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偏不想修剑道》作者:春酒醉疏翁   【文案】   1.   薛错是天一门的大师兄,年纪轻轻反骨就能绕门派三圈。   他有一个丧偶式鸡娃的娘,埋头修道的爹,佛系复活的老板,薛错成长的十分艰难。   修真界很乱,打打杀杀尔虞我诈。   薛错从小就非常的努力,和宗门乃至整个东陆神州的修士,“打成一片”,他只是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工作,却多了一堆喊他大师兄的复读机,以及一个画风和别人与众不同的妖怪大王。   薛错:升级,修仙,成为大佬。   大王:杀了你(壁咚)此生我一定会胜过你(狠狠地凑近)你最好不要被别人鲨了(鼻尖相触)   薛错:啊啊啊变态   2.   人间大雪纷飞。   盖住一块碑。   墓碑是无字碑,树是缠藤树,天寒地坼,人烟浩渺,小妖问自己的大王:“大王,咱们天天来,来看的是什么人?”   大王长睫落雪,答道:“天字一号仇人。”   虽说是仇人,大王却每日都来,扫雪,添酒,进香,后来化作原型守在碑旁。   又是一年隆冬,薛错回来刨自己的坟,他满头雪花,挖的正起劲,忽然发现他坟堆上的雪山动了动,露出一只兽眼。   薛错和大王同时怔住。   一阵风起,雪花簌簌落,人间共白头。   古灵精怪X帅妖大王   薛错x殷飞雪   【受出场在人间篇】   【阅读指南】   1.慢热剧情流,从攻小时候开始写的。   2.尽量日更(求评论别养肥)   3.想到再添。   4.不适合控党。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仙侠修真 励志 升级流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薛错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奇奇怪怪的大师兄上线了!   立意:做一个正能量的人! 第1章   薛错的爹娘是东陆神州有名的剑修,剑仙君无畏和龙威剑主薛真真。   两人都忙。   所以薛错一年见真真十二次,四年见君无畏两次。   今天夜色降临之后,薛真真回来考薛错的剑术。   天空中月亮独明,没有一颗星星。在黑压压的剑冢里,有一个小小的阵法。   阵法中央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梳着冲天揪,白白胖胖,狡黠可爱,正是薛错。   薛错的考试要求是能挥剑一千下。   但薛错并未领悟剑意,那把龙威剑打造的仿品对小孩来说太沉太冷,比薛错还高,薛错只挥了四百五十五次,便抬不起胳膊。   薛真真恨铁不成钢,举棍呵斥。   “抬起来!”   “好好,但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娘。”   薛错鼓足力气,剑却平地生根,动也不动,薛真真发怒,抽他屁股:“你为何会抬不起来?”   薛错被打得跳了下,捂着屁股愁眉苦脸:“娘,我才六岁。”   薛真真疾言厉色:“我六岁的时候已经进入灵虚境界,你却如此废物!我看你就是不想学,并不是学不会!”   不等薛错辩解,薛真真便单方面惩罚薛错,把薛错拎到了剑冢,四周凄凉黝黑,枯骨荒坟,罡风十分剧烈。   薛真真把薛错扔在坟堆里:“你在此好好的用心参悟。”   “是。”   薛真真要走,薛错连忙迈着小短腿追上去:“娘!”   薛真真神色平淡:“你害怕了?”   薛错松开手,环顾四周,略有几分强颜欢笑:“不害怕啊,我怎么会害怕,但是娘,这个阵眼它牢固不牢固……”   薛真真冷冷:“不会死。”   薛错松了一口气,坐在阵法中央:“那娘走吧!”   母亲神色稍霁:“好好修炼,争取突破,别想着偷懒。”   薛错点头如捣蒜,薛真真这才离去,剑冢只留下薛错一个。   四周无人,薛错松了口气,擦擦额头的汗,瘫倒在地:“好累啊。”   好在早知道娘这几天回来,他早有准备,薛错枕着后脑勺,从怀里掏出一本小人书,摆上一碟瓜子,随后翘起二郎腿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剑冢是门派的禁地之一,并不十分安全,时有弟子在附近失踪,多半是被剑灵杀了。   此时剑冢阴影处,黑色的灰烬慢慢聚拢,变成一道白色的影子,影子越来越近,朝阵法走过去,变成白衣的道士。   他朝薛错挥挥手,薛错先是吓了一跳,随后皱着小脸,左右看了眼黑漆漆的坟地,呐呐:“你和我说话麽?”   白衣道士微笑,从怀里掏出来几个草编的蚂蚱,还有一些桂花糖。   薛错心里嘀咕:仁兄,你有没有想过,你大晚上从坟堆里跑出来,怎么可能是人呢?   白衣道士见薛错不理,便收回小零食,掀开衣摆在薛错对面坐下来。   薛错见此情景,掏出几沓驱邪符纸,在阵法周围贴了一圈,最后一张郑重的贴在道士面前。   “诸邪辟易,万法不侵。”   白衣青年:……   他轻微的哼了声,面上带着和善的微笑。薛错趴在地上看书,偶尔无聊便偷看他,白衣青年用灵气变出一只只小动物,围着他转圈圈。   薛错呿了声:小把戏。   手却没忍住,偷偷摸毛茸茸,但他光摸,脚底生根绝不出阵法。   白衣道士等啊等,终于等得脸色越来越臭,忍无可忍的站起身,好像一个被白嫖欺骗的少男,黑着脸要走。   薛错放下书,端着瓜子碟依依不舍的送别:“哥哥,再玩一会儿嘛。”   白衣青年表情微微扭曲,忽然一笑,朝薛错勾了勾手指。   薛错犹豫了片刻,稍稍往光壁挪了一小步。   “那个,你生前是天一门的哪位师兄麽?”   白衣青年微笑,在薛错凑近的时候,他的脖子后忽然伸出一柄雪白的剑,一只青黑色的手握着剑柄,嗖的割掉了白衣青年的头颅。   无头的尸体站立着,喷出如注鲜血。   薛错因为离得近了,被温热的液体溅了一脸。   “哇!”   那柄剑嘲笑一般颤抖,青黑色的鬼手制造出各种幻象砍杀。   激烈的剑气引起了连锁反应,剑冢里黑色的余烬越来越多,一柄柄剑苏醒,制造出剑冢主人生前遭遇过的幻象。   剑冢哀嚎恸哭。那微弱的阵法在激荡的剑气中,竟然层层皲裂,仿佛摔碎了似的。   剑意铺面而来。   薛错吓得不轻,扔了零食,抄起小木剑,一边撒符纸,一边蹦哒:“你别过来,我可不怕你!”   忽地。   黑暗中响起一声似笛似笙的轻鸣,剑冢中种种恐怖的声音骤然平息。   万剑俱寂。   一双手把满地打滚的薛错抱起来,薛错受了惊吓,死死抓着对方的衣襟。   君无畏托卜卦仙子算出薛错的位置,才知道薛错竟然被他娘丢到了剑冢。   这里是神虚境界弟子的参悟之地,薛错才刚刚筑境……   薛错认出君无畏,瞬间安静如鸡。   因为君无畏常年闭关,二人没有见过几次,并不亲近。   走出剑冢时,君无畏的袖子被拉了拉,他低下头,薛错小声:“那个,我还没有领悟到什么。”   君无畏停下脚步:“你想留下吗?”   薛错立刻摇头似拨浪鼓。   远处遁来一缕流光,流光追着一把雪白的剑,剑上有一只青黑色的手,拼命的逃窜。   但最终没有跑得了,被流光一抽,啪叽摔在君无畏面前。   君无畏侧目看了一眼,流光归鞘,发出轻快的剑鸣。   薛错:“那柄邪剑!”   君无畏垂眸。   青黑色的大手瑟瑟发抖,握着雪剑从地上爬起来,五根手指弯下中间三指,大拇指和小指翘起,比出一个微笑。   明明只有五根手指,却硬是让人看出了六分讨好,四分谄媚的味道。   剑仙气息渊渟岳峙,身形高大伟岸:“我把这柄雪剑送你做礼物。”   薛错脸皮薄,害臊道:“您太客气了,但是来都来了,也行。”   雪剑听到自己要被送人,还是那个狗怂的小崽子,立刻挣扎起飞,宁死不屈。   君无畏的佩剑轻鸣,剑气将剑冢内一块坚硬无比的洗剑石切成了细丝。   雪剑静止片刻。   忽然轻盈的弯下锋利的剑尖,青黑大手,也化成了五指剑穗,柔弱的漂浮,手指剑穗拋了个媚眼,欲语还休。   薛错眼睛圆溜溜:“爹,它弯了!” 第2章   君无畏带着薛回了流明峰。   峰顶种着许多不老松,还有一片碧蓝的镜湖,周围不生花草,没有灵兽。   薛真真厉声:“废物,滚回不老林练剑。”   薛错蔫蔫的从云头跳下来,雪剑丧眉搭眼的飘在他身后。   路过会友堂,薛错往里看了一眼,里面仙气飘飘,霞光道道。   母亲和父亲进去,居然坐在下首,最上面是一个戴着紫金白玉冠的道人,旁边坐着灵光寺的大师傅,背葫芦的大汉,玩弄银蛇的女人,还有些妖里妖气的家伙。   薛错还要再看,手臂上缠绕着银蛇的女人察觉窥探,朝这里看了一眼。   雪剑上的剑穗登时化作青黑大手,提起薛错御剑而去。   速度之快,犹如闪电。   薛错被疾风吹的脸皮狂甩,稚嫩的脸蛋也仿佛松动了几分,一人一剑狂飙到镜湖边的不老林。   薛错咚咚滚了几圈,艰难的站起来就开始掏符咒,雪剑警铃大作,左窜右挡。   薛错脚踏流云步,小手并指一抛,天女散花一般飞出符纸:“困!”   三十二张白色符纸吸入旋风般的灵气,组成群星蔽月的道象,将上下左右的路挡了个严严实实。   雪剑上的青色大手左右支绌,干脆恶向胆边生,一道剑光破了符纸,朝着薛错冲来。   薛错哇啊大叫一声,掉头就跑。   雪剑被剑仙君无畏‘提点’,清楚这小子跟脚深,招惹不起,但它毕竟是柄邪剑,安能让薛错一个小娃娃欺负,于是追着薛错暴打。   薛错被抽了好几下屁股,掏出一张请神符:“你……你别逼我!小道爷我可是号称流明峰小符神!”   雪剑上的青黑大手蹦蹦哒哒,嘲笑的翘着手指。   薛错嗖嗖嗖飞出三张蓝符,树林间顿时响起磅礴河流的激荡之音。   雪剑所在的空间隐隐扭曲,显露出无边无际的大泽之景,然而让雪剑忌惮的不是小孩画的道象,而是那大泽之水隐约幻化出的一个女子。   大泽之神?   青黑大手瞬间不蹦哒了。   薛错还不知道,见雪剑被困住,叉腰笑道:“邪剑,怕了吧,这可是我夜观大泽参悟出来的。”   雪剑嗡了一声,青黑大手骑在剑柄上,冲破桎梏,直直向薛错飞来。   薛错:“……”   他扭头就跑。   一刻钟后。   雪剑悠闲的从不老林里飞出来,剑上挑着薛错。   青黑色的大手懒洋洋的翘着手指,把薛错扔在草地上,剑身悬在半空,大手变成剑穗修行去了。   薛错打不过就认怂:“剑叔?”   薛错伸手揪了揪剑穗,雪剑反手抽他屁股。   “嗷。”   树林里安静下来。   薛错叫了好几声剑叔,雪剑不搭理他,薛错便垂头丧气,自己练了一会儿剑,但一无所得。   他烦闷的把剑扔到草地上,开始坐在湖边发呆。   镜湖安静的像一面镜子,薛错实在无聊,趴在湖边翻一本破破烂烂的道书,看样子是本《符术入门》   哦,原来流明峰小符神还没入门。   学了一会儿,薛错失了兴趣,便码了两个石头堆作玩伴。   雪剑不是很爱搭理薛错,薛错惹不动它,就跑去湖里炸鱼,动静还不小。   雪剑第三次被炸鱼的湖水泼到,忍无可忍,追着薛错,青黑色的无情铁手在他的小屁股蛋上留下了红彤彤的指痕。   薛错抽抽搭搭,把炸鱼的符纸交出来:“没了。”   雪剑嗡鸣,青黑色大手敲了敲薛错,薛错瞪大眼:“剑叔,真的没了。”   青黑色大手静止了一会儿,捡起石头,捏成拳头,接着手一扬,粉末纷飞。   薛错哭丧着脸:“还……有几小张。”   没收了薛错的爆雷符之后,雪剑得到了暂时的安宁,但是太安宁了,也有一点问题。   这么长时间不老林里只有薛错一个人,这娃娃一天天的自言自语,除了和石头就是和大树玩,不会出问题吗?   “剑叔!”   雪剑懒洋洋的飞过去。   薛错玩的一身泥,却很是自信:“你看,我用不老松的松针给你做了一只左手剑穗,这样你就不孤单了。”   雪剑静止了一会儿,青黑色大手也静止了。   薛错:“剑叔?”   雪剑嗡了一声,慢慢地降低高度,青黑色的大手接过薛错手里的松针剑穗,和自己放到一起,刚好凑成左右手。   不老松是上古异种,自身带有天然的道纹和灵气,棵棵相当于神虚境界的高手,薛错薅下来的松针凝聚着不老松的精华,慢慢孕育,是可以养出灵智的,不晓得他怎么搞到的。   更难得的是这份心意,雪剑许久没有感受到纯粹的善意了。   青绿色生机昂昂的剑穗和腐朽邪气的青黑色在一起,有和谐诡异的美感。   青黑色大手摸了摸松针剑穗的手指,摸着摸着,青黑色大手僵硬了。   突然,青黑色大手掐住薛错的脸蛋,使劲拧了拧。   雪剑啪啪的抽薛错的屁股   薛错哇哇大叫:“ 剑叔,我又不知道你喜欢女手还是男手!”   半晌后,薛错抽抽搭搭,跟着雪剑到了不老林边。   薛错小嘴还在叭叭:“剑叔,娘罚我一日挥剑一千次,不准我出去玩,而且这里有禁制,出不去。”   雪剑上的大手敲了敲剑柄,把薛错提起来,嗖的一声穿过禁制。   薛错嘴巴里呼啦啦灌风,却兴奋的大叫。   雪剑被他的精神感染,有点上头,冲出了流明峰,朝着天穹飞去。   薛错给自己挂了几张御风符,兴奋得两只手翅膀似的扑腾:“剑叔,天上好漂亮啊!”   雪剑得意的嗡鸣一声。   铛!   铛!   铛!   正逢卯时,问道钟敲响,低回的钟声在山谷中回荡。   放眼望去,一座座奇峰高山伫立在晨霭和云霞间,仙鹤飞舞,云鸟翱翔,熠熠灵光覆盖方圆数百里。   天一门受群峰拱卫,山峰高耸,仿佛一柄利刃直插云海,恒亘天地之间。   山谷之外是一片片水波浩淼的大泽,硕大无朋的天鲸飞跃,异兽出水,片片芦花如云似雾,如雪纷飞,美不胜收。   薛错小嘴张得圆溜溜的,看的入神,周身灵气翻涌,形起深沉雄壮的道韵。   雪剑嗡了声,懒懒的悬在他头顶护法。   周围山川和云雾里,借着霞光参悟的人和灵物不知凡几,这般雄伟壮阔的自然之韵,傻子也能参悟一二。   是以薛错并未引起别人注意。   雪剑懒洋洋瞥了一眼,想看看薛错参悟到了什么道韵。   唔,江海潮生,碧波万里。   这小子有大泽女神的福源嘛,云霞薜帷,金乌出海……   金乌?   雪剑剑身一颤,围绕着薛错的玄妙道象渐渐凝成了一道影子。   虚影极淡极淡,跪坐在红日轮中,身形英伟,身缠不灭烈阳,气息古老晦涩,他并未睁开眼,偷觑道象的雪剑却感觉自己瞬间踏入了滔天火海。   无数灿金色的烈焰腾起巨大火红的翅膀,仿佛千百万只新生的雏鸟,旋转着,高歌着,不顾一切的向前飞去。   雪剑剑身通红,摇摇欲坠。   好在那道韵一闪而过,并未凝成实质的道象。   薛错失望的睁开眼:“咦,剑叔,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雪剑静止片刻,灵性有气无力的嗡了声。   这小子天赋不坏,比他主人活着的时候就差一点点了。   雪剑颤颤巍巍,浑身烫的吓人,拎着薛错,正准备从云端降落去湖水里降温,忽有一朵白云飘了过来。   “道友。”   云上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大的身穿紫色衣衫,是个面色古板的老嬷嬷,小的十一二岁,眉目灵秀,神情却古板好似泥塑。   老嬷嬷看着挂在剑上的薛错,明显有些吃惊。   薛错歪头:“大娘。”   雪剑比薛错讲究,把薛错从剑上丢下去,凝了朵薄薄的灵气托住他,好让他看起来别那么丢人。   薛错摔了个屁股墩,这几天饱受摧残的臀部一震,顿时呲牙咧嘴。   老嬷嬷沉默片刻,目光中微有嫌弃,已经失去了结交之心,敷衍的打哈哈:“老身看到此处道象甚为奇异,没想到是少年英才,小道友,年少有为啊。”   薛错从没被夸过,很是高兴:“真的?你等等,我找个符纸,你能再说一遍吗?我收录下来听。”   老嬷嬷:“?”   雪剑忍无可忍的在薛错屁股上拍了一下,制止丢人行为,薛错气哭:“好烫!你干什么!你今天不能再打我屁股了,都肿了!”   雪剑气到嗡嗡变成了震动。   “噗。”   跟在老嬷嬷身后的少年忍不住弯了弯眼睛,这一笑,云霞灿烂,但被老嬷嬷一看,少年又扯平嘴角,恢复了泥塑似的沉静,对薛错拱手:“小道友,失礼了。”   薛错连忙拱拱手:“哦,没事,我叫薛错,你叫什么?”   少年被薛错笨拙的动作逗的弯了弯眼睛,他看了老嬷嬷一眼,老嬷嬷轻微摇头,少年便敛了神色:“我叫任殊。”   雪剑戳了戳薛错,大手抓着薛错的后领,示意他该走了。 第3章   一人一剑飞到大泽边,薛错欢呼一声,甩开鞋光脚丫子玩水,在泥坑里跳来跳去。   雪剑沉入湖里降温。   薛错玩到一半,看到田埂上有个戴蓑笠的小姑娘,小姑娘挑着一个担子,前面是水,后边是个小孩。   小孩四五岁,手里拿着根小竹条:“小母马小母马,快走,快走!”   竹条抽到姑娘又瘦又黑的小腿,小姑娘身形晃了晃,哎呦一声,连人带桶摔到田里。   小孩跌倒了,号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大喊:“娘,娘,姐姐摔我!”   姑娘比小男孩大上四五岁,整个人晒得又黑又红,又要捡挑子又要捡孩子。   小男孩抓着姐姐的手,狠咬了一口:“你摔我!”   姑娘眉宇间涌出吃痛的神色,却一声不吭,拉着弟弟想把他拉起来,弟弟坐在地上叨叨腿,死活不动:“不起不起,你摔我,我就不起来!”   姑娘红了眼:“你起来!”   弟弟扔了个泥巴团,姐姐躲闪不及,正中面部,眼睛顿时被土茬子糊住,弟弟拍手大笑:“姐姐是笨蛋。”   姐姐勉力擦干净脸,牙齿咬的咯咯响。   “姐姐,你的水瓢。”   田埂上爬上来一个浑身泥巴点的小孩,光着脚丫,一身白肉,眼睛弯弯的讨人喜欢。   姑娘愣了下,才从薛错手里接过水瓢,默默把桶扶起来。   薛错问:“姐姐,你知道这儿哪里小鱼多吗?”   姑娘还没说话,坐在地上的小孩先叫起来,扒着姑娘的裤脚:“你是谁,打哪里来的?不准和我姐姐说话,不然我叫我爹打她!”   薛错目露凶光,双手叉腰,还没说话,姑娘强先打断了话头,把薛错拉到一边,从桶里剩的水里舀出半瓢,默默递给他。   薛错只觉心头一暖,接过水瓢,咕嘟咕嘟,喝了个肚皮圆。   “姐姐真好!”   小男孩哇哇大叫:“不准你们说话,不准你们说话。”   姐姐忍了又忍,面色一沉,嘭的摔了水瓢:“你鬼叫什么?我就是个奴隶,我还不能和人说话了,你告,你尽管去告,干脆也像小妹那样,把我丢在水缸里溺死,你就得了好了!”   小男孩一下子震住,呆呆的看着姐姐。   姑娘砰砰扶起水桶,挑在肩上,扭头僵硬的擦了擦脸:“小弟弟,大泽里有吃人的鱼,危险的很,我姐姐便是被吃了,你别在水边玩,回家去吧。”   说完挑桶走了,小男孩狠狠地瞪了薛错一眼,紧跟着姑娘跑去。   薛错小手做喇叭:“姐姐再见。”   姑娘头也不回。   薛错挠挠头,心里觉得不太对,有点郁闷的朝前走,走着走着,又来到了水边。   薛错从储物戒里掏出玉笔,白符,测了方位时间,正打算写点爆雷符,忽然察觉到灵力波动。   他掏出小木剑,回过头,一个有些许腥味,身穿淡蓝色衣衫的男人站在薛错身后。   男人道:“哪里来的小孩,看起来白白胖胖怪香的,一定很好吃。”   薛错左右看了眼,叱道:“你是什么人?”   男人捋了捋头发,洒然一笑,牙齿参差不齐:“小孩,我乃青藻洞一宝真人,你要不要拜我为师,我可以授你长生秘术,从此极乐逍遥。”   薛错沉默片刻,好心道:“叔叔,你说这话要不要先照照镜子啊。”   一宝真人笑容微僵,面色渐沉,瞬间从和善到目露凶光,变化出巨大怪鱼的头:“竖子无理!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劝你速速把储物戒交出来,让你得个好死!”   薛错赶忙掏兜:“我给给给。”   一宝真人:“……”   干脆利落得让一宝真人半信半疑。   就在这时,远处遁来一缕剑光,发出鸣镝之音。   薛错气势顿时一震,甩开木剑,飞出两张白色爆雷符,凶神恶煞:“给我炸!”   一宝真人袍袖一荡,疾退几步,却发现那符箓压根没有灵气,那鬼头鬼脑的小子借机溜开八丈远。   “岂有此理,你诈我!”   他怒不可遏,大手一挥,道法如海,顷刻之间就要把薛错淹死。   薛错:“剑叔!”   雪剑破空而来,挥出一道剑气破开水幕,一宝真人脸色剧变,吞了戒指,头也不回的跳进大泽,消失的无影无踪。   薛错被道法余波波及,摔了个狗吃屎,他爬起来,雪剑停在他头顶,青黑色大手蹦哒着看了看,没发现哪儿摔坏了,又变得无精打采。   他现在还烫着呢。   薛错拧干衣服,揉眼睛:“剑叔,那个怪真人把我的戒指抢走了。”   雪剑有气无力的嗡了声,青黑色大手戳了戳薛错的脑门,抓住薛错后领。   薛错赶紧摆手:“剑叔,等我写几张符。”   雪剑嗡了声,有些不耐烦,大手用力戳薛错的脑门,又拍拍剑柄。   薛错捂着头,比大拇指:“剑叔道法高,但男儿当自强,剑叔是流明峰第一邪剑,我流明峰小符神屈居第二,哪有小的不出手,大的先上的。”   雪剑嗡了声,围着薛错转了圈。   青黑色大手掐了掐薛错的脸,变成了剑穗,整柄剑静止不动。   薛错赶紧从另一个戒指里掏出桌椅板凳,符纸朱砂,目聚神光,心正意凝,聚精会神的画起他最近刚参悟出的金乌爆雷符。   玉笔生出一点火光。   随着薛错稚嫩的笔触,光芒越来越亮,薛错浑然不觉,等他写完,玉笔的笔头已经融化了,手中的爆雷符更是热的烫手。   薛错吃惊,挠挠头:“好像有点不一样,算了,不管了。”   他收了器具:“剑叔,走!”   雪剑嗡了声,青黑色大手抓住薛错,循着薛错的感应,腾空而去。   那一宝真人水遁千里,见无人追来,才偷偷绕回洞府。   一路上越想越气,化作一条巨大的怪鱼,连吃了几条渔船,方才偃旗息鼓。   那些大船都有修士阵法,他可不敢啃,小船虽然肉少也柴,但风险极小。   一宝真人摆摆尾巴,钻进青藻之中修行。   雪剑提着薛错,在茫茫大泽上飞行。   四周水波泛泛,潮气四生,湖底下隐隐约约的游过巨大的黑影,看的薛错胆战心惊。   他感应着储物戒的方位越来越近,那是一处水流平缓的地方,水底下绿油油的,长着一片百十米高的青藻。   薛错停下来:“就是这。”   “小道友。”   大泽上掠来一朵白云,薛错看见云上的人,连忙挥手:“咦,任殊哥哥,这么巧?”   云上还有古板的紫衣婆婆,任殊背着手,气质出尘,表情古板似泥塑,但薛错还是听出了一丝关心:“小道友,大泽凶险,你在这儿做什么?”   薛错回答:“我来抓鱼,你呢?也来抓鱼吗?”   紫衣婆婆瞪了薛错一眼,挡在少年面前:“我们是来降妖除魔的,你到别处去玩,莫耽误我家少……少爷的事。”   薛错眉毛一竖:“你这大娘真是奇怪,既然修了道,又哪来的少爷主子?这是修的什么道法?二来你叫任殊哥哥主子,既是主子,你老抢他的话,你又修得什么道?”   紫衣婆婆脸上的褶子气开一半,未及发作,任殊便拦住她,淡淡:“婆婆,你动怒了。”   紫衣婆婆表情一滞,默默然。   薛错伸手:“任殊哥哥,我能到你这朵云上来吗?”   任殊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表情仍然木然,拉着薛错把他带到云上。   薛错伸手刨了刨,哼哧哼哧,一朵白云刨成两个,紫衣婆婆踩一小朵,他和任殊踩一小朵。   “你过来,我和你说。”   紫衣婆婆气不打处来:“少爷。”   任殊平淡道:“婆婆,我出来历练,也要经历些许人情才是。”   紫衣婆婆便没有说话了,站在云头旁观,那小子身边那柄宝剑都不动,她也不能失了度量。   薛错趴在云头,交流情报:“这底下有个怪鱼,他吞了我的戒指,哦,对了,他还吞了我姐姐的姐姐。”   “姐姐的姐姐?”任殊见状掀起衣摆半蹲下。   薛错点头:“对啊,我在路上遇到的姐姐,她还给我水喝。”   任殊想了想便明白了,薛错说的应该是附近的渔女,他温言道:“我在大泽之中修行,听到岸边有人恸哭,原是大泽里有一个孽障,吞了十数条渔船,伤人无数,我循着踪迹,一路追到了这里。”   薛错犯难道:“可惜这里水太深,我的手段动静太大,怕把他吓跑了。”   任殊眨了眨眼:“什么手段?”   薛错腼腆:“我管他叫惊天一响无敌霹雳火舞乾坤超级大爆雷符。”   任殊哦了一声:“是惊天一响无敌霹雳火舞乾坤超级大爆雷符吗?”   薛错拍手:“对对,但是这里水太深,单凭我,没有十分把握。”   任殊道:“这不难。”   他并指一点,背后的佩剑叮铃作响,飞出十二把灵剑,把把锋锐逼人,灵剑按照十二生肖的方位排列,结成封锁四周的剑阵。   “你把他逼出来,我来出手便是。”   薛错眼睛一亮,握拳:“看我的!”   紫衣婆婆看着两人嘀嘀咕咕,眼皮一跳,但到底没有干涉。   虽然那不知跟脚的小子邪性,但少爷他平正沉稳,关键时刻定能掌握大局。 第4章   雪剑懒洋洋的用剑气给自己搞了罩子。   紫衣婆婆心道:不过是小小的道法罡风,还奈何不了我,如此看来,这小子身边的宝剑境界不高,跟脚不算深厚。   薛错拽着云飞至半空,掌心多了两张符箓,他大方的分给任殊:“任殊哥哥,我送你一张。”   任殊迟疑片刻,接过笔触稚嫩的符纸,心想:这毕竟是小道友的一片心意,虽于他无用,但不可推拒,事后他再择礼相赠便可。   薛错一手擒腕,一手并指,白色符纸御风而起,呼啦一响,遁入水中。   “任殊哥哥,把这朵云往上骑点。”   任殊依言而行,瞬间将云气抬高十多丈,薛错捏了两朵白云堵耳朵,还贴心的给任殊递了两个。   任殊还在犹豫戴不戴,有损仪容。   水里忽然冒出一点火光,火光极其微弱,缠绕着银白色的电弧,任殊极目看去,那张符纸徐徐燃烧,在幽深的水下如同将熄之烛火,似乎威力不大的样子。   符纸缓缓散去。   噗的冒出一朵火焰,火焰极亮,任殊没见过比这更炽热的光。   任殊吃惊,暗暗记在心里:那影子……倒有些像金乌日轮?难怪婆婆当时误以为碰上同道。   嘭!   嘭嘭嘭!   高热遇上冰冷,雷光遇上火花。   湖底暴发出骇人巨响,顷刻之间形成三四朵百十丈的水泡,一朵朵接连炸开。   任殊的瞳孔放大,嗖的一声,拽云飞升。   水泡嘭的炸开,漫天飞鱼,破碎的青藻更把眼前的天空变成了绿色。   紫衣婆婆狼狈不堪的护住被罡风吹散的头发。   薛错非常兴奋,拉他:“任殊哥哥快看!”   任殊有点晕眩的低头望去,将近天鲲那么大的水泊,瞬间被蒸干了水分,湖底的沙石水草,都暴露在日光中,清晰可见。   大泽迟滞片刻,水流轰然倒灌。   在满地的青荇中,一头仰头望天的怪鱼睡在人骨堆里,膛目结舌,怪鱼嘴巴张的老大,呆望着一滴水没有的青荇洞。   “大妖怪!有本事出来与我做过一场!”   薛错在云上探头。   他身边的少年灵秀眉目,泥塑神情,只不过十一二年岁,背负灵剑,看起来却分外不好相与。   这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一宝道人心中破口大骂,竖子阴险!他那储物戒一定有古怪!   不过他毕竟是常在河边走的老妖精,心胸豁达得很,根本不和小儿计较,噗的吐出储物戒,鱼尾哗啦啦扬起一片烂泥,钻入其中。   南河北水,来日方长!   一宝道人在水中速度极快,那爆雷符炸出空气坑,但大泽何其广大。   怪鱼便借着水流倒灌,蹦哒着冲向大泽,只要鱼儿入水,那小子挖地三尺也别想找到他!   “想逃?”   任殊左手挽了个剑指,早已准备好的十二柄灵剑嗖嗖破空而出,锁定十二方位。   他自云端一跃而下,眼中掠过一线金光。   剑似一泓清影。   开始极慢,像轻风拂面而来。   一宝道人却感觉自己的动作在变慢,他清晰的感觉到头顶有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向它冲来。   “欺鱼太甚,我一宝道人修炼多年!今日叫你尝尝道爷的厉害!”   一宝道人张嘴叱出一道虹光,速度极快,任殊撤步一剑劈开,却也被逼偏离方向。   好机会!   一宝道人鱼目圆睁,嘴巴迎风而长,化作一张遮天巨口,要把任殊一口吃下。   任殊连忙后退,却身不由己一步步被吸进去。   “任殊哥哥!”   薛错在云头观战,急得想要帮忙,但他的符纸灵气不够,鱼口罡风太烈,飞不过去。   他一咬牙,从储物戒里摸出一把不老松枝丫做的弹弓,虽有心疼,却不吝啬,召出御风符纸,瞄准巨口。   “吃我御风符!”   嗖。   弹弓清光一闪。   符纸破空而出,在巨口处掀起一阵大风,将将把任殊吹出鱼嘴。   任殊回过头,一时心有余悸,再次刺出一剑。   一宝道人心道糟糕,一击不成,立刻收了巨口,吐出一颗白色宝珠,珠子黯然无光,只有鹅卵大小,却硬生生挡住了任殊一剑。   一宝道人趁机钻入大泽,却见十二柄灵剑剑阵森然伫立,不由得心生绝望。   他干脆的回首,浮出水面咣咣磕鱼头,大哭道:“小英雄且慢,少侠饶命。”   任殊面如泥塑,无悲无喜,背负一柄青剑,凌身于空:“饶命?”   一宝道哽咽道:“少侠,上苍有好生之德,小妖修行三百余载,曾经灵光寺听佛,天一谷闻道,修行至今实属不易,若少侠愿意放我一条生路,我愿将三百年积蓄全数奉上,且从今以后一心向善,绝不再为非作歹。”   任殊扫过湖底累累白骨,何止千数,芦花飘荡的地方,竟有几片未沉的纸钱。   他静而不语,手中青剑微扬。   紫衣婆婆此时乘云飘来,面有欣慰之色,道:“少爷剑法又有精进,这怪鱼说的有理,上苍有好生之德,万物因果循环,这些凡人虽葬身鱼腹,但此地诞生了一位有德之妖,岂不是一桩美事。”   任殊收了剑,面如泥塑,心却如扬沸。   紫衣婆婆见任殊不动,便走上前:“孽障,你若愿意从此归顺我家公子,发下大道誓言,好好做人,我家少爷自当宽宏雅量……”   “等等!”   任殊眼眸微亮,负剑转过身。   薛错骑着白云滚下来,他道法不深,做不到凌空飞度,加之身量矮圆,是以威势不足。   但他此时脸蛋绯红,在云头上一蹦三尺高:“婆婆,这鱼头吃人修道,修的哪门子道,做的哪门子人!”   紫衣婆婆脸色一沉:“小道友,我不管你是哪处山门的弟子,都管不到别人修什么道,做什么人,你管的太宽,可不利于修行。”   薛错愤然:“婆婆说的不对!”   他看向任殊,两道小小的眉毛竖成倒八:“任殊哥哥,你也是这样想的?”   任殊面如泥塑,不生悲欢,看了紫衣婆婆一眼,轻缓的解释:“小道友,引灵向善,能开福泽之地,能结万世道果。”   紫衣婆婆哼了声:“你这娃年纪小小,不知道这里面有许多的道理。”   薛错不服道:“谁说的……我平日里在家,也是饱读诗书!”   紫衣婆婆瞪眼,你先把那一身泥点子洗了再说吧!   薛错也知吹的有点过,揉揉鼻子,哼道:“婆婆,这鱼头怪有几百年修行,你就要引他向善,世上怎么竟是一些这样的道理!你不引那些本就好的人,不替那些人着想,一门心思奔着坏的,臭的去了,要救他们。”   紫衣婆婆气道:“狭隘,夏虫不可语冰,井底之蛙不知天有多大,惩恶以扬善——扬善才是正途!”   薛错:“那你也扬扬那些无辜遭难的渔民之善,你善我善大家善!”   紫衣婆婆怒极反笑:“那等凡人也配得上?”   薛错针锋相对:“那我问婆婆,婆婆是人,凡人是人,哪里配不得?”   “你……简直是朽木不可雕也!”   任殊听完薛错的话,拔出青剑,青剑映照日光,一片雪色,剑出鞘,这声音切金断玉,这声音闻之断肠。   剑光如银线,掠过白骨,纸钱,大泽之水。   一宝道人脸色大变,猛吸一口水,正要反抗,却感觉不到自己的尾巴和灵府。   他转过身,看到自己的尾巴一片片裂开,变成晶莹的肉片,肉片浮而不沉,顺着大泽之水流向远处。   咕噜咕噜。   一宝道人喉头一凉,感觉自己溺水了。   它的肉身还在,灵符却被一剑劈得溃散,四溢的灵气回归大泽之水,化作点点波光。   青荇层层生长,覆盖了森森白骨。   任殊轻声道:“婆婆,来日这里必然鱼虾成群,水草丰美,滋养一方。”   紫衣婆婆重重哼了声,一言不发,摇头轻叹,她沉稳的少主被那鬼头鬼脑的小子带坏了!   而沿岸村落,哪怕湖中有怪鱼吃人,也要出门讨生活的渔民胆战心惊,看着水面上飘着的一片片粉白剔透的肉片,不敢打捞。   但有一就有二,有一个捞的,后面的跟着也开始捞。   那个饱受饥惶的小村落,日后竟成了大力村,无论男女,皆身高八尺,力能碎石。   而这举动竟然造成连锁影响,因那家里的男人都不敢首先吃鱼肉,俱叫妻女老母先吃了,倒使得那些女子比男人体魄更好,力气更大。   也因此,女人成群而行,大力村之后竟是第一个无法抛弃,溺杀女婴儿的村子。   只不过这时候无人料到这些因果,薛错更还是一个六岁稚童。   他跳下云朵,捡回自己的戒指擦擦,朝天上挥手:“婆婆,任殊哥哥,下来。”   任殊飞下去,薛错光着脚丫,在滩涂上啪嗒啪嗒的捡鱼肉:“婆婆,哥哥快来捡,炸的可香了!”   紫衣婆婆拦住有些意动的少主,摇头劝道:“小主子,您身份高贵,岂能作乡民之戏,失了礼数不成体统,老主人知道了定然也不会高兴。”   任殊垂眸,继而点头:“婆婆说的是。”   薛错过来拉他,任殊弯下腰,眼神和缓:“你去吧,我在这里看你玩。”   薛错一身泥,莫名其妙:“我有什么好看的。”   任殊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薛错想了想,在紫衣婆婆的怒目而视下,把手在身上擦了擦,蹲在任殊面前:“那我给哥哥捏泥人吧,先捏三个,这里面还有个故事,叫做夜黑风高杀人夜之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紫衣婆婆:“……”   你玩个泥巴都这么话!   晚霞余晖落下。   再愉快也该到分别的时候。   任殊已经步入灵虚境界后期,薛错才刚刚踏入修士第一步,筑境期。   他递给薛错一颗圆滚滚,胖乎乎,隐约有潮水声的白色珠子:“这是刚才那鱼儿的珠子,我观它不凡,应该不是那鱼儿原生的宝珠,大概是他修行的机缘,送给你。”   薛错背着手:“鱼是你杀的,珠子也应该給你。”   任殊道:“你给我的……”他沉吟了一下,“惊天一响无敌霹雳火舞乾坤超级大爆雷符,不比这颗珠子差。”   他把珠子塞进储物袋,弯腰系在薛错身上,薛错十分爽快:“那好吧,如果你想学,我教你。”   任殊一震。   紫衣婆婆嗯了一声看过来,虽然心里有些好奇,瞪眼睛:“小娃儿,慎言,我们可不是那等坑蒙拐骗,没有家教的邪修。”   薛错还不明白:“不能教吗?”   他想了想,把那本翻的破破烂烂的《符术入门》掏出来,神神秘秘地说:“任殊哥哥,这本书十分的珍贵,我借你看看,你可以跟着这个自己学,我学了一遍,就懂了。”   任殊:你这,好基础的书啊,各大门派都有。   他心中默默,那种惊天一响无敌霹雳火舞乾坤超级大爆雷符,这上面真的有教吗?   ……   夜晚,明月高悬,深蓝夜空中没有一颗星星。   月辉洒向小渔村。   弟弟和爹娘都睡着了,姑娘靠着床边睡不着觉   今天的鱼肉不知为何,好香好香,可她没得吃,夜半饿得肚皮咕噜咕噜,她到井边喝了一肚子凉水回来,忽然听到有人叫她。   “姐姐。”   这声音好像听过,姑娘抬头,天上掉下来一块香喷喷的鱼肉,却不见人,那鱼肉好大一块,似乎是鱼腹的精华。   这?   姑娘迟疑片刻,最后一咬牙,拖着鱼肉进了柴房,关上了门扉。   第二天,这家的男人照例早起,心气不顺,见院子里空无一人,顿时火从心起,拎着顶门棍冲进柴房:“死丫头,还学会偷懒了!”   他看见柴垛里的丫头,抄手便打。   嘭。   一只黝黑的胳膊鼓起肌肉,接住了那根棍子,然后嘎巴一声,捏爆了木棍。   男人:“你!”   姑娘站起身,身高九尺,目绽神光,她盯着男人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那天,我看到小妹泡在水缸里,你还让我挑去倒了。”   “爹,你记不记得?”   男人嘴巴张了张,震惊到说不话来。   姑娘握了握拳头,谨慎的感受了一下力量,最后眼神冷冷的俯视着男人。 第5章   两人分别后,薛错便一个人背着剑叔,在大泽四周玩耍。   雪剑慢悠悠的跟在他身后,青黑色大手懒洋洋挂在剑柄上,随风飘扬。   一人一剑走着走着,天空突然涌出彩色云霞。   薛错哇了声,双眼放光:“剑叔快看,是不是有仙人收徒了,我还从没见过呢!”   天上白云飘飘,有蛟吐雾,营造云气。   随着一阵令人心口发颤的开门声响起,山谷四周腾起阵阵迷雾,又有仙鹤飞梭,曼妙霞光自云雾中隐隐约约的透出,似乎另一个世界的大门自姑射山打开,又有说笑声,环佩声,剑鸣声,将整个姑射山映得热闹非凡,仙气四荡。   今日是姑射山清平派十年一度拜师收徒的日子,因此早早有人等候在山外大泽渡口,静候仙人莅临。   云中飞出一道道霞光,化作十数个青年男女。   当中有一个青衫白带的俊秀男修士负手而立,往下张望了一会儿,面色一喜,笑道:“我今日出门特地卜了一卦,看来是城南何李二家与我最有缘分。”   “师兄,我看他们与我最有缘分!”   一道身影抢在男修士前率先冲出,男修士脸色一沉,啸出一股阴风,那身影惨叫一声,瞬间化成了血水。   剩下的修士打了个冷颤,纷纷强笑谄媚:“啸风师兄和肥羊大户自然更有仙缘。”   “我们草根出身,捡口汤喝就是大造化了。”   “谁敢和啸风师兄抢?我等第一个不答应!”   “就是就是!”   啸风心中嗤之以鼻,拱拱手:“各位师弟师妹,你们慢慢挑,愚兄先去一步。”   说完化作一道清光,飞往飘扬着何李二家旗帜的渡口。   那里碧波万顷,风景独好,两岸更是旌旗猎猎,华盖如云,数千短打恶奴把守着要道,不让旁人靠近,隔出一处清静的桃花源。   湖上停着一只美轮美奂的画舫,船头宝光闪烁,何李二家的人早已焚香礼拜,奉好了美酒瓜果,三牲六畜,金银玉器若干。   见仙人降落,何李二家的长辈纷纷低头叩拜。   “仙君在上,仙君有礼,仙君莅临敝地,我地蓬荜生辉,我二人略备薄礼清酒,请仙君笑纳。”   啸风面色淡淡,甩了甩浮尘,先收了两侧金银玉器,又瞥见抛洒五春花的绝色婢女,顿时眼睛放光,将婢女一把搂入怀中。   “起来吧,我清平派向来是广开缘路,四方结友,讲究的是福缘。”   何县令连忙起身,他肚皮溜圆,是个笑眉笑目的倭瓜脸,伸手拉过一个华服锦袍的小倭瓜。   小倭瓜噗通跪地,埋头咣咣作揖:“师傅在上,弟子问仙君安。”   啸风听了怒上眉梢,一巴掌把那小倭瓜抽得口鼻流血:“你是什么东西,我几时说要收你做弟子!”   小倭瓜被抽的陀螺似的转了三圈,躺在地上口歪眼斜,何县令连忙满脸堆笑,弯腰恭迎:“是是,糊涂东西,还不快起来,仙君咱里面说,里面说。”   啸风嘲讽道:“你以什么猫猫狗狗都能修仙,还要看你有没有仙缘!”   何县令立刻低头赔笑,踢了儿子一脚,忙道:“仙君大人有大量,犬子无知冲撞贵人,还请仙君入雅间小叙,在下备的仙缘都在里面。”   一番天下地下的恭维将啸风哄的舒舒服服,脸色转好。   李知州也牵着个脸色蜡黄,宽鼻阔嘴的少年前来见礼,他比何县令要矜持许多。   啸风隔着不远便望到一股淡淡的死气,微一蹙眉,李知州拉着小儿子行礼道:“仙君有礼。”   啸风随即还礼,嘶了声,摇头温和道:“李大人,你这儿子一点灵根都没有,还冤魂入体,命不久矣,恐怕是修不了仙。”   李知州听了一怔,满脸难色:“仙君,这……这可如何是好,犬子性格软弱,只因年轻不懂事,一时失手伤了几条人命,没想到那之后竟一病不起啊。”   “小老儿不求他得道长生,只希望他平安康健,好继承我的家业,延续香火,小老儿恳请仙君略施手段……”   李知州给了个眼色,几个壮奴立刻抬了一箱箱仙缘出来,画舫顿时宝光冲天。   啸风大喜,没想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如此富裕。   他挥挥拂尘,道:“不妨事不妨事,李大人家在我仙门也有太上长老在,我如何会不给面子,况且本仙慈悲心肠,最是喜欢助人为乐,老人家你快快请起。”   李知州拽着气息奄奄,快要断气的儿子:“是是,只是仙君你看这……”   啸风忙道:“令公子仙缘深厚,本仙可以先替你的儿子续命,现下去寻十几个青装少男,只要元阳未泄的,我为令公子借寿,长命百岁也不是问题。”   李知州喜不自禁,眉开眼笑:“是是!仙君稍待,同兴县别的不多,穷酸佃户遍地都是,别说十几,就是数十也不难呐!”   何员外也挤进来,对二人谄笑道:“岂止啊,哪怕是百十上千的都有啊,仙君,知州大人,这事交给我去办……只是您看,我能不能也借点寿?”   李知州斥道:“放肆,你当仙君是什么人?岂容你在这里讨价还价的。”   啸风一挥拂尘:“你儿子不是好好的吗?”   何县令笑眉小眼,像朵菊花:“仙君,是小人想借点,寿不嫌多嘛。”   啸风掀掀眼皮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和目作揖:“也罢,既然你们两家都有仙缘,允了你也就是了。”   “只是仙缘可要备足啊。”   何员外大喜过望,连忙吩咐手下去捉青壮,又满口生花的恭请仙人入座。   云端上,剩下的几个师妹师弟见师兄挑了个最肥美的去处,脸色悻悻,拨开云雾往下一看,脸色更加难看,抱怨道:“这同兴县也太穷了,除了几个大户,哪里来的什么供奉,就剩下那些穷酸倒牙的破落户,能干些什么?”   中间有个穿广袖宫裙的女修却不和他们搭话,看准了哪里供奉多,就从云头落了下去。   其他师兄师妹见状,立刻纷纷化作清光四散而去。   “好地方也轮不到咱们,那都是长老嫡系才能去的。”   “还是抓紧享受要紧,即使这里没有,去各处山脉搜索,说不定还能遇上些宝贝,否则等山门一关,那才是苍蝇腿都捞不到了。”   “师兄,我去了。”   “呵,我也去,那户姓张的归我了!”   “那处归我,师弟承让!”   一时间,大泽渡口清光四溢,两岸凡是摆上了供奉,献上仙缘的,皆有仙人落下,或御剑,或驾云,或骑异兽,或乘白鹤。   那种种异象,道道神光让前来求仙问道的男女心驰神往,一个个看的痴了。   其中一道流光落地,化作一个面色蜡黄的男修,他不敢和师兄师姐抢,找了个供奉少的地方落下来,打算慢慢寻摸。   正四处望着,忽然看到个带着孙儿,衣衫褴褛的老婆婆,手里挎着竹篮。   男修士眼睛一亮,飞身追上去,落在那儿老婆婆面前:“老婆子,带我去你们村。”   老婆婆吓了一跳,跪在地上磕头不止:“仙人爷爷,我们村穷得根,穷得很。”   男修士拔出剑,大骂道:“少她娘啰嗦,带路!”   一老一孙战战兢兢,老的只好牵着小儿在前头慢慢走。   那男修士脸色越来越不耐烦,干脆一剑劈死了两人,不忘用火符烧成灰。   他往前赶,找了个年轻脚力快的,总算是寻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子。   村子里的人远远看来了生人,连忙撞响了村口的大钟。   老村长原本在插秧,听到钟声心里一沉:坏了,这两日有仙门收徒,那些人恐怕窜到村子里来了。   他连忙收拾东西,走出去两步,又折回来,抓了两把泥。   他家田埂上坐着白白胖胖的小娃,因为饿了,和他讨了半个麦糠饼,老村长说:“娃儿,过来,爷给你脸上抹点花花,别让那些人看见了。”   小娃正是薛错,他问道:“谁看见?”   老村长不和他解释,手脚利索给他脸上抹了几块泥:“你生的白胖,待会和三丫五小他们躲起来,可千万别往前窜。”   几个娃娃连忙带着薛错,往村子里去了。   村里的老人悄悄把牲口藏起来,大姑娘小媳妇把手伸到锅底,抓两把锅灰往脸上抹。   男修士到了村里,越看脸越沉,村里七八十口人俱按照他的要求聚在了广场上。   这些老的少的个个瘦的像麻杆,衣不蔽体,满脸愁苦,但他经验丰富,知道这些刁民一定是把好东西藏起来了,不吓一吓是不会拿出来的。   男修士突然停下脚步,抓起一个老汉:“你就是村长?”   老头子抖若筛糠:“是。”   男修士道:“一罐金,两罐银,玉器若有好的也要。另外再去筛两坛酒,宰些牲畜,都要用香料细细腌入味,再用清油过一遍。”   老村长泪如雨下:“仙人爷爷,我们村前几日才给仙门交了供奉,一家老小都只得野菜度日,莫说吃酒肉,就是一滴油也没有了。”   男修士冷笑,环顾四周:“牛羊没有,人不有的是麽?你们这些刁民,昧下好酒好菜,不拿出来招待你外公,非要我杀几个人?”   他把村长扔在地上,村民扶住村长,齐齐后退一步,男主士冷冷道:“一罐金,一罐银,若少我一点,拿你们的人头来抵。” 第6章   羡田村七十多口人,已经算附近的大村。   但这几年仙门收徒也太频繁了,百姓十担香米九交税,上山有妖精,下河有鱼怪,实在是攒不下钱。   老村长端着一罐银锞子,努力笑出来:“仙人爷爷,我等凑了孝敬,您看看……”   男修勃然大怒,将老汉一脚踹出数丈,撞在村口的大树上。   这一脚非同小可,老汉肋骨断裂,嘴里顿时汩汩流血。   男修喝骂:“你们这些刁民,种着仙门的地,吃着仙门的水,过上了好日子,现在却一个个推三阻四,刁奸耍滑!哼,再湊不来,休怪我翻脸无情!”   村民们不敢怒也不敢言,老村长捂着胸口,扑在地上磕头:“仙人爷爷息怒,我等再去湊,再去湊。”   男修心里舒服了一点,他就知道这些刁民不吓一吓是不行的,放宽了脸色道:“哼,行了,赶紧去吧,我也不是那等心狠手辣的仙人,你们凑齐了钱,我依然会保佑你们村。”   老村长磕头不起:“是是,仙人爷爷宽宏大量,只是一罐金实在……”   男修打断道:“钱财都是俗物,是害人精,本仙还不是为了度你们,才替你们承受这些罪孽。”   “这样吧,若真凑不齐,我看你们村年轻娃倒多,发卖掉几个,以后再生,不是一样的吗?”   老村长面色灰败,抖着嘴唇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男修心有所感,看向聚在一起的村民,里面有个五六岁的小孩,脸虽然涂得黢黑,一身皮肉却白净的很,胖乎乎的,正盯着他看。   男修道:“那边那个……”   老村长突然哭诉道:“仙人爷爷,这金子我们……”   男修回过头破口大骂,勒令今夜必须凑齐,老村长连连点头,叫人把自己抬走,不知想什么办法去了。   村民们拿了药材,自发聚在老村长家,村里的土大夫赶过来他看了,摇头道:“守义伯,我救不了你。”   老村长自己搀着坐起来:“咳,老汉都这岁数了,死了就死了。”   “来,让家里的男人过来,我有话要说。”   村民们个个眼圈发红,大灾降临,却无更多话语,妇女抱着孩子躲出去,家里的男人们沉着脸进了堂屋。   老村长咳出几口血沫,环顾四周:“如今之计是不行了,娃儿们,牧田村,沆田村,就是卖人卖没的,今天卖儿女,明天卖妻子卖地,再最后就是卖自己了,咱们不能走这条路。”   年轻人你看我,我看你,咬牙切齿:“村长,你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村长从床底拿出一个竹筒:“为今之计,走为上策,咱们村七十六口,各往一道,出去躲,躲个十天半个月,再回来。”   有人道:“可是村长,良民弃田而逃,是死罪。”   村长沉默片刻,长叹:“所以咱们只能走一半,便不算弃田,待会抽签,老人先抽,抽中黑签的留下,红签的躲出去。留下的人生死不论,一道抗下这劫数,若是死了,逃的人日后回来,替我们收尸,上香火。”   薛错见许多人进了村长屋子,不一会便捧着个竹筒出来,村里的老人自发前去抽签,有老人抽中红色,又塞回去,拿了根黑色的。   村长被人搬到门口的竹椅,他眼睛在四周找了找,看到薛错。   薛错一路若有所思,也正在找他,走过去:“爷爷,你别动,我给你画张符。”   村长咳嗽了几声:“娃儿,不用。”   薛错不说话,低头画了张聚神符,折好贴在老村长胸口。   老村长僵硬紧簇的表情一松,道:“半个饼换半条命,这个饼可太值了。”   薛错的表情不如刚才活泼,皱着眉,心事重重,灵动的眼睛沉默得像潭水:“爷爷,你说,修仙修的是什么道呢?”   老村长目光中闪过一丝异色,薛错的确不是普通人,但他的算计也只是帮羡田村结一个善缘罢了,并不为了伤害薛错。   他苦笑一声:“娃儿,这我不知道,你也赶紧走吧,回去找你爹娘,大泽危险,别到处乱跑了。”   薛错摇了摇头,抬头看了看天,忽然回头朝村口走去。   五六岁的小孩不足成年男人腰高,却隐隐有了一丝压迫感:“不,我去和他讲理。”   村口。   男修正在冥想,忽然神思触动,看向村中唯一一条道路。   路上走来一个小孩,大概五六岁,脸涂得黢黑,其他地方的皮肤却白皙晶莹,透着一股灵气。   男修上下看了一眼,起身时和颜悦色,笑道:“我就说今天出门喜鹊叫,竟然碰到了一个这么小的道友,小道友,你哪里来啊?”   薛错歪了歪头,语气平淡:“你的脸变得这么快。”   男修摸了摸脸,皱眉:“哦,小道友的语气不好,可是对我产生什么误会了?”   薛错走到男修对面,仰头看着他,男修脸色蜡黄而带着和善的笑,主动蹲下身。   薛错与男修平视,也有些摸不准,作了个道揖。   “我想问问你修的什么道法?”   男修道:“我是清平一门的弟子,所学的是清平一脉的道法。”   薛错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清平,正也,那道兄为什么要欺辱凡人?”   男修十分惊讶,随即恍然,对薛错温和的说:“小道友,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一趟便回来。”   薛错抱着胳膊狐疑的点点头,眉头还是没有放松,那男修御剑而去,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回来,满脸平和温柔的笑意:“小道友,可是等急了?”   薛错摇头:“不急,”他忽然皱了皱鼻子,脸色一变:“好重的血腥味。”   男修拉住他,正要说什么,薛错却猛然推开他,挂上一张御风符朝村里跑去。   村里安静的不同寻常。   薛错的脚步却越走越慢,他一路走到村长家,呆呆的站在门口。   忽然一双手蒙住了他的眼睛,关上了房门,男修道:“小道友。”   他刚想劝慰几句,忽然手心一凉,他诧异的松开手,和一双汩汩流水的眼睛对上视线。   “你为什么杀了……杀……”   男修表情凝固片刻,洒然而笑,他虽然在清平派地位不高,但一向喜欢小孩子,不过平日里教导师弟都由师兄师姐负责,他难得碰到一个懵懂的同道,因此不由得冲动了一些。   虽然不知道这筑境期的小道友是哪里来的,但是同为大泽修士,自然同气连枝。   他弯下腰,教育道:“小道友,你恐怕是第一次出来玩,被刁民蛊惑了,他们对你说,我欺辱他们的话,实在是太过于大逆不道,放在哪座仙门,都免不了这样的下场。”   薛错一拳挥向男修,声音气的发抖:“我问你为什么要杀人!”   男修吃了一惊,飘然后退半步,但薛错才筑境期,自然伤不到他。   薛错连用几张符纸,都被男修掸开。   男修已经是灵虚境界,比薛错整整高了两个境界,境界与境界之间,犹如天堑。   雪剑去湖水里降温,不在薛错身边,因此他拿男修无可奈何。   男修十分痛心的道:“小道友,那些刁民惑你如此之深,若让你父母知道,恐怕不会让他们这般好死。”   “你胡说!你杀了人!还想骗我!”   男修躲开一张爆雷符,不明所以:“小道友,死的是他们,与你有什么干系,你莫被那些凡虫骗了!”   薛错追着追着,见了越多倒地的尸首,内心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他眼前尽是血红,号啕大哭:“我,我害了他们。”   男修被薛错的表情骇住,大惑不解:“小道友?”   薛错擦了眼泪,忽然掏出一张请神符。   那种符纸薛错只画过一张,他隐约感觉到危险,是以从来不曾用过。   淡蓝色的符纸发出点点青金石般的微光,一缕晦涩古老的道韵波动。   夜幕骤然降临,仿佛有人在天地这把琴上轻轻拨弄了一下。   咄——   薛错背后浮出一闪而过的道象。   一个闭目沉睡的女子,微微睁开一线眼眸。   “烮!”   符纸无风自燃。   男修后颈一凉,毛骨悚然,拔剑四顾,表情也凝重阴沉起来:“香火邪道?!好孽障,我说你居然不懂凡民与仙人之分,你不是仙人子嗣,居然是个小魔崽子,今天我萧冬平也要除魔卫道!”   薛错抬眸,黑色的眼睛一片湛蓝,仿佛汹涌着大泽之水,水中隐约浮现无数漩涡,他小小的身体威严肃道,仿佛一座无比古老的神像,面容没有悲喜,眼中没有慈悲。   村中流淌的无数鲜血中,飞出了极细极细的金色光点,被杀之人临死的怨恨通通汇聚到薛错的蓝色眼眸。   男修先是一惊,继而挥剑:“邪魔外道,不足为惧!”   薛错抬手,小手并指,顶着符纸的压力,口鼻溢血,头发根根炸开:“杀人偿命,我要你身死道消!”   男修挥出竭尽全力的一剑,力可断山河。   但只听   咄——的一声。   水泡破碎,水流凝固。   男修的身体一寸寸开裂,他的目光由惊恐到难以置信,再到强烈的不甘心,望着薛错:“你。”   嘭。   血肉模糊。   薛错跪倒外地,身体不受控制撞塌了村口的一座破落的泥塑神坛,晕了过去。   夜幕中,有两个水桶大小,黑手黑脚的影子抬着一顶破破烂烂的轿子进了村,左看右看。   两个影子,你往左我往右,险些打起来,其中一个拽着另一个影子,嗯嗯唔唔,两道影子一起朝薛错走去,高兴的拍手拍脚。   而另一边。   雪剑在湖水里泡了一晚,总算不再浑身滚烫,他慢悠悠的去寻薛错。   而收好了供奉和弟子,在一起集合的清平派弟子,发现有弟子的命灯灭了,大惊失色:“出事了,快去请啸风大师兄!” 第7章   黑漆漆的夜幕往下沉了又沉。   东陆神州的天空中,月亮独占了天空,没有一颗星星。   等月亮的目光看向别处。   夜空中代表辰水的那颗星宿忽然微弱的亮了一下,又熄灭了,速度极快,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大泽涟漪轻泛,如同屈膝沉睡的神女。   两个又矮又粗的黑影,趁着月光不在此处,抬着一顶破破烂烂的软轿趟进大泽水,走着走着便消失了。   轿夫身后跟着一行衣衫褴褛的影子,那影子也如同泥人入水,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锣二鼓,吹吹打打。   抬轿子的两个黑影走着走着,一个忽然道:“错了,是往左往左。”   另一个黑影回答:“是你记错了,分明是往右!”   “往左!”   “往右!”   两个黑影你一言我一句,吵得不可开交,忽地有个虚弱的声音插进来:“都别吵了!”   轿子外的声音戛然而止,薛错头晕脑胀,颠得要吐出来,忽然屁股一颠,整个人从轿子里飞了出去,扑到一个硬邦邦的怀里。   薛错晕头晕脑,抬眼一看,吓得头发一根根竖起来,大叫一声:“鬼啊!”   那东西红毛绿眼蒜头鼻,一口獠牙豹儿眼,凑近了笑道:“对对对,我就是。”   薛错推开他,一咕噜滚开老远,拔足狂奔。   两个黑影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他怎么跑了?!”   另一个红眼绿毛的跳起来敲他脑壳,抬起轿子:“定是你太丑,吓到他了,你我一比,我要英俊些,这次换我在前面!”   红毛怪蔫头耷脑,抬着轿子跟在后面。   薛错跑着跑着,脚步逐渐慢下来,这里和外面不同,他喃喃:“七月份,怎么下雪了?”   他抬起头,天空灰白无月,一朵朵小孩手掌大的雪花从天上飘下来,洋洋洒洒,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四周空旷黢黑,隐隐有水声,远处楼宇万千,却千疮百孔,破败不堪。   “这是什么地方?奇怪,天一谷去哪里了,大泽呢?”薛错战战兢兢,蹲下身,忽然脸色一变,伸手不停的刨,扬起大片大片的飞雪。   雪花纷纷扬扬,圆形方孔,高高扬起,又一张一张的落到地上。   薛错嘴巴动了动,满脸狐疑,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纸钱……我,难道我死了?   他狠狠拧了自己的大腿,咦,没感觉,是在做梦?   薛错举目四顾,白花花的雪地里,忽然奔来两个凶神恶煞的鬼,抬着一顶破破烂烂的轿子,速度极快的追上来。   薛错吓了一跳,小手并指,目露凶光:“爆!”   噗嗤——   一张白符呼啦啦飞出,千万年从未有过火光的地方忽然冒出了一朵小小的火苗。   不对,我这符纸的威力如何这么低!   难道真的是在做梦吗?   薛错急得满头大汗,连连跺脚,但不管他如何用力踏出流云步,那火焰没有丝毫变大的趋势。   眼看那两个小鬼飞速接近,薛错心道:这是梦这是梦,梦遂人意!梦遂人意!   薛错忽然伸出两只手,仰着脖子,满脸狰狞的扑腾:“变翅膀变翅膀!飞啊飞啊!”   他用力一跺,嘭,纸钱山哗啦啦下流,薛错的小短腿没入了纸钱,拔也拔不出来。   而符纸引燃的那本来就颤颤巍巍的火苗,噗嗤一声熄灭了。   薛错:“……”   两个气喘吁吁的小鬼:“……”   一只绿毛鬼满脸得意,粗声粗气,声如洪钟:“看你往哪儿跑!”   另一个红毛鬼凶神恶煞,呲牙咧嘴跟在后:“往哪儿跑!”   薛错脸上缓缓流下两行清泪。   两只鬼将轿子一放,气势汹汹。   薛错:“别过来!”   绿毛小鬼搓搓手,弯着腰,凶脸变笑脸:“小公子,我扶你上轿啊。”   另一只红毛原地蹦起三尺高:“我忍你很久了,凭什么你来,我来!”   “我来!”   “我来!”   两只鬼你推我,我打你,掀起一片雪白的纸钱雨。   一刻钟后,一人两鬼齐齐埋进纸钱里,面面相觑。   薛错左边一颗脑袋,右边一颗脑袋,六目相对,红毛鬼谄笑:“小公子别担心,等潮水涨过,咱们就能出去了,娘娘会帮忙的!”   薛错闷哼一声:“我是在做梦吧。”   绿毛鬼连忙道:“小公子您说是在做梦也没错,您的肉身还在阳间,魂魄来了阴地。”   薛错一愣,这地方他压根没有听说过,那么种种怀疑之处就有了解释:“阴地?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又是谁?”   红毛鬼提到这个脸色肃然起敬,两手合抱,往左虚托了托,以示尊敬:“小公子,阴地乃——自然妙有慈严应道大泽神女娘娘的神国。”   大泽神女娘娘?   薛错忽然想起他第一次夜观大泽的时候,天上明月被乌云笼罩,他心念一动,悟出了[群星蔽月]的道象,还画了一张符。   原本是想画水行符,但玉笔落下之际,一张请神符已经一笔呵成。   薛错隐约觉得不对劲,是以一直没有用过。   但是为了对付萧冬平,他用了那张请神符,那么他现在,是和大泽神女扯上关系了?   薛错内心大喊不妙,香火神道并不是正道,自然之灵大多邪妄,捉摸不透,虽然修士清剿了极大多数香火邪道,但野火烧不尽,世上仍有残根。   他现在是不是倒了大霉了?难道娘娘看他聪明伶俐,想要收他做干儿子?   别了吧,一个娘就已经够头疼的了。   剑叔,你在哪儿啊!   薛错抹抹眼泪,望天而抽抽,而此时的雪剑正在慢悠悠飞往羡田村的路上。   薛错内心惊惶,但既来之则安之,敌不乱他不乱,不论二鬼说什么,他对自己的问题闭口不谈。   薛错抱着小拳头,眉毛一竖,很有几分气质:“二位伯伯。”   红毛鬼绿毛鬼连声道:“不敢,不敢。”   薛错道:“不知娘娘请我做什么啊?”   红毛鬼回答:“这个不知,娘娘没说。”   薛错非常关切:“二位伯伯,我大字不识,境界低微,做什么恐怕都难以让娘娘满意,不过我认识一个极有学问的人,叫萧冬平,而且刚刚英年早逝,要是把我送回去,抓他的魂魄,恐怕娘娘一定会重赏二位。”   红毛鬼略显迟疑,上下看了看薛错,也觉得,娘娘会不会找错人了,这小娃娃年纪太小,能拿来做什么?   喂水蛟龙,也肉太少!   薛错小声道:“伯伯,娘娘今年多大了,可中意什么才俊,我认识一个善水的修士,叫一宝道人,也十分合适,不然把我送回去,我带两位去找?”   二鬼还没来得及回答,远处忽然响起哗啦啦的潮水声。   红毛鬼欢天喜地:“娘娘来了,咦,只不过这次的潮汐有点汹涌,难道娘娘恢复了一点?”   薛错跟着望去,天上的黑暗接到了地上,地上雪白的纸钱被黑色潮汐吞没   哗啦啦的潮水声由远及近,黑色水流吞没了纸钱,来到三人近前,停滞住。   薛错眼前就是潮水,他甚至能感觉到那潮水似乎正在盯着他看。   过了一会儿,一个浪头打来,三人被从纸钱堆里拍出,薛错只感下身一轻,咕噜噜滚出去,还没来得及爬起来,裤带一紧,被凌空提起来。   啪——   响亮的浪头拍在薛错屁股上,薛错从惊慌到愤怒,从愤怒到抽抽,被抽的嗷嗷叫。   从两个小鬼的视角,能看到黑色水流凝成大手,在薛错的小屁股上留下痕迹。   薛错抽抽搭搭,被大泽之水放下来,两个小鬼连忙搀住他:“小公子,您没事吧。”   薛错捂着屁股,一瘸一拐,低头呐呐:“没,没事。”   黑色潮水在薛错身后轻轻起伏,仿佛一位恬静的少女。   两个小鬼把薛错请进轿子,抬起轿子颤悠悠的跑起来:“小公子,您坐稳了,马上就到地方了。”   薛错掀开轿帘子,揉了揉屁股,抽抽搭搭:“好。”   软轿从千疮百孔,破败不堪的楼宇中穿过,朝着一处恢宏的城门而去。薛错好奇的看着破烂的街道,偌大一座城,空无一人,安静中有一股时光凋零腐朽的味道,仿佛已经被人遗忘了千百万年。   轿子停在一处宅邸前,大概四进的院子,门口蹲着两只异兽石像,毁损了三分之二。   宅邸前挂着一块灰扑扑的匾额,隐约有审灵二字。   薛错跳下轿子,已然知道了神女是个小气神,自然不敢再胡说八道,老老实实的跟在红毛鬼绿毛鬼后面。   “娘娘要我做什么?”   薛错心里嘀咕,犹豫了一会儿,半只脚小心翼翼的踏进院门。   若待会见势不对,他立刻就溜。   “娃儿。”   薛错身子一僵,难以置信的飞速踏入门中,朝影壁后跑去。   看到影壁后站着的人,那一张张熟悉带血的面孔,薛错刹住脚,眼睛红了。   “村长爷爷。”   老村长喜气洋洋,一把拉过薛错,全村老小都极为兴奋:“娃儿,你看这么多好房子和地诶,都没人种!”   一个大娘拎着自己的断手,上上下下的抚摸假山,面露满意:“这能做个好磨盘!”   “爹,我已经看过了,方圆十里良田多的很呐。”   薛错眼泪在眼眶里,颤颤巍巍:“爷爷,对不起,我害了……害了……”   老村长愁容满面:“这里不知道交不交税啊。”   红毛鬼翁声翁气:“不交。”   老村长两眼放光:“当真!”   绿毛鬼探出头:“老头,这是大泽神女娘娘的神国,没有税。”   老村长和村民们喜极而泣:“天下竟有这样的神仙地方,咱们要过上好日子了。”   薛错呆滞。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16 23:53:16~2023-03-18 22:47: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森岭 2瓶;半个盛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有妇人抱着女儿,问道:“红老爷,这里没有地税,可还有人税?”   红毛鬼不耐:“尔等都成了阴间的魂魄,哪里来的人税?”   村民们一片哗然,更有甚者,泪满长襟,暗恨自己生的太早,来的太晚,早早被饿死了老婆儿女。   村民们连连问道:“老爷老爷,若连人税也免了!可还有徭役!”   “徭役?”红毛鬼被烦的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那田税,商税,宅税,渔税……”   “你们来这里念经麽!没有没有,什么都不交,我家娘娘什么也不收!”红毛鬼气的跳起来,一道风把那些轻飘飘的魂魄吹开,只有老村长魂魄结实,一动不动。   村民们飘来飘去,杂七杂八的说开了,个个难以置信:“徭役也没有,税也不收,这里的娘娘靠什么生活啊!”   “是啊是啊,靠什么生活。”   “娘娘莫非也是苦命人?”   村民的话气的红毛吹胡子瞪眼睛,一蹦三尺高,好歹被薛错给拦住了。   老村长连忙对薛错作了作揖,又对红毛,绿毛作揖:“老爷莫怪,小人羡田村李守义,还未请教两位老爷的名讳。”   绿毛道:“什么老爷,我们是我家娘娘桌上的两只花瓶,娘娘最最心爱的宝贝。”   红毛:“对对,最最心爱的!”   绿毛鬼插嘴说:“这空房千万间,都是无主之物,尔等随便取用就是,别来烦鬼!”   老村长瞪大眼,一时激动的嗓子都哑了:“房子也送?”   红毛鬼环视腐朽的阴城,粗声回答:“对对,除了审灵府,都问楼,望乡台,别处随你取用。”   场面一时寂静,村民们忽然自发的跪下磕头,红毛鬼满头雾水,悄悄退至薛错背后,凶神恶煞的嘀咕:“大哥,这些阴魂看起来想把我生吞活剥,真是凶恶。”   绿毛鬼回道:“二弟,像你我这样英俊的鬼,最容易被图谋不轨。”   薛错看了看二鬼的容颜,不禁拱手赞叹道:“两位伯伯生得的确——唇红齿白。”   红毛,绿毛顿时洋洋得意,喜不自胜。   老村长和村里人忙去乔迁新居,一群人呼啦啦涌入城镇,虽死犹喜。   “爷爷,爷爷,等我和你一起去!”   薛错跳起来,想趁势一起溜了,可惜他的小短腿跑不快,被红毛鬼一把抱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六旬老汉健步如飞,消失在黑白灰三色的城镇中。   红毛鬼扶着薛错,绿毛鬼顶着薛错的后腰,一人两鬼都笑靥如花。   “小公子,娘娘说了,您来了,就带您进大殿。”   “不去不去。”   “走吧走吧~”   “诶,二位伯伯,这才来多久,不如先四处逛逛,我自己逛就行。”   绿毛鬼翁声翁气的摇头:“不成不成,娘娘说了,煮熟的鸭子不能飞了。”   薛错一听更不敢去了,两只小手死死抓着门框,恨不得牙也咬上去,心道:那个小气娘娘怕不是要现出原形,生吞活剥了我。   绿毛鬼拉他不动,挠挠头,干脆一把拆了门框,二人抬轿子似的,抬着薛错往大堂里去。   薛错不禁悲从中来,咬牙切齿。   他暗暗下定决心,若是那娘娘客气点还好,把他一口吞了,他少受点苦。若是想用小刀细细腌了吃,他便要骂个痛快,慷慨赴死!   阴城破败凋零,审灵府却稍稍好些。   它前院横长,主院方阔,四周以廊屋围绕,中设高堂明镜,俨然是一座官府,堂门口各有两座石像神灵,俱都古朴冷肃,深沉雄大,只是和府邸前的石狮子一样,毁了头颅。   红发鬼抬着薛错走到石像前,便将门框放下:“小公子,前面就是大堂,劳烦你走几步。”   薛错到了这一步,已然不怕了,横竖不过一死,他倒要看看那娘娘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香火之道最为诡谲神秘,擅长蛊惑人心,修真界近几年也曾捣毁过新起的香火神国,被救出来的凡人形销骨立,一身血气吸得干干净净,救不活死不了,只会对着泥塑神像磕头。   薛错对香火神的厌恶,便是那亲眼所见的冲击,可是仙门呢,那些凡人为何不喜生,反喜死?   薛错内心波浪重重,又安慰自己,不能以偏概全,否则便是误会了天下的同道。   他绷着脸走进门,脚下是一层薄薄的灰尘,灰尘无风自动,打着璇儿。   红毛绿毛站立在石像前,面露感伤,老哥哥,您身上怎能落了灰呢?   红毛擦擦眼睛,对绿毛说:“快去打水,不能让哥哥被尘蒙了身。”   薛错走的远了些,只看见两个鬼在神像前嘀嘀咕咕,却听不清他俩说了些什么。   他暗暗留心,同时背过身画符咒。   但是苦于没有纸笔,便悄悄从公堂的案几上,摸了只毛都快掉光的笔,拿了本书页掉光,只剩几页空白泛黄的书。   薛错奋笔疾书,目露凶光,他流云峰小符神岂会坐以待毙!   画着画着,薛错忽然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   “哪来的名字?”   “李二狗。”   “朱旺。”   “钟小双”   ……   薛错眉头紧锁,却惊讶的发现自己无法控制笔画,那只秃毛笔自己动了起来,在书上写下了一个个名字,速度极快,细数竟然有百十来个。   薛错抬头四顾:“神女娘娘?”   无人应答,公堂里寂静无声。   天空不知何时开始飘落纸钱,一开始极慢,零零散散,慢慢地,飘落的越来越多。   薛错松不开手,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灵气,他又怕又气,干脆一狠心,坐在了那把高背椅上:“你到底想做什么?!”   咄——   薛错似乎听到了大泽徐徐流淌的水声。   从他坐在公堂上起,原本安静的审灵堂就发生了变化,薛错眼前闪过一幕幕画面。   他看见堆砌着无数棺材的坟山,泥土被血祭染成黑色,他看见修筑高台的人被忽然掉落的巨石压碎,血浆如注,他看见湖边穿红着绿的婴儿被抛入湖水,湖底鱼虾成群,穿过无数的白骨。   那些画面极其陌生,凄惨又可怖。   画面的最后都会回归黑色的大泽,天空飘落白色的纸钱雨。   薛错看的胆战心惊,头疼欲裂,他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小手:“停下来!”   秃毛笔仍然不为所动,一笔一划的写下一个个名字,那笔锋如刀,力透纸背。   薛错汗如雨下,被闪动的画面折磨得痛苦不堪,胖胖的小手苍白如纸,指间隐隐渗血,   在他快要承受不了的时候,秃毛笔停下了,薛错满头大汗,一看,那本书无风自动,哗啦啦翻页,每一页都有名字,数一数竟然有千人之多。   薛错迷迷糊糊,看到一片波光粼粼的大泽。   大泽上停着一支美轮美奂的画舫,有一个穿着青色道袍,面容俊美的修道士正在打坐。   他旁边坐着一个病痨鬼似的青年,穿着华服,身上背着好多密密麻麻,许多黑漆漆的小人。   薛错仔细望了望,那些小人忽然扭头朝薛错的方向看来,密密麻麻的白色眼球吓了薛错一跳,接着那些小人绕着青年爬上爬下,嘴巴里发出似牛似鸟的嚎哭,哭声凄惨怨愤无比,薛错听得心中悲凉。   啸风睁开眼,看了看天时,诛鬼符都压不住了,看来怨气真的很大。   李知州被一阵阴风吹得头疼,见儿子口吐白沫,央告:“仙长,时候还没到吗?”   啸风皱眉,负剑走了几步:“午时不到,上面没有仙人当值,就算我烧了符纸,也没用。”   李知州面露愁色,何员外出了借寿的大头,更加不想有半点闪失,谄笑道:“再等一等,知州大人,令公子也不差这一时三刻嘛。”   李知州重重地哼了声,啸风忽然道:“时候到了。”   二人俱屏气凝神,不敢有大动作,啸风指挥人献祭了三牲九礼,才开始烧符箓。   那符箓是烧给命部,上面写明了事情因果,借寿人所纳礼数,送符人门派传承。   薛错看见那符箓挤着密密麻麻的名字,与他方才所写的名字相差无几。   蓝色符箓烧尽,化作一张蓝色公函,朝天上飞去。   薛错看着看着,忽然心有所感,伸手凭空一抓,竟然抓住了。   那本蓝色公函直直往上,带着薛错也往上飞,薛错连忙用脚勾着桌案,气沉丹田,死死拽住公函。   正巧红毛鬼绿毛鬼抬水进来,薛错连忙大喊:“伯伯,快来帮忙!”   两鬼见薛错莫名飞起来,朝房顶冲去,连忙冲过去,拽着薛错往下拉。   薛错面目狰狞,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拉——”   红毛鬼绿毛鬼咬住牙,一起用力,蓝色公函从未遇到过这种事,画符的人也完全没料到这种情况,符箓上下晃悠,似乎要突破束缚,却一点点落了下来。   “继续拉,”薛错原本正在用力,忽然大惊失色,蹬腿道:“伯伯,别拽我裤子!”   刺啦——   公函和薛错一起落了下来。   薛错羞羞答答的躲到桌案后面,系上裤子。   红毛鬼偷偷道:“他屁股上好大的巴掌印。”   绿毛鬼粗声粗气:“你太没眼力见了,这是能说的吗?小声点。”   薛错脸先是一红,又刷地黑下来。   啸风则看到公函飞到一半,凭空消失了,他大为纳罕。   【作者有话说】   好像有点超字数了鞭腿,我得压一压,星期四开榜单,我要把字数控制在3万5左右,接下来几天可能会隔日,或者减少字数。   感谢在2023-03-18 22:47:25~2023-03-19 23:05: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究竟哪个更好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究竟哪个更好吃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红毛瞅着薛错:“你手里是个啥?”   薛错张了张嘴,一旁的绿毛鬼忽然蹦起三尺高:“大哥,他拿了咱的判官笔,动了咱的生死书,他是咱们的人了!”   薛错连忙把手里的纸笔扔掉,举起双手以示清白:“慢着,我手里可什么都没有。”   红毛鬼哪里管他,这二人脸大心细,一开始就知道薛错会画符,故意饶他个空子,薛错果然上钩!   娘娘那等贤明,说什么愿者自来,有缘取之,但那小子鬼精油滑得很,轻易不会上钩!   两鬼顿时喜笑颜开:“我俩马上去张罗一桌酒席,给公子大人接风,从今往后娘娘手下又多了一员大将,美哉美哉!”   薛错看他不讲理,一脚踩上桌案:“伯伯既然想逼良为娼,那我就玉石俱焚。”   绿毛鬼重重一哼:“你少吓唬我!”   红毛鬼笑道:“你说谁是良,谁是娼?”   薛错立刻闭上嘴巴,下意识捂住屁股,还好四周非常安静,没有潮水声。   绿毛鬼抬头看了一眼:“纸钱越飘越多了,不知哪里又死了那么多人。”   想起这个,薛错赶紧从桌案跳下来,将手里的蓝色公函递给绿毛鬼:“伯伯,这是刚才拽下来的,你读一读。”   绿毛鬼刚想接过来,红毛鬼探头一看:“ 簋笏天授,伏惟尚飨,总共八个字,你不认识哪个?”   薛错小脸一红。   绿毛鬼大为震撼:“你曾读过什么书?不认字如何画的符?”   薛错抓着脑袋,呐呐:“些许认得几个字的。”   绿毛鬼刚想嘲笑,就听薛错嘀咕:“但画符又用不到那些,信手草草,道韵便自成了。”   绿毛鬼被噎得直瞪眼睛,红毛鬼道:“公子,我们娘娘被尊称为慈严应道大泽神女,并不是乡野草神,你刚才坐的是审灵府尹的位置,拿的笔叫判官笔,拿的书叫生死书,这两样宝贝能沟通天地鬼神,能分人间阴阳,等闲修士不可觊觎,它可助公子开长生之路,结万世之道果,享天地之寿数。”   薛错心里一惊,这平平无奇的秃毛笔烂页的书,竟是这样的宝贝?   他脸色变来变去,一张小脸皱成个肉包。   薛错拱起小手,作了一揖:“伯伯,我年纪小小,不懂得许多的道理,但有一问。”   红毛鬼道:“我知无不言。”   薛错问:“前一任审灵府尹现在何处?”   红毛鬼,绿毛鬼相顾无言,顿时有些牙疼,这小子是属莲藕心的,这么不好忽悠!   正在这时,那封蓝色公函忽然闪了起来,直直往上飞去。   薛错立刻手脚并用,二鬼也使出吃奶的力气,薛错道:“这上面写了千数人名,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红毛鬼用力到狰狞:“我家娘娘司掌大泽之水,亿万生灵的阴魂,凡大泽四处散落的魂魄,都归娘娘管,判官笔在生死书上写下的名字,多半是要登记造册的阴魂。”   薛错只觉刚才没有这么恐怖的吸力,连忙摸到判官笔和生死书,天上的拉扯之力顿消,他满头大汗的坐在审灵府尹的位置上。   而这时,清查命部事宜的仙人皱了皱眉,问旁边的老人:“道友,我刚来不久,尚不清楚,这公函传到一半,如何会上不来?”   一旁的老人捋捋胡须:“你管他呢?你只负责照章办事,按例批条,少一步都不行。”   那仙人点点头,这时有个黄袍道人走进来寒暄,老人连忙起身相迎,二人说了会儿话,老人接过符箓,盖了章,笑道:“这点事还劳烦您走一趟,令爱烧符,我批了就是。”   黄袍道人满脸歉笑,接过符箓揣好,拱手:“多谢多谢,有空过府一叙。”   两人话别,老人走过来,微笑:“先办这个。”   新来的仙人道:“我……我来办?”   老人道:“刚才的道爷,是青留仙君的门人。”   那副我特意给你卖个好的表情,新来的仙人顿悟,连忙笑说:“是是,多谢道友,我来盖。”   老人笑眯眯的站了会儿:“道友,我出去办点事,你帮我看一会儿。”   新来的仙人连连点头:“道友去休息吧,这里所剩不多,我便做了。”   “那怎么使得。”   二人客气了一番,老人便揣着手慢悠悠的走了。   那边薛错坐在高杯椅上,脚还够不到地,他打开公函读的磕磕绊绊。   上面陈述了某年某月某地,有山贼响马为祸四方,贻害凡民。   故有地方官吏李何二人,济弱扶倾,擒贼诛乱,义感上苍,特请天授功德命数,以正天德云云。   薛错翻开生死书,一排排细查名字出身,都不过是佃户渔民。   他一排大腿,什么天授人授,不过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   我偏偏不让你授,他脑瓜一转,心道:这公函不能久留,干脆改添几笔。   他想到便做,不管这事如何大逆不道,提起秃毛笔,在那份公函上涂涂改改,改完公函,松开判官笔,没有了重宝压制,公函嗖的飞向天空,变成了一道流光。   流光上达命部,管事的仙人抽出一看。   公函上爬满了狗爬字,各种涂涂抹抹,笔触稚圆,令人不忍卒读,他凑近了点。   “故地方史子可土犬,齐弱夫页,擒贝……什么东西!藐视天命,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仙人越读越气,挥袖拨云,猛地降下一道雷电,正中船上穿云袍的道人。   “可气!”仙人回到公案,仍然怒火难消,甚至破例写了一道敕令,发回去,让道人认清楚字再奏表。   蓝色流光从上至下,飞得慢悠悠,却不知薛错等人看到后,早就等在半路。   啸风的奏表好拦,但这次从天上下来的东西,薛错不敢再出手。   他托着判官笔和生死书,生死书自发打开媒介,空中凭空伸出两只大手,薛错加持红绿两鬼,两鬼一把抓住天函。   天函瞬间暴发出紫色雷霆,吓得红毛鬼差点尿裤子。   薛错也吓得不轻,但那只秃毛笔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慢悠悠浮起来一撇,雷霆瞬间消失大半。   剩下的雷电无法穿过审灵堂降临,因此顺利被拦了下来。   薛错冷汗连连,但这封回函诘屈聱牙,他读的满头雾水,干脆提笔乱画一通,每动一笔,他就浑身过电,抖的握不住笔。   绿毛鬼哭爹喊娘:“快快,抓不住了。”   嗖的一声,天函飞了出去。   桥头上的啸风张嘴吐出一口烟,眼神茫然,一身道袍更是劈得破破烂烂。   怎么回事?   他扶着桌案,百思不得其解,忽然看到天上有道流光向他飞来,啸风先是惊诧,随后狂喜,诚惶诚恐的接住天函,打开一看。   天函奏表自带威严,道韵厚重,深不可测。   上面圈圈叉叉,勾勾点点,似乎像只乌龟,啸风心中却极为震动,如得至宝,这……难道是上面的意思?   莫非我天命不凡,得到仙人钦点!刚才那一雷,就如同仙人抚顶!   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啸风双目闪光,他必须要揣摩!他要得道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19 23:05:17~2023-03-20 21:50: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巧克力布朗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陆晚风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啸风兴奋的收拾东西,准备找个地方参悟道法。   李何二人心中震动,这人莫非有问题,大白天被雷劈了一道,现下竟然就要走了,何员外赔笑道:“仙长,哪里去,这借寿……”   啸风收了财宝香烛等祭礼,本欲离去,忽然想到,他得了天大的机缘,可不能泄露出去。   他回过头,目露凶光,一身的正气的喝骂:“你们这些杀良冒功,丧尽天良的畜牲!本县数千青年为你二人所害,以致家不成家,族不成族,如今我啸风就要为民除害,杀了你们两个狗官!”   何员外,李知州哪里想得到这一出,纷纷面露惊恐,啸风不管三七二十一,拔剑便斩。   李知州惊骇的躲避,挡剑的家丁被一剑划成两半,他情急之下抓过一旁病痨鬼似的儿子,举在身前,李少爷吓得裆前湿润:“爹!”   李知州却来不及心疼被砍死的儿子,跪趴在地四处躲闪:“仙长!仙长!我李家上面有人啊!”   就是因为你上面有人,才怕你泄露我得了天书的消息。   啸风眼中阴冷一闪而过:“我平生最痛恨你们这样的裙带关系,就是因为你们压在我头上,我在门派里才迟迟出不了头!”   他一剑刺死李知州,独自在画舫内屠了个七进七出,直杀得湖水泛红,船沉舟破才罢手。   啸风点了张火符,将画舫尸首烧成灰,又御风吹散融入湖水,不留一点痕迹。   “为民除害,这我还不得道成仙?”   他满意离去,在云上行至一半,忽然见到两个门派弟子,着急忙慌:“大师兄,不好了,萧冬平的命灯灭了。”   啸风脸一沉,萧冬平虽然是个底蕴不深的弟子,与上面没什么关系,但他本就不如其他几个长老嫡系,此次带领弟子出门,再铩羽而归,在门派里的地位恐怕会一降再降。   “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弟子道:“几个时辰前。”   啸风心里一突,不禁冷笑,两个蠢货目光闪烁,支吾停顿,分明是早就得了消息,故意拖延,想害他被问责,好借机坐他的位子。   他表面不动声色,心里杀心已起,但需从长计议:“命灯指向哪里,带我去看!”   薛错筋疲力竭,哈欠连天。   红毛鬼撑开他的眼皮,指点山河:“公子,你看,若你愿意侍奉我们娘娘,这阴间的天材地宝随你取用,上上等的功法随你批阅,荣华富贵,逍遥自在,一神之下万鬼之上,岂不美哉!”   薛错放眼望去,只见阴风凄厉,楼宇倾颓。   地上纸钱成堆,天上黑水倒悬,四处都是恐怖的罡风道印,形成一座座锁链,锁链上布满金色的仙符道纹,深入无穷黑暗,根本不是薛错的境界能观看的。   他只轻轻掠过一眼,便口鼻溢血,险伤神魂。   薛错脑袋里盘旋着两个大字:因果。   好重的因果,整个东陆有谁敢接纳娘娘这份心意,薛错吐了一口血,颤声:“伯伯,我才六岁,还没有审灵府的椅子高啊。”   红毛鬼面露尴尬,支支吾吾,天空忽然响起一声轻轻的叹息。   绿毛鬼侧耳听了一会儿,和红毛鬼交头接耳,两鬼垂头丧气,意兴阑珊:“唉,愿者自来,有缘取之,娘娘让我等送你回去。”   薛错跳起来:“走吧走吧。”   红毛鬼气的吹胡须,薛错被看的不好意思,扭扭捏捏:“我思家心切。”   两鬼抬起轿子,让薛错坐进去,薛错的心放了一半到肚子里,掀开帘子道:“伯伯,那些跟随我进来的人以后如何?”   绿毛鬼粗声粗气:“进了阴地就是阴魂,这些年机缘巧合进入阴地的魂魄并非没有,待他们阴寿熬尽,自然便去了。”   “在这之前,还能为娘娘上些香火。”   说话间,两鬼出了阴城,在纸钱上健步如飞,直奔黑水而去。   待走到水深处,两鬼放下轿子:“你从这里跳进去,魂魄就能回归肉身,阳间一日,阴间半月,想来没过去多少时辰。”   薛错从轿子里趟出来:“两位伯伯,自此别过了。”   绿毛鬼翻了个白眼,红毛鬼沉声:“走吧。”   薛错走了几步,又回过头:“伯伯,我是第一个到这里的生魂吗?”   红毛鬼沉默一会儿,两鬼扛起轿子,朝来时的路走去:“在你之前的生魂有我二人特意引渡,有无意误入,林林总总,不下千数,跨越万载,我等不离开娘娘一步,陪娘娘等就是了。”   薛错望着二鬼离去的背影,默默作了一个道揖,他心里有些说不上的感伤,但没有回头,跳入水中。   他感觉自己咕噜噜沉底,陷入极深的黑暗,有种宛如窒息一般的憋闷感。   不知过了多久,薛错听到一声鸡鸣,他刷地睁开眼,第一感觉是痛,五脏六腑都要移位的痛。   薛错勉力爬起来,摸了摸自己:“还好还好,没有缺胳膊少腿。”   村里很安静,薛错即使知道他们在地下喜耕良田,心里还是有些堵得慌。   正在这时,天上忽然云头攒动,一群衣带飘飞的青年男女乘云而来。   为首的一个青年面容俊美,似曾相识。   青年正是啸风,他带着师兄妹顺着命灯指引,找到萧冬平的尸首,萧冬平的魂魄不知为何散去,村里也无活人,只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怎么看怎么妖异。   啸风观察片刻,吩咐师弟:“萧冬平是被香火邪道的人所害。”   师妹惊诧莫名:“香火邪道,那这件事要上禀长老,但萧师弟为什么会惹怒香火邪道的人?”   啸风冷冷地说:“那你就要去问萧冬平了。”   “那个小孩宁杀勿放,把他带回去交给上面的人。”   薛错听得一清二楚,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我爹是天一门剑仙君无畏,我娘是天一门长老龙威剑主薛真真。”   啸风皱眉,一旁的弟子察言观色,看薛错一身泥泞,便冷漠道:“你说是就是?仙人执法,让你跟我们回去就跟我们回去,起来!”   忽地,远处遁来一缕流光。   一柄雪白的剑浮在半空,青黑色的大手握着雪剑,指着一干人等,询问似的嗡鸣了两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20 21:50:21~2023-03-21 22:07: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373928 60瓶;なんでもない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天一门的名声何其响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啸风朗笑两声,啪的给了身边的弟子一耳光:“原来是天一门的小道友,师弟出言不逊,这一巴掌,我替你打了。”   那弟子光天化日之下挨了一巴掌,捂着脸不敢怒不敢言。   薛错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他盘腿而坐,冲天揪晃了晃,声音清脆:“道友,你打了他,他却记恨我,我可是平白无故结了仇。”   啸风负手而立,脸带淡笑:“诶,修仙之人逆天讨命,什么样的气受不得,莫说区区一巴掌,就是小道友今天打死了他,我师门中人也只会称善。”   薛错偏过头:“剑叔?”   雪剑上的青黑大手早就不耐烦,握着剑冲了上去,不过区区灵虚境界的杂毛,安敢大放厥词?   啸风和其他弟子纷纷后退一步,面色漠然。   修真界,说错了话,送死时最好别把血溅到别人身上,否则连事后收尸都摊不上。   啸风心里一点不担心,同道杀了人,反而比萧冬平的事好解释。   那弟子汗毛耸立,回头看到师兄弟冰冷的脸,心如死灰,拔剑为自己搏命。   能封入天一门剑冢的邪剑,诞生了灵智,本身就相当于神虚境界的高手,雪剑根本没把他放在眼中。   青黑色大手握着剑柄,正要挥下,听那到薛错说:“剑叔,算了。”   雪剑嗡了声,没饮到热血略有不满,但众人面前,还是得卖薛错一个面子,没有动手。   啸风心中失望,他本想借薛错的手,除掉想拉他下马的弟子,但没想到薛错不做那把借刀杀人的刀。   薛错指着云上的众人:“这村里的人,是你们清平派的人所害,我不杀人,是因为我不喜欢杀人,但我曾受这里的村长一饭之恩,自当回报。”   “今日,烦请各位哥哥姐姐,到村中背尸,有断手断脚断头者的尸身,都要亲手缝合,再掘墓大葬。”   “我曾在书上看到,清者清明,平者安平,还请各位哥哥姐姐,披麻戴孝,做一次水陆道场,超度亡魂。”   众人面面相觑,继而大怒:“你让我们给这些凡民戴孝!岂有此理!”   众人中,唯有啸风面色平静,他静静地望了薛错一会儿,忽然落下云头:“小道友说的是。”   他朝薛错深作一揖,往村里洒然而去。   薛错一愣,心里嘀咕,这人倒能屈能伸,那就没理由对他动手了,只剩下云头这些。   剑叔在一旁蠢蠢欲动,剑刃已经饥渴难耐。   剩下的弟子一看大师兄妥协得如此快,一个个变了脸色,纷纷落下云头。   “这是积德行善的事,大善。”   “善。”   “我等最擅长做道场。”   薛错十分意外,他本来不想放过这些清平派的弟子,但这样一来,他反倒不好动手。   村里的遗体着实让这些清平派的弟子忙活了好一阵,连最冷静的啸风都脸色憋屈,忍不住吐槽,如果萧冬平活过来,他必然第一个杀了他!   最后一具尸体埋完,天色已经很晚。   薛错出来玩了好几天,必须得赶回不老林了,因此看着啸风他们做了水陆道场,便离去。   啸风的师弟师妹见薛错已走,狠狠地踩了踩坟包,如受奇耻大辱:“师兄!那小子忒过分了!我势必咽不下这口气。”   啸风心内冷笑,脸上也装出几分愤怒:“如果不是看他重宝护身,哼,说起来,他那柄宝剑真是不凡,而他不过筑境期,别哪天被人杀人夺宝。”   “杀人夺宝?”   有人目光闪烁,蠢蠢欲动,啸风斜眼看到,心里满意,看着薛错离去的方向,暗暗发誓。   迟早有一天,他要杀到这个世上,无人敢用关系压他。   雪剑慢悠悠的,带着薛错飞回不老林。   薛错已经困得快睡着了,他才刚刚步入修炼的第一境界,无法做到聚气凝神,昼夜不分。   不老林里,松树不发出一点声响,风声被抵挡在外,镜湖不泛水波。   流明峰像画一样安静。   雪剑懒洋洋的穿过松树,到镜湖前住人的小屋,然后猛地一震,把薛错扔到地上,缩在树后一动不动。   草地上有一个女人,荆钗素裙,负手而立。   一柄宽耸的巨剑斜插在草地上,龙骨剑身,血色龙纹,厚重如同山岳。   龙威剑主。   当初它的主人带着这柄剑,接连杀穿七十九道铁索桥,一剑劈死了毒龙敖兴。   但是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再看到这柄剑重出东陆神州。   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薛错啪叽摔在地上,爬起来揉揉眼睛,一睁眼就看到了母亲,连忙拍身上的灰。   “过来。”   薛错身体一抖,期期艾艾的走过去,左脚踩右脚,努力把一身的泥点子遮起来:“娘。”   薛真真看了他一眼:“你这几日有没有挥剑。”   薛错偷偷抬头看母亲,绞尽脑汁的找借口:“我这几日……几日……”   啪——   藤条挥出破空声。   薛真真冷下脸:“转过身,趴下。”   薛错抓着耳朵:“娘,不打,不打。”   薛真真冷笑:“不打,不打你还不上了天,转过去,屁股撅起来。”   薛错愁眉苦脸,转过身,趴在一旁的石头堆,双手揪着耳朵,求饶:“娘,轻一点。”   薛真真拎着藤条,从上至下的看了一圈,薛错满身的泥点子,加上肉皮白,那一身黑啊灰啊草啊叶啊,更加不堪入目了。   啪——   “男子汉言而无信,此第一鞭。”   薛错每次练剑都满口答应,实际上不是开小差就是走神,别说挥剑一千下,但凡能坚持五百下都很难得。   啪——   “油嘴滑舌,欺骗不老树灵,此为第二鞭。”   今天她到镜湖,几百棵不老树灵在风中把薛错告了一状,这小子油嘴滑舌欺骗树灵涉世未深,薅走了人家好几年的道行,不知道拿去做什么了。   啪——   “顽劣不堪,偎慵堕懒,此为第三鞭。”   “薛错,我问你,执剑者,洗剑心,明剑意,得剑魂,筑剑道。宁明通达,你哪一个字沾边?”   薛错痛的呲牙咧嘴,双手却不敢放下,好好的揪着耳朵:“我……一,一个字……都不……”   薛真真收了藤条,背着手,目光不怒而自威:“你还知道,还明白就好,你天资差人一等,不过勤学苦练,心气若是低人一等,你这辈子都得不了道,只能做一个废物。”   薛错偷偷抹眼泪,小声吸鼻涕:“娘,我不想得道。”   薛真真深呼吸一口气,薛错就是打不乖,他永远有自己的话要说。   “不得道?”   薛错低头呐呐:“当个普通人,生老病死也挺好的。”   薛真真气笑了:“凡人?那些寿命短暂的蜉蝣?”   薛真真从薛错口袋里取出一张符纸:“你想当凡人,那人生八苦你一个也躲不过,穷死饿死累死,永生无法出头,连转世投胎都只能再做蝼蚁,你羡慕他们?”   薛错憋了一会儿,掉着眼泪,抽抽搭搭地说:“我那天见到一个姐姐,姐姐还给我递水喝,我感觉她和我是一样的人。”   “娘,道书上说,天下人人可以修道,人人可以得道,那既然人人都能修道了,凡人又有什么不好呢?”   薛错目光沉沉地的看着薛错,有种盛怒后的平静。   “薛错,你又说错了,错的可笑。”   “我道不渡邪魔歪道,我道不渡猪狗妖孽,我道不渡凡民蝼蚁。”   “仙人修仙道,凡人入轮回。”   “但——我此时并不罚你。这个错误我有耐心等到你入道再纠正,或者那时候不用我纠正,你自然而然的便明了。”   “从明天起,你要为你闯的祸负起责任。”   “每日辰起,取灵泉为不老松浇水,一共三百一十六棵,每一棵三瓢水。”   “每日挥剑一千五百下,你若怠惰,我必罚你。”   薛真真御起龙威剑,薛错爬起来,没有说话,但显然是被打怕了,不是真的服她。   薛真真压下怒火,背着手:“明日,你到万花榭来,我有事要与你说。”   薛错:“是。”   龙威剑远去,雪剑探头探脑的从树后飞出来。   薛错擦干净眼泪:“剑叔,你刚才还好没出来,我娘的龙威剑可凶了,你要是出来,很可能小命不保。”   雪剑有些心虚,嗡了声,上下晃动剑尖点头。   薛错吃了几颗养气丹,然后开始熟练的削浇水的木桶和水瓢,雪剑绕着他转了一圈,青黑色大手哒哒哒的跳。   薛错摆摆手:“不用帮忙,有一次我做了个火暴符,炸了金慈圣姑娘娘装鱼的桶,我娘罚我我削三百个木桶,挑最好的给圣姑赔礼道歉。”   雪剑上青黑色的大手更同情薛错了。   但是一想薛错的惊天一响无敌霹雳火舞乾坤超级大爆雷符,就觉得可能还是罚得轻了。   雪剑斜倚在石头堆,静静看着,过了一会儿,青黑色大手跳到石头上,画了个简笔画。   薛错凑过去:“你画了条狗?”   雪剑使劲弹了弹薛错的脑门,把薛错弹的眼泪汪汪,又讪讪的给他揉了揉。   薛错:“剑叔,这是个人吗?”   雪剑有气无力的嗡了声,然后在那个瘦高的小人旁边,画了个扎着冲天揪的矮墩墩。   薛错咦了声:“这是我吗?那这个大高个……是剑叔?”   雪剑上的大手静止了一会儿,轻轻嗡了声,摸了摸薛错的脑袋。   削完木桶,薛错把任殊哥哥送他的《符文要道》拿出来细细品味,看着看着,趴在地上睡着了。   任殊送给他的那颗,怪鱼的白色宝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辉,隐隐约约还有海潮的声音。   一闪而过的光晕中,似乎有一道虚虚游动的影子。   但谁也没有发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21 22:07:22~2023-03-22 22:49: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饭睡觉 52瓶;不能不吃饭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第二日。   薛错晓得今天要出去见人,特意早起了一个时辰,跳到湖水里洗了个澡,吓得鱼儿惊恐的游上岸。   雪剑懒洋洋的飘在湖上,等薛错洗的差不多,青黑色大手十分嫌弃的用两根指头拎着薛错飞进茅屋。   薛错换了套蓝白色的弟子服,显得十分精神,就是冲天揪散开了,湿漉漉的披着。   薛错在镜湖前照了照,苦恼:“剑叔,你帮我削了吧。”   雪剑:“……”   青黑色的大手和另外一只刚健有力的松针绿手扯着薛错的腮帮子,毫不留情的向两边拉长。   打完孩子之后。   大手拿着红头绳,陷入安静的沉思,最后参照着自己的记忆,给孩子绑了两个花苞头。   薛错趴在湖边,捧着脸:“剑叔,我真可爱。”   雪剑静止了一会儿,啪的抽上那小子的屁股。   ……   大约半个时辰后,不老林的禁制打开,两个气度斐然,面容俊美的蓝衫弟子走进来。   其中一人面色微白,长眉冷目,背着一把古剑,另外一人笑貌温柔,生着一双桃花眼。   “小师兄~”   “师兄。”   都说薛长老与无畏仙人的孩子住在不老林,但从未有人见过。   其中背负古剑的弟子左右看了眼,忽然道:“小心!”   他轻巧的越过镜湖,抱住从树上坠落的小孩,旋转落地。   “有瑜,快让我看看咱们师兄长什么样!”   背着古剑的弟子小心地放下薛错,抬眸时眉头紧锁:“有瑕师弟,不得无礼。”   那弟子讪讪:“好吧好吧,是我无礼了,天一门弟子林有瑕,见过薛师兄。”   “天一门束剑阁弟子徐有瑜,见过薛师兄。”   有瑕有瑜?   薛错一头雾水,扒拉掉头发上的松针,左右看了眼,他一个也没见过,都不认识。   徐有瑜半蹲下身,他这个师兄未免太小了些,不知出生了多少年,现在却只有五六岁那么大。   徐有瑜问:“师兄爬树做什么?是有东西要拿吗?”   薛错沉默一会儿,递出一个小树杈:“见面礼。”   有瑕从徐有瑜背后探出头:“树叉子是什么见面礼?等等,我没有吗!”   徐有瑜看了有瑕一眼,将树杈收进怀中:“薛长老让我们带师兄去万花榭,师兄你准备好了吗?”   薛错本想点头,但是又有几分紧张,摸了摸自己背着的的小木剑,牵着徐有瑜的衣服角拉了拉:“那个,有瑜师弟啊,我第一次从正门出去,那里很多人吗?”   有瑕本来想开口玩笑几句,被徐有瑜觑了一眼,立刻闭上嘴巴。   徐有瑜回答道:“东陆神州各大门派的仙人,长老,今日都齐聚万花榭。”   薛错一呆。   徐有瑜道:“不过师兄不用担心,到时候师兄会和我们天一门的弟子坐在一起。”   有瑕抱着胳膊凑过来:“师兄要是怕生,到时候也可以和我坐。”   薛错看了看他,默默站到徐有瑜身后。   有瑕:倒也不必吧!   时间紧迫,徐有瑜没有再寒暄,确定了没有东西要带,便带着薛错,和有瑕一起御剑赶往万花榭。   