,主动接近太刻意了。”   “六月一日,也就是一星期后,是她继承祖母遗产,镶嵌二十四颗顶级魔玉的国宝级冠冕‘命运之刻’的加冕礼。”   斐尔笑着:“斐尔到底年岁还小,想去凑热闹,看看这件传世珍宝,很合理吧?”   “你怎么确定,一星期后正好能使用斐尔的身份?”洛伊疑惑:“我看过你的记忆,身份切换是随机的——甚至时间都是错乱的。”   “我还有二手准备。”斐尔起身:“说到底,只是为了验证长公主是否为神明候选者。”   “如果她是神明候选,冠冕‘命运之刻’作为她资本与底气的来源之一,必不可能在她手中出差错。”   圣洁的小教皇面不改色:“那么让王冠出点‘小意外’就能知道了。”   斐尔指着地图:“另外,巧合的是,因为王冠收藏在帝都学院中,加冕礼举办地也在帝都学院。”   “而我,罗矣,帝国首席魔法师兰契的学生,即将作为魔药学院的首席,参加这场典礼。”   洛伊:“……也就是说,你的其中两个身份,将同时出现?”   这是过去十四年从未有过的。   “疯子。”洛伊道。   若其中一个身份因不可抗力无法出席还好,如果斐尔身份的罗矣能见到自己,那么罗矣的躯壳里,藏着的又会是什么东西?   斐尔说道:“我很期待呢。”   将资料抄录携带,他关上档案室的门,准备去做个小实验。   ·   教廷是神圣的。   呃,对其他人来说。   侍者们都知道,除了晨祷、晚祷的固定礼堂,在教廷找到斐尔最快的方法,从来不是去办公室或他的住所,而是随机敲敲路过的大理石柱。   十有八九斐尔正蹲在上面,躲避暴怒中的大牧首。   自斐尔加冕教皇已经在禁地一个多星期了,看不见到处溜达的活泼身影,众人竟有些想念起来,以至于最近侍者们把大理石柱擦拭得格外光滑,颇有点睹物思人的意味。   以赛亚照常为牧师和修女们诵读教典时,发现达西娅正望着窗外,嘴张得大大的,忍不住青筋暴起,捏断手中羽毛笔:“达西娅,上次就你没及格,现在又在干什么?”   “大人,卧、呸,外面好大一只鸟啊。”她干脆站起来,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啊,不对,是好大一只教皇陛下啊。”   “???”   “!”   以赛亚看着窗外试图控制翅膀,飞得毫无章法的斐尔,心跳骤停。   威严雄伟的中年人也顾不得礼仪了,脚踩着窗框,用魔法传声:“斐尔,给我下来!”   斐尔望着大牧首铁青的脸色,心中毫无波澜:“洛伊,失败了。”   洛伊:“嗯。”   “羽翼没有达到提速程度,看来只是神力的显化,不具有实用功能。”   洛伊:“嗯,所以你为什么不落地。”   斐尔自言自语一般:“大牧首看起来很累,就不打扰他了。”   洛伊:“……”   最后罗矣还是落下来了。   以赛亚课程进行不下去,索性领罗矣去了会议室。   厚重雕花的大门关上,结界设下,他神情严肃:“斐尔,有件事情你需要知道。”   斐尔猜到他要说什么。   “你在禁地消化神力时,邪神诞生了。”大牧首凝重:“第一位邪神降临,诸神黄昏,血雨下了整整十年,万千神明因此消散——谁也不知道第二位邪神会带来什么。”   “如今,也没人知道新生邪神潜藏在哪。”   “您的意思是……”   “斐尔。”以赛亚看着自己养大的孩子:“你是唯一一位由主神加冕的教皇,教廷绝不能失去你。”   “所以,看到任何可能与邪神有关的事物,立刻远离中心。”   “遭遇任何可能由邪神引起的事故,立刻和我联系。”   “与任何可能是邪神的敌人相遇,立刻逃跑。”   “绝对不能恋战,知道吗?”   邪神本神认真点头:“我明白了。”   走出会议室,斐尔问洛伊:“深渊成神时,大牧首去了,对吗?”   “都确定了,还问我做什么。”   即使以赛亚已经站在人类等级的巅峰,依旧是个人类,怎么可能阻止邪神降临。   他当时恐怕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去的……因为有最年轻的教皇作为教廷的后盾。   黑云蔽日的景象太过骇人醒目,那天深渊下的到访者,一定不止以赛亚一人。   得去检查一下。   况且,现在是去神国见主神的时候了。   想到这,斐尔回到居所,整理了外出的装备。   “你要去哪?”洛伊问。   “深渊。”   洛伊:“……”   真好,像回家一样。   --------------------   孤寡主神:常回家看看。 第五章 神国的冒牌货   深渊之下。   黑暗中隐隐透出光亮。   斐尔穿着教皇的法袍,背后六扇承载神力的羽翼光芒纯粹得近乎透明,他手持一捧金烁花,向坟场走去。   “金烁花如果灭绝了,你一定是元凶。”洛伊惋惜的看着价值连城的稀有小花:“不能换一种花摧残?”   洛伊不懂罗矣为什么马不停蹄的来到深渊。   他猜测:“这就是凶手返回案发现场的心态吗?”   “……”斐尔摇头:“只是准备主神的见面礼。”   顺便检查一下坟场中有没有留下破绽。   洛伊声音幽幽:“祂又没有感情,你做这些有什么用处。”   “没有感情?”斐尔怀疑:“主神挺温柔的。”   “呵。”洛伊回想起什么,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确认无误,斐尔将花揣进兜里,伸手去解系在腰侧的权杖——作为教皇的象征,权杖并不华贵,反而像一截深色的细瘦木枝,上方点缀着一颗小巧的金色魔石 ,非常方便携带。   将权杖收拢于胸前,斐尔轻声呼唤:“父神。”   “父神。”   小教皇明亮又充满信赖的嗓音传入耳膜,刺得主神心里痒痒的,祂伸出一只手,想打开神国的入口,又停住。   因为人类不能直视神明,以往每次,主神都只能借鸟兽游鱼或傀儡机器,小心翼翼的接触斐尔。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   神座上的神明不着痕迹的挺直背脊,想了想,又用金叶束起散落如瀑的银发,这才打开通道。   斐尔眼前白光一闪。   等视线恢复后,他已经站在空旷的大殿中。神殿用黄金与宝石铺砌,透露着一股与主神身份格格不入的世俗奢靡,斐尔向前一步,脚下触感有些奇怪——   偌大的神殿铺上柔软的地毯,藏住了冰冷与坚硬,让殿中俗气的装修都变得可爱了几分。   抬头,斐尔终于看到了神座上的人影。   他怔住了。   与想象中的威严长者不同,主神看起来年轻得夸张,拥有精灵历史上最伟大的雕刻家也无法塑造出的美貌,这种美甚至超出人类的范畴,让斐尔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银白的长发在脑后束起,刻满魔法纹路的纯白长袍一直扣到脖颈处,主神用一双流溢着宝石光泽的金色眼眸注视着斐尔,看起来清冷又莫名专注。   斐尔自认是不注重外表的人,此刻也不由得心跳快了些。   整理好情绪,新任的年轻教皇没有回避视线,坦然向自己信仰了十四年的神明走去。   一如十四年前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坚定不移向降临在垃圾场上的神明剪影伸出伤痕累累的手。   对斐尔来说,主神是人生中最初的光,是追随的一切,是前行的意义。   所以此刻,斐尔笑容灿烂。   璀璨的金烁花束出现在主神眼前,斐尔轻声道:“父神,愿您光辉永恒。”   手中骤然一空,还未反应,斐尔头顶多了份重量。   主神取下金叶系带,将金烁花编织为花环,送给了自己的小教皇。   长发没了拘束,肆意垂散在神座上,添了些许神明不该存在的……旖旎。   斐尔看见,主神面上浮现出一丝红晕。   错觉,一定是错觉。   正欲开口,斐尔血液中涌动起一股暖流,属于主神的神力仔细梳理着他成神时未消化完的力量。背后本就不该存在的压力骤然一空。   是翅膀收回去了。   “父神,感谢……”斐尔话未说完,一道温柔略低沉的声音道:“斐尔,不必叫我父神。”   那叫什么?斐尔侧过头。   “……您的名讳……”   “我没有名字,世人也不需要我有名字。”主神声音含了一丝委屈似的:“不如斐尔为我想一个?”   “想一个,独属于我们之间的称呼。”   斐尔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   为神明起名字,太过骇世惊俗了。若让以赛亚知道,恐怕会焦虑得三天吃不下饭。   但斐尔从来不在乎这些。   “嗯……伊特诺尔,怎么样?”   帝国语中的“永恒”。   “好。”主神微笑起来,这下,仅剩的威严与清冷也消失得一干二净,他认真的说:   “我是主神伊特诺尔。”   “斐尔。”   “欢迎来到神国。”   ·   斐尔曾以为无论成为教皇还是天使,只是主神——或者说伊特诺尔,对最佳员工的表彰而已。   今天这个猜测被彻彻底底打破了。   在爱神遗留的花园前驻足欣赏,斐尔面前的伊特诺尔,几乎肉眼可见的愉悦。   斐尔意识到,主神做了这么多,需要的,可能仅仅是……陪伴。   永远守在空无一人的神国里,即使是神明也会感到孤独。   这可是斐尔的神明啊。   自六岁进入教廷开始,罗矣借用了斐尔的人生整整十四年,他清楚主神对斐尔有多重要,所以即使因为邪神身份应当远离主神,罗矣仍破天荒的想着——   下次来,给伊特诺尔带些什么呢?   ……   离开神国,回到教廷熟悉的居所,斐尔关上门,施放了结界,问洛伊:“一直不说话,怕被主神发现?”   罕见没有得到回应,斐尔察觉不对:“怎么了?”   “……不是祂。”洛伊声音动摇:“不是祂。”   洛伊说:“小教皇的神明,神国里的那个东西,根本不是主神啊。”   “……你是说,世上仅存的正神,帝国持续千年的信仰,其实是假的?”   “反正不一样,信不信随你。”洛伊微妙:“诸神黄昏时的主神是冷硬的冰山,随时和敌人一起撞得粉碎,现在这个脸皮薄的冒牌货,充其量是一朵小雪花,暖一暖就化了。”   “虽然气息相同,但伊特诺尔绝不是当年的主神。”   洛伊又笑了:“诸神黄昏后的一千年,我的死敌身上……或许发生了很有趣的事情。”   斐尔正欲说话,脑中突然传来尖锐的疼痛,紧接着,混乱的呓语又一次侵占每一寸神经。   是邪神传承的污染!   怎么可能?   “禁忌知识……为什么跟来了?”斐尔手臂撑在桌上,看见了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镶嵌于上的神格正在剧烈发烫,想将蛮不讲理入侵灵魂的东西驱逐出去。   “去深渊!”洛伊来不及解释,大声喊到。   挣扎着用法杖轻点地面,传送魔法发动,转瞬间将施术者送至目的地。   面对熟悉的黑暗环境,斐尔坐在地上,大声喘息着。   羽翼不受控制的展开,洛伊预料到:“是邪神的污染,翅膀已经显现出了。”   斐尔捡起地上一根黑羽:“全黑了?”   “只有几根,但会越来越多。”洛伊说:“灵魂能在不同躯壳中转换的现象太特殊了,我先前不知道,连污染也会侵蚀而来。”   “现在麻烦大了。”洛伊:“我说一件事,你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   “污染不可逆转。”洛伊沉声:“你本体神格尚有补全的机会,但其他几个身份的躯壳,将在源于灵魂的污染中崩坏,化为邪神的眷属,彻底暴露邪神气息。”   “连主神的神格戒指都阻止不了,没有任何挽救的可能性。”   罗矣冷静开口:“有没有办法阻止我与其他躯体间的转换?”   洛伊摇头:“很遗憾,我甚至不清楚原因。”   “……”   小主教哼着歌采花的场景,或许不会重现了。   深渊陷入一片寂静,仿佛回归了它本该拥有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罗矣略显迷茫的声音响起:“……六岁那年,失忆的我和其他几个孩子被关在船舱底部,运往世界各地。”   “我被带到拍卖场,在那个晚上,我第一次转移到陌生的躯壳中。”   “斐尔六岁后所有的人生都由我完成,斐尔本人从未出现过。可是,六岁前的斐尔真的不存在吗?”   洛伊:“……”   “……他独自在乌烟瘴气的街道挣扎求生六年,命运即将迎来转折时却被我代替了。”   “这对斐尔来说,太不公平。”   “对其他身份也是。”   洛伊:“你想做什么?”   斐尔的面容上,终于显露出独属于罗矣的沉郁。   罗矣笑着:“我死后,灵魂污染自然会停止,他们是不是也会回来了?”   “哈?”洛伊急了:“你什么时候这么舍己为人了,你别是脑子坏了。”   “你死我也会死,你搞清楚。”   “我可是帮了你的,你却宁愿牺牲自己救可能根本不存在的人,然后拉我一起下地狱?”   “你良心坏透了! ”   罗矣被洛伊的控诉吵得头疼:“我什么时候说要死了。”   他问道:“洛伊,距离斐尔躯体被彻底污染,还有多久?”   “一个多星期。”   大致在长公主弗兰的加冕礼结束后不久。   “来得及。”罗矣盘算着:“我现在对污染无能为力,但未来不一定。”   “巧合的是,我参与了兰契老师的新研究项目——你有我的记忆,应该明白。”   洛伊:“项目名称是……冰封?”   用长眠减缓疾病蔓延,直到希望降临时苏醒。   对污染来说同理。   罗矣:“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   “……对。”洛伊:“就算是为了将来找到解决污染的方法——”   “罗矣,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 第六章 小教皇的告别   变故猝不及防,几乎打乱了一切计划。   洛伊问:“你现在什么打算?”   斐尔躯壳遭到污染,若不立刻处理,邪神气息暴露,后果是致命的。   罗矣顶着斐尔的面容,目光沉沉:“老师的‘冰封’魔药大体完成,我能独立制作,但需要实验室为此定制的仪器。”   “来不及重新打造,去‘拿’不就好了。”洛伊不甚在意:“只是一套用具,我不信你没有办法。”   罗矣:“别忘了‘冰封’项目的目的。”   用长眠减缓疾病蔓延,直到希望降临时苏醒——这是帝国皇帝在失去妻子前最后的希望。   帝国的皇后,曾经的剑圣普琳,没能逃过家族遗传的衰竭症,一年比一年憔悴,如今像燃烧殆尽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罗矣:“老师耗费五年才完成魔药,目前只有一套仪器调试成功,尚未制出完全版的药品,如果现在失窃,虽然可以依照数据复刻,但……”   皇后不一定能等到那时。   “七日后,老师会向皇室上交第一批成果,大约有五六份。”   罗矣起身:“魔药起效一份就够了,我能在那天取到成品。”   “看来大公主的加冕礼非去不可。”洛伊摊手:“早知道你是这么麻烦的继承人,我就不来凑热闹了。”   现在好了,把自己都搭进去。   确定了魔药的事情,罗矣情绪没有明显的起伏。等耳边呓语声逐渐停歇,他缓缓开口:“还有一件事需要做。”   洛伊:“什么?”   传送法阵亮起,斐尔金发在黑暗中闪着光芒,年轻的教皇没能像往常一样微笑,嘴唇向下微抿:“去告别。”   ·   帝都教廷在百年前重建,那时帝国刚结束分裂状态,整个国家斗志昂扬,自由与胜利的美学蓬勃发展。   建筑师将教堂建得很高,圣洁盈白的塔楼入云,象征离父神更近的灵魂,弧度圆滑的穹顶用彩色琉璃打造,记录各种宗教传说,在阳光下折射令人晕眩的光辉。   外界神圣不可侵犯的场所,是斐尔在熟悉不过的家。   他知道角落瓷砖的裂缝,草坪小路隐秘的走向,雨天毛毯湿漉漉的气味,以及每一年新来的神职者的名字。   可能会觉得有点可惜吧?即使是不属于自己的人生,真真切切经历了那么多,难免留下遗憾。   安安静静走进教廷的礼堂,正值晚祷,大牧首照常站在台上颂词。冗长的祷词被以赛亚中年人磁性深沉的嗓音诵出,让人不知不觉变得肃穆。   结束后,斐尔望着一直充当自己“父亲”角色的男人,露出平时坦然的样子,走上前:“以赛亚,可以聊一聊吗?”   “什么?”以赛亚奇怪地看了一眼:“你不是会向我诉说烦恼的孩子。”   因为心够大。   但以赛亚依旧同意了,带斐尔回到自己的住所。斐尔轻车熟路从橱柜翻出一罐可可粉,给自己和以赛亚各泡了一杯。   天色已晚,以赛亚点燃壁炉,室内暖洋洋的,斐尔不自觉垂下眼帘——过去罗矣因生活压抑窒息时,教廷的温暖几乎是治愈伤痕唯一的药剂。   有一瞬间,罗矣甚至想用斐尔的身份死去。   但那不可能。   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来。   罗矣没有犹豫。于是斐尔开口:“以赛亚,我想外出传教。”   以赛亚知道,如果和以前一样短暂外出,斐尔不会这样正式通知,他心沉了沉:“去多久?”   “不知道。”   斐尔面上笑容淡淡的,好像在说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或许,在我能坦然接过教皇冠冕(职责)的时候吧。”   “您知道的,我只有二十岁……即使有撑起教廷的觉悟,依然不够成熟。”斐尔认真道:“一直呆在教廷不会有任何进步,我需要沉淀和积累。”   房间安静下来。   以赛亚喝了一口热可可,强压下甜腻腻的余味,叹气:“也算是件好事吧……”   没人比以赛亚更清楚这个孩子骨子里有多执拗,所以他并没有劝说。   “斐尔。”以赛亚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还需要准备一些东西,大概一周后。”斐尔状似思考:“听说冠冕‘命运之刻’即将被展出,我想等观赏完再走。”   以赛亚“嗯”了一声,恢复往日威严的样子:“回来时,要成为合格的教皇啊。”   “遇到危险就通知教廷,我们永远是你的后盾。”   斐尔像是怔愣住了。   他猛地低下头,又抬起湿润的湛蓝双眼,露出笑容:“知道了。”   将杯中可可一饮而尽,罗矣离开教廷时,对洛伊说:“真苦。”   “苦?”洛伊表示怀疑:“我眼睁睁看你往壶里填了十二勺糖。”   洛伊没有等到回答。   ·   第二天。   在帝都集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洛伊不理解:“只剩一星期了,你在这浪费什么时间?”   斐尔摩挲手中光滑饱满的果实:“买点东西,去看主……伊特诺尔。”   “有必要吗?”洛伊轻嗤:“神国本质上是概念空间,他想要什么,都能凭空出现。”   “不一样。”斐尔说道:“那太虚无了,没有任何实感。”   眼看斐尔又把一床羽绒被塞进空间魔器,洛伊忍不住打岔:“教廷那边借口好找,但你想好怎么糊弄假主神了吗。”   “糊弄?”斐尔摇头:“没法糊弄,斐尔失踪后,祂一定会联想到唯一能屏蔽神明视线的存在——”   “邪神。”洛伊:“啧,兜兜转转,还是给自己找麻烦。”   “……如果在祂找出邪神前,斐尔能摆脱污染苏醒,自然不会有问题。”   斐尔说完,道:“走吧。”   “去神国。”   ·   在斐尔来神国之前,主神久违地做了一个长梦。   那是十四年前的事了。   梦里瘦弱的小男孩头发乱糟糟的,摔倒在垃圾堆里,脏兮兮,衣衫褴褛。   但他有一双漂亮的,蓝宝石般的眼睛,里面澄澈、光亮,找不到一丝磨难中的浑浊麻木。   看见主神的傀儡虚影,男孩站起来,不顾四肢的擦伤和淤青,小心翼翼地接近。   本能催促主神做出了选择。祂几乎下意识牵起小孩的手。   ——像找到了小小的珍宝,巨大的安全感侵占了主神的思维,简直要将祂溺毙。   触电般放开孩子冰冷的小手,主神为自己的失态感到莫名恐慌,将孩子丢给教廷,祂匆匆离开。   后来发生了什么?   主神记不清,到底是聆听祷告时被熟悉的小少年吸引了注意,还是自己从未忘记过——总之,再一次看见斐尔时,主神彻底移不开视线了。   谁不喜欢勇敢执着,毫无阴霾的少年呢。   主神曾不止一次降临。   斐尔十六岁时,以赛亚被陷阱吸引至帝国外,自称追随厄运之主而来的传奇伪神破开教廷禁制,将百年历史的主神雕像碾碎。   包裹在黑斗篷里的人影说:“我主的死亡,不公平。”   他说:“我来要一个公平。”   教廷精锐败退,看见来不及躲避的神父被伪神提到半空中,斐尔终于忍不住上前。   金发的小少年提着长剑,神色凝重,眼中闪过复杂的符文。   一击斩落伪神手臂。   主神凝神,呼吸都停了片刻。   斐尔使用了禁术。   没有限度地激发魔力,直到身体机能崩溃死亡的禁术。   伪神气急喝骂起来。   血管崩裂,皮肤破开一道道伤口,斐尔却只是毫不在意地擦去前额鲜血,直到白袍染上血色,显得触目惊心。   就在主神不顾规则,想出手阻止悲剧发生的那一刻,闪着金芒的法阵从斐尔脚下铺开,绵延百里,都在范围之内。   他竟当场晋升圣域了。   一战之后,知道以赛亚即将赶来,伪神持着自己的断臂,在逃离前充满恶意地诅咒:“总有一天,我会亲眼看见你堕落。”   紧接着,来自敌人的传送阵从斐尔脚下升起,将他拖入未知空间。   众人的惊呼声中,少年的身影消失。   ……   后来,主神在深渊之下发现了他。   禁术已经停止反噬,伤口缓慢地愈合。   看来斐尔没那么冲动,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主神松了口气。   气息奄奄的少年第一次进入深渊,短暂迷茫后,他自言自语:“原来这里就是深渊。”   骨头缝都在痛,没有多余的力气使用传送魔法,斐尔在地上翻了个身:“好黑啊。”   不知道教廷什么时候能找到我。   主神闻言,操纵傀儡打了个响指。   金烁花一朵一朵亮起来,连成一片闪烁的花路。   斐尔被景象震撼。   深渊原来这么漂亮。他想。   忍不住抬头望去,斐尔意外发现有人站立在不远处。   “你是谁?”瞬间警惕,他调整姿势,右手握住剑柄。   主神的傀儡没有接近,保持着安全距离,斐尔看见模糊不清的黑影小声开口:“我是……来深渊找人的。”   主神从未说谎。   傀儡的声音很轻很小:“你需要及时救治。”   耳边划过风声,斐尔接住扔过来的传送卷轴。   傀儡说:“快些离开吧。”   没有矫情推拒或说多余的话,斐尔说道:“谢谢。”   “我该怎么报答你?”   没有回应。   在传送卷轴被启动时,人影认真对斐尔说:“下次见面时,给我一束金烁花吧。”   --------------------   确实给了。 第七章 好搞定的主神   斐尔真的对主神的视线毫无察觉吗?   进入教廷后的十四年间,那些格外偏爱他的阳光,拂过战斗伤痕的轻风,总会在逆境中帮助他的陌生人,怎么可能只是巧合。   若不是无形的救赎与陪伴,斐尔也不会这样重视离别。   神国。   离进入主神宫殿还有一段路程,洛伊打量着四周:“真是一点没变,依旧审美庸俗过时。”   他自顾自吐槽:“无论是以前那个真货,还是现在这个假货,审美都可怕至极,这算啥——主神神位的诅咒吗?”   洛伊把主神区分看待,罗矣则倾向于认为主神依旧是主神,只是出了差错。   但他没有同洛伊争辩,只是摇头,黄金铸造的大门被推开,斐尔轻盈地踏入殿内。   神座上的伊特诺尔阖着眼,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翳,侧着头在沉睡。   银白长发随意散落在一地珠宝玉石中,这样敛去威严的主神,格外像废弃宫殿中被人遗忘的一株藤蔓,兀自生长着,意外诞生了一丝与身份不符的脆弱感。   斐尔视线落在主神安静的睡颜上,莫名觉得心虚。   目光飘忽中,洛伊突然哈哈笑起来,打断斐尔逐渐偏移的注意力:“主神居然需要睡眠了?”   知道此时斐尔不方便开口,洛伊又道:“独自承担万千神明的职责,主神就算再强,也必定离力竭不远,这才需要间断的睡眠回复力量。”   “说不定,等你神格补全,我们甚至有机会……”   杀了祂。   杀死唯一的正神。   想到世界法则失去独苗苗后的疑惑与心痛,洛伊激动地颤栗起来,仿佛已经看见了光明的未来。   正在此时,伊特诺尔缓缓睁开眼睛。   “……伊特诺尔。”斐尔回过神,向前几步:“我来玩了。”   清冷的主神露出浅浅的笑意,看着小教皇从空间魔器里掏出一大堆东西。   “……这是帝国最流行的软心糖,很好吃的,正品排队才能买到……”   “……走廊那些油画色调太艳了,与宫殿整体不搭,我找精灵画家定制了几幅……”   “……这个羽绒被很舒服,宫殿那么大,要注意保暖……”   逐一介绍每一件礼物,末了斐尔可惜:“本来我还想带一家餐馆的菜品,但商家只能堂食。”   听到这句话,伊特诺尔突然开口:“一起去吧。”   “我的傀儡能联通感观,正常进食。”伊特诺尔看着斐尔:“可以吗?”   主神小心翼翼的征求信徒同意。   斐尔怎么可能拒绝。   “好啊。”小教皇露出笑容,回应自己的神明:“帝都还有好多好玩的地方。”   “嗯。”伊特诺尔说着,一只手轻点,从虚空中划开神国与外界的通道。   期待简直明显地要溢出来。   看起来就很好拐.走的样子。   斐尔在心里评价。   ……   今天是周末,正值初春回暖,帝都的游客陆续增加。   面容姣好的少女独自在街上闲逛,身穿教廷的修女服,脖颈上挂着一颗光明属性的魔石,神情冷淡,看起来高贵圣洁。   是修女达西娅。   下一秒,她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理喻的景象,鬼鬼祟祟躲到墙边,无声呐喊。   我,达西娅·米雷,帝国银行行长的千金、教廷天赋出众的新人,今天,居然撞到了教皇陛下的约会。   望着身穿便服,微笑聊天的金发青年和他身边高大冷峻的人影,达西娅感到脑中嗡嗡作响。   这紧凑的距离,若有若无的肢体接触,如沐春风般的氛围……   倒不是教廷不允许恋爱,只是教皇陛下也太突然了吧?还是和男人!   大牧首绝对会疯掉的。   达西娅指甲戳进手心里。   不行,为了教廷上层建筑的稳定,我得帮忙保守秘密。   再一抬头,斐尔和他的约会对象径直走进一家餐厅。   餐厅门口有硕大的招牌:周末情侣用餐9折。   “……”这根本没法遮掩啊!   达西娅,痛恨一时兴起逛街的自己。   ·   走进餐厅,斐尔打开菜单,问规规矩矩坐在对面的主神:“您有什么偏好吗?”   伊特诺尔不存在口腹之欲,自然也没有偏好,只摇摇头。斐尔也不纠结,点了几个熟悉的菜式。   放下菜单,斐尔打量着面前主神操纵的傀儡——短发,高大俊秀,面容与伊特诺尔有两分相似,披着件斗篷,像是佣兵或猎手。   完全看不出主神原本的气质。   路上到现在,斐尔都在介绍帝都的各处,伊特诺尔认真倾听,气氛并不僵硬。   很快前菜的面包和开胃小食就被呈上木桌。   斐尔:“这家店的面包是最出名的,里面加入甜酒树果果浆,香味独特,别处都没有。”   概因甜酒树只在精灵居住的丛林生长,被精灵们视为家乡树,若不是餐厅老板有四分之一精灵血统,一般人甚至没有接近的机会。   “喜欢甜酒树?”伊特诺尔开口,傀儡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依旧温柔:“我有办法让你在教廷种活它。”   斐尔脑中浮现自己扛着树跑,后面一群精灵追的场面:“……算了吧,也没那么喜欢。”   他转移话题:“您累吗?”   从洛伊处得知主神状态并不好,斐尔怕操纵傀儡会造成额外的负担。   伊特诺尔摇摇头:“不会。”他顿了顿:“我很开心。”   这样日常的交流,主神不知多久没体会过了。诸神黄昏前的记忆像蒙上了纱,混沌一片,主神并不知晓自己过去如何生活。   总归,能光明正大和斐尔相处,祂已经很满足了。   不动声色下移视线,看见斐尔手指上的神格戒指,主神露出真心实意的微笑。   ……   去剧院看当红女星的歌剧表演。   去公园喂鸽子。   去码头看商船。   高大的男人将遮阳帽盖在斐尔头上,手里提着幼稚的景点小兔包,透着诡异的合适感。   一路尾随的达西娅表情麻木。   甚至开始考虑送什么结婚礼物。   看着心情愉悦的主神,洛伊在斐尔脑海内说道:“你太残忍了——我怀疑你比我更恨祂。”   刚刚获得美好时光,还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下去,不久后,自己唯一的天使就会消失不见。   不如一切从未开始。   主神扶着遮阳帽,和斐尔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正小口喝着红色饮料。   如果让教廷的人知道主神因为果汁和小蛋糕高兴了一下午,他们一定会认为教皇疯了。   “不止帝都,好玩的地方还有很多。”斐尔笑着:“您若想,可以用傀儡到处转转。”   至少比困守冰冷的宫殿充实。   于是,快要离开时,伊特诺尔对自己的小教皇说:“你会陪我的,对吗?”   主神的信徒遍布大陆,但目前神格最多割裂一次,能直面主神的,只有斐尔,也只能是斐尔。   神选择了自己最爱的孩子,同时切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   斐尔说:“当然。”   “我会一直陪着您。”   ……   达西娅见斐尔的约会对象离去,松了口气,正准备走出来坦白,一眨眼就看见了教皇陛下的面孔。   “达西娅。”斐尔笑容灿烂。   “教皇陛下,我不是故意的,听我解——”达西娅话音未落,斐尔走上前:“不是你想的那样。”   达西娅,帝国银行的独生女。   假装没看见修女的慌乱,年轻的教皇陛下微微低头道:“其实,有件事希望你能帮忙……”   ……   回到教廷时,洛伊还在重复:“长公主的加冕礼后,借达西娅权限在银行以不记名方式寄存一件物品……”   他直言:“是那套‘冰封’仪器吧?”   斐尔冷淡道:“你想说什么?”   和斐尔一样处境的躯壳还有三具,自然都需要“冰封”魔药,因此,将工具寄存在乡野都可以运输流通的帝国银行确实合理。   “你不怕留下破绽吗?”洛伊疑惑:“等主神意识到你失踪了,查到今天突兀的举动,一定会密切关注有关的人。”   “也许吧。”斐尔漫不经心。   当主神注意到这处不合理,并联想到灵魂转换时,他会有办法查明真相吗?   这是罗矣堵上性命的最后尝试。   在门口布置结界,斐尔张开身后羽翼,驳杂的羽毛落在地板上,彰显着从未停止的变化。   离这副躯壳被完全污染,剩余不了几天了。   脑中倏然响起白天的那句话。   “我会一直陪着您。”   罗矣知道,当时斐尔脱口而出,并非敷衍,而是由衷希望。   罗矣也知道,那只是梦罢了。   ……   时间按部就班推进,斐尔照常钻研魔法,处理教皇职务,同时每天去一趟深渊,稳定即将混乱的精神,顺便给伊特诺尔送去一束金烁花。   如今的神殿早已没有初时的冷寂——   神座上铺着毛茸茸的软垫,放着印有小动物图案的羽绒毯,下方放着皮沙发,几张椅子和盛放着鲜花的大理石桌。   角落的柱子后还藏着一只一米二的玩具熊。   而明天就是长公主弗兰·泰勒的加冕礼。   斐尔走进大殿,对主神说:“伊特诺尔,我准备离开教廷了。”   “斐尔要去哪里?”   主神坐在大理石桌边的椅子上,小心摆放好今天收到的花,侧着身子问。   斐尔:“没有目的地,到处走,可能要过几天再来看你了。”   伊特诺尔本来轻扬着的眉毛耷拉下来,眼中光芒敛去,看起来有点委屈:“嗯。”   斐尔微笑着从外袍口袋拿出一个吊坠,上面镶嵌着一颗湛蓝的魔力结晶,像极了斐尔的眼睛。   “我知道您很疲惫。”斐尔开口:“这颗高阶魔石能持续恢复佩戴者精神力,或许对您来说有些鸡肋……”   斐尔直视自己的神明:“但是,很适合您不是吗?”   金色的眼睛重新亮起来,神明的瞳孔中有两个小小的斐尔。   郑重取过项链,湛蓝的魔石挂在曲线优美的脖颈上,更加令人赏心悦目。   伊特诺尔抬手,将落在额前的一抹银白长发拨弄到耳后,轻声说:“好看吗?”   斐尔心停跳了一瞬,差点以为主神在故意诱惑。   将大逆不道的想法通通压回心底,小教皇说:“您很漂亮。”   没有人比伊特诺尔美的更惊心动魄。   于是主神笑得更开心了。   “斐尔。”他说:“早点来,好吗?”   “……嗯。”   --------------------   主神超好搞定的∠( :D 」∠)_ 第八章 “命运之刻”   “哒。”   “哒。”   “哒。”   斐尔在屋中来回踱步。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他挺直脊梁,去更衣间换上了教皇的正式礼服。   全身镜前,年轻英俊的教皇从容系起长发,抚平衣服皱褶,看起来冷静极了。   如果没有在手上带四五个防御戒指,脖颈坠着两颗隐匿魔石,白袍下挂上七八个魔法卷轴的话。   “咚咚。”   门被敲响,达西娅出声:“教皇陛下,您准备好了吗?”   达西娅的父亲——帝国银行的米雷行长是支持长公主的革新派,公主加冕礼这么隆重的场合,达西娅自然会一同出席。   斐尔推开门,笑了笑:“妥了,我们走吧。”   几辆马车停在教廷路边,等待一行人出发。   坐上车,洛伊打着哈欠在脑海中问:“你准备怎么‘借’药剂和仪器?”   研究所的封锁法阵设置周全。   斐尔身为与之毫无交集的教皇,不可能知道兰契的实验项目,坦白需要药剂不可行,而为了不暴露破绽,也不能使用神力或研究人员的符文密码解锁。   真是麻烦极了。   计划自然有,但斐尔没有回应洛伊,在心中默默回想神明候选者的信息。   帝国的长公主,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弗兰·泰勒。   这位天资聪颖、干练强势的公主刚一成年就闯入政坛,猝不及防把世家贵族杀了个天翻地覆。   最出名的,是她在入职政治部演讲上的狂妄之语——   “贵族都是.屎。”   “帝国饱满的果实上养着蛀虫。”   “政治部挤满了尸位素餐的贵族少爷小姐,竟连一个负责盖章的人都找不到。”   “舒斯特伯爵,不要生气,您或许没听懂,我的意思是,在座各位都是垃圾。”   “改革将开启全新的时代——朋友,我会为你们踹开贵族封锁的阶级,只要有能力,就尽情地向上爬吧。”   ……   那天的演讲,台下没有一人鼓掌。   弗兰毫不在意走下台——她演讲的对象也不是台下狭隘的贵族们。   所有人都以为口出狂言的公主将被贵族报复,然而消息传开,全帝国的大商人、投机者、平民天才都向弗兰投来狂热的视线。   他们绝不允许有人抹消这来之不易,改变命运的机会!   此后,革新派和贵族派分庭而立,贵族与长公主彻底割裂,转投尚在学院读书的二皇子克劳。   在这样的局势下,冠冕“命运之刻”的继承仪式无疑是革新派极合适的示威。   帝都学院中。   华贵的马车络绎不绝,学院也因此停课一天,以防出现差错。   加冕礼尚未开始,银行行长、首富大亨、商会泰斗,大大小小的各界名人权威依次落座,当注意到属于教廷的席位时,不少人都面露惊讶。   教廷从不参与政治斗争。   很快有人想起冠冕“命运之刻”,了然——这顶冠冕不仅仅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更是魔器锻造史上独一无二的奇迹。   吸引教廷的关注也理所当然。   没过多久,教廷的马车驶入场地,年轻的教皇从中走出,金发在阳光下闪着宝石光泽,圣洁的白袍纤尘不染,斐尔身资挺拔,步履矫健,透露着独属于年轻人的生命力。   不少从外地赶来的人忍不住惊叹,以往只知道新任教皇年轻,但步入圣域的强者,再年轻也至少三四十岁。   斐尔看起来青涩稍褪,不过刚刚成年而已,实在年龄小得太夸张了。   同时,也有人起了心思——教皇再位高权重,不过是个尚未成熟的青年,不曾结婚生子,若能联姻,家族必定一步登天。   更何况教皇不常露面,今天是个好机会。   斐尔不知道自己变成了宴会上最可口的小蛋糕。   见离加冕礼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他起身,似是对学院感兴趣,说道:“我去附近逛逛,等仪式快开始再回来。”   达西娅没有起疑,教皇陛下从小由教廷教导,对帝都学院感兴趣并不令人意外。   离开会场,斐尔使用隐匿魔石掩藏气息,向研究所方向快步奔去。   洛伊眼见他拐了个弯,径直走进研究所不远处,毫无防守的锻造系武器研发部。   “?”   “罗矣,你做什么?”洛伊不解:“现在可没时间浪费。”   双手飞快在武器部主控制系统上敲击,斐尔语气没有波动:“祭鱼曾是全村最好的锻造师。”   ——在罗矣十四年的努力下。   “祭鱼?”洛伊回想起来:“你灵魂附身的那个祭品?”   “你是想……”   斐尔点头:“瞄准和发射的魔法回路修改完毕——60秒后,‘意外’失控的新式武器就会‘不小心’击破对面研究所防护法阵,并且造成合情合理的仪器损坏。”   这是斐尔想到的,不留下更多痕迹的办法。   “你不怕仪器真被打碎了?”   斐尔:“不会,角度计算过了。”   几乎同时,武器启动,灼热的光束贯穿墙壁,只听见“轰”的一声,研究所防护被破开了。   在众人闻声赶来前,只有五分钟左右的真空期。   轻车熟路来到实验台,将那套特质仪器收入空间魔器,斐尔又随手打碎周边几套工具,伪造仪器摔碎的现场。   紧接着打开兰契存放药剂成品的箱子,里面六支“冰封”药剂尚未上交,冰蓝色的药液静静流淌在试管里。   终于得到了。   取出一支,将其它几剂“冰封”魔药放回原处,斐尔反方向离去。   ·   远处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轰鸣。   刚回到座位的达西娅看见教皇正巧走来,问:“教皇陛下,您刚刚听见响声了吗?”   斐尔点头:“好像是某间研究所出了差错。”   “这样啊。”达西娅笑了笑:“怪不得罗矣提前走了。”   洛伊和斐尔几乎同时开口:“罗矣?”   达西娅居然和罗矣的躯壳接触了?   “嗯,是兰契魔法师的学生。”达西娅想起刚刚的经历:“说起来,我总感觉他和您有些像。”   达西娅不知道这诡异的相似感来源于何,明明两人性格外貌完全不一样。   斐尔不动声色看向罗矣空置的座位。   洛伊:“真有人同时控制罗矣的行动?”   “这太惊人了。”他啧啧称奇:“如果不是跟你一起转换躯壳,我一定会认为是斐尔得了妄想症。”   看来有必要在仪式结束后,找自己的躯壳验证一下。罗矣想。   研究所的意外并没有引起太多关注,除了兰契魔法师匆忙离去,大多数人依旧在等待仪式开始。   四周安静下来。   长公主弗兰·泰勒终于出现了。   着骑士制服的公主踏入会场,她五官浓艳,秀眉舒展,涂了鲜艳的唇脂,却不会使人觉得娇嫩,反而更加英美,像原始森林里身形优雅的猎食者。   红宝石耳坠光泽闪动,长发盘起,弗兰腰间别着□□,长靴落在瓷砖地面上发出“嗒嗒”的响声。   “不是。”   洛伊也分辨出:“咦,她不是神明候选者,不应该啊。”   这样独特鲜明的公主,竟没有作为神明候选者的资质吗?   斐尔心中一空,并不因为失望,而是想起别的可能性。   皇后患家族遗传病,无药可医,那么她的女儿……   如果结局注定是死亡,法则自然不会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猜测只一闪而过,排除了长公主神明候选者的可能性,等仪式结束,就是时候离开了。   “嘭。”   机械的响动声拉回斐尔思绪。   收藏“命运之刻”冠冕的机械箱被运放在高台之上,此刻缓缓自动张开,露出了世界级的珍宝。   样式繁复的冠冕线条流畅,没有一丝接口,二十四颗顶级魔玉以特定顺序镶嵌其上,每一颗都耀眼醒目,没被彼此压下半点光辉。   有传言,铸造“命运之刻”的大师说,二十四颗魔玉灵感由神明赋予。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视线被冠冕吸引。   与其他人不同,冠冕出现的一刹那,斐尔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光,所有人影错乱重叠起来,仿佛大地在崩裂摇晃,整个世界都将坍塌。   洛伊急切地说了什么,但斐尔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几乎控制不住跪倒在地上,神力抑制不住释放,圣域从斐尔脚下浮现,六扇羽翼从身后展开,投下巨大的阴影。   没空去看场上众人的反应,斐尔强撑着站起——   “二十四颗魔玉灵感由神明赋予。”   何止是灵感,这冠冕分明模拟了神力的能量波动,暴露在空气中的一瞬间,与神力产生共鸣,硬生生将斐尔力量拔高了五倍有余!   最要命的是,邪神的神力也开始共鸣了。   罗矣做梦都没想到,计划竟在这种地方出了差错。   必须尽快离开!   很快有人惊呼出声。   斐尔原本花白的羽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颜色变深,最后只剩纯粹的漆黑。   脚下属于牧师的金色圣域寸寸崩裂,取而代之的是猩红诡异的法阵。   最恐怖的是教皇本身的变化,他纯粹的金发逐渐褪色,变得灰白,湛蓝的瞳孔消失,余下浓重的漆黑,卷曲的长角从额前破出,修长的手指末端化为触手般的黑雾,怪异又阴森。   刚刚找回一点理智,斐尔就听见洛伊的哀嚎:“我真是服了,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倒霉的人!”   哀嚎在继续:“放我走啊啊啊啊啊啊!”   -------------------- 第九章 邪神的眷属   “别吵。”斐尔控制不住大声道。   会场静得可怕,良久,有人低声细语:“我没看错吧,教皇的气息……怎么变得和深渊的魔物一样。”   众所周知,只有邪神的眷属会产生如此异变。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荒谬的想法依旧在每个人心中重击——   教皇……叛神了?!   长公主弗兰将手放在腰间枪.带上,微蹙起眉。想起不久前邪神诞生的消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她对身边下属道:“去联系教廷。”   无论教皇真的信仰邪神,还是中了谁的算计,这件事交由教廷自己解决最好。   场上十分慌乱,尽管斐尔没有动作,与邪神有关的一切也足够令人颤栗,弗兰暗中封锁了出入口——今天的事情传出去,对教廷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弗兰可不想因此得罪教廷。   达西娅想不通,刚刚还好好的斐尔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但深渊的气息确实存在,她谨慎将教廷其他几人挡在身后,手中握着十字架,压下心中的震惊和担忧,问道:“教皇陛下,您怎么了?”   洛伊:“众目睽睽下堕.落,你教皇身份的清白保不住了。”   斐尔按在传送卷轴上的手此刻却停住。   洛伊着急:“愣神做什么,快走!”   “……来不及了。”空间和视角扭曲割裂,斐尔费力看清眼前一切:“卷轴无法启动,空间转移被禁止了。”   空间封锁是属于神的权柄。   斐尔知道,主神降临了。   不是利用媒介,不是斐尔晋升天使时的昙花一现,是真真切切的降临了。   此时,一旦动用神力打破空间封锁,就意味着邪神身份彻底暴露。   必须把斐尔定格在“邪神信徒”的角色上,绝不能让主神对其他方面起疑!   心中定神,斐尔收起一向明朗的神情,抬起漆黑的眼眸,咧开嘴角,露出癫狂的笑容,对天空呢喃:“主神。”   主神!   这句话像惊雷在众人中间炸响,有人下意识向上空望去,瞬间惨叫着捂住眼睛。   不可直视神!   反应过来后,所有人,包括公主都垂着头,现场陷入诡异的静止。   现在的时间,只属于神明。   缭绕着邪神气息的小教皇再一次说:“主神。”   银白长发的俊美神明在空中显露身形。他依旧是神国中的装束,金色的眼眸中酝酿着风暴,还有微不可察的……恐慌。   主神问自己的天使:“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   斐尔想过主神会质问,会怨恨,或干脆清理门户,一了百了,却没想到,伊特诺尔第一句话竟然是问这个。   指甲戳进掌心,流出被污染后浑浊的血液,斐尔面上依旧是诡异的笑容:“我主不愿信徒吟诵其他□□讳。”   “你是我的天使。”   伊特诺尔没有起伏的陈述事实。   “斐尔,你是我的天使。”   “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   现在,你要违背在神国许下的诺言吗?   伊特诺尔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清冷的主神长发飘动,未及时收回的神力散溢开,彰示祂的蠢蠢欲动——   尽管独自维持法则秩序,但那更像一种使命,而不是自愿奉献。   祂从来不算善良。   就算强.迫,祂也会让信徒的誓言成真。   祂和斐尔,会永永远远在一起。   洛伊:“完蛋,假主神这是要动手了,别管什么暴露不暴露,快撤退!”   斐尔披着漆黑的羽翼,在空中虚虚抓握。   他说:“我主是唯一的追寻。”   “主是唯一的光辉,包容我的黑暗。”   “我会赞颂主的名字,消灭主的敌人,追寻主的脚步。”   “斐尔!”   主神的声音带着颤抖:“和我回神国。”   嗯?   不准备就地抹杀叛教者?   罗矣思绪空白一瞬。   随即他恢复仿佛被邪神彻底诱.惑、洗.脑的神情,一步步靠近主神的位置。   斐尔眼中有微不可察的惋惜——如果告别能停留在昨天该多好。   这样的最后一次见面,简直糟糕透顶。   是会给纯情主神留阴影的程度。   伊特诺尔以为斐尔接近是听见自己说的话,脸色稍有缓和,正想动作,就见一道白光闪过。   是神格戒指。   斐尔毫无留恋地,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神格戒指随手一抛。   看准了主神因真身降临神力削弱,在祂因戒指掉落心神动摇的一瞬间,斐尔疯狂大笑起来:“主,请赐予我您的威能!”   属于邪神的黑雾骤然包裹住堕落的教皇,在主神触碰到他的上一秒,消失不见了。   “……”   主神沉默。   无论将神力覆盖多远,祂再也没能感受到斐尔的气息。   无力感袭遍全身。   好像大海上唯一的小船被海浪吞没,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刺骨的孤独感和难以言喻的悲伤让主神胸口隐隐作痛。   当这份痛苦渐渐被适应时,汹涌的怒火随之而来。   邪神。   邪神。   邪神!   全部都是因为邪神!   早就该被挫骨扬灰的“异常”,自己既然能杀第一次,也能杀第二次!   如果此时有人能直视神明,就会看到伊特诺尔眼中骇人的寒芒。   下一刻,全世界都听见主神的声音。   祂说:“我会实现一个愿望。”   “去寻找邪神吧。”   ……   斐尔自然听见了主神对所有人发起的“通缉”,但他不知道,此后伊特诺尔会变得有多疯。   深渊之下。   污染程度早已达到极限,罗矣不过强撑着一口气。不可言说的知识充溢灵魂,头痛得仿佛被撕裂。   不自觉回想临走前伊特诺尔不可置信的眼神,轻轻叹息一声,罗矣躺进提前准备好的棺材,颤抖着取出“冰封”药剂。   至少,结果没有发生改变。   罗矣安慰自己。   洛伊开口:“你说,等喝下药剂,再次醒来时,你会变成谁?”   “我只是罗矣。”罗矣说:“斐尔不是我,祭鱼或其他都不是我。”   若感情在不同的身份里混淆,罗矣早就疯掉了,怎么可能平稳度过整整十四年。   “不可能。”洛伊说:“你明明心疼了。”   “你明明很在意那个假主神。”   “……”罗矣没有回答。   洛伊嗤笑一声。   不再浪费时间,打开药剂的封口,罗矣将冰冷的蓝色药液一饮而尽。   晚安,斐尔。   他想。   .   有主神神语在前,长公主“命运之刻”加冕礼上的新闻潮水般席卷了西大陆。   关于教皇的部分语焉不详,传出了许多版本,教廷方面倒是有大动作,总归围绕两个字——邪神。   没人比现在的教廷更恨邪神,大牧首以赛亚疯了似的在世界各地搜查。   重磅消息的轮番轰炸下,时隔半月,人们终于产生了邪神诞生的实感。   不过,现在的罗矣还不知道这些。   今天是六月一日,长公主弗兰的加冕礼。   魔药师在宿舍中睁开眼睛。   “……回来了。”罗矣道。   “终于回到自己的躯体了。”说着,洛伊察觉到不对:“现在不应该天黑了吗,外面怎么这么亮?”   学院悠扬的钟鸣声应景响起。   “七声……现在是七点。”罗矣看向木桌上的日历,冷静道:“我们回到今天上午了。”   回到了加冕礼开始之前。   从床上猛得坐起,罗矣问:“如果我现在想办法阻止冠冕展出,会不会改变斐尔的过去?”   洛伊摊手:“最好别,谁知道空间是不是连在一起的,可能性最大的情况是斐尔的过去没有改变,你反而会进入陌生的平行时空。”   “你也可以尽力尝试。”洛伊语气一转:“我认为,法则会阻止你改变。”   “试试就知道了。”罗矣梳理脑海中的记忆:“和以前一样,我离开后,这副躯体一直陷入沉睡,没有引起任何人怀疑。”   “所以……”洛伊问:“有没有一种可能,之前用罗矣身份参加加冕礼的,正是现在的你。”   因和果总是相连的。   由于灵魂转换的每个身份都相差甚远,过去从未出现过相遇的情况,罗矣摇头,说道:“走吧。”   “去会场。”   ……   罗矣的座位在兰契魔法师附近。   依旧穿着学院魔药专业深绿的长袍,略长的黑发松散系在脑后,他低着头,没什么存在感。   眸光转动,罗矣知道,时间正巧错过,现在斐尔已经离开座位,大致在前往研究所的途中。   或许,应该趁现在阻止冠冕展示?   不远处属于贵族的席位上,小少爷亚瑟只能看见罗矣脑后的发旋和黑发与衣物间隙露出的一小段雪白后颈。   莫名觉得不爽,像属于自己的东西在不停远离。   亚瑟皱了皱眉,索性不再忍耐,直接起身:“罗矣。”   场上众人都在小声交谈,亚瑟这句话咬字很重,有些突兀,吸引了周边的目光。   小公主薇薇安也将视线落在亚瑟身上。   薇薇安只有十二岁,眼睛大大的,睫毛很长,完美遗传了祖母的五官,与姐姐充满攻击性的长相不同,看起来率真甜美。   是……威尔斯家族的小少爷?   薇薇安知道威尔斯家族一向支持二哥,想来出席姐姐加冕礼不过是为了礼貌。   不满地撇撇嘴,薇薇安想,姐姐这么厉害,根本不需要这些贵族的虚情假意。   很快,薇薇安听见一道男声回应了亚瑟,那声音平静地像冬夜的雪地,温和极了。视线移动,是一个穿着魔药师袍的黑发学生:“少爷。”   亚瑟手指敲击着椅子扶手:“你还记得自己是威尔斯家族的人?”   “过来。”   -------------------- 第十章 热心的小公主   “过来。”   薇薇安见到这一幕,忍不住露出厌恶之色。   明显属于帝都学院席位的黑发学生神情依旧平静,习以为常地起身。   贵族席位与来宾对应,没有空置座位,罗矣若去贵族侧,只能站在亚瑟身边,像……仆人一样。   薇薇安知道学院里都是天才,更别说是有资格出席今天加冕礼的系首席,现在遭到贵族如此折辱,实在令人义愤填膺。   姐姐说过,天才是帝国宝贵的资源。   没有思考太多,薇薇安起身,对亚瑟道:“威尔斯,你要对帝都学院的学生做什么?”   听见小公主声音,亚瑟面露不愉。   洛伊产生诡异的既视感——上次是二皇子,这次是小公主,皇家的人都这么多管闲事吗?   罗矣看向薇薇安,面上自然地流露出疑惑。   他确实没想到小公主会为自己说话……虽然起不到什么作用。   动静吸引了达西娅,她看向几人,目光落在罗矣身上,莫名觉得熟悉。   可能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   毕竟是公共场合,亚瑟维持基本礼仪:“公主,您对我纠正侍从的错误有什么不满吗?”   “哪来的错误?”薇薇安心直口快:“他是学院的学生,本就应该坐在学院方。”   亚瑟声音渐冷:“罗矣属于威尔斯家族,依照法律,公主您没有权利干涉我的决定。”   威尔斯家族的继承人,可不会对几乎没有继位可能性的小公主妥协。   眼看气氛紧张起来,一直没有说话的兰契在心里叹气。   薇薇安还是太单纯了,她这样除了让亚瑟和自己都下不了台阶,对小矣不会有任何帮助。   正要以首席魔法师的身份开口缓和气氛,不远处传来一声轰鸣,兰契腕上的魔器嗡嗡作响。   瞬间脸色一变,顾不得其他,他对正僵持着的两人开口:“小公主小少爷,研究所有急事。”   说着,兰契看向罗矣:“小矣,你和我来。”   亚瑟在帝国首席魔法师面前,没有胡搅蛮缠,哼了一声,对罗矣道:“结束后来见我。”   “是,少爷。”   .   到研究所时,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学院的人。   洛伊在耳边吵:“果然!时间错开,你没能和斐尔见面,依照现在的速度,几分钟后冠冕就会被展出。”   “你没有机会阻止斐尔污染加剧,或者说,法则不允许改变。”   “……算了。”罗矣微微蹙眉:“正好查看研究所的情况。”   事故原因一目了然——武器研发部错误设定的机器误伤了隔壁研究所。   匆匆赶来的武器部负责人弯腰疯狂道歉,兰契打开储存箱,看见“冰封”药液还在,松了口气。   但是,药剂只剩下五支,有一支被取走了。   这场事故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若有所思环顾了研究所一圈,兰契摸了摸下巴。   知道他研究项目进展的只可能是内部的人。不过一份药剂不影响结果,联想“冰封”魔药的作用,兰契索性压下此事不提。   “时刻不能放松啊。”兰契感叹,从口袋摸出单片眼镜戴上,将“冰封”魔药收进空间魔器。未免夜长梦多,还是立刻送药去安心些。   他对一同前来的罗矣道:“小矣,我去一趟皇宫,研究所后续处理交给你了。”   可以乘机抹消证据。罗矣想着,面色如常:“好的,老师。”   洛伊:“恭喜,蒙混过关。”   “蒙混?”罗矣摇头:“老师只是不想深究而已。”   兰契虽然精明算计,却会对自己人放宽底线。   处理完研究所的事故,天色已经黯淡。洛伊问:“记不记得小少爷让你去找他?”   罗矣摇头:“加冕礼被打断,早已结束,亚瑟不会等我那么久。”   “这么确定?”洛伊笑了:“说不定小少爷比想象中更在意你呢?”   罗矣说:“不会。”   童年那个恶魔般的男孩在脑中一闪而过,罗矣补充:“真正的亚瑟,谁也不在乎。”   下一秒,他看见会场外倚着树的小少年。   罗矣:“……”   洛伊:“哈哈哈哈哈”。   前·邪神无情嘲笑。   亚瑟的卷发在轻风中被吹得翘起一撮,抱着手臂,看起来很不耐烦。   见罗矣走来,他评价:“太慢了。”   “少爷,对不起。”罗矣温顺地低下头,没有辩解。   “下次自觉到我旁边来。”   “是,少爷。”   亚瑟点头,接过一旁侍从递来的外套,给自己扣上,转头坐上马车,走了。   ???   看着马车离去,洛伊满头问号,感觉一口气卡在嗓子中间,不上不下。   “他等你那么久,就为了说一句话?”   小少爷疯了还是我疯了?   活下来已经够艰难,罗矣不想考虑更多,径直回到宿舍。   设下结界,摊开神明候选者的名单,洛伊问:“弗兰·泰勒已经排除了,你下一个目标是谁?”   “是……”罗矣正要说明,被耳膜一阵刺痛打断。   像是有谁的声音尝试连接过来。   一阵杂音短暂略过后,男声变得清晰。   罗矣面色古怪。   这道男声很熟悉,只是没有往日的温和,听起来狠厉阴险。   是帝国的二皇子克劳·泰勒。   语音的内容大致是:“无所不能伟大崇高的邪神啊,我愿成为您忠实的信徒。”   “请给予我力量,让该死的弗兰·泰勒滚下地狱!”   “……”   “解释一下。”罗矣问洛伊:“为什么我能听到克劳的祈祷声。”   “你和皇室真有缘。”洛伊啧啧称奇:“若使用特定的仪式,确实可以向邪神传达祷告,但早就失传了。”   “真不知道这个二皇子从哪得到的方法……竟然想从邪神处获得力量,又蠢又不怕死。”洛伊评价:“这是被长公主逼疯了?”   “怎么样,要不要玩玩?”洛伊诱惑罗矣:“多一个皇子做信徒,不仅有利于稳定精神状态,还能利用他得到高层信息,就当收个小弟了。”   罗矣也想到这一点,谨慎问道:“若二皇子暴露,会波及我吗?”   “不会。”洛伊兴致高昂:“天天和你担惊受怕,我也需要娱乐一下。”   “等会告诉你如何与信徒交流。”洛伊:“走,去看看。”   .   此时,二皇子克劳·泰勒处于亢奋中。   自从威尔斯家族取消支持,一些墙头草的小贵族也随之退出,克劳的势力大幅度削弱,和长公主差距越来越大。   克劳清楚,找不到新的助力,自己迟早被踢出皇位争夺赛。   焦虑了快一星期,得知今天弗兰即将继承“命运之刻”冠冕,不少贵族也出席了后,克劳终于心态失衡,手中玻璃杯重重砸在墙上。   猛得摔门出去,他披上斗篷,去黑市转换心情。   刚带上黑市统一的面具,下属发来通讯:“殿下!”   克劳问:“发生什么了?”   下属声音里带着喜意:“殿下,好消息!”   “长公主的加冕礼被邪神搞砸了!据说教皇当场堕魔,连主神都真身降临了。”   这真是个好消息。克劳心中郁气都散了几分,收掉传讯魔器,准备离开,利用这个消息让长公主受到负面影响。   “邪神!”   “召唤邪神!”   一道吆喝传来,吸引了克劳注意。   哪来的离谱骗子?   但想起长公主加冕礼发生的事,二皇子还是寻声望去,看见一个简陋的地摊。   “你刚刚说……邪神?”克劳经过处理的声音响起,带着浓浓的狐疑。   “是的。”摊主是个红头发青年,一双绿眼睛,皮肤粗糙,手上有伤疤,满口乡音,像个猎户。   “细说。”克劳不欲浪费时间,向摊位丢了一枚金币。   摊主没有动硬币,直言:“我是深渊边上的猎户,那天目睹了邪神晋升。”   他语速飞快:“当时地面裂开我滚下深渊裂缝途中被树丛挡了一下大难不死晕了两天发现一具魔法师尸体搜出坏了的空间魔器。”   说到这,他指了指摊上裂开的魔石手链:“就是这个。”   “我房子塌了,无家可归,干脆来帝都谋生,想着卖掉魔法师遗物回回血。”   他又道:“至于邪神……是这颗魔石,里面储存了与邪神信仰有关的信息,应该是遗物里最值钱的了。”   深渊之下确实埋葬着历代信仰邪神者和想成神的疯子尸骨,克劳暂时肯定了摊主话语的真实性,但这类禁忌布置错会有生命危险,他冷声问:“你怎么证明?”   摊主取出一本书:“这是空间魔石中的笔记本,记录了这位魔法师的研究,我才得以知晓。”   他顿了顿:“信不过,我可以订立契约——当然契约卷轴由你出。”   契约之下不能说谎。   克劳当然不在意这点小钱,随手翻出一个扔给他。   摊主接住,毫不犹豫:“我汤姆·索亚,确认笔记及魔石的真实性。”   “好。”克劳点头,没问价格,扔下一袋金币拿着魔石离开了。   按耐下激动的心情,克劳仔细翻阅魔石中的资料,来到郊外一处废弃谷仓的地下二层。   他当然知道邪神有多危险,可是资料里的记载太有诱惑力了,仿佛邪神无所不能,只要付出等量代价就能实现心愿——主神可不会这样帮助信徒!   手中掌握了不少资源,克劳有底气许愿,如果能让邪神的力量为自己所用……   想到魂牵梦绕的皇位,克劳终于下定决心,独自找到谷仓地下这个合适的场所。   按照魔石中的方法,一笔一划用鲜血勾勒出复杂的法阵,在房间八方点燃特制的烛火,磕磕绊绊用绕口的语言吟诵一长串沟通神明的咒语,准备完毕后,克劳狂热地高声道:   “……请给予我力量,让该死的弗兰·泰勒滚下地狱!”   法阵瞬间亮起,却没有任何回应。   蜡烛即将熄灭,克劳以为仪式失败,准备起身时,眼前骤然一黑,瞬间,一道难以言说、无法形容的奇妙声音灌入脑海——   “人类?”   --------------------   克劳:邪神?   洛伊:正是在下。 第十一章 第二个身份   冥冥中神明的声音响起时,克劳浑身颤抖起来。   成功了!居然是真的!   皇位果然注定是我的!   罗矣注视着被洛伊呈现在换衣镜上的画面:二皇子五官因激动而扭曲,手中举着蜡烛,脚下是血染的法阵。   “……”他问洛伊:“这个蠢货真的有用吗?”   “也许?”洛伊搓手:“接下来的沟通交给我就好,你现在还没完整掌握能力。”   不等回应,洛伊与罗矣极度相似的声音骤然变调,完全陌生的低沉男声传到克劳耳边。   “你向我祈求何物?”   “力量!”克劳迫不及待:“我要能超越弗兰·泰勒的天赋!我要亲手把她送下地狱!”   手足情深啊。   洛伊忍不住鼓掌。   “迷人的皇室……咳。”洛伊被罗矣打断,重新组织语言:“成为我的信徒,我将赋予你动用禁忌魔法的权利。”   “你愿意吗?”   “我愿意!”克劳秒答,面上因激动涨得通红。   他问:“我需要付出何种代价?金币?人命?”   无论是什么,他都付得起。   “交流。”   这也是罗矣想说的。   邪神道:“从今天起,无论我询问什么,你都必须如实回答。”   克劳因这过分简单的条件呆滞了几秒,随后急忙开口:“我一定知无不言。”   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确认邪神不会再回应自己,克劳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狭窄的地下室,没有第二个人听见。   ·   学生宿舍。   镜子上的画面消失,回归正常,罗矣问:“你……真的是邪神?”   这是罗矣第一次知道,洛伊有和他人沟通的能力。   不再像邪神传承的禁忌知识的衍生物,也不像罗矣因成神分裂出的人格,而是真真切切的独立个体。   洛伊:“所以你之前根本不信我?”   他不甚在意的摊手:“也没区别,反正都被困在你脑海里出不去。”   “对了,之前你说,神明候选者中,你的下一个目标是谁?”   “是——”又一次没能答完问题。   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再次睁眼,窗外灼热的阳光让罗矣不自觉眨了眨眼,泪涌了出来。   环顾四周,是熟悉的地牢。   “……”罗矣,或者说,这具躯体的身份——祭鱼,默默吐出一口血,熟练用袖子擦了擦嘴,准备再躺回去。   身份转换得太猝不及防了。   “你这个身体怎么回事?破破烂烂的。”洛伊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果然也跟着一起来了。   “你不是有记忆吗?”罗矣闭上眼睛,不自觉回想起祭鱼的过去。   身体的主人祭鱼同样命运坎坷——被拐.卖到封闭落后的山村,养父班杰是村子里唯一的锻造师,一个年近四十的单身汉。   祭鱼从小动辄被打骂虐.待,睡地板,做苦力,只给一口剩面包勉强不饿死而已,总是面黄肌瘦。   六岁的罗矣刚刚来到这具孱弱的躯体时,不动声色收集信息,逐渐清楚祭鱼的处境——   莱茵顿是个极度封闭的山村,四面环山,个人根本没有独自翻越荒山的能力,大多数村民一辈子都没出过村,家家户户打猎种地,自给自足。   严谨评估了祭鱼的体力及能力,罗矣打消强行出村的念头。   那样只会死得更快。   初时日子过得很艰难——祭鱼没有魔法天赋,荒山也寻不到药草或毒草,罗矣唯一能利用的,只有养父老班杰货真价实的锻造技能。   班杰为村民锻造农具或简易魔法用具时,经常让罗矣打下手,他不觉得没有人引导,一个六岁的孩子只靠自学能偷师成功。   但罗矣做到了,超乎意料得天赋异禀。   之后,利用其他身份系统学习锻造,罗矣的技术甚至超越了老班杰。   如果计划按部就班进行,罗矣会去山村边的矿洞挖掘锻造原料,用几年时间偷偷组装一辆“魔装马车”,带上食物和水径直冲出村子,给祭鱼一个自由的未来。   可渐渐的,罗矣发觉村子并不简单。   起因是他遇到了与自己同一批被拐.卖到莱茵顿的孩子——   怀特夫妻收养的高壮男孩,皮肤黝黑,缺了一对门牙,被喂得肚皮挺着,六岁,名叫祭牛。   贝克一家收养的纤瘦女孩,文静秀气,红着脸蛋,六岁,名叫祭羊。   夏普会计收养的矮个子女孩,眼睛滚圆,吸溜着鼻涕,六岁,名叫祭鸡。   再加上有老班杰收养的祭鱼。   祭牛、祭羊、祭鱼、祭鸡,年岁相同,两男两女,很难不让人多想。   自然而然,罗矣发现了村子的秘密——村民历代信仰着一个诡异的“神明”。   按照传统,每隔二十年,村子就会献上四个子嗣作为祭品,所以他们才会费心思购买外界的孩童充作后代,养育到二十岁“杀鸡宰牛”。   这一代的祭品,就是祭鱼四人。   消息都是喝醉的老班杰口中说漏的。   罗矣知道,如果没有逃脱的把握,绝不能将这个消息告诉一无所知的其他三人,否则但凡一人露馅,等待所有人的恐怕是彻底囚.禁圈.养。   然而,这份善意只持续了几个月。   收养祭牛的家庭富裕,物质上从未亏待祭牛,他经常能吃到肉干、果脯之类的零嘴。   闲着没事,祭牛就满村溜达,看见浑身青紫,瘦弱不堪的祭鱼,了解详情后,不仅没产生同情心,反而对出身相同的祭鱼优越感爆棚,带头霸.凌起来。   祭羊虽被家庭当成保姆佣人,但有自己的卧房,能满足基础温饱,见到祭牛霸.凌,比起弱势的祭鱼,选择站在祭牛一方,有时也会煽风点火几句,在祭鱼身上抒发平日里被使唤的怨气。   祭鸡的智力有问题,没有人管,整日里傻乐。她馋祭牛手里的零嘴,知道踢祭鱼几脚,把污水泼在祭鱼头上能换好吃的,所以天天粘着祭牛,“好哥哥”、“好朋友”的巴结。   蠢透了。   遍体鳞伤的祭鱼想。   他开始贩卖小物件、回收垃圾、替村民修补家具,用各种方式攒钱,给老班杰买酒。   老班杰只当祭鱼不想被打,讨好自己,测过酒没有问题后,来者不拒,天天喝得醉醺醺,还未日落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祭鱼则趁多出来的时间,加快了挖矿和锻造的进程。   越早离开越安全!   等临近祭祀,家家户户开始筹备,祭品的事瞒不住,想逃跑就晚了。   七八岁的祭鱼,经常在黑暗的矿洞中挖得满手是血,指腹茧上叠着新痂,但他不敢停下。   无论在哪副躯壳中,罗矣都不想死。   时间长了,部件一片一片拼凑,魔石被小心地打磨,黑暗中升起炉火,叮叮当当的敲打声被荒山掩盖。   命运却开了一个玩笑——或者说,罗矣的运气向来差得离谱。   祭鱼十岁时,“装甲车”即将补全的几个月前,突降大雨,整整下了十天,荒山发生了严重的滑坡,正好压塌了祭鱼藏着车的洞窟。   还有唯一一个被开垦的矿洞。   到底只有十岁,祭鱼跪在废墟前,没能控制住心情,当即大病一场,差点没挺住。   老班杰气得直飙土语脏话——矿洞塌方,没有金属与魔石,他的生意也会完蛋。   等意识模糊的祭鱼清醒后,再次见到班杰,他已经因为踩着泥泞土地挖开新矿洞路径,失足滑下陡坡,跛了一条腿,左手也不太灵活。   但矿洞开了,为了生活,锻造的营生也得继续,他只能铁青着脸指导祭鱼接手锻造,自己则做一些简单的活计。   残疾后的班杰指望着祭鱼挣钱,脾气收敛了几分,但酗.酒程度变本加厉,醉后指天指地的痛骂。   祭鱼想,机会还有,一切还能重新开始。   结果命运又开了一次玩笑。   十四岁那年,祭鱼忙完一天的工作,嗓子一痒,对着清洗蔬菜的水盆吐出一口血,控制不住咳嗽起来。   彼时,罗矣因另一副躯壳的医生身份掌握了不浅的医术,初步检查后,确定了病症——   祭鱼患上了一种绝症、一种流行于矿工中的肺部疾病。   保守估计,活不过二十三岁。   于是,罗矣悟了。   他连夜跑回荒山上,用几个月的时间把所有“装甲车”的零部件都重新熔掉,把所有开采出的魔石都炼成了爆破型。   逃出去也活不久,不如把所有欺负祭鱼的人都炸掉,给他陪葬。   □□被祭鱼趁夜晚安置在村子的各处角落,并一年比一年更全面,控制器则在祭鱼手里。   他等待欣赏豪华烟花的那一天。   --------------------   零存稿太痛了,没细纲更痛(悲)。 第十二章 祭品与祭典   后来发生了什么?   少年渐渐长大了,变化翻天覆地。   尽管祭鱼总穿着不合身的粗糙衬衫,旧腰带也掉漆斑驳,但每一个将视线移到他脸上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停止呼吸。   太艳丽了。   艰难的生活仿佛没有留下任何印记,他虽然苍白憔悴,单薄瘦削,但皮肤细腻,睫毛浓密,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带着难言的诱惑。   偏偏浅色的瞳孔通透无物,仿佛什么都不在意,或者已经认命。   像一朵即将枯萎的玫瑰,在深谷里悄悄衰败着。   即使没出过村子,村民也笃定,外面没有这样的好相貌。   有时几个人饭后坐在一起聊天,会感叹祭鱼作为祭品可惜。但话题很快就会戛然而止,毕竟,谁又舍得自己的亲子呢。   几个月前,祭鱼刚布置完连通整个村子的起.爆装置最后一环。   变故发生在上一次使用这个身份的晚上。   已经快五十岁的老班杰,满身酒气,醉醺醺撞开卧室的门,一瘸一拐向祭鱼抓去。   肥硕的中年人伸出手,想去掐祭鱼细瘦的腰肢:“反正你、今年也得死,嗝!嘿……不能浪费了,让我好好玩玩……”   “砰!”   ……   洛伊回忆到这,问:“你就是这么沦落到地牢的?”   因为给养父班杰吃了一枪.子。   祭鱼抬起手,晃了晃悬扣在腕上的铁链,开口:“那晚我刚吃了有安眠作用的镇痛药,如果不开枪,甚至没有精力逃出去。”   当时,祭鱼只来得及扣动扳机,就因晕眩倒在地上,被听动静而来的村民们绑进地牢。   洛伊:“我比较好奇,那个老色.狼死了吗?”   “死透了。”   “这么确定?”   祭鱼松懈地靠在墙边,缓解关节的疼痛:“子弹是魔石铸造的,能自动追踪要害。”   