御剑飞出流明峰之后,薛错发现天上的仙云仙阙更多了,当中有一座宫阙飘过,上面云霞飘飘,仙影曼妙,剑光侠士众多,神识覆盖也最强。   薛错和师弟们在这座庞然大物前,小的像芝麻。   薛错忍不住问:“徐师弟,你觉得我这一身怎么样?”   徐有瑜弯下腰,认真打量了一下:“师兄仪表堂堂,风姿出众。”   薛错松了口气,又扯了扯有瑜师弟的袖子:“徐师弟,我们到万花榭去做什么?娘什么也没和我说。”   徐有瑜解释说:“每年初夏,各仙门都会广纳弟子,这次由擎苍真人牵头,东陆仙门举行了一次遴选大会,选取各地优秀的仙苗。”   薛错呼吸骤停:“这样啊,师弟,我娘第一次让我出来,这么多人,我不会给我娘丢脸吧。”   徐有瑜:“怎么会,薛长老对师兄一直爱重有加。”   薛错揉了揉屁股,表情有点复杂,确实挨得很重。   三人一路飞行,却越飞越偏,薛错忍不住道:“这是万花榭吗?”   徐有瑜沉吟了片刻,稳重道:“不像。”   薛错倒吸了一口凉气。   三人重新御剑,又飞了一刻钟,经过外门,大外门,有瑕忍不住说:“师兄,应该是这边。”   徐有瑜面色微红,打开地图观望了一会儿,脾气很好的解释:“我有印象,从这里更近。”   然后又绕回流云峰重新出发,奔波了两个时辰,三人终于到了一处云霞生蔚的山峰。   薛错和有瑕都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此山坐落在天一门的护山大阵阵眼,山峰苍翠欲滴,四周碧水环绕,流水两岸还生长着繁茂百花,在天一门风景独美。   山峰上有一座长长的白玉台阶,两边早已坐下了不少仙人修士,弟子门人,约莫有上千人数,却一点不吵闹,正在欣赏万花榭的美景。   徐有瑜停下来,落在白玉台阶上,步入万花榭之前,他的衣角被扯了扯。   徐有瑜低下头,他人小辈分高的师兄呐呐的伸出手,在他耳边小声说:“师弟,你可不可以牵着我。”   徐有瑜道:“好。”   万花榭。   落英纷飞。   薛错踏上青石板,石板发出咄的一声,他提着衣摆,一步一步往上走,徐有瑜牵着他,始终比他落后一点。   这样看起来,薛错才是牵着徐有瑜的人。   林子两侧有许多修士,他们有的看过来,有的没有,有的在欣赏落花,有的在弹琴饮酒。   在台阶的尽头坐着头戴紫金白玉冠的擎苍老人,面色淡淡的银蛇女,灵光寺大和尚,一些脸色倨傲,看不出道统的修士。   剑仙君无畏半靠在花树下,似乎陷入了悟道中。   龙威剑主薛真真则正襟危坐,侧首与擎苍真人交谈。   薛错从出生起便很少离开不老林,一路小心,手心还是出了汗,最后剩下二十一个台阶的时候,徐有瑜蹲下来,给他整理了衣襟:“小师兄,我只能送你到这。”   薛错拱手,提着衣摆自己往上走,徐有瑜下了台阶,听到清脆的:“谢谢师弟哥哥。”   他回过头,师弟的背影很小,半被花枝遮盖。   薛错走上前给母亲,父亲,诸位同道,还有素未谋面的老人行礼,剑仙望着花发呆,眉心却有愁绪。   薛真真不发一言,微微颔首,指着右面一方草席,薛错躬身入座。   坐在中间头戴紫金白玉冠的老人捋捋胡须,含着笑意道:“诸位道友,此地流觞曲水,清弦雅乐,我高举此杯,邀各位同道,共赏万花齐放,共取东陆英才。”   众人微笑低头:“善。”   薛错慢了半拍没跟上,不伦不类的拱了拱手,惹得薛真真脸色微沉。   薛错连忙坐直了,不敢再动。   老人说过话之后,有修士从云阶奔下,一级一级的传话下去,原本遮挡视野的花树自然而然的聚往高处,各位修士坐在花树上,观望着云阶下的景色。   薛错没有花树坐,见他娘和别人说话,偷偷挪了挪屁股,往云阶下看。   万花榭坐落峰顶,灵气丰盈磅礴,万花齐放,美不胜收。   半山腰灵气次一等,便只余下零星几朵花树,但因为那花树大而繁茂,又有花瓣从山顶落下,此地也能称得上美景。   半山腰往下,便不见花树,只有丛丛翠绿荆棘,泥石腐叶,那下面的虫儿鸟儿原本也不会往上飞,安详的窝在草丛里唱歌。   忽然云雾散去,山头万花齐放的美景映入眼帘,便有小鸟蝴蝶,循着花儿飞。   薛错看到山底的乱石中有人,有些穿着富贵,想来来自人间大富大贵之家,有些衣衫褴褛,像个乞丐,饿得面黄肌瘦,恐怕出身不好。   他们是从人间精心挑选而来,同样也看到了峰顶,纷纷争先恐后的往上爬。   攀爬的过程中,有人为了不使自己落后,拔剑杀人,抚弄银蛇的女仙人赞道:“此子果断。”   说完抬了抬衣袖,赐下一缕流光。   那得了重宝的凡人先是呆滞,随后狂喜,然后便是惊惶,揣着到手的宝贝拼命往前冲,却被早就爬上去的人一刀砍伤,抢得了宝贝。   银蛇女捂着嘴巴:“可惜了。”   其他仙人道:“不必难过,此子心智不过关,不堪大用,得了宝贝,现场怎能留下活口。”   银蛇女称善,却听薛真真道:“凡人心智不坚,慈茹姑娘可不要再赐下宝物,徒增杀戮。”   银蛇女撇撇嘴,懒洋洋的打着扇子:“剑主说的是……咦,那个孩子……”   众人目光看向一处,爬在最前面的小孩十一二岁,甩开别人十多丈,他背着一柄短剑,身形轻巧。目光坚定,不为路上的奇花异草所蛊惑,一心奔着山头爬来。   “顾如诲。”   剑仙慢慢睁开了眼,他一开口,引来众人瞩目,君无畏却不察觉,问灵光寺的大和尚:“慧隐大师知道吗?”   慧隐大师点头微笑:“善哉,小僧略有耳闻,的确是一个少年有为的剑道天才。”   薛真真忽然说:“天才?比之薛错如何。”   慧隐大师看了眼偷偷用弹弓往下射御风符,救了一个凡人的薛错,合十手掌,笑而不语。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22 22:49:02~2023-03-23 22:16: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6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剑仙轻轻摇头:“薛错没有什么剑道天赋,他和顾如诲无法同一而论。”   薛真真皱眉,摇头不赞同:“我的父亲曾说,我本不适合修炼,长生无缘,我不信,如今我的境界已经超过了他,你能批驳我的道吗?”   君无畏于是沉默,他只回答了一次,便意兴阑珊,枕着手臂,躺在花树下合眼睡觉。   他说了自己的看法,薛真真并不认同,他也不争辩。   但他是东陆的剑仙,他的沉默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蔑视,无人能忽略他的看法。   薛真真静默片刻,抬手握住龙威剑的剑柄,站起身。   灵光寺大和尚连忙合十手掌,退到一边。   剑仙睁开眼,手中的竹剑轻轻嗡鸣,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消失于花树下。   片刻之后,万里长空响起一声龙吟,簌簌震落了许多花瓣。   薛错用衣摆接住花瓣,站起来走到桌案边,歪头看了看和尚的光头:“大师傅,你能把桌上的花瓣扫给我吗?”   灵光寺的大师怔住,道了声阿弥陀佛,戴着佛珠的大手一挥,将落到几案上缤纷的花瓣扫入薛错衣袍。   薛错粲然一笑,无忧无虑。   银蛇女好奇的歪过身子:“小友,你爹可是亲口说你没有剑道天赋哦。”   薛错回过头:“我又不想修道。”   银蛇女一噎,周围的道人也纷纷看过来,目光略有几分探究。   银蛇女轻笑:“果然是小孩子的想法,你因为这点打击就自暴自弃,白白玷污了剑仙的血脉。”   薛错本来已经跳下了台阶,闻言又回过头,径直走到银蛇女面前。   他身量矮圆,红绳扎着两个整齐的花苞头,白净得像个糯米团子,看起来十分招人喜爱。   薛错说:“你觉得我不配,不如拜我娘做干娘,到我爹面前修行,我一个人孤单,有个兄弟姊妹也很好。”   银蛇女脸色绯红,勃然大怒:“你……竖子无礼!”   在场的修士谁没有被银蛇女冷言嘲讽过,如今见她被一个六岁的小娃打趣,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都纷纷笑出声。   “慈茹,”坐在上首的紫金白玉冠的老人淡淡扫过来,道:“遴选在际,专心为好。”   银蛇女低头称是,薛错趁机兜着花瓣,跳下台阶,头也不回,看得银蛇女牙根痒痒,冷哼了一声。   薛错兜着花瓣,直奔流觞曲水。   坐在花树上发呆的有瑕见了,回过头招呼束剑阁的师姐师弟们:“快看,那就是我说的小师兄,小师兄出来了,咦,他在干什么?”   天一门的弟子们身着蓝白色长袍,规整得如同棋盘上的棋子,在今天到来的三千门人中独树一帜。   凡民出身的徐有瑜与束剑阁的弟子坐在右侧,左侧是以长老嫡系为首的天一阁弟子。   听到有瑕的声音,徐有瑜朝花树下看去,小师兄兜着落花来到水边,然后踢掉了鞋子。   徐有瑜眉头一皱,身旁天一阁的大弟子更是面露诧异,不禁沉下眉毛:“不成体统。”   天一阁的女弟子道:“那是薛长老的儿子?我去教训他!”   女剑修化作一缕流光,落到小溪边。   薛错把花瓣洒进溪水,这些峰顶修士当做寻常美景欣赏的落花,是灵气丰盈的仙草。   落英顺着水流往下,流过半山腰,流向山下。   溪水里的灵气丰盈,凡人喝了也觉得有力气,薛错一把一把的撒,却有贪吃的鱼儿游过来,将花瓣吃得一干二净。   薛错震怒,差点掏出爆雷符,但一想起娘亲看到他在此处炸鱼的脸色,便讪讪的收回符纸,叉着腰,决定下河捞鱼。   “喂?”   薛错回过头,是一个不认识,高鼻薄唇,烈火一样的女剑修。她踢了踢薛错的鞋子,左右看了眼,语气气恼:“你快点上来,不要在这里丢薛长老和剑仙的脸!”   薛错:“姐姐你是谁?”   女修士不耐:“你好不懂事,给我上来再说。”   她已经踏入神虚境界,比筑境期的薛错高了整整四个境界,人又生得高大,干脆一把提住薛错。   薛错当然不愿意,使劲掀他的手,但境界相差太大,他挣脱不得,小鸡一样被提起来,女剑修转身想走,却被一只手拽住。   她诧异的回过头,是束剑阁的大弟子,徐有瑜,林有瑕等人。   女剑修大怒,甩了甩手臂:“你敢碰我!”   徐有一点点将薛错从女修士手中救下,放下地上,拱手道歉:“青黛师姐。”   青黛啪的甩了徐有瑜一耳光,身后也落下数位天一阁的弟子,将青黛护在中间。   薛错左右看了眼,光着脚丫,伸手抓住徐有瑜的衣袖,青黛气的胸膛起伏,扫过束剑阁的弟子,徐有瑜明显是想讨好薛长老的儿子,故意和她作对!   青黛冷笑:“薛错是天一阁的弟子,轮不到你们这些凡民来管,薛错,你过来!”   “就是就是。”   “你就是薛错?快过来,你认错人了,我们才是你的师哥师姐。”   束剑阁的弟子自然不忿天一阁弟子的高傲,跟着徐有瑜的几人交情最深,同气连枝,一时不肯相让。   薛错一头雾水,被两拨人遗忘,挤在中间,根本没人听他的。   争执中,林有瑕突然把薛错抱起来,笑道:“你们不如问问薛师兄是如何选。”   薛错拍掉林有瑕的手,气的从他身上跳下来:“我才不选,你们都走开!”   走了几步,薛错又转回来,目露凶光,光脚丫踩了林有瑕一脚:“掐我屁股!”   徐有瑜闻言皱眉,瞪了有瑕一眼,   有瑕:咳咳。   两拨人面面相觑,各自不屑的扭过头。   青黛冷哼一声,薛错自甘堕落,朽木不可雕,她心里生气,不愿再管薛错丢不丢人,飞回花树。徐有瑜和有瑕,以及其他几个束剑阁弟子则留了下来。   徐有瑜走到薛错身边,薛错蹲在小溪边揪草,见他过来,扭过身,用后背对着徐有瑜。   徐有瑜给有瑕使了个眼色,有瑕丧眉搭眼的走过来,蹲下,开始抓耳挠腮:“那个……小师兄啊,别生气了,要不我给你掐回来。”   薛错沉默片刻,回过头,盯着有瑕看了一会儿,忽然嘴角嘲讽的抬起:“呸。”   有瑕:没必要吧!   徐有瑜和其他几个束剑阁弟子十分稀奇,平日里有瑕长袖善舞,招人喜欢得很,反倒是他们不怎么受人欢迎,众人忍不住笑出声。   有瑕:喂!   薛真真和君无畏回来的时候,气息都有些不稳,薛真真率先掀袍坐下。   剑仙君无畏依靠着花枝,抱着胳膊道:“剑主,我之所以说薛错和顾如诲不可同一而论,是因为顾如诲的过往,薛错无论如何也无法经历的。”   薛真真本来想说,你从来没考虑过薛错听到如何想,但她没有说出口,而是平息了剑心,冷冷道:“愿闻其详。”   剑仙拈着落花:“我在凡间磨砺剑道时见过他,他是凡间一宗灭门惨案的始作俑者。”   “他出身不可查,师承不知何来,不知何往,却有一手不坏的剑术。”   寥寥几句,平铺直叙。   薛真真却听出了一点感慨,一丝惋惜,她觉得可笑:“这只是一个屠夫,一个杀手,他为了杀人而来,也因杀人而扬名,剑者,百刃之君,滥杀之人如何为剑?”   “为父母报仇有何错?”剑仙十分无辜:“他幼年凄苦,忍辱负重,终于大仇得报,磨练了一手好剑术,我自然欣赏。薛错与他相比,无论是境界还是心境,都差了许多,这是事实。”   薛真真微微合眸,不再与剑仙争辩,这次换她用沉默回答剑仙。   山下的斗争已经渐渐明朗。   大约千数的弟子,历经风雷火劫。情痴欲劫,一步步爬上半山腰,弟子人数还剩下七百来个,死伤不过数百人。   山门轰然开启。   登望仙的弟子们抬起头,眼前出现了一道半被落花掩埋的白玉阶,玉阶长长,隐约有仙鹤鸣叫。   走在最前面的弟子叫顾如诲。   他用手掌挡住刺眼的光芒,提着剑,一步一步,慢慢的登上台阶。   他的身后有无数声音,但顾如诲的心里却很安静。   他能感觉到拂面的微风吹过脸上的汗毛,吹散了挣扎和疲惫,空灵而玄妙。   成仙是这种感觉吗?   他甩开众人,越走越快,似乎感受不到力气流失,他看到了一棵一棵高大的芳树,草地上自由自在的灵兽,一身血衣的他与这里格格不入。   台阶的尽头有两个人影,顾如诲走的近了一些,花树下有一个负手而立的男人,眉眼如画,腰间有一柄竹剑:“顾如诲?”   男人笑道:“我想收你为徒?你愿意吗?”   男人的身边还有一个女人,气息高深莫测,荆钗素裙,背着一柄龙纹阔剑,望着他皱眉,却没有开口。   顾如诲动了一下,感到双膝酸痛,控制不住的想要跪下。   “小心,”男人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单手托了他一下。   顾如诲略有狼狈,男人渊渟岳峙,气度斐然,朗笑道:“我的弟子,除了天地,不跪师亲。”   顾如诲一愣。   这时候,有两个身穿淡蓝色的弟子服的修士御剑而来,剑上坐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手里提着两条鱼,看到女人后连忙跳下来,低眉顺眼的伸出手:“娘。”   他递出鱼:“娘,我抓的,送给你。”   女人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接过小孩手里的鱼,丢进了草地。   【作者有话说】   虽然社畜,但真的日更,只是可能晚一点。   感谢在2023-03-23 22:16:28~2023-03-24 23:56: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iyuguo 99瓶;子非鱼 20瓶;一只土拨鼠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芳树下,修士们仙气飘飘的落下收徒。   到处都充满了祥和欢乐的气氛。   凡人们感恩戴德。   薛真真说:“不学无术,不思进取,你是我的儿子,为什么要学这些凡人的小把戏?”   薛错张口欲言,见薛真真从树上折了根花枝,连忙双手揪着耳朵:“娘,我今天已经练够了次数,挥剑一千五百下!”   薛真真闻言,将花枝扔掉,还是有几分不满:“为什么不是一千八百下?”   薛错倒一口凉气:“娘,你不讲理!我练够了次数,你不夸我,反而骂我,久而久之,我会不愿意信你的!”   薛真真背着手:“我不讲理?你爹六岁的时候,已经学会了天一剑法,进入神虚境界,我六岁的时候,也将龙威剑意参悟到第一层,步入灵虚境界,而你如今却什么都不会!”   薛错的反驳瞬间卡在喉咙里,耳朵憋得红彤彤,却不能开口,因为薛真真说的的确是事实。   他就是没有悟到剑意。   君无畏拂开花枝,信步走向二人。   剑仙姿态潇洒,衣摆比梨花的花瓣更洁净。   顾如诲跟在他后面,努力追上,他孤且瘦,眼里寒凉,衣衫褴褛,甚至一身的泥土与血迹,是一个满身泥汗的凡尘中人。   与那些弟子厮杀时,他并未意识到自己不洁。   他脚下有芝兰芳草。   一滴一滴的血打在叶子上,血腥把此处弄得污浊。   顾如诲看到,愣了下,忽然伸手撕下一截衣摆,擦干净芳叶上的血迹,然后是自己的脸颊,双手,他擦的很认真,直到面上恢复了整洁,如仙人一般素净。   君无畏回过头,没有催促,等顾如诲整理好,才带着他走到薛真真旁边。   顾如诲抱拳见礼:“仙师。”   薛真真将目光投向他,原本是轻忽而冷漠的,却轻轻噫了一声,沉默片刻后说:“你的剑术不坏。”   顾如诲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泛上一丝喜悦,东陆剑道最强的两个人之一,同时表达了对他的赞赏。   他也注意到了,薛长老身边有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孩,扎着两个花苞头,穿着蓝白色的弟子服。   小孩的袖口,衣摆弄得湿漉漉,尽是泥点子,与凡尘中那些到处嬉闹的孩子没有什么不同。   顾如诲看他,他也看顾如诲,还眨眨眼,冲顾如诲调皮的笑了笑。   顾如诲想,他是在笑我吗?   又想,他生在仙境,自然爱笑,我却笑不出来。   剑仙撑了个懒腰,如果不是为了顾如诲,他也不会离开修行之地。   他对薛真真说:“顾如诲如今是我的弟子,我会带他到流云峰,至于入册,便入天一阁如何?”   薛真真冷冷:“薛错已然到了入学的时候,他在天一阁,你的弟子再去天一阁?”   剑仙愣了愣,低头看薛错,他抱着胳膊沉默了一会儿,问薛错:“你愿意到束剑阁去麽?”   薛真真脸色微变,手指握住了龙威剑柄。   薛错却看不到,他想到徐有瑜和有瑕两个师弟,对比提小鸡一样提她的女剑修,连连点头。   但是薛真真并不允许:“薛错只能去天一阁。”   剑仙对此并不争辩,叹息一般:“真是,那顾如诲便去束剑阁吧。束剑阁也不错,只是接触核心功法的速度还是慢了一些,有些浪费如诲的天赋,我想看看他最快能修炼到什么境界。”   君无畏说话并未顾忌薛错,他觉得薛错还小,又没有太高的天赋。   因此没注意到,薛错的手拽着衣角,揉啊揉,脑袋越埋越低。   薛真真点了点头,她对薛错说:“我没有闲暇陪你,这几日记得勤加练习,三日之后我送你到问道宫,倘若你再跟着那柄剑出去胡闹,我必罚你!”   剑仙则说:“遴选大会后,有入道仪式,那里的酒不错,走吧,如诲,我带你去看看。”   两人各有各的事要做,薛真真一甩衣袖,朝东而去,剑仙悠哉悠哉的,带着顾如诲登上万花榭的白玉阶。   顾如诲走了几步回头。   薛错站在原地,手里拎着两尾银色的小鱼,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二人都不见了,雪剑才找到薛错,把他拎回了流云峰的不老林。   薛错把小鱼挂在树上,严肃地说:“剑叔,你要监督我,这次我要挥够两千下!”   雪剑上的大手不知道薛错受了什么刺激,摆了个朝下的微笑。   薛错则兴致冲冲,拉开架势:“一、二、三、四……”   “一百七十九……”   “三百四十五……”   “四百零一……四百……四百……”   “……四百……”   一个时辰过后,薛错孤零零的趴在大石头上,雪剑见他嘴里念念有词,但就是不动,飞过去望了望。   薛错神色恹恹,抱着大石头,不愿意搭理他,雪剑绕着薛错飞了一拳,薛错动也不动。   孩子今天太反常了。   从来都是薛错对他强取豪夺,今天居然爱搭不理了,青黑色大手在剑上哒哒哒的沉思,难道是头发乱了生气了,这小子忒难伺候!   青黑色大手嘲笑的扯了扯薛错的脸,给他重新梳了两根小辫子,用红绳盘起来,但薛错还是没精神。   雪剑不耐烦的抽他的屁股,薛错动了一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青黑色大手惊讶的蹦哒,难不成是饿了?   他飞到树底下,见薛错抓回来的小银鱼,仙鱼离水不死,非常惊恐的弹了弹尾巴。   青黑色大手辣手无情。   一刻钟后,雪剑上铺开晶莹剔透的生鱼片,飞到薛错身边,青黑色大手揪住薛错的耳朵,啪啪抽他的屁股。   薛错动了动鼻子,爬起来,一边吃一边小声叹气,抹抹眼泪,两只星星眼写满了对自由的渴望:“剑叔剑叔,我不想练了,我好想出去玩。”   雪剑沉默了一刻钟,青黑色大手敲了敲剑柄,抓住薛错的后领,提溜着他飞向禁制。   一人一剑在众树睽睽之下,溜了出去。   不老松们怒而狂摇:那柄狐媚剑!自从有了它,薛错都不来薅它们的头发了!   雪剑拎着薛错慢悠悠飞到大泽边,把薛错扔下去。   薛错在水边玩了一会儿,忽然看到一朵白云落下来,云上站着两个熟悉的人。   薛错眼睛一亮:“任殊哥哥!婆婆!”   任殊:“小道友,我在这里等了你几天,你要是再不出现,我便要走了。”   两人许久不见,自然喜相逢。   薛错带着任殊下大泽捞鱼,紫衣婆婆原本想阻止,但想了想,又没说话。   任殊第一次脱了鞋,踏在滩涂上,原本十分放不开。   薛错鄙视道:“噫,哥哥好白哦。”   任殊差点被气笑,回了句:“你更白,小姑娘。”   薛错哗地脱了裤子,叉腰,然后噗通跳进水里:“我才不是姑娘。”   任殊被薛错溅了一身泥点子,他撸起袖子,到底是少年意气,想了想,干脆也脱掉衣服,光溜溜的跳进大泽。   两人打得大泽水都泛浑。   紫衣婆婆捏紧拳头,闭上眼睛:算了,就这一次。   玩到傍晚,两人重新穿戴整齐,薛错坐在云头,抱着白云团,一朵一朵的揪啊揪:“任殊哥哥,我不想回家。”   任殊安静得像个木偶,过了会儿回答:“我也不想回家,这次回家之后,我便不能再出来找你了。”   薛错忙问:“为什么,你家很远吗?”   任殊摇头:“不是……你记不记得,那天你在天上参悟道象,我们过来找你。”   薛错点头。   任殊道:“我在你的道象里看到了金乌日轮。我原以为你也是同我一样,是走香火神道的。”   紫衣婆婆脸色剧变,急忙道:“少主!”   任殊面不改色:“婆婆,与人交,便应则待人真诚。”   薛错脸色有些凝重:“任殊哥哥,你是香火神?”   任殊沉默,嗯了声:“对,我家里的人都走的是香火神道,如今也要到我了。”   薛错不语,任殊有些黯然,手指结印,空中凝成了一块淡蓝色的水镜:“你看。”   透过水镜望出去,山川失去颜色,大地湖泊只余清冷的灰,但黑白灰色的颜色中,有极细极细的金色光点,在天上飘啊飘,越来越往上,最后散入看不到的黑夜里。   薛错发现肉眼和水镜看到的景色截然不同:“那些小点点是什么?”   “生灵的愿力,香火的神力。”   薛错似懂非懂,他又低头往下望去,越看越出神。   湛蓝的夜空下,那黑色的大泽深不见底,仿佛一个蜷缩沉睡的少女,那少女沉睡在似螺非螺的壳里,脑后有一艘船型的圆轮,大泽细小的支流是她的头发,粗壮的小河是萦绕着少女的飘带,湖泊是坠落在她衣裙的珍珠,散发着微光。   薛错揉揉眼睛:“大……大泽神女娘娘?!”   任殊吃了一惊,上下打量薛错,携着他回到云头,严肃道:“你怎么……别想,别去听,旧日的神灵多邪狞,若非是走香火一道的世家,很容易便入了魔,贻害四方。”   薛错喃喃:“香火一道这么危险?”   任殊点了点头,背着手:“你若不想交我这个朋友,也没什么。”   薛错道:“我不喜欢香火神道,但我想交你这个朋友。”   任殊木偶泥塑似的脸有了一缕活色:“好,那你以后有机会到南部神州,可以到南海千云山看我,给我上一柱香。”   “我知道你来了,晚上可以给你托梦。”   薛错:“到时候我要去偷吃你的供品!”   任殊:……   天色渐深,二人抱拳作别。   薛错跟着剑叔回了不老林,却发现镜湖边多了一间小茅屋,还有人在练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24 23:56:24~2023-03-25 21:25: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昔盐 14瓶;苦酒酿茶 10瓶;陆晚风 6瓶;森岭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薛错从剑上跳下来,打量顾如诲。   顾如诲收回剑,同样打量薛错,他十二三岁,已经长得像十五六岁那么高,薛错看他,便需要抬头。   薛错光着脚丫,背着手探头看了看茅屋:“顾哥哥,你以后也住在这里吗?”   顾如诲轻轻嗯了声,脸上表情很少,他原本以为薛错会生气,这是他的地方,听说从前只有他一个人住。   薛错那么小,却可以独占流云峰灵气最盛的山头。   这就是长老弟子吗?   但他本身的境界却不高,只是区区筑境期,剑仙说薛错进入筑境期花了三年,顾如诲不明白,引气入体对他就像喝水一样简单。   他刚刚踏入仙门,便筑境了。   可能是因为薛错太贪玩,有这样厉害的父母,却仍然不学无术。   顾如诲对着薛错拱了拱手,因为薛错是天一阁的弟子,辈分高,所以他道:“小师兄。”   薛错连忙摆摆手,后退几步:“你是我爹的弟子,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必叫我师兄,叫我阿错就好了。”   顾如诲轻轻扯了扯嘴角,愈发恭敬:“师兄,礼不可废。”   薛错浑不在意,过来拉他去玩,顾如诲提着剑,另一只手被薛错牵着。   他纳罕,又坦然,薛错的笑容是甜的,但他却一肚子苦水,同人不同命。   他摇头,轻轻抽回手:“师傅刚教了我天剑十二式,我想多练一练。”   薛错有些失望,听到天剑十二式眼睛又刷地亮起来:“真的!那你能练给我看一看吗?我练了四年,娘只教我挥剑,我还没看过爹的剑法。”   顾如诲微微吃惊,沉默片刻,随后举起剑:“那师兄你看好了,第一剑,叫做风起……”   他眉目冷肃,一剑破空,激起一层罡风,不老松枝丫簌簌,落下松针。   顾如诲不知不觉将天剑十二式全部练完,提剑收势。   “师兄……”   他回过头,薛错早已躺在草地上睡着了,双手打开,无忧无虑,绵软的小肚子起起伏伏,呼吸均匀。   顾如诲忍不住皱眉,怎么会有人在陌生人面前如此不设防?   他提剑走近,如同一道阴影。   忽然,一柄雪剑笔直的从他耳畔穿过,差点削掉他的耳朵。   雪剑浮在薛错上方,嗡嗡震动   顾如诲急忙退后两步,抱拳:“前辈,您不要误会,我只是想送师兄回去休息。”   青黑色大手懒洋洋敲剑柄,没有搭理顾如诲,大手抓着薛错提起来,薛错睡的跟猪崽一样,晃来晃去也毫无知觉。   顾如诲目送一人一剑离去,扯了扯嘴角,便在月光下一招一式的炼起剑。   第二日,薛错被屋外边的声音吵醒。   他爬起来,发现顾如诲已经起来练剑,练的是天剑十二式,君无畏抱着胳膊在旁观看。   顾如诲练完剑,君无畏拊掌笑道:“不错。”   顾如诲抿了抿嘴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剑:“还不够,比起师傅还差的很远。”   君无畏点头赞许:“善。”   薛错揉揉眼睛,提着剑从茅屋里跑出来:“爹,我也想学天剑十二式。”   君无畏思考了一会儿,十分专注,对顾如诲说:“不过你有一招心力不够,剑者,气随心动,心随意生,一剑万法生,一剑万法灭,以剑破万法,就要有面对万法的勇气。”   薛错:“爹。”   顾如诲觉得薛错起的太晚,实在是有些懒惰,因此他也没有搭理:“我没有见过万法。”   君无畏笑道:“走,我带你去观摩。”   薛错扯了扯顾如诲的衣袖:“小顾哥哥。”   君无畏飞上云头,带上了顾如诲,顾如诲低头看了看,安静的跟在君无畏身边。   “爹!”   薛错孤零零站在原地。   雪剑从湖水里出来,飞到薛错身边,默默地摸了摸薛错的脑袋,想了想,大手掏出一把梳子,给薛错扎头发。   薛错抱着膝盖,十分难过:“剑叔,怎么办,我爹和小顾哥哥他们好像聋了。”   雪剑:……   薛错紧张:“肯定是练功练太多走火入魔了。”   青黑色大手握着红绳无言以对,随手稳稳的握住剑柄,还是给孩子削个刘海吧,显得聪明点。   顾如诲一直没有回来,过了两天,薛错正在练习画符。   符有五品,白蓝青赤紫。   他的白符画的如鱼得水,受限于境界,不能再画蓝符,薛错便开始自创画法,玩的不亦乐乎。   徐有瑜御剑而来:“小师兄。”   薛错连忙收了桌椅板凳:“咦,师弟哥哥,你怎么来了?那个狐狸没有一起吗?”   狐狸?说的是有瑕吗?   徐有瑜心中好笑,从云头落下来,半蹲下身子,小师兄留了刘海,扎着花苞头,更可爱了,他忍不住捏了捏薛错的头上的花苞。   “小师兄,薛长老在潜龙渊诛邪,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来带你去问道宫。”   薛错牵着他的手,丝毫不见失落:“那走吧。”   徐有瑜笑了笑,抱着薛错登上云头,有瑜师弟飞得慢,让薛错好好的看了看天一门的景色。   问道宫不在天一门内门,而是在山门与大泽交汇之地,宛如一只牛角的山峰。   峰顶霞光万缕,云气飘飘,挂着一个不起眼的铜钟,此时正铛铛作响。   半山腰亭台楼榭,屋舍俨然。   一只巨大的天鲸裹着云气,从天空飘过,围绕着牛角峰,缓慢游弋。   它的身后飞着无数仙鸟异兽,有彩带飘飘的仙子从问道宫中飞出,也有各类修士迎来过往。   薛错即使修为不高,也能感觉到那牛角峰的不凡,他忍不住问:“师弟哥哥,问道宫是什么地方?”   徐有瑜回答:“三山五泽的弟子都在这里学道,问道,我们天一门也在里面开设了学宫,供本派弟子修炼。”   此时天上已经有了不少仙云,都是送弟子入学的修士,度过霞光云气,又过了一片松竹石林,才是问道宫的山门,山门古拙,青石阶梯长长,薛错抬头望去,一眼根本望不到头。   徐有瑜道:“小师弟,第一次到问道宫,都要爬一爬这道石阶,以示尊师之礼。”   薛错十分干脆的跳下来:“那我自己走。”   白云上跳下来一个个穿着不同门派服的弟子,薛错年纪最小,他左右环顾了一圈,没看到同门师,便提着衣袍自己一步步爬台阶。   这时,台阶上传来一个声音。   “诸位止步。”   修士们整齐划一的停下步伐。   “仙门嫡系弟子,上前三十步,走通仙道。”   薛错疑惑的抬头,但见数十弟子往前飞了一段距离,踏上宽阔的石路。   “长老记名弟子,往前踏二十步,走登仙道。”   又有数十名弟子自发上前,走到右边略窄的小径,薛错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他抬头看云头,有瑜师弟一直在很着急的给他打手势。   薛错哦了一声,后退两步,站在剩下的人中间:有瑜师弟让他别出头。   徐有瑜嘶了声。   “剩下的弟子往前十步,走问仙路。”   薛错身边的弟子又少了一些,只剩下十多个,薛错左右环顾,发现身边有一个穿着异常华贵的小胖子。   小胖子和他差不多大,浑身金光闪闪,眉飞入鬓,眼睛细长冷淡,清秀得很,穿着和外貌都看不出性别。   “小道友?”   小胖子哼了声,捏着鼻子,满脸的跋扈:“你走开一点,丑八怪。”   薛错大怒,居然敢攻击剑叔削的爱心刘海:“我丑?你还胖呢!”   小胖子勃然大怒,挺身用肚子撞了撞薛错,凶神恶煞:“你才胖,没礼貌。”   薛错被顶得连连后退,不甘示弱的迎上前,撞回来,就在这时,那威严的声音飘过来。   “生灵妖怪,凡民弟子,走望仙路。”   剩下的修士一听,忙踏上石阶,这时,一股恐怖的压力降临,小胖子和薛错瞬间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薛错只感觉背上仿佛有一座大山,他艰难的跪起,抬头一看,身边的修士一个个狼狈不堪,有些居然露出了羽毛尾巴尖牙利爪。   尾巴?   薛错看向小胖子。   小胖子鬓边长出一根根鲜亮的羽毛,他瞪着薛错:“啾!”   薛错以为他在嘲讽自己,怒而道:“呸!”   这时,修士们纷纷勉力站起身,只是姿势仍然很不好看,勾腰驼背,在台阶上一步步往上爬。   薛错抬头看去,见那些最先出发的弟子平静淡然,提着袍袖一步步往前走,还有精力和同道聊天。   走登仙道的弟子略有压力,但也仍然从容不迫,脚步并不滞涩。走问仙路的弟子不至于起不来,但脚下仿佛有万重山,走的十分吃力,根本追不上前人。   走望仙路的弟子,则根本无法起身,挪动一步,都万分艰难。   这时,薛错听到一声怒喝。   他转过头,身边的小胖子已经站起来了,鬓边的羽毛根根炸开,他大喝一声,顶着压力,背着万重山一般的力道,面无表情,一步步往上走。   他竟然是站起来走上去的。   不止薛错,就连旁边的修士也面露惊讶。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预收,喜欢就一下收藏呀(点烟)(望天)(勤快的不像我)】   1.   有时候家并不是港湾,而是沉默的牢笼。   里面也没有爱。   2.   金满办理完离婚手续,没有要小孩,独自拿着行李进了安检口。   意外接到了前夫妈妈的电话,他接了起来。   “金满,你要自尊,但是从你进陆家的门,就捡不起来了。你要捡,也要问问燕林他愿不愿意,你回来,我们好好的谈一谈。”   金满茫然,反应了一会儿,才说:“阿姨,我和陆燕林已经离婚了,以后你别再打来了。”   顿了顿,他补了一句:“有一点烦。”   电话那头有水杯摔落的声音,然后是长长的沉默。   金满莫名,便挂了电话。   3.   金满和陆燕林有一个孩子,孩子漂亮可爱,比较像陆燕林,也亲陆家,对他充满抗拒:“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你不要说你是我的父亲。”   金满原本很伤心,但离婚了就不想了。他回到乡下,种起了田,还机缘巧合的收养了一个很乖的小孩。   有一天,他牵着小朋友开开心心种瓜回来,看到等在门口的小少爷和前夫。   两人西装革履,和门口的野蚕豆格格不入,小少爷手里的蛋糕掉了,看了看前夫,咬牙:“你骗我!”   前夫向来沉静的面色亦十分愕然,小少爷忽然哇的哭出声,丢下蛋糕向他跑来,眼泪吧嗒吧嗒:“爸爸。”   金满愣了下,下意识侧身躲开:“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叔叔就好了。”   小朋友挡着小少爷:“你谁?”   3.   一个漫长的治愈过程,一个受追攻的火葬场。   金满(攻)x陆燕林(受)   类ABO世界。   感谢在2023-03-25 21:25:17~2023-03-26 21:22: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椿椿湫、再也不喝奶茶 4瓶;森岭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徐有瑜在云端捂住脸,无奈地乘云越过石阶,飘到山门,一位白眉少年在山门口打坐,正是宣布规则的长老。   “顾师伯,天一门剑仙之子薛错落在了望仙路,您看……”   白眉少年眼睛都不睁:“剑仙?那是不必走石阶,可以直接入门的。”   徐有瑜脸色一宽,白眉少年抬眼,冷冷:“可惜这个名额已经用完了,剑仙今日已经带了一位少年入问道宫,是我亲自接待。”   “用完了?”徐有瑜一愣,看向台阶之下:“可是薛错正是剑仙的孩子。”   白眉少年不耐:“这我不管,就算是剑仙,也不能坏了三山五海的规矩,一人就是一人,下去吧。”   他随手挥一挥衣袖,徐有瑜便如同纸屑一般飘出十多丈。   山门之上云头蹿蹿,一朵朵仙云飘来飘去,中间有一朵五彩云,体格庞大绵软,装饰得华贵非常,它挤开其他几朵云,傲然屹立。   “诶诶,挤到我了,什么人啊!”   “哪个门派的?”   “就是就是,什么深山野人,也忒霸道了!”   云上站着一群人身兽头,肌肉虬结的的大汉,大汉们根本不搭理,有吊睛白额虎,环眼云头豹,黑眼食铁兽,并一干小妖怪。   老虎毛发蓬松,肌肉结实,穿着一身文雅的天青色长袍,目光不怒自威,手里盘着两个黑乎乎的铁疙瘩。   豹子抚须道:“大哥,孔云的气势不错,应该能冲到乙等!”   老虎嗯了声,目光淡淡,注意着台阶上孔云的动向。   孔云直起身体,大步向前,不忘一甩衣袖,回头朝薛错哼一声。妖怪修炼容易突破难,孔云虽才筑境,但已经在筑境期停留了一百多年,真灵雄浑,硬刚同级不在话下。   薛错目露凶光,挺身而上,又被山岳一样的压力打趴下,周围的人都在往前,只剩下他一个。   “好重……”   薛错动弹不得,忽然灵机一动,从储物戒里掏出白纸和玉笔,开始叠小人,叠了十二个,然后开始给纸人画眉毛眼睛鼻子。   这是从任殊哥哥的十二生肖灵剑阵悟出来的,薛错借了一丝香火神的势,却没有香火神的道韵。他觉得十二生肖正神应该已经不在天地之间,不享受人间香火,成为了天地大道的一部分。   但既然有人诵念,有道痕,就能够借。   薛错专心致志,回想十二生肖神的传说,他先画了一只兔子纸人,画上自己的名字五官,然后画兔耳朵。金砂晕开千年墨,原本呆滞的小纸人经玉笔点化,忽然活了起来,隐约有一丝古老晦涩的道韵。玉兔五官灵动,脚下生风,一蹦一跳窜出老远,但因为写了薛错的命格,没跑几步,就被压力一同打趴下。   薛错抓住兔子纸人,认真描绘:“别跑,还有刘海呢!”   小兔子纸人居然开始挣扎,薛错莫名:“好奇怪。”   他挠挠头,画了小兔子,薛错又琢磨十二生肖的特点,画了长着小猪鼻子的薛错,牛角薛错,龙尾巴薛错……   而这些小纸人无一例外扎着花苞头和刘海,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围着笔触不熟练,画的最丑的自闭兔跳来跳去,嘲笑。   自闭兔额角流下黑线,忽然暴走,一拳一个好兄弟。   画面十分诡异,感觉到有视线投来,纸人立刻收敛动作安静不少,而随着纸人成型,薛错身上的压力被十二个纸人兄弟分走,他自己只余下十三分之一,不过还是不能走,白符的灵气顶不住灵压,走这么长的阶梯。   所以还需要一点小小的沟通。   薛错含着笔头,抓耳挠腮:“嗯……好像不太对……应该……啊,这里加一点……这里加一笔……糟糕,怎么把大泽神女娘娘的道号写了上去了……擦一下……”   薛错心虚不已,涂涂改改,画了个草稿,最后意聚神凝,心在笔下,将符箓记在心中,随后抬笔写符,洋洋洒洒一气呵成。   薛错呼出一口气,收了工具,随后小手并指: “起。”   符纸无风自燃,压在薛错身上的大山徒然一松,十二个小纸人腰杆一弯,纷纷朝薛错看来,纸人眉毛倒竖,愤怒的小手齐刷刷指着薛错。   薛错:“看什么看!”   不对啊,纸人有这么有灵性吗?哪里又出错了。   牛头薛错对着其他纸人巴拉巴拉,然后回头,愤怒得像活了的简笔连环画小人,鼻孔喷气。   薛错:“完了,我怎么动不了,好像出问题了。”   薛错试着跟着纸人走,纸人能自由蹦跶,但是他自己无法起身移动,薛错想了想,忽然看向纸人,敲了敲脑袋,喜笑颜开:“我真笨。”   他撑着手,一跳,蹦到十二个纸人身上,并指命令:“走!”   十二个纸人抬起头,乌云蔽日,一座大山从天而降,重重地压在他们身上,暴躁的牛头纸人努力伸出蹄子去戳肉山。   薛错挠了挠屁股: 噫,好痒。   十二个纸人们跟随命令,抬着薛错一步步往上爬,因为压力均摊,薛错还写了蕴灵符,化用了一丝灵压,因此纸人十分有力气。   薛错害羞:好是好,但是奇怪,怎么屁股老是痒。   孔云越走越慢,豆大的汗珠从头上一颗一颗砸落,他面无表情,毫不放松,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超过了望仙路的弟子,走到了问仙路,但问仙路似乎没有尽头,看不到前方。   有同行的妖怪力竭,趴在原地“孔云,我不行了,你继续往上走。”   孔云一把拽住他,怒目:“你留在这里甘愿做梯子麽!”   妖怪青筋暴起,睚眦欲裂:“我不甘心。”   孔云哼了声,松开手:“那就跟着我,到你一个指头也爬不动为止。”   妖怪握拳,努力的跟着孔云往上爬,姿势并不优雅。   这是做妖怪的命,世间三灾八难,还有人祸连连,他要爬到丙等,才有拿到好功法的希望,否则再难突破现在的境界。   这时,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盘着腿,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向上移动,画面十分诡异。   妖怪:!   孔云瞪大眼睛:“你?!”   他定睛往薛错身下一看,十二个口型骂骂咧咧的纸人负重前行,薛错还在平缓的移动,慢慢越过他,朝前爬去。   薛错回头看着孔云,突然一手朝前,一手朝后,小手波浪扭动,学孔云爬坡:“乌龟乌龟~爬爬爬~”   孔云气炸:“王八蛋!”   小孩子鬓边的翎毛都炸起来,屏住呼吸,沉住气,猛然往前跨了一步,追着薛错而去。   薛错并指:快跑!   在云头上观察的修士也十分诧异:“那小孩用了什么东西?法宝?”   另一人观察片刻,摇头:“非也非也,若是法宝,早被长老收了去,何况只是筑境期弟子的入门仪式,这些学子无论气力,真灵,魂魄都抗不住灵压,莫论在灵压下使用重宝,这小孩应该是用了什么秘术。”   有女修士摇头道:“错,是符箓。”   众人纳罕,随即扼腕:“符箓?可惜可惜,哪家的父母如此无用,竟然让孩子选符箓之道。”   “然也,各位同道,论实力,当然还是剑修最强,若各位的弟子进不去问道宫,我们一剑楼收留各位心碎道友。”   “呸,滚滚滚,好生的晦气。”   “就是,就是。”   女修士抱臂,十分可惜:“世间香火神灵万不存一,显学大道众多,但符箓一道终究还是落入了下下乘,此子于符箓一道天赋不坏,可惜生错了时代,若在三万年前,必然有所成就。”   众修士道:“善也。”   坐在山门前等候弟子的白眉少年睁开双眸,神识覆盖整座山门,自然看见了悠哉悠哉的薛错。   他嗯了一声,目中划过一丝微光,旁人看不到,他却能看到薛错头顶漂浮的白色符箓。   从薛错的符箓审视而过,又到小纸人,没有发现异常。   “有几分天份,可惜走错了道。”   他闭上眼,这种行为不算作弊,便没有再管。   孔云努力追赶薛错,却始终力有不遂,加上越往前压力越大,很快便脸色发白,不过即使如此,他的位置依然足够靠前,已经走到了问仙路,而且快要超过问仙路第一人,步入乙等登仙道。   走在问仙前面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走的很吃力,但没有从最底下爬上来的人那么辛苦。   他心有不忿,要是自己的爹娘也是仙人长老就好了,可以直接走最轻松的登仙路,明明资质差不多,只是因为父母修为不够,便差了如此多的起步,需要步步为营,辛苦争夺那个名额。   刷刷——   那弟子听到奇怪的声音回头,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孩盘着腿,平缓的超过他。   他顿时大怒,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名额还被抢:“仙长!有人作弊!”   长阶静静,无人应答。   仙人的回答是沉默。   那弟子脸色一白,满是不甘心,薛错则挠挠头,继续往前爬。   超过一个还能勉强接受,可是回过头,另一个小孩也跟着爬了上来,还是个妖怪!他的体力已经不足以再往前爬了!   那弟子冷笑:“畜牲也配走在我前面?”   孔云额头汗珠滚滚,闻言挑眉,抬头不屑笑道:“你配挡在我前面?丑八怪。”   那弟子脸色一变,他天生容貌有瑕,不如别的修士英俊潇洒,因此最恨别人说他的相貌,他回头看了看,四周无人,只有他和这妖怪争最后一个进入乙等的名额,孔云固然能超过他,但他也不是不能拖死孔云。   他不禁冷笑:“出言不逊,蛮夷之人。”   孔云不为所动:“滚!”   那弟子不让,孔云往哪里走,他便挡在孔云的面前,只要撑到最后,哪怕没有爬上云阶,顺次取之,他也能进入乙等。   孔云勃然大怒,但要是动了武,恐怕立刻就会被取消资格。   “卑鄙的人族佬!”   那弟子朗笑:“小畜生,爷爷……”   就在这时,那弟子身后有小孩道:“啊,纸人坏掉了。”   那弟子回过头,见那白白胖胖的小子安然的坐在高他十多丈的台阶上,托着下巴看他们两个。   那弟子愤怒:“你看什么看!”   薛错歪了歪头:“道书上说,修道,修心也,修道,修性也,身灵心意,缺一不可,这位道士哥哥,你为一己之私阻拦他人修道,会遭报应的。”   那弟子哈哈大笑:“报应,哪来的报应?”   薛错不语,粲然一笑,摊手哼哼两声:“诶,那我就不知道了。”   孔云忽然眼睛一眯,大步朝前跨。   那弟子原本立刻想阻拦,却脚底生根却一动不动,他低下头,鞋面上趴着十一二只软趴趴,仿佛灵魂出窍的纸人,小小纸人,却宛如千钧重负,拖的他动弹不得。   孔云无视他,朝前一步步,走到薛错身边,再次抬脚,但他已经已经山穷水尽,的确没有力气再往前走,试过之后只好坐下来。   孔云沉默片刻:“你这个人族佬,不坏。”   薛错同时道:“乌龟乌龟~爬爬~”   孔云:“杀了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26 21:22:23~2023-03-27 23:25: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仿生庄周会梦见电子蝴、小金、苏轻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饭睡觉 20瓶;太热了 18瓶;小金 12瓶;瑶瑶 2瓶;Kotopa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孔云离薛错如此之近,又是年少冲动,两人顿时在石阶上打成一团。   铛。   铛。   铛。   问道钟敲响。   山门前白鹤飞过,架起一座虹桥,白眉少年睁开双眸,背着手,一步步踏上虹桥。   石阶上的弟子无论停在哪里,纷纷躬身行礼,盖因他是整个问道宫道法造诣最高深的长老之一。   孔云连忙拽住薛错:“快起来,问道钟敲响了。”   薛错连忙扔掉拔下来的鸟毛,穿上蹬掉的鞋:“什么什么,哪里响了?!”   孔云瞪大眼睛盯着从薛错手里掉下来的翎羽,手指发抖,气到破音:“你拔我的毛!”   薛错连忙捂住孔云的嘴:“仙人出来了,你可别人前失仪!”   石阶长长,宛如一条青线。   白眉少年望了望,将三山五海各派的弟子一一对应起来,心里有了一个数,说道。   “顾如诲,朗翠,卓清远……甲等,分到天泉山,持一等弟子符。”   “啸风,柳行一,杜金雨……孔云……薛错,入地泉山,持二等弟子符箓。”   “江潮生,蒋文敏……豹一,虎五,朱三……苟铜钟……曾杨……周萧……竹秋秋……入无问山,持三等弟子符箓。”   天上的仙云四散而开,有人欢喜有人愁,大宗门多数比较淡定,整座问道宫灵气丰盈,地脉绝佳的位置,都是头部门派的后花园,普通弟子能摸到二等,就足够光耀门派。   三等最次,但也比在门派中修行,来的更加快速。   问道宫毕竟是东陆神州,最有名的仙宫,近几年有几枝后起之秀,但和问道宫相比,还是差的太远。   列入甲等的弟子多数相识,即使不认识,长辈也提点过姓名,因此十分熟稔。   唯有顾如诲抱剑站在前端,不与任何人相识,是甲等弟子中唯一一个异类。   顾如诲孤且瘦,眼眸寒凉,穿着一身天青色华服,越发显得华贵雍容,风流倜傥。   他在人间受尽欺辱,养成了沉默少言的性格,世人多冷眼,他如污泥臭不可闻。   “这位哥哥,叫什么名字?”   顾如诲一愣,回过头,一个梳着灵蛇鬓的红衣小姑娘背着手,笑盈盈地道:“朗翠师兄,清远师弟他们都不敢过来,央我来同你说话。”   顾如诲吃了一惊,下意识垂下眼眸,不敢对视。   这里的仙人,都爱笑麽?   小姑娘手腕上坠着两个玉铃铛,活泼俏皮,她好奇道:“顾哥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剑仙是不是很冷淡啊?”   顾如诲僵硬着不知道如何是好,但提到他的恩师,表情不禁柔和了一些:“师傅一心向道,性格清正,对我也很好。”   少女回头看了眼几位师兄:“顾哥哥,你过来说吧,我们大家都想听剑仙的故事。”   顾如诲有种在梦中的感觉,他从来不敢对视的对象,不敢站上的高台,都遇到了,他甚至不在人间,不在地上,而是在整个东陆最厉害的仙宫。   他抬头看到的是云霞,闻到的是芝兰芳草,穿的是珍禽异兽的皮毛。   每个人都那么良善温柔,得体有礼。   不会被欺负,打骂,伤害,没有饿到昏厥,我没有杀人杀到一身血臭。   原来有这样的世界。   原来……薛错一直活在这样的世界里。   所以他才能那么爱笑。   而这一切,都是师父给的,是剑仙带来的。   顾如诲心有所觉,又忍不住想,为什么有这样好的父母,薛错却不争气呢?   居然掉到乙等,如果是他,即使不要性命,也要冲到甲等,绝不丢剑仙和师母的脸。   而另一边。   孔云和薛错脸上各自挂彩,两人都已经没力气互掐,于是皆大欢喜的握手言和。   你搀扶我,我推着你,一步三瘸的爬上台阶,被等候的长辈各自接走。   乙等弟子之间的氛围稍显冷淡,甚至有些还颇有龃龉,大多是三三两两抱团。   徐有瑜早就等在山门口,见到薛错,蹲下身:“小师兄,你掉到乙等了,薛长老不在,剑仙又正在闭关,我带你去找白眉先生,看看是否能斡旋一二。”   薛错沉默擦汗,片刻后粲然笑道:“我父母都不操心,师弟哥哥担心什么,甲等乙等,左右学的都是剑道,对我来说大差不差,不如就在乙等就好。”   徐有瑜说:“并非如此,小师弟,甲等和乙等,不说天壤之别,云泥之分,也有很大差距。就像师门中的天一阁和束剑阁,而且……你若是天一阁的弟子,在问道宫进了甲等,恐怕会被天一阁的师兄弟刁难。”   薛错拍胸脯:“我才不怕,我有惊天一响无敌霹雳火舞乾坤超级大爆雷符!”   徐有瑜听不太明白,扶额无奈道:“还是和我去找白眉先生。”   薛错被徐有瑜牵着一路前行,看到了顾如诲和几个钟灵毓秀的少年在一起,他高兴的挥小手:“小顾哥哥。”   顾如诲回过头,慢半拍,谨慎的点了点头,看着薛错和一个蓝衫大弟子找到白眉先生。   三人不知说了什么,蓝衫弟子有些失望,但还是带着薛错离开,去换了乙等弟子的符箓。   “如诲弟弟,明日我在摘星楼举行棋会,你一定要来。”   顾如诲沉默拱手,另一人道:“清远,你记得把你那颗龙蛋也带来,让我玩玩。”   龙。   在这些出众的少年眼中只是玩物一样的东西麽?   顾如诲心中再次微微感叹。   徐有瑜无奈的换好符箓,道:“小师兄,此事只能等薛长老回来再议,薛长老性如烈火,若其他长老插手,恐怕闹得难看,只能先委屈你了。”   薛错道:“师弟哥哥,你能把剑叔带来吗?”   徐有瑜愣了冷,想起来那柄雪剑,摇头:“不可,在问道宫内修行,一月一休,且不可借助外物,尤其是有了灵的宝贝。”   薛错大惊失色,跳下台阶:“我和剑叔情同手足,我怎么能丢下他在这里独享富贵!我不学了,我要回不老林!”   徐有瑜:“问道宫内有许多符书。”   薛错:“等我休沐之时,再回去探望剑叔,师弟哥哥,你有空多帮我去林子里看看,剑叔一把剑,怕寂寞。”   徐有瑜哭笑不得。   薛错跳上台阶,走了几步,略有失落:“以后没人给我扎头发了。”   徐有瑜笑道:“我帮师兄扎头发。”   薛错沉默片刻,摇头:“你没有剑叔扎的好。”   徐有瑜无奈,牵着小师兄进了山门口,路过白眉先生的时候,一直在打坐的白眉少年睁开眼睛,看了看薛错,正想开口勉励两句。   薛错兴冲冲,哒哒哒,头也不回。   白眉先生:……   从问道宫的山门走进去,抬头便能看到牛角峰的峰顶,那里悬挂着一口道韵古朴的大钟,已经挂了一万多年。   薛错踏进宫门,极目看去。   只见虹桥流水,重楼朱檐,一座座仙阙在霞光中半遮半掩,威严雄伟,不可逼视,天上朵朵仙云往来频繁,却自有一股清晰明远的道氛。   牛角峰并无这么大,但修士神通广大,化用芥子空间,割了一块大陆纳入牛角峰,才放下如此之多的仙阙。   而云外,一只硕大无朋的天鲲围绕着牛角峰,在云中安眠。   徐有瑜也是在问道宫修行过的,他领着薛错道:“小师兄,我只能送你到住宿的地泉山,稍后新进弟子便有入学第一课,由长老教授。”   徐有瑜带他乘云到了一处小山峰,峰顶有一汪灵泉,视野独好,百花繁茂,亭台楼阁花谢不一而足,风景美不胜收,谓之天泉,在此修行事半功倍。   再往下,密林丛生,松木高大,有几间临着溪水的山洞茅屋,谓之地泉,在此修行事半功半。   地泉之下,谓之天问,风景平乏,灵气相对稀薄,但仍然有仙灵之气可供修炼。   薛错落在地泉,同徐有瑜作别。   然后自己去挑了个毗邻溪水的山洞,里面蒲团书舍一应俱全,屋外还有一块药田,稀稀长着仙草。   他挤里外看了几圈,手里的弟子符箓忽然微微发亮,薛错看了眼,勉强读懂意思,往山洞外走去。   洞外云上站着一个方脸道人,他乘着一朵白云,飘在半空:“薛错?上来吧。”   云上已经有了数十个弟子,孔云也在,他看到薛错,清秀到看不出性别的小脸一皱,捏了捏拳头。   薛错连忙踩着云梯爬上云头,方脸道人看了看符箓:“好了,既然人已来齐,本道要教你们进入问道宫的第一件事。”   有弟子道:“是阵法吗?”   方脸道人淡淡:“非也。”   “愚不可及,开学第一课当然是道经。”   “我看应该是礼仪之论,一些乡野山人,猫猫狗狗,非要好好训导不可。”   孔云淡淡一笑,不软不硬的说:“我做了一百多年妖怪,阁下却好像是第一天当人。”   那弟子霎时面红耳赤:“你!”   方脸道人带他们飞出问道宫,飞到天鲲附近,聚集在天鲲附近的白云如同一块棉絮做的大被子,软绵绵的漂浮着。   陆续有其他道人带着弟子抵达,为薛错他们领路的道人回过头,看了看他们,道:“入学第一堂课,尔等要收服一朵云。”   众人大惊:“可我们还无法御风而行啊!”   孔云抬了抬眉毛,挑衅地看了薛错一眼。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27 23:25:36~2023-03-28 23:13: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雅尼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咕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松茸 30瓶;昔盐 6瓶;瑶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那道人兀自打坐:“天亮前若收服不了一朵云,便要到藏经楼,罚抄《道说》三万遍。”   三万遍?   众人大惊失色。   “这有什么难的,呵呵。”   嘲讽孔云的弟子已经十七八岁,但是天分也很不错,纵身从道人的云头跳下,落入白云之中。   众人吃了一惊,却见那弟子没有掉下云头,稳稳的站住,如履平地,顿时面露喜色。   云头是可以站住的!   薛错看了孔云一眼,孔云若有所思,两人对视,都感觉里面有些蹊跷。   而此时,除了乙等,甲等,丙等的弟子也纷纷赶到,足足有数百人。   其他弟子按捺不住,也纵身落下云头,却不曾想一个个脚底打滑,穿过一层雾气,从云头掉了下去。   “啊!!”   弟子惊恐大叫,下落数百丈,嘭的砸进一朵云。   原来云层底下还有几朵云,似乎是专门来接掉下来的弟子的。   那弟子抬头,面露菜色,但见一道长不见边的云阶,从天上落下来。   而他要回去,恐怕要从日出爬到日中,可这样来回一颠簸,什么时候能抓到云?   薛错往云上丢了个石头,石头掉了下去,孔云也丢了个石头,石头跟着掉了下去。   两人眉头俱是一皱,看了对方一眼。   孔云脸上的翎毛已经不见了,小脸蛋非常清秀,看不出性别。   孔云道:“道友为什么不跳啊?”   薛错抱拳谦让,声音清脆:“不敢,孔云兄看起来比我大,是大哥,应该大哥先跳。”   孔云:“诶,师弟先请。”   薛错坚决不允,孔云亦十分客气。   两个年纪不大的娃娃似乎极通人情,极懂谦让,但心里都冷哼一声,暗道:这小子可真是卑鄙!   孔云妖修出身,薛错专精符箓,都看出这云层暗含阴阳两层变化。   第一个弟子跳下去,阵法不动,第二个弟子在同一位置落下,便掉落云头,说明恰逢那朵云层刚好翻到阴数……   而石头凡物对阵法不起作用,若想平安落地,最好找个人跳下去测一测阴数阳数,然后紧跟着跳下去就行。   可惜云上只剩下两人。   薛错算盘没打响,摸摸鼻子,问道:“道友,你看出来这云头阵法了吗?”   孔云面露惭愧:“我也没看出来。”   两人都虚假的笑道:“好生复杂,看不懂。你懂了吗?我不懂,不懂。”   两个小娃儿蹲在云头,薛错想了想,用胳膊肘捅了捅孔云:“孔云道兄,天色渐沉,咱们两个这样僵持不是办法,我有个主意,你看行不行?”   孔云瞬间警惕,微笑道:“你可别想坑我。”   薛错拍胸脯保证,随后凑在孔云耳边说了两句悄悄话,没想到孔云勃然大怒:“不可能!”   薛错道:“你胖的飞不起来了?”   孔云近日吃得稍多,羽翼略微丰满,被薛错戳到痛处,立刻跳脚。   薛错当然不惯着他,两个小男娃相互不忿,在云头打了起来,薛错翻身在上,邦邦两拳,没多久,孔云便翻过来,邦邦两拳。   薛错哎呦哎呦,得了两个熊猫眼,眼看孔云越打越来劲,他年纪小小,怎么压的过圆滚滚的胖妖,连忙召了张御风符,把自己刮了出去。   突然出现的狂风把薛错吹出去,隔着老远,仍然能看到孔云在云头上跳脚。然后嗖的化成了一个什么妖怪,拍打着翅膀飞入云间,薛错使劲揉眼,但被风刮的太远他根本看不清。   薛错不敢落在云头,只好靠着御风符,将要落下便即刻吹起,树叶一样飘啊飘。   好在他平时信手草草,画了不少,经得起消耗。   除了薛错,云上也有其他修士各显神通。   刚到筑境期的修士无法操控御风飞行的灵宝,若通些杂学,也能另辟蹊径。   顾如诲身边的梳着灵蛇鬓的小姑娘陆婵婵便是杂学大家,年纪小小,懂得却多,她合拢玉简算筹:“好啦,顾师兄,十息之后你跳那朵云。”   顾如诲嗯了声,抱拳:“谢谢陆师妹。”   陆婵婵从云头落下去,在半空中如履平地,她早就有家人准备好的办法,只是为了顾如诲才迟迟没有出发,此时摆摆手,笑道:“师兄我先走啦。”   顾如诲轻轻笑了笑,点头。   薛错飘在空中,他体重轻,随着风起风落,倒也不曾留在云上。   而有幸运落地的修士,已经开始到处团白云。   首先要找个云气升腾,云雪白宣软的地方,撕下一朵云团成合适大小,再骑上去,试试感觉。   听起来简单,但多数修士败在第一步。   那些白云被暴力撕下来之后,总是四处逃窜,身影灵活,根本抓不住。   其次就算捉住了,也仿佛各有各的心意,死活不能聚拢在一起。   有弟子发现云气似乎有灵智,便开始采用恫吓,胁迫,焚烧等等方式祭炼,逼迫白云成团。   有第一个成功的弟子,骑着一团白云从云端急驰而过,剩下的修士见到,则纷纷效仿,掏出十八般武器严刑拷打,不从?不从就炼化了你!   而云层也悄悄的发生了变化。   薛错则使用御风符飞啊飞,悠闲的好像一缕风,从云头飞出,飞落。   有修士看到,也想效仿,但画的符纸只能召来清风一缕,更别说把人吹起来,遂悻悻作罢,暗道:那符修也就此处有用罢了!哼!   薛错双手抱着头,陀螺一样,一头扎去云层,又从云那头冒出来。   感受到风力渐小,薛错又从怀里掏出一张御风符,想了想,干脆拿出一张群星蔽月符,二符并用,呼啦啦的狂风夹带着潮水的回响。   群星蔽月,神女回眸。   淡淡的影子一闪而过,却带来一片水泽汪洋的道韵,风水相遇之后,又见阳光,便在云头上架起了一座彩虹桥。   薛错发现,有不少云彩跟着他聚了过来,围绕着他身上的水汽。   云彩亲密的围着他绕圈,给他穿了个白云背心,背心越来越厚,从夏天的薄衫,变成了冬天的夹袄。   正在这时,云层忽然剧烈震动,乳白的云气翻滚,扭曲,似乎极为愤怒。   浓稠的云气扭曲生长,组成了一个个六臂四首,模样怪异的巨人。   巨人身缠狂风,肌肉虬结,最小的也有楼阁那么高,这些巨人甫一成型,便跳上云头四处观望,发现修士立刻呼啸一声,三五成群,大踏步走去。   新入门的修士不过筑境期,那些巨人高如楼阁城墙,还不怕寻常术法!   有个正在用火祭炼云彩的修士大惊失色,巨人一把将他攥住,吞进口中,又从屁股里掉出来,被另一个巨人捡起来,狠狠地撇出去!   被火煅烧的云气稀薄如纱,微微颤抖,巨人面露痛色,小心翼翼的捧起云气,塞进自己的胸膛,大手伸进厚厚的云彩,捏出一根巨大的狼牙棒。   “呼——呼——”   云上狂风大作。   狼牙棒巨人四处堵截修士,不少弟子被一棒打飞,有功力稍好的,也双拳难敌四手,被一群巨人用大脚围殴。   甲等的朗翠,卓清远两人原来在欣赏天鲲,被震动声惊动:“怎么回事?”   朗翠咳嗽两声,脸色苍白病弱:“恐怕是惹恼了云中神。”   卓清远道:“小小毛神,给他一处安身之所,不思感恩,反倒伤我问道宫修士,岂有此理。”   朗翠摇头:“再小的毛神也是神,何况你我在这云头,不一定打的过他。”   卓清远哼了声,声音自信且清朗:“不试过如何知道?”   朗翠退后一步,卓清远道:“小翠,你什么意思?”   朗翠的脸色抽了抽,如果不是涵养够好,当场就和卓清远犯脸,他用手绢擦了擦汗:“我往后退,是希望你被打吐血时不要溅到我的鞋上。”   卓清远更加不信:“小小毛神,看我今天给你好好露一手!”   云中巨人大杀四方,修士就跟下饺子一样从云头被丢下去,有反抗的,立刻召来巨人愤怒的反抗,从云中抽出一柄柄凶兵,打的修士毫无还手之力。   薛错蹲在犄角旮旯,一动不动。   忽然一个黑影砸到他面前,噗的吐出一口血。   那人面色惨白,看到薛错,吃惊道:“是你?!”   薛错也认出他来了:“啸风。”   自从羡田村一别,就再也没见过面,但薛错可没忘记啸风的所作所为,没想到他居然能进入问道宫。   啸风也是脸色十分难看,他参悟上次得到的《天书》毫无所得,抱着邀功的心思将《天书》献给门派,才得到这次机会,爬问道宫。   没想到这地方仙门林立,阶级森严,他讨好人都摸不到门路。   只能依靠自己,但入学考核就如此艰险,一团白云,竟然个个是大杀星!   啸风强笑:“小道友,救我!”   薛错后退,嫌退的不多,往后跳了一下。   啸风:“……”   巨人的脚步声临近,啸风面露恐惧,一只大手伸进来,摸了摸,摸到最外面的啸风,提了起来。   啸风心如死灰,叫道:“里面还有人!还有人!”   薛错脸色微变,冷汗直流,把自己挤进白云。   那只大手捏住啸风,随意一扔,丢出天外,安静了片刻之后,一个大脑袋凶神恶煞的探进来,左右望了望,没发现修士。   他看见旮旯里躲藏的人,不由一怔,不满的呼了一声,但杀气也渐渐散去。   看旮旯里蹲着一只瘦瘦小小,只有他指头大的小云人,似是营养不良。   薛错浑身裹满白云,身体一动不敢动,半晌后,悄悄抬头,和一双巨大的眼睛对上。   巨人面如石像,眼睛仿佛泥塑,只有线条,线条眨了眨,忽然捏着薛错,把他从犄角旮旯里捏出来。   薛错抬头。   七八个天神一般的巨人手持刀枪棍棒,低下头围观他   薛错腿一软,轻轻坐在地上。   身后的巨人歪了歪脑袋,恍然,对同伴:“呼——呼呼——”   (新生的,估计被吓坏了)   巨人一根指头拱着薛错,把他扶起来,故作凶悍的拍了拍小巨人的屁股。   “呼呼——”   (胆小鬼,走吧)   风声大的要把薛错身上的白云吹掉,薛错连忙裹紧白云,指了指远处,抱拳:“——呼呼——”   薛错往反方向走,忽地,一个大指头戳到面前,拦住他,薛错顿住脚步,胆战心惊的回头,声若蚊蚋:“呼?”   巨人朗声呼呼大笑,把薛错放到肩膀上。   薛错:剑叔救我! 第19章   两尊云中神并肩而行,把薛错夹在中间。   远远看去,只见一群云中巨人拖着狼牙棒,大背刀,杀威棍,在云上肆虐而过。   所到之处,云气翻涌,修士闻风丧胆。   薛错坐在巨人肩头,跟着狐假虎威,他个子小,仿佛云中神肩上生了个小瘤子,在动辄五六丈的巨人里,显得营养不良。   那巨人见状十分嫌弃,张口啸风,携来一缕云气,送给薛错,把他当成营养不良的小兄弟投喂。   薛错吃不下,连忙摆手。   巨人眉头一皱,不吃如何长大,正待吩咐左右,将他嘴巴掰开,忽听一剑西来。   最前面的云中巨人忽然弓背蓄力,提着狼牙棒猛然向前冲锋。   轰——   长剑如虹。   那巨人冲锋的动作一顿,一道细细的亮光忽然自他后脑透出,那是一道缝,缝隙间狂风大作,巨人嘶吼着,瞬间化作无数缕云气消散。   巨人们脸色一变,后退几步,让个子小的云中神退到后面。   带着薛错的云中神不算高大,便被挡在后,他只能努力伸长脑袋,站起来扒着巨人脑袋看。   巨人呼呼两声,将薛错藏进口中,过了会,薛错的脑袋缓缓从路人耳朵处伸出来,望向前方。   一个年轻秀丽的少年背着右手,乌发逶迤,左手握着一柄青色的剑:“小小毛神,安敢放肆?”   他抬起手,剑指众神:“跪下,向我求饶。”   那少年正是卓清远,他循着动静追到云中神,自然大开杀戒。   云中巨人愤怒捶地,一个身高五丈,云气森森的巨人提着杀威棒冲出,对着卓清远猛然轰下。   卓清远踩着杀威棒,一剑登上天,再挥出一剑如雨,密密剑光多如牛毛,将巨人斩下,巨人头颅滚滚生风,化作云气四散。   卓清远不由轻蔑笑道:“尔等小小毛神,丧家之犬,就是我等修士的座下之物,不说采两缕云气,就是叫你们亲自服侍,又如何?”   巨人们大怒,奋勇争先,不管大小一拥而上。   卓清远被一群手提凶器的巨人围追堵截,杀的云头狂风大作。   他手中那柄宝剑极为不凡,一剑挥出,生出风雷雨雪种种道象,将近身的巨人逼退。   他乃仙门长老嫡系血脉,问道宫对他带着灵宝进入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他格外有恃无恐。   “哈哈哈,小翠,看到了吗?这些毛神不值一提,我今天替问道宫出头。”   躲在暗处的朗翠微微皱眉,用手绢遮住嘴,轻轻咳嗽了两声。   卓清远重宝在身,斩得兴起,将一尊巨人削去六臂四首,双腿,削成棍状取乐。   他红衣飞舞,乌发逶迤,踩在巨人胸口,其他巨人投鼠忌器,一时不敢乱动:“有意思,真有意思。”   卓清远忽然灵光一闪:“不如将你们通通削成这般模样,戴上嚼头,不失为一匹好坐骑。”   巨人们怒目圆睁,就在这时,卓清远忽然咦了声,惊讶道:“如诲师弟,你也来了?”   一个黑衣少年背着古剑,平静的穿过战场,来到卓清远身边。   他黑发黑眸,身影孤瘦,不爱笑,卓清远拉住他,笑道:“如诲弟弟,送你个坐骑。”   顾如诲扫了眼泥塑似的云中巨人,已经身躯残缺,浑身漏风,与他幼年时有几分相象。   但这些巨人终究太弱了。   太弱的话,被奴役,被杀,都没有区别,无论是人还是云中神。   他扫了一眼:“谢谢师兄,不过我不需要,剑修只御剑。”   卓清远一剑挥出,逼退偷袭的巨人,劝他:“别呀,诶,师弟你年纪不大,怎么这么深沉,这可不好。来来来,我带你玩,你也让我见一见剑仙的天一剑法。”   顾如诲淡淡皱眉:“滥杀有什么好玩?我若出手,便不留活口。”   卓清远笑道:“好你顾如诲,我天资过人。又有仙人栽培,得到重宝加持,才能和小毛神打成平手。你凡人出身,筑境不过几日,竟然说这话,来来来,今天你要是不让我开开眼,我还真不让你走了!”   眼看卓清远无赖的样子,顾如诲只道:“那我只出一剑。”   卓清远道:“一剑?好大的口气,不过我喜欢,你这样的人才适合做剑仙的弟子,那个姓薛的,我看不成器,白白浪费剑仙的传承!”   顾如诲:“他太弱,配不上,师父他很强。”   卓清远哈哈大笑:“好,我也尽兴,和你比一比谁能一剑杀神!”   云中巨人对抗筑境修士尚需要成群结队,面对重宝护身,剑仙传承的弟弟,便只能连连后退。   巨人们见状不妙,个头大的巨人率先出列迎战,让个头小的巨人赶紧跑。   带着薛错的那个巨人也要迎战,呕吼两声,将一身云气凝结得结结实实。   “这个我来!”   卓清远提前飞身上前,一缕剑气飞出,欲将那巨人一臂斩落。   那巨人肩上长着一个小云人,正是薛错,此时他小脸紧绷,面无表情。   那缕剑气将至,巨人不能抵挡,卓清远欺身而上。   忽地。   薛错骤然并指,身后呼啦啦飞出三张符箓。   “烮!”   轰——   巨大耀目的火光爆发,形成恐怖的圆球,飞舞出一只只巨大的火焰大鸟,扯着翅膀争先恐后的飞出去。   卓清远猛然遭遇三阳开泰,措手不及,灼灼烈日带着晦涩古老的道韵,将他一头乌发,眉毛,衣衫,尽数燎去,整个人光洁如蛋。   卓清远心中大骇,那是什么东西?如此恐怖?   符箓?   不不,难道是阵法?   这些云中神果然卑鄙!   其他云中巨人刷地回头,只见那高大巨人身上,一个小云人身上的云被符箓蒸发,只留一点在胸前。   小人白白胖胖,黑发黑眼,明显是个小娃。   却不是一朵云!   薛错和他们大眼瞪小眼。   巨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薛错看不到自己的云气消散,他打了个寒颤,欲盖弥彰的掰开巨人的嘴巴,躲进去,只露出一双眼睛。   巨人:……   巨人挡住顾如诲的视野,他没看到薛错。   顾如诲缓缓拔出剑,在步入仙门后,他第一次拔剑。   还在凡人界时,他用过无数次,每一次都是为了杀人,敌人,仇人,恶人,对手。   剑不是杀器,剑是君子,是朋友,应该爱护。   谁会让朋友冲冠一怒,只为杀人?   顾如诲不会,他的剑道是从杀里磨练出来的,剑给了他活命的机会,他便珍爱剑。   师父给了他做人的机会,他便信师傅。   卓清远是他的朋友,朋友受伤了,顾如诲就有了出剑的理由。   他沉默的走上前,面对高他许多的敌人。   “我会杀了你。”   他平静的宣布。   巨人沉默,眼眸如泥塑,只有线条,线条眨动,没有情绪。   他的嘴巴张着,里面还有一个小云人,隔空和顾如诲相望。   顾如诲没有认出他来,薛错也没有再招手,喊小顾哥哥。   薛错心想,天剑十二式,他大概永远都学不了,顾如诲却能学。   顾如诲拔剑,微风掠过,薛错只看到顾如诲的一缕残影。   强。   很强。   任殊哥哥也用剑,但他的十二生肖灵剑与这一剑相比,就像孩子的玩具。   不过面对顾如诲一剑的不是任殊,而起薛错。   剑光如杀。   忽地,四周腾起一片斑斓的水雾,海蓝色的潮汐化作无边无际的大泽道象,大泽之中,倒映着璀璨群星,掩盖了月亮的光辉。   “群星蔽月。”   剑气破开群星蔽月的道象。   “自然妙有慈严应道大泽神女娘娘——”   大泽中无数群星流淌,隐约有一个美丽少女的影子,她枕着船舵,微微一笑。   薛错虽然唤其尊命加持符箓,却莫名汗毛倒竖,头皮都快要炸开。   剑光一顿,无形消散。   顾如诲从半空跌落,忽然噗地吐出一口血,他抬眸,和那云中巨人对视一眼。   云中巨人闭上嘴吧,拔足狂奔。   其他巨人紧随其后,溜得飞快。   顾如诲拭去唇边血线,忽然听到病弱的咳嗽声,眼前垂落一片洁净衣角,他抬眸。朗翠用手绢遮住嘴,看了看他和卓清远,喃喃道:“算错了,吐血的不是卓贱嘴,不过也还好……没弄脏我的鞋。”   朗翠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另一边,云中巨人逃窜躲到了云彩深处。   其中一个巨人从鼻子里喷出一个小不点,小云人落在云朵,爬起来。   巨人皱眉,用手指把小云人按在云头,轻轻搓了搓。   小云人“掉色”了。   覆盖在薛错身上的云彩被搓掉,露出他的本来面目,薛错一僵,后退两步,退到墙角。   七八个巨人如同山岳,目露凶光,虎视眈眈。   薛错手指捏符纸,准备好御风符被风吹走。   其中最为高大的一个巨人忽然单膝下跪,用纯正低沉的人族口音,悲痛道:“大泽神女娘娘——大泽神女娘娘,我终于,想起来了,娘娘——小神竟然忘了——忘了一万多年——娘娘……”   那双只有线条的眼眸中透露着追忆和怀念,忽然落下滚滚云气,如同眼泪。   巨人虎目含泪,落下一朵朵白云。   那些白云调皮灵动,聚合在一起,变成一团圆滚滚,长着小尾巴的云彩。   云彩围着薛错绕了圈,忽然分成两朵,一左一右,团在薛错的两个花苞头上。   巨人抹抹眼睛,抬头缓了缓,对薛错低沉道:“俗话说,拿神手短,小人儿,我……”   薛错抬眸:“对不起我马上还给你。”   巨人:“与你结个善缘。”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29 23:52:03~2023-03-30 23:5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宿火 10瓶;瑶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结什么善缘?   薛错和云中神大眼瞪小眼,都有些尴尬。   云中神曾经跟随大泽神女,掌管三山五海所有云气,那时一座云中神,能爆打神虚境界的修士。   而现在,天条,天令,天时,天数,都被修士掌握,他们这等随着气运衰败的神灵,只能在问道宫苟延残喘,甚至因为时间推移,渐渐忘掉了神主的名字。   一万年过去。   他在云中浑浑噩噩。   若非今日有一个少年,在他面前念出了神女的尊命,若非今日,再见到娘娘的道韵……   云中神落泪。   他忽然想不起自己为何离开大泽神女,他努力回忆,只记得自己有什么事要办,可如何也想不起来。   什么事呢?   云中神太过古老,也越来越弱小。   他记不起自己的主人,忘了主人的命令,他使劲的想,也只记得自己曾是天地间一朵初生的云。   那时候凡间香火鼎盛。   山川湖海,大江大河,诞生了无数的自然之灵。   大泽附近的人虔诚的信仰大泽之水,祈求水中神,保佑他们水草丰茂,捕鱼顺利,家宅安康。   祭祀的人越来越多,久而久之,大泽里就诞生了一位自然之灵。   神灵本无性别,神女选择了女相。   时逢东曦既驾,逐退群星残月,天上燃烧着熊熊战火,大地血流成河。   大泽为抵御强敌,泛起汹涌的波涛。   水吞没土地,淹没村庄,无数生灵在洪水中挣扎。   神女娘娘就立在三山五海之间,身披彩霞与星光,身后跟着许许多多的从神,她在战斗之际,无意间回眸,望向昔日的大泽,忽然一愣。   云中神记得娘娘对他说了什么,可他想不起来。   他只是当时跟随娘娘的从神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可是现在娘娘,为何只留下一线沉睡的残影……祂如今又在何处?   “小兄弟,如今神州大地是何模样,三山大帝,十神真君,五方神女可还在?”   薛错一头雾水:“不在,没听说过。”   云中神大骇,泥塑眼睛线条都睁大了,略微结巴道:“不在,那妖皇混鲲,十二妖仙,南孔雀大王……”   薛错抓耳挠腮,可恨自己没有多读几年书,这些名字他一个也没有听说过:“应该都不在了,妖怪如今和修士一同修行。”   云中神微微闭眼,沉默良久,对薛错道:“是小神失态了……小兄弟,你贵为娘娘神使。”   薛错只看到因果两个大字,但香火神灵在东陆神州什么地位?谁敢受娘娘的这份因果。   薛错登时站起,躬身道:“伯伯认错人了。”   “你诵念娘娘道号。”   “化用娘娘的大泽道象,甚至还有一丝娘娘的道韵。”   云中神低下头,在薛错身上嗅了嗅:“你身上还有些微阴地纸钱的味道。”   “你不是娘娘的神使?”   薛错摇头道:“不是。”   云中神静默如泥塑,忽然,他双膝噗通跪地,矮下身躯颤抖不止,其他云中神不知道大哥为什么如此,但他们心神一体,俱都哀怀不止。   云中神深叹,道:“我知道了,小兄弟,你走吧。”   薛错吃了一惊,狐疑的走了几步,云中神石像一般,线条眼眸不再眨动,并无阻拦他的意思。   薛错于是跳下云头,朝天边赶去,走了几步,脚步却越来越慢。   云中神失魂落魄的站起身,回过头。大手伸入云中,抓出一把狂风缠绕的狼牙大棒,他扫过众人:“你们就留在这里,别跟着我,我要去找娘娘的神国。”   “问一问,我忘了什么事!”   云中神是问道宫圈养的坐骑,他抬头看向天边,那里夜空深蓝,没有一颗星星。   但云中神隐约记得,东陆神州的夜晚,群星璀璨,他和一众小神,在云头喝酒。   天上的月亮没有这么霸道的亮,是很柔和,很美的。   他记起自己好像有一干兄弟,个个身高八丈,力能搬山,每到日出日落,一起将云朵推到天边点缀。   从前,是他忘了,所以他可以苟延残喘的活。   但他已经记起来了,就无法再忍受牢狱一样的日子,哪怕知道,他离开这里就会身死道消。   他还是要去问的,去问一问。   他到底忘了什么?   云中神走向天边,身后跟着一群小巨人,云中神回过头:“你们不要跟着我,我是去找死的。”   巨人们是后来诞生的,他们不知道娘娘,不知道过去的香火神,云中神要问的和他们无关,他们呆在这里,只是没有自由,但不会死。   有巨人扛着狼牙棒,洒然道:“大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对,大哥去哪,我就去哪。”   云中神默了默:“我走了,你就是大哥。”   巨人们笑了笑,没说话,仍然牛轰轰的扛着武器,紧跟在云中神背后,和他一起。   “大哥,等等我。”   云中巨人们并肩而行。   “伯伯!”   忽然,有个小小的声音叫住了云中神,他诧异的回过头,那个人族小娃儿没有走,他低下头:“小兄弟,你还有事吗?”   薛错说:“我不喜欢香火神道,但我可以帮你烧个香,你想说什么,问什么,我可以帮你烧给神女娘娘。”   巨人眼眸黯然了一瞬:“倘若世间没有香火神道,你恐怕找不到娘娘,我想我自己去问的好。”   云中神对薛错说:“小兄弟,你头上的那朵小白云,每日晨曦朝霞采一缕云气,好好喂它。”   薛错摸了摸头上软乎乎的云。   云中神没有再回头,他提着狼牙棒闯到天边,云边有一个打盹的道人,他懒懒的掀开眼皮,撑了个懒腰,拔出剑:“哦?又来,几十年一回你是真不嫌烦。”   云中神面如泥塑,没有表情,猛然提起狼牙棒冲向道人。   那道人跃身而起,一剑斩出。   云中神躲也不躲,宁愿舍去一臂,也要重伤他!   其他巨人见状立刻抓起武器冲上前,打算来一场正义的助攻。   那道人轻蔑的冷哼一声,一剑削去云中神的一颗头颅。踢到一边,阴翳道:“你知道你为什么永远只能修到六臂四首的神躯吗?   “因为你总是喜欢找死。”   “一万年,你的头颅不知道被斩了多少次,我的上任,上上任,以及一万多年前的前辈。”   “你耗死了我们多少修士。”   “恐怕你自己也记不清了,今天,我会斩掉你两个头,再一点点切掉四只手。”   道人提起剑:“你们这些香火神,真是……烦死了。”   巨人们一拥而上,但他们并比不上道人的剑,很快败下阵来。   云中神握紧狼牙棒,试图再一次冲上去。   其他云中巨人呼呼大叫,努力保护自己的大哥,哪怕自己受伤也丝毫不退让。   那道人有些烦了,今天这些毛神也忒不怕死了!   不过从这些云中人身上割下来的云气,用来送给仙子织羽衣也十分受欢迎,他也该找道侣了。   薛错在云后观战。看的十分着急。   【作者有话说】   今天太忙了,只写了2300字,刚好是月底最后一天的花花,不用太在意,咳咳,明天正常码字。   感谢在2023-03-30 23:52:47~2023-03-31 23:46: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呀呀、苍火舞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太热了、什么我怎么可以改昵称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云中神已心存死志,悍不畏死,一次次迎上道人的锋利剑气,嘶吼出风声。   薛错像只小毛球,被两人斗法的罡风掀得乱飞,噗通一声砸进云底。   半晌后,白云动了动,一只小手猛然探出,然后是一团圆滚滚的小白云,拽着薛错的花苞头使劲拉,把薛错一点点拉出来。   薛错躺在地上,状如溺水。   小白云急得团团转,飞出了残影,在薛错肚皮上跳来跳去。   薛错:“呕”   他张嘴吐出的一朵朵云气,变成白云飘走。   这云上竟然还有看守,想来这些年,云中神伯伯冲关无数次,脑袋想必也被砍掉无数回!   难怪他记不得大泽神女娘娘,任谁的脑袋被这么切,也不能好用!   薛错吐完,悠悠叹气。   香火神道从前的辉煌他不曾见过,但如今,在东陆神州,它香火神道是个什么德行!什么地位?   难道他要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伯伯,去助长歪风邪气不正之风?   可是受人之恩,得报以偿。   何况……大泽神女娘娘……薛错恐怕早已和娘娘不干净了!   从他夜观大泽,悟出群星蔽月的道象开始,从他到过审灵府开始,他已经不知不觉,和神女娘娘的牵扯加深。   想到这里,薛错闻了闻自己,仓惶坐地道:“我……我是不是已然入味了。”   他伤心了一瞬,抹抹不存在的眼泪,垂头丧气的爬起来。   正在这是,他看到天边一个小黑点,忽闪着翅膀,从云中掠过,似乎在找寻什么痕迹。   孔云在云中飞行良久,没有找到合适的云,听闻天边异响,便飞过来查看。他看到斗法的人神,不禁思索:这问道宫圈养的云中神?怎么会和看守打起来。   “孔云道友!”   孔云听闻声音,尾翎下意识竖起:他还敢出来!   薛错站在云底下,提醒他:“你别飞过去。”   孔云没听清,翘着尾巴从薛错头顶飞了过去,薛错顿时捂住脸,惨不忍睹。   嘭——   一个圆滚滚的黑影被斗法的罡风吹落,劲道十足的在云上弹了三四下,随后被惯性拍进云里,在云上砸出一个大坑。   薛错连忙追过去,洞口往下三四丈,被雪白的绒毛填满,一簇青碧色的翎毛晃啊晃。   这什么妖怪,这么肥?   薛错大为纳罕,索性抓住那簇翎毛,使出吃奶的力气往上拔。   小白云也飞进洞口,揪着一簇鸟毛用力,将胖乎乎的绒球一点点从云中拔出,露出全貌。   薛错累的瘫倒,抬眼一看,一只蜷缩着爪子被拍晕的肥鸟,躺在云头人事不醒。   薛错心道:这是什么鸟?灰扑扑的?变异的大/麻雀?   那孔云道友实在是优秀,真身如此竟然还能闯进问道宫!   薛错顿时心生敬佩,暗自升起几分助人为乐的善心,他爬起来,找了个高的地方,瞄准肥鸟的肚皮。   孔云一时不查,被斗法的罡风波及扇晕。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仰面朝天,动弹不得,仔细一看,那个人族佬站在云头,伸出大拇指比了比,确定位置。   孔云艰涩道:“你……你干什么?”   薛错善解人意:“孔云道友,你别害怕。”   说罢纵身高高跃起,重重砸下,砸到那鸟圆溜溜的肚皮上。   孔云先是一僵,随后张嘴:“呕。”   一朵朵云气从他嘴巴里飘出来,变成小白云飞走,孔云灵台一震,竟然有种灵气过体,舒爽至极的感觉。   他回过味儿开,动了动爪子,拍着翅膀笑道:“舒服!薛错,再来一下!”   薛错自无不可,再度爬上高处,拧了拧脖子,从云头一跃而下。   孔云咕噜噜吐出一口云气,惬意道:“舒服!”   他正欲起身,忽然   嘭——   又一个人肉沙包砸在肚皮上,孔云五脏震荡,他呕了声,什么也没吐出来,对薛错怒目而视:“可恶的人族佬,姓薛的,你挟私报复我!”   薛错讪讪:“我看你肚子很鼓——”   孔云:“瞎了吗?我那是胖的!”   大鸟追在薛错身后,薛错狼狈逃窜,小白云护在薛错脑袋上。   孔云啄掉了他几根头发,一人一鸟坐在云头,薛错摸了摸头,道:“不打了,我还有正事呢!”   孔云上下扫了他一眼,没好气:“你有什么正事。”   薛错爬起来:“我要去救云中神。”   孔云:“云中神?你救他?凭什么?快别逗我笑,就你那点境界,一个风头出来就把你吹跑了。”   薛错虽然年纪小,但语气严肃的时候,竟然也有几分仙气,他问:“救不了就不能救?”   孔云:“你为什么救他?云中神就是这里圈养的畜牲,主人要杀要剐,与你何关,再者,你天生做人,已经得了做人的好处,不思维护人族,反过来给你们自己人使绊子,你们这些人族佬,真是虚伪好笑!”   薛错走了几步,倏然回眸:“是修士得了做人的好处,还是人得了做人的好处?这天下人人得以做人?这天下人人得以问道了吗?”   这……孔云陷入沉默。   他虽然修行百年,但妖怪修行困难重重,并没有增长多少心智,他自觉聪敏,不想薛错也不是人头草包。   他听了薛错一番话,拍着翅膀飞起来,童声清脆:“薛错,你有理,说,你要如何帮他,我来助你。”   薛错道:“飞过去传个话。”   孔云笑道:“这有什么难,抓稳了!”   薛错:“孔云!你飞过去,就不用拉我一起啊。”   孔云心中豪情顿生,充耳不闻,抓住他飞起:“我妖族当年坐山观虎斗,旁观香火神灵陨落,以至于自身也凋零衰亡,今日,我孔云就要做雪中送炭之人!”   薛错捏碎符箓,抵抗罡风:“你这只肥鸟,你小心点!”   孔云怒吼:“人族佬,闭嘴。”   一人一鸟杀入战场,引来那道人奇怪的目光,哪里来的小毛孩?   这次试炼的新弟子好生猖狂!   他提剑欲给二人一个教训,忽听那飞在半空的小孩飞到他云中神身边,说了句什么。   刚才还悍不畏死,一副今天要么我冲出去,要么你打死我的云中神,竟然一抹脸,带着兄弟跑了。   比来找事的时候还快的速度,溜了。   道人:艹他仙门的。   云中神狂奔数里,到了云层深处,他摸摸仅剩的一个头,情绪激动。   他张开嘴巴,从里面掏出一人一鸟。   薛错刚刚出来,就和一张巨脸面贴面,吓得他连退数步。   云中神道:“小兄弟,你说娘娘……祂并未陨落!?”   薛错抬头:“不知道,但我去过阴地,那里有两个唇红齿白的鬼,还有会打人屁股的小气大泽水。”   云中神面露喜色:“真的!一定是娘娘,娘娘也曾因为我调皮打翻五彩霞光,揍过我。”   薛错皱眉,一脸牙痛:“揍你?”   一个四五丈高的巨人,威严肃道,泥塑神像一样,说起挨揍的当年,语气唏嘘,充满怀念。   巨人们你看我,我看你,神思微妙。   他们心神一感,云中神察觉了兄弟的想法,怒道:“我也有无忧无虑的年岁!尔等瞎想什么!对娘娘大不敬!”   薛错:“……”   云中神哼了声,捡起狼牙棒,对薛错和孔云说:“谢谢二位小兄弟,我别无他物,只有一身云气,今日送与二位小友,拿去交差。”   孔云甩了甩翎毛,威风凛凛,自信道:“我需要自然去取,天下没有我办不成的事,别人送的有什么意思?哼,薛错,你如何看……你在看哪里……”   薛错:“孔云,你们麻雀走路都是内八吗?”   孔云安静片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爪子,猛然缩起来,勃然大怒:“你才是麻雀!”   一人一鸟在云头打架,最后薛错打不过胖妖认输,两人皆大欢喜。   薛错与云中神惜别,顶着一朵小白云。   孔云性格高傲,和薛错大打一架,飞出去找可收服的云彩去了。   一直到第二天,天空出现一缕霞光,所有的弟子都汇聚在一处。   这一次试炼,能捕到云彩的弟子屈指可数,大多数都空手而归,还被云中神爆打一顿。   薛错头顶小白云,但那朵白云再小也是云,竟然也列入了名次。   旁人见了未免握拳顿足,早知道不要贪多,自己也团一朵小小的,岂不美哉!   然,事到临头,后悔也晚了。   薛错左顾右盼,见了孔云,孔云恢复了人身,脚下飘着一朵蒲团大小,雪白宣软的云彩。   薛错眉开眼笑:“快拉我上去坐坐!”   孔云还记恨薛错,见了他,绷着小脸,没好气道:“不给,你自己不是也有云?”   薛错把头上的小白云抓下来,捏了捏,小白云只有小孩拳头大,薛错试图坐上去。   小白云:“……”   孔云嘴角抽了抽,让开一点:“行了,别演了,滚上来。”   薛错一撑手跳了上去,好奇的四处捏捏:“真软,哪里找到的!”   孔云未免得意,哼了声,抱着胳膊:“这是朝云,我昨晚一夜未睡,飞遍云头几万里,才找到一处合适的采云之地,追着它飞了一夜,等朝霞升起,再采云气投喂,才驯服它!平常云比不得。”   薛错:“我吃点亏,和你换!”   孔云侧眸,嘴角抽啊抽,捏紧了拳头,薛错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孔云:“你给我滚下去。”   两人在云头打架,薛错正逮着胖妖累了一夜,力有不遂,反败为胜,邦邦两拳。   忽听一声钟声。   孔云:“我杀了你!”   薛错忙捂他的嘴巴:“别说话,仙人来了,咦,看起来像我爹啊。”   云头上,白眉少年扫了眼诸位弟子,大多数凄凄惨惨,自身受伤,更别说捕云。   抓获者廖廖,且都是些名不见经传之人。   白眉少年微微皱眉,怎么一个长老弟子都没有?   薛错看了看四周,只有七个弟子有云,他对孔云道:“你的云最大,是第一。”   孔云哼了声,点了点头。   剑仙君无畏看了看顾如诲,顾如诲受了伤,气色有些低沉,但性格坚毅,神色淡淡,不为俗世所累。   白眉少年挥了挥衣袖,飞到弟子面前,先是勉励了几句,有弟子小心翼翼:“仙师,那些云忒暴躁了些,根本抓不到,太难了。”   白眉少年道:“难?修士逆天而行,取长生道果,结万世福源,岂不难?问道宫已然很仁慈了,我们不收废物,不做慈善道场,每次试炼都会淘汰末位三位弟子。”   众弟子心头一沉,纷纷惶恐起来,看周围的弟子都像看敌人。   白眉说:“好了,有奖有罚,优胜者,也能得一件赏赐,可入我藏经楼,取中等经书一份。”   白眉的声音又沉又远,孔云眼睛一亮。   白眉道:“纪平……单元文,朱舞……薛错……”   薛错听到,蹦到白眉先生云上,伸手给孔云,意欲拉他上来。   但白眉先生却扫了眼孔云,淡淡掠过。   “最后一位,顾如诲。”   沉默站在考核不及格弟子中的顾如诲抬眸,看了看剑仙,坦然的走上白眉先生的云。 第22章   众修士默默然。   他们是三山五海最有前途的年轻人,不远万里来到问道宫求学。   问道宫是个好地方,仙灵之气丰盈,道统源远流长,毗邻三山五海,坐落人间福地。   这样的地方,当然不是做善堂的,若是没有头部门派把持,各门各派一定会打的头破血流,还谈什么分配呢?   有修士趁机教育自己的同门师兄弟:“何况仙门定然也有难处,不能因为人家是大门派,就想入非非,实际上我们远道而来,不也是褫夺了他人的资源吗?”   “是啊是啊,只要在这里修得神虚境界,出了问道宫,天下之大,还不山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到时候自然是我们享用好处。”   “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修道也要灵活变通。”   有人帮白眉先生说话,有人心有不忿。   “师妹,莫出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师兄,辛苦来到这里,结果和我们小门小派也没有什么不同。”   师兄摇头:“师妹,那只是一只妖族异畜,不值得我出手。”   女子眼中带着茫然:“是吗?”   女子手握长剑,却不敢蜉蝣撼树,最终瞥向另一侧,敢怒不敢言。   顾如诲走过众人,卓清远对他眨了眨眼,悄悄说:“藏经阁第三层左侧第六排架子,上面的功法都不错,我和小翠都看过了。”   朗翠咳嗽两声,点了点头。   顾如诲心中了然。   问道宫拿出来做奖励的,对这些少年无关紧要,可能只是孩提时随手翻过的杂书。   难怪摘星楼一聚时,那些天之骄子随口引用的道经那样深奥厚重。   他们的谈话顾如诲插入不进去,他也不想加入。   顾如诲心中只有一柄剑,他不看别的书,不谈别的事,不碰别的武器。   他夜夜抱剑而眠,眼中不见春秋冬雪。   卓清远佩服的说:“你这样的人,才学的会剑仙的天剑十二式。”   是吗?   顾如诲长睫如羽,心中微哂,却并不回答。   他时常会做一个梦,梦里雨如骤,风如雷,那些衣衫的白,发色的黑,刺入胸膛的剑,人声的惨嚎,一幕幕闪过。恍惚中顾如诲还能闻到烈火与雨水相撞的味道。   自此以后他家破人亡,变作无痕的雨,无根的树,草木成灰,目之所及皆是剑影刀光。   顾如诲十二岁,剑下却有许多亡魂。   他杀人时会想。   人,何所以为人?   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毫无尊严,不能称之为人。蝇营狗苟,男娼女盗,作恶多端,不能称之为人。   所以他杀的大概也不是人。   所以他的剑很快,没有犹豫,没有心软。   剑仙赞叹说:“剑者,宁明通达,你小小年龄就已经做到了明剑心,筑剑意,得剑魂,你只比我当年逊色稍许。”   师父的夸奖让他有些微惊讶,更有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激动与欣喜。   他于是加倍的努力,十倍百倍的努力,不给自己留一点空隙,剑仙却说:“如诲,问道并非求道,你越是苦求,身心都被疲惫占据,如何看得清道在哪里呢?”   顾如诲茫然,一直对他不冷不热的师娘,见到了他在剑道上的天赋与努力,在这时候淡淡的说:“天高云淡,不如小憩一会儿。”   师父教他像人一样学剑,师娘教他像人一样休息。   顾如诲曾经对薛错没有太大的感觉,但是和师父,师娘,一起坐在花榭中喝茶的时候,也会想,如果自己也有这样的父母就好了。   薛错即使有了剑仙,有了师娘这样的双亲。   也只是让他们感到失望,但如果是他,他不会舍得让双亲难过的。   天下至亲,人间亲情。   顾如诲却只有剑。   白眉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对顾如诲温声说:“师侄啊,你的剑术理应拔得头筹,怎么?可是试炼中出了什么意外?”   顾如诲长睫如羽,唇色淡淡,抱拳见礼道:“是我一时大意,受了点伤。”   白眉笑道:“原来如此哈哈,无妨,我那里有些丹药,稍后你挑选一些。”   在这其乐融融的氛围里,忽听有清脆的童声道。   “白眉师伯,你看错了,第一是孔云,不是顾如诲。”   这声音使得人明白,刚刚在大庭广众下发生的,不是什么寻常的事,而是类似考教公然舞弊一样的行为。   白眉少年低下头,脸色古怪,轻轻叹了口气:“薛错,你不服?因为如诲他胜过了你?”   薛错听了奇怪,叉着腰道:“我明明是笑你看错了,谁有云,谁没云,一目了然,你为何指鸟为人。”   顾如诲轻声道:“薛错师弟。”   薛错看他,抿了抿嘴唇,还是拱手回礼:“如诲师兄。”   薛错不喜欢他。   顾如诲内心忽然掠过一丝失望。   白眉少年挥挥衣袖,让云动起来道:“我从来不会做做事,说错话,更不可能看错人。”   薛错见他要走,诶诶两声,忽然倒挂在云头,两脚夹着云,另一头伸手抓住孔云。   孔云吓了一跳,连忙抓住薛错:“你想死!这里多高,快些下来!”   薛错把云硬生生拖回来,咬牙艰难道:“都不准走!给我说清楚!”   这时候,众修士的脸色蠢蠢欲动,有一个面容俊美,却瘸着脚的弟子走出来,厉声道:“仙师,我等也不明白,顾如诲师哥没有云,怎么也能去藏经阁!请仙师说个明白!”   “对,这岂能服众!”   “太不公平了!”   众人吵嚷起来,白眉少年没有开口,便有人自发跳出来维护:“各位同道!听我一言!”   “问道宫可是万年道统的仙宫,白眉老师仙风道骨,道学精深,不会做这种事,我看是那个叫孔云的有问题!”   “他一个杂学出来的妖怪?怎么会比我们更快捕到云彩,我看,这事情就有猫腻!”   “大家还是反思自身,如果同顾师兄一样优秀,岂不是就能走后门?”   有人怒而道:“尔等马屁精,真是无耻至极,我呸!”   修士分成两派,一时间剑拔弩张,白眉少年眉毛跳了跳,瞪了眼始作俑者薛错。   薛错没空搭理她,他挂在云彩上:“孔云,快快托住我腰,我腰!撑不住了。”   孔云托住薛错,让薛错下来。薛错嘀咕说:“下来他就跑了!”所以他当然不肯。   孔云心里五味杂陈,原本十分的愤怒,竟然有些被薛错安慰到。   当然也可能是薛错挂在两边云彩的行为太蠢了!   白眉少年心中十分不耐,但也知道压是压不住的,他安抚的拍了拍顾如诲的肩膀,道:“诸位学子。”   众修士俱都安静下来,听白眉会如何处理。   白眉少年扫了眼弟子:“这次试炼或有难处,这样吧,你们中再选一个名额出来,随我一道去藏经阁。”   最先跳出来喊不服的弟子登时大喜,上前道:“仙长,我啸风自愿前往!”   “呸!凭什么你去!”   啸风大怒道:“我门派只入学了我一人,在尔等中甚是弱势,我就应该去!”   “我西海弟子路途遥远,求学艰辛,为何不是我们去!”   “我派弟子……”   众人争执的焦点一下子变了,原本还团结在一起的弟子为了一个名额剑拔弩张,迅速分化成独立团体,彼此仇视。   白眉少年背着手,悠哉悠哉。   孔云看的怒气横生,一使劲把薛错抱下来,薛错一屁股坐到云上。   孔云横眉冷目,躬身对着云端之上,斜倚着白云饮酒的男人行礼,朗声道:“剑仙前辈,弟子不服!”   【作者有话说】   为了入V不超字数,稍微压一压章节字数(づ ●─● )づ 第23章   云头上。   君无畏一袭雪白的长袍,眉眼画般柔和。   他洒逸的倚靠着白云,面容无惊无喜,手边放着酒坛,安静的欣赏着天边的美景。   他看起来很寻常,但连风儿也不敢惊扰他的安宁。   君无畏身边萦绕着似乎很简洁,却又十分晦涩难懂的道韵。   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悟道需要磨砺,需要专心,不能有一丝杂念。   可君无畏却很容易就做到了,他只是望着朝霞饮酒,就有了新的感悟。   这让白眉少年心中很是嫉妒,又惊叹于君无畏的才华,这样出身好,天赋好的人,一辈子都是天上的星云,可望不可及。   君无畏听到有人对他说话,他噫了声,低下头,周身的道韵消失,他从云头跳了下来,先说。   “嗯?阿白,还没完事麽?我等着带如诲去看金莲,一千年开一次呢。”   白眉少年连忙说:“师兄,是有人不服如诲师侄。”   君无畏便对孔云说:“哦?是你说不服?”   孔云感受到目光齐刷刷看向他,剑仙白衣素裳,没有散发道韵,也没有携带任何气场,但当一个传奇足够惊艳,便会让人忍不住敬畏。   质疑一个传奇是需要勇气的。   向一个仙人请求公平,同样需要勇气。   但孔云问:“我想问前辈,一场笔试,我赢了,为什么我不能去藏经阁?”   白眉少年冷声:“孔云,你不要太放肆。”   孔云讥讽一笑,他个头不高,脸蛋清秀到分不出性别,但如此秀美的五官,凑在他的脸上,却有一种冰冷肃杀的感觉。   那种感觉因为他的年龄尚小,变成了有些骄傲的蛮气。   薛错和他差不多大,五官柔和,如同春华初绽,明净无邪。   他们两个一个过于早慧,一个喜欢打抱不平,此时一个挑了挑精细秀气的眉,另一个抱着胳膊,人小鬼大:“放肆了又如何?”   白眉少年怒目:“薛错!”   君无畏负手而立,闻言竟然笑了笑:“你,哦,你们两个觉得,是顾如诲抢了你的东西?”   孔云回答得毫不犹豫:“是!”   君无畏摇了摇头,他没有怒火,也没有发怒,语气平淡温和,甚至有一丝微微的可怜:“不是你的东西是抢不走的,小道友,你想怎么做?来实现你要的公平。”   孔云看向顾如诲,众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   孔云的面色平静,稚嫩,一往无前:“我要和你比一场,是我的东西,我一定堂堂正正的拿回来。”   顾如诲点头:“好。”   他走上前,众人自觉给他让开道路,他们站在顾如诲的背后,看着少年孤瘦的背影。   孔云的背后是薛错,还有一些默默走过来的弟子。   顾如诲抬了抬下巴:“我让你先拔剑。”   孔云笑了声,声音清脆,嗤之以鼻:“我要求的就是公平,谁会用不公平来求公平,我们同时拔剑。”   顾如诲略有诧异,他点了点头:“好。”   孔云哼了声,嗖的一声拔出金羽剑,顾如诲同时动了。   孔云先看到一只手,笼在青色袖管,素淡纤长,骨节分明。   那手握着一柄剑,衣袂轻薄,迎着风,像似在水中晕开的墨,墨色中又有极清的白。   “我的剑,叫思无邪。”   孔云道:“我的剑,叫问道!”   他骤然拔出剑,剑如金光,闪烁着无穷无尽的决心,那是日复一日,冬寒夏暑磨练出来的。   是一次又一次对自己道心的追问。   百年日夜反复雕琢出的剑心,纯粹到耀眼。   “天才,又一个天才!”   “同样是筑境期,为何差距如此之大!”   有弟子惊叹,随后脸色发白,露出一点苦笑。   小门小派的首席弟子,意气风发的到了修真大门,却发现自己不过是芸芸草芥,不值一提。   孔云还是一个没有得到过正统传承的妖怪,妖怪都比他们懂修炼!   孔云的剑气极利,快而华美,光芒如同一片片的的金色羽毛,他一剑劈出,顾如诲已经悄然皱了皱眉毛。   “好厚的气血,好快的剑!”   孔云鱼跃而起,恰如鹞鹰腾飞,与顾如诲瞬间过了十数招。   顾如诲的剑意晦涩,有一股朴拙的韵味,破绽很多,却十分难抓住。   难道这就是天一剑法?孔云不禁心道:却有几分不错,金羽剑是他观摩前辈得来,属于自创,比之剑仙传授的天一剑,在道境上就有不足。   薛错却暗叹了一声,好个孔小云,竟然也学会藏拙!要是他们打架时,孔云使出这一招,他必然会输!   哼,不过他冰雪聪明,玉雪可爱,下次惹毛了他,叫声好听的小云哥哥,孔云肯定舍不得动手揍他。   薛错举起小拳头,见不够威风,把头上的小白云团下来,猛地吹了口气,吹大点,摇云呐喊道:“小云小云!你一定行!”   孔云一剑不敌,被顾如诲的气势滔天的天一剑法震趴下,闻言立刻跳起来,在云头挥出汹汹的一剑,回头吼道:“你闭嘴!”   顾如诲皱了皱眉,被金光击退两步,负剑凌空:“你的剑法不坏。”   孔云冷冷:“你要认输?”   顾如诲没有说话,平静的握住剑柄:“接下来,我会用第二式,小心你的右。”   孔云道:“别说废话!”   在云下观战的弟子目不转睛,其中一人失魂落魄,喃喃道:“顾师兄好剑法,竟然能牵动天地大道,哪怕只是一丝……”   “那妖怪的剑法也很了得,从来只见霸王刀,但那一剑的气势,竟然比我派祖传的霸王刀还要恐怖,烈性,杀气腾腾。”   啸风看着云头打斗的两人,心中几多羡慕,回头道:“各位同道,我们如今也该为顾师兄造势,堂堂问道宫弟子,怎能输给妖怪!”   他主动站出来,激动的嗓子都劈了叉:“如诲师兄,此战必胜!”   因他实在慷慨激昂,竟然也带动了几个弟子跟着他一起呐喊。   顾如诲心无旁骛,他说了小心右,就是小心右,孔云见招拆招,却也被逼得步步后退。   那顾如诲的同门还在摇旗助威,实在是可气!   孔云劈回一剑,高声道:“薛错!你人呢?!”   薛错原本在底下喊累了,正在休息,听到孔云叫他,咬牙提了提肚皮,将累趴下的白云团成喇叭,挥拳道:“小云呐!上上上!”   他身后的弟子看了看彼此,觉得不能认怂,也跟着道:“小云!上上上!”   孔云听得皱眉,但声随气壮,竟然在气势上忽然得以掰回一层,再度使出一剑。   薛错紧张的关注着战况,恨不得甩几张符箓亲自上场。   顾如诲硬接下孔云一剑,脚步出现了一丝浮动。   孔云趁势一剑劈下,剑法如狂,霸道刚烈,妖精天生气血浓厚,一只百年筑境的孔雀,自然比一个在凡人界长大的修士强。   顾如诲五脏六腑如同灼烧,前一晚被符箓震伤的灵腑通如刀搅。   他的气势被层层压下,明亮的剑道也渐渐晦暗下来。   孔云眼眸如刀,提醒道:“顾如诲,你还有什么剑法?再不出,你便输了。”   顾如诲额头汗出如浆,他缓缓抬眸,唇边逝下一缕血线,但他的眼睛却极亮,周身涌动着道韵。   在如此恐怖的痛楚和压力之下,他的剑道却突破了。   突破的道引起了天地大道的共鸣,有一瞬间,顾如诲似乎看到了历史长河中无数惊才绝艳的剑修。   他们都在传授自己的道,可却始终无法看清。   “还有……一招……”   顾如诲低下头,气势节节攀登,孔云眸光诧异。   嗡——   问道剑被共鸣的剑道震得脱手而出,孔云后退几步,眼前就是顾如诲最强的那招。   孔云呆呆地,神思尚不知在何处,他看到了自己飞出去的长剑,白眉少年诧异的脸,他看到顾如诲的思无邪,像天地间的一缕霞光。   是自然的道。   而道,无法用普通的剑来抵挡,所以问道剑脱手而出。   “孔云!”   孔云看到一个飞奔过来的身影,那身影四周围绕着白色符箓。   符箓燃烧,显露出海蓝色的大泽无边无际的道象。   道象接住了那一剑,救了他,但孔云心中却忽然升起一丝悲凉。   顾如诲收回剑,目光淡淡的:“我没收住力道,我以为他能接住的。”   薛错站在孔云身前,他没有过多的表情,孔云还呆呆地坐在地上,眼前伸来一只手,他沉默半晌,握着那只手站起来,坦然:“我输了。”   顾如诲拱手回礼,走回了剑仙君无畏的身边。   君无畏喝了口酒,撑了撑懒腰:“走吧,莲花要开了。”   顾如诲点了点头,跟在君无畏身边,他没有去取那卷经书,那款经书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孔云一言不发,背道而驰,在云头化作一只鸟,飞向地泉山。   白眉少年笑了笑,问薛错:“你看看,非要弄成这样,伤人伤己,何苦来哉。”   薛错抿了抿嘴唇,最是温柔可爱的相貌,没有表情时,竟然有几分冷情:“师伯伯,是孔云把原本臭不可闻的事变得堂堂正正,变成公平的比武,不代表这事原本就是对的,应该发生。”   “他不输人品,心性,不输剑道,武道,我笑师伯伯眼瞎心盲,愧为人师!”   白眉少年脸色一变,薛错却丝毫不惧。   那种真切的不认同和蔑视从骨子里透了出来,薛错不是强撑面子,不是虚张声势,他就是如此想,如此认为的。   他看众人尊敬的白眉老师,看那些畏首畏尾的同道。   忽然觉得荒谬绝伦。   这世间,人人得修的大道竟然是这样的。   这样的道,修来何用?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是4月3号的啊。提前发了。感谢在2023-04-02 15:34:58~2023-04-03 00:16: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爹您、Ostra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那一瞬间, 薛错有了一种奇妙的感受。   他感受到指间穿过微凉的风,变成了巨人的吐息,他听到血液奔流的声音, 化作一条浩浩荡荡的黄色的长河。   心脏不停地跳动,化作巨龙一样的山脉, 层层雾气中, 开满了金色的莲花。   他的真灵不断上升,看到烈日当空, 有一只金色的三足大鸟愤怒的啼鸣,他看到群星闪烁, 月亮温柔又凄美的落下目光。   在种种令人心颤的道象中, 一种玄妙晦涩的韵律围绕着他,仿佛从远古而来, 又仿佛新生初降。   道。   什么是道?   我的道又是什么?   薛错思索着, 灵台从混沌到清明, 在那种晦涩玄妙的韵律中, 他似乎听到了无数的回答, 他们都在诉说自己的道。   薛错却觉得:那不是他的。   他拨开那些声音, 托着下巴,谁也不理, 一心的思索。   天地如琴瑟, 薛错忽然有感, 轻轻拨动了一下。   父母的道是他要走的道吗?   不是的,道不是学, 也不是继承而来, 那样的道根基薄弱, 不过是模仿而来的壳子, 不属于自己。   白眉先生的道是他要走的道吗?   也不是,他看似胜了,只不过因为这天下自己走自己道的人太少,急功近利,冒进胆小,被白眉先生无形的道束缚住,再难有自己的感悟。   那么人人想学的大道是他所要的吗?   也不是的,那人人想学的道并不是人人能学,只有几个人能掌握的大道,又怎么能称为大道?   不过是站在他人背着的高山上,沽名钓誉,沾沾自喜罢了。   薛错感觉自己的真灵站在了一个十字路口,他放眼看去,另一边锦绣华庭,仙乐飘飘,世间极致的大道唾手可得,没有痛苦和迷茫,享尽尊崇和艳羡。   另一边黑暗无光,前途茫茫,一眼看不到边界。   无垠天地间。   韵律如呓语,那个孤零零的小小孩童轻挥衣袖,洒然走上了那条看不清的路。   咄——   “突破了?!”   “他是谁?又是哪里来的!他刚刚不是才筑境初期吗?”   “筑境初期……筑境中期,注意看他的道境,一天之内接连突破两个等级,这……道境的突破也太快了!”   众人十分惊愕,他们都是各个门派,年纪轻轻就踏入筑境的弟子,从小磨练,自然懂得修炼悟道,极其困难艰险,哪能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凡是悟道,大多要借助天地间自然道韵,如朝霞出生,云霞薜帷,山峦湖海,前人遗迹。   所以修仙多由门派牵头,哪个门派天地道韵占得多,哪个门派就人才辈出。   而凡人世界,基本没有修仙传承。   悟道,更是与他们绝缘了。   平常修士在如此繁芜的情境中,道心不稳,实难静心,所以修士多要开辟福地,独自体悟。因此众人也是第一次围观人突破境界,带来种种道象。   白眉少年一挥衣袖:“众学子,后退半步。”   不等他提醒,早有人找好了位置,用心参摩那小孩带来的道象。   白眉少年心中也嘀咕:这小子,心性如此之好?但那道象是什么?   啸风眼睛都瞪直了,他为了更好的道境,悍不畏死,于是躬身上前,长作一揖,问白眉少年道:“老师,那黄色大河是什么?”   白眉少年也有几分疑惑,修真界有黄色大河吗?   看起来波澜壮阔,气势磅礴,散发着古老悠远的生命力,又威严无比,令人不敢直视……   他所突破时,所见道象不过是涓涓细流,清澈见底。   白眉少年脸色古怪,哼了声,斥责:“愚钝,这是可以说的吗?”   啸风脸色一白,讪讪后退。   卓清远也和朗翠走上前来,白眉少年道:“清远侄儿,朗翠侄儿,你们两个玩心太重,初试竟然不拿个好名次,当心回去,长老罚你们。”   卓清远耸耸肩,无奈笑道:“最多被说几句,那些奖励实在也无趣。”   朗翠捂着嘴巴咳嗽两声,没有搭话。   朗翠看着薛错,观摩了一会儿,忽然双目刺痛如同火灼,他流下眼泪,险些摔倒。   卓清远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小翠,你的眼睛。”   朗翠双目微红,眼泪挂在瓷白的下颚,将落未落,他咳嗽道:“火……好纯粹的道象……那是什么?”   卓清远扯下发带,遮住朗翠的双目:“你天生看不得这些,还好奇心又重,真是有病。”   朗翠默然。   白眉少年也关怀了几句,卓清远则道:“看样子,薛错恐怕只能突破到筑境中期,到底是剑仙血脉,也有几分实力。”   他和朗翠虽然也才筑境,但那是刻意压低境界,为了最后凝聚神台灵府,准备一口气叩三关。   因此薛错的突破带给他的震动没有那么大,但是那种种奇特道象,还是引起了他的兴趣。   正待走近细看,忽然眼前落下一片黑影。   “孔云?”   孔云冷冷,手持金羽问道剑,站在薛错面前:“退后,打扰他人突破,罪同杀人父母。”   孔雀生性高傲,极其爱惜羽毛。   孔云激愤之下,原本准备飞回妖界,途中忽然感受到一阵大道波动,他回过头,发现云端上,薛错周围开出了一片道花,似乎是在突破,他心中放不下,几经犹豫,才硬着头皮,回到刚才败北的地方。   卓清远哼了声,抱着胳膊:“你不过是我薛师弟的手下败将,我偏要上前,你能奈我何?”   他不过十三四多岁,少年心性,生得也比孔云高大,孔云握着金羽问道剑,毫不退缩,昂首道:“那你别怪我出手。”   正在这时,又一缕微风拂来,一名身穿蓝白色弟子服,面色微白,长眉冷目的弟子站在云头:“白眉老师,天一门束剑阁弟子徐有瑕见礼。”   白眉少年还记得这个凡人出身,天赋却十分不错的弟子,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惊讶道:“多年不见,你的境界又有突破。”   徐有瑜微微一笑:“老师谬赞。”   薛错身边有了天一门弟子,卓清远自然不好再上前,毕竟薛真真一人,也是让他父亲有些头疼的人物,能不得罪自然不得罪的好。   他哼了声,回到朗翠身边,有些无聊,忽然盯着徐有瑜看了看,在朗翠耳边说了什么,朗翠惊讶,耳朵动了动:“真的?那倒的确不错。”   二人在说什么旁人不得而知。   云头的众学子中,有人观摩薛错的道象,竟然也蒙蒙然进入了悟道之中,身边道韵种种,如火如雷。   旁人看了十分眼热,但薛错的道象一闪而逝,哪里能反复观看?   个个垂首顿足,恨不得时间倒流!   白眉少年道:“筑境中期,能突破两个等级,不过也止步于此了。”   忽地,薛错脑后出现了一轮明月,原本已经凋零的道花再度盛开,迅速连成一片。   道花盛开枯萎,明月也如花凋零,黯淡的道象一闪而逝,随即而来群星闪烁,熠熠生辉。   有人纳罕:“那是什么?”   唯有白眉少年眉心一皱,微微惊愕,发现了事情不太简单。   〔群星蔽月〕   这可不是好兆头……   而薛错的道境则随着闪烁的群星增长,灵气如同漩涡般涌入小孩的身体。   卓清远有些惊讶,拔高了评价:“又突破了,筑境后期……天分十分难得,不过筑境期下一境界,灵虚境,需要化道凝神,以固真灵,乃是求仙问道第一关,绝没有那么简单……”   话音刚落,薛错的境界再度突破,如同水涨船高。   一路道花层层叠叠,凋零衰败又新生,薛错的境界也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砍瓜切菜一样冲破了筑境后期,又势不可挡都冲破了三关中的第一关——灵虚境。   薛错身后浮现出一方灵台的虚影,上面芳树成林,金泉涌动,瑞鸟翱翔。   卓清远十分愕然:“这……修成三重灵台……”   问道三关中的第一天关,就这么突破了?还修成了三重灵台?   灵台十二品,初突破如果是三重,未必不能修炼到九重,难道剑仙对薛错藏私了?   卓清远不由得想到。   薛错只感觉身体通体舒泰,风清月皎,浑身上下都舒服的不得了。   他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感觉浑身有劲。   四周一双双大眼睛,盯着薛错,薛错却恍然不觉,看到身前的背影,开心扑到孔云背上,小手揽着孔云肩膀:“小云,我正想去找你!”   孔云:“干什么!离我远点。”   他推了推,居然推不动,孔云瞪大眼睛,难以置信:“你……背着我突破了?!”   薛错掐指感受了下:“啊?好像是,我有灵台了。”   孔云气愤,咬牙,脸色难看的提着剑抖啊抖,忽然勾着薛错的肩膀,低头咬耳朵:“走,告诉我怎么突破的,我也要!”   在失望,失落,自怨自艾中,孔云选择了抄作业。   薛错眼神明亮,好像撒了一把小星星:“这还不简单,你想学,那我教你。”   白眉少年连忙道:“薛错,法不可传外人,你一天之内突破筑境三阶,到了灵虚境,已经够的上刻简资格,你应该把所有经验写成道书玉简,放入问道宫,供有缘人取用才可!岂能随意外传!”   薛错定定的盯着白眉看了一会儿,面对众人,忽然粲然一笑,如同春华初绽:“我所悟的道,无分上下,无分前后,无分天地,无分虚实。”   “诸君,我今日说给你们听……”   少年盘腿而坐,将自己的悟道的过程娓娓道来。   白眉少年怒不可遏,却看见原本吵着闹着要争那一个名额的弟子们,面色动容,随后纷纷盘腿而坐,专注的看着坐在云头,扎着花苞头的小娃儿。   没有谁再去争那个名额。   问道宫捂得严严实实,要人打破头去抢的知识,经验,道书,就像一朵不值钱的花,被小孩随手赠出。   孔云听得认真,盘腿坐在薛错旁边,听了一会儿,忽然闭上了眼睛,周身道韵层层涌动,化作一只灰色翠翎的大鸟,匐在薛错身旁。   白眉少年气的脸色发白,身体颤抖,可是想到薛错的身世,却不敢真的下手。   他可直面不了剑仙和龙威剑主的怒火。   白眉少年咬牙切齿:“清远,朗翠,此事一定要上报给长老。”   卓清远也意识到此事的确过界,有动摇问道宫根基的嫌疑,点了点头。   二人本欲拂袖离去,朗翠却没有走,他脸上蒙着发带,静静地听着薛错的声音。   从日出讲到晚霞,弟子们有所悟的,都纷纷起身,回去细细品味,离开前无不尊敬的向薛错长揖一礼:“谢师兄传道!”   授道者,师也,但他们不能称薛错为师,这一声师兄,实乃发自肺腑的感激。   等到晚霞爬满天空,薛错终于停下声音。   徐有瑜一直站在薛错身边,此时蹲下身,给薛错递了杯茶:“小师兄,恭喜你突破。”   薛错眼睛一亮:“师弟哥哥。”   徐有瑜抬了抬嘴角,目光复杂的看着薛错,最后逾矩的摸了摸薛错的花苞头。   真的很软,师兄……果然很可爱。   他没有提自己为薛错护法的事:“小师兄,你记得要打坐巩固境界,门派事务繁多,我不能停留太久,我也该走了。”   薛错捧着茶杯子,依依不舍:“师弟哥哥,不能一起吃个饭吗?”   徐有瑜面容俊美温润,笑起来如同清风入怀:“缘来缘聚,人来人散,也是天道,不必伤怀……倒是小师兄,你今日做了这样一件大事,脾气倒是没变。”   薛错拽着徐有瑜的袖子:“师弟哥哥,要不和我一起吃个饭,好好的夸我?”   徐有瑜忍不住笑道:“小师兄……诶,我该走了。”   小师兄不说话,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徐有瑜被看的败下阵来,又想,娘亲都不在身边,剑仙还带着顾师弟去看金莲……小师兄,应该很难过吧。   他想了想,点头答应下来。   “师兄,记得把那只孔雀唤醒,他酣睡太久,不利于道境稳固。”   薛错高兴的不得了,回过头推胖鸟:“孔云?”   大鸟一动不动,他其实已经醒了,只是有些抹不开面子,正打算等薛错喊他,再“悠悠转醒”。   忽然感觉有双小手摸了摸他的翎毛,然后摸了摸毛茸茸的脸颊。   孔云心中风云突变,暗自道:虽我出身高贵,但人族佬没见过什么世面,给他欣赏一下我的美貌也未尝不可!   薛错感叹道:“脸真的好肥,好大。”   孔雀睁开眼,拍着翅膀,愤怒到声音劈叉:“你才胖!”   两人在云头打架。   薛错境界突破,灵力大涨,将筑境期的胖妖怪按在云头暴打,孔云不敌,举爪认输,二人皆大欢喜。   徐有瑜召来自己的白云,薛错率先爬上去。   有瑜师弟的白云又大又软,还有云气凝成的小鱼儿,在云层里钻来钻去。   薛错哇了声,伸出手,小鱼儿绕着他的指尖游啊游。   孔云紧随其后,撩起衣摆优雅的踏上白云,顺便鄙夷了一下薛错。   他和徐有瑜一起正襟危坐在云头,看着薛错无忧无虑的样子,徐有瑜低声道:“小师兄是在假装开心吧。”   孔云本来想反驳,但是仔细想了想,心道:平心而论,若是我的亲族如此待我,我定然是不服的。   他小声问徐有瑜:“他待会不会哭吧。”   徐有瑜默然片刻:“……那金莲花一千年一开,是极其难得的宝物,剑仙如此,小师兄大概会伤心。”   两人坐在云头。   夜空中月亮独明,没有一颗星星。   孔云方才悟道,承了薛错如此大的人情,虽然没有叩开第一天关,却也冲到筑境后期,他想了想,忍痛拔下一根翅羽,走到薛错面前:“送给你。”   薛错咦了声,将那根美轮美奂的羽毛接到手中。   孔云朝薛错笑了笑,他面容清秀无比,看不出性别,性格却像烈火,爱憎分明。   薛错:“小云,我没有腿毛送你,你拔我的头发吧。”   孔云:“我拔你个死人头!”   薛错:……   徐有瑜带着两人飞到地泉山,找了一条小河,拿出灵果境茶,二人陪薛错吃了一顿饭。   茶毕饭饱,薛错想去捞鱼,孔云则想修炼。   徐有瑜蹲下身:“小师兄,这次我真的要走了,门派事务繁多,我不能长久呆在此地。”   薛错诶了声,只好和徐有瑜,孔云两人告别,徐有瑜乘坐而去,薛错孤零零背着手往自己的洞府走,走了几步,忽然听到孔云叫他:“薛错。”   薛错回过头,孔云放下了剑,面色很纠结:“你……别太难过……”   薛错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孔云顿时毛骨悚然,总觉得自己提起了他的伤心事。   他心里七上八下,主动走过去,搭着薛错的肩膀,感同身受的叹息一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薛错:“你踩我脚了。”   孔云忍了又忍:“你还是滚吧。”   佛山落月泉。   一座古老的香火神道遗迹,风霜侵袭数万年,早已颓败不堪。   君无畏打开一层又一层的封印,顾如诲跟着剑仙落下来,远远便能闻到一股莲花的香味。   遗迹中央有一座巨大的龛壁,风化的痕迹和裂缝无数,墙壁上刻着古老的图案和神秘的符文,似乎在诉说着什么深不可测的历史和神话。   顾如诲好奇的看向神座,神像毁损大半,只剩下些许衣摆的纹路。   他问君无畏:“师父,这是谁的灵庙?好像很破败。”   君无畏背着手,停下脚步:“如没记错,这尊香火神已经故去了三万多年,她有一个道号,叫做——自然妙有慈严应道大泽神女娘娘。”   顾如诲抚摸着神座,石像冰凉,落满尘埃,他摇头:“我从没有听说过。”   凡人界也有灵庙,听说里面也有法力无边的神灵,磨牙吮血,杀人如麻,所统治的地方通通变成了鬼域,是历朝历代官家的流放之地。   但那些传说不过百年。   而这座灵庙如此古老,竟然有三万多年的历史。   顾如诲忽然心生感叹,凡人的生命便如同蚂蚁一般,终其一生无法离开耕耘的堡垒,无缘得道。   仙凡之别,如隔天地。   君无畏步伐轻缓,仿佛不是在危险重重的神灵残庙,而是悠闲赴宴而来。   “万年前,或许更早一些,这里涌出了一地金泉,里面长着莲花,没有人知道那泉水的名字。”   “只是隐约猜测,那和旧日的神灵关系非浅。”   “因为干系重大的缘故,由各大门派轮流把持,今年轮到了问道宫,而我选择了你……非惊才绝艳的弟子,无缘得见。”   顾如诲微愣:“如此重要,究竟有何妙用?”   剑仙淡淡微笑:“金莲有特殊的道象,香火神虽然大多邪狞狂妄,但传承古老,见过天地大变,他们的道,有许多可参详之处。”   “花开刹那,就取那一刹那,若你悟到了,以后道途无碍,叩开三关也轻而易举。”   顾如诲心潮微涌,他压了下去,点头称是,二人走上一座虹桥,忽然,君无畏停下了脚步。   桥的那头站着一个荆钗素裙的女人,背着一柄沉沉的红色巨剑。   顾如诲垂眸拱手:“师娘。”   薛真真侧眸,她的动作很慢,有一种冷傲的意味,衣衫很素,却有种说不出的美丽。   她没有看顾如诲,缓缓上前一步:“我是来看花的。”   君无畏却道:“你从不看花。”   薛真真随意的往后撇了一眼,握住龙威剑的剑柄:“我更喜欢赏断桥残荷。”   君无畏和薛真真对视一眼。   二人同时消失在断桥之下,空中传来剑鸣龙吟,剑光如同闪电,照亮夜空。   薛真真凌空而立,衣衫烈烈,龙威剑硬撼竹剑,激起恐怖的罡风:“心菩金莲,千载一轮,你第一个想到的人,是顾如诲?”   君无畏面不改色,竹剑嗡鸣,并不退缩:“剑主,大道也,能者得之,心菩并非凡物,我要给有能力问道的人一个公平!”   薛真真冷笑:“公平?”   她一剑接着一剑劈出:“天一门夺金池时不谈公平,你选顾如诲时不谈公平,天下之大,你怎么知道选了顾如诲就是公平!”   剑仙被狂暴的剑气震得后退半步:“薛错至今未有剑气,这还不够说明麽!”   薛真真发丝飞舞,冷叱:“放屁!你选顾如诲,是因为他是你徒弟!”   “而薛错,是我唯一的儿子!”   剑仙登高已久,竟然觉得那一剑破开了他的道,他终于认真起来。   两人打的天地变色,遗迹竟然险险崩塌,薛真真猛然挥出一道剑气,劈碎了虹桥。   剑仙色变:“那是上古神迹!薛真真!”   薛真真面无表情,缓缓地拖回龙威剑,君无畏以为她想明白了,轻声叹道:“剑主。”   话音未落,迎面一剑劈来。   君无畏疾步后退,那一剑如同狂龙飞舞,破开封印神庙的重重封印,砸落莲池,摧枯拉朽般毁去了古树老藤,波溅到些许金池莲叶。   剑仙短暂失神:“你疯了,毁了金莲池,你如何对三山五泽的同道交代。”   薛真真望着一地狼藉,终究没有再出手,她负剑凌空,漠然道:“交代?呵。”   不知何时,天空忽然飘起了小雨。   顾如诲沉默着站在桥头,伸出手,才发现飘落的不是雨,而是灵气。   红色的灵气夹杂着龙吟咆哮,仿佛巨大的龙游弋在云层之中。   师娘是不是在生气?   他在虹桥上,抬头看向夜空,无视了纷飞的红雨,像在看一场美丽的烟火。   不知道过了多久,君无畏独自一人落了下来,他的表情微有愁绪,洁净的衣摆沾了几点雨水的湿痕,略有狼狈,叹了口气,对顾如诲道:“走吧。”   顾如诲什么也没有问,跟着师父踏过虹桥,走过小路,一阵悠远清淡的莲香扑鼻而来。   那是一方金色的池塘,莲叶层叠,仿佛霞光,周围萦绕着淡淡的香火道韵,古老晦涩,难以捉摸。   金色莲花将开未开,在风中微微摇摆。   君无畏设下茶案,檀纹小几,摆上一只青瓷茶盏,两个茶杯。   微风徐来,呼吸间都是清淡的莲香,不觉压迫,只会愈加放松。   二人静默,只等时机到来。   君无畏伸手,灵气磅礴如海,注入莲花池,破开莲叶莲藕,斩断层层莲叶莲根,只为逼得金莲全部开放。   金池波光粼粼,道象恢宏古老。   忽地,一朵金色莲花缓缓的绽开了花苞,剔透的花瓣展现出无穷道韵。   顾如诲面色震动,心中涌起惊涛骇浪,这是大道的气息,普通修士呕心沥血也碰不到的东西。   他曾听说,有些仙门世家立足千载,就是依靠着上古秘境,只要待在秘境中,就能缓慢提升道境,可即使如此,能提升的境界也不过一两层,且需要无数日月去积累。   而看一眼便从此道途平坦的,说不定连天上的仙人都会为此垂眸。   他忽然腾起巨大的喜悦,心如擂鼓,手掌出汗,清淡的莲香吸入肺腑,顾如诲只感神思空明,仿佛要遁入大道之中。   那感觉极其美妙,他刚准备参悟,一池的金色莲花却仿佛逆生长一般,褪去花瓣,缩回茎杆,连层叠的莲叶也缩回水底,只留下空荡荡的池塘。   君无畏愕然:“这……”   问道宫,地泉山。   薛错躺在石床上呼呼大睡,那朵白色小云朵被吹大,趴在薛错肚皮上,充当小棉被。   薛错迷迷糊糊,似乎梦到一顶软轿。   他上了软轿,轿子颤颤悠悠,颠得他睡意上涌,朦胧间轿帘的蓝色逐渐淡去。   薄雾弥漫开来,白色蒙蒙间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金色波光,飘来莲花的清香。   [薛错]   那声音忽远忽近,轻柔空灵,仿佛从九重天降临,透过耳鼓直达灵魂深处。   薛错乍然反应过来,睁大眼,果然看到蒙蒙薄雾中,似乎站着一人,手持金色莲花,面容模糊不清,却又恍惚可见众生之相。   薛错掐了一把自己,忽然捂住双眼,背过身:“我在做梦我在做梦,梦快醒来梦快醒来!”   神人:[……]   那声音似乎轻微吸气,略略无奈:[你转过身来,我送你一番因果]   薛错捂住眼睛,差点哭出声:“神女娘娘,我区区筑境,担上您的因果,会死的,我不看!”   一阵微风拂来,薛错虽然闭着双目,只觉通体舒泰,飘飘欲仙,似有手掌停落头顶:[来]   薛错连忙一躲,险险躲了过去,他松了口气。   神人:[……]   不知道别的神灵怎么想,反正祂忍不了了。   薛错不敢睁眼,偷偷蠕动着往前爬,忽地,他四肢悬空,被提着后颈攥起来。   啪啪啪——   薛错哇了声,捂住眼睛也不是,捂住屁股也不是,被揍了一顿后抽抽搭搭的抹眼泪。   那声音无怨无怒,无悲无喜。   [过来]   薛错擦眼泪,低眉顺眼:[哦]   神人曲指一弹。   薛错跌进莲花池,忽然一震,眼前所见金池万里,波光粼粼,美不胜收。池中莲叶层叠,无数朵金色莲花争相探出花骨朵,在那一瞬间次第开放,连成一片。   薛错的灵台上,忽然多了一池金莲,池水灿金,妙韵层层。   那声音轻缓空灵:[赠吾以偷生,还尔以金池,一饮一啄,一因一偿……]   薛错小声道:“娘娘,我泡够了。”   那声音:[再泡半个时辰]   【作者有话说】   入v了,恢复日更   感谢在2023-04-03 00:16:58~2023-04-06 21:32: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鹿游、苏轻安、一颗好椰椰、ethereal、好好学习共享未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颗好椰椰、月亮好亮 20瓶;24436221 10瓶;银杏 6瓶;余与鱼 3瓶;不爱说话、安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薛错在莲花池中泡了半个多时辰才被拎出来, 拎出来时好像热气腾腾的糯包子,浑身灵气丰盈,通体莲香, 就是一颗行走的仙丹。   薛错眼中晃起蚊香圈。   大泽神女娘娘道相空灵,噫吁嚱……好像……泡过头……   薄雾中, 神灵微垂目光, 看向薛错,薛错肚皮圆溜溜, 咕噜咕噜,张开嘴巴, 嘴里缓缓开出一朵金色莲花。   神女娘娘:[……]   她点了点薛错的灵台, 金池微微摇摆,莲花瞬时合拢, 奇异的道象风吹云散。   又是一阵风来 [去吧]   薛错的身躯乘风而落, 空荡荡下坠, 不知过了多久, 他蓦然惊醒, 鼻尖似乎还有莲花香气萦绕。   薛错掀开小被子, 揉了揉酸痛的屁股,吸鼻子:“娘娘果真是个小气神。”   天空咔嚓一声闷雷。   薛错刷地躺下, 盖紧小白云被子, 他合十手掌, 目光虔诚:“威仪赫赫,德贤无双, 慈严应道大泽神女——明德惟馨, 神容如晦, 自然妙有神女娘娘——”   “娘娘好梦~”   薛错把被子拉高, 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片刻后,天空雷声渐熄,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薛错默默念了九遍,打了个哈欠,含着一泡眼泪:唉,反正泡都泡了,还能怎么办?   他抽抽搭搭的抱住自己的小膝盖,唉声叹气,最后迷迷糊糊的居然又睡着了。   洞外山河同寂,风雨飘摇。   洞内光线黯淡,白色的鱼儿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珠中隐隐约约有一道影子,却无人注意。   小小的孩童缩在白云被下,酣睡好眠,却不知千里之外的落月泉畔,面对空荡荡池塘的赏花人,将会如何度过今夜。   滴答滴答。   雨水落到火红色的龙威剑上,滚落地面。   薛真真背负着双手,左肩有一丝极淡的血线,她眉目冷漠,伫立在洞府外,望着落下大雨的天地,独自静默良久。   她手里有一截长棍,不粗不细,不长不短,用来揍人刚好,长棍顶端尚有绿色嫩芽,滴着水,粘湿了素净的衣衫。   她垂下眼眸,转身一步步走进洞府,洞里空荡荡,只有一张石床。   薛错睡在石床一脚,衣服整整齐齐的叠在床头,边上放着一双半旧不新的小鞋子。   一块小白云瑟瑟发抖的探了探头,裹紧自己的小主人。   黑色的影子坐在床边,翻了翻薛错的衣服,都是门内统一配发的弟子服,有简单的阵法保护,只是被什么鸟兽挠出了一道道口子,威力不存。   薛真真取下发钗,荆钗变小,她拿起衣服意欲轻轻缝补。   刺啦——   薛真真:……   她皱了皱眉,放轻手指的力度。   刺啦——   黑影静坐了一会儿,片刻后离开了洞府,小白云松了口气,化作柔软的小被子,盖在薛错身上。   薛错一夜好眠,清早起来精神百倍,他撑了个懒腰,跳下床穿好鞋,一转身:“咦?我的衣服呢?!”   他一头雾水,抓起小白云被子,披在身上:“真奇怪?哪里去了。”   小白云瑟瑟发抖,不敢说话,薛错摸不着头脑,只好换了身新衣服。   他先给小白云采了一缕朝霞之气,小白云努力吸收,变成蓬蓬一朵,刚刚够一人乘坐。   薛错跳上白云,跟着入门前收到的弟子守则,去飞遏宫听讲道学。   白云飘啊飘,托着薛错飞起来。   此时正是朝霞升起的时候,天边的银月下沉,一轮火红的太阳从大泽中升起。   问道宫的铜钟铛铛作响,钟声苍老悠远,整个天地为之一新。   采集道韵霞光的修士们纷纷静坐在山头,感悟天地大道,沉睡在云层中的天鲲苏醒,率领百兽绕着牛角山游弋,一直要到日中方才返回。   新入学的弟子纷纷赶往飞遏道宫。   道宫门口早已聚集了许多弟子,大多一脸菜色,三万遍《道说》,哪怕《道说》只有十六个字,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修士们各有各的圈子,但昨日传道之事,仍然是热门话题,他们聚在一起交流:“我昨天听了薛师兄论道,竟然多有领悟,我感觉我离突破不远了。”   另一人则敲了敲脑袋:“道书上说的,并不如师兄所论的那么清楚,我昨夜不禁思考,修士所修的到底是何道。”   “不知道昨天诸位可曾见到那条九曲黄河,我一见了,甚是亲切,可是从未听过东陆有这样一条河。”   “诶……各位同门,我有一言……”   孔云在人群中,抱着胳膊冥思,闻言正欲开口,互听一阵清脆的笑声。   “荒谬可笑。”   飞遏宫前,忽地落下花瓣,众人不禁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妙龄少女踏花而来。   她动作轻缓,不疾不徐,周身涌动着仙灵之气。   少女的面庞清丽,仙女般娇媚,一袭白衣柔光闪烁,精致仿佛万花公主,清秀恰似人间百合。   朗翠和卓清远站在远处。   卓清远打开折扇,洒然笑道:“昨天的事到底还是有了些影响,不如让白洛洛师姐去搓一搓那些弟子的锐气,免得他们不听话。”   朗翠咳嗽两声,用手帕轻轻掩住嘴:“白洛洛出头……恐怕不好收场。”   卓清远摇头:“些许小弟子罢了,你就是太过多虑。”   花瓣落地,少女洁净的白靴也落到了地上。   众人不由地退后一步。   白洛洛背着手,扫过众修士,她面如桃花,眼如星辰,忽然指着一个面容有缺的女弟子,笑道:“你怎么这么丑?来修的什么道?我要让我爹爹把你赶出去。”   那女修士先是愕然,随后脸色涨红:“你!”   白洛洛却并不搭理,她一步步轻快的走上台阶,居高临下,声音如同黄莺出谷,清脆的好听:“你们方才说什么道?我看是邪门歪道。”   “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听来的,问道宫传承上万年,收藏道统何其广巨,你们不取真经,去听一些不知道哪里来的假经,好笑死了。”   众弟子中,有昨天悟道一无所得的,此时纷纷跳出来,自发的维护正统。   “说得对!我早就觉得不对,道经那都是大门派才能有的好东西,随便一个娃娃,就能传道了?定然是假的!”   “这位师姐人中龙凤,天人之资,我看说的一定是真的!如此人美心善的仙子,我当受一恩,仙子,点醒我了!”   啸风一看那少女穿着打扮,知道她定然出身顶级仙门,他没有抢到头筹,心中懊悔,跳出来推搡那女弟子:“你这种容貌,实在是有碍观瞻,快快退学去吧!”   那女子光天化日之下受此侮辱,眼中霎时含泪,脸颊颤抖,但她好歹是门派推选出仙门仙苗,硬是忍住不动,撇过脸去。   有修士不忿:“你是谁?凭什么红口白牙,辱我同门!”   白洛洛笑道:“你叫什么?是哪个门派?”   修士挡在师姐面前:“栖霞派,陈宗平!”   白洛洛脸色一变:“栖霞派?三等仙门罢了,你懂什么道?你也配和我说话?我不和三等仙门的人争。”   啸风站到白洛洛身前,挥袖赶人:“就是就是,你是什么人?也配和师姐说话。”   陈宗平怒极:“啸风,你清平派难道不是三等仙门?”   啸风却不怒反笑,恭敬的对白洛洛拱拱手,才道:“我就是三等仙门,师姐说得对,我们师门就是不懂什么道,烂泥扶不上墙,但我不像你,不懂尊敬仙门,我啸风知节守礼!”   弟子中,手持霸王刀的弟子忍不住问:“这位仙子,你既然说我们听的是假道,那真经要到何处去取?你能否讲一讲真经?”   “我不觉得我听的是假经,相反,我觉得很有道理!”   “你既然说那是假的?真的又是如何?”   白洛洛咯咯笑了两声,面露鄙薄:“你们什么也不做,就想听真经?”   忽然,有一道清脆的童声插进来:“哦?那我们要如何做才能听真经?”   白洛洛扫过众人,众人自动分开,露出一个抱着胳膊的七八岁小孩。   小孩面容极其清秀,鬓边有翠绿色翎羽,背着一把美轮美奂的金羽剑。   白洛洛上下看了他一眼,道:“想要问道,自然要经过问道宫,我藏经阁真经十万卷,卷卷经书都珍贵无比。”   “真经,是分上下阶次,分前后辈分,分天地品极,分真分假的。”   “有仙缘的人,如我,一出生看的就是天字号真经,从小喝的是道韵灵泉,用的是万年香芷,辈分尊为门派大师姐,为最上层,得道长生是迟早的事。”   “略有福源的人,如你们,只要努力求索,为门派做贡献,时间到了,有机会可以借阅地字号真经,突破元虚境界,享千年寿数,为中层。”   “最次等人,如那些歪瓜裂枣,容貌有缺,天生病弱的人,那些人即使当了修士,也没有仙缘,不过是苦熬寿命而已,不如早早退学,回去种田采桑,做一世寿终正寝的蜉蝣。”   白洛洛笑靥如花,扫过那个面容有缺的女修士,皱眉:“我说,你听明白了吗?”   【作者有话说】   大大很虚,大大工作日不能日六,大大明天试一试(躺下)   感谢在2023-04-06 21:32:12~2023-04-07 23:01: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苍火舞空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颗好椰椰、究竟哪个更好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罗罗诺亚 48瓶;一颗好椰椰 34瓶;安清 7瓶;2443622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孔云听得忍不住笑起来, 他年纪不大,但举妖族之力推选出来的少年,怎么会是平庸的草包。   他背着金羽剑, 一步步走上前:“如此说来,我辛苦问道, 一生却是在给仙门卖命?”   白洛洛乌发逶迤, 美如银月,清冷动人, 她俏皮地说:“这样的机会,多少人想要还没有呢。”   啸风连忙跟在白洛洛身后, 道:“师姐, 不要理他,这是一个妖族的小子,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他要是有您这份家世, 有您这份才情……我呸, 他积再多的德, 行再多的善, 也出落不成师姐这样啊。”   周围的修士血气方刚,听了白洛洛一番话, 却敢怒不敢言。   有些修士却暗自黯然, 从小门小派竞争出来, 自以为是天之骄子,却在这里折戟沉沙, 认清楚他们这样的人, 不过是仙门垫脚石, 耗材罢了。   有些修士心中不认同, 可是顾虑重重,他们不是一无所有的散修,进了问道宫,为了问道而来,若是得罪了白洛洛这样的仙门大师姐,轻则受罚,重则还会被赶出去。   因此大多数不发一言。   唯有栖霞派的那名男修,陈宗平,他拔出剑,剑指白洛洛:“我不管你是谁,向我师姐道歉!”   啸风大骂,一个大跳冲上前:“你疯啦!你以为你是指着的是谁?这是仙门大师姐!万千弟子心坎上的人!”   “好大胆!我等今天不打得你祖宗后悔生你,我等就不是问道宫弟子!”   白洛洛新奇的咦了声,终于正眼打量了一下陈宗平。   霞光挥洒。   少年正是十五六岁的年纪,飞扬的青鸟绣在他的胸口,随着他的呼吸升降起伏。   他挡在师姐面前,怒气勃发,眉梢眼角都透着淡淡的红色,好看到让人目光一滞。   白洛洛心里终于升起一丝浮动,她扬了扬手腕,银铃叮当作响,歪头对那女修说:“喂,丑八怪,你这副尊荣,还有人护着你。”   孔云眼眸微微眯起,牙齿轻微碰了碰,陈宗平大怒:“你欺人太甚!”   白洛洛却哼了声,双手结印,恰似蝴蝶飞舞,陈宗平瞬间被法术神通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妖女?你想做什么!。”   白洛洛提着裙摆缓步上前,清冷如月,狡黠似兔:“我当然是来做善事的,不然你们还以为问道宫是什么地方呢。”   她扬起手,狠狠地抽到身边一名弟子的脸上,那一巴掌带了法术神通,新进弟子不过筑境期,哪里敌得过,如同断线风筝一般飞出老远。   “你!”   “你干什么!光天化日,为何无故伤人!”   那被抽飞的弟子糟了无妄之灾,呕血两口,心中悲愤至极,正待拔剑拼命。   忽地——   一个青翠的小瓶子顺着台阶咕噜咕噜滚下来,淡淡香气闻得人精神一振。   那弟子手忙脚乱的捡起来,脸上的表情似悲似怒,最后嘴角情不自禁裂开,化作无边的喜悦。   “问道丹……能突破境界的好东西……”   他只在师傅口中听过一次,见他老人家极其珍惜的束之高阁,藏在重重禁制中。   眼前这一瓶,至少有十多粒!   白洛洛问:“你不生气吗?”   那弟子喜极而泣,掩面跪倒:“不生气,不生气,谢师姐赐丹!谢师姐赐丹!”   白洛洛嘴角勾起一丝漫不经心的笑,背着手,悠然走过陈宗平,孔云。   躲在远处的朗翠说:“现在的局面,很难收场。”   卓清远则不以为意,摸了摸下巴,安慰他:“别担心,这事白洛洛又不是第一次做,我们看好戏就好了,否则让你想办法?你要怎么搞?”   朗翠摇了摇头,轻轻叹气,布道之事,长老们并不是很重视,他们在忙着打点关系,寻求长生,弟子间的小龃龉,让他和卓清远处理。   朗翠不想插手,所以就顺应了卓清远的意思。   卓清远道:“对了小翠,上次和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朗翠想了想:“徐有瑜是不错,但是是天一门的人,我们太一派和天一门并不十分要好。”   卓清远笑道:“这还不容易,你叫声好哥哥,我去帮你走走关系就是。”   朗翠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咳嗽不止:“那我还是死了算了。”   卓清远嘴角抽了抽,抱着胳膊叹气:“唉,不叫就不叫,谁让我是你好朋友,把东西准备好,过两天我就把人带过来。”   白洛洛走到那女修士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眼,笑道:“脸又丑,腰又粗,皮肤也不白,连梳妆打扮都不会,真好奇,你怎么骗男修给你卖命。”   女修士呼吸急促,但她从不擅长与人驳斥,即使眼中冒火,嘴巴也像蚌壳,只是难堪的颤抖。   白洛洛眼眸微敛,忽然扬手打了她一巴掌。   啪——   这一掌又快又脆,带上了道法神通,将女修士抽倒在地,脸颊高高肿起。   孔云上前一步,背后的金羽剑骤然出鞘。   陈宗平睚眦欲裂:“妖女!我杀了你!”   有看不过的女修士挡在前,将倒地的女孩扶起,众弟子眸光隐隐发怒,压抑到私语的声音都没有。   但还有一干弟子围在白洛洛身边,其中啸风为首,虽然心虚,气势却足:“退后,干什么?想干什么!”   女修呕出一口血,狼狈的起身,她的目光冷如冰霜,夹着隐忍和屈辱。   陈宗平眼泪滚滚而出,努力挣脱神通,却动弹不得,:“师姐!”   师父死了之后,栖霞派只剩两个人,阿竹性格老实,捡了个流浪儿,又当师父又当师姐,她努力修炼,把小师弟和自己带进问道宫。   她修为平庸,即使如此努力,也无法问道,她是为了师弟才留下来,没有底气同白洛洛这样的人争。   一瓶青翠的小瓶子咕噜噜滚到阿竹脚边。   白洛洛笑问:“你生我的气吗?”   陈宗平声色嘶哑,夹杂着哭泣和咆哮:“妖女!放开我,师姐!师姐!”   十六岁的少年,拿剑的手颤抖不止。   他看到周围的人脸色有愤怒,有人漠然,有人惊愕,也有人不忍,却或多或少有一丝艳羡,那可是问道丹啊,如果被打一巴掌,就能得到这种好东西,他们也愿意啊!   长得丑竟然有这样的好处吗?   好羡慕啊。   白洛洛真的是仙门大师姐,虽然跋扈了一些,但是想一想,被打的人得了这么大的好处,恐怕梦里都会笑出声吧。   师姐真的是在行善积德啊!   少年似乎能听到这样的声音,他的心在滴血,那是他的师姐!从野狗口中把他救下来,教他读书写字,问道修剑的师姐!   道怎么是这个样子的?   道为什么是这个样子的?   阿竹抬头,没有看任何人,她的动作很慢,手指缓缓的搭上那个小绿瓶。   “师姐!”   那声音让阿竹内心一震,嘴唇颤啊颤。   “师姐!不要捡!”   阿竹的动作一顿,她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脸颊,觉得很痛,可能牙齿要脱落了,但是因为那是好难得的丹药,有了它,小师弟就能突破第一天关,第二天关,顺利的在问道之路上走下去。   阿竹想的很简单,她只想对小师弟好,所以把那个瓶子捡了起来。   白洛洛打了个响指,困住少年的神通一收。   陈宗平仿佛一块融化的冰,呆呆地坐到了地上,阿竹原本平静的脸色一震,推开众人跑过去。   “小石头!”   陈宗平的道心轰然欲坠,似乎正在一点点崩塌,他手里还握着一把剑,脸色却像雪一样白。   他惨然地朝师姐笑了笑,透明的眼泪一颗一颗的从少年的脸颊落下来:“师姐,你疼不疼。”   阿竹慌乱的伸手去擦:“我不疼,你有没有事?”   白洛洛悠闲的背着手:“这就是问道宫,有你们不得不服的阶层,只有这里有道,只有这里能让你们得道,除了问道宫之外,你们所听的经,都是假经,所闻的道,都是假道,像那样的丹药,你们只要好好努力,就有机会能拥有。”   “长生不老,问道成仙。”   “诸位,你们可明白了?”   陈宗平缓缓拄着剑站起来,目光极静的:“为了成仙,你要我们先当狗吗?”   白洛洛略感诧异,上下扫了他一眼,忽然曲指一弹,阿竹瞳孔紧缩,将少年护在身后。   叮——   指风被一把美轮美奂的金羽剑挡开。   孔云被弹得后退几步,但表情却不受任何影响。   白洛洛是上一届的弟子,早已步入元虚境界,比还是筑境后期的孔云高了两个大境界。   孔云能接住她的指风,倒是让她有些惊奇。   “你的神通不坏,难道是妖怪自身的天赋?早就听说有一只孔雀鸟进了问道宫,我一直没有见过。”   孔云刷地收回金羽剑,他一直没有出手,因为他不喜人族佬,人族佬杀他同族,还总是说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不愿意多插手,可对方实在是欺人太甚。   他拔出金羽剑,即使面对高他两个境界的人,也面无惧色:“你们人族有句话,叫得饶人处且饶人。”   白洛洛:“我偏不——”   话音未落,忽然见那一直沉默的少年拔剑上前,速度极快的一剑刺向白洛洛。   【作者有话说】   此时,阿错正在骑云赶来的路上。   薛错:(马上到你家门口)   感谢在2023-04-07 23:01:54~2023-04-08 22:0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巴别塔甜心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颗好椰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懒 20瓶;月亮好亮 8瓶;星月长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你找死!”   白洛洛眉头一皱, 手指如蝴蝶飞舞,结出道印。   巨大的山岳道象从天而降,如同碾碎一只蚂蚁一般, 砸向陈宗平。   孔云刺出一剑,意欲击碎道象, 但他才进入筑境后期, 不能保人万全。   “来助我!”   孔云大喝。   众人却齐齐退后一步,在修真界, 若是得罪了人,死的时候最好不要把血溅到别人身上, 以免无人收尸。   孔云回过头, 瞳孔中逐渐醒悟,余下漠然。   他想收回手, 同族对他的要求是带回道法, 不是替人出头。   人族自己都不愿意帮自己, 在他们眼里, 敢对仙门大师姐拔剑的人, 已经死了, 即使侥幸活下来,也不会有任何用处。   这样一个注定没有前途的人, 又怎么会有人帮?   金羽剑的光芒有些黯淡, 山岳少了阻力, 轰然压下,陈宗平嘭的单膝跪地, 膝盖破碎, 鲜血四溅。   孔云动作一顿, 骤然握紧金羽剑, 鬓边翎羽根根竖起,越长越多,那柄金色的问道剑剑气暴涨,将山岳道象一点点撑起。   白洛洛脸上带着笑意,两手合击:“你真的你为你能伤到我?一只妖,一个小弟子?”   孔云唇边溢出一丝血线,依然镇静无畏,笑着道:“那你呢?靠你的父母?”   啸风等弟子被道象逼退,白洛洛身边无人,她脸色很不悦,她来这里不是来接受质疑的,她想了想,安慰道:“其实,我不是很能理解你们为什么愤怒。”   “我的老祖宗当年斩杀香火邪道,立下不世之功,万代基业积累,才有了今日,现今东陆还能安在,都是因为祖宗的恩德,我的祖辈留下基业,你们的祖辈留不下来,这也能怪我?”   “而且,看不起问道宫为什么还要拜入我门,不服仙门管束大可以退学不入。”   白洛洛淡淡笑道:“你们赖着不走,受尽好处不谈回报,在这里妖言惑众,惑乱人心,真是其心可诛。”   孔云正欲反驳,忽听到一个压抑的,低低的声音。   陈宗平五脏俱碎,口鼻流血,他的师姐拼命救他,却无法突破山岳道象。   陈宗平拄着剑说:“不是我们要来这里,是你们逼的,你们绝了东陆的道。”   他缓缓踏出一步,鲜丽少年的模样已经被伤痕覆盖:“师父为什么死,是为了替仙门收税,中了计,被人活活打死了。”   “我为什么来?”   “因为你们说的,除了问道宫,我们不能有道经,道法,道书。”   “东陆群贤毕至,好威风,问道宫万人而已,十万万道经又是从哪里来的?”   陈宗平抬起眸子,血染长衫,脸带微笑:“如果不是这样,谁愿意来这个破地方……”   伴随着少年话音落,他忽然使出一剑奇怪的剑法,那是一柄极其普通的法器,一柄极其普通的剑。   但不普通的是那把剑携带的道,他自己悟出来的道。   快如风,势如雷。   那一剑划破了山岳的道象,穿过白洛洛的道印,快的人反应不过来,逼得那高高在上的少女脸色大变,退后数步。   剑光刺破裙摆,在伤及体肤之前戛然而止。   因为那少年的生命也油尽灯枯,走到了尽头,山岳巍峨的道象在这剑光下轰然破碎。   孔云情不自禁向陈宗平看去,少年拄着剑,微垂头颅,尸体没有跪下,直直的向后倒去。   孔云面露不忍,微微偏开目光。   修士们漠然多过惊讶,他们中忽然爆发出一声哀号,那声音仿佛撕碎心灵的刀锋,插进孔云的道心,他握着金羽剑,长久的没有说话,但气势却一截截的高涨。   白洛洛心有余悸的低头,裙摆破碎,露出少女晶莹的体肤,她稍稍后怕,环顾四周。   一直老实沉默的阿竹呆呆抱着师弟的尸体,但无论她喊什么,少年的胸膛都无法再起伏。   少女后知后觉,忽然看向白洛洛,她的眼神中透着一股暴戾的怒火,刻在她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悲伤或愤怒,而是满满的仇恨和怨念。   她想要报仇,想要让仇人付出应有的代价,这股强烈的仇恨在她胸中燃烧着,再也无法扑灭:“我要杀了你!”   从未口吐恶言,任劳任怨,被师弟吐槽也只会傻傻一笑的粗苯少女,面容变得像恶鬼。   修士中,有些人面色怅然,最开始是一个女修,一步步脱离了退伍,走到阿竹身边,陆陆续续有修士离开原本的阵营,那女修拦住阿竹。   剩下的弟子有些犹豫不定,有些坦然站在原地,有些只是害怕波及到自己,努力藏起身影。   孔云想,这学恐怕上不成了。   卓清远对朗翠说:“你说得对,又出人命了,白洛洛脑子一根筋,像她那个爹。”   朗翠咳嗽两声,算作回答。   白洛洛再度出手,人的记忆其实并不很长,一起杀了好埋,她只是来警告一下这些心思浮动的弟子,什么样的方法和手段倒是不拘。   道印将成。   孔云忽然听到熟悉的:“小云哥哥。”   说不清为什么,孔云心头一松,他抬头看去,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一朵小白云,红绳束发,显然是刚刚才到。   孔云招呼他:“下来帮忙!”   薛错什么也没问,拽着白云,树叶似的飘下来,跳到地上。   白洛洛上下看了看,忍不住背着手笑出声:“你是哪来的?救兵?”   一旁旁观的卓清远收了折扇:“糟糕,是那个小鬼,要不要提醒白洛洛一声。”   朗翠捂着嘴巴:“你有这么好心?”   卓清远一笑,悠悠道:“到底是同门师兄妹……不过她老爹最近和仙人的关系好的很,我没必要上前讨她的脸色看,算了算了。”   二人于是冷眼旁观。   白洛洛想杀人,她想杀人就要走过跳下来的薛错,但仙门大师姐,怎么能在这种时候绕路,她也不管她的年纪和薛错的年纪。   手上银铃叮叮响:“你别挡着我!”   薛错抱着胳膊,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白洛洛:“是你杀的?”   旁边的啸风认得薛错的厉害,想卖好,急忙说:“他不是师姐打死的,是自己气死的。”   “对,自己气死的!”   薛错喃喃:“气死的。”   阿竹忽然抬起头,眼泪已经干了,看起来一点活着的念头都没有,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你们……”   啸风说:“这是真真切切的事实!”   孔云气笑了,他觉得问道宫三天,比他修炼百年见的污糟都要多:“你们这些人族佬,臭不可闻,个个都该死!”   白洛洛对这些一点兴趣也没有,但她旁边的弟子想讨好她,又不清楚薛错的身份,选择告密:“大师姐,这个人就是昨天云头布道的人!”   白洛洛顿时眯起眼睛:“你就是昨天传假经的人!”   孔云刚才救陈宗平,已经受了一点内伤,只他是孔雀,气血雄厚,伤势不算太重。   他已经看出来了,白洛洛在这里闹了这么久,飞遏宫却一个人都没出来,说明他们是默许的。   就因为薛错昨天在云头布道的事。   他磨了磨牙,心里升起压不住的愤怒,怕薛错吃了暗亏,挺身挡在前面:“你又想做什么?   白洛洛挑了挑眉,拿出了一个翠绿色的小瓶子,带着道韵的香气勾得人食指大动。   薛错却脸色一变,自动退后,退后不算,还捂着嘴巴差点呕吐:“什么东西,好臭。”   白洛洛怒道:“你说什么?”   薛错脸色惨白,眼泪都要滚出来,熏的快要站不住:“好臭,臭死了,那是什么东西。”   臭?   众人莫名其妙。   那问道丹明明香的很,闻一下感觉灵魂都要飞出来,恨不得把瓶子都吞下去。   白洛洛勃然大怒,失去风度:“你胆敢侮辱问道丹!”   孔云半抱着站不住的薛错,急得掐他的人中,薛错不像演的,他快要翻白眼了。   山岳道象凭空出现,轰然压下。   薛错受不了:“你怎么连道象都是臭的,我受不了了!”   薛错推开孔云,十二重灵台浩浩荡荡的铺开,灵台上丛林嘉树,芳草灵芝,池塘里金光灿灿,莲花朵朵,妙韵横生。   白洛洛明明高了薛错两个境界,但是她的道象甫一碰到薛错,就跟气泡似的炸开。   道与道之间相碰。   白洛洛连一瞬都撑不过去。   她手上的银铃炸开,她自己也狼狈的跌落在地。   孔云震惊的望着十二重灵台,表情略微木然:“你是天老爷的私生子吧,一个晚上,十二重?”   薛错哭了,拿小白云捂鼻子,哭的站不住:“小云,好臭。”   那种直击灵魂的极恶之臭,铺天盖地的把薛错裹住,那一瞬间他情愿自己没有鼻子。   孔云有点麻木,薛错扑到他怀里,他面色古怪。   薛错却觉得舒服了点。   奇怪的是,孔云也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臭味,他轻轻吸了一下,立刻捂住鼻子,周围的修士脸色一变,也纷纷跳起来,四处寻找。   最臭的东西是……   是……   那瓶问道丹,还有白洛洛……   白洛洛脸上都是汗,她眼前恍惚,有身披繁星,头枕船舵的影子,还有一只威严肃道,不能直视的神鸟,还有一条九曲十八弯,浩浩荡荡的奇异长河。   她看到沧海桑田,一息万变。   看到山河崩塌,大地流血。   许多她没有见过的大道像一重重山压下来,她汗出如浆,心境不稳,硬生生被削碎了一个境界。   怎么回事?   什么东西?   她连忙伸手去摸问道丹,多吃一点就能补回来,跟平时一样,不能慌,但是……   白洛洛忽然呕了一声,觉得好臭,好臭,而那种臭是从她嘴巴飘出来的。   白洛洛惊叫一声,手里的问道丹忽然变成了黑色的血。   她脸色大变,慌不择路的架云飞走。   弟子们面面相觑,个个都十分茫然,一时之间议论纷纷,去轻轻拨弄白洛洛留下来的问道丹,黑色丸药一股恶臭扑鼻。   先前得到丹药的弟子大惊,打开瓶塞,呕的一声,扶栏狂吐不止。   薛错被臭得头晕眼花,孔云一只手变成翅膀,给他扇风:“你快别装了。”   薛错默默流泪:“……没有装……小云……你把我打晕吧……”   修士们被臭味熏的四散而逃,剩下一个女修士陪着阿竹,阿竹脸色木然呆滞,背着师弟的尸首经过薛错,薛错忽然坐起来,抓住了阿竹的袖子。   阿竹低下头,薛错恍惚:“味道没了。”   他抬头看着阿竹,孔云怕薛错不知道,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薛错听得眉头皱起,眼睛泛红。   阿竹轻轻挣脱了薛错的手,她这一生再也无法收留别人,也无法再对谁好,她什么也不想,此生只想复仇。   阿竹背着师弟,走向山门。   忽地,背后有人叫住了她,她回过头,是两个孩子,一个先前帮过她,一个打跑了白洛洛,扎着两个花苞头的小孩跑过来,神色犹豫。   “姐姐,我不知道应不应该……但是,这个或许能帮到你。”   小孩轻轻牵住阿竹的手,塞进来一张蓝色的符箓,他低声道:“如果你想让师弟在……另一个地方活下去,就用这个符箓,据说大泽边逝去的魂魄都归祂,祂的尊命是——自然妙有慈严应道大泽神女娘娘。” 第28章   薛错头晕脑胀, 趴在大石头上:“孔云,不行,我还是觉得头晕。”   孔云往飞遏宫看了看, 提起袍摆,噔噔噔上台阶, 催促:“宫门已经开了, 要开讲道学,呵呵, 我倒想去听听那道法如何,快起来。”   小白云蔫头耷脑的趴在薛头上, 一人一云长长的叹了口气。   孔云:“快起来。”   薛错泪花滚滚:“我头疼。”   孔云:“……”   薛错吸了吸鼻子, 泪汪汪:“小云哥哥。”   卓清远与朗翠走到方才打斗的地方,脸色都有些许难看, 卓清远掏出扇子:“有味道吗?”   朗翠顿了顿, 过了一会儿, 轻轻摇头:“我什么也没有闻到。”   卓清远十分的稀奇:“那倒是怪了, 难道白洛洛那丫头还会陪着薛错演戏?不对劲,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薛错那个小崽子,一晚上从三重灵台修到十二重, 他吃了多少问道丹?”   朗翠:“你胆子大, 去问剑仙或者龙威剑主就知道了。”   卓清远尴尬的笑了笑:“那还是算了。”   飞遏宫宫门大开, 万千瑞光齐射。   那是一座极其宏伟的大厅,根根圆柱雕龙砌凤, 品质不凡, 连地上的蒲团, 都是用难得一见的静心柳所制。   第一次来的人, 定然会被其高深的道韵,磅礴古拙的大道之气给震慑住。   但此次,走进来的弟子却没有露出多少惊艳,反而带着疑虑,考量,防备,和一丝隐隐约约的怀疑。   陈宗平的死,给他们带来的冲击太大了。   谁会是下一个陈宗平,谁都能成为白洛洛吗?   众弟子心有戚戚,沉默无言。   蒲团尽头坐着一个须发雪白的老者,旁边两个童子正在敲编钟。   清净之音直抵灵台,使人耳目一新。   老者捋了捋胡须,缓缓睁开眼睛,丝毫不见尴尬,仿佛无事发生:“众学子,入坐吧。”   修士鞠躬行礼,可是心中却少了几分敬畏之心,明明是大道之宫,却见死不救,弟子喋血,却不能动摇这宫中铜柱分毫。   修士们在蒲团上入座,忽地,老者眼皮一掀,看向宫门口的两道身影。   一个鬓角生有翠色翎羽,他表情不悦的背着一个红绳束发,脸色悒悒的孩子,一步步走进问道宫。   原本安静的道场忽然起了人声,有弟子起身,恭恭敬敬道:“师兄这是怎么了?”   “我只感觉恶心,没有这般厉害,师兄方才离那个妖……咳咳,仙子太近,恐怕被熏到了,我这里有上好的薄荷油。”   “师兄坐前面,我等给两位留了蒲团。”   虽大多数弟子无动于衷,只是眼神跟随,可是在这死寂一般的道场中,仍然有十多人起身。   且对着薛错与孔云的座次没有异议。   老者不由微微吃惊,他刚才在宫中旁观全程,以为不过是一场闹剧。   怎么?这些学子要反了不成?   孔云背着薛错走到空余的蒲团前,抬起肩膀一掀,薛错从他背上滚下来,躺在地上,对上一人的视线。   少年正襟危坐,眸里寒凉。   顾如诲朝他伸出右手,薛错犹豫片刻,搭着他的手掌坐起来。   顾如诲平淡的说:“师兄,你来的晚了。”   薛错挠挠头。   顾如诲便没有再说话了,薛错偷偷把蒲团往一边挪了挪,挨着孔云,孔云瞪了他一眼。   他还在记恨薛错不肯动,让堂堂孔雀大王背他的事。   老者面对着众多弟子,缓缓地摇了摇手中的铃铛,清脆的声音在苍茫的山间飘荡。   他的声音不是很大,但是在这寂静的环境中异常清晰,仿佛直达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   “道法自古以来就是修士探索天地之间的智慧和法则。它不仅仅是一种学问和技能,更是一种探索之法。”   “修真之路,就是通过道法的修炼,遵循道,使自己的内心得以净化,让自己更接近天道、更接近真实。”   他的话语简单而深刻,讲述着修真之路上应该遵守的准则和理念。   薛错眉头渐渐舒展开,又慢慢皱起。   “学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违背天理,否则会招致天意的惩罚。”   道人讲的道深入浅出,众弟子神情肃穆,默默在心中回味着道理。   有弟子合眼悟道,似乎有所进境。   顾如诲垂眸,薛错撑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明显快要睡着了,但是奇怪的是,他的周身波动的韵律,说明他也在悟道。   坐在薛错身边的孔云,看起来并不聪明,却也有所思,脑后时不时浮现出奇异威严的孔雀道象。   顾如诲眨了眨眼,收回目光,专心感悟。   讲道从日中一直到日落,老者讲道完毕,与众弟子别过,薛错与孔云一起从飞遏宫出来,走下台阶。   薛错身量矮,孔云要和他说话,便牵着他。薛错跟在他身后,以免被高个的弟子们挤散,他问孔云:“这老爷爷讲的道……的确有几分意思,小云,你觉得呢?”   孔云则摇了摇头,觉得不会那么恰好,他对薛错说:“白洛洛是问道宫教出来的。”   薛错搭着他的肩膀:“万一是她走歪了?”   孔云显然十分不屑,揪他的耳朵:“你这是在替问道宫说好话!”   “嘶,我只不过相信眼见为实。”   二人说话间,到了飞遏宫外幽静的竹林,薛错跳到石头上,拍拍旁边:“小云,休息一会儿。”   孔云跟着跳上来,两个小孩望着青青翠竹,飒飒凉风,都有些惬意,孔云忽然说:“对了,你怎么修炼到十二重灵台的?才一个晚上。”   薛错听到这个问题,悠悠叹了口气,眼中泛起泪花:“我被讹上了……”   孔云见他不愿意多说,便没有追问,他心里对问道宫十分失望,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辜负族人期待,一无所得的离开问道宫。   东陆道经都在此,族学已然凋零。   他要到哪里去学道?   孔云心中喟叹,轻轻嗤了声,望着天。   忽然,一根毛茸茸的草茎伸到他面前,挠了挠他的鼻子。   他抓着那只手,挑眉,翻身骑到薛错身上:“挠我?我比你多活了百多年,这都是我玩剩的!”   薛错不服,奈何孔雀本体胖圆,他竟然一时爬不起来,两人大打出手,最后薛错举手投降。   孔云坐在薛错屁股上,编了个草环,薛错趴在地上,用小枝丫画符箓,画着画着,他忽然道:“孔小云,我突然有所悟,你来,我说给你听。”   孔云气血浑厚,但苦于无道可学,对抄薛错的作业十分感兴趣。   他趴下来,两人脑袋挨在一起,孔云观望了一下符箓,青筋暴跳:“你这七个字错了两个!”   薛错振振有词:“画符需要学认字吗?跟道韵有什么关系?”   “歪理!符箓有符胆,符头,符尾,符根,你头尾都无,只有七个字,还有理?”   “不过确实,好像挺有意思……【物随天理委顺行】是说天道自然无私无情无理?”   “有意思,再写几个字我来抄……咳,看一看……”   薛错撑着下巴,盯着孔云看,孔云面露不悦:“你看什么?”   薛错捧脸:“小云,你后面有一只孔雀。”   孔云嗤笑:“吾乃孔雀王的后裔,悟道时出现这种道象实在是不足为奇。”   他回过头,瞳孔骤然放大。   一只巨大的孔雀道象浮在他身后,道韵灵动朴拙,宽大浩瀚,仿佛有遮天蔽日之能,雀羽如星如月,目光不怒自威。   孔云有种面对先祖神龛的瑟缩感。   尤其是,太美了。   和这只孔雀比起来,孔云的翎毛都显得不那么华贵。   孔云噗的一声,变成了一只胖鸟,呆呆的望着道象,道象张开翅膀,渐渐消逝。   薛错比划手:“是不是很大?”   孔云:“……”能不大吗?那好像是我老祖宗。   阿竹背着弟弟走出山门,负责登记造册的弟子说:“出了这道门,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妹妹,听我一句劝,白师姐赔了丹药,不如留下来静心修炼,早日得道才是要紧事。”   阿竹置若罔闻,背着少年的尸体走出山门。   那管事揣着手叹气,各人有各命,忽听一声脆响,一个翠绿色的小瓶子滚到脚边。   他抬头,阿竹把师弟往上背了背,吐了口唾沫,背着师弟下了山。   她一路走啊走,走到大泽边,将陈宗平放下来,给他擦了擦脸。   但是总是擦不干净,眼泪落到师弟脸颊,她擦干净了,又有新的落下去。   大泽水波浩淼。   阿竹坐在师弟身边,忽然想到了什么,张开手,一张淡蓝色的符箓闪着微光。   香火神道,一直被认为不祥,是邪道。   阿竹眼眸动了动,忽将符箓放在尸体手心,她的声音沙哑,艰涩,逐字逐句的回忆那个道号。   “……自然……”   “……妙有……慈严……”   “……应道……”   “……大泽神女娘娘……”   她合衣叩首,深深地埋下头颅:“弟弟年十六……姓陈名宗平,仙历八月生辰,同清县人氏……弟弟死不瞑目,我要替他报仇,娘娘……保佑他在神国……”   啜泣的声音掩盖了少女的话语。   她忽然觉得手心凉凉的,阿竹抬起头,大泽之水不知何时泛到了岸上,轻轻的抚过她的双手。   一缕极淡却极其虔诚的香火之力飘啊飘,落到了大泽中。   黑漆漆的神国里,忽然刮起了一阵风。   红毛绿毛正在吵架,为羡田村种什么东西好收获大打出手,忽听神国中传来潺潺水声。   红毛道:“咦,哪里来的生魂?好新鲜!” 第29章   绿毛跳上望楼巡视一番, 抬起轿子:“走走,去看看。”   那轿子是一顶难得的法器,能够穿梭阴阳两届, 前几日还去抬了那不识好歹的小子一回。   红毛将轿子抬起来,二鬼动身。   羡田村村长李守义连忙招呼:“老少爷们, 来新人了, 咱们不能落了娘娘的气派,走走, 吹打起来!”   小孩抓着篮子,一路抛洒纸钱, 大姑娘小媳妇穿白着红, 手持灵番,男人们抬着神像灵位, 浩浩荡荡的追随着二鬼出行。   天上纸钱飘飘。   黑色的天空, 白色的大地, 城楼破败凋零。   陈宗平醒来时, 眼前灰蒙蒙的一片, 他半埋在纸钱堆里, 怔怔的望着空旷的神国:“这是哪里?师姐?”   远处忽然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中, 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微风徐徐, 吹起无数纸钱, 仿佛一场大雪。   飞扬的“雪花”中,陈宗平打了个冷颤, 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一点, 他从小到大最怕黑。   黑暗的街道上, 忽然多了一行人。   他们身影飘忽扭曲, 诡笑连连,身着红白两色,嘴里时不时发出恐怖的尖叫和歌唱,让人不寒而栗。还有小小的黑影一路抛洒着纸钱,扭曲的挑着舞蹈,快速地往陈宗平的方向移动。   陈宗平呼吸急促,嘴唇颤抖。   他第二怕黑,第一怕鬼。   红毛绿毛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赶到纸钱山,只见白茫茫一片,哪里有生魂?   正奇怪,李守义忽然道:“哎呦,大人,我踩到个什么东西!”   妇女们热情似火,最近更是逍遥自在,一个个笑颜如花,淳朴热情:“怎么躲里面了,哎呀,快帮忙把他刨出来……哎,他往里面拱,抓住腿,拽他出来!”   众人齐心,从纸钱里刨出来一个瞪大眼的俊俏后生。   红毛惊喜道:“是个修士,而且死了!”   绿毛动了动鼻子,喜悦道:“身上有那小子符箓的味道,嘿!我就说动了审灵府就是咱娘娘的人,刚好,咱府里缺个捕快!”   李守义也很高兴:“刚好,我侄女儿缺个夫君!”   一人一鬼架起满脸茫然的陈宗平,浩浩荡荡的往回赶,经过望乡台的时候,陈宗平忽然大叫一声,泪流满面。   “师姐!”   大泽边,背着尸体踽踽独行的少女一愣,回过头:“宗平?”   她低头,靠近少年的脸颊,尸体不会说话,眼睫毛乖巧的合拢。   “你叫我麽?”   阿竹微微抬了抬嘴角,背着他往山上爬,喃喃地絮叨:“你喜欢花,姐姐给你找有花的地方。”   “师姐!”   少女顿住脚步,再度疑惑的回头张望。   忽地,她听到潮水的声音,阿竹低头看向大泽,波动的水面忽然静如铜镜,她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对着她嚎啕大哭。   倒影须臾消失……   水面泛起水波。   阿竹却忽然跪倒,怔愣地望着波光渺渺的大泽:“真的有……神女娘娘……”   黑暗的神国中,忽然落入一个极小极小的金色光点。因为指向明确,且有了因果溯回,那光点穿过了重重封锁,一路往下。它经过恐怖的罡风,道印,道锁,一直下沉,沉到神国深处,落到那一座无比巨大的石像脚面,点亮了那万朵星辉中,极小极小的一朵。   流云峰,摘星崖。   薛真真正在饮茶,天高云淡,水波不兴。   其人素淡长衫,眉峰如剑。   她揽袖斟茶,淡黄色的茶水缓缓注入青瓷茶杯。薛真真面前坐着三个人,但茶杯只有一个,三人中有两个人是来问责,另一人是来向她告状的。   紫袍老人看了眼躺在花枝上睡觉的剑仙: “仙子,金池莲花一夜枯萎,下一千年便轮到我太一派用金莲,这事你无论如何也要给我等一个交代。”   薛真真斟茶,饮茶,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我已知了,你待如何?”   紫袍老人:“……”   薛真真问另一边的女子:“太一门白长老,你又来做什么?”   女子名叫白纤梅,是一个天神境界的高手,成名多年,但面对龙威剑的主人,心中仍有忐忑。   “薛剑主,你的儿子薛错,无故打伤了我的女儿白洛洛,还抢了她的问道丹,伤了她的道境。”   薛真真问:“你与我说这个,是让我觉得你的女儿很可怜?”   白纤梅脸色微青,扯出淡淡笑容:“……我是来求公道。”   薛真真饮了一杯茶,却不答这个问题,转而笑了笑:“最近很多人来与我说公平,公道,依我看,都是狗屁!”   剑仙脸色微僵,摸摸鼻子,悠悠叹了口气。   薛真真冷笑:“问道宫是小孩子问道,里面的事我不管。”   白纤梅:“当真?”   薛真真挥了挥衣袖:“然也,而且我确信这很公平,但如果你要插手小儿之争,那便天神境对天神境,我也随时奉陪。”   白纤梅:“……”不讲道理的死女人,几千年了还这种德行!   谈话不欢而散。   剑仙从花树上跳下来,走到薛真真旁边:“肩上的伤好了吗?”   薛真真摸了摸肩膀:“嗯。”   两人默默站了会儿,薛真真说:“前几日我到潜龙渊,那尊邪神的封印有些松动了,周围的村庄变成了鬼蜮,群魔乱舞。”   剑仙:“周围的仙门为何不报?”   薛真真淡淡:“人为解封,还能如何,找不到担责人,门派都在相互推诿。”   剑仙了然:“是上面的人在给谁做功德政绩?看来又快要到开仙路的时候了,这次只隔了一千多年,不算太长,只是人间又要有一场大劫数了……无灾不立功,无难不成仙。”   薛真真与剑仙猜的差不多:“我已经尽力封印,但是上面的手段,我挡不住。”   天地大势,没有谁能切得断。   人间承平已久,将再兴兵戈之争。   剑仙负手而立,远处山河万里,二人衣摆纷飞,水墨交融,剑仙忽然说:“我陪你去一趟潜龙渊麽。”   薛真真点头:“善。”   薛错不清楚这些,他与孔云在竹林论道许久,孔云只觉得神台清明,竟然隐隐约约有要再进一步的感觉。   孔云掏薛错的兜,抓出来一沓符纸:“你是不是给我吃什么丹药了?”   薛错被哈得直痒痒,他打掉孔云的手,呸了一声:“我哪来的丹药。”   “我感觉我又要突破了,怎么这么快?!”   薛错十分奇怪:“突破有什么难,我睡了个觉就十二重灵台了。”   孔云抽了抽嘴角,一巴掌拍到薛错肩上:“你先把字认全吧,天才。”   薛错吹大小白云,拉着孔云躺下来,盖好被子,打了个哈欠道:“认字有什么难的,等我睡一觉,我就把《千字书》背给你听。”   孔云直起身:“我不想睡。”   “听到了吗我不想睡。”   “薛错。”   “每日功课我还没做,妖不可怠惰,我有计划的。”   薛错懒洋洋:“我是在梦里悟道。”   孔云连忙躺下,脸上带着一丝疑惑和希望,他拉高被子,睁着眼睛盯着竹林。   半个时辰后,薛错被孔云摇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孔云凝重的表情,揉揉眼睛:“怎么了?”   白洛洛背着手,脸色微白,但薛错发现,她跌落的境界竟然水涨船高,不但补了回来,还进入了个元虚境中期。   “薛错。”   薛错下意识捂着鼻子,白洛洛脸色一变,想起被薛错的道象欺骗,心境大损,顿时心生怒火,她就知道,问道丹怎么会有问题!是薛错,薛错的道法邪门!   薛错面露警惕:“你想做什么?”   白洛洛心里很不服气,母亲的训斥让她更加怒火中烧,剑仙又怎么了?又不是她门派的长老,龙威剑主又如何,伤不到她一根毫毛。   以权压人,何其卑劣。   但转念一想,她和薛错并无必要打的老死不相往来,她只是要找回丢掉的面子。   白洛洛脸色平静下来,堪称心平气和:“今天,是我的不对,但我想和你再论一次道,这一次是文斗,如何?”   孔云冷笑:“元虚镜对灵虚镜?”   白洛洛背着手:“文斗而已,比的是道法之解?你若是不敢,也可,我要你向我斟茶赔礼。”   薛错眨巴眨巴眼:“怎么比?”   孔云不赞同,拉住薛错,薛错摇摇头。   白洛洛莞尔一笑:“这一次我要堂堂正正赢你,问道宫金霞顶,那里有一座论道台,明日午时,我就在论道台等你,你输了,就在论道台自削去一层境界,如何?”   薛错提了提肚皮,叫住白洛洛:“姐姐,你若是输了,如何?”   白洛洛回眸冷冷看了看薛错:“输?呵。”   薛错走上前,伸出手指:“你输了也应承我做一件事,击掌为信,发个大道誓言如何?”   白洛洛嘴角露起一缕微笑,与薛错轻轻击掌。   卓清远与郎翠躲在暗处,他道:“你这主意行不行?可别再坑白洛洛,好歹也是我大师姐。”   郎翠:“算是还了你帮我打点关系的人情,那个徐有瑜,却是不错。”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0 14:17:54~2023-04-11 00:12: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隐隐约约 26瓶;丽丽子 20瓶;Ra 5瓶;白彧(主攻文没看视角、饿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问道宫中有斋堂。   因为筑境期弟子尚且不能辟谷, 每日会在卯时设一餐,此时大多数新进弟子,都聚在斋堂。   有弟子夹了粒鲜米:“听说了吗?明日午时, 金霞顶论道台,有弟子论道!”   同桌之人神色恹恹:“与我何干, 我再怎么修炼, 也不过是大宗门的耗材而已。”   旁人劝他:“闻人兄,何必如此颓丧, 你有大才在此,在这问道宫大有可为啊!”   “大有可为?神道凋零, 符箓一道能请来的神都需要三牲五礼, 我可请不起。”   “请来的穷神,也打不过人家花大价钱请来的。”   “唉。”   闻人异重重叹了声, 筷子沾水, 在桌上随手画了张符, 鲜米立时灵气四散, 长霉腐坏。   “这张符本来能让腐木发芽, 但是你看……如今的世道已经全部都不对了。”   另一个声音插进来:“好好的饭不吃, 各位怎么琢磨上屎了?”   闻人异等人皱眉,面色不善的回过头。   啸风等弟子端着碗, 拿着筷子, 那弟子边看闻人异边吃吃发笑:“啸风师兄, 这话可不能直说啊。”   闻人异扔了筷子:“我当是谁,原来是狗兄。”   “瞎了你的眼, 这是啸风师兄!。”   闻人异嗤笑, 对同桌扬了扬眉:“诶, 都说师兄苟富贵是一把好手, 在师兄面前,谁敢说说自己姓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啸风脸色却不变,甚至很有风度:“苟?”   他笑眯眯环顾四周,迈着四方步:“我啸风从清平派杀出来,靠的就是豁的出去,舍得出去,所以我步步高升,今日我是筑境期,明日我就是灵虚境,后日我就能突破元虚境,守望长生。”   “白师姐给了我一个入问道宫藏经阁的名额,各位,你有吗?你有得起吗?”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脸色微变,他们九牛二虎之力摸不到的名额,啸风居然拿到了。   闻人异脸色淡下来,似叹似痴:“那我就恭喜狗师兄高升了。”   啸风翘着脚,坐下来:“能长生的道经才是真经,各位,咱们可不能被一些假经蒙蔽了,你说陈宗平那种人,我们能学吗?”   众人不说话,啸风把玩着茶杯:“明日大师姐和新弟子论道,站哪一边,各位……心里要清楚啊。”   闻人异的同桌给闻人异使了个眼色:“走?”   闻人异站起来:“吃得怪恶心,走吧。”   一行三人出了斋堂,里面顿时热闹起来,过了会儿,又有几人走出来,相互见礼。   闻人异道:“几位道友,哪里去?”   有个女修士神色冷漠,背着一把大刀:“去金霞顶论道台,以防有人今夜给薛师兄使坏。”   闻人异道:“我们三人也正有此意。”   一行人顿时同气连枝,他们都是曾在云头听道,飞遏宫护过陈宗平的人,对那日见到的道象颇有感悟,再难听进去问道宫的道。   闻人异道:“那日,我观望到薛师兄道象中有一条九曲黄河,我之一见,竟然痛断肝肠,如失生母。”   “我虽不如闻人兄那么感怀,亦心有戚戚啊。”   “然也……”   众人讨论着道象,一路往金霞顶而去,闻人异道:“符箓一道耗费奢靡,且前途渺茫,我打算转刀修。”   女修士看了他一眼:“你试一试。”   她把刀扔给闻人异,闻人异哎呦一声,摔倒在地爬不起来,半晌,他苦笑着收回手:“我还是转剑修吧,天下人人修剑,想来容易入门些。”   薛错累了一天,回到地泉山。   小白云慢悠悠的跟在薛错身后,裹着扫帚扫去洞府前的落叶。   薛错喂了小白云晚霞精气,给自己用了张除尘符箓,正待脱衣睡觉,忽然发现石床上搁着一套簇新的弟子服。   “咦?剑叔来过吗?”   薛错趴在床上,洞府有封印,寻常人进不来,那是谁放的?   娘,这个月刚见了一次,没那么快。   爹?爹他聋了,应该自顾不暇。   薛错嘀咕着,蹬掉鞋子爬上石床,想啊想,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剩下一朵小白云飘来飘去,给他叠衣服,放鞋,最后变成一张薄薄的小被子,盖在薛错身上。   第二日,听了道学。   孔云与薛错一起走上金霞顶,论道台。   到了地方,才发现来的修士颇多,不单单有新进弟子,还有些境界明显比较高的修士。   当中最过引人注目的,是坐在云头,风情万种的女修。她的道韵无一丝波动,平静若凡人,模样和白洛洛有三分相似。   白洛洛半坐在云端,小腿晃啊晃:“娘,他来了。”   白纤梅垂眸望去,微微蹙眉,声音轻淡:“别下手太狠,我还要对薛剑主有个交代才是。”   白洛洛甜甜一笑:“我又不会打死他。”   白纤梅嗯了声,到底是自己的爱女,语气中露出几分轻柔宠溺:“我早已帮你向上奏表谈拢,你只管放手去做就是。”   白洛洛眸光微亮,矜持颔首。   孔云与薛错脚步同时一顿,孔云拉住薛错,低下头道:“云头那个女人的修为……我看不透。”   薛错抬头望了望,也被神光刺痛双目,和他咬耳朵:“至少是我娘那个境界。”   孔云问:“文斗比的是道经,你看过几卷?”   薛错咦了声,心道:不是比讲道吗?   孔云昨夜一夜未眠,整理出了若干笔记:“我昨夜飞鸟传书,问了虎伯伯,他说文斗对道学要求甚高,我整理出了些许妖族的道经,你看看……对了,你有几分把握?”   薛错接过道经,比了比一个数字。   孔云:“才五成?!”   薛错翻开道经,一半的字不认识,他指了指白洛洛,重新比了个数字:“现在是七成。”   孔云脸色微松。   薛错闷哼一声,脸红道:“她七我三。”   孔云:“……”那你脸红个鸟!   白洛洛从云头落下来,手腕上的铃铛叮当作响,少女年芳十六,亭亭玉立。   “小道友,今日你可准备好了?”   薛错把道经揣进怀里,撑着手,跳上论道台,坦坦荡荡提了提气:“我准备好了。”   铛——   问道钟响了第一下。   论道台两侧的弟子也纷纷坐了下来,有来往弟子特地过来看人论道,却发现台上是两个境界并不高深的弟子。   修士们十分纳罕,一抬头,看到端坐在云头的女修,嘴巴一闷,不敢说话。   白长老如何会出现在问道宫!   这台上论道的是谁?   一来二去,修士们你来我往的传音,人倒是越聚越多,有听大师讲道的意味。   白纤梅心疼爱女,也对薛真真略有不满,便决定过来听一听女儿论道。   她一出现,白洛洛的气势更强,台下啸风心中激动的无以复加,暗求自己能被注意到。   白洛洛记着母亲的叮嘱,不能授人口柄,她坐在蒲团上,轻拂衣袖。   “小道友,我让你先来。”   薛错:“……”来什么?怎么来?不是讲道吗?背书太难了,他不会。   孔云在台下急得握拳,又不能违反规则,眉头越皱越深,那个蠢货!早让他昨夜别睡,好好与他探讨!   他旁边的修士正是闻人异,他道:“薛师兄气定神闲,想来智珠在握。”   孔云:“……”   薛错挠了挠头。   白洛洛眼中闪过一丝波动,左手并指,画了个半圆,然后轻抬右手,平平抚过。   薛错:嗯?   孔云也微有诧异:“难道薛错懂?”   闻人异等人也有些微动容,闻人异轻声道:“没想到师兄一上来就问出了《大道衍》中的最后一问,又是化作青阳老人的[月中淮下问柳]名篇——[何谓道?可得乎]。”   “姓白的也有几分实学,用了[大道即理,法大得道]来对。”   薛错眨了眨眼,看了看天。   白洛洛脸色微怒,合手轻拂,甩出飒飒袖风。   闻人异吃惊道:“薛师兄年纪不大,却似乎阅经千卷,现在这些道姿,我也有些看不明白了。”   他看不明白,白洛洛就更看不明白了,二人僵持不久,白洛洛便站起来:“这一局,就算平局。”   薛错莫名脸红。   白洛洛只当他得意忘形,心里冷冷的哼了一声,对于接下来要论的道,她十分有信心:“小道友,大道之动,皆藏于文轴中,谁能够沟通天地的道,能够拨动道韵,谁的道自然就更胜一筹。”   薛错盘腿坐在蒲团上:“姐姐要和我讲道吗?”   白洛洛淡淡:“身为问道宫弟子,我可不会把真经随意说出口。”   薛错觉得好笑,撑着下巴:“为什么要藏着掖着?你们说的道姿我一窍不通,仙门拿来当宝贝的东西,也许都是些狗屁不通的东西。”   白洛洛自然不信:“休要胡言乱语!”   “我知道你是剑仙的儿子,龙威剑主是你的母亲,但是薛错,犯了错就要受罚,你今日既然走到了论道台,那么无论你背后的靠山是谁,你都不能反悔。”   薛错扬了扬下巴:“你到底想说什么?”   白洛洛似笑非笑:“今日论道台,你要是输了,可别哭着找娘亲。”   薛错眉毛竖成倒八:“少废话?比什么?”   白洛洛拍了拍手,早有弟子抬上金银玉器,三牲酒礼,她轻轻笑了笑,胜券在握:“既然是论道,那就比一比我们谁的道能沟通天地,能请来真神!”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1 00:12:15~2023-04-11 23:53: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颗好椰椰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陵御、一个钢镚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松茸 20瓶;魔沐北 10瓶;巴别塔甜心 6瓶;浪里个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白洛洛温和一笑:“为表公平, 你我请同一个神,神降之后,谁的道是真, 谁的道是假,便从此分明。”   薛错心中嘀咕:请神有什么难?   他抱着胳膊, 点点小脑袋, 洒然道:“那姐姐和我谁先来?”   白洛洛掩唇轻笑,声如银铃:“你我同时开始, 且,我再多给你一炷香去准备, 免得你说我欺负你年龄小。”   白洛洛张开双臂, 自有婢女上前为她除尘,焚香, 净手, 她含了净水, 盘腿打坐清心。   孔云在下面喊了一声, 见薛错呆呆的不应, 着急的攀着高台跳上来, 搭着薛错的肩膀:“走,下来说。”   薛错好奇:“我再看看。”   孔云岂不知他的底细, 胆大没心, 虽对道的理解深厚, 但连千字文都认不全,他不由得火从心起, 戳那不怕死的脑门, 叱道:   “你还以为能糊弄过去……下来!请神可不是儿戏!伺候不好可是会道途坎坷, 招灾招难的!”   薛错不明不白:“可她要是比别的, 我还心虚,但画符的事,我每日画符三百张!”   孔云道:“请神和画符不是一回事!”   他抓着薛错的手跳下来,闻人异等弟子也连忙迎上来,薛错脚还没站稳,就被一个女修抓了起来,摁在椅子上:“师兄喝水!”   “师兄擦汗!”   “快快,去寻露水来给师兄净手净口……什么?没有去采云中水也可!”   一行人马不停蹄,有条不紊,显然是有人从中调度。薛错看的满头雾水,一双小黑手被洗成小白手,他瞪眼:“你们是谁?”   那弟子抬头笑道:“我等无缘去飞遏宫听闻大道的丙等弟子,曾受师兄传道之恩。”   孔云在一旁背着手走了几步,沉吟片刻,回首问薛错:“我上次送你的翅羽呢?”   薛错摸了摸兜,从怀里掏出任殊哥哥送的珠子,还有《符术要道》,又摸了摸,摸到一根冰冰凉的翅羽。   孔云接过来望了望,凝神:“我给你祭炼成笔,你等会儿用来请神!”   闻人异阔步上前与薛错,孔云见礼:“师兄,孔云小道友,我浸淫符箓一道十数载,这请神无疑是最奢靡耗费,复杂多变的,可见姓白的来者不善!”   孔云年纪小,但心思敏捷,结合太一门与天一门的关系,只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其中厉害,眯了眯眼:   “难怪她昨天过来的时候自信满满,也压根没有提请神的事,恐怕就是为了打薛错一个措手不及。”   闻人异也道:“她敢如此做,是吃准了这时候无人给师兄撑腰。”   孔云点头赞同,问薛错:“剑仙和龙威剑主真是你爹娘,他们怎么没来看你。”   薛错无奈挠头:“我娘亲极忙,爹他经常闭关。”   而且来了不定谁要挨揍呢……薛错悄悄抬了抬小屁股,嘀嘀咕咕。   孔云与闻人异对视一眼,果然。   薛错想了想:“你们的意思,白洛洛是故意挑的这时候,为了逼我自削境界?”   孔云沉重的点了点头:“极有可能,云头的半步真仙,恐怕是你爹娘的仇人,趁着你爹娘不在,逗你打赌,伤你道境,落你爹娘的脸面,一石二鸟,名正言顺,昨日是我们太大意了!”   薛错若有所思。   闻人异看着两个不过腰高的孩子,轻叹:“两位实在是不必自责,二位年岁尚小,如何玩的过那妖……咳咳,仙子。”   薛错则道:“这个姐姐心境太差,傲慢唯我,她的心思恐怕没有这么细……”   孔云对薛错抬了抬下巴:“此事容后再想,这位闻人兄精通符箓之道,你细心听他说的,我再同你商议办法。”   薛错拍手:“善!”   闻人异自然欣然应允,三人坐下来,他拿出一本破旧的符书,翻开:“师兄,请神虽然可用符箓。但如今万神寂灭,天地大道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如今的请神……”   他压低声音,左右看了看,特别是云端,然后十分隐秘地拱拱手:“确切的形容,是打点关系,找上面办事。”   孔云并不惊讶,甚至说他心中早就有所预料,妖族为何凋零,盖因族中无人成圣,被遗忘已久!   人族佬为何兴旺,因为上面的都是他们的同族!   闻人异翻开符书的最后一页:“符经上说,人间凡有大功大德的人,做了大善事,大功德加身,就会被遴选入仙路,飞升成仙。”   孔云嗤道,手指在书上点了点:“哪里来的凡人?翻开近万年的黄历,哪一次飞升的不是仙门大派的修士。”   闻人异也是人族,闻言只能摸摸鼻子,继续说:“符箓中威力最大的便是请神符,但是香火神道不存之后,我们能请的神,便只剩下飞升之后的新神仙。”   说到此,他长长叹了口气,忍住不让眼泪流下来:“而请一次新神……耗费万金,稍有不对,还会被天雷降罚!从此天不眷,地不收,呼吸都能呛死。”   薛错一巴掌拍在符书上:“这等吃拿卡要,贿赂公行,也配称神?!我呸……呜呜……”   孔云捂住他的嘴巴,怒目而视:“蠢货,你待会就要请神写符!净口净心!”   薛错重重的吸了口气。   闻人异道:“仓促之下来不及准备,我看为今之计,只能等她请完,我们除了那位,再多请几位,造些声势!师兄,你有金银玉器,灵芝香花吗?”   薛错:“我有两袖清风。”   孔云拍他肩膀,微笑道:“来,你想死从论道台跳下去更快些。”   闻人异起身:“师兄,这本符书留给你研究,我去给师兄准备点东西。”   薛错收了玩笑的表情,忽然拽住闻人异的腰带:“你为什么这么帮我?”   闻人异沉默无言,过了好一会,脸上带了一丝青涩的笑:“授道之恩,铭感五内。”   “还有,师兄和孔云小兄弟那天挡在阿竹面前的样子……让我觉得,道应该是那个样子的。”   “不能惩恶扬善,我又修的什么仙?”   薛错松了手:“如此,我明白了。”   孔云与他脸色都有些复杂,薛错翻开符书,看着看着,忽然说:“小云,我突然有个想法……我爹我娘也是半步真仙,你说我……”   孔云没有注意听,他在思索一件比较严肃的事,几经犹豫之后说:“薛错,你听我说。”   薛错嗯了声,抬头。   孔云捏了捏拳头,脸色纠结,仿佛吃了青涩的苦果,掩面道:“你……待会请神的时候,用我的羽毛写一个尊号,以保万全。”   薛错:“……”   孔云怒目:“听到没有?”   薛错:“我虽然没有请过新神,但我也知道,妖族和人族……好像在过去有死仇……”   孔云:“你用我的羽毛写,定然没有问题!”   薛错只好答应下来,二人又嘀嘀咕咕琢磨了几个办法,直到一柱香燃尽,孔云拍手称快,对薛错的符箓天赋叹为观止。不明白他是怎么从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画出一张道韵天成的符。   他心里也稍稍放心了一些,问:“现在你有多少把握?”   薛错伸出十个手指头,孔云黑了脸:“一成都没有?”   薛错扭捏:“我是让你看我手白不白?”   孔云:“……”滚吧傻狗。   香头燃尽。   白洛洛睁开双眼,她目绽神光,口吐清音:“薛错!”   孔云使了个眼色,薛错踩着孔云的腿,翻身而上,飘然落地。   白洛洛居高临下,面色冷冷:“你可准备好了?”   薛错:“然。”   白洛洛勾起一丝嘲讽似的笑,很淡:“我们请正神——火德君上公明天司大人,如何?”   薛错揣着手:“善。”   闻人异等人赶了回来,器具不全,孔云猜到:“诸位道友,没找到麽?”   有女修士愤愤,望向对面的啸风等人:“被拦了。”   有人有心不让他们收集好祭器,好在闻人异手中也有不少,只是成色不太好。   孔云脸色更沉,卑鄙的人族佬!   闻人异则脸色微变:“公明天司,那位可是出了名的狮子大开……呃,胃口好大人。”   白洛洛身披青羽,头戴珠冠,拍了拍手。   祭器流水似的抬了上来,有俎、爵、尊,瓮,分别盛鲜食肉类、香果菜肴、黍稷稻粱等祭品,另设有金石玉器,丹药灵芝等宝物。   一尊造型奇特的三足香炉被两个力士抬上来,放下时,地面微微一沉,上面的花纹深沉雄大,古朴简洁,有一股清淡缥缈的香味。   薛错这边器物简洁,一桌一案,手捧大小的香炉,三杯两盏,清酒新米若干。   画符用的白纸,金水,朱砂,羽毛笔一一排开。   他坐在蒲团上,睁开一只眼偷偷看对面。   三根儿臂粗的百草香被点燃,升起笔直轻细的烟雾,连绵百米依然能看到青灰的影子,十分不凡。   白洛洛手持青色宝剑,剑舞焚香,以悦神祇。   薛错挠挠头,含了含羽毛笔,一边想,一边低头开始画护身符,先保一下平安再请正神。   他先试了试第一个想法,写了符头,在写名讳的时候,把剑主薛真真,和他爹君无畏的名字写了上去。   试一试嘛……   薛错十分心大,然后就是小云的老祖宗。   关于这位老祖宗,薛错还是有些害怕的,但出于对小云的信任,还是一笔一划的写了。   【上元始祖极意天元南孔雀大君】   想了想,薛错心道,写了一个还怕两个?   他和大泽神女娘娘的因果扯都扯不清,薛错干脆的抬手,羽毛笔洋洋洒洒,写下了【自然妙有慈严应道大泽神女娘娘】   此时,天上的星云已经发生了变化。   在薛错看不到的地方,有一片黑天白地的神国,神国里纸钱飘飘,感应到了一丝愿力,愿力的来源很熟悉,神女娘娘算过因果无碍,便回应了请求。   又因为是极其看重的人,便分了一点心神过去。   一缕气息自香火神国飘起,化作船舵模样,落在问道宫。   同时出现的还有一柄气息极淡的剑,以及一尾金色翎毛。   三道回应相遇,小剑直接破碎。   剩下翎毛和船舵意像相对。   