罗矣知道,村民将祭鱼关进地牢,不全是因为班杰的死,更多的是祭祀在即,怕出纰漏。   祭牛三人的处境,不会比祭鱼好多少。   “这个身份怎么处理?”洛伊:“本来就没几年可活,现在还有邪神污染。”   延缓污染蔓延需要“冰封”魔药,制作工具被斐尔以匿名形式寄存在帝都银行,想要取出,首先必须出村。   洛伊建议:“爆.破装置的遥控器在你身上,干脆别管那么多,送场烟花让全村陪他上路。”   在洛伊看来,祭鱼的身份不仅没有利用价值,处境也毫无回旋的余地,不如别浪费时间,干脆利落收场。   罗矣摇头。   “毕竟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四年。”   他又道:“祭鱼有资格拥有未来。”即使短暂。   “可是。”洛伊:“五天后祭典就要开始了。”   “我等待的就是祭典。”祭鱼美得妖异的面容上露出浅薄的笑意:“祭典那天是我出村唯一的机会。”   “什么意思?”   “这十四年,我对他们视若神明的东西有所了解……”   “那可是斐尔的老熟人了。”   ·   斐尔十六岁时和追随厄运之主的传奇强者打了一架。   离开前,穿着黑斗篷的敌人充满恶意地诅咒:“总有一天,我会亲眼看见你堕落。”   一语成谶。   “命运之刻”加冕礼上,深渊的气息萦绕会场,那么多双眼睛目睹斐尔堕神。   “好啊!”   黑斗篷传奇强者畅快极了。猩红双眼在他斗篷下透出诡异的红点,像隐藏在暗处的蝙蝠。   六月一日那天,他就在会场附近,目睹昔日风光无限的新任教皇变成怪物。   “主神对我主降下不应有的惩罚,蛮不讲理!现在这一切都是教廷信仰神明的代价!”他大笑着,目光落在远处山脉——   “接下来……快到时间了。”黑斗篷强者自言自语:“又等了二十年,希望预言是真的。”   “我主该苏醒了。”   他早已在数不尽的年岁里化为腐朽的枯骨,心中再不会存有一丝委屈。   可他的小主人那样年轻就死去,变成厄运缠身的亡灵,背负不存在的骂名永远在过去痛苦回忆里循环。   无能为力看着一切悲剧发生,黑斗篷强者一度浑浑噩噩,直到几个世纪前,一位预言家告诉他,有一个人能让小主人醒来。   人生重新燃起希望,他忙问:“在哪?”   预言家说:“我看见……未来的某一天,有人闯进了亡灵的牢狱……”   “……他在莱茵顿。”   ·   “那个来教廷砸场子的传奇境界强者?”洛伊:“从哪看出来的?”   “祭坛的花纹。”祭鱼沾着碗中的水,在地牢石砖上涂画:“我曾经研究过,这些花纹是抽象的魔法符号,代表亡灵。”   “世界上唯一的亡灵——厄运之主,千年前就被主神封印,无法与外界沟通产生信仰,只可能是有人以他的名号做了什么。”   “据我所知,厄运之主只有一个追随者直到现在都没放弃。”   洛伊明白了:“就是那个黑斗篷传奇境。”   祭鱼:“对。况且没有回应的话,生人活祭不可能一直存在,我赌祭典那天,他会出现。”   “只要来了,我就有办法让他带我走。”   ……   祭鱼不知道,村子里,祭牛、祭羊、祭鸡正聚在一起。   祭羊不安地搅动着麻花辫:“我说的是真的……父亲偷偷说,要拿我们当什么祭品。”她脸上有哭相:“牛哥,现在怎么办啊?”   祭牛本不信这些——养父母待他极好,怎么会养他当祭品,奈何脑子不好的祭鸡也嘟囔着“祭品、祭品”的,倒让他警觉起来。   毕竟,傻子不会说谎。   今年的“夏日庆典”也的确早早开始准备,是从未有过的隆重规格,透出不寻常的意味。   冷汗浸透了脊背,祭牛强作镇定:“村长他们不是在开会讨论‘夏日庆典’吗,不如我们去偷听,如果真是这样,就一起跑……逃离莱茵顿。”   左右都是死,在路上饿死总比被当杀死强,更何况逃跑还有活着的机会。   祭羊也认同地点点头。   没有浪费时间,怕傻子说漏嘴,祭牛和祭羊带着祭鸡,躲过村民,悄悄靠近开会的木屋,祭牛靠在墙边,侧过头偷听。   屋内一道苍老的男声正好传来:“祭鱼还在地牢里?”是村长。   旁边人回应:“放心,一直关在里面,呸!这小子现在厉害了,敢杀人,就该好好教训!”   “闭嘴!”村长拐杖在地面敲了几下,怒道:“本来就是病秧子,如果撑不到祭典就死了,祭品就用你家小诺夫充数!”   负责看守的村民脸色立刻变了,后怕地张望一圈,穿上外套离开:“那我……回去看看。”   “嗬。”村长不再理会,村民们继续讨论起祭典的布置。   “……”   真相显而易见。   祭羊捂住嘴,眼中已经有眼泪打转,含糊不清:“我们完蛋了。”   三人找了一处僻静地方坐下,祭牛攥紧拳头:“是真的。”他又急得站起身:“不行,得走,得离开这里。”   祭羊小声:“可是,我们怎么走,半月前出口就都派人看守了……”   出去也可能会死在荒山。   祭鸡听不懂他们聊什么,傻乐:“祭品!祭品!”   祭牛想起刚才偷听的谈话,灵光一闪:“祭鱼……祭鱼他杀了老班杰!”   祭羊疑惑望着祭牛。   祭牛越想越合理:“他那一折就断的小身板,能杀得了横高马大的壮汉?肯定是靠武器——他可是锻造师!”   “所以,他家里绝对还有其他武器,我们说不定能靠它们强闯出村!”   祭羊犹豫:“那我们要不要去救他?”   “救?”祭牛像听到了笑话:“我们只需要他的武器,为什么要冒那么大风险救人,要去你自己去。”   祭羊立刻噤声,生怕被丢下。   她也想通了,说不定有一个祭品在,村民不会那么急切去追他们呢?   这样想着,三人趁着天黑,溜进了祭鱼的锻造室。   ……   “咔哒!”   “咦?”地牢里的祭鱼抬头,有所察觉:“门上的机关被触发了。”   “什么机关?”洛伊无聊地问。   “锻造室的门禁,有人闯入了。”祭鱼望着窗外透出的一线阳光,眯起眼:“本来是怕引.爆装置被发现,设的一道门锁……不过现在已经自动转换为陷阱了。”   说完,祭鱼忍不住揉了揉抽痛的指关节。   为防止搜身时被发现,祭鱼把装置的控制器刻在了骨头上,此刻用令人不愉快的痛觉提醒着他。   但想到触发“陷阱”的代价,祭鱼还是笑了:“不知道是哪个幸运儿。”   -------------------- 第十三章 烟花   “啊啊啊啊啊啊——”   寒光一闪。   第一个踏进屋子的祭牛顾不得被发现,疯狂大叫着,血液抑制不住从左臂的断面喷涌而出,四处飞溅。   祭羊还算冷静,尽量控制自己不去看地上的断臂,扯下祭牛外套一截布料,死死包住伤口,算是减缓了流血速度。   祭牛面目狰狞:“该死!”自己这下废了。   不顾一身冷汗,祭牛知道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叫着:“祭羊,快去找能用的武器”   “……没有啊。”祭羊飞速搜找柜子箱子,脸上的惊慌几乎化为绝望:“没有啊,牛哥,这里什么都没有,祭鱼是不是把东西都藏起来了?”   “牛哥,现在怎么办啊?”祭羊满手都是为祭牛处理伤口时沾染的血迹,此时混着眼泪,全被她擦在了脸上,狼狈不堪。   “完了,我们完了。”祭牛喃喃低语。   “砰!”   有村民寻动静找来,踹开门,扫了一眼,没感情地向外面喊道:“找到了,三个全在里面,都没死!”   祭鸡也高兴地重复:“找到了!找到了!”   祭牛因疼痛失血,眼前一阵阵发黑,最后看见祭羊试图向外跑去,被村民一棍敲在脑后。   “全完了。”   ……   洛伊:“好无聊啊。来这里四天,什么都没做 。”   明天就是祭典了。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洛伊:“祭鱼身上邪神污染蔓延的速度比斐尔低很多。”   “也许因为他没有魔法天赋。”罗矣:“对污染的敏感性低。”   “啪。”   地牢外突然传来铁盒落地的声音,很快脚步声离去,祭鱼拖着铁链走上前,照例是一杯水和两块撒了糖霜的面包。   洛伊:“看来他们挺怕你死在这。”   安静吃完,浓重的困意袭来,祭鱼并不惊讶:“里面有安眠成分的药物。”   现在已经进入祭典的流程了。   倚着墙壁,祭鱼缓缓闭上眼睛。   ……   莱茵顿迎来二十年一次的盛大祭典。   每到这一天,神明就会降临村子,带走村民献上的祭品,作为交换,最年长的村民会获得一次“永生”的机会——   比如撑过“活尸”转化仪式的老村长,活了两百二十年,除了不能见阳光和定期去墓地“进食”,与常人无异。   这是神明的恩赐!   也正因此,莱茵顿的村民们世世代代居住在这个交通不便的封闭山村,很少有人选择移居。   繁华又如何,贵族又如何,他们可没有永生的机会!   将四个祭品用安眠药放倒,第二天天还未亮时,几个村民推开门,为已经被洗刷干净的祭鱼裹上一件白布,又用麻绳绑住双手,带着他出去了。   村民们披着羽毛织就,色彩艳丽的坎肩,用染色植物捣碎,在自己额头画上统一的宗教符号,去祭台的一路上念诵着歌颂“神明”的词语,每个人都难掩激动,跟随部队游行,连襁褓中的婴儿都被母亲抱在怀里,一同参加。   祭坛在村子西南方,距离不远,等祭鱼睁开眼时,队伍早已到达目的地。   连成一片、混杂香料的火把被点燃,祭典现场弥漫着一股奇异的烟味,四周雾蒙蒙,看不清台下村民的五官。   祭鱼被绑得动弹不得,目光转向一边,瞧见另外三人。   祭鸡什么都不懂,以为是游戏,“咯咯”直笑。祭羊默默流泪,脸上两道很重的泪痕。   当看到祭牛时,祭鱼忍不住惊了。   他块头很大,此刻却干瘪虚弱,手臂本被利器切断,估计是为了维持祭品的完整,强行被用铁线和钉子缝合,涨成黑紫色,彻底丧失了功能。   只看一眼,祭鱼就明了中了陷阱的人是谁。   不再关注,抬起头,祭鱼看向上方惨白的天空。   洛伊:“你确定他会来?”   “会。”   祭鱼很平静。   台下传来鼓乐,祭祀正式开始。   分辨不清是谁不停地激动交谈,过了很久,在祭鱼等到昏昏欲睡时,跪地的声音陆续响起。   来了。   罗矣提起精神。   即使这具躯壳丧失了对魔法的感知力,凭借经验,罗矣依旧察觉到熟悉的波动。   抬头,不远处的天空荡起一片涟漪,从中走出一个披着黑斗篷,看不清面容的身影。   果然是曾强闯教廷的传奇境强者。   洛伊:“这个黑斗篷不是人类。”   “他作为厄运之主的信徒活跃了五个世纪,即使是传奇境也做不到这点。”祭鱼不意外:“世界上只有一个亡灵,黑斗篷估计是‘活尸’之类的东西。”   洛伊:“他叫什么?”   祭鱼:“没人知道。”   说完,祭鱼闭上嘴,黑斗篷已经落在祭台上了。   在黑斗篷落下的一瞬间,所有灯火全部熄灭,烟雾散去,祭鱼侧眸,看见村民都沉沉睡去,东倒西歪一片。   “黑斗篷”也评估起今年的四个祭品。   第一个……快死了的残废?   “啊!”   气息奄奄的祭牛被黑斗篷一脚踢下高台,摔在几个村民身上,倒是没死,头破血流地晕了过去。   第二个……是傻子?   黑斗篷感到被轻视了,恼怒起来。   他们怎么敢拿这些歪瓜裂枣交差的?   若不是预言说人在莱茵顿,提出20年献祭一次的办法,这群蠢货哪有信仰小主人的资格!   压下怒意,黑斗篷看向第三个祭品。   祭羊已经吓得不敢哭了,想求饶却颤抖着一个字说不出来。   黑斗篷心中微沉,今年怕又要白跑一趟。   将视线移向最后一个祭品,他有些惊讶,走近了两步。   祭鱼好看过头了。   不夸张的说,拥有这样的容貌,但凡在外界生活,即使没有才能,也能靠脸一辈子衣食无忧。   如今在落后的小山村出现,真是奇迹。   祭鱼披着一层白布,垂着眼眸,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抬头。”黑斗篷粗糙沙哑的声音响起。   祭鱼没有犹豫,自然地和黑斗篷对视。   目光落在一双平静无波的浅色眼眸上,黑斗篷窒息了一瞬。   像!太像了!   明明样貌完全不同,抬头的一瞬间,黑斗篷以为自己看见了……教皇斐尔。   很快相似感消失,仿佛只是错觉。黑斗篷回过神。   面前的祭品苍白、瘦削,带着浓郁的病气,却出奇安静,没有一点害怕或恐慌,似乎已经对命运妥协了。   或者根本无所畏惧。   黑斗篷想,就是这点像斐尔吧。   但想这些没用,毕竟今天祭品就要死了。   扫视一圈台上台下,黑斗篷一句解释没有,打了个响指,传送阵亮起,包裹住四人,瞬间消失不见。   走之前,黑斗篷顺手抛下一颗魔石,完成与莱茵顿村几个世纪的交易。   天彻底黑下来时,其他村民才悠悠转醒,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确定祭品消失后,立刻挤到人群最前方,趴在地上一顿乱摸,将黑斗篷留下的魔石紧紧攥在手心里,喊到:“找到了!找到了!”   说罢,他压下激动,看向村长:“二叔祖……”   “是你。”村长微笑鼓励:“今天午夜来墓地,我为你举行转化仪式。”   其他村民反应过来,今年的幸运者已经确定了,纷纷投来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真是太好了。”一位中年妇人忍不住眼泛泪花——祭典顺利结束,终于不用担心自己的孩子成为祭品替补了。   “是啊。”不少人回应。   “啪啪!”村长敲了几下拐杖,笑眯眯:“祭典结束了,下半夜是庆祝晚会,大家带上肉和水果好好玩一玩放松一下吧。”   说完,村长摇摇晃晃向墓地走去。   有村长发话,村民们纷纷赞同,怀着轻松愉快的心情各自回家准备去了。   一个五六岁的小孩不清楚今天发生了什么,但依旧高兴的随家长往回走。   “嗡嗡嗡嗡——”   “妈妈。”小孩好奇:“湖水在嗡嗡响诶,好神奇啊。”   下一刻,小孩未等到回答,徒然摔在地上。   “嗡嗡嗡嗡嗡——”   震感愈发强烈,大地摇晃起来。   小孩吓得哇哇大哭。   如果此时有人从村子上空向下看,就会发现一幅巨大的网络骤然亮起,将整个村子连接,在短暂的寂静后,迎来了剧烈的爆炸。   “轰——”   烟尘被爆炸波动送上空中,一切都泯灭了,层层黑云升起,骇人极了。   今天,莱茵顿迎来了二十年一次的祭典。   最后一次祭典。   ·   “阿嚏!”洛伊打了个喷嚏。   ……所以为什么没有身体还能感冒?   罗矣不想知道。   传送阵将四人送到一片黑暗的环境中,黑斗篷也不见了,暂时不能确定情况。   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要做的。   “咳啪。”   祭鱼的大拇指关节红了一片,骨头隐隐发烫。   刺痛传来,脱臼了。   一次将布置全部引.爆到底有些超负荷。   “不得不说,这是你最像邪神的一次。”洛伊评价:“我以为你会放过他们,毕竟还有无辜的孩子。”   “无辜?”祭鱼笑了:“莱茵顿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世世代代传承的祭典早已证明了。   “况且,我从来不是好人。”祭鱼眸色沉沉:“总要有人为祭鱼的痛苦付出代价。”   “不是吗?”   -------------------- 第十四章 无光城堡   黑暗中。   将脱臼的骨头按回原位,不再想村子的事,祭鱼注意力回到当前情况上。   毋庸置疑,他们已经来到莱茵顿村外。   作为祭品,黑斗篷八成把他们丢到了厄运之主被封印的地方。   “咚——咚——咚……咚。”   钟声传来,响了九下。   随即,不远处哭声响起。   这个声音祭鱼在祭典上听了太久——是祭羊。   洛伊:“要去和他们汇合吗?”   祭鱼摇头,向远离哭声的方向摸索。   或许和深渊环境相似,黑暗中,他竟莫名放松下来。   只是,这黑暗未免太彻底了,如同盲人视角,一丝光亮都没有。   伸手摸了摸近处,有一段墙体。   “墙壁很细腻……”祭鱼触碰到墙上异物,顺着边框摸索:“挂画,我们在室内。”   沿着墙壁行走,地图在心中默默勾勒。   这是一条城堡的走廊。   左侧是挂着油画的石墙,右侧每一扇房间的门都被锁住,迫使人只能向前或向后走。   走廊似乎没有尽头。不知过了多久,祭鱼双脚都隐隐作痛时,远远又传来幽冷的钟声,尾音尖锐得像骨头与玻璃摩擦。   “咚——咚——咚……咚。”   依旧是九下。   祭鱼不认为是自己记错或单纯钟坏了。   空间和时间此刻失去意义,他索性停下脚步,靠在墙边,垂眸问洛伊:“关于亡灵,你了解多少?”   “活尸的灵魂困在尸体里,□□磨损殆尽时,灵魂也会散去。但亡灵不同——”   “——亡灵以纯粹的灵魂状态存在,几乎称得上永生。”   洛伊唏嘘:“所以才会触犯世界禁忌,唯一的成功者也被主神封印。”   和祭鱼知道的差不多,没什么有用的线索。   突然,不远处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祭鱼立刻侧身藏进立柱和墙壁的空隙间,屏住呼吸。   一股难以形容的腐臭气息逐渐靠近,停留片刻,又渐渐远去。   直到动静彻底消失,祭鱼才从藏身处出来。这股气息熟悉极了,他想起:“村长身上也有这股臭味。”   多年来的种种调查浮现在眼前,洛伊和祭鱼几乎同时道:“活尸。”   如果这果真是封印亡灵的城堡,有活尸游荡并不违和。   罗矣不再继续询问。   祭鱼的躯壳太过孱弱了,体力不支前,必需找到安全的地方。   “咳!”   正要继续前进,刺痒感从肺部冲到喉口,忍不住扶着墙咳嗽起来,等祭鱼回过神,已经满手黏腻的血液。   “那是什么?”   一道童声冷不丁从身后飘来,没有一丝前兆,未被提前察觉。   寒毛竖起,意识到异常,祭鱼想都没想,果断逃离声音源。   洛伊:“不对!罗矣,你快停下!”   祭鱼也反应过来,嘴唇微动,惊讶:“神明候选者?”   感应不会出错,那个突然出声的男孩竟是神明候选者!   巧合的……诡异。   男孩声音在近处又一次响起,显得小心翼翼:“请问那是什么?”   祭鱼缓缓开口:“你……”   “哒、哒、哒、哒——”   手杖规律敲击瓷砖地板,发出清脆的声音。   对面的孩子是个盲人。   很快,祭鱼带着血迹的手被人握住。   对方自然沾染了祭鱼的血液,他猛地松开手,惊呼:“嘶——好烫!”   烫……对方被祭鱼的血烫到了?   男孩声音委屈:“你刚刚烫到我了。”   “……对不起。”祭鱼诚恳道。   不能被神明候选者厌恶。   就算他的出现不是巧合,而是某种阴谋,罗矣也不可能放过来之不易的机会。   微微俯身,祭鱼自然地询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没有犹豫:“父亲说我叫泰伦。”   “父亲说?”   一片黑暗中,泰伦点点头,不好意思:“因为很久没人叫过我的名字了,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   “你住在这里?”祭鱼试探。   “当然,这是我的家。”泰伦莫名其妙,又恍然:“你是今天新来的佣人吗?”   “是。”祭鱼顺势说。   如此一来,泰伦身份就排除被丢进来的祭品,更可能原本就在城堡生活。   洛伊:“若城堡是封印亡灵之处,居住在这的泰伦难道就是厄运之主?”   被主神封印的亡灵居然是可能继承主神的神位?   太荒谬了。   没有武断下结论,祭鱼道:“不一定。”   毕竟,对于这栋无光城堡,他没有任何情报。   ……   听到祭鱼的回答,泰伦松懈下来:“果然是这样。”他小声嘀咕:“难怪和我说话。”   他仰起头:“你叫什么名字?”   “祭鱼。”罗矣没有隐瞒。   “祭鱼。”泰伦道:“好奇怪的名字……啊,对不起,没有嘲笑你的意思。”他懊恼:“我太久没和人交流了。”   “城堡里的其他人呢?”   “大部分都走了。”泰伦摇头:“父亲说他们辞职了,还有一小部分……我不清楚他们在哪。”   直觉告诉祭鱼没那么简单,毕竟这可能是封印亡灵的地方。   阴冷的空气透过缝隙侵入室内,只披着一件白布,祭鱼终于感受到凉意,瑟缩了一下。   泰伦很敏锐:“祭鱼,你冷吗?”   “嗯。”祭鱼:“这里很冷,也没有灯。”   泰伦轻叹一声:“我看不见,所以他们没点灯吧。”   说完,男孩走近,递来一方绢布:“擦一擦,你手上有温度很高的液体,被烫伤就不好了。”   泰伦没有认出血液?   祭鱼不信他没有闻到血腥味。   “谢谢。”   接过手绢擦拭干净,正要返还,掌心传来温暖的触感,泰伦握住祭鱼的手,笃定:“你穿得很少。”   他顿了顿:“我领你去宿舍,那里有佣人的备用制服,布料很厚。”   洛伊冒出来:“你确定要和他走?万一他别有用心,你可没抵抗的手段。”   祭鱼摇头。   激怒不知底细的泰伦更危险,左右现在被困在走廊,不如随他试试。   “啊——”   一道刺耳的惨叫声划破黑暗,仿佛遭受了莫大的痛苦,慎人极了。   是祭牛的声音!   洛伊:“这里果然很不对劲。”   忽略冷风中夹杂的隐约腥气,祭鱼定神,装作好奇,询问:“发生什么了?”   泰伦反应平淡:“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传来这样的声音,或许是谁摔倒了?”   祭鱼敏锐注意到:“每隔一段时间?”   “嗯。”泰伦感慨:“说起来,今天好漫长啊……”   仿佛明天永远不会到来。   祭鱼心中升起猜测——隔一段时间就响起的尖叫声,会不会源于每次被献祭的祭品们?   他们遭遇了什么?   “……少爷。”祭鱼试探:“在这里生活,有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哒——哒——哒——哒——”   泰伦的手杖敲击着地面,思索怎么开口。   良久,他轻声说:“离父亲的工作室远一些。”   “每次走进工作室的佣人,最后都辞职离开了,也许……父亲不喜欢有人闯入。”   “母亲生我时难产去世,这些年父亲基本一直呆在工作室里,有时……行为偏激,请谅解。”   泰伦记忆中,父子交流的次数屈指可数。天生失明的他甚至想象不到父亲的模样。   很多次他都想拉开那扇门,和父亲诉说自己的思念与委屈,但他不敢。   他怕最后一丝亲情的谎言也被戳破。   两人一前一后,安静地走着。   “到了!”泰伦伸出手,摸到墙壁上的凹陷:“就是这里。”   他熟练拨开灯罩,点燃了油灯:“灯亮了,现在能看清楚了吗?”   泰伦带祭鱼离开了没有尽头的走廊。   然而眼前依旧漆黑一片。   洛伊:“别怀疑,你没有失明。视野接收不到光,或许是城堡的‘规则’。”   祭鱼没有回答泰伦,不动声色:“少爷,就是这里吗?”   “嗯。”泰伦扶着手杖,轻轻一推,面前的门开了,他似乎微笑着,但很勉强:“去换衣服吧,我……我先走了。”   肉眼可见的沮丧。   想起泰伦之前说过“很久没与人交流”,祭鱼理解他想要陪伴。   更何况,怎么能轻易放走神明候选者呢。   正要找个借口继续一起行动,熟悉的活尸气息再次传来,越来越近。   祭鱼迅速将泰伦拉进屋中,反锁木门。   泰伦在状况外:“怎、怎么了?”   不等他说完,活尸已经在门外停下,暴躁的砸门声伴随丧失理智的嘶吼拉扯着两人的耳膜,仿佛野兽嚎叫。   是没有保留人格的劣质活尸,转化程度甚至比不上莱茵顿的村长。   泰伦吓得跌坐在宿舍的硬板床上,语气颤抖:“这声音是厨房的清洁工,他怎么了?”   泰伦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   祭鱼右手不自觉抚摸着左臂,估算一下时间,他缓缓走到门后,问泰伦:“以前没见过吗?”   “没有,怎么可能会见过。”泰伦握紧手杖,努力保持冷静:“这是狂犬病?狂躁症?”   “啪!”   木板裂开的声音骤然响起,门板破碎,活尸闯进来了!   下一秒。   “噗呲。”   祭鱼不急不慢抽出从后方贯穿活尸“心脏”的尖刺。   洛伊收起吃瓜的表情,目瞪口呆:“你什么时候改造祭鱼左手臂骨骼的?”   共享记忆的洛伊竟没发现。   罗矣不想多解释:“之前。”   刚刚祭鱼找准活尸的要害,一击毙命。闯入者重新变回尸体,“噗通”一声倒在地上,没有动静了。   泰伦走近时,听见新来的佣人念念有词:“……粗糙的制作工艺,这具‘活尸’并不完整,怪不得这么容易散架,是初学者吗……”   “活尸?”泰伦恍惚一瞬,又恢复正常:“祭鱼,你……杀.人了?”   “嗯。”   泰伦没有鲁莽叫喊,他看出事情不简单,没有再质问其他,冷静道:“这是什么东西?”   祭鱼实话实说:“活尸,一种被复活的、会动的尸体——”   “现在,游荡在城堡里,不止一具。”   -------------------- 第十五章 游荡的尸体   祭鱼话音刚落,森冷的钟声又一次响起。   “咚——咚——咚……咚。”   毫无意外,依旧是九点。   “少爷。”祭鱼问:“您听见钟声了吗?”   泰伦语气恍惚:“哪有钟声?”   “……没什么。”   气氛陷入沉默,不久,黑暗中传来布料滑动的轻响。   泰伦瞬间反应过来:“你、你现在、在、在、在换衣服?!”   “嗯。”祭鱼将披着的简陋白布随手一扔,拿起衣橱中的执事制服。   泰伦红了脸,小声嘟囔:“应该先告诉我,直接当面脱衣服也太……”太难为情了。   虽然看不见,他依旧走到角落里,面向墙壁站着,像一只小蘑菇。   一时无言。   视力的缺失放大了听觉,越是躲避,耳边换衣服的动静越明显。   泰伦能清晰听见布料覆上皮肤的摩挲,腰带金属环触碰的脆响,以及祭鱼随着动作不自觉改变的呼吸频率。   几乎本能想象到这个声音好听的佣人如何慢条斯理地系上腰带,又不紧不慢将扣子扣到最顶端一颗。   黑暗中,小少爷的脸更红了。   好不容易将杂念抛到脑后,身边传来脚步声,祭鱼不知何时已经换完衣服,走到泰伦身边。   洛伊在脑海里怂恿:“难得遇到神明候选者,趁现在城堡有危险,帮助他,保护他,向他表示友好,和他建立关系!”   罗矣:“……”   邪神口中说出“友好”、“保护”是不是太违和了?   洛伊:活命嘛,不寒碜。   不用洛伊提醒,罗矣也不会放过送上门的救命稻草。   祭鱼语气温柔:“少爷,城堡里有活尸,太危险了,我带你找安全的地方藏起来吧。”   出乎意料,泰伦沉吟片刻,摇头:“谢谢你,但我不能独自逃走,父亲还在工作室。”   “我要去找父亲。”他坚定开口:“我只有他一个亲人了。”   ·   泰伦其实知道,父亲根本不在意自己。   仅有的几次见面,他都能轻易从父亲语气中听出失望和无所谓。   仿佛看待一件失败品。   佣人们知道城堡主人的态度,虽然不至于苛待泰伦,但也不会刻意讨好,更多是公事公办和漠视。   他被困在黑暗里,独自生长着。   时间长了,泰伦开始在脑中美化父亲的形象,像是寻求精神安慰,一个寄托。他想,父亲一定在意自己,只是因妻子离世受了刺激,要理解父亲。   他们可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啊。   ……   洛伊语气严肃:“他要找死,你不阻止?”   泰伦的父亲如果真的存在,结合城堡主人身份、“从不离开工作室”的说法,很大概率就是被封印的亡灵,传说中的厄运之主。   太危险了。   “必须去。”祭鱼目光冷峻:“什么都不做,只会永远迷失在城堡。”   没有尽头的走廊证明了这点。   “弄清城堡发生的一切,才有逃出去的可能。”   泰伦手杖声渐渐远离。   祭鱼回过神,向泰伦的方向道:“少爷,太危险了,我陪你一起去。”   手杖声消失了。   一片寂静,没有人回应。   祭鱼默默等待着。   良久,男孩稚嫩的声音传来,带着浓浓的不可置信:“……真的吗?”   从没有人对泰伦说过陪伴,更别说是面临险境的现在。   他声音都哽咽了:“祭鱼,谢谢你。”   “成功了!”洛伊惊喜:“就在刚刚,你和泰伦的命运线产生了细微的交集。”   “虽然程度远远不够混淆规则,但总归能缓解污染——继续继续!”   “少爷。”祭鱼牵着男孩的手,郑重道:“安全最重要,路上请务必离我近些。”   “嗯。”泰伦认真点头,又小声说:“……泰伦。”   “什么?”   “叫我泰伦就可以了。”   “好。”祭鱼发出一声轻笑:“泰伦小少爷。”   小少爷很久没听过自己的名字了。   “泰伦”两个字被祭鱼温柔的声音念起,似乎更好听了几分。   “嗯。”小少爷说:“祭鱼,我们走吧。”   ·   两人一路向工作室走去。   活尸会靠近他们,但基本能避过,没遇到太多危险。可随着碰到的活尸多起来,泰伦逐渐面色凝重。   “又一个。”他抚摸尸体的面部,辨别死者的身份,语气颤抖:“城堡里,会不会已经没有正常人了?”   泰伦担心父亲。   在祭鱼看来,对自己失明的独子不管不顾这么多年,很难想象这种人存在亲情观念。   但祭鱼没有劝说泰伦放弃——有些事情就算摆在明面上,当事人也未必会信。   更别说泰伦对父亲满心孺慕。   “泰伦。”祭鱼问:“老爷他叫什么名字?”   “咦,你不知道吗?”泰伦惊讶:“我父亲是******。”   “什么?”祭鱼只听见混乱的杂音。   泰伦重复道:“******。”   “……”   声音被屏蔽了。   洛伊:“有人不希望这个名字被提起。”   无法从名字上挖掘城堡被掩盖的历史,祭鱼转而问道:“老爷的工作室是做什么用的?”   为防止引来活尸,泰伦说话声音很小,此刻却语调上扬,透出敬佩:“父亲是魔法师,当然是在工作室研究魔法。”   洛伊嗤之以鼻:“研究魔法?制造活尸吧。”   “——几乎永生的亡灵,做这些估计是随便打发时间罢了,也就这小傻子还念着父亲。”   祭鱼心中却升起强烈的违和感。   能完成亡灵转化的魔法师,真的会造出如此粗糙低级的活尸吗?   还没莱茵顿的村长专业。   或者说……想起永远响九下的钟声,祭鱼眸光暗了暗。   也许,这座城堡被困在过去某个固定的时间点了?   “啪!”   脚下黏腻的触感拉回祭鱼思绪。   又一具尸体。   蹲下分辨尸体死状,祭鱼摸到用针线缝合的手臂——是祭牛。   没对他的死亡感到意外,看颈部伤口,祭牛是被活尸咬死的。   洛伊:“便宜他了。”不知被活尸咬死和炸成碎片哪个更折磨。   祭鱼摇摇头,不再关注。他站起来,问:“泰伦,离工作室还有多远?”   “还有六十五步。”   从出生到现在,整整九年都在城堡中度过,各处的路线泰伦早已烂熟于心,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祭鱼低低咳嗽了几声,压住肺部的痒意,在脑海中默默整理目前的信息——   城堡没有光源,空间异常,时间停滞在九点,四处游荡着低级活尸。   除了全部转化为活尸的佣人,只剩下城堡的主人和小少爷泰伦。   城堡主人是魔法师,常年在工作室内闭门不出。小少爷泰伦则双目失明,一直居住在城堡。   不对劲,疑点太多了。譬如遍地活尸,泰伦之前却没发现、停在九点的钟声等。   “……洛伊。”祭鱼低声道。   “怎么了?”   他与脑海中的前任邪神沟通:“怎样才算和神明候选者命运交集?”   “大致是在他心中留下重要的位置,能因你影响人生选择的程度。”   “……我知道了。”   ……   泰伦听见祭鱼又咳嗽了。他担忧道:“你还好吗?”   “我没事,老毛病了。”   男孩的声音里充满愧疚:“祭鱼……你去找安全的地方吧。”   第一次有人愿意同行,一时激动,泰伦没想到拒绝。冷静下来后,他后悔了。   祭鱼不该冒这么大的风险。   “诶。”祭鱼语气无奈,他摸了摸小少爷的脑袋:“泰伦,别想那么多——让一个九岁的孩子独自在活尸游荡的城堡里找爸爸,我还做不到眼睁睁看着。”   “……嗯。”泰伦用力点点头,感动道:“祭鱼,你真好,我从没遇到过你这么好的人。”   洛伊兴奋:“升高了,升高了——命运交集的程度升高了,卓有成效啊。”   又走了一段路,情况发生变化。   越靠近工作室,活尸越多,三五成群的出现。   不止是数量,质量也在上升,刚刚祭鱼偷袭的那个活尸已经能喊出简易的词汇了。   听见活尸的话语,泰伦的反应比想象中大很多,他几乎僵硬成一座雕像。   “泰伦?”   泰伦声音动摇:“刚刚的活尸是露娜。”   他心底一直坚信的东西破碎了:“露娜两年前来这里,是少有会和我聊天的温柔阿姨……后来,父亲亲口说她辞职了。”   “但她其实没走。”   一直在城堡里。   “父亲,父亲他……”   祭鱼打断思绪混乱的小少爷:“泰伦,工作室就快到了。”   “与其怀疑,不如打开工作室的门,亲自去看看。”   -------------------- 第十六章 光   “咚咚咚。”   “父亲。”泰伦站工作室前,声音拘谨:“我可以进来吗?”   无人回应。   祭鱼走近:“老爷或许离开了?”   “父亲很久没出来过了。”泰伦暗暗攥紧手指:“会不会已经……”晚了?   “咯哒。”   未等泰伦反应,祭鱼已经撬开门锁。见小少爷仍在愣神,他低低咳嗽一声:“走吧。”   “嗯。”泰伦:“谢谢。”   门被推开,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混着刺鼻的酒精气息袭来,泰伦捂住鼻子:“好难闻。”   洛伊:“制造活尸的果然是城堡主!”   黑暗中无法视物,祭鱼示意泰伦谨慎贴着墙壁向前走。   地上都是破碎的酒瓶,层层叠叠,不小心碰到就刺溜作响。泰伦心情低落:“父亲是因为母亲去世太难过了,才会这样。”   越靠近房间内部,腐臭的气息越浓重,意外的是,祭鱼没遇到任何活尸。   然而越安静,不安感越强烈。   终于,在进入一扇隐秘的隔门后,腐臭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奇异的芬芳——虽是花香,却像一仓库的香水瓶同时被打碎,熏得人晕头转向,不适极了。   不远处传来细微的声响。   泰伦刚想问是父亲吗,又在话语脱口而出前止住。在现在诡异的情况下,贸然发出动静风险太大了。   祭鱼悄无声息靠近。   声音越来越清晰,那是一道嘶哑的女声,呼吸声很重,仿佛整个肺部都是空洞。   女声本来只是低低呢喃着,此刻敏锐注意到有人来了,喘.息声更响:“嘶……哈哈哈,谁来了?”   “走近让我看看。”   这个区域水汽很重,地面凹凸不平——祭鱼猜是藤蔓,他没有动作。   但泰伦对父亲的担忧克服恐惧,回应了女声:“请问你知道我父亲在哪吗?”   女声:“你过来,我告诉你。”   “泰伦。”祭鱼忍不住提醒:“别靠近。”   女声听到泰伦的名字,突然凄惨尖叫起来,祭鱼感觉脚下藤蔓蛇一般扭动着,刚想带泰伦逃走,女声自己平静了,甚至透出一股温柔:“泰伦,你走近些。”   见两人没反应,女声声音更大,连带着沙哑的嗓音都细了几分,她似乎着急了:“泰伦,想知道你父亲在哪,就走过来——我在房间正中间,你过来!”   祭鱼暗想,她不能移动?   “你是谁?”泰伦问。   “我是温莎。”她道:“是你的——”   温莎是母亲的名字。   下一秒,女声和泰伦的说话声重叠在一起。   “妈妈。”   “母亲?”   ……   泰伦的母亲不是难产而死了吗?   洛伊:“恐怕没那么简单。地上的藤蔓很像血藤。”   一种寄生在人体,会逐渐和宿主化为一体的魔植。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母亲,真的是您?”   “是我。”温莎道:“二楼的图书馆放着一本笔记,你可以去求证,里面记录着一些名字,都是我为你取名时备选的。”   泰伦的三观在短短一天接连被冲击:“您不是……”   “你父亲利用了我。”女声冷静得像在说别人:“他让我怀孕,只是为了一个实验而已。”   “实验没得出想要的结果后,他恨我恨到不让我死,把我改造成怪物,一直关在这里。”   “哈哈哈。”她咬牙切齿:“那个疯子眼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唯一的目的——”   “永生。”   死后行动的活尸,几乎永生的亡灵,都是他的实验。   很明显,现在“厄运之主”还没有实验成功。   线索串联,祭鱼瞬间明悟,这座黑暗中的城堡,或许是被封印亡灵一段过去经历的重现。   此时,女声又一次响起。   “泰伦,我的孩子。”温莎轻语:“到我身边来。”   祭鱼看不见泰伦,但能听到脚步声。   他没有阻止。   走过布满藤蔓的地面,房间中心是浑浊的水池。泰伦趟过水,向前摸索,触碰到一片巨大的花瓣。   顺着花瓣向上,是柔软的触感,下颚、嘴唇、人中——   巨花中,突兀长着一张人脸。   “母亲?”触电般缩回手,他心中巨震:“怎么会?您……”   面前畸形的躯体和对母亲的憧憬碰撞在一起,泰伦感觉心中刺痛,却分不清是悲伤还是其他。   黑暗中,无数藤蔓躁动着,在空中无声挥舞,一根顶端的分支绕到泰伦身后,猛得刺来——   血液飞溅。   泰伦僵硬了。   他的手被藤蔓裹挟,强行从巨花花茎穿过,握住一颗跳动的心脏。   “泰伦,你会帮妈妈,对吧?”   被血藤寄生的人类不能对自身直接造成任何伤害,让温莎只能一直生不如死地被困在这里。   泰伦知道母亲想做什么,他慌了,疯狂摇着头,语无伦次:“不要,母亲,求你……有机会的……我、我带你走……”   理智告诉泰伦,应该让母亲解脱。   可他做不到。   温莎却毫不犹豫。   不可反抗的力道强迫他挤压而下。   顷刻,心脏不再跳动。   泰伦在今天,又一次失去母亲了。   祭鱼听到“咚”的声音。   泰伦再也支撑不住,坐在了水池中,浑身湿透,满手是血,不停喃喃:“……我把母亲杀死了。”   “我又没有母亲了。”   “都是因为我……”   祭鱼打断:“不是因为你,罪魁祸首是你的父亲。”   他没有安慰泰伦,伸手将人拉起来,把外套披在他肩上:“真相到底是什么,去找你的父亲问清楚。”   过了一会,泰伦才声音沙哑地回应:“……好。”   祭鱼还要说话,忽然察觉到不对。   为什么温莎死后,血藤的花香更浓郁了?   “遭了。”他猛的看向巨花。   无数藤蔓拔地而起,巨蟒般张牙舞爪向两人追来。   宿主死亡,血藤暴走了!   “快逃!”   ·   身后是追击的藤蔓,祭鱼牵着泰伦逃跑。   无数藤蔓扭曲团结,锋利的尖刺遍布其上,发出着侵略性的香味,肆无忌惮从房间鱼贯而出,一路蔓延,看不见尽头。   泰伦想,如果没有祭鱼,自己一定已经死了。   祭鱼喘息声很重,他本就没剩多少体力,之前又在地牢关了很久,已经快跑不动了。   “祭鱼。”泰伦低声说:“沿着这条道路走到尽头,下楼梯后就是城堡前门。”   他声音颤抖却坚定:“你走吧,我去引开藤蔓。”   “碰!”   说话间,泰伦感觉白光闪过,有液体溅在脸颊上,灼烧着皮肤,引起强烈的刺痛。   ——这一次,泰伦反应过来,灼热的液体是祭鱼的血。   祭鱼勉强挡住刺向泰伦的藤蔓,自己肩部却被贯穿。   “唔。”他闷哼一声。   “祭鱼!”   祭鱼忍痛为自己止血:“泰伦,别想那么多,我们会一起离开的。”   “不。”受到太多刺激,泰伦反而冷静下来:“我是认真的,城堡我比你更熟悉,藤蔓蔓延速度不算太快,我有把握——”   “——更重要的是,她的目标明显是我。”   “祭鱼。”泰伦语气认真:“我迄今为止的世界很狭窄,只有城堡这么大,在意的人也很少。”   “我的母亲死了,父亲是……魔鬼,城堡的其他人变成活尸,祭鱼,你不能再出事了。”   “我想你活着。”   说完,不给祭鱼反应的时间,飞快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藤蔓对祭鱼视若无睹,追着泰伦离开。   “……”   祭鱼捂着伤口,没有说话。   洛伊:“其实血藤宿主身亡,单体活不了多久,马上就要到极限了,不用太担心泰伦。”   更何况,那可是神明候选者。   “这个先不提,罗矣,你明明能躲开藤蔓攻击,为什么要故意受伤?”   祭鱼:“重点是为谁受伤。”   只有和神明候选者命运交集,神格才有完整的可能。   祭鱼向泰伦离开的方向走去,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绪:“我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是活下去。”   ……   果然,如洛伊所言,几分钟后,所有藤蔓就彻底枯萎,垂落在地上。   等祭鱼沿着藤蔓赶到时,泰伦甚至没有一点擦伤,他手杖早不知扔在何处,靠着墙喘息着。   见来人是祭鱼,他放松下来,责备:“祭鱼,你怎么没走?”   明明说了出口在哪。   “等你。”祭鱼说:“我们一起离开。”   现在城堡里游荡着活尸,或许还潜藏着其他怪物,泰伦的父亲也不知所踪,每一处都充满危险。   无论如何,都要尽快逃出。   顺着泰伦指出的方向,很快就来到了城堡门口,气派的大门没有上锁,四角有镂空的雕花,是贵族常用的款式。   泰伦即将第一次走出城堡。   祭鱼关切问:“紧张吗?”   泰伦点头,实话实说:“有点。”   无论是工作室的门还是城堡的门,以前泰伦总是没有打开的勇气,他怕门后的父亲会斥责自己,怕离开城堡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但现在他才发现,这些畏惧在死亡面前不值一提。   “咦?”泰伦迟疑:“门怎么……打不开?”   明明没有上锁。   祭鱼:“我试试。”   他将手搭在门把上,轻轻一旋。   “啪。”   门开了,刺眼的阳光一瞬间照耀进来,久不见光的祭鱼几乎睁不开眼睛。   面前的画面越来越模糊,天旋地转,灵魂仿佛被抽离身体,在失去意识的上一秒,他看见距离很近的人影——   那是一个有着栗色头发,绿色眼眸的男孩。   -------------------- 第十七章 祭祀之后   祭鱼睁开双眼。   浑身骨头散架似的酸痛,好像睡了很长时间,环顾四周——褪色的墙壁,陈旧的地板,破碎的窗户玻璃,漏洞的天花板。   是城堡的……废墟?   抚过肩部,没有伤痕。   “之前是幻境。”祭鱼裹紧身上白布,站起来。   不远处,是祭牛三人完好无缺的尸体。   “他们是被吓死的。”洛伊:“这里就是幻境中城堡真实的样子。”   “你还活着?”   黑斗篷声音突兀响起,带着浓浓的不敢相信和狂喜:“我主终于等到了!”   祭鱼看向来人,低声说——   “厄运之主的名字,是泰伦吗?”   神明候选者的气息不可能被模拟,幻境中的泰伦虽然记忆年龄停留在过去,但一定是真实的。   而属于亡灵的幻境中唯一真实的存在,只可能是他本人。   一旦这样设想,城堡中无边无际的黑暗也有了解释——幻境来源于厄运之主的一段过往,当时年幼的泰伦双目失明,幻境的视野自然不可能清晰。   “你到底是谁?”黑斗篷动摇:“封闭山村的村民不可能知晓我主……算了。”   黑斗篷放弃追问:“不管你怎么知道的,是什么人,都没关系,只要能让我主解脱……”   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那阁下现在解释解释?”祭鱼没在黑斗篷面前表现出畏惧,拂去身旁木椅上的积尘坐下。   泰伦未在现实中出现,说明封印依旧发挥着作用。此时的黑斗篷需要祭鱼,并且没有能替代的人选。   这是罗矣底气的来源。   他故意在黑斗篷面前暴露出身份的违和处,就是为了让黑斗篷看不清底细,脱离祭鱼是祭品的思维,以平等的姿态进行接下来的对话。   侧坐在木椅上的艳丽美人眉舒展着,眼睫微垂,看起来随意极了,许是带着病气的缘故,即使背景是破败的废墟,看起来也毫不违和,反而奇异的融洽。   “当然。”不出所料,黑斗篷强压着激动回应祭鱼。   如预言所说,有人会闯入神明的牢狱,将亡灵带出。   黑斗篷算不清这一天等了多久。   他没有废话,将所有事和盘托出:“我主被封印在幻境内,一直重复过去的某一刻,同时失去了所有记忆和能力。”   “我走投无路时,一位预言家告诉我,未来解除我主封印的人将出现在莱茵顿。”   “每隔二十年,幻境会不固定在城堡废墟内打开,以我的能力,能投放四人进入,寻找破解之法。”   “这么多年,你是唯一活下来的。”   祭鱼:“泰伦……厄运之主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刚开始,罗矣和洛伊都以为厄运之主是城堡主,毕竟泰伦双目失明,对父亲满怀孺慕之情,天真又容易感动。   实在和残忍诡谲,牺牲上千人成就亡灵的厄运之主相差甚远。   黑斗篷反问:“你在幻境中经历了什么?”   “永远九点的钟声,四处游荡的活尸,被血藤寄生的温莎……泰伦被迫杀死了他的母亲,和我一路逃出城堡,打开门幻境就结束了。”   “是那天。”黑斗篷叹气:“当时我还未追随主人,只是听说——”   “城堡主是个为了永生研究禁忌魔法,被家族除名的原贵族,温莎,也就是主人的母亲,被他的英俊外表吸引,疯狂爱上了他,两人飞速成婚,不久温莎就怀孕了。”   “但其实一切只是城堡主的骗局,他偷偷在怀孕的夫人饮食中混入魔法药剂,把自己的妻儿当作永生研究的材料。”   黑斗篷咬牙切齿,显然恨极了城堡主:“令他失望的是,孩子出生了,不仅没有特殊之处,反而因药剂影响失明,他备受打击,不知因何心态把奄奄一息的妻子改造成怪物,对主人也不闻不问。”   “直到幻境中的那一天——和你遇到的一样,研究迟迟没有进展,精神崩溃的城堡主把城堡所有人都变成了活尸,不知情的主人担心父亲,进入工作室,看见了素未谋面的母亲,被迫杀了她。”   现实中没有祭鱼,泰伦孤身一人经历了一切。   “……之后呢?”   “主人没能逃走,他避开失控的血藤和越来越多的活尸,却没躲过城堡主。”   好不容易见到父亲,泰伦情绪激动地询问一切,下一秒被麻醉弹放倒。   “主人的父亲想将他转化成活尸,但失败了,当初的药剂其实让主人获得了部分“亡灵”的特质,副作用是失明。”   “于是,城堡主得到了最完美的试验品。”   “……”祭鱼没有说话,之后的悲惨遭遇即使不说也能猜到。   黑斗篷原地走了两圈,还是开口:“这么多年,恐怕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个封印,你是这么多年唯一的变数。”   “如果没有猜错,从你打开城堡大门的那一刻,我主的封印就发生变化了——幻境中的时间将重新流动,停靠在主人人生下一个重要节点,直到我主取回所有记忆,封印彻底破除。”   祭鱼:“什么节点?”   “主人变成亡灵时。”   “我愿意尝试解开厄运之主的封印。”像是丝毫不在意被黑斗篷作为祭品献祭,祭鱼回答轻描淡写:“你能提供什么?”   黑斗篷毫不犹豫:“过几天你将被再一次拉入幻境,在这之前,我会满足你的全部需求。”   他语气真诚:“同时,不惜一切代价保证你的安全——举个例子,就算被通缉的魔化教皇突然出现要你性命,我也会挡在前面。”   罗矣:“……”   例子举的很好,下次不要举了。   木椅上侧坐着的祭鱼浅浅笑了:“那我……”   .   西加镇是帝国一个边陲小镇。   它有多小呢——只有一个警察局,一个剧院,一个酒吧,一个帝国银行和一个中央公园。   虽然小,但五脏俱全,和所有普通小镇一样,也有聊不完的逸闻和老套的“鬼宅”传说。   “哦?是什么样的传说?”   路边水果摊的摊主听见有人接话,头也不抬:“就是镇南公墓后面那栋城堡啊,听说封印着残暴的恶灵,半夜会发出惨叫声,啧啧啧,可不能靠近那里。”   说完,他下意识抬头,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外地人,也生得太漂亮了。   祭鱼皮肤白皙,长发与瞳孔颜色都很深,其实不符合帝国金发碧眼的主流审美,反而和东大陆族裔有几分类似。   但他气质太特殊了,本应表现出的冷淡被轻扬的眼尾扭转,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随性,即使穿着款式简单的衬衫外套,手中还抱着笨重的黑色金属箱子,依旧让人移不开视线。   “啧。”   不满的声音传来,让摊主回过神,这才发现这外地人身边还站着个被黑斗篷遮掩了面容的身影。   一看就不是好人的那种。   “哈哈,抱歉抱歉啊。”摊主尴尬道歉:“两位要点什么?”   黑斗篷没有反应,祭鱼指了指水果,礼貌:“谢谢。”   看摊主忙着装袋称重,黑斗篷语气不好地问:“这么着急离开城堡,结果你就来银行取个东西,还顺便逛了个街?”   “你可以不和我一起。”祭鱼对黑斗篷的不耐烦视而不见,漠不关心:“时间一到,我自然会回到封印幻境,不用担心我逃跑。”   “不行。”黑斗篷想也不想答道:“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   他突然反应过来:“你一莱茵顿村民,怎么会在外界银行存东西……算了,我不问了。”   除了厄运之主,黑斗篷不想关心别的,他知道自己其实不聪明,活过这么漫长的岁月,脑力能节省就节省。   接过纸袋装的水果,祭鱼捻起一颗咬了一口,语气平平:“那行,正好我东西拿不下——等会还要去药铺、锻造屋,再找个旅馆。”   黑斗篷略过后面,皱眉问:“药铺?”   祭鱼笑了笑,毫不隐瞒:“我快死了,绝症。”   “……”黑斗篷愣怔:“哦。”   ……   等终于在旅馆中落脚,黑斗篷设了个防护法阵就走了。   祭鱼关上门,打开一直携带的箱子,里面是公主加冕礼那天趁乱偷走的“冰封”药剂制作器具。   帝国银行不记名存储,只以密码为取件凭证,各地之间用传送阵连接,非常适合罗矣当前处境。   洛伊开口:“这么一个小地方,药剂的材料居然配齐了?”   罗矣:“是啊,太不可思议了。”   无人打扰,熬一通宵,明天就能将药剂复刻出。   洛伊:“暂时不用担心邪神污染,现在需要考虑的,就只剩下神明候选者了。”   他感叹:“被主神封印的厄运之主居然真是神明候选者,世界法则怕不是疯了。”   “罗矣,我很好奇,你最后真的会解放厄运之主吗?”   对西大陆众势力来说,亡灵重返现实,将是巨大的麻烦。   和充满混沌恶意的前任邪神洛伊不同,至少行为上看,罗矣还存有底线和良知——虽然不多。   “会。”祭鱼躺在床上,跟脑海中的洛伊对话:“西大陆的水越浑越好。”   邪神出世,无数双眼睛警惕盯着暗处,罗矣几乎寸步难行。   被解放的厄运之主,将是转移众人视线最好的挡箭牌。   --------------------   黑斗篷:所以我还没有姓名吗。 第十八章 厄运之主   第二天,黑斗篷提供了厄运之主有关的详细信息。   等人走后,通宵制作药剂的祭鱼才短暂休息一会,整理已知的情报。   “厄运之主。”祭鱼看向笔下字迹:“这是当初帝国官方对新生亡灵的称呼。”   转化仪式成功的那天,城堡附近树木枯萎、土壤沙化,几千人被抽干生命力,小镇沦为禁区,一个多世纪后才逐渐恢复。   祭鱼想象不到泰伦变凶残的样子。   洛伊打断:“别忘记最重要的事。”   ——与神明候选者命运交集,补全神格。   “命运交集最适合的途径,是成为家人、伴侣之类长久相伴的身份。”洛伊:“当然,仇敌其实也算……但风险很大。”   神明候选者毕竟是有资格成为神明的人,走仇敌路线,若操作不当,神格没补全命已经没了。   “我有计划。”罗矣垂眸,声音没什么起伏。   ·   此时,教廷会议厅内气氛压抑。   自从斐尔在长公主加冕礼上堕落,教廷向全帝国发出通缉,却未撤去他教皇的职位。   大牧首以赛亚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地叹气。   无论是战力还是风评,斐尔一事对教廷的打击都太沉重了。   但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孩子,以赛亚了解斐尔的性格,知道他不可能主动叛教,遂将一切归咎于邪神的阴谋。   如今斐尔失踪,以赛亚更多的是担忧。   他还记得,斐尔在加冕礼到来前一星期时,曾说过想外出传教,或许那时就已经发生了什么……   即使是通过一句简短话语,邪神也能轻松污染人类,更别说这样的状况不知持续了多久,斐尔又遭受了邪神多少非人的折磨,才变成了加冕礼上那副精神错乱的模样。   而他唯一能依靠的教廷,这么长时间却无人发现。   以赛亚因此陷入难以言喻的自责中,已经好几日没有休息了。   在他座位前,穿着修女服的少女同样面色凝重。   “大牧首。”为了查明真相,达西娅没有犹豫,主动向以赛亚坦白:“……事情就是这样。”   和男人约会?借达西娅的关系,以不记名方式在帝国银行储存物品?   以赛亚皱眉,发现了事情的反常,问:“还记得那人的长相吗?”   达西娅点头:“人像我已经复刻下来了。”   以赛亚:“好。能查到银行存储的信息吗?”   “原则上不可能。”达西娅:“不记名存储为了保护隐私,不记录姓名,密码也由客户自行设置,银行本身无法获取。”   以赛亚握紧手中十字架,稳定激动的情绪:“达西娅,你随我去银行。”   ·   洛伊:“这套“冰封”药剂的制作仪器你准备怎么处理?”   “当然是放回原处。”祭鱼:“他们一时查不到真相,影响不了什么。更何况,这本就是我主动留下的破绽。”   “那你其他需要‘冰封’药剂的身份呢?”   祭鱼晃了晃手中冰蓝色的药液:“剂量足够了,换一个地方保存。”   下午,抱着装仪器的箱子走在去银行的路上,黑斗篷远远跟来,没说废话:“准备好了吗?”   “什么时候?”祭鱼脚步未停,随口问道。   “封印松动,幻境活跃度提高,最迟今晚就会将你再次拖入。”   “好。”   深夜,废弃的古堡更阴森了。   凉风灌入室内,竟有了一丝之前幻境中相同的冰冷。   特意带来了铺盖,祭鱼随意走入一个房间,整理好床铺,坐在上面。   黑斗篷站在门前,声音嘶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愿意帮助我,但你是我遇到唯一的希望。”   强烈的情绪翻涌:“求求你,救救他。”   “即使事后要我为莱茵顿的献祭偿命,我也乐意奉上。”   此时的黑斗篷,不像活人献祭的幕后黑手,反而身段放得很低,对“祭品”卑微祈求道。   罗矣没有回应。   祭鱼承受的一切苦痛都源于献祭。   莱茵顿在报复的烟花中化为灰烬,但他不会就此原谅一切,也没资格替祭鱼原谅。   如今的选择,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门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诡异的晕眩感徒然袭来。   洛伊:“准备好,幻境开启了!”   ……   阳光刺眼。   视野清晰。   祭鱼毫不意外。黑斗篷说过,泰伦的失明早被治好了,幻境自然不可能依旧漆黑。   如果推算无误,今天是泰伦的成人礼,也是他化为亡灵的那一天。   上一次,祭鱼带泰伦离开城堡,改变了原本的命运,封印因此松动,将祭鱼短暂送出幻境。   所以,这一次要阻止泰伦转化为亡灵?   确定了目标,祭鱼视线扫过四周。屋中只有简单的陈设——床铺、衣柜、木桌和一把椅子。   是城堡的佣人房。   低头,身上穿着现实中的装束。   侧身看向镜子,是祭鱼原本的面容。   没着急出门,在柜中、桌上翻找,一无所获,没有任何私人物品和生活迹象。   仿佛祭鱼是凭空出现的。   拉开衣柜,换上执事的制服,祭鱼悄无声息来到走廊。   洛伊:“不应该啊,没有人?”   已经走了近十分钟,一路没遇到任何活物,明媚的阳光洒在墙壁上,偶尔能听见一两声鸟鸣,气氛竟显得有几分安逸。   根据现实中城堡的路线,祭鱼径直前往城堡的大厅,寻找其他人。   路过一间书房时,门后突兀传来一道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去拿一杯红酒。”   祭鱼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恭敬答道:“是。”   为了真实模拟执事的角色,祭鱼没有刻意抹掉脚步声,被听见并叫住很合理。   同时,祭鱼猜出这道年轻男声的主人——   泰伦。   城堡主全部身心都投入在自己的永生事业上,没有续弦,也无其他子嗣。能在城堡中随意对路过者提出需求的,只有可能是泰伦。   只是,现在的泰伦……   从黑斗篷处得到的信息来看,泰伦早在一次次的人体实验中崩溃,精神状态差得要命,丧失了一切情绪,几乎只依靠仇恨活着。   泰伦十二岁时,城堡主发现需要有人维持领地统治、提供资金,信不过别人又不想耽误自己研究,就在泰伦身体里安装了控制生命的魔器,把他重新推到台前。   所有人都以为城堡主隐居,他的独子是领土唯一的掌权者,所以将之后城堡主做的恶事都算在了泰伦头上。   白天生命被控制、毫无自由的处理公务,晚上又在工作室内被亲生父亲继续折磨,这样地狱般的生活持续了整整六年,才在亡灵转换仪式那天结束。   但真的结束了吗?   虽然成功复仇,但泰伦仍被主神封印在幻境中,重复痛苦的回忆,永远走不出童年的那片黑暗,一遍一遍杀死自己的母亲。   ……   唯一知晓内情的黑斗篷,会被逼成现在这样,也可以理解。   祭鱼回神,转去另一个方向。   早已提前了解城堡的布局,轻而易举找到酒窖,祭鱼从柜中取出一只高脚杯,将宝石色的酒液倾倒入内。   把酒瓶放回架上,祭鱼没有停下动作,卷起袖口,露出一截细腕。   紧接着,餐刀划破皮肤,血珠滚落,正好掉在高脚杯中,与酒液的红融为一体。   洛伊惊讶:“你在做什么?”   “小小试探一下。”祭鱼左手还持着餐刀,表情不变:“之前幻境中,泰伦对我的血液有特殊反应。”   幻境最后泰伦推不开的城堡大门也有蹊跷,祭鱼记得那时自己肩部受伤,双手沾血,不知是否也与能打开门有关。   洛伊:“万一血液影响是负面的,你不怕他喝死了?”   祭鱼笃定:“不可能。”   主神都无法抹杀,只能封印起来的亡灵,怎么可能会被几滴普通人的血液放倒。   原路返回。   祭鱼端着托盘站在门外,温声开口:“少爷,您的红酒送来了。”   无人回应,也听不见翻阅公文的声响。   “少爷?”   又询问了几声,依旧没有动静。   祭鱼敲了敲门:“少爷,我进来了。”   “咔哒。”   门被打开,发出一声脆响。   祭鱼向前望去,看见书桌前打盹的栗发青年正巧抬头,露出稍显青涩的俊逸面容——   五官深邃、鼻梁高挺,最引人注目的是其上一双碧绿的眼眸,本来黯淡混沌,却在看见祭鱼的那一刻骤然亮起。   随即他眼中的光又突然熄灭了,黑沉沉的,压抑着悲伤与……恨意。   恨意?   难道幻境是相连的,泰伦留有关于祭鱼的记忆?   那自己独自离开城堡,不就成抛弃他的罪人了。   祭鱼面上没有显露情绪,中规中矩呈上托盘:“少爷,您的红酒。”   “我又幻视了……”他喃喃自语。   杀死母亲的那天,泰伦做了一个梦,梦见黑暗的城堡里,名叫祭鱼的侍从陪伴他,帮助他,和他一起逃离地狱。   然而梦醒了,只有癫狂大笑的父亲、冰冷的手术台和铺天盖地的痛楚。   除了自己,没有人见过祭鱼。   可这么多年唯一触及的短暂救赎,却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渐渐转化成执念,变成一道深扎脑海、驱散不了的幻觉。   即使因为童年失明不清楚样貌,幻觉第一次出现时,泰伦依旧确信——   那一定是祭鱼。   --------------------   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嘻嘻嘻嘻嘿嘿嘿写论文哪有不疯的。 第十九章 转化仪式   面前是穿着执事制服的祭鱼。   幻觉不是第一次出现。认定自己在发病,泰伦露出自嘲的笑容,倒没拒绝,将红酒一饮而尽。   殷红的酒液顺着嘴角流下,配上暗色的贵族服饰和惨白肤色,活像哪口棺材里刚出土的吸血鬼。   放下酒杯,血液瞬间上涌,泰伦眼神放空,一动不动。   祭鱼:“少爷?”   不对劲,正常醉酒哪会这般快。   洛伊脱口而出:“你的血液果真对他有影响。”   祭鱼试探伸出手,在泰伦对面晃了晃:“少爷,您没事吧?”   “祭鱼。”   一道低低的声音贴着耳边传来,与喝酒前的语气完全不同,夹杂着点委屈和亲昵。   面上泛着不正常红晕的泰伦握住眼前摇晃的手:“你为什么走了?”   他声音更委屈了:“说好的一起离开,为什么不带上我?”   祭鱼压住被认出身份的惊讶,只能解释道:“我当时……找不到你。”   泰伦刚刚成年,精致的五官留有少年的柔和,眼里闪着泪花,紧紧抿着唇,看起来可怜极了。   与方才阴郁神经质的神情截然不同。   他突然起身,脱下外袍,撤掉了自己衬衫的扣子。   洛伊:“卧槽他要做什么??”   衬衫被解开,裸露出的每一寸皮肤都布满陈旧或新鲜的伤痕,甚至连缝线的痕迹都依稀可见,找不到任何完好的部分。   “祭鱼。”泰伦依旧拉着祭鱼一只手,说:“我每天都好疼啊。”   “你能不能可怜可怜我?”   “不要丢下我了,好吗?”   罗矣用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洛伊:“为什么……无论是幻境还是现实,祭鱼只和他认识了一晚而已。”   这么短暂的相处,为什么会给泰伦造成如此巨大的影响?   “……你问邪神情感问题?”洛伊不满:“我不可能与人类共情,上哪知道?”   “不过,这是好事啊。”洛伊催促:“他对你有执念——你足以影响他的选择。”   “补全神格的可能性更大了。”   祭鱼叹了叹,单手拢起泰伦领口,将衬衫的扣子扣好。   泰伦神情恍惚,仍没有清醒,他愣愣看了一眼正牵着的手,突然露出笑容:“祭鱼,我们一起离开吧。”   时间好像回到了童年的那天,泰伦只记得要和祭鱼逃出城堡。   进入幻境本就为改变泰伦转化成亡灵的结局,此举正合祭鱼意图,他说:“好。”   “不过还需要一点小准备。”   ……   和上次一样,幻境中祭鱼复制了现实中的一切,包括衣着、携带物。   从小对莱茵顿村的村民高度提防,祭鱼一直非常没有安全感,以至于对自身躯体进行了诸多改造——利刃、控制开关,甚至是空间魔器。   如果不是缺少疗伤药剂,祭鱼能尝试更多改造项目。   “你带了什么?”洛伊好奇:“爆.破石?魔.枪?”   “还记得我没做完的‘魔装马车’吗?”祭鱼摩挲左手指骨。   “你不是早拆掉做爆.破装置了?”   “爆.破装置只用了一半材料。”祭鱼启动空间魔器:“所以,剩下的部分我做了点新东西,可惜只是半成品,但装填了小镇上买的燃料,勉强能用。”   “什么东西?”   说话间,发光体显现出来,碾碎了附近的家具,庞大到几乎占据四分之三个屋子。   稳定落地后,祭鱼耗时多年锻造的机械体露出全貌,它的头部位置是操作舱,两只巨型金属手臂支撑起身体,然而只有上半身,毕竟材料和时间不够。   但这是祭鱼的巅峰之作。   祭鱼平静道:“没错,是○达。”   洛伊:“……总觉得你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错觉。”   泰伦即使不清醒,也被眼前一幕惊到:“祭鱼,这是什么?”他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魔器。   祭鱼打开机械体头部操作舱,里面有一张座椅,他对泰伦微笑:“来。”   “我带你冲出去。”   据黑斗篷所言,现在城堡里所有佣人都被转化成活尸了,一旦察觉到动静蜂拥而至,数量和能力都远远超过十几年前那一批。   “泰伦,走之前可以告诉我,你父亲现在在哪吗?”   城堡主手上有泰伦生命的控制器。   众多活尸游荡着,都是他的“眼睛”,想接近城堡主不被察觉几乎不可能。   但没确认亡灵转化仪式成功前,城堡主也不会轻易动用控制器,舍弃泰伦。   索性直接强闯,打城堡主一个措手不及。   “你说……父亲?”   祭鱼转头看去,身边的泰伦眼神清明,显然已经从醉酒中恢复了。   他声音透着按耐不住的强烈情绪,开口:“你不是幻觉。”   “祭鱼,你回来找我了。”   “嗯。”祭鱼点头:“我是来带你离开的。”   从主神的封印中离开。   ……   “轰——”   机械体的破坏力摧枯拉朽,在去往工作室的路上无情碾过聚集的活尸,连地板都留下深深的压痕。   操作舱内,泰伦说:“那天,我即将离开大门时,晕了过去,醒来后心理医生说你不存在,是我精神出了问题。”   祭鱼:“我是真实的。”   不过,突然出现又消失,时隔多年年龄没有丝毫变化,任谁都会觉得是幻觉吧。   泰伦笑了:“我知道。”   一直知道。   “有时我甚至觉得自己经历的一切才是虚假的,但怎么可能呢。”   可能。祭鱼在心里说。   他问:“你不怕吗?”   异常早无法遮掩,祭鱼没有隐瞒,直言:“控制器在城堡主手上,泰伦,从现在起,你随时可能会死。”   泰伦没追问祭鱼如何得知此事,轻声说:“祭鱼。”   “我绝不会给你再次丢下我的机会。”   哪怕付出生命。   ……   城堡主害怕死亡。   同时,他知道,自己是个天才。   年幼时,他就发现自己的魔法天赋和远胜常人的魔法理解力,并主动请来魔导师授课。   渐渐地,常规的课程不再能满足他的求知欲,他开始接触黑市,寻找属于世界禁忌的知识。   他对自己能超越人类寿命极限这件事充满自信。   但仅仅超越还不够,他要的是永生,神明一般的永生!   实验当然遇到过挫折——与家族决裂、被贵族除名,驱逐到偏僻的乡下。缺少研究的必需品,实验一度陷入困境。   还好,他在子嗣身上重新找到了思路。   已经记不清前后用了多少时间,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   今天,仪式就将彻底完成。   无视莫名的心悸,城堡主将注意力集中在布置上。   法阵用特殊材料绘制,繁复的准备工作尽数完成,只差最后一步……   “轰——”   墙面被撑破,庞大的机械体撞进工作室,激起满屋烟尘。   没有任何迟疑,机械手重重砸下,将室内站立的中年人狠狠碾碎。   必死无疑。   等没有动静,四周烟尘散去后,祭鱼看见泰伦手抵在胸口处,一言不发。   那是控制器被安装的位置。   “泰伦,感觉怎么样?”   城堡主极度怕死,绝不可能将泰伦性命与自己相连,这也给了祭鱼抢先动手的机会。   泰伦摇摇头,起身走到机械臂落下的位置,看着那滩泊泊流出的暗红血液,碧绿的眼瞳里闪动着意味不明的锋芒。   他一把取出墙边装饰用的铁剑,干净利落刺下,补了一刀。   没有挣扎,没有气息,确实……死了。   洛伊:“哈?结束了?城堡主这么随便就死了,泰伦不会变成亡灵了?”   简单过头了吧?   失去主人控制,游荡的活尸躁动起来,门外传来挠墙和嘶吼。   “仪式!”祭鱼望着逐渐亮起的法阵,心中升起浓重的不安:“仪式已经完成了。”   城堡主对研究充满自信,这个法阵是为他自己准备的。   可现在仪式失去了主体,会发生什么没有人知道。   必须立刻打断!   突然,祭鱼感受到一阵再熟悉不过的力量波动。   泰伦被固定在远处,不能移动分毫。   同时,法阵彻底开启。   天色骤然黯淡。   良久,一道声音传来。   “……必须……一人……奉于吾……”   古老的神语断断续续,敲击着耳膜,连不成句子。   祭鱼面色古怪:“洛伊,解释一下?”   亡灵转换仪式中出现的意识,是洛伊。   或者说,几百年前的洛伊。   祭鱼:“所以,世界上唯一的亡灵其实是你搞出来的。”   洛伊倒不在意:“或许是吧。我‘死去’很久了,在进入你的脑海前,自我意识都是模糊的。”   祭鱼:“怎么停下仪式?”   “停不了。”洛伊:“转化仪式是城堡主与咳……邪神签订的契约,不完成永远不会停止,直到附近的人将被强.行拉入法阵。”   洛伊顿了顿:“不能让泰伦进入,不然就功亏一篑了。”   “好。”祭鱼向法阵走去。   被定在原处的泰伦疯狂挣扎起来:“祭鱼!”   他一直被困在城堡里。   十几年前,祭鱼像一道光照进城堡,让他久违升起希望。   即使短暂得转瞬即逝。   后来,唯一关心他的管家被转化成低级活尸,永远只能应对虚情假意的访客行商和一群无法交流的“佣人”,无法反抗,无法逃离——   他几乎只靠那道光,维持一点可笑的“自我”。   那道光,绝不能熄灭了。   --------------------   五一快乐呀。 第二十章 幻境之外   泰伦的担忧不无道理。   即使是最低级的活尸转化仪式,成功者也十不存一,稍有不慎就会尸骨无存。   更别说目标是前所未有的亡灵。   主神的封印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泰伦像预设好的人偶停在原处,不能移动分毫。   目睹祭鱼一步步走向法阵。   如果没有干扰,即使故事线被篡改,泰伦也逃不过转化为亡灵的结局,会如同以前,在幻境中一次次重演历史。   可罗矣是邪神。   他是来带泰伦离开的。   洛伊:“主神的封印没有多高明,只是用他自身的‘痛苦’困住他。”   “只要‘命运’发生变化,泰伦就能醒悟,打破束缚。”   祭鱼轻声问道:“命运交集的程度呢?”   洛伊:“一直在上升,如果满格是一百,现在至少七十了。”   “嗯。”   还不够。   祭鱼略思索,无视泰伦惊异的目光,撕裂之前手臂尚未愈合的伤口。   细细的血流在脚下汇聚,尤嫌不足,祭鱼又划了几刀,直到失血量即将超过身体负荷才停止。   法阵被鲜血侵染,看不出原先的样子,狰狞邪异,隐隐透出红色的纹路。   祭鱼的血液对幻境和泰伦都有影响,这样做是保险起见。   “祭鱼!”   祭鱼进入法阵时,泰伦终于挣脱桎梏,强行开口,那声音里再也听不出童年的青涩和后来的危险,只剩下嘶哑:“祭鱼,离开法阵,危险!”   恍惚间,泰伦面前画面扭曲起来,明明父亲死了,自己应该高兴,但嘴角无论如何都无法上扬,心中恐慌到极点。   脑中手术台的灯光、管家的哀嚎、父亲兴奋的大笑和身处法阵等应当不存在的记忆混淆在一起,刺激着神经,几度令人作呕。   “现实”越来越虚幻,趋近破碎。   但祭鱼还在眼前。   他说过,他是真实的。   泰伦感觉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强迫自己冷静,终于意识到无法改变之后发生的事,泰伦声音发抖:“祭鱼,我们会再见的,对吧?”   祭鱼平静地笑了:“当然。”   他补了一句:“外面见。”   说完,踏入法阵。   ……   眼前骤然一黑。   有人开口:“不可能……怎么……是你?”   罗矣:“洛伊?”   那声音迟疑:“……luoyi?”   洛伊:“很奇妙,介绍一下,刚刚跟你对话的是过去的我。”   罗矣处于一片黑暗中,除了声音,感知不到其他:“不是在幻境中吗?”   刚刚踏入法阵,下一秒祭鱼就出现在这。   洛伊:“神明无处不在。”   过去的邪神开口:“我……成功……污染……?”   洛伊:“对。”   过去的邪神:“……第二次……哈哈……”   第二次?   罗矣直觉与自己有关,然而过去的邪神声音断断续续,无法分辨有用的信息。   突然,身处之地剧烈颤动起来,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响起。   洛伊:“亡灵破除封印,幻境即将崩溃了!”   熟悉的眩晕感再度出现,失去意识前,罗矣只听清过去的邪神说出最后两个字——   “黄昏。”   ·   黑斗篷站在城堡外。   这座城堡很破旧了,但当年城堡还是附近最雄伟的建筑。   思绪不由得飘远。   他五十多岁时,因为教学分歧被任职的管家培训机构辞退,为了生计只好去最近的城堡应聘。   照顾一个年幼的孩子。   或许是双亲离世的原因,小少爷冷漠又难以接近,宝石般碧绿的眼眸中空洞无物,像一具精致的木偶。   因为没有孩子的遗憾,或是年至中旬的天性,他想,自己要让这个可怜的孩子重新拥有快乐。   他常常买一些小少爷同龄人喜欢的书籍,和小少爷聊纸牌、赛马,各种娱乐项目。   当他拿出剧院的票时,小少爷面无表情地摇头:“我不出门。”   出不去。   泰伦的人生被禁锢在城堡中。   管家愣了愣,依旧兢兢业业履行职责,陪泰伦处理各种事务,让领地的发展步入正轨。   他很满意城堡的生活,除了同事们神出鬼没有些怪异,待遇和薪资没什么问题。   他相信,随着时间推移,小少爷会从父母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的。   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直到泰伦化为亡灵的那一天。   即使过去几个世纪,他依旧清楚记得每一个细节。   早在亡灵仪式开启的几个月前,他就因为碰巧发现了“工作室”的秘密,又为了本该离世的城堡主的某种实验验证,当着泰伦的面,被活生生制成最低级的活尸,打断骨骼,埋在城堡附近的荒山上。   那时他第一次看见少爷流泪。   当晚,隔着厚重的泥土,他听见少爷的脚步声和呼唤声,却无法给出任何回应。   不知是仪式出现失误还是天赋异禀,管家没有失去意识,也没有腐烂,身体机能逐渐自我修复,终于,他挖开通道,爬了出来。   在亡灵转化那天,爬了出来。   入目是血红的天空,成百上千哀鸣的乌鸦和空气中弥漫的腥味。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瘸一拐走向城堡,一路上,村民和动物遗体横在路边,活尸无视他,四处游荡着。   而熟悉的城堡,被无数破土而出的骸骨贯穿,面目全非。   走近,他看见了大厅里的泰伦。   “少爷?”   泰伦浑身是血的跪在地上,身边环绕着诡异的黑火,脸色苍白如纸。   不远处,是城堡主的尸体。   终于,泰伦嗫嚅:“……管家。”   似乎没有惊讶,他伸出手,在管家身上点了一下,一丝黑火融入躯体,管家的身影消失。   泰伦声音近乎叹息:“走吧。”   等再次醒来,管家已经身处陌生的村落,而“厄运之主”也被主神封印。   一切尘埃落定。   但一切都未结束。   ……   亡灵挣脱了束缚。   与预想中惊天动地的场面不同,一切静悄悄的进行,甚至设下封印的主神不知为何都没有察觉半分。   黑斗篷收敛思绪,看见陈旧的城堡肉眼可见地拔高,变得漆黑,崭新,散发出奇异的力量波动。   面前的大门猛地打开,黑斗篷毫不犹豫走进。   大厅里站着一个青年。   泰伦穿着款式简单的衬衫,笔挺的长裤,栗色短发,碧绿眼眸,面容精致、苍白。   此刻他眼中全然是黑斗篷看不明白的神色,似是流露出些许懊恼和迷茫,硬生生打散了浑身缠绕的阴郁。   黑斗篷不知道这一天等了多久了。   他终于再一次见到这个孩子。   他说:“我主——”   泰伦打断:“和以前一样,叫我少爷就好。”   “管家。”   泰伦闭上眼,叹息一声,又问:“祭鱼……在哪?”   ·   祭鱼醒了。   睡在进入幻境前准备的柔软床铺上,没有之前腰酸背痛的后果,祭鱼侧身坐起来,看了看明亮的阳光又看了一眼挂钟,呢喃:“现在是第二天?”   洛伊:“是。”   祭鱼问:“命运交集程度足够了吗?”   “可惜。”洛伊深表遗憾:“还差一点点。”   “不对。”祭鱼意识到:“还有感应,封印没有彻底解除吗?”   洛伊绝望复读:“还差一点点。”   祭鱼:“……”   “不过。”洛伊补充:“亡灵已经从幻境中挣脱出,只是活动范围受限。”   祭鱼:“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洛伊:“你门外。”   祭鱼:“……”   “您醒了吗?”黑斗篷嘶哑的声音少了之前的暴躁神经质,平静放松得像换了一个人:“我主……少爷来了。”   祭鱼应声,下一秒,熟悉的身影进入房间。   罗矣不免有些紧张,和幻境中记忆缺失的小少爷不同,没有祭鱼的干扰,现实中的泰伦真正经历了原先痛苦的一切,在亡灵转化仪式那天,独自反杀了城堡主。   祭鱼不能肯定幻境中短短两天的相处,在他心中能占据多少分量。   脚步声逐渐靠近,祭鱼笑了:“泰伦,你——”   还未说完,祭鱼的手腕被紧紧攥住,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服面料,让他不自觉一颤。   抬起头,俊美的青年目光流转,没有一丝亡灵应有的狠厉或阴冷,宝石般碧绿,漂亮极了。   泰伦声音很轻,没有询问祭鱼原因或其他,云淡风轻地说:“祭鱼,在这里住下吧?”   祭鱼是泰伦几百年遇到的,唯一一个美梦。   所以,无论是幻境中还是幻境外。   无论祭鱼怀揣什么目的。   泰伦想抓住那个梦。   祭鱼说:“好。”   -------------------- 第二十一章 停留   从幻境回归现实后,祭鱼短暂清醒了十几分钟,就再度因精神损耗陷入昏睡。   确定祭鱼没有危险,泰伦松了口气,和黑斗篷离开了。   第二天清晨。   祭鱼睁开眼,意外没感觉到饥饿或疲惫,大概是泰伦用魔法维持了他的身体状态。   解开衬衫纽扣,能看见胸口处向全身蔓延出青黑的脉络。   恐怕撑不了几天。   邪神污染的速度虽然缓慢,但从未停止,不久后,邪神的气息就藏不住了。   “从转换成祭鱼的身份算起,已经过去了十几天。”洛伊也察觉到污染的恶化:“时间不剩多少,我建议你速战速决。”   彻底解开亡灵的封印,加深与泰伦命运交集的程度,“榨干”神明候选者的利用价值。   然后立刻跑路。   洛伊蛊惑:“你不可能看不出泰伦对你的态度,听我的,这种被封印几百年,从未谈过恋爱的小孩最容易心动了,利用祭鱼的外貌优势……”   祭鱼打断洛伊:“命运交集不是只有这一种方式。”   洛伊没好气:“但这是最容易成功的方法。”   “可是,你不觉得——”祭鱼目光落在门边,温和笑了笑:“一个突兀出现,不知底细、本应该防备的人,最后却为了让自己自由,自愿付出了生命。”   “此刻,曾经所有的戒备、怀疑都会化为愧疚和后悔,在他的生命里留下深刻的印痕。”   祭鱼问:“无关情爱,这样的剧本,不足够吗?”   洛伊怀疑:“你能制造出骗过厄运之主的假尸体?”   “不能。”祭鱼:“但我能让他相信我死了。”   洛伊:“……你是不是根本没考虑过我的建议?”   祭鱼坦然:“嗯。”   洛伊:“……”   “好,按你说的来呗。”洛伊妥协:“总之一切尽快吧,我们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寻找其他神明候选者,稳定神格,查清罗矣灵魂转换的原因,研究摆脱邪神污染的方法……   可是,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劲呢?洛伊思考无果,索性放弃。   走出房间,祭鱼才发现城堡内的一切都不一样了,像是为了和过去彻底区分,连走廊、楼梯的走向都被改变,完完全全焕然一新。   整座城堡的色调深邃尊贵却不沉重,每个房间都干净整洁,家具配套,摆放着恰到好处的饰品,透着一股复古的优雅。   洛伊感叹:“但凡泰伦能分一半审美给假主神,神殿的装修也不至于那么令人无语。”   冷不丁提到主神,罗矣不自觉想起加冕礼那天伊特诺尔难以置信的眼神,心中浮起些许难以言喻的心情。   他轻声道:“走吧。”   洛伊:“去哪?”   “西加镇。”祭鱼恢复了平静:“我还需要一些准备。”   ·   祭鱼没发现,泰伦和黑斗篷就站在窗边,目送他离去。   黑斗篷当过泰伦许多年管家,自然知道自家少爷的心思:“您害怕他不回来了?”   泰伦点头:“我找不到他帮助我的理由。”   所以也找不到他愿意留下的理由。   换位思考,如果泰伦是祭品,绝不可能为献祭的对象做到这种程度。   太异常了。   “祭鱼先生有很多秘密……但他毕竟救了您。”黑斗篷对实现自己愿望的祭鱼充满感激。   随即他低声询问:“少爷,需要查清楚吗?”   泰伦其实明白,能在危险中冷静思考、果断出手,拥有各种手段的祭鱼,绝不止普通村民那样简单。   他愿意解放自己,一定是因为能从这件事中获得什么,也许,拿到想要的东西后就会离开了。   如果关闭城堡的出口,用名贵的藏品和奢靡的娱乐吸引他注意,模糊时间的概念与流速,有没有可能将祭鱼永远留下?   危险的想法一闪而过,幻境中相处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泰伦最后还是说:“不用。”   没人比他更了解被囚困的痛苦。   阳光下,泰伦眼眸明亮:“我会尽快冲破封印。”   即使祭鱼带着目的而来,最后选择离开。   “无论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他。”   ……   西加镇。   买到了想要的东西,祭鱼在一家餐馆坐下,随意点了一份套餐。   刚出炉的烤面包搭配土豆炖肉端上来,热气腾腾,吃完胃里暖洋洋的,一扫幻境里沾染的冰冷。   结账时,上次水果摊的摊主正巧在柜台和朋友闲聊,认出了祭鱼,笑盈盈:“嗨,朋友,在西加镇玩得开心吗?”   “还不错。”祭鱼点头。   水果摊摊主也点点头:“别看我们这是小地方,还能看见海哩,每年不少旅客慕名而来呢。”   “有海?”祭鱼想到什么,笑了:“确实……我会去看看的。”   ……   走在回城堡的路上,手中把玩着一只玻璃药瓶,祭鱼对着阳光观察瓶中活泼的红色药剂。   洛伊看向他提着的布包:“你买那么多补血剂做什么?”   这种补血剂在世面上流通很广,补血效果却并不理想,是比较鸡肋的一种辅助药剂。   “我灵魂转换的几副躯壳的身份,真的是碰巧吗?”罗矣突兀开口,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破除两次幻境,我能确定封印被解开,除了改变泰伦原本的人生走向,最重要的是祭鱼的血液。”祭鱼露出笑容:“多么巧合啊。”   “碰巧被拐.卖到莱茵顿村,成为祭品,碰巧被我占据了躯壳,碰巧血液对封印有效,碰巧——几百年前的你也在其中。”   “洛伊,你和我所经历的一切,到底存在怎样的联系?”   洛伊沉默了。   罗矣安静的等待着答案。   最后,洛伊开口:“最初在深渊时,我就已经告诉过你。”   当时罗矣问:“我为什么会成神?”   洛伊说:“因为命运。”   罗矣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没有追问。   洛伊转移话题:“所以,你买补血剂是为了用血液彻底解开主神设下的封印?”   “嗯,现实中的祭鱼太脆弱,稍有不慎就玩脱了,必须做好准备。”祭鱼道:“我毕竟是药剂师……根据老师实验室尚未公布的研究成果,只需要一点催化和提炼,新的补血剂效果会和市面流通的版本天差地别。”   “最重要的是,外界还没人知道,有一种药剂能快速补充大量损失的血液。”   祭鱼取出自己制作的“冰封”药剂,一蓝一红两个玻璃瓶在手中发出悦耳的碰撞声:“喝下‘冰封’药剂,祭鱼会陷入沉睡,而泰伦是神明候选者——这时祭鱼的死亡既守住了秘密,又加深了命运交集的程度,是最合适的退场。”   “但是,假尸体骗不过泰伦,而假死……万一他不下葬,反而用活尸转化仪式复活祭鱼,就露馅了。”   祭鱼收起药剂,看向不远处漆黑的城堡:“除非,泰伦没有发现遗体,却觉得祭鱼死了。”   洛伊:“你准备……?”   “巨大的出血量,四周萦绕的死气,不辞而别留下的书信,还有之后……”祭鱼描述计划中的情景:“又有谁敢相信祭鱼还能活着?”   “真是毫不留情啊。”洛伊调侃:“我以为,知晓泰伦的经历时,你是心疼他的。”   “你知道。”祭鱼的眼眸里幽深一片:“我没有资格想这些。”   “我要活下去。”   ……   当夕阳的余晖洒在城堡前的空地时,一道影子不紧不慢靠近。   是祭鱼。   他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晃晃悠悠地走来,像每一个回家的人。   泰伦不知道已经在窗边站了多久。   看见祭鱼,他不自觉扬起了嘴角,神情都生动了几分。   于是,祭鱼刚推门而入,就听见黑斗篷真情实意的感慨:“好久没见少爷这样笑过了。”   祭鱼:“……?”   泰伦面上升起一丝红晕,咳嗽了一声,像每一个留守在家的人,自然地说:“祭鱼,你回来了。”   “……”洛伊:“我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上任邪神声音发抖:“你的计划是将泰伦的怀疑和警惕化为愧疚,从而铭记一生。”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对主仆眼里根本没有怀疑和警惕这种东西。   现任邪神:“……”   失策了。   面上,祭鱼依旧微笑着,从口袋掏出水果摊摊主热情介绍下购买的特产。   五颜六色的水果硬糖用半透明的纸壳包裹着,圆润可爱。   祭鱼用泰伦幻境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语气说道:“据说是西加镇特色糖果,要不要尝尝看?”   “很甜的。”   -------------------- 第二十二章 海风   祭鱼随意将糖罐塞到泰伦手里,正准备回房间,泰伦喊住他:“祭鱼。”   “怎么了?”祭鱼站在原地。   洛伊:“你在糖里下毒被发现了?”   “……”怎么可能下毒。   祭鱼没理洛伊,面上自然地流露出疑惑神色。   泰伦看向祭鱼拎着的袋子,里面是各种药剂瓶:“之前在幻境你咳嗽得厉害……管家也告诉我了。”   他目光波动:“祭鱼,你生病了,对吗?”   “嗯。”祭鱼从未隐瞒:“很久之前就患病了。”   现在是解释清楚的好机会。   随意靠在墙边,他挥挥手:“绝症,治不了,反正剩下的时间不多,我又没地方可去,还要谢谢你收留我。”   青年艳丽,苍白,瘦削,浅笑着。   清明的眼眸里没有一丝对死亡的畏惧,平淡得仿佛在说不相干的人。   看到这样的眼睛,泰伦心里莫名升起的怒火突然被泼了冷水。   青年不是轻视生命或刻意寻死,而是……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早看清了自己的结局。   亡灵站在生死的极限,此刻能看见祭鱼淡薄的生机,像灰烬的最后一缕细烟,不用吹也将散去。   再开口,泰伦声音沙哑:“你不恨我吗?”   无论祭鱼真实的身份和目的为何,自己都是祭鱼苦难的源头。   “我确实应该恨你。”   泰伦心沉下去。   “不过,这么多年,你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做梦。”祭鱼看向泰伦身后的黑斗篷:“世世代代的祭祀是莱茵顿村自愿和黑管家进行的交易,这点暂且不提,真正的受益者、伤害我的村民……没有追究的必要了。”   毕竟,他们的骨灰估计已经飘散得到处都是了。   “因为祭祀,我才有离开莱茵顿的机会。”祭鱼笑了:“当然,我有个人目的,但至少现在没有恶意。”   “有恶意也没关系。”   祭鱼看向气质矜贵的青年。   泰伦说:“等我彻底解开限制,就和你一起去找医生——世界各地,总有人有办法。”   “如果最后一无所获,我会把你转换成活尸。所以,有恶意也没关系,你应该恨我。”   幻境里短暂的一天,却是泰伦几百年轮回里唯一的一天。   因为黑暗中温和的青年,泰伦才没有重蹈覆辙,继续被记忆操纵,“扮演”自己的人生悲剧。   “祭鱼,无论如何,我不会再让你消失了。”   泰伦眼中执拗得惊人。   “随便。”祭鱼面色不变,依旧挂着笑意:“我也会帮你解开封印的。”虽然是用泰伦绝不想见到的方式。   “相信我。”   ……   关上房间的门,用卷轴设下隔绝,洛伊问:“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三天后。”   “来得及吗?”洛伊兴致勃勃:“一旦他察觉到你的企图,你可就‘死’不成了。”   祭鱼:“他不会察觉。”   “为什么?”   “按照幻境中的日历,三天后是泰伦成为厄运之主的日期。”   实验用的仪器在桌上摆齐,祭鱼一边拿出待改造的补血剂,一边说道:“从遇见开始,泰伦的力量一直递进增长,彼时将达到顶峰。”   “我赌泰伦会选择在那天尝试破开最后的封印。”   洛伊听懂:“全力冲破封印时,泰伦肯定无法分心注意你,想办法支开黑斗篷,就没有别的阻碍了。”   “嗯。”祭鱼说:“如果这样命运交集程度依旧没达到满值,那就算了,左右已经稳定了部分神格,直接去找下一个神明候选者。”   洛伊:“……”怎么听起来渣渣的。   ……   这两天,泰伦出现的时间越来越少。刚开始还会一起用餐,时不时路过刷存在感,后来几乎看不见人影,反而黑斗篷总是走来走去。   祭鱼知道赌对了,泰伦已经开始最后的准备。   又去了西加镇几次,摸清了小镇的地形,天黑时,祭鱼踩着点回来,手里提着西加镇的各种特色产品。   黑斗篷依旧将面容隐在斗篷里,据他说是为了遮掩疤痕。背脊挺直,收敛了过去所有的暴躁狂热,黑斗篷像一位专业的管家,在门前迎接归客。   一位……传奇境界的管家。   “咦?”祭鱼状似疑惑,翻找着布袋:“怎么不见了?”   黑斗篷问:“怎么了?”   “想起来了。”祭鱼拍了拍额头,恍然大悟:“我把买给泰伦的花忘在商店里了。”   “摆放在路边时看见的,特别漂亮,就随手买了一束。”祭鱼叹气:“还有半小时店铺就打烊了,真可惜……明天就枯萎了,还想给泰伦看看呢。”   “来得及,还有半小时。”黑斗篷听见花是准备送给泰伦的,当即回道:“在哪里?我去拿。”   “卢恩街道3号店铺,报我的名字就行。”祭鱼真诚:“黑斗,咳,黑管家,谢谢你。”   黑斗篷:“……我叫芬格森 。”   等管家的身影远去,祭鱼活动活动手指,走进城堡。   “开始了。”祭鱼说。   ·   亡灵是什么?   不死的,永生的,纯净的。   用世界禁忌创造奇迹,将灵魂完整从躯壳中剥离,不会随肉.体的腐烂泯灭。超越圣域传奇,以近乎神的状态存在。   但亡灵终究不是真正的神明。   泰伦的身形逐渐虚化,回归亡灵的真正形态,主神重重叠叠的封印也逐渐显现,像漆黑的锁链,将他封锁其中。   泰伦神情是不曾在祭鱼面前出现过的狠厉阴冷,碧绿的眼眸中寒光凛冽。   没有提前告诉管家或祭鱼,是因为泰伦没有一次冲破封印的把握,甚至……可能被封印反噬,陷入更糟糕的处境。   如果这次没成功,泰伦会让管家保护祭鱼,离开城堡,寻求治愈绝症的可能。   他希望祭鱼能活着,能不漠然看待自身的死亡。   即使再也没有见到祭鱼的机会。   泰伦思绪回到封印上。   当初主神封印他,也没那么轻松,泰伦可是世界上唯一的亡灵。   闭上双眼,黑色的火焰燃起,瞬间蔓延至黑色的锁链,试图与神力抗衡。   ·   空中燃着黑火。   确认泰伦察觉不到自己,祭鱼抚摸封印法阵发烫的纹路:“现在是什么局势?”   洛伊:“没区别。泰伦没有独自冲破封印的可能——以前或许有,现在没有了。”   “为什么?”祭鱼:“几百年来,现在是他力量最强的时候。”   “主神的封印不仅仅构建记忆幻境。”洛伊:“当幻境的主角察觉到真相,即将冲破封印时,就像现在,封印将开启最后一道应急指令——抹消记忆。”   “……抹消记忆?”   “灵魂与记忆有关,记忆被抹除,灵魂会陷入暂时的虚弱,虽然基于记忆的幻境因此无法再次被启动,但能延迟封印被破除的时间。”洛伊摊手:“过去泰伦肯定毫不犹豫继续破除封印,但现在……”   记忆里多了一个人。   “他一定舍不得。”   果然,上方的黑色火焰越来越细,最后快要熄灭了。   泰伦想放弃冲破封印。   祭鱼不再耽误时间,用小刀划破手腕动脉。血液瞬间喷涌而出,大量被封印法阵吸收。   站在法阵上,血色逐渐在脚下蔓延,因失血渐渐发晕,祭鱼看起来更苍白了。   脸侧沾染了血迹,发丝随意垂落,祭鱼抬头看着上空,眼尾略微上扬,竟显出几分含情脉脉。   洛伊:“差一点,还不够。”   快到极限了,祭鱼喝下一瓶改良过的补血剂,脸上瞬间泛起浅浅的血色,效果立竿见影。   对着手腕未愈合的伤口再次划下一刀,大约五分钟后,封印法阵的光突然暗淡下来。   差不多了。   按照计划,祭鱼一步步走出城堡。   向前走一百多米,左转,穿过一片野灌木丛,沿着小路向东一直走,是悬崖。   悬崖下方,是临近西加镇的海。   夜风微凉。   “咳咳咳!”   虽然提前喝了缓解病痛的药和补血剂,大量失血还是让本就孱弱的躯.体一阵阵发冷,祭鱼望着黑沉的水面,取出空间转换的魔石,放在手心催动。   罗矣平静地说:“上一次,教皇斐尔叛教,当面背弃主神。这一次,泰伦醒来会发现,想救下的祭鱼再也找不到了。”   “我是一个骗子。”   “洛伊,我只是想活下去,为什么这么累。”   洛伊语气罕见的冰冷:“因为你还不够像邪神。”   “教廷的众人,学院的同学,以赛亚,兰契,主神伊特诺尔或者厄运之主泰伦,只是可以利用的工具。在这片大陆上播种信仰,扩展威能与权柄,将所有欲望握于掌中,才是邪神应该做的。”   “或许吧。”   夜风凝滞了。   海浪淹没了落水声。   -------------------- 第二十三章 新的宗教   “咳!”   为了制造落水痕迹,祭鱼从悬崖跳了下去。   被卷轴传送到深渊时,他浑身湿透,头发贴在脸侧,面色惨白、狼狈不堪。   海水混着血水渗入脚下的泥土,短暂调整好状态,祭鱼喘着气,向坟场走去。   “速度已经算快。”洛伊说:“剩下预言家和游医,处理完这两个身份,没有后顾之忧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不,等回到罗矣的躯壳,计划就要开始了。”   没说话,祭鱼取出魔石照明。   面前是早已备好的棺材。   谁会知道,每一具沉睡的躯壳都藏在深渊下,和数不清的坟墓混在一起呢?   喝下“冰封”药剂,从胸膛向四肢蔓延的冷意逐渐强烈,祭鱼闭上眼睛。   ……   帝都学院。   许是“冰封”药剂或者灵魂转换的副作用,罗矣久违的做梦了。   他梦见,在一片没有时间、维度的混沌中,五颜六色的光球相继诞生,每一个都圆润饱满,互相贴贴,滚来滚去。   最先诞生的纯白光球象征秩序。陆陆续续,象征美德的,象征爱情的,象征死亡的……每个光球都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除了最迟诞生的光球——比所有球球都小一圈,金光闪闪,一路滚到谁也不敢靠近的纯白光球那里,心满意足的停住了。   纯白光球也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罗矣等得不耐烦,忍不住睁开眼。   梦中的画面逐渐褪去。   简单梳洗后,坐在已经落灰的书桌旁,他摊开学院通用的稿纸,写下:“魔药学专业学生罗矣游学申请……”   “游学?”洛伊:“你要离开帝都学院?”   “这里离教廷太近了,只要他们发现一丝痕迹,我就不可能全身而退。”罗矣解释:“只是去一趟当初的拍卖会,顺便躲避亚瑟。”   自从入学,小少爷的存在感越来越强烈,罗矣莫名感觉不妙。   他再也不想和威尔斯家族产生一点关系。   放下钢笔,将写好的申请书卷起,罗矣推门出去。   魔药学研究院。   “游学?”兰契意外:“怎么那么突然?”   罗矣低着头:“老师,目前项目告一段落,暂时没有研究任务,我想,不如外出找找灵感。”   兰契扶了扶圆眼镜,点头:“一味蒙头读书不可取,有游学想法很好,可惜……”   时髦老头起身,递来一封信笺。   罗矣接过,看见信笺上代表皇室的封漆。   兰契叹气:“可惜,你最近还不能走,不久后的学院联赛由皇室举办,达标者拒赛一律开除学籍。”   学院联赛。   罗矣有印象,几乎每年一次,帝国各大名校参赛者会汇聚帝都,按学科进行比试。   比赛会场买票进入,每年都坐满帝都甚至其他城市的观众。   不过,以前的主办方是帝国教育部,优胜奖励一般是研学机会或各类资源,不强制学生参赛,罗矣也没有凑过热闹。   “……今年是?”罗矣面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为什么——皇后服用“冰封”药剂陷入沉睡,皇帝与妻子感情深厚,最近取消了公众露面,一直沉浸在悲伤里,也无意处理公务。   甚至……隐隐有退位的趋势。   此时的皇室,需要转移公众注意力,稳定皇位过渡阶段,而皇位继承人也需要一个奠定基础、彰显权威、增加助力的机会。   学院联赛,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至于主办联赛的皇室成员……   罗矣心想。   长公主弗兰·泰勒。   “长公主将代表皇室,举办这次比试。”兰契食指抵唇,做“嘘”的手势:“参加这次学院联赛,可是加入咳……某阵营不可复刻的机会,一举跨越阶级也不是不可能。”   贵族依旧掌握社会大部分话语权的现在,平民进入高层难如登天。但只要在联赛中表现突出被长公主看中,一切就都不是梦了!   再加上优秀学员强制参赛的规则,可以预料,今年学院联赛人数将达到顶峰。   此时还执意离开学院,过于突兀了。   “我会认真准备的。”罗矣应道,拿回桌上的游学申请。   即将离开时,兰契叫住他。   “小矣。”   “老师?”青年抬起头。   “这是你自由的机会。”   能和威尔斯家族抢人的,只有皇室。   但就此听命于皇室,真的算自由吗?   成为邪神之前,为了摆脱威尔斯家族烙印,罗矣或许会选择这条路。   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罗矣鞠躬:“老师,再见。”   ……   出了研究所,洛伊感叹:“主办人是长公主弗兰,二皇子克劳又输了一局啊。”   罗矣:“说起克劳,他最近在做什么?”   自从上次回应祈祷后,罗矣就再也没关注过。   “他啊,我找找……”洛伊声音虚化几秒,恢复正常:“有点意思,你自己看。”   罗矣眼前闪过克劳近期经历。   自从威尔斯家族退出后,一些贵族发现苗头不对,相继离开,失去支持的二皇子势力大幅缩水。   失败已经板上钉钉,谁知道,信仰邪神真让他误打误撞开辟了第三条路。   因为主神神语的影响,所有人都知道邪神出世了,尽管大多数人对诡异的神祇心存畏惧,但也有一小撮人觉得等到了机会。   一个……在黑暗中获得力量的机会!   于是,当隐藏身份的二皇子克劳出现在这些人的集会上,轻而易举使用出禁忌魔法时——   他们兴奋极了,毫不犹豫献出了信仰。   参加集会的可能是街边的屠夫、巷尾的醉汉、居无定所的流浪者,也可能是中学的教师,当红的歌星,体面的医生……   那天,无一例外,所有人都向邪神跪伏,念诵,祷告。   被邪神赐福,获得禁忌魔法的闯入者成了领头人,站在高台上虔诚说道:“愿诸位尊崇主的意志,获得主的眷顾。”   “我主不灭。”   一个全新的宗教,诞生了。   罗矣:“……”   洛伊:“往好处想,至少信徒增多了。”   罗矣少见的怼了一句:“是啊,死的也更快了。”   以现在“邪神教”发展的速度,用不了多久二皇子克劳就会被皇室宣告死亡,连夜出现在教廷的囚牢里。   罗矣相信,伊特诺尔有利用克劳反向定位邪神的实力。   “现在杀了他还来得及吗?”   洛伊:“他死了,邪神教还在。”甚至局面会更加混乱。   有克劳·泰勒,处理事情还能方便些。   “洛伊,你去联系二皇子。”罗矣目光沉沉:“说成为信徒需要通过考核,随便编几个难以达成的条件,扼制邪神教发展的速度。”   洛伊:“不直接消除隐患?”   罗矣摇头:“若邪神教真能发展起来,便不是隐患,而是助力了。”   “现在,暂时观望一下吧。”   ·   城堡。   捧着花束走进来,黑斗篷意识到哪里不对。   飞快冲进有主神封印法阵的大厅,他看见少爷跪在法阵上,用手去拢地上触目惊心的血。   “少爷?”   闻言,泰伦抬头,碧绿的瞳孔里满是慌乱到极点形成的茫然:“不见了。”   主神的封印已经不复存在。   “我明明已经放弃破开了……”   为什么?   黑斗篷瞬间反应过来,法阵上是祭鱼的血。   只是,这样夸张的出血量……   “管家,这里——”泰伦笑着,但看起来快哭了:“有好浓重的死气。”   心跳得很快,黑斗篷知道祭鱼对少爷的重要性,竭力保持冷静:“少爷,祭鱼会没事的,您现在能出去了……我们去找他。”   血迹洒落在地面,接连不断,延伸到门外,指出一条道路。   泰伦跌跌撞撞走出去,黑斗篷抱着花跟在后面。   向前走一百多米,左转,穿过一片野灌木丛,沿着小路向东一直走,是悬崖。   悬崖下方,是临近西加镇的海。   血迹断掉了。   泰伦能分辨出,那缕浓重的死气散在海底。   他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   不知等了多久,当霞光点亮黎明时,岸边的黑斗篷看见一道委屈、疲惫的身影从水里走出来。   泰伦什么都没能找到。   黑斗篷忍不住惊呼:“少爷!”   泰伦似乎冷静下来了,他脸色苍白得吓人,声音嘶哑:“管家,昨天祭鱼对你说了什么?”   黑斗篷递来花束:“祭鱼先生说,这捧花是给您的。”   这是用一种粉色五瓣花组成的花束,包着米色裁纸,系着浅黄的丝带,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甚至因为放久了有些蔫。   泰伦手不自觉发着抖,几次努力后,才成功从花束中抽出一张贺卡。   打开,是行云流水的字迹。   「拜拜~」   -------------------- 第二十四章 被跟踪了   六月多,天气炎热,令人心情烦躁。离开研究所,罗矣本想直接回宿舍,突然停在原地,皱起眉头。   洛伊:“怎么了?”   “亚瑟·威尔斯在宿舍附近。”罗矣门前设的感应阵清晰映出了金色卷毛的少年。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出现在那里,但……   罗矣:“还是先不回去了。”   “也好。”洛伊赞同:“你前段时间经历太多事情,趁现在去散散步吧,转换一下心情。”   禁忌污染本就容易影响人的神经,洛伊看过太多准邪神继任者被不起眼的情绪压垮。   学院距离帝都中心区不远,步行十几分钟就能到。罗矣常和乔恩去附近喝啤酒,打发课余时间。   正值周末,商业街到处是卖气球、冰淇淋或者热狗的小摊。随意走进常去的餐厅,时间刚过十一点。   餐前面包被端上桌,散发着熟悉的甜酒树果香。   罗矣不自觉想起,上一次坐在对面的,还是主神伊特诺尔。   自从斐尔在长公主加冕礼上叛逃,到现在教廷也没有大动作的消息,不知道主神是怎么想的——难道准备放过叛徒?   不可能。   洛伊:“你怎么了?”表情很奇怪。   “没什么。”罗矣回神,拿起叉子:“说正事,从刚刚开始一直跟踪我的是什么人?”   离开学院后,罗矣就发现被人跟踪了。因为不知底细,特意把他们引到人多的中心区。   不动声色透过窗玻璃向外看去,不远处街角有三个可疑的人影,全都裹着帽子面巾,看不清样貌。   其中两人没有魔法波动,是普通人。领头者则是低阶魔法师。   “我在学院一直很低调,人际关系简单,更没结过仇怨。”罗矣眯起眼:“除了亚瑟和二皇子克劳。”   洛伊:“你觉得会是谁?”   罗矣抚摸手臂处的烙印:“亚瑟有我与威尔斯家族的契约,没必要做这些,他的性格也不屑做这种事。”   “所以,只可能是二皇子。”   洛伊:“奇怪,你只是个学生,他派人跟踪你做什么?”   快速解决完午餐,罗矣浅浅笑了:“反正已经看清跟踪者实力,引到小巷里打一顿,把事情问清楚,再消除他们记忆放走。”   洛伊:“合理。”   ……   出了餐厅,罗矣晃晃悠悠走到中心广场,坐在树荫遮蔽的长椅上闭目休息。   身上穿着深绿色的魔药专业系服,青年看起来很惬意,怎么看都是趁周末出来放松的普通学生。   一个跟踪者忍不住问:“老大,你说会长为什么非要我们拉他入教?”   除了是少见的东大陆族裔,没什么特别的啊?   为首的低阶魔法师神色淡淡:“会长自然有他的盘算……问这么多干嘛,早点完成任务,你们才能取得教会正式成员资格,不是吗?”   “左右不过是个没有武力的魔药师,不用大人您出手,我们就能对付。”另一个预备教徒粗着嗓子搭腔,语气兴奋。   魔法天赋是天生的,无法后天获得。但邪神赋予的禁忌魔法却不同——即使是普通人,也有迈入魔法师行列的机会!   这也是邪神教会能短时间聚集大量教众的原因。   这个世界,太多人对魔法有狂热的追求了。   为首的低阶魔法师点点头,他天赋有限,这辈子怕是没有进阶的可能,加入教会是唯一的机会。   “可是,老大……”刚开始说话的手下犹豫:“他要是不愿意加入,抵抗动作太大,把教廷的人吸引来了怎么办?”   毕竟教廷就在中心区,街上偶尔还能看见巡逻的圣骑士。   “笨!”低阶魔法师眼中闪过寒光,摇了摇手中的药瓶:“又不是非要在大街上动手,把他引到没人的小巷,我有的是方法让他‘主动’加入我们。”   手下露出猥琐的笑容:“嘿嘿嘿,不愧是老大。”这种迷.药可不便宜,在黑市广泛流通,能让人短时间内失去记忆,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罗矣听不下去了。   他睁开眼睛,幽幽地问:“洛伊,他们非要离我这么近聊天吗?”   不太聪明的样子。   魔药师虽然一般不擅长攻击,但精神力远胜过普通人,这样的距离,能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洛伊:“噗!居然是邪神教会的人哈哈哈哈。”   强迫邪神加入邪神教会,这玩法也太清新脱俗了点。   罗矣起身:“他们想把我引到小巷,正好,就给他们这个机会。”   ……   今天修女达西娅也在帝都中心区。   准确来说,最近几天,达西娅·米雷都在中心区自家的银行里调查。   自从向大牧首以赛亚汇报教皇陛下叛……离开前的异常后,教廷的人立刻去了银行,试图寻找线索。   可惜,帝国银行的用户保密制度太完善,当时斐尔又刻意借用了达西娅的内部权限,这么多天,依旧一无所获。   离开银行,达西娅苦恼极了——看来只能想办法找到那天和教皇陛下约会的男人。   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是谁,教廷的信息库居然显示查无此人。   一定是个邪恶的邪神信徒,引.诱了教皇陛下。   达西娅想。   正准备毫无形象地伸伸胳膊,活动久坐后酸痛的筋骨,达西娅余光瞟到一个路过的青年。   少见的黑发黑眸,咦,这不是长公主加冕礼时,帝都学院那个被贵族为难的学生吗?   叫什么来着……想起来了,罗矣。   在外人面前,达西娅立刻收敛表情,恢复冷清正经的修女形象。   本以为只是正巧遇见,但敏锐的精神力让她发现异常——有目光紧盯着罗矣,他被人跟踪了!   一个,两个,三个,其中一个还是魔法师,俱是目光狠厉。   达西娅默默分析,三对一,罗矣身为魔药师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不过,既然认识的人遇见危险,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管。   这样想着,达西娅用魔法敛去气息,悄悄跟了上去。   ……   在小巷前,罗矣停住了脚步。   “洛伊。”   “怎么了?”   罗矣:“你有没有觉得,跟踪的人变多了?”   “……有。”   见人停下,跟踪的人不装了,靠近罗矣,想把他强行拽进巷子。   “住手!”   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是达西娅。   穿着修士服的少女一边走来,一边吟唱魔法,只一瞬间,光链从下方冒出,将三个跟踪者紧紧缠绕在一起。   罗矣自然地流露出惊讶神色:“……这是?”   达西娅确定三人被制服,开口:“他们跟踪你。”她手持施展魔法用的教典,端庄大方:“我是达西娅·米雷,教廷的修女,加冕礼那天见过你。”   罗矣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感激:“谢谢您。”   “顺手帮忙而已。”达西娅点头,好奇:“他们为什么跟踪你?当然,如果涉及个人隐私,不必告诉我。”   “我也不清楚。”罗矣苦笑:“我应该没得罪过谁。”   “问问他们就知道了。”达西娅刚说完,就看见罗矣已经将被捆成一坨的跟踪者拖进小巷。   面无表情的。   达西娅:“……”怎么感觉如此熟练。   错觉,一定是错觉。   ·   小巷子里。   为防止被发现,罗矣设下一个隔绝法阵。   等罗矣忙完,达西娅走近被捆起来、神色慌张的三人:“你们为什么要跟踪他?”   三人知道不能说实话。   邪神信徒这件事可比跟踪学生严重多了!   低阶魔法师忙道:“我们就是觉得这小子看起来好欺负,想打劫……收点‘保护费’。”   一看就是谎话。   要知道罗矣还穿着校服,谁不知道学生最穷,哪有打劫的价值。   再说,帝都学院是综合性院校,有魔法、剑士等专业,不了解系服区别的人,怎么可能从外表分辨出不同。   “米雷小姐。”罗矣温和的声音响起:“这样是问不出实话的。”   青年从为首魔法师腰间抽出一个药剂瓶,打开闻了一下:“果然。”   达西娅:“这是什么?”   “是一种违禁的迷.药——刚刚我就觉得像,果然是的。”罗矣解释:“这种药有20%吐真剂成分,能短时间使人言听计从,现在刚好可以用到。”   达西娅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被绑住的低阶魔法师冷汗流了下来。   该死,这个学生为什么这么了解黑市违禁品啊?   瘦削的青年拿着药瓶,抬起手,露出只有魔法师能看见的,渗人的笑容。   他语气冰冷,轻声道:“张嘴,不然我卸掉你的下巴。”   “……”救、救命啊!   -------------------- 第二十五章 威尔斯公爵领   违禁药的作用下,几人把知道的事都坦白了。   达西娅本来只是好奇三人跟踪罗矣的理由,但听见“邪神教会”,顿时睁大眼睛。   “会长大人……下发任务给所有预备会员,让我们将目标拉入教会。”低级魔法师目光呆滞,流着口水,不受控制回答道:“原因我没资格知道,但据说……几个目标都是帝都学院的学生。”   罗矣瞬间明白,原来二皇子克劳此举是为了不久后的学院联赛。   即使从这三人身上问不出更多信息,克劳的目的也很容易猜到——无非是给长公主主办的学院联赛制造意外。   和教会中表现出对邪神的狂热不同,罗矣一直很清楚,克劳信仰邪神,只是想借用邪神的威能登上皇位。   他在利用邪神。   克劳准备强行拉入教会的学院学生,恐怕都是获得参赛资格、但没有背景势力,容易控制的优等生。等联赛开始后,这些学生就会爆破石一样“引爆”会场,将明面上长公主和二皇子的局势搅浑。   一旦成功,随着邪神教会的扩张,革新派和贵族派之外全新的第三方势力将横空出现。   到时……究竟谁坐上皇位,就不一定了。   罗矣正想着,听见达西娅着急问:“你们还知道什么?”   “真的……只知道这些了。”   问不出别的,迷药效果也到时间了,三人倒地昏迷过去。   “邪神教会……”达西娅似乎想到什么,目光越来越明亮:“这是好机会!”   邪神教会必然与邪神关系紧密,若教廷派人捣毁,不一定能彻底根除,反而容易打草惊蛇,但若深入其中,或许能得到教皇陛下的线索!   至于怎么混进教会……   达西娅看向罗矣,诚恳:“罗同学,能把你身份借我吗?”她补充:“作为补偿,你可以提出一个我有能力满足的要求。”   “米雷小姐想怎么借?”   “我演示一下吧。”达西娅走到罗矣面前,摘下胸前不起眼的吊坠,握在手中:“这是一种变形的魔石,能完全模仿目标的外貌和气息,算是一种保命道具。”同时也是父亲给她的生日礼物。   随着魔石启动,白光闪过,罗矣面前的达西娅改变了模样。   两个罗矣面对面站着。   达西娅眨眨眼睛。   洛伊忍不住称赞:“确实是完美模仿,这种程度的伪装,估计只有传奇境界能识破。”   罗矣目光微动:“米雷小姐想用我的身份进入教会卧底?会不会太危险了?”   达西娅·米雷确实天赋出众,但作为进入教廷不久的新人,几个月前才晋升为中阶牧师,一旦在邪神教会暴露,后果是致命的。   大牧首以赛亚知道又要生气了。   “其他人没有我伪装的手段,未必有我适合。”达西娅摇摇头:“我会向教廷说明情况,若暴露有人接应我,不必担心。”   “好。”罗矣没过多犹豫:“我答应你。”   达西娅微笑:“身份联赛前我会换回来的,这段时间为防止露馅,需要罗同学藏起来——帝国银行或教廷都能为你提供住所。”   “这也是我想说的。”罗矣道:“不用提供住所,其实我本来准备去外地一趟,但因为联赛没机会离开。”   况且,执意在临近联赛时外出,显得有些可疑。   他抬头看向达西娅,露出温和的眉眼:“如果可以,请和我签订一份契约。”   达西娅没直接同意,询问:“内容是什么?”   “很简单,隐瞒我外出的事实,无论什么情况下被什么人问起,都回答我这段时间在你提供的住所做魔药实验。”罗矣补充:“这就是借用我身份的条件。”   不是什么大事。   达西娅松气,不追问罗矣原因,拿出契约卷轴:“没问题。”   契约签订完成后,罗矣向达西娅交代了自己的人际关系等基本情况,确保暂时不会穿帮,临走前,又递出一只没有标签的药瓶。   “这是什么?”达西娅疑惑。   “迷.药加强版。”罗矣笑了笑:“有关记忆的魔法出错率很高。”他看向地上躺尸的三人:“这种药剂有篡改他们记忆的作用,并且更高效。”   想到达西娅毕竟是斐尔的后辈,罗矣又从空间魔器里掏出一些药剂瓶:“如果药效意外解除,可以给他们补充三号药剂替代,不过有点微不足道的副作用……另外这只药剂是——”   “等一下,是什么副作用?”   “心智彻底无法恢复,变成被操纵的傀儡。”   “……”达西娅沉默了。   她弱弱开口:“魔药师都这样吗?”   “是这样的。”   ·   没有回宿舍,罗矣准备直接离开。   洛伊在他脑海里问:“你去哪里?”   “之前我说过了。”   “当初拍卖你的拍卖会?”洛伊回忆:“你要趁现在回威尔斯公爵领?”   “嗯。”罗矣拿起一沓传送卷轴。   洛伊:“怎么准备这么多?”   “太远。”罗矣说:“和深渊或西加镇不同,帝都和威尔斯公爵领几乎间隔整个帝国。”   “传送卷轴一小时只能使用一次,真麻烦。”洛伊抱怨:“用神力撕开空间,一秒就能到达。”   罗矣:“你信不信,邪神神力泄露的一秒内,伊特诺尔就会锁定我的位置。”   “……信。”洛伊叹气:“走吧。”   ……   傍晚,威尔斯公爵领的关口出现了一个旅人。   他身材不算魁梧,披着挡风的斗篷依旧能看出几分瘦削,不紧不慢的走在路上。   很少有人天快黑了才进城,毕竟找不到旅馆就只能睡桥洞了。负责人员登记的士兵闲得很,招手让旅客过来,转着笔:“说说,来威尔斯公爵领做什么?”   “算是……回来看看。”   士兵被年轻温和的声音吸引,看向黑发的青年:“嗬,小伙子长得不错啊。”   在纸上填了个“返乡”,他随意摆摆手:“进去吧,早点回家,威尔斯的夜晚还是很冷的。”   罗矣笑着应是。   等来到城中街道,洛伊问:“关口检查怎么这么敷衍?”   “没办法。”罗矣解释:“威尔斯公爵领作为威尔斯家族领土,要按城中居民数量向皇室缴税,但如果不设立居民证,居民具体数量就难以查明,统计时可以少报一部分。”   因为不设立居民证,又有全帝国最大的港口,威尔斯公爵领人员鱼龙混杂,拍卖会有时甚至会公开拍卖帝国法律不允许的禁品。   其中就包括……人。   在拍卖会的那段时间里,所有“拍卖品”像没有人格的动物被关进笼子里,用食槽吃“饲料”。   罗矣记得当时有一对母女,母亲二十岁,女儿只有两岁,是被海盗登船俘获,转手卖出的。母亲皮肤白皙,温温柔柔,会轻哼摇篮曲哄孩子睡觉,但拍卖开始的前一晚,她用裙边的布料搓成绳子,自杀了。   洛伊见罗矣回忆停住,问:“那女儿呢?”   “女儿……也死了。”罗矣:“买下她的魔法师试图复刻一种禁忌魔法,需要用三岁以下孩子的骨骼和血肉为引。”   “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个魔法师是我杀的第一个人。”   至于原因,或许是那位母亲曾对年幼的罗矣释放过些许善意吧。   虽然直到死去,罗矣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   威尔斯公爵领流动人口多,换了两家旅店才找到空房间。   洛伊问:“你准备去拍卖会做什么?”   “找我的‘初始’。”   罗矣坐在床沿,整理着空间魔器里的物品:“我有记忆时是六岁,被关在一艘船上,后来被人带进拍卖会。”   “巧合的是,我进入其他躯体,也是在此时。”他顿了顿:“所以我想弄清楚,我究竟来自哪里,最开始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有清楚这些,我才可能找到转换躯壳的原因,终止这一转换。”   才能从别人的人生里解脱.出来。   洛伊:“……未必是好事。”   “什么?”   “没什么。”   ……   第二天清晨,罗矣绕过警戒来到拍卖会存放账本的文库。   “十四年前……果然还是勉强了。”搜索无果,账本只保存到六年前。   洛伊:“拍卖会的线索要断了?”   罗矣表情不变,向拍卖会外走去:“我还记得当时负责买卖的人,直接去问他。”   十四年前,拍卖会进货的负责人叫西姆斯,如今退休在家养老,没事就给花园浇浇水,或者去酒馆喝一杯。   如往日一样,吃过晚餐的西姆斯慢悠悠晃到小酒馆,刚落座,老朋友佩克就举起酒杯摇了摇:“西姆,为我的生意干杯!”   “生意?”   “是和威尔斯公爵府的订单,已经正式签署了。”佩克得意道,脸上皱纹深深嵌进肉里,他比了个手势:“能挣这么多,差一点就要破你当年的记录了。”   佩克啧啧感叹:“话说你那次的拍卖会太成功了,稀有人种真赚钱——你从哪拿到的货源啊?”   西姆斯退休了,和佩克不是竞争关系,这事又是十几年前的,索性也不隐瞒,灌了口啤酒:“我想想……那次我印象挺深的,哦对,是布鲁海上商会。”   他摇头:“不过你想联系他们可不容易,那群人世界各地到处跑,若不是有结界拦着,说不定已经在东大陆了哈哈哈。”   “你笑什么?”   说话的是他的老婆。   西姆斯睁开眼,亮亮堂堂,不是小酒馆,而是自家客厅,现在也不是晚上,分明是清晨。   “我……好像睡糊涂了。”他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幻觉,又坐回沙发上,丝毫没注意到窗外有人影一闪而过。   收起有致幻效果的魔药,已经得到答案,罗矣离开西姆斯所在的居民区。   他对洛伊说:“走,去下一个地方。”   --------------------   愿天堂没有论文(疲惫)(点烟) 第二十六章 树下埋着瓶子   “下一个地方?”   “我需要布鲁海上商会的消息。”罗矣披上遮掩面容的罩袍:“情报商很容易遇到——特别是在竞争激烈的威尔斯领。”   随意走进一家酒馆,此时是上午,店里只有宿醉的酒鬼和零散的食客,闷了一整夜的酒臭,但挺安静。有人推门进来,附近几人随意看过去,见是个穿着毫无记忆点的旅客,不再关注。   罗矣径直走到柜台边坐下,开门见山:“想打听点东西,有人在吗?”   “我就是。”酒馆老板是个黑皮肤的青年人,礼貌笑笑:“客人想打听什么?”   “布鲁海上商会。”   青年点头:“有相关信息,客人是想知道——”   罗矣刻意压低的嗓音,让人听不出年龄:“商会的行踪。”   老板离开柜台:“请随我来。”   穿过一楼的走廊,进入包间坐下,老板没浪费时间:“布鲁海上商会行踪不定,客人一定有所耳闻。”他诚恳道:“但您或许不知道,布鲁海上商会前身是海盗团伙,只是后来发展起来,才渐渐转变了身份。”   罗矣听出来,老板这是怕自己与商会有冲突,不了解情况,羊入虎口。   他摇头:“没关系,我只是想做一笔生意。”   老板放心:“说起来,也是客人您来得巧。”   “哦?”   “再等两三个星期,若无意外,布鲁海上商会就会在威尔斯港口停泊。”老板笑笑:“商船需要补给,威尔斯领补给种类齐全,是布鲁商会的首选,他们大概半年会来一次。”   确实挺巧。   “还有一件事想打听一下。”   “您请说。”   “边境的西加镇,有没有什么大新闻?”   老板似乎被问住了,翻了一遍手中的信纸,笃定:“没有。小地方若有大新闻反而更容易受到关注,截止今早,并没有类似的消息传来。”   不知为何,罗矣的不安感更重了。   泰伦……厄运之主彻底解开封印后,真的会这么悄无声息吗?   付过钱,从酒馆出来,洛伊问:“你准备等布鲁商会入港?”   “嗯。”罗矣走在回宾馆的路上:“能等到最好,等不到就在联赛前返回帝都。”   洛伊:“等一下,你走错路了!”   回过神,罗矣停住脚步,看见了不远处被铁栅栏隔开的宏伟府邸。   那是他六岁到十六岁生活的地方。   威尔斯公爵府。   不知为何,竟走到了这里。脑子里乱糟糟的,像生锈的齿轮重新转动起来,零星记忆的碎片冲破束缚进入脑海,罗矣沉默了。   洛伊:“喂,你怎么了?”   罗矣:“我突然想到,离开公爵府前……好像将重要的东西藏了起来。”   这种直觉突然、强烈、刻意。   “我似乎遗忘了一段记忆。”罗矣目光凝重:“在四年前。”   这段记忆对当时的自己来说,似乎十分危险。   “那就去取回来。”洛伊道。   ……   公爵府的守卫结构和从前一样,罗矣潜入没费什么力气。   “公爵府啊。”洛伊感叹:“说实话,除了亚瑟·威尔斯,其他人对你并没多少恶意。”   潜行中,罗矣没有说话,他目标明确,不到五分钟就停在一处偏僻的花园。   花园荒芜已久,杂草丛生,四周被树林遮掩,隐蔽性很强。   “这里是……小时候亚瑟埋宠物鸟的花园。”后来因为亚瑟在这里发了一场高烧,便渐渐被废弃了。洛伊问:“东西在花园?”   “嗯。”   罗矣自言自语:“正门进入,二十步左起第五块砖……”他顺手取出一把铲子。   这一幕感觉发生了很多次。   “……”洛伊:“你可真喜欢埋东西。”   他想起深渊下,被放进棺材埋起来的斐尔和祭鱼。   “你有我的记忆,应该知道的。”罗矣设下隔音的法阵,开始挖土:“和学院的小少爷不同,四年前的亚瑟……可没那么正常。”   只要罗矣对其他任何事物展现半点兴趣,亚瑟就会毫不犹豫夺走、摧毁。   对罗矣来说,只有藏起来,埋进去,不被发现才能安全。   “所以,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洛伊:“我仔细翻查了,在即将离开的一星期里,你的记忆都是模糊不清的。”   “找到了。”罗矣听到铲子与玻璃碰撞发出的响声,停了下来。   将硬物取出,抹去表面的泥土,是一只常见的棕色玻璃瓶,打开腊封的瓶口,里面有一块低阶魔石。   手指碰触魔石的瞬间,罗矣被拖进一段封存的回忆中——   四年前。   那时罗矣十六岁。   自从被五岁的亚瑟选为侍从,罗矣几乎度过了地狱般的六年——没有人格、没有隐私、没有拒绝的权利。   当时的亚瑟非常极端,会不惜一切代价确保所有物永远属于自己,他控制不住情绪,愤怒或愉悦都来得突然,阴晴不定,甚至到病态的程度。   六年里,罗矣唯一成功隐瞒的,只有自己的魔药师天赋。将所有空闲都投入学习,罗矣制作了人生中第一支药剂。   一剂毒药。   他终于有能力,去杀一个人。   一个用孩子骨骼和血肉为引,复刻禁忌魔法的魔法师。   “对啊,我是那时去杀他的。”随着回忆复苏,眼前画面逐渐清晰,罗矣想起来第一次杀人的具体时间了。   为了刺杀,罗矣准备了很久,查清人渣魔法师的身份、实力、作息,制定投毒计划,甚至药剂也进行了针对性的改良。   在某一天的深夜,绕过护卫,他悄悄离开了公爵府。   可惜罗矣不知道,亚瑟早发现了一切,跟在他身后。   那夜天黑得反常,罗矣第一次杀人,不太熟练,没有确认魔法师死亡就匆匆逃走了。   垂死的魔法师倒在床上,不停呕血,想不通到底得罪了谁。   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他伸手颤抖地去拿魔杖,在黑暗中触碰到陌生的锋芒。   挣扎抬头,面前是一个小少年,穿着昂贵的丝质衣服,大概是贵族。   “救、救……”   小少年握住刀柄,毫不犹豫将锋芒送进魔法师的腹腔,因为不具备成年人的力气,又反复捅了几刀。   血液泊泊流出,加速了死亡。意识逐渐模糊,魔法师最后听见一个声音说:“真粗心啊……为什么不直接求助我呢。”   “罗矣。”   洛伊疑惑:“不对,为什么你能看见这一幕?”   “我想起来没补刀,又折回了。”罗矣目光复杂:“所以,亚瑟也发现我了。”   “他想杀了我。”   因为罗矣隐瞒了天赋,策划了暗杀。   因为“玩具”试图脱离控制。   小少爷目光明亮得吓人,手中持着沾血的短刀:“为什么不告诉我?”   罗矣僵在原地无法反抗,契约烙印的缘故,他不能对亚瑟造成任何伤害。   亚瑟靠近他,笑着:“是不是只有你……才会永远听话。”   某一瞬间,罗矣以为刀已经落下了。   可是过了很久,依然没有动作。   直到脖颈一痛,视野陷入黑暗时,有人在吼:“过来!阻止我!”   ……   再次醒来时,罗矣坐在一把椅子上,附近墙边倚着一个正在抽烟的中年人,胡子拉碴,姿态随意,披着领主赤红的外袍。   是亚瑟的父亲,哈罗德·威尔斯。   “公爵大人。”罗矣站起来,垂下视线,恭敬道。   “我儿子,昨晚被我的侍卫打晕了。”   侍卫一直暗中保护亚瑟,包括昨晚。   “因为你。”   中年人没什么贵族姿态地吐出一个烟圈,轻描淡写:“说起来,还要谢谢你。”   “……公爵大人,为什么?”   哈罗德斜眼看着罗矣:“可以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反正记忆最后都要被抹掉。”他直接坐下:“威尔斯家族兴盛前曾遭到诅咒,到我这一代,已经不可能有子嗣了。”   罗矣:“但是少爷……”   “所以族里搜集了一些禁忌魔法——你想杀的那个魔法师当初也是因此来到威尔斯公爵领的。”   “他们用我的血,向死去的邪神求得了一个孩子。”   “洛伊。”正在看回忆的罗矣脸黑了。   怎么又是你?   “啊?”洛伊震惊:“居然是这件事吗,啧,我好像确实模模糊糊答应过谁……我那时没有自我意识嘛。”   “原来这个坏脾气小少爷算我半个儿子。”他不禁感叹:“难怪这种破性格。”   罗矣:“……”   回忆里,哈罗德继续说:“本来所有人都很高兴,但我儿渐渐显露出仪式的代价——无法控制的暴躁易怒、残忍冷漠,亚瑟根本没法成为合格的威尔斯家族继承人。”   “直到遇到你,这一切都被扭转为强烈的掌控欲。”   中年人叼着烟摊手:“事情好办了,只要减淡他对你的情绪和记忆,就能看起来正常些,至少足够撑起威尔斯家的脸面。”   没有昨晚的意外,这个计划迟早也会实施。   “您是说,少爷其实不是自愿的,只是控制不住自己?”   罗矣想起那句“阻止我”。   “嗯,我儿子已经很努力不杀掉你了。”哈罗德摁灭香烟:“好了,满足了好奇心,该说正事了。”   “亚瑟自愿减淡记忆,自然不可能让你再去刺激他——明天,会有人安排你去帝都学院学习魔药学。”   中年人懒散道:“展现你的价值,我便放过你,不追究你出格的举动。”   毕竟谁也不清楚,罗矣若死了,亚瑟会不会回到过去那种更糟糕的状态。   “……遵命。”   ·   洛伊:“抹消记忆时,你悄悄备份了?”   “嗯。”或许公爵因为烙印,认定罗矣不可能背叛,所以没有在意他的小动作。   罗矣喃喃:“怪不得,这样就能解释现在的亚瑟了。”   阅读完记忆,不再逗留,罗矣准备离开公爵府。   忽然,他察觉到异样。   转身,亚瑟站在花园边看向他,露出笑容,仿佛噩梦。   罗矣心跳骤停。   -------------------- 第二十七章 第三个身份   时间回到罗矣刚离开帝都时。   宿舍旁。   亚瑟知道,面前的“罗矣”是假的——即使气息一致,步伐的幅度、呼吸的频率、说话的语气,太多细节能暴露问题。   冒牌货身上没有恶意,甚至清楚一些本人才知道的生活细节……所以罗矣是和别人串通好,自己偷偷跑了?   没有揭穿一无所知的扮演者,亚瑟转身离开。不久,当暗中布置在威尔斯公爵领关口,针对罗矣的感应魔器被触发,他立刻启动了传送阵。   花园中。   露出四年前罗矣再熟悉不过的眼神,记忆里的小少爷和现在的亚瑟重合。   “找到你了。”   下一刻,来不及用传送卷轴逃跑,罗矣感到一阵熟悉的眩晕。   是灵魂转换!   ……   片刻后,眼前画面逐渐清晰。   空旷寂静的刺客圣殿中,从地砖的反光里看见被兜帽遮住的面容,罗矣扶正眼镜,长舒一口气。   “每当事情和亚瑟有关,你情绪起伏都很明显。”洛伊:“我不理解,明明他对现在的你没有威胁。”   “大概是因为……童年阴影吧。”罗矣慢吞吞的声音回应:“做好准备,回去时摆脱他就好。”   洛伊:“你怎么有点萎靡?”看起来很困的样子。   “预言的副作用。”   这次灵魂转换的身份,是刺客圣殿的预言家菲诺。   放下兜帽,青年面容显露出来,那是一张没有太多表情的脸,肤色白皙,发丝细碎,脸侧有一颗小痣,眼眸藏在镜片下,因为困倦看起来丧丧的。   洛伊翻看着菲诺的记忆:“啧,这个身份不能离开圣殿,挺麻烦啊。”   罗矣第一次进入这具躯壳,和斐尔、祭鱼一样,都是在六岁时。年幼的他从一个漏水的地窖醒来,看见满地狼藉的尸体。   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菲诺和死者的关系,刚逃离地窖,他就倒在屋中,做了一个梦。   菲诺人生中第一个预知梦。   帝国有预言天赋的人极少,大多只能看见未来一点模糊的轮廓,或是单纯区分“幸运”、“厄运”,菲诺却不同,他梦见了完整的“一生”。   在第一个预知梦中,菲诺刚打开门,一只毒蛇不知从哪冲出,咬住了他的脖颈。   瞬间睁开眼。   从屋中翻出一把匕首,菲诺来到门边,干脆利落砍杀了偷袭的毒蛇。   罗矣轻声道:“可惜,预言并非没有代价,对菲诺而言,甚至是一个诅咒。”   菲诺只能看见死亡的结局,或者说,每一个“bad end”。他无数次梦见自己以各种方式死去,即使一一避免,始终有新的死亡预言出现。   “被‘死亡’穷追不舍的日子,持续了整整四年。”罗矣回忆:“直到快被逼疯时,菲诺触发了一个遗迹中的定向法阵,被传送到一座圣殿。”   正是十年前刺客工会刚刚成立、名声未显时的刺客圣殿。   进入其中的那个晚上,缩在冰冷的墙角,菲诺第一次从预知梦中存活下来。   罗矣清晰记得第二天醒来的感觉,像跳动到极限的心脏骤然平稳,生命重新在躯体流淌。   所以,当刺客圣殿的主人拎起闯入自己家、灰扑扑的小崽子,试图扔出去时,菲诺用稚嫩的声音说:“老大,你要预言家不要?”   “啊?”刺客首领被问蒙了:“你知道我是谁吗,就喊我老大?”   菲诺改口:“……头儿?”   “叫我费利……等下,你刚刚说你是预言家?”   “嗯。”十岁的菲诺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留下我,我可以救你。”   “救我?”   菲诺:“我看见你会死。”   “……”费利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小孩一脸严肃说要救自己,救和圣殿共生,根本死不了的自己,这场景太古怪。   觉得有意思,他鬼使神差说:“好啊。”   ……   回过神,洛伊还在脑海里叹气:“菲诺只要离开圣殿,就会不断预言自己的死亡,根本没余力分心做别的——罗矣,干脆我们现在就去拿‘冰封’药剂,脱离这个躯壳?”   “再等等。”菲诺将眼镜取下来擦了擦。   洛伊:“说起来,费利离开多久了?”   “快一年了。”   说完,菲诺重新戴上眼镜:“感觉……心里莫名慌慌的。”   “轰——”   大殿突然震颤起来。   不是地震,是法术的波动。   菲诺戴上兜帽,问匆匆来到殿前的刺客工会成员:“发生什么了?”   “有人要强闯入殿!”成员神色慌张:“实力很强,没有首领我们撑不了多久……而且入侵者说一定要见您。”   菲诺惊讶,鉴于费利的实力,最近几年很少有人这么嚣张了。   一道过于熟悉的嘶哑嗓音在殿前响起:“你们拦不住我。”   竟然是黑斗篷!   他独自一人不足以击溃刺客圣殿传承千年的防护阵,八成泰伦也来了!   我……暴露了?   左手下意识搭在腰间空间魔器上,菲诺冷静下来,泰伦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份,大概是找不到祭鱼尸体,想向预言家求助——以菲诺的知名度来说,他们找到这不算奇怪。   “冷静!”洛伊语气完全不冷静:“如果费利赶不回来,他们迟早会闯入,亡灵对灵魂的敏感度很高,被发现我们就死定了。”   一旦确认菲诺与祭鱼灵魂相同,泰伦肯定会发觉被愚弄了,谁知道届时他会做什么——毕竟直到祭鱼假死脱离,泰伦命运交集的程度还没有达到满值。   圣殿震颤得越来越严重,来报信的刺客工会成员不安道:“先知,首领不知什么时候能来,您先和我离开吧。”   “不。”菲诺低声道:“既然是来找我的,那我去哪都没用。”反而有刺客圣殿的法阵能撑得久一点。   罩袍下,他戳了戳费利的传讯石。   「家危,速归。」   ·   悬崖下,泰伦望着那张写着“拜拜”的纸条,大脑一瞬间空白。   黑斗篷:“祭鱼……”   他想安慰刚脱困的小少爷,却找不到合适的语句,也跟着沉默了。   良久,泰伦眼中升起幽绿的光亮:“他没死。”   “祭鱼说过,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某种目的。”   “他既然有预谋,一定还活着。”   大量失血、绝症、坠海……这种情况下,真的还能活下去吗?   黑斗篷最终没忍心质疑,他突然想起什么:“少爷,当初是一名预言家告诉我,解开您封印的人将在莱茵顿出现。”   “所以……祭鱼先生的现状,说不定能从他那寻到些线索?”   “好。”   没耽误时间,两人来到预言家的所在地,当初的预言家早已离世,但有子嗣传承,这一代经营店铺的预言家是位年纪不大的少女。   “寻人?”店主问:“有没有失踪者的相关物品?”   东西自然有,但都在城堡内。黑斗篷刚要开口,泰伦取出一个透明的糖果罐。   是祭鱼随手递给泰伦的那一个。   店主接过,另一只手抽出一张骨牌,闭上眼睛:“地点是海洋……咦,怎么断了……”   她取出一只匣子,给双手擦涂了秘药,又一次闭上眼。   下一秒,店主剧烈咳嗽起来,呕出一口血。   “……深渊……”她撑着桌子,敬业地说完:“你所求之物,咳!与深渊有关,更多的我看不清。”   “邪神!”黑斗篷脱口而出:“近期新的邪神在深渊晋升了,难道祭鱼先生是邪神信徒?”   “也就是说,祭鱼这一系列行动,或许是受邪神指使。”泰伦声音冰冷:“即使因此付出生命。”   明明自己那样想留住祭鱼,甚至舍不得困住他,小心翼翼地珍惜,祭鱼却可能从一开始就是邪神的一枚棋子……或者是弃子。   分不清是愤怒还是心疼,泰伦不自觉握紧了手指。   用手绢擦血的店主看在高昂的报酬上,虚弱开口:“我学艺不精,但帝国还有更厉害的预言家,只是他很不好请,近一年都没人获得预言的机会……这就看客人您的本事了。”   “是谁?”   造成罗矣当前窘境的罪魁祸首用崇拜的语气说:“刺客圣殿的预言家菲诺。”   ……   古老的刺客圣殿前,停着两道黑影。   被封印千年的亡灵,为了他生死未卜的祭品,第一次出现在帝国的视野中。   “我想找一个人。”   他说。   -------------------- 第二十八章 交锋   刺客圣殿外。   黑火悄无声息侵蚀着圣殿的防御,泰伦不自觉皱眉。   刺客工会除了传奇境的首领费利,剩下的成员大多侧重敏捷和潜行,构成不了阻碍。   刺客圣殿却不同——这座历史悠久的神话宫殿,单论防御甚至胜过帝都教廷。   泰伦一开始按规定和刺客工会沟通过,但等待一小时了,那个名叫菲诺的预言家依旧缩在殿内,没有任何回应,无声地拒绝到访者。   泰伦不想浪费寻找祭鱼的时间。   索性闯进去!   只要十五分钟、不,十分钟,他就能撬开乌龟壳,把里面的胆小鬼预言家揪出来。   ……   外面一阵阵的震颤仍未停止。   值班人员匆匆路过,菲诺把玩着通讯器,走到圣殿一处靠近窗户的位置,看向外面。   几日不见,泰伦依旧穿着深色礼服,胸前佩戴着宝石领饰,身形挺拔、矜贵优雅,眼中却没有幻境中的迷茫或温和,只有未经隐藏的执拗冰冷。   他看起来心情糟糕极了。   收敛思绪,菲诺无奈:“偏偏这个时候。”   刚刚菲诺的躯壳还在沉睡,不能回应泰伦的请求,才造成了现在的僵局。   如今罗矣没暴露身份,全靠圣殿隔绝了气息。   泰伦绝不能闯进来!   菲诺语速略慢的声音传到殿外,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能听清:“厄运之主亲临,招待不周。”   惊雷瞬间在人群中炸响。   以预言家菲诺的权威,所有人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可亡灵不是传说吗?   为什么主神封印的恶魔光明正大出现在这?!   负责保护菲诺的成员忍不住小声:“先知,果然我们还是先跑吧。”   命更重要。   首领能不能打得过厄运之主,护卫一点信心都没有。   “你认识我?”泰伦停下动作,对菲诺的预言水平有了初步的认同。   故意点明泰伦身份取得了效果,菲诺继续:“我无法离开圣殿,您若愿意,可以直接告诉我所求之事。”   “一个人的下落。”泰伦顿了顿:“他叫祭鱼。”   果然是因为祭鱼。   罗矣后知后觉庆幸——若泰伦从别的预言家那获得了正确信息,深渊下的布置或许已经暴露了。   菲诺:“他在……”随便说点假消息应付一下。   “还有——”泰伦打断,语气令人毛骨悚然:“我想知道那个躲于人后的邪神在哪。”   电光火石间,菲诺反应过来,因为某种原因,泰伦把祭鱼的“死”和邪神扯上联系了!   洛伊:“这真是……斐尔、祭鱼,怎么感觉你邪神身份背的锅又增加了。”   依旧采用原先准备好的回答,菲诺适时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声音平静得令人信服:“我看见了船。”   “去西边的海吧,所有答案都在那里。”   当然是假的,只是因为那里离圣殿最远。   “所以他还活着。”得到线索,泰伦嘴角上扬,眼神倏然明亮,没有被祭品欺骗的戾气,反而像卸下重担,重新变得轻盈。   总算看起来像符合他生前年龄的青年了。   泰伦示意站在后方的黑斗篷撤退。   随后,不提及自己强闯入殿的冒犯举动,泰伦问:“预言的酬谢,先知想要什么?”   菲诺知道,不要报答的话,泰伦或许会怀疑预言的真实性,略一思索,回应:“等您找到所寻之物后,再来圣殿前吧。”   “好。”   到了泰伦这般境界,魔法干涉效果微乎其微,契约卷轴也无法约束,省略了这些步骤,他不再停留,布置传送阵,准备离去。   “谁说你可以走了。”   下一刻,黑色的人影瞬间出现在泰伦身前,刀刃转动,利落滑过泰伦脖颈,被黑色的火焰挡住。   一击不成,短刃径直向下,截断了传送法阵。   “不愧是厄运之主。”那人语气平平,听不出是恭维还是讽刺。   黑影在不远处显现,是个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穿着一身利索黑衣、一米九多的高大男人。他五官凌厉,气息收敛,只是眼中流露一点锋芒,像匿于暗处的猎手。   