大泽之下,万年没有变过的巨大神像面容,缓缓的皱起了眉毛,如果薛错看到,定然会恍然大悟,然后脚底抹油,撅臀逃跑。   请神跟买菜一样。   相信大泽神女娘娘几万年也是第一次见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1 23:53:35~2023-04-12 22:3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鱼 11瓶;清羽沐、隐隐约约 10瓶;月亮好亮 6瓶;齐天大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符纸燃尽, 薛错挠挠后脑勺,抬头看天。   他没有感受到愿力回馈,按理说不应该啊, 就算爹和娘那边收不到,但指向如此明确, 娘娘那边为何没有反应呢?   薛错含着羽毛笔, 心里犯难。   要不……再请几个?悟道的时候他看见过金乌日轮,好像和任殊哥哥有关系, 可惜他不知道任殊哥哥的道号,不然就可以试一试请任殊哥哥了。   可惜可惜。   薛错心里琢磨, 托着下巴, 偷偷往旁边看了一眼。   白洛洛的剑舞快要跳完,香炉的青烟愈发笔直, 旁人能够明显感受到她的身躯处于一种极其玄妙的状态。   众修士不由得议论纷纷。   “白洛洛不愧是仙门大师姐, 对道法的把控很深啊!”   “你也不看看她多吃几年饭, 境界有多高, 薛错不过才六岁, 按理说比道姿是平局, 便是他胜了!”   “呸,真是好笑, 道法比不过大师姐就拿年纪说事!怎么, 他目中无人, 指香为臭,辱我师姐的时候就不说他是孩子了?”   “就是就是, 是你们把他的道吹的天上有地下无, 我们如今堂堂正正的比了, 尔等又开始扯年纪境界?话都让你们说了, 屎都让我们吃了!”   “臭不可闻,真是强词夺理!”   闻人异也十分紧张,捏着拳头,探头探脑:“师兄他怎么不动了?孔云小道友,你能看出师兄在干什么?”   孔云抱着胳膊,小脸严肃地仰头说:“你不要着急,符箓之道你恐怕并不及薛错,你要信他,薛错虽生性好顽,但也有稳重之时。”   闻人异脸色一苦,叹息:“符修太难了,我要转剑修!”   而另一边的薛错,小手一挥,干脆再写一个!   他拿起羽毛笔,正待落笔,忽然神思有感,整个人一激灵。   一道神念落下。   眼前画面与声音都慢慢淡去,薛错眼前涌上一层层薄雾,薄雾越来越浓,很快盖住了薛错的视线。   神……神降了?   可我写的是护身符啊,等一等,降临的是哪一个?薛错倒吸一口凉气,抵住下巴,忐忑不安的小声喊了句:“娘娘?”   雾气浓厚。   薛错明白这是他的真灵所见,并非身体来到了此处。   但是想一想更害怕了。   薛错脸色变来变去,硬着头皮一步步向前摸索,忽地,他看到雾中有一片巨大到难以形容的羽毛,水流一样铺在地上。   薛错呆滞了一瞬,脖子嘎吱嘎吱的抬头往上瞧。   薄雾缭绕,一只华美昳丽,巨大无比,道韵浩瀚威严的神鸟垂眸。神鸟雀羽如星月,缭绕着无数朵翠绿色的火焰,此时低头看着薛错,仿佛在看一颗小黄豆。   薛错舌头开始打结。   【南孔雀大君!】   他明白这很有可能是小云那位老祖宗,但是一张护身符为什么会有这种道象过来啊!   薛错心中风起云涌,面上一动不动,水汪汪的大眼睛呆呆的看着神鸟。   忽地,一阵大风吹来。   千万片纸钱呼啦啦飘过,仿佛一阵狂雪。   神鸟周身翠绿色的火苗一下子明灭不定,祂清啼一声,拍着翅膀飞起来,变成一根神光熠熠的翎毛,冲向纸钱。   薛错小手擦了擦汗。   两道流光在天上如星月一般追逐,翠绿色的火焰同纸钱一起飘落。   几瞬过后,火焰消失,只余下纸钱轻轻飞舞,慢慢凝成一座高大无比又极其虚无的神像。   薛错只能看到神像的裙摆,裙摆以上都在厚实的云雾里。   薛错低眉顺眼,期期艾艾,撅着屁股拿袖子给神像裙摆轻轻擦了擦不存在的灰尘,还吹了吹,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神像。   一道视线如有实质的投下来,虽然没有声音,但神像震动,天上纸钱顿时乱飞。   薛错下意识捂住屁股。   闻人异看薛错闭着眼,神情却丰富,先是满脸震惊,探头探脑,最后一张小脸皱成苦瓜。   闻人异道:“师兄在干什么?”   孔云慢慢的放下抱着胳膊的手:“那小子,该不会请几个神吧……”   闻人异笑道:“诶,不会的,谁会做这种事,又不是嫌自己命长。”   孔云释然一笑:“也对。”   此时,天上的火德君上光明大殿中,云明天司懒洋洋的站起身。   他身穿大红锦衣百鬼红袍,脚踏一双青云皂靴,一身肌肉鼓鼓,脑后有一轮明月法相,身上缠着青碧飘带,走路时火焰朵朵。   他手中握着一根黢黑黢黑的龙鳞长鞭,乃是一根打神鞭。   他身边的仙人端茶递水,赔笑道:“天司爷爷,苦主还是不认,要往上告呐。”   云明天司饮了口茶,好奇道:“家里几座矿山,敢到我光明大殿告状?”   仙人道:“可咱们收了被告的孝敬……”   云明天司朗声笑道:“这有什么,都收都收,谁最后给的多,就是苦主,给的少,就是案犯嘛。”   仙人连连点头,云明天司看了眼滴漏:“哦,天时不早了,本仙有点小事去办。”   仙人问:“可要用到神器?”   云明天司点头:“然。”   白洛洛剑舞已经跳完,她神态肃穆,目光清净:“祝道夤恭,神仪昭晰,降歆丰洁,大道直上,斗胆请下火德君上云明天司!”   “天司威灵掌神狱,扶助金身清正明,我献乌牛,白马,青豖,至诚之敬请大人!”   “请大人临下!”   她一剑点燃了桌案上的符纸,符纸烧尽,化作一张看不到的蓝色奏表,循着青烟之气飞上天。   奏表先拨去治表堂,随后飞往火德君上的光明大殿,落入桌案,再由百余个小仙分拣,最后送给大管事,大管事再递交文殿君,文殿君审核无误,便呈给云明天司大人过目。   只是这一张公函提前做好了标记,打通了关系,甫一收到,便立刻递交给了正大光明殿的文殿君。   云明天司捋了捋胡须,看完奏表,心下满意,便打算神念降临,好好享用一番仙门供奉。   他身后跟着的十余个小仙人,小仙人乘云,抬着一只巨大的断手,那断手上血迹斑斑,手臂青筋暴起,肌肉虬结,握着一把古朴清秀的石剑。   虽过去万年之久,如今已经祭炼成了法器。但仍有一丝香火之力,说明人间还有祂的信奉。   云明天司掌握天下牢狱官司,降下天罚时,便需要动手用这只断手。   他行云至问道宫上空,拨开云雾,往下瞧。   一眼便看到两个祭台。   他扫过一边,心下满意,再看另一边,重重的一哼:不敬天神!该死!   薛错的真灵抽抽搭搭,趴在娘娘鞋面抹眼泪,屁股肿得老高,纸钱凝成的大手哗啦啦散开。   大泽之下,神女娘娘的石像眉头舒展,道韵无悲无喜,无怨无怒。   忽地。   纸钱凝聚成一只素手,轻轻抚过薛错的灵台。   金池波光凌凌,莲花再添几朵。   薛错虽然付出了真灵屁股肿的代价,但好处是,他原本因快速突破而略有不牢的道基,也被揍得结结实实。   可以说,除非有另一尊能称道号的神,愿意担因果,损神性,亲自动手砸出一个天才。   否则很难有比这还要结实的道基了。   薛错被娘娘素手扶顶,脑中忽然多了一段内容,那文字极为晦涩古老,道韵至深。   不是博闻强识,专研古神文字的修士很难解读。   但好就好在,薛错他在读书识字上笑傲群雄,不但一个字认不出,连古字的上下都不分,因此不能先入为主,解错文字。   也让娘娘的抚顶授道变得十分纯粹。   薛错惊奇的发现,他虽然一个字也认不得,但就是能明白意思。   《神临书》   哦,什么意思?   薛错慢慢的读下去:“远荒上古……是正统请神的方法,还有口诀,真的那么有用吗?”   他擦擦眼泪,忽然画面一闪,真灵跌回真身,眼前画面又变回了论道台。   四周风声鼓荡,天上金霞初初凝聚,且翻滚着火红的云气,隐隐约约能透过金霞,看到天上山河万里,仙宫无数。   请神!   白洛洛已经快要成功了?   薛错拍了拍脑门,看孔云面色狰狞,快要爬上问道台,又被闻人异满脸苦色都抱着腰拖回去,看口型,孔云说的应该是:鸟了个人!你想死!   薛错连忙含了含羽毛笔,开始画古符。   他理解的很快,在符箓上一点就透,一见就明,因此画符的速度极快,几乎是一气呵成。   白洛洛忍不住笑道:“小师弟,你别白费力气了,你的道是假的。”   在这种时候,她不忘攻心。   薛错却不答应她,一步步有条不紊的起符纸,烧香。   白洛洛可怜道:“早就听说你爹娘拿一个外人当亲传弟子培养,你这样的天赋,若是我,肯定也不会在你这样的废物身上浪费时间,想碰我的道,你也配?”   薛错小手并指:“烮!”   符纸呼啦啦燃烧,骤然成灰,符灰扑了白洛洛一脸。   她怒不可遏,险些出口成章,想起在神降之下,又硬生生忍住:“我等你自废境界!”   薛错抬头,一张看不到的公函飞上天。   治表堂的仙人终日忙的不可开交,忽然,有个埋首桌案的仙人站起来,惊惶道:“红头公函!”   有仙人道:“什么?!”   众仙人交头接耳,同一声音:“那还不快去送!”   小仙人连忙站起来,脚步飞快,呈给大管事,大管事也十分吃惊,红头函相当于大帝亲书,这可不是等闲之事,办不好是会被大清洗的!   他脸色骤变,火急火燎的去寻外出办事的公明天司。   公明天司拨开云雾,在空中显露出自己的火德道象,问道宫众人看的分明!   那道象分明在白洛洛那边,是白师姐请来的!   公明天司大神!   众弟子激动不已,公明天司大神的面容出现在彩云间,仿佛苍天睁眼。那道象正化作一缕神念,变作一道极其虚无且无比威严的影子,乘云而来。   天上霞光垂落,花瓣飞舞,仙乐飘飘。   白洛洛也是第一次请到正神,十分激动,恭恭敬敬的下跪,声音如同黄莺出谷,清净无比:“恭迎火德君上——公明天司大人!”   她长跪不起,行五体投地大礼。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仍没有声音,众修士忽然发出整齐的倒吸凉气的声音。   嘶——   白洛洛有些迷茫,忽然,她感觉自己的手臂被戳了戳,白洛洛诚惶诚恐的抬起头,却对上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   薛错眨眨眼,指了指上面:“姐姐,别跪了,火德君上回去了。”   白洛洛:“……”   她刷地抬起头,正见到霞光往回收,鲜花往回飘,火德君上的神念头也不回的踏入天门,然后刷地合上了云彩。   真稀奇,想来人间修士也没有见到过。   请神,神来了半路,又欲语还休的自己回去了。   白洛洛脸色煞白,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母亲,白纤梅也站了起来,神色凝重的伫立在云头,看着天上金霞渐淡,红云消失。   白洛洛连忙起身:“这……娘……”   白纤梅轻微摇头,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却也没想明白是什么问题。   白洛洛呼吸略显急促,但忽然恍然大悟,道:“公明天司大人一定是有了急事!才需要立刻赶回家中!”   薛错摸摸下巴:“你怎么知道他有事?”   白洛洛冷笑一声,叉腰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偏偏你看不懂?”   她手指虚虚一抱:“今日公明天司都显了道象,却因有事绊住,不得已收回神通,赶回家中,诸位弟子都可以见证!”   “而你,可是什么也没请来!输赢不辩自明,薛错!按照规矩,你要即刻自削境界!从此以后不准再公然布道,以假经毒害弟子!”   薛错正欲争辩,被白洛洛指着脑袋,搡了搡,她道:“怎么,气不过,可是要去找你娘亲?”   “剑仙之子,如此废物!”   啸风见师姐果然赢了,跳起来鼓噪道:“君子不可言而无信!支持师姐维护自己的清誉!”   “对对!论道台上无大小!输赢已分,大道不辩自明!削境界!还大师姐清誉!”   “削境界!还大师姐清誉!”   啸风身后的弟子人多势众,声势浩大。   孔云听得耳目涨红,气得拔剑:“我先杀那墙头草!再斩那笨死了的不争气的!”   闻人异卑微滑跪,抱住那才到腰高,修为却比他高许多的小娃娃:“道兄先息怒!你要相信薛错师兄!”   孔云怒目:“别拦我!”   正在这时,薛错头顶,天上忽然金霞凝聚,红云滚滚,一个红袍金冠,身缠青碧飘带,脑后有一轮明月的神人面带微笑,踏破云彩,乘云而来。   比起白洛洛请来的黑白色淡淡虚影。   这次下来的道象十分凝实,凝实到变成了彩色的。   他直奔薛错而去。   在半空云头,一挥衣袖,降下无数甘霖雨露,论道台周围,尤其是薛错身后的弟子们顿时如沐春风,灵台清明,修为蹭蹭的涨。   那神人撒完甘霖,又单独给薛错降下一朵仙芝,摸摸他的脑袋,随后十分和蔼的面带微笑,飘然而去,天上云开雾散,彩霞顿收。   啸风的嘴巴张大,声音卡到喉咙,憋得脸都紫了。   白洛洛跌跌撞撞的退后几步,撞倒了桌案香烛。   闻人异头脑一片混乱,单手愣愣的接着掉下来的仙霖雨露:“这就是恶相万千司掌牢狱的公明天司吗?”   他喃喃:“……这是散财童子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2 22:38:44~2023-04-13 22:26: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深山里的凶兽、折个枝、巴别塔甜心、苏轻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名字短 20瓶;白彧(主攻文没看视角 17瓶;大松鼠、眼球干燥剂 10瓶;银杏 9瓶;笔墨丹青 8瓶;清羽沐、求求太太不要坑、55067909 6瓶;阿妩 5瓶;夜猫子 2瓶;饿毙、陆晚风、宿莽、32905607、狐狸崽崽、﹌▓艹AMNESIA灬、钰锦、木向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论道场一片哗然, 围观的众修士瞠目结舌,那位大神出来一半,又跑回去, 是为了应薛错的请?   白纤梅为了不落面子,背着手, 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只是坐下的动作略显沉重,她面上云淡风轻, 笑容平静,心里指着上面破口大骂。   好一个吃没够的云明天司!   好一个两边倒臭不要脸的鸟神, 里外拿了她多少孝敬?竟然翻脸不认人!   真是把正大光明几个字吃狗肚子里了, 这普天之下还有公理!还有王法吗!   白纤梅怒火难消,念了一遍静心咒才化粗鄙之语为祥和。   薛错站起来, 把白洛洛碰倒的碟子捡起来, 擦干净放到桌上。   孔云此时从台下翻身跳上来, 他眉目清秀, 背着手, 昂着头, 脚下踱着四方步。   “看清楚!是你们输了!而且薛错他一瞬画符,岂不比你强得多!”   薛错听得小脸一红, 心道:我也没那么厉害啦。   闻人异等人也十分喜悦, 纷纷跳上论道台:“对, 是薛师兄赢了论道,你们还有何话讲?。”   “理不辩不清, 道不辩不明!如今输赢已分, 尔等可还有什么好说?”   “谁是真经, 谁是假经, 现下一目了然!”   白洛洛脸色苍白,步步后退,看薛错的眼神犹如见鬼,她下意识的去寻自己的娘亲,白纤梅却神像似的,高高在上的端坐着,不为所动。   是了,母亲!母亲还在!   既然母亲还在!薛错能奈她何?   剑仙神龙见首不见尾,听说新收了爱徒在身侧,薛真真乃是门派杀威长老,常年不在门中,薛错不过是没壳的蛋,没毛的鸟!   如何跟她比得?   再说了,他年纪小小竟然有这种天赋,难道不是使了什么歹毒的手段!   白洛洛呼吸急促,越想气势越足,回想自己请神的过程,她的娘亲明明已经提前打点好了关系,她没请到,薛错是如何请的?   还不是抢了她的机缘,白洛洛恍然大悟,顿时怒不可遏:“是你!”   她高声道:“神是我先请的!你那三瓜两枣的东西能请来什么毛神?”   啸风原本已经被神威震傻,恨不得扑上去,求那善良慈悲的天神带他一块成仙,如今被大师姐一提醒,连忙跳出来跟风:“你竟然使手段,抢我们大师姐的东西!”   薛错这边的女修士举刀大骂:“可放你娘的屁吧!”   一群修士顿时杂七杂八的吵开,相互问候对方的道法和祖宗,若无人制止,恐怕要从论道台打到飞遏宫。   薛错却并不愤怒,一来是他屁股实在疼痛,弹跳有碍,二来是心有所思,并未被点燃怒火,他小脑袋瓜转啊转,趁机搭着孔云的肩膀。   两人在人堆里咬耳朵:“她果然急眼了,不认账!”   孔云嗤了声:“早想到了!嗳,你爹娘可有几成几率过来?”   薛错握了握拳头,摊手,做了个无奈何的表情。   孔云沉默一瞬:“那为今之计一定把事情闹大,先出了这口恶气,免得待会那云头的女人出手,你再吃了暗亏!”   两人吃一堑长一智,被白洛洛算计了一会儿,也开始留心了。   薛错挠挠下巴,点头:“善!”   二人交谈不过几息,便迅速分开。   薛错提提肚皮,正打算来一个气得一蹦三尺高,但孔云更有天赋,他一蹦五尺高,喝斥。   “你无礼!”   闻人异也被点燃了怒火:“尔等颠倒黑白!真是臭不要脸!臭不可闻!臭如臭虫!”   孔云看向啸风,语气森然:“早就想揍你了,你个修士之耻!”   金羽剑光芒万丈,啸风也立刻飞身而出:“我却怕你?!”   二人刀光剑影战至一处,孔云按着啸风暴打。   薛错则负责文戏,他抱着胳膊,仰头问道:“看来白姐姐是不打算认输了。”   白洛洛收到母亲传音,顿时颓丧顿消,自信万分,她好笑的背着手,眼中丝毫不见犹豫和慌乱,语气铿锵有力:“认输?我不但不认,我还要审你!”   “薛错,你真是好手段,小小年纪就有这种心计,我思烧黄纸,祭奏表,三牲俱全,礼数周到,更有乾坤功德香炉,千年神木百草香,上神最初念我恩德,才肯现身,却不知道被你用什么法子抢去了!”   “你好生卑鄙啊!”   她的话一出,围观的修士也心中纳罕,请神是如何一回事,在问道宫不算稀奇。   尤其是家中殷实,祖辈都是大门派修士的弟子,谁手里都有几张保命的符。   他们耳濡目染,自然也就明了,请神过程中的悦神也是极为关键的一步。   三牲祭礼,仙草灵芝,少一样都不行。   薛错就那一把新米,半盏薄酒,连个草头神估计都难以使唤,如何能够请出火德君上云明天司大神?   难道真是靠什么特殊的奇/技/淫/巧,抢了白师姐的机缘,如此的话,此子也的确好大喜功,卑鄙低下了些!   白纤梅坐在云头,轻轻松了口气,不枉她亲自传音教导女儿。   她神清气爽,笑容慈祥,正待关键时刻点拨薛错几句,忽然见那孩子露出一个嘲讽的冷笑。   他扎着花苞头,红绳束发,身量矮圆,一把声音清脆,双目如绽星光:“我抢姐姐的?”   薛错抖抖衣袖,站在桌案前,提笔,蓄势。   开始还有修士说话,但从薛错画出符头开始,众人便情不自禁的噤声。   道是他们经常接触,又触不可及的东西。   修士们对道韵,道象,道心很敏感,从薛错提笔蓄势开始,一种奇怪的,异常和谐的,仿佛万物生长,四时轮换,日升月落一样,极其自然古朴的道韵出现。   那支羽毛笔翠如青晶,华如星月。   它沾了沾金水,被一只白白的小手握住,在白色符纸上落下。   洋洋洒洒,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符箓美感奇异,薛错收笔起符,符纸呼啦一声飞起,燃作飞灰。   治表堂中,一张新的公函派往火德星君光明大殿,负责分拣的小仙惊诧道:“大大大人,又一张红头公函!”   众仙异口同声:“那还不赶紧去送!”   管事胡须撸掉一根,取了公函脚不沾地去找云明天司大人。   云明天司坐在府中,刚刚歇下,正待将公函拿出研究一番,大管事便高举公函跑进来,单膝滑跪:“报!天司爷爷,又有公函到!”   火德君上云明天司一把夺过来,阅过,吩咐左右:“快,再取些仙露!本大人有事要办!”   文殿君道:“大人,此月显圣次数只剩两次了,若是用完,便只等下月才能下界。”   云明天司一巴掌抽过去,将那文殿君打的口鼻呕血:“让你去就去!聒噪!”   论道台上。   白洛洛笑道:“滑天下之大稽!薛错,你连符头请神几个字都写错!还敢狡辩,如今真相大白!”   她蓦然变脸,步步紧逼:“你抢我机缘,污我清誉,我势不容你!”   薛错哼了哼,正待呛声。   这时,天上忽然红云滚滚,金霞凝聚,众修士十分惊奇的抬头看天,却见那云彩破开一线缝隙,花瓣飞舞,仙乐飘飘。   一个红袍神人气势振奋,玉带飘飘,神光湛湛,他乘着白云落在半空,对着薛错抛洒甘霖雨露,随后一脸慈祥笑容的点点头,乘云返回了天上。   所过不过几瞬。   整个论道台快要千人,霎时没有声音,俱都陷入沉默。   有人迷茫道:“又……又来?”   白洛洛脸白如纸,气息委顿,手指颤啊颤的后退,这已经超出她的认知了。   白纤梅在云头,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恨不得拿着冰魄剑冲上去和那毛神开打。   该死的毛神,他娘的欺人太甚!   她连忙给女儿传音,此时也不想趁机一石二鸟,赶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免坏了自己的事情,白白的让薛真真的儿子出尽风头!   白洛洛身后的弟子也脸色煞白,不敢说一句话,生怕被天上的雷给劈了。   大师姐……大师姐怎么会如此?   薛错却要逼她亲口承认,他端坐在蒲团上,镇定自若,一字一顿:“白姐姐,你认不认输!”   白洛洛语气没有一开始那么咄咄逼人,竟然有些虚弱,但她咬牙道:“不认!谁说我输了,我看这次才是你请的,上次分明是我请的!你我一人一次,何来认输之说,薛错,这是平局。”   她越说语速越快,越不甘心,甚至违背母亲的意思,多加了一句:“依我看,你要把神人赐下的宝贝还我,才是正理,你我便从此扯平,如何?”   闻人异倒吸一口凉气,不禁发自肺腑的问:“白师姐脸皮几多厚?”   女修士放下刀,接道:“补天也绰绰有余。”   除了他,还有其他原本站在白洛洛身后的修士,也情不自禁的拉开距离,扪心自问。   这就是仙门大师姐?   这就是问道宫几千年一个的天才?   薛错却不见气恼,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手十分随意的,单手执笔,一手画符。   符纸速成,潦草至极却道韵不减。   天上火德星君正大光明殿,小仙人从案头抬起脑袋,喊破了嗓子:“快去找大管事!又有公函到!”   众仙人纷纷道:“快找大管事!”   “凡间可是仙魔大战了?为何红头公函一封接一封!”   “大劫不是还未开始麽?!”   “不知,不知。”   大管事速速将公函呈递给火德星君云明天司大人,云明天司见了,立刻招呼小仙,再次来了一次云头显圣。   这次问道宫的修士都已经有些麻木了。   看到天上的甘霖,还是会伸手去接,但是那种崇高感,恐惧感已经不胜多少。   云明天司显圣完,松了口气,大管事不由得问:“大人今日为何……”   云明天司脸带喜色,觑他一眼,道:“你懂什么?这可是红头公函,做好了,可是大帝面前露脸,能升仙职的好东西!”   大管事连忙恭维:“大人明鉴!”   云明天司:“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是不知,大人,是哪位大帝啊?”   云明天司哦了声:“忘了看了,待本仙查阅一番。”   他捋捋胡须,得意洋洋,打开公函,仔细一读,大管事也凑上前去,那个道号他不认识,他怕自己太浅薄,于是问:“大人,这屁股疼是哪位大帝啊?”   云明天司:“……”   而另一边,白洛洛已经无力再辩解。   白纤梅从云头站起身,暗中用天神境界的实力压制薛错,正打算来一出倚老卖老:“小友!”   忽地。   一朵云乘风而来。   云上站着一个身着黑袍的孤瘦少年,少年眸光寒凉如星,脸色平淡,似乎天生不爱笑,他背负古剑,怀中又抱着一把看起来很普通竹剑,不紧不慢的挡在白纤梅面前。   “白师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3 22:26:42~2023-04-14 23:58: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shsbsbjsjnv、一串奶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饿毙、﹌▓艹AMNESIA灬、星月长夜、重生之冤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只是一个灵虚境的弟子。   白纤梅是天神境, 高了他整整五个大境界,但是白纤梅却感受到了某种压力,这种压力的来源很熟悉。   一千多年以前。   天一门中有个叫做君无畏的人, 携着一把普通的竹剑,走进太一派, 带走了龙威剑主薛真真。   他没有杀任何人, 拦住太一派长老们的那一剑也很简单。   他寻常的拔剑出鞘,那一剑洞穿了太一派的山门, 将他们门派拿到成仙名额的弟子杀了,太一派头上的万里晴空被刺出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天何其广大。   那一个小点本不能说明什么, 但祂高悬亿万生灵头顶, 君无畏的剑道却能够刺破祂。   有人说,君无畏的剑道快要大成了。   至于为什么没有修成, 可能还是差了一丝机缘。   太一派没有长老死掉, 但那些长老却纷纷弃剑不修, 改修别的道法。   没有一个人敢再修剑道。   当年的白纤梅是三山五泽第一美人, 薛真真不过是门派中的透明人。   如果没有君无畏, 白纤梅应该是那柄龙威剑的主人, 而不是薛真真。   但偏偏君无畏是个眼睛里只有修道的木头。   薛真真比君无畏更像木头,从来没有和颜悦色过。   白纤梅不明白薛真真那样硬邦邦的剑修, 怎么会是君无畏的红颜知己。   那样强大的男人就应该配一个春水一样柔情的女人, 或者高山上热烈的红辣椒, 而不是一个冷冰冰的,从来以修罗手段示人的修炼狂魔。   白纤梅很多年前也曾少女怀春, 但是后来发现还是修道成仙更有意思。   可惜她没有龙威剑, 进境卡在幻神境, 靠着问道丹一步步升入天神境。   因为曾落花有意, 所以她对君无畏的剑很熟悉,对他的道更熟悉。   毕竟也曾被那柄剑指过。   所以她忘不掉。   顾如诲抱着剑出现的时候,他的眼神和目光,比当年的君无畏还要木头。   他直面了白纤梅的天神境威压,纹丝不动,好像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白纤梅尝过被人用道境压制的痛苦,所以才奇怪,那是连骨髓都会痛的感觉,何况他们相差了整整五个大境界!   “师兄。”   他对薛错说话,却没有回头,十二三岁,生得和十四五岁一样的高大,站在薛错身前。   剑仙去潜龙渊之前随手把竹剑给了他。   “师父。”   君无畏背着手,笑道:“凭你心意就好,天剑十二式你已经学会了,这是你悟道的一部分。”   顾如诲躬身接过:“是,师父。”   师娘扛着龙威剑,衣裙翩飞如云霞,那时流明峰花开千朵,师父师娘在云头并肩而立。   师娘看了他一眼,对剑仙交给他的那把剑视若罔闻。   微风拂过,她淡淡说:“若天气晴朗,你便去摘星崖下饮茶吧,我留了一豆火苗,茶是温的。”   顾如诲愣了下,才点头说好。   剑仙眉眼如画,潇洒自在,他靠在云头喝了口酒,单手枕着脑袋似乎在悟道,没过几瞬,他忽然问薛真真说:“剑主,我折哪一枝好。”   薛真真削下一枝花,君无畏接过来,端详了一会儿,说了句甚好,便别在了腰上。   两人乘云而去。   顾如诲却破例没有练剑,而是想了很久。   凡人世界的血亲他记不起来了,长大后报了仇,也没有感觉如释重负。   从前,在凡人的世界,弱便会死,被杀了也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但在这里,他还没有那么强,剑仙却把东陆第一剑随手给了他。   顾如诲将那柄竹剑握在手中,却有微微怔然。   他在摘星崖坐了很久,回到问道宫,听说了薛错的事。   剑随心意。   师父很少和他谈起薛错,他比顾如诲更爱修炼,而且天分更高。   师父不在意的事,顾如诲也很少产生兴趣,他应该专心练剑,但白家母女所为,又让他产生了新的想法,仙界如凡间一样,有仙阀道门之争。   并非所有修士都如同师父或者师娘。   这种事对凡人出生的他来说很寻常。   只不过听说童子可以炼成长生不老丹,皇帝便可以杀得天下无婴孩。   可是薛错大概是没有见过的。   顾如诲他想来论道台,那么他想来便来了。   周围的修士们被今天论道台上发生的事刺激得不轻,此时议论纷纷,这个人又是什么来路?   无数双眼睛看着论道台,白洛洛从未吃过如此大的亏,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   她听到四面八方的质疑和轻蔑,一颗道心不禁摇摇欲坠,赶紧吃了一颗问道丹才勉强冷静下来。   白纤梅传音给女儿:镇静,莫急。   白洛洛呼吸急促,狼狈的握紧拳头,她心中羞怒交加,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为什么会输。   她的脸面已经丢的一干二净,哪怕咬牙强撑,也捡不起来了。   啸风认得顾如诲,他被孔云暴打一顿,鼻青脸肿,此时一瘸一拐的凑上开,在白洛洛身边道:“大师姐,不要怕!这人叫做顾如诲,是剑仙新收的亲传弟子,与薛错不合,曾为了争一个藏经阁的名额,闹得面上难堪!”   “不合?”   白洛洛心说:难不成他是来看薛错笑话的?   闻人异原本被白纤梅的道境压制得极其难受,此时道威消失,他便立刻站出来,直指矛头:“白师姐,你们输了,到底认不认?”   “对!可是不敢认!”   “我们这里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呢!”   白纤梅眉头一沉,心中十分不悦,这些不知死活的新弟子,简直给脸不要脸。   她还在这里压阵,就敢跳出来叫嚣!   白纤梅从云头飘然落下,岁月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依旧冰肌玉骨,水态云容,仿佛一阵带着香味儿的雪。   她笑着夸奖道:“薛错,你的符箓一道确实高深,便是我也是从未见过的。”   薛错被顾如诲挡在身后,他探了探头,警惕道:“我不收徒。”   白纤梅笑容一滞,她正待走近,忽然被一只胳膊拦住。   少年背影孤瘦,他握着竹剑,有一股让人难以招架的锋锐之意:“白师伯,您要插手晚辈之争吗?”   白纤嘴角微僵,想起来那个死女人:你若插手小儿之争,我们便天神境对天神境。   谁要和那个木头打架!   白纤梅心中一怯,顿时恼羞成怒。这事本来就让她心中不快,此时被一个小了许多辈的弟子提起,顿时怒火中烧,她冷下脸色:“贤师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乾坤朗朗,道法自然,两个小儿不过在此口驳几句,还有我在云头坐阵,哪里来的争端!”   她道威如海,压的周围弟子眩晕不止。   这就是天神境,哪怕只是丹药喂出来的天神境!   白纤梅主动下场说和几个小辈,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但没想到这几个小儿硬是不接!   如此驳她的脸面!   可气!   白纤梅眸中神光湛湛,直指顾如诲背后的薛错,斥责道:“薛错,我问你是不是?”   闻人异等弟子被音波刺激得双目通红,额头青筋爆起,哪里想得到,众目睽睽之下,一派天神境长老,竟然如此不讲脸面,以境界压人。   弟子们怒火中烧,有一人迫于压力跪倒,便立刻被同伴搀扶着站起来。   不跪!   跪她个鸟人啊!   薛错原本正为顾如诲出现吃惊,猛然被道境一冲,顿时头晕目眩,孔云原本气势汹汹,被道威一压,站都站不稳,噗地变成一只翠翎肥鸟。   天神境杀他们,比碾碎蝼蚁都容易!   薛错的十二重灵台,金池摇摇晃晃,水波荡漾,原本合拢的莲花忽然一朵朵次第开放。   薛错瞬间神志回笼,截住了欲开口答应的话头,牙咬的直痒痒,恨不得蹦起来,指着白纤梅的鼻子大骂,呆!好不要脸的大娘!   众人哪里拦得住她!   白纤梅背着手,一步步向前:“你今日,是不是用了什么密法?告诉我。”   薛错被压的头皮发毛,仍提了提肚皮,咬牙道:“师门秘辛岂可外传,大娘要是真想知道,干脆改换门庭,到我天一门,拜我娘为师,我自然知无不言!”   白纤梅勃然大怒:“你找死!”   她已经得罪了薛真真,不如干脆一点,得罪到底,只要不出太一派的门,薛真真也不能把她如何。   顾如诲抬眸,他也在道威压制范围内:“白师伯,您过了,今日薛错被道境压一次,来日师娘会如何?三山五泽,有没有师娘和师父不能去的地方。”   白纤梅脸色一白,嘴唇发颤,她不相信自己悉心栽培的女儿会比薛真真的儿子差,她看着顾如诲和薛错,心里更加不适。   可若真的把薛真真得罪死,还是不占理的那种……   白纤梅重重的哼了一声,克制不住杀意,又不得不克制,憋的脸色难看至极,她将怒火一点一点吞回去,强撑道。   “哼,罢了,这场比试本就不公平。”   “你符箓来路不正,胜之不武。”   “我们不比了。”   白纤梅忽然一挥衣袖,卷起丢尽了脸的白洛洛,二人乘风而去,速度极快。   她一走,论道台的空气都为之一松,一干修士腿软脚酸呼啦啦坐在地上。   孔云蹬了蹬爪子,变回人形,把薛错拽起来,自己没有力气还要晃他:“你不嘴欠会少块肉吗!那可是天神境!”   “境界之差,天地之别!天神境不愧是半步真仙之境!”   “我等根本动弹不得!”   “是啊是啊,快来帮吾看看脊骨,总感觉矮了几分!”   “去去,兄台几时高大过?”   众人吵吵嚷嚷,闻人异等人也纷纷点头,点着点着,他忽然喃喃道:“这就是天神境啊,感觉也不过如此……说不定我也能修到呢。”   女修士握着刀,挑了挑眉:“还改道法吗?”   闻人异看了看薛错,握拳:“不改了,我死磕到底!”   薛错这边共同患难的修士劫后余生,四目相对,心里其实是高兴的。   区区筑境期蝼蚁,活着抗过天神境,不退一步,也不是一团散沙。   东陆什么时候有过?   而且今日论道台,谁输谁赢其实一目了然,白纤梅掉在地上的脸想捡起来,可没有那么容易。   而啸风等弟子脸色便十分不好,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各灰溜溜的拍拍屁股溜了。   薛错搭着孔云的肩膀,四处看,却发现顾如诲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是夜。   薛错回到洞府,看到了门口站着的身影。   天剑十二式。   每一剑都有自己的道韵。   顾如诲练完最后一势,回过头,薛错正从树下走出来。   “师兄。”   薛错挠挠头,慢吞吞的啊了声,他心里嘀咕,这是什么意思?   娘没来吧?   难道爹来了?   顾如诲走过来,他的动作并不快:“师兄会拔剑吗?”   薛错:“啊?”   顾如诲默了默,把自己的剑递给他:“在凡间,有人欺辱你,并不需要多言。”   顾如诲说:“我不会符箓,只能教你拔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4 23:58:03~2023-04-16 01:24: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大碗糖醋排骨 28瓶;绯、重生之冤种 5瓶;meimei1263 2瓶;39030585、不宁唯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顾如诲态度认真, 他真心诚意的想教会薛错天一剑法,这是大道,作为剑仙的儿子, 他不应该去钻营旁门左道。   师兄还是太贪玩,明明他并不是没有天赋。   薛错也感觉到了, 他比顾如诲矮, 但是顾如诲并不会弯腰和他说话,也就没有看到他脸上有些微失望的情绪。   这个世上, 每个修士都有自己的道法,道统, 对自己的道承坚信不疑, 因此他们很少会去劝别人改换道统。   薛真真算一个。   现在顾如诲是第二个。   他们都不约而同的认为,薛错还是个孩子, 并不懂什么才是正途, 他走的路很坎坷, 看不到希望, 也注定不能结下道果。   其实这本来并没有错, 万神寂灭, 修一条已经被堵死的大道,注定会被抛弃。   薛错没有回答。   两人第一次如此面对面, 顾如诲发现, 原本很爱笑, 总是开开心心的薛错,此时并不高兴。   顾如诲不懂迂回, 他问:“你不想学吗?天一剑法, 是师傅的道, 凭此道, 你能走到东陆剑修的顶端,参悟大道。”   薛错闷哼了声,忽然说:“得道,得道,我不想得道。”   “师兄。”   薛错面对顾如诲,明明身量不高,但前进的步伐逼得顾如诲往后退了几步:“不得道就会成为蝼蚁,成为蝼蚁就有生老病苦,七灾八难,。”   “娘总是这样说。”   “可是这世上本来就没有这样的道理,你可以说剑道是好的,可你不能说我修其他道就是死的。”   “得道成仙固然很好,可是不能成仙,就要甘愿做他人的猪,做狗,做蝼蚁。”   薛错说着说着,茫然的笑了两声,白净的小脸似乎有很多愁绪,这些话他不曾对孔云说,也没有对爹娘提过,他只是很困惑,问道之路为什么是弱肉强食的残杀?   他抬起头,问顾如诲:“小顾哥哥,你曾经是凡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顾如诲的表情愣了愣,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六岁的孩子,会想这些问题,也从未有过准备,和薛错讨论一些什么。   他曾经对这个孩子很不屑,有过嫉妒,他也曾想,如果他有剑仙这样的父母,会不会做的比薛错好。   他曾觉得薛错很弱,配不上师父。   可顾如诲现在其实也很弱,师父却把东陆第一剑给了他。   剑修像木头,他呆呆地,薛错却轻轻叹了口气,盘腿坐在门口的大石头上,托着下巴,意兴阑珊:“你走吧,我爹的剑道,我不学。”   师兄不欢迎他,顾如诲明白了,他握着剑,缓缓地迈开了步伐。   薛错望着天上的月亮,月亮只有一个,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   忽然,他感觉有人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薛错偏过头,顾如诲的表情漠然,眼睛很静,却少了人的感情。   他说:“你问的事,我不知道答案,对我来说,剑道就是最好的。”   “至于欺辱我的人,我已经全杀了。”   他顿了顿,坦然地道:“若我的剑道不如别人,被人杀了,也并无不可。”   薛错沉默了好一会儿:“小顾哥哥,这就是为什么你能修天剑十二式,而我修不了。”   “这世上若有人因为我弱,便来欺负我,辱骂我,让我当牛做马,任他作威作福,甚至还卸磨杀驴,我便要站起来,高喊一句我不服,我不干!”   “就算是凡人,也没有那样的道理。”   “我知道我为什么修不了剑,因为我不喜欢,我也不信你们的道。”   顾如诲一怔,表情有些呆呆的。   薛错双手一撑跳下石头,头也不回的走进洞府,没有任何再同顾如诲说话的意思。顾如诲动了动嘴唇,有些不知所措,他想的很慢,说的也很慢,师兄大概是不想听了,他也没能把剩下的话说完。   洞府前空荡荡,徒留顾如诲一个人对着天上的月亮,半晌,他嘴角轻轻抿了抿。   “师兄。”   薛错气哼哼的跑回洞府,一屁股坐在床上,不开心的滚了一圈,握拳道。   “气死我了,哼。”   他大字型瘫在床上,生了一会儿闷气,轻轻的唉了声,从前总认为香火神道不行,所以敬而远之。   现在却觉得,仙门也是一样的。   薛错心内失望,也被白天的事折腾得略感疲惫。   小白云飞来飞去,沾水给主人擦脸,擦擦黢黑的小手,很快,石床上便响起了均匀的呼噜声。   这边的孔云回到洞府,心里也十分沉重。他盘腿打坐修炼,只想尽早提升实力,一刻都不懈怠。   孔迷迷糊糊中,陷入了悟道的境界,他似乎到了一片开满鲜花的草地,草地上有一枝巨大的擎木,一只孔雀在擎木上沉睡,羽毛随着微风轻柔的漂浮。   孔云觉得很熟悉,情不自禁的走近,坐在擎木下。   洞府中,孔云身后忽然浮起巨大的孔雀道象,道象十分灵动,垂眸睨了睨孔云,便消失了。   问道宫,金雀楼。   这里是专为太一门弟子开辟的修习之所,额外有修士讲经,也可以独自参悟。   往日的金雀楼十分热闹,现下却很安静。   太一门白长老的女儿,同辈弟子中修为增长最快,天赋最高的人,今日在论道台,和新晋弟子比试道法,却输给了一个六岁小孩。   此事已经在金雀楼传开,往日被白洛洛刁难的修士,忍不住幸灾乐祸。   “白师姐道不如人,竟然输给小孩,真是可笑。”   “她有悟道过吗?靠的不是问道丹?”   “问道丹又怎么了?你出身卑微,自己吃不起,在这里穷酸些什么?”   “你!”   两个修士一言不合,便撸起袖子,这时金雀楼的大门忽然被一脚踹开。   众修士吃惊看去,轰然倒下的门框激起粉尘,白洛洛横眉冷目,眼睛里都是血丝,她冷冰冰道:“卓清远和朗翠呢?”   修士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师兄在楼上。”   白洛洛手里提着剑,冲上楼梯,仿佛不是去找人,是去杀人。   朗翠咳嗽得停不下来,卓清远给他倒了杯茶,奇怪道:“小翠,你长点心吧,那徐有瑜你还没吃?”   朗翠眼睛里泛出眼泪,摆摆手,脖颈青筋隐隐浮现。   嘭——   房门被一脚踹开。   二人惊讶望去,白衣少女提着剑,站在门口,扫过两人:“你们躲在这里,倒是让我好找。”   卓清远立刻站起来,挡在朗翠前边:“大师姐,你这是做什么?”   白洛洛剑指两人,手指微颤,低低发笑:“干什么?若非你们两个出的馊主意,我会落到现在的地步!娘她闭关不理会我了!”   卓清远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师姐,我等万法都考虑到了,剑仙和龙威剑主定然不在家,奈何师伯她老人家关系不够硬……”   白洛洛拔剑便斩,下手狠辣无情:“你还说!你不是说薛错是个草包,我赢他轻而易举!”   卓清远怕他伤到朗翠,举剑挡住,回头时朗翠早已溜到一边。   卓清远和朗翠打的不可开交,朗翠并不在意,他咳嗽两声,顺着帷幕离开了金雀楼。   朗翠回到天泉山自己的洞府,他天生早衰,从小便独居一隅,开始炼丹。他先吃了丹药,待咳嗽好一些了,拿起桌上的飞信。   话里话外都是他大哥又突破了,如何如何云云,最后寥寥几句话,告诉朗翠给他定了道侣,是天一门的弟子,长老的次女。   若他没死,到了神府境便可以合籍。   朗翠看完,随手扔进丹炉。   他打开禁制,空间撕裂了一条小缝,里面是一处小天地。看到徐有瑜坐在棋盘前下棋,朗翠表情微松,凑近看了眼。   徐有瑜问:“道友,来一局?”   他打也打累了,反正也跑不出去,朗翠也没有对他做什么,偶尔过来和他下下棋。   徐有瑜是个心态平和的人。   朗翠坐到徐有瑜对面,两人下了几局,朗翠一直赢,徐有瑜已经麻了。   朗翠嘴角抬了抬,有些得意,徐有瑜无奈,问:“道友,你把我关在这里,就是为了陪你下棋输了解闷?”   朗翠抬头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收回棋子,啪嗒一声。   他咳嗽两声,忽然说:“我不杀你,但想杀你的人不止一个。”   徐有瑜脸色微肃:“什么意思?”   朗翠一颗颗捡回棋子,半晌,憋出一句:“韭菜长好了,就该割了。”   徐有瑜疑惑:“韭菜?”   可惜朗翠不愿回答他,低头一颗颗捡棋子,捡好了,也不说话。   徐有瑜:“再来一局?”   朗翠满意的点点头。   一夜过去。   薛错的名字传遍了飞遏宫,以灵境期的实力赢过元虚境大师姐,甚至还与上面关系匪浅,怎么看都是夺天地之造化的大才。   可惜不修剑,否则如此天赋,如此关系,成仙望道不也是早晚的事!   可惜!   薛错对比一无所知,他好好的睡了一夜,呵欠连天的起来上早课。   弟子除了在飞遏宫听讲道学,还要到朱夏宫观摩道法,参悟战斗技巧。   他甫一走进朱夏宫,便听有人道:“符修?你等切磋时,我让他好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6 01:24:04~2023-04-16 17:44: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spir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ixbeauty 20瓶;不咕叽 10瓶;瑶瑶 5瓶;饿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朱夏宫门口停着不少仙云, 说明能够走进问道宫的人,要么天赋异禀,要么是非富即贵的弟子。   门口有一只巨大的铜狮子, 铜师盯着薛错看了会儿,拍了拍脚下的铜骰子, 骰子咕噜噜翻到一点, 它示意薛错通过。   “走乙路。”   后面的弟子运气好投掷到六点,分得甲路, 看来他和小云可能分不到一起。   薛错略有新奇,穿过门口的符箓阵法。   符箓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有几分远古符箓的道韵, 和娘娘教给他的那本《神降书》很像。   路上乙等弟子也有,但人数却不多, 丙等弟子一个也没有, 薛错也没有看到孔云。   他抬起头, 一座座石龙柱子作为阵眼, 屹立在大厅中, 仔细看, 石龙似乎还会动。   此处也是修士通过芥子术缝进来的空间,内里比屋外大得多, 是一整片空旷, 杂草旺盛的野地。   野地尽头的符箓闪着淡金色的光芒, 缓慢地流转着。   四周散落一地的石像,那些石像大多数身躯残败, 有种莫名的道韵, 一丝丝道韵组合在一起, 形成了极为壮观的道象。   有风火雷云, 山川河流,但大多数道象只是残景,它们人为构成了一片适合感悟,参道的空间。   此时一尊巨大的神像头颅上,坐着一个群星捧月的黄袍少年郎。   他仪容出众,冷若冰霜,没有一丝凡尘俗气,仿佛高山白雪,冰中雪莲。他手中有一串佛珠,平淡道:“符修?我知道了,等切磋时,我会出手。”   少年合目修道,周身道韵如莲。   围绕着他的修士恭维道:“奚陶师兄在这里,一定能正一正这股不正之风,我已经听说,如今问道宫兴起一股符修热潮,更有人自发组织道学,乱我道统,这如何能忍?”   “天一门欺负我太一派的人,我等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听说那小子会一些旁门左道之术,恐怕不好对付。”   说话的修士见身边站着一个小孩,那小孩白白胖胖,生的可爱,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片,端详片刻,放回石像的眼眸。   小娃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脸上笑盈盈的凑热闹:“几位道兄在说什么?”   他一笑起来,如同春花烂漫,让人心生亲切。   那修士心生好感,回答:“我们在说昨日论道台,白师姐惜败天一门妖童,我等今日要来会一会他。”   “会他,为什么?”   为什么?   修士正待回答。   石像上的黄袍少年却睁开了眼:“坏我道统,乱我道音,数罪并罚。”   薛错皱眉,这时忽然听到有人道:“昨日仙门大师姐输了不认账,今日你们又要涮薛师兄。”   另一个盘腿打坐的少年说:“诶,此言差矣,太一派仙门大宗,怎么会干如此不要脸的……哦,原来昨天刚干了,失敬,失敬。”   招呼薛错的修士勃然大怒:“你们找死!”   那二人却不怕他,各自走近。   其中一人姓祝,叫祝小游,面容平凡,身穿雪青色道袍,出身凡民,整个人朴实无华:“林隐道友,你怎么惹恼了这几位道兄?”   林隐同是乙等弟子,他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如玉,道韵坦荡正气,疑惑道:“难道是我把他们做过的事又讲了一遍?”   “你!”   修士气的跳脚,但是打不过祝小游和林隐,显得色厉内茬:“奚陶师兄在此,你二人怎么敢放肆!”   祝小游心下好笑,对上奚陶的视线,心里一突,咂摸:从没没见过,但很强。   这一届新弟子中藏龙卧虎啊!   奚陶道:“尔等认为,薛错之流是道术正统吗?”   祝小游十分稀奇,薛错也听的津津有味,忍不住从储物戒中摸出一小袋零嘴,一边看热闹一边听。   祝小游见奚陶态度虽孤傲,但目光平和,隐隐有交流之意,便说:“有什么不好?道术正统一定在问道宫?把天下道法分上下九等,上等人学上等法术,下等人学下等法术,还要我感恩戴德,岂不是好笑?”   奚陶听完,默默起身,没有丝毫急迫的意味,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薛错所传之法为何法?”   祝小游语气一涩,显然他并不知道。   奚陶也没有趁机嘲笑祝小游,而是说:“他在云头布道,说的是道无分上下,无分前后,无分天地,无分虚实。”   祝小游若有所思,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这有什么错?”   奚陶:“……”   那种眼神,让祝小游联想到自己看到一头嚼牡丹的牛。   奚陶说:“他是千年难遇的天才,注定飞升,这是天神境修士感悟时,最初获得的道思。”   “普通修士若是按部就班,一步步提升心境,有机遇突破天神境,自然会有所感悟,但一个没有天分,芸芸草芥修炼了这条道,无异于偃苗助长,害人害己。”   祝小游瞪大眼睛:“啥?”   奚陶轻轻皱眉,拨弄了一下佛珠:“我的意思是,他布的道太精深,普通弟子听了容易走火入魔。”   “而他带起符修之道,人人争相竞学。”   “但除非有他那样卓绝的天赋,否则很多修士终其一生都难以再突破。”   “薛错,不该乱了一般修士的道统,道心,让他们得窥大道,却终生无缘寸近。”   “以至于心态失衡,步入歧途。”   众修士听完瞠目结舌,奚陶还毫不自知,扫了一圈众人,冷淡但不失礼貌:“比如说这里在座的各位。”   原本叫嚣得很厉害的那个修士脸色一白,然后一黑,捂住心脏,感觉身中万剑。   林隐嘴角抽了抽,靠近祝小游:“哥,咱俩是不是出错头了?这是对薛师兄不敬?”   祝小游深沉的扶住好友,差点痛苦面具,他昨天心血来潮想学,试了试最简单的符箓,嗯,只画出一坨狗屎。   “你先别说话,我现在心里好堵得慌。”   薛错更是吓掉了小零食,他拍掉手上的碎渣,讷讷:“这位道友,我感觉并非如此。”   奚陶的目光很纯净,他伸手微托,十分有礼貌的给了个请的手势:“哦?道友认为我哪里说的不妥,请直言”   薛错眉头紧皱,抓耳挠腮:“……他其实没那么厉害,他所悟的道,并无你说的那么高深,并非不能学。”   奚陶微微皱眉,转了转佛珠,心里终究是有些失望:“你不懂他,等下遇到他,我出手时,你就会明白。”   “我曾与剑仙弟子顾如诲切磋过,我与顾如诲势均力敌,所以我有自信能在薛错手下走过十招。”   祝小游脑子已经不清醒了:“你不是来找薛师兄他决斗的吗?!”   奚陶嗯了声,疑惑看向众人,见他们满脸古怪,不由道:“我是来要他好看,证明他有多强,以绝尔等争相模仿跟风之心,。”   祝小游心中大为震撼,这他娘的是什么大慈大悲的男菩萨!   以及,要他好看是纯字面的好看吗?   和剑仙弟子五五开,这个男菩萨还他娘在同辈弟子中深不可测,实力强的离谱?!   祝小游:“……”   众修士:“……”   薛错埋头缩手,腼腆得像石头,不敢动,不敢动。   这时,天空中突然传来铛的一声。   众修士纷纷抬起头,之间朱夏宫中的石龙柱子纷纷睁眼,一条条肌肉虬结,气息强大的石龙苏醒,哗啦啦的铁链子缠绕在石龙身上,对着弟子们虎视眈眈。   “众弟子。”   恢宏的道音如雷贯耳,带来剧烈的罡风。   有修士道:“仙人在头顶!”   薛错头发哗啦啦飞起来,情不自禁的捂住耳朵,朱夏宫的头顶,一位邋遢道人倚云而坐,脸色诧红。   他打了个酒嗝,挠挠脚丫,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一脸迷醉。   说仙人的那个弟子脚下打跌,差点摔倒。   那道人背后钻出一颗巨大的石龙脑袋,亲昵的蹭了蹭他,道人用手挠了挠龙的下巴。   石龙迷醉的眯起眼睛。   邋遢道人道:“吾乃方龙洗,号戒酒道人,乃是朱夏宫现任道师,此处叫万神境,待会我会开启阵法。”   他竖起一根手指,懒洋洋:“每日准许你们在万神境悟道两个时辰,能学到什么,看你们自己的本事。”   有弟子吃惊道:“两个时辰!打个坐都需要三个时辰,这如何使得?!”   方龙洗闻言看了他一眼,拍拍龙头,随意道:“那好吧,就准许悟道三个时辰。”   弟子面色一喜,躬身谢过,其他人见状蠢蠢欲动,纷纷提出要求,那邋遢道人极好说话,都一一准许了。   唯有薛错,祝小游,林隐,奚陶四人不为所动,那道人往嘴巴里倒了口酒,没倒出来,他失望的咂摸咂摸葫芦嘴,狠狠地嘬了一口。   薛错抽了抽嘴角。   方龙洗唉了声,低头往下看:“你们四个人不想多学一会儿吗?”   四人各有所思,俱整齐划一的摇摇头。   方龙洗道:“薛错?你呢不加几个时辰麽?”   谁?!   众人目光齐刷刷的看向前排那个小孩,薛错顿时感觉如芒在背,其中有几道目光格外炙热,他根本不敢回头。   薛错瞪大眼睛,头皮发麻,不知道这邋遢道人如何会认识他,他连连摇头:“不了不了。”   方龙洗哦了声,不在意的摸了摸石龙的头,取下脚上黑黢黢的破鞋,往天上一扔。   天空顿时一黑,薛错感觉自己掉到了异世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6 17:44:49~2023-04-17 10:51: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很困的王大爷 4瓶;念青 2瓶;木向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黑色高升, 金色的星云自夜幕中缓缓升起,朝无边的黑夜飘去,仿佛成千上万只新生的萤火虫。   薛错感到安静极了, 他情不自禁的向前走去。   星星。   他从来没有看到过星星,东陆的天空中只有一轮静谧的月亮, 那美丽的月亮散发着柔和的光辉, 覆盖了整个东陆神州。   万神境里却没有月亮。   轻细缥缈的金色光点不断的上升,变成了一个骑着骏马的美丽少女。   她的头发化作烈焰, 提着长矛,驰骋着冲向高天。   薛错似乎听到了嘹亮, 激昂的战歌。   少女无畏的高歌着, 奋力的刺向黑夜,她投掷一切, 她失去所有, 美丽的躯体珍珠一样溃散, 化作一片瑰丽的花海。   星云流沙一样变幻, 转瞬间又聚拢成一位赤身裸体, 单膝跪地的巨人。   他胸肌宽阔, 令人想起岩石的稳固和坚韧。他手臂粗壮,如同状阔起伏的山脉。   巨人的下身如兽, 似龙有尾, 身缠飘带, 身上的图腾散发出野蛮荒古的气息。   他凝望着黑夜,猛然跃起, 挥舞着一对巨斧, 劈向天空。   每一次与黑夜的碰撞, 巨人身躯的身体都更加残破, 他无数次的抬头,又无数次的冲了上去。   最终。   他的身体溃散成黑夜中宏伟的金色星云。   巨人低头望向消散的身体,缓缓砸向未完全消散,由轻细星云化成的花海。   巨大的手臂安详的躺在花中,旁边是巨人的战斧,随着时间流逝缓缓的消失,变化。   古老而晦涩的道法,在星云的溃散与凝结间,如同昙花一现。   薛错看到了许多树叶似的小船,上面站着黄豆大小的人,浮在星云上。   黄豆人似乎在奋力攻击什么,但只一瞬间,星云涌起波涛,浪倒豆亡,消逝不见。   薛错看到了鲜活的狮子,八臂的夜叉,金色的巨蛇和开满繁花的大树,他看见游弋的鹰,张大巨口的鱼,强壮无匹的战士和吞云吐雾的龙。   他们无不奔向黑夜,无不在静默中消亡,仿佛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死亡之宴。   薛错心中震撼: 万神境,是这个意思吗?   种种奇特的道术,战斗的法门,神通,都蕴含在那转瞬即逝的星云之中。   若是贪得无厌,或是不分轻重,想一次看完,或者三心二意,就很难在参摩到的那一瞬间进入悟学的状态。   但薛错并没有参悟,他背着小手,若有所思。   他的记忆力很好,那些奇妙的星云中蕴含的道法,并未给他带来多少困扰。   他甚至觉得,只要自己静气凝神,仔细揣摩,就能明白那段道法的奥义。   但始终差了一丝什么。   薛错一步一步的在黑色的密地中行走,四周分布着低低矮矮的山坡,碎石,还有形状古怪诡异的树木。   薛错丈量着这方天地的大小,脚下走过的每一步,都仿佛沼泽的水面,带起淡淡的波纹。   他在观察四周是否有符箓,阵法的痕迹。   云端上,方龙洗舔舔嘴巴,然葫芦空了没有酒喝,他面前放着自己的破鞋,石龙趴在方龙洗旁边。   一人一龙盯着鞋里望了望,方龙洗咂咂嘴“唉,那小子这么谨慎?”   他挠挠头,伸手一抓,石柱上的石龙欢快的游向它,飞入道鞋。   方龙洗觉得不够,在身上东抓抓,西抓抓,脸色一喜:“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去给小崽子们加点料。”   方龙洗曲指一弹,小小虱子化作一道流光,跟着落了进去。   薛错忽然感觉身下晃了晃,他噫了声,警惕的退后。   不太对劲,很不对劲!   天空忽然响起了闷雷声,狂风裹着闪电,发出呼呼的风啸,噼里啪啦的雨点子大颗大颗的砸下来。   薛错抹抹脸,把小白云从怀里揪出来,团了团,变成一顶雨帽戴在头上。   哞——   一声似牛,却比牛低沉压抑的声音自天空传来。   薛错和这方天地中的许多弟子,都纷纷抬头看去,露出惊愕的神情。   黑色的夜幕中雨云绵迭,与金色的星云共同构筑了天空。   星云还在不停地变幻。   此时翻滚的雨云中,隐隐约约露出一个蛇形生物的影子,那道身影浑身遍布着水桶大小的鳞片,长着鹰爪,鱼尾,穿梭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祝小游原本在参悟神通,不为外界所动,此时情不自禁的抬起头。   “龙?”   对凡人出身的他来说,直面神话生物的感觉远远不能用震撼来形容。   而且如今的修真界,龙族也已经成为了高阁传说。   只有极少数人,还能豢养这种强大的灵。   他瞠目结舌的凝望着云雾中的巨大生物,感觉身体在轻微发颤,激动的叫了声,还好周围没人。   其他大多数男修士也十分兴奋,忽地,天空中探出一颗巨大的头颅,鹿角,长须,尖牙。   一颗又一颗的龙头出现,四下的张望。   薛错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默默藏进一个土窝里,群龙颔首,发出长啸。   一条接一条的龙裹挟着云雾俯冲而下,飞往四面八方。   祝小游轻轻噫了声,就见一只巨龙朝他直直的飞了过来,他心中猛然警觉,撒腿便跑!   哞——   恐怖的低吟在脑门后炸开,一条有力的尾巴猛然飞起,用力将地上的小人抽飞。   巨龙欢喜的跟上去,接着便是一通惨无人道的龙式暴打。   祝小游差点吐血,此时才知这龙来者不善,他手中金光一闪,屏气凝神,奋力飞出一剑。   叮——   剑气如同木炭,在巨龙鳞片上弹出小火星。   巨龙低头看了看,祝小游也看了看,好家伙,连皮外伤都没有。   巨龙眼睛不善的眯起,还敢反抗!   它抬起龙爪,一巴掌把祝小游拍进小土山,祝小游惨叫一声,顿时半截身体入了土,拔都拔不出来。   巨龙满意的摆摆尾巴。   而除了祝小游,其他弟子也未能幸免,纷纷在修炼悟道时遭遇了龙的袭击。   他们大多数少有战斗经验,何况是来到宗门之后也一直在修习道法,不曾有过动手的机会,此时一个个被打得狼狈不堪。   巨龙战斗自有一套斗法神通,抽,摔,撕,按,撞,擦,拧,咬。   祝小游挨完两项,已经鼻青脸肿,在瓢泼大雨中,失神的望着夜空,怎一个惨字了得。   这时,他身边的小土包忽然动了动,先探出一只小手,然后是一朵白云,白云抓着红绳,洞口又挤出一个脸蛋粉扑扑小娃娃。   祝小游极为震撼:“薛师兄!”   白云在薛错脑海上变成一朵小雨伞,薛错本欲头也不回地走,闻言摸摸鼻子,蹲下来:“你认识我?”   祝小游半截身子入土,依然豪爽豁达:“师兄之举,我有所耳闻,实在是痛快至极!我等佩服!”   两管鼻血也豪爽的流了下来。   薛错:“师弟你流血了。”   祝小游哈哈大笑,伸手一抹,道:“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   嗯,怎么越擦越多?   祝小游吃惊的看着薛错,薛错同样震撼十分,他揪下两坨白云当成棉花,却不想一直温柔可爱,乖巧懂事的小白云炸毛。   嗖的抢回两团云,抖啊抖,重重地抽了一下薛错的手背。   薛错嗷了声,暗自心虚:“情势所迫,情势所迫。”   小白云怒气冲冲,呼啦啦飞了一圈,但看薛错左翻右找,储物戒不能用,的确是身无可用之物,祝小游快要淌得面无人色。   它慢慢的飞回来,憋了一口云气,努力,使劲,噗地崩出两朵淡黄的云气,甩给薛错。   薛错大喜,连忙团了团,递给祝小游,祝小游迅速接过,塞进鼻子,这才止住血。   祝小游泪流满面:“多谢师兄,多谢云兄。”   薛错挠挠头:“师弟啊,你还能走吗?”   祝小游拍着胸膛,震声:“当然,我愿保护师兄悟道,师兄稍等,我立刻拱出来。”   薛错:“……”   二人结伴而行,躲躲藏藏,天上的星云还在不断的变化,薛错道:“有这些龙在,很难专心悟道。”   祝小游也赞同地说:“确实如此,不过我私以为这也是此次修炼的一环,我等修士体悟的是战斗神通。”   薛错道:“我倒是有个想法。”   正在此时,天上猛然响起一声龙吟,祝小游鼻血差点呲出来,二人脸色微变,连忙寻了一处土坡躲避。   只见天上钻出一条巨龙,巨龙摇头晃脑,十分暴躁的甩下一颗小豆。   那小豆衣衫猎猎,通体黄色,在黑夜中无比亮眼。   “奚陶?”   奚陶站在地上,与天上的巨龙四目相对,忽然,他身上凝结成一匹星云烈马,他骑着星云,杀向天空。   祝小游:“!”   薛错:“猛士!”   嘭——   巨龙一爪拍散星云,找了个土坡,将奚陶拍进泥地,甚至不解气的多拍了几下,才飞身而去。   奚陶略显狼狈,他鬓发散乱,面容秀冷孤高,乌泱泱长发瀑布一般流泻,在暴雨下仿佛梨花带雨。   同样的遭遇,祝小游看起来就只是好笑……   奚陶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蓦然回首,朝薛错的方向看过来。   “谁在哪儿!”   薛错和祝小游对视一眼,薛错咳嗽了一声,从土坡后面走出来,祝小游紧随其后。   奚陶面色微松,平静道:“是你们?”   他道:“那巨龙一刻之内只会找你一次,你们可抓紧这段空暇悟道。”   薛错恍然,祝小游则表情复杂,但他并不是扭捏之人,道:“多谢道友告知。”   奚陶轻轻嗯了声,合目休息,祝小游肃然而立。   薛错看了看奚陶,又看了看祝小游,推他:“奚陶哥哥,小游师弟来救你,我来望风。”   “师兄你不去帮忙……”   薛错和头上的小雨伞一起歪了歪头:“我才六岁。”   祝小游只好当仁不让的去刨受伤的奚陶,奚陶微微吃惊,没想到二人并未拋下他。   他身材清瘦,面容秀绝,在雨中男女莫分。   挖着挖着,奚陶头顶撑起一片阴影,他抬眸看去,祝小游尴尬的摸摸鼻子,面无表情的用袖子为他遮去些许风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7 10:51:12~2023-04-18 08:37: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超可爱的陆笔芯 27瓶;百利甜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三人临时修整了片刻, 彼此默默地没有说话。   天空中的星云再度发生了变化,薛错一直在留意它们:“祝师弟,奚陶哥哥, 雨变大了。”   小白云变成一把小雨伞,飘在薛错头顶, 薛错手里没有任何武器, 而是缓慢的旋转着一张淡蓝色符箓。   符分五等,白蓝青赤紫。   薛错步入灵台境之后, 对天地的感悟加深,灵台稳固, 已经可以用淡蓝色符箓。   而不知何时起, 他似乎已经很习惯用符箓来保护自身。   奚陶调息完毕,睁开眼眸, 手中的佛珠亮起微光:“有东西过来了。”   薛错将符箓收进怀中, 三人都有预感, 边跑边躲, 绝不是办法。   “龙一波接一波的来, 若只有一刻时, 咱们恐怕连灵台都不曾打开,如何谈感悟神通?”   祝小游盘腿坐在地上, 膝盖上放着一把略有锈迹的古剑, 月牙似的花纹, 青霜色剑身,他抱着胳膊, 长袍被风吹的鼓起, 露出少年修长而并非肌肉发达的身体轮廓。   一个常年使剑的剑客, 必然不会是柔弱的。   祝小游平凡的脸, 却有极不平凡的剑意。   因为剑修就是如此,看不惯便拔剑而起,狭路相逢便亮出宝剑。   高傲,轻狂,不屑卑污。   人间有极好的剑道,能从人世步入仙门的剑客,又怎么会是弱者。   猎猎风声中,奚陶扶剑而起,风吹起他墨色发尾,他平静地与两人擦肩而过。   “我来拖住对手,你们走吧。”   他们几乎没有多么深入的交流,但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对彼此的决定都已了然。   雨水划过祝小游的额头,从鼻尖滴落,他道:“你?石龙的强大,你必然拦不住。”   奚陶放慢脚步,回过头。   大雨淋湿了黄衫少年的衣袍,冷风如箭,他道:“万神境并非每日开启,我挡住它,你们就有一刻悟道的时机。”   祝小游笑着反问:“你凭什么?”   奚陶碾了碾手上的佛珠,长睫如羽,落水化星。   他的话平白,直接:“我的剑术超过你,我们之间有一层身份的差距。”   “我若是让你来,你必然会觉得我存心压迫你,心有不悦,所以我便需要站出来。”   祝小游拍手,眼中冷冷的:“好一颗菩萨心肠。”   奚陶这一次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看薛错,薛错一直很安静,站在雨幕中,小手搭着伞檐,眼睛被雨水洗的发亮。   “奚陶哥哥,不要去。”   他身上有孩子的朝气,无惧无畏,好像很脆弱,但又无比强大。   他敢赢白洛洛。   敢在众人面前,说出那句,这不公平。   或许有人觉得,那是因为他有一个强大的爹和厉害的娘,可奚陶也有接近仙人的双亲,他一直以来的态度都是避免谈论这些。   为什么?   大概是从人群中站出来的第一个人,从来需要勇气。   “快走吧。”   奚陶言简意赅,没有再搭理任何人,继续一步步的往前走,他的脚步越来越快,从缓步到奔跑。   雨雾如烟。   他踏过尘土,枯枝,草叶,雨粒击打在脸上,他恍然不觉。   龙吟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奚陶也到达了目的地,他可能会负伤,并且一无所获,但这不能阻止他。   他轻轻拔出剑,另一只手转着佛珠。   一头银白色的龙从云中垂下头颅,长哞一声,笔直地飞向奚陶。   佛珠越来越亮。   奚陶又一次凝结出了飞马的神通,这是他进入万神境时,通过星云悟出来的。   少年骑马仗剑,目光明亮,冲向那只庞大的传说,巨龙也愣了下,随后长啸一声,气势汹汹地张开嘴巴,伸出爪子。   一人一龙的身影短暂的凝滞在半空中。   咻——   剑气爆发出的道韵,形成一朵巨大的莲花形象,但很快,莲花凋零,巨龙吃痛一般收回利爪。   奚陶嘴边溢出血线,力尽向后坠落。   龙的长吟突破天际,生气的龙甩出龙尾,欲将胆敢僭越的人族佬拍进泥巴地!   忽然,奚陶腰间一紧。   狂风大作间,一粒粒斜飞的雨穿过少年的乌发,他抬头,祝小游邪气一笑,平凡的五官生动起来:“你比我强?让你装,装砸了吧!”   奚陶短暂失神,他想的反倒是另一件事:“你没走?”   祝小游扬眉:“走?我在凡间混得是丐帮,高低做到了副帮主,丐帮可没有临阵脱逃的习惯,我更没有!”   他将奚陶随手往安全的地方一扔,拔出那把青霜色长剑,剑指青龙。   “试试我的剑!”   他豪情万丈,冲上前,剑锋掠过雨水,仿佛冰霜寒冷。   奚陶略显狼狈的落到地上。   “奚陶哥哥。”   奚陶回过头,薛错戴着雨伞,撑着腿上气不接下气。   他看了看祝小游的方向,又看了看他,握拳头:“冲动了,我都说了……”   嘭——   一个泥巴团结结实实地砸进地里,激起雨水噼里啪啦。   二人吃了一惊,定睛一看,祝小游半截身体入了土,插在地上标枪一般笔直。   奚陶平淡的嘴角忽然抬了抬:“副帮主,我好歹还接了一招。”   祝小游一下子脸红,分不清是被砸的还是气的,他努力爬出来,甩甩发带,强撑:“再来,这一招,我必然使出全力!”   薛错往后退了一步。   奚陶想了想,也跟着往后退了两步。   祝小游再次拔剑,朗声道:“剑客无所畏惧,尤其是面对绝境,只要我手中有剑,我的心就是无敌的,诸君随我……”   薛错护住雨帽,溜得飞快,奚陶虽然受了点伤,但速度也不遑多让。   祝小游气的跳起来,剑客怎么能临阵脱逃,他祝小游今日视死如归!   祝小游拔出剑,朝龙而去。   巨龙在云雾中翻滚,探出头,长吟了一声,气浪吼断了雨幕。   薛错与奚陶并肩而行,比的就是速度,薛错赞叹道:“祝师弟他真是当世豪侠!”   奚陶脚步轻盈,瞬间跑出十数尺,他公正的评价:“他身上有股剑平不平的正气。”   薛错:“善。”   二人正全力撤退,忽然,一道熟悉的人影双腿跑出了残影,从二人中间呼啸而过,随之而来的还有酷烈的风雨和愤怒的龙吟。   薛错瞪大眼:“祝师弟?”   奚陶回头看了眼,猛然加快了速度,提醒道:“薛错,不要回头。”   薛错刷地回头,三条巨龙张着血盆大口,张牙舞爪的飞来。   薛错:“!!!”   他瞬间给自己挂了几张御风符,在狂龙的追逐下,一骑绝尘,超过了奚陶,追到了陆小游。   三人拔足狂奔,互不相让,祝小游道:“奚陶兄,你留下来断后吧!我剑术还是不及你!”   奚陶睨了他一眼,他的表情内敛淡然,有点像祝小游听过的那些话本里,不出闺阁的大小姐。   “祝兄敢作敢为,一人做事一人当。”   薛错跑得雨帽都要追不上了,小白云努力盘住薛错的头,他嘴巴里灌进风,面皮狂甩,艰难道:“祝师弟,你怎么惹来的!”   祝小游微微僵硬,半晌,憋出一句:“我本来以为他们听不懂人话。”   “我们丐帮打架……向来是要热热嘴皮的……”   薛错目露凶光,看的祝小游缩了缩肩膀。   “小心!”   奚陶抱着薛错,往后飞退了几步,躲过了一条甩下来的龙尾。   三龙昂首,龙威浩瀚,他们快要退无可退。   祝小游拔出剑,狠下心道:“你二人快走,我要使用丐帮不传之秘,保管三条龙都来追我!”   薛错从奚陶怀中跳下来,脚踏流云步,小手一挥,飞出三十二张符箓,他威严肃道,凶神恶煞。   “我来。”   奚陶一震,目不转睛的望着云中飞起的符箓,雨水顺着发尾低落:“你有几分把握?”   薛错小手并指,望着云雾中盘旋的巨龙:“两分。”   祝小游大喊:“两分?!师兄快撤,我来挡!我有三分把握!我……”   “烮!”   三十二张白色符箓瞬间燃烧殆尽,金色的雷纹微微亮起,水波一样迅速扩散,形成一个浮在空中,线条勾勒的金乌日轮。   日轮明亮,中有一位袒胸露腹,肌肉起伏雄壮优美的巨人。   他低着头,身缠熊熊烈火,似乎燃烧着自己的不灭真灵,在滂沱大雨中,巨人轻轻抬起头颅,看向天空。   祝小游情不自禁的顺着祂的方向看去。   嗡——   澎湃的热浪骤然爆发,将此方天空的雨云蒸发殆尽,露出了原本的黑色夜空。   巨龙咆哮一声,胡乱扭动,但失去云雾,三条龙纷纷掉饺子一样砸下来,发出巨大的声响。   薛错大喘气,额头都是汗水,身上的衣服被热浪蒸干,他抹了抹额头,长出一口气。   祝小游噗通坐在地上,奚陶则拍了拍手,轻声道:“好奇妙的手段,好强悍的力量,你什么时候知道龙离不开这些云雾的?”   薛错显得很忧愁,愁眉苦脸:“猜出来的,但是我一直没用是有原因的。”   祝小游还沉浸在三里无云的震撼中,呐呐问:“什么原因?”   薛错道:“任殊哥哥说金乌日轮也是香火神祇……这里是万神境……依那些星云变化来看,估计都是很早之前的神。”   祝小游皱眉,奚陶则不是很明白:“什么意思?”   祝小游看着天上变化的星云,忽然打了个寒颤,他低声问:“薛师兄,你是想说,这些星云里,可能会有金乌日轮的仇家?”   薛错默然片刻,沉重点头。   就在此时,沉寂的星云忽然发生了变化,缓慢地凝聚成一位身缠飘带的巨人样子。   而万神境外,方龙洗原本正在观看另几个弟子,忽然,他抓抓痒,嗯了声:“吾的鞋怎么有些烫?”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8 08:37:20~2023-04-19 22:4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a 20瓶;45458692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薛错的行为, 往好了说叫挑衅,往坏了说叫到和尚庙给道爷上香,弄不好是要出事的。   薛错问道:“你们知道万神境里都有哪些神吗?”   祝小游凡民出身, 接触不到这些,唯一可能清楚的是奚陶, 奚陶道:“问道宫中, 类似万神境这样的秘境有很多个,用来培养弟子, 我家中有私人秘境,这里我也是第一次来。”   言外之意是不知道了, 祝小游只感觉自己的认知太浅薄:“私人秘境?!”   奚陶道:“对, 有不同道法派系的,种类很多。”   祝小游闷哼了一声, 薛错连忙道:“好啦好啦, 这个秘境也是很厉害的, 师弟你慢慢领悟。”   祝小游:“师兄家里也有秘境吗?”   薛错先是摇摇头, 又迟疑的点点头:“剑冢算不算?”   奚陶回答:“算, 听说龙威剑主从古战场移植来一片天地, 里面尘封着数不清的剑意剑法,是剑修最向往的磨练之地, 在里面悟剑道, 一日千里。”   薛错:“一日千里那么神?那要是什么都悟不出来呢?”   奚陶犹豫了下:“那……大抵是没有天赋吧。”   祝小游听得心驰神往, 暂时忘却眼前这两个也是可恶的仙二代。   薛错心中郁闷了一下,奚陶望了望四周, 尤其是天上的星云:“不过我记得……由疯癫道人看守的秘境, 收集的残念大都来自奉天都, 那里的香火神多为水神, 唤作衔龙巨灵神。”   薛错道:“和金乌关系不大?”   奚陶嗯了声:“金乌的神国在东,名为羽国,是唯二存世的古老神祇之一。”   薛错放下心来,他原本怕招惹因果,但仔细一想,太阳总在天上,还未陨落,也有任殊哥哥这种走香火神道的世家,借助金乌参悟道法,那么想来他的行为也不算出格。   薛错自我安慰一番,他天性开朗,很快便想开了,蹲在泥水潭边捏起了泥人。   奚陶心说,这胜过白洛洛的小孩怎么还玩泥巴团:“你不悟道麽?”   祝小游探头:“师兄,你这是捏了块牛粪吗?”   薛错情真意切:“……这是我朋友,待会还有妙用。”   祝小游翘起大拇指。   奚陶当然不会玩泥巴,仙二代大多数养尊处优,足不履尘,薛错也是天一门出身,怎么会玩这些?   他很好奇,蹲下来看,薛错揪了一坨,问他:“你要捏吗?”   祝小游插嘴:“他看起来可不像会玩这个的。”   奚陶不大服气,但盯着薛错捏的圆丢丢的小泥巴团,实在无处下手。   “我……的确不会。”   很难想象剑仙和龙威剑的儿子喜欢这种乡野小玩意儿,奚陶心说都不学功课术法的吗?但他没有仔细问。   祝小游一个丐帮副帮主,在这方面有很多经验可以和薛错交流,怎么把泥巴搓硬,用来打狗。   薛错听得津津有味,祝小游得意道:“当年官差到我家收税,我气不过,骂了几句,那老爷放十七条恶狗追我,我一个人打死七条。”   薛错:“剩下十条呢?”   祝小游嘶了声,搓搓胳膊:“剩下十条把我咬个半死。”   奚陶也听得心中微窒,祝小游也不是顺顺利利进入问道宫的,怎么凡间修剑的都如此不易。   他仰头感叹,忽然道:“天上的星云是不是动了?”   薛错把小泥人揣进怀里:“确实有变化。”   祝小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啊,这不是一模一样吗?   薛错,奚陶二人齐刷刷转过头。   祝小游:“……”   行了当我眼瞎吧。   三人决定离开此处暂避。   从云中掉下来的龙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慢慢变成了三头石龙。   祝小游经过的时候直咂舌:“石头龙?”   薛错并不吃惊,他一开始看到巨龙总是定时返回雨云就猜到,它们不是真龙,无法离开云雾太久,而最有可能的,便是大厅里那些石龙。   三人沿着路发现了人踪,脚步重叠杂乱,应该有不少弟子。   这原本便有些奇怪,按理说,领悟神通应该找个安静的地方。默默参详,怎么会有人聚在一起?   薛错心有疑惑,更有隐忧,加上时间还有,便顺着踪迹一路寻过去。   附近的雨云未散,又密密麻麻的落下。   天空中传来阵阵低沉的龙吟,无论什么时候听到,都觉得很有压迫感。   他们寻到一处山坳,隐隐约约有斗法的声音,三人动作出奇一致,片刻后,土坡上露出三个脑袋。   山坳周围的浮土被卷的干干净净,留下一片黑沉沉的泥地,像似被劲风刷过。   这里似乎刚经历了一场比斗,但薛错肯定这底下站着的任何一个,都不能做到如此运用灵气。   恐怕是什么法宝。   山坳里站着两帮人,右首边衣着打扮讲究,宝光闪闪,是道门出身的剑修。   另一头的衣衫各异,高矮不一,拿枪拿棒持刀持剑的都有,杂乱无章,明显来自小门派不同的道统。   两拨人正在吵架,道门修士笑道:“你们不要不知好歹,给脸不要脸!”   小道统的人身上都多多少少有伤,他们没有统一的话事人,警惕道:“我们不是一路人,你们练你们的,我们练我们的,互不干扰。”   “和你们不熟,好意心领,烦请让路!”   道门为首的少年抱着胳膊,嘴皮动了动,嘲笑:“好巧遇到了,送你们一场机缘,你把话说的这么难听,怎么,你没师傅教?”   “你!”   道门修士中另一人道:“莫和他们这等啰嗦,我还差十多条生魂,你再耽误下去贻误了时机!各位记住别留活口!”   “也是,进来一趟也是烦躁,我家的秘境比这好多了。”   小道门的修士听的勃然大怒,两拨人剑拔弩张,薛错却忽然道:“看天上!”   奚陶和祝小游同时抬头,发现了古怪,石龙在云里游来游去,好像看不到这里的弟子。   祝小游想了想便明白了,黑着脸,十分不屑:“估计是什么法宝,这些仙二代都是些偷奸耍滑,仗势欺人的玩意,居心险恶,恶心!呸呸。”   同为仙二代的奚陶默了默,忍不住道:“你也不能一竿子全打死,或有隐情。”   祝小游呛声:“我就打了!。”   奚陶还待反驳,薛错忽然道:“别说了,要打起来了。”   道门出身的修士明显更强,他们手里法宝多,打得普通小弟子抱头鼠窜,毫无还手之力。   祝小游拍地而起,大怒:“持强凌弱算什么剑修!”他风风火火的跳出藏身地。   奚陶:“这呆子。”   他也跟在祝小游身后,跟着走下山坡。   薛错走在最后,道袍灰扑扑,脸蛋有泥巴,从怀里掏出几个小泥人一撒。贴着符纸的小泥人双臂张开,呼啦啦冲进乱战的人群。   “哪里来的剑修?!”   “好大胆,休要伤我师弟!”   祝小游骤然冲进人群,逢敌亮剑,左劈右挥,打得兴起,忽然脑袋一痛,眼前重影片片,情不自禁的跪倒在地。   一把剑斜刺里杀出,直取他面门。   奚陶眸光一沉,拔剑挡住,格开那人,那少年退后几步,脸上的怒色一闪而过。   奚陶冷声:“你是谁的徒孙?胆敢在秘境杀人?”   那少年自知理亏,却也浑不在意,收了法宝,并不搭理奚陶:“别打了,人家不要,我们何必要强求。”   那些弟子闻言纷纷收了法宝,追着少年离开。   祝小游在地上的受了伤的弟子里翻来找去:“完了,林隐呢?小子跑哪儿去了?”   此时屋漏偏逢连夜雨,法宝一收,天上的石龙便注意到了此处聚集的人群,纷纷飞下来。   “糟糕!快走!”   薛错抓住一个小泥人,塞给祝小游:“师弟来,快热热嘴皮。”   祝小游将信将疑,出于对薛错的信任,对着泥人叽里呱啦,薛错小手并指,背后贴着符箓的泥人蹦蹦跳跳的聚过来,薛错每人发了一个泥巴捏的小喇叭。   小泥人叽里呱啦相互说着听不懂的鬼话,你啵啵我,我啵啵你,开开心心往四个方向跑,边跑小喇叭里边传出不雅之音。   奚陶有些愣神:“符箓能这么用吗?”   天上的巨龙被那喇叭里的声音的吸引,没有别的,骂的太难听了。   让别龙听见,恐怕要笑掉龙牙了!   石龙吐云吐雾,朝声源扑去。   祝小游将弟子翻了个遍,没找到林隐,修士被龙威震慑,纷纷逃命去。   他道:“奇怪,那小子最爱好打抱不平,他怎么不在?!”   薛错则道:“还是快跑,泥人比纸人耐用,但还是撑不了太久。”   奚陶和祝小游也知道其中厉害,三人迅速离开石龙的活动范围。   石龙狂喷云气,四下找修士,浓厚的云气导致雨也越下越大。   奚陶道:“不对劲,两个时辰早就到了,秘境却还未关。”   薛错也隐约感觉到了,扶了扶小白云雨帽,说:“或许是和时空有关的秘境,这里可能封印了此类神祇。”   祝小游:“啊,你们在说什么?”   三人沐雨狂奔,拐过数个土坡。   忽然,薛错停下脚步,奚陶也停了下来。   蒙蒙雨幕中,出现了一个身穿蓝衫的精致少年,他身上都是水,在雨里低头慢慢地走。   祝小游眼睛一亮,迎着风雨大步冲上前:“林隐!”   少年抬头,眼神茫然。   祝小游:“你跑哪里去了,让我一通好找!”   他刚想搭着林隐的肩膀,忽然被奚陶捉住了手臂,往后拉了拉,祝小游冒着雨,莫名:“你干什么?”   奚陶皱着秀气的眉:“你先过来。”   祝小游觉得奚陶的脸色难看的有点过分,他道:“你不认识他,他叫林隐,我的好朋友。”   薛错仰起头,雨水滴滴答答的划过他的脸颊,他指尖有一枚符箓。   风一吹,林隐的身体晃了晃,他好像终于认出祝小游,张了张嘴巴。祝小游瞳孔猛然一缩,林隐嘴巴里什么也没有,黑黢黢的洞,好像空掉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9 22:46:49~2023-04-21 14:1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个钢镚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名字短 20瓶;13579 10瓶;青色的小舟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他想说什么, 一开口便漏了气,纸片一般瘫软下来,两颗黑色的眼珠小球一样咕噜噜滚进尘水。   祝小游下意识伸手去接, 人皮与衣衫都软绵绵的,轻飘飘的落在他手臂间。   一片寂静, 静得能听到风穿过人皮的声响。   “林隐。”   声音压低了, 少年的身躯沉默得像石头。   他放下了手中的剑,仔细的, 一遍遍确认。   那是他吗?的确是的,熟悉的衣衫和面容, 祝小游已经认识了八年, 怎么会认错。   剑穗被风吹的扬起来。   昔日最爱剑的少年,似乎忘掉了那柄剑, 粗糙的手捡起地上的眼珠。   奚陶的震惊甚至多过祝小游, 拿着佛珠的手抬起又放下, 他的眼神茫然, 不知应该向谁追问:“怎么会?是谁?还是秘境本身?”   “薛错!”   那是奚陶的声音, 他不忍道:“你别看, 别向前!”   他忽然愣住,薛错弯下腰, 他的手在抖, 在害怕, 但动作是没有迟疑的,他捡起另一枚眼珠, 湿淋淋的走到祝小游身边, 无声的递给他。   祝小游哑声, 眼睛里有水光:“他死了, 是不是?”   薛错:“是。”   死掉了,空掉了,像是被什么给掏空了,一点血肉也没有剩下。   眼泪从祝小游脸上滚落,他很难受,难受到脊背不停地起伏,巨大的悲伤从他的眼睛里流溢出来。   “林隐说的最后一个字是跑,为什么要让我跑?”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就像没人知道林隐为什么会只剩下一具空壳。   是邪修吗?   还是试炼的秘境会杀人?   奚陶微微闭上了眼睛,眉头却紧紧地皱着,他听人说过,秘境里偶有弟子失踪。   但这里他亲自来过,从未碰到除了石龙以外的古怪,他罗列了所有可能,又一一排除。剩下的答案很直白,他握了握拳头,掌心的佛珠硌得他生疼。   但他不愿意这么想,仙门弟子怎会做如此残忍的事,他学到的道法不是这样教的。   他说:“有邪修混进来了吗?”   雨水滴滴答答,湿湿冷冷。   薛错似乎终于静下来了,他的眼睛是黑色的,活泼得像骄阳,此时骄阳熄灭了,只剩下惶惶的余烬。   他的小手残留着血的味道,在柔软的手指上,他控住不住痉挛,他比奚陶更早想清楚,轻声的问:“奚陶哥哥,邪修又怎么能进的来呢?进得来,杀了人,又怎么能保证全身而退呢?秘境中,如果有食人血肉的怪物,我们怎么从未碰到。”   奚陶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辩解的话。   祝小游脱下衣服,将林隐放进去。   轻微的足音来到他背后,奚陶的声音是痛苦的,平和的,公正的,很难想象这个少年受到了什么样的冲击,他说:“你们……还记得我们遇到那些弟子时,那少年说的话吗?是不是……和他们有关系呢?”   祝小游终于站了起来,他把好友系在背上。   薛错将青霜剑拔出来,交给他。   祝小游脸上没有了一丝笑容:“二位,就此别过。”   奚陶跟上去:“你要去哪里?”   祝小游猛然挥出一剑,逼得奚陶后退数步:“我去哪里,和你们没有关系,我要是做了什么,也和你们没有关系。”   薛错抓住他的衣摆,他明白,他知道,他不是木头,杀了人要偿命!   可是谁杀的?凶手在哪儿?有多少人!他们一概不知。薛错的眼泪是属于孩子的,孩子在遇到这种事的时候,不去考虑能不能做到。   他说:“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我不能让你自己去!”   祝小游则回答:“你阻止不了我。”   他平静的,坚定的,将薛错的手一点点掰开,眼眸蓄着仇火,酝酿着血雨腥风。   奚陶挡在他身前,目光不再清冷,他压着祝小游的肩膀:“你若是冲动了,一定承担不起!到底不知真凶是谁,你要如何寻觅?祝小游,你冷静,我们去找方龙洗师叔,让师门来处理这件事!”   祝小游吼道:“师门不过是大门派的走狗罢了,你还看不明白吗!”   “不留活口,是他们说的。”   “他们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我看着不像啊。”   祝小游嗤嗤的笑起来,他昂着头,磨牙吮血,用最好笑的语气说:“做人被当成狗,我们活不下去。”   “但做修士也被当狗。”   “任他们想杀就杀了?天下大道之地,和人间又有什么不同?”   “我原要学一身本领,回凡间匡扶天下乞丐,现今想来,整个凡间早就坏透了,而根就是这里!”   “呵,什么天潢贵胄,什么天之骄子,师门嫡系,不过是烂泥一堆,蛇鼠一锅罢了,我会找到他们,再一个一个问清楚,有一个杀一个。”   他提着剑,轻飘飘的推开奚陶,一步一步消失在雨幕中,向着巨龙盘旋的地方而去。   薛错怔怔地望着。   他好像从来没有清楚的看过这个世界,他一直以为世界足够好。   所有的孩子都会出生在安静的森林,有一片平静的湖泊,慢慢地长大。   但人间不是这样的,人的消亡就像流水一样,无人会在意消失在田间地头的村民。   他觉得是人间不好。   可是仙界内,他出身长大,得到了许多善待的仙界呢?没人告诉过他答案。   “薛错。”   奚陶喊他。   薛错转向脸色苍白了许多的奚陶,奚陶伸出手,似乎想要擦擦他脸上的雨水。   薛错偏过头,自己抹去了,他抬起脑袋说:“奚陶,我要去看看。”   奚陶的脸颊也湿漉漉的,雨水挂在眼睫毛上晃啊晃:“祝小游不想连累我们,但剑客随心所欲,我修了这条道,就要一以贯之。”   天空中石龙仍然在咆哮。   雨珠密密麻麻,滴滴答答落到地上,积蓄成小水洼,一张细腻的皮缓缓漂浮在水面上。   天上漂浮着遮蔽气息的灵宝,道门修士们围坐在一起,谈论炼丹法门。   “在炼丹中,悟性至关重要。”一位少年说道,他的眼中闪烁着一丝智慧的光芒。   “只有领悟各种药材的相生相克之道,才能够炼制出高品质的问道丹。”   “那么如何提升悟性?”一位年轻修士追问道。   “要有深厚的根基,多悟道,吃丹药。”另一人接口道,“只有通过反复地修炼,才能够让自己的悟性得到提升。”   “还要注重细节。”另一位修士抬头说道,“炼制仙丹需要很小心的取舍,哪部分能要,那部分不能要,比如看……这份材料的气血浑厚,资质清澈,药性足,就要少量多取。”   有清瘦的修士温声道:“原来如此,多谢了。”   “你不是常见的面孔,第一次?”   清瘦修士无奈的揉揉眉心,眼神却是柔软的:“嗯,弟弟闹着要吃我亲自炼制的。”   众人点头,恍然一笑,赞叹二人兄友弟恭,亲情敦睦。   讨论一番,又发现炼丹法门原来如此之难,需要的不仅仅是技术的熟练,还有悟性的提升和细节上的注意。他们感慨万千。   忽在这时,有修士道:“灵宝有应,还有活人?”   清秀修士摸摸鼻子:“我还不太够,能让给我吗?”   其他修士笑道:“寇师弟不必为难,我等在此静候,你快去快回就是,记得要进入灵宝才能收菜,否则容易让秘境主人察觉。”   “诶,哪里会,就算发觉了也不会说什么。”   “不一定,这个疯道士是得罪了掌门,被穿小鞋贬下来的,还是小心为好。”   “那寇师弟小心了,我等观战,给你助威。”   寇恩十分不好意思,拱拱手,掐指算了算,提着剑朝东南方向而去。   灵宝范围内,云雾不生,是以雨很小,滴滴答答,细细绵绵。   寇恩走到一半的范围,看到一个袒露着上身的少年,他挎着一个背包,手里提着一把略有锈蚀的青霜色长剑。   少年的胸膛上留有许多野兽撕咬的疤痕,他看到了寇恩,下巴上凝聚的水珠滴落,他问寇恩。   “你在找什么?”   寇恩先看了看少年的修为,筑境期后期,很不错,气血浑厚,相貌也很年轻。   他有些欣喜,声音温和:“你不要怕,我出手很快,你不会痛苦。”   寇恩轻轻拔出剑,他想在安慰几句,但那少年忽然拔剑冲了上来。   寇恩的笑意还停留在嘴角,他甚至没有看清楚那柄剑的样子。   “我有点痛。”   他忽然摸了摸脖颈,摸到一片血色。   他的第一想法是,不应该,不可能,如果剑快的话不会痛的,他的剑比不上这个少年快,可他怎么会痛?   护身灵宝忽然闪了闪,爆发的灵压将那少年撞飞,寇恩的喉咙好痛,他胡乱的摸药,太慌乱了所以根本不知道摸到了什么。   他从储物戒里抓出了几张皮,几块药材,终于摸到灵丹,他打开瓶子吞了下去,脖颈上的伤很快就好了。   他这一次提起精神,决定才不要让那个少年无痛!他好痛,他也是有脾气的!   但他发现,那少年并没有倒下,而是冷冷的看着地上的皮,眼睛里,有一种寇恩从未见过的,也许可以称之为绝望和盛怒揉在一起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21 14:17:43~2023-04-22 23:12: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4834914、丽丽子 10瓶;陵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寇恩隐隐有些害怕, 但很快便愤怒起来,为何要用这种目光来看他?   他太仁慈了。   是的,太仁慈了, 他每一次出剑都很快而且很平,没有多余的动作, 不会让药材发出其他的声音。   他不会为了激发药性一寸寸打碎他们的骨骼, 不会为了练一些额外的诅咒符箓对他们百般折磨,更不会为了保持药材活性, 一点点的把药材剥开。   他喜欢温柔一些的取法,用不会让他们觉得痛苦的方式。   世界万物都是有情的, 这些养在地上的人参们长熟了, 就会有人来收,寇恩从小见多了, 很是习以为常, 但他不喜欢那些粗暴无礼的方式。   他们是人, 是修士, 身为修士就要有自己基本的品格。   若是一味强取, 和野兽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做的很好了, 可他受到了这样的对待,那一剑划破了他的皮肤, 他摸到了自己的血。   寇恩垂眸, 轻轻叹息:“这是你逼我的。”   他没有再用护身灵宝, 一个小小的筑境期弟子而已,他并没有放在眼中, 他决心要给这个少年一点教训。   雨水缠缠绵绵。   地上的皮浮在静静的水洼上, 波纹轻轻点点, 倒映出黑色的夜空, 美丽的星云,巨龙在灰色的雨雾中游弋,发出震耳欲聋的低嗥。   一抹青霜色映在水洼中,再缓缓地,一步步上前。   祝小游的墨发被风吹起,剑穗随之微扬,明亮的剑锋滴滴答答的滴落雨水。   “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   “你的名字,我要葬我的朋友,那我最好告诉他,我已经杀了他的仇家。”   寇恩听完,忽然忍俊不禁,他说:“你……想杀了我,我的父亲是仙门长老,母亲是灵草化身,你想杀我。”   祝小游的目光带着逼人的杀意:“你不愿意说也没有关系,我替漂在那里的人报仇。”   寇恩听得简直想放声大笑了,只是他从未有过这样放诞无礼的举动,是以只是轻微的抿了抿嘴唇,淡淡地说:“为什么?你们……只是耗材啊。”   祝小游的眼睛充满了血丝,肌肉鼓动,手指轻轻抚过剑身:“谢了。”   寇恩莫名,这人难道是个疯子?   祝小游说:“你让我知道,怎么杀你都不过分。”   寇恩自信道:“我改主意了,我会让你死的轻松点。”   剑光一闪,剑已出鞘,两人同时拔剑。   寇恩的剑是一柄品相上佳的灵宝,青玄剑身,仙金吞口,削铁如泥。   他用这把剑所向披靡。   祝小游也拔剑了,他的剑要普通许多,是他从凡尘带上来的,没有灵韵,只有锈痕。   那一剑挥出。   地上忽然多了两根手指,漏漏鲜血争先恐后的从身体里流出来。   青玄剑落。   凄嚎的叫声甚至盖过了天上的龙吟。   祝小游走到寇恩面前,寇恩在祝小游举剑的时候激活了护身灵宝,把他重重的弹飞出去。   他的眼珠凸出,脸上密密麻麻都是汗水,他愣着,呆着,哭嚎着捡起地上的手指。   他想翻一些丹药,但祝小游又一次爬起来了。   寇恩大惊失色,他祭起一口小鼎,那是他的法器,他颤抖着道:“你不要过来。”   小鼎变作一个巨大的青铜鼎,夔龙,饕餮,狴犴,三种古朴的纹路在鼎身流转,道象隐约化作三只巨大的兽头,虎视眈眈的望着前方。   祝小游闷哼一声,再度出剑。   寇恩手指剧痛,根本无心恋战,他举起鼎再次砸下,试图逼退祝小游。   祝小游口鼻流血,血水凝聚在少年削瘦的下颚,砸落地面。   他拖着青霜长剑一步步向前。   剑身滴落血红的水滴,砸在漂浮的皮上。   剑锋如火,剑意如雷,那把剑毫不留情的重重劈在三足鼎上,劈得三足鼎重重地一震,   寇恩大惊失色,呼吸急促,再次祭起三神鼎。   如果没有这件灵宝,他一定会死,寇恩先怕后怒,随后是清晰和明了。   这样的人太危险了。   如果不定期清理,恐怕很快就会威胁到整座仙门的地位,那时候恐怕仙门不存!   他大吼一声:“今日,我要替天行道!”   祝小游劈不碎那三神鼎,反而因为古兽之威气息凝滞,但他不会放弃。   再劈!   再被震回。   再劈!   再度被震回。   祝小游扶着刀,忽然呕出一口血,血水丝丝缕缕,从少年的齿缝溢出,他平静地拭去,再度蓄势。   忽然——   一串佛珠由远及近,落到青霜色长剑的剑柄上。   祝小游猛然抬头。   不远处,一个黄衫少年面容秀绝,眉眼清冷,他背着一柄秀丽的古剑,沐风栉雨而来。   “灵宝对灵宝,才公平。”   寇恩眉头一皱,觉得那少年熟悉,又有些陌生,他警惕的退后几步,目光落在那串佛珠上,忽然脸色一变。   “你是太一派心菩公子!”   黄衫少年却没有分给他半分心神,扫过地上的皮,对祝小游说:“你要我出手麽?”   祝小游摇头。   黄山少年失落的垂眸,他要求:“戴上菩提子。”   祝小游沉默半晌,将那串佛珠戴在了手腕上,层层莲花道韵散开,形成宁静和谐的道象,将他护持在中央。   少年身上的伤口缓慢痊愈,他扯下发带,将剑和手绑在了一起。   寇恩莫名有种恐怖降临的预兆,眉心狂跳。   “你要做什么!”   祝小游哈哈一笑,高高跃起,重重劈下:“替天行道!屠尽恶人!”   嘭——   莲花道韵与那三足鼎相撞,激起猛烈的罡风,寇恩脸色苍白,嘴角的肌肉微微颤抖。   道韵应声而碎,三足鼎猛然一颤,变回青铜小鼎。   寇恩周身再无灵宝。   烟尘中,一柄长剑由远及近。   寇恩啊了声,被杀意逼得踉跄后退:“你不能杀我!杀我,是为天道不容!是滥杀!你会沾上大因果,这辈子仙途无缘,被仙门生生世世追杀!”   剑光一闪而灭。   寇恩低下头,清楚的感觉到一柄剑切入人体,绽开脊骨,从后背伸出。   刀再次拔出,又猛然刺入。   寇恩抓住刀刃,口中喋血,他终于感到害怕和恐惧,在死亡边缘苦苦哀求:“求……求你……别……别杀我……”   祝小游问:“你见过一个蓝衫少年吗?他叫林隐。”   寇恩:“见……见过,他是黄子濯抓的,跑,跑了……放过我。”   祝小游面无表情:“你杀了四个人,我替他们讨公道。”   他一刀一刀清算完,寇恩口中溢出大量鲜血,眼睛瞪的快要凸出来。   祝小游拔出剑,回身,忽然回头,一剑将那颗头颅扫落泥地。   奚陶微微闭眼,他说:“祝小游,薛错他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天地间雨丝绵绵。   忽然响起了一声笛音,亮如鸣镝。   天空轻微的震动,渐渐的,亮起一道道的宝光,宝光带着重重大道的道韵,铺天盖地而来。   祝小游如负山岳,身上绽开朵朵白色莲花道象,他踏过水洼,面向前方。   不高的土坡上,走来一行少年,他们无一不丰神俊秀,无一不英姿飒爽,鲜衣华服,谈笑自若。   他们没有一个人把祝小游放在眼中,有人问道:“寇恩师弟呢?这会儿功夫,应该是已经收完了。”   他们的声音不大不小的,祝小游听到,他便从泥水里挑起被掩盖的寇恩:“你们找他?”   那修士无比震惊,悲痛交加:“师弟!”   接着他勃然大怒:“你这个畜牲!害我师弟,我今日要把你挫骨扬灰!”   “畜牲!畜牲啊!我要你死!”   世上竟然有如此惊世骇俗的事,他们方才还谈笑风生的道友,竟然被人枭首,还是一个凡人出身的杂修。   他们不是寇恩,收菜讲究的是稳平快。   越是愤怒,出手就越是狠辣。   七件护身灵宝被祭起,携带着恐怖灭世的气息,朝祝小游冲来。   今日,要将凶犯挫骨扬灰!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坐着一个黄衫少年,此时他睁开眼睛,拔出了剑。   剑如光一闪而灭。   奚陶催动灵气祭起菩提子,层层莲花道韵散开,挡住了灵宝第一击!   他与祝小游并肩而立,面对昔日同袍道友,奚陶此时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祝小游亦步步后退,他扛不住如此恐怖的灵压。   奚陶黑发飞舞如狂龙,直面灵宝之威,大喝道:“薛错!你还在等什么?!”   一道清脆的声音应声而起。   “哥哥,祭起那鼎!”   奚陶立刻分神摄来那三足鼎,灵气无法破开宝贝封印,但他只是要将它简单祭起,无需认主。   小鼎瞬间长大一圈。   一朵小小的白云飘来,白云上坐着一个白胖的小孩。   他小手并指,一指,小鼎升起淡淡烟雾,三十二张符箓组成特殊无比的道象,薛错望向天上。   那修士愤然道:“杀你,不过屠狗!”   “不自量力,井底之蛙!今日,我要拿你们的命,替我师兄报仇!”   为首的少年正是曾对祝小游下过手的人,他面冷如冰,看向两人:“你们……如何敢?嗯?呵呵。”   他要用灵宝压死这两人。   忽然,天上清光一闪。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22 23:12:06~2023-04-24 00:25: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简莲 100瓶;九江 10瓶;森岭 3瓶;阿早早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方龙洗瞪着破鞋, 葫芦掉了都忘记捡,石龙疑惑的叼起葫芦,歪头一看。   哦, 秘境里好像有动静。   方龙洗被灵宝蒙蔽,现在才发现, 他脸色难看的喃喃道:“他奶奶的, 仙门弟子如今都是这种德性了?”   正在此时,飞遏宫宫门大开, 有数道流光纷至杳来,落在方龙洗的云头, 其中一个红衣老者面色铁青, 但凡是有眼色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的愤怒和激动:“你!把秘境打开!”   方龙洗原本端正的坐姿变得松散,他抬头觑了眼, 歪在石龙身上, 脚丫子踢了踢一盏沙漏, 懒洋洋:“时间还没到, 不能开。”   红衣老者怒火中烧:“你!”   另一老妪制住他, 对着方龙洗情真意切, 声如泣血:“道友,我孙儿现在秘境遇害……我等今日必须要进去, 手刃仇人!”   方龙洗闻声一愣, 收了几分不正经, 他慢慢的打量着白发苍苍的老妪,嘴边懒散的笑意渐渐淡了, 认出了眼前人。   他问:“师妹, 一别八百载, 你可求到长生了?”   老妪一震, 她抬眸,与邋遢青年四目相对,那影子渐渐和当年那个鲜衣怒马,剑指苍穹的男人重合。   “方龙洗?”   她当年骗他灵宝,伤他神台,弃他不顾,害他被贬,是因为这世道本就无稽,她不过是顺应天时而已。   即使她长生无望,也有问道丹,她依旧能夺取天地一线生机,得道成仙。而像方龙洗这种人,便只能在这一方囚笼中慢慢死去了。   “龙洗师兄,请为我等开秘境!”   “你与他多说什么,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还不速速把秘境给我打开!”   “贼子害了我儿,我要亲手将他挫骨扬灰!”   红衣老者怒气勃发,探出一座翻天印便砸,老妪见状,亦掏出金铃,剩下三人也不甘落后,纷纷祭出法宝朝方龙洗攻去。   方龙洗安静的盘着腿,不为所动,在法宝即将砸下之时,忽然接过石龙嘴里的葫芦,拨开甁嘴,从里面倒出一粒小剑。   小剑迎风而长,变作一柄浩然青锋。   青锋澄如秋水,长到腰际,正气凛然,只是剑意便将几人逼退。   红衣老者后退数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他明明感觉到方龙洗的境界不如他高!   方龙洗客气的笑笑:“我说了,时间不到,我便不会开秘境。”   红衣老者咬牙切齿,被老妪强压下去,她喝退众人:“也罢,我等在这里等着!”   方龙洗则眼观鼻鼻观心,老妪走上前来,二人默然,老妪道:“师兄,当年你舍我取义,说甘为救人,愿不成仙,如今,你取来的大义又在哪里呢?杀你,逛你,弃你?”   方龙洗没有动。   老妪笑了笑,有些微悲悯:“你终究是选错了,世人无人信你方龙洗,只知我明宫瑶。”   当年红衣胜雪的佳人拿去方龙洗的功劳,方龙洗说:“天道不错。”随后不争一句,不辩一言。   结果,结果就是神台受损,道基有伤,终身无缘寸进。   方龙洗睁眼:“明宫,你看。”   明宫瑶道:“看什么。”   方龙洗手中变化出一物:“看镜子。”   明宫瑶抬手毁去铜镜,怒道:“红颜枯骨,迷障而已!”   方龙洗抱着胳膊,无谓地靠着石龙,心想:他现下只能帮到此处了,至于那几个小子能还是不能报仇雪恨,便要看天意如何。   万神境中。   一道道宝光遮天蔽月,盖去了石龙的身影。他们虽然才筑境期,但身负灵宝,气息浑厚,比起祝小游这个草根来说,自然是强了不少。   能够蒙蔽方龙洗的感官的灵宝,一共有七件,每一件都曾是长辈心爱之物,赐给小儿防身。   这带来的压制力是可怕的。   祝小游牙龈渗血,脊柱有些微弯曲,奚陶见状,抓住他的手,一段金色的符文送入祝小游眉心,他道:“传你《金身诀》固体!”   奚陶乱发飞舞,气息凝滞,他再度激发佛珠,莲花道韵层层叠叠,以一人一宝之力,勉强支撑。   白云之上。   薛错正襟危坐,静心凝神。   他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星云,稍息,他动了,翠翎笔沾着金水,一笔一划的勾勒着符头,符胆。   他的手指在不停的颤动,指尖被符胆的锐气划破,渗出一滴一滴的血迹。   血滴落在符纸上,泅开一个个的小血团。   底下的道门弟子中有人道:“你们太一门的奚陶为什么要帮一个外人!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等!”   “云头那个小道士又是何人?在那里做什么?”   “不管是谁,帮那个魔头的都是我等之敌。”   其中一名修士恨意滔天:“杀了他们!但是别便宜了他们,我要他们肉身成棍,魂魄做引,在我师弟墓前,做千载长明之灯!”   “仙门末流,不思安分,何敢放肆?”   “一点点磨碎他们,我要用他们的血肉,祭我寇恩师弟的英魂。”   “奚陶还是不能杀,得顾虑我师伯。”   “如此,那饶他一命!”   灵宝中有飞剑,有宝梭,有飞针,有玉蝶,在万神境中受限于灵气和弟子的修为,无法发挥全部实力。   众修士众志成城,催动灵宝,变化出无数刀兵,从天而降。   祝小游瞳孔紧缩,猛然将奚陶护在身后,挥出一剑。   “唔。”   奚陶脸色一变,握住祝小游的手,莲花道韵再次绽开,挡去灵刃。   祝小游背上的伤口险些将他劈开,他嘶了声,惨笑:“你们……不该来的,萍水相逢,我不想欠还不了的人情。”   奚陶道:“萍水相逢,胜似故人,若我有一日遭难。你难道会袖手旁观?”   祝小游毫不犹豫:“不会。”   奚陶莞尔一笑,他二人苦苦支撑,薛错的上方浮现出十二重灵台,灵台上金池荡漾,莲花被逼的开放护住薛错周身。   祝小游肌肉鼓动,大喊:“借宝压人算什么能耐,有本事与我做过一场。”   “你?你也配。”   “杀你只会脏了手,末流弟子,下等剑术,毒辣魔头,自以为是,安敢在我等面前大放厥词!”   “凡民草芥,蝼蚁之徒,我等一个指头就能碾死你!”   “魔头,你也配执剑?”   天空渐渐被宝光所盖,就在这时,围绕着众人的三十二道符箓骤燃。   焰色明亮,燃去符头符胆。   寂寂天地间,忽然响起了一声清脆沉闷的童音。   [请神]   咄——   不知何来的道音。   奚陶心中一震,抬头看去,众修士也惊疑不定,但他们的灵宝都是家中所赐,结契认主,定然不会出什么问题。   他们不禁抬头,云头的小孩似乎心神耗尽,软绵绵的从云头掉下来。   奚陶,陆游无法分身,爱莫能助,只剩那朵小白云着急忙慌的奔向主人,顶啊顶,减了缓冲,摔到地上。   天空忽然发生了变化。   瑰丽游动的星云缓慢地凝结,先是一杆长枪,随后是一只手臂,一个美丽的少女。   少女身骑烈马,手提长枪,有四五米高,她不再攻击夜空,反而仿佛有了神魂一样,居高临下的望着地上的人族。   片刻之后,星云又再次凝结,凝结出了一尊伟岸健硕,身缠飘带的龙尾巨人,他提着一对巨斧,漠然的凝视着地面的小小人类。   古老晦涩的气息扑面而来,似乎正在苏醒的不是什么星云残灵,而是一尊上古凶神。   奚陶忘了呼吸,祝小游在这恐怖的压力下倒吸一口凉气。   那巨人漠然无情:“应汝之邀,赐汝所求。”   他猛然抬起巨斧,劈向空中灵宝,灵宝炸开宝光,却召来那巨灵神更猛烈的一击。   少女也燃起火焰长枪,显露出无边忿怒之相:“杀!杀!杀!”   那三个杀字气势滔天,如同耳畔击缶。   长枪所向披靡,横扫一切,将那规规矩矩的灵宝打得七零八落,十分不稳。   巨人举起斧子劈下,其中一口钟颤颤巍巍的变小,飞回主人身边,显然是扛不住。   奚陶薛错两人顿感压力一轻,祝小游呲牙咧嘴的奔薛错而去:“师兄!”   他扒开白云,薛错睁着大眼睛,流鼻血,小声的默默流泪:“好痛好痛。”   小白云贴贴他的脸。   祝小游险些滚下热泪:“师兄,我……”   天空猛然炸响,有人惨叫一声,噗的吐出几口血,奚陶抬头,只见遮蔽天空的灵宝被一枪两斧扫垃圾一样扫下来,落入秘境之中。   那仙门弟子顿时收到重创,一时惊疑不定。   “我的宝贝!谁拿了我的宝贝!”   “天上那是什么东西,如此之恐怖,我从来没见过!”   薛错咳嗽两声,小手虚虚的握了握祝小游的手,他的眼睛那么亮,好像能装下不见的星光。   他能体谅祝小游的怒,他的愤,他失去好友的痛心疾首,薛错说:“小游师弟,剩下的,交给你了。”   奚陶手指拂过将那串佛珠:“大道公允,以血还血,以仇报仇。”   祝小游哑声:“好。”   他拔剑起身,慢慢朝那一群失去了灵宝的弟子走去,奚陶和薛错望着少年背影。   他身姿笔挺,有万夫莫开之勇,剑指众修士:“你们中,哪一个叫黄子濯?”   “不自量力,受死!”   有修士冷笑一声,拔剑上前。   噗。   一剑封喉,人间血冷。   万神境外,又飞来几道流光,那修士号啕大哭,拔剑怒骂:“孩儿!孩儿!爹要为你报仇!臭道士,给我开秘境!!!”   方龙洗抱剑在怀,微微一笑:“这恐怕不行,在下职责所系,得等到了时间再说。”   片刻之后,又有流光遁来,开口第一句必然是:“臭道士,把秘境打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24 00:25:47~2023-04-25 23:22: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茶清欢 10瓶;流云落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祝小游如同猛虎入羊群, 他本来修为就不差,以乙等弟子的身份进入飞遏宫,加上他盛怒之下, 不要性命,一时便杀了两人。   那些仙门弟子还没有打过没法宝的恶仗, 一时慌了手脚。   “仙凡有别, 贵贱有命,小小蝼蚁, 我便来接你一招。”   一宽袍博带,踏着木屐的少年推开友人出阵:“众道友, 他是特意来寻我的, 你们退到我身后罢。”   一颗头颅咕噜噜滚到众修士脚边,这些少年郎顿时噤若寒蝉。他们在山门修行, 何曾见过如此酷烈的手段, 即使收药材, 也衣不沾尘, 手不沾血。   “子濯兄, 此人恶得很, 你千万千万小心。”   “此子系山中狼,得志便猖狂!我等以退为进, 熬到秘境大开, 点齐人马, 办他个魔入心窍!”   “不可!还是速速退去,此子早已不怕死!”   祝小游并不和他们讲道理, 他早已无谓生死, 只是害怕连累朋友罢了。   那少年镇定道:“尔等莫要慌乱!”   祝小游浑身浴血, 一步步向前:“你就是黄子濯?”   黄子濯抬头看了看秘境, 眉心淡淡皱起:“正是?我是无一门金河长老的儿子,你的身手很不错,若是你愿意归顺无一门,待到来日你从问道宫修学毕,可以到我门下领一份差事。”   祝小游的脸色很压抑,他问:“什么差事?”   黄子濯微微一笑,放松下来:“成仙望道的差事,你的剑术不赖,你难道不想走向剑道鼎峰,去看一看绝世剑仙的大道吗?”   祝小游忍俊不禁,低头望了望:“可我杀了你们的人,你难道不会故意报复我?”   黄子濯见他问的诚恳,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劝降报仇的修士,自然十分大度道:“哪来的话,我等弟子自然有些许保命的手段,不过是一具躯壳罢了,挑一些好模子换一换也就是。”   “你若愿意进我仙门,我自然在长老面前替你说情,保你以后仙途顺遂,望道成仙。”   祝小游忽然笑了笑,随后脸色一变,目露凶光:“成仙?老子不稀罕!”   他猛然挥出一剑,黄子濯淡定的神色大变,连忙祭起神通硬抗,谁知道那剑术霸道,硬是穿过他的神通,在他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口。   剑修果然强横!   众修士被逼出潜能,纷纷拿出看家本领,地上一时神通法术齐飞,耀眼无比。   “子濯师兄你没伤到吧!”   “贼子你安敢以下犯上!”   “你若速速退下,我等必定保你以后荣华富贵,仙缘不尽!”   祝小游杀的兴起,哈哈大笑,他身上都是道伤,脸上都是血痕,法术削去少年青丝,一头乱发如同魔龙飞舞:“我兄林隐!江怀琢郡人氏,幼时饱受欺凌,仍有三戒:不以武滥杀,不以强凌弱,不以私欲害人,我兄尝遍人世苦楚,如今终于登临仙路!”   祝小游一剑挥出,气势磅礴:“可惜世道险恶,仙门藏垢,七尺男儿做了尔等手下亡魂!”   “你们修的什么仙?走的什么道?做的什么人?”   “这世道,不配成我兄的仙路。”   “我今日,带你们见一见,人间打狗剑,杀尽你们这些拿人不当人的狗崽子!”   他根本不惜自己的身体,一剑斩落,剑气爆发,仿佛一头出笼猛兽,越打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浓,他的气势就越盛。   而别人想集中法术一招毙了他,又发现那莲花道韵无穷无尽,开开合合,扛下无数攻击,仍然保他不死!   妈的!贱人奚陶!   秘境为何还是不开!家中长老到底何在!   黄子濯被那疯子砍伤一臂,狼狈退走,一修士着急道:“师兄,我们已让他杀了几人出去报信!为何秘境还是不开!!!”   黄子濯吐出一口血,脸上终于出现了恐惧的表情,他发现自己没有灵宝,居然打不过那疯狗!   他的道境明明就比他深!   可是两道相撞,他便如泥水豆腐一般,不堪一击。   他心如擂鼓,汗出如浆,强自镇定道:“不要急,长老们肯定在赶来的路上!撑住!”   眨眼间,又一人被祝小游一剑砍死,他跟甩什么垃圾一样撇开:“臭!臭不可闻!”   黄子濯捂着手臂,高声道:“道友!我承认我等言辞有失!但冤有头债有主,我没杀过叫林隐的,你看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祝小游收剑,缓慢的转过身,刀尖滴滴答答的往下滴血,他走近一步,众人便仓惶后退一步。   剑修就已然过分!   这狗日的还有金身莲花,打也打不死!当真是卑鄙!卑鄙至极啊!   祝小游冷冷:“误会?什么误会?事到如今,尔等还要狡辩?”   黄子濯道:“非也非也,我等采药都是你情我愿。从来不强迫他人,你是不知道,我等仙门都和上面关系好得很,这些凡人弟子大多数年纪大,出身不好,在仙门一辈子都是下等人。”   “若是愿意舍一身尘肉,我等可是能保证他们下辈子投胎皇亲国戚,享尽人间富贵。”   “有这等好事在,他们才肯安然自若,不然我等也不是豺狼虎豹,怎么做的出杀人取血这种事!”   “不信,你现场请你那小道友请神起乩!你一问便知道我说的是真话假话了!”   黄子濯言之凿凿,悄悄拭去额头的汗水。   果然老祖宗留下来的经验不可不信,他等特意处理过的魂魄,是不记得这段往事,只记得自己要去投胎往生,享受好日子去了!   而且请神起乩肯定会耗去不少时间,只要秘境一开!就要他身死道消!   黄子濯心中阴狠,面上却极为诚恳,那些修士也纷纷附和,甚至号啕大哭起来,仿佛祝小游才是苦苦相逼,冤枉好人的那一个。   黄子濯见祝小游停下动作,心中微松。   这时,有个清脆的声音虚虚道:“奚陶哥哥,你觉得呢?”   奚陶一直闭目不视,听到了黄子濯的话,忍不住睁开眼睛,淡淡:“胡言乱语,颠倒黑白,当杀!”   那白胖的小孩坐起来,面上没有一丝笑意:“姑且不论你说的是真是假,你蛊惑修士舍一身血肉修来世,不问今生,在圣人年代,也要判你一个天雷灌顶,魂飞魄散。”   祝小游则冷笑道:“一群道貌岸然的魔头,我今日替友报仇,若世无圣人,我便来杀你!”   他再不听不言不辩,只觉平生都未如此清醒过,手中剑气如虹光如青云,凡是剑气挥过,便是一具尸体。   祝小游杀的天下血雨,杀的众修士脸色大变,可惜,他们期盼的秘境一直都不曾打开。   最后一剑斩过。   祝小游终于力竭栽倒,他单膝跪地,扶着剑浑身汗出如浆,血水和雨水混到一起,从抖动的肌肉上划过。   黄子濯保持着逃跑的动作,面色僵硬。   “你会后悔的。”   他嘴角麻木,头颅一分为二,从中间裂开。   秘境中除了他们三个,已经再无活人,就在这时,天空轰隆巨响,一直不曾开启的秘境从外面打开了,丝丝缕缕的阳光透了进来。   祝小游扶着剑站起来,昂首看去,看到了无数仙人。   他哂然一笑,回过头,对奚陶和薛错说:“二位好兄弟,就此别过,此事是我一人所为,我一人独占因果。”   “若我留下尸首,便替我埋了,别叫人拿去做药。”   金光撒下。   秘境中的可怖景象呈现在众人眼中,现场的仙人无一不沉默,久久的寂静弥漫在众修士之间。   几千年来,几万年来,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了。   没有人敢在仙门的眼皮子底下,杀他们血脉相连的孙子,儿子。   他们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恍惚,难以置信。   累累尸首间,一个少年沉默的望着天,身上分不清是仇人还是自己的血。   忽然,他抬起剑,做了一个极其不敬的动作。   指着他们。   我的儿子,我的孙子……这时候那些仙人才看清楚那少年脚下的尸首,哪一个不尊贵,哪一个不是嫡系,哪一个不是长老族亲?   就这样死了?   该杀!该杀啊!   仙人之怒只在一瞬间,暴怒的仙人中有人不由分说,抬手挥出一道清光。   清光如影,杀机毕现,足以将一个筑境期的小弟子挫骨扬灰。   但是那清光却在半空戛然而止,生生绕道。   只因他贼子面前,站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所有人都看着那奇怪的一幕,大的那个是他们极为熟悉的面孔,哪一长老门下有了得意弟子,他们总是第一个知道的。   太一门心菩公子,他们不能杀,不敢杀。   小的那个张开手臂,仿佛一只张开翅膀的小鹰,将那杀人魔头护在身后,   那个孩子他们更不敢动了。   或许别人不认识,但是到了长老这个位置,焉能不知道,何况他爹娘凶名在外。   天一门龙威剑主的一剑,谁敢说绝对吃得下?   薛错安静的站着,第一次,由衷的感谢起自己的出身,即使他从未觉得那有什么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25 23:22:40~2023-04-26 23:55: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个钢镚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亮好亮、懒 10瓶;宿莽 3瓶;顾钧钧 2瓶;黎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方龙洗垂眸看着秘境中的孩子, 眼眸震动。   他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他一个字也不能说,他曾为了救人发下大道誓言, 也因为救人心灰意冷。   他以为自己的心很难再热起来,但是那两个孩子张开手臂, 挡在那陌生少年身前时, 他不由得觉得眼眶发热,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身影。   他的石龙与主人心意互通, 挡在众人身前。   众人竟然也一动不动,他们都是来自三大仙门, 有头有脸的人物, 可是对着方龙洗,却忍耐着怒火和悲愤。   “方龙洗, 你不要忘了你的大道誓言。”   方龙洗笑嘻嘻, 拄着剑, 一脸你们赶快的表情:“是啊, 我没有忘, 我此生绝不出剑, 你们随意,随意。”   他这么说, 众人均是一噎, 倒教人不敢轻举妄动。   明宫瑶扫过地上累累尸首, 忽然崩溃大哭,差点站不住:“孙儿!”   “子濯!”   “环儿!吾儿!”   祝小游扶剑看着, 人间的亲缘浓厚, 丧子犹如切肤, 母哭子, 父哭女,爷哭孙辈,闻之令人肝肠寸断。他不知道,天上的仙人也会因此垂泪痛哭。   可他的故友,也永远回不来了。   他扫过地上的血水,心生突然生起悲凉与怅惘。   他该向何人说,该向何处诉?   无言的凄凉与哀恸中,有一柄剑指向他,随后是第二柄,第三柄。   “杀了他。”   “慢慢的杀,我要他受尽折磨,魂飞魄散,以慰我儿在天之灵。”   方龙洗始终没有把他们从秘境中放出来,但他也很清楚,他没有立场阻拦。   众修士夹着山雨欲来之势,怒火和杀气几乎将秘境的天空撕碎。   没有人可以阻拦这么多仙人。   祝小游擦拭着自己的武器,安静的盘着腿,人生的最后一刻,他并没有遗憾,所以对死便不存在畏惧。   他的脸庞染血,眼眸安静,普通的五官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他并不知道,仙人不打算让他痛快的死去,他一定会付出比魂飞魄散更可怕的代价。   从他动手的那一刻起,这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可还是有两个傻瓜,在为此挣扎。   奚陶拱了拱手:“各位师伯,今日之事事出有因,祝小游并非滥杀之人,请各位长辈听我一言!”   另外有一道清脆的童声则说:“我只问一件事,今日这些弟子在秘境中杀人取血,采修士血肉,叔叔伯伯,你们可知道?”   “问道丹,是什么丹?”   这声音不大,却让众修士气息一顿,各自眼中都浮现出一缕异色。   他们不知道吗?   有一青衫蓄须的修士咬牙冷哼一声,正待给那不知死活的小子一点教训,他弹出一指,却被师兄出手阻止,传音喝斥:[不知死活,你可知道那是谁的儿子!]   修士愣了下,怒道:[谁?]   [上古神剑龙威剑主的主人薛真真,是那小子的亲娘。东陆第一剑,剑破穹宇,自斩境界不成仙的剑仙君无畏,是那小子的亲爹]   青衫修士一抖,差点没有左脚踩右脚:[师兄,你莫诓骗我。]   [你大可以一试,不过动手前,先脱离门派,自斩因果,别惹来大祸事!]   [这……]   明宫瑶从悲痛中回过神,对薛错道:“小小幼童,你懂何谓天道吗?我今日告诉你,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哪怕你是大擎之子,也不能动我的因果!”   “你二人还不速速让开!”   奚陶不卑不亢,不动不退,再度拱手道:“各位师伯,此事事出有因!”   “你不要被这个魔头蛊惑,速速让开!”   奚陶垂眸:“各位师叔伯,奚陶不能退。”   他还是信公义公理,仙门毕竟是仙道正统,哪怕阴暗处有些蝇营狗苟,可是在大是大非面前,仙门必然是正的,是对的,他们占了世间正统,定然要讲一个公道!   “奚陶——”   这声音一出,众修士纷纷静默,分列两侧。   奚陶坚决的神色一松,眸光微动:“父亲!”   一朵金色仙云驻留在半空,不知何时,一位长着丹凤眼的长髯道士立在云头,道士神色平淡,脸色微青,奚陶认出这并非父亲真身,而是一片树叶分身。   父亲在奚陶心中,一直都十分正直,为人刚正不阿,破有侠义心肠,经常云游四海。   他道:“父亲,今日……”   奚陶忽然一僵,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金灿灿的绳索,他难以置信的抬头,长髯道士挥过拂尘:“回碧云宫思过,十年不得外出。”   奚陶身上的金光闪了闪,他长眉紧蹙。试图挣脱束缚:“父亲!父亲!”   奚陶回过头,声音焦急万分:“薛错!”   薛错扑上去抓他,却扑了个空,他连走带跑,却看着奚陶被越拉越远。   “祝小游!”   长髯道士并不理会。连带着对秘境中的众修士也不做搭理,抓住奚陶,便从云头消失了。   方龙洗准备悄悄动手阻止那云头的道士,忽然,方龙洗背后裂开一道口子,里面弹出一双大手,抓住方龙洗将他拉了进去。   秘境中只剩下一个棘手的人。   他只是一个小孩子,众人不由得松了口气,纷纷称赞起奚陶的父亲,随后一步步落入秘境中。   十数位强大的仙人进入秘境,静静的漂浮在天空中,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们,仙人并没有展现出任何威能,但是秘境中的山川,土地,都纷纷震颤。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   众仙人已然做好了决定,他们的视线冰冷死寂,仿佛燃烧着的幽邃鬼火。   冰凉的雨珠落到薛错的脸颊。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最后步步后退,慢慢张开小小的手臂,再度将那个高大的少年护在身后。   没有人带走他,也无人敢碰他。   他是这即将到来的审判里,唯一的屏障。   众仙人窃窃私语,最后明宫瑶的声音穿过大雨,震耳欲聋:“薛错,退下。”   “我不退!”薛错的声音很亮,充斥着不解,他是真的不懂,不明白:“杀人的不是祝小游,杀人的那些弟子,我愿意以大道誓言起誓!”   “今日进秘境的弟子,只活下来我等,为何?!”   “他们采人血肉,残害同门!为什么不查!只需看一看那些弟子的储物戒,一切便都明了!”   “各位师伯,长辈。”薛错学着奚陶,深作一揖:“薛错愿为担保!”   “这重要么?”   薛错猛然抬头:“什么?”   明宫瑶的声音冷冷的,扫过地上的尸身,老泪纵横,声音奇异得平静:“他们不过是除魔卫道罢了,这里的弟子入了魔,难道不该杀?”   薛错不禁反问:“除魔卫道?除什么魔?哪里有魔?”   众修士不答,一步步逼近,薛错只是一个灵境期的小弟子,扛不住如此多大修士的威压,步步后退。   直到他退无可退,小小的肩膀抵到一个硬物,温热的手掌轻轻握住他的肩膀。   薛错回过头,祝小游扶着剑站在他身后,对上他的视线,祝小游咧嘴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师兄,你到我身后来。”   薛错使劲摇头:“不。”   祝小游抬头看了看天上,又望了望薛错,心叹:世间多奇妙,有这样的仙门,又有薛错这样的仙人。   他摘下带血的佛珠,放到薛错手中:“帮我还给奚陶,就说,我谢过他。”   薛错拽住他的衣服,死死不肯放手:“祝师弟,你别去,我有……能想出办法!”   祝小游抬了抬嘴角,捏捏薛错的脸。   “师兄,大道独孤,这条路我一个人走。”   这时,一件灵宝玉镯从天而降,将薛错扣在其中,动弹不得。薛错抬头看天,有个女修士捋捋手腕,淡淡:“罪人祝小游,你要胁迫一六岁孩童为你保全吗?”   薛错捏着小拳头使劲砸了砸,但灵宝纹丝不动,他拼命喊祝小游,却只能看到少年渐行渐远的背影。   他终于明白那些仙人并不打算讲道理,他们知道或者不知道真相都没有关系。   从一开始,他们便不是来讲道理的。   祝小游拾起自己的剑,一步一步,走出很远,他走到那些仙人脚下,走到薛错看不到的地方。   他抬眸,目光如星:“人是我一个人杀的,我不悔。”   天上电闪雷鸣,仙人狂怒。   薛错什么也看不到,他只能听到狂风在呕吼,灿烂的法术几乎点亮了整片秘境的天空。   他们要杀祝小游,但在杀他之前,每个仙人都有自己的血仇要报。   “跪下!”   “给我跪下!”   数道雷电轰击而下。   薛错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困在玉镯中,试过了所有的符咒,却始终没办法打开。   等到天空雷电将歇息的时候,天边飞来一缕流光。   顾如诲收到消息,赶往万神境,他见过薛错多次,却从来没有见过他那副样子。   他进入无人把守的秘境,在一片雷电氤氲的废墟中找到了那个小小的孩子。   薛错面前是一截站在地上的小腿,一柄断了的长剑。   四周都是道痕,道印,还有一阵阵缥缈的雷烟,除此外什么都没有。   薛错跪在地上,捧着一柄断剑,看的出神,久久无言。   顾如诲有些吃惊,他缓步走到薛错身边。   一滴一滴的眼泪啪嗒啪嗒落到断剑上,没有声音,没有动作。   但顾如诲感觉到,小师兄身上,有些东西消失了。   他不禁握紧了手里的竹剑。   “师兄。”   他忍不住拭去他脸颊上的眼泪:“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26 23:55:04~2023-05-01 00:00: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我会从地狱里爬出来跟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会从地狱里爬出来跟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枝月 50瓶;阿十九 31瓶;楚天明 30瓶;隐隐约约、银杏、久久九、龙灵 20瓶;咕咕咕咕、别和我说话 10瓶;绝世黄瓜、今天大大更新了吗 2瓶;我会从地狱里爬出来跟、陵御、云梦、祁祈、论文再不交就别想毕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粗粝的手指摩挲过孩子稚嫩的脸颊, 顾如诲沉默着,半蹲在地上,黑色的长衫沾了地上的尘土与泥屑, 他不介意。   他记得自己六岁的时候,家破人亡, 四处逃窜, 茫然没有依靠。   薛错这时候的眼神和他那时好像。   凡人与死亡之间最后一道壁垒是自己的父母,他的父母死的很早, 所以他很早便知道。   “别哭。”   剑修大概都是木头,顾如诲抿了抿嘴唇, 扫过地上那半截小腿, 轻轻遮住薛错的眼睛:“别看了。”   薛错下意识拉住顾如诲的手掌,顾如诲觉得掌心湿漉漉的, 他的声音如冰如铁, 沉冷却很有分量:“我带你回你的家, 好吗?”   “哥哥, 小顾哥哥。”   薛错忍耐了很久的眼泪忽然开了闸一样滚下来, 他不知道该向谁说, 他的朋友,一个好好的大活人, 只剩下那么一点了。   没有魂魄, 没有真灵。   什么也没有能够留下来。   可是他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 他死了,薛错救不了他, 救不了陆小游。   薛错所有的话都咽在喉咙里, 他哭到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觉得自己太弱了, 太渺小,他什么也做不了。   可是一个很坚硬的人把他抱起来,他不制止他的眼泪,不嘲笑他的无能,好像这样的事经历了很多次:“师兄别哭,你的朋友还在这里,还在的,你想把他收敛好,一起带回家吗?”   想吗?   他想的,他只是不敢,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魂飞魄散的陆小游。   他的招魂符箓没有用,娘娘的道号也没有用。   薛错眼睁睁的看着天边那些道法亮起,又熄灭,好端端的一个人,只剩下这么一点点,连尸身都拼不全。   他的眼泪一颗一颗从脸颊滑落下来,他紧紧攥着手里的衣襟,声音带着哭腔,他觉得好痛,心脏里有什么东西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想要把那些没来得及说的话都说出来:“我要是不帮他,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我什么都找不到,他没有了。”   “为什么?”   “我错了吗?”   顾如诲回答不上来,他不知道前情往事,因此无从说起。他僵硬的把师兄抱起来,愣了愣之后,轻轻拍了拍师兄的后背,从来没有人对他做过,因此做的并不顺手。   他扫过地上的残剑,说:“你的朋友是一个剑客吗?”   “剑客拔剑,只需要一个信念,不惧生死。”   他环顾四周,忽然放下遮住薛错眼睛的手,对他说:“师兄,你抬头看。”   手放下来,才看清楚师兄通红的眼眶,薛错循着顾如诲的指引抬头,顾如诲指给他看:“那里残留的剑道,和这柄剑留下来的很像。”   他抱着薛错,一挥衣袖,用自己的剑道与之共鸣。   四周的道伤,道痕中,忽然响起了剑的咆哮,那声音短促激昂,无谓向上。   那剑意没有迷惘,悲伤,痛苦,反而充满了不屈与坚韧。   只有一人,只有一剑。   虽只有一人一剑。   却敢对天地。   薛错看着看着,忍不住落泪,但这次的眼泪却没有那么的痛苦,小白云亲昵的依偎着主人,擦去他脸上的水珠。   顾如诲亦看向那剑道,长睫如羽:“师兄,他的剑意里没有遗憾,说明他的仇家已经死了,生若悲苦,生有何欢,死若无憾,死有何惧。”   这是那日他没有来得及说完,师兄也没有听完的话。   他不知道这话对薛错有没有用,只是他知道的道理,若能慰藉师兄,也是一件好事。   薛错不再哭了,他凝望着天上的剑道,不知何时,身边落下一道邋遢的身影。   方龙洗头发乱糟糟,看着惨淡的秘境,心中了然,微微叹了口气。   他没有想到会有长老出手,将他引开,等他赶回来时,已然尘埃落定。   方龙洗打开酒葫芦喝了一口,心中意兴阑珊,这世道薄情,留不住有情有义的人。   他当年闹得轰轰烈烈,却无人理解,最后也只不过死了些许人罢了。   他喝了口酒,没有和秘境里的小孩打招呼,晃里晃荡的往外走。   “方师伯。”   方龙洗脚步一顿,挠着痒痒回过头,薛错站在顾如诲身边:“你能帮我保留这秘境里的道痕和剑道吗?”   方龙洗嘻嘻一笑:“可以是可以,不过你留下这做什么?”   薛错擦干净眼泪,郑重的躬身,孩童的声音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固执,似乎要把一切给燃尽:“为了公理,公道。”   方龙洗笑容一收,半晌没有说话。   他喝了口酒,似乎被辣的呲牙:“这事已经了了,何况死的只是个没有背景的凡人,哪来的什么公道呢?你今日能毫发无损的离开,已经是那些长老收手顾忌的后果了。”   他顿了顿:“若你执意得罪他们,薛错,这世间多的是莫名其妙让人消失的法子。你不要为了一个死人,搭上你自己。”   “说到底,这破事也与你无关。”   是啊,和薛错没有关系。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为了个不相干的人,这孩子又能做到什么地步?   顾如诲顿了顿,说:“师兄,他已没有什么遗憾。”   薛错沉默半晌,孩子笨拙的拾起那半截残剑,他小得能让人轻易抱起来,却仿佛字有千斤,一字一顿的说:“可是,我不服。”   方龙洗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他笑得站不住,一边笑一边往嘴巴里倒酒,酒从嘴里流出来,落了满衣衫。   他渐渐地止了笑声:“好啊,从今日起。我便把秘境一直封着,我就在这里等你来。”   薛错说:“好。”   方龙洗也看了看散落四处的剑道,抱着酒壶,将剩余的一点酒洒在地上。   他看着薛错,说:“小子,你像你娘,不像你爹。”   薛错愣住,翁声翁气:“方师伯,你认识我?”   方龙洗嘻嘻一笑,拍拍肚皮,唉了声:“不认识,随口一说,随口一说,对了,你娘最近几十年还好吗?我许久没出去过了。”   薛错摇摇头,看了看顾如诲,顾如诲拱手道:“师娘与师傅近日不在流云峰,具体行踪,并未告诉我。”   方龙洗失望的哦了声,道:“罢了,你们出去吧。”   他一挥衣袖,将二人送出秘境,方龙洗趿拉着破鞋,倚靠在云头,似乎喝醉了,打起了呼噜。   石龙趴在方龙洗身边,闭上大眼睛。   薛错与顾如诲才出了飞遏宫,便看见宫门口等着的人,孔云率先走过来,上下扫了他一遍:“薛错。”   薛错擦擦小脸,鼻音很重,眼睛一看便是哭过了:“小云。”   孔云见状皱眉,十分严肃:“到底出了什么事?走,找个地方和我细说。”   他拉着薛错要走,却被另一人制止了。少年身影孤瘦,眼眸寒凉,平静地说:“师兄要回流云峰。”   孔云哼了声,丝毫不惧:“你说回就回?回去干什么?有什么好回?”   他一连三个问题,显然对流云峰极没有好感。   “走,回我的府邸,闻人异他们也在地泉山等你。”   他一出秘境,便看到许多长老凶神恶煞的赶往飞遏宫,加上薛错迟迟不出来,他担心好友安危,便一直等在此处。   薛错点点头,顾如诲默默放开了手,薛错跟着孔云走了一步,又走回来。   顾如诲睫毛颤了颤,薛错耷着脑袋,抽抽鼻子:“小顾哥哥,今日谢谢你。”   顾如诲安静得像画,淡淡的抬抬嘴角:“师兄,不必客气。”   孔云拉着薛错,搭着他的肩膀,用自己的小翅膀罩着他,嚷嚷:“走,回地泉山,与我说清楚!”   二人乘着孔云的云,飘飘悠悠的飞走。   顾如诲负手而立,过了一会儿,他身边落下一俊美肆意的道人,正是卓清远,他十分高兴:“顾师弟,多日不见,来来,与我一道去痛饮几杯。”   顾如诲淡淡:“不必。”   卓清远脸色微沉,但转瞬又笑开,搭着顾如诲的肩膀:“怎么了这是?几日不见,与我如此生疏了。”   顾如诲转身下台阶:“道不同,不相为谋。”   卓清远问:“这是什么意思?”   顾如诲顿住脚步,回头,少年长睫如羽,眸如点墨,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便离开了。   卓清远看着他的背影,悠悠打开折扇,轻轻啧了声,剑仙弟子都是些怪胎,顾如诲不愿意和他吃酒也就罢了,怎么连朗翠那小子也再三推诿,气煞他也!   那边薛错与孔云在云头便把话说得清楚,气的孔云脸色发青:“可恶!人族佬当真无耻!无耻至极!”   闻人异等弟子聚在地泉山,正在相约探讨画符之法,此时见到孔云与薛错,俱松了口气。   但孔云怒气冲冲,不知所谓何事?   闻人异惊讶道:“薛师兄,今日飞遏宫来了多位长老,可是有什么大事?”   薛错落下云头,看着眼前一双双关怀备至的眼睛,心中沉甸甸的。   这些人哪个不是拼了命才进的问道宫,哪一个不是本门派的仙苗仙根,现在,有一柄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的刀悬在他们颈口。   一人之死,足以惊醒他们吗?   祝小游在他眼前魂飞魄散,他还能看着这些无辜弟子撞上仙门这座大山,灰飞烟灭吗?   薛错不想再让弟子卷进来,这时候,孔云忽然说:“薛错,你一个人扛不了,没人能抗下来,你需要我,需要我们。”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01 00:00:12~2023-05-02 09:09: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会从地狱里爬出来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光仔 10瓶;清羽沐、欣赏者 6瓶;森岭 3瓶;34333416 2瓶;陵御、爱吃咕噜的桃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在场的十多名修士, 个个都能在宗门独当一面,此时却安静的听着两个小孩子吵架。   师兄看起来好难过,眼睛红红的, 整个人的感觉也莫名的伤心,但眼神却很清醒。   “难道要把他们也卷进来吗?小云, 这次不一样。”   孔云咄咄逼人, 步步紧逼:“有什么不一样,你以为你瞒着他们是为了他们好?”   师兄的声音一下子拔高, 他明明不到做决定的年纪,可是却懂得许多了, 倔强的绝对不肯低头, 握着拳头隐忍地说:“所以我才说我来!你们走,都走吧!这不关你们的事!”   师兄似乎有些伤心, 被孔云一把拉了回去, 喝斥道:“这真的是你一个人的事吗?你觉得我会让你一个人冒险?”   师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但是就是不肯掉下来, 平静地说:“小云, 这次的事和以前都不一样, 会死。”   闻人异身边的修士问:“道友,你不劝两句吗?”   “总不能看着他俩打起来。”   “孔云小道友和师兄吵架的样子, 竟然恐怖如斯, 我等完全插不进嘴。”   劝?怎么劝?   闻人异完全是一脸懵逼, 不敢插嘴。   孔云僵硬的伸出手,搭着薛错的肩膀, 大概意识到方才的语气太过严肃, 生性高傲的孔雀小脸紧绷, 哼了声说:“我不是骂你, 而是你一个人凭什么?难道凭你那对‘撒手人寰’的父母?你真的以为那些长老不敢杀了你?”   “你不想让他们陷入泥潭,可是如果仙门真的用弟子来炼问道丹,他们又能太平到几时?”   “秘境之中公然杀人,背后长老毁尸灭迹,仙门还是仙门吗?祝小游这样的冤屈究竟是只有他一个,还是已经多的数不清了?”   “进入秘境的人死了那么多,为何一点水花也不起?”   孔云见过薛错的父亲,那人就比陌生人对薛错好一些。   那样铁血手腕的娘,目下无尘的爹,薛错怎么还能平平安安长到这么大呢?   靠一腔意气吗?   薛错太过早慧,常常使人忘掉他还是个小孩,也因此反应不过来,这些事对小孩子来说太过于超前了。   闻人异默默听了半天,他是擅长抓住重要话语的,已经从方才的争执中领悟到了大概。   他一开始不可思议,随着薛错持续的低落,茫然,压抑,他的内心也慢慢掀起惊涛骇浪。   而吃惊的不单单是闻人异,那些自发聚集在一起的弟子,无不震撼沸腾。   闻人异脸色发白,勉强笑了一下:“师兄,你说……用弟子炼问道丹又是怎么回事?”   薛错看着他们。   半晌,他情绪低落地说:“就是你们听到的那样。”   这些人敬仰问道宫的道学,不远万里过来求学,其中不知付出了多少代价。   而在他们这个年岁,听得最多的,便是对大道的追求,也相信自己终有一日,能够学有所得,问道成仙。   仙门把弟子分成三六九等,一等弟子众星捧月,二等弟子龙争虎斗,三等弟子苦求大道,没关系,大门派这么做肯定有大门派的道理,强者制定规则,他们忍了。   长老弟子高高在上,低等弟子为了一个名额争得头破血流,没什么,安慰自己庸人,懒人,蠢人成不了仙,一定是哪里做的还不够。   是不够刻苦,不够坚定,不够天分。   那努力积累贡献吧,只要足够优秀,一定能得到仙门赏识,成为客卿,最后变成长老。   多么顺利的路啊。   闻人异一开始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可是东陆已经没有别的道统显学,天下大道汇聚于此,掌握在顶层仙门手中。   他们为了求仙问道,也是奔着,以后绝对不要比那些一等弟子差。   因此一些小问题,能忍则忍。   只是,如果他们根本就没有那种机会,也没有人在意他们的机会。   努力修炼,最后的结局是一颗丹药?   什么意思?   闻人异不明白,所以他只能问薛错:“师兄……你说炼丹,问道丹……”   他表情惊惶,薛错却没有否认,沉默好一会儿,才安慰说:“可能只是一部分修士这么做,我想要查的,就是这个问道丹。”   一部分?   怎么可能呢,那些弟子已经光明正大的进入秘境杀人了,好像去地里割麦子一样稀松平常。   白洛洛随手掏出问道丹来赠人,也没有任何人阻止,足以说明这东西并不躲躲藏藏,反而在仙门中光明正大,心照不宣。   这个道理薛错明白,闻人异等人也明白。   仙路坎坷,命途多舛的少年一脸恍惚地说:“我的哥哥闻人羽,进了问道宫便再没有回来,问道宫的大师傅说,他去云游四海了。”   “我师傅也是。”   “我来这里是为了师姐,但却一次也没碰到。”   云游四海,闭关修行。   从前,这些个理由是很好用的,完全没有人会多想。   毕竟仙途漫漫,百十年的光阴也不是等不起,总有相逢之时。   但现在,如果有了这种可怕的猜想,那么云游百年迟迟不归山门的哥哥,又去了哪里呢?   闻人异忽然记得有一天,路过一个陌生长老时,觉得那个长老身上有种很熟悉的气息,让他心跳加快,但他明明不认识那位长老。   明明那个长老和闻人羽没有半分相像,但是他就是感觉,刚才好像是闻人羽路过了。   他一直不当回事,现在后知后觉,怔怔地望着薛错,不敢往下说。   薛错就是太清楚这件事究竟有多危险,他不想这些哥哥姐姐卷进来,因此摇摇头说:“各位道友,你们无需多虑。”   他一个人去查就可以。   “可是师兄,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等如何能置身事外!”   “可笑,可笑至极,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事!问道宫身为仙门魁首,道统源远流长,我是不愿揣测太过,但若真有这样的修士,我便与他不死不休!”   “师兄别怕,我等虽然不惹事,但也绝对不怕事。”   “若真有此事,我辈弟子就算喋血山门,也要诉诸公理,还以天道!”   “吾不识得祝君,但从此以后我便是祝君!”   “卫我大道!”   孔云则笑了声,搭着薛错的肩膀,昂起脑袋:“这道,我就算不学了,也偏偏要帮你。”   这边的话虽如此说,可是那些长老并没有把筑境期的弟子放在眼里。   明宫瑶等长老当初不对薛错出手,其实都有自己的私心和考量。   那日离开后,他们聚在一起,心中虽然出了恶气,可是自己的血亲到底是身死道消。   好在魂魄还在温养,之后选一个好一点的肉身也就是了。   七个弟子,七盏聚魂灯,烛火微微,火中隐约有一张人的脸孔。   黄子濯的面容扭曲道:“爹,师伯,师叔,那个小孩和奚陶,就这么放过了!”   其他烛火也七嘴八舌的吵开,被明宫瑶喝斥了一声:“别吵了,你们也太不小心,不打听打听里面有什么人,便如此胡来!”   黄子濯被吹得抖了抖,不敢吭声。   旁边的修士劝她:“师妹不要生气,我看我们因祸得福,剑仙与薛真真岂不是欠了我们一次人情,这可是天上掉仙气也捡不到的好事。”   “然也!我看我们不如休书一封告知剑仙,不然白白做了人情,得不到好处。”   明宫瑶想了想,也十分满意:“合该如此。”   她立即提笔祭符,陈明理由,将飞符传了出去,众长老也十分满意,心里早就想好了该讨要什么好处。   毕竟那可是至亲至爱的家人,血亲,平白无故遭人杀了,这会他们又开始隐隐庆幸死的是至亲,不然上哪儿去讨剑仙的人情!   飞符很快传了回来,明宫瑶眼色一喜:“诸位道友,来了。”   飞符是明宫瑶传的,自然是她第一个打开。   她笑容点点,拆开飞符。   铮——   一股无可匹敌,无法无天的剑意凝聚成一道剑光。   “师妹小心!”   明宫瑶呆在原地,不敢移动,直到被身后的手推了一把,才惊恐后退。   但她身后就是聚魂灯,须臾之间,七盏烛火骤然熄灭,瑞碎成渣末粉尘。   “我儿!”   “孙孙!”   隐秘牢固,加了无数阵法和符箓的楼宇颤颤巍巍,整齐的裂开。   这一剑勾起了太一门长老心里最恐惧的回忆。   明明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是当年一剑劈开山门大阵,刺破苍穹的剑仙,仿佛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   明宫瑶后怕不已:“这,君无畏是什么意思?”   太一门的长老僵硬道:“明宫师妹,我劝你千万别再试图联系他,他平日性子还算温和,但我感觉他现在十分烦躁。”   明宫瑶:“……”   其他长老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搭话,那一剑,就算是他们拼尽全力,也可能……根本……完全挡不住。   可惜的是刚才还嘻嘻哈哈,讨论重生事宜的魂灯,已然全部熄灭了。   第二天。   问道钟敲响的时候,薛错一步步爬上台阶,走到飞遏宫的大门前。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02 09:09:02~2023-05-06 22:58: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丠鬼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shsbsbjsjnv、没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夏 40瓶;没有 25瓶;*** 10瓶;陆海星河 8瓶;椿椿湫 6瓶;Ciao、落微 5瓶;妈蛋太郎、陵御 2瓶;瑶瑶、稀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铛。   铛。   铛。   牛角峰上, 问道钟敲响,大钟厚重低沉的声音仿佛远古的战鼓。   云霞出海曙。   茶花树下,有一位仙子正在与朋友弈棋, 好友说:“你真的要放弃修道长生了吗?”   仙子淡淡一笑,手指拂过棋盘, 看起来云淡风轻, 眼底却寒凉一片,唯有沉默与疲惫。   “算了, 这世道,我已然修不明白了, 看不懂, 看不清,修来又有什么意思?”   好友沉默片刻, 也是一笑:“要是师兄回来, 定然不会让你……”   女子身躯一僵, 叩住棋子的手指微微用力, 似乎在极力忍耐:“我等了一百年, 阿蔚, 我是真的怀疑,真的怀疑。”   好友面色一紧, 左右看了一眼, 轻轻嘘了一声:“隔墙有耳。”   她面色复杂道:“传言毕竟是传言, 问道宫是东陆第一仙门,你所猜测的事太过于荒唐了, 不要乱了自己的道心。”   仙子默默不语, 静静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是吗?可我感觉这仙门, 也不过如此, 藏污纳垢,尔虞我诈,师兄杳无音信百十年,恐怕……”   她说着说着,似乎不愿意相信,也无力承受,空余下一声叹息。   霞光落下之处。   有几个道士跪在师父身前,老道士赐下问道丹,众弟子十分欢喜,感激涕零,吃了之后修为进步极快。   老道士慈眉善目,笑容淡淡:“尔等要勤加修习,等境界突破,为师就带你们进入秘境,参悟无上大道。”   众弟子欣喜若狂,只有一个小弟子脸色苍白,目光狐疑,像往常一样,假装吞了丹药,实则偷偷藏了起来。   他至今记得,师父带走突破的师兄弟时,有一瞬间露出的笑容像一只偷吃了金丝雀的猫。   他毛骨悚然,又生性多疑,可是他早已和师父绑在一条船上,点了魂灯,万万跑不了,也走不了。   只能尽力搪塞,战战兢兢,终日放纵不敢修炼。   大门处。   有几个看门的落魄道士饮酒作乐,不思修炼,他们都是被贬斥到此,其中的一个道士躺在地上,狂饮酒水,也不管会不会呛住。   他喝得醉醺醺,爬起来,靠着松树,似乎有些郁气。半晌摇摇头,拍开泥封,咕嘟嘟又喝了一口。   “听说了吗,明宫瑶那老妖婆,昨天到飞遏宫去了。”   喝酒的道士挑了挑眉:“飞遏宫?那不是新弟子讲学的地方吗?怎么,她老树开花,想去寻找第二春?”   “不不不,听说,是为了杀一个人,结果却好像是受了极大的气。”   “哈哈,好,不管是谁,和明宫瑶作对的,我卫玉一定帮帮场子,走,去看看!”   茅草庭院中。   一位修士静静望着霞光,眼眸无悲无喜。   旁边的人劝他:“师弟,你交出去吧,不过是个凡人妻子,长老既然喜欢,你献上去也罢,如若不从,把你们两人一起杀了,也不是没有的事啊。”   修士听完,惨然一笑:“凭什么?”   劝他的人叹息一声,说:“你看我,原来也有妻儿,如今无事一身轻,修为却更上一层楼,你听我的,既然入了仙门,就要舍弃小爱,为了大道,有什么不可舍的。”   松树林下。   白洛洛盘着腿,身前坐着几个小道士,七八岁的年纪,她转着一个小瓶子,瓶子散发出勾魂噬骨的清香。   她莞尔一笑:“乖,师姐给你们看个宝贝。”   小道士咦了声,挠挠头,说:“闻起来好香呀。”   白洛洛笑了笑,刮刮他的鼻子:“这个吃了。以后再也不用痛苦打坐,日夜辛苦修行了。”   小道士:“哇!这是什么啊?”   白洛洛忍俊不禁,坐直身体,微笑道:“听好了,这宝贝,叫问道丹。”   一阵冷风扑面。   飞遏宫中,有学子乍然回头,看到走在最前面的孩子,他年纪不大,手里却扛着一柄特殊的旗子。   弟子们窃窃私语:“他们怎么不穿弟子服?”   “来势汹汹啊,今日飞遏宫门前有好戏看了,快去叫我师弟,晚了赶不上热闹!”   “带头的不是那祸秧子吗?其他人怎地也一副要吃人的样子,退退退,可别牵扯到我!”   “左右不过是闲事,修炼要紧,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快去给道师通风报信!”   闻人异狠狠地瞪了眼那名弟子,极其不齿的冷哼一声,薛错则很平静,孔云走在他旁边,同样的脸色肃穆。   在他走到宫门前的时候,飞遏宫的朱红色大门打开了,空旷的大殿内,道师威严的盘着腿,声音却似乎从九霄传来。   “止步。”   薛错依言停下脚步,将旗子立在地上。   小小的孩子,孤伶的身影被霞光拉的长长,他的影子进入大殿,和高耸的柱子溶在了一起,仿佛背着万千大山。   那宫殿宏伟至极,却如同深渊暗沉。   在宫殿中,那声音问道:“你就是薛错?飞遏宫是道学圣地,为何无故冒犯?”   薛错抬头看看天上飞过的云鸟,在这方广阔的天地下,他的身影实在太小了。   可他不退,一步也不退,反而随着问话,上前一步,拱了拱手,清脆的说:“老师,我来这里,是为了死在秘境里的弟子们,讨一个公道。”   公道两个字落地。   孔云跟着手一松,唤来一阵狂风,呼啦啦,旗帜迎风而动,上面写着天地间第一位真仙南子,留下的道经《大道》第一篇。   大道无情,大道无形。   可祝小游不是被无形,无情的大道杀死的,杀他的人此是正在天边云外,说不定正将视线投注在这里。   仙人高高在上,目下无尘,怎么会在意微末的虫豸。   可是这次有人在意了。   薛错听到了低低的笑声。   他心想,那老头在笑什么?好笑么,不好笑,他整夜无法入睡,心口被一把火烧得无法静下来。   道师说:“人死如灯灭,为天道所伤,是因为行事招来了因果报应。你修行多年,应当知道这个道理,不要与天道为敌。”   孔云脸色一沉,却见薛错满脸疑惑。   他掏掏耳朵,左右看了看,飞遏宫门前的弟子人人拱手称善,仿佛听到了什么大道之理。   薛错就问一个弟子:“你听懂了吗?”   那弟子笑说:“自然,仙师言之有理,小师弟,你还不快快悟道?”   薛错又问:“你明白什么了?说给我听。”   那弟子脸色微沉,却也不说,仍微微笑道:“你年岁太小,不明白也是理所应当的。”   薛错又问了旁边几个弟子。众人都称赞不已,但谈起自己的见解又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俱用一句“道,不可说也”搪塞过去。   道师满意的捋捋胡须,正打算循循善诱,却看到那孩子回头对那只妖怪说:“孔云,你听懂了吗?”   孔云哈哈大笑:“听不懂,狗屁不通。”   道师眼皮一掀,古井无波的道心里升起沉沉怒意,那个小孩子却丝毫不惧怕他,反而迈着小短腿,大踏步走进飞遏宫,坐到道师面前的蒲团上。   “我来和你好好的论一场。”   薛错连老师也不叫了。   道师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胆大妄为的学生。   如果薛错是普通修士,道师有一万种方法让他生不如死,可是他上有剑仙君无畏,下有龙威剑主,这二人无论哪一个,都足够难缠,足够不好惹。   道师心中思绪微转,看着面前的六岁稚童,无论如何也不能打退堂鼓。他说:“好。”   一个小孩能有多也高深的道,懂什么大道至理?   恐怕连话都说不全。   道师颔首,却在接下来的一刻钟内,再也没有开口,被一个六岁孩子清晰的口齿和深晦的大道砸蒙。   尤其是在那孩子说到激动处,隐隐浮现出的金池十二台,让他骤然色变。   “金池金莲!”   他脸色微变,心神动摇,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那金莲是什么样子。   道师缄默片刻,疑惑重重。   而薛错的问题,他一个也回答不了。   “问道丹”“明宫瑶”“秘境杀人”   这些事他一件也不能说,道师脸色变来变去,最后阴沉着脸,一挥衣袖,把薛错甩出飞遏宫。   “朽木不可雕也!我不屑于与你论道,你走吧,你要的公道,磕遍问道宫的三山五海,也求不到。”   薛错被震出飞遏宫,孔小云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他:“小心!”   “以后你再不要到飞遏宫来,免得脏了我的宫门。”   薛错搓搓小脸,怒而回击:“我也不愿来,你的道连我爹的剑道都不如。”   他无知无畏,站在云头的道士靠着石龙,看的却很清楚,那个道师是发现了他的金池金莲,脸色变来变去,贪念一闪而逝。   薛错气的磨牙,又有些低落:“小云哥哥。”   孔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拍拍他的肩膀,说:“不要怕,有我陪着你。”   两个小孩一人扛旗,相互牵着小手,一步步走下台阶,往另一处宫门去了。   既然一处找不到能帮他们的人,就去另一处说理。   他们未必有多么强大的实力,可是就是这样弱小的,孱弱无力的人,却做了许多人瞻前顾后,不敢做的事。   站在云头看到这一幕的除了带着石龙的邋遢道士,更有自暴自弃的酒鬼,面容绝色的仙子,他们看着薛错的背影,神思复杂。   【作者有话说】   经历了惨绝人寰的工作期之后,我,回来了。(鞠躬道歉)   感谢在2023-05-06 22:58:55~2023-05-11 23:18: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卷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门子 2个;攻寶我都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沁酱、不咕叽、大橙子2333、地下的书 10瓶;PsA 7瓶;卷耳 5瓶;慌慌 2瓶;陵御、黎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站住!”   一声历喝, 薛错回过头,他叉着腰,将那些赶来的弟子从上到下扫了一遍, 仰头道:“啸风,是你叫我?”   啸风身后呼啦啦围过来一群弟子, 迅速将两人堵在中间, 他道:“你目无尊长,出言不逊, 我啸风虽然不是什么大才,今天特地来讨教!”   “对!我也要讨教, 和我上论道台!”   “小小年纪, 不学无术,妄图搬弄是非, 哗众取宠。我为剑仙浮一大白!”   “那些弟子之事分明是天道不容!说明他们平时不会惜福养身!反而作恶多端!不然别的弟子怎么不出事, 单单他出事了!”   “你个小崽子, 毛长全了吗!”   薛错尚未说话, 孔云却刷的拔出金羽剑, 指着啸风:“你厚颜无耻, 我等为你们奔波劳碌,你却倒打一耙, 混淆是非!”   “我们?你一个妖怪, 好大的口气!”   “我看你们分明是存心想害人。”   道师震怒, 啸风身边的弟子今日听不到道学,纷纷亮出家伙。   闻人异有所预料, 悄悄说:“师兄, 你快走。”其他几个修士今日敢一同前来, 都做好了准备, 护在薛错四周。   啸风眼角高飞,哼了声:“你们跟着薛错,不要害了自己,他能给你们什么?”   闻人异微笑:“这倒是不劳你操心。”   旁边的女修士冷笑几声,扛着刀啐了口:“难道学你蹲下当仙门的狗?呸,我不修道了,我就是要闹事,你待怎样?”   薛错的实力高过闻人异,奈何腿短身量矮,一打起来就看不到人,他爬上假山,冒出头,却见一双双充满怨怒的眼睛,那不是做戏,而是真切的恨他。   “要你猪鼻子插葱,装什么象!”   孔云被那弟子的动作吓了一跳,薛错则猝不及防,被搡了个屁股蹲。   孔云大怒:“欺人太甚!”   他刚想动手,就被一只白胖的小手拽住,孔云回过头,见是薛错,没好气的拉他:“你看,若是我们不来,你今日还不被欺负死!”   薛错吸了吸鼻子,一言不发,只在睫毛异样的颤抖,让孔云觉察出他心里有些微委屈,孔云语气一涩,干巴巴的说:“你……我又不是怪你。”   孔云是担忧好友,他从昨日起脸上就没什么笑容,反而思虑重重,   两个小孩子在混乱中像误入长腿树林的乌龟,只见到处都是人。   薛错叹了口气,拽着孔云和他咬耳朵:“小云,我觉得不太对劲,他就是故意来打架的。”   孔云性格冲动,但不笨,有自己细腻的一面,闻言想了想:“你觉得他们是谁的人?”   薛错眉毛皱出小褶子:“都有可能,要把这件事宣扬得人人都知道,除了我,再没有合适的人了。”   孔云正要开口说话,却见一道锋利的剑气袭来。   啸风瞳孔紧锁,不由自主的后退好几步。   四下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啸风扭过头,眼睛瞪大:“顾……顾如诲。”   风来。   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苍翠绿叶间,顾如诲御剑立在树梢,抱着胳膊,墨色衣袂在苍绿间翩飞,黑色的长发高高束起,映衬着他微微带着寒意的肌肤。   “小顾哥哥!”   顾如诲的嘴角极快的抬了抬,淡淡的扫过啸风等弟子,然后轻轻一跃,从树梢落下来。   剑仙亲传弟子,在场有不少弟子见过他和孔云交手,自觉打不过他,而且才过去多久,他的境界似乎又有所精进。   他走过众弟子,站在薛错身前,平静地说。   “我替我师兄和你们比试。”   啸风打了个冷颤,僵硬的扯了扯嘴角。   众弟子:“……”   闻人异则悄悄道:“顾师兄,你们护着他们两个先走。”   ……   顾如诲护着薛错等人出了飞遏宫,便停下脚步:“师兄,我只能送你到此,师父命我看守流云峰,无故不能擅离。”   薛错点点头,心想小顾师弟真好,如果能一直呆在身边就好了。   不过也只是想一想,剑修悟道大多勤学不辍,如今恐怕已然耽误了顾如诲的修行。   这样大的情分,薛错虽小,却也一定是承情的。   他拽着顾如诲的袖子,小脸有些憔悴,但眼睛依旧灵动,清澈:“如诲哥哥,若你以后要我帮忙,一定要和我说。”   顾如诲愣了下,轻轻点了点头。   时间不多,薛错与顾如诲挥手告别,顾如诲还听到孔云嘀咕的声音:“这根木头怎么转性了?”   顾如诲目送两人远去,扯了扯自己的袖子。   奇怪……好像只有小师兄拉他的时候,才会有一种开心的感觉。   问道宫万载岁月,底蕴深厚。   近日却多了许多流言蜚语,起因不过是因为秘境死了一些新弟子。   问道宫弟子千千万,在往日中,这样的事完全无人关注,掀不起什么波澜。   可是,最近百年失踪的弟子太多了。   即使顾虑重重,碍于长辈师伯,即使有了些猜测,也不敢说,敢触碰秘密的人。都悄无声息的死了。   如今出了意外,这个薛错的弟子,天不怕地不怕,带着一个同样实力低微的弟子,在问道宫上蹿下跳,到处找公道。   明宫瑶收到消息,与诸位长老商量,其中一位长老说:“为了应对天地大劫,最近这一百年来割的弟子太多,恐怕压不住。”   明宫瑶说:“虫豸罢了,我今日请诸位同道来,是为了一同凑个份子,问问上面,大劫具体什么时候降下。这次成仙的机缘,我等又有几分把握。”   “对对,这才是正事,吾再服用几粒问道丹,便能突破境界,离长生不老更进一步!”   “哦?明宫师妹如此丰厚的身家,竟然还要策群力,是要请哪位上神吗?”   “其实比起大劫之日,我更好奇这次是哪一劫,要是能早做准备,定然十拿九稳,不然等到下一个千年,我恐怕早已身死道消了。”   明宫瑶白了他一眼,淡淡:“大帝之子尚且不敢泄题,你倒是想的开心。”   被骂的人捋了捋胡须:“唉,我是怕那名额是萝卜坑,我等争与不争都没有用。”   明宫瑶道:“应该不是,我早早就请天衍门的人算过,当世没有仙人后裔,应该是针对东西两陆修士的。”   “那薛错那边……”   “随他去胡闹,大劫悬而未决,我等还是四处疏通下关系,拿到一手讯息才是。”   “难道就任由那小孩胡闹?”   “呵呵,君无畏虽然自斩境界不成仙,但是他板上钉钉,一定会飞升。薛真真有上古神剑,那就是丹书铁券,我劝各位莫要把他们两人得罪死,否则到了上面,指不定怎么难看呢……”   明宫瑶颔首,心中也十分激动,她服食了太多问道丹,丹毒累积过多,竟然导致容颜早衰。   可恨那方龙洗,反而一副年轻人的样子,可恨!   明宫瑶暗做打算,一定要飞升成仙,到时候青春重铸,她一定要让方龙洗好好瞧瞧!   潜龙渊。   天空沉冷如墨,方圆千里,生机断绝,万仞山峰上,峰似龙首,喷薄着苍茫潮湿的雾气。   崖壁上站着一个人,他身着一身白色长袍,腰间别着一根花枝,他长发飘逸,眉眼如画,嘴角微微上扬,不带丝毫狂妄和轻浮。   不多时,天边飞来一个荆钗素裙,背着龙血巨剑的女子。   君无畏问:“如何?”   薛真真面色淡淡的,摇摇头:“方圆千里,了无人烟,没有一个活人了。”   君无畏轻叹。   鬼魂的哀嚎声乍现于耳畔,时强时弱,寒意袭人。   微光闪烁间,可以看到许多稀稀拉拉的鬼魂,在雾气中游荡。   有的狼狈不堪,浑身血迹淋漓;有的□□残缺,只剩半截身体,这里是鬼域,人间无法触及的禁地。   封印的邪祟以生灵痛苦的残念为食,越是痛苦,就越是强大,徘徊其中的鬼魂不得解脱。   薛真真皱眉,挥出一道剑气,龙吟如嗥,震碎了那些饱受折磨的鬼魂。   但君无畏却发现,那些鬼魂并未消散,残留了一缕真灵,落到落叶枯木上,也算留了一缕生机。   君无畏咦了声:“剑主?”   薛真真眸光清冷,寒凉一片,乍一看无情无欲,无恨无念,剑心澄明一片。   为了削弱邪祟,应当一力破万法,杀干净鬼魂,但出乎意料的,薛真真留下了一缕残灵。   她听到君无畏的疑问,不带什么感情:“薛错说,他想当个凡人。”   凡人。   为娘的自然不会点头,但是那孩子死性不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因此,面对那些普通的,尘埃一般的凡人鬼魂,她竟然也会试着留手。   君无畏说:“大道至公,生灵有命,你不需要挂怀。”   薛真真呵了声:“你以为谁都如你一样。”   君无畏:“……剑主。”   薛真真哼了声,两人一同朝封印处飞去,鬼域太过大,雾气浓厚,他们找了好几日,才杀到此处。   阵法的中心地带,竖立着一张古朴的紫色符箓,静静地矗立在空气中。   符箓的周围是一圈巨大的符文,覆盖了整片天空,四周青石平整,安置着驱邪青铜像,它们面部丑陋,但眼睛却炯炯有神。   二人沿着阵法走去,君无畏眉头微皱,雾气越来越浓,无数道粗大无比的锁链闪着金色道光,深入浓雾中。   随着两人越来越深入。   锁链上的铃铛震颤得越来越厉害,一股怨念和邪恶之气也随着铃铛的震动弥漫开来。   君无畏伸手:“剑主,在此处封印即可。”   薛真真不退反进:“不,我试过了,在这里封印,拖不住几时。”   君无畏道:“那我走在前面,剑主,你护持我身后。”   薛真真颔首,两人再次深入雾气,直到一道狂风呕吼的断崖前。   呼呼——   两人面色一变,相视一眼,都听到了来自地底令人头皮发麻的喘息声。   薛真真难掩惊异,蹙起冷眉:“怎么会苏醒得如此之快。”   君无畏环顾四周,笑了笑:“无他,人间的养料太多了,此地门派瞒报,祂便吞噬了千里人居。”   薛真真道:“不能再拖了。”   君无畏点头,取下花枝,以花为剑,一剑破空,花枝簌簌,却有一股凛然的剑意自其中爆发,将呕吼的狂风生生削断。   薛真真拖着龙威剑,挥出剑风,将原本被顶出阵法的锁链再度砸下去。   地底的震动停止了一瞬间,忽然剧烈的反抗起来。   君无畏淡淡一笑,携带花枝跳入断崖,薛真真瞳孔微缩,剑却不停。   “君无畏!”   无人应答,薛真真咬牙,眸光清冷如冰,衣裙翩飞间,将那柄红色的巨剑挥出了残影。   一下,一下。   不知道过去了几个日夜,终于将松动的锁链砸回原处,白衣剑仙的身影也从裂隙间出现,君无畏面带微笑,白袍洁净,唯有发丝微乱,手上的花枝枯萎。   薛真真松了口气,拄着龙威剑冷冷别过头,还在为他跳入裂隙生气。   君无畏自知理亏,挠挠头,走过来说:“诶,剑主,薛错好像念我的道号了,现下去看看嘛?”   薛真真脸色一变,点头,二人虽然面色如常,但鏖战几日,心下却都有几分疲惫。   此时,变故突生。   原本砸下去的道锁凸起一根,卷住薛真真,将她硬生生拖进裂隙。   咔哒一声,地面合拢。   君无畏微笑的面容瞬间冷下来,花枝落地,脸色大变。   【作者有话说】   极限更新 第49章   是夜, 薛错忽然感觉一阵心悸,莫名其妙的睡不着。   他翻身从石床上坐起来,抱着膝盖, 裹着小白云被子。   “奇怪,心跳的好快啊。”薛错嘀嘀咕咕, 摸摸心口, 又揉揉眼睛,他其实……心里感到很困惑, 沮丧,无助, 尤其是一个人的时候。   要是娘在就好了, 哪怕挨一顿打,可以问问娘, 他应该怎么办?   遇到这样的大事, 父母又不在身边, 他心里的惊惶, 茫然, 俱都一个人消化了。   薛错裹着小被子, 眼睛里浮现出一层薄薄的水光,他揉揉眼睛, 唉的叹了口气。   想啊想, 睡不着, 薛错趴在石床上,就着月光, 认认真真的画了一道祈祷平安的符纸。   娘娘曾经赐给他一本《神临书》, 薛错怕惹出祸事, 一直很少用, 这次他翻了翻,然后跟着书上的教导,画了符纸,又找到水泽之神对应的祈福物件。   娘娘贵为水泽大神,没想到祭祀用的东西却不是很复杂。   水荇之花,贝壳,船舵形的祭器。   薛错咬着笔杆想了想,求平安,多求几个,保险嘛!   他摸摸肉肉的小脸,拍手,应该不成问题,他大半夜的不睡觉,屋里屋外到处折腾。   不过他心里对香火神还是有尊重的,因此只请了三个熟悉的神灵。   小云哥哥家的南孔雀大君,自家的神女娘娘,还有现今唯二存世的香火神,金乌日轮。   薛错哼哧哼哧,集齐了几样简单的祭祀用品,然后洗干净小手,望着天上的月亮。   等到乌云遮住月亮的时候,薛错小手并指,微微一竖:“烮。”   符纸在他的指尖须臾燃烧,化作蓝色的光点散去。   薛错起身跪坐,合十手掌,虔心的诵念着三位香火神灵的道号。   “自然妙有……慈严应道大泽神女娘娘。”   “上元始祖极意天元南孔雀大君。”   “太初上神……寰极御宇……赫兮烜兮东皇大帝。”   “弟子薛错……”   “娘娘慈悲济世,威仪仁济……”   薛错诚心的叩首,他本质不信香火神,但经历这么多事,对香火神灵是邪道的观念已然动摇。   他想,娘和爹虽然是强大的修士,却难保不遇到什么困境,出了不老林,才觉得外面处处险恶,而他的力量却什么也做不了。   薛错吸吸鼻子,小声说:“生离死别,我已然尝过那样的滋味。”   “希望我的朋友祝小游,真灵不散,能够魂归故里。希望娘亲,爹爹,能平平安安,大道顺遂。”   月光落在薛错白皙的脸颊,向来顽皮活泼,敢对着神灵开玩笑的的小孩。此时闭着眼睛,异常虔诚,乖巧得不像话。   那一缕愿力化作金色的小点,飘啊飘。   在漆黑夜空下,黑天白地的神国里,纸钱飘飘洒洒,落在神国中无处不在的道锁,道链上,一个金色的小点飞啊飞,径直飞向合目垂眸的巨大神像。   红毛鬼原本正在围观羡田村的老百姓给娘娘上香,忽然耳朵动了动:“咦,好纯粹的愿力?人间哪处有了娘娘的香火?!”   绿毛惊喜地跳起来,小短腿在空中划拉了好几下,他伸出鼻子嗅了嗅,喜笑颜开:“是香火,而且还不弱,我就知道,那个鬼精鬼精的小子是娘娘的福星!”   大泽之水静静流淌。   薛错静静地等了会儿,正打算起身,忽身躯一震,看见浓浓雾气,一池金莲,巨大的神女像矗立在雾气中,只能看到裙摆,上身隐没在云雾里。   神像震了震,回馈了那个金色的小点。   画面消失,薛错震惊,然而还没有完,他眼前倏忽一闪,雾气翻滚,天边却有瑰丽无比的云霞,一棵巨大的神树美轮美奂,宝光四溢。   树上栖息着一只巨大的孔雀,薛错只能看到他的一点羽毛,孔雀颔首,回应了那个小小的光点。   薛错:“……大。”   大君两个字没有说完,雾气消失,薛错忽然感觉到自己掉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炉里,眼前到处是金灿灿,无边无际的雾气。   在雾气的尽头,是起伏的群山,仿佛一只飞舞的大鸟,群山万壑间,生长着一棵缭绕着金色火焰的扶桑树,树上有一轮明亮的日轮,里面有一位单膝跪地的神祇,似乎要抬头看来。   薛错头皮发麻,后背刷地冒出一层层的冷汗,他捂着眼睛,仿佛整个人要被晒化。   “娘娘!”   薛错下意识的大喊一声,耳畔忽然炸响水声,薛错屁股一痛,他哎呦一声,头晕目眩,哐啷倒地。   过了一刻钟,薛错满头大汗的醒过来,低头一看,小脸羞红,刷地捂住小小鸟,从储物戒里掏出一件衣服披上。   伸手一抹,原来的衣服烧成了黑灰,薛错心有余悸,他合十手掌,眼巴巴的盯着空气:“谢谢娘娘。”   薛错叨叨咕咕还是娘娘最好,累的虚脱,他来不及洗一洗,倒在石床上呼呼大睡。   滴答滴答。   红色的龙威剑拖拽出长长的沟壑,血水从苍白的指尖低落,落在地上,汇聚成小小的血泊。   荆钗已碎,素裙染血。   薛真真抬头,四周似乎在不断变化,此处的大道已然扭曲。   黑暗之中,一些奇怪的形状的影子突然出现,伴随着噩梦般的呼啸声,让人不寒而栗。   薛真真真灵动荡,血气上涌。   在她的身后,一只巨大的,布满道痕和锁链的爪子悄悄靠近。   薛真真心中忽然升起奇怪的预感,猛然回头,举剑横劈。   锵——   金石相撞,龙吟的声音震得人神府颤动。   那只黑色的爪子吃痛,悄无声息的消失,薛真真则皱眉,血线从唇角滑落,她觉得有些奇怪。   “刚才,哪里来的水声。”   若非那声音和突如其来的预感,她刚才很有可能身受重伤,接着被那邪祟吃掉。   薛真真微微合目,握紧龙威剑,朝着黑暗深处一步步前行。   周围的魑魅魍魉,邪气黑雾,种种蛊惑,被她尽皆无视。   藏在黑暗中的邪祟本体虽然强大,但历经上万年的封印,力量衰竭,又冷不丁碰上如今东陆最强的剑修之一,气的魔气乱飞。   最恨剑修!   上面的那个剑修再砸,再砸吾就吞了你的女人!   ……   ……   ……   问道宫。   最近忽然出了一件奇事。   先是有个叫薛错的弟子,到飞遏宫和道师论道,被批驳为离经叛道,不知所云。   为的是什么事呢?   只是秘境里死了几个弟子,有一个倒霉的得罪了长老,被五雷削得魂飞魄散。   那个叫薛错的小孩子,要为他申冤,哦,你问薛错是谁?怎么,那个三符请来云明天司,云头布道的天才你不曾听过?   来来,茶水放下,我与你这边树林细说。   薛错与孔云跑遍了问道宫三山五海的宫门,但没一个管事的搭理他。   不过是个六岁小儿,能成什么气候?   不止薛错,那些长老也是这样想的,可是这一百年来,死的又何止祝小游。   薛错心想:“你不给我公理,那我自己去宣扬。”   他提笔写了一篇声情并茂的《告道友书》,但流云峰小符神大字只认得一半,字迹更是猛鬼画符,不说别人,他自己写完能囫囵念上一遍都十分不容易。   薛错垂头丧气,撕了一张又一张,正在苦恼时,闻人异与孔云从洞府外进来,捡起一张纸。   孔云弹了弹破纸:“你画的什么符?”   薛错默默不语。   闻人异接过来,读了一半,则眼睛一亮,拊掌道:“妙啊,师兄大才,这倒是个好主意!师兄你等着,我这就去叫人来帮忙一起写!”   孔云:“?”   闻人异叫来了一大帮修士,这些人有熟人有陌生,最脸熟的是一个扛刀女修士。   原本只是闲散聚会,但人一多,就必须有秩序,闻人异竟然还是个调度统筹的好手,三言两语,把乱哄哄的修士安排妥当,开了第一堂会。   薛错和孔云莫名坐在上座,底下的修士乌乌泱泱,都是在问道宫里不入流小人物。   闻人异用薛错的《告道友书》组织了声情并茂的开场白,然后气氛凝重的讲了讲各宫最近的情况。   他们这群人,往日投路无门,备受欺压,是末等里的末等,低等中的低等,一腔悲愤无处倾泻。谁不是千辛万苦得到这个机会,进问道宫的时候满腔热血,想要得成大道,遨游天地,从此自在逍遥。   可是如今知道,他们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牲畜,养好的药人,岂能不愤怒!不悲愤!   况且百十年间,自己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进入问道宫的何止他们一人,都说他们是去云游,闭关去了,可是谁又见过了?是不是无声无息的,成了他人口中的丹药,尸骨无存。   冤!   如何不冤枉!   恨!   如何不悲恨!   叹自己人卑力微,可是卑微之人也是人,普通弟子也是人!不是他人登天的梯子,不是他人口中的丹药!   问道宫万年道统,庞然大物,但那又如何,既然活着没有出路。死又有什么可怕的?   有弟子看完《告道友书》,眼眸通红。   “拿我们做丹药的事,我们没有详实的证据,能不能写?”   “写!为何不敢写!重点就写这个!”   刀修女修阔马金刀,拍桌笑道:“我不怕死,有什么用得到的,尽管吩咐就是!”   “虽千万人,吾往矣。”   “我等修士,到了今日这一步,不能再退,再退,就是下一个祝小游,更可怕,连祝小游都做不了。”   “哈哈哈,生来短短几十载,读过大道之书,却只能为人鱼肉!今日不为他们出头,来日屠刀向我,谁又来为我!”   “甘做击鼓第一人,死犹不悔!”   “他娘的!老子跟他们拼了!”   薛错听得心中默然,小脸上一片沉重,那些话让他身上的负担何其沉重,可是他不能退,一步也不能。   他愁眉苦脸,脸色严肃,孔云一直在静心修炼,忽然睁开眼,看了看他:“你又怎么了?”   薛错摇摇头,二人交谈引来了闻人异的目光,他朝着薛错噗嗤一笑,如同清风入怀。   闻人异心想师兄才多大啊,他逾矩的把薛师兄抱起来,摸摸师兄的小肥脸,放低了声音。   “师兄,你快去睡吧,此处交给我们,若是休息不好,以后可就长不高了。”   薛错叹了口气,他仔细听完了大家商量的事,考虑之后,拽了拽闻人异的袖子:“闻人师弟,你听我说……”   众人听完,都有些愕然,接着道:“这……真的使得吗?”   薛错脸色沉重,睫毛不安地眨了眨,但眼神却十分坚定:“我并未说谎。”   “如此,才会有人信。”   第二日,问道宫的各宫门口,出现了一群衣服样式不同,但统一白色的小弟子。   他们四处游说,发一篇《告道友书》的东西。   有修士骑云走过,闲来无事,接过来一看:祝小游?这人是谁,没听说过啊,看着看着,他脸色大变,问道丹?!   闻人异在陌生的宫门前被拦住,拦住他的修士境界强大,上来不由分说便要开打。   “我杀了你这个妖言惑众的妖人!”   但剑还没落下,就被一道白绫挡住,闻人异心有余悸,他本来就不擅长战斗,差点被一剑砍成两半。   修士怒道:“师姐,你为何帮他!。”   出手的女修士脸若冰霜,白绫上绣着一朵茶花,她手里有一张《告道友书》,仔细看,能看到她指尖细微的颤抖:“你……说的是实情?”   闻人异头皮发麻:“一字不假。”   “谁能证明?”   “东陆第一剑的儿子,我大师兄——薛错。”   女子眼眸震动,倏然握紧手中白纸,半晌露出一个似哭非哭的表情。   如果这是真的,那她的师兄……   金霞宫,有一个小道士鬼鬼祟祟的拉着发《告道友书》的女刀修。   女刀修大怒:“登徒子!吃我一刀!”   小道士连忙捂住女修士的嘴巴,战战兢兢道:“师姐你别冲动!你听我说!”   他拿着《告道友书》满脸恐惧地低声说:“我,我怀疑我的师兄们,都被吃掉了。”   女刀修瞪大眼:“什么?!”   另一处。   白洛洛急急忙忙冲进宫殿,找到母亲闭关的地方,走了好几圈,才隔着门跪下,恨声:“母亲!那个叫薛错的妖童,此时到处散播问道丹是修士血肉所炼,简直可恶!难道不能惩处他吗?”   门头久久无言,隔了一会,才有女声道:“惩处?洛洛,我平时是怎样教导你的?”   白洛洛一噎,低下头,脸色不好地说:“凡事三思九转,不可一念行事。”   门那边道:“他的胆子倒大,问道丹他也敢胡说,呵呵。”   女子轻轻笑了笑,道:“你去帮他们一把,把此事闹得越大越好,我倒要看看薛真真如何收场。”   白洛洛面有不解,闹大,什么闹大?   问道丹这等神品被污蔑,不杀了那小子,居然还要帮他,白洛洛想不明白,但也只好委委屈屈的按照母亲的要求行事。   薛错也在发《告道友书》,正忙的一头汗,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回过头,看见熟悉的天一门弟子服,还有一张张凶神恶煞的脸。   “干什么?”   “薛错,你在这里做什么?发的又是些什么东西,谁准你用剑仙的名声做担保。”   天一门中,属于长老嫡系的是天一阁。   这些弟子身份显贵,有进入问道宫的,将薛错离经叛道的事传回门派,引起了轩然大波。   但并不是问道丹,他们天一门都是剑修,没这种丹药。他们气的是薛错竟然打着剑仙的旗号,公然闹事!   天一门多是长老弟子,对薛错的身份忌惮不多,当下便要把他带回不老林。   薛错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辩解,斜刺里又杀来一波人,却是狐狸师弟有瑕。有瑕急匆匆赶来,带着束剑阁弟子落下来,护在薛错身前:“师兄行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指责!”   “就是就是!你们境界高,就想要仗势欺人!”   “有种和我比划比划!”   “你说什么?不知死活!看剑!”   天一阁和束剑阁平时井水不犯河水,但互相看不上,此时三言两语被挑出火气,当众拼了起来。   问道宫有剑术传承,但天一门一出,谁与争锋?   最好的剑修都在天一门!   薛错被剑光闪得晕头转向,忽然被人抱起来,他一看,正是狐狸师弟有瑕,有瑕面容憔悴,胡子拉碴:“师兄,你发的《告道友书》是真的吗?”   薛错皱着包子脸,沉默片刻,重重地点头,有瑕一下子要哭出来了:“师兄,怎么办,有瑜师兄已经失踪了一个月了。”   薛错大吃一惊:“你说谁?!”   这边闹得沸沸扬扬。   朗翠和卓清远则在大树的阴影下看热闹,朗翠咳嗽几声,兴致缺缺:“我先走了。”   卓清远嗳了声,跟过去,有些微不满的嘟囔:“你最近在干什么?找你出来推三阻四,我这次可是特意带你来看热闹,你就一点不感兴趣?闹大了,你最近可就不能炼丹了。”   朗翠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清楚他和自己性格相近,最是冷淡,于是反问:“你难道很关心我?”   卓清远愣了下,摊手道:“逗你玩呢。”   忽然,他俯下身嗅了嗅,摸摸鼻子:“你身上什么味道……咦,你最近真的没炼丹啊。”   朗翠平日里都有一股丹药的清苦味,最近身上却只有淡淡的花果香。   朗翠咳嗽两声,不想搭理:“你自己看吧,我走了。”   说完自顾自离开,没注意卓清远看着他的背影,变得有些幽深的眼神。   朗翠乘云回了自己的洞府。   路过丹房,丹炉覆盖着一层薄灰,他停下脚步,看了会儿,这地方已经有许多日不曾进去了。   朗翠的身体需要那些丹药,但心里却一点都不想再吃,修为停驻了,他也觉得没什么。   他走过丹房,跨过禁制,最后打开空间裂缝,轻轻踏了进去。   空间内春风和煦,鸟语花香。   徐有瑜正蹲在地上种花,种的起劲,忽然眼前落下一片华丽的衣摆,他抬头。   朗翠抱着胳膊看他,薄情冷淡的脸,眼睛里有些好奇:“你又折腾什么?”   徐有瑜每日一问:“今天能放我出去吗?”   朗翠摇头,脸上有些不高兴,徐有瑜不理他了。   他改成蹲到徐有瑜身边,伸手抓住徐有瑜的衣摆,扽了扽。   徐有瑜轻轻叹气:“道友。”   朗翠被叹得松开了手,睫毛颤啊颤,抿着嘴唇不说话。   徐有瑜对薛错很好,对他却很坏。   明明他救了徐有瑜,但是徐有瑜却还是叫他道友。   朗翠一声不吭的挖着坑,然后悄悄用自己的头发丝幻化了一棵树种,别别扭扭地种在徐有瑜种的花旁边。   徐有瑜这一个月的好脾气都要磨没了,放下袖子奇怪地问:“这是什么树?有些丑。”   明明是实话,但朗翠却刷地抬起头来,抖啊抖,颤啊颤,好像被徐有瑜狠狠地打了一顿一样,呆滞成石像。   然后眼睛有点红,闷头去刨那棵树,刨着刨着,猛地站起来,揪着徐有瑜的衣襟:“哪里丑?”   徐有瑜:“黑黑的,光秃秃的。”   朗翠固执,垂眸:“不丑。”   徐有瑜:“道友……”   纠结了半天,眼看不点头脱不开身,徐有瑜只好点头昧着良心夸了夸,朗翠哼了声。   徐有瑜在这里呆了一个月,琢磨了其他爱好:“吃东西吗?饿不饿。”   朗翠咳啊咳,左右看了看,撸起袖子,拖着病歪歪的身体坚持下水:“我给你抓鱼。”   大概过了几个时辰,朗翠才从空间秘境离开。   但他没有发现的是,在他离开后不久,卓清远便循着痕迹找到了这里。   卓清远和朗翠从小一起长大,他对朗翠更是极好,但是最近他总觉得朗翠有事情瞒着他。   只他性格和朗翠一样高傲,不会做跟踪尾随这样的事。   没想到第一次做,就让他发现了朗翠的秘密。   卓清远站在裂缝前,抱着胳膊饶有兴趣的观察:“禁制还挺多,藏了什么。”   他来了兴致,一道道的解开。   空间裂隙微微闪光,里面鸟语花香,有一股令人心情愉悦的清新香气。   隽秀的年轻剑修背对卓清远,给一棵丑丑的树苗填土:“怎么回来了?落下东西了?”   朗翠出去是为了找一粒花种,他记性很好,见过的东西便不会忘。取了花种,回秘境的路上又遇到同门师兄弟,不好直接走开。   师弟很激动:“朗翠师兄,你精通丹道,这份《告道友书》你看过了吗?”   朗翠淡淡地扫了一眼,不感兴趣,杀人炼丹的事情他做的多了。   但他面上淡淡,无动于衷,还很疑惑地歪头:“说的是些什么东西?”   师弟激动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说自己的内心多么震动,朗翠兴致缺缺,还十分不耐烦,好在师弟也不是那么没有眼色,见他精神困顿,止住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师兄……你常常炼丹,做过……”   朗翠掀了掀眼皮,师弟顿时尴尬面红,挠头:“师兄肯定不会的。”   是是是。   愚蠢。   朗翠告别师弟,回到了自己的洞府,打开秘境的时候,他还在想,怎么合情合理的把种子赠给徐有瑜。   “小翠,你回来了。”   秘境里平淡的花果香气没有了,弥漫着淡淡的腥味,卓清远双手如白雪,弯着腰,仔细抚平人皮的褶皱,笑着说:“我替你处理好了,你拿去炼丹吧,练好了分我一颗就行。”   郎翠手中的花种落在了地上。   …………   夜晚。   薛错正在自己的洞府和众人商议第二天的行动,忽然有人说:“哪来的血腥味儿?”   说话的人一抬头,吓了一跳:“谁?!”   薛错奇怪的抬头,却见众人脸色戒备,如水流一般分开,露出了来人。   雪肤,鹤氅。   青年脸色跟鬼一样,仔细看,整个人都在细细发颤,他半身都是淋漓的血迹,声音嘶哑含混得几乎让人听不清:“香火神道,是不是能为人聚魂?”   薛错警惕地握了握拳头,他看了看青年,疑惑道:“聚魂,谁?”   青年沉默,抬起手,他的手上都是血,他自己也看到,仔细擦干净,才从怀中拿出一卷皮。   他颤动的动作变大了,整个人都在发抖。   “徐……有瑜。”   【作者有话说】   双更合一,补回来了(销假)   感谢在2023-05-12 23:56:20~2023-05-14 20:45: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夏 10瓶;朝闻道 6瓶;陵御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你说谁?!”   这个声音颤抖着, 在发出那一声后他拼命往前走,可是又走的不稳,似乎身上软得厉害。   有瑕跌跌撞撞推开挡在身前的人, 看到那块叠的小小的,整齐的皮。   但是师兄为什么会是小小的一块?   他不明白, 有瑕抬头, 看着那个血葫芦一样的人,他的声音控制不住的抖:“我师兄呢?”   那个人动了动嘴唇, 眼神空茫茫,仿佛遭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 因为太痛苦所以整个人都难以再有什么反映。   有瑕回头, 看着沉默的众人,他又问了一遍, 这次是问的薛错:“师兄, 有瑜师兄呢?”   薛错的脸色惨白, 有瑕问一句, 他脸上的难过就深一分, 然后有透明的眼泪顺着小孩子的脸颊, 一颗一颗的落下来。他瘪了瘪嘴巴,想要大声的哭, 可是却好像被烙铁封住了嘴巴, 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呜……呃……”   有瑜先是哭了一声, 又摇头笑,笑着笑着整个人情不自禁的发颤, 胸膛里好像有一个巨大的风箱:“不对……是骗我的……不对不对……”   那个血葫芦一样的人向前迈了一步, 双目血红, 声音嘶哑, 他已经极力忍耐了,可还是仿佛生吞了刀子一样,他想要求救,徐有瑜死了,可是别人听不到他的喊叫。   他闻到那张皮上残余的腥味,他想贴着他,他想说你不要死,他想告诉徐有瑜,我没有打算杀你,他想和他说,求你了,别这么对我。   但是他张了张嘴巴,却从喉咙里冒出古怪的,恐怖的惨叫。   那些念头仿佛崩塌的雪山,把他的理智淹没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得像冰,又仿佛一瞬间遁入炼狱的凡人,充满了恐惧和无能为力。   “徐有瑜。”   ……   他记得卓清远难以置信,往后退了好几步,被砍得血红着眼睛:“你要杀我?你为了一个弟子要杀我?”   “你在乎那个弟子吗?”   “你不是处理了很多弟子吗?”   “小翠,我的手法都是跟你学的啊,你亲手教我的啊!为什么啊?你为了一个药材伤我?”   “小翠……”   ……   朗翠忽然咳出一口血,他蓦地跪下来,是的,是他教的啊,就是他教的,怎么拆骨剥皮灭三魂七魄,是他教的,因为炼丹需要他亲自的,一步步教过卓清远。   朗翠筋疲力竭,跪在地上,恍惚的抬起头,那些看着他的弟子肃穆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尊尊沉默冷酷的石像,居高临下的凝视着他。   朗翠下意识的一缩,那些人中间有一个小小的孩子,他穿着一身白色,脸上的表情是生动的,悲悯的,流着一滴一滴的眼泪。   那个孩子没有用那种要杀死他的眼神望着他,他至始至终都看着那块皮。   朗翠一步步膝行过去,拖出好长一条血路,他将那张皮轻轻的平放在那个孩子的手心。   小小的手颤抖了一瞬,缓缓的握住了。   “对不起。”   朗翠抬头望着他,面无表情,眼神却是空洞的,很茫然,迷惘,他对薛错说:“救他,救他,徐有瑜是个好人,我求求你救他。”   “那么……是谁杀了他呢?”   孩子的睫毛颤抖,声音蝴蝶一样轻。   朗翠露出一个哭一样的表情,缓缓的松了手,他想说是卓清远,又觉得不对。   谁是凶手?   谁杀了他?   有人提着他的衣襟,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朗翠看到了一双狐狸似的眼睛,红红的,黑沉沉的没有一丝光。   “我在问你,师兄他是怎么,怎么……”   话只说了一句,就再说不下去。   可是拎着朗翠的动作却愈发的紧了,像要捏断他的喉咙,扯出他的舌头,把他碎尸万段,让他跪地哀嚎,让他生不如死。   朗翠嘴里都是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薛错:“香火神道,能不能救他?你救了他,我什么都给你,什么都告诉你。”   薛错低下头,他脱下外衣,将那块皮仔细的包好。   淡蓝色符箓在指尖燃烧。   众人静默如石。   薛错望着须臾散去的光点,看向朗翠:“师弟哥哥的三魂七魂都已经碎了。”   “和祝小游一样。”   “你们的手段,还是不给人留一条活路,也是,你们怎么敢留?”   朗翠脸色惨白,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睛里滚出来,但他的目光却狠厉:“不,不,别人没有办法,但是香火神,香火神一定可以!”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再一次被拎了起来,拎着他的人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带出细微的颤抖,带出恐怖的恨意:“我问你,是谁杀了我师兄?”   朗翠张了张嘴巴:“不是我。”   不是我。   我没有想要杀他的。   “不是你是谁,你怎么会和师兄在一起,师兄失踪一月有余,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有瑕声音激动,却有一双小小的手拉住他的袖子,轻轻的拉了拉。   