短刀未收起,他用左手持着,对准面前严格来说算不上人类的……亡灵怪物。   是刺客首领费利!   “太好了,首领来了。”护卫总算放心:“先知,首领一定是因为您才这么快赶到。”   之前西区分会的负责人和教廷发生了冲突,第一天发出求救信,心大的首领第三天才来,负责人差点被圣域级别的主教打断气。   首领当时还面无表情安慰躺在病床上的负责人,欣慰地说:“我就相信你能坚持这么久——你果然做到了。”   “没逝就好。”   负责人:“……谢谢。”   刺客工会和外界想象的残酷严厉不同,制度自由松散,成员彼此互不干涉,共同或独自完成订单都能选择,只要不违反必须遵守的规定,留去随自己的意愿。   但混到工会高层的人都知道,那只是因为首领……懒得管。   外界行踪莫测、收割生命的费利其实没什么野心,将随手创建的公会发展壮大也只是为了“养家糊口”。   为了养活那个莫名其妙掉进自己家的小崽子。   菲诺看向与泰伦对峙的费利,知道这两人估计要打一架,对护卫说:“通知还在外面的成员,立刻远离首领和厄运之主。”   “是!”   ……   刺客圣殿前。   费利扬着刀:“阁下就这么走了?”   泰伦不想浪费时间,祭鱼绝症尚未治愈,每分每秒都珍贵无比。知道眼前的刺客首领不是一般传奇境,他直言:“你若觉得强闯圣殿拂了工会脸面,我可以还回来。”   他示意黑斗篷递过一张纸条。   费利:“这是什么?”   “我城堡的地址。”泰伦真诚得不像在开玩笑:“你也可以去闯。”   “……”费利将纸条随手一扔:“阁下理解错了,我拦你不是因为这个。”   传奇境的威压瞬间释放,几个没来得及撤退的工会成员被掀倒在地。   费利刀刃化为赤色,看起来诡异又艳丽,他咬牙切齿:“谁让你吓到菲诺的?”   知不知道这小崽子很不好养,真的很容易死。   我养这么大,超辛苦的。   ……   好不容易劝住费利不再动手。   两人没分出胜负,泰伦和黑斗篷已经走了。   菲诺目光麻木。   洛伊:“你被震惊到了?是费利纯用物理攻击把泰伦拍到地上那一幕吗?”   菲诺:“……”   洛伊:“那就是泰伦复活方圆20里所有骨骸,一具具马赛克活尸破土而出时?”   菲诺幽幽:“如果不是刺客工会位于郊外……”   不敢想。   不过,总算送走了泰伦,危机暂时解除,菲诺向殿前走去。   已经快一年没见过费利了。   菲诺十岁留在圣殿,与费利相处了整整十年,知道费利看起来虽然嫌弃不情愿,但其实一直很认真负责的照顾自己。   即使每次菲诺出门都会遭遇危险,费利依旧会为了他的心理健康陪他去城里玩,一边骂骂咧咧解决危险源,一边把路边贩卖的玩具塞进小孩怀里。   菲诺亲眼看着他十年间逐渐从冷酷残忍逐变得唠唠叨叨。   可以的话,菲诺和罗矣,都想给费利一个好结局——在这次离开菲诺躯壳前。   “嗒。”   回过神,有人推门而入。   “头儿。”菲诺慢吞吞打招呼。   “瞎叫什么,叫哥。”   “哥。”   “在家呆了大半年,无聊了吧?”   费利擦拭着手套刚刚动手蹭的灰尘,脱掉外套,露出修身单衣下轮廓清晰的腹肌和劲窄的腰肢。   他坐在菲诺房间的沙发上,眼里有笑意:“换身衣服,哥带你出去玩。”   二十岁的菲诺和十岁的菲诺回答是一样的:“好。”   ……   打开衣柜时,菲诺轻声道:“洛伊。”   “怎么了?”   “费利是神明候选者?”   “你发现了?惊喜吧。”洛伊倒是高兴:“和你说个好消息,你和他命运交集程度早已接近满值了——简直是白送的好处,现在脱离这副躯壳也不亏。”   “……我还不能走。”   菲诺:“无论预言多少次,费利最终的结局都是死亡。”   “不考虑别的,洛伊,我要改变它。”   -------------------- 第二十九章 一百个生日快乐   “改变?”洛伊嗤笑:“你知不知道,一个‘未来’注定会死的神明候选者意味着什么?”   悖论。   刺客首领费利像法则坏掉的零件,存在本身就是错误,迟早会被修正。   洛伊:“被神明选中依旧逃不过‘死亡’命运。罗矣!你凭什么觉得能改变?”   “……”罗矣顶着菲诺的面容冷笑:“激动什么?”   太反常了。   习惯了脑中声音吐槽或调笑,但罗矣从未忘记洛伊是不折不扣的邪神、诸神黄昏的主谋——祂不该如此失态。   罗矣猜测:“之前你将我成神归咎于‘命运’。”   “你究竟多害怕法则?”罗矣毫不掩饰试探:“或者说……你失败了多少次?”   “让你失望了。”洛伊恢复之前自信的语气:“我向来站在命运的顺风口。”   罗矣:“要提醒一下吗,顺风局邪神,你死了几千年了。”   “……”洛伊没呛声,转移话题:“你可以尝试改变,但那只是无用功。”   ……   不理会洛伊的碎碎念,菲诺取出匣子里存放的防御魔石,一颗颗仔细佩戴。   和费利的无解结局不同,菲诺预言自身死亡是天赋的副作用,做好防护不会出问题。   确认了今天预言的画面,菲诺扶了扶眼镜,推开门。   费利坐在沙发上。   刺客首领阖着眼,凌厉的目光被藏起,眉宇温和了许多。   和美到不现实的伊特诺尔或贵族气质的泰伦不同,费利更成熟,浅灰的眼睛细长、锋利,望向人时,像狼瞄准猎物。   “哥?”   灰色的眼睛散漫地睁开。   费利打着哈欠:“走吧。”   “哥,你从哪回来的?”   刚刚和泰伦的冲突不算严重,两人打架也没用全力,费利不该这么疲惫。   “龙谷。”   帝国巨龙与人类共同栖息的自治州。   菲诺怔了片刻。   洛伊同样震惊:“罗矣,你不是有个身份也在龙谷吗?”还是位医生。   费利没有隐瞒:“你预言的副作用太致命,据说游医乙最近在龙谷,我去碰碰运气。”   洛伊:“……果然是去找你的。”   费利不确定每次自己都能保护好菲诺,只要失手一次,将没有任何补救的机会。   而帝国那个行踪不定的游医“乙”,擅长的刚好是概念上的“治愈”。   可惜,一无所获。   “听说他和当地一条恶霸龙搅合在一起,应该很高调才对,奇怪的是,我找不到任何关于他的线索。”费利若有所思。   巧了。   罗矣灵魂脱离后,躯壳会以不引人怀疑的方式入睡,正好避开费利的探寻。   不着痕迹转移话题,菲诺:“可能他不想被人打扰吧……哥,不休息一会再出去吗?”   费利满意地看着面前的菲诺——换掉预言家的长袍,青年穿着颜色明亮的便装,戴着遮阳帽,干净清爽。   我可太会养崽了。费利美滋滋想。   他摇头:“收到工会求救时,我已经在回家的半路上,所以才这么快赶到。”   菲诺疑惑:“为什么突然返回?”   “傻崽。”   费利灰眸微不可查地弯了弯:“生日快乐。”   ·   目前,所有发展和今天预言中一样。   罗矣目光沉沉。   他其实知道今天是菲诺生日。   费利将菲诺掉到刺客圣殿那天作为生日纪念,每年的庆祝从不缺席。更何况……菲诺是罗矣众多身份中唯独拥有生日的。   唯一的生日,罗矣怎么可能不记得。   但罗矣的预言能看见人的一生,他无比清楚,任何微小的改变都像蝴蝶振动翅膀,可能在别处引起飓风。   出卧室前短短一瞬,菲诺预言了很多次。   第一次预言,两人按照惯例去城里庆祝,费利教训了一个手不老实的醉汉。   后来醉汉被城郊垂死的魔法师夺走躯体。从醉汉遗留记忆中辨认出费利的魔法师发现有利可图,他悄悄潜入工会,用禁忌魔法打破了费利和圣殿的共生契约,试图取而代之。   费利杀掉魔法师后不久,就魔力枯竭死去了。   第二次预言,菲诺干脆选择不出门,费利依旧因其他事死去。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都失败了。   ……   直到第一百次。   罗矣听见了今天第一百个“生日快乐”。   洛伊:“所以你成功找到费利生路了?”   “没有。”菲诺强压下精神力损耗造成的晕眩:“我的预言能力到达极限了”   按照之前预言的情况,装作不知道今天是生日,费利觉得小预言家不够关心自身,临时决定给菲诺一个更印象深刻的生日。   正如现在——   费利敲了敲菲诺帽子:“平时都是去城里,今天带你玩点不一样的。”   去城郊。   费利:“去西郊瀑布。”   看龙谷特产的水烟花。   费利:“有惊喜。”   “好啊。”菲诺镜片下的眼睛亮亮的。   “啧啧啧,第一个预言里害死费利的魔法师,现在估计就躺在西郊呢。”洛伊笑了:“不过,我能猜到你想做什么。”   既然一百个预言都看不见生路,那就将一百个预言中的隐患全部消除!   有一千个预言,就消除一千个,有一万个预言,就消除一万个!   “真疯。”洛伊:“我开始期待了。”   ·   去西郊的路上。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费利:“……菲诺,你是不是又滥用预言了?”   一会砍树,一会赶走路过的行人,古古怪怪。   菲诺默默拔出地上一株变异的植物,狠狠碾碎,报什么仇似的。他抬头,目光茫然:“很明显吗?”   “……没有。”费利违心道:“我瞎猜的。”   菲诺腼腆笑了笑。   一路处理了六处预言中的隐患,效率不错。   费利也默默收回隔空兜住菲诺头顶掉落岩石的短刃。   小崽子暂时安全了。   “这世界对他来说太危险。”   ——菲诺和费利同时想。   因为不能离开刺客圣殿太久,菲诺没去过很远的地方,但城镇附近的景点轻车熟路。   西郊的瀑布规模不大,水流清浅平缓,是菲诺小时候避暑的去处,也是费利较放心的场所。   听到不远处隐隐传来水声,菲诺突然停住。   “哥,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你会提前除掉一个未来杀你的人吗?”菲诺:“虽然他现在可能没有恶念。”   “谁会伤害你?”费利利落亮出刀刃,杀气毕露。   “……”菲诺没有解释。自从发现费利的死亡结局无法改变,他越来越忌讳费利和死亡的字眼同时出现。   轻轻呼出一口气,菲诺抚摸着左手边小树的枝干:“不用哥动手。”   费利在预言中的时间线杀过他一次,这回轮到菲诺了。   预言家从空间魔器取出一柄火.枪。   举.枪平稳地向前走二十步,西南方向,对准树丛,接连六声枪.响。   伴随着一声微弱的惨叫,血液洇出,染红了土壤。   第七处预言中的隐患解除了。菲诺收起武器,紧绷的神情放松下来。   费利没有追问。   瀑布边,费利从外衣口袋掏出一个圆润的玉球介绍:“龙谷的水龙族魔法造诣很深,他们不喜欢争斗,更偏爱享受漫长的寿命。”   “这种玉球是水龙族庆祝用的水烟花,把水系魔法封在了载体里,扔进水中就能自动释放。”   在水龙族,水烟花代表父母或兄姐对幼崽健康长大的祝福。   或者……情侣间确定关系的宣誓。   把一闪而过的想法丢到一边,费利将烟花投入水中。   “嘭——噼啪!”   一声爆响后,奇异的水流冲上空中,散成色彩艳丽的水花。   西郊瀑布下起发光的小雨。   费利看着面前二十岁的菲诺。   十年前狼狈不堪的小孩已经长成了青涩减退的青年。   菲诺笑着。   -------------------- 第三十章 缘,妙不可言   刺客圣殿。   菲诺坐在地上,手里攥着稿纸,黑眼圈很重,看起来昏昏欲睡。   房间里井然有序摆满密密麻麻的稿纸,记录着每一次预言的时间和破解方法。   昨天和费利一起返回圣殿后,菲诺一直计算到现在。   为了找到让费利活下来的“解”。   洛伊:“啊嚏!”   思考状态被打断,菲诺揉了揉太阳穴:“你最好不是故意的。”   洛伊无聊极了:“找到方法了吗……嗯,看样子没有。”   菲诺索性起身,披上一件罩袍:“走吧。”   “去哪?”   “你知道,我只能看见糟糕的未来。”菲诺答非所问:“无论重复多少次,费利的未来都在菲诺预言中,说明他只有坏结局。”   用一晚上推测、演算,菲诺不得不承认,费利的命运像一辆定轨运行的列车,缓慢驶向唯一的终点。   然而邪神污染在缓慢蔓延,留给菲诺的修正机会不多了。   冰封菲诺躯壳后,罗矣不清楚多久才能回到刺客圣殿,说不定……费利会在不知名的地方永远消失掉。   菲诺绝不愿这样的预言成真。   “我想和别人预言中费利的未来作对照。”菲诺补充:“菲诺不能真正预知一切。”   洛伊:“这附近应该只有你一个预言家吧?”   菲诺名声显赫,又临近刺客工会驻地,自然没有其他预言家会在此处定居。   菲诺摇头:“表面是这样,但你漏了一个地方。”   “你是说——”   “雇佣兵!”   这群人天南海北,四处游荡,鱼龙混杂,里面有一两位预言家正常不过。   “我会去一趟雇佣兵的聚集地。”   洛伊:“一个人?”   “当然。”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洛伊:“因为预言副作用,离开刺客圣殿,菲诺随时会有危险。”刚恢复自我意识不久,洛伊可不想这么轻易丧命。   以前出门看起来轻松,是因为费利同行,解决了隐患。   “你以为进入圣殿的前四年流浪生活,我是怎么活下来的?”菲诺:“只要一个判断出错就会丢掉性命,只要一个选择失误就万劫不复。”   “但我从未错过。”   “洛伊,我绝不会死。”   ·   刺客圣殿所在的城镇,雇佣兵聚集的棋牌馆内,一位穿着巨大铠甲的短发佣兵喝着饮料,表情严肃认真,仿佛在研究高深课题。   他面前摆着一只小兔流心包,明显是自带的点心。   虽然与在场或狂笑或哀嚎的壮汉们格格不入,但因为男人够帅,反而显得可爱。   “先生,要玩一轮吗?前台笑容标准:“本馆不设重局,小.赌.怡情。”   “……不了。”冷淡的声音响起:“结账”。   “25铜币,先生。”   前台接过银行卡,有些犹豫。   他没遇过这种情况,不确定银行卡是否有效:“抱歉,先生……您没有姓氏?”   佣兵平淡:“嗯。”   “好的,麻烦您再次确认用户名。”   “伊特诺尔。”   “嘭!”   门被推开,菲诺几乎同时踏入棋牌馆。   “……”   他想扭头逃跑。   冷静。   现在跑只会徒增怀疑。   出现在此处的,是之前伊特诺尔帝都游玩时操纵的傀儡,并非本体。   更何况邪神的伪装完美无缺,没有泰伦分辨灵魂的能力,伊特诺尔不可能发现异常。   这样想着,菲诺自然地走向柜台,坐在主神不远处。   “客人,要玩一轮吗?”前台一边将银行卡还给伊特诺尔,一边招呼菲诺:“本馆不设重局,小.赌.怡情。”   “好啊。”菲诺披着罩袍,看不清面容:“先拿500筹码吧。”   本以为伊特诺尔结账后就会离开,但短发佣兵依旧静静坐在原位,看不出想走的意思。   洛伊:“祂怎么会出现在这……不像是看出你身份了,奇怪。”   菲诺想过伊特诺尔会“开小号”亲自搜查叛徒,但没想到会这么巧。   刻意不关注主神,菲诺问前台:“话说,最近有没有职业是预言家的朋友?”   前台心领神会,收下换筹码的银币:“有倒是有……不久前一对有名的雇佣兵搭档在我们这落脚,其中一人就是预言家。”   菲诺语气疑惑:“他们是?”   “剑士汤姆·索亚和预言家兼魔法师贝奇·撒切尔。”前台兴奋:“汤姆原本只是一个失去家园的猎户,前段时间……喏,就是邪神诞生那时,巧得奇遇,如今已是中阶剑士了。”   说到“邪神”时,菲诺察觉伊特诺尔目光看过来。   前台一无所觉——谁不喜欢普通人逆袭的传奇故事呢。他说:“贝奇·撒切尔则是帝都审判长的千金,据说曾偶然被汤姆·索亚救了一命,本身又热爱冒险,两人一拍即合,一起寻找秘境 。”   “咳,聊得有点多……总之,他们就在隔壁的旅馆落脚。”前台小声:“这些消息一般不能透露,客人可别说出我。”   听懂了潜台词,菲诺将一袋钱币放到桌上。   正准备离开棋牌馆,熟悉的清冷声音叫住他:“你好。”   是伊特诺尔。   菲诺只能转过身:“你是?”   “伊特诺尔,”主神毫不遮掩说出自己的真名。   他眼睛一眨不眨,看起来很困惑:“我是不是见过你?”   菲诺思绪空白一瞬。   “我对你没有印象。”菲诺平静开口:“先生是不是认错人了?”   伊特诺尔:“可是,你身上有我的……”气息。   难道自己某个傀儡脱离控制了?不可能,傀儡是单纯的器物,无法产生自我意识,更别说模拟相同力量波动。   神国中,主神睁开金色的眼眸,从神座上站起。   只有一种解释——   我在不知情时,曾经分割了部分自我,到现在还没收回。   而这部分“自我”,和眼前的罩袍青年近期接触过。   斐尔失踪后,因为不能随意离开神国,也无法感知小主教的方位,伊特诺尔一直操纵傀儡在西大陆寻找斐尔踪迹。   回过神已经来到这个城镇,没想到居然意外发现了其他“异常”。   菲诺:“先生?”   “没事。”伊特诺尔问:“你是要去找预言家贝利·撒切尔吗?”   “……是。”   “其实我也要找她。”面前佣兵的盔甲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问:“我们可以一起吗?”   伊特诺尔需要通过面前的青年,找到自己因不明原因丢失的部分“自我”。   取回遗失的力量,找到斐尔的可能性或许会大一些。   菲诺:“……”   心头莫名涌现一股疲惫感。   他深吸一口气:“恕我拒绝,先生。”   洛伊:“出息了我的继承人。”都敢拒绝主神了。   菲诺没再看伊特诺尔,径直离开棋牌馆。   ……   “不在旅舍?”   从服务员处得知汤姆和贝利去城郊一片古遗迹了,菲诺只能改变目的地。   默默发动今天第三块防御魔石,挡住头顶正在下落的花盆,菲诺努力压制眼前时不时跳出的菲诺死亡“合集”:“希望贝利·撒切尔别让我失望。”   “还有这位先生,我说过不想和你同行。”   伊特诺尔面无表情:“我只是刚好路过。”   洛伊:“如果主神只是普通人,怕早被人打死了。”   菲诺想不通伊特诺尔到底要做什么,只能勉强笑笑:“那还真巧。”   看到自家小崽子对英俊的雇佣兵露出微笑,屋顶上隐藏了气息的费利捏碎了手中瓦片。   一大早偷偷一个人出去,费利还以为菲诺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或遇到了危险。   不敢打草惊蛇,费利只得悄悄跟着,没想到竟收到了“惊喜”。   去乌烟瘴气的棋牌馆?   和不知哪冒出来的男人……约会?   还对他笑?   脑子里充斥着叫不上名字的复杂情绪,费利咬牙切齿。   我倒要看看你们去干什么。   --------------------   我终于有小黄v啦~自己画了封面 /(≧▽≦)/好耶! 第三十一章 秘境   如果没发现菲诺独自离开刺客圣殿,费利本打算稍作休整后,继续去龙谷寻找游医乙的线索。   站在高处,看见菲诺和陌生佣兵逐渐走远,费利手中刀刃握得更紧了。   传奇境界的刺客隐匿气息,菲诺不动用神力无法察觉,主神的傀儡也没发现。   去秘境的路上。   菲诺余光打量着身边的主神。   月余未见,伊特诺尔装扮不再单薄——铠甲别着等级勋章,易磨损的腕部、膝盖缠上垫布,腰带坠着两个小型的空间魔器,看起来像从业多年的老手。   在帝都时,斐尔笑着对主神说:“您若想,可以用傀儡到处转转。”   于是,神国之下,信仰茂盛生长的土地上,伊特诺尔真的一边寻找自己唯一的眷属,一边认真生活。   祂不再像神,而是一个人类。   菲诺不自觉想,排除身份暴露的可能性,“拜访贝奇·撒切尔”明显是借口,伊特诺尔到底要做什么?   高大英俊的佣兵沉默地走着,察觉菲诺看向自己,褐色的眼眸流露出询问。   菲诺定神,思绪回到计划上——   秘境是自然形成的魔法地界,或某位强者开辟的私库。而预言家贝奇·撒切尔前往的秘境坐落于西郊瀑布附近。   洛伊:“按照预言,昨天你解决的濒死魔法师也是在秘境中受伤的。”   这处秘境二十多年前被发现,内部凶险、变化无常,至今无人成功探索,从而在帝国闻名,城镇上因此常年聚集着冒险的人群。   秘境的具体位置不是秘密,穿过瀑布,后方山崖下的洞窟隐约散发出微光。   洛伊忍不住吐槽:“嚯,好老套的奇遇地点。”   菲诺心中一沉:“来晚了,附近没人,贝奇·撒切尔他们已经进入秘境了。   即使是经验丰富的雇佣兵,也至少需要一两星期才能出来。   菲诺没这么多等待的时间。   洛伊:“要追进去吗?”   菲诺摇头。他没把握快速找到贝奇·撒切尔,也不保证能提前逃离秘境。事关费利生命,菲诺不敢赌。   更何况,短时间内能找到的预言家,并非贝利一人,菲诺还有别的选择。   转身,他对伊特诺尔无奈道:“我要走了,朋友,你准备……?”   无人回应。   察觉到不对,菲诺抬头,看见面前的雇佣兵表情痛苦,眼睛死死盯着秘境的方向。   主神的傀儡出问题了?   或者说,这座秘境,竟然和主神有联系?!   伊特诺尔声音微不可闻,菲诺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高大的佣兵像是在本能驱使下,一步一步走向秘境入口,伸出手。   糟糕!   激荡的白光触碰到伊特诺尔后,疯狂剧烈抖动,一股不容拒绝的引力席卷而来。   菲诺控制不住被拖向秘境。   失去意识前,他好像落入了熟悉的怀抱。   是费利。   ……   神国中,主神神殿剧烈地晃动。   神座上的伊特诺尔闭着眼睛,一只手紧紧攥住座椅扶手,银白长发凌乱地垂落在地,身影在虚化和凝实间不断切换。   如同猜想,祂不知何时割裂了“自我”,这座秘境,正是遗失的部分神力与记忆所化。   伊特诺尔绝不会错过增加神力的机会!   雇佣兵已经被秘境吞没,主神手指一点,本体瞬间与傀儡调换位置。   站在秘境的核心,伊特诺尔隔绝一切外界干扰,开始融合。   ……   菲诺醒来了。   四周是宏伟冰冷的宫殿,空荡荡的,没有其他人。   已经进入秘境内部了?   下坠造成的眩晕感还未褪去,菲诺挣扎着想站起来,却猛地滚出好远。   手和脚都不见了。   金色的小球球迟疑地原地刹车。   这不是……之前梦里出现的光球吗。秘境读取我的记忆,建造了一片虚拟空间?   小光球一明一暗,看起来在思考。   主神与秘境共鸣的原因不明,而费利出现在这,显然是发现菲诺独自出门,悄悄跟了过来。   要尽快找到他。   “洛伊?”   “洛伊?”   从刚才开始,洛伊就安静得反常,此刻菲诺终于确定,寄宿在脑中的前任邪神消失了。   亡灵封印都没成功分离洛伊,秘境却能做到。   这里绝不是普通的虚拟空间。   尝试控制身体,菲诺发现光球内部充盈着魔力,但找不到使用的方法。   “……”   不死心地向前滚了滚,菲诺撞到冰凉的障碍物。   “小金。”白色光球语气无奈:“不要撒娇,你还要继续练习。”   ……小金?   “这么久了,一点没长大。”白色光球叹气:“爱情和毁灭他们两个会嘲笑你的。”   菲诺看着突然出现的白球,感到一股诡异的熟悉:“头儿?”   唠唠叨叨的样子,简直和费利一模一样。   “乱叫什么,叫哥。”   更熟悉了。   “我叫……小金?”菲诺试探地问。   “你睡迷糊了?”大白球:“小金是我给你起的小名啊。”   “毕竟同伴都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直接称呼对方代表的概念就好——比如我是秩序,但你现在不知道自己代表什么,只好用其他名字暂替了。”   “别灰心。”秩序温柔安慰:“你金灿灿的,这么漂亮,一定有非常好听的存在意义。”   “哥,我们可以出去吗?”   “又想找毁灭?”秩序别扭:“他们都怕我,会躲得远远的。”   菲诺:“为什么?”   “因为我是秩序。”   菲诺静静听着,心中莫名升起荒谬的联想——   秩序、爱情、毁灭。   秩序之神、爱情之神、毁灭之神。   这些光球……会不会是早已消逝的神明们?   菲诺看向白色光球。现在,还有最需要验证的事:“费利?”   “费利?”秩序反问:“你又认识了什么奇怪的人?”   白球突然发光,拉长,改变形态。高大修长的男人披着黑袍,灰色的眼睛里写满不赞同:“小心被骗了。”   毋庸置疑,大白球里装着费利。   菲诺:“我也能化形吗?”   “……”费利视线飘向一边。   好吧我知道了。   费利熟练地将小光球拎起来,用手托着:“不过确实在屋里闷了很久,走吧。”   如果离开宫殿前,菲诺认为光球是神明只是一个猜测,现在则百分百确定——   爱神的花丛,酒神的瀑布,美神的夜莺,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   这里是神国。   菲诺从未见过的,热闹的神国。   神明似乎更喜欢以原始形态出现,附近不少颜色不同的光球飘来飘去。还未仔细辨认,一颗黑色的光球浮在两人身前,看起来怂怂的:“秩序。”   费利:“怎么了?”   “我发现、一个、奇怪的、东西。”毁灭吞吞吐吐:“在那边。”   随视线看去,菲诺怔住了。   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人。   他穿着黑衣,黑发、黑眼睛,标准的东大陆族裔,五官柔和,笑得有些邪性。   是罗矣。   看见对方露出嚣张的笑容,菲诺迟疑:“……洛伊?”   黑发青年走近:“是我。”   “这可是我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面’,不说点什么吗?”   他伸手想戳戳小光球:“真好玩。”   “啪。”   洛伊的手被拍向一边,费利语气冰冷:“别动手动脚。”   “好吧,一会见。”洛伊离开了。   费利:“毁灭,你哪找的怪人?”   “不是,同类,突然就,出现了。”黑球:“他认识,小金。”   菲诺感觉脑袋被弹了,有点痛。   费利恨恨地说:“不管他是谁,小金一定不要靠近。”   看起来就不是好东西。   “知道,哥。”   ……   果然,回到神殿,洛伊正靠着墙打哈欠。   菲诺:“费利发现不了?”   “当然。”   不再耽误时间,菲诺直言:“因为变化太大,我才认出这里是主神的神殿。”   “洛伊,主神是秩序之神吗?”   “是。”洛伊怀念:“好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   他蹲下,看着地上的小光球:“不问别的?”   “费利和伊特诺尔是同一人?”   “从目前状况来看,或许是。”洛伊:“如果你真的是‘小金’,费利就是‘秩序’。”   费利若是主神或者……主神的一部分,自然有成为神明候选者的资格,可为什么会存在注定死亡的命运?   菲诺直觉,里面有太多令人恐惧的缘由。   他冷静下来:“怎么脱离秘境?”   洛伊:“真让人伤心,你不关心我为什么被分离出来吗?”   看见洛伊顶着罗矣的脸露出自己不可能做出的夸张神情,菲诺平静道:“反正我无法摆脱你,你也摆脱不了我。”   “走到尽头前,一切都不会改变。”   洛伊:“……”   “说正题吧。”他突兀转折:“关于脱离秘境,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我们现在的经历也和之前探险者不同。”菲诺问:“是因为主神?”   “对。”洛伊:“虽然怕被发现,我只远远看了一眼,但可以肯定,主神正在融合秘境。”   “在祂融合完成前,我们都无法离开。”   小光球思考着问题,虽然没有表情,但看起来莫名严肃。   洛伊还是没忍住,戳了戳。   “……”菲诺滚动起来。   “现在就维持原样吧。”洛伊假装看不见菲诺杀人的视线:“千年前的神明生活,体验一下好像也不错?”   “那或许是诸神黄昏前,主神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 第三十二章 一份礼物   第几天了?   秘境没有昼夜概念,菲诺无法判断现实中的时间流速。   洛伊倒很快乐。   拥有躯壳的前任邪神像**分.子闯进幼儿园,让心思单纯的新生神明们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人心险恶。   现在连脾气最好的睡眠之神看见他都要绕道走。   终于,在不知第几次目睹洛伊把路过的无辜光球塞进麻袋后,忍无可忍的秩序之神创办了世界上第一座“监狱”,把“搅屎棍”扔了进去。   菲诺:“……”厉害。   没理会秘境中愉快玩耍的洛伊,菲诺还有一些信息需要验证,暂时不准备去“保释”他。   但……出了点小意外。   耳边是嗖嗖风声和毁灭之神的狂笑。   前几天发现洛伊的黑球化为人形,健硕英挺的黑皮肤青年将秩序之神家的小光球揣在兜里,向自己的居所疾驰:“嘿嘿嘿终于、偷出来了、爱情好奇、好久了!”   这小结巴看着浓眉大眼,没想到憋着坏啊。   菲诺:“毁灭,你冷静一下。”费利发现就完蛋了。   毁灭脚步未停,咧着嘴笑:“爱情喜欢、小小的、送给他!”   五分钟后。   菲诺被放在床头柜上。   菲诺:“……”   爱神:“……”   毁灭: (*^▽^*)   爱神睡眼惺忪,白袍下饱.满的胸.脯轮廓若隐若现,长发搭在被衾间,透露出几分未.散的旖.旎。   是个大美人。   倚着床,爱神声音悠悠:“小金怎么在这?”   毁灭:“带来了、你喜欢的、不生气。”   爱神微笑:“离我近点。”   毁灭眼睛一亮,乖乖靠近,被爱神“邦邦”敲了脑壳:“知不知道,你在诱.拐幼崽!”   毁灭委屈:“昨天、你生气、要哄好、才找的!”   不看毁灭之神可怜兮兮的表情,爱神无奈,对菲诺解释道:“毁灭惹我生气,知道我对你感兴趣,才做出这种事向我赔礼道歉。”   “给你和秩序添麻烦了,对不起。”爱神手中一闪,一块晶莹剔透的石头出现:“作为赔罪,这个送给你。”   菲诺没接。   爱神也没有催促。   诡异的僵持不知持续了多久,菲诺终于冷静开口:“给我,你就彻底消失了。”   爱神笑容更深:“你发现了?”   “初次见面,爱神阁下。”菲诺行了帝国的礼仪:“为什么您会出现在秘境?”   “因为神明无处不在。”爱神轻轻挥手,透明的结界将两人与外界隔开。   他继续:“神死去了,构成神的概念却没有消失,在某个时间段留存一点意识,并非不能做到。”   只是付出足够的代价罢了,为了那个可能性,爱神愿意付出一切。   菲诺:“那毁灭之神……”   “彻底死去了。”爱神声音很轻:“诸神黄昏时,他是最先陨落的。”   “我现在不过是依靠秘境,获得一点微小的慰藉。”   菲诺看向爱神手中的宝石:“把保存意识用的神格碎片给我……为什么?”   一旦菲诺拿走碎片,爱神最后的意识也将消散,彻底变成秘境记忆中的一部分。   “这是唯一的机会。”爱神食指轻点嘴唇:“嘘……我只能说。”   “因为命运。”   又是命运。   罗矣反复念读这两个字。   似乎永远无法避开的两个字。   爱神看出菲诺的激动,意味深长:“你会需要它的。”   床.榻上睡意朦胧的大美人目光移向结界外的毁灭之神,微垂的长睫遮住神情的疲惫:“……如果没能成功,这样睡着好像也不错。”   总归亿万万年后,概念会萌发出新的神明,那时‘爱情’和‘毁灭’还会遇见。   毫不犹豫将宝石扔向小金球,确认碎片与菲诺灵魂融合,他闭眼,满意道:“就说这么多了,加油吧。”   “等——”菲诺还未说完,结界骤然消失。   毁灭之神的神殿里。   “咦、怎么、睡着了?”毁灭见爱神气息平和,放下心,小声:“小金、对不起,我送你、回去。”   菲诺没想到重要的信息会以这种方式获得。   知道爱神已经“离开”秘境,菲诺平复心情,开口:“换一个目的地。”   “哪里?”   “不远处那座监狱。”菲诺说:“秩序刚建的。”   毁灭没有任何疑问,点头:“好哦。”   ……   爱神意识消逝的波动微乎其微,正在融合秘境的伊特诺尔丝毫未觉。   就差一点了。   感受到神力没有任何阻碍地回归本体,伊特诺尔向来平静无波的神情柔和起来。   他紧握着小教皇离开前送的吊坠。   融合秘境,再找到遗失的“分身”,取回力量和记忆,然后……   找到他。   另一边的监狱外。   秩序之神迟疑地扶住胀痛的额头。   脑中突兀出现一段记忆,关于一个叫费利的人类。   最开始是在一处秘境前,费利记忆全无醒来,浑浑噩噩、四处游荡。   误打误撞进入一座远古圣殿,他遵循本能与其订立了共生契约。   后来,偶然收留了几个误入圣殿的刺客,费利逐渐和外界联系加深,他的追随者越来越多,名为刺客工会的组织也随之创立。   再后来,费利收留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团子。   眼前闪过纷乱的记忆画面,菲诺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圣殿里、餐桌边、街道上、马车座位的对面、沙发的另一侧,孩子、少年、青年。   那个倔强、坚定、早熟又心思重的孩子,一点点的长大,一点点变得特殊。   直到费利的整整十年都被同一人填满。   “秩序吗……”   秘境即将崩溃,恢复记忆的费利眼神复杂:“我做了一个关于神明的梦?”   这么说,小金就是菲诺。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秘境的异动引起费利警觉,他左手一翻,握住断刃。   要尽快离开这里!   ……   避开看守,菲诺进入监狱。   罗矣外貌的洛伊被关在光锁后,颇无所谓的打着哈欠。   金色的小光球轻易穿过栏杆,进入内部。   见到菲诺,洛伊笑了,站起来:“挺准时啊,我们该走了。”   伊特诺尔即将融合结束。   “你呢?”菲诺问:“会回到原来的状态?”   洛伊:“当然,这里只是秘境,主神的一段记忆而已,不能影响现实。”   “预言家贝利·撒切尔在哪?”菲诺:“她比我们先进入。”   “估计在秘境某个角落沉睡吧,等秘境坍塌就能找到他们了。”洛伊:“你做好准备了吗?”   菲诺:“什么准备?”   “当场因污染‘堕落’的准备。”洛伊:“秘境只隔绝感观,不会维持状态,鬼知道外面过去多少天了。”   菲诺:“……或许?”   “喂喂喂!”洛伊惊恐:“你不会还想改写费利结局吧?”   “嗯。”   “现在肯定来不及了,放弃他!”洛伊声音尖锐:“你疯了!我们努力了那么久,别告诉我你想——”   “轰——”   剧烈的震动感打断洛伊的质问,秘境即将彻底化为废墟了!   “菲诺!”   还未动作,面前出现一道黑色的人影。   听到对自己的称呼,菲诺知道费利恢复记忆了,抬头,刺客首领看向洛伊,目光凛冽:“你接近菲诺,目的是什么?”   从前几天的对话看,黑发青年和菲诺一定有秘密。   不知道两人如何认识,但费利清楚,菲诺愿意来监狱解救洛伊,洛伊却绝不是一个好人。   费利语气冰冷:“回答我。”   洛伊扬起嘴角,张口就来:“我和他交情可深了,形影不离,日夜相伴,是最好的朋友呢。”   反正一出秘境洛伊就回到菲诺脑海,谁也找不到他,瞎说喽。   费利额头青筋暴起。   菲诺:“……”   看来以后要注意,不能让罗矣的身份出现在费利面前。菲诺叹气:“哥,我和他不会再见面了。”   确实见不到“面”,不算说谎。   费利闻言,转头不再看洛伊,静静等待和菲诺一起脱离秘境。   最后一刻,费利又忍不住叮嘱:“出去后,我还有点小事要处理……一个人太危险了,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等我和你一起回家。”   “好。”   正好,菲诺也需要分开,实行自己的计划。   眼前画面逐渐模糊,白光吞没一切。   ……   诸神黄昏后,主神独自维持法则运转,力量一直处于透支中,状态从未像现在这样好过。   知道菲诺被自己卷进麻烦,祂特意控制了坍塌速度,将几人安全送出秘境。   “咦?”注意到费利,伊特诺尔惊讶。   居然有意外收获。   之前主神没发现费利跟踪,与敏锐度无关,单纯是未将本源气息识别为其他个体。   谁知棋牌馆的黑罩袍青年,竟将祂遗失的“自我”主动引过来了!   “你在看我吗?”   回神,费利出现在主神身后,毫不犹豫一刀刺下。   这样微薄的攻击无法对伊特诺尔造成任何伤害。祂说:“可是,你本就是我。”   “我是费利。”费利盯着面前熟悉却陌生的神明:“我是刺客工会的首领费利。”   “你只是我的一部分。”   “想‘吃掉’我?”费利当然知道主神目的。   他笑了。   “主神,如果说……我也想‘吃掉’你呢?”   --------------------   爱情不分性别,所以爱神……(确信) 第三十三章 被篡改的[_]   秘境崩塌了。   短暂的失重感褪去,菲诺站起来。   脱离秘境后,一切恢复正常。熟悉着失而复得的四肢,菲诺声音很低:“洛伊,他们在哪?”   “你问谁?”洛伊声音照常在脑海中响起:“主神和费利不见了,你要找的那两个雇佣兵就在附近。”   “费利……会和主神融合吗?”   “不会。”洛伊嘲笑:“我早说过,伊特诺尔是假主神。”   “从来只有大鱼吃小鱼,一个不完整的‘假货’,又怎么可能融合另一个不完整的个体呢?”   “喂,你在听吗?”洛伊察觉不对:“是污染?”   秘境外已经是第九天了。   原本所有计划都被该死的意外打乱,罗矣没有任何考虑的时间。   “我运气果然很差……”青年叹气。他外表温和,没有攻击性,偏偏眼神流露出未能完全隐藏的锋锐:“先做个验证。”   “你——”洛伊被打断,菲诺出现在一脸茫然的两位佣兵面前。   汤姆·索亚和贝奇·撒切尔进入秘境后一直原地打转,等再睁眼就被送出来了,对当前情况一无所知。   贝奇是个短发的漂亮少女,十七、八岁年龄,利落扬起防身匕首。   她警惕着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汤姆也横剑挡在贝奇面前。   菲诺脱下罩袍帽子,露出面容,表明身份:“我是刺客圣殿的预言家菲诺。”   贝奇在帝都看过菲诺画像,仔细辨认后,目光都亮了:“您怎么在这里?”   没从菲诺身上感知到恶意,汤姆放下剑,小声嘟囔:“不是说先知从不离开刺客圣殿吗……”   菲诺压抑着不断蔓延的污染,拿出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刃,尽量维持语气平稳:“可以告诉我,这把武器主人的未来吗?”他补充:“当然,报酬刺客圣殿会送上。”   “为什么——”贝奇脱口而出,意识到失言,她忙道:“抱歉……可以的。”左右没有损失,还能得到菲诺的人情。   但真的很好奇,为什么帝国赫赫有名的预言家会向自己一个刚入门的初学者求问啊!   接过短刃,贝奇闭上眼睛,回想老师教过的预言步骤,认真得像在期末考试。   几分钟后,她额头浸出汗水,被迫中断预言:“怎么会这样?我什么都看不见。”太诡异了,即使是死人,也能看见尸体才对。   难道是自己操作有问题?   贝奇语气弱弱的:“要不,我再来一遍?”   果然。   验证了猜测,菲诺摇摇头,留下刺客圣殿的信物,不再耽误时间,迅速离去。   “先知真奇怪,天才都这样吗?”贝奇依旧一头雾水。她发现汤姆表情不对劲,问:“搭档,你怎么了?”   汤姆:“这个预言家菲诺,恐怕身体状况很糟糕啊。”   “怎么看出来的?”贝奇不理解:“肤色确实很苍白,但不像有病的样子。”   “因为努力克制了。”汤姆笃定:“将匕首交给你时,他罩袍下的手一直在发抖。”   贝奇:“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不。”汤姆摇头:“我们只是四处冒险,又不是主动找死,干涉这种事风险太高了。”很可能卷进未知的麻烦里。   “哦……”自从离开帝都,贝奇觉得想象中的佣兵日常和现实差距越来越大了,忍不住有些失望。   汤姆转移话题:“不要忘了,过几天你还要回帝都参加学院联赛呢,现在差不多要往回走了。”   “对哦。”   ……   “糟透了糟透了!”洛伊抱怨:“你真要这么做?稍有不慎,我们之前所有努力都白费了!”   菲诺没说话,冲进刺客圣殿,走到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   紧接着,他快速在地上布置好传送阵,拿出一块留声石。   做完一切,菲诺倚在门边,喘息声略重:“洛伊。”   “我再问一遍,你真要这么做?”洛伊声音严肃冰冷:“邪神力量是等价交换的,即使是邪神自身也不例外。”   “嗯。”   已经没有走其他路的时间了。   菲诺要动用邪神的神力,去篡改一场未来。   洛伊不甘心:“我们隐藏到现在,就差一点了……动用邪神神力,你会被几乎所有传奇境界强者察觉甚至定位!”包括主神。   届时,稍有不慎,就是横跨整个西大陆的“大逃杀”。   “‘菲诺’在意的人而已,死就死吧,你可是罗矣!”洛伊:“是谁之前说过,不会混淆本体和其他身份的,你现在在做什么!”   菲诺平静地问:“我要付出什么代价?”   “呼……”知道罗矣不会改变想法,洛伊只能坦白:“一双眼睛。”   一双世界上唯一能看见人完整一生的、预言家的眼睛。   菲诺笑了:“很值,不是吗。”   “……”洛伊:“有时我真分不清,我的目标究竟有没有意义……”   菲诺:“你说什么?”   “没什么,总之,随你吧。”   深吸一口气,年轻的预言家背靠着门,支撑因对抗污染痉挛的躯.体,闭上眼睛。   晋升邪神后几乎没动用过的力量,此刻畅通无阻流过四肢百骸,黑暗中,菲诺逐渐看见眼前漂浮着上亿条发光的丝线。   这些丝线菲诺熟悉不过,每一条都联系着费利的未来,每一条丝线的尽头,都是……死亡。   成千上万次,菲诺目睹费利死在眼前。   “那种无能为力到被逼疯的感觉……再也不想体会了。”他喃喃道。   “即使是神明,也没有将丝线全部剪断的可能性。”洛伊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缥缈感:“时间有限,能摧毁多少摧毁多少吧。”   “不。”   菲诺目光如炬。   没有代表“生路”的丝线,那就创造一条!   只要有一条生路,费利就绝不会死!   抬起手,庞大到化为实体的神力自指尖溢出,凝聚为金色的光线,延伸进数不清的命运线里,又顷刻消散。   第一次,失败。   第二次,失败。   第三次,失败。   ……   不知第几次后,洛伊忍不住了:“没用的,即使神力也改变不了费利结局,认命吧。”   说话间,一根全新的金色丝线迸发出明亮的光,下一刻稳定地延伸向命运终点。   “不可能!”洛伊几乎脱口而出。   菲诺开口:“你做不到,不代表我不行。”   金色丝线被搭建的同时,尖锐的锋芒迎面袭来。感受着双眼传来逐渐强烈的烧灼感和刺痛,菲诺扬起嘴角。   代价被索取,说明交换成立了。   “费利不会死。”   我也不会。   ·   秘境外一处单独开辟的空间内。   “主神,如果说我也想‘吃掉’你呢?”   话音刚落,主神抓住费利手臂,两人接触的瞬间,白光骤然迸发。   被排斥了?   主神一阵晃神:“……怎么可能。”   费利看着手臂处留下的烧痕,嗤笑:“搞什么,原来你也不是正主?”   “……”主神沉默地想,要不要再融合一次。   突然,不远处爆发出一股奇异的力量。   费利从记忆里搜寻到熟悉的一幕:“这感觉,是邪神?”   好近,在城镇西边……不好,是刺客圣殿!   转身,伊特诺尔已经消失不见。   面色瞬间凝重,压抑心头隐隐的不安感,费利启动传送阵返回。   ……   “滴答。”   退出预言状态,菲诺感觉眼下有温热的水流泊泊涌出,在地上流淌。   “唔!”后知后觉的痛苦令他不自觉闷哼出声。   可惜……力量已经被透支到极限,甚至没有为自己止痛的力气。   眼前漆黑一片,强撑着完成留声石的录音,菲诺摸索着启动传送阵。   房间里骤然荡漾起一丝空间波动。   伊特诺尔清冷的声音先一步传来,令人心悸:“找到你了。”   洛伊:“不好,主神追来了!”   就差一点!   强撑着又一次动用残存的力量,菲诺传送阵上的身影终于彻底消失。   还是慢了一步。   扑空的主神紧紧握住拳头。   再也察觉不到邪神方位,大致扫过四周,主神冷静下来。   邪神诞生时,这个叫菲诺的预言家有充足的生活证明。他大概和斐尔一样,只是受到蛊.惑,沾染了邪神气息的人类,而非邪神本人。   门上安装的留声石内容也证明了菲诺与邪神存在交易。   遗失的部分“自我”因不明原因暂时无法融合,邪神又显露出新的痕迹……太多事情需要思考了。   无法在房间中找到更多线索,主神离去。   ……   深渊下。   熟悉的环境和气味让菲诺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   尽管手指移动都很困难,但邪神污染没有余力抑制,蔓延得更加迅速。   他挣扎着向坟场走去。   洛伊打破沉默:“你为什么要留下那种录音?”   “或许能阻止费利进入房间?”菲诺声音嘶哑:“我没时间收拾现场,可能会留下许多破绽。”   “……说不定。”菲诺声音减弱:“有一天,菲诺会走出房间,一切恢复如常,费利不用知道那么多。”   “不可能。”洛伊说:“他会打开门的。”   一定会。   “……砰!”   快到达之前布置的场地时,菲诺摔倒在地。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他一点点爬向预备好的棺椁。   喝下放在其中的“冰封”药剂,菲诺闭上眼睛。   会再见的。   罗矣想。   --------------------   诶,有点心疼。 第三十四章 第四个身份   费利是工会的首领。   作为最恐怖的传奇境刺客,统合帝国背面的交易,没有情报商知道他的底细。   除了菲诺。   在相处了十年的预言家小崽子面前,费利从未隐瞒过去,菲诺也从未点破过秘密。   可现在,站在紧闭的房间前,费利突然发觉,对于菲诺,自己一无所知。   不知道他来自哪里,不知道他为什么留下,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费利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莫名的恐慌感在血液里流淌。   “菲诺,你在里面吗?”   “沙沙沙……”一阵杂音过后,菲诺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哥,别开门。”   “……发生什么了?”费利辨认出,这是留声石的录音。   “听我说。”录音继续播放:“我和别人做了一个很值的交易。”   “和最初承诺的一样……费利,我改写了你的未来。”   改写死亡的既定结局,会付出什么代价?   费利想推门进去,又缩回手。   因为录音说:“门被打开,预言就失效了。”   “哥,我可能要睡很久,你会等我醒来的,对吧?”   声音戛然而止。   “……”费利站在门前,没有动作。   他想起秘境里“洛伊”,想起不久前刺客圣殿爆发的邪神气息。   真相逐渐清晰——菲诺被邪神蛊惑,进行了交易!   而改变死亡的等价交换,只可能是……   费利控制不住发抖。   打开门,洛伊的所有努力或许都会白费。   不打开门,就永远不可能知道,门后是睡着的菲诺,还是……白骨。   “可是……”   费利从不是因为菲诺一句“帮你”,才让他留下来。   费利也不在意什么“必死结局”。   费利更不想由菲诺支付代价。   等一下,未必来不及!   他突然抬起头。   菲诺不久前才回到圣殿,只要及时打破他与邪神的交易,或许还有挽回的空间——而前不久从龙谷获得的秘术,正好能转嫁伤害或诅咒!   费利愿意承担破坏邪神交易的一切反噬。   即使门后只有……   不再犹豫,他伸出手。   ……   天亮了。   刺客圣殿的值班护卫照常路过先知住所,看见门口有个人一动不动站着。   “哥们,干什……首领好!”护卫反应迅速的行了一礼,发现首领没有一点反应。   偷偷望过去,他看见了从未见过的首领眼神,有怒火、恨意、茫然,夹杂着微妙的如释重负和希冀。   调色盘似的。   顺着费利的目光,他又看向敞开的门——   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   罗矣猛地睁开眼。   “呕……”反胃感涌上来,他侧过头,抓起床边的垃圾桶。   洛伊:“噫……你之前到底喝了多少?”   后知后觉扫视房间,罗矣身处一栋木质小楼,是龙谷常见的款式,大多短租给游客或出差的人。   毫无疑问,这具身体是游医乙的。   罗矣:“这次为什么没回到本体?”   “我也不知道。”洛伊摊手:“我连你为什么能转换躯体都没弄清,别指望我。”   “费利……”罗矣叹气:“算了,先不管他。”   闭上眼睛,他说:“再让我睡一会。”   一小时后。   粗略收拾几个打翻在地的酒瓶,清醒的罗矣回忆起有关乙的过去。   算起来,乙是罗矣最自由的一个身份。   罗矣第一次进入乙躯壳,同样是六岁时。他被一位精灵收养,学习医术,直到十四岁才离开。   精灵叫“甲”,是个总笑眯眯的白胡子老爷爷,没事就遛狗养花,或是去附近的村庄酒馆,听吟游诗人演奏。   在乙十四岁时,甲活到了作为精灵族的寿命尽头,安葬了师父,乙漫无目的的旅游。   在被迫成为邪神前,罗矣把躯壳转换当成别人人生的“体验卡”——他给乙设想了自由随意的一生。   救想救的人,去想去的地方,交想交的朋友。   可惜,现在想救的人都救了,想去的地方也去了,却不得不和想交的朋友道别。   “等会和大水告别完,我们就走。”乙简单洗漱:“龙谷距离深渊太远,需要中转几次才能到,要在污染显现前尽早离开。”   镜子里的乙和罗矣本体长得很像,黑发黑眸,都是东大陆族裔,但和总刻意降低存在感的魔药师不同,乙更高挑,张扬、随性,有一股作为神医的傲气。   连在宿醉的清晨,看起来都很有精神。   洛伊:“你好像心情不错?”   “嗯。”乙微笑。   成功改变费利结局、逃过主神追杀,当然是好事。   “对了,如果没记错,之前在酒吧,我应该只喝了一瓶度数低的果酒。”将一沓空酒瓶装进垃圾袋,乙没有喝醉后的记忆,怀疑:“是大水灌醉我的?”   拥有上帝视角的洛伊无语:“你只喝了一杯果酒就醉了。”   乙:“……然后大水趁机灌我酒了?”   “作为店长的那条龙看不下去你继续发酒疯,特意送你回家。”   “那这些酒瓶哪来的?”乙捡起一个仔细看了看:“还是高度酒。”价格也不便宜。   “你喝醉顺的。”   乙:“……”   “那条龙走后,你一个人八分钟炫了6瓶伏特加。”   “……”乙默默将空酒瓶放回垃圾桶:“这些不重要。”   “走吧。”   ……   乙要去辞别的人是大水。   大水,是条水龙。   水龙是龙族最和平、最热爱生活的分支。   两年前乙来到龙族与人族共同生活的龙谷,第一天就认识了当地酒吧帅气的老板。   高大的酒吧老板走来时,乙能看见他即使穿着定制款的西服,胸前纽扣依旧被崩得紧紧的。   五官深邃的酒吧老板,长发下是只有龙与神明才拥有的金色瞳孔,散发出侵略性的气息,像化为人形的野兽——某种意义上没说错。   “第一次来?”老板:“你好,我叫泷,是这的老板。”   乙:“long?”   “水字旁的泷。”   “……噗。”当时乙没忍住。   水龙族的“水龙”,这取名也太敷衍了。   泷强行微笑:“客人是……”   “你好,我叫乙。”   “……你哥哥叫甲?”   “不是。”乙:“我爷爷叫甲。”   “……噗。”泷没忍住。   历史总是惊人相似。   洛伊打断回忆,吐槽:“会被这种意义不明的蹩脚冷笑话戳中笑点的只有你们。”   时间长了,乙和泷逐渐混熟,但两人真正成为朋友,是认识三个月后的一天晚上。   乙参加完龙谷特色的晚宴,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听到了微弱的□□声。   下意识看向身边传出动静的小巷,泷正揪领子把一个鼻青脸肿的人提到半空中。   发现是乙,泷扭头笑了笑,脸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谁说水龙最热爱和平的,骗子。   乙:“呃……我路过,你继续?”   “我被下药了。”泷盯着乙,黑暗中,金色的瞳孔仿佛在发光,他语气冷静:“这群混混图谋不轨,给我下了**药,我快失去理智了。”   “我好热。”   泷想,面前的朋友会怎么做?带自己看医生,还是干脆……   黑暗遮住因药效泛着红晕的脸,他忍不住咽了咽。   乙毫不犹豫走向泷。   泷看见面前的青年越来越近,在他身边停下。   心跳越来越快。泷想,如果自己看错了人,他会把乙撕成碎……咳、送进监狱吧。   乙拍了拍泷的肩膀。   泷:“?”   乙自信道:“张嘴。”   “啊?”泷感觉一颗药丸被塞进嘴里,顷刻间大脑恢复清醒。   “大水,我可是医生。”乙笑了:“帝国最好的师父教出来的,最好的医生。”   洛伊:“等下,你为什么叫他大水?”   乙一边换衣服准备出门,一边随意道:“刚开始喜欢叫他大水龙,后来就简称大水了。”   洛伊:“……”   ……   泷的酒吧开了很多年,小有名气。   特别是两年前,因个人仇怨独自一人端掉当地的黑.恶.势力后,他彻底从“看起来有点凶”的酒吧老板变成了“非常凶残”的酒吧老板。   乙走进来时,泷还在因可能损失的客人气愤:“早知道会这样,当初我就偷偷下手了。”   他抱怨:“都怪那群该死的混混。”   “大水,有什么新酒吗?”   “还想喝酒?”泷斜着眼:“我可不想再搬你回去了,老实喝果汁吧。”   “果酒就行。”乙竖起一根手指:“就喝一杯。”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   嘴里抱怨着,泷还是从身后货架取出一杯已经倒好的酒,是红宝石的颜色,看起来很清澈。   加了块冰,泷将杯子推到乙面前:“赶紧喝,喝完把之前的账都给我结了。”   乙吸溜一口:“……草莓汁?”   味道不错。   两人东一句西一句闲聊了一会,乙起身,递过一只钱袋。   泷接过,里面正好是乙欠的酒费。   他脸色瞬间变了:“你什么意思?”   “我要走了,大水。”乙笑了笑:“在龙谷呆两年了,我该开启新的旅程了。”   “龙谷不好玩?”   “我是游医,怎么可能一直在同一处地方。”乙叹气:“可惜,以后很难喝到好喝的酒了。”   “哦。”泷悻悻:“什么时候走,好歹……朋友一场,到时我去送行。”   “大概三四天后吧。”乙:“等有空了,我再来龙谷找你玩。”   “谁爱你来,天天喝酒欠钱。”泷将钱包砸在乙怀里:“我还不缺你这几个钢镚。”   “拿回去。”   -------------------- 第三十五章 龙谷禁地   “拿回去。”   就知道泷会这么说。   乙不再劝,把钱袋揣回兜里:“不说了,我还有事要做,下次再见吧。”   泷:“滚滚滚。”   “叮铃铃。”   酒吧的门笛被触响,进来的酒保见乙离开,好奇:“老板,乙哥今天走这么早?”往日都喝到半夜。   泷正在擦那支盛草莓汁的酒杯,玻璃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他眉头皱着:“以后也不来了。”   “绝交了?”酒保八卦:“早看出老板你藏着心思……因为表白被拒?”   “只是朋友。”泷飞速反驳:“乙要离开龙谷了,我只是遗憾失去一个朋友而已。”   “不至于,又不是没传讯器。”酒保一脸看穿的表情:“老板恨不得和乙哥一起走吧……嗷!”   酒保被揍了。   泷收手:“你也滚。”   ……   乙没有走远。   “哈哈。”他感到荒谬,忍不住笑了:“又是神明候选者。”   走进酒吧的瞬间,乙就感受到了与神明候选者命运交集程度的提升。   “伊特诺尔不算,泰伦、费利,泷——”他数着。   “哪有那么多巧合——这些与我‘扮演’身份相遇的人,都是主神的一部分,对吧?”   “……”洛伊平静:“有什么区别?”   “无论他们是谁,你都无法暴露邪神身份,都要拼命遮掩力量、求得生机,不是吗?”   “当然不是。”乙说:“他们是不是同一个人,对我来说很重要。”   人类的感情,从来不是能混淆的东西。   “随你。”洛伊不想争辩这种无意义的问题:“那你想怎么办?”   “改变计划,时间允许的情况下,确认他是否为主神再走。”乙思索:“有个地方正好可以用来检测。”   “哪里?”   “龙谷的禁地。”乙目光沉沉:“那里遗留着诸神黄昏后主神设下的壁障,会阻止人进入,但不具有攻击手段。”   “如果泷真的是主神,与其力量同源,壁障会将他视作施术人,畅通无阻放行,如果不是,也不会对他造成伤害。”   洛伊反驳:“禁地是龙谷的禁忌,所有龙族都避而远之,即使你邀请他,那条龙也不可能会去。”   乙低头:“我可以……”   他突然噤声。   附近多了几个人。   “乙医生,终于找到你了。”   一个容貌普通的中年人站在乙面前,僵硬地吐露语句。   乙没有动。   越来越多陌生人出现,挡住去路。这些人没有呼吸,没有恶意,但与活尸有区别,更像悄无声息的人偶。   “有问题,快走。”洛伊催促。   “传送魔器没用,空间被封锁了。”乙定神:“问题不大,他刚刚称呼我医生,其他身份应该没暴露。”   不等乙回答,那个中年人又道:“我找了五个月,想见乙医生一面真不容易。”   感叹完,他问:“听说你能从概念上治愈疾病,是真的吗?”   “假的。”乙秒答。   中年人哽住:“……”他调整语气:“总之,请和我走一趟。”   乙:“去见你?”   “……怎么发现的?”“中年男人”语气明显急促起来:“你为什么知道!”   这明明是他们一派的秘术!   “这几具被你用来传讯的傀儡,是人类尸体制成的吧。”乙被挑起糟糕的回忆,面色不善地微笑:“通过调换命格的方式抢占他人的躯壳……我遇到过一个恶心的家伙,也会类似的禁忌魔法。”   “我只有一个师弟,现在应该在刺客圣殿附近的秘境,你怎么可能——”   “原来是你的师弟。”乙打断:“我遇到他了。”   那个曾在一条命运线里造成费利死亡结局,被菲诺在秘境外抹杀的魔法师。   “准确说,我杀了他。”   “轰——”话音未落,面前的傀儡自爆了。   乙早有防备,并未受伤。想借烟尘遮掩逃出去,然而他刚靠近包围圈一角,又一声爆炸响起。   这次乙停下了:“制作傀儡可不轻松……师弟对你来说这么重要?”   禁忌魔法之所以被称为禁忌,大多有悖人性,血.腥残忍。研究禁忌魔法的魔法师,居然还留存着见鬼的同学情谊?   “不,我只是突然发现,医生你不准备回应我的邀请。”魔法师的声音从另一具傀儡内传来:“所以自然要显示一下我的‘诚意’。”   乙被一群傀儡围在中间,叹气:“你在哪?”   对方毫不隐瞒:“禁地。”   “那走吧。”   “……”魔法师没想到乙答应得那么果断,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乙也没想到事情这么巧。   只要在泷发现不对,赶来禁地前解决操纵傀儡的魔法师,这场针对泷是否为主神的试探,将不具备任何危险。   实在是……雪中送炭。   “没办法。”乙表情无辜:“毕竟我只是医生,打不过这么多傀儡啊。”   ……   酒吧内。   泷在纠结。   他的生活和别的龙一样,非常平淡。   龙谷物产丰富,又由龙族自治,不需要向帝国缴纳税收。凭借龙族寿命悠长、体格健硕的先天优势,基本不可能有生存压力。   如今没有战争,大多数龙都在琢磨个人爱好,悠闲度日——爱好公主的去抢公主,爱好宝石的去挖矿,爱好美酒的去开酒吧。   泷的父母喜欢旅游,几百年不回来一次,但泷从未离开过龙谷。   他本以为,经营心爱的酒吧,探索各种不同的美酒配方,就会一直很快乐。   但现在,聊得来的朋友要离开了。   泷其实很清楚乙不会一直留在龙谷,但从未想过自己会这么烦躁,像心里有张皱成团的书写纸,如论如何都无法展平。   酒吧人来人往,远行的朋友不止乙一个,但唯独乙的离开,好像怎样都无法释怀。   甚至让泷萌生出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的想法——要不要和乙一起去旅行?   就像父母那样,两条龙、咳、一人一龙,天南地北,到处去找乐子。   “看来父母对孩子的影响很大啊。”泷自我说服:“没想到我竟一直隐藏着去旅游的冲动。”   “不过,我可没法走。”泷喋喋不休:“每周对货源的把控,新品的研发和季节性价格的调整,还有两周后威尔斯领的那批名贵酒器……”   “酒吧离不开我的……”   酒保听不清泷的碎碎念,疑惑:“老板,怎么了,账出错了?”   “少管我。”   酒保:“……”   所以这条龙更年期了吗?   ·   脚下巨大的传送阵亮起。   片刻后,乙睁开眼睛。   四周是褐色的焦土,像经历了长年累月的焚烧,荒芜、贫瘠,没有任何植被。   乙:“这就是禁地内?”   “对。”身边只剩下一个傀儡。有主神障壁在,魔法师认定乙无法逃离,他开口:“看见高处的黑烟了吗?”   乙抬头,果然有浓重的黑雾从远处升起,像无数条扭曲的触须缠绕在一起,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他点头:“看见了。”   “我就在那里,医生,去找我。”   乙往黑雾的方向行走。   洛伊:“……不可思议。”   洛伊和乙都第一时间认出了黑雾是什么。   “邪神气息。”洛伊笃定:“不是事物被侵蚀留下的,而是纯粹的、本源的邪神气息。”   “看来主神在龙谷设下屏障,就是为了阻隔这到气息。”乙问:“洛伊,你又在这做过什么?”   “我……不记得。”洛伊语气犹豫:“唯独这里,我没有任何印象。”   “那就去看看。”乙望着远远跟在身后的傀儡,加快速度。   距离黑雾近了,邪神气息更加浓烈,乙皱眉:“好重的血味。”   没有人回应。   良久,洛伊才虚弱道:“我好像知道这是哪里了。”他声音难得颤抖:“我在这里……死去了。”   几乎同时,乙眼前闪过一张美得窒息,也冰冷得可怕的脸,伊特诺尔看起来凄惨极了,长袍残破不堪,浑身流淌着金色的血。   祂说了一句听不清楚的话,随后面无表情将光刃送进邪神的心脏。   近乎真实的痛意传至脑海,乙一阵失神。   这是……洛伊的记忆?   洛伊重复:“我在这里,被主神杀死了。”   “为什么?”从濒死的画面里挣脱出来,乙脱口而出:“如果深渊不是主神杀死邪神的战场,那这里究竟……”   主神又为什么要隐藏这段历史?   “到了。”   一直远远跟着的傀儡出声提醒,随即倒在地上,变回尸体状态。   乙的思考被打断,看向前方。   黑雾的源头近在咫尺。   焦褐的地面已经被蒙上赤色,越接近邪神气息中心,颜色越鲜艳。脚下泥土松软糜烂,像黏腻的血。   终于到了。   乙沉默地停住脚步。   赤土上,完整地摆放着一具骨骸,像红花中的一点花蕊,诡异、神秘。   无数压抑着戾气与哀鸣的死气从骨骸中溢出,形成盘踞天际的黑雾。   视线转回骨骸,乙发现违和之处。   头颅的眼窝里,有黑色的蠕虫蠕动着。见乙靠近,蠕虫爬出骨架,扭曲、变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值,形成一张由蠕虫组成的巨大人头。   他挤压着咽喉部分的蠕虫,用别扭的“噗叽”声说:“乙医生,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仆都。”   --------------------   郁闷的龙龙,无差别攻击所有人。 第三十六章 巨龙   “我是钻研禁忌魔法的学者,仆都。”   黑色蠕虫组成的人头发出刺耳的“咯咯”声,大概在笑:“看来没吓到医生,真遗憾。”   “这具骸骨不属于你。”乙问:“你的本体呢?”   蠕虫活跃地跳动着:“喏,我剩余的全部‘本体’都在这里了。”叹气:“一年前,师弟前往刺客圣殿附近的秘境,而我选择龙谷禁地作为目的地。”   “顺利用禁忌魔法绕开主神的壁障,刚进入这里,我就发现了一件极其难得的宝物。”   乙目光移向蠕虫脑袋下方:“你是说这具白骨?”   “不不不,这可不是普通的白骨。”仆都语气逐渐狂热:“抬头,医生,看那汇聚天际的黑雾,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乙沉默。   他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只是……太荒谬了。   如果面前骨骸是死去邪神的,那罗矣深渊下坟墓中挖出的碎骨是谁的?   换个问法——如果深渊下碎骨的主人洛伊不是邪神,那他究竟是什么东西?   或许洛伊说谎了。   这段时间,随着洛伊是上任邪神的证据增多,罗矣最初的怀疑已经渐渐减轻。   但现在真假难辨的遗骸,让所有问题重新回到原点。   “邪神!”一边的仆都提高声音:“这必定是邪神遗骸!”   “只要占据它,我一定也能成神!”仆都遗憾:“当时我迫不及待发动秘术,想融入邪神遗骸,但出了意外。”   “这具骨骸早已化为彻彻底底的死物,不能被认定为可使用的躯.体,我的寄生秘术失败了。”   后果是散落为大片黑色的蠕虫,失去自身的肉.体,又找不到能用的躯壳,躲在白骨的眼窝里苟延残喘。   直到某天,一队雇佣兵意外掉入禁地,仆都才终于有了移动手段。   恢复力量后,他本可以寄生一人,重塑躯体离开。   但是不甘心!   一旦寄生秘术施展成功,很长一段时间内不能再次使用。仆都不舍得放弃“成神”的机会。   “我想了很久。”仆都:“寄生失败的原因,大概是单独的骨架支撑不了我灵魂和躯.体的全部。”   “这就是我‘邀请’医生你的目的。”仆都声音听起来危险极了:“我想请你,‘治愈’这具骨骸。”   “让血肉重新爬满枯骨,经络生长,心脏跳动。”   “让我成为邪神躯壳的新主人。”   “……”乙:“如果我做不到呢?”   “那就多一具傀儡而已。”蠕虫用黏腻的语气吐息:“医生,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乙没有因魔法师的威胁慌神,冷静道:“这不是能立刻完成的‘治愈’,我需要时间。”   左右无法离开禁地,仆都没有拒绝:“请便。”   说完,蠕虫人头重新分散,缓慢地蠕动着,躲回遗骸的头骨中。   确认仆都没有动静后,乙俯身,观察地上的骨骸,着重抚摸了颅骨:“这真是……”   通过头骨还原样貌,能得出一张与罗矣高度相似的脸。   乙甚至产生一种触摸自己的错觉。   起身,离开邪神气息的中心处,他问:“洛伊,不解释什么吗?”   “解释什么……”洛伊的精神状态似乎很糟糕:“我只是完成愿望……我没有……我……”   轻捻手指,回忆骨骸冰冷的触感和萦绕的黑雾,乙几乎可以确定,遗骸属于邪神。   但深渊下,传闻中邪神真正陨落的墓地,也存在能塑造邪神“神格”的碎骨。   如果一个是真的,那另一个必定是假的。   深渊的碎骨已经在体内化为难以割舍的神格,没找到和洛伊分离的办法前,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至于诸神黄昏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洛伊或罗矣又扮演了什么角色,现在的自己,还没有能力得知真相。   索性不再纠结。   乙问洛伊:“是你的遗骸吗?”   洛伊的声音断断续续,像陷入了难以言喻的混乱,乙只能勉强听清几个字。   “……是我……”   乙笑了。   “儒雅随和”的年轻医生凝视着骨骸的方向,眼中深邃、漆黑,没有多余的情绪。   为防止发生问题,为了抹消隐患——   知道以现在的状态,前任邪神不会回应,乙依旧说道:“洛伊,我会破坏掉它。”   “连同那个叫仆都的魔法师一起。”   罗矣一直很谨慎。   距离被迫晋升邪神已经数月,为了不暴露,除了篡改费利命运,无论遭遇什么,罗矣都克制着使用神力的冲动。   但禁地中,邪神遗留的气息化为实体的黑雾,充斥着每一个角落,乙终于能在一定限度内放开手脚,不被主神察觉。   回到邪神气息的中心处。   听到乙脚步声,黑色蠕虫重新钻出邪神遗骸,语气兴奋,带着点威胁的狠厉,急切道:“医生,你准备好了?”   “嗯。”乙一副平时随性的样子:“不行。”   “什么?”仆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不会帮你。”黑发青年毫不掩饰露出嫌恶的表情:“邪神不想被你寄生。”   “黑色的蛆……实在是太恶心了。”   “你疯了!”反应过来,仆都的蠕虫头颅狰狞扭曲:“你有什么资格——”   突然。   时间好像凝固了。   无声的爆响撕裂仆都的耳膜,眼前闪过白光,听觉瞬间丧失。   剧烈的危机感袭来,迫使仆都跪伏在地,将每一个器官、每一个部位都深深叩进泥土里。   仆都疯狂想要尖叫,却无法控制躯体移动,直到视力恢复,眼前出现静静站着的青年,他才冷静些许。   青年甚至没有攻击,只是释放威压,自己就差点被碾碎。   仆都悚然。   他终于注意到不对劲的地方。   气息……面前青年身上,邪神的气息甚至比自己想寄生的骨骸更浓重!   不可能,那可是邪神的遗骸啊!   除非……联想到几个月前传来新任邪神诞生的消息,仆都顿时升起更剧烈的恐惧。   他清楚意识到,自己……要彻底死去了。   乙走到仆都面前。   伸出手,隔空将仆都的蠕虫头颅从遗骸上“拽”下来,乙随手扔到一边。   仆都滚出几米,落到不远处,看见青年右脚踩在邪神遗骸上,用力一碾。   “啊!”蠕虫头颅顾不上内心的惶恐,忍不住惊叫。   他筹划两年,搭上自己一切的成神希望,瞬间破碎了。   莹白的碎骨和土地融为一体。   转身,乙向仆都投去冰冷视线:“现在……”   “轰——”   震动从远处传来,禁地骤然掀起大风,激荡的烟尘模糊了视线,同时打断了乙的灭口举动。   意识到什么,乙瞬间收敛起周身的邪神气息。   泷找来了!   这比乙预计的快得多,差一点就露馅了。   屏住呼吸,乙在等一个答案。   一个不知道该说是期待还是害怕的答案。   没有留给乙多少悬念,几乎瞬间,一条银白的巨龙出现在天边,投下一大片阴影。   