有瑕低下头,松开手,跪在地上,从薛错手中接过那个小小的布包,他很仇恨,仇恨又困惑:“师兄救不回来了吗?”   薛错沉默不语。   有瑕歪歪斜斜,恍惚地站起来,拿着剑指着朗翠:“我最后一次问你,杀师兄的人是谁?”   朗翠淡漠清冷的脸上一片灰暗,他沉默了好久,忽然自顾自地说:“有很多个,我要把他们都杀了,把徐有瑜推出来的,天一门的人,把徐有瑜要过来的,太一门的人,杀了他的人,还有……炼问道丹的人。”   他扬起脸,似乎知道徐有瑜回不来了,他环顾四周,跌跌撞撞地站起来:“等我杀了他们,我再去救他。”   薛错叫住他:“你知道,问道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朗翠歪了歪头,脸上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好像在叹气,又好像已经没有什么情绪了。   “知道啊,我也是父母养给大哥的丹药,只不过我聪明,我练了很多很有用的丹。”   “修士的灵府,神台,血肉,都是很好的药材。”   “问道丹,我不知道第一炉是谁炼出来的,但是吃他的修士,只多不少,那些长老一贯用它收买人心,你们当中有人吃过吗?”   无人点头,回应他的只有冷笑和唾骂,朗翠恍然不觉:“你想知道哪里有人炼丹?”   薛错点头:“你肯告诉我?”   朗翠脸上的狠毒一闪而逝,他身影伶仃,哈哈大笑,其实,徐有瑜陪着他的时候,他已经不想理这些事了。   天下自私自利者多,至纯至性者少。   现在又少了一个。   朗翠的笑声尖锐,又无比悲凉:“有什么不能的,明日午时,你到凝香宫来,我带你去看。”   他又开始在意,凭什么徐有瑜死了,那些人还能活着。   好不公平。   朗翠带着一身滴滴答答的血水,出了洞府,洞府中的气氛凝重又沉默。   闻人异既悲哀愤慨,又诧异朗翠居然肯透露问道丹的来历,而且似乎比他们还要疯狂。只是于情理,他又十分难过,任谁亲眼看到一个修士只剩一张人皮的惨状,都会回不过神。   众修士亦面面相觑,十分怅惘。   “师门拱手相送,呵呵,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师门推出来的牺牲品呢?”   “不太可能,咱们那破落小门派要是有这种手段,怎么也该挤进中等门派了。”   “薛师兄。”   “师兄,原来祝小游曾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行路多风雨,明日,明日是怎样的阵仗?”   “不想了,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各位道友,我不忍心,不忍心还有这样的惨事。我从未想过,这烜赫的道门是这样的,待得此间事了,我还能活着,我便要到人间去,重头修自己的道。”   “莫愁前路无知己,道友,明日风雨同舟,为天底下第一畅快的事,即使身死道消,也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对!我要多写几分《告道友书》来,明日边打边发!”   “算了,你那狗爬字,还是我来吧。”   众修士笑了笑,又纷纷打起精神。   薛错拉着有瑕,走到洞府内室,没有修士的地方。   有瑕的目光呆滞,望着薛错,刚才他几欲拔剑杀人,是师兄对他摇了摇头,指了指胸口。   有瑕才堪堪忍住,此时他低下头,忍不住问:“师兄,你为何让我放走他?”   薛错不言不语,轻轻打开手中的布包,白色的衣袍里,有微弱的蓝色光点,那光点忽明忽灭,化作一个拇指大小的小人,睡在自己的皮上。   有瑕瞪大眼,喉咙里发出似哭似笑的泣音,他猛地跪在地上,捧着那小小的布包:“师兄……有瑜师兄。”   薛错抹了抹脸,脸色有些苍白,一旁的孔云早就发现薛错的不对劲,隐隐的猜测到一些,是以刚才一直都十分冷静。   “这是徐有瑜的魂魄?”   薛错抹去头上的冷汗,严肃地点了点头,然后对悲喜交加的有瑕说:“师弟,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有瑕大悲大怒,第一次极其认真的对着薛错躬身行礼,唇舌颤抖:“大师兄!”   他抬起头,语气铿锵:“从此以后,我林有瑕为大师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薛错连忙摇摇头,他目光落在困顿的魂魄上,小声道:“帮师弟哥哥的不是我,是一位香火神,若你要送师弟哥哥往生,便要诵念她的道号。”   如此一来,有瑕师弟就和香火神沾上因果,日后若是不好,便会直接影响到道途。   有瑕却想都没想,噗通一声,双膝下跪:“是哪位尊神,我林有瑕从此叛出天一门!”   孔云伸手夸赞:“好!人族佬知恩图报!”   薛错:“……”   “师弟,这位神灵的道号是【自然妙有慈严应道大泽神女娘娘】,你若诵念了祂的名,得到了祂的回应,此生恐怕都有了因果,你想清楚。”   有瑕捧着布包,极其珍重,他长跪于地,行五体投地的大礼:“自然妙有……慈严应道……大泽神女娘娘,娘娘救命之恩,弟子铭感五内……”   夜空下,大泽中。   黑天白地的神国忽然又落下一缕虔诚的金色光点,飘啊飘,落啊落,飞到那神像的裙摆上。   孔云拉着薛错,走出内室,给有瑕自己缓一缓。   他仔仔细细的看了看薛错,薛错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挡住孔云的眼睛,嘀咕道:“你……你干嘛。”   孔云扒拉下薛错的手:“你小子人不可貌相,还会讲计策了。”   薛错哼了声,吸吸鼻子,目光却十分冷静:“善恶到头终有报,那种人,不配知道师弟哥哥还有一缕魂魄。”   第二日。   凝香宫前,忽然多了一批白衣缟素的弟子,领头的是一个六岁的小孩,和一个背着金羽剑,面容秀气的妖怪。   宫门前,站着一个雪肤鹤氅,脸色苍白的青年,他慢慢回过头,脸色根本不像人,他笑了笑,没有温度。   “你想看的那些东西,里面就有,你敢进去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4 20:45:53~2023-05-16 23:32: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589907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祁祈 10瓶;昔盐 5瓶;妈蛋太郎、青色的小舟 4瓶;森岭、陆海星河、陵御 2瓶;往事埋风中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那天晚上。   孔云拉着薛错, 两人出了洞府,坐在门口的石头上。   月亮出来了。   薛错先跳上去,然后又拉了孔云一把, 两个孩子手牵着手,一起望着月光下的树林。   晚风轻轻吹啊吹。   薛错觉得眼眶有些涩涩的, 在闻人异和那些修士面前, 他从来都不会表现的自己的很害怕,他好像也知道, 自己无意间做了修士们的主心骨。   他不需要做什么,但绝对不能后退一步。   孔云瞧见他脸上若有若无的忧伤, 笑了笑, 掐了掐他的脸颊:“薛错,你还有这副表情呢?”   薛错唉了声, 烦恼的鼓了鼓脸颊:“我只是有些害怕, 小云, 你和我一起, 你们妖族在问道宫不会受影响吗?”   孔云笑了声, 盘腿而坐:“爱内斗的是你们人族佬, 我的兄弟姐妹早就被虎伯伯叫回去了,反正名次不高, 呆在问道宫也学不到什么东西, 而我孤家寡人一个, 怕什么?”   薛错心事重重,继续愁眉苦脸。   孔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忽然嘭——的一声, 变成了一只小肥鸟, 薛错躲闪不及, 哎呦一声栽倒在软绵绵的厚实羽毛里。   孔小云还没成年,没换出华丽冰凉的翠羽,身上的羽毛灰灰的,毛绒绒的。   他拍拍翅膀,抖抖尾巴,昂首挺胸:“上来!”   薛错哇了一声,小白云也从怀里冒出来,绕着孔云打转,薛错嘀嘀咕咕:“小云呐,你又胖了一圈,飞得起来吗?”   “放屁!”   孔云没好气的一翅膀把薛错扇下石头,接着一蹦三尺高,像一个上下弹跳的绒毛球:“我哪里胖!分明是你们人族佬毛少肉柴!”   薛错咕噜噜滚下来,哎呦一声,孔云连忙迈着优雅的内八跳过来,歪歪头,看他没摔到,哼了声:“活该!”   两人一插科打诨,薛错脸上的表情轻松了些,他扒拉着孔云的羽毛爬到他背上。   孔云拍打着翅膀,精神抖擞:“抓稳了!带你看看我老祖宗传下来的极意自在功!”   他清唳一声,整只鸟化作一缕流光遁入空中,速度太快,仿佛彗星一般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线。   薛错哇哇大叫,灌了一嘴巴的风。   孔云乐的张着鸟嘴哈哈大笑,整只肥鸟笔直冲向夜空,冲破云彩,飞向头顶那一轮孤单巨大的月亮。   一人一鸟的身影短暂的浮在空中,月亮皎洁孤冷,薛错趴在毛绒绒的背上,眼睛慢慢睁大,他从来没有飞过这么高。   “小云,月亮真好看。”   “哼,等你学会乘云御剑那天,能直接飞到月亮上,到时候,你要请我喝酒。”   “那还早呢。”   孔云沉默了一会儿,声音骄傲,却又让薛错听不太懂:“到时候,你要背着我飞上去。”   “为什么啊?”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孔云打断薛错的话,蹬了蹬爪子,笔直的冲向大泽,仿佛很笃定:“等到那天,你可别求我,要背我上去。”   薛错不服气的揪着他的绒毛:“我才不会!”   “你就是会!”   孔云一根针似的冲向大泽,又在即将扎入水里的时候,猛地抬头飞向夜空,薛错头发乱飞,嘴巴里灌进数不尽的,自由的风。   他感觉浑身上下都紧绷着,可是心却无比的放松,他兴奋的大笑,孔云飞着飞着,也忍不住笑起来,他说:“你看,其实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只要飞得高,万水千山都在脚下。”   薛错静静地趴在他的背上,孔小云身上很暖和,他的刘海被风刮成太阳花,整个人也像小太阳一样,笑着回答他:“小云,你说的对,我才不要怕!你带我回去吧,我要再画几张符!”   ……   因此,朗翠问薛错,你敢不敢进去自己看的时候,薛错没有丝毫犹豫。   朗翠笑,他说:“那跟我来吧。”   凝香宫是一位长老的私人府邸,也会私下收几个徒弟,在问道宫中,这样开小灶的地方很多。   低等弟子进不去学府正宫,迂回的直接找到授课的道师,缴纳高额的报酬,获取老师私下授课的机会,在问道宫是心照不宣的规则。   凝香宫只是其中十分不起眼的一个。   朗翠站在台阶下,与薛错并肩而行,他太苍白了,身上也没有什么生气。   薛错走了几个台阶,回头看向跟着自己的修士,他停下脚步,问朗翠:“凝香宫中,我要看的地方在哪里?”   朗翠咳嗽了两声,看着门口的两个童子,淡淡地说:“你不进去,我又怎么告诉你?”   门口的两个童子原本正在蒲团下打瞌睡,见一群低等弟子聚在宫门台阶下,都提起精神。   一旦动了手,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薛错刷地回过头,看向朗翠,朗翠的脸色已经不像昨天那样惨白,只是了无生趣的沉默着。   闻人异明白了朗翠的意思,毫不畏惧走上前:“既然如此,我来。”   薛错声音清脆,喝止道:“闻人师弟,退后!”   闻人异脚步一顿,依言停下步伐,薛错明白了朗翠的意思,他的确很想复仇,但薛错没有救到徐有瑜,他也不打算让薛错好过。   他既然知道凝香宫里面有什么,又怎么会没有办法绕进去?   他在赌薛错的胆量,赌他们这群人到底敢不敢蚂蚁撼树,螳臂当车。   若是不敢,恐怕他会当场反水,宁愿从长计议,逐个击破,也不会告诉他们任何消息。   薛错扬了扬淡淡的眉毛,小手夹着一张蓝色的符箓:“定。”   符纸顷刻燃尽,化作一个拗口晦涩的神纹。   门口的两个童子身子一麻,惊恐的发现自己动不了,连眨眼都十分吃力。   这是薛错昨夜连夜从《神临书》里找到的符咒,但掌管这一道的香火神灵早就已经陨落,威力大减,薛错改良后,也只能做到短暂的定住修为不高的修士三刻。   孔云也知道定身符时间不长,他干脆利落的上前打晕了两个童子,闻人异赶上来拦住他:“我来。”   人族的事情,不要过多牵连妖族。   他一脚踹开了凝香宫的大门,薛错表情严肃,拎着衣摆,小手一挥:“请!”   走出了这一步,不管结果如何,都没有办法善了。   “都到了这里,你还不愿意杀人麽,妇人之仁,难怪任人宰割。”   朗翠说了第一句,目光又黯淡下去。   “可是……我这样宰割别人的人,却也护不住一个徐有瑜。”   朗翠古怪的笑了一声,也不管自己的身份,不管后果如何,大踏步走进凝香宫。   他淡淡地说:“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今日凝香宫的丹房,我便替你开。”   凝香宫的长老势力不大,收的弟子也不多,突然见到有陌生人闯进来,都十分惊诧,接着便是愤怒。   “何人擅闯凝香宫!”   “速速束手就擒,否则我等就不客气了!”   朗翠抖出袖中一个小小的丹炉,那个小小的丹炉在他手中滴溜溜的旋转,散发出诱人的清香。   他一手持剑,一手抬着香炉,那些弟子闻到丹炉的香味脸色大变,接着便红着眼睛,失去理智的冲过来。   朗翠抬手一剑,面无表情的刺死那个弟子,扔到一边。   薛错:“朗翠!”   朗翠面无表情,头也不回的大步向前,薛错和孔云对视一眼,身手灵活的冲向那些境界高,但明显丧失了理智的弟子,将人直接劈晕。   闻人异等修士也迅速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那妖人手上的炉子有古怪!”   “此人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嗨呀,你可别废话了,赶快去帮师兄的忙!”   有弟子修为稍高,抵御住了丹药的诱惑,咬牙捏碎了传音符箓,将消息传了出去!   “尔等同为问道宫弟子,竟然闯入宫中,杀我同门!”   “快快去请凝香长老!”   薛错疾步快走,朗翠也逼近了丹房,凝香宫剩下的弟子不要命的冲过来,朗翠眼神一凛,将手上的丹炉抛了出去。   冲过来的弟子面露挣扎,接着毫不犹豫的舍弃薛错等人,冲向丹炉。   朗翠嘴角冷冷的勾了勾,忽然嘭的一声,丹炉爆炸,将那几个弟子炸的血肉模糊。   薛错脸色微沉:“你为何杀了他们?”   朗翠一步步走到丹房前,他面色极其冷淡,却朝着薛错勾起一个笑容:“你该问他们,吃了一些什么东西。”   他负手而立,看了看,接着伸手飞快的解开丹房的禁制,回头说:“怎么样,你……还要看吗?”   薛错握着符箓,他一步步走过满地的尸体,走到丹房门口。   天上已经有了腾云驾雾的风声,估计那个长老快要赶回来了。   在四周监视他们的修士,也一定将这件事告诉了问道宫的恶人堂,捉拿他们的修士也在来的路上。   生或者死。   又或者没有生,只有死。   薛错抬起小手,贴在紧闭的门扉上,用力的一推。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呼呼的风声落在凝香宫的上空,法宝亮起奇异明亮的光,还有一道由远及近,暴怒的骂声:“闯我宫门者!死!”   一道恐怖的虹光落下,似乎要将凝香宫的所有人,不分好坏全部杀干净。   朗翠抬头看着那道恐怖的虹光,心里却没有一丝惧意,他微微闭上眼。   轰——   一道白绫蓦然飞出,将那道虹光击碎。   “谁?!”   白绫上,一朵茶花栩栩如生,它的主人款款而来,冷如冰霜,傲如白雪。   她垂眸看着丹房,手指微微颤抖,半晌,一滴透明的眼泪,从她脸颊低落。   “是真的啊……”   丹房已经打开。   薛错沉默的站在丹房门口,一张张雪白的,面目各异,又保存完好的人皮,担在素色的屏风上。   微风吹入丹房,一张张或恬淡,或痛苦的脸,随着风轻轻摇晃,发出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痛啊】【回家……】【师傅,为何要杀我?】   【救我】【别剥我的皮】   【求你别杀我】【娘,救救我,我想回家】   【疼,好疼啊】   微风拂过,一个巨大的三足丹炉立在中央,散发出勾人垂涎的清香。   薛错的背影被光线拉长,他双手搭在门扉上,慢慢的收紧,用力到指尖发白。   凝香宫的主人也看着这一幕,忽然对着丹房使出了毕生绝学,痛下杀手。   哞——   一声低沉的龙吟。   半空中忽然出现了一只石龙,冲向凝香宫主人,气的他破口大骂:“谁!”   “我。”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插进来,天上飘来一朵白云,云上坐着一个邋遢道人。   凝香宫主人道:“你是哪里来的猫猫狗狗?滚开!”   邋遢道人却不搭理他,只因天上的云彩越飘越多,站到凝香宫主人身后,而又有一朵朵云彩,落在邋遢道人的身边。   “闯我宫门!该杀!”   凝香宫主人面色恐怖,又清楚根本拖不得,抬手祭起法宝,而云头赶来的道人大多数是长老,他们一挥衣袖,就要降下五雷。   “诶,各位道友平时最爱讲道理,怎么现在一言不合就要杀人呢?”   邋遢道人喝了口酒,抹抹嘴巴站起来,笑嘻嘻的抖了抖手,抖出一把剑。   他的身后,那些修士默默祭出自己的法宝。   道人剑未出鞘,只是挥手一道剑气,就将那些长老逼的后退一步。   凝香宫主人面色大变,忽然想起了什么,面色震惊:“一剑东来,你是方龙洗?!你还活着!”   邋遢道人哈哈一笑:“你们这些人还活着,我又怎么能死?”   凝香宫主人想起了什么,先怕后怒:“你发过大道誓言,永远不再出剑!不出剑,还敢在我面前造次!”   方龙洗垂眸看下丹房内可怖的景象,看向丹房门口那个小孩,面色平淡。   而他背后那些来自问道宫各宫门的弟子,则慢慢上前一步,他们看了《告道友书》,内心惶惶。   谁没有亲朋故友?谁不曾对某些事心生愤慨,抱着疑惑?只是从未有人敢于站出来,或者曾经站出来,可是单打独斗,下场凄凉。   久而久之,也麻木起来。   但今天,他们若是退了,又有何面目谈一句修道呢?   何况,做这件事的是一群低等弟子,领头的还是一个小孩子,这已经让他们足够羞愧了。   方龙洗还未说话,一道白绫直接戳到凝香宫主人脸上。   “今天谁敢动这些小弟子,我祝雪微,一定让他身死道消,魂飞魄散。”   “我白天珩亦然。”   “吾亦然。”   “恶贯满盈者,死有余辜,我等亦然。”   一道道身影从云头走出,走到那些长老面前,目光如剑,道法如狱。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6 23:32:03~2023-05-17 22:54: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草莓空空子 6瓶;瑶瑶 5瓶;偏偏意气用事、黎蝉、一蓑烟雨任平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方龙洗仰头喝了一口酒, 石龙依偎在他身畔:“活人炼丹,在万儿八千年前,那些杀千刀的香火神这么干过, 如今倒好,我仙门越活越回去了。”   凝香宫的主人脸上一红, 急赤白脸地大骂:“你这个臭道士!休要血口喷人!”   方龙洗:“哦?血口喷人?”   “对!是你们今日栽赃于我!”   “栽赃?”   方龙洗哈哈大笑, 他说:“我记得你有一个得意的大弟子,如今已经十余年不曾见过了, 你看,那挂在那屏风上的不是他吗?”   “跟他啰嗦什么?”   祝雪薇语气平淡, 手中白绫如雪:“你丹房里一张张的药人是栽赃!你一身莫名其妙的修为是栽赃!你恶业缠身是栽赃!”   “好一个栽赃!你也配用这词?”   神女垂眸, 目光似雪冷,语气如霜冰。她轻移莲步, 款款上前:“你心思狭隘, 嫉贤妒能, 手段狠毒, 杀人如麻, 这世间的道若不杀你, 我来杀!”   “谁敢上前!”   凝香宫主人又惊又怒,环顾四周, 不知来了多少修士, 一朵朵白云层层叠叠, 将这里围的水泄不通。   还有一群身份低微。实力低下的低等弟子,穿梭在云朵间, 挥洒飞书。   “看一看, 看一看吧, 各位师叔师伯, 各位师姐师,来看一看这份《告道友书》吧。”   “师妹,烦你看一看,还有这位师兄。”   飞书雪花一样在云层间穿梭,有不明内情,闭关才出来的修士,看着看着瞪大眼睛,怒火攻心:“天下间竟然有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我等修士辛苦修炼,竟然只是他人口中的韭菜!”   也有人心思沉稳,觉得不可全信,与同伴道:“凡事还是三思而后行,不要妄动!要多反思,万一就有不合理之处,你看,那些人皮说不定是外门派的,并非我问道宫的弟子。”   “我呸!三思九思思你道祖!人家都把刀架在脖子上了,你还觉得自己脖子没涮干净!”   “你这道友说话忒冲!怎么,只允许你雷霆之怒,不允许我等谨慎小心?”   “这是何等时候,那些小弟子前几日就冒死在发《告道友书》,他们把真相递到你眼前了,你居然还想着保全自身?”   “万一是他们自导自演,栽赃陷害呢?这年头的小弟子,野心颇大的。”   “你还是人吗——”   修士暴怒,一拳将那道士打歪了鼻子,让人连忙劝架,一边劝一边踩上一脚:“道友,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何必与他争辩!”   “道友快快让开些,我脚臭,让我来踩!”   那道士哎呦哎呦惨叫几声,口中犹自不服气,同众人吵嚷起来。   另一朵云上的修士完全摸不着头脑,问自己的同门。   “此地竟然有如此多的长老?”   “你闭关几回了,出大事了,快看这《告道友书》。”   低头一看,越看越气。   “好,好的很!我今日拼着一身修为不要,也趟一趟这火海刀山,杀他一个不赔,拖上两个血赚!”   “凝香宫……以修士炼丹……”   “死啊,该死啊!”   “邪魔外道,觍居高位!”   “人人得而诛之!”   也有修士脸色微变,悄悄道:“快去通知长老,凝香宫出事了。”   啸风就站在这些弟子中间,让人见他面色难看,站着不动,好心连忙提醒他:“你快去告诉你家白师姐。”   啸风脸色发绿:“白师姐?告诉她?”   他瞳孔紧缩,总算想起他刚才闻到的熟悉香味是什么了,啸风忽然干呕出声,跪地发颤,旁人碰他,他崩溃大喊:“滚!”   “你也疯了?”   啸风想到小时候生活的村子,在他进入仙门之前,全家都死光了,那时候赶上灾年,没有吃的,他守着家人的尸体,饿得啃手指头。   那段回忆太久了。   他自知卑鄙,往上爬没有手段怎么行?卑躬屈膝,谄媚逢迎,靠着这些他混得如鱼得水。   可吃人?   他吃的丹药是修士炼的?   啸风满脸狐疑,面色惨白,感觉五脏六腑都喘着另一个人的气。   脏。   真脏。   臭。   太臭了。   凝香宫主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无数低语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他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脸色惨白。   不管如何,问道丹都登不上明面,他今日犯了大忌,倒了血霉,竟然被一群毛头小子算计了!   原本在他周围的修士眼看毁尸灭迹不成,都害怕牵连自身,不动声色的后退。   凝香宫主人退无可退,干脆鼓荡起一身真气:“我乃太一门的护山长老,何人胆敢动我!”   “我敢!”   话音未落,一道倩影飞来,与他战至一处。   二人之间迸出数道宝光,原来是法宝相撞,不过几瞬,凝香宫主人吐出一口血,面色大变:“怎么会?!”   他立刻想逃,却被一道剑光逼回,一年轻道士抱臂挡在他逃跑的的路上:“道友,话未说清楚,哪里去?”   凝香宫主人立刻转身,又遇到一个修士:“道友,哪里去?”   四面八方都是人,可偏偏那些长老不敢动,他一个人单打独斗。   祝雪薇冷若冰霜,白绫飞出,将那长老的真气击破,他吐出一口血,踉跄倒地,抓着祝雪薇的裙摆。   “仙子,手下留情!”   “仙子,我天上有人,我愿意保你入仙路,成无上道果!”   呵,女子冷笑一声,白绫收紧。   祝雪薇居高临下,手指微动,逼的凝香宫主人现出神府灵台。   他的道基薄弱,却异常繁芜,不知道有多少种道象,这那里是一个人能修出来的。   祝雪薇化指为刀,斩落他的灵台第一重,凝香宫主人惨叫一声,跪地打滚:“你敢伤我!你知不知道我为谁做事!”   祝雪薇冷笑,目光微闪:“哦?你为谁做事?”   凝香宫主人身躯一颤,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闭口不言,祝雪薇斩落他的第二重灵台,痛的他整个人都快要昏死过去。   此时,天上战鼓咚咚作响,飘来一朵气势汹汹的黑云。   “恶人堂办事!闲杂人等退避!”   “速速闪开!”   黑云之上,道音阵阵。   一群黑衣的白带修士杀来,他们背着长棍,脸上覆盖着白色的恶鬼面具。为首的修士青衣麻鞋,戴着一张红色笑鬼面:“何人在问道宫喧哗!”   凝香宫主人脸色一喜。   这些恶人堂弟子修为强横,气势汹汹,挥舞着杀威棒:“闲人闪开。”   为首的修士背着手,正气凛然:“问道宫中,不可私下动刑,来人啊,将这个犯例的贼人押解到问道宫,祝雪薇,你还不速速让开!”   祝雪薇不但不让,神情冷漠,硬生生又削去凝香宫主人的一层灵台。   恶人堂堂主怒道:“你不知死活!”   方龙洗喝了口酒,百十年前他还信大道公理,进了恶人堂,落得个此生修为无法寸进,无法在剑道更进一步的下场。   他拍了拍石龙,石龙咆哮一声,从方龙洗袖中唤出兄弟姐妹,朝着恶人堂弟子扑去。   场面顿时乱了起来,早有不忿的修士怒火无处发泄,此时开打,个个抄起家伙,冲上云头。   “吃我法宝!”   “贼子,快快受死!”   方龙洗本人则御剑落下云头,走进凝香宫,上面打得极其热闹,下面却很安静。   闻人异等弟子见到方龙洗,纷纷躬身行礼:“师伯。”   “见过方师伯。”   方龙洗不甚在意的挥挥衣袖,他走到丹房门口,仔细打量薛错,那个小孩子坐在台阶上,低头画符,另一个小妖怪听见声音,抬头看着他。   方龙洗看了会,问:“好小子,你在画什么东西?我竟然看不懂。”   孔云原本正在替薛错研磨,闻言说:“我也看不懂。”   薛错的表情十分凝重,他不敢分一丝心神在外,直到一气呵成的画完,才冷汗涔涔的抬起头,望着两人,却累坏了,什么也没有说。   隔了一会儿,他问:“朗翠,你知道哪里还有这样的丹房吗?”   方龙洗这才注意到,屋子里有第三个人。那个青年站在阴影里,雪肤鹤氅,面色冷淡,他望着天上轰轰烈烈的阵势,似乎极其开心,可又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快乐。   “我低估你了。”   薛错则摇摇头,回答说:“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到的。”   在云上斗法的弟子,豁出性命陪他一起闯入凝香宫的人,都是今日揭开这局面的人。   云头上,随着巨龙一声怒吼,恶人堂的弟子被吹得七零八落。   祝雪薇也削掉了凝香宫主人最后一重灵台,他的惨叫甚至盖过了风声。   天上又飞来数朵白云,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宫门的护法弟子,对着此处怒目而视:“散去!”   “今日逗留凝香宫者,无论出身,俱都赶出问道宫!”   “尔等不得聚众闹事,听信谗言,速速散去!”   “如若不然,修怪我等不讲情面!”   气氛短暂的安静,直到有一个清冷的女声反问。   “情面?”   祝雪薇一道白绫飞出,将云头的修士扇飞。   有弟子干脆的捏碎弟子身份铭牌,冷笑,挥舞着法宝冲上前狠狠一砸:“不用你逐我出去,我自己会走!”   “不过问道宫的人炉岂止这一处,我等今日,要查一个干干净净,替我冤死百年的师兄师妹报仇雪恨,不死不休!”   “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7 22:54:13~2023-05-18 23:54: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迟 10瓶;陵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宫门护卫职责在拱卫一宫, 背后站着的是各门派的长老,他们向来威风惯了,谁曾想今日被几个人名不见经传的弟子落了脸面。   几人脸色一黑, 相互传音。   “长老有令,杀干净他们。”   “今日闯入凝香宫的人, 一个不留, 不要留下任何把柄。”   “这些鼠辈向来乖顺胆小,今日也不知怎么了, 看我来杀几个人,威吓他们!”   有个宫门的护卫掏出法宝, 下了死手, 顿时有躲闪不及的修士被法宝震碎,化作一片血雨飞扬。   千百年来, 他不知应对过多少危机, 最清楚这些低等修士就是一盘散沙, 除了修道, 别的都不感兴趣。只要他先兵后礼, 敲山震虎, 再许诺一些好处,定然能化干戈为玉帛。   但这一次, 护卫收手, 却没看到想要的恐惧。   血雨飘撒。   有修士抬眸看去, 脸上落了星星点点的热血,不过须臾, 却也已经凉透。   人其实就如天地间的虫豸, 又或者, 在仙门眼中, 他们与虫豸有何分别?   从前不过是一叶障目罢了。   他们何曾又被当过同道?一身修为,又几时被当做人来看待?   死便死了。   “娘的。”   修士的咒骂略带颤抖,忽而睚眦欲裂:“吾来也!”   这一声怒喝响彻云间,因为真气丰盈,在云间一层层的回荡。   前人不至,后人今日却不绝!   杀杀杀!   云间亮起无数宝光,道法,剑影,那血雨凉透了,却仿佛一记耳光,将原本还在观望的人打醒,将打算讲道理的修士抽的一个趔趄。   仙门出了如此丑闻,尔等不思惩戒恶人,反而伤我修士,杀我同道,你安的什么心!修的哪里的道!   我等今日沉默亦死,反了亦死,何必坐以待毙!不如杀出一条血路,杀上金霞顶,杀上牛角峰,今日身躯若毁,来世修魔修鬼不修仙!   这世道,去他娘!   只要我等一口气不绝,就跟你们死磕到底!   宫门守卫到哪里不是被敬着,捧着,他何曾见过这种阵势,一时之间竟然被吓得后退好几步。   “坏了!我等应该先怀柔的,快快,快去告诉长老!”   “师兄别慌,我还有一招没出!”   那宫门护卫脸色惨白,忽然急言令色,高声道:“我是长老门下记名弟子!你等今日若伤我一根指头,以后就叫你们从问道宫除名,从此三山五海,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有修士怒而狂笑,捏碎弟子铭牌:“父母生我,师傅养我,天地都不敢说不收我,你又算什么东西,敢叫我没有容身之所?!”   ……   飞遏宫。   有弟子乘云而入,一路跑进大堂:“金武长老,凝香宫主人被削去修为,那些弟子如今沆瀣一气,伤了宫门护卫,打死了几个恶人堂弟子。”   “几个小弟子,随他们闹去,成不了多大火候。”   弟子犹豫片刻:“可是……”   “天地大劫在即,仙路将开,东陆生灵必然有一场浩劫,此事恐怕是开端啊。快去,闭紧宫门,莫问闲事,不要做了大劫的劫灰。”   白洛洛衣裙翩飞,一路跑到内室,隔着门道:“娘,凝香宫那边如今已经闹起来了,我安排了师弟师妹去四处挑衅。”   内室淡淡的应了一声:“你接下来闭关不动,不要外出。”   白洛洛一愣,猛地抬头,轻轻咬牙:“为什么?”   她做了这么多事,就是为了看薛错不得好死,若是不能亲眼看到,她费尽心机是为了做什么!   内室传来一声笑,无奈道:“蠢女,你想着为娘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替你出气?”   “难道不是么?”   白纤梅沉默了一会:“女儿,我和你说过,天地大劫将至,仙路将开。”   “大劫之下,必有劫灰,那时候不论凡人或者修士,半步真仙或者渺小虫豸,俱有成为劫灰的可能。”   “但问道宫屹立万载,却长盛不衰,度过大劫无数,你认为,是靠的什么?”   白洛洛只是鲁莽娇纵,但并不愚蠢,她倏然抬眸,惊讶道:“靠那些弟子?”   内室的声音淡淡传来,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又十分宠溺:“然也,他们不过都是些填数的劫灰罢了,而洛洛,你生来是我的女儿,合该守望长生,踏上仙路,不要被小仇小恨蒙蔽双眼。”   白洛洛躬身下拜:“是,娘亲。”   “去吧,我要闭关冲击境界,你无事不要来打扰。”   白洛洛一步步出了内室,她几经挣扎,却始终按耐不住,偷偷溜出宫门。   她还是想亲眼看着薛错倒大霉!   凝香宫上空,杀红眼的修士掀起一片血雨腥风,宫门护卫节节败退。   丹房内,落下一个个修士,他们提剑奔走,一张张屏风的找过,没有找到的人失魂落魄,找到的人更加失魂落魄。   “师傅!”   “姐姐!姐姐!”   “师妹!”   撕心裂肺,痛断肝肠。   双手捧起那一卷卷风干的人皮,却不知道是抱着还是捧着,心中悲切难忍,恨不得将罪魁祸首千刀万剐。   可千刀万剐,斯人已逝,魂魄不在,此生再无缘得见一面。   方龙洗心中悲凉,目不忍视,走到旁边喝了一大口酒,勉强压下沸腾的心绪。   这时候,忽然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方龙洗低下头,那个小的孩子仰头看着他,脸上有些犹豫:“方师叔,我能问你一事吗?”   方龙洗坐下来,大咧咧张开退:“你说吧。”   薛错坐到他旁边,唉的叹了口气,撑着下巴:“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线机会,能聚集这些魂魄,送他们往生,但手段并非仙门正统,可用吗?”   方龙洗刷地站起来,酒葫芦都忘掉了:“往生?这些人的三魂七魄都碎了,没有了。”   薛错摇头:“如果不是被雷劫撕碎的,就还有一线生机。”   “几成把握?”   “七成。”   方龙洗哈哈大笑,忽然把薛错抱起来,使劲亲了好几口,举得老高,:“你小子!好!好!”   他眼眶微红,踏上丹炉,高声道:“诸位同道,莫伤怀,我等今日,送他们往生!”   有修士心如死灰,怀抱爱人,轻声道:“往生代价高昂,又没有魂魄,只有更难,而我等微末之身,如何请得动轮回神灵?”   方龙洗看向薛错,薛错对上一双双沉默的眼睛:“我可以,但,并非正统,且容易沾染大因果,可能会阻碍道途。”   众人沉默片刻,忽然,一修士噗通下跪:“若能救我师傅,我愿授首以报。”   “吾愿。”   “我也愿意。”   悲哀的气氛沉重如山岳。   薛错不再说话,他站在丹炉上,从袖口中拿出刚才画好的符箓,小手并指,童声清脆:“各位师哥师姐,不需性命,只需要你们虔诚一心,诵念一个道号。”   众人跪坐于地,跟着他一字一句地道。   “自然妙有……”   “……慈严应道……大泽神女娘娘……”   “弟子越青衣……”   “弟子文素心……”   “弟子……”   ……   话语低低,沙沙哑哑,苦痛仿佛一阵轻柔的雾,笼罩着他们。但随着诵念,修士的灵光微动,似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摆脱苦厄,化作轻细的金色小点,向着黑天白地的奇妙所在飞去。   大泽之中,纸钱飘飘洒洒。   红毛鬼忽然身躯一颤,耳边响起了许多诵念道号的声音,他吓得从墙上掉下来。   几万年,他已经几万年没有听到这声音了。   绿毛龟同样吃惊,同时看向天上飞舞的纸钱,那些白色的纸钱里,夹杂着金色的小点。   小点飞啊飞,穿过道锁,道链,径直飞向那座高大肃穆的神像,落在裙摆上,那裙摆咔哒一声,似乎裂开稍许,露出了一角鲜艳的裙裾。   有修士愕然的睁开眼睛,看着前方,泪如雨下:“师兄,一路走好。”   那修士转而握着剑,擦干净眼泪,目光冷冷看向问道宫:“各位道友,我今日还有一事未了,我去了,若是身死道消,烦请各位将我的尸身送回雨青山。”   “哈哈,不如你我同行,同上刀片火海。”   “善。”   “海阔天空之处,就是我等修士的坟场,哪里死了哪里就是吾之故乡。”   “去也!”   弟子一个个站起来,重新回到云头。   而除了此处,其他宫中也爆发纷争,早已忍耐多时的弟子心中焉能没有怀疑?只是从来不会细想,更没有勇气孤注一掷。   或有勇士,却也被草草杀了,变作无言的尸体。   凝香宫只是一处,但问道宫上下又何止一个凝香宫。   有藏得很深的抓不出来,但那些早已将修士视为药材,横行无忌的道士,不曾如何遮掩,根本没想过,有一天这些弟子会杀进丹房。   安静万年的问道宫乱了。   从上到下,低等弟子何其之多,何况失去忽悠亲朋的,难道没有修为高深的弟子?   有长老出来暴力镇压,却被修士拼死打回宫中,即使喋血三尺,也要一力破开那道关上的大门。   “此事我等一定严惩不怠,各位道友还是先回山门,等着上面的长老给一个解释!”   “解释?我等现在不要解释,杀人偿命是公道,我等现在就要报应!”   “问道丹是什么稀奇丹药?你等早已给我弟子多回了,这时候却想撇清干系!”   “吃人的时候你等不说一句,挨打时倒口口声声与你无关,天下有这样的好事?”   “谁发过问道丹,谁就是我等死敌!”   “你等想清楚,那这问道宫上下,恐怕有大半了,难道你们不会错怪好人!伤及无辜!”   “问道宫不干净,那就连它一起!”   “你们的手段如此狠辣,和那些邪修有什么区别,即使那些弟子有错,把他们抓起来交给恶人堂就是了!滥用私刑,有违天理!”   “天理!去他娘!”   薛错与孔云跟着方龙洗一路驰援,四处的修士都是混战,拔剑向同道。除了问道宫,又有宫门被爆出问道丹来,他二人身边的修士越来越多。   这时候,那些稳坐钓鱼台的长老坐不住了,事情怎么会闹得这么大?   还想要借刀杀人,对付那几个平日里不和的长老,可是这样的阵仗,他们的底裤都要被扒出来了。   问道宫万数修士,哪里不会落下一些蛛丝马迹,被人抽丝剥茧,一路杀上宫门,只是早晚的事。   到了这一步,才有人开始觉得不对。   而最奇怪的,是一查命盘,这些死掉的,本来是劫灰的弟子,因果却不在他们问道宫身上。   这下子就算是再沉得住气的长老,也不得不站起来,本来收下许多弟子就是为了大劫做准备,怎么?现下死的人都不算在问道宫?   天杀的!这可就问题大了!   但一旦错过时机,这时候想要把修士们摁下去,却再难了,明宫瑶听到消息,不得不从闭关装死状态走出。   她风风火火,一路杀到修士面前,妄图一力破万法,镇压修士。   但她一剑挥出,却在半空被挡住。   明宫瑶脸色大变,看到来人,惊愕道:“方龙洗?”   她随即冷声道:“你发过大道誓言,此生不再出剑?若有违背,天雷轰顶,不得好死!”   方龙洗挑眉,邋遢的面容在此刻极为风流潇洒,肆意妄为:“我只出一剑,可我只出一剑,天雷轰杀我之前,你一定会死。”   另一边。   白洛洛躲躲藏藏,在四周观察局势,转脸遇到了一个高大的少女,她瞳孔微缩。   那少女也恰恰抬眸看来,阿竹露齿一笑:“娘娘的启示没错,果然,今日是我替师弟报仇雪恨的好时候。”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8 23:54:20~2023-05-19 10:58: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_^*) 20瓶;月亮好亮 14瓶;清羽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道友, 出手吧。”   “杀还是劝?”   “杀了吧,大劫在即,多准备一些丹药也是好的, 这些弟子死了,再招就是了。”   铛。   铛。   铛。   问道宫的钟声敲响。   钟声悠远寂寞, 横穿了万古的时光。   正在下棋的修士抬起眼眸, 站起身。闭关冲击道境的修士微微叹息,睁开了双眼。在芳树下小憩的修士, 撑着懒腰站起来,化作一缕流光。   一道道气息浑厚的身影飞向各处的宫殿。   众修士正在竹林中杀的难解难分, 忽然, 空中出现了一道身影。   他抬起手,猛然一压, 那些修为低微的弟子瞬间化作飞屑红泥。   “长老!是长老的亲传弟子出手了!”   被众弟子围攻的护卫喜极而泣, 趁乱反杀, 一群修士顷刻间被杀得七零八落, 唯有一个小弟子还在死扛。   那道身影咦了声, 淡淡地说:“放下屠刀, 我饶你不死。”   剑已经断,举目四顾, 同道身躯破碎, 十不存一。   可若是问, 走上这条路,心中是否有懊悔, 那大概是没有的。   少年抹去颊边鲜血, 面容稚嫩, 他提着剑问:“你以强权压我, 以道境压我,可我又有何错?!”   他不惧不退,反而举剑冲去,那道身影见状微微皱眉,抬起手。   少年的身影便如同被风扬起的柳絮,碎成无数细小的红色血沙。   另一处宫门前。   祝雪薇心有所感,抬头看去,一道宽袍广袖的身影屹立在半空中,垂眸看着倒塌的宫殿,破碎的丹炉。   他举起剑,正欲下手,却忽然被一道白绫缠住手腕,他吃惊的甩了甩手。   “谁?”   女子身影孤高,如山谷幽兰,款款而来。   二人对视一眼,都意识到对方绝对不好惹,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二人在空中缠斗,底下的修士也也杀红了眼,拼了命,想要上前帮助那个白衣的师姐。   可道境之差,非人力若能弥补。   祝雪薇本是不敌那长老亲传弟子的,但活到如今的修士,又有谁没有些许密法。   祝雪薇目光冷冷,吞下一颗丹药,修为顿时暴涨。   这些年来,她始终无法踏出那一步,本以为是自己悟性不高,执念太深,可是仔细想来,是和这处宫门处处不合。   师兄为了他,四处奔波,只为求一个听道的名额,她不信师兄突然闭关云游。   只是还没找到他,自己恐怕就再无法离开此地了。   祝雪薇望着白云轻轻笑了笑,然后走向那道灰色身影,神女道法如狱,威仪赫赫:“今日有我在此,宵小之徒,虫豸之辈,不得造次。”   那身影下意识后撤一步。   地上微风拂过,吹落一地白色花瓣。   战火缭绕之处,或多或少落下了这样的影子,修为高深,法宝强横,顷刻之间,不知收去多少性命。   可为何还是不服?   死了那么多弟子,剩下的人仍然不惧,仍然不退,即使只余下一个,也不肯低头求饶。   朗翠在一旁看着,他心里不理解,不理解,又要去看。可看了,他又不明白。   他等啊等,终于等到了自己要手刃的人。   卓清远浮在半空,手里拖着一件法宝,看到朗翠的时候,他顿时红了眼睛,可语气却十分生硬:“小翠,你果然来了。”   朗翠托着一个小小的丹炉:“是啊,我一直在等你出来,好送你上路。”   “你帮薛错,就是为了逼我出来?”   “是啊。”   卓清远难以置信,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因为太过生气,呼吸都不自觉的发颤:“你就为了一个认识不过月余的弟子,要杀我?你为了那个陌生人,要杀我?”   朗翠原是沉默,后来见卓清远实在悲怒,才好笑地问:“是啊,你的命,难道比旁的人贵重麽。”   他低低道:“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不过是皮肉罢了,唯有他……”   朗翠忽然收了声,冷冷道:“好了,你该闭嘴了。”   ……   ……   ……   四周战火缭绕。   弟子如云。   在大战中心,方龙洗踩着石龙,端起酒壶,酒到了唇边,却又缓缓放下,将那葫芦酒洒在了地上。   好酒,敬我的同道。   薛错面露忧虑,他趴在云头,自然也看的到问道宫中血雨腥风。   “小云,不能再打了。”   孔云闻言眉毛竖成倒八,抖出金羽剑,杀气四溢:“这时候退了就能活下去吗?与其钝刀割肉死,不如一口气杀他个痛快!如今我们走到这一步,若是退了,就是害了那些跟随我们的弟子!”   薛错捏着小拳头,锤他胸口:“这我当然知道,但敌我悬殊,这样杀下去弟子迟早会被杀干净,我们今日举事,不是为了赴死!现在这个局面,用计迂回,才是最好的出路。”   方龙洗听到两个小儿的对话,情不自禁的笑出声:“师叔还在,哪里轮得到你们两个小萝卜操心。”   他一手夹一个,揉揉薛错和孔云的头。   孔云炸毛:“撒开手,人族佬!”   “诶诶,这孩子,一点不可爱,还是小错乖。”   方龙洗把薛错举起来,薛错原本苦大仇深,被方龙洗的不着调吓了一跳,蹬着小短腿瞪他:“师叔!这是什么时候,快把我放下来!”   方龙洗笑嘻嘻:“你俩加起来几岁啊,还有师叔在呢,乖儿。”   胡子拉碴的啃一口小孩的脸蛋,薛错捂住脸,十分嫌弃,方龙洗嘿嘿笑着把薛错放下来,说:“若咱们能退一步当然是好的,可是时局容不得已经咱们退了,小子。”   《告弟子书》掀起轩然大波,凝香宫的人皮房彻底点燃了修士的怒火,除了普通弟子,闭关中的修士也破关迎战,与众弟子同仇敌忾。大战中波及宫门无数,死了弟子如过江之鲫,局面早已僵持不下,越闹越大。   问道宫绝不肯轻易放过他们,而举事弟子,亲朋多有死丧,刻骨仇恨又如何轻易化解。   方龙洗眯了眯眼,明宫瑶站在云上,她如今是一个强大的,能撑一派门面的修士,而且是方龙洗的熟人。   只是佳人垂垂老矣,望向依旧意气风发的故人时,心中有恨有怨,有怒有惧。   明宫瑶的背后就是道宫中最大的丹房,她没有退路。   “若你此刻收手,我可以看在往日的情分,对你往开一面。”   方龙洗哈哈一笑,笑着笑着轻声叹息,唤了一句:“小师妹。”   明宫瑶身躯一震,默默不语。   当年桃花坞下少年郎,也曾这般温柔,当年何其恩爱,纵使他天纵奇才,也甘愿为她烹茶煮酒,做饭洗衣。   明宫瑶不是不记得,昔年闲敲棋子,望着云霞与他发呆时,烛火将少年眉眼映得温柔似水,那样的美景,她从来没忘。   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   韶华倾负,如今相见,也只剩下仇恨,而这一声师妹,竟然也有几百年没有听过。   明宫瑶心中泛起淡淡惆怅,又有些戒备:“你……想说什么?”   方龙洗淡淡一笑,手指擦拭长剑:“明宫,当年你舍我而去时,也是在这里,看来你都忘了。”   他沉默片刻,喝了一口酒,缓缓说:“不过如此也好。”   明宫瑶皱眉:“你到底想做什么?”   方龙洗一笑:“你猜。”   他倏然拔剑,剑光如同一捧清亮的雪,闪过明宫瑶苍老的眼眸。   她瞪大眼睛,气急败坏:“方龙洗,你疯了!你敢——快收剑!”   轰隆隆——   天空雷劫顷刻之间行成,方龙洗面无惧意,笑容明亮,他好像摆脱了那个失意潦倒的沉重壳子,意气风发如同少年。   “两百多年了,我的剑还没锈,哈哈,一剑东来!”   明宫瑶瞳孔紧锁,面色骇然,她转身欲逃,却见一道美极,锐极的剑光。   剑光带着用剑之人的道,带着他的道韵,锐不可当。   明宫瑶很奇怪,这么多年,她道境稳固,可是为何依然在此刻感到如此无力。   她心中的极其的嫉妒,也极其的怨恨。   凭什么?   真有天赋异禀,注定飞升的人么?   她好不甘心,所以诱骗他,又抛弃他,看他终身止步元神境界的时候,心中十分的畅快,十分的不欣喜,同时又微微可惜,觉得只是这样就废了,担不起天纵英才四个字了。   耳畔风声簌簌。   明宫瑶看到自己的灵台,神府,血肉,都在那美丽的剑影里破碎,化成无数朵将开未开的花。   她身后的宫门轰然倒塌,直直的劈到丹房,震塌了大门。   痛,却也不痛。   恨,却也不恨。   “方龙洗,你也要陪我一起死。”   他破了大道誓言,天道会收他,那既然如此,她也没什么好怕的,明宫瑶残余的身躯哈哈大笑。   方龙洗抬头看向天空,雷劫须臾形成,恐怖的天道劫雷轰然劈下。   “方师叔!”   薛错惊愕的瞪大眼睛,想要冲上前,方龙洗拄着剑,回头对薛错等人飒然一笑:“小子,大道独孤,不必伤怀,吾自去也。”   雷劫笼罩着邋遢潇洒的身影,薛错靠不过去,被孔云一把抱住,他的眼泪夺眶而出:“不要!”   劫雷轰然劈下。   方龙洗坦然望天,孔云捂住了薛错的眼睛。   就在这时,天空忽然出现了一把极其普通的竹剑。   雷劫劈到剑上,竹剑巍然不动。   明宫瑶的笑容僵在脸上,身躯崩溃,极度不甘,她拼命冲向方龙洗:“你怎可,怎可让我一人赴死,方龙洗!方龙……”   话音戛然而止。   老妪的身躯在剑光中完全消散。   方龙洗神情惊愕,抬头看去。   天空中出现了一道寻常的身影,他气息淡淡,似乎没有什么力量,却在劫云下,头发丝都不曾乱。那身白衣雪一样白,墨眉修长,面容如画,他背负着双手,站在空中,一步步走下来,如履平地。   嗡——   竹剑轻轻震颤,天上大道与之共鸣。   君无畏脸上没有笑意,也没有愤怒,他表情极淡,平静地看着血雨飘摇的宫门,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事实上,他也并不关心。   空中喊杀声骤停,从剑仙出现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停下了兵戈,他没有说一句话,但在场的人,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发出声音。   一身黑衣的顾如诲跟在他的身后,如出一辙的平静与淡漠,他对薛错伸出手:“师兄,快过来。”   薛错不能过去,他有一身麻烦。而且如果随顾如诲去了,那在这里的人,恐怕会心气大跌。   所有的弟子都在看他,孔云默不作声,但他心里在想什么,都在那张脸上,薛错拉着小云的手,叹了口气,先是看了看君无畏,又看了看孔云,摇摇小脑袋:“小顾哥哥,我,不能过去。”   顾如诲眉头一皱,欲言又止。   君无畏始终没有分给薛错半分眼神,天上忽然飘来一朵云,一个身着紫袍的老人凭空出现,挥挥拂尘,淡淡笑道:“剑仙,你看看,这就是令郎在我问道宫创下的局面。”   “大劫还未开始,宫门就折损了三成弟子,你要我从哪里去找补?”   君无畏看向他,疑惑道:“与我何干?”   擎苍真人一噎,他特意等他夫妻二人出来,本来打算再告几状,卖个人情,谁知道会被硬生生被堵回来。他憋了一口气,看了看薛错,悠悠道:“天界的云明天司大人,在仙帝面前告了薛错一状,说他谎制公函,上面签了通缉令,正勒令我交人。”   君无畏负手而立,既没有愤怒,也没有笑意,脸色平淡如镜,看向牛角峰的峰顶:“这是他的因果,我来,只是来拿问道钟的。”   擎苍真人脸皮抽搐:“剑仙,你当真不管他?”   君无畏看了看擎苍真人,似乎懒得说话,默然片刻,才冷淡地说:“当年,我就告诉你过你,问道丹的因果会影响到整个宫门,但你们掩耳盗铃,自以为是,不听劝告。那蠢材炼的蠢丹,一地秽物而已,本身是极恶之因,你们一群蠢材却跟着争相效仿,妄图登仙,而今终于因果反噬,薛错等人所为是属天理,天谴,是你们自己种下的因果,我却为何要管?”   擎苍真人被骂的面红耳热,气不打一处来,他问:“他可是你亲儿子,你真的不出手?”   君无畏看向峰顶,他不明白薛错为什么要碰问道丹的因果,他不打算管,淡淡道:“他愿沾恶业,是他自己所选。我说了,我来,只为借峰顶问道钟一用。”   擎苍真人嘴角僵硬,无可奈何:“好好,剑仙自己取用就是。”   君无畏垂眸,伸手摄了问道钟,整座牛角峰都剧烈震颤,但又被阵法压制住了。   “多嘴问一句,剑仙取问道钟何用?”   君无畏眸色微深,淡淡地看了擎苍真人一眼。   擎苍真人:“本道多余问。”   剑仙取了问道钟,本欲挥袖而去,离去之前,那把竹剑似乎极为不耐烦,冲天一刺,劈散了天上蠢蠢欲动的劫云。剑光突破苍穹,把掌摄神器的天神吓了一跳,却不敢拨云去看是何人这么大胆,脸色煞白的嘀咕几句一个月几多仙俸,既然劈不死,那这是天意,便散了劫云,自顾自去劈下一个了。   方龙洗目瞪口呆,差点跪地,他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那把竹剑,这可是天上的雷劫,大道雷劫啊!   必死之局……不不用死了?   那把竹剑晃晃悠悠落到顾如诲手中,君无畏平平常常,淡淡道:“走了。”   顾如诲握紧手中的竹剑,他平时最听君无畏的话,几乎是令行禁止,此刻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想法,抬头看了看君无畏,身姿笔挺,一动不动:“师父,我想留下。”   君无畏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剑之所向,心之所向,你既有自己的想法,下次便不必问过我,剑道是你自己的。”   剑仙从不强迫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得意弟子,他对待任何人都是如此。   随他心意。   他看了顾如诲一眼,微微颔首,随后挥了挥衣袖,消失在了半空之中。   剑仙一走,擎苍真人便望向那些弟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淡淡道:“方龙洗,薛错!尔等造谣生事,扰乱宫门,还不跪下!”   薛错眉毛一竖,叉着腰道:“你说造谣就造谣,好大的帽子!”   孔云脾气火爆,当场就要爆发,被薛错一把拽住腰带,使劲往后拉,咬耳朵道,那可是一位真人!迂回!迂回!   方龙洗拔剑,咧嘴一笑:“真人,弟子这里还有一剑西去,一剑南飞,一剑北下呢。”   擎苍真人扫了一圈问道宫,目光如电,他的修为比方龙洗等人高太多,自然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但直接出手,导致恶业缠身,难以成仙,还是有些得不偿失,那些老怪物此时恐怕也是如此想的,不愿意出头。他思虑再三,正要将薛错拿下,忽有一道身影落在薛错身前。   那是一个少年,他的身影孤瘦,眼眸寒凉,面容俊美而冷漠,笔挺的身姿没有任何畏惧,如剑本身。   他目光短暂的停在薛错身上,便望向擎苍真人。   擎苍真人望着那竹剑,心中犹豫,君无畏冷清至极,可是他却愿承担大道因果,收了顾如诲做弟子,如果伤了顾如诲……   擎苍真人脸颊抖动,暗骂君无畏,就在这时,天空忽然裂开小口。   红色的云霞飞舞,仙乐飘飘。光芒中,一个身缠飘带,身披霞光的神祇出现在云头,他声如洪钟,气势汹汹,正是曾经被戏弄了三次的云明天司,他在云端审视一番,瞪着罪魁祸首,怒不可遏:“薛错,速速与我回天上受审!”   神人面前,修士的身躯显得极为渺小。   骤然出场的天神,惹得众人惊骇莫名,修士尚有可能一战,但蝼蚁如何面对天神?   方龙洗脸色一变,速度极快的拔出剑,风吹起邋遢道人的长袍:“薛错小子,待会趁乱快溜!”   孔云也顿感不妙,这神是薛错得罪过的!他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对手,脸色煞白的把薛错往后一搡:“是那个倒霉神!快走,我教给你的极意自在功,还记不记得!”   擎苍真人心中好笑,望着三人:“走,想要走到哪里去?”   云明天司奉旨下界,乘云而来,虎视眈眈道:“尔等闲人还不快些退避!误了我的大事,小心火烧烟焚之刑!”   方龙洗心知必死,剑出如影,挡住一招天神挥来的气浪,却噗地吐出一口鲜血,脸色如纸,显然受到了重创。   这不是道境之差,他们和天神,完全不是同一阶层。   薛错连忙伸手去捞他:“方师叔!”   孔云趁其分神,刷地变回了原型,拍打着翅膀冲上云霄,试图扰乱云明天司的注意力,却被他一挥袖击落云头,他嘴中咳血,回头怒斥:“傻子!还不快走!”   薛错脸色大变:“小云!”   这时候,许许多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   “师兄!”   “薛师兄!”   闻人异等弟子看到天上的景象,拼尽全力从各处飞来,可是这些弟子,如何敌得过问道宫,不过是徒劳送死。   方龙洗打不过还要打:“我这条命本来就是捡来的,如今正好!”   孔云心中着急万分,也绝望万分,碰到天神这个层次,根本是为人鱼肉,十死无生,他挣扎起身,孔雀是妖族,但他孔云绝不背信弃义,丢下自己的好兄弟:“薛错!”   “师兄,走。”   少年陌生的,极其冷静的声音。   薛错茫然无措,仰头看着顾如诲,他很难过,也明白了这已经是个死局。他忽然笑了笑,只是眼睛里有泪花闪啊闪。   自己太小了,曾经君无畏出现时,他也有过一瞬间想,爹会不会帮他。   但他生来伶仃,爹爹和娘亲不欠他的因果,反而是他,老是闯祸,永远也学不会乖。   “哥哥,已经走不了了。”   “可我不想你们死,你们一个也不要死。”   薛错小手擦擦脸,从怀里掏出一个储物戒,塞进顾如诲手里:“里面的东西麻烦你交给我爹娘,小顾哥哥,孔云,方师叔……”   方师叔说得对,有时候退了,遭殃的就是别人。   公明天司只要薛错,与旁人无关,他抬抬手,手下的天兵立刻从袖中伸出一道天锁,欲将薛错捉拿回天狱。   锵——   金戈相撞。   天兵吃了一惊,望向那黑袍的少年,少年身影如鹤,孤瘦冷漠,手中的竹剑微微颤抖。   刚才那一剑,挡住了他的锁链!   怎么可能?!   他只是一个小弟子!   天兵再度出手。   锵——   剑光如雪,再度挡下一击。   这一次,不单单是天兵,连同公明天司,也抬眸看了过来,他嘶了声,看着那柄剑,越看越熟悉:“这人——”   擎苍真人心中震惊至极,君无畏的弟子,如此恐怖?他悄声对云明天司道:“君上,他是君无畏的亲传弟子”   “君无畏!难怪!”   公明天司瞬间回忆起当年被剑光支配过的恐惧,连忙喝斥天兵:“住手!”   君无畏是自斩境界不成仙,为了还尽人间因果才留在下界,他若是要飞升,根本不必抢仙路,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可不要树敌。   公明天司脸色难看,出门太急忘了查因果命盘!那些该死的因律司真是吃干饭的!   顾如诲虎口流血,静静地站在薛错身前,如同一座不够高,却十分坚实的山岳,仔细看,才能看到他挺直的脊背微微颤抖。   “小顾哥哥。”   薛错低着头,到处都是受伤的人,孔小云,方师叔,小顾哥哥,还有被挡在外面的闻人异,他走不了,也不能走。   顾如诲摇头,手臂僵硬:“我没事。”   “小顾哥哥。”   薛错忽然伸手抱住了他,小孩子的份量是很轻的,顾如诲眼神怔愣,手足无措,忽然,他脸色微变,却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薛错离开他。   薛错喃喃:“定身符只有三刻,小顾哥哥对不起。”   他从众人身后走出,张开双臂,挡在顾如诲和方龙洗面前,坦然的望着天上的神明:“我就在这里,你冲我来。”   公明天司上下扫了薛错一眼,哈哈笑道:“不知死活,今日吾小惩大诫,以正视听。”   他抬起衣袖,削了薛错的十二重灵台,薛错惨叫一声,痛的在云上浑身发抖。   孔云睚眦欲裂:“薛错!”   公明天司冷哼,饶有兴趣:“你可服?”   薛错痛的满地打滚,泪如雨下,依然咬牙摇头,公明天司哼笑一声,金池金台落入公明天司手中,他目露欢喜。   “念在剑仙的份上,如今只削你修为,贬入凡尘,永遁轮回,不得解脱。”   云明天司一挥衣袖,将那个孩子变作一个小小的点,投入了茫茫尘雾。   神人拊掌笑道:“这可比天狱的刑罚有趣,好,此间事了,吾去也。”   天神隐没,云开雾散。   余下弟子望着天空,面色绝望凄苦,天……都不帮他们么?薛师兄,又做错了什么,为他们出头,就要被贬为凡人?   闻人大哭:“薛师兄!”   云头上,方龙洗眼睁睁看着薛错痛不欲生,被削了灵台,丢进凡间,他面色惨淡,极其的不解,又万分的好笑:“仙门,真是好手段,呵,呵呵呵。”   他越笑越烈,赶来的弟子终于突破封印,一群残兵败将,将将聚拢在一起,他们将方龙洗扶起来,持剑围在中央,视死如归。   方龙洗环视四周的宫殿,闭上眼睛,哂笑:“这问道宫,真是恶极也,也烂透了。”   顾如诲身上贴着定身符,手中的竹剑被握得咯吱做响:“师兄。”   孔雀鸟化成了人形,孔云精疲力竭,面色麻木的望着天,望着云明天司远去的影子。   忽然,他折断了自己的金羽问道剑,极怒,也极静:“此剑,从此再不问道,此身,从此再不信天。”   “薛错,千世百世,无论人间何处,我一定寻到你。”   【作者有话说】   童年一梦,成年篇要来了。 第55章   问道宫云雾缭绕, 屹立在大泽之上,高不可攀。   过去数万载,从没有人能掀起这样的波澜。方龙洗捏碎了自己的弟子铭牌:“仙门负我, 我戮仙门,恩一报, 仇一报。”   他们今日捣毁了丹房, 可是那丹房不是真的,真的丹房在仙人心里。   他们碰不着, 摸不到。   天神走后,问道宫又开始清算弟子, 不谈问道丹, 只是要把作乱的弟子杀尽。   若有主动归降者,赏记名弟子的身份, 若能检举方龙洗, 闻人异, 祝雪薇……等弟子, 赏亲传弟子身份。   孔云在当场, 本欲死战, 却被一只白毛老虎救出带走,流光一刹, 杳无痕踪。   方龙洗驱使石龙, 带着一干弟子固守宫殿, 本来九死无生之局面。   天空忽然飘来许多云彩,那些云彩化作巨人, 与围攻他们的修士战至一处, 直杀的昏天黑地, 日月无光, 才堪堪破出一条生路。   一群修士红了眼睛,在云中神的护送下逃出问道宫。   方龙洗愧不敢当:“当年我亦捕过云,云兄,我欠你们一道因果,只是你们怎么会……”   云中神呼呼大笑,为首的巨人道:“薛错他昨夜深夜到云上求我们,他是娘娘的人,我等助他,就是助娘娘。”   云中神离开问道宫越久,身上的锁枷便越重,此时已经负荷不起,身躯化作无数缕云气。   方龙洗大惊失色,却解不开封印云中神的枷锁,只能看着一干巨人身躯逐渐缥缈。   云中神面容渐渐消散,道:“吾受困万载,忘了娘娘,而今虽然不得自由,却无一刻不思念吾主,人族修士,若有机会,替我为吾主敬香,告诉吾主,云中神卫仍在。”   “大道不灭,神女永辉!”   “神女永辉!”   云中神呼呼大笑着消散,徒留下方龙洗哽咽失语。   英雄不是英雄。   因为这本来平常,即使多年以后,记事官在今日也不会提及问道宫之乱,只会写——【剑仙取钟,薛错伏诛】   闻人异感慨万千,身边的女修士扛着刀,搭着他的肩膀:“别硬撑了。”   闻人异深呼吸了一口气,崩溃的埋在女刀修怀里,痛哭失声。   女修士道:“好了好了,如今咱们可是上了仙门要犯,只能野山野水的流浪了。”   旁边的修士轻叹,觉得沉重,又仍有希望:“天地就在眼前,千山万水就在路上,各位道友,珍重别过。”   有人迷茫,有人悲伤,有人洒脱。   方龙洗背负着双手,回首道:“我会去往边界,在那里开辟一处山门,各位道友日后若遇到难事,无容身之处,便到边界山寻我。”   “善。”   “师叔,我同你一起去。”   “道友,珍重别过。”   此时。   问道宫一片寂静。   擎苍真人倚靠在松树下,边上坐着几个长老,有长老道:“君无畏当真拿捏不住,即使如此,也不肯沾一分因果,若是他碰了问道丹的因……”   “呵呵。”   棋子落下,黑棋形成合围之势,将白子吞掉。   另一位长老也叹了口气:“筹谋这么久,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凭添罪业,加深恶因,却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拖不进来,白白折损了我好几个亲传弟子。”   擎苍真人睁开眼睛,抬头看向天空,捋捋胡须,微有愁绪:“各位道友,不要慌,大劫在即,仙路将开,我等总还会有机会的。”   “不过那个叫薛错的孩子确实有古怪,可惜他的灵台被拿走了,否则倒是可以琢磨一番。”   “可惜了。”   “十二品,拿来炼丹也是不可多得的奇珍。”   二人心中怅惘。   牛角峰下,走来一个黄衫少年,他仪容出众,没有凡尘俗气,仿佛高山白雪,冰中雪莲。他手中有一串佛珠,染了几点干涸的血痕。   “奚陶。”   有修士问他:“你来这里做什么?”   奚陶不答。   他背着两柄剑,一长一短,有一柄已经断了,似乎是被暴力打碎,被少年悉心拼好了一部分。   问道宫中修士无人收敛的尸首,被他收进储物戒。   一座座宫门,一处处殿宇,奚陶收了三天,他将那些身份铭牌与弟子尸身一一对应起来,妥善的安葬。   有修士提出那是叛徒尸身,却碍于奚陶的身份,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随他去吧,便不再多言。   奚陶收齐了尸身,葬在一处极其偏僻,离问道宫很远的,有花的山岗。   那天天气晴好,野花盛放,一个身材高大修长,面容普通的女修士,摘了一捧花,放在一座墓碑前。   女修衣衫褴褛,很强,身上却伤痕累累。   二人擦身而过时,奚陶隐约想起来,太一门的长老白纤梅,爱女失踪,最近在找一个面容丑陋,背剑的高大女修士。   奚陶望着少女远去的背影,想了想,走到那座墓碑前。   “陈宗平。”   他倒是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奚陶收敛了那些尸骨,想了很久,才踏入飞遏宫。   原来秘境的主人叛逃出了问道宫,秘境无主,被另一个长老接管,奚陶花了点灵石,才进入那片秘境。   天空仍然保持着原来的样子,那片剑意似乎被特意的保存过。   奚陶似乎仍然能看到那个眼神明亮,一往无前的青年。   “祝小游,薛错替你报仇了。”   “只可惜,我当时不在,未能护得住你,也帮不了薛错。”   长长的沉默,少年单膝跪地,以手触碰那血痕深深的泥土:“如今,也要去寻求自己的道了,祝小游。”   “你的家乡,我也会去看看。”   流云峰下。   黑衣少年盘腿静坐。   微风拂过,吹起少年的衣摆,吹落柔柔的花瓣,落在少年衣衫。   少年睁开眼,一招一式的练剑,他的目光清明,神色认真,修为与刚进入门派时相比,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他的面前悬着一柄雪剑,剑上有一只青黑色的大手,大手懒洋洋地坐在剑上,望着天边的流云。   不知过去多久,顾如诲练完剑,额头微湿,他走到雪剑身边,端起茶壶灌了几口。   “前辈。”   雪剑沉默了好一会儿,有气无力的嗡了声,顾如诲依然沉默,目光中思绪重重,却说不出一句担忧。   师父的恩,他不敢忘。   可人间春秋短,只怕故人,再无相见的时候。   ……   ……   ……   红毛鬼绿毛鬼此时正在城中央。   羡田村的老百姓设了路障,一个个忙的不可开交,人……不是,是鬼太多了!   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忽然从天上掉下来好多魂魄,仔细一看,嚯,都是青年才俊,大家闺秀,魂魄还结实得很,飞檐走壁,舞刀弄枪,个顶个的能干!   一开始,那些新鬼满脸惊惶,看见红毛大人,绿毛大人,更是口呼妖孽,要对大人不敬!   还好有咱们侠肝义胆,英俊潇洒的陈大捕头!   陈捕头来这里多时,得以借阅藏经阁,修炼得道,那鬼体叫一个坚硬,那手段叫一个奇妙!   那些新鬼还没来的及对咱们红毛,绿毛大人出手,就被陈大捕头一个擒鬼手,旋风腿,直接扫落纸钱中!   “好!”   “陈捕头真是太厉害了!”   羡田村的少女举着头大呼小叫,面色从惨白到泛着羞羞的灰。   陈捕头挎着刀,穿着公服,严肃道:“几位姑娘,不要将头随意拋接,若是掉在田里,恐怕很是不好找。”   对对,陈捕头太辛苦啦,整个地方只有他一个捕头!   那些修士看见少女拋头玩,吓出狗叫,嘎地一声,晕在了纸钱堆里。   陈大捕头觉得不妥,赶紧劝少女们:“姑娘家家,还是不要随意抛头露面。”   少女们脸色一灰,羞答答的抱着头跑走了。   陈大捕头头疼的回过头,沉下脸,身上鬼气森森,神情凶神恶煞,让这些新鬼噤若寒蝉,不敢动弹。   好在陈捕头只是在他们中间转了一圈,似乎在找人,没有找到,脸上露出既欣喜又悲伤的笑容。   有修士大胆问:“敢问,此处是何处?”   陈捕头双眉如剑:“此处,是大泽神女娘娘的神国,尔等,是进入神国的阴魂。”   “神国?”   修士们面面相觑,一脸恍惚。   红毛鬼蹬着小短腿,喜洋洋的跑过来:“陈捕头,快快,前面又掉下来一批,快随我去接引一番。”   有一个小修士年岁太小,形成了问道丹阴影,挣扎道:“你等把我们关在这里,莫非有什么企图!”   陈捕头转身,一手搭着刀柄:“此刀只斩恶魂,娘娘的神国,于你无求,公理不错。”   ……   潜龙渊下。   迷障渐深渐浓。   白衣剑仙扛着问道钟,一步步走进迷雾深处。   道链并非凡金,乃是远古时的天神所铸造,牢固无比,用来封印邪祟,但剑仙肩上的问道钟,却似乎更古朴一些。   他所行过,迷雾自行分开。   一直走到尽头,无数根道链扎入大地,玄妙的阵法将此处的天地大道与生机完全断绝。   君无畏面色淡淡,将那口的威力催发到极致。   他尝试千次,仍不能找到除破开封印之外的办法,但封印绝不能破,便只能尝试着用问道钟的法宝神通,在封印内部开辟一处空间,能给剑主赢得片刻喘息之机。   黑压压的诡谲封印中。   素裙破碎的女子扛着龙威剑,忽然感受到了什么,她跋涉许久,终于精疲力竭的赶到,那里多了一处狭小的白色空隙。   薛真真有些愣神,走进空隙,四周的喧嚣与恶语骤然安静。   她抬眸。   是他?   原以为,因果不沾身,他不会做到如此地步……   女子轻叹,终于疲惫倚靠着阔剑,合上双眸,得以休息片刻。   【作者有话说】   突然想起来,薛错只是被削了灵台,变成凡人丢到凡间去了,没死没死的。   下一章,就是成年了。 第56章 =人间篇=   薛错当着众人, 不敢喊痛,就怕孔小云那只笨鸟冲上来。   公明天司大手一挥,把他扫进尘雾, 眼见四周无人,白茫茫唯有风声, 他才没脾气的嗷嗷大哭, 一边咕噜噜下坠,一边飞着眼泪。   灵台就像是身上的一块肉, 那肉还得是指尖,心口那种, 骤然被斩, 差点痛的他牙齿咬断。   纷飞的金点从他额头飘旋四散,越飞越高, 直至渐渐熄灭, 修仙者的灵台就是道基, 没了道基, 再无望仙路。   尘雾外本来有一尾雀翎, 见得薛错晕过去, 但修为尽失,长生无望。便没有再深入, 稍稍抬了一下, 让那孩子别坠得太深, 到了什么穷山恶水的地方去。   不过也只能做到如此地步了。   薛错浑然不知,痛得脸色苍白, 满头冷汗的晕了过去。   梦呓的时候乱七八糟的喊, 最开始可怜巴巴的喊了几声娘, 娘, 在尘雾里没人应,他又喊了剑叔,也无人应答,翻来覆去的叫,后又不知道梦到什么,咬着牙,眉头越皱越深。   剑仙说:薛错,我对你失望至极。   薛错头疼欲裂,可是心里却忽然生出数不尽的愤怒,他很疑惑,也根本不明白。   爹,我为死者讨回公道,何错之有?   天神说我私制公函,可我不过依律行事,他如此大义凛然,为什么不问罪问道宫?   他凭什么削我灵台,凭什么贬我下凡?   剑仙白衣胜雪,眉眼如画,轻而易举踏碎他的道:我说你错了,你就是错了,你生来是错,道法是错,你该落得如此下场,否则我为何会不救你?   你看看,那些因你而死之人,魂去九幽,可会恨你。   薛错回过头,他的后背站着密密麻麻的弟子,那些弟子口鼻流血,面无全非,目光充满了恨意和怨毒。   都是你!   你为什么要传道?   你为什么要举事,为什么要揭露问道丹?   我们本来前途光明,还有百年长生,都怪你,你害死我们,为什么你还活着?   四面八方伸过来无数双手,不听薛错辩解,拖着他,拽着他,撕扯他,要把他拉进泥潭。   薛错苦苦挣扎,浑身上下都好痛,也好累。   这时候,有个声音说。   你认错吧。   你松手吧,你瞧,那底下也不多么可怕。   可我没错!   我没有错我为什么要认!   薛错双眸血红,看向那一个个拉扯他的弟子,他说:杀你伤你者谁,食你吃你者谁?   天道不公,我只问天道,你们若想恨我就恨吧,我薛错不怕!   可你们不该拉着我,拖着我,你们懦弱无能,不敢替那些枉死的人拔刀,我敢,我就要杀上去,他问道宫是仙门魁首又怎么样?   一样反了他!   哪怕天道站在他那一边,天上诸神都站在他那一边。   这世道不把人当人,那就是这世道错了!凡民如何,天神又如何,普通弟子如何,嫡传亲传又如何,难道他生来就高我一等?难道他比我强些,就可以肆意欺负我,辱骂我,奴役我?   这就是人人推崇的道?   我呸!   我呸呸!   剑仙的身影凌空而立,审视着他:可那些弟子与你何干?你好好呆在流云峰,是高高在上的大师兄,无人伤你害你,而今你仙途尽毁,永堕轮回,你怎么对得起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你怎么对得起你娘?   薛错眼睫一颤,泪光破碎,却又不惧不愧。   靠吃人成为大师兄?   这种安逸我宁可不要,这六年来我只喊过三十二次娘亲,十六次爹爹,这也算养育之恩?那你要如何还,我就如何还。   那身影愈发/缥缈:你,可曾后悔?   薛错笑:我只恨我人微力薄,此身无用,不能将那些腌臜杀干净,此事乃我平生第一悔。   他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身影,那原本是君无畏的五官模糊起来,化作一道气息深沉,高高在上的虚影。   “真的不悔?”   薛错看着那渊渟岳峙的身影,冷冷道,不悔,你的话,就同你们的道一般,臭不可闻!   黑影忽然消散。   薛错也终于筋疲力竭,张开手往黑暗深处跌落。   一朵金莲穿过尘雾,径直来到他的身边,莲叶田田,将他托在半空。   昏睡中,薛错闻到一股隐隐约约的莲花香味,头痛也似乎减轻不少。   他终于得以昏迷一会儿,睡着睡着,被隐约的声音唤醒。   薛错睁开眼,脸上还残留着噩梦的痛色,身下哗啦啦作响,他抬起小手,金色的水池波光潋滟,满池的金莲随风摇曳,在视线里铺天盖地,无穷无尽,延伸进虚无的浓雾之中。   “娘娘?”   金池无风自动。   水面的莲叶被吹开,薛错顺着分开的莲叶望去,在那岸的尽头,高大的神女像隐没在云雾中,石像裂出细缝,露出鲜艳裙裾的一角。   “薛错。”   那声音忽远忽近,缥缈空灵,仿佛在耳边,又仿佛从九重天降临,薛错下意识望过去。   “你看。”   薛错眼睛一花,金池泛起波澜,成了一面水镜。镜子里有一个没有脸的小孩,落在富贵之家,那家人对他视若己出,极尽疼爱,他受万人艳羡,享尽人间春秋,长安富贵,一生顺遂。   “如何?”   娘娘的声音无悲无喜,无怨无恨。   薛错伤心力竭,抬头望向那高大神秘的神像,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金池无风自动,画面淡去,那个没有脸的小孩这次落入一个平凡人家,成了这家人最小的孩子,他兄友弟恭,亲情美满,从草根一路逆袭,封侯拜相,官居一品,一生称得上波澜壮阔,荡气回肠,在史书中留下风姿俊逸的一笔。   薛错涩声:“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云雾中,神像轻轻叹息   金池变幻。   这一次,那个没有脸的小孩落入空山幽谷,成为隐世高手的弟子。他仗剑天涯,戏谑红尘,一生漂泊不定,风流潇洒,他骑马过斜桥,满楼红袖招,红颜知己遍布天下,在江湖中留下了无数引人遐想的传说。   薛错不为所动。   金池再度变幻,这一次,那个没有脸的小孩落入了禅院,被一位得道高僧收为关门弟子。他天资聪颖,郎艳独绝,一身雪衣云游四海,一生救苦救难,福泽一方,获得无数民心民望,成为百世传颂的有德高僧。   薛错看着金池里高僧圆寂,万民同悲的场景,似乎陷入了怔愣。   “薛错,浮生百态,人世春秋,你愿做什么?”   神女的声音缥缈虚无,薛错听着听着,终于明白了,他问:“娘娘,你让我选做凡人吗?”   娘娘不答,而是说:“此身已非仙身,此身灵台有损,道基已伤。”   薛错泡在金池里,久久不答,半晌,他翻身而起,盘腿而坐,小小的年纪,眼神却有了沉沉郁色:“原先,我觉得做凡人也没有什么不好,可是祝小游说,人间即是炼狱,他费劲力气,才爬出来。”   “结果到了仙界,也是一样的。”   “只要实力不济,就会任人宰割,今日问道宫中,我想过,如果是爹……或者娘,他们遇上这样的事,会怎么做?束手就擒,俯首伏诛?”   剑仙的天一剑法,龙威剑主的百战成诗,恐怕只会一剑劈碎穹宇。   “何况这些来世虽好,可仔细读来,又不过虚妄和逃避二字。”   “饮鸩止渴,剜肉医疮,并非弟子所愿。”   “我曾对小顾哥哥说,我从不觉得弱就该挨欺负,我非但不会服气,还要跳起来,让他们不得安生,高喊一声我不干,我不服!”   微风拂过莲花。   金池漾起涟漪,显出道韵无穷的一行古字。   “我可以给你一个修行之机缘。”   “但吾道没落,未来可能一无所成。”   “你没有师门前辈庇护。”   “也没有同门相互依持。”   “唯有你独自前行。”   “而承我法脉,就要承我因果。”   “我的仇敌就是你之仇敌,我之劫难就是你之劫难,道果难结,前途渺渺。”   “如此,你……可还愿?”   那几个字出现的尤为缓慢,伴随着微风轻抚,莲花道韵层叠绽开。   “弟子愿意。”   风起。   莲花铺天盖地,金池波光潋滟。   一位缥缈清灵的身影,在水面上款款而来,祂身披彩霞,头后有一轮船舵法相。   山峦为衣,湖泊作裳。   三千水路,四方大泽,凝聚在她的金色神眸。   无穷无尽的道韵仿佛一座望不到头的高山,薛错下意识垂眸,不敢抬头,也不敢动作。   呼吸间。   那山海停在他身前。   似有轻柔手掌,轻轻拂过他的头顶。   “而今之后,你就是我的法脉传人,唯一弟子。”   “薪火相承。”   ……   ……   ……   人间春秋短,十二载岁月,不过转瞬之间。   人界。   天都城。   行商的小贩歇脚喝茶,暖暖手,向同座的人打听消息:“最近天都城是不是不太平?”   同座的人道:“有,最近不是僵尸闹得凶,已经空了几个村子,你可不要往南边去。”   “北边有水鬼,行路不通。”   “东边有个怨鬼林,也去不得。”   小贩第一次做生意,这一趟运的还都是鲜果,听得十分迷惘。   “这……还剩哪里能去?”   商人哈哈一笑,往左边努努嘴:“跟着天都卫走喽,交三分之二的税,就能安全的到下一座城。”   小贩面露土色,骇然道:“三分之二!他怎么不去抢?!”   商人道:“你要是不跟天都卫,那路上碰上了,他恐怕抢你抢的很开心。”   小贩憋屈道:“那咱们,不能请人捉吗?听说最近好多仙门弟子下山了。”   “巧了,我等站现在正在商议筹措,只不过正在犹豫请哪一位来捉妖。”   “那有哪些呢?”   卖皮货的商人最不着急,嘬了茶,道:“有三个厉害的道士在城中,上等道士十金一次,有八成把握,中等道士八金一次,有四成把握,下等道士五金一次,有两成把握。”   小贩嘶了声,心中迅速盘算起来:“这,岂不是请上等道士最划算?”   皮货商人睇了他一眼:“你还可以加码啊。”   小贩满头雾水:“加码?”   “就是给中等道士加码,帮他升级一下武器,打理一下衣装,增强一些天赋,花个一两金,就有机会把他从中等道士变成上等道士。”   小贩沉默片刻,麻木道:“这加码也是有概率的吧。”   商人喝了口茶,伸出手指头:“三分之二的概率。”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20 22:44:29~2023-05-21 21:58: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真是个憨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个钢镚儿、456呀123 5瓶;24753122、陵御 3瓶;坠ぬ梦゛、星月长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小贩听出来不对劲的地方, 他怒而狂饮,悲难自抑:“这不是欺负人吗?”   商人指了指天都卫,一摊手:“没办法, 世道就是这么个这世道,只能二选一了。”   小贩难舍一身身家, 冥思苦想:“没有别的方法了?”   商人喝了口茶:“有。”   “什么办法?”   “舍得一身剐, 金银财宝拉上马,放心大胆的出城, 也有一小部分人能安全无恙的抵达邻城,一分保命钱不花, 从而血赚一笔的。”   小贩面如土色。   这时候, 有人嚷嚷道:“走了走了,西城门已经开了。”   歇脚的商队立刻喧腾起来, 点货数箱, 招呼同伴, 拴在门外的马匹骆驼也刷洗干净, 喂足草料, 整装待发。   西门出口处, 有一队低调的重装铁骑,黑甲黑胄, 刀剑森森, 旌旗猎猎, 像似等候已久。   那旗子红底烫金,写着一个【殷】字, 为首的铁骑勒马转身, 交了税的商户便牵着马匹, 紧随在铁甲身后。   小贩一个人犹犹豫豫, 咬咬牙,独自走出了城门。   选择了赌一次的商户相伴而行,挑着偏远古道赶路。   小贩忧愁道:“喜妹还等着我回去成亲呢。”   旁人是个运肉鸡活鸭的私贩,生的浓眉大眼,膀大腰圆:“这话可别再说了。”   小贩道:“为什么?”   私贩没好气道:“你这种家伙忒麻烦,到时候遇上事了,舍不下货,又保不住命,死的最快。”   小贩一抖,愁眉苦脸的噤声。   这一路行去,从日中行至傍晚,人烟逐渐荒凉,一路行来都没有碰到什么古怪,他心里刚松了口气,忽然脸上一凉。   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鹅毛大雪。   大雪纷纷扬扬,不多时,就覆盖了树木,古道。夜枭咕咕嚎叫,拍打着翅膀越飞越远。   这场雪来的突然,且异常的寒冷。   私贩脸色一变:“娘了个巴,倒霉!”   小贩:“怎么了?”   私贩用力掀开笼子,冲着后面几个鹌鹑似的商人道:“你们得出钱买我的鸡!不然待会恶鬼索命,我可不管你们。”   “啥啥啥?你别吓唬我们!”   “我也是走南闯北过来的,这么点雪而已。”   “老板,我买两只。”   “我也买,给我几只。”   几个老练的行商二话不说,交了银子,从那私贩手里领了几只公鸡,剩下的人越想越害怕,闭上嘴巴,多买几只鸡保平安。   鲜果小贩又瘦又小,挤到最后只买到一只软绵绵的小母鸡,他欲哭无泪:“各位掌柜行行好,和我换一只吧。”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搭腔。   私贩哼了声,没说话,忽然,林子里响起轻细的脚步声,私贩脸色一变,低声道:“转身贴着马车,别睁眼,别出声,无论听到什么,都别搭腔。。”   他唰地抽出一把刀,从众人手里抓过鸡,一连杀了十几只,丢到雪地上。   做完,他赶紧对着马车,闭上眼睛。   树林里寂寂无声。   轻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小贩抱着母鸡,闭着眼看不见更害怕了,欲哭无泪的贴着私贩,好在私贩十分大度,也没推开他,不知过了多时,忽然听到有人行走的声音。   那声音很怪,在雪地上沙啦啦的响,不太像是用脚走的,倒像是爬……   爬……   小贩浑身发抖,差点要哭出来。   沙拉拉的声音来到背后,又慢慢爬过。   小贩悄悄松了口气,忽然,沙啦啦的声音消失,身后一片寂静。   无人说话。   小贩一动不动,整个人都麻了。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贴在他身边,凑的很近,冷的不同寻常,且有股土腥味。   小贩毛骨悚然,死死的闭着眼睛。   那带着腥味的冷风拂过他的脸,不知道过了多久,沙拉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爬过商队,渐行渐远。   树林里又渐渐传来夜枭的叫声。   “喂!喂喂!”   小贩睁开眼,呆若木鸡,私贩正在收拾东西:“快点走吧,你磨蹭什么呢?”   小贩觉得这短短一刻,仿如隔世,扶着车榬:“干完这一票我就回家种田。”   私贩脸一黑,没好气道:“你可闭嘴吧。”   忽然。   地上的断了头的鸡站了起来,动作极其诡异,鸡头的血液粘稠咕涌,绕着商队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滴滴答答的撒血。   众人骇了一跳。   私贩脸色一紧,震声:“那东西没走,被盯上了,快抄家伙!”   行商们如梦初醒,从马肚子,车底下,货里抽出刀刃,对着那十几只鸡。   忽地。   鹅毛大雪中忽然落下几瓣花,金色的莲花散作无数细碎的小点,驱散了鸡身上的煞气。   一缕黑气破碎,断头鸡也啪嗒一声,倒在了地上。   小贩向上掠了眼,忽然道:“那里有个人。”   众人抬头看去。   墨蓝夜空,明云高悬,碎雪飘飘洒洒。   那人戴着斗笠,轻盈得如同羽毛一般,踩着树梢的一枝松雪。   林间风声猎猎。   斗笠人抱着手臂,发尾随风飞扬。他似乎也看到了众人,颔首致意,往后一倒,嗖的消失在树梢。   小贩:“他是什么人?”   私贩见多识广,一拍脑门,喃喃道:“金莲,斗笠,让我想起来一个人,说起来,我与他有一面之缘。”   众人道:“那人飞在树梢上,恐怕是个仙人,你如何轻易得见了?!”   私贩怒道:“我还会骗人不成?那年我走货到南水,我亲眼看着他进了一座神庙,抓着里面的神仙老爷一顿爆打,问他还敢不敢娶老婆,这我可都是亲眼见到的!那人就戴着斗笠,身上有莲花!”   小贩目瞪口呆:“神仙也能打?!”   私贩哼了声,道:“这有什么不能,他打完,还把庙砸了,好大的一根柱子,他一脚踹倒,让人扛去修桥,那神像,也是一拳轰碎,叫婆婆们扫去铺路。孝敬神仙老爷的东西,他都给大伙分了,还把那些大姑娘小媳妇通通放回家。”   小贩道:“然……然后呢?”   私贩瞪眼道:“然后?还能如何?当然是被当地的官府四处通缉,晚上还有小鬼打着灯笼,挨家挨户的找他!”   “咱们若碰上的是他,那可就是烧了高香了。”   ……   林间大雪。   “吁。”   铁骑勒马,天都卫令行禁止,校尉翻身查探一番,打马走到队伍中:“大王,痕迹断了。”   一只虎爪接住落雪,轻轻吹散。   雪花簌簌,落到那身雪白的皮毛上,骑在马上的人身兽首,他穿着轻甲软胄,身量极高,腰间悬挂着一柄黑色长刀。   从袖中伸出的手也是虎爪形状,肌肉结实,长着白色的绒毛。   那双兽瞳仿佛融金,沉冷异常,他抖了抖耳朵,深灰色的睫毛上,也落了点点白雪。   “特意落一场大雪,以为躲得过去?”   他勒着战马,道:“你们留下断后,我独自去。”   校尉脸一黑,抱拳道:“可是大王,我们不跟你出来,你一走就是几个月,音讯全无,半点不着家……”   殷飞雪懒懒道:“那还不是你们脚程太慢!”   “大王,你有没有考虑过天都卫并非所有人都能飞。”   “所以我说,你们自己在这儿呆着。”   “您上次一失踪就是大半年……”   殷飞雪脸沉下来,校尉打自己嘴巴,不说话了。   只能看着城主独自打马,踏过碎雪,往深山老林里奔去,旁边的天都卫戴着面具,闷声闷气的安慰他:“校尉,别担心了,大王他英明神武,自有分寸,哪次不是全胜归来。”   “就是,这僵尸王忒的不识好歹,拒绝咱们天都城的招安,胆敢对大王大放厥词,咱们大王生气也是理所应当的!”   校尉裹紧甲胄,咬牙切齿,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气的:“你知道大王是怎么招安银柳村的僵尸王的吗?”   小兵好奇道:“怎么招安的?”   校尉搓搓手:“咱们大王说,僵尸王的身体刀枪不入,还能防火防虫,愿意给他封为神门大将军,做咱们天都城的城门,值守百年。”   小兵:“嘶。”   校尉麻木:“然后,当时僵尸王的獠牙暴涨几寸。”   他比了比胸口:“指甲直接戳到大王这里,还嘶嘶怪叫,摔了好几块棺材板。”   小兵:“大王威武。”   校尉:“闭嘴吧,待会把林子看紧点,别让大王又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   众人闷在头盔里哼哧哼哧大笑,各自往一处值守去了。   那一头,殷飞雪骑马狂奔了几里路,四周的大雪已经盖了几寸厚,别说方向,就连树木也根本看不出来。   雪深且厚,马儿跋涉艰难。   他干脆舍了马匹,动了动鼻子,真气荡开大雪,一路往银柳村的方向走去。   “僵尸王。”   “你这待客之路实在是稀松平常啊,本王特地给你带了几只南水国的大公鸡,味美鲜甜,你就如此欢迎我?”   殷飞雪一边荡开大雪,一边往前走。   忽然,他虎目一沉,融金似的眼眸中,闪过一缕冷光。   在大雪覆盖的土坡下,似乎闪过了一个漆黑的影子,速度很快。   殷飞雪走了几步,倏然抬手,大刀疾射而出,轰塌半座雪丘,插进一棵大树。   碎雪簌簌而落。   静谧月光下,翩飞的衣袂湛蓝如碧波,白靴轻点,仿佛没有一点重量,静静地立在刀刃上。   殷飞雪抬眸。   对上斗笠下,一双沉静如湖水般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21 21:58:10~2023-05-22 23:5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别骂我我害怕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楚江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楚江淮 69瓶;垐 11瓶;清羽沐、脾气很烂、梦宴 10瓶;阿叶、一只肥胖的帽子精、你好,请问是玛卡巴卡 5瓶;陵御、黎蝉、不想早起啵、大番茄公爵、两蛇、云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那人轻笑了一声。   声音低沉冷淡, 分明是个男人,可这男人的声音,却异常的好听。   殷飞雪的耳尖情不自禁的动了动。   斗笠人踩在刀刃上, 单手托着一朵莲花道韵,腰间悬着一尾翠色雀翎。   忽然一阵冷风。   他回首看向风起之处, 足尖轻点, 一跃而起,刀刃雪寒, 人去刀空,只留下轻微的震动。   “高手!”   殷飞雪眼睛一亮, 快速旋身收刀, 他兽瞳如融金,一身白色毛发被风吹起, 鼓荡间, 虎身如雷霆电掣, 在地面快速奔跑, 掀起一层雪浪。   一人一虎均在雪地疾驰。   他身法灵活, 踩着飞溅的碎雪, 贴近那湛蓝的衣袂。   “抓到了。”   冰凉的衣袂划过殷飞雪的手,他指爪锐利, 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那人速度很快, 拉开距离, 落在一树枝梢,几点碎雪落在斗笠上。   寒风乍起。   大雪如絮, 落得一头一肩。   那人托着莲花道韵, 呼出一口热气, 林间风声猎猎, 他发尾飞扬,似乎歪了歪头。   大王抖了抖耳朵,脸上奇异的平静,他的个头很高,毛发蓬松雪净,一双与人毫不相关的金色兽瞳,泛着智慧与笑意。   那种睿智很好的中和了他人身兽首,穿着人族衣衫的怪异,反而有种和谐的气定神闲。   他微行一礼,含笑道:“朋友,不若下来说话。”   那人不语。   殷飞雪也并不生气,背着手仰头看他:“那不若这样,如果我捉到你,你到我天都城喝一杯茶,如何?”   那人沉默,也未飞走,似乎正在考虑。   忽然,他震了震松树,落下哗哗的雪瀑,埋住了不讲武德,偷偷踩上树梢的老虎。   殷飞雪甩着雪出来,捋捋耳朵,早就不见斗笠人的身影,他不由得可惜。   他揉了揉手腕,握了握爪子,那冰凉的衣袂从指尖溜走,差一点就能勾住。   殷飞雪鼻尖微动,林间残留着淡淡的香,不像他闻过的任何奇珍,却有一股稳重平和,清冽摄人的韵味。   孤冷,神秘。   雍华淡漠。   这是那人给他留下的印象。   殷飞雪目光沉沉,望向松树,芳洲十一城,这人的境界如此之高,他却从未见过。   “仙门弟子?”   “还是……哪个隐世门派的传道人?”   如果是前者,说明仙门的势力已经到了芳洲。这十几年来,人间邪祟四起,将人界搅和的乌烟瘴气,仙门弟子频繁下山驱邪除妖,手段却令人嫌恶。   殷飞雪漫步在冷夜中。   但如果那人是隐世门派的传道人,那就不得不动杀手,他并不喜这类传香火之道的修士。   月亮大而明。   一片湛蓝色的衣摆垂落在雪坡。   他回过头,微微掀开斗笠,露出一张白皙的脸,月色极美,人亦华美。   十二载春秋,当年落入凡间的小孩,已经长大了。   薛错落在松树尖,脸颊,鼻尖,都被雪夜冻得微红。   四周起伏的山丘隐约能看到村子的轮廓,他看准一处雪坡,挥袖荡去大雪,露出一棵弯曲粗壮的银柳树。   薛错目露思索,这里应该就是银柳村了,只是不知道那东西在什么地方。   雪夜寂静。   呼呼的风声从四周的林子里穿过来,冷的不同寻常,皑皑大雪覆盖了地面,却没有盖住那股腐烂阴冷的气味。   薛错看着看着,微微皱眉,银柳村处在山坡低洼处,地处阴凉,常年少有日光,又广植五鬼之树的银柳,银柳遮天蔽日,鬼气森森。   “不像是不懂道术的人布置。”   寂寂冷夜。   忽然传来孩童的哭声。   嘎吱嘎吱——   大雪覆盖了银柳村的房屋,哭声由远及近,那声音哭救命,哭他好饿,救救他。   薛错指尖夹着一张青色的符箓,微微流转着光芒。   哭声慢慢大起来,那是一种凄厉无比、嗓音嘶哑的哭喊声。   每一声都如同一把刀子划过心脏,狠狠地扎进深处,充满了无助、恐惧和绝望。   让人不禁产生一种难以抗拒的冲动,想要立刻去寻找那个孩子,帮助他摆脱这样的恐惧。   更会由此而生罪恶和自责。   你为何不救?   你为何不看?   你为何不伸出手?   世人多冷眼,我如尘泥不得见青天。   为何轻贱我,无视我?   雪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浑身烂疮的小孩。他蓬头垢面,像个叫花子,一条小腿断作两截,断骨粉红,筋肉模糊。他似乎很能忍耐,一边哭一边向前爬,即使看上去活不长了,也依然不想放弃,朝着薛错伸出手。   “救救我吧。”   “我不想死,能不能带我离开这里?”   “求求你了,呜啊啊啊。”   薛错皱眉,忽然听到风声,他垂眸看去。   雪地里忽然出现了一抹黑色衣裾,轻甲软胄,腰挎长刀,那一双白色的兽耳在风中微微动了动。   “呦,好可怜的孩子。”   他朗声笑道,竟是毫不犹豫的大步上前,那高大的背影,当真是身影伟岸,气度不凡。他将那脏兮兮的小孩一把抄在怀中,关切道:“害怕什么,大王这就来救你。”   小孩猛然见一颗虎头,吓得哭声戛然而止。   “小心。”   薛错微微一愣,足尖一点,指尖符箓微闪,飞身上前。   那人动了动耳朵,侧眸看了立在雪松上的薛错,笑道:“朋友,又见面了。”   薛错垂眸,一双黑黢黢,闪烁着怨毒悲恨的双眸盯着他。   那双眼睛没有眼白,诡异得完全不像人,断掉的小腿软绵绵的搭在老虎毛绒绒的手臂上,浑身的烂疮蠕动,仿佛活着的血肉,每动一下,那小孩脸上的痛苦怨恨就多一分。   只是这个东西,怎么看都不是人。   是僵尸,却又不像是僵尸。   薛错向上看,那毛绒绒的虎爪修长如人手,长着白色绒毛,银色斑纹,手臂的肌肉仿佛山丘连绵,从胸口探出的发毛雪净蓬松,细腻如月华,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看一只老虎的毛绒绒胸膛算非礼勿视吗?   薛错忽然想到此处。   那只虎笑容宽厚仁慈,手握着一把森白雪亮的刀,刀锋搭在小孩细瘦的颈子间。   略略一看,那刀并非凡铁,而是一柄十分不凡的神兵。   “怎么?哪里有冤屈,不如与我说来,大王替你做主。”   难为一只僵尸,竟然被这扑面而来的善良吓得浑身直冒冷汗。   没有瞳孔的眼睛在妖怪和人族之间打转,跑又跑不掉,咬又不敢咬,差点想高呼我不是人!好把那紧紧搂着他的妖怪吓跑。   “你,你……”小手颤抖,指着雪松上的人:“我不要你,我要那个人抱我,否则我什么也不说。”   殷飞雪看那斗笠人,对小孩道:“自是没有问题,不过他站的高,我扔你上去如何?”   小孩鬼脸僵硬,他一身破破烂烂,扔上去没人接就会摔个稀巴烂,半晌,他低下头:“我……你抱我吧。”   忽地。   清风扑面,携来一缕幽冷的香,殷飞雪的鼻子下意识动了动。   