水龙族拥有硕大健美、外形流畅的双翼,舒展开像一座浮游的岛,尾端与粗笨的地龙不同,轻盈、细长,与梦幻的人鱼类似,透出令人晕眩的反光。   奇异的巨龙鳞片闪闪发光,像镶嵌着细银。明亮的金色瞳孔发现下方的友人后,流露出人性化的喜意。   余光察觉到乙旁边,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的蠕虫头颅,泷急速下落,一尾巴把恶心的脏东西扫飞。   泷发出一声悠远动听的鸣叫。   乙遗憾地发现仆都逃走了。   现在肯定不能暴露邪神气息,只能暂时放弃。不过刚刚给仆都按上了“定位”,不用担心他逃离禁地,泄露乙的身份。   回神,乙仰头看着漂亮的巨龙:“大水,为什么不变回来?”   水龙原型有五六层楼高,不变回来交流太麻烦。   泷喉咙里又泄出一声轻鸣,而后挫败又委屈的伸出一根爪子,在地上戳戳画画。   乙走过去,看见上面写着:「暂时变不回去。」   “你们龙族不是幼龙就能灵活改变形态了吗?”   「你不见后,我找踪迹时发现你在禁地,有点急躁。」   泷继续戳:「想变回原型强闯进去,就动用了全力。」   乙:“所以消耗太大了,无力转换形态了?”   「不是。」   「不知道为什么,屏障完全没阻拦我进入,我一时用力过猛,加上情绪焦躁,体内魔力循环紊乱了。」   哦,内分泌失调。   看着心情糟糕的巨龙,乙完全无法把他和主神当成同一个人。   总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乙一只手搭在冰冰凉的龙鳞上,蹭了蹭:“明明是禁地还来救我,我真的超感动,果然是我的挚友啊!”   泷冷静写道:「你失踪的地方有爆炸痕迹,我只是不想你死得太碎。」   丝毫不提看见爆炸现场时,手抖得有多厉害。   乙早习惯了泷的别扭态度。   望着上空因骨骸被毁逐渐散去的黑雾,他叹气:“我被绑架是因为一个禁忌魔法师,他想让我协助完成禁忌魔法,幸好你赶到,不然就危险了。”   不然仆都就危险了。   “现在事情结束,大水你这个样子……呃,应该回不了城,转换形态前,我们去哪个原生态的野外玩玩吧。”   「赞同。」   -------------------- 第三十七章 旅途前夕   龙谷禁地外。   洛伊:“……”   “清醒了?”乙低声问:“怎么不说话?”   “禁地很邪门,我意识中断了一阵。”洛伊:“居然会影响到我,差点翻车……不过现在没问题了。”   洛伊没解释原因。   “哦。”   乙也没追问。   “我们现在是在哪?”洛伊注意到不远处的海平面,还有缩手缩脚蹲在沙滩上发呆的水.龙。   “禁地附近的沿海地带。”乙指了指泷:“准备等他变成人型再回去。”   “这条龙果然来找你了。”洛伊反应过来:“他能进入禁地?”   “嗯。”   “啧,费利、泷……搞不好泰伦也是。”洛伊忍不住道:“主神把自己切这么碎,不怕收回不了吗?”   “收回?”乙不自觉停顿:“必须回归本体?”   “当然,即使是主神,灵魂不完整持续时间太长,也是足以致命的。”   洛伊感慨:“独自维持秩序本来就消耗巨大,不知道祂为什么想不开……对‘邪神’来说倒喜闻乐见。”   “……”乙沉默了。   不远处的巨.龙闭上眼睛,调整身体状态。银白的尾鳍垂在海面上,如同薄纱浮起来,平静、安宁。   和长相颇具攻击性又暴脾气的人型不同,泷原型优雅、修长,具有海洋生物的特征,在龙族是相当稀有的分支。   “哗——”   泷突然站立,尾鳍翘起,钓出一条六英尺的大鱼。   被咬了,有点痛。   他转身看沙滩上的青年。   乙心领神会。   一缕轻烟飘上天空。   海鱼没有养殖鱼肥嫩,但毫无腥气,撒一点细盐在明火上烤脆了,一口咬下,鲜味爆出来,隐隐有些回甘。   鱼太大了,还能切下一部分炖汤,随手切几个附近摘的酸果扔进去,瞬间迸发出一股奇特的香味。   吸溜。   泷以前尝过乙的手艺,龙型不便品尝,他只能不甘心地在地上戳戳:「等回去分我。」   “行。”乙当即用空间魔器装了一盒烤鱼:“话说……”   「怎么了?」   “大水,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在乙预想里,至少明天早上,去乙住所工作的清洁员才会发现户主失踪,从而和作为“熟人”的泷联系。但仅仅不到三小时,泷就顺着线索找来了。   巨龙没有立刻回答。   当时在酒吧一时冲动,拨通了乙的传讯器。   他想问乙,缺不缺个旅伴。   虽然现在冷静下来,但乙被绑架的事情让泷不由得后怕。脑海好像有声音催促他做决定,再犹豫就来不及了。   离开酒吧没问题的。   泷说服自己。   ——每周货源的供应渠道基本稳定,不用太担心,新品的研发和季节性价格存在规律,远程分析、调整并非不能做到,至于两周后威尔斯领的那批名贵酒器……   好看的酒器到处都有,一边旅游一边搜集也是种乐趣。   做足了心理建设,泷写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一个人旅游孤单吗?」   乙孤单吗?   罗矣不是很清楚。   魔药师被契约困在威尔斯家族、斐尔年纪轻轻接起教皇责任、祭鱼为逃离莱茵顿自愿祭祀、菲诺因预言代价躲于圣殿……   而乙,拥有所有身份都曾奢求的自由。   只能用生命五分之一的时间去感受,前几年在荒野迷路也好,现在被人绑架也好,自由太珍贵了,以至于罗矣没有时间思考泷的疑问。   “我不孤单。”乙认真回答:“去不一样的地方与不同的人相遇,很快乐。”   「我会变成你旅程的一个逗号?」   “或许吧。”   泷心里莫名酸酸的。   乙是自己唯一的朋友,结果自己可能只是乙花园里不起眼的一朵。   小花蔫吧了。   “大水,你怎么还没变回来?”乙关切地问:“要不我帮你看看?”说不定能用医疗手段调整状态。   等一下,还没问完!   泷急了,脱口而出:“我能和你一起吗?”   “一起?”   “我其实一直有旅游的计划,正好可以和你一起走。”   “酒吧怎么办?”   “交给经理就行,每月给他开的高额工资不能浪费。”   乙不可能答应。   毕竟又不是真的去旅游,而是去深渊下躺棺材。   他转移话题:“大水,要不你先穿件衣服?”   全.裸的,怪不好意思。   “!”   泷才发现自己刚刚突然恢复人型了,在和乙用语言交流。   他脸色又红又白:“有衣服吗?”   变成龙型时,空间魔器随衣服一起被撑爆,不知道落在哪。   “有。”目光自觉转向一边,乙递去备用外套:“等换好衣服,我们就回酒吧。”   “好。”   衣服尺码小了,套在泷身上,紧绷着,袖口短了一截,显得格外局促。乙经过今天一系列事故,衣服落了灰、压出皱褶,看起来也带着点凌.乱。   “叮铃铃——”   酒保看着走进来的老板和老板朋友,瞳孔地震。   老板没穿内衬,不合身的外套一看就是乙哥的,乙哥衣服又一副经过剧.烈.运.动的样子……下手也太快了,一天还没过去啊!   他脱口而出:“老板你畜——”牲。   “嗯?”泷眼中杀气一闪而过。   酒保:“……”   钱夹里刚领的工资烫手起来。   大晚上的,打工人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多。   洛伊:“我赌100金币,这个酒保小哥想歪了。”   乙:“莱德基,不是你想的那样。”   “对,不是不是。”酒保微笑:“乙哥快坐,好好休息。”   乙放弃辩解:“谢谢。”   莱德基:“不客气。”   泷:“……”不是,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等泷换上自己衣服出来,距离第二天只剩十分钟了。   泷将手搭在酒柜上,对吧台沾酒就醉的“酒鬼”说:“今天破例请你一杯。”   乙:“我想要今早你调的酒。”   泷:“可那只是草莓汁。”   “没事,挺好喝的。”乙说:“再用上次高脚杯盛吧,我喜欢。”   泷将草莓塞进榨汁机,语气状似不经意:“所以,你的回答是什么?”   乙不能和泷一起走。   喉间有些发紧,乙解开领口的扣子,含糊:“我明天告诉你。”   泷没催促,把草莓汁放在乙面前。   这大概是乙喝到的最后一杯泷做的草莓汁了。   举起酒杯,青年笑容真心实意:“谢谢你来救我,这杯……敬友谊。”   敬只属于乙和泷的友谊。   泷也端起面前的“酒”。   “干杯。”   草莓汁和草莓汁轻轻碰了碰。   ……   离开酒吧时,凌晨两点。   街道早没人了,乙一路无言,等到住所后他才问:“泷走了?”   洛伊:“走了,他应该是不放心你,才一路跟着。”   毕竟早上刚出酒吧没多久,乙就被绑架了。   洛伊:“我很好奇,你明天准备怎么回复他?”   如果乙只是乙,是四处旅行的普通游医,应当没有拒绝泷的理由。   “……直接走。”乙低声说。   如果泷和主神不是同一人,即使再难过,乙也会想个理由,彻底切断两人的关系。   但泷和主神是同一人,那么无论告别与否,只要罗矣是邪神,两人迟早还会见面。   过去罗矣只想尽快补全神格,找回被自己替代人生的正主后,远走高飞。但现在,主神成了一路走到最后必须面对的问题。   所以明天……稍微逃避一下吧。   “该说正事了。”乙取出一张传送卷轴,动笔修改了几个符号:“之前复刻了仆都的禁术,使用这张卷轴能越过主神屏障,直接进入禁地。”   洛伊对禁地心有余悸:“为什么还要去?”   “仆都没死,去灭口。”   ……   仆都快疯了。   逃不出去!无论尝试多少次,自己的力量都被死死压制,只能在禁地逃窜。   他知道白天那个问题很大的游医留了后手,必定不会放过自己,但没想到乙回来得如此快。   面无表情的黑发青年快步走来,没有泄露一丝危险气息,但乙仿佛看见了世上最恐怖的怪物——某种意义上确实是。   蠕虫群汇聚,仆都头皮发麻、声音都在颤抖:“邪神大人,我、小人……”他最后一次尝试,叫喊:“我愿成为大人最忠诚的信徒,求您——”   尖锐的声音戛然而止。   蛆虫群僵硬地掉在地上,很快化成腐臭的泥土。   乙收回手。   他迟疑道:“洛伊?”   “怎么了?”洛伊没像上次那样思维混乱。   乙:“你没受影响?”   “嗯。”洛伊解释:“应该和‘邪神遗骸’被毁有关,我现在状态很正常。”   “……”乙看向远处空荡荡的上空。   破坏掉骨骸后,邪神气息逐渐减淡,过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消失,到时主神一定会察觉,不能在这里停留。   最后搜索一遍禁地,确定没有留下破绽,乙说:“走吧。”   “真的不回去告别?”洛伊:“这有可能是你最后一次以乙的身份见朋友了,不怕后悔吗?”   “……走吧。”   罗矣没像以前说“罗矣是罗矣,乙是乙”之类的话。他平静地说:“去深渊。”   青年的身影从禁地消失。   ……   不久后。   一条黑色的蛆虫从泥土中钻出,向乙离去的方向虔诚匍匐。   它用微弱到不可闻的声音赞颂——   “我主是我唯一的追寻。”   “主是唯一的光辉,包容我的堕落。”   “我会赞颂主的名字,消灭主的敌人,追寻主的脚步。”   “我主永恒。”   -------------------- 第三十八章 教会卧底   清晨。   酒吧对外营业时间是下午五点到十二点,白天光顾的人不多。   泷心神不宁地整理各种器具。   “老板,怎么了?”酒保莱德基小心翼翼问:“昨晚你和乙哥没吵架啊?”   “没什么。”泷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开口:“如果你问朋友一个问题,对方说明天回复,但你想提前向他索要答案。”   高大的龙族声音渐弱:“会被讨厌吗?”   莱德基:“……”老板只有一个朋友,傻子都知道说的是谁。   怕这条龙一时冲动做错事,莱德基斟酌回道:“大概会吧?”   “老板你想想,乙哥、我是说那个朋友,肯定需要考虑的时间,提前去也不一定能得到答案嘛。”   泷没说话。   昨晚和乙碰杯后,奇怪的预感在脑内挥之不去——乙当时仿佛在道别。   克制住心里莫名其妙的慌张,坐在桌前,泷字迹工整地统计了每一笔支出盈利、运营策略。   中午,笔记被揉成废纸团扔进垃圾桶。   傍晚,酒吧陆续迎来客人,泷沉默地坐在角落等待。   夜深了,只剩零星几人时,泷依旧坐在那里。   不远处,照常给乙准备的酒放在柜台上,像一座沉默的时钟。   “十二点了。”泷低声说。   “老板说什么?”准备下班的莱德基没听清。   乙失约了。   泷抬起头:“现在去找他,不会被讨厌,对吧?”   ……   “咚咚咚。”   敲响乙住所的门,无人回应。   住在隔壁的房东被吵醒,眯着眼从窗户探头:“谁啊?”   “乙的朋友。”泷耐心即将耗尽,声音听起来压抑危险:“他人呢?”   “乙医生已经退租了。”   泷急促:“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退得可突然了,押金都没要。”   睡得迷迷糊糊的房东朝黑暗中望去,骤然对上龙族冰冷的金色瞳孔,被吓了一跳,“砰”得关上窗户:“我就知道这么多!”   泷粗暴拧开门锁。   环顾四周,乱糟糟的专业书籍、脏了的绒地毯、滚到一边的酒瓶子、毫无生活痕迹的被褥。   没有打斗痕迹或魔法残留,不存在被“绑架”的可能。   毫无疑问,昨晚乙就走了。说好“明天给答复”,然后连夜退租走了。   泷从未想过,乙会不辞而别。   为什么?   泷感到不理解的疑惑和被欺骗的愤怒,紧接着,更多的担忧涌现出来。   离开出租屋,泷站在原地。   不能让乙那个混蛋不明不白玩消失。   有苦衷或存心戏弄都无所谓,泷想知道原因。   龙族有寻迹本能,迷路的幼崽能自行找回种群——同理,泷能清晰感知到附近失踪朋友的气息。   昨天快速找到被绑架的乙,也是因为这个能力。   泷闭上眼睛。   时间最近的气息来源……是禁地?   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毫不犹豫穿过主神屏障,泷回到那片荒芜的焦土。   此时,禁地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萦绕的黑雾尽数消失,原先浓重的邪神气息也彻底散去,露出澄净的天空。   直觉事情与乙有关,泷停在禁地中心处。   赤褐色的泥土里布满四分五裂的蠕虫尸体,散发出恶心的腐臭。   乙的气息断在这里。   泷记得黑蠕虫是绑架乙的禁忌魔法师。   “……死了。”泷脱口而出。   乙为了报仇,杀了他?   不可能,朋友只是医生,若能独自抹杀仆都,昨天就不会被绑走了。   难道还存在与乙合谋的第三人?   消失的邪神气息又去哪了?   “啪。”   在泷猜想各种可能性的时候,一张纸条凭空出现,径直落在泷手中。   附近没有其他人踪迹,纸条似乎是用魔法直接传送来的。   展开,上面用墨水写了四个字——   「邪神 帝都。」   信是说乙在帝都!   瞬间领会意思,泷自言自语:“所以……事情和邪神有关?”   尽管相信一张来源未知、目的不纯的纸条很荒谬,但泷没有其他线索。   “能找到人就足够了。”泷握紧纸条:“剩下的事情慢慢清算。”   他咬牙切齿:“骗子游医,你最好没事。”   ……   深渊下。   途中周转几次后,乙在邪神污染严重前回到坟场。   洛伊用手指清点:“斐尔一副、祭鱼一副、菲诺一副、乙一副……多了,怎么五副棺材?”   “给我自己的。”乙敷衍:“泷会追来吗?”   “不可能。”洛伊信誓旦旦:“龙族确实鼻子灵,但帝都和龙谷隔那么远,能闻到味太夸张了。”   乙:“那你呢?”   “你指什么?”   相处这么久,洛伊能感觉到罗矣态度从一开始的戒备疏离渐渐变得自然,甚至有些依赖。   洛伊也一直扮演这样无害的“助手”角色。   直到刚才,他才发现青年声音里的警觉从未消失。   乙问:“你骗我了吗?”   “当然没有。”洛伊自嘲:“以现在的情况,骗你就是骗我自己。”   “……嗯。”   黑暗中,乙的面容被手提灯照亮,洛伊发现他居然在笑。   黑发垂落,唇红齿白,漂亮又诡异。   果然是最像罗矣的躯壳,笑起来也一样渗人。洛伊忍不住问:“你神格不稳?”   怎么精神状态不太正常的样子。   乙转移话题:“别的躯壳都沉睡了,这次醒来我大概率会回归本体。”   洛伊瞬间想起:“本体……啊,那个突然出现的小少爷还在!”   “他在帝都上学,不可能碰巧和你在威尔斯领相遇,一定是专程来找你的。”洛伊:“你准备怎么处理?”   “不处理。”乙走进棺材,坐下:“每当身份转换时,我的‘掉线’都会被自动合理化——像神迹一般。”   洛伊语气难辨:“……确实。”   “返回帝都,尽快解决联赛的事情后,我就动身去找布鲁海上商会。”乙解释:“在学院,亚瑟·威尔斯收敛了很多,不会出大问题。”   取出放在棺材里的“冰封”药剂,乙摇了摇,一饮而尽:“不说了,睡觉。”   ·   一阵天旋地转后,罗矣在睁眼的刹那,毫不犹豫启动空间卷轴。   面前亚瑟错愕的神情一闪而过。   稍做调整,罗矣在天黑前来到帝都附近。   洛伊疑惑:“怎么不进城?”   “达西娅借用我的身份,贸然出现会露馅。”罗矣问:“她情况如何?”   “过去这么久了,还以为你不在意呢。”洛伊声音隔了一会响起:“令人惊讶,非常顺利。”   “作为邪神,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洛伊继续说:“你教廷的小同僚比想象中更谨慎。”   “借你外貌混进邪神教会后,她利用跟踪你反被洗脑的那几个预备会员作掩护,不仅没暴露,还知晓了教会干扰长公主举行联赛的计划。”   罗矣皱眉:“达西娅知道邪神教会头领是二皇子吗?”   洛伊:“克劳·泰勒身份隐藏得不错,她不可能知道。”   “如果达西娅将消息告知教廷,教廷会和身为联赛主办方的皇室联系。”罗矣:“到时二皇子发现教会有内鬼,她就危险了。”   联赛前,必须和达西娅换回身份。   通讯器突然响起,熟悉的波动传出,是达西娅。   太巧了。   接通,达西娅声音传来:“罗同学,你回帝都了吗?”   罗矣礼貌道:“刚回来,米雷小姐最近怎么样?”   “很好。”达西娅脸上露出放肆的笑容:“事实上,我已经离开邪神教会了。”   修女没有恢复自身样貌,顶着一张假脸走在一条隐秘的小巷中,伪装行动轨迹。   幸好离开前赌了一把,选择潜入教会高层的会议室!   这些肮脏的邪神信徒,真正的目的居然是长公主性命。派发给新入教会员所谓“扰乱联赛现场”的任务,不过是正餐前的烟雾弹。   皇位继承的敏感时期,长公主死亡会改变太多——达西娅是教廷的修女,同时也是帝国银行的千金,她必须为家族考虑。   虽然差点被发现,但收获值得!   联赛即将开始,事态紧急,原本寻找教皇线索的计划只能暂时搁置,达西娅准备提前返回教廷。   这些事自然不会和罗矣透露,她深吸一口气,平缓剧烈的心跳:“罗同学,你放心,离开前我用你教的方法,篡改了教会同行者的记忆。”   “他们以为‘新会员’已经死了,不会给你招惹麻烦。”   “米雷小姐,那现在……”   “叫我达西娅就好。”达西娅用传送魔法脱离小巷子,换另一副伪装面容出现在街道。   终于,察觉到追踪魔法的效果消失,她松了气:“现在能见面吗,地方你定。”   “我在城门外。”   等了十分钟左右,罗矣看见达西娅走来。   望着风尘仆仆,明显远行回来的青年,达西娅将一个小型魔器塞进他手中,严肃道:“罗同学,这个魔器能抵挡大部分攻击,留给你防止意外。”   “米……达西娅小姐?”罗矣惊讶。   “学院联赛那天可能会有危险。”达西娅解释:“借用了你的身份,我会为你的安全负责。”   “谢谢。”罗矣将纽扣样式的魔器佩戴好:“还需要我配合什么吗?”   “不用了。”交代完,达西娅再次启动传送阵,离开前少女挥了挥手:“我们也算朋友,换身份的事情别透露出去,等安全了,我再来学院找你玩。”   “好。”   -------------------- 第三十九章 联赛开始前   和达西娅分开后,罗矣回到学院宿舍。   “邪神教会先放一边。”洛伊问:“学院联赛的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拿一个中规中矩的成绩,淘汰后尽快离开。”自从晋升邪神,罗矣越来越不敢忽视直觉:“我有预感,联赛会比想象中复杂。”   现在,其他身份都在彻底污染前沉睡,寻找灵魂转换的原因提上日程。   洛伊:“联赛还有多久开始?”   罗矣:“三天。”   洛伊庆幸:“好险,差点来不及。”   学院联赛中,各种职业分开进行比试,罗矣属于魔药师组,需要提前准备用得到的器具。   为了不留破绽,至少第一场要认真对待。   统计清单,还缺少几种魔药原材料。   “中和药剂东部市场有库存,剩下的学院供应商那都能找到。”   确定每种材料的售卖地,罗矣熄灭油灯:“明天采购完,联赛前尽量不出门了。”   罗矣对自身运气持最消极态度。   “赞同。”   洛伊也对罗矣的倒霉深有感触。   ……   第二天清晨。   “罗矣?在吗?”   门外乔恩招呼:“最近上课你都不去,我无聊死了!”   乔恩是罗矣同学,现在来估计是为联赛的事。   罗矣习以为常,揉着眼睛开门:“这么早?”   “睡不着啊。”棕卷发的高个子青年轻车熟路将墙角的椅子搬过来坐下,指着自己黑眼圈:“天天练习到深夜,根本睡不着——这次联赛主办方是皇室,表现出彩就不愁前途了。”   “诶,真羡慕你。”乔恩感慨:“年级前十能直接参赛,不用竞争明天的报名选拔。”   罗矣笑了笑:“器具材料备齐了吗?”   “对哦!”乔恩跳起来:“昨天有几种材料用光了,试管也炸了三支,要尽快补充。”   罗矣:“一起去吧,我也有东西要买。”   “走走走。”乔恩拉着罗矣向外冲:“一定要珍惜啊!”   无论是身为平民的自己还是受制于贵族的罗矣,都太需要这次联赛的机会了。   ……   帝都南部市场。   乔恩瞪大眼睛:“明明现在才八点。”   人多得太夸张了,往日客人零星的药材铺都被挤成闹市区。   他担忧:“各地区优秀学院都会参赛,现在买材料的人恐怕全是我们的竞争对手……”   罗矣拍拍乔恩,安慰:“别忘了,帝都学院的师资水平远胜于其他地域。”   乔恩定神:“嗯。”   南部市场是占地广阔的综合性市场,剑士的长剑、魔法师的权杖、各类原料或魔器都有销售。   材料配齐,离开时,罗矣余光瞟到旁边路过的人。洛伊在脑海里说:“好巧,是他们。”   佩戴校徽的魔法师少女擦肩而过,后面慢悠悠跟着穿铠甲的年轻剑士。   是菲诺在秘境遇到的雇佣兵搭档,汤姆·索亚和贝奇·撒切尔。   不动声色收回视线,罗矣被叫住。   “朋友,等一下——”   贝奇·撒切尔转身,疑惑:“你是……啊,我好像认错了。”   前几天,她和搭档拿信物去刺客圣殿,听说预言家菲诺陷入沉睡,首领费利也离开圣殿不知所踪。   回帝都一路上,贝奇都在好奇刺客圣殿发生了什么,此时骤然遇见疑似菲诺的人,一时没忍住搭话。   少女干脆利落道歉:“对不起,打扰了。”   “没事。”罗矣点头离开。   洛伊:“该说不愧有预言家天赋吗,这个魔法师大小姐很敏锐。”   “没关系。”和乔恩分开后,罗矣才回道:“和毫无准备的菲诺不同,前几年我就锻造过隐藏气息的魔器,能隔绝源于灵魂的探查——就算泰伦也发现不了是我。”   洛伊:“还有一点我不理解。”   “什么?”   “联赛那天二皇子计划如果顺利进行,刚刚陪你买材料的小同学就危险了。”洛伊:“我以为你会阻止他。”   阻止乔恩参加明天的报名选拔。   罗矣摇头:“你不清楚现在帝国的局面。”   向上的道路被贵族封锁,如果不能破例被皇室看中提拔,未来只能留校、参军、做某贵族的附属,或者成为民间的散人。   而魔药师培养成本巨大,若无势力支持,普通人家即使查出天赋,也很难继续学习下去。   乔恩家庭富裕,也不过勉勉强强负担得起。   他不会被劝说就放弃如今难得的机会。   “况且……”罗矣望向远处高耸的皇室宫殿:“达西娅传达邪神教会袭击的情报后,长公主不可能一无所知。”   “弗兰·泰勒可不像二皇子那样头脑简单。”   ·   皇室的宫殿内。   薇薇安一直很听姐姐的话。   皇帝与皇后恩爱,但他们都亲情淡薄,对子嗣并不在意,甚至放任长公主与二皇子党.争。   要知道,无论最后谁取得胜利,战利品都必定是对方的头颅。   原本这些与小公主无关——她太年幼了。   可现在母亲因病沉睡,父亲闭门不出,随时都会退位,气氛逐渐紧张起来。   薇薇安连续两天做噩梦,梦见长姐被推上绞刑架。   梦境太过真实,目睹视为人生目标和精神寄托的长姐死去,薇薇安觉得生活的一切意义都随之崩塌了。   长姐绝不能输!   自从五岁被诱骗吃下毒饼干,她就比任何人都清楚,二皇子克劳·泰勒是恶毒的小人、卑劣的伪君子。   薇薇安拼上性命,也不愿这样的人渣登上皇位,统领帝国。   所以,薇薇安一直很听姐姐的话。   但今天路过书房时,她偷听了长姐与亲信的交谈。   亲信严肃道:“公主,教廷方面消息属实,邪神教会准备在您主持联赛时,搅乱会场,并趁机刺杀您。”   “这就很奇怪了。”弗兰·泰勒望着下属:“你不觉得,这对某人太有利了吗?”   二皇子克劳·泰勒。   “是,但我们没有证据……”   长公主将文件袋撂桌子上:“有哦。”   “这是——”亲信惊讶,拆开文件袋,里面是厚厚一叠密信和十几颗留声石,详细记录了二皇子的每一次外出和反常举动。   长公主用染红的指甲敲击木桌:“六月一日13:30,克劳前往黑市。六月一日17:00,克劳出现在郊外废弃谷仓……”   “很奇怪吧。”长公主:“黑市里,他从一个猎户处买到了联系邪神的禁术,仅仅一周后,邪神教会成立了。”   “竟然是二皇子……”亲信扶了扶眼镜,快速接受现实:“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居然试图借用邪神的力量,他疯了。”亲信:“信仰邪神就不再是单纯的皇位斗争,而是与西大陆所有势力为敌——”   长公主也笑了:“这是一条死路,因为邪神绝不会救他。”   若契约这种公平的“规则”在邪神那成立,邪神就不再是邪神,帝国的信仰就不会被教廷垄断千年。   亲信反应过来:“公主,您早知晓一切了?”   “嗯。”长公主:“为了让邪神教会不被提前发现,我可替他擦了不少屁股。”   “可现在我们落入被动局面了。”亲信无奈:“祖宗,下回和我们商量商量吧。”   “不,我一直在等他出手。”长公主下达命令:“邀请那些迂腐的老贵族,特别是二皇子势力,一个不要落下。”她补充:“记得用皇室的印鉴。”   “二皇子的谢幕,可不能太孤单了。”   亲信:“是。”   门外,小公主薇薇安被消息惊得睁大眼睛。   门内,一片沉默中,一个属下沉重开口:“还有一件事……公主,您确定了?”   “啪。”诊断结果砸进那个属下手中,弗兰·泰勒语气平静,甚至隐隐有笑意:“95%患病率,塞里特,为我祈祷吧。”   她开玩笑似,摊开双手抱怨:“遗传病真是不讲道理。”   在人即将胜利时,打破一切。   塞里特看向上司:“公主,不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趁没症状时赶紧治病?”长公主不在意道:“看看那个女人,我们坚强的皇后陛下,接受治疗的结果就是浑身插满金属管,没有意识、生死不知。”   “可您……”   “塞里特,赌一局吧,赌我是那健康的5%,我不可能输。”   塞里特握紧拳头,单膝跪下:“……遵命。”   长公主:“回去时,通知一队二队,保护对象变更为薇薇安。”   “是。”   “还有。”长公主目光移向门外:“让我们的小公主按时去吃早点,成长期,缺少营养会变笨的。”   “啪!”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薇薇安眼泪打转:“姐姐!”   一队二队是长姐私卫兵中的精锐,全部留给自己,简直像是……托孤。   情绪聚集在胸腔,咽喉痛得发不出声音,薇薇安最后恶狠狠的开口:“我会保护姐姐的!”   她跑出去。   ……   学院宿舍内。   罗矣规整地穿着墨绿的院服,处理比赛用到的魔药原材料,念念有词:“第三次了,给我成功啊。”   “彭!”   紫红的烟雾飘出来,罗矣露出笑容:“太好了,这样就稳妥了,希望能拿个好名次。”   下一秒。   罗矣恢复平时面无表情的样子,望向窗外,眼中闪过锋芒。   洛伊:“放心,已经走了。”   刚回到宿舍时,罗矣就察觉被陌生的视线锁定。   距离太远,无法定位目标,也不知道对方身份,装作没发现监视者,整整五小时后,那道不算友善的视线才消失。   洛伊:“逃吧。”   “现在就离开帝都。”   “不行。”罗矣不知道是被陌生人还是“老朋友”盯上了,但还是冷静分析:“现在就逃跑太可疑了。”   “学院联赛的戏,硬着头皮也要演到退场。”   -------------------- 第四十章 不速之客   窥视的视线没有再出现过。   天亮了。   罗矣清醒时,洛伊正无聊地哼歌。   起身开窗,阳光涌入室内,空中漂浮着反光的微尘,到处暖洋洋的。   “你让我想起一件东西。”罗矣语气毫无波澜。   洛伊:“什么?”   “旧货商店里五银币都卖不出去的劣质二手唱片机。”   “……嘁。”洛伊恼怒:“不懂欣赏的家伙。”   距离联赛开始还有一天。   上午公布参赛者名单,下午需要去会场住宿,准备比赛。   当前时间是空闲的,罗矣不用出门,索性整理携带的各种魔器——特别是屏蔽类。   他再也不想重复斐尔的意外情况了。   “洛伊,联系二皇子,问他明天的计划。”罗矣拿了张纸,潦草写下克劳·泰勒,又把名字圈起来:“我猜测,长公主会拦截教廷方的信息。”   十几分钟后,洛伊回答:“你猜对了。”   “关于皇室知晓邪神教会计划一事,他一无所知。”洛伊忍不住说:“真蠢,二皇子与他长姐相比,手段稚嫩到极点。”   若长公主没有试图站在贵族对立面,二皇子不可能得到势均力敌的支持,当前的皇位纠纷也根本不会存在。   “保持现在局面,他绝对会死得骨灰都不剩。”洛伊怂恿:“二皇子组建的邪神教会提供了不少信仰,你不准备帮帮忙?”   “帮他,还是帮你?”罗矣直言:“我的目的仅仅是自保,没兴趣在‘信仰’上分主神一杯羹。”   当然,保住二皇子并非不可能,但弊远大于利,不值得赌。   罗矣语气一转:“邪神教会对你很重要?”   洛伊笑出声:“噗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他顺了顺气才继续:“谁会在意随手扔的种子开没开花?本就是娱乐而已。”   “那么意见一致了。”罗矣手搭在桌沿上,随意敲了敲。   让克劳·泰勒和邪神教会,走向他们该有的结局吧。   “洛伊,我们坐观众席。”   ……   “好隆重啊。”乔恩顺利通过了报名选拔,和罗矣一起进入会场。   他小声嘀咕:“往年可没这样的盛景——嚯,瞧这装修,坐垫都是真皮的。设置那么多贵族席位,果然因为主办人是长公主殿下吗?”   “或许吧。”罗矣挥了挥手中传讯器,歉意道:“老师叫我,先走了。”   乔恩:“好哦,明天见。”   走到会场准备的宿舍单间前,罗矣接通传讯器:“老师?”   “小矣,你到联赛会场了吗?”兰契语气难得严肃。   “已经进入了。”罗矣疑惑:“老师,出什么事了吗?”   “听好,把所有防御魔石都戴上,这几天没事时回宿舍,不要四处乱走。”   兰契是首席魔法师,又和大牧首以赛亚熟识,知道邪神教会袭击的消息再正常不过。   同样清楚这次联赛对罗矣的重要性,他最终没有干涉学生的报名。   “好,老师,我会注意的。”   挂掉通讯,拧开门锁。   “哗——”   传讯器砸在地上,瞬间粉碎。   罗矣低头看了看被破坏的传讯器,镇静道:“放心,我不求救。”   宿舍被冷冽的杀意包裹,黑暗中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让他搜索到最符合的人物。   刺客首领费利。   洛伊:“看来你离开后,他的选择是打开门。”   想过费利会因菲诺失踪,调查秘境中顶着罗矣样貌的洛伊,但这来得也太快了!   “挺敏锐。”来人没有暴露身形,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昨天我在远处观察时,你也发现我了,对吧。”   他用的是肯定句。   罗矣:“阁下是谁?”   费利:“回避问题没用,更可疑了——小魔药师,你是怎么发现传奇境气息的?”   罗矣迅速想好说辞,褪下左手戒指解释:“魔药师精神力本就是强项,我又有侦查魔器辅助。”   “罗矣,二十岁,东大陆族裔,六岁时被威尔斯公爵府买下,十六岁时进入帝都学院魔药学系,成绩优异,无违法记录,现导师为圣域魔法师兰契。”   费利查户口似的,不紧不慢:“是这样吗?”   黑暗中,无形的锋芒抵在脖颈处,罗矣声音微微发抖:“你想知道什么?”   “或许你有别的名字,比如洛伊?”   罗矣眼中流露出茫然:“没有。就算我想取西大陆名字,也不至于用如此相近的读音,这样毫无意义。”   费利拧眉。   确实不一样。   昨晚观察了五小时,秘境里肆无忌惮“桀桀桀”的洛伊,和面前外表相同却温和谨慎的罗矣,神态没有任何重叠之处,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但费利不信世上有如此巧合——塑形魔药或者人格分裂并非不能达到这般效果。   他沉吟:“一星期前,你在做什么?”   罗矣思考了一下:“为即将到来的联赛做准备,一直在宿舍练习,除了补充生活用品,很少出门。”   “制作的魔药呢?”   罗矣:“在空间魔器里。”   “啪!”   光亮刺眼。   费利打开了灯。   罗矣眨眨眼,几秒后,他看清了站在宿舍一角的刺客。   费利没遮掩面容,一身利落黑衣,是刺客圣殿时的惯常打扮,但眼下有浓重的青黑,下巴冒出了零星胡茬,显然最近没顾得上打理自己。   “洛伊”是找到菲诺唯一的线索。   菲诺失踪后,用各种方法比对出“洛伊”身份,费利没有停歇,立刻启程,昨天才到达帝都。   “……”   被传奇境强者的视线锁定,顷刻间,罗矣产生呼吸困难的错觉。   这是用菲诺身份时从未体会过的,有点微妙。   “拿过来,给我。”费利道。   罗矣从空间魔器取出几支药瓶,递过去。   没有异常。   看精神力波动,的确是制成一星期左右的魔药。费利又问:“你认识菲诺吗?”   “菲诺?”罗矣不确定:“是预言家菲诺吗?”   “对。”   罗矣摇头:“我只是普通学生,怎么可能认识相隔半个帝国的大人物。”   费利微不可察地“啧”了一声。   相处那么久,罗矣知道,他开始焦躁了。   “你最好说实话。”   贴着脖颈动脉的无形刀刃又加深了几分,血液缓慢流出,浸湿了衬衫领口。   罗矣眼中似乎染上了惊惧,竭力维持冷静,僵硬道:“我没有骗你。”   见对方受伤,费利莫名觉得别扭,下意识放松钳制。   罗矣捂着刺痛的颈侧,看向面前陌生的入侵者:“你会杀我吗?”   “……如果有必要的话。”费利面无表情:“问题解决前,我还会来。”   说完他离开了。   过了许久,洛伊才开口:“嘶,他从哪追查到你的,也太快了。”完全没有准备的时间。   罗矣:“……”   “不能怪我。”洛伊狡辩:“谁知道费利能记得幻境的事……明明一开始他沉浸在主神记忆里,根本控制不了自我意识。”   “要不,还是跑吧。”洛伊搓搓手,盘算:“与神明候选者命运交集程度勉强够了,神格稳定的情况下,不会被他追上。”   “不行。”罗矣坐下来处理划伤:“还没暴露,现在跑等于默认一切与我有关。”   更何况,灵魂转换的事还没有处理,离开西大陆的时机尚未成熟。   “费利现在找不到任何证据能证明“洛伊”是罗矣。获得菲诺下落的有效线索前,不可能对唯一有关联的我动手。”   暂时是安全的。   “只能这样了。”洛伊幽幽:“但我还想说一句。”   罗矣:“什么?”   洛伊:“罗矣,你这家伙运气实在是——”差得离谱。   “……我知道。”   ·   为宿舍门上锁时,罗矣突然想起,过去费利也曾寻找过菲诺。   事情发生在进入刺客圣殿不久后。   彼时,费利行事无所顾忌,一点就炸。全靠几个创始成员兜底,刺客工会才不至于创建初期被其他势力孤立。   第一次陪菲诺外出,费利因为经验不足,遇到了点“小意外”。   十岁的菲诺被拐了。   心神全用在应对菲诺预言副作用的突发危机上,费利及时制止一辆失控冲来的马车,转身发现小孩不见踪影了。   菲诺也没想到诱.拐集团会当街抢人。   过了不知多久,迷.药药效刚过,从郊外的窝.点仓库醒来,菲诺看见不远处的费利。   他表情木木的,外套染了血,散发着难闻的腥味,快步走来时,踩出深深的红色鞋印。   虽然知道不可能,菲诺还是忍不住问:“哥,你没受伤吧?”   等不到回应,望向费利混沌失神的灰色眼眸,菲诺试探:“……哥?”   “找到了。”   罗矣记得,当时费利突兀笑起来,重复:“我又一次找到你了。”   “弟弟。”   那是费利唯一一次用“弟弟”称呼菲诺,像极了幻境中的主神。   罗矣后知后觉愕然,所以现在发生的一切,十年前就显露预兆了……只是如今菲诺再次失踪,“绑匪”却成了自己。   回神,罗矣听见洛伊问:“你准备怎么应对费利?”   没有立刻回答,用魔器隔绝外界后,罗矣分析:“找到新线索前,费利不会轻易放过我。”   “等邪神教会扰乱联赛,我会趁机制造假‘证据’引开费利注意——比如用菲诺口吻写留言之类的。”   罗矣目光微动:“查清灵魂转换的原因后,或许真正的菲诺有办法回来。”   “到时,一切都会恢复原本该有的样子。”   “麻烦。”洛伊抱怨:“分裂的意识迟早会回归本体,考虑费利的未来没有任何意义。”   罗矣:“……至少现在,我做不到将他们当成同一人看待。”   “但你和费利不可能回到的生活了,这样做值得吗?”   “……”   罗矣声音很轻:“当然值得。”   无论费利是不是主神的一部分。   “费利是人。”   -------------------- 第四十一章 十四年前与海盗船   学院联赛即将开幕。   会场外停满印着族徽的马车,各派别贵族陆续到场。   罗矣跟随众多参赛者进入时,看见威尔斯公爵在最显眼的位置打盹,旁边是他唯一的继承人。   亚瑟·威尔斯察觉罗矣视线,露出毫无芥蒂的微笑。   “……”罗矣收回目光。   和之前长公主的加冕仪式不同,联赛对平民开放,大量观众涌入会场,喧闹沸腾。   教廷方为首有两个座位,一个空着,一个坐着达西娅。少女穿着修士服,头发盘在脑后,眼睫低垂,看起来圣洁美好。   落座参赛席,洛伊嘀咕起来:“一个、两个、三个……嘿,混进了不少我们的信徒啊。”   “但靠这些“小点心”不可能对长公主造成威胁。”洛伊问:“你不好奇最后的‘主菜’藏在哪吗?”   罗矣:“我只希望事情快点结束。”   没聊几句,会场骤然安静下来。   二皇子克劳·泰勒到了。他外表英俊,温和得体,没有贵族惯有的倨傲,只看表面很容易博得身边人好感。   “我的位置呢?”克劳笑眯眯望向工作人员:“难道长姐财政紧张,多买一张椅子的钱都没了?”   不少贵族变了脸色,没料到一向避开长公主的克劳·泰勒会出席,还如此露骨地显露敌意。   长公主不在,不知道如何回应,众人视线移向威尔斯家族。听说几个月前,威尔斯的小少爷和二皇子闹得很不愉快。   公爵哈罗德·威尔斯被打扰得不耐烦,眼神示意身边的儿子。   亚瑟会意,笑道:“克劳殿下,许久不见,怎么视力出问题,看不见位于您左侧上方的皇室席位了?”   二皇子表情僵硬。   亚瑟:“哈哈,开个玩笑罢了,克劳殿下若想,也可以坐我身边。”   话音刚落,一道冷淡从容的女声传来:“用不着。”   看乐子的贵族肉眼可见端正了态度。   一身骑装的长公主弗兰快步进入会场,高挑的身影后面跟着护卫和看起来不太高兴的薇薇安。   在高台站定,长公主眼中闪过寒意,嘴角却依旧上扬:“不用为我担心,亲爱的弟弟。”   “我的财政还没糟糕到那种程度。”   “虽然有点不尊敬人,但我还是想说……”坐在旁边的乔恩戳了戳罗矣,轻声:“以前我觉得二皇子挺有气质,怎么和长公主站一起,莫名有种塌陷感?”   是自信。   外人面前掩饰得再好,面对长公主时,克劳难以掩饰的畏惧和自卑就会露出苗头。   这场看似“针锋相对”的皇位争夺赛,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悬念。   就像现在在场的人。教廷和皇室对邪神教会的袭击心照不宣,贵族则单纯是围观观众或待挑选的“陪葬品”——   只有毫不知情,沉浸在即将胜利喜悦里的二皇子,是不折不扣的小丑。   “克劳似乎不准备立刻发动袭击。”洛伊分析:“确实,今天是开幕式,普通观众太多不利于之后的灭口。”   按照正常流程,接下来是长公主和教育部致辞。等负责人说明比赛规则、点燃礼炮庆祝后,参赛者就能离开了。   但现在,长公主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她似乎在等人?   众人一头雾水时,罗矣心中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不对劲。以赛亚没来,教廷为首的空位是给谁准备的?   “在等我吗?”   突然,一道年轻的男声响起。   罗矣僵住了。   来人悄无声息地凭空出现,一身复古贵族服饰,矜贵优雅。尽管看起来才二十岁左右,却让人丝毫不敢轻视。   厄运之主泰伦!   “疯了……他为什么在这!”洛伊脱口而出:“不是被你诓去西部海域了吗!”   罗矣握紧座椅扶手,没暴露看见泰伦一瞬间的震惊。   境界高些的侍卫察觉到危险,亮出武器,戒备地盯着陌生青年。泰伦却不甚在意,迎着众人目光,径直在达西娅身边空位坐下。   “你是什么人?”有莽撞的贵族直接发问。   泰伦幽绿的眼眸中看不清情绪,罗矣直觉他现在兴致高昂,青年声音清亮悦耳:“我只是来……找人算账。”   总不能说教廷和厄运之主联手了。好在没人知道厄运之主的长相,还能糊弄过去。   想到这,达西娅轻咳一声,找补:“这位是泰伦先生,教廷的贵客,是……”   没人会认同这样敷衍的回答。刚刚询问的贵族表露不满:“太失礼了,这是在藐视贵——”   长公主弗兰打断:“欢迎。”   达西娅没说完的话也幽幽飘来:“……传奇境的前辈。”   贵族瞬间噤声。   开玩笑,帝国一共才几个传奇境啊!教廷这是从哪找的老妖怪。   “真是疯了!”洛伊仿佛看见世界末日:“我是不是理智错乱了……让我相信泰伦和教廷联手,还不如说主神和费利结婚了呢。”   什么破比喻。   罗矣冷静下来——有屏蔽类魔器,自己暂时不会露馅,但以赛亚那种老古板的性格,怎么会做出如此出格的决策?   只有一种可能。   邪神。   用菲诺身份时,从去刺客圣殿闹事的泰伦处可以得知,他已经将祭鱼的“悲剧”和邪神联系起来了。   如果泰伦真和教廷合作,一定是因为共同的目的,或者说,共同的仇人。   罗矣心中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他们想从这次教会的袭击里,获得邪神的情报,甚至引出邪神!   洛伊疑惑:“教廷不可能找得到厄运之主,一定是泰伦主动上门,才能从教廷处知晓邪神教会计划……可他怎么知道要去找教廷?”   恐怕……   罗矣:“他真的从海上找到了什么。”   西部海域里,一定有与祭鱼甚至斐尔有关的线索!   ……   教廷的席位上,想起前段时间的遭遇,泰伦眼中泛起掩盖不住的杀意。   对邪神的杀意。   不久前,从刺客圣殿的预言家处获得预言后,他立刻前往西部海域。   海域附近地势平坦,有一座人造岛屿,是精灵王的私有财产,设有迷障,禁止所有人踏入。除此之外只有三两路过的行船。   没有其他能调查的地方,泰伦就一条船一条船地搜。   船只大多属于行商,没奇怪之处的放走。少部分是杀人越货的海盗团伙,泰伦就顺手扬了。   刚开始没有进展,直到有天,他登上一艘插着海盗旗的商船。   黑斗篷站在甲板上汇报:“少爷,这艘船叫布鲁号,属于布鲁海上商会。”   泰伦盯着前桅顶部黑底的标识:“他们是海盗?”   黑斗篷:“曾经是,后来转行了。”   “谁在那!”   巡逻的船员发现入侵者,拔出火.枪.大吼:“找死!”   “砰!”   十分钟后。   黑斗篷自信:“少爷,船上人全在这里,都绑好了。”   泰伦冷冷道:“你们谁是船长?”   “是我。”   被反绑双手的船长经验丰富,果断回答。   他是个面容沧桑的中年人,皮肤黝黑,左脸上有道増生的长伤疤,瞎了只眼。   知道面前青年实力深不可测,船长试探:“您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   泰伦没浪费时间,直接进入正题,放出留影石中画面:“你见过我的……朋友吗?”   留影石上,祭鱼靠在墙边,眉眼弯弯,安静地笑着。   太漂亮了。船长收起惊叹,诚实回应:“没有见过。”这样的美人,若遇见肯定不会忘记。   旁边一身腱子肉的大副突然抖起来。   察觉到异样,泰伦看向他。   船长瞪着大副:“塞纳!”   晚了。大副被黑斗篷一只手提起来,管家嘶哑阴森地开口:“你似乎知道些什么?”   塞纳被迫发出声音:“呜……老大,你记不记得十四年前——”   船长脑子“嗡”得一响,立刻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顾不上面前的泰伦,扭头:“闭嘴!不能说!”   说完可能命就保不住了!   但塞纳已经把话一股脑倒出来:“十四年前……我们在精灵王岛屿附近的海域捡到一艘小木船,上面有五个小孩。”   “其中一个似乎、似乎和您朋友一样,左侧太阳穴附近有一处疤……”他后知后觉害怕,牙齿打颤,硬着头皮道:“是、是他挣扎时,撞到了甲板的钢钉……”   泰伦目光越来越深:“挣扎?”   “对,毕竟要卖掉他们……求求……别杀我!”   塞纳对十四年前这件事印象深刻——正是卖掉这五个小孩意外获得的大笔资金,让布鲁海盗团得以转行为布鲁海上商会。   当初也是他负责看守这五个“货品”,所以很了解各种细节。   “……”泰伦:“当时你们把他关在哪?”   “这艘船的船舱底部。”   “带路。”   顺着梯子下去,一直到最底部,有个潮湿发霉的狭小舱室,似乎许久不曾使用,空荡荡的,地板粘着碎布废纸,覆盖一层厚重的淤泥。   黑斗篷取出一颗刻下法阵,能显现目的地过去二十年画面的魔石。   “十四年前,七月……”他喃喃:“少爷,找到了。”   下一秒,视觉共享,泰伦看见五个被麻绳捆住的孩子,六七岁左右,每个人都木偶一样一动不动,像是没有情绪。   只一眼,泰伦就认出角落里缩小版的祭鱼。   真该死啊。   “少爷。”黑斗篷惊讶:“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也对,他是被以赛亚收养的。”   泰伦回神:“什么?”   “如果我没看错,这个金发小孩是教廷的现任教皇斐尔。”   泰伦不关心别人,但还是控制不住心疼。   开局是同样的处境,斐尔能在教廷长大,一路鲜花阳光,祭鱼却被困在充满恶意的莱茵顿等待死亡。   这太不公平了。   黑斗篷紧接着说道:“他在不久前堕落了,当众承认信仰邪神,主神因此降临,对邪神发起通缉。”   “邪神?”泰伦笑得令人不寒而栗:“那真巧啊。”同一艘船上,居然都是邪神信徒?   简直像一个阴谋,一盘邪神经营多年的棋局。   不过,至少现在有线索了——能找到祭鱼的话,这些都不重要。   “管家,把他们处理干净后,我们就走。”   黑斗篷:“少爷,去哪里?”   “教廷。”   泰伦目光幽深:“毕竟他们有与我相同的苦恼,不是吗?”   --------------------   夏天,我的命是西瓜给的(确信) 第四十二章 三缺一   与教廷的合作出乎意料顺利。   感受不到教廷防御法阵的阻拦,泰伦瞬间明白大牧首心思。   月光下,披着白袍的雄伟中年人静静伫立在庭院中,像没有生命的雕像。   泰伦注视教廷的最高掌权人,敛去周身威压:“你在等我。”   以赛亚平静点头:“阁下解开封印许久,现在才来教廷,肯定不是为了报仇。”   中年人眼神清明:“听闻厄运之主为了寻人,和刺客圣殿的首领打了一架……原因和邪神有关,对吗?”   泰伦听懂:“大牧首也有合作的心思,为什么?”   “邪神教会将发动一场袭击。”以赛亚没有隐瞒,沉声道:“就在帝都,地点是几天后长公主主办的比赛现场。”   “这是机会。”揭开邪神面具的机会。   到底对看着长大的孩子存有私心,以赛亚清楚主神会对被捕的叛教者降下惩罚,只能寻求其他助力。   泰伦正巧出现了。   以赛亚手持法杖轻点地面,巨大的结界撑起,隔绝了外界探查。   “教廷有一件魔器,接下来的计划用得到,但炼化需要时间。”以赛亚说:“联赛当天,请阁下代我出席,防止意外。”   “好。”   ……   联赛会场。   泰伦引起的风波平息下来,长公主即将登台致辞。   洛伊在脑海里喋喋不休:“都说让你直接走,这下好了,事情更复杂了。”   “啧啧啧,泰伦和以赛亚是想干票大的啊……”   罗矣没说话,亡灵对灵魂的感知很敏感,若表现出动摇,随时会被察觉。   洛伊叹气:“主神估计正在神国消化之前吸收的秘境,泰伦、费利……幸好那条龙不在,不然就成你的‘受害者’专场了。”   “轰——”   洛伊话音未落,会场正中传来一声巨响,烟尘四起。   罗矣深吸一口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洛伊。”   “哈哈,真巧。”   这下三缺一了。   罗矣:“……”   是泷。   他顺着奇怪小纸条的线索来到帝都,降落在离乙气息最近的地方。   “狗鼻子吗。”洛伊忍不住吐槽:“换了具躯壳还能找这么精准,已经称得上直觉了吧?”   考虑到降落的场所,泷没有化为完整的龙形。弧度优美的宽阔羽翼收回后背,高大张扬的龙族眯着眼扫视四周:“就是这里?”   气息断了,但骗子游医肯定在附近!   “……龙?!”看见泷羽翼和金色瞳孔,有人惊呼。   龙族大多长期居住在龙谷,与帝国互不干扰,帝都已经近十年不曾有龙出现过。   长公主没有轻举妄动。   龙谷由龙族自治,是开国皇帝与龙族妥协的结果。现在,与龙打交道的先祖早已逝去,当年态度强硬的巨龙却没达到寿命的极限。   鉴于龙族出名的护短本能,弗兰不想在皇位交接的重要时段挑战龙谷底蕴。   一直藏在暗处的费利倒是扬起眉毛,略感惊讶。他似乎从这个闯入的龙族身上,察觉到微妙的相似感。   “啊。”发现降落处是场馆中央,泷拍了拍外套灰尘,目光移向感知里最具威胁的泰伦,露出笑容:“别在意,我只是来找人,不是砸场子。”   这下所有人又看向泰伦。   刚刚这位传奇境强者前来会场的理由也是找人……两人要找得是怕不是同一个吧?   泰伦没理会众人视线。   长公主适时开口:“学院联赛面向全帝国,我们欢迎各种族的观众,当然也包括龙族。”   她身后,护卫整齐站立,每人手中火.枪在阳光下闪着凛冽的光。   长公主微笑着,眼中隐有警告:“中途入场,记得补票。”   泷径直走向观众席,周围一圈民众哗然。在四散的人群里寻了个空位,他翘着二郎腿随意坐下。   “太嚣张了。”洛伊奇怪:“只是个开酒吧的,面对帝国皇室,他哪来的底气?”   罗矣清楚为什么。   很少有人知道,龙谷中心街那个“地头蛇”酒吧老板,实力换算成人族标准,是正正经经的传奇境。   因为龙族久无战争、管理松散,没有所谓的“国王”或“政.府”,只有几位资历高的长老理事。大多数龙等级相差不大,不像别的种族那么在意战力。   水龙又是所有龙族里最和平的。   若不是最后泷进入禁地时动用全力,罗矣根本不会知道此事。   现在,明处的泰伦和泷,暗处的费利……小小的会场里,竟同时容纳了三个传奇境强者。   洛伊:“这场面,恐怕战.争时期都见不着。”隐居的不算,帝国目前活跃的传奇境一只手数得过来。   更可怕的是,三人都是罗矣欠的“债”。   已经没法跑了。只来一个还有可能溜掉,现在则不存在一点机会,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罗矣平复心情,看向主办台。   天空湛蓝,毫无阴霾。   十六门礼炮鸣响时,正巧飞过一群白鸽。   长公主弗兰·泰勒声音传遍全场——   “帝国是长满杂草的宝库。”   不少贵族意识到话语暗含的讽意,脸色渐渐难看。   “亲爱的参赛者,你们则是火焰。”长公主弗兰·泰伦目光明亮,正如她从未掩饰过的野心:“我愿做助燃的绒芯。”   “请熊熊燃烧吧。”   烧掉向上所有的阻碍。   “我保证。”   ……   开幕式结束。   明天各类比赛会陆续开始。   回宿舍的路上,罗矣接到传讯:“老师?”   “小矣,到学院席找我。”   来到属于帝都学院任职者的席位,兰契正和一群学术方面的权威交谈。   老狐狸嘴角上扬,正聊着什么,见到罗矣,笑道:“来着边。”   “看,这就是我研究所的得力助手,魔药科的学生,罗矣。”   圆脸教授看向黑发的温和青年,打趣:“呦,老朋友,舍得介绍你的宝贝学生了?”他目露称赞:“怪不得炫耀几百回,果然是优秀的后辈。”   罗矣不出错地问好。   他知道兰契的目的——主办方是皇室,会场内聚集了不少平时难得一见的权贵和高层,没有比这更方便结识人脉的机会了。   而罗矣现在最缺少的,就是威尔斯家族以外的出路。其他人当然知道兰契打算,不过也乐意给首席魔法师面子。   外人眼中与皇室合作,创立公司大肆敛财的“庸俗”圣域魔法师兰契,对待罗矣从来尽心尽力。   “兰契前辈。”   寒暄被打断,看见来人是长公主,众人纷纷行礼。   无精打采的薇薇安跟在长公主身后,看见罗矣,眼睛一亮,贴着长姐耳朵小声道:“姐姐,他就是我说的那个,加冕礼时被威尔斯家族臭小鬼刁难的学生。”   弗兰·泰勒找兰契表面是询问“冰封”魔药的详情,实则为应对邪神教会袭击做准备。   约定好商议时间,听薇薇安说面前学生和威尔斯有关,临走前弗兰不着痕迹看向罗矣,微笑:“罗同学,我期待你的表现。”   她暗忖,兰契的学生,若联赛脱颖而出,助他脱离威尔斯家族掌控,未尝不能当做己方的宣传。   罗矣恭敬回礼。   洛伊:“若是普通学生,能在长公主面前留下印象,可是相当难得的。”   罗矣知道洛伊指什么,余光扫过看台另一侧,捕捉到一闪而过的异样视线。   “唔,有意思,也是威尔斯家族的人,不过属于很远的旁支。”洛伊兴致勃勃分析:“视线充满了嫉妒,哦,怪不得——他也是参赛者呢。”   “你好像又惹到麻烦了。”   罗矣离开会场才开口:“没事。”   “就一场。”他改变之前退场的计划:“比完第一场,被淘汰后我们就走。”   “教廷、邪神教会、威尔斯家族、泰伦、费利、泷……啊,想想都头痛。”洛伊:“这帝都真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   回到宿舍,罗矣洗完澡后,听见洛伊说:“确定了。”   “什么?”   洛伊:“二皇子克劳刚刚向邪神祈祷,希望能为明天的‘行动’赐福。”   “明天……”罗矣摊开时间表,皱眉:“魔药学的第一场比赛也是明天。”   看来躲不过了。   “你们帝国的长公主还挺周全。”洛伊道:“明天是比赛第一天,售票量却不到往年的八分之一。”显然考虑到了民众安全。   “不止。”罗矣摇头:“这八分之一里,大多数也是长公主安排的士兵。”   “她不打算给二皇子留一丝余地。”罗矣拿出一块留影石,里面记录了今天会场的布置。   他用手指向一处:“看这里。”   洛伊:“边角上是……屏幕?”   “对。”罗矣解释:“老师介绍我认识的那位教授,是帝都锻造部的负责人。”   他继续:“而锻造部前段时间未公开的研发项目成果,可以使画面实时投放在特制屏幕上,即使没有魔力的普通人也能使用。”   “今天,这些屏幕出现在联赛会场和帝都几处广场上,却没被开启。”   洛伊:“你的意思是,长公主准备向全帝都直播邪神教会袭击!”   罗矣点头:“或者说,让二皇子暴露在全帝都面前。”   “恐怖的政治家。”洛伊感慨:“这么多安排,二皇子居然一无所知……看来以前势均力敌的局面,不过是威尔斯家族强盛带给克劳的错觉罢了。”   “多说无益。”罗矣熄灭顶灯:“如果一切顺利进行,三天内就能离开帝都。”   黑暗中,他声音微不可闻。   “或许,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 第四十三章 失败透顶的袭击   祷告结束后,克劳没获得任何回应。   本就将信仰当作登上皇位可以利用的“工具”,不是真心实意的虔诚。但若真被邪神抛弃,仍是麻烦的问题。   压下心中隐隐的不安,即将成功的激动占据上风,他快步走到窗边,“刷”地拉开垂帘,向外看去。   黑沉的夜色里,隐约能看见高处宫殿暖黄的灯火。   “弗兰·泰勒。”   克劳重重咬着字音。   很少有人知道,从某个角度看,相距最远的长公主、二皇子住处能毫无阻碍对视。记不清多久前开始,克劳就一直静静站在这里,仰望长姐的光辉。   令人不快的……光辉。   她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忠实的追随者,永远高人一等,顺风顺水,占据大义。   “凭什么?”   克劳想要光彻底消失。   ……   联赛会场。   “仅仅和你同科目的参赛者里,就有十九个邪神教会的棋子。”洛伊惊叹:“渗透到这种程度,二皇子还是有点能力的嘛。”   看来希望从邪神处获得力量的人,比想象中多得多。   罗矣目光大致扫过有问题的参赛者,最后落在啃面包的乔恩身上。   “怎么了?”   “没什么。”罗矣拉着他避开附近的“引雷”,在角落坐下:“那边……很挤。”   “这样啊。”乔恩毫不怀疑。   观看席明显比昨天冷清,甚至蒙上淡淡的肃然。不过克劳沉浸在接下来的计划里,没注意到违和的细节。   贵族们依旧落座昨天的席位,等各方势力差不多到齐,长公主走向高处的主办台。   “要动手了。”洛伊兴致勃勃:“二皇子的‘免费表演’……呃,怎么听起来像动物园。”   为数不少的知情人注视着自以为万无一失的克劳,对于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早有预估。   克劳还在微笑。   这场面莫名滑稽,洛伊简直要可怜他了。   “砰!”   场上毫无征兆传来沉闷的爆响。   开始了!   声音来源是一个魔法师系的学生,他法杖前闪着象征禁忌魔法的红光,正在按照计划施放爆破术。   紧随其后又是几声震动,越来越多遮掩面容的邪神教会成员涌现,四周嘈杂起来,隐约能听见贵族惊慌失措的怒斥。   罗矣看向二皇子,克劳·泰勒脸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兴奋和恶意。   谁也没注意到,有黑影绕后袭向长公主。   弗兰平静上膛,枪口对准远处的弟弟。   克劳自然看见了,微妙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   长公主低声对他说了句什么,笑了,抬高手臂,朝没人的上空开了一枪。   伴随骤然响起的枪声,偷袭者被暗中隐藏的护卫轻松击毙。与此同时,巨大的法阵从会场中心浮现,天空被结界隔开,无数符文流动其上。   伪装成观众待命的士兵迅速整合,训练有素的军队几分钟内就镇压了邪神教会的乌合之众。   混乱似乎还没开始就平息了。   越来越多士兵列队进入,被捕的邪神信徒押运走后,为首的军官放下武器,向弗兰汇报:“长官,封锁任务完成。”   长公主点头,看向场中神色各异的众人,解释:“我收到邪神教会袭击会场的情报,提前做了准备。”   “比赛只能延后了,搅扰各位兴致,不好意思。”弗兰收起火.枪,镇静道:“现在邪神教会没有完全暴露,或许还有部分信徒混在我们中间,出于安全考虑,需要检查各位身份。”   “另外,为防止信徒逃跑,会场进行了全面封锁。”弗兰视线扫过坐立不安的众贵族:“我们会提供食宿,还请配合排查。”   这番话说完,贵族们放弃了强行离开的打算——除非想被怀疑是邪神信徒。   会场一时鸦雀无声。   教廷席位上,达西娅打破沉默:“公主殿下,您会妥善处理此事,保证在场者安全,对吗?”   长公主笑了:“当然。”   有教廷率先表态,众人陆续表示赞同,前往各自的住处,接受检查。   乔恩还没从突如其来的袭击中回神,一脸懵地和罗矣向宿舍的方向走。   进入房间后,洛伊问:“你看到二皇子表情了吗?”   罗矣点头,临走前看克劳还算平静的样子,显然留有后手。   “不过,为什么长公主不直接揭穿二皇子,反而迂回地封锁会场呢?”洛伊不理解:“明明刚才时机挺好。”   “直接指出当然可以,但让二皇子自己露出破绽,才是最直观、最有说服力的。”罗矣眼神暗了暗:“况且……泰伦、教廷和长公主,或许达成了某些更深层次的合作。”   二皇子太过无关紧要,泰伦、费利出现在此的目的,一定是其背后的邪神。   洛伊:“伪造的神格基本稳定,我们不会暴露。”   “但愿吧。”   ……   “咚咚。”   检查身份的人来了。   罗矣打开门,瞬间被按.倒在地,带上手铐。   披着铠甲的士兵身后,跟着一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贵族。   洛伊想起来:“好像是昨天露出嫉妒目光的威尔斯旁系,他怎么也在?”   士兵问:“安格尔,就是他吗?”   “对,表哥,他肯定是。”与亚瑟有几分相似的脸上流露出得逞神色。安格尔恶狠狠:“我有证据证明,他和被抓的信徒有勾结!”   “什么证据?”罗矣问。   “闭嘴,家仆而已,你没资格和本少爷说话。”安格尔轻蔑:“我有留影石证明,你和邪神信徒杰夫接触过。”   “……那只是为了完成普通的小组作业。”罗矣冷静道:“需要我提供作业记录吗?”   安格尔笑了,状似惊讶地出声:“哇,表哥,搜出证物,这下确认无误,又能立功了。”   抬头,士兵手里拿着不知从哪个信徒处获得的短匕,残留的禁忌魔法附着于上,散发着浓郁的黑气。   洛伊:“这两人是一伙的!”   安格尔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黑发青年,郁结在胸口不知多少年的恨意畅快抒发出来。   从小他母亲就说,嫡系没有子嗣,未来威尔斯家族都是自己的,可是没几年亚瑟就诞生了。   后来家境败落,安格尔孤身一人历经艰难去威尔斯领投靠公爵,亚瑟·威尔斯以为是骗子,拒绝并将他赶出去——就是眼前罗矣关的门。   虽然发现是误会后,罗矣道歉了,但凭什么一个侍从也能用那么平静的目光,看着我狼狈的样子!甚至能早一步进入帝都学院,成为圣域魔法师的学生,得到长公主的赏识!   对于亚瑟·威尔斯,安格尔不敢招惹,但区区一个侍从,借机出气有什么不行。   难道亚瑟会在乎一个多年未见的仆人?   罗矣轻叹:“我愿意配合调查。”左右兰契或达西娅会想办法……如果能因此离开会场,反而是好事。   看见青年目光依旧平静,安格尔仍觉不够,怂恿:“表哥,证据确凿,直接杀了他!”   “不行。”士兵盔甲下皱眉:“帮你一下是小事,但直接杀违反军纪。”他可担不起这种责任。   “怕什么。”安格尔不甘心:“就说他拼命反抗,迫不得已杀掉的。”   士兵反驳:“还是太——”   话音未落,安格尔重重一刀刺向罗矣。   “啪!”   刺眼的白光突然亮起。   ·   玻璃杯摔碎在地。   达西娅浑身一颤,不可置信感知魔器被触发的方位。   “……是罗矣?”   怎么可能!   当时达西娅因为着急传达情报,告别时随手拿了个防护魔器给了罗矣。   那个魔器有些特殊,即使教廷内部也鲜少有人知晓——普通人触发后,魔器能抵抗一次圣域以下级别的攻击,之后就会碎裂。   但如果佩戴者灵魂曾经接受洗礼,被教廷承认为神职者,赠送魔器的前主人(一般为共同行动的搭档)就能同步感应到对方危险,及时前往救援。   而这种感应,精确到对方的具体身份。   刚刚,魔器响起警报,对象是……斐尔!   失踪的教皇斐尔。   双手依旧不受控制得抖动,顾不上收拾满地的玻璃碎片,达西娅被这荒谬至极的警报惊得大脑一片空白。   魔器坏了?不可能,哪有坏得这么巧合的……等下,所以罗矣遭到袭击了?   脑子里一团乱麻,但性命更重要,达西娅暂时忘记了形象管理,撩起裙子毫不犹豫从窗口跳下去。   救人要紧。   ……   达西娅送的防御魔器被触发,白光闪过后,安格尔的刀刃卷了边。   罗矣没太在意,无奈笑了笑。   士兵挡在罗矣面前,训斥:“安格尔,这不是能闹着玩的地方……反正邪神信徒死路一条,你着急什么!”   “……对不起。”安格尔冷静下来,他还不想失去表哥这层关系。   “什么邪神信徒?”   冷清的女生里掺杂了些许怒意:“我怎么不知道。”   “米雷大人!”士兵心里咯噔一声,拖着安格尔行礼。这可是代表教廷观赛的大人物,谁知道会不会是下一任教皇。   为什么教廷的人会出现在这……是为了那个罗矣?士兵越想越不对劲。   这次要被安格尔害死了!   --------------------   哈哈,好像有点断章 第四十四章 坦白局   安格尔神色慌张。   达西娅冷声质问:“你不是军.队的人,为什么在外逗留。”   “大人,我表弟……有东西落在走廊,我带他出来找找,马上就回去。”士兵硬着头皮辩解。   重新看向几天不见的黑发青年,达西娅目光变得复杂。   防护魔器坏掉了?   如果面前是斐尔,真正的罗矣去哪里了?   到底是不是教皇大人的伪装,还是等大牧首来了再确认吧……收回思绪,达西娅转身问:“你为什么抓他?”   士兵捧着附有禁忌魔法的短匕:“搜出了证物,这小子是邪神信徒!”   达西娅目光更复杂了。   看现场情况,罗矣肯定是被陷害的,但斐尔……呃,确实是邪神信徒。   现在还不能确认罗矣就是斐尔,达西娅视线心虚地移向一边:“他是我们教廷、咳、派出的卧底,你误会了。”   “明白明白。”士兵额角冒出冷汗,幸好达西娅不准备深究,他附和:“我这就把人放了。”   “还有——”   达西娅意味深长补充:“私自带人在身份检查期间乱跑,同样存在嫌疑,我已经通知军.队了。”   士兵只能回道:“是。”   完了,全都完了!   ……   帝都教廷。   刚走出房间就收到达西娅的通讯,以为会场出问题了,以赛亚担心道:“发生什么意外了吗?”   “不。”达西娅刚离开罗矣所在的宿舍区,声音里压抑不住激动,几近破音:“老师,我好像找到教皇陛下了!”   以赛亚深吸一口气,隔了几秒才回复:“你继续说。”   “您知道,之前我借用一个学生的身份混进邪神教会,向您报告前,为安全考虑,我将防护魔器[连结石]送出去了。”   以赛亚当然知道这件效果特殊的防护魔器:“所以……是斐尔?”   “是,我绝没有感应错。”达西娅作最后确认:“老师,连结石真的不会失误吗?”   “不会。”以赛亚似乎恢复了平静:“达西娅,盯着他,我现在就走。”   泰伦不可能放过教皇这样机会难得的线索,要在被发现前偷偷带回斐尔。   父神的叛徒轮不到外人审判,更别说斐尔的堕.落或许并非自愿,最后若要惩罚,也该由教廷亲自动手。   以赛亚现在更想知道,自己的孩子到底遭受了什么。   手臂上刚炼化的魔器闪动着微光,挂掉通讯,高大的中年人目光坚毅。   要速战速决。   “厄运之主。”他望向联赛会场:“准备好了,开始吧。”   没多久,相距甚远的泰伦出现在以赛亚面前。青年皱着眉问:“这就是你的‘计划’?”   以赛亚点头,解释:“这件魔器攻击性不强,但功能非常特殊。”   “什么功能?”   “索敌。”以赛亚抚摸其貌不扬的臂铠:“它由教廷历史上境界最高的锻造师打造,加入父神赋予的法则碎片,内部存在一个与外界隔绝的空间。”   “启动后,魔器能将使用者与被锁定者强行拉入其中,剥夺双方能力、境界,进行一场公平的审判。”   泰伦看向臂铠:“公平的审判?”   “对。”以赛亚:“谁的罪更深,谁最终就会遭受惩罚……这种惩罚不致死,但在审判过程中,双方必须吐露自己的罪行。”   这才是使用魔器的真正目的。   以赛亚:“套出情报最好的办法,不是吗?”   “参与者是谁?”泰伦思索:“二皇子没有动用它的价值。”   “当然不是他。”以赛亚难得微笑:“是你和邪神。”   “……”泰伦:“你在开玩笑吗?”   “事实上,我很清楚你没有罪,至少不负主要罪责,绝对能通过魔器的审判——这也是我与你合作的原因。”以赛亚开口:“当年厄运之主的真相不是无迹可寻。”   “你没有错。”   他说:“父神封印你,也没有错。”   泰伦不想听这种废话,他谨慎道:“这样的好机会,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太像是一网打尽的圈套了。   “我也想。”以赛亚无奈:“但启动魔器要求太高了——隶属于教廷的传奇境魔法师才能炼化它,所以我在外面,负责维持魔器运转。”   “而进入者要求必须是传奇境……目前只能是你。”以赛亚:“另外,拼尽全力我仅能维持空间三十分钟,到时间审判双方会回归原处。”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泰伦:“你怎么将邪神拖入魔器?”   以赛亚沉默了一会,轻轻叹息,从空间魔器里拿出一块叠好的白布,皱巴巴的,像某件衣袍的缺角。   “这是斐尔叛教那天留下的碎片。”以赛亚:“当时他借用邪神神力,衣料也沾染上了……再加上二皇子就在会场,足够魔器利用法则定位邪神。”   “好。”