湛蓝的衣角垂落,一只指节明晰的手伸到他面前,那人戴着斗笠,遮住了面容   “来。”   小孩一愣,看了看虎,又看了看人。   他平淡的回应,却是平生从未得到过的。   生而为人,旁人避之不及,成了鬼,更没有活人应答他,今日却一下来了两个。   他受宠若惊,心里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甚至有一瞬间盖过了饥饿,苦痛和怨恨。   小孩忽然摇摇头,乖乖窝在虎的手臂里:“算了,我不要你抱了。”   殷飞雪笑了一声,耳朵一只竖着,一只悄悄转动,探听四周的声音。   他脚步平稳,语气自然,绕过了一块头盖骨,薛错垂眸看了眼,直接踩了过去。   嘎巴破碎,头盖骨中跑出一缕黑气,那斗笠人却无事发生。   “朋友怎么称呼?”   “薛饮冰。”   殷飞雪哦了一声,耳朵抖了抖,笑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取这二字,看来朋友你也有一段故事,我天都城地处偏南,地热丰富,温暖适宜,我今对薛兄一见如故,不若到我府上喝一杯茶,泡泡汤,小叙友情?”   那斗笠下飘来一声笑,低沉悦耳。   殷飞雪耳朵尖颤了颤,他心中嘶了声,这修士莫名修了音律法门?   可是看起来不太像啊。   他心中疑惑,重新竖起耳朵,虎目低垂,对怀里的小鬼:“当然,你也一起去,给你好好治一治腿,还有一身的病。”   小鬼一脸懵,随后黑色的瞳仁渐渐泛出一丝眼白,他忽然拽住殷飞雪的袖子,僵硬道:“前边不好走,换一条路吧。”   殷飞雪说:“是吗?”   薛错脚步微顿,打了个手势,殷飞雪依言止步。薛错抬起手,青符呼啦一声飞到半空,化作飞灰,透明的金线组成了符胆。   嗡的一声——   冷风滞涩。   澎湃的热意汹涌而出,瞬间将周围覆盖的大雪蒸发殆尽,露出血肉铺陈的地面。   只要他二人再多走一步,就会陷进这片烂肉泥沼。   小鬼盯着瞬间融化的大雪,脸色僵硬泛灰,脖子嘎吱嘎吱的扭过,看向那平平无奇的斗笠。   【作者有话说】   居然赶出来了(泪目)   感谢在2023-05-22 23:59:36~2023-05-23 23:56: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咯西 20瓶;月亮好亮、丽丽子、静静静静、不咕叽 10瓶;隐隐约约 6瓶;齐天大圣 2瓶;廖总、陵御、星月长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灿金色的火鸟引吭高歌, 奋不顾身,刹那间便燃烧殆尽。   这人是个符修?   有趣,符道不是早就已经落寞了?   殷飞雪摸摸下巴, 目光从那白净似雪的靴上扬,靴口收紧, 将那男人的小腿显得格外修长。   仔细看, 发现男人腰间缠着冰冷的银链,花纹交错, 形成一段密文,隐约有[泽][水]二字, 银链细细一条, 将那腰也束得规规矩矩,劲瘦十分。   斗笠下的面容看不太清, 但惊鸿一瞥, 也能看出容色极其华美。   殷飞雪很快想到一个人。   仙门最近声名鹊起的[秋水]公子, 听闻长得极俊, 号称有三绝, 即容色一绝, 道术一绝,身法一绝, 这人最近在到处猎杀小妖, 已经来到了天都城附近。   或许不是路过, 就是冲着这座妖城来的。   山脚有只乌鸦精见过一次,吓得肝胆欲裂, 逃回来掉了一身乌鸦毛。   “漂亮的, 俱都抓了起来, 不知送到哪里去了。长得难看的, 就现下杀了,生一丛火,烤来吃。”   “我的好兄弟猪有德,心肝脾肺肾都吃了个干干净净,连头都不剩。”   “他手里有个顶厉害的东西,好像叫什么[功德簿],是杀是剐,都由那小册子说了算。”   “可是天都大王,我们小青山的妖怪,妖力低微,从来没做过坏事,我等那日下山,也是替我们大王去还农户的酒钱,谁知道……”   说完,乌鸦精就自爆了,炸死两个凡人一只妖怪,血肉碎了一地。   他显然是灵台被人做了手脚,故意被放出来的。   为了什么?   天都城的城主是一只虎妖,但成名已久,不好对付,于是秋水就想激怒殷飞雪,把他给逼急。   殷飞雪又不蠢,假装闭关,实际上消失那几个月,就是特意去寻这个秋水公子,可惜没有找到。   他存心试探,道了声小心,反手一抓。   那人反应极快,足尖轻点,霎时落在了高处,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冰凉的衣袂擦过殷飞雪的指腹,殷飞雪心里打了个突,将手背到背后,下意识握了握爪子,指尖仿佛残留着那轻薄滑腻的触感,还有一股冷冷的香味。   男人怎么这么香?   人族佬的爱好真是奇奇怪怪。   又没抓到。   这人的身法确实极俊。   更可疑了。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窝在他怀里的小鬼就挣扎着要跳下来,脸上十分恐惧:“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殷飞雪纳罕道:“可你腿还断着。”   小鬼脸色死白,用一种你真的看不明白的眼神瞪着殷飞雪,随后暴力一扯,拎着断腿,面色死灰,强颜欢笑:“我自己回去捆一捆就好了。”   他努力挣扎,身上又破破烂烂,殷飞雪要是力气大一点,这小鬼就该碎了。   因此大王只好松开手,小鬼落地就要跑,他揪着那小孩的领子,提一只小猫一样抓回来,冷声:“大王可没说要放你走。”   小鬼呲溜一声,从衣服里挣出来,光着屁股纵身一跃,钻进了雪窝里,速度快的殷飞雪反应不过来。   “你们别往前了!”   小鬼喊了声,嗖地消失不见。   殷飞雪勾着那小鬼衣服,扔在矮处,等着他日后自己来寻。   他抬起头,那人立在树梢,抱着手臂,衣摆随风纷飞,似乎正在观察四周的阵法。   殷飞雪也抱着手臂,虎爪摸摸自己毛绒绒的下巴,胸口的绒毛也被风吹的微微蓬松。   雪被晒化之后,此处的阵法布置一览无余,他三两下跳上屋顶,脚下不远处就是一片烂肉池,看起来很恶心,但要用到不少精魄血肉。   不要说普通人,修士贸然踏入,不死也要脱层皮。   奇怪,他第一次见僵尸王的时候,这村子当真普通。   殷飞雪背着手:“朋友,你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   隔了一会儿,空中飘来低沉的回答:“找人。”   老虎的耳朵竖起来,瞳孔似融金,熠熠生辉:“找什么人?这里恐怕,只有死人了吧。”   他忽然伸爪,目的是那双腿,这一击的速度很快,并且不留余地,摸到了非死即残。   那人的反应速度也很快,踩着殷飞雪的爪子,换了位置。   殷飞雪揉身而上,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只是声音仍然厚道含笑:“朋友,你的身法并非人族,是我妖族功法,哪里来的?”   仿佛老猫扑蝴蝶。   看似随意,但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   这些年仙门弟子下山,杀了不少妖族,褫夺功法,斗笠人的来历成谜,不知道跟脚干不干净。   他腰间银链微晃,同紧紧相逼的殷飞雪擦身而过。   殷飞雪只摸到一缕轻薄的衣衫。   二人交错背立,虎爪里藏了一丝湛蓝衣角,那人扶了扶斗笠,静默片刻,解释道:“功法是友人相赠。”   殷飞雪看了眼他腰间的雀翎,那分明是幼崽的,他虎目一瞪:“那你福气不小,孔雀一生只有十六根雀翎能祭炼成法器。”   言下之意还是不信。   薛错皱眉,他抱着胳膊,随着风轻微的起伏,仿佛一片羽毛。   他修炼的身法是小云哥哥的[极意自在功]   娘娘曾说,小云的极意自在功并非初卷,但也十分厉害,毕竟原版是[南孔雀大君]的不传之秘,若非大君法脉传人,恐怕学不了。   但是即使这并非原版的功法,若能学会五分,也能在身法上笑傲群雄了。   正想着,薛错倏忽换了个位置。   一个身着黑甲软胄,毛绒绒的老虎气定神闲的拍去衣衫上的雪。   他虎爪差点摸到薛错的衣角,没有扑到,老虎摸摸毛绒绒的耳朵,若无其事的站起来,没有半分心虚。   薛错气结,心说:敬酒不吃吃罚酒,他随手一震,大树哗啦啦落下雪瀑,把老虎埋在了雪里。   殷飞雪忍不住骂了句:“又来?”   他刨着雪窜出来,猛虎摇头,甩了甩身上的雪沫,打了个不雅的喷嚏。   薛错刚才一试,这老虎至少是神虚境界的修士。   妖怪的神虚和修士并不是一回事,同一境界,妖修的实力更强横。   剑修这类大道之子不算。   薛错重新踏上修炼之途,十二年,从筑境一步步突破,灵台,灵虚,元虚,他的速度已经很快,但这只老虎比他还要高一个境界。   难道天赋异禀?   不过比起六岁就进入了神虚境界的君无畏,他二人还是普普通通,平平无奇。   薛错这趟还有正事要办,按耐了虎口拔毛的恶劣想法,他抱着胳膊,看似踩在树梢,实际上是浮在半空,望着雪夜下的村落。   雪融化,露出了原本黑褐色的土地,弥漫一股微凉的腐尸味和腐烂味。   一间间破屋烂瓦门洞大开,残留着拖拽拉扯的痕迹,应是有什么凶物出世,横行村落,杀了一整个村的人,沤成了烂肉池。   此处是养尸地。   又不止养尸地那么简单。   银柳为阵,四处骗人的小鬼为眼,形成了一处凡人只能进不能出,培养恶鬼邪祟的鬼域,而要清除一片成了气候的鬼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么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置?   薛错指尖夹着一张符箓。   说来惭愧,他也是跟着娘娘才知道,凡人界的邪祟,都有各地山神土地上表。   只不过万年前香火大道寂灭,而今新神当道,不知道是个什么章程。   他心中好奇,也有借此试探的想法,因此循着山势走向,寻找风水气脉。   一般有庙宇宗祠,都会建在气脉上,薛错转身朝林子飞去,没有再管那只老虎。   殷飞雪动动耳朵,心说那人怎么跑了?   难道是自知理亏,不敢露面?   可又不像,他思考来,思考去,索性不管。他对着拦路的烂肉池,老虎探头,老虎试探,随后没有了耐性,极其随意,仿佛一脚踏进温泉池一般,气定神闲的一脚踩了进去。   烂肉池喜极而泣,竟然有气血如此菁纯,还如此蠢笨,自己跳进恐怖的傻子。   它们挤压,扭曲,吞噬,然后被一只毛发蓬松闪亮的虎爪一拳轰爆。   大王晃了晃拳头,双眸似融金,两只脚一起踏了进来。   烂肉池:……   薛错找到一处树林,足尖轻点,踩着树枝飞了进去。   树林里刮起一阵阴风。   薛错意外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他咦了声,心说怎么这么巧,悄悄坠在那小鬼后面。   因为丢了衣服,他又是半鬼半尸,无法化出衣物,只得捡些枯草蔽体。   他拎着半只断脚,一路爬到树林深处。那有座矮小的庙宇,黄土泥坯,贡着一只大肚的神像。   小鬼不知道从哪儿摸出几个破碗,放上黍米,还有半盏茶水,点了一根香烛,然后就跪在那里虔诚的磕头,嘴巴里念念有词。   薛错看得疑惑,一只邪祟,怎么敢供奉天地正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神像动了动,似乎活了过来,小鬼惊喜不已,狂磕头:“大人,您可算来了。”   神像泥塑眼垂下,神情冷漠:“什么事,无事不要打扰本仙。”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23 23:56:24~2023-05-25 22:1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钱多多益善解人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书墨无痕 223瓶;麒麒啵啵奶茶 46瓶;伊 20瓶;棋w 15瓶;巴别塔甜心 10瓶;廖总、陵御、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小鬼磕头磕个不停。   “大人, 这几日天都卫四处出没,不好抓行人,又遇上一场大雪封山, 鸟兽几乎断绝,能不能请大人宽限几日。”   那神像呼啦一震, 先是掐指一算, 随即鼻孔喷出两管白烟。   泥塑身子蓦然长出两只黑手,各拿一根白骨鞭, 骂道:“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今日不是有两个人牲进来银柳村!怎么将他放跑了?!我活着的时候你就敢不听我的话, 死了你还敢骗我!”   小鬼本来一身破烂, 被打得七零八落,身上的烂肉疮忽然长大了一倍, 张张都有一张鬼脸, 张着大嘴巴撕扯他的一身破烂肉, 边扯边骂。   “蠢材!蠢材!”   小鬼痛的满地打滚, 头盖骨掀掉半个, 真叫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大人, 大人,爹, 爹, 别打我别打我。”   “谁是你爹, 你也配,你不过是我收来的破烂玩意, 一个小要饭的。”   “我如今是半个仙人, 你也配叫我爹?”   “快快, 滚去把那些不争气的玩意儿叫过来!”   薛错眼睛微微眯起, 也不知道因为哪个字,顿时看那大肚神像十分不爽。   可是那东西有一副正神的样子,周身有本村气脉保护,分明是一般邪灵恶鬼做不到的。   恶灵邪祟一类,没有法身,难成正果,最喜欢寄居在人形神像之中。   所以行路人路上碰到野祠野庙,最好不要轻易祭拜。   难保里面就是本庙正神,毕竟没有人烟的地方,聚不起愿力人气,早已神去庙空。   那些邪祟若是被不长眼的惊扰,心气小的大开杀戒,好心的,也难免会让人倒霉一番。   只是这东西怎么看都像是占据法身的邪祟。而不是天道正神。   薛错想出手,又怕打草惊蛇,他临出来前,一年说不了一句话的娘娘提示他,这趟有风险?   风险在哪里?   薛错按耐住,目光追着那小鬼。   小鬼骨头快被打散,实在是怕了他,一瘸一拐的爬到树林边,嘴巴里叽里咕噜的喊。   他喊完,四面八方响起细细碎碎的脚步声,窜过来许多黑影。仔细看,那些黑影烂泥似的一团,有手有脚,有口有牙,可怎么看都不像人。   黑影大小不一,鬼鸟似的怪叫,七手八脚的黏在破烂鬼身边。   若忽略他们非人的外貌,这场面倒也算温馨。   破烂小鬼这个摸摸,那个碰碰,像一个慈祥的老爷爷,一个都舍不得,最后咬着牙,闭着眼睛,从那些小鬼里牵出两只。   那两只开心的手舞足蹈,紧紧的依偎在他身边,怪叫个不停。   牵出两个,又立刻后悔了,推回去一个。   被推回去那个登时哇哇大哭,追着要跟上来,被他举着棍子吓回去。   破烂鬼牵着小破烂,一瘸一拐的挪进林子,那神像早早就等得不耐烦,见到小鬼破口大骂。   “怎地只有一个!”   小鬼抱着头:“他们跑得乱七八糟,我抓不住,只逮到一个。”   神像不依不饶,抽的那小鬼叫苦不迭,阴森森道:“抓不住,那你来替。”   黑色大手一手一个,抓着那小鬼,猛地一吸,淡淡的白色雾气从小鬼的口鼻飘出去,小鬼勉力挣扎,哇哇怪叫,慢慢地身躯干瘪,变成了一滩烂肉。   吸完小的,神像的眼睛饶有精神,抓着破烂小鬼:“我最恨别人骗我,你猪心蒙了心,胆敢在我面前卖弄心眼。”   大手嘎巴一声,拧破布似的把小鬼对折,狠狠一拧。   嘎巴——   小鬼惨叫一声,腰麻绳似的,胸腔断裂,露出脊骨。他嘴巴里呕出乱七八糟的黑水,粘液,苦苦哀求。   忽地。   一张青色的符咒晃晃悠悠的落下来,落在那神像面前,呼啦一声,定住不动。   符术:定魂   定魂讲究的是定住三魂七魄,人死之后变成鬼,一魂守坟冢,一魂受供奉,一魂居阴地。   鬼神若受敕封,三魂化作真灵,只余一窍在头顶,谓之风穴神道。   薛错日后经常免不了要和香火神打交道,对这定风穴之事可谓颇有研究。   那神像正肆意发泄,忽然头顶一凉,身躯竟然如同塑像一般凝固。   他左右挣扎,泥塑神像震颤不已,但真灵被束缚在神像内,跑也跑不出去。   他惊惶大叫,色厉内茬:“谁!谁敢谋害神仙老爷!”   青色符纸笔触劲厉,铁画银钩。   此时那符箓上的线条变化,似乎组成了一张小脸,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仔细一看,符胆上写的字。   上边是[跑,你跑啊]   下边是[走,走不掉了吧]   神像大骂:“何人害我!我乃本村庙神!是官家,是上面的人!你若不收手,我即可回禀,到时候撒下天罗地网,治你的罪!”   破烂小鬼破破烂烂,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   他听到空中飘来一声冷笑。   神像的骂声戛然而止。   破烂小鬼抬起头,神像满脸惊恐,毛骨悚然:“你……你看着好生面熟。”   林间垂落一抹湛蓝,白靴胜雪,衣袂如云。   薛错蹲下身,破烂小鬼身体被扭成麻花,腰更是细得只剩腿粗,堪堪连着上下半身,他道:“你还能动吗?”   小鬼望着那符纸。又望望薛错,死白的脸上慢慢出现了惊疑不定,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又是害怕,又觉得古怪,撑着身体后退,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没事。”   薛错道:“你腰快断了。”   小鬼惨惨一笑,撑着身体支起来:“大人,我不是人,不觉得痛。”   他一开始低估了这人的实力,他连神仙都能定住,又怎么会怕区区的烂肉池。   “我知道你是谁了!”   神像忽然大叫,随后跟见了鬼一样,疯狂的震颤起来,可惜他再怎么动,也逃不出泥塑神像。   薛错自觉是个斯文人,蹲下身问他:“你怕什么?我可还什么都没做。”   神像颤得更厉害了:“什么都没做?!你杀了南水,文思,鱼妻,峨山四神庙的正神!碎了他们的金身,芳洲现在到处都是你的通缉令,神文武君勃然大怒,还有小鬼打着灯笼按家按户的找你!”   薛错听得津津有味,很快指出来一个破绽:“峨山庙的那家伙是我倒是记得,但你说的其他几庙,我不认识。”   神像一颤,看着斗笠下,露出来的似笑非笑的嘴角,终于意识到这人可是芳洲通缉的要犯,抓住了可是可以立大功的!   可是,他的真灵被困无法上表。   “蠢货!还不滚过来帮我!蠢材蠢材!”   那小孩身上的烂疮张开嘴大喊,薛错眉头一皱,将点了根蜡烛,塞进神像的嘴巴,烫的神像惨叫一声。   烂疮萎靡下来。   薛错看向小鬼,小鬼神色一松,惧怕的看了看薛错,缓慢爬过去,抱着死掉的小小鬼,沉默不语。   鬼是没有眼泪的。   薛错问:“你刚才叫他爹,是怎么回事?”   小鬼看了一眼神像,脸上害怕的神情由在,但想了想,还是没有隐瞒:“他是我爹,也是本村庙神。”   薛错问:“亲的?”   破烂小鬼犹豫:“我们都是爹捡来的。”   小鬼已经扭好了身体,用草屑腐叶填塞肚皮,撑起架子,这里补补那里修修,很快补好了身体。   薛错不合时宜的想,这孩子真是心灵手巧。   “你是怎么死的?”   小鬼脸色一变,嘴皮颤了颤:“他死的时候,说要带我们一起,不让我们受苦,就在饭菜里下了毒药,骗弟弟妹妹吃下去了……”   薛错说:“那你呢?”   小鬼沉默得久了点:“我没吃那些饭菜,那天我回来的时候,爹和弟弟妹妹都已经死了,到处都是死人,我太害怕,躲在村子外面的林子里睡了一夜,等第二天晚上,我就看到他回来了,成了鬼。”   “我跑啊跑,撞到一个奇怪的道士,身上带着铃铛,他把我抓起来,我只记得我被什么咬了,醒过来就变成这个样子。”   “爹他,就成了庙神。”   薛错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想了想,没有对这个故事提出质疑:“那原来的庙神,你见过吗?”   小鬼摇头:“从来没我见过。”   薛错想,不应该啊,这村子的风水气脉原本就挺适合养神,不然也不会被人改了格局,做成养尸地。   他问小鬼:“你有名字吗?”   破烂小鬼摇摇头:“不记得了。”   这也是常有的事,薛错心里叹息一声,没有追问,他走到那泥塑神像面前,神像颤抖的往后蹦。   “你想干什么?”   薛错微微笑了笑,掏出一张符箓:“你认识那个道士?”   “什么道士?不认识,不认识。”   薛错想了想,回过头说:“把眼睛遮住,剩下的小孩子可不方便看。”   小鬼哦地点了点头。   薛错祭起符纸:“咄。”   道术:刀山火海   符箓霎那间就化成了飞灰,道象如同画卷一般铺开,那神像缩在画卷中,举头四顾,胆战心惊。   “放我出去!”   “救命!”   薛错抱着胳膊,忽然听到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他回过头,身影情不自禁的一僵。   破烂小鬼怀里抱着三四个小鬼,后面跟着七八只小鬼,蹲在神庙旁,默不作声的望着刀山火海里哭嚎的身影。   小鬼喃喃:“这世道上,真的有报应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25 22:19:59~2023-05-27 00:3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楚江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冰影 31瓶;莫执默 30瓶;小门子 20瓶;Calos、想不出来 10瓶;我会从地狱里爬出来跟 8瓶;半个盛唐、聊孺 2瓶;糯糯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薛错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小鬼摇摇头, 还是有些害怕他:“没什么。”   薛错见烧的差不多了,就把符纸一撤,将烧的通红的神像放出来。   那神像原本是泥塑身子, 这一猛火煅烧,竟然邦邦硬, 快要烧成陶瓷了。   薛错盯着看了会儿, 忍不住笑,他一笑, 那神像哆哆嗦嗦,不敢抬头:“想起来没有?”   神像如丧考批, 泥塑眼睛抖啊抖:“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但是我就只见过他一次, 他让我在此地守着, 供养血池。”   “只见过一次?倒是谨慎, 你这么听他的话?”   神像怯怯一笑, 抖了抖眉毛, 亲近道:“您老不知道, 他啊,是上面来的……我等微末之身, 哪里敢硬抗啊, 还不都是行个方便。”   “银柳村的人?”   “哎呦, 这都是他杀的,和我可没有什么关系。”   “他杀了这么多人, 你往上回禀过了?”   神像一愣, 猜不透那斗笠人的心思。   但这人法力高强, 定然也是个修仙之人, 修仙之人大多狠辣,凡人在他们眼中不过蝼蚁。   他做神仙的时间不长,却也耳濡目染了一些:“这左右不过是些凡人,如同地上的野草一般,割了又长,哪天不长了,休养几年就是了。”   “再说了,上人的事,怎能叫杀人呢?”   薛错摘了片叶子,咻地打碎了供奉神像的破碗,他似笑非笑地说:“哦,那你来说说,你又是怎么做的庙神?”   神像看了眼那些盯着他的小鬼,神像上冒出泥水,欲言又止的不肯说话。   薛错夹着张符箓,神像怕了他了,忙蹦起来道:“买的买的,我生前花了毕生家业,从神文武庙买的,我可是清清白白,有章有职的庙神!”   “买的?”   薛错意味不明:“你们的门路还真是广。”   神像看了看他,蹦蹦跳跳,歪了歪:“这位公子,难不成也想……”   薛错闻言一笑,多了几分和煦,神像立刻凑上来,眉开眼笑:“公子,你若是有心戴罪立功,我也可以在神武文庙帮你美言几句。”   “现下神君手底下正是用人之时,公子如此大才,若迷途知返,以礼来降,岂不美哉?况且以公子的手段,在我芳洲大有可为啊。”   他越说越高兴,恨不得拍起手来,奈何一身真灵被封印在泥塑内,只能平地蹦跳几下。   薛错扫了眼天上的月亮,天上月亮独明,没有一颗星星。   破烂小鬼不知不觉,已经缩到树后面了,连抬头看他一眼也不敢。   薛错一顿,问神像:“那些小鬼是你养的吗?”   神像此时已经笃定自己劝降了最近闹得风风火火的斗笠人,心里喜不自胜,亦步亦趋的跟在薛错身后,蹦蹦跳跳:“只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吸些过往行人的精气,偶尔吃些解解馋,您老要是喜欢,我便送你几只。”   趴着的小鬼刷地抬起头,脸上的神色意味不明,母鸡护崽一般,悄悄的把几个小鬼往身后推。   薛错点点头,笑道:“好了,多谢你的肺腑之言。”   他笑吟吟的看着神像,把他看的倒退几步,强笑道:“公子,你这是……”   薛错不答,微微抬起了斗笠,掌心的云气化作一根香,甩了甩符纸引火,拿着那柱香走到庙神祠前。   “你受神武文君敕封,有天地大道保你,我的符纸只能困住你,奈何不得你。”   神像面色一喜,又觉得不对,干笑:“公子神通广大,我已经体会过了,只要我上表启示,神君他老人家定会欣赏你,提拔你的。”   薛错说:“是吗?可我怕他不敢。”   神像连忙道:“这神武文君大人可是天上下来的真仙,他老人家的本领,你还未领教过……”   薛错将香烛插在庙神祠前,抬头看了看天,笑吟吟道:“我怕他……不敢封我,也受不起我喊他一声神君。”   香烛燃烧,细细的青烟笔直向上。   神像最喜欢祭祀,下意识吸了一口香气。   庙神祠忽然剧烈的震颤起来,仿佛有不知名的力量透过香火投来注视,与此同时,还有源源不断的因果之力组成了庞大的,无形的大山。   神像一口香卡在灵台,真灵惊愕的看着自己的泥塑身躯龟裂:   “你。”   啪——   神像破碎,里面的真灵随之四散,化作纯粹的灵气落向四面八方。   薛错哼了声,拍拍手上的香灰。   大泽神女曾掌管三千水路,福泽东陆生灵。   娘娘的因果之力,大到薛错至今不敢看,而他身为娘娘唯一的法脉传人,承担的因果之力亦不容小觑。   连峨山庙的庙神都被他一柱香拜得屁滚尿流,何况一个小村落的庙神。   这招好用。   但是娘娘要是知道他法脉弟子靠到处上香来上死对手,恐怕会忍不住清理门户。   不是说丢神,主要是确实有点丢神。   而且往往双方斗法的时候,对手一旦心有防备,就起不了多大作用,且只针对天上敕封的神灵。   比如说他要是给剑仙上一柱香,咳咳……   薛错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心虚抬头,拱拱手,心里忍不住嘀咕,娘娘总不会闲到没事盯着他吧。   他朝那几个小鬼走去,破烂小鬼目瞪口呆,望着炸开的神像,脸上的神情堪称惊愕。   是了,能抓庙神的人,怎么会是个普通人?   破烂小鬼护着自己的弟弟妹妹,朝薛错跪下来,恳切道:“大人,我有眼无珠,还请不要怪罪。”   薛错扶他起来,天上细细碎碎的真灵落得到处都是,怪好看的,他咳嗽了几声说:“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诺,你回头看看。”   小鬼回过头,躲在他身边的小小鬼不知何时恢复了人样,都是些半大的小孩子,你抱着我,我抱着你,充满了恐惧和害怕。   小小鬼却毫无变化,他一回过头,那些小孩纷纷尖叫:“救命!你不要过来!”   破烂小鬼长得不吓人,仔细看五官圆脸清秀,但他一身破破烂烂,瞳孔漆黑,不说话也是阴狠怨毒的表情,鬼气十足。   “不怕,是哥哥。”   破烂小鬼想要抱抱那些小小鬼,小小鬼被他拎起来一只,吓得哇哇大哭,实在躲不过去,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   半尸半鬼当然是咬不动,那小小鬼松开嘴,哭的睁不开眼。   但薛错记得,未恢复前,这小家伙个头最小,明明是最爱黏着破烂小鬼的那一只。   小孩们挤作一团,完全记不得自己当役鬼时候的事,大概也没有被毒死的经历,有一只小鬼忽然指着破烂鬼,捂着嘴巴叫道。   “你是朱小乞?”   “什么什么,是朱小乞?捡破烂的那个朱小乞?他变得好吓人啊。”   “可是朱小乞不是被烧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你走开走开,不要过来啊。”   识破朱小乞身份后,那些小鬼怕的要命,生前估计是认识他的,一个个都恨不得离他八丈远。   破烂鬼,或者说朱小乞,被那小鬼咬了之后震惊又伤心,情绪低落,薛错搭着他瘦小的肩膀,朱小乞抬头看他,瞳仁黑黢黢的。   鬼又没有眼泪,薛错看的叹息一声,这破烂小鬼原来真是捡破烂的。   还撒谎。   他和这些小鬼可不像是一家人。   薛错指尖燃起淡淡的青色,一张淡青色的符箓飞到空中,变大,年糕粘芝麻一样,将那些小鬼一卷,卷成桶,变小飞回薛错的手中。   朱小乞拽住了薛错的衣服,抿抿嘴,紧张道:“你……带他们去哪儿?”   薛错捏捏朱小乞的脸,朱小乞不可思议的瞪着薛错。   “好硬。”   “谁……谁让你摸。”   声音要气哭了,薛错不逗了,连忙说:“他们怕你怕得要死?你还要管他们?”   朱小乞固执的抓着他的衣服,薛错问:“你是怎么变成这副样子的?”   朱小乞张了张嘴巴,不知道从何处说。   多年前,他只是一个跟随额父母,来银柳村逃难的小孩。   母亲多病,父亲好赌,很快就把翻身用的家产输光了,一气之下跳了河,母亲骗他去河边洗衣服,紧随着去了。   朱小乞讨饭长大,因为无处可去,时常回到银柳村。   这世道,乞丐哪有好生活,朱小乞经常又脏又臭,小孩自然不愿意和他玩。   有次开玩笑把他绑在树上,堆了秸秆,放了一把火。   火势起来之后,小孩子都吓坏了,乌泱泱都跑了,但秸秆烧的快,把绳子燎断,朱小乞冲进河水里,爬上岸之后就晕了过去。   等醒过来,银柳村的人都死光了。   男的女的砍了头,小孩围在一锅发黑的糖水边,死的七七八八。   有个道人,带着一具高大的,蒙着白布的高大尸体在村里走来走去。   朱小乞只记得自己被那白布怪尸咬了一口,接下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之后,村里的黄老爷变成了庙神,还收了他做义子,让他带着那些小鬼出去抓人。   朱小乞说:“我们不杀人就活不下去,有时候,若是路过的人给了血食,我们也只打些血食,不抓人。”   “但你杀了黄老爷,也是要杀了我的吧。”   “你杀吧,我不怕,这是我的报应。”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27 00:36:49~2023-05-27 23:14: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别骂我我害怕 43瓶;怀青Cyan 38瓶;期颐之年 4瓶;糯糯安、昵称真的好难想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薛错摸摸下巴:“行啊, 我这里煎炸烹煮都有,你想怎么选?”   小鬼瞪大眼,后退:“你还要吃我?”   薛错:“你这么瘦, 熬汤倒不错。”   小鬼哇地一声,闭上眼睛, 面色凛然的掏稻草自杀:“我可杀不可辱, 你,你不要逼我。”   半晌, 没有动静,小鬼睁开眼睛, 斗笠人露出的嘴角带着笑意, 见他睁眼,手指轻触他的额头。   莲花飘落。   小鬼的身体慢慢发生改变, 变成了生前的样子, 他惊讶的看着自己的手臂, 掀开衣服看看肚皮, 哇地哭出声:“我变回来了。。”   薛错轻触他的额头, 指着天边的月亮:“你就在这里守着, 等到天上的月亮被星星遮住,你就点上香, 念一个道号。”   小鬼不明所以:“道号?”   薛错道:“你好好记着, 不要忘了。”   小鬼欲言又止:“我们这样的孤魂野鬼, 也会有人管吗?我死去多时,一点供奉也凑不出来了。”   薛错道:“不用供奉, 不用祭礼, 只需要一条清静的小溪, 信我, 嗯?”   小鬼将信将疑的点点头。   薛错笑了笑,扶了扶斗笠,白靴轻点地面,借着力道踏上树梢。   夜色中,斗笠人的蓝衫如云,墨发如锻,很快便消失了。   薛错解决了庙神,以防有使绊子的,把神武文庙的东西招来。   神武文君虽下界多年,但好在受过天上敕封,若是拼尽全力……   薛错只能说他可以跑得很潇洒,多的,就还是不要为难他了。   当然,只要神武文君愿意牺牲一下自己,特意造船寻找一处水泽,在那上面和薛错打。   薛错保证造一个牛犊那么大的香炉,亲手给他刻牌位,然后上香上死他。   然,这种事,也只能想一想了。   神武文君毕竟不是缺心眼。   薛错心中叹气,倒不是他为人不肯拼命,实在是自家的娘娘,祂还躺在大泽底下,身躯碎裂,神力有限,自己又是走香火神道的。   要让娘娘能打,就得重铸人间香火,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除了小心,还是要小心。   薛错飞过银柳村,正打算破解阵法,将烂肉池净化,忽然嘶了声。   原本怨气四溢的烂肉池,此时就跟煮沸的泥巴坑一样,炸得四分五裂。   藏在池底五具黑棺,应该是阵眼,人间灵气低,若想要聚气,非得有特殊的耗材。像这样的极恶之阵,阵眼的尸体也必须是极恶之尸。   那尸体因阴气邪祟滋养多时,颇有实力。但此时那些棺材全部门户大开,里面的尸首横七竖八,仿佛被毒打了一顿,邪气散尽。   这爪印,这刀痕。   难道是那只白毛大老虎?   薛错抱着胳膊,落到一旁的屋檐上。   那恶尸中,有只尸体成了气候,它一身鲜红。指节修长靡丽,乌泱泱长发分不清男女,它颤颤巍巍,朝薛错投来哀惘的一眼。   只要那小道士再接近一步,它就能扑杀他,吃了补补身体。   薛错轻搓袖口,搓出一张请神符,他手托莲花道韵,斗笠低垂。   “敕。”   耳边忽然响起潺潺水声,薛错手中的莲花随着流水飘向村落,瞬间化作无数朵。   四处散落的真灵三三两两,化作金点小人,落入莲花内,最后飘回青年手中。   恶尸忽觉炎热,死去多时,它快忘了热是什么感受,它透过厚厚的黑发,看到一轮火红的太阳。   太阳日轮旋转高歌,化作三足大鸟,俯冲而下,将残余的血肉燃成灰烬。   干脆到恶尸面露惊诧。   一切燃尽后,薛错满意道:“还是金乌大神厉害!”   说完,因为走路先迈左腿,自己绊自己,而从树上摔了下去。   极意自在功突然就不好用了。   薛错咕噜噜滚到地上,哎呦一声,四仰八叉,晕乎乎的抬头看天,半晌,反应过来,摘去头上草屑,义正言辞道:“但还是娘娘最好!”   说完戴上斗笠,拍拍屁股,若无其事的看看四周。   没人看到。   薛错松了口气,走到几具恶尸身前,轻轻挥手,扫起一层浮土,将尸体掩盖。   薛错走进村子,银柳村的屋田四处,都有挣扎拖拽的痕迹,几处门墙上遍布血手印。   只是略微窥探,却足可见当时情况之惨烈。   这里的一村人,无论老幼,都被残忍杀害,拿去做了烂肉池。   做这事的道人再役使那些小鬼,四处抓人,滋养邪祟,心思不可谓不狠毒。   薛错越看越生气,脚步也愈发的快。   他顺着阵法留下的痕迹,一路追踪到一座孤山,那座山的山势很奇怪,像一只蹲踞的猛虎,虎头却被楔断,成了无头之虎。   整座山覆盖在白雪中,凶气四溢。   山前一座独木桥,是唯一的进山之路。   桥上有一串残留的脚印,被大雪覆盖,已经快要看不出来。   那只大老虎也来了?   薛错挑了挑眉,给自己挂了张平安符,然后小心翼翼的踏上枝头,朝着山中飞去。   雪越下越大,深山中,黑色的雾气若隐若现,一阵飞雪吹过,独木桥消失在了原地。   薛错进了林子,才发现四周极其的异样,太安静了,没有一点声音。   连风声也听不到。   吱呀——   薛错踩在树梢,树梢却重重地颤了一下,仿佛不堪重负。   若是平时,他也就信了,但他将极意自在功催发到极致,轻如鸿毛,又怎么会发出声响。   除非这里的道也发生了变化。   薛错抬头看向天空,夜空一片漆黑,连那轮皎皎的孤月轮都不见了。   他心思微动,越下树梢,踩在雪地上,跋涉向前。   不知道走了多久,薛错看到不远处有一豆灯火,在黑压压的林子中,十分明显。   他循着灯火,一路向前,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座屋子。   雪夜,深山。   一座小屋。   里面的东西要是人,薛错当场就把神武文君的神像吃了,他毫不犹豫,催动极意自在功,扭头就走,屋子的柴门却一下子打开了:“公子留步。”   薛错跑得更快了。   屋子里的东西脸一黑,解下挂在门上的柴刀追了上去。   那人的声音忽远忽近,透着说不出的古怪:“公子,你不要怕,我是好人,我有事相求。”   薛错面无表情的蹲在树后,面前是一尊小小的香炉,火符不亮,香炉的香怎么点都点不燃。   香火不燃,说明这方天地此道不灵。   问题大了。   薛错收了香炉,抬头看了看天,数着步子:“左退六十三,右进七十二步,就能回到最开始的那个位置。”   他冷静地数着步子,绕开那东西,往开始的地方跑。   那东西找不到他,灵机一动,蹲在回去的路上,殷切道:“公子,我看到你了,你在哪儿是吗?我过来找你,你别怕。”   薛错嘶了声,想了想,往另一个方向狂奔。   薄雪发出细微的声响。   那东西听到了。   薛错飞奔,前面有潺潺水声,薛错看到了一座隐隐约约的桥,桥上坐着一个矮小的道人,那道人正在看火,面前的一口大祸里煮着什么东西。   薛错眼睛一亮,有火。   他手里的香炉蠢蠢欲动,但这林子阴气这么重,那道士十有八九恐怕也不是人。   后面跟着的东西虎视眈眈,欺负他在这里此道不灵。   薛错心想,算了,他再看看,这林子还能还没有一个好东西吗?   煮东西的道人也看到了他,热情的招呼他过来喝一杯糖水,暖暖身子。   薛错果断的催动极意极意自在功。往新的方向狂奔,道人见状一愣,抱着滚烫的大锅,追上去嘻嘻笑道:“天这么冷,公子快来喝一杯。”   黑夜深重。   林子里掠过一抹湛蓝色的身影,还在飞速狂奔。   薛错听到前方隐约有乐声传来,他咦了声,扶了扶斗笠,带着身后的两个东西,朝那个地方冲去。   离得近了,薛错脸色一变,那不是一个,是一群!   他立刻掉头想跑,但身后咕嘟咕嘟的沸汤声,还有隐隐约约的锐器声,说明那两个快要追上来了,只是不知为何,徘徊不敢上前。   薛错思考片刻,一边跑一边掏储物戒里的衣裳,朝着那一群东西摸了过去。   大雪皑皑,地上忽然多了一群抬花轿的队伍,唢呐吹吹打打,红花撒了一地。   那些东西看不清脸,却能感觉喜气洋洋,边唱边跳,朝着山间的小道出发。   忽然,队伍停了下来,打鼓的那个东西阴森森地说:“不对,咱们这里多了一个。”   一群无脸人面面相觑,看不出喜怒哀乐,开始胡扯头花:“你多了,你多了。”   打鼓的东西道:“停!我有办法找出来。”   无脸人说:“看看你边上的,谁有脸!”   “对对!”   “快找!快看!”   一群无脸人扯着对方,你摸我摸,一只无脸鬼左右看了看,尖声道:“你怎么遮着脸?你是不是长脸了?”   他这一喊,其他无脸鬼齐刷刷地望过来。   气氛凝滞。   打鼓的鬼阴沉着脸,走到那个躲躲藏藏的鬼面前,手指一指:“把你脸上的布解下来。”   那人道:“我是新丧的,怕吓到大家。”   无脸鬼们相视一眼,忽然桀桀笑道:“怕?我们帮你割了就是。”   “放下来!”   那人躲闪,打鼓鬼高声道:“按住他!”   众鬼一拥而上,左右拉住他的手臂,打鼓鬼气势汹汹,一把扯下来了那块布。   现场陷入寂静。   一旁的鬼瞪眼:“怎么还有一块!”   打鼓鬼再撕,还有,他再撕,还有,他勃然大怒的刷刷刷,那块布就像长在那鬼脸上一样。   他大怒:“把他塞进花轿里。”   那人一呆,袖子遮住脸:“这,其实我还有两个娘家人在树林里。”   怎么就娘家人了?   打鼓鬼一愣,不耐烦道:“啰嗦什么,快些进去,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薛错心想,那两个东西追他这么久,来而不往非礼也,不如放到一起看看谁更厉害,他坚持:“婚礼不要吃席么?他二人一个会熬汤,一个会耍刀,厉害得很。”   打鼓鬼喜悦道:“哦?那你指路,我顺道去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27 23:14:39~2023-05-29 22:59: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__ 35瓶;白彧(主攻文没看视角 21瓶;沙耶 20瓶;月亮好亮 10瓶;咯西 7瓶;山山山山山山 6瓶;昵称真的好难想啊、莫执默 2瓶;稀星、。。。,、小酒里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花轿里原来的无脸鬼被扯出来, 众鬼一拥而上,把薛错给塞了进去。   薛错晕头转向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快速在四周摸了摸, 这轿子……是一顶上好的法器,他要是硬逃, 恐怕动静不小, 还会惊动那群东西。   手指传来湿润的触感,薛错嘶了声, 指尖沾了点猩红。   这红色,莫不是用血染的?   这断头山里到底有什么蹊跷, 聚集了这么一大批厉害的东西。   花轿颤颤巍巍, 红色隐隐绰绰。   薛错脸色微沉,从袖中拿出香炉, 再次试着点了点, 可惜符纸不亮, 香火不起。   这地方邪道盛而正道衰, 鬼道兴而神道弱。   奇特的风水气脉, 和屠银柳村的道士十有八九有关系, 此地的阴煞冲天,不知已经死了多少无辜的人, 那道士究竟想做什么?   自己要找的东西, 又在不在这座山里?   薛错掀开轿帘, 一双充满怨毒的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他。   仔细一看, 正是熬汤煮水的矮道士, 他的汤锅不知哪里去了, 整个东西死死扒着窗户, 一见薛错,气的破口大骂。   薛错挑眉,嘴这么臭?   他遮住脸,笑吟吟道:“朋友,你的锅呢,不是要请我喝汤吗?”   矮道士顿时气得鬼脸泛灰,短腿扑棱:“你好不要脸!”   矮道士气得想钻进来,又恐惧着什么,缩回手,怨恨地瞪着薛错。   薛错心地善良,放下轿帘,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动。   看来花轿有问题。   只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难道是专门用来杀鬼的?   他摸了摸,干干净净也没有阴气。   这断头山当真奇怪。   薛错想了想,生活在这里的东西也并不结盟,反而是以强制弱的从属关系,就好像汤锅鬼和柴刀鬼,见了抬花轿的就不敢上前。   要不是薛错的热心指点,还真不一定能请到两位。   薛错目光闪了闪,若那个道士真能做出断头山这样的地域,凭借一己之力改变此处的大道,那么他的胜算微乎其微。   唢呐吹吹打打。   薛错感觉他们绕了许多圈,花轿里越来越黑,队伍越来越安静,隐约的天光也快要消失了。   薛错的心越跳越快,他掏出一张符纸,掐手印,符纸色泽从黄慢慢泛黑,此地的阴邪之气,已经浓到肉眼可见。   薛错脸色凝重了几分,趴在轿子上,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唢呐声,锣鼓声的声音听不真切,但越来越诡异,隐隐绰绰的,在不远处,也传来了什么声音。   花轿,新娘,无脸鬼。   轿子里的人要嫁给谁?哭声由远及近,乐声悲喜交加,   诡异到令人头皮发麻。   薛错悄悄掀开轿帘,铺天盖地的红色中,红衣无脸鬼嘻嘻发笑,边唱边跳,拐过一道弯。   茫茫雪雾里。   走来一支仪仗肃穆的队伍,他们身穿白衣,抬着一口沉沉的黑棺,面色麻木,五官不明,每走一步,便向天上抛洒纸钱。   红花遍地,白纸纷飞。   两方谁也不停下脚步,径直朝着对方的队伍走去。   薛错拉上轿帘,他刚才瞄了眼山势,此地无星无月,树木蔽空,山石陡峭,本身煞气极重,容易滋生邪祟。   红白二事,又是人间悲喜极致,若二者相撞,恐怕会养出极厉害的东西。   薛错心道:还好是我坐在花轿里,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大姑娘,待会阳阳相碰,碰他个一泻千里!   两只队伍越走越近,煞气也越来越重。   那打鼓鬼侧耳听了一会儿,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忽然,他尖声叫道:“时辰到啦,嫁新娘!”   那边的东西也嘻嘻发笑,将黑色的棺材抬出来,一边撒纸钱,一边唱着歌:“嫁新娘,娶新娘,红红胭脂化红妆。”   “嫁新郎,娶新郎,天亮全都死光光。”   两拨东西边唱边跳,一拨小鬼将花轿放在黑棺上,忽然,打鼓鬼停下脚步,耳朵动了动:“成啦!”   薛错听得稀里糊涂,几次想掀开轿帘看一看,但直觉不妙,总感觉在轿子里还稍微安全些。   他只好蓄势待发,蹲在椅子上,一只手搭着轿子,一只脚放在地上,随时准备破门而出。   忽然。   轿子剧烈一晃。   外面传来轰隆隆的声音,薛错猝不及防,整个人向前一扑,扑出了轿子。   他利落的翻滚,莲花道韵次第开放,将他护在中央,但他没来及站起身,就被一股铁铸似的手臂掐了起来。   薛错眼前垂下艳艳的红,盖头挡住了脸,他动了动手臂,却不动分毫。   他垂眸望去,一只青灰色的大手牢牢抓着他的手腕,使劲向前一拽。   四周的环境明显是个院子,地上到处都是纸钱,风一吹,哗啦啦的响。   “走了。”   那声音的腔调极其怪异,似乎嘴巴里的舌头很僵硬,他猛然一拽,力气大的薛错差点摔个跟头。   薛错安静乖巧,主动跟着他往前走了一步。   唢呐声又响了起来,除了唢呐,忽然插进凄厉的叫喊声,薛错被红盖头挡着看不见,但隐约能分辨出,声音属于那个矮道士和柴刀鬼。   纸钱哗啦啦地响,屋子里阴沉沉的,煞气冲的人头昏脑胀,四周细细碎碎的脚步声,笑声,哭声,寂静之中,又显得十分热闹。   那东西拽着薛错,一路到了喜堂,薛错感觉背上贴着好几双手,抓着他准备摁头。   他脸色微变,一个闪身,主动贴近那不知道是尸是鬼的东西,告状:“他们占我的便宜。”   热闹的灵堂陷入诡异的寂静。   呃——   这是那矮道士一口气上不来,倒吸凉气的声音。   嘶——   这是那些窃窃私语骤然放大的声音,他们在说什么不得而知,但肯定不是好话。   抓着薛错的东西似乎也十分意外,愣了会儿,重重地哼了一声。   气流将盖头掀起一点,薛错发现这东西身量极高,煞气四溢。   背后窃窃私语的声音变小,贴着薛错的阴凉也渐渐退去。   薛错松了口气,左右看了眼,灵堂前放着一张大桌子,上面碗碟交错,只是那菜血肉模糊,五毒俱全,经不起细看。   青灰色的大手拽着薛错,硬邦邦地就要拜堂。   薛错忙搭着他的肩膀,笑道:“朋友,这么大喜的日子,是不是要和我娘家人喝个几杯。”   无人应答。   灵堂中只有纸钱飘飞的声响。   灵堂的主人站在原地,浑身煞气冲天,过了会儿,抓着薛错的胳膊,把薛错摁到饭桌前。   薛错身边一前一后的坐上来两只鬼,一个穿着道袍,浑身发抖,一个体型魁梧,腰上别着柴刀,抱着胳膊,如丧考妣。   薛错主动站起来,扫过一桌子的菜,犹豫片刻,拎起酒壶,倒出一股黑水,分别递给两只鬼,还有坐在主位上的东西。   “来来,不要客气,吃菜吃菜。”   那道士眼睛都要瞪出眼眶,死死地望着薛错,半晌,他憋屈的拿起那壶酒,颤颤巍巍的喝下去。   一股黑气从道士的身上钻出来,他整只鬼都萎靡不少,另一边的柴刀鬼也是如此。   煞气对鬼有用?   薛错挑眉,拿了个海碗倒了一大杯,递给坐在主位上的东西:“我敬你。”   那东西轻轻推了一下,大手拿起一个秀气的杯子,倒了一杯,递给薛错。   交杯酒。   薛错:……   那东西见他不接酒杯,硬是抓着薛错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扣开,将杯子塞进薛错的手心。   薛错知道躲不过去,接过来,正准备借着抬手倒掉,那东西死死捉住薛错的手,和他挽在一起,薛错忍不住和他大打出手,掀翻了桌子。   周围窃窃私语声变得越来越大,薛错意识到不对,连忙道:“酒也喝过了,该拜堂了。”   那东西抓着薛错,上前一步,薛错情真意切地道:“等等,一起来上一柱香吧。”   那东西一动不动,正在薛错手指微动,摁住一张符箓的时候,他呼出一口气,往后微退了一步。   薛错连忙从袖子里掏出香炉,端正的放好,随后抓着那矮道士,低声道:“不想死,就告诉我,你煮汤的那火是哪来的?”   矮道士似乎受了很大刺激,软的像根面条,听到薛错的问题,百般纠结,但决定相信猛士,他东摸西摸,掏出一块玉石。   那石头通体黑色,覆盖着薄薄的光,仔细一看,那光其实是石头上淡绿色的火焰。   阴火?   薛错接过石头,轻轻咳嗽两声,那东西递给他一柱香,薛错接过来看了看,捏在手心,将香烛点燃。   淡绿色的火焰成功地点燃了香。   薛错眸光微动。   袖中探出一双匀称修长的手,将燃烧的香恭敬的插在香炉之上。   香火的烟微弱又笔直,引来四周不断地吸气声,但他们什么也没有闻到。   此时此刻。   大泽之下,深水之中,一尊巨大的神像合目低眉,她的面容无悲无喜,无怒无怨。   忽地,祂感应到了自己的法脉弟子在给祂上香,神女便随意的投去一暼。   嗯……嗯?   祂的法脉弟子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29 22:59:45~2023-05-30 22:02: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巴别塔甜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沙耶 20瓶;钱多多益善解人意 6瓶;读者 2瓶;廖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青烟笔直上升。   玄妙的道韵仿佛透过诸天, 一重重降临。   供桌开始轻微的震颤,香果,蜡烛, 元宝散落一地,潺潺的水声不知从何而来, 听得人耳膜震颤。   薛错手疾眼快捧住香炉, 眼前艳艳的红色迅速黯淡,他掌心的符箓开始逐渐发亮, 身上的莲花道韵一层层展开,轻柔的光晕灼退了鬼新郎。   薛错一把掀开红盖头, 将那桌案踢翻。   “你薛外公在此!”   盖头掀开, 灵堂内忽然刮起了狂风。   原本热闹的灵堂一下子空荡荡,众鬼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余残羹冷炙, 纸钱飘飞。   香炉青烟袅袅, 烟雾忽然浓郁至极, 喷薄而出, 那烟雾沉沉下降, 仿佛一阵绵绵细雨,扫过灵堂。   薛错一看, 悚然色变。   原本的灵堂变成了一方血淋淋的洞窟, 骷髅若岭, 骸骨如林,血肉成泥, 那桌子椅子, 都是人骨所化, 那落在地上的好菜好饭, 俱是血淋淋的人心人肝。   整个洞窟都充斥着数不清的亡灵怨念,恨意,诅咒看到的每一个人,永世不得超脱,也难怪会煞气冲天!   薛错倒吸一口凉气,心中骇然之余,忽然升起滔天的怒火,他沉下嘴角,手指微微并起。   极意自在功催发到极致。   青年的身影微微浮空,风不知何处起,吹动一身红衣如火,墨发如绸。   嗖——   三十二张青色符箓骤然祭出。   滔天的水浪仿佛盛怒的雷霆,哗啦啦的水声盖住了哭嚎与咒恨。   数不清的莲花花瓣落了下来,碰到的尸骸中冒出一粒粒小小的金点,飞入莲花。   一只鬼手无声无息,出现在薛错脑后,随后猛然一击。   嗡——   符箓微亮,组成了群星蔽月的道象,这符箓是他幼年所创,时隔十二载,再次用处,威力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大泽之水轰然流泻。   眼前的道象古老晦涩,那是远古蛮荒之时,群星闪耀在长河之中,无论沧海沧田,星移斗转,始终不曾变化。   鬼手吃痛,骤然缩回手。   薛错杀气外露,一手捧着香炉,抓准时机,手指并指,催动三十二张青色符箓:“煭!”   水流爆开。   空中炸出一缕黑雾,煞气四散。   尖锐的嚎叫在耳畔响起,薛错后退半步,肩膀一痛,不知何时被利爪割伤。   四周多了许些看不见的敌人,那些东西感觉到符箓的不同寻常,竟然没有选择硬抗,而是化作血窟中的魔物与他继续纠缠。   薛错忽有预感,他转过身,瞳孔一缩。   他的背后,站着一个穿着喜袍的男人,无头独臂,他身量极高,肌肉鼓鼓囊囊,拎着一把长戟,周身煞气回荡,有一股蛮横至极的凶野。   在他身后,山呼海啸一般,回荡着断断续续的□□。   [将军]   [杀]   [杀杀杀]   血窟中,无数黑色血雾凝聚成了披甲执锐的鬼兵,那些鬼兵个个都是元虚境,成百上千,罗列在男人身后,随着那把长戟落地,不要命的朝他冲过来。   薛错周身一荡,莲花道韵次第开放,三十二张符箓如同群星闪烁,霎时逼退了红色鬼兵。   鬼兵退,长戟至。   那把长戟当空劈下,道韵裹挟着无边杀意,群星都不能阻拦,令薛错躲闪不能。   锵的一声。   长戟劈到香炉上,香炉纹丝不动,轻微的震动。   好香炉!   不愧是娘娘赏下来的宝贝!   薛错眼眸一亮,祭起符箓,抄起香炉猛砸,他有香炉当武器,又有符箓附体,一时间英勇异常,打得鬼新郎后退好几步。   他心中战意升腾,正打算拿那香炉顶上盾牌的位置,却感觉符箓微黯,那刀锋的煞气差点将燃香给劈碎!   薛错心道糟糕,连忙将香炉收回袖口。   没了香炉,被砸得满胸口大包的鬼新郎,缓缓挺胸,用他硕大无朋的胸肌阴沉地瞪着薛错。   薛错转身就跑,长戟紧随而至。   这一回没了香炉。那长戟再落下来,薛错又被鬼兵团团围住,顾得了前,顾不了后。   他当机立断,召唤符箓,冲散鬼兵,拉开与那鬼新郎的距离。   没有香炉,他被鬼新郎追着打。   薛错身法绝妙,奈何在一方血窟中,鬼新郎的法力近乎无穷无尽,他几次差点身死,被折腾得红衣渗血,极为狼狈。   恰逢此时,那长戟变劈为削,一刀刃拍出,薛错只能硬抗,被拍地吐出一口热血。   薛错捂住胸口,沉静异常。   一双星眸定定望着鬼新郎,手指微抬,身上爆出二三十张不同的符箓。   青色的符箓柳叶一般翻飞。   “颲。”   洞窟灵堂金光一闪而逝,红色鬼兵本欲冲锋向前。却莫名有感,低头一看,愕然的发现身躯砰然碎裂。   鬼新郎的长戟竖立身前,帮他挡去大部分攻击,他望着受伤的薛错,半晌,伸出一只手。   薛错唇边血线殷红,他眉毛微扬,下意识甩出两张符箓,符箓落到鬼新郎手心,炸出一团黑雾。   鬼新郎:“……”   他气势深沉的收回了手,高高扬起手臂,一戟破空,毫不留情的重重劈下。   薛错正待反抗,忽然,眼前涌出一片浓雾,雾气尽头金池摇曳,莲花盛开。   渺渺神音自九天落下,穿透神府灵台,近在耳畔。   [薛错,燃香]   薛错一愣,下意识抬起香炉,那香已经半残,只留微末猩红。   阴火点燃线香,香烟笔直上升。   那渺渺的神音又道。   [日轮之主,东皇有意,可来襄助你]   [念祂尊名]   薛错一愣,一个道号在心中一闪而逝:太初上神……寰极御宇……赫分烜兮……东皇大帝。   薛错听到娘娘的话,念道号,焚香,几乎是同一时间的事,他沉浸其中,抬起头。   那把长戟已经带着毁天灭地的煞气,斩下!   千钧一发,在那长戟落下之时,被一只金色,半透明的的大手握住了锋刃。   煞气吹动薛错的头发,他下意识不去看。   一股热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煌煌不战胜之势,仿佛初生之日,缓缓升起,光芒万丈。   世间邪祟在祂面前仿佛暴露在日光下的鼻涕虫,片刻便晒了个干净。   而几乎在同时,薛错耳边响起潺潺水声,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一个极其极其清淡的身影手托莲花,款款而来,薛错刷地闭上眼睛,乖巧的靠着墙。   磅礴水声与清越古老的鸟鸣。   热与冷交替。   火与水之道共鸣。   血窟里的鬼嚣张跋扈,杀人如麻。何时尝过这种阵仗,在那恐怖的压制下,毫无还手之力。   一柱香燃得飞快,不过四五瞬的功夫。便只余下一点点灰烬。   金色的神祇微微抬眸,与那缥缈的身影隔着万载时空的恩怨对视,那英伟不凡的身躯微微震动。   [大泽神女,当年一战,已别去三万岁]   [上君]   [汝已复活在即?]   金色的神祇双目如同融化的金,莫名哀戚:[大道已碎,我已陨落]   神女轻叹一声,淡蓝色的身影渐渐淡去,仿佛一阵风一样轻柔,彻底消失在了原地。   金色神祇的身躯渐渐透明,祂忽然伸手,去碰那闭上双眼的青年。   哗啦啦——   大泽波澜翻涌,绕在薛错身旁。   金色神祇:“……”结个善缘而已,倒也不必如此小气。   他收回手,很快便消失在了原地,两位神祇的神念离开,没有掀起一波澜。   薛错耳朵动了动,意识到娘娘和金乌大神已经走了,他悄悄松了口气……   另一头。   一个穿着黑袍软甲,人身兽首的白虎,懒洋洋坐在花轿上。   抬花轿的无脸鬼满脸菜色,明明没有脸,但生生让鬼看出他此时的心不甘情不愿。   那顶上好的法器破破烂烂,连带一群恶鬼也鼻青脸肿。身上带着爪印。   打鼓鬼只想痛哭流涕。   他根本没有去邀请过这位大爷!   是他自己抢着要坐上来,并且态度十分傲慢,甚至还将队伍里的鬼通通揍了一遍。   殷飞雪在山里打了个天翻地覆,还遇到一只有神兽血脉的鬼老虎,对着他大放厥词。   什么伸兽血脉,通通打烂!   殷飞雪从一只受尽欺凌的小妖怪,一步步走到今天,做了一城之主,他从来不信什么血脉论,凡虎又如何,神兽又如何?   他天资不缺,勤奋不缺,何必要妄自菲薄?   少什么,补起来就是。   可像他这样的妖怪还是少数,妖族本来就凋敝零落,剩下的妖还要内斗,自己要分出个三六九等,分出天妖凡妖。   凤凰之流就一定比小小麻雀来的高贵?   让他说,偏不!   殷飞雪只信他的道理,有德行的,有真本事,他自然尊敬。   只靠血脉就想让他臣服?   做梦。   红衣无脸鬼哭哭啼啼,抬着花轿上的大爷到了尽头,可奇怪的是,白衣鬼没出现,唢呐的声音停了。   众鬼惊愕的瞪着坍塌的山,山上烈火熊熊,清溪遍布。怎一个风光独好!但这万万不是鬼哭岭啊!   殷飞雪挑眉,从花轿上一跃而下,观察了一会儿,跳入了地面裂开的缝隙。   底下是个洞窟,窟中火势更猛,水声潺潺,荡涤了恶煞与邪祟。   重重的红里。   殷飞雪似有所感,回过头。   艳艳火光,那闭目的青年穿着红衣,眉如墨画,色如冰雪。   一根冰冷的银链环绕腰际,勾勒出细密繁复的花纹。隐隐约约的[泽][水]二字。   是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30 22:02:53~2023-05-31 23:51: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56呀123 6瓶;陵御、糖、廖总、糯糯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薛错睁开眼, 手脚微有麻痹,这情况不可谓不熟悉,神力消耗过多了。   他抬手掐诀, 可惜又感应不到大道,低头一看, 炉中香火已然熄灭。   薛错正暗搓搓苦恼, 面前忽然垂落墨色衣摆,他瞬间警惕起来。   咄——   那一招不可谓不快。   老虎探爪, 五指如刀,想要制住半坐在地上的青年。在眼下极恶的环境中, 一步不能错, 像对方这样的危险因素,最好还是拿捏在手中。   但冰凉滑腻的衣袂从指缝溜走, 白靴毫不留情, 一脚踢向虎爪。   殷飞雪一惊, 这人的道法……有些奇怪。   他疾退几步, 手掌轻轻颤动。   好劲的力道。   如狱血窟之中。   青年撕掉了红嫁裳, 湛蓝色的衣袂流动着碧波般的光亮, 顷刻之间,道法如大泽汪洋, 形成了碧色环带, 将他护在中央。   他托着莲花, 未戴斗笠,如同天人一般, 立在孑孑黑暗中。   殷飞雪也是一怔, 这些香火神道的人个个都爱花架子, 他随即微微屈身, 右脚弓步,一柄黑刀缓缓出鞘。   冰冷的银,骤然反映到薛错眉眼,他眸光一冷,手指曲起:“你找死!”   “哦?”   殷飞雪哈哈一笑,足踏飞血,杀机毕现。   铮——的一声。   二人速度极快的交手,在血窟中杀的昏天黑地。   薛错神力有损,但他在符箓一道得天独厚,手段灵活,变化多端,又承一派香火法脉,虽然差了一个境界,却和那只白毛老虎打得有来有回。   [烮]   [汬]   [囦]   殷飞雪一脚踏在地上,却仿佛跌落奔腾的大河,耳边水声隆隆作响,眼前水雾弥漫,身躯如铁水沉重。   水下传来隐约的歌声,他垂眸望去,一尾鲛人模样的神灵如云似雾,美如玉像,他手结道印,身披鲛绡,一轮明珠法相浮现在脑后。   他朝殷飞雪一指,便见无数海藻凭空生长,将他四肢死死缠住。   偏偏他面容慈悲温柔,让人只想随他沉溺,不愿意反抗。   殷飞雪被迷惑了一瞬,又凭借意志,悚然惊醒,这小子的道法不坏!   他身躯暴涨,一刀劈开幻象,寻到破绽,从破碎的大河道象中钻出。   异象消失,唯有窒息感萦绕喉鼻。   殷飞雪刀影如虹,将那把黑刀插在地上:“好道法,来试试我的。”   蓝衫青年身形轻柔如羽,落在一块死鬼的头骨上。   死鬼瑟瑟发抖,可怜兮兮的睁着窟窿眼,仰头看着那只轻飘飘的白靴。   薛错眼前一花,血窟消失在眼前,入眼磅礴肆意横的绿,深山大川,阳光穿透树叶,宁静异常。   薛错往前一步,他低头一看,自己浑身发光的鳞粉,翅膀一拍,慢悠悠的飞出几分,却不知为何,落入蛛网。   他奋力挣扎,忽然翅膀一僵。   苍翠绿叶间,一只巨大的白色老虎从林中走来,他毛色如新雪,眼眸似融金,那双野兽般的眼睛没有暴虐,唯有睿智与冷漠。   薛错奋力振翅,那只老虎从容不迫,慢慢走来。   蝴蝶挣扎逃命,却孱弱得可怜,翅膀无力的黏在蛛网上,等待死亡。   距离近了。   近到能感受到老虎呼出的鼻息。   白虎缓缓垂下头颅,似乎想要将那只蝴蝶吞进肚子。   忽地。   蝴蝶消失不见。   蛛网中的蓝色蝴蝶化作了一片衣袂,从老虎眼皮底下溜了出去。   薛错勘破道象,睁开眼,那只老虎的爪子离他的咽喉只有几分。   他将自己刚刚对金乌大神与娘娘道象的感悟,融为一体,冷冷掐诀:“[氼]”   水火无情。   空中传来一声虎啸。   殷飞雪打了滾,灭去衣衫上的火,拔刀再上:“好道法,再来试试我的的刀!”   薛错哼了声,一手托着莲花,秀美指尖夹着青色符箓,微微冷笑:“你敢来,就送你上路!”   殷飞雪耳朵动了动,手下却毫不留情,两人打着打着都露出几分火气,下了死手。   正在此时,天空传来异响。   血窟挨不住这般折腾,轰然崩塌,两道一黑一蓝的身影速度极快,从裂缝中溜出。   薛错打得痛快,道法频出。   他身旁符箓道道,一只破烂毛笔夹在手中,挡住了黑刀一击。   “好刀,可惜霸气外露,当心过刚易折。”   武器相接,二人距离极近。   老虎毛绒绒的雪色毛皮,似有还无的盖住青年指尖,青年眉眼间的情绪如同烈火,灼灼逼人,清润的墨发调皮的滑过几缕,飞扬胸前。   天上风云诡谲。   地上诡影重重。   二人兵器相撞,目光中杀气四溢,正待拼出胜负。   气氛肃杀。   风声猎猎。   忽然,那只白毛老虎,伸出爪子,鬼使神差勾起那一缕飞扬的墨发,在鼻尖轻嗅。   果真是香的。   这香味,像是檀香加上莲花,很特别。   殷飞雪终于知道了那是什么香,他长舒一口气,眯了眯眼,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举动可能不太适宜,他毫不尴尬,甚是自然,心情舒畅的大方的告罪:“朋友身法道术绝妙,身上的香味亦是一绝,在下情难自禁,来来来,再来打过!”   他手腕一震,刀锋如雪,一闪而过的银光,映照出蓝衫青年勃然大怒的神情。   殷飞雪捂住虎脸,抽刀击退,身法潇洒至极:“朋友,打人不打脸。”   薛错破笔一挥,轻微磨牙:“打得就是你的脸!”   他凭空画出符箓,金色符文画了一半,天上却闪过红色光线,整座断头山的道随之改变。   薛错受此影响,符箓未完,噗地吐出一小口血,轻飘飘落到地上。   四周黑漆漆的树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苏醒了,薛错听到了令人头皮发麻的沉重呼吸,还有又细又轻,攧手攧脚的足音。   他抬眸,一只面色平淡的大老虎悠闲的撩起下摆,蹲在他身前不远,朝薛错递出刀柄。   “你想做什么?”   殷飞雪耳朵微微动了动,灿金色的眼睛眯起,他笑道:“扶你起来啊。”   他坦坦荡荡:“眼下情况有变,你我二人不如联手杀出去,再算新仇旧恨,如何?”   为了不显得咄咄逼人,他咳嗽一声,目光下垂,落到薛错腰间,在冰冷的银链上略微徘徊。   刚把人得罪,不好随意再惹恼了他,还是不要随便开他的玩笑好了。   薛错思索片刻,也觉得此时打个两败俱伤太愚蠢,他眼睛向下睇了眼。   “用刀?”   殷飞雪兀自笑了声,悠悠道:“用手扶,本大王怕你生气。”   生什么气?   这白毛老虎阴阳怪气!   不过以薛错现在的状况,催动[极意自在功]有些艰难,与其单打独斗再被暗算,不如与虎谋皮再做打算。   正想着,忽听一声呼啸。   破破烂烂的鬼新郎趁机扑向薛错。   金乌大神和娘娘竟然没把他烤糊?薛错不顾神力消耗过多,硬是召起青色符箓:“闪开!”   千钧一发。   殷飞雪脸上雪净蓬松的绒毛动了动,手中的黑刀银光一闪,速度极快,如虹刀气瞬间将那只倒霉鬼劈成血泥。   咚——   怀中冷香萦绕。   殷飞雪摊开手,耳朵动来动去:“这位朋友……”   二人杀的火热,转眼肌肤……呸,是毛毛相亲!   薛错符箓未起,反而一头砸在厚实雪净的绒毛中,他自知理亏,连忙拉开距离,拱手硬邦邦地说:“冒犯了,实在是力有不遂。”   殷飞雪不以为意,胸膛挺拔,笑道:“无需在意,说起来,此地危险重重,兄台仅以一人之力,就能破了血窟迷局,本王心中还是十分佩服,哦,多嘴一问,朋友是走香火神道的吧?”   薛错心中霎时念头万千,微微一笑,眼神却如雪冷清:“是。”   殷飞雪咂舌:“本大王最不喜欢香火邪道。”   要你喜欢,薛错不动声色拉开距离,便听那老虎道:“你的功法绝妙,神道修为也颇为精深。待你养好了伤,我再同你打一场,若本大王赢了,你就放弃修香火神道,到我天都城做庙祝,如何?”   薛错道:“我又为何要同你赌?”   殷飞雪咧嘴一笑,目光却狡黠清亮,不似寻常妖修暴虐:“你们走香火神道的人,若信仰不诚,便力量不足,你不应我,可是对你的大道犹不自信?若不自信,不如趁早弃暗投明,岂不美哉?”   薛错上下睇了眼这只白毛大老虎,虽有万语千言,但一句不出口,都憋成了一肚子坏水,他冷冷道:“好,如此,我答应你。”   “不过你若输了,便给我画一幅画。”   殷飞雪虎头虎脑,不明所以:“本大王不通书画。”   薛错笑了笑,抱着胳膊,淡淡道:“你答不答应?”   殷飞雪一笑:“好!来来来!”   殷飞主动与他击掌,大而强健的毛绒绒手掌和修长的男子手掌一击即分。   他笑道:“饮冰兄,此地不可久留,与我一道先出去再说。”   薛错拱手:“大王先行,待我调息片……大王!”   殷飞雪的身躯徒然变大,将薛错单手托在胳膊上,浑身雪白的毛发银色的绸缎一般,光滑雪净。   他站起来,朗声笑道:“何必如此麻烦,大敌当前,你我朋友,自然无需客气,你在我处好好调息疗伤,也让你见识见识,本大王的手段。”   薛错:……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31 23:51:46~2023-06-07 21:33: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mx 101瓶;哎呦 20瓶;受宝勇追俏老婆 11瓶;烤糊了、栗子酱、鹭点烟汀、莫执默、浪矢 10瓶;hyunjin032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好。”   薛错淡定的应了声。   这倒让殷飞雪有些惊讶, 心道:居然不发火?   他状似无意的颠了颠手臂,薛错面不改色,闭着眼睛, 偏跏趺坐,两手结道印, 安安静静地调息疗伤。   薛错全部心神都凝聚在神府, 只听得耳畔一阵鬼哭狼嚎,阴风大作。   白虎之身, 虽然是妖怪,但是凶性炽盛, 反而是邪祟魍魉的克星。   殷飞雪一路势如破竹, 不知手刃多少恶鬼,杀着杀着也觉得不大对劲。   他登上一处山峰, 向下张望, 煞气如水流一般萦绕在断头山周围, 形成极其罕见的万鬼之域。   虽然只是初初形成, 但若是任由他如此扩张下去, 吞没周围城村, 只是迟早的事。   天都城的小妖怪,修为浅薄, 根本难以匹敌。   他心中思虑万千, 握着长刀, 虎目远睁,金色双瞳如同烈日当空, 在山峰上远眺。   白毛老虎身后被他杀出一片尸山血海, 百鬼噤声。   寂静黑夜中。   忽然传来一阵优雅的弦乐。   殷飞雪循声望去, 在距他百十丈的一座悬崖边, 出现了一轮淡淡的红月法相,法相中,一分不清男女的影子,身罩白纱,手拨丝弦。   铮——   一道红光由远及近。   殷飞雪一刀劈出,那红光分做两半,疾驰而来。   “好重的鬼气。”   他几刀劈碎红光,看似轻而易举,一缕白色毛发却悄无声息的飘落。   “你是什么人?藏头露尾,故作神秘!”   殷飞雪冷笑一声,单托着薛错,一手持刀,自山峰一跃而下,朝着那轮红月疾驰而去,只霎那间,便缩近了几十丈。   白纱人一顿,显然没想到那老虎如此莽,四指连弹,奏起杀意无数,山坳间无数恶魂尸鬼破土而出,组成万鬼齐奔之景。   仔细看,那些鬼魂有凡人,有修士,也有妖怪,俱都破破烂烂,怨气滔天。   “滚!”   殷飞雪单手护着薛错,身姿悍勇无比,却又极其细心,躲过无数暗刃。   那白沙人似乎十分意外,五指并用,红刃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殷飞雪处境骤然艰难,衣衫被划破数道,一身白毛染血,金瞳却如寒冰坚毅。   正在此时。   一道淡青色的符箓呼啦啦升起,化作层叠莲花,挡住了一层一层的红刃。   殷飞雪得以喘息,他单膝跪地,托着毫发无损的薛错,仰头看着莲花:“好道象,不坏!”   坐在老虎手臂上的薛错睁开眼,蓝衫翻飞:“杀上去。”   殷飞雪扛着刀:“一起?”   薛错嗯了声,足尖轻点,立在白毛老虎肩头,仿佛轻鸿一片。   殷飞雪终于腾出双手,手持黑刀,望向满天密密麻麻的红刃,残忍笑道:“那我上了!”   薛错指尖夹着淡青色符箓,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香炉:“善。”   殷飞雪再无顾忌,黑刀如魔龙狂舞,杀进万鬼之中,而那丝弦乐越来越急,红刃满天飞雨一般直直落下,直奔二人。   薛错一挥衣袖,解决了扑向殷飞雪身后的僵尸,被溅了一身污血,他望向悬崖,冷声道:“你找死。”   他手中托着一个小小的香炉,青烟笔直,三十二张符箓威力全开,演化出满天的星辰。   青年丹唇轻启,道法如波。   【群星蔽月】   霎那间,无数繁星冉冉升起,掩盖了红月光辉,山坳中的恶尸纷纷脚步停滞,抬头望去。   红刃破裂,化作无数细碎光点。   薛错静静立在白虎肩头,与山坳上的白纱人对上视线,过了片刻,那人掀起白纱,露出遍缠全身的红线金铃,铜钱面具覆盖了他的面容,唯露出一双清澈至极的眼睛,静静凝视着山崖下的薛错。   [你也是,香火神道]   薛错嘴唇轻启,言语无声。   那白纱人目光复杂,跪坐于地,身后的红月光芒黯淡,他只停顿片刻,便再次奏起了丝弦琴。   铮——   山坳中传来低沉的牛叫,殷飞雪挽了个刀花:“他要召什么东西?野牛?”   薛错单手护住香炉,香快要燃尽,他问:“大王,一刻之内,可能杀上去?”   殷飞雪眯了眯眼睛:“不用一刻,全力以赴没有干扰,我半刻就能冲上去。”   薛错单手并指:“好。”   他立在老虎肩头,长身玉立,谈笑自若:“也让君见见我的手段。”   殷飞雪眸光犀利,哈哈大笑:“好,不过一定是我更强!”   他长啸一声,眸湛清光,一柄黑刀如入无鬼之境。   薛错收起香炉,取下一直悬在腰间的雀翎。   殷飞雪杀的兴起,感觉身御狂风,脚托莲花,力量无穷无尽,垂眸一看,耳侧悬着一青一赤两张符纸,细看符头,一曰[我溜得快]一曰[你打不死]   好神奇的手段!   殷飞雪心中十分惊奇,在万鬼之中,所向披靡。   哞——   低沉的牛吟愈发绵长。   起伏的山脊线忽然动了动,眠龙苏醒,露出一双灯笼似的赤红色眼睛。   它张口啸出凄风血雨,窜入云霄,朝二人冲来。   殷飞雪眉头一皱,愀然色变:“龙!”   这东西已经绝迹凡间万千年,修真界根本也找不到踪迹,他还以为这东西是上古传说,可如今,就见到了活生生一条。   “那是死的。”   殷飞雪情不自禁说出口,得来青年一句冷冷的回答,他仔细一看,才发现那龙果真没有一丝生气,反而煞气冲天,血迹斑斑。   而在薛错眼中,所见更为震撼。   那龙黑气入体,痛苦不堪,一双龙瞳尽是斑驳血泪,黑红色的煞气之中,隐约有金色光线,那光薛错很熟悉。   那是生灵之愿力。   这条龙应该受到过很长时间的生灵祭祀,保佑过一方水土平安,才能在死后,还有如此纯粹的愿力金身。   可这样的灵兽,又怎么会被邪修驱策,造下如此杀业,以至于怨气缠身,饱受折磨。   [杀……吾……呃……杀吾,吾宁死]   薛错脑中蓦然响起一道拗口艰涩的男音。   他忍不住抬眸望去,黑龙咆哮,身上的血色咒文若隐若现,深入龙骨,它不受自己控制,咆哮着冲下来。   如此危难关头。   殷飞雪却瞧见青年脸颊生气的鼓起,脸色冰冷之至,对那白纱人道:“我本不欲杀你,但你,做的太过了,道友。”   道友?   殷飞雪心中闪过一丝异样。   “大王助我!”   殷飞雪来不及细想,一刀飞出,青年足尖轻点,踩着刀刃飞上半空。   莲花道韵层层叠叠,青年手托莲花,曲指轻弹,一张[定身符]飞出。   黑龙被定在半空之中。   时间只有半瞬。   薛错抬手解出道印,莲花开落,飞出一只苍鹰,朝白纱人疾驰而去。   白纱人合目低眉,手指拨动琴弦,轻柔一拨,红刃化作金雕,追逐着苍鹰。   薛错道印再变,苍鹰长鸣,化作一只孔雀大鸟,将那只金雕一口吞下。   白纱人脸色微变,手指用力,孔雀怪叫不止,摇摇欲坠,张口吐出一只穿山甲。   薛错冷笑一声,道印再变,变成了一个五官模糊的小人,那小人一把抓住穿山甲,提着尾巴使劲晃悠。   白纱人眼露错愕,穿山甲随即变作一只猛虎,想将那小人吃下。   小人手足并用,拳打脚踢,从背后抽出一根长棍,照着老虎一顿劈头盖脸。   老虎左右支绌,忽然化作一条大蛇,死死将小人缠住,小人打了个呼哨,分裂出两个小人,照着七寸下嘴。   “你卑鄙!”   白纱人忍不住站起身,身后红月彻底破碎消散,他声音如同锯子,嘶哑难听。   薛错面冷心冷,下手毫不留情。   那白纱人原本极其自信,哪知道薛错道法如此厉害,他被迫起身,跌跌撞撞,厉声质问:“你也是香火神道弟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如今一定要毁我法地,乱我道身,来日因果,你且要受不受得起!”   薛错望着四周黑山黑水,万鬼之域,似乎厌恶至极:“你是谁的弟子?”   “旱魃?”   “蟌凫?”   “还是罗刹鬼?”   “万鬼之域,恶神之邦,想来你要复生的邪灵,需要阴煞怨恨之气。”   与此同时,一只白虎从悬崖边一跃而起,黑刀落下,白纱人惊呼一声,闪身而退。   “妖人,受死。”   两面受敌,白纱人大感不妙,望向薛错。   “你……你究竟是何人?”   薛错催动极意自在功:“取你狗命的人!”   白纱人目光如秋水,步步后退,身后忽然浮现出一道鬼门,他立刻纵身跳入,同时定身符也到了时间,黑龙咆哮着,跟着一头扎进鬼门,堵死了追上去的路。   龙族恐怖的力量掀起巨大的罡风,薛错手中的香炉顷刻熄灭,他身躯一晃,下意识寻找遮掩。   一只毛绒绒,温暖的手臂箍住他,仿佛一堵墙,将罡风隔绝在外。   白色大老虎身躯暴涨,足足有两米多高,虎躯上的白毛被罡风吹得乱飞,他好心将那青年护在身侧,又因为人类的身躯实在弱小纤细,没有份量,不得不低头照看一二。   青年一手握着符箓,因罡风之故,眼眸紧闭,安静地靠在殷飞雪的怀内。   殷飞雪觉得青年呼出的呼吸有些痒,他情不自禁,动了动两块胸肌,胸前白色毛毛噗地收拢,贴住了青年冷淡华美的脸。青年一愣,随即眉目间浮现大怒之色,双手抵住殷飞雪。   薛错: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07 21:33:51~2023-06-10 19:49: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甜杏 17瓶;木木彧 2瓶;栗子酱、打工vzy、昵称真的好难想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薛错推开殷飞雪, 收起香炉。   殷飞雪暴涨的身躯也恢复成正常大小,他探探头:“饮冰兄,你在生气?”   薛错面无表情:“没有。”   他负手而立, 崖下尸骸遍地,因那白纱人突然离去, 群鬼无首, 又躺回泥土之中。   殷飞雪抱着胳膊,黑刀立在身侧:“这里的风水气脉已经被彻底改变, 救不了了,而万鬼埋尸之地, 不知道日后又会诞生多少邪祟。”   “救不了了?”   听到这反问, 殷飞雪含笑说:“是啊,就是救不了了, 一块烂地, 死的也都是些凡民, 往生天司可不是他们能请得起的。而如今这乱世, 人人自顾不暇, 哪里有傻子肯花功夫救他们呢?”   薛错不语。   殷飞雪说:“不过, 若要把它们杀干净,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薛错望向殷飞雪, 殷飞雪爽朗一笑:“我的天都城就在此地, 别人可以不管, 我却不能不管。”   走香火神道的人,大多数是被引诱, 误入歧途, 或是心有邪念, 欲望作祟, 所以害人害己。   那么,薛饮冰是哪一种?   殷飞雪光明正大的打量他,薛错很平静,平静之下又有看不清的思绪。   殷飞雪走近他,提醒道:“你的力量有损,不适合追击那妖人。”   薛错眼眸微黯,又不自在的皱眉,拉开和白老虎的距离:“你又想做什么?”   他的神力有损,力量是不够,殷飞雪如果这时候要抓他,十分的简单。   他抬起手臂欲使用符箓,但殷飞雪速度更快,一把抓住薛错的两只手,把他摁在树上。   “我若成心害你,饮冰兄,你躲不掉。”   殷飞雪笑着,微微呲牙,不是威胁,简单直白陈述事实,他姿态悠闲:“但本大王光明磊落,从来不做这种背后捅刀子的事。”   薛错反击得更快,他是符修没错,但谁说符修不修体术。   殷飞雪显然更加错愕,随即战意大发,和薛错在悬崖上大打出手。   纯粹的体术,不带道法,也不用兵刃。   薛错的身法极快,力道不如殷飞雪,但胜在灵巧,殷飞雪打得极其高兴:“来,我在人间学的醉翁拳,特来请教!”   薛错双手如刀,却是妖族身法,他唇边还有血迹,随意抹了:“好。”   殷飞雪滑步上前,身影晃晃悠悠,却招式新颖,防不胜防,薛错的身法凌厉,灵巧,步伐有些奇奇怪怪,但总能刚好躲过攻击。   殷飞雪伸出爪子跟着比了比,像把剪刀:“这是什么拳?”   薛错:“虾兵蟹将拳。”   娘娘的大泽里,最多的就是鱼虾蟹等水货,薛错天长日久的接触下来,难免另辟蹊径……   他脸上微红,却不明显,心中嘀咕:这名字不好听,能打得赢就行。   好在殷飞雪也并未取笑,反而边打边学,不一会儿学了个七八成。   薛错浑然不怕,招式越变越多,最后取巧,将老虎绊倒在地。   殷飞雪大为震撼,甚至没有反应滚开。   薛错蹲在地上,好整以暇,殷飞雪爬起来,盘腿而坐,十分郁闷,却不得不佩服:“身法上是我输你一层,但我已经记住了,下次一定胜过你!”   如果薛错要和他光明正大打一场,输赢未必,但从身法上看,他的确不及。   薛错不答,反而问:“你可还记得,若你输了,便送我一幅画。”   殷飞雪道:“这有什么难的,可本王不通书画,恐怕只能献丑了,不如你到我天都城,好画好书,随你捡。”   薛错从芥子空间里取出纸笔,轻轻铺开,手中的雀翎沾了沾金水。   随后,他意味不明地看着殷飞雪,微微一笑:“不,此画非大王不能作。”   ……   ……   ……   断头山的万具尸首不知收集了多久,不知灭了几个银柳村这样的村落。   尸体形成了巨大的尸坑,却被煞气困住,不得解脱。   苦也,累也。   无数具破烂的尸骨,缓慢的往上爬,可是无论如何,也爬不出去。   痛苦,怨恨成为了滋养万鬼之域的养料。   崖上忽然飘下一朵金色莲花,莲花很小,晃晃悠悠,落在一只腐烂的手上。   那手骨瘦如柴,小小的,还是个孩子。   他愣愣的,睁着黑洞洞的骷髅眼,脸上的痛苦挣扎都化成了迷茫。   他白骨轻触,碰到莲花,眼中迸发出金色的光,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爹娘。   爹娘还在找他,可他已经死了。   小鬼哇哇大哭,眼泪化作水汽,身躯加速腐烂,最后变成金色的小小光点,飞入莲花之中。   天空不知何时响起了隆隆的水声,薛错再次点燃了香炉,手中的雀翎华彩万分。   他面前铺着一张白纸,那纸是一张巨大的符箓,而薛错刚刚完成符头符尾。   他微笑着转身,身后蹲着一只小山一般威风凛凛,王者风范,但脸色奇差无比,咬牙切齿的白毛大老虎。   薛错看起来淡定非常,道:“此画名为【梅事符】,非大王不能画。”   白老虎抽了抽嘴角,不耐烦的起身。   薛错道:“真身太大,大王还是化小些。”   殷飞雪瞪大眼睛,呲牙咧嘴,薛错伸伸手,微笑:“大王,请。”   堂堂天都城主,一代大王,岂可言而无信,惹人笑话?   殷飞雪晃晃脑袋将身形变小了一圈。   薛错摇头:“不够。”   殷飞雪再变。   薛错:“不够。”   再变。   薛错:“还是不够。”   殷飞雪抬起爪子,嚎了一声,便听那青年笑了笑,声音好听的他的毛发从耳朵到尾巴都炸开。   这小子绝对随了个不正经的神,是个音修!还好大王我本领高强,不然就着了道了!   忽然身体一空,被揽住软绵绵的肚皮抱起来,薛错心情很好,将猫儿大小的老虎,放到符纸上。   然后握住老虎的肉垫,哦,粉色的,沾沾金水。   殷飞雪嗷呜一声,猛虎摇头,跳上符纸,金色双瞳瞪了眼薛错,眯了眯:“不就是画画,看本大王的!”   符纸迎风而长,化作一卷金色长画,飞往半空。   白虎在符纸内狂奔,猜出无数足迹,仿佛一朵朵金色的梅花。   白虎的凶性正克制邪祟,薛错又化用符箓,巧做改动,那【梅事符】左书[大吉大利]右写[见者开怀],将引渡往生的香火之力,传了出去。   看着那小老虎拼命踩梅花,跑来跑去画画的样子,薛错勾勾嘴角。   笑完,祭起请神符。   薛错心中有三分忐忑。   这里并非大泽神女的庇佑之地,与娘娘远隔千山,此地惨死之人并非娘娘信徒,娘娘冒险救了,或许有一分好处,但若不救,不渡,于娘娘毫无损失。   青烟笔直上升。   薛错并指微曲,祭出请神符,腰间的符银腰带微微闪动。   符纸不作回应。   再请。   再败。   再请。   符纸呼啦一声飞起,薛错隐约见到一条宽广无比的大泽,泽水那头,金池连成一片,一个缥缈的身影摘下一朵莲花,曲指微弹。   薛错抬眸。   天空破开一丝缝隙,云彩被染成金色。   原本痛苦挣扎的亡灵,终于得到了救赎,他们神色恍惚地变成了金色的轻盈光点,向着四方八方飞去。   黑色的阴煞仿佛见了天敌,不敢阻拦,只能放任那些金点离去。   薛错蓝衫猎猎,墨发纷飞,真心实意的夸奖:“娘娘盛德慈爱。”   那声音仿佛自九天垂下,无忧无虑,无恨无怨的声音,今日却带有一丝薄怒:[往生天司,不当人子]   薛错呆滞:娘娘刚才是骂人了吗……   薛错不敢说,不敢动,乖巧安静。   [适才非我不许,神道陨落,难以回应]   薛错道:“娘娘最是仁慈!”   头顶似乎被拍了拍,无情无欲的香火神灵的身影淡去,薛错抬头,却见万尸坑中,尸体腐烂了大多半,但仍然有一半的尸体,死活不愿被度化。   [不甘心,我要复仇!]   [我不走!不走!]   [他在哪儿,他在哪儿]   怨气缠身,怒火滔天,这些尸身身前被活活虐杀,日后连往生都不愿意,只要手刃仇人。   娘娘应该是能度化他们,但为何没有度化……薛错脸色一冷,这份因果,当然是要他的香火同道来偿!   殷飞雪踩到符纸燃尽,从天上飞下来,四只虎爪泛金,金点四散,怎一个美轮美奂。   他恢复人形,朗笑:“虽然我不齿香火神道,但饮冰,你的手段例外!”   薛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盖住双眸:“把衣裳穿上!”   殷飞雪:“……”   ……   ……   ……   薄金玲从鬼门中飞奔而出,跌倒在地。   这里在深山的山腹之中,是曾经那条金龙的龙穴,被他骗得之后当了临时住所,十分隐蔽。   身后罡风阵阵,金龙紧随其后,砸在地面,激起一阵烟尘。   薄金玲掀起薄纱,奔到金龙身侧,紧张道:“你怎么样……没事吧?”   金龙低低呻/吟,闭目不看他。   薄金玲犹豫片刻,金龙忽然睁开眼睛,神情痛苦的满地打滚,浑身煞气翻涌,撕裂体肤,通断肝肠。   薄金玲脸色大变,连滚带爬的爬到一座神像前,颤颤巍巍的上香:“师父,是弟子无能,金龙护法并无大错,请师父息怒。”   那座神像身躯形如恶鬼,四臂各持一件武器,但头颅极美,纯洁慈爱,仿佛九天神女。   青烟笔直上升,薄金玲看到漆黑一片的迷雾,迷雾中两侧火山喷发,岩浆滚滚。   一座冰冷的青铜大殿矗立在岩浆中,宫殿内的王座上,有一具仰头瞪天,身躯巨大的尸体,祂仿佛被一剑刺死在神座,胸口插着一把寒光四溢的古剑。   [今日对付你的人大有来头,日后你若见了,尽量不要与他冲突,等本座积蓄力量,恢复真身,再斩杀此僚]   薄金玲连忙道:“可是断头山是我等经营多时,只等怨气大成,引来天火,就可养成罗刹鬼,若这时候放弃,恐怕……”   [哼!人间生灵无数,如今天下大乱,何愁找不到血肉?]   薄金玲呐呐,看了眼金龙:“可是他已经怨气缠身,再造杀业,恐怕会彻底沦为恶魂,不受控制。”   [无妨,我再赐你骨钉三十二枚,你从龙首一一钉下,定然无碍]   薄金玲不语,那神像一震,道:[你莫非不忍?徒儿,你可是亲手剖出他的龙肝龙髓,献祭于我,如今,你成仙望道的决心不见了?]   薄金玲咬牙:“当然不是。”   [那就好,骨钉已经赐下,去吧]   香烛燃尽,薄金玲掀开白纱,缓缓褪去,少年纤细优美的身段如同白藕一般,身姿窈窕,骨肉匀称,美的雌雄莫辨。   白玉一样的肌肤上,缠着红线金铃,他走到金龙身边,温柔的吻吻他的额头,将黑色的骨钉打了进去。   金龙抽搐不止,薄金玲安慰他:“阿沐别怕,很快的。”   三十二枚骨钉打进龙神,薄金玲手指起势,金龙睁开双眸,化作赤/裸人身。   因为常年居住在山腹,他身躯白腻健壮,修长俊挺,薄金玲晃了晃手上的铃铛,金龙抬头,露出他邪魅俊美的脸。   他的脸上黑线遍布,双目无神,很快恢复了神智,那双原本是金色,现在却赤红一片的眼睛,仿佛要流血一样,看着薄金玲。   薄金玲蹦跳着上前,挽住他的手臂:“阿沐你醒了,跟我来。”   他抓着金龙走到山腹深处,这里到处都是石柱,石柱上捆着吊着的人。   薄金玲道:“阿沐,去,替我剖几个人肝,神主要享用。”   金龙面无表情,一动不动,薄金玲只好晃了晃铃铛,金龙一步步上前,走到一个老妪面前。   老妪在黑漆漆的洞里,什么也看不到,但她明显能听到那古怪的铃声。   她惨叫不已,哭着求饶,谁都喊了一遍,最后嘴巴里喊:“小金龙神,救苦救难的小金龙神!”   那个神名简陋至极,但对生活在这里的山民来说,比什么都有用。   她记得自己还是少女时,上山砍柴,不慎从悬崖跌落,她抓着一株细瘦的枯树,怕的大哭,喊了爹娘,最后喊,小金龙神救命!   她喊那座供奉在山腰小庙,用红布盖着的泥巴神像。   无人应声,她从悬崖掉下去,以为必死无疑,却感觉身体轻飘飘的,一点都不痛。   有声音说:[别睁眼]   少女丝毫不敢动,只感觉周身湿气很重,还有狂风怒吼。   她骑在什么东西上,摸到了冰冰凉凉的鳞片,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轻轻一抛,滚落山脚。   少女睁开眼,已经到了下山的小路上,她那时候胆子很大,连忙朝四周看。   远远地山路那头。   有一道修长清俊的身影,额头长着犄角,他似乎回头看了眼,折花而去。   少女的心扑通扑通,她一直记得,从那以后,每逢小金龙诞辰,她都会做上最好最精美的糕饼,到庙里祭祀。   祭祀的人很多,她的糕饼做成了长着犄角的小人形象,独具一致。   少女满怀感激,第二天她起的很早,去给神像除尘,那些糕饼原封不动的放在原地,只有她的小人糕饼不见了,在原来的位置上放了一朵花。   后来过去了很多年,她仍然虔诚的信仰着小金龙神,每逢诞辰,都会做那种糕饼。   可是有一天,突然一切都变了,金龙真的出现在山民眼前,却是在他们眼前坠亡。   最后所有的人都死了,剩下的人被抓起来,关到了这里。   她很害怕,很恐惧,拼命的哀求挣扎。   站在他面前的人,头上长着金色的犄角,双目赤红,他的眼睛痛苦不堪,但是手却毫不留情的撕碎老妪的肚腹,扯出心肝。   温热的血溅在金龙脸颊,缓缓流下,仿佛血泪。   他面无表情的杀了一个,两个,取得那些人/肝,交给薄金玲。   薄金玲擦去他脸上的血,去祭祀神灵,随后很快羞怯的走回来,抱着金龙的身躯,坐在他的腿上。   “阿沐好乖,我知道你辛苦了。”   他亲了亲金龙的手:“等到神主复活,你也会登临仙位,到时候你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薄金玲勾起脚掌,分外撩人,铃铛操控金龙触碰他的身体。   他解下青铜面具,露出姣好美丽的脸庞,身上的红线金铃轻轻颤抖:“别伤心,你有奖励。”   “准许你,拥有我。”   【作者有话说】   金铃声响,魑魅魍魉。   感谢在2023-06-10 19:49:16~2023-06-11 17:1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齐天大圣 4瓶;浮生若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金色的莲花带着生灵残念, 落到薛错掌心,他垂眸看了一眼,将莲花收到神府中。   此时, 铺满天空的阴云也终于散去了,朦胧的光线中, 露出稍许茭白的天色。   天快要亮了。   断头山浓稠的阴煞之气, 因为亡者往生,也淡薄了不少。但那些宁愿魂飞魄散, 也不愿自渡的鬼,还在此地徘徊。   不过, 寄居在他的金莲中, 并不算得真正的往生……   薛错袍袖一挥,还是要找到那个白纱道人才行, 他随手从芥子空间拿出斗笠, 戴在头上, 便欲转身离去。   “朋友。”   身后忽然道。   薛错回眸, 侧颜如画:“阁下还有何事?”   殷飞雪扛着刀, 他想学薛错立在树梢在, 但身法不及,踩得树枝直晃。   薛错忍不住看了看他的大脚丫, 白毛老虎摸摸耳朵, 呲牙一笑:“你也要去找那个家伙吗?”   薛错不应, 沉默扶了扶斗笠。   殷飞雪:“我也要去找他,僵尸王答应做我天都城的门板, 如今却不见了, 我正要找他去讨尸。”   薛错抬抬嘴角, 他要成事, 途中必定多难,殷飞雪同有图谋,他二人暂时联手多一份助力,也未尝不可。   于是他抬手相邀。   朦胧天光恰恰在此时破晓。   青年蓝衫如碧波,衣袂如浮云,在树梢枝头,朝他微微一笑。   怪只怪当时霞光甚美。   殷飞雪心道,如此良辰美景,我与薛兄现下引以为友,快哉快哉!   薛错心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二人互惠互利,共谋大事。   他不在犹豫,轻轻一踩松枝,如同虹光轻羽,转瞬间消失在树梢。   殷飞雪眼睛一亮,背着大刀,朝着那缥缈轻盈的身影追去。   他一路撕碎不少鬼魅,青年却片叶不沾身,二人一路出了断头山,往有人烟的地方而去。   薛错道:“那个人的道术诡异,需要大量的生灵血肉,还需要特殊的风水气脉,你我二人分开寻找,如果遇到了相似地势气脉,大王记得仔细查看。”   “什么气脉?”   二人停在一处山崖,薛错对他嘱咐一番,见他不明白,想了想,牵过他的手,在他掌心点了几下。   “气如心腹,脉同蛟龙,阴盛阳弱,有三弊五缺大凶之兆的地方。”   殷飞雪耳朵动了动,拱手道:“我明白了。”   薛错微微一笑,扶了扶斗笠,递给他一张小纸人,那纸人五官简陋,却颇具神韵:“找到人,便叫他提醒我,我自会赶过来相见。”   殷飞雪接过来,捏了捏,没想到小纸人似乎有些生气,抱着他的手指咬了一口。   殷飞雪:“嘶。”   薛错却不再耽搁时间,从山崖一跃而下,如同轻飘飘的树叶,踩着飞叶,往群山而去。   殷飞雪望着薛错消失,才将小纸人塞进怀里,想了想,又掏出来仔细看了看:“这东西。”   “有趣。”   他扛着刀,一边走一边想,能掌握往生大道的神灵,不论正邪,都不是好招惹的,青年手中的金莲,便是一件至宝。   “薛兄,你出身不凡啊。”   他眼眸深沉,嘴角似笑非笑,拎起那小纸人,晃了晃。   小纸人的线条五官凶巴巴的盯着他,嘴巴开开合合,却没有声音。   殷飞雪忽然停下来,左右看了眼,觉得不甚安全,他闪到一棵树后,做鬼似的,拎起小纸人,深深地嗅了嗅。   果然闻到了一丝冷冽悠远的香。   好闻。   小纸人五官惊惶,对着虎头手脚并用,还是被越挨越近,等殷飞雪心满意足,小纸人奄奄一息,虽然只有简笔画五官,但是表情破碎,泫然欲泣,好像一个破纸娃娃一般。   它抬起纸片脑袋,可怜巴巴的哇哇大哭,流了好多线条眼泪。   殷飞雪:“……”   另一边的薛错并未察觉到不妥,那小纸人是他平时无聊所画,里面贴了符箓,有千里传音之效果。   因为画符时心境不同,纸人的性格也各不相同,他留下的老大小甲是娘娘神降时所画,性格最为沉稳。   小小乙是他闲笔所勾,性格胆小,不会惹事,平时里倒是很乖,想来不会出什么问题。   此时的纸人小甲在薛错怀中,它盘腿而坐,小脸严肃,透过小乙的眼睛,看到一只巨大的虎头凑近,鼻子动来动去。   小甲:……   它选择了闭上眼睛。   薛错四处查探有人烟的地方。   他在高处,抬眸望去,群山之间,盆底低矮,阡陌田地间桑树茂密,一条涓涓小溪蜿蜒而出,小溪的尽头,就是一炊烟袅袅的小村庄。   不过那炊烟有些古怪,凝而不散,有股黑气。   薛错足尖轻点,从高山一跃而下。   小村实在隐蔽,薛错立在茂密树叶间,近了一些,才发现村外设了很多阵法。   阵法大大小小,层层叠叠,将整座村子密不透风的包围起来。   村子里鲜少有人走动,村外农田里有人在插秧种田,浣纱织网,看起来和乐融融,分外悠闲。   只是,那妇人重复浣纱的动作,每一次都分外精准,那插秧的老农,腿上爬满蚂蝗,他却不痛不痒,依然悠闲的低头插秧。   薛错越看眉头皱的越深。   有怨气啊,还有一股让人不舒服的同道气息。   他摘下一片树叶,低头思索片刻,捏着叶梗飞落。   树叶轻飘飘落地,青年也落在了地上。   他换了身衣服,背着个竹筐,在出发前虔诚的给娘娘上了一柱香,好像游子每次远行出门前,都会跟家里的长辈说一声。   他一片孝心。   娘娘盯我,谢谢。   绝不会是怕万一打不过,有什么危险。   薛错咳嗽两声,感受到熟悉的注视,对别的神来说,多看看可能会把自己弱不禁风的弟子看死。   但是娘娘也发现,薛错他天赋异禀,皮糙肉厚,逢打架必邀请,也不管自己打不打得过。   薛错头顶娘娘‘慈爱’目光,一瘸一拐的从山上走下来,远远地,那山道上有个浣纱的婆婆,背着一个竹篓,拄着拐杖往村里走。   薛错往地上一坐,连忙道:“老人家。”   那老婆婆愣了下,回头。   薛错捂着脚,痛不欲生:“老人家,我拐了脚,想到村里……唉,老人家,老人家!”   那老婆婆看了眼薛错,老脸一皱,背着竹篓快步离开。   薛错傻了眼,鼓了鼓脸颊,探头照照溪水:奇怪,不可怜吗?平时他和娘娘要东西就是这样子的啊,娘娘每次都会给。   薛错挠挠头,张望四周,一瘸一拐但健步如飞,他从小路绕到那老婆婆前面。   老婆婆背着一竹篓湿答答的纱,转头就看到一个青年扶着树,大喘气:“婆婆,小生拐了脚,想……”   那老婆婆眉毛一竖,目不斜视,从薛错身边跑过,速度快的薛错根本卡不住。   