泰伦目光幽深:“我参与。”   ……   返回宿舍,罗矣莫名心神不宁。   洛伊看出他在走神:“危机好不容易平息,又怎么了?”   “你不觉得,达西娅出现得太巧合吗?”仿佛立刻察觉到危险,迅速赶来……但同时罗矣很确定,达西娅并没有监视自己。   奇怪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罗矣猛然抬头:“洛伊?”   脑海中空荡荡的,没有人回应。   下一刻,无法抵抗的引力席卷而来。   “沙——”   眼前霎时陷入黑暗,伴随巨大的轰鸣声,罗矣感觉自己落在冰冷的座椅上。   视线尚未恢复,令人放松的古典音乐从远处传来,朦朦胧胧,安抚着来客的情绪。   迅速恢复镇定,罗矣尝试打开空间魔器,可惜失败了——神力、魔力都被压制到极限,现在他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不管设下陷阱的人是谁,至少对方不会或不能立刻杀死自己。   “咔哒。”   思考对策时,刺眼的顶灯亮起。   视线恢复,但依然无法移动,罗矣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固定在座位上。   高耸的屋顶,偌大的圆桌,这是间……会议室?   等看清面前众人,他两眼一黑。   圆桌上共有七个座位,罗矣左手边起,分别是主神伊特诺尔的佣兵傀儡、厄运之主泰伦、刺客首领费利、酒吧老板泷和不认识的精灵。   罗矣右手边的座位则空置着。   “……”稳住,不一定暴露了。   伊特诺尔面无表情端坐着,对于当前情况无动于衷,泷明显在状况外,不认识的金发精灵笑眯眯的,也没太大反应。   费利锁定罗矣:“是你搞的鬼?”   看来费利也被限制行动了。   罗矣暂时放心,无辜摊手:“不是我,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你们呢?”费利看向另一边:“主……佣兵阁下和厄运之主阁下?”   伊特诺尔老实回答:“不知道。”   泰伦目光扫过五人,毫不掩饰其中阴沉:“是我做的。”   他没想到空间里面会有这么多人……以赛亚这是提供了什么劣质产品啊。   只有三十分钟,不能浪费机会,泰伦语速加快:“原本应该进来的是我和另一人,你们出现在此处原因不明。”   “但是——”泰伦说道:“想出去只有一个办法。”   泷不耐烦:“我外面很多事要做,有话快说。”   泰伦:“承认自己曾犯下的罪行,全部坦白后才能离开这处空间。”他隐瞒了三十分钟自动登出的真相。   这是一局属于邪神的“狼人杀”。   “可以。”陌生的俊美精灵温柔微笑:“能出去就行,我的小甜甜快渴死了。”   伊特诺尔:“小甜甜?”   精灵礼貌:“我种的甜酒树。”   “哦。”伊特诺尔正色:“那我也参加。”   罗矣表明态度:“赞同。”   费利察觉到这是试探罗矣的好机会:“赞同。”   泷翘起二郎腿,看向泰伦:“快开始。”   泰伦轻敲桌面:“提醒一下,坦白罪行是无法暂停的,罪责最重的人会遭受惩罚。”   无人显露出动摇。   “好。”泰伦严肃:“那么从我开始。”   “我要坦白的第一件罪行是,对救我性命的人……起过阴暗心思。”   罗矣:“?”   若无黑斗篷多年筹划,泰伦不可能解除封印,所以泰伦居然对自己的管家有过邪.念吗。   太刺激了。   按照座位排序,费利言简意赅:“暗杀。”   泷:“为发泄心情扣员工薪水。”   不认识的精灵:“吃了小甜甜的孩子。”学名甜酒树果实。   下一个是罗矣。   青年想了想:“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被拍卖的年轻母亲自杀。   伊特诺尔:“存在。”   瞬间,所有人目光落在佣兵身上。   这样的描述太可疑了。   “……第二轮。”泰伦语气有些起伏。   桌下他攥紧手指,话语不受控制脱口而出:“我杀死了自己的生母。”   费利:“执行任务时误伤过无辜者。”   泷一脸黑线,被魔器影响被迫开口:“六岁时故意戳漏父母卧房里的胶皮套。”   罗矣忍住笑,没表现出异样。   精灵:“吃了三妞的孩子。”   伊特诺尔:“抱歉,三妞是?”   精灵:“酸角树。”   伊特诺尔恍然大悟:“哦。”   罗矣还未思考完,罪行已经不受控制说出来:“炸死三百二十六个村民。”   其他人:“……”   -------------------- 第四十五章 第七张椅子   这显然不是普通学生该有的“罪行”。   泷看向罗矣的目光变得相当不友善,像在看逃犯或者反.社.会疯子,费利则若有所思。   罗矣没表现出被拆穿的慌乱,状似随意:“好吧,我承认我不是什么好人。”   不等众人反应,泰伦催促:“继续,下一位是……佣兵先生?”   伊特诺尔声音平缓:“存有私心。”   “这算罪行?”泷忍不住打断:“圣人都做不到吧。”   泰伦在心里默默分析——   从前两轮坦白的罪行上看,如果邪神真在五人中,基本可以排除只知道吃果子的精灵和生活有迹可循的龙族。   若费利是邪神,过去交手时不可能一无所觉。那么,人选就锁定在黑发青年和回答抽象的佣兵身上。   目前而论,泰伦更怀疑旁边端坐着,和木偶一样面无表情的佣兵。   “第三轮。”这次泰伦毫无负担:“我杀了自己的生父。”   费利:“嫌下属啰嗦救援晚到,导致对方被揍。”   罗矣:“……”   西区分会负责人那次果然是故意的。   泷侧过头,难以启齿:“半夜跟踪朋友回家。”跟踪乙。   精灵:“吃了阿橘的孩子。”   不出所料,这次连伊特诺尔都不问他了。   罗矣:“杀死尚未作恶的恶人。”   话说得有些玄。   费利回忆起,菲诺失踪前在西郊秘境附近做过类似的事。忍不住望向罗矣,黑发青年眉眼柔和,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但因为上一轮的凶残发言,多少带了点虚伪的违和感。   肯定想多了,这阴险的嘴脸明明和菲诺完全不一样。   伊特诺尔回答比之前更抽象:“分裂。”   这句话能从太多角度理解,在场只有罗矣和费利知道其中内情。   实际上,罗矣怀疑除了自己,圆桌其他人都是主神灵魂的一部分。可惜境界被压制,无法感知精灵是否同样是神明候选者。   “开始第四轮前,我想问一个问题。”   泰伦目光冰冷审视:“你穿着学院制服,是联赛的参赛者?”   罗矣坦然:“对,帝都学院的学生……我在参赛席上看见您了,记得您是教廷的贵客?”   “那能否解释一下。”泰伦找到问题的重点,露出微笑:“空间只有传奇境能进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或者说,你为什么要隐藏自身境界?”   逼.问锋利突兀,目的性很强,察觉泰伦话语中隐约夹杂着恨意,罗矣瞬间醒悟——他开始时说“原本应该进来的是我和另一人”,“另一人”多半指邪神,所谓“坦白罪行”才能出去,八成也是为找出邪神设的幌子。   这样来看,泰伦的计划或许成功了,但空间默认主神分裂的灵魂为同一人,才造成现在六人共处一室的尴尬处境。   罗矣松气,幸亏如此,不然早暴露身份了。他看向阴鸷的亡灵,无辜:“我不懂您在说什么,我只是一名普通魔药师。”   “不承认也没用。”泰伦认定罗矣存在嫌疑,直言:“你是邪神,对吧?”   空气凝固了。   散漫的气氛一扫而空,罗矣像被锁定的猎物,暴露在几道令人窒息的视线中。   “你说什么!”   说话的是泷,巨龙金色的瞳孔缩成一条竖线,盯着泰伦:“解释清楚!”   费利和伊特诺尔也将目光转向罗矣,神色严肃。   唯一状况外的精灵老实举手:“呃,你们似乎有过节?”   他试图缓解气氛:“没确定的话,万一是误会就不好了,先听这位小朋友怎么说?”   泰伦率先开口:“不出错的情况下,进入空间的只有我和邪神。”   “所以,那个该死的邪神混在我们中间。”费利语气里压抑着兴奋,他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不会错,罗矣,你果然是邪神!”   顾不得其他人在场,刺客首领咬牙切齿:“告诉我,你对菲诺做过什么?他到底去哪了!”   罗矣确信,若不是被限制行动,此刻费利的短刃已经抵上自己脖颈。   “我不是邪神,也不是传奇境。”罗矣冷静道:“当然,我无法证明我不是。”   他看向泰伦,黑沉的眼眸中毫无畏惧:“……你们也没证据证明我是。”   “无所谓。”泰伦笑容逐渐扭曲:“回到现实,我会彻底揭开你的伪装。”   熟悉的样子。   恍惚间,面前的泰伦仿佛回到幻境中转化仪式那天,甚至精神状态更差。   压下莫名其妙的动摇,罗矣定神:“随意。”   “滴滴滴。”   悠扬的古典音乐戛然而止,尖锐刺耳的铃声在会议室内回荡。   等众人安静下来,一道分不清性别的中性声音播报——   「现在,对诸位罪行进行评定。」   「伊特诺尔,否。」   「泰伦,否。」   「费利,否。」   「泷,否。」   「阿涅洛,否。」   只剩下罗矣了。   没有人罪行能比邪神更沉重,证据确凿。   「罗矣——」   会议室静得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   「否。」   “……不可能。”泰伦握拳重重砸向圆桌,不可置信:“疯了吗,全部不是?”   太可笑了,教廷到底给了什么破魔器!   “滴滴滴。”   刺耳的铃声再度响起。   「现在对&%$?:^#~进行惩罚。」   「再次识别。」   「识别错误。」   「警告,识别错误。」   「更正,对意识体‘洛伊’进行惩罚。」   “轰——”   灼目的亮光从望不到穹顶的上空贯穿而下,罗矣右手边,被所有人忽视的空椅子顷刻间化为齑粉。   空气中荡漾着奇异的涟漪,像无声的哀嚎。   第七张空椅子上,有看不见的人正在接受审判!   紧接着,空间剧烈晃动坍塌起来,三十分钟时限到了,所有人即将被送出魔器。   电光火石间,泰伦意识到真相:“怪不得,怪不得主神都找不到邪神!”   “祂是无形的!”   ……   宿舍很安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罗矣睁开眼睛:“洛伊?”   过了十几分钟,熟悉的声音才迟迟回应:“嗯。”   “你没事?”   “还活着……不对,我早就死了。”   得到正常的答复,罗矣在床边坐下,不再说话。   “……”洛伊疑惑:“不问点别的?”   “没必要。”罗矣随意道:“你似乎很失望?”   失望罗矣没在众人面前暴露身份?还是失望罗矣没有继续追问?   洛伊遗憾说:“有点。”   罗矣抚着自己额头,轻描淡写:“只要还在脑海,我就不会追问你……邪神。”   今晚,费利没有出现。   不确定他是否彻底打消怀疑,罗矣保持谨慎,没有暴露破绽。   另一边,帝都教廷中,以赛亚擦拭嘴角残留的血液,草地间的暗红在月光下格外刺目。   刚炼化的臂铠光芒暗淡,像完成使命后,即将退休的老人。   泰伦视线刚恢复就看见这一幕,立刻替以赛亚撑起结界:“你没说代价会这么大。”   以赛亚摇头,不等气息平复,急匆匆问道:“咳咳!顺利吗?”   “出意外了。”泰伦没有隐瞒事实:“包括我,总共七个人被拖入空间。”   “哪七人?”以赛亚惊讶。   帝国竟然能凑出那么多传奇境强者?   “参加联赛的学生罗矣、闯进联赛现场的巨龙、刺客首领费利、佣兵伊特诺尔,还有叫阿涅洛的精灵。”   听见“罗矣”,以赛亚心中震动,取出一颗魔石,解释:“用这个可以复制记忆。”   泰伦接过,魔力催动后,石片很快显现出当时的影像。   快速浏览一遍,以赛亚喃喃:“原来是这样……无形的意识体。”   没能得到更多情报,但至少有寻找邪神的方向了。   “不过,没想到在这里能看见他。”以赛亚感慨。   泰伦:“谁?”   “精灵王。”以赛亚解释:“精灵族只有一位传奇境界强者,是他们离群避世,独自居住在海岛的王。”   以赛亚指着画面中笑眯眯的精灵:“就是他,叫……阿涅洛?”   泰伦:“你知道他们被拖进空间的原因吗?”   “不知道。”以赛亚收起魔石:“人类很难彻底掌握法则碎片,出现什么样的意外都不奇怪。”   泰伦问:“接下来教廷准备做什么?”   “我会去联赛会场。”以赛亚:“阁下呢?”   “见几个人。”泰伦理了理衣领:“我和他们……或许有许多相似之处。”   厄运之主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教廷。   无人的花园里,以赛亚没有维持大牧首的威严,直接坐在草地上,罕见透出几分狼狈。   他太累了,启动魔器透支了大量魔力,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过来。   但值得。   “……斐尔。”以赛亚反复观看石片上罗矣的画面,无论如何都无法和记忆里开朗坦率的青年对应上。   坚毅的中年人露出复杂神色,他握着胸前十字架,低声祈祷。   “愿父神原谅迷途的孩子。”   “愿光辉永恒。”   ……   被封锁的联赛会场中,长公主的住所还亮着灯。   弗兰·泰勒坐在窗边:“塞里特,你觉得他还能忍多久?”   “三天左右。”忠诚的下属刚汇报完工作,扶了扶眼镜回道:“二皇子殿下的耐性一直很差。”   “用不了那么久。”明艳的长公主扬起嘴角:“明天,一切都会彻底结束。”   塞里特惊讶:“长官,您……”   “嘘。”   弗兰手持一张未开封的密函,对准顶灯。   光下,字迹一览无余。   她念到:“退位。”   -------------------- 第四十六章 继承权决斗   今晚见到太多熟悉的“老面孔”了。   罗矣困意全无,熄灭顶灯后,静静坐在宿舍配给的木椅上,整理思绪。   “罗矣,我突然想起来。”洛伊声音打破宁静:“六岁到二十岁,因为灵魂转换,你的十四年被分为截然不同的六份,对吧?”   “你想问什么?”   “每份人生都是别人的六分之一,你所投入的感情呢?”洛伊举例:“比如你对帝都学院,斐尔对教廷,菲诺对刺客圣殿……也只有正常人的六分之一吗?”   余光瞟到桌上摆放的量尺,罗矣伸手捻起,在空中晃了晃:“感情无法量化,没有规格和标准,你的问题本身就不合理。”   说完,罗矣奇怪:“我不知道,你竟对人类情感有兴趣?”   “不是我。”洛伊:“只是有人很痴迷,刚才突然想起他,就随便问问。”   “谁?”罗矣放下量尺:“你过去的信徒?”   “当然不是,算同族吧。”洛伊回忆:“已经失联很久了,上一次见面时,祂刚从某个偏远小星、呃,小地方带了个人类伴侣回家,现在估计还在度蜜月吧。”   “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洛伊反应过来:“见鬼,从奇怪的审判空间出去后,我好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空间里,自己生前所有的回忆都被当作“罪行”展示,在眼前一遍遍重播,精神损耗严重。   “是吗?”罗矣想借机试探洛伊,可惜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他的计划。   门外的人没有停顿,声音洪亮地例行通知:“护卫军已全面清理会场,明天上午请准时前往看台,长公主有重要的事宣布。”   “知道了。”   罗矣应声后,士兵匆匆离开。   洛伊:“清理会场?呵,你信不信,明天贵族至少会少五分之一。”   罗矣点头:“并且是支持二皇子的那五分之一。”   ……   天气炎热。   尽管才上午八点,刺眼的阳光已经照彻会场。暴晒下的石质地板像被渡上亮银,反光都令人心惊胆战。   贵族席位显得稀疏零落,时不时有人用丝绢擦汗,心神不宁的样子——昨晚不少支持二皇子的家族查出“教会共谋”,被长公主的军队强行带走。   全处决掉不可能,但想被放回来,肯定需要付出“点”代价。   威尔斯家族依旧风平浪静,显然早已知晓内情,没有太大损伤……除了某个被教廷举报的旁支。   看向教廷方向,罗矣一时语塞。   泰伦、费利、泷整整齐齐。   左边阴郁贵族,右边冷脸黑衣男,中间嚣张的龙族翘着腿坐着,三人都杀气腾腾。   达西娅目光飘忽,眼中的求助几乎化为实质。   “……”罗矣顿感不妙。   三人似乎达成某种共识,以合作的态度出现在会场——不用想,必定是因为邪神。   “嗒!”   卫兵护送长公主登台后,制式武器齐整敲击地面,吸引众人注意。   皇室席位上,二皇子克劳·泰勒看起来还算镇定。计划虽然失败了,但邪神教会留有余力,还没到鱼死网破的时候……更别说“他”还在场内。   “早上好,朋友们。”长公主昨晚亲自搜查邪神信徒,此刻穿戴着铠甲,行了半个军礼:“危险已经清除,军队与教廷在场,诸位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不过,比赛恢复前,还有一则消息需要宣读。”弗兰自然地流露出悲伤:“昨夜,我收到来自父皇的,令人遗憾的传信——”   二皇子瞳孔收缩。   “我们敬爱的皇帝陛下,为妻子的沉眠悲痛不已,无力处理政务,宣布退位。”   原本就安静的会场瞬间针落可闻。   老皇帝退位不意外,但新的继任者是谁?   弗兰适时举起一张未开封的信笺,催动封皮上代表皇帝身份的魔法印记。   白光闪烁,确认了信的真伪。怀疑被打消,贵族紧张地等待长公主发言。   可她却将信收起来了。   “按照流程,十日后,父皇正式退位的通知和新皇交接仪式将一齐进行。”她意味深长:“新皇的人选……就由父皇亲自公布吧。”   二皇子猛地站起来,似乎在竭力压抑情绪,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抖动——他对此事一无所知。   这下继承人不用说都知道是谁了。   弗兰走下台阶,准备前往休息室卸掉护铠,换身衣服主持联赛。   护卫站在原地,没有跟随。   二皇子隐晦看向长公主离场经过的过道,那处墙体隔绝了观众席的视线,形成一个盲区。   地点隐蔽、没有防备、独自一人,好机会!   进场的信徒都被收押了,但“他”潜藏在暗处,没有第二个知道。   “喂。”克劳自以为隐蔽地用传讯器沟通:“你不是邪神大人派来帮我的吗,就现在,杀了她!”   “喂喂……”   没有任何回应。   偏偏这个时候出岔子。克劳看向长公主背影的目光里透出浓重的不甘心。   皇位继承人还未公布,错过现在或许就来不及了!   克制不住冲动,他寻了个借口离席。   长公主的下属塞里特和教廷方交换眼神,不动声色打开了场上布置的“转播”魔器。   上钩了。   ……   “轰——”   观众还在消化长公主公布的消息时,爆破声在场中炸开。   “是长公主殿下!”   不知道谁先喊出口,嘈杂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所有人都惊疑不定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咳!”烟尘散去,露出二皇子的脸,他用慌张掩饰得逞的愉悦:“快去救援,过道爆炸了,皇姐还在里面!”   下一秒,毫发无损的长公主弗兰收起防御魔器,走进众人视线范围,打断他的表演:“袭击者是你。”   “原来皇姐没事……可为什么要污蔑我。”克劳看起来很受伤:“难道父皇其实……”   弗兰没废话,打了个响指。   场边“转播”魔器的黑色屏幕亮起,印出几分钟前二皇子尾随长公主和引爆魔石的动作。   “……”克劳当然不会承认:“影像可以提前伪造,皇姐想凭这个给我定罪还不够。”   弗兰没再解释什么,干脆利落举起火.枪。   二皇子料定弗兰不会众目睽睽下动手,压抑着兴奋看向观众席,挑衅:“弗兰·泰勒,原来你也有被逼.急的时候?”   弗兰笑了,开口说了句什么。   这次克劳听清了。   她说:“傻 * 。”   “砰!”   子弹被浓郁的黑气挡住。   禁忌魔法的气息暴露无遗,克劳再无狡辩的可能性,面目狰狞:“你耍我!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经调查,二皇子克劳·泰勒为邪神教会头目,这次袭击联赛会场的主谋,证据确凿。”长公主声音平静:“由我处理。”   教廷席位上,达西娅起身,握住胸前十字架:“教廷可以为公主殿下提供援助——”   “等一下,我申请与弗兰·泰勒进行继承权决斗!”   教廷的大牧首以赛亚没来,但冒出几个“贵客”,克劳即使有使用禁忌魔法的能力,也没有与传奇境对抗的底气。   但继承权决斗不一样。   作为从帝国创立之初就流传下来的传统,继承权决斗权威深重,教廷没有插手的理由。   洛伊:“继承权决斗?那是啥玩意?”   “一旦接受,任何人不能干扰,一对一比斗,胜出的人夺得对方继承权。”罗矣轻声解释:“发起方不能杀死受邀者,受邀者也不能事后反悔。”   “是每个皇室成员一生只能使用一次的‘权利’。”   洛伊无语:“那克劳为什么不早点用。”   “因为发起决斗的人若输了,会被剥夺皇室身份,遭受酷刑,虐.待.致.死。”罗矣:“历史上除了首创者成功登位,只有两个皇室亲王使用过,结局都相当糟糕。”   洛伊指出重点:“帝国不可能接受信仰邪神的皇帝。”   “但二皇子如果赢了,在场各势力不能立刻插手,长公主也不能事后杀他。”罗矣:“克劳就有可能活着走出会场,回到邪神教会另作谋算。”   “长公主完全可以选择不接受决斗啊。”洛伊:“二皇子哪来的自信?”   罗矣摇头:“她不会。”   最开始整理疑似神明候选者人选的时候,罗矣深入解读过长公主的有关资料。弗兰·泰勒虽然理智,但是一名重度完美主义者,决不允许自己的人生履历留下名为怯战的污点。   “可以。”弗兰毫不犹豫走到比赛场地上,锐利的目光看向场外眼神阴狠的克劳:“这是我们第一次正面对抗,要认真对待啊。”   “弟弟。”   “……”克劳看着场上披着铠甲的长公主。   一直如此。   原本胜券在握的处境被轻而易举击碎,不知不觉走到绝境,跟做梦一样。   筹划再多,过去重复无数次的挫败结局也没能改变,在弗兰·泰勒面前,自己永远只配做小丑。   克劳感觉血液疯狂上涌,惊慌、不甘、委屈和求生欲掺杂在一起,像胸腔里燃着火。   “弗兰·泰勒!”他喊道:“去死!”   -------------------- 第四十七章 背刺   决斗持续近一个小时。   “二皇子原本是中级剑士,禁忌魔法加持下境界相当于圣域。”洛伊分析:“长公主刚升为高级魔法师,论实力克劳稳赢——说实话,她能撑到现在已经很厉害了。”   又一次挡住子弹,二皇子侧脸浮现黑紫的筋脉,看起来狰狞扭曲。   罗矣辨认出:“那是……”   洛伊摊手:“滥用禁忌魔法怎么可能没有代价呢。”   说话间,胜负已经明了,长公主靠在场地角落处,脸上擦出几条不深不浅的血痕,大口喘着气。她的枪平稳对准二皇子,自己则被诡异的黑雾围绕。   洛伊:“哦?枪里没有填补魔力生成的子弹,看来长公主力竭了。”   克劳不敢违背“不得杀死对手”的规则,但脸上盛满局势反转的得意。   撕破表面维持的礼貌,二皇子说话直接:“弗兰·泰勒,你早晚会死在自己的傲慢上。”   “是吗?”长公主居然笑了,她将枪随手一扔,语气轻飘飘:“我认输。”   全场哗然,谁也没想到长公主会这么轻易放弃。克劳都做好鏖战的准备了,瞬间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弗兰径自走到比赛场地外,示意护卫队撤离。坐回观看席,迎着所有人视线,她对克劳承诺:“我不会动手,说到做到。”   “……”不知道弗兰突然发什么疯,克劳深知邪神信徒身份暴露后,多耽误一秒都有可能当场毙命,没再说话,立刻启动传送卷轴。   “等等。”   伴随薇薇安稚嫩的声音,隶属军队的圣域级魔法师吟唱完毕,法阵从二皇子脚下浮现,限制其行动。   罗矣不意外。   长公主怎么可能真放走后患无穷的克劳,小公主薇薇安“恰巧”现在出现,证明弗兰将所有情况都考虑到了。   精锐部队听从薇薇安命令,推出藏匿在会场的重型武器,齐齐对准任务目标。   “皇兄,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   望着目眦欲裂的克劳,只有十二岁的小公主面对转播屏幕,泪花闪烁:“还没看出来吗?皇姐故意应战,是找借口放你离开啊。”   场上众人表情各异。   “克劳·泰勒!”小公主擦去眼泪,目光重新变得坚定:“皇姐割舍不了亲情,但我不能无动于衷,邪神带来灾难,而皇室每个人都有义务守护帝国的子民。”   “皇姐不能出手,但为了帝国的未来,我不能放你走!”   长公主看向年幼的妹妹,塞里特站在弗兰身旁,略感惊讶:“长官,薇薇安殿下没按预备稿发言……没关系吗?”这样的言论会使民众好感集中在薇薇安身上,而非原计划中的长公主。   “没事。”弗兰眼神柔和:“她在成长,我很高兴。”   薇薇安忐忑不安,甚至不敢看长公主的方向。   没关系。她安慰自己——要积攒力量,赢得威望,学习理政,只有强行让固执的姐姐休息,才有机会解决她遗传病的隐患。   薇薇安不想姐姐倒在毫无意义的皇位上,她要姐姐长长久久的活。   “为了帝国。”到底年龄太小,薇薇安压抑声音里的颤抖:“开始吧。”   重型武器从四面八方发.射.灼热的光束,贯穿场中无法逃离的二皇子。   克劳表情终于转变为绝望。   ……   温热的血液在地板上缓慢流淌。   “哈哈哈。”洛伊:“真有意思。”   罗矣:“你笑什么?”   “还记得深渊下遇到过的魔物吗?”洛伊饶有兴致:“它们有的是自然诞生,有的却曾经是人类。”   “二皇子以为使用禁忌魔法只需要付出所谓的‘交流’。”洛伊:“可我从未说过‘交流’是唯一的代价。”   相信邪神的话,愚蠢透顶。   “他被禁忌魔法彻底侵蚀了。”罗矣望着克劳徒然膨胀变形的“尸体”,想起羽翼漆黑的斐尔。   洛伊补充:“对,并且即将化为怪物。”   “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浓郁的黑雾包裹,斑驳的肉瘤支撑起枯瘦悚异的躯干和四肢,它发出意义不明的咆哮,在场内疯狂冲撞。   “嘭”得一声巨响,怪物撞到金色的结界边缘,瞬间烟尘激荡。   罗矣感知到熟悉的气息,是大牧首以赛亚。高大的中年人披着镶金的白袍,单手扶着权杖,缓步走到会场中心处。   几月未见,他眼角皱纹更深,显得苍老许多,力量也有些虚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罗矣觉得以赛亚看了自己一眼。   “贸然入场,失礼了。”以赛亚嗓音低沉:“长公主殿下,我有一个请求。”   “大牧首请说。”   “二皇子的躯体被邪神污染,无法获得安宁。”以赛亚:“教廷希望接收遗体,为他举行‘净化’仪式。”   托词而已。以赛亚真正目的是搜寻克劳身上有关邪神的线索。   “当然可以。”弗兰安抚地拍了拍小公主的脑袋,叹息:“罪人已逝,皇弟的灵魂应得到安息。”   结界内,“克劳”突然一动不动。   不对劲。   钻心般的疼痛在脑海中骤然爆发,一时不察,罗矣跪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平静下来的怪物再次膨胀,“轰”得撞碎结界,在隐秘力量的牵引下,径直冲向罗矣。   “洛伊!”罗矣瞬间反应过来:“这才是你真正的计划?”   “观众终于凑齐了。”此时洛伊的声音仿佛被剥离所有情感,再也听不出与罗矣相似:“放心……我的目的可不是杀你。”   变故太突然,没人来得及阻止,怪物撞毁看台,顷刻间来到因剧痛无法躲避的罗矣面前——   它突兀拐了个九十度的转弯,攻击落在罗矣身侧。   深渊怪物对邪神存在本能的敬畏。   完了。   下一秒,怪物在眼前轰然炸裂,同时铺天盖地的屏障和结界将他固定在原地。   洛伊毫不掩饰恶意:“送你的惊喜,喜欢吗?”   罗矣:“……”   对洛伊背刺这件事,罗矣其实隐约有预感,他清楚洛伊将“罗矣”这个身份推至危险处境,究竟为了什么。   只不过罗矣也有自己的目的,于是没有阻止。   放弃反抗,罗矣望向周身束缚的来源——高台上的泰伦、费利和泷。   “……又见面了。”罗矣平静道:“朋友们?”   怪物绕过罗矣进行攻击,任谁都知道其中有鬼。   “你和邪神是什么关系?”   泰伦声音响起,压下会场的骚动。   “无关。”神格稳定的情况下,邪神身份不会轻易暴露,只要找不到破绽,坚守原则的以赛亚不会任由他们带走罗矣。   罗矣:“我不清楚二皇子避开我的原因。”   达西娅跟随在老师身后,着急地用手悄悄扯了扯以赛亚长袍后摆。   以赛亚没在意修女的小动作,看向身边三个传奇境:“我没从这个学生身上感受到邪神气息……不如先带回教廷详细检测。”   说着,以赛亚看向罗矣:“教廷不会放过邪神信徒,也不会冤枉无辜者。”   罗矣:“我相信大人。”   面前是面容陌生的孩子,背对泰伦、费利和泷时,以赛亚神色复杂。   静静等待大牧首走近,罗矣余光瞟见学院席徒然站起的兰契老师,还有被哈罗德公爵死死钳制着的亚瑟·威尔斯。   成为邪神后,其他身份的生活被依次破坏,现在终于轮到自己了。   果然还是有点……遗憾。   “以为这样能暂时蒙混过去?”洛伊“善意”提醒:“惊喜不止一份,二皇子通讯里的‘助手’还没现身哦。”   细小的黑色蠕虫埋伏在会场许久,听到洛伊命令,猛地从石板下弹射出来,在空中迅速增殖,化为细长的尖刺,瞬间贯穿罗矣心脏。   “我主永恒!”   千万条蠕虫分散,在半空中异口同声地赞颂,随即被赶来的以赛亚彻底碾碎。   “罗矣!”以赛亚着急喊道。   黑发青年的学院制服浸出一片殷红,罗矣本能伸手抹去嘴角不断溢出的血液,目光茫然无神。   刚刚的袭击中,来源于上任邪神纯正的神力击中了他藏在体内的伪造神格。   有什么东西正在破碎。   “咔嚓。”   天黑了。   ……   转播屏幕还在运作。   弗兰站起来:“立刻关闭魔器,组织人员疏散。”   “遵命。”   “太荒谬了。”她仰望熟悉的漆黑天幕。   当真和邪神诞生那天如出一辙。   谁能想到,原本针对克劳的转播,最后主角居然变成了邪神——伪装学生潜藏帝都数月,主神都未发现的邪神。   罗矣状态很糟糕。赖以维持理智的神格布满裂缝,数月的努力功亏一篑。洛伊亲手塑造的神格,最终被洛伊亲手破坏掉了。   “你一直知道我灵魂转换的原因。”   洛伊:“嗯。”   罗矣闭上眼睛——   “差点被骗过去了。”   “该死的邪神!”   “把祭鱼还给我!”   “菲诺到底在哪?”   “你和乙是什么关系!”   “哈哈哈哈哈哈!”   “杀了他们!”   越来越严重的呓语和接连不断的质问混杂,洛伊放肆地大笑,像纯真又恶劣的孩童。   脑中最后一根线崩断了。   罗矣举起手。   -------------------- 第四十八章 逃跑的邪神   神力汇聚指尖,一触即发。   法则排斥下,每根骨头都像被挤碎碾压,发出令人恐惧的脆响。   不……   不能在这里动手……   仅剩的理智让罗矣克制住冲动。除了三个“债主”,伊特诺尔还未到场。   吸收秘境后,主神会比之前更强,在祂降临前必须逃离,否则一切都晚了!   不能回深渊,那里太容易被猜到,若牵扯出自身隐秘,反而更加致命……毕竟分裂出的每部分灵魂都被欺骗过,想来主神不会有什么好心情。   费力抬头,罗矣看向前方。   随着人群被军队护送转移,喧闹逐渐淡去,圣域以下的人和普通民众全部退场,只留有代表军队的两个圣域级强者,首席魔法师兰契、大牧首以赛亚……以及距离最近的泰伦、费利和泷。   泰伦身前燃着黑火,符文在他脚下亮起,连成封锁法阵。   费利持着短刃,随时准备动手。   泷背后生出宽大的龙翼,声音清晰闯入罗矣脑海:“别想跑!”   从“审判”空间出来后,泰伦和同在帝都的刺客首领和巨龙碰面,彼此交换信息,知晓了各自的内情——都是为了重要的人。   目标一致,于是合作理所当然。   现在,阴差阳错钓出“大鱼”,机会难得,绝不能放跑祂!   想到生死未卜、不知去向的祭鱼,泰伦克制着杀意,盯着面前恶劣狡猾的邪神。   黑发青年的魔药师袍浸透血色,显得狼狈凄惨。他面容清秀,神情恍惚,眉眼间依稀可见平日的温和,看起来无害、纯良。   很妙的伪装,几乎骗过所有人。   虽然看起来状态很差,但浓郁危险的邪神气息以罗矣为中心,肆无忌惮外泄,提醒在场所有人,灾难即将来临。   第一位邪神诞生时,来自神国的血雨持续了十年,如今等待众人的会是什么?   诡谲的黑雾仍在蔓延,将帝都笼罩,使白昼如同黑夜。   居民大多刚看完联赛转播,三五成群地议论。还未消化二皇子被小公主就地处决的重磅炸弹,此时纷纷仰望天空,后知后觉恐慌起来。   命运似乎走到转折点——罗矣的,洛伊的,会场众人的,全帝国的。   “哈哈,稍稍将垂死的禁忌魔法师废物利用一下,能取得这么好的效果,真是出乎意料。”洛伊得意:“现在你会怎么做?拼尽全力逃跑……还是杀死面前这三个神明候选者?”   “哦,杀不死的,你应该甚至没精力回答我了吧?”前任邪神还在笑:“不如把躯壳让给我?我会帮你的。”   “别骗我了,你的目的不是这副身体。”罗矣声音很轻:“斐尔、祭鱼、菲诺、乙……都不是,你到底在利用我找谁?”   “是秘境主神记忆里的小金球吗?”   洛伊惊讶罗矣还有回答的余力,语气里有一丝不自然:“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   不再理会脑海的杂音,罗矣垂眸思忖。   泰伦设下的封锁法阵即将覆盖全场。   “说起来,好像从晋升邪神到现在,我都没正式与人对战过。”罗矣自言自语:“传奇境和不完全的神明,究竟有多少差距?”   他的语气与往日不同,尾音愉悦得上挑,洛伊知道,这是思维彻底混乱的前兆。   一步步走到封锁法阵的边缘,罗矣看起来随时会逃出去。   “我需要时间!”泰伦加快封锁进度:“拖住祂!”   话音未落,费利出现在邪神身后,刀刃即将触及罗矣皮肤时,封锁法阵骤然破裂。   袭击来自外部,有人闯进来了。   刺眼的白光在会场中央爆发,一道熟悉的身影落下,轻盈矫健。   是伊特诺尔的佣兵傀儡。   他面无表情:“找到你了。”   主神居然不是本体降临。   伊特诺尔不会如此轻敌,祂被什么绊住了脚步?   没时间思考反常的情况,罗矣遥遥看向黑云覆盖的天幕。   “……就这样吧。”他喃喃。   重新看向蓄势待发的“旧相识”们,黑发青年露出属于邪神的、令人悚然的微笑。   涌动的黑雾在他周身汇合,飞速凝聚压缩,固定成子弹大小的黑点。   时间、空间在此刻静止。   神力被压缩到极致,一旦爆发,会场没人能躲得掉。   “嘭!”洛伊叫嚷着:“炸掉他们,杀光他们——罗矣,你是邪神,你是我的继任者,你要成为我!”   “是吗?”   罗矣的声音很平静:“可我从来不是邪神啊。”   精神状态堪危的青年像对待路边的石块般,随意把玩手中漆黑的“子弹”。   “洛伊,你不是比谁都清楚吗?”   下一秒,“子弹”被丢了出去。   ……   没人敢小瞧邪神,会场众人立刻使用所有手段防御攻击。   “啪。”   细微的脆响伴随珠子滚动的声音传来,浓烈的黑雾夹杂着刺鼻的气味,瞬间包裹会场。   “咳咳!”兰契率先反应过来:“兰斯草绒、戒壳、冰湖鱼脊骨……这不是被压缩的神力“炸弹”,而是是魔药‘留迹’!”   这种魔药能释放呛人的烟雾,沾染的人会被打上印记,使用者可以在一个月内随时定位目标。   ……同时也是兰契独创的魔药。   意识到自己的学生可能不止被邪神替代那么简单,兰契沉默了。   如果他能向旁边看一眼,就会发现同样沉默的好友以赛亚。   几分钟后烟雾散去,会场空空的,邪神早已不知所踪。   “该死!”泰伦站在伊特诺尔面前,怒道:“如果你没击碎结界,邪神跑不了!”   “……是吗?”伊特诺尔很平静:“你真觉得传奇境的结界能困住他?”   “你是那天圆桌上的人。”泷后知后觉:“你也和邪神有仇?”   “嗯,我的人在他手里。”伊特诺尔环顾四周:“应该和你们一样。”   伊特诺尔当然认出泰伦、费利、泷,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自己不知何时分割的一部分灵魂。但有与费利融合失败的前车之鉴,现在不是坦白真相的好时机。   本体处在关键时刻,无法离开神国,他需要合作者。   “虽然邪神逃跑了,但暴露的信息不少。”费利分析:“祂遭到袭击后一直自言自语,精神状态不稳。最后选择逃跑而不是直接攻击,显然有所顾忌。”   泷适时开口:“我能隐约感知他的方位。”   “趁现在,追杀祂。”   ……   会场空荡荡的。   伊特诺尔几人已经离去,军队的圣域级强者回去汇报状况,现在只剩下兰契和以赛亚了。   随着邪神消失,天际的黑雾逐渐散去,露出原先的光明。   “……”沉默了一会,兰契叹息:“罗矣是个好孩子。”   有足够的天赋、勤奋刻苦、不惹是非,头脑灵活。兰契最初被他赌命般的求学之路吸引目光,但后来——   “我是将他作为继承人培养的。”   以赛亚想安慰老朋友,可话到嘴边,怎么都吐露不出,心里莫名酸涩。   直到现在,以赛亚仍不敢相信斐尔是邪神。   这怎么可能呢?   且不说斐尔由自己照顾长大,邪神诞生那天,他明明刚继任教皇,在禁地炼化力量。   最后以赛亚苦笑:“兰契,或许邪神只借用了外形,你的学生还能回来。”   但斐尔再也回不来了。   “不。”兰契脱口而出,他没有隐瞒:“我确定,邪神有我学生的记忆,甚至能追溯到几年前。”   “如果我的学生不是邪神本人……”兰契:“那么我怀疑,很早之前小矣就被寄生了。”   “以赛亚,邪神或许是不固定的,无形的。”   兰契得出与泰伦几人一致的结论。   以赛亚手中握紧十字架:“父神护佑。”   ……   罗矣没有走远,藏在帝都一个隐蔽的小巷拐角处。   根据泰伦几人现在的定位,暂时安全。   将染血的罩袍放回空间魔器,换上干净的外套后,罗矣支撑不住坐在地上——为了抵抗邪神污染,他的感官大幅度迟钝,双手控制不住颤抖。   “真没意思。”知道罗矣不会搭理自己,洛伊依旧惋惜:“还以为能看一场好戏呢。”   邪神的消息肯定已经传开。正准备改变样貌,隐藏身份,罗矣突然听见“啪嗒”一声。   冰淇淋化了,掉在地上。   转身,他对上汤姆和贝奇呆滞的目光。   啊?为什么普普通通抄近路回家都能遇到邪神啊!   “邪——唔!”汤姆被贝奇一把捂住嘴,奇怪的预感和强烈的求生欲让贝奇作出人生中最迅速的决定:“您先别动手!”   她拿出契约卷轴,薅过一脸懵的搭档,动作行云流水,语气铿锵有力:“我,贝奇·撒切尔与汤姆·索亚立誓,绝不会泄露今日所见。”   罗矣:“……”   汗水滚落,贝奇一动不敢动,她知道自己的行为几乎等同于叛.国,但预言家的预感不断鸣响警铃,提醒她生死抉择的时刻到了。   罗矣的视线危险、错乱,有未加掩饰的杀意。   然而等贝奇再一次偷瞄时,发现邪神已经消失了。   将契约卷轴小心翼翼收起,贝奇如释重负。   汤姆:“其实我刚才有机会带你逃走的……”替邪神隐瞒行踪,有种叛徒的感觉。   “你知道吗?”贝奇凝重:“看到邪神的一瞬间,我触发了未来的预言。”   这是相当难得的机遇。   汤姆:“谁的未来?”   “全人类。”贝奇后怕:“无比恐怖,宛若地狱,所有人都会死,甚至整个西大陆……”都不复存在。   她顿了顿:“但是契约卷轴完成后,令人绝望的未来消失了。”   “相信我,汤姆,这一定是正确的选择。”   -------------------- 第四十九章 远海与飓风   风声呼啸。   船舶和灯塔淹没在弥漫的浓雾中,深夜的远海没有一丝光源,寂静如同死域。   “深渊回不去了。”洛伊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可我没想到,你会在急需稳定精神的关键时刻进入西海,为什么?”   “我以为你知道,西大陆没有邪神的容身之地。”祂恶劣地陈述事实:“罗矣,你一无所有了。”   洛伊没等到回应。   罗矣悬浮在海面上,伪装了样貌,墨色瞳孔泛着冰冷的荧光,正在搜寻厄运之主遗留的痕迹——他笃定泰伦从西海域获得了极其重要的线索。   没有伪装神格遮掩,随时可能暴露,主神到来前,是弄清真相最后的机会!   不正常的烦躁在胸口涌动,罗矣竭力克制失控的情绪。   时间不多了。   终于,目标锁定一处地点。   迷雾下有一艘重度破损的远航船只,虚虚浮在水面上,碎裂的甲版四处飘散,断成两截的轨杆上系着船旗。   罗矣捞起残缺的旗帜。   “……双面旗。”一面是黑色的海盗标志,另一面相对正常,印有小字。他依稀辨认出:“布鲁海上商会。”   兜兜转转,从威尔斯领到西海域,还是找到了这艘船。   复原船只显然不可能,潜入水中,罗矣从附近海底找到三四具未完全腐烂的尸体,都穿着相同款式的船员服,被干净利落一击命中心脏。   熟悉的手笔,凶手是泰伦的管家黑斗篷无疑。   “勉强可以提取……”几万种适用的禁忌魔法在脑海中飞速掠过,罗矣手中显现出褐色的魔法纹路,毫不犹豫覆盖在其中一具尸体的头盖骨上——   记忆瞬间回到十四年前的一天。   天气晴朗,阳光刺眼,海鸟在空中盘旋。   罗矣感觉无数自己在水中漂浮,又恍惚看见陌生的青年双目紧闭,静静躺在鲜花、泉水环绕的棺椁中。   意识再次聚拢时,他被关在潮湿肮脏的船舱内。看向同伴,一张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出现在眼前——斐尔、祭鱼、菲诺、乙。   下一刻,视线骤然对调,斐尔、祭鱼、菲诺、乙与面前的罗矣对视。   意识在每一副躯壳中流动、循环,和披上不同的衣服般得心应手,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记忆继续向前推演,追溯到最初的起点,罗矣终于看见了此行的目的地,所有一切的“源头”。   那是一座孤岛。   西海域中唯一的孤岛。   意识猛地抽离回现实,罗矣没有说话,丢掉尸体,起身擦拭双手。   洛伊突然开口:“太冷静了……罗矣,你多久前发现的?”   “你是指什么?”   雾气中遥遥亮起几道细光,像无声的闪电。罗矣看着那道电光:“如果是说你的破绽,有很多。”   洛伊不着急:“比如?”   “即使是伪造的神格,也不可能靠一块力量消散的碎骨轻易获得,说到底,一开始我就不相信你。”罗矣平静:“联系邪神信徒的方式、泰伦封印中的对话……诸如此类的细节不提,最重要的是——”   “祭鱼的血解开了亡灵的封印。”   罗矣一边计算电光靠近的时间,一边说:“邪神的血液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效果。”   “龙谷禁地的那具骸骨是你。”罗矣:“洛伊,你在那被主神杀死了。”   “深渊墓碑下沉睡的根本不是邪神遗骸。”   “我也不是邪神,从来都不是。”   越来越强烈的威压袭来,原先平静无波的海面涌起浪潮,危险即将临近。   洛伊问他:“可笑,不是邪神?那你是什么?”   “你不是教皇斐尔,不是锻造师祭鱼,不是预言家菲诺,不是游医乙,你只是顶替别人人生的小偷!”   洛伊嘲讽:“甚至,你连证明自己是罗矣都做不到,不是吗?”   罗矣其实一直清楚,“罗矣”和其他身份没有任何不同——都六岁前记忆空白,都只占据生命的五分之一。   但承担五份截然不同的命运太沉重了,所以意识最先在“罗矣”躯壳中醒来,罗矣只能认定自己是罗矣。   “……我确实证明不了。”罗矣:“我曾以为你想抢夺躯壳的控制权,但现在改变了看法。”   “洛伊,你对‘罗矣’身体没有任何兴趣,你只想赶走我。”   “我再问你一遍。”罗矣:“洛伊,你到底在找谁?”   “轰——”   浪潮一次比一次汹涌,反复击打废弃商船,剧烈摇晃下,罗矣重新浮在半空中。   商船的残骸在巨浪中彻底碾碎,消失不见。   “来得真快。”罗矣望着不远处,自言自语。   确定了目的地是西海域唯一的孤岛、精灵王的私人领土,罗矣不用再漫无目的逃跑,索性等泰伦几人到来。   进入孤岛前,必须彻底摆脱追杀!   背后突然一痛。   熟悉的短刃贯穿胸口。迅速与袭击者拉开距离,罗矣看见费利。   刺客首领紧紧握着武器,左手正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血液涌出,顺着衣角落入脚下波涛,暗红在水中蔓延。罗矣捂住伤口,发现了不对:“是你搞的鬼。”   洛伊看乐子:“猜猜我什么时候屏蔽了你的感知?”   其他神明候选者未到,罗矣出奇的平静,既没有逃离,也没有趁费利落单动手。   他似乎很不解:“不是致命伤,为什么?”   “你欠了很多债。”费利没有说谎:“我不想现在杀你,也做不到独自抹杀你。”即使邪神看起来状态非常差。   说话间,又几道身影先后出现,是泰伦、泷和伊特诺尔的佣兵傀儡。   “这下来齐了。”洛伊事不关己地评价:“挺快。”   然而这不是结束。   无光的夜幕中突然破开一条裂缝,圣洁的白光瞬间冲破神国束缚,透射到几人的方位。   “嘶……”烧灼感和窒息感越来越强烈,罗矣行动陷入诡异的凝滞,几乎无法呼吸。   主神本体出手了!   天边奇异的神力飞速波动、聚合,罗矣辨认出,那是斐尔听说却从未见过的神罚。   代表主神对渺小的敌人最高程度的愤怒。   幸好早有准备。   举起左手,漆黑的“子弹”再次显现。   罗矣在会场用魔药作替代,争取了逃离的时机,但事后没随意打散神力,反而继续压缩,为的就是现在。   力量毫无顾忌外泄,源源不断输入手中“子弹。”没有给自己留任何退路,罗矣准备放手一搏。   ·   天亮了。   昨晚,上半夜有雷暴,下半夜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本以为最近都没生意了,谁知太阳刚升起来,海面就恢复了平静。   好天气,适合出海。   马诺林刚加入捕鱼队不久,干什么都兴奋,常常用力过猛。老队长刚吃过早餐,就听到小少年的惊呼:“陆地!前方有陆地!”   怎么可能?这条航道路线中途远离港口,哪来的陆地,莫非指南针出错了?   老队长爬上甲板,愣住了。   前面竟真是“陆地”。   差不多六个帝都剧院那么广阔的范围内,海水被泾渭分明地分开,中间翻涌着仿佛岩浆,还在冒热气的焦褐色半固体物质。   像其中所有海水连同底部,在一瞬间沸腾产生的。   “亚叔,我们要凑近看看吗?”马诺林半个身子都伸到护栏外,眼睛发直:“好神奇,这是传说中的海底火山吗?”   “不。”老队长面色凝重:“不要靠近,我们往回走。”   “诶……为什么?”马诺林不甘心:“只是看一眼。”   “因为那根本不是自然现象。”老队长解释:“你还小不知道,但我年轻时曾经见过……”   老人陷入回忆:“那是两位圣域级别的魔法师,在海上进行了一场决斗。当时电闪雷鸣,所有人都以为只是天气不好。”   他顿了顿:“最后其中一位魔法师自爆了,我所跟随的船队经过时被波及,活下来的人不到一半。”   马诺林惊呼:“那亚叔当时——”   “我抱着一块木板,飘到岸边活了下来。”老队长:“魔法师自爆导致一片区域内的海水化为岩浆般的热流……和现在非常相似。”   “我们现在遇到的比当时范围大得多……或许历史上那些传奇境界的强者自爆才能做到吧。”   老队长还要说什么,被马诺林打断:“亚叔,前面有、有人!”   “嘘!”老人示意马诺林回到船舱内,降低存在感。   用远视镜观察情况,果然那片“岩浆”上方悬浮着四个模糊的人影。   “走!”老队长不想重复过去的悲剧:“趁现在无事,我们返程。”   “是!”   ……   海面上。   “能定位吗?”泰伦望着神力对碰造成的海洋奇景,面色阴沉。   泷摇头:“找不到,彻底不见了。”   “该死。”费利举起短刃,上面还残留着邪神的血:“明明主神都出手了,还是让他跑掉。”   伊特诺尔的佣兵傀儡开口:“‘法则’对主神的限制逐渐加深,这样的攻击,短时间开启不了第二次。”   不等别人回应,伊特诺尔继续:“但我肯定,邪神强行接下这一击,必定遭受重创。”   “我们还有机会。”   不久后,四道人影不见。   海面静悄悄的。   -------------------- 第五十章 第五个身份   西海域的孤岛上,阿涅洛每天过着简单充实的生活。   早晨迎着第一缕阳光醒来,照常加固岛屿中心的法阵,结束后去果园,满怀感激之心挑选成熟果实作为早餐。   饭后阿涅洛会去散步,顺便巡视海岸线,检查外围防护阵有无差错。虽然设置了警示牌,环岛迷阵仍会偶尔不慎困住路过的船只,伤人就不好了。   想到这,精灵不禁头疼,昨夜附近海域有雷暴和飓风,沙滩估计又会变得乱糟糟……   果然,和想象中一样,无辜的海鲜们卷着海草冲刷上岸,大部分失去活力,只剩下零星几条还在蹦跶。   精灵不喜欢杀生,也不吃动物。阿涅洛蹲下,耐心将存活的海鲜送回水里,死掉的安葬。   十几分钟后,海边鼓起一个个小坟包,像某种奇怪仪式。   咦?   这只海鲜怎么这般大?   阿涅洛犹豫了一会,用力拖拽,被沙子掩埋的“大海鲜”露出全貌。   居然是……人类?   还是活的!   精灵反应过来,立刻施放治愈魔法救急,等人类微弱的呼吸趋于稳定,才微微松气,有时间仔细观察对方。   上一次与这个物种交流,是在不久前莫名其妙进入的“审判”空间。   与当时气势汹汹、情绪也不稳定的几个传奇境不同,岸边的人类年轻、瘦削,即使陷入昏迷,依旧因疼痛紧皱着眉,看起来脆弱极了。   二十岁骨龄,深棕发色,看特征应该是帝国北部人种,那片地区的氏族世代定居雪原,怎么会出现在西海域?   算了,问题不大。   阿涅洛信仰已陨落的生命之神,坚守千年的教义让他做不到见死不救。反正外人不能在岛上久居,等青年伤势好转,找艘船把他送回人类居住地就行。   青年衣服残破,浑身血污和泥沙,阿涅洛轻松将人打横抱起,毫不在意雪白衣袍被染脏。   生命最重要。   回到木屋,剥去青年伤口处黏连的布料,阿涅洛才发现对方伤势比想象中还严重——背部大面积烧伤、四肢骨折了三肢,头部有肿块。细小的擦痕淤青不计其数,在海水里泡得发白,尤为可怖。   其中最致命的是来自心脏、胸腔正中间的两处贯穿伤。   阿涅洛搞不懂面前气息虚弱、顶多初级魔法师的青年是怎么活下来的,简直称得上奇迹。   处理完大大小小的伤痕,阿涅洛随手用了个低阶的水系魔法,青年被冲洗干净,露出清秀的面容。   怎么……有点眼熟?   不自觉想起“审判”空间里,被其他几人怀疑是邪神的东大陆族裔青年,阿涅洛摇头。   长相完全不一样,大概是错觉吧。   贴心地为青年掖好被角,阿涅洛离开木屋——他并不擅长治愈魔法,还需要采集几种疗伤的药植辅助。   回来时已经是傍晚。   精灵推开门,对上一双警惕又茫然的眼睛。   “我……”青年试图起身但失败了,他看向精灵手中的药材,冷静问:“是您救了我吗?”   门边的精灵修长高挺、体态匀称,披着样式简单的长袍,手臂上装饰着金属材质的叶蔓。   发丝、眼睫、瞳仁都是雪色,本该显得冷淡,但他露出了极具亲和力的微笑,不仅不使人觉得难以接近,反而……更漂亮了,像明媚阳光下的精致雪人。   “是我。”精灵体贴解释:“我是阿涅洛,你晕倒在海边,浑身是伤,我就把你带回来了。”   他走到床前:“这里是我的住所。”   声音真好听。虽然记忆一片空白,但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他……见到精灵的第一眼,青年心里就泛起没有缘由的涟漪,悸动不已。   脑海里突兀响起人声:“可不是嘛,因为他是神明候选者啊。”   青年吓了一跳,但没有声张。   他声音很轻:“抱歉,阿涅洛先生,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姓名的话……yi……伊诺——叫我伊诺就行。”   “好。”阿涅洛安慰:“没事,伊诺,你受伤太重,颅内又有出血处,失忆大概率是暂时性的。”   将洗净的果实和刚制作的药剂放在床侧柜子上,确认伊诺状态稳定,阿涅洛道:“早些休息吧,明天我会再来。”   “如果有问题,直接念我的名字。”他补充:“我就住在不远处,能听见。”   “谢谢。”伊诺感激:“太感谢您了。”   阿涅洛点头:“这里什么都不缺,安心养伤。”   精灵关门后,伊诺表情骤然沉下来。   “你居然失忆了。”脑海里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表示自己不是奇怪的幻听:“哦,真是太不幸了。”   “你是什么东西?”   “好没礼貌,我可是你的好伙伴。”洛伊语出惊人:“我叫洛伊,是你的系统。”   “系统是什么意思?”   伊诺看起来完全不信。   “意思是你做任务,我是你的任务发布者和助手。”洛伊忽悠:“之前你被仇家追杀,重伤掉进海里,被那个精灵捡到了。”   “而那个精灵其实是隐居的精灵王,恰巧是你此次的任务目标。”   “……任务?”   “对。”洛伊:“你患有一种疾病,思维会日渐混乱,只有攻略神明候选者,也就是阿涅洛,让他对你的好感度达到百分百,才能缓解症状。”   “我是你的‘外挂’,会为你指定相应的计划,帮你达成目标。”   原本洛伊准备趁罗矣重伤达成自己的目的,谁知罗矣明明失去意识,竟一丝破绽都没暴露,让他无法动手。但如今罗矣失忆了,甚至脸上还挂着未撤销的易容,是全新的“人格”,空白的书写纸。   可以肆意.诱.骗。   伊诺:“你有证据证明吗?”   “你现在的躯体并非本体。”洛伊早想好理由:“不信可以打开你左手食指上的空间魔器,里面应该有一颗留影石,记录了你过去的容貌——看之前我提醒一下,这份录像不能被别人瞧见。”   “为什么?”   “你本体仇家挺多。”   伊诺坐在床边,刚触摸到左手款式普通的戒指,使用方法自然地浮现在脑海。   空间魔器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堆没标名称的魔药,一袋货币,还有一块透明的结晶,应该就是所谓的留影石了。   输入魔力,面前出现一段画面,是一个黑发黑眼睛的学生正在制作魔药,每隔几分钟他都会停下来,语速适中地讲解当前步骤。   洛伊:“你的本体是魔药学的学生,这是你的课堂作业。”   “……”伊诺:“还有别的吗?”   虽然样貌不同,但直觉告诉伊诺,画面中的青年一定是自己,脑海里叫“洛伊”的奇怪东西,也确实与自己很熟。   “当然有。”洛伊:“我能随时检测阿涅洛的好感度,只要攻略程度上升,你的精神压力自然会减轻,这些都是能直观感受到的。”   “好。”伊诺果断:“可以试试。”   原本就对阿涅洛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伊诺准备利用“攻略”找出在意他的原因。   “不问问自己的真实身份和姓名吗?”洛伊问:“我都能告诉你。”   “不了。”伊诺摆摆手,毫不动摇:“反正我已经失忆了,这些现在不重要。”   洛伊:“……”   正常人失忆不应该惊慌失措吗?   回答完洛伊,伊诺举起绑着夹板的手臂,艰难地从床边柜的托盘里取出一颗甜酒树果实,咬了一口。   “小甜甜。”的孩子。   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话。   洛伊:“你说啥?”   “没事。”   伊诺又咬了一口。   ·   教廷。   偌大的祷告厅里站着几道人影。   大牧首以赛亚跪坐在主神的雕像面前,闭目祈祷。   他身后分别是泰伦、费利、泷和伊特诺尔的佣兵傀儡。   良久,泷等得不耐烦:“有线索了吗?”   以赛亚睁开眼睛:“找不到祂。”   罗矣当众暴露时,达西娅急切得过于反常,从而被费利察觉。   “斐尔是邪神信徒”和“斐尔是邪神”差距太大了。最后以赛亚的责任和信仰战胜了亲情,没有再隐瞒,提出了自己的猜测。   “用斐尔留在教廷的血液,什么都定位不到,我被屏蔽了。”以赛亚继续道:“皇室正在全力准备长公主的加冕仪式,重心不会放在邪神一事上,而父神……”   与邪神在西海域打了一架后,主神再也没有回应自己的祈祷。   “祂无事。”   伊特诺尔冷淡的声音传来:“只是近一个月无法再次动手。”   费利冷哼:“废物。”   伊特诺尔疑惑不解:“你为什么要骂自己……”   “局势对我们有利。”泰伦分析:“本身状态存在问题,又被主神重创,邪神短时间不可能完全恢复——逃去东大陆必定会泄露气息,在西大陆范围内地毯式搜索,祂迟早会露出破绽,到时就是我们的机会。”   费利点头:“这段时间分散搜查,效率更高。”   以赛亚转身,看向几人:“好,头目二皇子克劳·泰勒已经毙命,邪神教会的扫尾工作由教廷接手,或许还能找到其他线索。”   “祂逃不掉的。”   -------------------- 第五十一章 沙滩上的失忆者   “洛伊,你说的‘攻略’指什么?”   一夜过去,伊诺伤势依然严重,但能勉强移动了,他没有贸然起身,谨慎询问脑海里的“系统”。   “让目标喜欢你,让你在他心里的地位越来越重要,直到足够影响他的人生轨迹。”洛伊总结:“就是谈个恋爱,很简单吧?”   伊诺皱眉:“一定要是感情方面?如果只是对阿涅洛人生的重要性,完全可以采取其他方式。”   怎么失忆了还和以前一个样子……   洛伊恶趣味肯定:“对,只能是感情。”   “你之前说阿涅洛是精灵王。”伊诺环顾四周:“他为什么会在荒岛上?”   如果附近有精灵族群,以他们的审美和追求艺术的性格,绝不会让王居住在这么简陋的木屋里。   “谁知道呢。千年前诸神黄昏后,精灵王独自来到这个孤岛,再也没离开过。”洛伊:“那群精灵恐怕都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一个王了。”   “咚咚咚。”   阿涅洛恰好到了。   伊诺礼貌:“请进。”   现在是清晨,精灵刚完成对岛屿的巡视,提着藤编的篮子推开门。   “早上好。”阿涅洛眉眼弯弯,一点没有上位者惯有的威压:“看来恢复得不错。”   伊诺浑身缠满绷带,五官都看不清,他也露出微笑:“早上好。”   阿涅洛走近,放下藤篮:“我摘了些新鲜果实,你可以试试,肉类的话……只能等你伤势好转,自己生火了。”   伊诺颇为理解地点头。精灵王允许外人在自己的地盘杀生,已经宽容得夸张了。   仔细检查完青年的伤势,阿涅洛若有所思:“伤口愈合速度很快,伊诺,你以前可能是魔药师,有这方面的印象吗?”   排除种族素质、境界差距,若无机缘或奇遇,只有长期浸染药韵的魔药师可能拥有如此可怕的恢复速度。   昨天留影石里的录像在眼前一闪而过,伊诺眨眨眼睛:“……可能有一点?”   “不用着急,慢慢来就好。”阿涅洛安慰:“你胸前的伤太重了,需要更多的休息时间。”   等精灵离开,伊诺缓慢踱到窗前。木屋建在地势较高的小山顶端,视野开阔,能看见下方郁郁葱葱的丛林和隐隐约约的海岸线。   “海上有雾?”伊诺奇怪:“这个季节不该有这么浓的雾气。”   洛伊声音响起:“因为那根本不是雾,而是精灵王设下的环岛迷阵。”   阿涅洛不希望有人闯入岛屿。   结合精灵王久居孤岛,从不离开的信息……简直像是在岛上看守着什么。   “不好奇吗?罗……伊诺。”洛伊怂恿:“等恢复行动能力了,一起去岛中心看看?”   “现在说这些太早了。”伊诺看出洛伊的迫不及待,没有理会。   清醒一小时左右,伊诺再次陷入沉睡。   一天里的大半时间都用来在睡梦中修复伤势,期间阿涅洛来了几次,补充木屋中的食物和水。   第三天,心脏、胸前两处最危险的伤口终于初步闭合,不至于因为行走重新绷裂,伊诺拄着阿涅洛放在房间里的木质手杖,准备出去走走。   岛上很少有大型猛兽出没,阿涅洛没有阻拦,赞同点头:“适当散步有益恢复。”   他大致介绍岛上情况:“东面的海滩地势较平缓,北面有天然的温泉。沿着石子过道走,岔路设有路标,小心些,未开发的树丛很容易迷路。”   “哦,还有,带上这个吧。”取出一块魔石,阿涅洛反应过来:“你还记得怎么使用魔力吗?”   “我试试。”伊诺接过魔石,脱口而出:“是传讯石?”   “对,有事联系我。”精灵动作不停,又递来一套衣服,包括一双皮质的厚底靴:“旧外套破损太严重了,伊诺暂时穿这些吧。”   伊诺道谢,接过衣服,表情有些惊讶。   剪裁的痕迹太新了。   伊诺试探问道:“阿涅洛先生,岛上除了您,还有其他居民吗?”   “没有其他人,这里只有我。”阿涅洛回答。   果然……所以,这件新衣服是精灵王亲手做的。   恐怕只有伊诺享受了这种待遇。   阿涅洛走后,伊诺关上门,站在镜子前褪去外套。   镜子里的青年伤痕累累,被绷带包裹得惨不忍睹,背部蔓延到腰间的大面积烧伤让他看起来相当骇人。   往上看,是没什么特色的清秀长相,深褐的发色和眸色,看起来无比陌生。   突然,伊诺捂住自己手臂:“洛伊。”   “有什么问题吗?”   “我手臂上的烙印是怎么回事?”伊诺疑惑:“它在发烫。”   是威尔斯家族的契约烙印。   之前为了隐瞒身份,罗矣没有刻意抹除。此刻签订契约的主方正不容置喙地下达着命令。   “回去。”伊诺解读出命令的内容,更疑惑了:“回哪里?”   “这个烙印不难解除。”洛伊没有正面回答:“试试,你应该能抹消它。”   察觉到伊诺的触碰,烙印瞬间亮起,灼烧般的刺痛顺着神经爬上后脑,令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威尔斯公爵领。”伊诺艰难辨认出:“回威尔斯领?为什么?”   额前被汗水浸润,本就不甚清明的理智再次动摇,他下意识聚拢力量,从烙印上抹过。   “咔哒。”   脑中传来清脆的声响,仿佛禁锢多年的枷锁被彻底粉碎,身躯甚至灵魂都变得轻盈。   “恭喜。”洛伊:“摆脱束.缚。”   看向烙印的位置,那处的皮肤恢复光洁,没留下一点过去家族烙纹的痕迹。即使失忆了,伊诺依旧莫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问洛伊:“契约已经彻底解除了?”   “对。”   伊诺没有说话,缓了一会,披上精灵王手工制作的外套。   雪白的外袍边角绣满精灵族寓意“好运”的纹路,和阿涅洛穿的是相同款式。   伊诺情不自禁想象精灵王在小木屋里穿针引线的画面。   冲击力有点大。   系好胸前束带,伊诺走出木屋。   林间空气清新,因为多年来只有阿涅洛一个人型物种,又相当友善,小动物基本不怎么怕人。   一只小黄鸟飞到青年头顶,蹭了蹭,不动了。   伊诺顶着小鸟,拄着拐尽量平稳地前行,很快遇到一处岔路。   粗糙的长方形路牌竖在路边,用箭头标明“沙滩”、“果园”。   伊诺转去“沙滩”方向,半小时后,视野逐渐开阔,能嗅到潮湿的海风气息。   面前是浮着薄雾的大海。   拐杖随手撂在一边,伊诺在沙滩坐下。   “洛伊,我好像很久没这么放松过了。”   “嗯。”   海鸥在头顶盘旋,时不时发出铃声般的鸣叫,伊诺静静坐着,望着海面。   他问洛伊:“我以前是好人,还是坏人?”   “不算好人,但也称不上坏。”洛伊中肯评价:“嗯……可以说是个顶级的倒霉蛋。”   “哦。”伊诺心情奇妙又久违的平静,像从战场逃跑的士兵,享受被处刑前最后的和平。   他随手将头发上做窝的小黄鸟揣进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   洛伊没有出声打扰。   良久伊诺站起身,眯着眼睛:“有没有办法让我看见迷阵外的景象?”   洛伊:“当然有,你照我说得做。”   伊诺默念咒语,闭上眼睛再睁开。几分钟后,透过雾气,他看见破碎的甲板、漂浮的鱼尸,焦黑的石礁,匆忙路过的船只。   “好吵。”伊诺奇怪:“迷阵外怎么那么多喧闹的行船?”   “可能出事故了吧。”   洛伊当然知道为什么。   邪神与传奇境在西海域一战,到最后主神都出手了,那晚铺天盖地的异象不可能被掩盖,加上各方势力对邪神愈发疯狂的搜寻,想无视都困难。   外面那些人刻意来到此处,大多是试图找到邪神有关的线索。   可惜,邪神本人藏在精灵王的孤岛上,成了唯一的盲区。   “……事故?”伊诺自言自语:“他们是来找我的吧?”   洛伊刚要回答,被伊诺打断:“无所谓,反正现在我不会离岛。”   ……   回到木屋时,阿涅洛坐在院落的树荫下。   “伊诺,你回来了。”听到动静,精灵抬头,满意道:“不错,伤口没有裂开。”   小黄鸟飞到精灵王肩膀,亲昵地啄了啄阿涅洛雪白的发丝。   伊诺:“这只小鸟是您的宠物?”   “不是。”阿涅洛解释:“精灵不饲养其他动物,不过可以栽种植物——要和我一起去果园挑选晚餐吗?”   虽然精灵王养育的果实汁水充盈、蕴含魔力,但天天吃果子,伊诺实在招架不住了。   “阿涅洛先生……”   “叫我阿涅洛就好。”   “阿涅洛。”伊诺问:“您能吃果实外的植物吗?”   “可以。”阿涅洛:“但我不会……”做饭。   “我会。”   青年说完,取出空间魔器里刚采摘的土豆、番茄、小青菜还有一些调味用的野果,显然蓄谋已久:“我在海边制作了海盐,勉强能做出一顿晚餐,您愿意和我一起吃吗?”   阿涅洛肉眼可见的高兴:“好啊。”   洛伊:“对,就这样,刚刚攻略值上升了一大截。”   伊诺:“……”   果然这么多年过去,精灵王也吃够果子了。   -------------------- 第五十二章 岛上日常   阿涅洛的用餐仪态无可挑剔,但速度惊人。见伊诺停下动作,他坦诚道:“味道很好。”   蔬菜杂烩就能打发,像不挑食的小白兔,有点好养。   伊诺暗搓搓想着,回应:“喜欢就行,我正不知能为您做点什么呢。”   阿涅洛将洗净的餐具放回原位,轻轻摇头:“救人是我遵循信仰的教义而为,不收取回报,你没必要考虑这些。”   “与救命之恩无关。”伊诺提议:“以后做饭由我来吧,只是多准备一人份的餐食,不费多少力气。”   “就当是打扰您日常生活的赔罪。”   阿涅洛态度坚决:“不行,你是伤患。”   “影响不到伤势。”伊诺指了指海岸方向:“刚才我四处转了转,岛上物产丰富,不利用起来实在太浪费了。”   对方目光里写满惋惜。   阿涅洛妥协:“……你可以教我。”   “好。”伊诺自然答应。   回到木屋,洛伊祝贺:“干得漂亮,计划很顺利,就这样一步步走进他的生活……”   伊诺打断:“你之前说阿涅洛是精灵王。”   “对,怎么了?”   “我想像不到上位者会来孤岛玩荒野求生。”   “怀疑我?”洛伊:“你可以直接去问阿涅洛,按照他的性格,不会对你说谎。”   “好吧,这个问题先放一边。”伊诺在木桌边坐下:“你说过会提供帮助。”   “当然,你有计划了?”   “不,只是有件疑惑的事。”伊诺:“我失忆了,但脑海里残存着碎片化的知识。”   他表情古怪:“根据空间魔器的记录,我应该是魔药师才对,但晚餐前寻找盛蔬菜的容器时,我下意识按照记忆中的方法,徒手搓出了一只铁质汤碗。”   洛伊忽悠:“魔药师会点炼金术,很合理吧。”   伊诺:“……”   第二天,伊诺跟随阿涅洛去了果园,一路找到不少可食用的菌类和植蔬,更重要的是,他在一方浅水池边发现了野生小麦。   “终于有土豆以外的主食了。”伊诺激动:“今晚吃面包怎么样?”   阿涅洛手里捏着刚摘的果实,闻言立刻点头。   “麦田范围很广,足够食用和后续改良了。”伊诺忍不住看向身边的精灵:“您能催动植物生长吗?”   精灵族天生对植物有很高的亲和力。   “能。”阿涅洛听懂伊诺的意思,接过干瘪的野麦穗。   白光闪过,麦穗迅速衰老、萌芽、开花、成熟,反复几次,直至结出饱满的颗粒。   “好神奇。”伊诺惊讶:“这能力真方便。”   现在将麦穗种下,能省去几十代的人为改良——阿涅洛的魔法已经触及法则边缘了。   阿涅洛微笑着递回麦穗:“走吧。”   ……   饭后,两人坐在院落里休息。   既然“吃”的问题解决了,那“住”也该安排上,比如给小木屋升升级什么的。   关于锻造技艺的知识不停涌入脑海,伊诺问:“阿涅洛,岛上有矿产资源吗?”   “有。”精灵:“为什么问这个?”   “我似乎能做些有用的东西。”伊诺捻动手指:“虽然失忆了,但我觉得自己可能是锻造师,所以想试试。”   “我带你去。”阿涅洛说完,不借助法杖,直接在地面开辟出传送阵,随后解释道:“矿场距离远,这样更方便。”   精灵自然地向伊诺伸出手,伊诺握住:“谢谢。”   三小时后。   巡视归来的阿涅洛怀疑人生。   平日温和淡然的精灵王语气颤抖:“……伊诺。”   伊诺袖口翻叠,较轻的左臂伤处已经拆掉夹板,露出白皙的皮肤和紧绷的肌肉线条。   他正在全神贯注组装“锻造物”,没有看见精灵脸上的茫然,随口回应:“我在听。”   阿涅洛:“房间怎么……变高了?”明明上午还是自己搭的简陋小木屋,现在已经变成楼了,还闪着五颜六色的灯光。   “很厉害吧——说起来,还要谢谢您帮我运回材料。”   伊诺兴奋:“根据脑中的知识,这是帝国的前沿空间科技,不需要大量人力,只要材料配齐,就能直接‘复制’原有逻辑,运算生成新的建筑。”   “一幢大楼拔地而起,只要底层魔法架构不出差错,仅仅需要三十分钟。”   阿涅洛不敢移动:“门前发光的屏幕是什么?”   “那个试验品啊,是没进行调试的控制平台。”伊诺指了指楼顶的黑色金属装置:“屏幕可以连接楼栋各层房间里的控制开关,对电灯、门窗、监控、升降梯远程操纵。”   阿涅洛哽住:“……院子里没有生命体征的金属蜥蜴呢?”   到处乱爬,有点恶心。   伊诺眼神坚定:“是自动除草机。”   “最后再问一句。”阿涅洛放弃思考:“我只离开了三个小时,不是三百年,对吗?”   伊诺:“……”不至于动摇到这种程度吧。   伊诺不知道,对于在“鲁滨逊”模式里独居千年以上,从不与外界沟通的阿涅洛来说,现在院子里发生的一切不亚于外星人登陆原始星球。   科技水平落后千年的差距,让精灵的世界观都遭到了冲击。   “对不起。”伊诺后知后觉道歉:“我是不是应该慢点改造?”   “没事。”阿涅洛深吸气:“我只是需要时间适应。”毕竟是伊诺珍贵的心意,也确实能提供生活上的便利。   精灵目光放空:“谢谢你,伊诺。”   伊诺:“……”   ·   每天种种田,制作点小玩意,没事和阿涅洛散散步或者聊聊天,不知不觉,伊诺已经在岛上居住一星期了。   阿涅洛性格温柔,又容易满足。自己胸口的伤势也稳步好转,过段时间就能痊愈。不考虑失忆和“攻略”任务的话,伊诺过得不错。   可惜自从回忆起有关锻造的知识后,他开始频繁做噩梦。   天未亮时,伊诺睁开眼睛。   洛伊不需要睡眠,发现伊诺的反常:“怎么起这么早?”   打开电灯,熟练为自己更换绷带后,伊诺才慢吞吞开口:“又做噩梦了。”   青年脸色苍白。   “这次是什么样的梦?”   “我梦见自己被困在古怪的山村里。”   洛伊:“还有吗?”   没从“系统”的话语里找出动摇或破绽,伊诺继续诉说:“梦境很零散,地牢、祭典、奇装异服的人群……还有幽暗诡异的城堡、会袭击人的活尸。”   祭鱼的记忆。   “做梦而已。”洛伊记得自己正在扮演“值得信任的伙伴”,符合人设地安慰:“没必要深究。”   不远处,阿涅洛的住所静悄悄的。   伊诺没带手杖,步伐幅度很小。刚来到不远处的高地,飘起一阵淅淅沥沥的小雨。   即使光线昏暗,伊诺依然看清岛中心的异样——雨水顺着弧形的透明罩滚落,形成细密的雨帘,一览无遗。   十几分钟后,伊诺听到脚步声。   是阿涅洛。   精灵举着伞,连不赞同的神情看起来都是温柔的:“伊诺,这个时间你应该在屋里休息。”   顺着伊诺视线,阿涅洛看见岛中心区域,因为雨水显现出形状的保护罩,他主动解释:“这就是我留在岛上的原因。”   伊诺:“如果不方便告知,我可以理解。”   阿涅洛蹲在青年身边,没有丝毫传奇境的压迫感:“不,没什么可隐瞒的。”   他指了指岛中心,语气平淡:“诸神黄昏时期,我信仰的生命之神陨落前,与爱神一同在岛中心区域建设了宏伟的庙宇。”   “随后,生命之神找到我,交给我看守一件遗物的任务。”   “诸神黄昏……”第一次听说的名词闯入脑海,伊诺却不感觉陌生:“那是千年前的事了,您对遗物的守护期限还没过吗?”   阿涅洛平静道:“神明说,直到死者苏生,我才算完成职责。”   死者怎么可能复生……简直像被判了无期徒刑。   “这么多年,一直一个人吗?”   “差不多吧,不过偶尔会有和你一样的访客。”或许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方式,阿涅洛倒没产生过孤独的情绪,他回忆:“因为没人可以久留,大部分人几星期内就离开了,和我有交集的不多。”   误入迷阵的到访者基本都是海商或渔民,有感激涕零道谢的,也有手脚不干净利欲熏心的,更多的人诚惶诚恐,仿佛自己随时会取对方性命。   明明阿涅洛自认为算不上凶恶,也小心收敛了威压。   伊诺抓住重点:“不可以久留?为什么?”   阿涅洛言简意赅:“岛中心的遗物力量特殊,除我以外的人在此地长期居住,会死。”   “……这样。”伊诺低着头,牵住阿涅洛衣角:“那直到不得不离开前,我还能继续留在岛上吗?”   “……嗯。”   面前表情严肃的青年似乎放松了些许。   雨声里,精灵听见伊诺笑了。   心里莫名有些紧张不舍,阿涅洛低头观察伊诺蓬松的发顶。   “要尽快了。”伊诺喃喃道。   阿涅洛疑惑:“什么尽快?”   “对岛屿的现代化改造。”   “……”阿涅洛:“彳亍。”   -------------------- 第五十三章 遗物与礼物   雨停后,伊诺和阿涅洛道别,回到改造过的“木屋”。   “洛伊,你真的是‘系统’吗?”   “怎么这么问?”   “因为你说我是魔药师。”伊诺的表情冷下来:“可经过一星期的操作,我确定脑海关于锻造的知识不是虚假的。”   甚至锻造起来毫不生涩,仿佛同样的步骤,过去曾经重复了无数次。   “你在骗我吗?还是诱导我?”伊诺问:“你想让我相信什么?”   洛伊闻言,心里反而松了气——如果是失忆前的罗矣,绝不会早早将这样的“破绽”放到明面上坦白,而是自行寻找真相,积蓄力量,在最合适的时候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就像洛伊过去谋划的那样。   只要罗矣还是失忆状态,洛伊就有机会在这场最后的博弈里翻盘。   说到底,比起分割灵魂,把自己整成人格分裂的秩序之神,罗矣在……一事上聪明得多。   基本没怎么思索,洛伊开口:“我本想着你失忆,不用知道那么多呢。”   “哦?”伊诺尾音上扬,不知信了还是没信。   伊诺语气平常:“我说过你生了病,只有攻略‘神明候选者’才能续命,这件事其实很早之前就开始了。”   伊诺一点就通:“这么说,我已经攻略成功过了?”   “对。”   伊诺动作僵住:“……不止一个人?”   “对。”洛伊:“你是魔药系学生的同时,还伪装成其他几个身份,并利用那些身份分别攻略了不同的神明候选者——锻造师就是其中一个身份的技能。”   “我本来想着你都失忆了,不用知道这么复杂的情况……”洛伊语气古怪:“毕竟……攻略嘛,你懂的。”   攻略只能是感情方面。   这是洛伊之前说过的。   伊诺倏地站起来,绕着屋子走了两圈,停下来,关上窗户,低声问:“几个?   我渣了几个?   “嗯……加上精灵王的话,五个。”洛伊奇怪:“这很重要吗?”   “我动心了没有?”伊诺:“这个很重要。”   “这倒没有。”洛伊:“虽然你对他们存有情谊,但没达到恋人的程度……大概。”   “那就行。”伊诺冷静下来:“……那我就不心虚了。”   “心虚?”   “嗯。”伊诺点头,没有隐瞒:“看见阿涅洛的第一眼,我心脏就跳得很快。”   洛伊:“……”毕竟精灵王是主神的分身,罗矣身为与之交集颇深的“邪神”,有点特殊反应很正常。   结果被伊诺误会成心动了?   “你说我需要攻略他。”伊诺:“这一星期里,我想清楚了。”   阿涅洛是个温柔细心,没有脾气不摆架子的好精灵。   即使他很强大,依旧一点果实和山泉就能满足,依旧会救不知善恶的遇难者,亲手缝制对方的衣物。会因为一顿朴素的晚餐眼眶湿润,会忍着不适应,对擅自改造建筑的自己道谢。   能为了信仰和职责一个人生活上千年,且没有因孤独感或丧失感发疯,精神状态相当稳定。甚至能轻易发现他人情绪的变化,为淋雨的人撑伞。   这样的阿涅洛,伊诺没道理不心动,没道理放手。   “精灵很漂亮。”   我想看看,剥.开.衣服的精灵,会不会更漂亮。   伊诺目光里染上一丝不明的意动:“洛伊,我会配合你,攻略他。”   ……   早上和洛伊的对话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当晚伊诺又做梦了。   与之前诡异山村、古堡的梦不同,这次的梦境出现了很多新的东西。   感受不到之前噩梦莫名的疲惫和不甘心,伊诺感觉整个人都浮起来了,洁白的六扇羽翼、光晕、大理石雕刻的圆柱,最后定格在华丽到庸俗,却意外透着神性的空旷大厅。   隐隐约约,似乎有谁坐在神座上。   伊诺睁开眼睛。   回味刚刚梦到的东西,他终于反应过来,这些纷乱的梦境或许与自己遗失的记忆有关。   之前,回忆起锻造技艺后,像是有关的记忆被定点触发,山村古堡的噩梦纷至沓来。   那么这次是……   望了望缠着绷带的手,没感觉有什么异样,伊诺转身,从窗户跳了下去。   跳了下去。   下去。   改造后的“木屋”里,伊诺的房间在五楼。   精神上还未作出反应,躯体已经极为矫健的释放了咒语。   繁复的法阵花纹出现在空地,稳稳接住伊诺。   另一边的阿涅洛听到动静赶来,发现院子里坐在法阵上的伊诺,惊讶:“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不小心踩空了而已。”   刚刚或许是受梦境影响,伊诺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能飞,很自然地“走捷径”,推窗跳了下去。   精灵检查伊诺的伤口,还好没裂开。   他忍不住指责:“太危险了。”   随后注意到法阵的纹路,精灵问:“伊诺,你还会教廷的魔法?”   “教廷?”   阿涅洛蹲下来端详了一会,收回抚摸法阵的手,肯定:“没错,确实是教廷的浮空阵,只是和一千年前的相比有点小改动。”   看来,洛伊所说的“其他身份”中,有一个属于教廷势力。   精灵侧身看向一脸茫然的青年:“教廷的魔法只有内部人员能学,伊诺既然是教廷的人,怎么会……”沦落到浑身伤痕,生死未知地被冲到沙滩上。   “我不知道,关于魔法的知识重新记起了,但记忆没有恢复。”伊诺目光炯炯:“我能用这个能力帮您什么忙吗?”   “确实有需要教廷手段的事情。”阿涅洛没有推拒:“这件事困扰我很久了。”   精灵抬头,询问:“伊诺,你会净化相关的魔法吗?”   “我找找……有,但高阶的净化术需要法杖等作为媒介。”   “太好了。”阿涅洛笑容更生动:“道具不是问题。”   伊诺好奇:“是什么事情?”竟然精灵王都解决不了。   “本身不是大问题,但只有教廷来源于主神的纯正魔力才能起作用。”如果不是需要看守遗物,阿涅洛早与教廷联系,清除污染了。   精灵道:“随我来吧。”   “好。”   两人走到一条熟悉的岔路,左拐。   那是去岛中心的路。   洛伊在脑海里吃惊:“他居然愿意带你去岛中心。”   此地关乎精灵王坚守千年的使命,寄存着已陨落神明的隐秘,每天清晨阿涅洛都会加固一次防护阵,不应该小心保护,禁止外人入内吗?   沿着第一次走的小径直行,越靠近岛中心,树木越茂盛,枝杈的每一片叶子都因“遗物”泄逸的能量熠熠生辉,形成奇异的光海。   阿涅洛所谓神明交由他看护的“遗物”,力量比想象中更夸张。   大约半小时后,阿涅洛说:“到了。”   伊诺看见不远处宏伟的神殿遗址。   光洁的大理石柱达成了人类基本不可能成就的建筑高度、圆弧的穹顶……怎么感觉和梦境里的大厅款式有点像。   没有贸然进入神殿遗址,顺着防护阵外围,阿涅洛一边走,一边吐露神明的秘辛:“生命之神陨落前降临于此,安置遗物不久后,就和爱神一同消散了。”   “因此,此处的土地也沾染了侵蚀生命之神的邪神污染。”   “只有教廷能彻底清除这种污染。”   斐尔加冕为教皇前经常去深渊,除了历练,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净化。   阿涅洛手指屈起,骨节发白,少见得情绪激动:“这是对孕育万物的土地的冒犯,对陨落的生命之神的亵渎。”   “我会帮您的。”   伊诺比精灵王矮一些,他仰视着精灵,认真道:“别伤心了。”   阿涅洛平复心情:“……嗯。”   又走了五六分钟,目的地到了。   污染的起源是一滴金色的神血。   它从生命之神断裂的手臂处滴落,千年未曾干涸,萦绕其上的邪神污染如同伤口的坏疽,在土地上蔓延出一片占地面积不小的黑浊。   污染位于保护阵的边界处,从空中俯视,类似苹果上的虫洞。   阿涅洛从空间魔器里取出各类魔石和魔法媒介,送到伊诺面前。   正准备按照脑海中新鲜的知识释放净化术,洛伊突然出声,尖锐刺耳:“就是这里!就是这里!”   不等伊诺回应,洛伊亢奋道:“一定要找机会进去,伊诺,我有预感,里面的东西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   “怎么了?”阿涅洛注意到青年表情不对:“伊诺,你看起来有些难受……如果勉强的话,过几天再来吧。”   邪神污染的神血和土地固然是阿涅洛的心结,但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   “不,我没事的。”伊诺笑笑:“只是有虫子飞进耳朵了。”   洛伊:“……”   挑选一块适合的魔石,伊诺走近被污染的地区。   金色的神血浮在草木间,静静地流动。   伊诺毫不犹豫,伸手握住。   “嘶啦——”   手心立刻被沸腾的神血烧灼出印痕,伊诺眉头都不皱,飞速念完咒语,将金色的液体掷向地面。   刺眼的白光一闪而过,顷刻间,被污染的泥土恢复原本颜色。   伊诺声音微不可闻:“这就是……祂的第二份礼物吗。”   洛伊:“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   -------------------- 第五十四章 思念的精灵   土地恢复原样,四周草木茂盛。   伊诺转身,眼中略带歉意:“阿涅洛,虽然土地中的污染能清除,但生命之神的神血无法留存了。”   “神明已逝,仅留下神血没有意义。”精灵真心实意:“谢谢你,伊诺。”   ……   回到房间,伊诺正在消化脑中有关教廷的知识。   洛伊不死心:“伊诺,想办法进岛中心的神殿,它对我们很重要。”   “不急。”伊诺漫不经心:“等我伤好了再说。”   话虽这么说,伊诺的伤势其实已经对日常生活没影响了。   洛伊按耐心中的急躁:“别忘了,攻略神明候选者才是重中之重。”   “嗯。”伊诺赞同:“正好,我有问题想问你。”   洛伊:“你说。”   “攻略神明候选者时,必须是本人吗?”   “当然,不在场的话,我无法感应到他们。”洛伊:“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准备梳理一下。”拿出一张草纸,青年坐在桌前:“按照你的说法,我本身是魔法学院的魔药师,除此之外,还伪装成别的身份。”   他在纸上写下“锻造师”三个字。   “根据目前恢复的‘常识’,其中一个是锻造师,一个则与教廷有关。”   “……对。”   “以此类推,我尚未恢复记忆的另外两个身份,都掌握了不一样的技能,甚至身处不同的势力,对吧?”   不等洛伊回答,伊诺说出猜想:“这太不合理了。”   “即使我拥有全能的天赋、用之不竭的精力,也绝不可能同时愚弄身边这么多人。”   更别说正常情况下,游走在两个不同势力之间都算是叛徒。   “除非我拥有制造替身傀儡、并灵活操纵的能力,但你刚刚说,攻略任务必须本人在场。”洛伊摊手:“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性了。”   “——我的情况,根本不是你所说的,简单的伪装身份。”   洛伊暗骂一声,失忆了还是这么难忽悠。   他倒没觉得罗矣恢复记忆,有意隐瞒。毕竟当时这倒霉蛋被自己背刺,精神状态糟糕透顶,根本不可能有余力压制禁忌知识的污染。   如今伊诺情绪稳定,思维正常,只可能是躯体进入自我防御阶段,将可能导致失控的记忆自行上了锁。   伊诺声音平静,继续道:“而是不同的攻略任务在不同的躯壳中进行,意识能彼此间切换。”   “这太神奇了。”伊诺露出惊讶神色,像说得是别人:“洛伊,不解释一下原因吗?”   身份转换的原因,还有欺骗的原因。   洛伊:“……这真是。”   脑中的声音听起来无奈极了:“我是为你好。”   洛伊不慌不忙:“你确实拥有在不同躯壳中转换的能力,但那些躯壳在完成攻略任务后,都被你亲手弃置了。”   “被迫的那种。”   洛伊:“我以为暂时隐瞒这个消息,对现在的你来说,会更轻松一点。”   “原来是这样。”伊诺没有追问,将问题轻飘飘略过。   他叹气:“过去的我,似乎混得很差啊。”   洛伊诚实道:“不算。”就是单纯的倒霉。   ……   不再纠结与自己有关的敏.感.问题,安安稳稳睡了一觉,伊诺的梦境又更新了。   这次是有关巨.龙的记忆。   伊诺梦见一位和蔼的老人,奇怪的秘术,墓碑、山谷,旅途的最后,一条华丽的巨.龙从空中行过。   它羽翼宽阔,尾部像轻盈的薄纱。   好看极了,简直长在伊诺的审美上。   清醒时,伊诺心中还残留着看见巨.龙的震撼。   “这次的秘术……”脑中隐隐胀痛,伊诺快速消化知识:“居然是医术。”   锻造、魔药、魔法、医术……   伊诺忍不住自言自语:“过去的我是不是有点太努力了。”   洛伊:“其实不难理解。”   因为想活下去。   身份再多,罗矣依旧只能夹缝中求生存。   随手抓几只蜗牛试验了脑海里的医术,确认能正常使用后,伊诺满意——毕竟又多了一个自保的技能。   但接下来几天,最后一个身份的记忆迟迟未出现。   “啊,忘了告诉你。”洛伊冷不丁开口:“最后一个身份的能力比较特殊,你应该没法接收有关的知识了。”   “为什么?”   “你和别人做过一个交易,永远失去了这个天赋。”   “值吗?”伊诺:“或者说,是我自愿进行的交易吗?”   “自愿的。”洛伊补充:“我认为很不值。”   那就足够了。   看了眼窗外,伊诺嘴角上扬:“……走吧。”   说着,他披上精灵王手工缝制的外套,准备出门。   洛伊:“怎么了?现在去麦田还早。”   “昨晚下了一场暴雨,岛上或许会有新的遇难者。”   窗外,精灵正向沙滩走去,注意到青年的视线,笑盈盈抬起头。   伊诺系好领口,对阿涅洛挥手:“等等我。”   ……   佩克·洛奇是威尔斯公爵领的商人。   天知道,几个月前,他还接到了威尔斯公爵府的大单子,赚得盆满钵满。一个多月后,海域就出大问题了。   西海域可是他们商会货源的必经之路!   起因是一众传奇境强者联合追杀邪神,在西海域打了一架,此后邪神销声匿迹,附近的海域也被翻来覆去搜查了个遍,至今还挂着禁止进入的官方旗帜。   商会骤然失去货源,坚持了月余,存货消耗殆尽,接连黄了四五个预定单,佩克没用的女婿撑不住了,求他出来主持局面。   佩克老了,所以将商会放手给小辈。   也正因为佩克老了,所以他更输不起。   正巧从退休养老的老朋友西姆那得到了点海上的人脉,佩克果断亲自带队,选了商会里机灵靠得住的成员,准备去西海域“偷.渡”。   准备工作用了一个多星期,谁知道海上行驶的第四天,船队就遭遇了灾难级的暴风雨。   最后的意识是冰冷的海水漫过船舱,无法挣扎地沉入一片黑暗。   ……   “诶,胸部有起伏?”   伊诺看着沙滩上衣服破烂、头发花白、双目紧闭的中年人,有些惊讶:“他还活着。”   阿涅洛微微皱眉:“呼吸道被堵住了。”如果不尽快救助,后果很不妙。   救助?人工呼吸?   伊诺抢先:“我来吧。”   正好练习不怎么熟练的医术。   按照脑中方法,伊诺抬手在中年人咽喉处画了几个符文。   他没注意到,身边精灵动作有一瞬间的凝滞。   “咳咳咳!”   浅绿的光芒一闪而过,中年人猛地睁开眼睛,翻身疯狂咳嗽呕吐起来。   “好了。”伊诺平静道:“他的伤已经全部痊愈了。”   “是你们救了我吗?”佩克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处精灵王的孤岛,只以为是被海浪卷到了精灵的栖息地。   看着面前的精灵和人类青年,他缓过来,感激:“谢谢你们,我是——”   谁也没想到,阿涅洛突然伸手一挥。   空中裂开狭长的缝隙,他将中年人粗暴扔进去,合上。   “……”伊诺:“这个人……”   “他无事,只是被我送到附近的船上了。”阿涅洛解释完,拉住伊诺一只手。   攥得紧紧的。   伊诺奇怪:“阿涅洛,你怎么了?”   “告诉我,你刚刚施展的医术,是甲传授的吗?”   “我不知道。”伊诺茫然:“我失忆了,只能想起知识,记不得发生过什么。”   “……是我太急了。”阿涅洛激动得手都在抖:“我很久很久……没见过族人了。”   隐世独居的精灵王,并没有人们以为的那么淡漠。   阿涅洛说不出话,似乎在调节情绪。   伊诺静静坐在他身边。   良久,阿涅洛开口:“离开族群前,我有一个兄弟,就是甲。”   精灵族和其他种族能正常孕育生命,同族之间的结合却大不相同。   他们会在结为伴侣的第二天来到生命树面前,献上双方交融的血液和交织的头发,十天后生命树会诞生出充当“子宫”的果实。   同一批出生的新生纯血精灵,互为彼此的兄弟。阿涅洛被选为精灵王前,有一个精通医术的弟弟,叫“甲”。   他的医术,即使相隔千年,阿涅洛也绝不会认错——因为与其说是医术,不如说是一种独创的,从概念上还原物质状态的符文。   没有甲本人的耐心指导,依靠强迫或偷窃,不可能学会他的技艺。   所以,面前被自己偶然救助的人类青年,绝对与甲关系密切!   阿涅洛:“你的医术源于他……真的没有关于他的记忆吗?”   不知为何,梦境里墓碑的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   伊诺莫名伤感,不自觉道:“他可能已经……”去世了。   甲的境界不高,即使是精灵这样的长生种族,也差不多是时候走到寿命尽头了。   阿涅洛早有预料,还是忍不住怅然。   伊诺犹豫了一下,拍了拍精灵后背。   独自生活千年的精灵,压抑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被思乡的回忆击中。   隔绝视线的白雾覆盖海面,偶尔能听见海鸟清亮的鸣叫。   “锻造师、魔药师、牧师,现在又是医生——”阿涅洛平复心情后,望着安慰自己的褐发青年,微笑:“看来,我救了很了不起的孩子。”   精灵的眼眸坦荡、通透、清澈。   伊诺没想到阿涅洛会是这样的反应。   没有恶意揣测、没有阴谋论,没有戒备怀疑,真心实意地表达欣赏。   与之相比,自己怀着“攻略”的丑恶心思,仿佛一种亵渎。   “阿涅洛。”   “嗯?”   “我喜欢你。”   青年说。   -------------------- 第五十五章 选项   “我喜欢你。”   这实在不像一句认真的话。   轻易脱口而出,更像年轻人开的玩笑。   阿涅洛看向语出惊人的深棕发色青年。   伊诺微扬起嘴角,眼里的光亮坦坦荡荡。   找不到一丝邪念,或许没有……特殊的意思?   阿涅洛索性回道:“谢谢。”   他礼貌补充:“我也喜欢伊诺。”   青年博学、聪明、动手能力强,相处时的分寸感恰到好处,善良真诚,让阿涅洛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熟悉了对方的存在。   有时瞥见麦田里休息的青年,会产生他一直陪伴在身边的错觉。   遇到伊诺后,精灵的生活在独居的千年中,第一次发生如此巨大的改变。   对于救下伊诺这件事,阿涅洛充满庆幸。   “不。”青年缓缓摇头,平静道:“阿涅洛,我对你抱有……更恶劣的心思。”   “那种……不可能被饶恕的心思。”   “我知道你不会同意的,但还是很想让你知道。”伊诺低头重复道:“阿涅洛,我喜欢你。”   “看见第一眼,就喜欢你了。”   “我想做你的伴侣。”   “……”阿涅洛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无措地站着。   无论从年龄、种族还是境界和人生轨迹上看,自己与伊诺的差距都太大了,以至于伊诺坦白心思前,阿涅洛从未站在其他层面上看待青年,只把他当作异族的幼崽。   知道伊诺与甲关系匪浅后,更将他视为后辈。   最重要的是……   “伊诺,你不该有这种想法。”阿涅洛指出目前最现实的问题:“除了我,没有人能在岛上久留。”   “你会死的。”   有人陪伴的感觉固然美好,但阿涅洛不希望面前的青年因此死去。   失忆前,伊诺或许有无法割舍的亲人朋友,有注定无比广阔的未来,他不该留在被所有人遗忘的小岛,毫无意义地枯萎。   “我不怕。”伊诺直视精灵,没有丝毫畏惧:“我会医学,会魔药学,会锻造术,我一定能找到留下来的办法。”   他语气委屈:“你答应过我,最后期限到来前,不会赶我走,对吗?”   阿涅洛被伊诺谴责的目光烫到,心里莫名涌现出难以言喻的慌张。   是因为失忆了,才能这样无所顾忌吗?   他叹气:“伊诺,你会后悔的。”   伊诺闻言,露出微笑:“即使失忆了,我还是我,这一点没人能改变。”   他强调:“阿涅洛,我从不做令自己后悔的选择。”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阿涅洛知道,伊诺没有说谎。   “抱歉,我不能接受。”   精灵背过身,语气强硬,刻意冷淡:“等伤痊愈后……你就走吧,我送你去附近的海岸。”   说完,匆匆离开。   “……啧。”洛伊陈述事实:“他跑了。”   “嗯。”伊诺早有预料,并不奇怪。   “你不该摊牌得这么突然。”洛伊:“他受到惊吓,以后想接近就难了。”   “可不告诉阿涅洛,他就永远不会从对等的视角看我。”伊诺随意坐下:“况且,不是为了什么‘攻略’……那些可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还好没翻车。”洛伊感叹:“真是万幸,阿涅洛的好感度没有因你的冒犯告白下降。”反而诡异地微微上升。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洛伊询问:“精灵有句话没说错——正常情况下,你无法在岛屿久居,否则会危及生命。”   “我若没法久留。”伊诺望着阿涅洛离开的方向,声音微不可闻:“那就换个思路……”   带走他。   只是,让精灵王放弃坚守千年的职责,说不定比找到留在岛屿的方法更困难。   洛伊没听清伊诺说了什么,提醒:“别忘了,我是你的‘系统’,是来帮助你。”   “要不要听听我的意见?”   背刺大师洛伊引诱道。   伊诺:“你说。”   ……   威尔斯公爵领。   庄园被沉重的威压覆盖。   公爵府的正门被人暴力破开,钢筋拧成竖立的尖刺,破败狰狞,令人胆寒。   往日三两行人的过道寂静无声,往里走到正厅,能看见几人正在对峙。   哈罗德·威尔斯公爵歪在椅子上,胡子拉碴地叼着香.烟,依然是一贯无所谓的态度,他吐出一个烟圈,幽幽开口:“看,我就说没用。”   大厅里除了他和站在一边,满眼不甘心的威尔斯家族继承人亚瑟·威尔斯,还有熟悉的四人——伊特诺尔、泰伦、费利和泷。   邪神销声匿迹后,几人分散在帝国各处,大范围搜索目标,可惜都一无所获。   而威尔斯家公爵府,作为邪神隐藏身份“罗矣”的主家,是他们最后的线索。   强硬闯入此处,说明目的后,亚瑟·威尔斯在父亲同意下,当即通过家族烙印,对罗矣进行联系。   如果罗矣是普通人,不可能抗拒来自主方契约的命令。   亚瑟布置的法阵亮起又骤然暗灭。   无事发生。   “契约被解开了。”小少爷攥紧拳头:“该死!”   从罗矣回到威尔斯公爵府,并在他眼前逃脱后,事情就越来越超出预计。   泰伦冷静:“至少现在能证明,罗矣,或者说邪神,依然活得好好的。”甚至有精力主动抹消印记。   费利补充:“家族烙印的范围不包括东大陆,所以祂依然藏在帝国内,我们还有机会。”   哈罗德公爵叹气:“现在没我们的事了,大门不用赔,各位慢走不送。”   威尔斯家族确实注重风评和形象,但在四位目的一致的传奇境面前,脸面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   家底再厚,哈罗德也不想平白得罪差不多半个西大陆的传奇境。   “滴滴滴——”   突然,传讯器尖锐的铃声响起。   哈罗德从兜里掏出魔器,接通:“什么事?”   下属的声音清晰传来:“家主,您之前让我们盯着西海域,刚刚出现了点意外。”   听见“西海域”几个字,本打算离开的四人不动了。   “什么意外,详细说。”哈罗德知道这几个粗暴的“入侵者”对消息感兴趣,顺便调大了传讯器的音量。   下属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是这样的——之前我们在沿海设置了禁止航行的告示牌,但还是有一个商会偷偷进入了西海域。”   “不幸的是,那个商会的船只遭遇暴风雨侧翻,只剩下一个幸存者。”   “那名幸存者叫佩克·洛奇,他说他被海浪卷到岸边,是一个精灵和一个人类青年救了他,并将他传送到其他地区的商船上,几经辗转回到威尔斯公爵领。”   “西海域、精灵……”费利皱眉:“精灵的领土虽与西海域汇接,但并不算近。”   他问:“这艘商船出事前,在海上航行了多少天?”   下属听见陌生声音,没有疑问,继续回答:“事故发生在第四天。”   泰伦:“时间太短,这个幸存者只可能是被冲到了……”   “精灵王的孤岛!”泷反应过来,扯着笑容:“哈,明明距离那么近,我居然下意识忽略了它。”   岛屿是精灵王的私人领地,突兀出现一个人类青年,太可疑了。   “一定是邪神。”泷笃定:“那个叫‘罗矣’的小子最会伪装,估计精灵王也被祂骗了。”   伊特诺尔的佣兵傀儡语气冰冷:“要现在去吗?”   “不。”泰伦:“谁知道直接去,邪神会不会再逃跑第二次。”   厄运之主看向正在和下属通话的哈罗德公爵:“那个幸存者在哪?”   下属:“我正带着他,在回公爵府复命的路上。”   “好。”泰伦目光晦暗不明,看向其他三人:“确认精灵王岛上的青年真是邪神后,再作打算。”   “这一次,绝不能让祂跑掉。”   ……   黄昏时,伊诺离开海岸。   他一边往回走,一边问洛伊:“你说,阿涅洛对我的态度会改变吗?”   “肯定会吧,要是我突然被当成孩子的小辈告白了,嘶——”洛伊:“还是不假设了,这根本不可能。”   “总之,精灵王与人相处的机会不多,对此事的反应很难做到滴水不漏。”洛伊抱怨:“态度改变也没办法,谁让你冲动开口呢。”   “嗯。”伊诺关上房间的门,站在镜子前,褪去衣物。   暗红的疤痕爬满前胸,已经大致愈合了。如果什么都不做,最迟再过三四天,伊诺就会被阿涅洛送出孤岛。   那可不行。   手指循着伤痕的走向,逐渐用力。   新鲜的血流渗出。   “这样就差不多了。”伊诺将伤口重新包扎起来,问:“洛伊,你刚刚说的计划是什么?”   “不考虑别的,精灵王拒绝你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无法离岛,你也不能久居。”   “那么只要让矛盾的源头——他的职责消失就好了。”洛伊:“实际上,我有办法毁掉岛中心神殿里所谓的‘遗物’。”   确实是一种办法。   伊诺思索:“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代价?”洛伊嗤笑:“没有代价,只要能进入岛中心的屏障就行。”   “我其实挺厉害的。”洛伊:“怎么样,要接受我的提议吗?”   伊诺当然不会轻易相信,微笑:“不急,我再表白几次看看。”   洛伊:“……”   -------------------- 第五十六章 一个故事   自从伊诺告白后,岛上的气氛变得古怪起来。   “他在躲我。”伊诺站在窗前,望着向远处走的精灵,看起来有点委屈:“按照平时的作息,阿涅洛不会此时外出。”   “嗯哼。”洛伊幸灾乐祸:“这下玩脱了。”   “算不上。”伊诺恢复一贯的平静:“你比我更清楚。”   这段时间,伊诺几次向阿涅洛表示“诚意”——拼成爱心形状的果切,亲手栽种的新鲜玫瑰,各种各样的小手工艺品。   甚至还有烟花和热气球,相当高调。   虽然精灵刻意冷着脸色,没有接受,但不掉反增的好感值不会骗人——阿涅洛已经无法将伊诺单纯视为救助的小辈了。   洛伊古怪:“我从没见你这么正常的进行‘攻略’过……你不会真喜欢上他了吧?”   要知道,之前的神明候选者里,伊特诺尔、费利、泷都与罗矣的其他身份存载日积月累的感情,用不着费力“攻略”。   而唯一开始时没交集的泰伦,到最后反而被骗得最惨,甚至连一句“喜欢”都没得到。   洛伊原本以为,即使失忆了,罗矣也不会开窍得这么突然。   “我不该喜欢吗?”伊诺反问:“过去我‘攻略’神明候选者时,从未做过这些事?”   按照脑海里的常识,这些明明都是追求伴侣时的加分项。如果不是缺少观众,伊诺还有很多预备“计划”。   洛伊:“……没有,完全没有。”   ……   伊诺不知道,阿涅洛比想象中更纠结。   未成年时阿涅洛就通过神明的任命成为精灵王,背负生命之神赐予的使命独守海岛。   一千年里,这是阿涅洛第一次接触所谓的“感情”、“伴侣”。   精灵不排斥这些陌生的词汇,但同样不知如何应对。   “送走就好。”阿涅洛逃避问题般喃喃。   伊诺的表白,无论自己接受与否,结局没有任何不同。   除自己以外,所有人最终都要离开。   无法再次踏足此地,或许两三年后这段时间的经历对伊诺就不再重要了,自己也能如愿回归过去的日常,继续一成不变的生活。   阿涅洛回神,发现自己走到一片麦田边。   改良后的麦苗连成绿海,走近还能看到一只负责驱赶禽鸟的机械狗伸着舌头,机油滴落在地上。   有点丑。   不远处放着给小麦脱壳的金属机器,上面贴着一张纸条,是伊诺的字迹,写了制作面包的简略步骤。   纸条的最后一行,画上了潦草的笑脸。   阿涅洛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点难过。   无论走到哪里,似乎都能找到青年留下的痕迹,小岛还是以前的小岛,变化却翻天覆地。   不能这样下去了。   阿涅洛想,如果伊诺继续留在岛上,或许有一天,自己真的会鬼迷心窍答应他。   那才是对伊诺真正的伤害。   算算时间,伊诺的伤也该彻底痊愈了。   “咚咚。”   天色渐暗时,阿涅洛敲响伊诺房间的门。   “阿涅洛,你来了。”   面前青年眼睛亮亮的,看起来很高兴。   阿涅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伊诺似乎没有察觉精灵的异样,继续道:“正好,我之前采集矿场的魔石有剩余的部分,给你做了一条吊坠,快试试合不合适。”   似乎怕被拒绝,他补充:“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单纯的礼物。”   吊坠款式简约,银色的链子上坠着一颗湛蓝色的魔石。   伊诺发现它时,第一眼就觉得莫名熟悉,制作时也行云流水,仿佛过去曾操作了一样的步骤。   制作时洛伊语气微妙:“你确定要送这个?”   “嗯,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   就是最好别让阿涅洛和伊特诺尔同时出现,否则容易出问题。   毕竟是同款吊坠。   没理会洛伊意义不明的说辞,伊诺收敛思绪,期待地看向阿涅洛。   精灵没忍心拒绝,道谢后系上吊坠,随后说出自己的来意:“伊诺,你的伤……怎么样了?”   伊诺怔了片刻,面上浮起勉强的笑容:“还没有好。”   不对劲,伤不该拖这么久。   害怕是伤情恶化反复了,阿涅洛担忧:“让我看看。”   洛伊还没来得及拒绝,右手就被握住,精灵温暖的气息顺手臂进入,在体内游走,像一阵微风拂过湖面。   两分钟后,阿涅洛松开洛伊,语气愠怒:“为什么伤害自己?”   那伤口分明是刻意二次撕裂造成的。   洛伊在脑海里说道:“完蛋,之前你伪造伤口做得太敷衍,被精灵发现了。”   伊诺低着头,掩去目光中的平静:“……对不起。”   他是故意的。   既然表白和送礼物不会影响好感度,那为留在岛上伤害自己一定也不会。   伊诺努力维持语气的平稳:“我只是……不想走。”   阿涅洛手指屈起,语气严肃:“那也不能伤害自己。”   伊诺仰起头,眼眶发红,语气里含着点希冀:“可这样的话,我是不是还能再留下来几天?”   “……我知道的,阿涅洛。”青年苦笑:“最近你一直在躲我,现在来这里,也是为了确认伤势恢复后送我出岛,对吧?”   “被我这样纠缠,一定很苦恼。”伊诺声音越来越小:“对不起。”   “但是……再让我留几天吧,我不会打扰你了。”只要能远远再看几眼,伊诺就满足了。   良久,伊诺听见阿涅洛的叹息声。   精灵悦耳的声音响起:“痛吗?”   为了新鲜的伤口能晚点愈合,伊诺没上药。   伊诺诚实:“有点,但能接受。”   “下次别这样了,为了这种事伤害自己,不值得。”阿涅洛声音里没有了刻意的冷淡,恢复之前温柔的口吻。   伊诺肉眼可见的期待:“那我能不走吗?”   “我还没有冷酷到赶走伤患。”阿涅洛似乎妥协了:“不过遗物的影响无法避免,所以我会在你身体出问题前,送你离岛。”   伊诺微笑:“那明天——”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阿涅洛取出药瓶:“先把伤处理了,不然容易感染。”   “好。”   ……   阿涅洛走后,洛伊恍惚:“原来还能这么玩。”   怎么会有罗矣这样的人,失忆前直成钢筋,失忆后却灵活贯通啊。   “这个问题暂时解决,该考虑别的事情了。”洛伊强调:“更重要的事。”   “什么?”   “当然是岛中心的神殿了。”洛伊试探:“你的记忆还没恢复吗?”   “没有,只能记起各类知识。”伊诺思索:“不过,眼前偶尔会闪过若有若无的记忆片段。”   乱七八糟的,彼此毫无关联,意义不明,令人心情烦躁。   “这是你病情即将失控的表现。”洛伊暗忖。恐怕罗矣记忆彻底恢复时,一直被压制的邪神污染也会再度爆发。   虽然乐见此事,但等罗矣记忆恢复后,就再也没有哄骗的机会了。   祂假意叹气:“诶,看来要尽快了。”   伊诺:“你是说,需要去岛中心的神殿?”   “当然。”   “也不是不行。”伊诺想了想:“但不算失忆前,我和你认识这么久了,对你却一无所知。”   “偷偷进入神殿风险很高,稍有不慎,我病症得不到缓解,对象也会没了。”伊诺:“所以你今天和我透个底吧,来历、过去或者你此刻存在的状态都行。”   他手指点了点自己太阳穴:“不然我无法轻易相信你——说不定你只是我精神分裂的幻觉呢。”   伊诺:“毕竟我不可能为了幻觉的一句话冒险。”   “……”离计划只剩下一步了。洛伊犹豫片刻,答应:“行。”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伊诺:“是你的故事吗?”   “嗯。”洛伊尽量语气轻松地讲述道:“有一个……姑且算作人,他拥有强大的种族,没有尽头的生命,无法被捕捉的存在形态,一直自由自在飘荡着。”   “有一天,这个人突然听到一道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向他许下一个愿望。”   “陌生的声音说,希望能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这个人很无聊,也很好奇,所以跨越漫长的距离来到许愿者身边。”   “他因为许愿者的愿望拥有了身躯,长出了血肉,获得了情感,所以投桃报李,想要不惜一切代价,实现许愿者的愿望。”   伊诺低声问:“他成功了吗?”   “没有。”洛伊可惜:“所有人,包括许愿者,都不理解他、误解他、驱逐他,甚至……想要杀死他。”   “可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只是想要完成许愿者的愿望而已。”洛伊问:“是不是很无辜,很委屈,很无理取闹?”   伊诺:“或许他实现愿望的方式,并不是许愿者所期望的。”   “……”洛伊沉默许久,轻嗤:“你又不是那个过分的许愿者,你怎么会懂。”   “行了,就是这样一个故事。”洛伊问:“够了吗?不够我再说几个。”   “足够了。”伊诺:“等我做做准备。”   “你不需要准备,有我就够了。”洛伊:“岛中心是神明留下的遗址,外围的结界又被精灵王层层加固了一千年。”   洛伊总结:“无论你做什么准备,都是无用功。”   伊诺轻轻摇头:“总有……能用到的时候。”   洛伊不甚在意:“行吧,随你。”   -------------------- 第五十七章 在沙滩上   “嗡——嗡——嗡——”   剧烈的耳鸣让伊诺不自觉皱眉,眼眶酸胀得厉害,他低声:“洛伊。”   几小时前答应洛伊,明天会潜入岛中心的神殿,伊诺开口本想问问具体的计划。   然而思维逐渐混乱,仿佛所有记忆都被塞入洗衣机,一刻不停地翻滚,反胃感涌上来,伊诺低头:“呕——”   洛伊:“……我就这么让你恶心吗?”   “不是。”吐完后,伊诺眼中露出一点清明:“恐怕你说的没错,我的‘症状’开始显现了。”   “但我明明按你的要求,一直在尝试‘攻略’阿涅洛。”伊诺怀疑:“怎么没用呢?”   “来不及了。”洛伊摇头:“阿涅洛对你的好感度才达到70%左右,根本不足以压制你越来越严重的……病症。”   其实是罗矣记忆离恢复不远,连同记忆一起被压制的邪神污染即将再次占领意识了。   必须尽快引伊诺去岛中心。   找了那么久,兜兜转转,“祂”只可能藏在那里!   洛伊声音里不自觉染上急切:“趁夜间阿涅洛休息,快去岛中心,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能救你了!”   “嗯。”伊诺也意识到情况危急,立刻为自己套上隐匿魔法,向岛中心疾驰。   “为什么不用传送法阵?”洛伊问:“走过去会留下很多不必要的痕迹。”   “传送阵的动静太大,阿涅洛会更快察觉。”   伊诺一边对脑海里的意识体解释,一边潜行:“几分钟后就能到岛中心的结界,阿涅洛累积千年的防护罩怎么破?”   “我会帮你。”洛伊:“但我力量有限,机会只有一次。”   深夜的海岛很安静。   伊诺悄无声息来到岛中心神殿的边缘。   计划终于要成功了。   洛伊迫不及待想再次见到那个人。   “伊诺。”祂认真道:“我会在结界上破开一个缺口,为防止被发现,你要在三秒内进入。”   说起来,多亏罗矣之前费心费力与神明候选者命运交集,洛伊才能如此轻易稳定神格、恢复记忆,甚至积蓄神力。   “好。”伊诺严阵以待。   洛伊将进入罗矣脑海几月以来聚集的所有力量汇合,瞬间,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伊诺眼前轰然爆炸。   “咔嚓。”   耳边捕捉到细微的碎裂声,不等洛伊提醒,伊诺立刻向前冲去——   眼前一片白光。   回过神,洛伊听见海浪的声音。   入目不是结界内宏伟的神殿遗址,而是一片海岛附近的海域。明亮的星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安逸美好。   对现在的洛伊来说,倒是更像无言的讽刺。   “哈。”   短暂的茫然过后,洛伊怒极反笑:“罗矣,你真是最好的演员。”   “我当然是。”罗矣依然顶着伪装后“伊诺”的面容,语气平静得吓人:“你早该知道了。”   “你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罗矣没说话。   “原来你根本没失忆过。”洛伊咬牙切齿:“不可能,如果没失忆,你靠什么抵御邪神污染!”   “你可以猜得更大胆点。”罗矣露出洛伊久违的、熟悉的悚然微笑:“毕竟……我不会放过你的。”   “洛伊,你必须死。”   “这不可能是一时兴起的应对。”洛伊:“能屏蔽我的感知,瞬间传送到这里,以你现在的手段,需要大量准备工作。”   “罗矣,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这些的?”   罗矣指了指胸口的伤处:“上次你屏蔽我的感知,这次我屏蔽你的,很合理不是吗?”   “至于计划——”罗矣嘴角上扬:“你不会真以为,联赛时我毫无防备中了你的偷袭吧?”   只是,想让洛伊动手真不容易,耗费这么长时间,总算成功了。   “呵。”洛伊嗤笑:“且不说你靠什么摆脱了污染,准备那么久,消耗我的力量,降低我的防备,阻止我的计划……又能怎样,你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我?”   “只要我在你的脑海,你就阻止不了我,我未来还有无数次机会击溃你!”   罗矣不想继续废话:“谁说我要摆脱你了。”   “所以你想……杀死我?”想到罗矣之前的说法,洛伊仿佛在听笑话:“法则没能驱逐我,主神没能束缚我,诸神黄昏没能毁灭我,你说,你要杀死我?”   “嗯。”罗矣眼中寒光凌冽:“你逃不掉的,洛伊。”说着,他伸起一只手,打了个响指。   “哗——”   柔和的、全新的、纯净的神力从青年指尖流溢,像来自神国的幻梦。   那些神力源于爱神在幻境中给与菲诺的礼物——被所有人遗忘的、主神黄昏前一个无名之神的神格。   世界上与罗矣最契合的神格。   即使这份神力对比邪神的力量,微弱如同萤火,却足以使罗矣在洛伊充满恶意的污染下安然无恙。   神力汇聚徒然加速,洛伊听见“滴答”的轻响。   一滴金色的神血漂浮在空中。   说不定爱神才是最恐怖的家伙。罗矣忍不住想。   早在千年前,爱神就安排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   神血被无名的神力催化,热水般剧烈沸腾起来。   罗矣注视着这滴爱神刻意留下的神血,属于毁灭之神的神血。   想对洛伊下手,不可能用邪神的神力,即使消耗了祂的力量,微弱的新生神力也不足以与之抗衡——于是爱神留下包含着毁灭权柄的神血。   “……我会好好利用的。”   眼前闪过陌生又温馨的生活场景,不属于斐尔、祭鱼几人,而是来自更加遥远的过去。   罗矣喃喃:“我会让邪神为你们陪葬。”   “你疯了!”洛伊终于意识到罗矣底牌的危险性:“封住我的出口,又造出这种‘炸.弹’,你不想要自己躯壳了吗!”   “嗯。”   “……什么?”   “嗯。”罗矣轻描淡写:“不要了。”   他一字一句:“这副躯壳就是我为你选的墓碑,洛伊,我要你死在里面。”   “不过,不过是一个可笑的分身而已!”洛伊顾不得隐瞒:“你又不是祂!你有什么资格——”   “谁说我不是。”   罗矣知道,用这具躯壳作为诱饵杀死洛伊,是最划算的买卖。   但亲手抹去“罗矣”的存在……到底会有些不舍。   罗矣微不可察地停顿片刻,整理心情说道:“自以为是这一点,你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沸腾的神血骤然亮起——   “永别了,肮脏的入侵者。”   ·   罗矣睁开眼睛。   暖白的弧形穹顶高悬于头顶,被一层透明的琉璃隔绝。   身体和生锈的机器一样滞涩,罗矣推开琉璃制成的透明盖板,坐起来。   从鲜花萦绕的棺椁中坐起来。   “咳……哈。”   “我赌赢了。”   属于“罗矣”的意识没有随肉.体湮灭,也没有变成另一个意识的一部分。   不再是罗矣了,但我依然是我。   眼泪砸在陌生的手背上,罗矣知道,自己正在控制不住地欣喜和后怕。   时间不多了。   跨出棺椁,罗矣确认自己身处精灵王守护的神殿遗址。   空旷的大厅里除了棺材什么都没有。   “所以‘我’就是生命之神留下的‘遗物’。”罗矣忍不住笑了:“秩序之神真是下了一盘大棋。”   低头时,罗矣从明净地砖的反光中看见一个白皙昳丽的黑发青年,与“罗矣”有九分相似,但幽深的黑眸中多了种无法用言语表述的神性。   “难怪,确实挺像的。”罗矣自言自语。   他披着白袍,赤足离开大殿,从被洛伊破坏的结界处走出,望着海岸的方向。   虽然邪神逃跑了很可惜,但现在还有其他需要做的事。   罗矣会在下一个最合适的时候,结束诸神黄昏前那场荒谬至极的“交易”。   就是有点对不起阿涅洛……   “走了。”   罗矣不知对谁说。   ……   阿涅洛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正好到加固防护阵的时候了,精灵索性披衣外出。   去岛中心的路上,奇怪的心悸越来越强烈,看到被破开一角的防护罩,阿涅洛怔住了。   什么时候,自已居然完全没察觉!   现在最要紧的是生命之神的“遗物”,他快步走进神殿大厅,看见了空荡荡的棺材。   杂乱的脚印和碎掉的花瓣证明曾经有谁静静在此处沉睡,只是现在已经苏醒,不知所踪。   “遗物”原来是人吗……   阿涅洛反而冷静了,他还记得生命之神说过——   “直到死者苏生,你的职责才算完成。”   “死者”已经复生,所以……我的职责已经结束了?   阿涅洛在一阵丧失生活意义的恐慌过后,重新变得欣喜。   不用继续守在孤岛上,是不是意味着,能和伊诺……一起离开?   那个曾经铁板钉钉的拒绝选项,似乎不再重要。   一直以来刻意忽略的心情在胸中蔓延,阿涅洛莫名尝到一丝甜味。   要去找伊诺。阿涅洛想。   一身轻松地回到住所,精灵轻轻敲响伊诺的门。   “伊诺?”   过了许久,无人回应。   “打扰了。”阿涅洛有些担心,用伊诺制作的操纵器打开门。   屋中是空的。   可能青年又心情不好,去外面散步了?   从历经千年的任务中解脱的阿涅洛没有多想,在岛屿范围内感应伊诺的所在地。   “怎么会……没有?”   阿涅洛茫然。   走到住所边的岔路时,一只小黄鸟发出焦急的鸣叫。   阿涅洛认出,是特别喜欢呆在伊诺头顶的那只。   小黄鸟头也不回地往前飞,阿涅洛跟随着它。   有些熟悉,这是通往沙滩的道路。   今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灿烂的日光下,海边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一幕,仿佛几星期前发现伊诺时的情景再现。   为什么要在海边睡着?   阿涅洛感觉自己已经无法思考了,他僵硬地走向伊诺。   “伊诺……”   青年紧闭双眼,阿涅洛亲手缝制的衣服残破不堪,早已没有了气息。   不该是这样啊。   阿涅洛还没告诉伊诺,自己能离开岛屿了。   不需要伊诺牺牲生命与人生,能和他一起离开了。   “伊诺……”阿涅洛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毫无意义地重复着,直到他慌乱间握住青年冰冷的手——是邪神的神力,利刃般将青年的躯壳内部搅得粉碎。   是邪神。   --------------------   假期快乐呀!(/≧▽≦)/~ 第五十八章 一千年前   伊诺静静睡在沙滩上。   四周平静得过分,仿佛无事发生,阿涅洛感觉自己被困在不真实的梦境里。   “遗物”失踪后,阿涅洛终于有机会认真思考青年与自己的关系,但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阿涅洛咽喉酸涩,说不出话。   明明只和伊诺相处了两三星期,也不曾对青年产生过出格的念头,后知后觉的痛楚却顺着血液一点点流进心脏,催化剂般点燃躯体。   伊诺明明有光明的未来,有需要找回的记忆,这样轻易的死去,让阿涅洛找不到说服自己接受的理由。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阿涅洛握着伊诺的手骤然收紧——   如果伊诺告白后,自己没有刻意躲避,依然和以前一样相处,或许能及时发现青年的反常和身边的危险,杜绝现在的悲剧。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即使诸神黄昏前的众神,也找不到让时间倒流的方法。   无法遏止的后悔在心中疯长,阿涅洛僵在原地。   “哗——”   源于灵魂的破碎声突然在不远处响起。海边若隐若现的白雾瞬间散尽,几道人影疾驰而来。   环岛迷阵被解开了!   ……谁?   人影停在阿涅洛面前,是伊特诺尔、泰伦、费利和泷。   “终于打碎了——怎么是你?”泷惊讶:“审判空间里的精灵……你是精灵王?”   泰伦早已知晓精灵的身份,并不意外。视线扫过陌生青年的遗体和表情不再温和淡然的阿涅洛,猜出大概:“是因为邪神?”   “……是。”阿涅洛抬头,语气里含着冷意:“你们是为邪神而来?”   “没错。”泰伦感应到萦绕着死去青年的邪神气息,笃定:“邪神逃到你的岛上了。”   “邪神杀了我的……朋友。”阿涅洛目光落在伊诺身上,看不出情绪:“祂已经不在这里了。”   “又一个……”不愉快的记忆充斥脑海,费利开口:“我们和你一样,都被邪神抢走了在意的人。”   阿涅洛:“也?”   “嗯。”费利简单介绍了每个人的遭遇。   “……难怪审判空间里你们那么痛恨邪神。”阿涅洛叹息,轻轻抱起伊诺。   不对劲。   斐尔是教廷的人,祭鱼是锻造师,菲诺是预言家,乙是医生……而疑似邪神本尊的罗矣,是魔药师。   除了预言,所有能力都和伊诺拥有的对应了,世上不可能存在这样的巧合。   除非……他们在意的人是同一个,联想起伊诺刚来到岛上的惨状,某个匪夷所思的真相呼之欲出。   心中生起一丝柳暗花明的希望,阿涅洛压抑激动,没有表现出来。   不管这样,只要找到邪神,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等安置好……伊诺,我和你们一起走。”精灵望着岛中心,开口:“邪神必须付出代价。”   “可信吗?”   精灵越走越远,离开了视野。泷忍不住质疑:“邪神可能在精灵王的岛上潜伏了半个月,谁知道祂乘机做过什么。”   “可信。”说话的是伊特诺尔:“那具遗体确实死于邪神之手。”   当然,更重要的是,阿涅洛也是自己遗失的灵魂的一部分。   伊特诺尔当然不会怀疑“自己”。   “离开孤岛后,邪神又不知所踪了。”费利皱眉:“我们彻底失去了目标。”   众人陷入沉默。   等阿涅洛回来时,伊特诺尔开口:“既然暂时找不到邪神,诸位随我去一个地方吧。”   他坦言:“我想验证一个猜想。”   “去哪?”   “神国。”   ·   进入崭新的躯壳后,罗矣想起很多过去的事。   关于秩序之神的,关于邪神的,关于自己的。   “这是……”   将所有回忆串联,罗矣哭笑不得:“自己已经穷途末路,还分心寻找背叛的信徒。”   “伊特诺尔……真是不要命了。”   事情从哪说起呢?   亿万万年前。   西大陆与东大陆刚被世界法则分割成独立的两部分,东大陆形成了天道,西大陆则孕育了神明。   所有神明都由世界某种规则赋予意义,即“神格”、“权柄”。第一个诞生的神明是秩序之神,第二个是……直到最后一个神明诞生时,出现了意外。   金色的小光球懵懵地被秩序之神牵回家。   “我们要去哪呀?”小光球声音轻轻地问。   “我的居所。”那时伊特诺尔还是引导其他神明的秩序之神,他耐心解释:“你情况特殊,无法分配独居的神殿,不和我回去就只能露宿街头了。”   “哦。”小光球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那……谢谢,打扰了?   “不用谢。”伊特诺尔停下,等小光球慢悠悠飘过来,开口:“我是秩序,会帮助你找到‘权柄’,接下来你要和我一起生活。”   “那你就是我家人了?”小光球关注点很奇怪,两眼放光:“或者,应该叫你老大?”   “……叫我老师就好。”   “哦。”小光球这才想起来:“那我叫什么?”   “暂时叫……小金吧。”伊特诺尔:“等找到‘权柄’即存在意义后,神明才拥有正式的名称。”   这曾经是罗矣最幸福的一段时光。虽然一直无法找到存在意义,但当时的新生神明都相对单纯,基本不会嘲笑或欺负人,他认识了很多朋友,遇到不少值得怀念的事。   变故发生在一天晚上。   自小金后,再也没有新生神明诞生。确认世界法则的“创世”工程已经结束,秩序之神需要统计每一位神明的信息,以便后期“秩序”的制订,因此常常外出寻访。   知道哥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小光球又一次陷入深深的无力感。   没有“权柄”,神力便无法运用,自己连化形都做不到,更别说帮忙了。   于是,那天罗矣做出人生中最糟糕、最错误、最悔恨的决定。   他默默在心里说:“如果愿望之神存在的话,我能不能许个愿?”   “我想化成人形。”   和伙伴们对等交流。   “我想要一个神格。”   获得力量和权柄。   “我想找到存在的意义。”   拥有正式的名字。   “这样,哥不带我走,我也能自己追上。”   “……”小光球忍不住泄气:“不过,怎么可能有这种神明嘛。”   或许愿望之神不存在,但某种“神明”真的听见了。   就像洛伊说的故事那样,祂的种族没有形体,没有起点与终点,漂浮在虚空中,随意连接着各个“星球”、“世界”,以星球的能量为生。   这个种族随着无尽的时间膨胀——祂们不需要繁衍,在某个时间点会突然诞生,生来即拥有知识。   这天,祂们中一位无聊透顶、无所事事的族人收到一条“许愿”。   来自某个遥远世界幼小神明的“许愿”。   「嘶——沙——沙——沙——」   「喂?听得见吗?」   陌生的声音闯入脑海,小光球吓了一跳:“什么鬼?”   「鬼?」对方不爽:「我可不是那种劣等种族,嗯……某种意义上,我与你们存在相似,大概算神族吧。」   “神族……”小光球反应过来,激动道:“所以你是愿望之神?”   「可以这么说,我确实打算实现你的愿望。」   陌生神族引诱:「但我距离你们很远,需要一些媒介实现空间跳跃。」   “等下,万一你是骗子怎么办?”小光球想起秩序说过的人类诈骗案例,警觉:“你怎么证明自己?”   虽然“实现愿望”很有诱惑力,但小金更怕对方给神国带来伤害。   「好说。」   陌生神族道:「我可以先实现你的第一条愿望。」   “怎么实现?”   「只要这样……」   ……   几天后,收编一部分神明资料的秩序之神回家了。   远远的,他看见一个漂亮的黑发青年在神殿前挥手。   “哥!”披着雪白长袍的神明跑过来,在秩序面前晃悠:“怎么样?化形得不错吧?”   青年高挑修长,不羸弱也不过分壮硕,黑发雪肤,眉眼温和,脸上挂着真心实意的微笑。   虽然算是第一次“见面”,秩序之神却产生青年本该如此的念头。   “小金。”没有感应到神格,他有些担忧:“没有找到‘权柄’,你是如何化形的?”   “有一个同族帮了我。”小金高兴解释:“他说即使没有神格驱动,神明本身依旧存在神力,只要配合他的‘咒语’,就能轻松改变形态。”   “是真的。”小金强调:“我只试了一次就成功了。”   “他是谁?”将手放在青年肩上,确认对方躯体不存在隐患或后遗症,秩序放心:“很神奇,要好好感谢他。”   “他好像住的很远,是远程和我对话的。”小金点头:“我到时问问他。”   ……   四周无人时,陌生神族的声音传来。   「这下你相信我了吧?」   “嗯,你好厉害!”小金比划:“我第一次和哥握手,他的手是暖的,我也是暖的,太奇妙了。”   「你剩下的两个愿望,想实现吗?」   “当然。”黑发青年重重点头。   「那么帮我布置“降临”的媒介吧。」   神族:「毕竟这样复杂的操作,我可做不到远程实现。」   “啊,那倒不用了。”   “……??”玩呢?   -------------------- 第五十九章 诸神黄昏   气氛一时凝固。   「你在开玩笑吗?」   陌生神明的语气听不出是在疑问还是气恼。   小金询问:“你帮助我转化形态,实现了我的愿望,有什么想要的酬谢吗?”   他真挚道:“我会尽量报答你的。”   能变换形态已经出乎意料,发现陌生神明的方法居然真的起效后,小金没有庆幸欣喜,反而不敢冒这么高风险继续下去。   毕竟太可疑了。   陌生的咒语、全新的力量体系、善恶不明的目的……这个“愿望之神”绝不可能是居住在神国的同伴,更像是来自遥远不可控的未知之地,世界法则之外。   让这样的存在降临神国,太容易带来灾难了。   「你不需要神格了?也不想找到存在意义了?」   “当然想。”黑发青年微笑:“不过,再怎么说我也是神明的一员,有足够漫长的时间支撑我寻找其他道路。”   「呵……」   被委婉拒绝,陌生神明却没有生气:「行吧。」   「但有件事我需要强调——你无法主动放弃愿望。」   「永远都不能。」   因为,所有事情其实在洛伊听见小光球许愿的那一刻就决定了。   邪神早已锁定了目的地。   “实现愿望”这件事从来不是某种“援助”或“交易”,仅仅源于某个无聊透顶种族打发时间的个人兴趣。   所谓“降临”的准备,也不过是一种快捷的移动方式,即使没人提供辅助,洛伊也有几百种来到神国的途径。   回忆到这里,罗矣压抑着心中逐渐复苏的悔恨,远远向龙谷的方向眺望。   后来发生了什么?   罗矣有些模糊地想——   后来,陌生神明真的降临了。   半夜,关系不错的毁灭之神突然敲响门扉。   “怎么这时找我啊?爱神出事了?”小金睡眼惺忪地问。   .   “我.来.了。”   .   不同于往日标志性的结结巴巴,毁灭之神的声音断断续续,生涩得像稚童学语,透出一股强烈且诡异的违和感。   小金瞬间头皮发麻,飞速后退,试图联系秩序之神,他厉声质问:“你是谁!”   “毁灭之神”开口:“你的……第二个愿望是……拥有神格。”   话音未落,空间与外界隔绝,行动被控制。黑发青年悚然:“是你。”   那个疑似来自法则之外的“愿望之神”!   为什么会是毁灭之神的样子?为什么没有定位也能来到神国?为什么——   “咔嚓!”   令人不安的猜想被打断,罗矣看见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毁灭之神笑了。   那张罗矣相当熟悉的面容上表情不知算是悲伤还是喜悦,泪水不停地滚落,胸前撕裂开巨大的破洞,沾满金色血液的手中捧着一颗发光的小球。   “送给你。”   随着说话时胸腔的起伏,大股血液从口鼻中涌出,祂的语气却依然平静:“神格……送给你。”   毁灭之神……死去了。   世界上第一个邪神诞生了。   那天,匆匆返回的秩序之神将自己的神殿夷为平地,往常不喜出门的爱神面容肃杀,提着剑离开神国。   和发现不对的秩序之神打了一架后,落入下风的邪神占据其他神明的躯壳逃往西大陆,暂时失去踪迹。   小金:“……对不起。”   愧疚告知发生的一切,爱神眼中杀意凛然:“不是你的错。”   他说:“我会杀掉那个怪物。”   再次看见邪神是十几年后。   陆续进行了几场实验般的屠.杀和种.族.灭.绝后,邪神悄无声息回到神国。   “好久不见。”   用叙旧语气聊天的邪神看起来更像人了。   注意到被限制行动的小金面色难看,祂恍然大悟:“还在生气吗?上次是我不对,没弄清神格的特性就草率动手。”   邪神遗憾:“我也是第一次,不熟练,没想到不匹配的神格你用不了,真可惜。”   白白浪费了毁灭之神的优良“材料”,还被发疯的爱神不间断追杀。   “不过,只是一点诱饵和假消息,竟然能把那么多神明引开,让我得以顺利脱身……你们这个新诞生的种族真是单纯得可怕。”   “简直像被豢养在天堂的温顺绵羊,要是被宇宙里其他坏家伙知道,可是会被吃干抹净的。”   “毁灭之神”一拍脑袋,兴奋道:“说正事,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   “为了实现你的愿望,我做出各种尝试,终于发现了问题的核心——”   “法则内所有‘意义’都拥有对应的神位了。”邪神恶劣地笑:“换句话说,诸神中只有你是多余的。”   “所以,只有现在的一切都被推倒重来,所有神明的权柄都发生变动后,你才有完整的可能。”   推倒重来……除非毁掉整个西大陆。   “为什么?”小金死死盯着邪神:“你究竟想得到什么?”   “不重要,我又不是需要用目标激励自己的人类。”祂思考:“不过……大概会很有趣吧。”   说完,察觉到秩序之神靠近,邪神的身影瞬间消失。   刚才还面色愤恨的黑发青年恢复冷静。   成功了。   这么多年,他早不止会化形了。纯粹的神力确实限制诸多,无法用来攻击,但随着时间增加,渐渐可以做些别的……   比如,定位。   “哥,祂来找我了。”青年说。   确认对方没有受伤,秩序之神问:“邪神说了什么?”   “祂要毁了西大陆。”周身束缚被秩序之神解除,小金说:“走吧。”   去找祂。   ·   现实中。   到达龙谷禁地。   没有浪费时间,轻松穿过主神设下的封印,罗矣落在禁地中心的地面上。   环顾四周,什么都没有。   洛伊不在此处。看来之前联赛会场上洛伊背刺时,仆都用掉的是最后的分身。   排除仆都,目标只剩下一个。确认下一个目的地后,罗矣望着禁地中熟悉的场景,不觉有些恍惚。   回忆像电影继续在脑中放映,过往的经历在眼前闪现。   第一次原本是神国赢了。   和之前乙通过思维混乱的洛伊看见的画面相同,有罗矣的追踪定位,邪神没有躲过神国的清算。   龙谷禁地一战,众神付出惨烈的牺牲和代价,主神拖着重伤的身躯,毫不犹豫将光刃送进邪神的心脏。   谁也想不到,之后才是真正的灾难。   邪神占据了一副新躯壳。   罗矣的躯壳。   原本只是情急时的临时起意,但真正进入其中,感受到完全不同的状态,邪神终于明悟——   “错了,我一直以来都搞错了!”   面对错愕的众神,黑发青年面容扭曲又畅快:“原来是这样,我竟没发现!”   罗矣没有神格,一直找不到属于自己的权柄,是因为他是法则创世时留下的“后手”。   如果诸神发生意外,罗矣能同时借用陨落神明的权柄,暂时维持规则、常理运转,让西大陆不至于崩溃。   最后,代替法则重启神明的轮回。   这件事,就连罗矣自己和朝夕相处的秩序之神都没发现。   “现在事情好办了。”   只要杀掉其他所有神明,并阻止罗矣完成“重启”,就能跳过其他麻烦的灭世操作,让所有权柄汇集于罗矣,从而一次性完成第二个愿望和第三个愿望。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对吧?”邪神对共用躯体的罗矣自言自语:“是不是很划算?”   “小金……还活着?”   秩序之神目光锁定邪神。   “对,他当然还活着。”毕竟愿望还没完成,现在就杀掉许愿的人太扫兴了。   像是觉得好玩,邪神左手凝结黑色的利刃,对准自己这副躯体心脏的位置,眼中满是兴味:“看这小光球的记忆,你这个哥哥应该很在意他吧?”   他想出一个恶心人的提议:“不如你把别的神明杀掉,我就放过他,怎么样?”   如果自己动手,虽然大多打得过,但仔细算算,还是有些麻烦棘手的家伙在。   “做梦。”   “别这么快拒绝。”邪神试图说服他:“你可是第一个诞生的神明,比他们所有神都强——这样,只要杀一个,我就放过小金,怎么样?”   邪神漫不经心挥了挥利刃,像在挥舞一块手帕:“总比拖着我、小金和你一起死强吧?”   秩序之神握紧长剑:“那就一起死。”   ·   “哈……”想起当时面无表情的伊特诺尔,罗矣莫名呼吸急促。原地坐下后,他总算从潮水般涌现的记忆中挣脱片刻。   之后的事情,就是西大陆各大势力都有记载的了。   用罗矣躯壳逃离龙谷禁地的邪神力量爆发式增长,随后一段时间,用各种阴毒的手段收割神明的生命。   最夸张的一次,祂用禁忌魔法催发了一场血雨。   这场血雨对人类无效,无数神明却遭受感染融化消亡,直到十年后秩序之神才堪堪找到阻止的办法,留下一部分实力受损的幸存者。   如果按照洛伊当时的计划进行,再没有什么能阻碍祂。   但是变故出现了。   “哥,不、伊特诺尔当时或许做了一个交易。”罗矣猜测:“……与世界法则之间的交易。”   -------------------- 第六十章 与法则的交易   罗矣目光微动。   世界法则相当于神明的行为底线,并不会过多干涉神明的日常生活。原先伊特诺尔身为秩序之神,虽由世界法则诞生,但只要不违背自己的“权柄”,就不会被制约。   如今他是西大陆唯一的主神,掌握了比以前更广泛的力量与权柄,本体反而被困在神殿中,存活的每一秒都精疲力尽。   这太不合理了。   罗矣猜测,成为法则维持规则、常理运转的“傀儡”,就是伊特诺尔付出的其中一项代价。   现在,记忆的拼图还剩下最后一块空缺。   罗矣脱口而出:“深渊。”   数月以前,罗矣按部就班的生活被“晋升邪神”一事骤然打破,他在神明的坟场中与“旧友”重逢,被迫开启逃亡之旅。   深渊便是这一切的起点。   没有片刻迟疑,传送阵在脚下亮起,罗矣踏入深渊,回到那片再熟悉不过的黑暗中。   降落谷底的一瞬间,过去的画面潮水般涌现——   伊特诺尔与法则的交易内容,罗矣不得而知。但血雨停止的第二天,秩序之神就紧随其后找到了邪神的藏身之所。   那是一处名为“深渊”的无光峡谷。   秩序之神和其他幸存者将邪神围堵在深渊下。看见遥遥走来、面无表情的秩序之神,“罗矣”扬起开朗又违和感十足的微笑:“瞧,从这具躯壳记忆里翻找到的表情,像吗?”   像不像小金?   邪神说这句话,其实没什么深远预谋,纯粹觉得有意思,一时兴起而已。   可惜祂没从秩序之神眼中找到丝毫动摇的情绪——没有预料中的痛苦,也没有愤怒,秩序之神只是平静地将剑对准敌人。   他的声音压抑、危险——   “别想逃。”   恍惚间,这句话与自己“邪神”身份暴露后……他们的反应重合。   罗矣踏入坟场,从望不到边际的墓碑中精准找到存放斐尔几人棺材的位置。   突然,罗矣想起什么。   晋升邪神那天,洛伊曾指使他挖开一座坟墓,从装骨灰的匣中取出了几块用来构建“伪造神格”的碎骨。   现在已经能确定,自始至终洛伊都不存在物质上的“本体”,所以那块光秃秃的墓碑……   哦,原来是我自己。   走到墓碑前,可以看见黑方块上工整镌刻着:   【弟弟】。   这两个字,仿佛秩序之神跨越千年时间,在罗矣耳边留下了一声亲昵的叹息。   与原先截然不同的情绪在心中起伏,罗矣不自觉喃喃:“对……我想起来了。”   最后一战,以罗矣的自.杀告终。   为了“实现小金愿望”,邪神在侵占躯壳时刻意保留了罗矣的自我意识。   深渊之下,战况最激烈时,秩序之神的利刃将邪神贯穿,罗矣终于趁机冲破邪神禁锢,拼尽全力捏碎了自己心脏。   当时罗矣畅快地笑着,可惜身体的控制权顷刻间又被邪神夺走,伴随汹涌而出的鲜血,黑发青年的表情愈发狰狞扭曲。   罗矣第一次从秩序之神脸上看见那么悲伤的神色。   即使是神明,心脏依旧是要害处,罗矣本以为一切就此落幕,但邪神竟然放弃逃离躯壳的机会,保住了罗矣的灵魂本源。   祂固执地认为,愿望还未达成,罗矣不能死。   于是,失去反抗力量的邪神被迫藏入被法则驱逐到虚空的禁忌知识中,默默修养生息。只要罗矣还活着,洛伊就会继续在这个世界纠缠不休。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邪神遁匿后,其他幸存的神明面临致命的问题——法则……急了。   太多神明因邪神陨落,导致法则不全,继续发展下去,世界根基都将动摇。而使法则完整只有一个办法——抹杀所有旧神,重启创世。   越来越多神明因此毫无征兆衰竭而死。   此时,秩序之神向法则压下了无人知晓的赌注。   即使爱神几个熟识的朋友,也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从法则的领域离开后,秩序之神以自己的本体为代价,将罗矣四分五裂、垂死边缘的灵魂分成几部分,逐一进行温养。   自己则回到神殿,再也没有出来。   爱神与擅长治疗的生命之神受其托付带走了罗矣,将他藏在西海域的一个孤岛上。生命之神建起神殿,让信任的眷属选出年轻的护卫,守护隐秘的“遗物”。   过了几十年,诸神坟场的墓碑从稀疏零落渐渐漫山遍野,直到某一刻,所有神明似乎都逝去了。   神国化为死域,再也看不出以前明媚热闹的样子,只有一觉醒来记忆全无的主神坐在神座上,忍受长达千年疲惫与孤独的折磨。   再后来,距离诸神黄昏已经过去千年,无人记得主神以外的众神。一艘小木船载着五个熟睡的孩子,悄无声息驶离精灵王的孤岛。   又过了十几年,名叫罗矣的青年发现自己的特殊能力后,用各个身份结识了不同的朋友,开启了不同的人生。   几个月前,主神为斐尔加冕,将戒指亲手戴在小教皇的无名指上。   祂获得了“伊特诺尔”的新名字,拥有了想永远在一起的眷属。   新任“邪神”也在同一时刻诞生了。   秩序之神、小金与邪神凝固静止的时间,在伊特诺尔、罗矣和洛伊身上,重新流动。   ……   深渊里气息驳杂,恐怕近期有不少人曾出入此地。但他们谁也没想到,会有人胆大到把棺材藏在神明的墓碑下。   不再回忆神族惨痛的过去,罗矣找到寄存的棺材,依次掀开。   喝下“冰封”药剂后,斐尔、祭鱼、菲诺、乙安静地沉睡。   过去罗矣以为自己的能力只是暂时借用斐尔几人的身份,但其实这些躯壳都是温养灵魂的“容器”——像没有自主意识的“傀儡”,操纵者始终只有罗矣一人。   这是千年前,秩序之神以自身为材料,给小金的“复苏”机会。按照他的想法,罗矣会在不同躯壳中沉睡,直到灵魂彻底补全。   但罗矣在即将痊愈时,脱离了原先的计划——他强行苏醒,记忆不全地坐着小船跑掉了。   伊特诺尔想要保护他,但罗矣清楚,自己是绝佳的诱饵,彼时邪神同样未完全恢复,将是抹杀祂最好的机会!   罗矣早猜到邪神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死,也猜到祂会躲进禁忌知识中,因为禁忌知识被法则放逐到虚空,躲在那里,没人找得到祂。   但邪神不知道,或者说不在意——经历那样漫长的时间后,祂早与禁忌知识融合了。   过去邪神来自世界之外,不受法则约束,抓不住、杀不灭。但现在邪神被法则默认为禁忌知识的同类,存在被世界承认。   也就是说,现在的邪神,能被彻彻底底抹杀!   只要自己提前醒来,邪神肯定会被记忆不全的“分身”罗矣吸引,并试图通过“分身”找到小金,再次抢占小金本体,以达成他想要实现的“愿望”。   那罗矣就有机会,在这一过程中找到邪神的破绽。   现在,洛伊确实如罗矣所想,记忆混沌,将“罗矣”错认为是小金的分身之一。   祂故意用禁忌知识污染这具“分身”的思维,诱导罗矣相信自己晋升为邪神,从而帮洛伊寻找“神明候选者”恢复力量、依次排除每一具“分身” ,找到真正的本体。   情况虽然和设的局有一定出入,但罗矣没有输。因为他清楚,脱离自己躯壳后,洛伊能去的地方只有一个。   想到这,罗矣轻轻叹气。   抹杀邪神是一方面,还有一件令人头疼的事,关于伊特诺尔。   千年前,秩序之神和世界法则做了两次交易。   第一次交易的内容罗矣能猜出大概——以受法则限制、听从法则命令为代价,结束下了十年的血雨,并使邪神无法抢占自身躯壳,获得反击的能力。   但第二次伊特诺尔与法则交易的内容,罗矣猜不出。   ……究竟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在其他神明尽数逝去、自己也失去了本体的情况下,从秩序之神变为主神?   更别说还要独自维系世界周转,甚至为了稳定西大陆,将自己分成不同的灵魂“切片”,也就是洛伊口中的“神明候选者”,长期分散本源。   与罗矣不同,伊特诺尔的灵魂被彻底割裂了,这种创伤对神明来说也是足以致命的。   而不完整的主神还在神国代替其他所有神明永不停止的消耗神力……   伊特诺尔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罗矣必须打破这样的僵局。   ·   一千年前。   所有人都不知道,法则其实存在自我意识——和人类或神族一样,有完整的人格。   甚至……可以用意识沟通。   此时,法则相当不可思议。   「我都躲这里,你怎么还能找到我?」   “世界法则?”   「没礼貌的孩子,既然我创造了你们,就应该叫我妈妈。」   伊特诺尔:“……”   「啧,我想起来了,你是我的第一个孩子。」   「大儿,找我有什么事?」   “我希望和您做一个交易。”   ……   「值得吗?」   “值得。”   -------------------- 第六十一章 冠冕   回收其他几个身份沉睡中的躯壳,罗矣离开深渊。   过去发生过的灾难已经无法挽救,最重要的几个当事人却还活着。虽然迟了些,但故事总需要一个结局。   罗矣的目光落在远处。   ……   帝都。   皇室的宫殿空荡荡的。   皇帝……或者说老皇帝在妻子沉睡后闭门不出,甚至用一封信笺就打发了皇位的继承归属问题。   弗兰·泰勒借着灯光,不知第几遍阅读那张普普通通、字迹潦草的信纸——   「致皇室成员:   我以此信为证,宣布退位。皇位随便给他们谁都行,不要来打扰我。   署名:爱得莱德·泰勒」   “……真可笑。”   回想学院联赛时发生的意外,弗兰忍不住讽刺。   显然,三个子女费尽心思争夺的权势,连同他们自身,在那对恋爱至上的父母眼中,空若无物。   如果克劳知道他为之赌命的“即位诏书”其实是一张废纸,或许就不会变成焚烧后的一堆灰烬垃圾了。   身边的下属塞里特适时递来伪造的“皇帝亲笔”,弗兰不再犹豫,将原信笺送进烛火。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从意外中脱身没过多久,弗兰就低调且礼节完备的举行了皇位继承仪式。   二皇子不光彩的死亡堵住了剩下没被清算的旧贵族党的嘴。失去大部分的阻力,弗兰的变法虽还未实施,但已成定局。   如果没有其他妨碍,弗兰会成为至少三代内最贤明的皇帝,带领帝国开启一段光辉旅程,并在四五十年后将王位传给精挑细选的继承人,活成历史书上的几页专题。   可惜……奇迹没有发生。   大概一星期前,弗兰开始频繁感到疲惫、晕眩,类似透支魔力的后遗症,后来境界开始不增反减,身体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皇后罹患的家族遗传病,最终还是找上了她。   “塞里特,研发进度怎么样了?”   “躯体方面通过了活体二期测试,零件更新、替换实验也顺利进行,至少能保证二十年使用期限,但是……”   弗兰:“直说。”   “是。”塞里特不自觉攥紧手指,泄露一丝颓然:“虽然替换躯壳的研究上有进展,最关键的问题仍然没有突破。”   “长官……我们找不到转移或分裂灵魂的方法。”   说完,塞里特跪下:“陛下,恳请您再考虑一下别的方案……我用生命立誓,会在您苏醒前守住属于您的一切。”   弗兰知道塞里特指的是什么。   但是,像皇后那样用“冰封”药剂冻结自己,期盼医学界虚无缥缈的未来?   弗兰不想。   她不愿将生命寄托给陌生人。   所以,几年前弗兰就开始研究人体锻造和灵魂转移,前者稳步进行,后者收效甚微。   弗兰看着跪在地上的下属:“起来。”   塞里特还想劝劝:“陛下,您……”   “算了,想跪你就跪着。”弗兰没有停留,离开时对塞里特道别:“不耽误明天的行程就行。”   “砰。”   门被关上了。   弗兰回到寝殿。   皇帝规制的礼服还未换下,她率先察觉不对。   没有轻举妄动,弗兰看向房间中心的黑影,冷静问:“谁?”   拥有悄无声息潜入的能力,除却那群不成气候的旧贵族和其他势力,是威尔斯家族还是邪神教会?   下一秒,灯亮了。   房间中心的黑影露出面容,是一位黑发黑眸的青年,穿着魔法师里常见的长袍,没有佩戴法杖,也看不见其他武器。   他面上挂着温和的微笑,随意地行礼:“皇帝陛下。”   很熟悉。   即使面容有所差别,弗兰依旧辩认出,面前的闯入者是学院联赛上暴露邪神身份的魔药师。   “怎么称呼您,邪神大人,还是罗矣同学?”   罗矣寻个张椅子坐下:“随意。”   弗兰也坐下了:“您想要什么?”   总不可能无缘无故找上门。   罗矣直接进入正题:“我可以解决你灵魂转移的难题。”   只要灵魂能转移到别的躯壳中,弗兰就能将绝症的隐患降到最低。   弗兰没有立刻同意:“代价呢?”   “一顶冠冕。”罗矣解释:“你所继承的冠冕‘命运之刻’。”   弗兰当然记得那顶皇冠,毕竟加冕那日,教廷新任教皇斐尔当场叛教,想忘记都难。   没有追问原因,弗兰开口:“好。”   “随我来吧。”   打开存储皇帝私产的藏馆,穿过六道金属门,弗兰按下一个按钮:“箱子里就是‘命运之刻’。”   华丽的冠冕样式繁复、线条流畅,二十四颗顶级魔石以特定顺序镶嵌其上。   有传言,冠冕锻造的灵感由神明赋予。   上一次,斐尔与“命运之刻”冠冕共鸣,邪神神力提高五倍有余,从而失控,差点当众暴露邪神身份。   同样,如今冠冕也能对罗矣真正拥有的神力提供加成。   这是罗矣现在迫切需要的。   他不禁低声问:“陛下知道‘命运之刻’冠冕的锻造者吗?”   弗兰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道:“精灵族的南斯奎特大师。”   罗矣摇头:“不是。”   恢复记忆后,罗矣对这顶冠冕再熟悉不过。   几千年前,一切尚未发生时,秩序之神曾向最擅长增益魔法的生命之神请教,为自己家的小光球打造了一顶冠冕。   可惜冠冕不起作用,小金的神力依旧滞涩,无法灵活运用,失落的小光球将礼物收了起来,锁在秩序之神住所的柜子里。   毁灭之神逝去时,秩序之神出手的余波震碎了自己的神殿,那顶冠冕也因此损毁,交由生命之神修复。   事态渐渐严重,诸神黄昏中,再也没人想起那顶坏掉的冠冕。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叫南斯奎特的精灵族锻造大师从族地的秘境带出了神器。   他一片一片修理碎片,倾尽一切找到可替换的材料,用一生的时间将冠冕复原。   后来,有人问冠冕叫什么名字。   精灵说,叫“命运之刻”。   ……   “……算了,不重要。”   从回忆里抽离,确认冠冕的真伪后,罗矣将一颗魔石放在桌子上:“灵魂转移的方法存放在里面。”   “提醒一下,这是禁忌魔法,需要自己承担施术的代价。”   “我知道。”弗兰:“谢谢您。”   “为什么不联系他们?”   走之前,罗矣问:“你知道我不会这个时候杀你,为什么不通知那几个找我找疯了的家伙?”   即使是皇帝,也无法承担与邪神“合谋”被发现的后果。   “因为你不是邪神。”   年轻的皇帝平静开口。   邪神根本不可能是罗矣这个样子。   “嗯。”   邪神走了。   ·   主神很疲惫。   某天祂从神座上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清楚,只知道自己的职责是维系法则的稳定和周转。   神力刚恢复就被尽数抽走,用以完成“工作”,一刻不曾停止。   祂像一个垂死的病人,被困在插满输液管的病床上,抽离所有的血液,想活下去就要拼尽全力。   偶尔一个奇怪的声音会闯入脑海,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终于有天祂忍不住问:“你是谁?”   「我是世界法则,孕育你们的母亲。」   “我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生活?”   「你和我做了一个交易,这是你付出的代价。」   “可我觉得我快死了。”   「不会的,还没到交易期限呢。」法则出了个主意:「不如你和西大陆建立点联系,转换转换心情,日子或许会好过些。」   于是,教廷在西大陆成立,继诸神黄昏之后,所有人都知道,现在世界上只剩下一个神明了。   “主神。”   人们称呼祂。   又过了一段时间,主神研究出制作傀儡的方法,虽然本体离开神国要付出很大代价,但傀儡能代替祂在陆地上行走。   再后来,祂偶然救下的孩子长大了,送给祂一个名字。   望着捧着金烁花的斐尔,伊特诺尔想,法则所说的交易期限,到底是什么时候?   尽管活着的每一天依旧痛苦,祂突然不想死去了。   神国。   「你要挣扎到什么时候?」   伊特诺尔声音冰冷:“死,或者把记忆还给我。”   「服了你了。」法则气急:「是我让你失忆的吗?明明是你自己——把灵魂切得那么碎,记忆完整就出鬼了!」   “哦。”   「停下啊啊啊啊啊,神国要是真塌了,创世重启就要提前了,这有违我的交易精神!你到底想干什么?」   “把一切解释清楚,譬如我为什么无法融合分身,什么时候才到死亡的时间,还有……斐尔到底在哪?”   「早知道你能提前取回一部分力量,我就封锁得再彻底一点了……」法则:「好啦,反正没影响,告诉你就是了。」   法则碎碎念地抱怨:「明明交易是你自己同意的,现在又想毁约。」   「第一个问题,你无法融合分身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伊特诺尔不是你的本体,你把本体给了别人,只要不取回来,永远无法完成融合。」   法则补充:「事实上,一旦你融合所有分身,世界就会立刻失衡,严重会彻底毁灭。」   「关于第二点……」   法则微笑:「你或许死不掉了。」   「有人和邪神做了交易,给了你活下去的未来。」   -------------------- 第六十二章 亚瑟·威尔斯   “……什么意思?”   「有人看见你一个分身必死的结局后,与邪神做交易,创造了一条全新的命运线。」   「理所当然,你的未来也随之改变了。」   「咳咳,说个题外话,我和邪神那个外来入侵物种不同,我和你的交易是完全值得信赖的。」   “改变我命运的人是谁?”   「你会知道的。」法则没有细说,继续回答:「至于斐尔的下落……」   「别担心,他会来找你。」   “……”伊特诺尔:“你今天究竟为什么来这?”   「只是出于好奇。」法则道:「未来有无数种可能,但真正做出选择的那刻,前方就只剩下一条路了。」   「世界上从来不存在平行时空,也没有任何个体能逆转时间,你真不会后悔吗?」   伊特诺尔听出,法则询问的对象并不是自己,而是千年前的秩序之神。   祂替那个被留在过去的神明回答:“不会。”   法则不再说话。   伊特诺尔坐在主神的神座上,沉默地望向远处。   有人来了。   下一秒,泰伦几人破门而入。   烟尘散去。   见到本体,佣兵傀儡面无表情地点头,在任务完成后消失。   “……主神?”刻意忽略风格诡异的室内装修,费利看向神座上疲惫的神明,神色不明。   “我是伊特诺尔。”主神声音冷淡:“刚刚消失的是我操纵的傀儡。”   “那真是荣幸。”费利语气讽刺:“把我们带到神国……你是有什么好计划?”   无需多言,见面的瞬间,原本不知情的泰伦、泷和阿涅洛就察觉到,面前主神与自己存在不可割舍的联系。   太荒谬了。泰伦想。   自己不幸的一生,只是主神不甚重要的一步棋吗?   心中逐渐涌起怒意,却在想到祭鱼时熄灭。   他攥紧手指:“解释。”   “放心。”伊特诺尔没从神座上离开,实际上,祂已经连起身都困难了:“目前情况来看,我们之间彼此独立,我也没有融合分身的办法。”   祂说:“在说明计划前,我需要你们的记忆。”   没人有异议。   虽然无法与分身融合,从而取回散落的力量,但读取记忆这样的小事还是能做到的。丝丝缕缕金色的神力在神殿中流淌,几分钟后,伊特诺尔发出一声轻笑。   “原来……”看着记忆里那些陌生却熟悉至极的面容,主神酸涩的同时,心却莫名被填满。   无论什么样的处境下,该遇到的人还是会遇到。   伊特诺尔永远不会错过他。   “祭鱼、菲诺、乙、伊诺……”从回忆中脱离,主神神情轻松了些许:“想救你们在意的那个人,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   伊特诺尔轻一挥手,透明的地图悬浮在众人面前。纤长的手指划过屏幕,在一处地点停顿,主神目光微沉:“去这里。”   威尔斯公爵领。   “杀了邪神。”   泷更关心另一个问题:“那乙呢?他究竟去哪了?”   伊特诺尔借用法则的说法:“等邪神的隐患解除后,自然会知晓一切。”   “你们因为邪神的干扰,脱离了预定的命运轨迹。”主神:“作为替代,我必须留在这里,维持秩序的稳定。”直到兑现与法则立下诺言的最后一刻。   “走吧。”   给千年前不为人知的事情画上句号。   ·   威尔斯公爵领。   夜深了。   维修公爵府正门的工人陆续离开,破破烂烂的威尔斯公爵府看起来狼狈落魄。   “肆无忌惮的疯子……”主管想起几天前好几个传奇境强者闯进来的场景,心有余悸:“那种阵仗,认真的话恐怕都能灭国了吧……”   “滴答。”   耳边响起水滴的声音。   有人?   主管警觉环顾四周,看见远处隐隐约约有一个人影。   “谁?”主管掏出佩戴的火.枪。   人影走到明处,是亚瑟·威尔斯。   他表情怔怔的,仿佛陷入了某种奇异的状态,左手似乎受伤了,血液顺着手腕缓慢流淌,一滴滴掉落在地上,触目惊心。   “少爷……”主管受到惊吓:“大晚上的,您怎么——”受伤了?   “请务必快些随我去处理伤口——”   “嘘。”   面容精致的小少年做出“安静”的手势,眼中溢出微不可察的血色:“别说话。”   “少爷?”主管迷惑。   “我在等他,不——”亚瑟摇头:“我希望他不要来。”   “少爷,我还有工作,先告辞了。”情况显然不是自己能应对的,主管额角渗出冷汗,恭敬行礼:“少爷早些休息。”   镇定走出大门,主管飞速跑到两个街区外的教廷附近,才启动传讯器,急匆匆汇报:“家主。”   对面的声音懒懒散散:“怎么了?”   “亚瑟少爷有些不对劲。”   主管不敢隐瞒,一五一十说道:“刚刚少爷的语气、气息都发生了改变,虹膜内的魔法流动轨迹也有异常,简直、简直……”他顿了顿:“简直像是五岁之前的少爷回来了——或者更甚!”   “家主,难道——”   哈罗德公爵打断主管的猜测:“我知道了。”   气氛一时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哈罗德叹息道:“这么多年了,炸弹的引线深埋土中,却从未消失。”   “或许当时,我做了最错误的决定。”   “……家主,作出决定的是威尔斯家族全体成员,不是您一人的责任。”   “无论变成什么样子,亚瑟少爷都是受害者,他……”   “亚瑟是我的骄傲。”哈罗德·威尔斯语气难得认真:“但神明的恩怨从来不是我们可以插手的。”   他是亚瑟的父亲,也是威尔斯家族的族长。威尔斯这艘百年不沉的船舰,绝不能毁在自己手里。   哈罗德下达命令:“安排居住在威尔斯公爵府的所有人,包括武装队立刻撤离,在城郊外待命。”   “是。”主管反应过来:“那家主您呢?”   “去教廷,找大牧首聊聊天。”   ……   罗矣十六岁时,哈罗德·威尔斯曾经告诉过他一个秘辛。   威尔斯家族兴盛前遭到敌人诅咒,到哈罗德公爵这一代,已经不可能有子嗣了。   所以家族搜集了适用的禁忌魔法,投票表决后,用哈罗德的血,向死去的邪神请求一个能作为继承人的孩子。   隐藏在禁忌知识里的邪神听到了祈愿的内容,于是,像回应泰伦父亲那样,邪神本能地满足了陌生交易者的愿望。   祂剥离四分之一的自己,与祭坛献上的血和珍宝融合,通过禁忌魔法创造了一个奇迹。   ——亚瑟·威尔斯诞生了。   洛伊曾开玩笑似的说亚瑟算自己半个儿子,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如此。   同时,亚瑟·威尔斯是洛伊最适宜、最得心应手的躯壳——洛伊逃离后,亚瑟·威尔斯亦是祂唯一的选择。   “你来了。”   威尔斯公爵府内,众人已经尽数撤离,只剩下亚瑟独自坐在破败荒芜的废弃花园里,等待“旧友”赴约。   “亚瑟”仰起头,看着浮在空中的黑发神明,露出有些狰狞的微笑:“比我想象中更快呢。”   “你也是,比我想象中还要没用。”罗矣平静地注视亚瑟左手的伤口,嘲笑:“很痛吧。”   “毕竟,那四分之一的灵魂,似乎一直在反抗你。”   “……一时迷失自我的部分力量而已。”洛伊几乎维持不住表面的正常:“亚瑟只是我偶然准备的后手——他根本连人类、甚至生命都算不上,只是我设定的‘傀儡’!”   “没获得预料中的助力,恼羞成怒了?”罗矣落在地面上,一步步向套着“亚瑟”躯壳的洛伊走去。   最终,他停在洛伊两步外:“不过你错了。”   洛伊皱眉:“什么?”   “亚瑟早就是真正的人类了,你永远不可能彻底融合这具躯壳。”   洛伊压抑躯壳排斥“入侵者”产生的剧痛:“他只是我四分之一的灵魂!”   罗矣似乎想起什么:“也对,你当时陷在禁忌知识中,自我意识混沌,行动依靠本能,所以不知道。”   “当时,威尔斯家族献上的祭品,除了哈罗德·威尔斯的骨髓血液,还有一件珍宝。”   罗矣:“那件珍宝蕴藏着浓郁的生命气息,由哈罗德公爵向精灵黑.市购买。”   “没有人发现,那柄看似普通的断匕上,沾染了一滴神血——来自生命之神的神血。”   “那滴神血以威尔斯家族的血液为基底,以邪神不完整的灵魂为架构,孕育了真正的生命,并在之后的十几年里,一直在为先天遭到禁忌知识污染、魂魄残缺的孩子补全自我。”   这也是亚瑟从一开始偏执恨厉、感情淡漠,到后来能逐渐控制自己的原因。   他在生命之神神血的帮助下,逐渐填补了自己的灵魂。   “亚瑟·威尔斯拥有完整的人格,只有你——”   神力凝聚成利刃,罗矣持剑对准面前的人:“洛伊,只有你才是多余的、有害的、不该存在的。”   “闭嘴!”洛伊被戳到痛点。   对祂的种族来说,物质上的躯壳是戒不掉的巨.毒,会使人逐渐上瘾、沉沦。   因为只有拥有了躯壳,似乎才能体会到什么是真正活着,才能真正感受到……自己存在。   罗矣声音冰冷。   “洛伊。”   “我来杀你了。”   -------------------- 第六十三章 畏怯   邪神认识小金很久了。   那些漫长得过分的时间里,祂用近乎偏执的行动力去达成对方的愿望。   可为什么罗矣会用骇人的目光看向自己?   降临神国的夜晚,透过毁灭之神的双眼,洛伊捧着沾满神血的新鲜神格,疑惑地望着自己的第一个许愿者。   有点委屈。   不过没关系,是罗矣给了自己拥有躯壳的机会,如果没有这次许愿,或许自己依然在哪儿的虚无里无聊地随处飘荡。   那样的生活,拥有再漫长的寿命都没有意义。   所以被禁忌法则同化、被彻底困在这个世界,意识在混沌和清醒里反复,都是值得的。   即使谋划失败,被迫逃进备用躯体里,也是值得的。   洛伊不懂情感是什么,更不屑理解这种东西,但支撑祂像人类一样不腐烂枯朽的,同样是实现愿望的执念。   不过……现在或许来不及了。   洛伊当然知道,罗矣刚刚的恐吓发言不是说说而已。   或者说,做出躲进禁忌知识修养的决定时,洛伊就清楚,存在演变为如今局势的可能。   “死。”   对洛伊的种族来说,这是一个过于遥远的词汇。   很久之前听说过这个字,是那个将人类爱人带回故乡的族人对此的解释——分出一半力量给爱人,是因为不想对方死去。   虽然寿命无限的二分之一依然是无限,但大多数同族依然不理解那个宇宙级恋爱脑的选择。   可现在,死亡的距离好像近在咫尺。   竭力压制住四分之一叛变灵魂的反抗,洛伊在亚瑟的躯壳中,盯着手臂不断涌出血液的伤口,后知后觉。   “说起来,罗矣变聪明了啊。”洛伊自言自语:“应该很快会发现我吧。”   当初还会被自己哄骗的纯良小光球,到底怎么变成罗矣那副思虑深沉的样子的。   还是以前的小球球更可爱一点。   夜色深了,微薄的月光将亚瑟肤色衬得惨白。   不想思考,不想移动,感受到躯壳中鲜活刺痛的触感,洛伊突然产生一些陌生的情绪,类似慌张、犹豫或者害怕。   不对。   洛伊斟酌,这感觉更像是……不舍。   “怎么可能。”   刚自我否定完,洛伊远远察觉一道熟悉的、久违的气息在飞速靠近。   是罗矣。   “洛伊,我来杀你了。”   ……   满目疮痍、四面焦土。   动静闹得太大了,但距离不远的威尔斯公爵领分教廷却安静异常,只有分教廷的主教扶着法杖立在威尔斯公爵府外。   终于勉强设下屏障,主教擦了擦额前冷汗:“公爵大人,想彻底阻断战斗的影响,需要专人辅助。”   有类似经验的牧师还在外地,赶到威尔斯公爵领需要一定时间。   现在肯定是来不及的。   “无妨。”哈罗德公爵指挥隶属于家族的魔法师布置魔器:“这些辅助工作,威尔斯家族还是能帮得上忙的。”   他不忘致谢:“劳烦主教阁下,事后我们会送上谢礼。”   主教不再动摇,一本正经:“如果里面真的是无名神明和邪神,那处理这件事也是教廷的职责,公爵大人无需道谢,咳……追加点献仪也不是不行。”谁会嫌钱多呢。   几个魔法师开始配合主教继续施术。哈罗德望着屏障内越来越夸张的动静,询问:“能困住多久?”   “屏障只吸收周边被波及的冲击力,暂时不算困难。”主教:“我虽然只是圣域,但毕竟当年从刺客圣殿首领的报复下逃生过,经验丰富——周围居民的安全还是能保证的。”   天知道当时只是把刺客工会一个西区负责人暴揍了一顿,就被费利事后追杀了半个帝国。   哈罗德听出不对:“你的意思是?”   “屏障碎了还能逃跑。”   “……”   动静已经持续了近二十分钟,教廷、帝国军方和威尔斯家族的警戒人数越来越多,没有人敢轻易放松。   主教望着一根接一根抽烟的威尔斯家族家主,忍不住问:“邪神现在……在贵公子躯壳中?”   “嗯。”哈罗德没想隐瞒。   左右事情过去那么多年,当时向邪神求子的证据即使因疏忽没有及时销毁,也该随时间被掩盖得差不多了。   有二皇子是邪神教会头目的丑闻在前,帝国高层没脸翻威尔斯家族这个陈年旧账。   想到亚瑟·威尔斯是哈罗德唯一的继承人,并且天赋异禀,早早进入帝都学院学习,主教忍不住心中暗暗叹惋,无论屏障里两人中,最后活下来的是谁,这个小少爷恐怕都凶多吉少了。   哈罗德一眼看出主教的想法,悠悠吐了口烟:“不要小瞧我儿子的求生欲。”   “威尔斯家族的继承人,永远不可能主动放弃生命。”   ·   “咔。”   神力化作利刃,穿透敌人前胸。   亚瑟的脸庞、发丝上沾染着灰尘,大股血液从口腔溢出,表情狰狞。   他几乎咬牙切齿:“亚瑟·威尔斯!我死你也活不了,主动送去被砍,你疯了吗!”   刚刚,若不是躯体因为控制权突然被夺而僵硬,洛伊原本能避开罗矣攻击的。   “哈。”罗矣喘了喘,嘲笑:“你那四分之一的灵魂,并不想承认你呢。”   历史好像重演了。   洛伊记得,千年前,罗矣也是这样坚决果断自.尽的。   “我这四分之一的灵魂,倒是……跟你有点像。”洛伊努力平复呼吸:“都蠢透了。”   罗矣不想听邪神废话,一只脚踩在敌人身上,单手用力将贯穿洛伊胸口的剑刃拔出:“死吧。”   洛伊却没停下来,露出放肆的笑容:“不蠢吗?你当年如果不自.尽,我早就助你实现愿望了——而那个对你来说重要无比的秩序之神也不会用近乎抵命的方式,换你的复苏。”   “砰!”   邪神躯体被重重踢飞出去,罗矣紧随而来,又补了一剑:“你以为我会因这种事动摇?”   愤怒到极点,黑发青年的神情反而变得平静:“洛伊,现在我未取回所有力量,你也受亚瑟意识制约,我们打这一架,很公平。”   “所以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了,你难道在害怕什么?”   他再一次举剑。   “罗矣!”   “你不在意亚瑟的性命吗?!”黑雾凝成藤蔓,向罗矣剑刃缠绕而去,洛伊捂住胸前致命伤:“我可是能感觉到,亚瑟·威尔斯是想让你赢的。”   “他不想你死,你却——”   “与我无关。”罗矣笑了,左手轻挥,在虚空中割开一条裂缝,华丽的冠冕轻飘飘落下。   “命运之刻!”洛伊瞳孔一缩,意识到危险,顾不得重伤的躯壳,立刻出手。   晚了。   “咔嚓。”   出乎意料,罗矣没有选择增益自己的力量,而是将冠冕捏碎。   举世瞩目的珍宝如同凋谢的花零落,只留下一块深绿色的魔玉,握在罗矣手中。   “你不是四分之一的邪神。”   罗矣一步步走近洛伊,散发着生命之神神力的魔玉逐渐亮起来。   那是……同一类事物间产生的共鸣。   组成亚瑟·威尔斯的不仅仅是邪神四分之一的灵魂,还有一滴生命之神的神血。   “亚瑟·威尔斯。”罗矣说:“控制祂五秒。”   神力在罗矣指尖汇聚:“洛伊,我说过,亚瑟·威尔斯早已是完整的个体了——这具身体在排斥你,放弃吧。”   该死。   源于生命之神的共鸣开始起作用,几乎是罗矣话落的瞬间,亚瑟的躯体彻底失去控制。   洛伊僵在原地。   罗矣蓄力的每一秒都仿佛被拉长数倍,洛伊毫不怀疑,罗矣会连同亚瑟的躯体,将自己一齐碾碎。   洛伊犹豫了。   眼前白光一片。   ……   光最终没有落在亚瑟身上。   赌对了。   面临即将到来的死亡,即使是邪神也会退缩。   祂主动脱离得之不易的躯壳,逃跑了。   罗矣没准备在邪神最脆弱的时候放过祂。   收起剑刃,走之前,罗矣看向面前的金发少年。   濒死的亚瑟站在罗矣面前,死死盯着他。   “你将威尔斯家族的烙印抹掉了。”   罗矣没想到亚瑟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嗯。”   “……”亚瑟声音嘶哑:“我不后悔。”   虽然幼时那些过分、不堪、甚至折辱人的“玩乐”是受邪神和禁忌知识影响,但罗矣十六岁时的那次救人不是,想“夺回”自己童年玩伴的心情也不是,那些无比复杂、无法厘清的情愫更不是。   但恶意与善意,本就不能功过相抵。   十几年里的那些行动到底有没有受邪神影响,不重要。   所以亚瑟不会道歉,也不会后悔。   “……知道了。”短暂沉默后,罗矣转身离开:“已经和我没关系了。”   属于“罗矣”的躯壳在精灵王的孤岛上被舍弃,罗矣早已与威尔斯家族再无任何联系。   亚瑟不再说话,低垂着头,好像在某时刻悄悄停止呼吸了。   ……   “你不会死。”   威尔斯公爵府外的屏障被人暴力破开。   不出意料,果然是伊特诺尔他们。   追杀邪神更重要,况且,罗矣暂时不想在情况这么复杂的时候和受害者们见面。   身影消失前,罗矣补充——   “以后,继续做你的小少爷吧。”   -------------------- 第六十四章 陨落的邪神   “嘶啦——嘶啦——嘶啦——”   听觉、视觉、嗅觉……所有感知都消失了。   思维经历短暂的混沌后,罗矣睁开眼睛。   面前是一片纯白的未知空间。   罗矣手中神力凝成的利刃还在滴血,液体在接触地面的瞬间消失,造成一切都不曾真实存在过的假象。   “这是……你最后的容身之处?”   罗矣的声音平稳、有力,没有一丝慌乱:“概念空间吗,倒是有点像神国。”   也正因为存在方式与神国相似,罗矣才能死死锁定这个位置,没有再一次放过敌人。   “是。”远处语调熟悉的声音回应罗矣:“我脱离了最后一具‘宿体’,又被困在这个世界,只能暂时以这种状态出现了。”   话音未落,罗矣面前出现一个身影。   洛伊的声音飘过来:“说起来,这或许是我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   洛伊的语调和往日相同,完全没有穷途末路的狼狈,尾音轻微上扬,好像只是和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叙旧。   平视前方,是一个俊美的陌生黑发男性,二十七、八的年纪,一米九几身高,带着一副眼镜,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斯斯文文。   可惜一张嘴气质就变了调:“欢迎来到我的意识空间。”   祂补充:“不过你真厉害,我躲夹缝都能被发现。”   罗矣:“这是你的本来面貌?”   “不是。”洛伊不吝啬解释:“是我一个同族的人类对象的外貌,我只是借用。”   他指了指自己:“现在的我只是由意识构成的‘幻觉’。”   “……真可悲。”罗矣:“你们拥有自我,却自始至终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躯壳。”   “你说错了。”洛伊摇头:“是短暂拥有躯壳后,我们才有了自我意识、或者说被你们称为‘性格’的东西。”   “罗矣,你不会懂的——‘自我’这种东西,短暂拥有过就再也不想失去了。”   祂自言自语:“可和我们一族正常寿命相比,能拥有躯壳的时间不过短暂的刹那,无论使用何种手段,都无法长久维持。”   “没有我同族那样作为感情寄托的爱人陪伴,那么我能做到的,只有不留遗憾。”   “我们会把自己对最强烈的愿望、目标、或者可以被称为‘执念’的某种东西的渴求放大一万倍,这样达成目的后,就能心满意足的离去。”   “你知道吗,罗矣。”洛伊说:“我将拥有躯壳的意义,定义为实现你的愿望。”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罗矣举起利刃:“你想说杀毁灭之神是为了我?在西大陆搞.种.族.灭.绝是为了我?催发融解神明的血雨是为了我?”   “抢占我的躯壳,企图杀死我的朋友们和……重要的人,甚至千年后依然阴魂不散故技重施的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恶心的怪物。”   “我会在这里,将你的存在彻底抹去。”   “杀我?”洛伊突兀转移话题:“你不好奇秩序之神和世界法则的交易吗?”   罗矣停住脚步。   那双幽深的黑色眼睛注视着对面手无寸铁的邪神。   “不用你告诉我。”罗矣最终开口:“……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了。”   “好吧。”洛伊摆手:“真让我失望,你对秩序之神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无论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你都不曾阻止他。”罗矣说:“因为对你来说,彼此的目标并不冲突。”   “原来你知道。”洛伊:“那还来追杀我?你应该清楚,秩序之神,或者说主神,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来得及。”罗矣的剑刃徒然亮起白芒。   洛伊不信。且不说罗矣有无灭杀意识体的能力,即使有,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在敌人的概念空间里战胜对方。   说到底,罗矣放弃了伊特诺尔。   “哈哈。”洛伊:“你真是……”   一直神情严肃的罗矣这时反而笑了。   那笑容温和,毫无攻击性,令人如沐春风,洛伊目睹了很多次。   罗矣:“谁说只有伊特诺尔能与法则交易?”   语毕,概念空间中突兀掀起一场没有中心的巨型风暴。   洛伊顿感不妙,祂望着风暴中发丝凌乱的罗矣,满脸难以置信:“你疯了?”   法则作为世界本身,确实有抹杀已被世界承认的邪神的力量,但是……如果说现在的罗矣还有什么能和法则交换的价值,洛伊只能想到一个——   “重启创世。”   洛伊费力睁开眼睛,喃喃重复:“罗矣,你疯了。”   重启创世进程后,所有“权柄”会再次诞生出新的神明,这些新的神明或多或少与上一个纪元的同名神有相似处。   唯独罗矣的存在会彻底消失,这就是重启创世的代价。   那个金色的小光球永远找不到匹配的神格,因为他在诞生之初就注定了一无所有的结局。   “……白费了。”洛伊:“既然与法则进行了交易就必须完成,所以秩序之神千年里承受的所有痛苦和牺牲都白费了。”   “哈哈哈行啊,这样挺好。”洛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和你,还有未完成的愿望一起死去,很值。”   洛伊看不见的地方,罗矣面色如纸。   世界法则无法主动干涉世界的发展进程,只能隐晦借出有限的部分力量,想短时间彻底抹杀邪神,到底勉强了点。   不过无所谓。罗矣早默认了接下来会付出的代价。   风暴之中,发光的剑刃越来越耀目,箭矢般对准指定的方向,洛伊感到灼烧般的刺痛越来越近、越来越强烈。   但罗矣没有动手。   还不够,远远不够!   洛伊未被风暴彻底限制行动,而罗矣必须一击致命。   时间漫长焦灼起来,洛伊在寻找反击的机会,罗矣则等待敌人露出破绽。   苍白的概念空间里,风暴肆无忌惮地肆虐着,暗色涌动,仿佛永远没有平息之日。失去对时间、昼夜的感知,没有人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   可能是一百年,也可能只过去了短短一瞬,总之,契机终于出现了。   和千年前如出一辙,熟悉得令人落泪的力量穿透概念空间的外层,源源不断涌入躯体,罗矣瞬间反应过来——   是伊特诺尔,他发现了这里。   几乎同一时刻,洛伊不远处的身形微微僵住。那微不可察的僵硬只持续了一秒,但足够罗矣把握住机会。   空间里骤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   ……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浓重的耳鸣声逐渐褪去,罗矣竭力压下脑海中的晕眩感,强撑着站立。   风暴已经结束了,安静的概念空间恢复开始时的一片纯白。   罗矣向远处的黑影走去。   真的是黑影——没有五官、没有影子,只剩下勉强算是人形的虚影。   那是与洛伊相伴千年的禁忌知识意识到“同伴”即将消亡时,对其本能的帮助。   “……”   虚影似乎在说什么。   罗矣听不清,他看见虚影缓慢伸出一条触须般的“手”,似乎想轻轻触摸对面的人。   凝聚神力,罗矣面无表情挥剑,利刃毫不犹豫刺穿黑影。   “咔嚓。”   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黑色的虚影身上,金色的裂纹像蛛网蔓延,摧毁着邪神存在仅剩的证据。   最后如同灰尘四散。   世界之外的入侵者,在几千年的阴差阳错里,彻底消失。   下一秒,整个概念空间剧烈晃动。   空间的主人死去,这里即将坍塌了!   ……   从空间出来后,罗矣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解脱?   没有。除了邪神,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自己。   高兴?畅快?报仇雪恨?   过去神国热闹的场景在脑海中不断回放,搅扰着心神。   ……可是,一切早就不复存在了。   诸神陨落,只剩下破败神国里透支生命的主神和西大陆替邪神背锅的人类青年。   自己所做的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有意义。”罗矣想。   回过神,他打量着四周——这里并非现实,而是时间、空间之外的世界夹层,相当于蛋液与蛋壳之间的薄膜处。   罗矣正是在这里发现了世界法则。   “啪!”   灯骤然亮起来。   罗矣这才发现,面前的布置有些熟悉——和审判空间一模一样。   「坐吧,我觉得这个场景很适合我们交流,就复刻了一下。」   “法则?”罗矣问:“伊特诺尔呢?”   「可能在昏迷吧,你知道祂的状态,这种情况下强行出手帮你,根本不可能撑得住。」   “你来做什么?”罗矣:“我不会爽约。”   「我知道。」法则苦恼:「我只是刚刚才发现,被大儿套路了。」   “……什么意思?”   「祂与我约定,以自己的生命、存在为代价,替所有陨落神明履行职责,并为你创造复苏的环境和条件。」   果然是这样。   「但我最近才发现,千年前祂用自己的本体塑造了温养你本源的容器——也就是说,祂潜移默化成为了构成你的一部分。」   「‘主神’陨落后,只要你还活着,伊特诺尔就依旧存在。但若你死去了,则违背我与他约定的内容。」   “所以你之前才会答应我的交易。”罗矣嘴角上扬:“除非从我身上找到突破点,不然你和他的约定就陷入死局了。”   「对。」   “那么,要不要接受我的新提议……”   「这么做……即使是我也保证不了成功的几率。」   “没事。”罗矣:“足够了。”   -------------------- 第六十五章 故地重游   该走了。   法则说:「他们在外面。」   “我知道。”罗矣点头:“新的约定成立,请你暂时稳定伊特诺尔的状态。”   「好。」   法则又问:「不立刻去找他吗?」   “如你所说,没人知晓故事究竟会是怎样的结局。”罗矣笑了笑:“那么总该有个告别。”   「行吧。」   ……   西大陆的太阳照常升起。   罗矣返回现实时恰巧迎来黎明,天光照彻,一切清晰而真实。   “……不在。”罗矣疑惑。   刚刚抹杀邪神时,伊特诺尔提供了助力,泰伦几人也该有所察觉,怎么反而离开了?   不过倒省去了解释。   罗矣从空中落到下方的树林。   上一次正经告别还是用斐尔的身份,但比起当时出远门似的报备,罗矣现在心情复杂得多。   不再纠结,罗矣设下传送阵。   ·   第一个地点是帝都。   进入熟悉的躯壳,罗矣理了理斐尔额发,给自己套上神职人员的制服。   很久没回教廷了。   悄无声息进入斐尔居住的房间,罗矣有些意外:“怎么会?”   上一次仓促逃跑,罗矣只来得及把象征教皇的权杖留在住处,设想中以赛亚会发现它并妥善保管。   然而此刻精致小巧的权杖依旧静静摆在书柜的架子上,像一只普普通通的羽毛笔。   罗矣拿起权杖,又倏然放下。   “啪嗒。”   门开了。   大牧首以赛亚站在那里。   罗矣、或者说斐尔反应过来,以赛亚应该是在权杖上设了警戒类的魔法。   “对不起。”寂静中,斐尔先开口了:“这段时间我添了很多麻烦。”   对教廷、对以赛亚。   对面的中年人鬓边染白,比之前看上去沧桑了几分:“昨晚我收到威尔斯家族关于邪神的传信时,突然有种奇妙的预感。”   以赛亚叹道:“你果然回来了。”   “以赛亚,我不是邪神。”   “我知道了。”   “我没有叛教。”   “我知道。”   “为什么?”   为什么愿意相信?   以赛亚似乎知道斐尔想问什么:“你刚到教廷时,我们没有专门照顾孩子的侍者,我在帝都图书馆自学了五天,制订了一份长达九百二十三页的人生计划书。”   “可惜。”他一向冷硬的脸上显出回忆时的无奈:“仅仅第九天你就彻底脱离我预想的人生轨迹。在教廷联合会议的讨论后,计划书作废了。”   斐尔:“我做了什么?”   “你对照仓库里没收的民间典籍,手搓了一个禁忌魔法。”以赛亚补充:“那几个主教老家伙听说后手都抖了。”   “……”自己没被扔掉真是奇迹。   “当时你是教廷里唯一的幼童。”以赛亚说:“总部教廷里所有福利院、儿童学校、娱乐园都是后建的,不过总算将你健康养大了。”   “虽然经常偷懒,在魔法的雷区试探,小心思还很多,但是……斐尔,你是我最骄傲的孩子,是合格的战士,是教廷的新血。”   以赛亚郑重道:“无论你到底是谁,教廷永远是你的后盾。”   斐尔:“……您猜到了?”   斐尔出现在这里,不是回归,而是道别。   以赛亚不知道斐尔要去哪里,准备做什么。但他望着自己养大的孩子,最后只是说:“去吧。”   无论是否还会回来,如过去那样,坚定地走下去吧。   斐尔鞠了一躬。   “再见……父亲。”   屋中的人影不见了,仿佛从未存在。   沉默的中年人久久站在原地。   不远处越来越近的声音打破他沉重的低落:“老师救我——”   “达西娅?”以赛亚深吸气:“你怎么了?”   少女擦了擦汗,尴尬:“哈哈……我不小心弄炸了一个魔器,丽芙主教说要削了我。”   “我不是故意的。”达西娅悄悄伸出一根手指:“还有……主教从那边追来了。”   “诶?”达西娅这才发现:“这是斐尔的房间,大早上的,老师怎么在这里?”   “难道念子心切,忍不住来这回忆过去?”   以赛亚转身:“丽芙主教,她在这里。”   达西娅:“……”怎么这样!   ·   西加镇来了一个旅客。   “要一罐水果糖,谢谢。”   店长还记得这温和悦耳的嗓音:“呀,小伙子,几个月不见啦。”   青年眉眼弯弯:“嗯,难得回来看看。”   “还要上次的搭配吗?”   “可以。”   祭鱼付了钱,询问:“之前郊外的古堡现在有主人吗?”   店长点头:“嗯,也就你走后不久,古堡被一个同样俊俏的少爷买下了,和土地市场签约那天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古怪的管家,一身黑,可吓人嘞。”   祭鱼指了指不远处:“长那样?”   “对对……咳咳咳!”店长咽唾沫:“快把手放下,不礼貌不礼貌……”   黑斗篷自然看见祭鱼了,肉眼可见兴奋,他几乎瞬移到祭鱼面前:“少爷找了您好久!”   “黑斗篷……芬格森管家。”祭鱼接过店家的糖果罐:“泰伦呢?”   “少爷不在西加镇。”   “你已经通知他了?”   管家没有隐瞒:“对,但少爷没有回复我。”   “我可以回古堡看看吗?”   “当然可以。”芬格森说:“少爷每天都期盼您能回来。”   “他……不恨我?”   披着黑斗篷的管家摇头:“需要我帮您提袋子吗?”   “这大概算是礼物。”祭鱼晃了晃袋子,糖罐发出清脆的响动:“你吃吗?”   “给少爷吧,他会很开心的。”芬格森面容被斗篷遮住,看不清楚神情:“少爷……快发疯了。”   “……”祭鱼没再说什么。   古堡还和离开时一样,祭鱼的房间也按时打扫、维持原貌。   想起教廷同样干净的房间,罗矣说不出什么心情。   自己好像有很多归处,又好像没有容身之地。   透明的水果糖罐摆在泰伦书房最显眼的位置,里面糖粒满满当当,一颗都没少。   祭鱼将新的糖罐摆在旁边。   转身,他对芬格森道:“好了,我走了。”   “……嗯。”   “我以为你会拦我。”祭鱼讶异。   “不会的。”芬格森嘶哑地笑:“少爷会找到您。”   “行。”祭鱼:“再见。”   “等一下,您……您和少爷,还会回来的,对吗?”   祭鱼不知道芬格森为什么会这么问,或许也察觉到一些情况了吧。   “虽然不会死,但物质构成的躯体总有到达极限的时候……我不知道还能再等几个一百年。”芬格森祈求般重复:“少爷还会回来,对吗?”   “我不知道。”   这一次的道别,祭鱼没再说谎。   “我会等你们。”   芬格森说。   ·   “祭鱼”和“斐尔”一样,化作微光融入躯壳,罗矣换上另一副面容。   戴着眼镜的预言家菲诺站在刺客圣殿前。   “啪嗒。”   值班护卫嘴巴大张,武器掉在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先知回来啦啊啊啊啊啊——”   菲诺:“……”   怎么不像惊喜,反而透着一股恐慌。   “啊?嚎什么?一点不符合我们这个职业的形象。”有工会成员听见喊叫声,不满道:“听说先知不是被邪神杀害了吗,所以头儿才去报仇……”   他抬头,看见菲诺。   “先知啊啊啊啊啊啊——”   “……”哪来的谣言。   菲诺:“首领在吗?”   “不在。”护卫从震惊中回神,激动:“但头儿知道您回来,一定会很高兴的!”   菲诺拒绝护卫的保护,回到圣殿内的居所。   从床底拖出一只木箱,打开,里面有昂贵的宝石,也有不值钱的玩具,乱七八糟。   是费利每年送给菲诺的生日礼物。   菲诺抚摸着一件件礼物,想了想又放下,将箱子放回床底。   还是不带走了,若真随自己泯灭,怪可惜的。   离开圣殿后,菲诺去看了西郊瀑布。   阳光下,湖水仿佛发着光,漂亮极了。   良久,他说:“走了。”   ·   下一个地点,是一片墓园。   罗矣换上乙的面容,手中提着一壶酒。   面前是一座墓碑,属于一个叫“甲”的精灵医师。   酒不是什么好酒,却是甲以前最喜欢的农家土酿,不烈,口感温和,还带着点甜味。   “老头,我见到你哥了。”   “确实是很好的人,就是有点太单纯了。”   “我把他骗了,你别怪我。”   “爷爷,我可能不会再来了。”   “谢谢你。”   ……   龙谷的一条普通街道上,唯一的酒吧迎来顾客。   “叮铃铃——”   “欢迎光临。”莱德基打了个哈欠,睁开眼:“乙?!!”   “声音太大了,莱德基。”乙坐在柜台边,云淡风轻:“随便给我杯酒吧。”   “不解释什么?”莱德基回忆:“你爽约那天,老板从白天等到深夜……”光看着那样的泷都感觉胃疼。   “他多久没回来了?”乙问。   “你走后,他就再也没回来过。”莱德基递来鲜红的饮料:“给。”   乙嗅了嗅:“没有酒精?”   “嗯。”   “可泷现在不在这里。”   “那也不行,老板吩咐过了。”莱德基义正辞严:“我收钱办事嘛,你尝尝。”   乙品了品:“是果汁……泷做的?”   “是的。”莱德基:“老板走前用魔器寄存了很多,说若你来了,就用这些招待你。”   “很好喝。”   乙一饮而尽:“我走了,再见。”   莱德基:“你要去见老板吗?”   “会的。”   “那再见了。”莱德基挥手:“你们早点和好哦。”   “嗯。”   -------------------- 第六十六章 “重启”之前   帝都学院。   “咚咚咚。”   “请进。”   来人踏入办公室。   “老师。”   “你回来了。”兰契望着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学生:“你……是小矣吗?”   罗矣现在的样貌与过去略有差别,兰契能看出,面前并不是学生原本的躯体。   “是。”罗矣说:“自始至终只有我。”   “我也不是真正的邪神。”   兰契松了口气:“那就行。”   这样的真相,比自己猜测的“寄生”好太多。   “老师,我是来道别的。”罗矣深深鞠躬:“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欺骗了您……对不起。”   兰契握了握拳又松开,良久叹气道:“我似乎帮不了你什么……不过,至少学位我会替你留着。”   “如果以后有机会,回来继续读书吧。罗矣是很有天赋的孩子……有很长的路可以走。”   离开前罗矣低声说:“老师,我知道,您早就发现偷拿“冰封”药剂的人是我了,就连之后的——”   “我不知道。”兰契打断他,摸摸小胡子:“你可别乱说。”   “嗯。”   “老师,再见。”   ……   抵达精灵王的孤岛,已经是黄昏了。   罗矣需要取回之前舍弃的“伊诺”躯壳,以达成最终的融合。   “……希望阿涅洛不要火葬伊诺。”罗矣暗暗想,虽然骨灰也有效果,但还是完整的躯壳更方便些。   落地,轻车熟路回到伊诺和阿涅洛的居所,远远的,罗矣看见陌生的黑色石头竖立在麦田边。   大概是一块墓碑。   “伊诺。”读出墓碑上的姓名,罗矣认命取出一把铲子。   “……”   又要挖自己的坟了。   棺材埋得很浅。罗矣拂去上面的泥土,打开棺盖——伊诺被拭去血迹,整理了遗容,静静躺在厚厚的干花上,和过去一样鲜活。   阿涅洛将他保存得很好。   罗矣轻抚伊诺的脸颊,白光闪过,“罗矣”的本容显现出来。   没有停顿,罗矣将自己的躯壳收起。   “伊诺。”   身后有人叫住他。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这样称呼自己。   罗矣转身,平静道:“几天不见,阿涅洛。”   精灵望着对方有些陌生的面容:“伊诺,我还能这样叫你吗?”   罗矣坐在棺材上,点头:“可以。”   阿涅洛问:“其他的……也是你吗?”   “罗矣、斐尔、祭鱼、菲诺,乙。”罗矣一条条列出:“都是我,一直是我。”   “果然。”阿涅洛:“那伊诺之前说过的话……”   “阿涅洛。”罗矣打断:“你对自身没什么疑问吗?”   阿涅洛出现在此能说明许多问题——至少他一定清楚神明候选者与主神之间的联系了。   阿涅洛摇头:“说实话,无论是我还是……他们,都不怎么关心这个问题。”   虽然原本是同一人,但每个神明候选者的人生经历都独一无二。无论是否能证明自己的独立性,事情的本质都不会改变,结局也不会。   尽管每人都与同一个灵魂命运相连。   阿涅洛微笑着求证:“所以此时站在我面前的你,依旧是伊诺,对吗?”   “……”   罗矣正要回答,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放屁!”   泷不知躲在旁边看了多久:“阿涅洛,我原以为你是最讲道理的,没想到居然这么狡猾。”   说好不打扰罗矣用每个身份道别,却趁所有人没注意时偷跑。   “罗矣不止是伊诺,也是乙。”泷愤怒又心酸:“阿涅洛,你不可能把他固定在单一的身份上。”   更别说流落孤岛时,罗矣可能失忆了。   泷:不作数,完全不能作数。   “你们都出来吧。”罗矣环顾四周:“跟踪我一天了,现在在这里把一切说清楚,不是更好?”   伊特诺尔的佣兵傀儡早已回归,不在此处。   泰伦和费利默默现出身影。   泰伦望向罗矣的表情复杂极了:“为什么?”   “为什么不和我……我们道别?”   他看着罗矣重返故地,逐一与恩师旧友见面……可明明不久后,他们所有人都必须回归本体,那时名为“泰伦”的个体也将不复存在。   我……不值得拥有最后的道别吗?   费利更关心另一个问题:“菲诺为了救我,付出了什么?”   这个问题噩梦一样纠缠着费利,像悬而未落的长剑,迟迟得不到解脱。   “只是一点不重要的东西。”罗矣没有隐瞒:“会削弱一点权柄,但无伤大雅。”   费利知道罗矣没有说谎:“……好。”   罗矣转向泰伦:“至于道别……”   他轻轻摇头:“泰伦,你错了。”   “我们之间,没有道别。”   彼时天平倒转,命运重启。   没有道别,只有重逢。   “走吧。”罗矣仰望天空:“该去……最后一个目的地了。”   说完,他的身影消失在孤岛。   没有人能阻止接下来发生的事。   就像泰伦他们,不管愿不愿意回归本体,都必须去做。   原本几人也应该去神国了,但阿涅洛的声音幽幽传来:“伊诺向我表白了。”虽然是失忆时。   效果立竿见影,泰伦、费利、泷都回头看他。   “不可能。”泷脱口而出:“乙凭什么喜欢你。”   如果和阿涅洛是同一人的灵魂碎片,比起只认识几星期的精灵,乙肯定应该更喜欢自己才对。   阿涅洛拿出不知什么时候录音的魔石,罗矣声音清晰、坦率地重复:“阿涅洛,我喜欢你。”   “……”   所有人沉默了。   泰伦冷哼:“邪神需要伪造神格,这只是祂诱骗祭鱼说出的违心之语。”   “邪神的小把戏而已。”   阿涅洛挺佛系一精灵,此时攻击性却很强:“这么说他也和你表白了?”   泰伦:“……”   亡灵离开了。   费利也不再停留,临走前冰冷的视线对准阿涅洛,好像在辩解:“失忆时说的话,不能代表什么。”   等泷走后,阿涅洛才停止微笑。   孤岛陷入一片寂静中。   “早知道……该答应的。”阿涅洛喃喃自语:“太晚了。”   真正认清内心时,现实已经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未来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即使是神明也没有答案。   “这就是最后了。”   所有故事开始的地方,也承载了一切的结尾。   ……   神国迎来千年里最热闹的一天。   神座上是双目紧闭的主神,神座下是神态各异的神明候选者。   罗矣走在神国的街道上。   路边是爱神和毁灭之神的神殿。   过去小光球也曾晃晃悠悠飘过去,毁灭之神一般会结巴地打招呼,爱神则笑眯眯挥手。   再往前走,喜欢宅在家的生命之神会碰巧打开窗户,对他点点头。   有时路上眼神不好的神明不小心撞到他,会安抚地拍拍小光球算作安慰,事后被秩序之神扣“交通分”小小报复一下。   还有那片花园、树林、音乐厅……   回忆越来越频繁地在眼前浮现,千年前的往事,到最后似乎什么都没被遗忘。   还好。   现在还有一个……几率不大的可能性。   推开主神神殿的门前,法则出现了。   「你终于来了。」   “谢谢你帮我稳定伊特诺尔的状态。”   「不麻烦,他们到了,都在这扇门后。」   法则:「最后问一次,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这个世界上,唯独死亡和时间无法逆转。   即使是神明,在达到生命的极限后,也会随着创世重启轮回。   现在,因为伊特诺尔的“小动作”,法则无法正常“重启”,急需罗矣的助推,祂愿意为此做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让步。   而罗矣修改后的计划是,将本体还给伊特诺尔,并开启只针对神明的“重启”。   不过与正常“重启”不同,罗矣会试着从伊特诺尔保存完整的诸神墓地提取所有神明留存的残魂和遗物,让“重启”后出现的神明,带着过去的回忆而生。   他要让所有枉死的神明回来。   至于开启“重启”后存在会彻底消失的自己……   罗矣笑了。   “我也不会死。”   就像法则说的那样,伊特诺尔的本体早已与自己融合,即使各回原位,也改变不了相连的事实。   只要罗矣存在,伊特诺尔就没有死,反之一样。   罗矣赌自己会随着诸神的归来,重返神国。   心中再无一丝阴霾,罗矣推开禁闭的大门。   “我回来了。”   罗矣说。   与此同时,神座上虚弱的主神睁开双眼。   祂目不转睛盯着青年熟悉的面容,声音温和,仿佛一声亲昵的叹息:“你终于回来了。”   “开始吧。”罗矣说:“邪神已死,拖延了千年的故事,应该有一个结局。”   伊特诺尔摇头:“不是结局。”   罗矣这样从未有过的特殊“重启”,法则也不知晓成功需要一瞬还是亿万年。   这样的未来漫长且不可控。   “伊特诺尔。”罗矣问:“每个神明的记忆都保存得那么完整……你真的没预见此时的未来吗?”   “没有。”神明从神座上站起来。   祂长发垂落、脚踝光裸,却使人产生不可亵渎的崇敬,即使隐隐与其对上目光,也会被那不属于人类的美刺痛双眼。   但那是罗矣曾经日夜相见、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泰伦、费利、泷和阿涅洛也看向罗矣。   最后的时刻要到来了。   --------------------   快要完结了,我终于要结束全程零存稿的痛苦卡文生活力(悲),下一本我一定写四分之三再发!!! 第六十七章 故事的结尾   纯白的光柱从伊特诺尔位置的前方蔓延,渐渐拔高,耀眼夺目,灼烧罗矣的视线。   融合即将开始。   罗矣没想到第一个行动的人是阿涅洛。   精灵的笑容依旧真挚温和,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难过或不舍。   “等会再见吧。”阿涅洛淡然地微笑:“虽然还有很多话想说,不过现在时机不太合适。”   “我期待着未来。”   毫不犹豫走进光柱中,阿涅洛消失。   “乙欠的酒费还没结清。”   泷金色的瞳孔竖起,显示着内心没有看起来那么风平浪静,他瞪着罗矣:“记得算上利息还我。”   进入光柱前泷补充:“交你这样一个朋友,真的……够倒霉的。”   不过和乙做朋友,泷同样不后悔。   他想,就这样回归本体或许也不错。   自己最后都没捅破的窗户纸,没能再进一步的关系,或许会因此有什么转变呢。   ——说到底,融合不是消失,只是承载一段记忆的灵魂回归原先的位置,泷会遗憾,但并不害怕。   光芒闪过。   下一个进入的是费利。   某种意义上,他是最赞成融合的人,也是最不想融合的人。   因为不希望小预言家的“交易”白费,又不愿承认自己只是一个分身。   “当时伤到你了……对不起。”费利指的是在西海域偷袭的那一刀,他声音很低:“下次见面,不要再叫我哥了。”   想到菲诺会对着不属于自己的面容叫哥,费利反而觉得更难受。   罗矣轻声说:“哥。”   费利没忍住,摸了摸罗矣的脑袋:“总之……我相信你。”   说完,费利踏入光柱。   “他们都走了。”   等费利身影消失,留到最后的泰伦望向罗矣:“祭鱼。”   “把我耍得这么惨,准备怎么赔我?”   罗矣摸摸口袋,翻出几颗之前在西加镇买的糖果,摊手:“要吗?”   “要。”泰伦的声音恶狠狠的,幽绿的眼眸望向罗矣,加杂着些许怨念:“又用糖敷衍我……虽然看起来年纪小,但变成亡灵前我也已经成年了。”   “嗯。”罗矣笑笑。   “我走了。”泰伦到底没耽误时间:“管家……算了,说他也没用。”   泰伦攥紧手中的糖纸,问最后一个问题:“祭鱼,城堡的第一天时……你是自愿救我,还是被逼无奈?”   当时祭鱼在黑暗中握住自己的手,温暖得令泰伦毕生难忘,甚至形成一种朦胧的执念。   “我会救你。”罗矣说。   无论泰伦是不是神明候选者,有意还是无意,罗矣都会救他,不是因为良知,而是因为对方是泰伦。   千年前就命运相连的灵魂,不可能错过与对方的相遇。   “轰——”   伴随着泰伦身影消失在光柱,剧烈的波动轰然爆发,像一阵终于到来的疾风,迅猛得袭卷神殿大厅。   一直静静站立着的伊特诺尔睁开眼睛,祂发丝凌乱,遮掩了神情。   “真好。”祂说。   罗矣不清楚主神指的是什么,也无法正常思考问题,直到视线触及伊特诺尔脖颈的蓝宝石吊坠,罗矣终于后知后觉想起斐尔曾经说过的谎。   现在说对不起好像没什么意义了。   罗矣回忆谎言的内容——   永远的陪伴。   “不算食言。”罗矣毫不心虚:“计划还没失败呢。”   伊特诺尔正在融合的关键时刻,按理说没有精力分心给外界,但罗矣依然一步一步走向祂。   走向斐尔虔诚信仰十四年的神明。   与主神重逢的深渊下,指明道路的金烁花漫山遍野,灿烂旺盛。   走向祭鱼从黑暗中拯救出的亡灵。   无光城堡里,盲眼的孩子拼命引开活尸,希冀和陌生的青年逃离噩梦。   走向被菲诺扯断死亡宿命的首领。   无人知晓的一百个“生日快乐”和刺客圣殿箱子里珍藏的礼物。   走向与乙志趣相投、生死之交的挚友。   黄昏中,巨.龙的酒吧照常营业,门铃时不时发出悦耳的脆响。   走向伊诺机缘巧合下一见钟情的精灵。   孤岛的硕果挂满枝头,等待种植园的主人再度归来。   所有的人和事,罗矣全部记得,全部不曾遗忘。   罗矣是他,斐尔也是他,祭鱼、菲诺、乙和伊诺全都是。每一具躯壳的骄傲、正义、恐惧、悲悯、偏执、自由和钟情,组成了现在的罗矣。   “嗒。”   脚步声停止,罗矣站在伊特诺尔面前。   时间横跨千年,最初的神明和最末的神明再一次重逢。   “好久不见,秩序。”   罗矣说。   “罗矣,这个名字很好听。”伊特诺尔的神情陌生又熟悉,杂糅了每个神明候选者的特点,灵魂比任何时候都要完整。   “我是伊特诺尔。”秩序之神强调:“这个名字起得也很好。”   法则不合时宜插嘴:「时间要到了。」   “嗯。”伊特诺尔点点头,不再说话,微笑着张开双臂。   罗矣紧紧拥抱住他。   肩上浸润了湿意,伊特诺尔拍拍罗矣后背,认真安慰:“别怕,就当睡一觉。”   “我不害怕。”罗矣说:“我在高兴。”   “但你在发抖。”   “是因为兴奋。”   “诶。”伊特诺尔叹气:“好吧,我承认,是我在害怕。”   “别害怕。”罗矣眼泪止不住地滴落:“我们会在一起。”   一直在一起。   此刻,法则说——   “重启开始了。”   ·   帝都教廷。   大牧首以赛亚再也没感受到邪神气息过。   联想到斐尔的道别,以赛亚推测邪神应该死了……当然也可能躲在什么地方,这也不是没有先例。   风平浪静的生活持续了一个多月。   帝都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以赛亚正在办公,他突然察觉到异常,走到窗前。   “金色的……光?”   浮到半空中,以赛亚看清金色流光的来源——   “……深渊?”   “好漂亮呀!”   街道上,一个小姑娘拉着妈妈的衣角:“妈妈,快看天上,有好多流星!”   “那不是流星哦。”妈妈将小女儿抱起,解释:“流星是从天空飞下来的星星,而这些金光则是在往上升。”   “那这些是什么呀?”   “妈妈也不知道。”   “呜呜呜呜——”   母女的对话被一道哭声打断。   刚刚路过她们的少女毫无征兆地跌坐在地,眼泪控制不住的流淌下来,看起来狼狈极了。   她的同伴手足无措:“贝奇,你怎么了?”   “呜呜呜呜……我也不知道……”贝奇吸溜鼻涕:“看到那些金光,突然很想哭……”   “我觉得好像……经历了一场末日……现在,一切都将重启……”   “小妹妹,没事吧?”年轻母亲将手绢递给痛哭流涕的贝奇:“擦一擦吧。”   “高兴一点!”小女孩依偎在妈妈怀里,指了指漫天流光:“多漂亮的风景啊,要好好欣赏哦。”   “……谢谢。”   母女离开后,汤姆问:“贝奇,你看见了什么?”   预言家不可能无缘无故哭泣。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贝奇怔怔望着天空:“有什么古老的东西……重新诞生了。”   “世界在另一个维度……破灭又重启。”   “那真是悲伤啊。”知道不是预见了危机,汤姆放松下来,蹲在贝奇身边。   “不悲伤。”贝奇摇头:“虽然我自己都难以置信……但这确实是喜悦的泪水。”   “不懂,总之等会我们去吃烧烤吧,哥请客。”   “好。”   ·   以赛亚来到深渊时,漫天的金色流光已经不见了。   兰契也赶来了。   两个老朋友站在深渊下的诸神坟场中,都没有说话。   良久,兰契率先开口:“半年前,我们也曾碰巧一起来到这里。”   那一天,邪神诞生了。   “不一样。”以赛亚看着一望无际的坟墓,摇头:“这次不一样。”   兰契点头:“看来你也知道那些流光是什么了。”   死去的神明。   “所有的神明都将迎来新生。”以赛亚喃喃:“主神还有斐尔……究竟做了什么?”   兰契:“说起来,我听说了一件怪事。”   “什么?”   “有人在帝国北部的雪山景区采摘到了金烁花。”   “怎么可能?”以赛亚皱眉:“金烁花只在深渊下生长,是因为诸神坟场给金烁花提供足够多的神明气息,雪山上怎么可能会有——”   兰契在笑。   以赛亚反应过来,没有继续往下说,咳嗽了一声:“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了。”   兰契:“不查清深渊异动的原因了吗?”   “不了。”以赛亚:“毕竟某些小情侣到处旅游,我却有很多公务要处理——甚至连接班人都没有着落。”   “真可怜啊。”兰契摆摆手:“有代理人在,开公司可比你轻松多了,我准备最近休假几个月。”   “……休假?”   “嗯,准备去其他城市转转,听说最新发现金烁花的地方是——”   “……”以赛亚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不行。”   他直截了当:“你有很多学生,但我只有一个继承人。”   “是吗?”兰契对老朋友不屑道:“继承人?继承你一堆做不完的工作和发展教廷的重担?”   以赛亚被呛声,盯着兰契看了一会,果断拨通传讯器:“达西娅。”   “老师?”   “给你布置一个出师测试。”   “啊?咳咳咳!啊啊啊啊我还没做好准备,题目是什么?”   以赛亚:“收集世界各地的金烁花,并找到随之出现的任务目标。”   达西娅询问:“任务目标是什么?”   “一个黑发的青年。”   “哦……”达西娅又问:“除了金烁花,任务目标还有别的特征吗?”   以赛亚:“他大概还有一名同伴。”   “范围好广……”达西娅小声吐槽:“这算什么出师测验啊……”   “没事。”以赛亚说:“遇到时,你一定会认出他们。”   达西娅好奇:“为什么?”   “那就要从很久以前说起了……”   --------------------   故事讲完了,但罗矣和伊特诺尔的未来才刚开始。感谢看到这里的友友们!第一次写长篇小说(虽然也不是很长)有很多不足,但我会努力进步的,千万别嫌弃我!qwq   下一本预收《在线超度亡夫[无限]》,1v1主受he,存稿四分之三左右会发,感兴趣可以去看看简介呀~   再次感谢友友们,呜呜呜没有你们的评论我肯定坚持不下去的,每一条我都反复看很多遍!另外友友们有想看的番外也可以告诉我,说不定啥时候就写了: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