薛错磨磨牙:“我就不信。”   他追着老婆婆,老婆婆扭头一看,脸色大变,拼命往小路绕,薛错紧紧地跟在她身后,如同背后灵一般,伴随着一句一句的。   “婆婆,小生不幸拐了脚。”   “婆婆别跑。”   “婆婆留步。”   “你给我站住!”   薛错一声历喝,老婆婆也穷途末路,她是真的凡人身体,根本跑不过薛错,累的面无人色,差点驾鹤西去,手指头指着薛错,抖啊抖。   薛错啪地坐下来,捂着腿:“婆婆,小生……”   婆婆脸色比见鬼还难看,她压低声音:“见过找死的,没见过你这么找死的!……快点走,我就当没看到你!”   薛错怒目圆睁,强硬道:“可我受了伤。”   婆婆还欲说些什么,忽然耳朵动了动,霎时噤若寒蝉,低眉顺眼。   薛错也听到了啪嗒啪嗒的声音,他目中划过微光,抬眸,小道上行来几个农夫,为首的老农咂着烟袋,手里提着两条草鱼。   他皮肤黧黑,手足肮脏,一口雪牙:“哪来的俊伢子,可是山里迷了路?”   薛错道:“我本是山外采药的郎中,不幸在野山迷了路,摔伤了腿,老伯,天色将晚,我能不能在村里借住一宿?”   那老农先是一愣,看看其他几个农夫,几人均是一笑,有些意味不明的血腥味。   “借宿?”   “你知道我们这是什么地方吗?”   薛错腼腆:“什么地方睡不下一个大活人呢,我不挑,不挑。”   几个农夫冷冷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有个人似乎冷笑了一声,笑嘻嘻地上来扶他:“好啊,我们这,多的是地方。”   薛错像个不懂世道险恶的蠢材,高兴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几人便架着薛错往村里走,那婆婆一声不吭,慢腾腾的跟在几人后面。   村外小路四通八达,只有这条铺了青石板,薛错一手搭着一个农夫,手指不经意擦过他们的皮肤。   冷的。   应该只是一层皮。   他面色不变,走了几步,经过一口大锅,锅外有血迹,草屑,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头发,骨头。   薛错瞳孔一缩,看到了半截手臂。   那农夫也瞧见了,挑挑眉:“你看到什么了?”   薛错赞叹:“一口好锅,那草木灰若是用来入药,想必效果也不会差。”   另一个农夫目光阴冷,推了推他,粗声:“往前走,看什么看。”   薛错乖巧道:“是,是,大哥说的对。”   大哥?   那农夫扯了扯嘴角,十分不屑,越往上走,青石台阶上的血迹便越重,同时还有一股淡淡的草木香味。   薛错的心逐渐下沉。   好厚的血痂。   这么多血,怨气只有那么一点点?   该不会……被阵法盖住了……   薛错心里一突。   正在这时,几人终于走过村口的那块牌楼,上书[西施村]几个字。   薛错的第一只脚落地,眼前的景色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修香火神道,法眼与别人不同。   普通人或者修士,只会觉得这里气氛压抑,不太舒服。   但薛错看到的,却是满天密布的红黑色血云,那冲天的怨气的煞气,被阵法镇压在内,将村子的整片天空都覆盖了,血红色的煞气如同岩浆翻滚,在那岩浆深处,似乎有一座奇怪的青铜宫殿。   天上飘了起血雨。   几人嘻嘻一笑,将薛错夹在中央,问他:“怎么不走了?”   薛错缓缓抬头,又缓缓低头。   从背篓里掏出一把伞,打开,搭着农夫的肩膀,微笑着一瘸一拐:“下雨了打个伞,走啊,咱们快进村吧。”   老农:……?   难道眼瞎?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11 17:17:40~2023-06-14 22:5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肚子咕咕叫、超级无敌进化暴龙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没有 45瓶;肚子咕咕叫 12瓶;鲸落 10瓶;梦宴、落微 8瓶;长灯 6瓶;廖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嘎吱——   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 薛错面不改色,旁边的农夫声音低低的,笑嘻嘻地提醒他:“你踩到东西了。”   薛错似乎看到了一道白色的影子, 他瞳孔一缩,心中微微诧异, 面上慢半拍都露出一脸惊讶, 无辜的笑:“是吗?大哥不提醒我,我都没有感觉。”   农夫刷地收了笑容, 冷冷地凝视着薛错,似乎有细足的昆虫, 在他皮肤下游动, 农夫的瞳孔也变成了野兽似的竖瞳。   他冷冰冰推了薛错一把:“那赶紧走吧,请你进去。”   薛错柔弱的倒在地上, 环顾四周, 目光微微闪烁, 手指中符箓从[小爆炎符]换成了[惊天一响]   村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一开始提醒他的老婆婆, 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这里原来应该是一处桑村, 家家户户都有蚕匾,桑剪, 蚕座, 还有些人家门口, 放着手摇缫车。   工具空置多日,早已腐坏。   养蚕的蚕匾渗血, 缫车上挂着一根根黑红色的细线, 却怎么看都不像是蚕丝。   人筋?   薛错抬头看向天色, 那血煞浓厚到化作血雨落下, 薛错感受到了熟悉的神道气息。   那个白纱人。   真是一点人事都不做啊。   薛错心中微冷,同时又感受到了冥冥中的一丝因果。   他和殷飞雪兵分两路,却恰巧是他撞见这处桑村,天道有意?还是在这乱世之中,香火神道各神之间,存在着某种隐秘关联。   娘娘一直以来,都不作为,不主动传播信仰。   是不是也与此有关?   害怕被其他神注意到?   娘娘当年,是盟友多,还是敌人多?   可惜当年神道破碎,记录神道的玉简也失窃,人间万载春秋过去,这些神灵留下的痕迹早就已经淡漠无比,没有详实的资料可考了。   薛错一叹,他自下山来,便觉得有些不寻常,娘娘却一问三摇头,闭目闭口不动手,目的要求一概不说。   只是让他下山。   还把本派法脉至宝,交给了他。   他唏嘘两声,又打起精神,看来他与白纱人有道缘。   下次见面,一定送他去西天见佛祖。   薛错拍拍屁股,站起身,正想再套老农两句话,便被一只大手擒住,他回过头,头发吓得差点竖起来。   七八个牛鬼蛇神瞪着铃铛大小的眼睛,凶神恶煞的看着他,见他吓得面如土色,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好新鲜的人味!哪里抓来的?”   “自己送上门的,他还要到我们这里借宿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些似人似鬼的东西皮肤或红或黑,袒胸露乳,身材高大,头部呈现动物的形状,长耳,尖牙,皮肤上有隐约的淡绿色鳞片。   丑的惊世骇俗,凶得邪气四溢。   薛错在娘娘座下修炼,也算见多识广,这些[罗刹鬼]看起来鬼里鬼气,但其实应该是人,只是不知为何,成了邪神从属。   薛错被为首的罗刹鬼拎起来,听他们细细讨论薛错的吃法,有个小罗刹鬼道:“爷爷,咱们不跟上神禀告一下吗?”   为首的罗刹鬼叼着烟袋,正是原来的老农,他脱了人皮,粗声道:“正是,来了外人,还是要与上神说一声。”   另一只罗刹鬼五官精明,做人时便是一身的心眼,赶忙拦住他:“爷爷,咱们都是上神座下的护法,那姓薄的小子已经独得恩宠,咱们还事事同他报备,让他吃了咱们的功劳,等上神醒来,哪里还记得咱们,成仙的好处不就沾不上了!”   为首的罗刹鬼恍然大悟,点头:“是这个理!”   众鬼纷纷应和,那精明些的罗刹鬼继续道:“我看不如等到午夜,再献上新鲜人肝,烹调好了,给上神一个惊喜!抓住神灵的心,就要抓住神灵的胃!”   众鬼大呼有理,为首的罗刹鬼喜笑颜开,连连夸赞:“你说的对,既然午夜再吃,那先让他去干点事。”   这时,有个红毛罗刹鬼鬼脸一皱,有些嫉妒地道:“您是说……那些蚕女?这岂不是便宜他了”   罗刹鬼斥道:“难不成你去?你那东西早就烂干净了,如今蚕女不多,还是要多多生养些小蚕,去,把他带到蚕房去!”   众鬼去准备炊具,那红毛罗刹心不甘情不愿,拎着薛错,穿过村头小路,将他一路带到了一座大院。   院门紧紧锁着,一股煞气冲天而起,形成壮观的血柱子,看得薛错头皮发麻。   “进去吧。”   红毛罗刹脸色扭曲,打开三道锁。   薛错扒着门框,死活不肯进去:“大哥,我这个人信神,既然横竖都要死,我想给家里的老人家烧柱香,你们这儿有香炉吗?没有的话我自带了一只。”   红毛罗刹大怒:“废什么话,让你享享艳福,这是你的运气,少给我推三阻四。”   说完手上用力,一把把他推了进去。   看来不能走捷径。   薛错一进门,院子里已经怨气化水,但他怕的可不是这个,薛错手指微动,青色符箓微微亮起,护在周身,他贴在墙角,一动不动。   院子里有沙拉拉的声音。   薛错心中默念娘娘道号,但是毫无回应,他嘴角不禁苦笑,咬牙切齿的嘀咕:破香炉,下次有机会一定和金乌大神求点太阳真火!放到身边,哪怕阴气再重,也不怕点不燃香!   薛错想着,沙拉拉的声音越靠越近。   薛错额头划过一滴冷汗,他手结道印,握住那只破破烂烂的毛笔,如临大敌。   忽然,身后沙拉拉的声音远去,变成了轻细的脚步声,薛错才松了一口气。   一只手,无声的拍了拍薛错的肩膀。   薛错回过头,眉心忍不住一点点蹙起。   他面前站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   女人没有说话,眼睛雾蒙蒙一片,似乎什么也看不清楚,她五官很美,但皮肤发绿,身上爬满青苔,长着灵芝、苔藓、桑叶,种类很多,甚至脸上也有。   薛错看不出来那是什么,但他立刻说:“姐姐你别害怕,我马上就走,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伸出手,指指耳朵,张开嘴巴,里面黑洞洞的一片。   薛错一愣,少女摩挲着跪下来,她手指上长着很多植物,扭曲得像树干。   细瘦的指头在地上划来划去,脸上的表情懵懂又急切。   薛错蹲下身,认出了那个字:[救]   “你识字?不对……你,你难道是修士?!”   薛错忽然一把攥住女人的手,探查她的身体,果然有修炼的痕迹,这个女人之前的境界绝对不低,至少是神府境界,和那只白毛老虎一样……   可是神府修士,怎么会?   她能察觉到薛错的不同,所以才来求救。   薛错脸色震惊,伸手轻轻在女人面前挥了挥,脸色沉重,看不到,她的耳朵大概被刺聋了,舌头被割去,无法发声。   薛错垂眸,眼中看不清情绪。   他握住女人的手,撑开,在她掌心写字。   [你是谁?]   少女脸色一喜,端正的跪坐着,伸出手指在薛错手上写字:[洮临岛,沈青桑]   [何人害你]   女人脸色一冷,露出几分痛苦狰狞,隔了一会儿,在薛错掌心用力写下:[薄金玲]   薛错:[白纱?]   女人点头,薛错沉默片刻:[如何救你?]   女人这一次沉默了很久,她摩挲着站起身,沿着墙壁往屋内走,薛错跟在她身后,放轻脚步。   院子不大,但屋子里很宽敞,走进去的那一瞬间,薛错倒吸了一口凉气。   屋里到处都是这样的年轻女子,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口不能言。她们横躺侧卧,痛苦不堪,身上长满了灵芝仙草,桑叶苔藓,与女人不同的是,这些女子的下半身十分肥硕,仿佛一只圆滚滚的蚕,两腿侧长出了细小的足肢。   薛错明白了这院子里冲天的怨气是怎么来的了。   他走过那些女子,一直走到沈青桑身前。   沈青桑的表情很镇静,即使遭受了如此摧毁人心智的苦难,从高高在上的神府修士,变成了如今的模样,普天之下,没有几个女子能受得了,但是她依然清醒。   薛错沉默着握住她的手,沈青桑微微惊讶,很快平静下来,露出一丝喜悦,在他掌心写字:[君来此地,所为何人?]   薛错不答,沈青桑有些着急,她等一线生机太久了,在薛错手中写道:[我知道,一条逃出去的路]   [那你,为何不逃?]   沈青桑虽然废了修为,身体残缺,但她应该能逃出去,她抿了抿嘴唇,想了想,最终轻轻叹息,在薛错手中轻轻写下:[为她们]   薛错眼睫抖动,深深地看了一眼沈青桑,握住她的手掌,写下   [我为你们]   [别怕]   [我带你们出去]   沈青桑嘴唇抖了抖,眼睛里忽然涌上一层水光,她手指颤抖,几乎抓不住薛错的手,薛错主动握住她。   沈青桑:[他们很危险]   薛错:[我更危险]   沈青桑诧异的眨眨眼,握住薛错的手,薛错安慰的拍了拍,随后松开。   沈青桑一下子很慌乱,手掌四处乱摸,想再次抓住薛错,但被人轻轻摁住坐了下来。   一只手轻轻捧着她的脸,似乎在观察什么,过了一会儿,沈青桑感觉眼睛有些凉凉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脸上滑来滑去。   她不敢动,眼前一片漆黑。   不知道过了多久,漆黑的深夜里,忽然亮起一点微光,那光点很淡很淡,却慢慢的,一点点扩大。   沈青桑呼吸急促,忽然,那光像潮水一样迅速地褪去,一道金色的符箓升起,逐渐扩大,包围住她。   她长大嘴巴,无声地看着忽然涌进来的颜色。   她画了很久,才逐渐看清。   看?   沈青桑眨了眨眼,眼前出现了灰暗的房间,结满蛛网的房梁。   她看到一张华美至极的脸,仿佛春华一般灿烂,让人见之不忘,他手中握着一只沾满金水的破烂毛笔,静静地看着她。   沈青桑短促的啊了声,脸颊冰冰凉凉,伸手一摸,才发现全是泪水。   那蓝衫青年忽然伸手,固定住她的头,沈青桑不敢乱动,惊惶地看着他,又舍不得闭上眼,贪恋的四处乱看。   房檐。   蜘蛛。   窗户。   人。   耳朵上有笔轻轻划过,似乎是一道奇特的符箓,青年画了好一会儿。   等他画完,沈青桑听到了一道微弱的,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声音,让她控制不住想要流眼泪的冲动。   “姑娘,能听到吗?”   沈青桑似哭似笑,不知所措的点头。   能。   她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14 22:59:48~2023-06-15 23:28: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咕叽 20瓶;长灯 6瓶;52909358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薛错一直等她哭完, 好在沈青桑只是失态了一小会儿,就擦干净眼泪,在地上写:[谢谢你]   薛错摇头道:“为救这些弱女子, 姑娘甘愿留在魔窟,我敬佩姑娘, 不敢当。”   沈青桑轻轻叹了口气, 手指不自觉收紧,在地上写下长长的一句话, 那指痕如划沙,重逾千斤   [她们是好女子, 你有这样的手段, 能否帮一帮她们,我曾为修士时, 颇有积蓄, 残身亦愿效犬马之劳, 万死不辞]   她也曾是天之骄女, 目下无凡尘, 受人陷害沦落至此, 几度崩溃欲死。是这些怪物一样的蚕娘,手把手带着她, 教她如何适应黑暗, 如何相互取暖, 如何得到一口干净的饭,一口干净的水。   沈青桑原本觉得, 这样活着, 不如死了, 可是后来她又想, 凭什么要她们去死?   她们要沈青桑活着,不是为了折磨她。   沈青桑也想让她们吃干净的饭,喝干净的水,住在温暖的屋子里,哪怕有一天,她们觉得这世道坏透了,不愿意过下去,也绝不是因为旁人的厌弃和可怜。   沈青桑忐忑的望着他,薛错的目光隐没在黑暗里,沈青桑觉得他有些生气,他身上有一股怒火,那怒火来的莫名,却又不像是针对她的。   薛错沉默着,他的眼睛越过沈青桑,看向她的身后。   屋子里很阴沉,不知什么时候,屋子里的血煞浓厚得化不开,形成了淡粉色的雾水。   一双诡异的手,轻轻搭着沈青桑的肩膀,但沈青桑毫无察觉。   薛错抬眸望去,沈青桑背后的神灵披着破旧发黑的红布,身躯塞满整座房间,红布下,本应该是双腿的位置,露出一截白胖的身体,长满了透明短小的足肢。   沙沙沙——   沙沙——   那只手轻轻擦去沈青桑耳朵上的符箓,沈青桑却毫无察觉,而是奇怪的摸了摸耳朵,薛错动了动嘴唇,沈青桑面露茫然,随后在地上写。   [我又听不到了]   她求助的望着薛错,满目惶然。   薛错则终于想明白了。   他感受的很清楚,这间大院里,一开始让他感受到威胁,断开娘娘感应的,就是祂。   一尊神灵。   一尊残余的,死去一万多年的,等待着复苏的神灵。   祂挑选好的继承人,祂的从属,就是这些女子,祂最钟意的代行人,就是沈青桑。   那些女人身上奇特的现象,和罗刹鬼无关,而是这尊日渐苏醒的神灵,在攫取力量和信众。   薛错一开始在村里看到的,那些倒塌破败的神像,祭祀的应该就是这尊无名神灵。   村民或许并不知道这座神灵的名字,只是跟随祖辈祭祀,保佑村里桑树茂密,蚕多吐丝,但是谁能想到,日复一日的香火会让祂真的醒过来?   祂醒过来,让这里的女子发生异变。   薄金玲为什么会找到这里?他原本应是做道人打扮的,是不是这里的村民,为了治村中女子的怪病,将他带进了村子?   随后,或许发生了更让人恶寒的一幕。   他杀了这里所有人,选择在这里做阵法,囚禁这些蚕女?除了本身的怨气煞气,是否也有吞噬这位旧日同道的意思?   两位神灵在这里相争。   躲大院里的这位,恐怕已经穷途末路。   如果没有薛错,恐怕祂撑不起多久,等这里的蚕女死光,祂就会被觊觎在侧的幕后黑手吞噬。   薛错就曾想过,罗刹鬼会给这些女子送饭吗?恐怕静心照料她们,给她们吃喝的不是罗刹鬼,而是这座不愿意死去的神灵。   那只诡异的手轻轻擦去沈青桑耳朵上的符箓,沈青桑彻底听不到了,可她什么也不知道。   那双手从后面蒙上她的眼睛,薛错也只能看着,他是凡人,而对方是一尊神灵。   哪怕是残灵残像,也不是他可以与之为敌的,露出真身,亲自动手,或许已经是祂的警告与仁慈。   祂要沈青桑目不能视,耳不能闻,祂要成为她唯一的光,祂要最赤诚坚定的信仰,在这些蚕女最无助的时候,为什么?薛错脑中徒然划过一丝亮光。   因为——蚕。   那些没有视力也没有听觉的小虫子。   他扫过地上那些半虫化的女子,她们有的恐怕已经成为了祂的信徒。   沈青桑猛然一震,脸上的表情恐惧到令人心碎,她不停地揉自己的眼睛,可是她仍然感觉,自己的视力在一点一点消失。   她张了张嘴巴,无声的,无助的望着薛错。   咚——   青年不知何时,跪坐在了地上,他面前摆着一个小小的香炉,那香炉不知是用什么做的,看起来黯淡无光,破破烂烂。   里面的香灰淡淡一层,却是金色的,那金色让人莫名心悸,不敢直视。   薛错重重地的哼了一声,抬起手,似乎想要点香上香。   他的手抬起一点,又徒然低下,似乎被什么巨力给掰倒。   薛错咬牙,额头冷汗涔涔,手指一点点碰到香炉,手中符箓燃起小小的火苗。   “放手。”   在沈青桑看不到的地方,一只巨大的手,死死压在薛错的手上。   薛错身体里筋脉逆流,金池摇曳。   但是他却不倒。   祂也很诧异,薛错抬眸,望着那尊神灵。   他意外的发现,由于经常让娘娘慈爱注视,这点神灵的威压,对薛错来说,好像不算太难熬。   祂身上披着的红布破旧不堪,红到泛黑,此时无风自动,显然有些怒火。   但那只香,却没能点燃。   祂似乎也松了口气,松了手,不再搭理薛错,继续蒙住沈青桑的眼睛,要将她脸上的符文彻底擦去。   薛错厉声:“等等!”   祂压根不管薛错,手指擦去符文一角,却忽然一抖,红布剧烈震颤,刷地离开了沈青桑,来到薛错背后。   薛错手中仍然握住一柱香,但是他上香的对象却不是大泽神女,而是那个盘踞在[西施村]上空,吸食祂神力的,那个杀千刀的罗刹恶鬼!   薛错听到了一声极其古怪仿佛骨头断裂,踩碎虫子的尖锐声音。   他耳朵出血,好好的绝色仙人面孔,此时面色狰狞,目露凶光,冷冷笑道:“你动沈青桑,我就拜罗刹鬼,尊神,强扭的瓜不甜,强收弟子,也非神道所为!”   祂身上的红布仿佛水波一般剧烈震颤,似乎怒极,祂是可以一掌杀了薛错,可是这样一来,恶业缠身,祂如今的神躯,如何担得起如此恶业。   何况,这小子身上,有一股极其恐怖的,让祂震颤的气息,是祂当初陨落的时候,也绝对不敢多看一眼的同道气息。   祂愤怒至极,憋屈至极。   身上的红布无风自动,仿佛千里血泊。   小小的虫豸,为祂复生乃是无上的尊崇与荣幸,这个人族简直该死!   那神灵的身影到底慢慢褪去。   沈青桑发现她模模糊糊,又能看清楚了,她低下头,吓了一大跳,刚才还十分正常的公子此时仿佛受了重伤,趴在地上,气息奄奄。   沈青桑脸色大变,连忙把他扶起来,薛错手指颤抖,冷汗涔涔,控制不住身躯僵硬。   他刚才,直面了一位神灵。   [公子,你怎么了?]   薛错摇头,微微一笑,在她手心写:[我没事]   沈青桑面露担忧:[可是,你吐血不止]   薛错抹抹下巴,随手拭去,看着不知道哪里,突然说了一句:“我家娘娘,可不是好脾气的。”   沈青桑不明所以,薛错撑着身体站起来,捧着沈青桑的脸,握着一只破毛笔。   [姑娘,我会再画一道符箓,在你四肢,在你心口,在你面目,在你足心。]   沈青桑一顿,不见任何羞赧,而是问:[为何?]   薛错扬眉,微微一笑,写下:[符在四肢,意通神脉;符在心口,气聚灵台;符在面目,为你能听,能看,能言;符在足心,为你能走,能跑,能追]   他的符笔沾着金水,重新在沈青桑耳廓绘下符头符胆,加上了大泽神女的道号,他的声音,也传到了沈青桑的耳朵中。   “姑娘苦苦等到今日,为这些女子守的一线生机,薛某却不敢忝居功劳。”   “今日为姑娘绘制符箓一张,让姑娘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世间神灵多邪祟,姑娘不要被他们趁虚而入,破了心防。”   “求神不如求己。”   “这世界不管是什么,让你受苦受难,看你痛苦不堪不伸以援手的,不管他最后如何待你,都不能信,都不可信。”   “青桑姑娘,你起来。”   沈青桑似懂非懂,她睁开眼,站起身,她身上的桑叶灵芝都在枯萎,她能看到,能听到。   “公子。”   她捂住嘴巴,又动了动嘴唇,属于女子沙哑的声音从她的喉咙里发了出来,她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很有力气,修为似乎恢复到了元虚境界。   她看清了周围的人,看清了自己的处境,她望着薛错,深深地福身:“多谢,薛公子。”   薛错说:“至多一刻钟,你的修为就会消散,但只要符箓还在,你依然能够看得见,听得见。”   他笑了笑:“都说我是符箓天才,我从前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看来,还是有好处的。”   他丢给沈青桑一把剑:“走吗?”   沈青桑挽了个剑花,她再回不到过去的无垢仙子,却比前生任何时候都要坚定无畏,光芒万丈:“走。”   “杀出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15 23:28:18~2023-06-16 22:31: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沼 26瓶;莫执默 10瓶;落微 5瓶;吃饭睡觉 3瓶;昵称真的好难想啊、留垢、学无止境、不想早起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等一等。”   旧日的神灵投来注视。   祂也想知道, 这个人族究竟想做什么?他也想收割这些生灵的愿力吗?   一定是这样的,祂冷眼旁观着。   青年蹲在地上,一道一道的在那些蚕女身上画好符箓, 他对那些女子说:“这里太黑,等我们杀了坏人, 就带你们出去。”   沈青桑似乎想要说什么, 又很快扬起轻快的笑容。   她做了一个漫长的,痛苦的梦, 那梦黑暗,冰凉, 看不到回去的路, 也走不到尽头。   但现在,那个漫长的噩梦终于结束了。   薛错什么也没有说, 他画完了, 站起身:“沈姑娘, 我们走吧。”   屋中, 身披红布的神灵望着二人离去, 那个青年并未留下可供侍奉的道号。   祂不明白为什么。   两人离开小院, 薛错在门口贴了符箓,沈青桑对他一笑:“公子真的是个细心的人。”   薛错则问:“姑娘的家在洮临岛吗?”   沈青桑点头, 薛错交给她一张符箓:“这张符箓关键时刻能救你一次, 沈姑娘, 等这里的事情结束,我就送你回洮临岛。”   “好。”   沈青桑抬头一笑, 不待薛错回答, 沈青桑便继续说:“西施村中设下了阵法, 镇住了生灵的煞气, 若动了阵法,薄金玲很快就会察觉,赶过来。”   “他想练气为煞,吞噬生灵血肉,唤醒旧神,我偏偏不如他的意。”   薛错则挑眉:“闹个大的?”   沈青桑点头:“就闹个大的!”   薛错便又递给她一沓符箓,说明了用途,二人兵分两路,各往一道。   此时,村中。   一群罗刹鬼踩着人骨人堆,正在喝酒赌钱,耍得好不开心。   有一罗刹鬼道:“诶,时辰可是差不多了?去把那小子带出来,剖了心肝,献给神主大人。”   被点名的罗刹鬼输得底朝天,唉声叹气的站起来。   嘭——   门板轰然倒塌。   众鬼骇然,烟尘之中,一个女子的身影踏进院门,她面绘符箓,手提宝剑,凶神恶煞:“你奶奶在此,快快出来受死!”   众鬼勃然大怒,纷纷从人骨堆中取出法器。   为的罗刹鬼叼着烟袋,个头最大。他双目圆睁,赤红一片,一根大棒虎虎生风,将沈青桑逼退:“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沈青桑冷笑:“等你死了就知道了。”   那罗刹鬼脸色微变:“难道是那主动送上门的小子?不好!好好起阵,速度杀了此女!”   几只罗刹鬼半人半鬼,力大无穷,身躯更是铜头铁臂,刀枪不入,几鬼联合起来,霎时便让沈青桑捉襟见肘。   沈青桑恨得牙痒,她可没有忘记,这些东西对她如何毒打折磨,将她囚禁在院中。   新仇旧恨夹在一起,硬是以少胜多!   她杀的兴起,又受了轻伤,想起薛错的嘱托,从袖中掏出符箓,往天上一撒,历声道:“金池转生,度厄童子!”   那道号似有感应,符箓暂停在半空,随即仿佛旋风一般,围绕着沈青桑。   她浑身一震,顿时感觉自己身轻如燕,同时力大无穷,灵力源源不断。她猛然一震衣袖,浑身衣袍鼓荡,气力充盈,比一口气吞下一百颗十全大补丸效果还要好!   “哈哈哈哈哈哈,好!”   沈青桑面露精光,煞气冲天,一剑劈死了一只罗刹鬼,叼烟斗的罗刹鬼沉着脸,后退一步:“不要怕!列阵,包围她,她也就是那把剑厉害!”   众鬼一拥而上。   沈青桑却仿佛得了什么加持,变得恐怖无比,宝剑被夺,她丝毫不惧,手撕罗刹,把以力气身躯见长的罗刹鬼杀的抱头鼠窜。   烟斗罗刹鬼面如土色,高喊:“快去请上神!”   那只极为精明的罗刹鬼闻言,立刻跳出包围,悄悄往祭祀处狂奔。   上神!   只要请来上神!   只是那只罗刹鬼越跑,却越觉得不对劲,怎么天上的血气变淡了,难道是尊使布下的阵法出了问题?   他犹豫着停在原地,尊使可是说过,如果有一天此地发生异变,阵法被破,那么便各自逃命,不要祭祀上神,否则……   一想到尊使的手段,他顿时汗毛倒竖。   但是这么些日子,他们也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鬼,薄金玲到底是传达了尊神的意思,还是要独揽宠爱,自己成仙封神,可没有准信。   精明些的罗刹鬼咬咬牙,心道:尊神在此盘踞多时,享用了大大小小百来次祭祀,恐怕和刚苏醒时不可同日而语,赌一把!   他跌跌撞撞,偷偷摸摸,来到了一户普通的养蚕人家,推门而入。   门内干干净净,正中央摆着一个神龛,做成青铜大殿的模样,神龛中,用红色的布料包裹着一座神像,看不清面容,但整个村子的血煞,都似乎在往神龛中汇聚。   罗刹鬼满脸尊崇,一叩三拜,膝行而入。   但再次抬起头时,眼前忽然多了一片湛蓝色的衣袂,他顺着那双白色的靴子往上,看到了一双如湖水般沉静的眼眸。   “可算让我找到了。”   他面带微笑,曲指往罗刹鬼额间一指。   罗刹鬼霎时浑身僵硬,一动不能动,他眼睛挤成斗鸡眼,才看清楚额头上贴着一张青色符箓。   上神!   他张了张嘴,可惜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然后,他看着那个衣衫湛蓝的青年,掏出一柱香,好整以暇的走到神龛前。而那个他从来不敢多看一眼,威严肃道,真神上君的神龛,突然凝聚出两只黑黑瘦瘦的脚,拔腿跑了。   跑了。   罗刹鬼目瞪口呆。   薛错脸色一黑,目露凶光,追着神龛:“跑?你到哪里去!受我一拜!”   神龛中的红布无风自动,跑得更快了。   薛错好不容易才把祂的神龛诈出来,岂能功亏一篑,他不依不饶,[御风符][乘风符] [极意自在功]   一瞬间,他的身法轻盈到极致,双腿跑出残影,带出一条烟尘滚滚的线。   那神龛双腿徒然拔长,速度跟薛错不相上下,红布更是化作大手,牢牢护住自己的神像,不让人有可趁之机。   薛错符箓无用,便手托莲花,试图阻截,但莲花乃是魂魄至宝,阻截神龛显然是功能不对口。   他嘶了声:“真没用!”   莲花似乎有自己的神志,抖啊抖,愤怒的抽了薛错一花瓣,仿佛一个被无知小儿嫌弃的老父亲。它滴溜溜旋转起来,咻咻射出几片莲花,将神龛逼退,随后光芒黯淡,飞入薛错眉心。   薛错立马变脸,夸赞道:“不愧是娘娘的爱物!”   他画出符箓,封住四面八方,跳下半空,迈着四方步,朝着一步步后退的神龛一步步逼近。   “跑啊。”   薛错忽地一笑,阴森森冷冷地弹了弹点燃的线香:“跑不动了?”   神龛到底不是真神,左冲右撞,在被封住的空间内一时无路可退。   它身上的红布无风自动,怒气勃发,却在那柱徐徐上升的线香中,艰难的靠住墙壁。   忽然,那神龛中的神像猛然跳出神龛,往地上一碰。   薛错脸色一变,飞身上前:“想自杀!”   神像咕噜噜一滚,不破不立,再次往上墙上撞去,但薛错的极意自在功,可是南孔雀大君的半身法传,速度何其快!身法何其灵巧!   他一勾手,抓住神像,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插香。   神像的红布无风自动,变作两只大手,死死抓住薛错的手,不让他插。   正在焦灼之中,忽然听到一声低沉的龙吟。   天空忽然落下血雨,   薛错手中的神龛仿佛泄了气一般,憋了下去,化作一地沙尘。   “道友,得饶人处且饶人。”   薛错十分失望,抬头望天,抖抖衣服站了起来。   天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黑龙,黑龙穿梭在血雾之中,隐隐约约,看不清楚真身。   在龙首上,似乎坐着一个身披白纱的青年,他手中摇着一只铃铛,远远地看着薛错。   龙族的压迫力是天生的,整片天空都阴沉下来,空中若有若无的龙吟,仿佛一面大鼓,炸响在耳畔心间,使人不由自主的感到胆怯,恐惧。   薛错踩着瓦片登上屋檐:“薄金玲?”   那白纱人微微掀起白纱,露出铜钱面具与含情妙目,自是冰冷雪洁,仪态万千:“阁下是?”   青年湛蓝的衣袂在血雨中纤尘不染,如同碧波,他似笑非笑:“鄙姓薛。”   薄金玲眉头微蹙。   薛?他没有听说过,凡人界何时来了一个叫姓薛的神道高手。   他今日在洞中,察觉阵法异动,尊神像更是连连警示,便匆忙赶来,正撞上那青年手持线香,与尊神像博弈的样子。   他侍奉神主多年,什么时候见到尊神那么狼狈,恐怕他在洞中晚来一步,就会被气急败坏的尊神当场杀了。   因此,他心中对这个姓薛的人,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可又却是猜不出他的来历,便笑道:“上一次在断头山,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而今神道复兴,万神复苏,正是你我大显身手的好时候,你我二人有缘再次相聚,何必斗得你死我活,不如到我府中小叙一番,共讨大道如何?”   就在这时,忽然杀来一道身影,如同修罗面世:“薄金玲!”   薄金玲脸色微变,垂眸看去,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面绘金符,杀气腾腾,破口大骂:“你娘的!你这个狗东西!杀父弑母,残杀兄弟,歹事做尽!我今日要替洮临清理门户!”   薄金玲先是不可思议,随后眼中亦爆发出怒火,他自负道:“你也配?沈青桑,我动动手指便能再杀你千次万次,让你生不如死!”   沈青桑啐了一口,毫无畏惧:“姑奶奶怕你!”   她猛然擦去脸上的符箓,薛错瞳孔一缩,瞬间明白她要做什么。   “沈青桑!”   霎时之间,风云大变。   沈青桑的眼睛只剩眼白,仿佛线雕泥塑一般冷漠,她的头发化作红布,双腿变成透明白皙的虫肢,只不过一瞬间,便变成了一座泥塑的,神祇造像。   那神祇忽然伸出手,仿佛丝线一般,想要缠绕住薄金玲,薄金玲猛然后退,身后的血雾中忽然浮现出了青铜神殿,隐约有一具高大的尸骸。   嗡——   两个神灵初次交手。   薛错被殃及无辜,震飞出去。   红布蚕神被青铜神殿吸食了许久,本就奄奄一息,但他濒临破碎消散,求生之下,爆发出的恐怕力量将青铜神殿都撼动。   双方在瞬间交手。   薄金玲白纱破碎,睚眦欲裂,他骑在黑龙身上,猛然摇起铃铛,那黑龙痛苦至极,朝着红布蚕神冲了过去。   那龙爪带着香火之力,霎时便将那神灵带偏。   青铜神殿抓住机会,一举镇压住红布蚕神,正要将祂彻底吃掉,却忽然猛烈震颤起来。   薄金玲低下头,看见在原本化成一地碎沙的神龛,重新被塑成青铜神殿的模样,那神殿边,插着一柱香,蓝衫青年面色苍白的望来,扬唇一笑。   薄金玲眼前一花,似乎与不知多少岁月的古老存在建立了联系,被看到了,他瞬间冷汗湿透后背。   青铜神殿更加果决,祂立刻放弃了吞噬红布蚕神,舍弃青铜神殿,神骸飞出,将恐怖的因果之力和神殿一同嫁接给了红布蚕神。   那蚕神瞬间无法动弹,红布呼啦啦飞起,露出骇人的阵容,但祂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躯,化作无数细小的金点,一点点消散。   “山水有相逢,姓薛的,你给我等着!”   薄金玲吐出一大口血,眼睛通红,咬牙切齿,但知道事态艰难,不能逗留。   恐怖的罡风将薛错掀飞,沈青桑身上的异变消失,咚的砸在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一朵金色莲花绽开,护住了她的元神,保住了她的魂魄。   殷飞雪接到纸人传音,飞速赶来,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漫天血雨,龙吟如嗥,遁入云中远去。   刺目的猩红中,薛错的脊背如同利剑笔直,却忽然脱力,倒了下来。   殷飞雪虎目一瞪,一把接住薛错:“薛饮冰!”   他查探他并无大碍,殷飞雪便将他放在树下,抽刀化作白色老虎,冲入云霄。   天上顿时响起了龙吟虎啸,一截白纱带着些许血迹,从空中徐徐飘落。   薄金玲勃然大怒,跳入鬼门:“我与你无冤无仇!”   殷飞雪虎目如电,一爪拍上鬼门,似乎想把他从门里掏出来,此举骇得薄金玲脸色微变,这不过是寻常虎妖,怎么如此厉害!   他连忙掐诀,霎时消失。   殷飞雪追杀不成,晃晃大脑袋,变成人身,从云头落下。   薛错正在脑内撒泼打滚,咕噜噜滚来滚去:娘娘,娘娘在吗?娘娘听得到吗?娘娘~   忽然被人轻柔扶起,他不明所以的睁开眼,对上一双灿金色的睿智双眸,那虎头凑的很近。一双毛绒绒的虎爪捏住他的下巴,左右端详,那话语低沉,胸腔震颤,震得薛错头皮发麻。   “饮冰兄,你受伤了。”   薛错不动声色后退,又被牵着下巴拉回来。   薛错:?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16 22:31:53~2023-06-18 23:03: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上阑珊 36瓶;期颐之年 10瓶;留垢 2瓶;瑶瑶、浮生若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薄金玲跌跌撞撞的逃出鬼门, 身上的薄纱尽碎,血迹斑斑。   他无暇自顾,立刻奔向神龛, 青铜神殿破碎,只余下一座看不清面容的泥塑。   薄金玲失声道:“尊神!”   神龛一动不动, 薄金玲连忙用红布盖住神像, 恭敬地上了一柱香。   那香火袅袅上升,被神像吸收, 神像的胸口上下起伏。   薄金玲松了口气,他轻轻擦去额头的汗水, 疑惑不解:“尊神, 那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历?好恐怖的因果之力,若非尊神出手果断, 恐怕……”   神像遭到重创, 沉默许久, 才哑声道:[有可能, 是那一位]   薄金玲乃是神像法脉传人, 二者一损俱损, 因此他拼命保下薄金玲。   而薄金玲跟随神像修习神道七载,也听闻了不少神灵秘闻, 了解到不少万年前的往事, 却从未见过神像用这般语气说话。   薄金玲面露疑惑:“难道是四上神?”   神像黑了脸:[若是祂们, 我等还能跑出来?]   薄金玲讪讪,三山大帝, 十神真君, 五方神女, 这些古老的神祇, 他都听说过。   但在这几位神祇之上,有四位更加古老的神灵,时光磨损了祂们的道号,已经不在现世流传,被彻底遗忘。   薄金玲也只是听尊神提过一次。   神像似乎在思考什么,随后阴沉沉地叹息一声:[等那些存在复活,你早晚也要了解到,也罢,我如今告诉你,你多一份警惕!]   薄金玲忙道:“尊神赐教。”   神像道:[四位上神,湮灭于大道,是当年最先陨落的四位神祇,绝无复生之望]   薄金玲道:“那,他们死了?”   神像却不答,而是说:[一万多年前的大劫,掀起了一场倾覆世间的动乱,香火神灵在大战中气数断绝,尽皆陨落,还尽众生因果]   [但是在这些神灵中,有几位神祇,非但不欠众生因果,反而留下了微弱的香火之力,得以保留神国,苟延残喘]   薄金玲升起了一丝好奇:“尊神,您说的是谁?”   神像哼了声,似乎有不忿,有怅然,有些微妙的不甘心与畏惧,他不敢提他们的道号,而是说:[太一金乌上神,月神太阴真君,还有一位化身九曲黄河的神祇……]   他说着说着,便幸灾乐祸起来:[不过侥幸活下来,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如今恐怕在天道修士的重重监视之下,莫说复生,有一丝神念,也恐怕被彻底绞杀]   [上神有上神的苦楚,呵呵]   薄金玲修神道以来,最明白出口成祸,连那些代指都不敢多念,他面露思索,难掩忧虑道:“尊神,难道那位公子是这几位存在的弟子?”   神像道:[不像]   [金莲道象……我倒是想起一位,那位大泽[神女]娘娘,当年修真界十万修士,七位仙君,一位大帝,在那位的道场掀起了腥风血雨,杀死从神无数,却始终无法彻底抹杀祂]   [本尊当年逃……赶路路过姑射山,也曾见过那位神祇一次]   祂的语气有些怀念,有些冰冷:[当时,我不觉得祂会陨落,一直到,祂自己放弃抵抗,才被打得神形俱灭,一念不存]   薄金玲充满了疑虑:“自己放弃?”   神像含混道:[对,她放弃抵抗,但这些伴随天地而生的神祇大都古老循旧,大道与众不同,说不定,这也是祂们修炼的一环,至少祂留下了自己的神国,而只要神国还在,祂便存在]   薄金玲小心翼翼:“那尊神,您也有自己的神国吗?”   神像这一次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冷声道:[如今天地大劫,仙路大开,有万神复苏之象!人族有一句话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小神穷!]   [如今的世间,早已不是万年前的世间了,当年那些古神,又比新神强多少?]   [金玲,如今你才是能拨动世间风云的人]   薄金玲心中升起万丈豪情,他对神像道:“尊神,如今我们走的太慢,太谨慎了,既然世间又有动乱,那么为了夺取那一线机缘,您也必须要尽快苏醒,金玲愿为尊神纳牲献祭,万死不辞!”   神像呵呵一笑,声音沙哑:[你我的因果系于一身,荣辱与共]   [你放手去做,避开那人就是了]   薄金玲点头称是,神像十分疲乏,享受了一顿新鲜血食,便沉睡修炼。   薄金玲走到洞窟深处,那里黝黑无光,但是他的视力并不受黑暗影响。   一片宽广无垠的低下湖泊中,传来低低的龙吟,一条黑色的身影,在湖水中缓慢的游曳。   薄金玲身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响,他喊了几声,洞窟里只有他的回音,无人应答。   他面露失落,晃了晃手中的铃铛,一条巨大的黑影便缓慢的游了过来。   薄金玲趟进水中:“阿沐,你有没有受伤?让我看看你的爪子。”   金龙睁开鎏金双瞳,眸光淡漠无比。   他血红的双眼褪去了颜色,只有浓厚的厌倦和冷漠,清冷到了极致:“滚。”   薄金玲面露喜色,几乎难以控制的捂住嘴巴。   他擦了擦眼泪,不知所措的贴着龙首,反复去蹭他:“阿沐,阿沐,这四年多,你还是第一次和我说话。”   龙首呼出的煞气把水染成了黑色,金龙厌烦的闭上眼睛,沉重的呼吸打在薄金玲冰凉的小腿,让他感受到了金龙压抑的怒火。   薄金玲贴着金龙的鳞片,亲昵的贴着,手指轻轻画着圈,脚掌撩起水花:“那些凡人算什么?别想他们了,我带你做快乐的事,我让你开心好不好?”   金龙呼出的煞气更重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眼中只余下一点冷冷的嘲讽和冷淡。   薄金玲脸色微变,似笑非笑,抱着龙首:“你……难道不喜欢?”   金龙一言不发的退回水中,闪了薄金玲一下,薄金玲躲避不及,跌倒在水中,他摇起铃铛,控制远去的巨龙重新回到他身边。   薄金玲说:“你不乖。”   他面无表情的拔出三十二枚骨钉,又重新一颗一颗在原来的位置打进去。   金龙痛苦至极,金色的双瞳又变成了一片血红,原本还算清澈的湖水被搅起一片泥沙。   薄金玲跪在水中,抱着金龙的龙首,呢喃:“那些凡人没有我重要,阿沐,我才是最重要的,你要为了我,杀了他们,舍弃他们。”   “我会带你成仙,乘着你一直飞到最高的天上。”   “云霞出海曙,乘龙渡春江。”   “好不好?”   金龙一言不发,似乎没有听到。   薄金玲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又想起第一次来到这里,在山脚下坐着吃一碗汤圆,听那些凡人和过路的外地人,吹嘘他们的山神有多灵验。   薄金玲听得吃吃发笑,那些凡人谁也看不到,就在茶摊边的百年杏花树上,躺着一个俊美无俦的青年。   他支着一条腿,悠闲自得,仔细看,青年额头生着犄角,肤色如同玉石,眼睛黑黢黢,淡漠而清冷,眸光中却又有一丝兴味和好奇。   薄金玲假装没看到他,他便偷偷垂下带着小祥云的尾巴,卷了老板煮的一粒汤圆。   薄金玲不知道那汤圆味道好不好,青年随后便消失不见了。   他在深山之中盖了茅屋独居,假装是采药的郎中。   那青年却从未出现,薄金玲在门口种了草药,又修了秋千,每天早出晚归。   一年多以后。   他冬天出门采白稞,在皑皑白雪间迷了路。   一直到了傍晚都在山里打转,眼看雪越下越大,天越来越黑,四下只有野兽嚎叫,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却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身穿紫衣的青年。   雪美,人更美。   薄金玲情不自禁向他走去,却总是隔着很远,他追不到,一步步的跟着青年走出深山,回到茅屋。   青年不见了。   薄金玲想了想,进了厨房,从屋里捧出一碗热乎乎的芝麻汤圆。   放在雪地外的木桩子上。   雪花落尽汤圆碗里,薄金玲哈着气,跑回屋,没有往外看,等到第二天,那碗汤圆好好的放在那里,个数却少了两个。   薄金玲笑得牙不见眼,望着四周的高山树林:“谢谢你,有空多来玩啊!”   薄金玲一直很有耐心,他花了四年的时间,守在这里,与金龙见了六次,每次都隔着一段距离,不曾亲近。   但是金龙一定是很喜欢他,只是不好意思言明。   薄金玲心中也有怅然,只是他要成就伟业,就注定无法回应金龙。   他准备了足够长的时间,沿着整座山布下阵法,最终在山腹中,将那条金龙擒住,毒杀,变成了尊神的护法。   当时并不是不心疼,不难过。   可是金龙已经和他在一起了,没关系的,那些痛苦他会补偿,金龙的痛,他心里明白,他理解,但是等到飞升的那一天,他一定不会怪罪自己的。   薄金玲充满了温柔,抱着金龙,长久的没有说话。   ……   妖界,雪枫山。   山巅风声猎猎,吹动万千红枫,瑟瑟作响。   一道孤高雍容的身影,立在一片枫叶上,随风浮动,一只白色老虎喝了口茶,笑道:“你的[极意自在功]越发厉害了。”   那身影不答,望向天边一轮残日,漠然置之。   他的鬓边生着瑰丽的雀翎,肌肤胜雪,眉目如丹青墨画,极其清秀,分不出性别。   他抱着胳膊,冷冷:“我已经成年,你该放我下山。”   白老虎抬眸看他一眼:“去哪里?”   青年回答:“人间。”   白毛老虎眯了眯眼,抬头看天,似乎在观察什么,片刻之后,他笑道:“好,我自然不会言而无信,不过此去人间,也是我妖族的机会,孰轻孰重,你当懂得。”   青年嗤笑,冷淡道:“不用你管,我自有分寸。”   他眼眸寒凉,不知在想什么。   [小云哥哥]   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孩子的笑脸,又目睹他口鼻流血,被生生削去灵台,打落凡间。   薛错。   青年长睫低垂,遮住了如星双眸,眉间有些许怅惘。   你在哪儿?过得如何?   我来寻你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18 23:03:52~2023-06-19 23:44: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肚子咕咕叫 10瓶;苏木 6瓶;今天大大更新了吗、留垢 2瓶;昵称真的好难想啊、夏天橘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薛错拍掉殷飞雪的虎爪, 殷飞雪觉得他生气的模样有趣,欺负他力竭,又放回去。   薛错眼睛睁大了一些, 殷飞雪被他吃惊的表情逗的更想笑了,他本来担心薛错受伤, 但看他面色如常的样子, 问题应该不大,就放心的逗他。   薛错把他的爪子拿开, 殷飞雪就放回去,重复了几次, 薛错也看出来, 气笑,五指并爪, 使了一招虎拳。   殷飞雪笑起来, 顺手接了他的招数, 嘲笑:“饮冰兄, 你的虎拳不正宗, 像猫儿挠。”   这老虎就是嘴欠!   薛错挑眉, 但他此时受了伤,气力落了下风, 反应慢了一拍。两只手都被毛绒绒的爪子一把握住, 轻而易举的单手捏在手中, 拳头自然是用不成了。   “你,”薛错挣了挣, 没挣动。他鬓发微乱, 眼角微红, 咬牙不服气道:“行了, 你赢了。”   还不快放手!   殷飞雪眯起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他也没有为难薛错,松了手把薛错从地上拉起来,状似不经意:“有没有伤到哪里?”   薛错:“没有,不过这村里的麻烦不少。”   殷飞雪答道:“走,一起去看看。”   薛错有些头晕目眩,他刚才和薄金玲斗法,上的那一柱香耗费了太多心神,体力有些不支,踉跄走了两步,险些摔倒。   一只粗壮有力,毛绒绒的胳膊默不作声的绕过薛错的腰,将他扶住。   薛错仰头看着毛绒绒大老虎,大老虎目光平静,也低头看他,无辜的动动耳朵。   殷飞雪的妖身很高,雪净蓬松的毛发暖的像云朵,暖呼呼的贴着薛错,倒也舒服。   只是说不出哪里怪。   殷飞雪十分坦荡,虎爪碰到薛兄腰间冷冰冰的银链,大大方方的摸了一把。   薛错震惊的望着他,这老虎怎么回事!   他拍掉老虎爪:“大王,我腰间的法器你要是碰了,被什么东西盯上可别怪我。”   殷飞雪抖抖耳朵,蓦地用爪尖勾着银链,一带:“被什么盯上?”   薛错腰间一紧,与毛毛相贴,他正想动手打妖怪,忽然听到一声嘤咛,是沈青桑醒了。   薛错想上前,殷飞雪不动声色道:“本大王来。”   殷飞雪蹲下身。   沈青桑脸上的符箓都被擦干净,看不见,也听不见,她让红布蚕神入驻她的身体,作为代价,她的身体也已经变不回来了。   殷飞雪不知道前情后果,但沈青桑的异常很明显,他查探了一下。这姑娘的灵台崩塌,神府空荡,但奇怪的是魂魄健全,他抬头看了眼薛错。   薛错问:“怎么样?”   殷飞雪道:“能活下来。”   别的他没有说什么,薛错应当也是知道,他看起来并不吃惊。   殷飞雪抬头看了看四周的天色,白虎对煞气很敏感,察觉此地与众不同。   好重的血煞。   好浓的香火神道气息。   有些心智不坚的修士妖怪,被欲望所驱使,沦为泥塑神像的帮凶仆役,漠视生灵,手段残忍,又往往十分难杀,等发现他们时,都养成了气候。   薄金玲并不是殷飞雪遇到的第一个香火邪修,也不是他杀的第一个。   但能做出万人坑,能养出这等凶恶血煞的,他倒的确是第一人。   薛错说:“沈姑娘是被薄金玲抓来的,此处还有不少无辜女子。”   殷飞雪道:“她身上的东西。”   薛错道:“是一尊邪神。”   殷飞雪若有所思,薛错将事情大概与他说了,他抱起沈青桑,跟着薛错到了那间小院。   院里的姑娘们听到叩门声,犹豫了很久,才将院门打开一个小口,一只毛绒绒的虎爪刷地探进来,扒着门缝,强硬的撑开。   姑娘们吓得魂不附体,殷飞雪一进来,纷纷缩到一起,不敢抬头看。   薛错跟在后面,他生的俊俏,又救过这些女子,那些姑娘一堵墙一样,纷纷移动到薛错身后。   殷飞雪摸摸耳朵,放下沈青桑,故意呲了呲牙,吓得那些女子更害怕了。   薛错道:“你吓唬她们做什么?”   殷飞雪抱着胳膊,耳朵竖起来:“我还什么都没做,薛兄真是怜香惜玉。”   薛错不理他,低下头为沈青桑重新绘制符箓,但金水落到她的面容,却根本画不下去。   薛错皱眉,试了两次,就知道她身体里的神灵占了她的身体,已经不愿意薛错再插手。   这姑娘以后大概会变成一条大白蚕,等生气耗尽,就会被蚕神丢弃,不过那时候祂也找到新的信徒了。   薛错凑在沈青桑耳边叽里咕噜,语速很快,但殷飞雪听不懂。   只见薛错的表情越来越沉,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香炉,上了三炷香。   香烟笔直上升,薛错点燃了一张请神符:“尊神,我为你再塑神像,你从沈青桑体内出来,如何?”   香炉的香嘎巴折断,仿佛示威。   沈青桑自己放弃身体,又不是祂抢来的,说破大天,祂也不会让。   薛错见状,重新从储物戒里掏出一根香,这根香和刚才的香不同,有些粗糙,点燃之后有一股淡淡的莲花香味。   薛错拿出符箓,围着沈青桑贴了一圈,红布蚕神有些许疑惑。   薛错想了想,拿出符纸擦了擦沈青桑的脸,然后在她额头贴了一张朱红色的符箓,叠成莲花模样。   他擦的干干净净。   这样娘娘应该不挑了吧。   他合十手掌,目光虔诚的诵念娘娘的道号。   远隔千山,黑天白地的神国之中,一尊古老巨大的神像沉睡在重重道链之下,祂听到了弟子锲而不舍的祈愿,投去了一丝神念。   祂的注视透过重重迷雾,落到弟子的神府。   祂唯一法脉传人的真灵化身,在神府内敲锣打鼓,欢天喜地:娘娘,娘娘啊,好吃的大道来了,我给你擦洗干净了~   神女泥塑神像的面容发生了细微的变化,简单来说,是嘴角抽了抽。   殷飞雪原本抱臂围观,忽然发现薛错闭着眼睛动了动,似乎被什么拍了拍头,他下意识就地一滚。   “薛兄?”   薛错刷地站起来,离沈青桑远远地,对殷飞雪道:“大王,我们出去一下,对了……”   他竟还不忘院子里的姑娘,一手牵几个,和殷飞雪一起把人都带出去,合上院门,贴上符箓,安抚了一圈跟松鼠一样容易受惊的女子,才贴着门松了口气道:“好了,我们在这里等一等。”   等什么?   薛错神神秘秘,殷飞雪满头雾水,也不好问,院子里忽然响起了奇怪的声音。   似乎有狂风在院子里乱窜,撞得门框咣咣作响。   殷飞雪心中痒痒,想看一看,但野兽天生的直觉又告诉他,不看为妙。   他动了动耳朵,悄悄贴在门板上,薛错见了,也想听一听,他灵机一动,从怀里掏出小纸人。   纸人小甲呼啦啦,整只贴在门板上,听着里面的动静。   神灵相互吞噬,蚕食对方,这也是薛错从娘娘的《神临书》里看到的。   但是娘娘不像别的神灵,对复生那么执着,因此薛错也不能确定娘娘的意思。   他听到里面有悉悉索索的声音,还有踩碎昆虫骨头的细微咯吱声。   院内。   沈青桑身上开满了金色莲花,红布蚕神的身体在莲花中苦苦挣扎,不断哀求。   [娘娘,娘娘……]   祂应该是认得大泽神女,却没能在一开始认出,因此此刻即使后悔,也找不到地方。   祂吃了不少信徒,身上的因果太重,因此那金莲吞噬祂仿佛砍瓜切菜。   红布蚕神呜呜哀哭,但金莲不疾不徐的盛开,凋谢过后,地上只余下些许蚕丝。   一直等到没了声音,薛错打开门,院子里一片狼藉,沈青桑身上的符箓都破了,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薛错反而松了口气,这次他再次提笔画符,便很容易的画完。   沈青桑没有晕多久,混沌的睁开眼睛,迷迷糊糊:“我是死了吗?”   殷飞雪凑上来:“死了。”   沈青桑吓了一跳,忍不住啊了一声,那大老虎随即被一只手拍开,露出一张不悦熟悉的脸。   “大王!”   又说:“沈姑娘,你感觉怎么样?”   沈青桑见了薛错,又摸到脸上冷冰冰的金水,瞬间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她本欲和薄金玲同归于尽,气急之下就把身体让了出去,没想到薛错又救了她一次,她脸上又羞又愧,起身告罪。   薛错没有为难她,见她无碍,便收了符笔。   殷飞雪在这时候开口:“这村子恐怕不能住了,煞气冲天,凡人受不住。”   沈青桑刚刚醒来,左右看了看,村中的阵法已破,可是人心的心魔难除。   莫说那些凡人女子,就是她自己,也在一霎那心存死志,不愿意不人不鬼的活下去。   沈青桑想了想,对薛错道:“薛公子,我身躯已残,修为尽废,人间已经无处可去……我想留下来和这些妇孺一起。”   那些女子身上的种种异状,会伴随一生,再难融入俗世。   薛错知道沈青桑的意思,他没有很快答应,而是说:“沈姑娘,你不回洮临了吗?”   沈青桑摇头,怅然一笑:“我回去也是受那些蠢人耻笑……修不成仙了,倒不如就在这山野游荡,图个自在。”   殷飞雪忽然道:“这里离天都城不远。”   薛错则掏出一个锦囊,提供了第二个选择:“我姓薛,姑娘若是不怕,可以在村中种下这莲花。莲花池要要三尺三,用净土栽种最好,再引活水灌溉,每逢月十七不见月亮时,用粟米供奉一次,可以抵御些许灾祸。”   沈青桑接过来,好奇的看了看薛错,又看看殷飞雪,看久了,也觉得那人身兽首的大老虎不那么怪异可怕,反而威风凛凛的。   她握紧手中的锦囊,没有选择天都城,微微一笑:“那就,种莲花。”   ……   千山外的神国。   红毛鬼正在审灵府擦拭娘娘神像,忽然嘶了声,趴在干涸枯萎的愿池边上,擦擦眼睛,把绿毛鬼揪过来:“你看你看,是不是发芽了?”   ……   龙神山山腹中。   薄金玲睁开眼睛,发现尊神像莫名在发颤,他连忙上了几柱香,稳住神像,尊神的声音十分急切:[徒儿,不能再等了,尽快完成血祭,吾离复生只有一步之遥!]   薄金玲虽然有些忧虑,但还是坚定了神色,召出金龙,轻柔道:“阿沐,别怕,尊神复活,你马上也可以成神了,长生不死,永盛不衰。”   而这时。   芳洲境内的文武神庙,惶惶香烛如云似雾,那供桌上的泥塑神君刷地睁开眼睛,跳下来,左右寻找一番,找到了坐在屋中饮茶的青年道士:“秋水公子,时机差不多,你可以去收一波[功德]了。”   名唤秋水的道士看书看的入迷,闻言端起茶盏,牛饮一口,吐出几粒瓜子皮:“诶,不急不急,等那邪祟再做些恶,多攒点功德点数,我再去斩妖除魔不迟,来来,神君,吃点瓜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19 23:44:48~2023-06-22 18:22: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沈__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椿椿湫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山横北郭、哒宰 10瓶;爷是你爹给爷爬 9瓶;luckycookie 7瓶;17684640 5瓶;椿椿湫 4瓶;留垢、巴山秋池 3瓶;茶耶耶、昵称真的好难想啊、敛裾、3955031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秋水在庙里吃饱喝足, 才踩着飞剑悠悠而去。   文武神君送走了这尊大佛,面色阴沉的看着庙里的瓜子壳,他被贬下界, 也享尽人间富贵,哪里受过这种气, 一时脸上不好看。   庙祝知道神君脾气大, 好面子,这几日伺候大宗门的修二代, 恐怕心中有气,胆战心惊地上前问候:“神君, 最近银柳村那边, 有个小土地失去联系,您看……”   文武神君面沉如水, 袍袖一挥, 不耐道:“死了就再选几个就是, 左右不是我发的供奉。”   “是是。”   庙祝连忙下去办了, 翻开功劳本, 旁边的小差人得了消息, 问他能不能通融些。   庙祝斜他一眼,讥讽道:“你也想吃官俸?咱们文物神庙家大业大, 光神君的妻子就有八十一个, 加上奶奶爷爷, 娘娘公子,就是芝麻大小的官, 都排到几百年后了, 有这种好事, 却能轮到你?”   小差人脸色不好, 讪讪:“那银柳村原来的土地,也是个没名没分的……”   庙祝懒懒翻开一页,道:“替罪羊罢了,你想当?”   小差人赔笑捏肩,不敢搭茬。   那边秋水飞到一半,坐在剑上看话本,忽然见一个小孩骑着一只老鹰飞过,眼前一亮,跟了上去。   那小孩大约十一二岁,长着兔耳朵,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妖怪。   但那老鹰不凡,气血雄浑,妖力菁纯,更难得一见的是那模样,爪子,羽毛,竟然有几分金雕的神韵。   老鹰是元虚后期,小兔子刚刚踏入幻境期,两人修为都不算太高。   秋水便不想交易,他御剑拐了个弯,把两妖拦住。   “朋友,这老鹰与我有缘。”   兔子面容姣好,杀了吃肉,老鹰收做坐骑,先代脚力,再杀了吃肉就是。   秋水心里略一思考,便动了手。   兔妖修为果然不高,秋水兴致起来,就当着老鹰的面将他杀了,又把老鹰捆起来,扔到一边。   他一边烤兔子肉吃,一边查看两妖的储物戒。   呦。   萝卜。   红萝卜。   还是萝卜。   秋水气笑了,这两个妖怪也太穷酸了点,他又翻了翻,掏出些道经,古籍,还有一些灵石仙草。   因为老鹰太吵闹,他顺手割了老鹰的喉咙,又不想弄死了,又给他喂了点药。   “你既然不愿归降于我,那以后就不用变成人身,为我一代脚力即可。”   他懒洋洋的吃饱喝足,忽然眼睛一眯,从老鹰的羽毛间捻出一根绿色的细丝。   秋水嘶了声,古怪道:“不老松?”   南山无根果,天一不老松。   这等上古异种,他也只是有幸在天一门的流云峰见过一次,但是这老鹰是哪里来的?   难道他知道哪里有野生的不老松?   秋水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有些后悔割了他的脖子,问不出什么话来,正在懊恼的时候,忽然察觉头顶飘过一道阴影。   他瞬间警惕起来,握着武器抬头。   天上有一朵仙云,云上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黑衫剑修。   剑修多冷漠,他却比常人更甚些。   如同巍峨雪山,皑皑冰雪。   秋水一愣,他显然对这个人有印象,眼睛一亮,笑道:“这不是天一门大师兄麽,大师兄也到凡间公干?”   这段时日,各大宗门核心弟子都在分批下凡间。   那剑修不答,他的眼睛古潭一般,无情无欲,不起微澜,他垂眸望向地上的老鹰,脸色平静。   修士滥杀妖怪,不是什么好的传闻,秋水心中一惊,面色有些不好看起来。   那剑修轻轻一跃,落到地上。   他只是来这里取山泉水,用山泉水洗剑,但水可能已经脏了。   忽然,他被人轻轻绊住。   顾如诲低下头,地上躺着一个人,或者说一只妖怪。   他赤/裸着上身,乌发盖住了脊背,一副漂亮强健的男子躯体,躯体上蔓延出一缕一缕的血。   他那样悲惨的,绝望又无助的抓住那双黑色的靴子,将那双干净无尘的靴子染上了血渍。   顾如诲没有说话,他的背后便飞出了一把雪白的长剑,剑上有一只青黑色的大手。   妖怪轻微瑟缩了一下,却小兽一样敏锐的,不肯松手。   秋水却暗道糟糕。   天一门大师兄顾如诲,是个剑痴,他眼中只有剑,没有风花雪月,不见春秋冬雪。   他拔剑不需要理由,他杀人不需要考虑。   他想做就做。   风中没有风声。   天剑十二式的最后一式,顾如诲不明白,那剑诀只有一招,但他却悟不出来。   【今人不见我,今我不见月】   【剑心长存,天地为我】   【颓锋剑气,一碎万般】   是什么意思呢?   他想不通,因此那手掌并未妨碍他,他平静地说:放手。   那妖怪不动。   下一瞬,那剑气削去了他的手腕,小妖怪痛彻心扉,却因为喉咙受伤,无法喊叫,低声的颤抖悲鸣。   秋水脸色一变,有些心疼,但一个字不敢说,也不敢和他套近乎。   顾如诲得以走过去,这座人间的山里有一汪寒泉水,他很喜欢,他要去取水洗剑。   秋水松了口气,心道:这妖怪不识时务,杀了吃肉算了。   他袍袖轻动,一根很细的绿色松针,忽然飘飘忽忽的落到顾如诲眼前。   那双深色的,平静的眼眸,忽然泛起了一丝波澜。   他伸手捉住那根松针,似乎一下子从自我的状态里跨了出来。   不老松。   [小顾师弟]   那声音又清晰又遥远。   他耳边忽然响起了潺潺的流水,听到了瑟瑟风声,他眼中没入了漫山遍野的绿,刺鼻醒目的红,受难者的绝望凄惶。   他忽然回过头,看到一双被乌发覆盖着的眼睛。   秋水正准备痛下杀手,忽然,一柄雪白的剑锋指着秋水,剑上有一只青黑色的大手。   秋水笑容有些勉强:“顾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无人回答。   “师兄同我一样代天巡狩,应该知道这是职责所在,这小妖怪杀人无数,作恶多端,我这是为民除害……呃,师兄……”   雪白长剑抵着秋水的喉咙,秋水霎时熄声。   顾如诲似乎压根没看到秋水,他掌心有一根绿色的松针,松针上有妖怪的气息。   趴在地上的妖怪眼前垂落一片墨色衣袂,小妖怪听到低沉的,没有情绪的问话,好像是问什么松?   老鹰不知道,他可能什么时候碰到过,但他记不得了,他有种敏锐的直觉,最好不要撒谎,因此他困惑的摇摇头。   好在那人也并没有为难他,似乎在想什么。   这可能是他唯一的生路了,老鹰没有犹豫的,再一次伸出手,他低下自己的头颅,舍弃自己的自尊,他忍不住痛苦的啜泣,但他要活下去,要报仇雪恨。   因此他拼尽全力的伸出手,抓住男人的衣袂,嘶哑的喊出了破碎的两个字:“主人……”   好久好久没有声音。   也可能只是过去了一会儿。   他听到了男人的回答,他不需要老鹰,但也没有让秋水伤了妖怪。   老鹰连忙撑着身体爬起来,跟了上去。   秋水脸色隐隐发绿,似乎想理论两句,但是一柄雪白的邪剑拦住了他。   老鹰捂着喉咙,他看了一眼顾如诲,顾如诲又在想自己的事,老鹰扭过头,捡起一片友人碎骨,揣进怀中,然后抬头望着秋水。   秋水嘴角抽搐,因为那只低声下气的妖怪冷冷的看着他,眉宇间的暴戾和杀意仿佛一柄寒冰做的剑,刺进秋水的眼睛,他咧开嘴,满口是血的用口型说。   [我必杀你]   [碎尸万段]   秋水咬牙冷笑,但那沉默的背影渐渐远去,老鹰最后看了眼他,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   斩草要除根。   否则春风吹又生。   然而。   秋水似乎已经看到了两个大大的字:因果。   他忍不住在心中破口大骂,娘的,最他娘烦剑修,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沟通壁垒,交涉高墙,偏偏脾气都差,一言不合就拔剑!   艹!   要是打得过,要是打得过!   杀尽天下不开口的修剑人,还我修真界一片友好交流的朗朗乾坤!   他越想越气,越气越想,等到没人了,想到那剑修,又想到剑修的师傅,便拐弯抹角的低声骂了一句。   “难怪弃子如敝履,修剑者皆非人哉!”   话音未落。   一道剑气将他手臂斩落。   秋水痛呼一声,精血如柱子喷出,他跪倒在地,惊骇莫名,化作一道流光远远遁去。   别说是收功德,连断手都顾不上拿了。   山林里又恢复了寂静。   顾如诲坐在寒泉边,一头乌泱泱长发散落肩头,他借着日光擦拭自己的剑。   剑修面冷唇薄,线长羽睫却秀气万分,落了一滴水珠,晶莹剔透。   在泉水下方,坐着一只小妖怪。   他赤/裸着美好强健的上身,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顾如诲,受伤的那只手上缠着一根不知哪里来的黑色发带,手边还放着一瓶刻着[天一]的丹药。   ……   凡间,芳洲。   一处小村庄。   正值春耕时节,田地里的农人正忙着插秧,妇女在河边浆洗衣物。   最近天都城里的天都卫,频繁出来巡查村落,似乎是在找人,又似乎是在保护村落。   为首的铁骑唉声叹气:“说是抓僵尸,但是一去七八天日,连几十个时辰,大王又走丢了。”   旁人安慰他:“好歹捎了灵鹤来,知足吧,至少没消失一年零几个月。”   二人正说着,头顶忽然刮起一阵狂风,原本晴朗的白天霎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天都卫铁骑惊讶不已,大王让他们巡村,他们只当是大王间歇发疯,怎么真碰上事了?   “云里有东西?”   “红通通的,是吹上天的灯笼吗?”   “蠢材!那是他娘的眼睛!”   哞——   云中传来一声厚重低沉的龙吟,随后一只巨大的龙头从云里探了出来,飞速俯冲而下,嘴巴一吸,霎时吞了几十个村民。   凡人恐惧万分,四散而逃。   唯有天都卫,拔刀相向,但是那黑龙却根本不吃他们,飞快的吞噬大半村人,便遁入云中,往别处而去。   残余天都卫来不及愤怒,忙道:“快传灵鹤给大王,他说的东西出现了!”   百里之外,一棵老松枝头立着一个蓝衫青年。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大雨,吹动青年的衣衫,他扶了扶斗笠,望向不远处的黑色云彩。   “来了。”   枝头晃了晃,一只白色的老虎跳了上来,凝视着远处的雨云。   “你猜对了,他确实已经按耐不住,居然不肯藏头露尾了。”   薛错抱着胳膊:“他有七成胜算能复活那尊邪神,他当然敢赌。”   “人间还有正神在,他也敢如此嚣张?”   薛错顿了顿:“大王又没有去过人间的神庙?”   殷飞雪笑得不屑:“自是去过,俗话说[有钱大门开,没钱你别进来][生老病死手中握,我升官来我发财]那些神庙可是靠山吃山,靠人吃人,赚的盆满钵满。”   薛错也笑了笑:“薄金玲是来和他们抢这个饭碗的。”   殷飞雪挑眉:“那饮冰兄你呢?”   薛错道:“我是来砸他们的饭碗的。”   他说罢,纵身一跃,朝着那漆黑雷云飞去,   殷飞雪心里快活,觉得薛错说话好听,人又俊俏,修为更是顶呱呱,真是哪里都好!   天都城就需要这种人才!   大王心里开心,脸上肆意,背着黑刀追着那身影疾驰而去,二人心中战意沸腾,互不相让,直奔黑龙。   【作者有话说】   人间风云起,大家都要陆续出来了。   小孔雀,小顾,方龙洗,奚陶,期待写到重逢,到时候共饮一杯。   感谢在2023-06-22 18:22:16~2023-06-25 23:04: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lllll 30瓶;不咕叽、肚子咕咕叫 10瓶;巴山秋池 3瓶;留垢、打工vzy 2瓶;莫执默、攻媽親親攻寶怎麼啦、黎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二人飞得很快。   但黑龙的速度更快, 他靠近一个水边小镇,啸出一道狂风。   天上雷鸣电闪,大雨倾盆而下, 地上的大河河水暴涨,一旦决堤, 便会冲毁良田, 淹没房屋。   “这一战,飞龙在天, 凶多吉少。”   雨珠冰凉。   那男人的声音仍然悦耳动听。   殷飞雪扛着黑刀,看他, 又不敢细看, 似奇怪,又极骄傲地说:“薛饮冰, 你难道怕了?”   薛错笑了声:“怕, 我就不来了。”   他挥手燃起一柱香, 在大雨中, 插在那个小小的香炉上:“大王, 你替我守一柱香, 一柱香后,香若是燃尽, 我还未能解决那条黑龙——邪神出世, 大王便逃命去吧。”   殷飞雪接过香炉, 握着黑刀:“好。”   他的真身在天上吃亏,但薛错却可以凭借极意自在功, 在风中周旋。   香烟笔直上升。   天上的黑龙也感应到了什么, 从云层中探出头。   黑色龙首上, 站着一个身披白纱, 面覆铜钱面具的道士,他身体前倾,衣衫飞舞如云,朝地上看来。   嗖——   三十二张青色符箓升起,组成了牢不可破的道象[群星蔽月]   薛错踏着雨,一步步飞上半空,黑龙长吟一声,薄金玲骑在龙首上,冷声道:“今日是尊神复活之日,你我同为一派,何必要苦苦相逼!”   薛错没有回答,但神情已经回答了一切。   薄金玲摘下面具,攥着铃铛。   天地之间雨珠如丝弦,朦朦胧胧,他的身形也越□□缈起来。   薄金玲冷冷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摇起铃铛,操控金龙往小镇飞去。   他只要生灵,待尊神复活,自有尊神同他打。   薛错曲起手指,三十二张符箓化作繁星流转,黑龙一头扎进群星道象,迷失了方向。   薄金玲轻喝一声,解开身上缠绕的金铃,身躯由白转黑,面容从天仙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恶鬼修罗。   [罗刹鬼]   他身缠白纱,皮肤黝黑,浑身只见筋络,不见发肤,解开束缚之后,他的神力也暴涨,红线金铃打碎薛错的道象,气势汹汹的朝他袭来。   薛错借助道象与他周旋。   二人在空中厮杀,各使奇招,薄金玲召出恶鬼罗刹,薛错身披水纱碧带。   神道相撞,天空轰隆隆巨响。   薄金玲杀红了眼睛,踩着金龙,高声道。   “你我其实并非敌人!薛道友,人世丑陋啊,你看贩夫皁隶,皇官贵胄,一出生便定好了,且生生世世,代代相传,永不更迭。但倘若人间如地狱,人人都是恶鬼,都是猖奴,岂不是另一种大同?”   “人人丑陋,就没有丑陋。”   “处处地狱,其实也就没有地狱。”   “如此一来,岂不比自己受尽凄苦,却眼看着别人享尽富贵要好?”   “道友,你阻止我,也只是这条道,你还没有悟透!”   薛错原本很冷漠,他在动手时,往往面冷,话少。   他不说话,薄金玲不禁大笑:“你悟不透,答不了!”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薛错的面容,他的嘴唇一点点弯起来,薄唇轻轻地吐出两个字:“蠢材。”   “所以你才修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薄金玲脸色一变,獠牙暴涨。   薛错说:“处处地狱?为什么不能是处处仙境?人人得享安康?”   “你自己身在地狱,就要把其他人一起拉进去,薄金玲,你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你也不开口问一句,亿万生灵,谁想与你陪葬。”   “是你役使的龙君?”   “是你虐杀的生灵?”   “你敢开口?”   “你也配?”   薄金玲勃然大怒:“闭嘴!你根本不懂神道!唯有恐惧震慑,才有人间大同,我配享神位,与天地同寿!”   薛错袍袖一挥,淡淡吐了一句:“你配个屁。”   薄金玲气的红线都在发抖,他操控金龙,不管不顾的朝着薛错冲去。   薛错召起符箓,这次他没有吝啬,因势利导,顺应风雨,用的全是请神符。   [金乌大神!]   [娘娘!]   在薛错身后,浮起一片浩浩荡荡的汪洋大泽,那大泽道象中,似乎有一道缥缈的神祇,祂身披霞光,群坠河流,脑后是船舵法相。   神女回眸。   金龙长吟一声,生生愣在原地,不敢上前。   薄金玲神色一凛,他毕生心血,十载苦心,怎么会抵不过一个花言巧语的臭道士!   [恶]   [绝]   金龙吃痛,眼中充血,他痛苦的长吟一声,身上的透骨钉狠狠扎入,薄金玲浑然忘记了尊神嘱托,直接召出尊神法相。   他身后浮起淡淡的青铜神殿,神殿中,一具莫名的尸首昂首看天,死不瞑目。   但就是那具尸体,那冲天的煞气,竟然一瞬间冲破了大泽道象,淹没了神女的影子。   薛错唇边溢出一条细细的血线。   薄金玲的神,强在吸食了太多生灵血气,且真灵就在薄金玲身上。   祂就要复活了。   所以不惜一切,也要硬碰硬。   薛错冷笑,手中符纸燃烧,明亮的金乌日轮从大水中钻出,金乌啼鸣,身缠熊熊烈火,直奔薄金玲而去。   薄金玲脸色大变,倏然转身,手中红线金玲化作一根红绫,将金乌日轮的道象捆住,绳上的金玲杀气冲天,将金乌日轮震散。   薛错的符箓接踵而至。   “烮”   “災”   “囿”   薄金玲左右支绌,猛然一拍黑龙,咬牙将他身上的三十二根透骨钉拔出。   尊神不能复活,阿沐和他也无法登神,金龙怨气缠身,他也快要控制不住了。   “阿沐!”   薄金玲眼中含泪,手下凌厉,震响手中的摄魂铃。   “最后一次,再为我而一死吧!”   “我生生世世记得你!”   三十二根透骨钉拔出,一股极其恐怖,威严的气息爆发,薛错脸色微变,立即旋身后退,落在一朵缥缈的云气上。   黑龙的身体发生了变化,他身躯暴涨,大了一倍不止,黑色的怨气和金色的龙身来回交替。   他垂着头颅,口中剧烈的吐息。   血泪凄冷,从龙的眼中滑落。   他的眼瞳是金色的,金龙垂眸望向大地,河水决堤,冲毁了无数房屋,淹没了万顷良田。   那些生灵,那些小小的人,在哭,在求救。   但是他救不了。   他连自己的山民,都救不了。   他甚至亲手杀了他们,剖出了心肝,他们到死,都只是在求救,没有咒骂过他。   [小金龙神]   金龙的瞳孔剧烈挣扎,但终究被铺天盖地的血色淹没,他仰头咆哮一声,听从唯一能听见的铃声,朝着村庄冲去!   大雨如注,狂风如雷。   一只虎头人身的妖怪身手矫健,一脚踢飞了砸下来的山石,将一对稚儿扔上山坡。   他身影极快,仿佛一道影子,在黄色的大水中奔波。   “大王可不是来救人的!”   殷飞雪骂骂咧咧了两句,一脚踢开浮木,捞着几个凡人扔上岸,他抬头看天,那蓝衫青年同那薄金玲打得不可开交,杀的风云变色。   可惜天上不是大王的道场。   殷飞雪一抹脸上的雨水,忽见七八个衣衫朴素的修真者,那些修士也看到了他,神色戒备。   “哼!”   自古人妖不两立!   薛饮冰除外!   殷飞雪潇洒离去,那几个修真者也不敢追上去,他们出身人间小门派,听闻天上异象,虎口镇遭遇大水,奉师傅的命令出来救人。   这些弟子大多十七八岁,正是门派中坚力量,但寒门弟子,又生在人间界,大多才修到灵台境。   “师兄,那老虎是谁?”   “别管,别问,别看,救人要紧,别的事不要多管。”   大师兄拍了下师弟的脑门:“莫要惹祸上身!”   这时,有人道:“水里有个婴儿在飘!”   大师兄连忙拦住弟子,护在他们身前:“水势凶猛,婴儿如何飘的起来,恐怕是邪祟趁机捣乱!”   “不对!不是!师兄你看!”   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婴哇哇大哭,一尾大鱼顶着她,将她一路顶上岸,又一个猛子扎回水中,不见了踪影。   众师兄弟连忙将女婴抱起来,见她又冷又冻,哭声可怜,便轮流抱在怀中。   有人救人,有人拦在殷飞雪面前。   “妖怪,好醇厚的妖力。”   那弟子佩戴着一柄宝剑,细细打量殷飞雪,笑道:“你与我有缘,我收你做坐骑,如何?”   殷飞雪低头看了眼手中香炉,那修士也看到了,噫了声:“遇水不灭,烟轻而直,金沙聚炉,天生异宝,好东西!与我有缘!”   话未说完,一柄大刀从他面门劈下,削去他半根鼻梁。   殷飞雪抛着香炉,似笑非笑:“我的儿,你外公的东西你也敢拿?”   二人立时战在一处,殷飞雪草根妖怪,在灵气稀薄的凡间界修到了神虚境界!   他前半生落败千次,杀了万数敌人,一路血雨腥风杀上天都城。   人间横空出世一个薛饮冰,能略压他一头,怎么?现在什么猫猫狗狗也敢来招惹他?   薛饮冰杀气四溢,那修士不敌,怎知道这老虎竟然是神虚境界,还如此生猛,连忙捏碎了符箓。   “速来助我!”   “此处有异宝!”   有修士传音回来:[师兄,这里的凡人?]   [别管他们,死的越多,恶障越大,咱们收的功德也就越多!速速过来驰援,这妖畜极厉害!]   [是!]   天边数道流光从四面八方飞来。   殷飞雪早就察觉周围有异样,他与饮冰兄心有灵犀!   黑刀滴落雨水。   殷飞雪勾起嘴角,忽然张开双臂,浮在空中,身影轻巧:来试试他偷师的[极意自在功],到底如何! 第76章   嘀嗒。   雨幕如珠帘。   千颗万颗无穷无尽。   殷飞雪站在原地, 他先感受到风,然后是风里的声音,每一滴水滴都静止在了眼前, 折射出冰冷的杀气。   雨珠落下的瞬间。   他第一次试着踩着那滴雨珠,登上高空。   薛错没有告诉他心法, 也没有说过口诀, 更不曾言传身教,只有一句[这是极意自在功]   殷飞雪就根据那短短五个字, 悟出来他所能做到的第一招[自在]   因为[自在]   所以万物不拒,所以随处可去。   “助我!助我!他能腾天!他必然不是凡物!有白虎血脉!”   “莫伤他性命, 带回去看门!”   修士激动大喊。   暴雨声中, 十二个修士结成了奇特的法阵,朝着那只白色老虎围攻而去。   剑气荡起无数水花, 斩灭大鱼, 震塌屋舍。   渺小凡人, 生灵, 没有丧生洪水, 也被这剑光杀的神形俱灭。   殷飞雪踩着雨滴, 试图飞出去,却又被法阵压了回来。   “人族。”   “呵。”   他猛然转身, 挥出一刀, 那把黑刀太快, 雨水落下的速度也跟不上。   雷鸣电闪的刹那。   刀见了血。   修士抵挡不住,先是目露疑惑, 摸到颈间鲜血, 怪叫一声, 直挺挺往后一倒。   血淋淋头颅掉进洪水, 尸体被守在一旁的怪鱼趁机拖了下去。   “柯师弟!”   “妖修!你欺人太甚!见识我宗门法宝[湖海翻天印]”   殷飞雪一看到那法宝,感受到法宝上的大道气息,便道不好,好在他偷学了一手,竟然凭借那[自在]两字,踏着雨滴,生生躲了过去。   但那法宝为了收取功德才带下山,岂是凡物?   殷飞雪逐渐狼狈,他又要打架,又要护着香炉,猛不丁被翻天印砸的脑袋一懵。   借着躲避的空隙,他掏出小纸人,吼道。   “喂!薛饮冰!你好了没有!”   娘的人族佬!还砸!   “快快!他挡不住了!先抓妖怪,再拿他的法宝,注意别让香炉掉进洪水!”   “是,师兄!”   老虎仰天长啸,嗷呜一声。   天上雷云滚滚,风声猎猎,薛错在大雨中和黑龙斗得不可开交。   忽然,他怀中小纸人动来动去,薛错丢出两项符箓,拿出小纸人,贴在耳边,他边打边吼:“我正在忙啊!在忙啊!”   “殷飞雪,你到底行不行!”   殷飞雪大刀猛然劈下,闻言怒道:“薛饮冰!”   薛错燃起符箓,忍不住骂了一句粗鄙之语,竟是和殷飞雪学的,他道:“你吼什么!我现在打的是龙,不是蛇!”   殷飞雪刚想抬头看一眼,就被翻天印砸进水里。   水面安静片刻。   忽然!   一只落汤虎破水而出,化作衔刀白虎,猛然一跳,朝着修士冲去。   在一旁观战的凡人界修士们目瞪口呆,徒弟问师父:“师父,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啊?”   胡子白花花的老道吓了一跳:“低头!你个臭小子!谁让你们凑过来了!”   这时,大徒弟踩着剑跌跌撞撞的飞过来:“师父师父!方才塌方,小师妹为了救人,被埋在下面了。”   老道士骇得跳起来:“快快,快带我去!”   一行修士急匆匆离去。   万里高空。   薛错身影如风,如雨,轻巧至极,在雷云中如履平地。   但飞龙在天,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又有背靠邪灵,一身冲天煞气,不畏生死。   “阿沐,先收生灵!”   黑龙咆哮,法力结成巨大的水龙卷,将活着的生灵吸上来,一口嚼碎。   天上下起血雨,地上大水肆虐。   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薛错符箓尽出,已经斗得伤痕累累,却也奈何不了他。   “涃”   “阃”   薛错面无表情,飞出四十九张符箓,组成了巨大的罗网。   他垂眸看去。   黑龙有他阻止,吸食不了多少血食。可地上的修士大开杀戒,杀死的生灵因果都落到了邪神身上,所以才会在一瞬间煞气大涨。   快要阻止不住了。   符箓罗网,是底牌之一。   黑龙困在网中,吃不到人,焦躁万分,薄金玲亦杀红了眼,显露出罗刹恶鬼之法相,拼死撕破罗网。   薛错受到重创,薄金玲御龙飞天,破口大骂道。   “你只是个神道符修,如今天地间神道陨落,万神寂灭,你还有什么手段?还能请来谁!”   “姓薛的!我今日要你人头,为我尊神复活血祭!”   黑龙应声而起,龙爪如电,抓向本就摇摇欲坠的河堤。   他要大河彻底决堤!   薛错立刻飞出符箓,薄金玲眼眸微闪,黑龙听他命令,猛然摆尾,伸出一爪。   “唔。”   血水一线,溅到龙爪。   地上生灵又死去许多,薄金玲身后忽然浮现出一座青铜神殿,神殿中,那昂首看天的尸首,竟然微微动了一下。   “尊神!”   薄金玲掐指一算,血食收得差不多了,他仰天大笑,一甩红线,抽向薛错的头颅。   “你来做最后一个!”   符箓挡去一击。   蓝衫破碎。   薛错捂着胸口,佝偻着,那一击生生破开护身符箓,将他胸口掏出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   隐约可以看到心脏在胸腔中跳动。   薄金玲一击得手,乘胜追击!   再杀!   但薛错眉心忽然飞出一朵莲花,莲花展开道象,层层叠叠,如云似雾,将那青年护在中央。   薄金玲脸色一变。   这东西……   怎么有股大道的气息。   那不是现今留存的大道。   而是湮灭的,恒古的,冷寂万年的道。   香火神道。   薛错擦去唇边血线。   黑龙呼出一股一股的狂风,那颗硕大的龙首,沉默凝视着那个黄豆大小的青年。   力量太过于悬殊。   一条金龙。   一尊即将复活的邪神,并不是普通的凡人可以抵挡的。   凡人是温养神灵的血肉温床,是依附神灵,埋头祈祷的小小蝼蚁。   他们要为神诞而欢呼雀跃,弹冠相庆。   他们要见证薄金玲的飞升,见证真正的天之骄子成就长生道果。   “是吗?”   谁在问,谁又在回答?   薛错抬眸。   风雨希声,在那一霎那高空寂静如深渊。   莲花开了。   并不是金莲,而是雪一样,冰一般,玉似的莲花。   莲花一朵一朵,一层层。   形成了法衣。   法相。   法身。   他手托莲花道韵,缥缈似月,冷洁如雪。   [金池转生]   此身不再灵台有损,此身即是法身。   [度厄童子]   此称是苦难之称,此名即是无我之名。   薄金玲瞳孔放大,汗毛乍起:“你……你怎么会有法身?”   他看不透。   那是完整的法相,法身,法衣。   可是薛错明明是个没有踏入神虚境界的道士,他有血有肉,是肉眼凡胎!   所以是究竟哪里出了错?   薄金玲发愣了,这极其不应该,可是他看到的东西实在是违背常理,实在是难以置信。   他失神了那一瞬间,却感应到,空中的道发生了变化,战场的局势发生了变化。   [度厄法身]   这法身薛错只能支撑一瞬。   但那一瞬对付薄金玲已经足够了,薛错并没有对付青铜神殿,也没有看薄金玲。   他手中托着一朵莲花道韵,曲指一弹,莲花没入了黑龙眉心。   “小金龙,醒来。”   刹那间,那恶煞血瞳潮水般褪去,露出原本的金色的龙瞳。   金龙醒了。   薛错的法衣,法相,紧跟着破碎。   白色的莲花一瓣瓣收拢,化作一枚小小的道韵,没入薛错眉心。   哞——   小金龙睁开眼睛,他惊愕的望向薛错,爪尖还保留着青年温热的鲜血,他长吟哀鸣,熊熊怒火化作一声恐怖的咆哮。   雨水为之一滞。   “阿沐!”   薄金玲脸色慌乱,试图摇动摄魂铃,却没想到这铃声更加刺激了金龙,将他甩下龙首。   薄金玲呕出一口鲜血,伸出手,满目凄惶:“不要,阿沐,只差最后一个,我们就能登神了,阿沐!”   “你已经死了,你杀了那么多人,你回不了头了!”   金龙悲鸣一声,窜入云雾。   那黑色煞气缠满龙身,如同附骨之蛆,再也去不掉,洗不干净。他已经因果缠身,恶业灼烧,哪怕清醒的这一片刻,也只是清楚的意识到,他即将死无葬身之地,受万人唾弃怨恨。   天地无他容身之所。   “阿沐,你听我说,你不要怕,我会救你的!”   薄金玲双目含泪,操纵着红线金玲,试图再次控制他,但是金龙只是浮在云头,仇视的,漠然的看着他。   “你不会死,来啊,到我身边,你信我,我带你成神。”   薄金玲伸出手,目光殷切。   金龙定定的看着他,金色的龙瞳中,第一次清晰的映照出了薄金玲的样子。   青面,獠牙,罗刹恶鬼。   薄金玲被那双眼睛里的影子惊得后退一步,他慌忙的召唤红线金玲,缠在身上,挡住自己的脸,哀求:“阿沐,你先别看,你是不是被吓到了,你不要怕,我马上就变回来。”   “小金龙神。”   这声音透过风声,雨声,透过重重雨幕,抵达金龙耳边。   他回首。   看到了破碎的蓝衫,猩红的血,心脏在他胸腔跳动,散落的黑发如同丝绸,在空中轻盈飞舞。   那青年面色苍白,胸口渗出汨汨鲜血。   “我若唤你尊名,你会救我吗?”   [小金龙神]   从前的山民都知道,若在山中遇险,便呼他的名字,小金龙神救苦救难,不收分厘。   百姓为他建庙,塑像,在他的神庙周围种上百花。   春天到那里放风筝,夏日在树荫下纳凉,秋天瓜果堆满他的供桌,冬日大雪封山,他要寂寞一个冬日。   他吃过茶摊的汤圆,吃过农家的腊酒,他化成过小小鱼儿,从孩童的指尖溜过。   他的五百年,来来往往多少人。   如今可又剩下什么?   龙在悲鸣。   那声音像似千百声的呐喊,又像似哀恸的大哭,那哭声来自心海深处,透着无法诉说的冤屈和绝望。   他好久没有听到祈愿,他最后听到的那一声祈愿,被他亲手剖出了心肝,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幽暗洞窟,面视着石柱上的老妪。   [你会救我吗?]   [会的]   龙吟如嗥。   金龙忽然冲上天,追着薄金玲,一爪拍上了他身后的那青铜神殿。   神雕猛然一震。   那殿中的尸首颤动,煞气瞬间化作无数利刃,要杀了这头敢噬主的龙!   薄金玲与尊神命数相系,顿时喷出一口鲜血,难以置信的想要逃跑。   “阿沐!你清醒一点!”   但他哪里甩的开金龙,他们气息相浸,无论如何躲避,金龙都能找到他,何况此时正在空中,龙族天生便能操控风雨。   他不要命的拍击青铜神殿,每一击,他身上的血肉便被剥离一寸。   痛极!   恨极!   而就在此时,一张朱红色的符箓,轻飘飘落入神殿。   薄金玲猛然一震,预感到不对,但已经来不及了:“尊神!”   轰——   青铜神殿内忽然爆出一团极致的明亮,那光芒摧枯拉朽,那光芒至纯至洁!   一声清脆的啼鸣。   光芒化作一只小小的三足金乌,盘旋往上,仿佛只是随意的振翅一挥。   青铜神殿嘭地炸开,神尸碎裂成无数细小的碎片。   “啊啊啊!”   薄金玲不受控制的化成罗刹,向下跌落。   薛错再也站不住,轻飘飘往后一倒,合上了双目,但他没有落在地上。   薛错睁开眼,耳边风云暂歇。   他摸了摸掌下光滑如玉的鳞片,嘴角鲜血缕缕,他微微一笑,叹道:“谢谢小金龙神。”   金龙驮着薛错,将他放到一棵树下,又飞上了高空。   小金龙浑身的血肉散的七七八八,他也要彻底消失在这天地间了。   他盘旋在云雾中,看向薄金玲,又看向另一侧。   生与死。   杀与罚。   他抬头长啸,不甘心,还是恨极,却放弃了去杀薄金玲。   他携带着风,携带着雨,仿佛第一次学会腾云驾雾那样,在天空中无拘无束的飞翔。   金龙冲向了决堤的河口,重重砸下,他用身躯筑起高墙,挡住了肆虐的大水,他的身躯逐渐腐烂消散,那双金色的龙瞳最后看了一眼天空,便疲倦的合上了,安睡如同一条幼龙。   “阿沐!”   薄金玲失声大哭,他呆呆地坐在地上,望着天上纷飞的黑色碎片。   忽然,他身躯亮起符箓。   薄金玲猛然回头,看向薛错的方向,他脸色扭曲,伤心至极,痛恨至极:“你……又做了什么?”   薛错躺在地上,没有一丝力气,那些符箓是他早已备好,断头山,银柳村,西施村。   诺大的因果。   要薄金玲自己来还。   薄金玲周围的土地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洪水倒退,河流倒卷,露出原本的土地,那些土地散发出缕缕黑气,随后一只手掌破土而出。   这奇特的鬼域,乃是无间。   一个。   两个。   越来越多的鬼从地底钻出,他们组成尸山血海,爬向罪魁祸首。   薄金玲也认出来,可他此时再没有依仗,他骇然变色,红线金玲却失去了作用。   地狱无间。   恶鬼倾巢而出,爬满大坑,薄金玲爬不出来,他哭嚎,呐喊,在恶鬼中修罗一般杀戮,但如何敌得过无穷无尽的恶魂。   他痛的大哭,哭着哭着又大笑起来:“阿沐,我陪你,我陪你一起,你我生生世世不分开。”   “和我一起,遁入无间。”   忽地。   天空亮起一个小小的金点。   薛错抬眸看去,心中松了口气,总算是来了。   那金点是一朵金色莲花。   莲花小小一朵,飞啊飞,落在金龙神陨的山坡,很快便开遍池塘,形成一片如梦如幻的金池湖泊。   莲花朵朵,荷叶层叠。   忽然,一颗小小的金色龙头从荷叶中探了出来,他眨眨眼,吸了一口金池水,仿佛第一次入云一般,飞入云霄,没入云雾。   太阳破开了乌云,天边挂着一道彩虹,   金龙越飞越高,身躯从小变大,他钻入了霞光时,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大小,天空中传来一声龙吟,那龙钻入云中,消失不见了。   无间中,忽然传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那声音似乎在呼唤谁的名字,却始终得不到回答。   ……怎能……舍……我……   ……阿沐……   无间拖到了想要拖住的鬼。   怨气平息。   河水倒灌,将无间迈入了深深的水底。   薛错感应到,娘娘的神国发生的震动,无间地狱已经开了,娘娘的神国复苏了一步。   他疲惫的遮住眼睛,吸吸鼻子。   痛死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26 23:32:43~2023-06-28 00:06: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1627139、花鳥風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烤糊了 14瓶;丠鬼、吃饭睡觉 10瓶;噔噔蹬蹬、花鳥風月 4瓶;打工vzy、莫执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师父, 大水怎么停了?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砸下来?”   砸下来?   有。   但老道士他自己修为不深,望不清楚。   他擦干净手上的泥水,轰人道:“你管他是什么, 水停了就是好事,你先把你小师妹送回齐粱山。”   “师傅, 那个人, 好像也是天上掉下来的,伤得不轻。”   “什么?”   “你们别动, 我御剑过去看一看。”   老道士踩着飞剑,平平稳稳的飞过洪水, 落到一处山坡。   山坡上长着一棵老松树, 有个蓝衫青年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他凑近一看, 嘶了声, 那青年闻声睁开眼睛, 老道士愁眉苦脸, 扶他坐起身, 一边撒伤药, 一边道:“小友,你怎么伤的如此厉害。”   一身的雷霆味道, 风雨之怒。   那胸口的伤就更吓人了, 深可见骨, 隐约都能看到心脏,要不是修士强大的自愈能力, 恐怕早就魂飞高天了。   薛错痛的嘶了声, 勉力:“多谢老师父。”   “嗨, 你我修士同气连枝, 说什么谢不谢,你方才一定是被水龙卷吸上天了吧。”   “对了,你叫什么,山门何处?你师父师兄呢,可在附近?若是失了联系,我便让我徒儿一会送你回去。”   “你别怕痛,俗话说是药三分毒,我的丹药在附近还是小有名气的。”   “嘶,你的血竟然自己止住了。”   老道士一身泥泞,唠唠叨叨,倒让薛错倍感亲切。   他懒散的靠着松树,叹了口气,安静听着,也不反驳。   暂歇片刻之后,薛错抬头看向天空,密集的雨云散去,阳光破开乌云,如同一束束金色的光线。   远处。   有一个小小的黑点,在洪水中辗转腾挪,身后跟着大大小小十多种宝光,被追杀得狼狈不堪,正是殷飞雪。   薛错目力极好,自然看见了,他忍不住一笑,牵动伤口,微微呲牙。   “老师父……”   薛错曲起一条腿,搭住老道人的手,笑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那边。   殷飞雪化作原型,乃是一只身形矫健的白色猛虎。   老虎毛发通体雪白纯洁,花纹银白,间或有几条较深的金色,光看品貌,胜过宗门豢养的妖兽许多。   他在大水之间飞跃,口中嘲笑不休,把那几个追杀他的修士气的七窍生烟。   “兀那孽畜!住口!”   “你敢信口雌黄,我今日必杀你。”   [湖海翻天印]轰然砸下,众修士的法宝亦紧随而至,殷飞雪瞳孔紧缩,骂了句粗鄙之语,将[自在]二字催发到极致,硬生生在翻天印砸下来之前,滚了出去。   嗷呜——   猛虎咆哮。   但他没有愤怒的朝修士冲过去,而是继续绕着洪水兜圈子。   “师兄,大雨已经停了,天上无人,咱们的功劳不见了,如今一定要捉住这老虎,否则难以向上面交代!”   追杀殷飞雪的修士猛然反应过来,他们一直被殷飞雪引着走,打上了头,竟然忘了功德簿!   该死!   正碰巧,那老虎转过身,在屋檐上信步,仿佛在嘲笑他们的愚蠢。   “抓住他!”   修士恼羞成怒,将[湖海翻天印]的威力催生到极致,哪怕将这里夷为平地,也不能轻纵此妖!   殷飞雪毛发耸立,连忙跳出翻天印的覆盖范围。   忽然。   殷飞雪足下生风,脚托莲花,掌下踩出朵朵金梅,他原本有些力竭的气息又连绵不断起来。   他眼中一喜,低头一看,三张符箓,耳侧悬着一青一红两张,一曰[我溜得快]一曰[你打不死]   正中间还有一张青色的[梅事符],左书[大吉大利]右写[见者开怀]   “薛饮冰!”   殷飞雪忍不住开怀大笑,满身疲惫一扫而空,他猛然回头,朝着一干修士冲了过去。   他的速度极快,超出了翻天印的覆盖范围,一爪将一个修士拍进洪水。   “啊!师兄。”   “他有帮手!谁敢和咱们太一门的修士作对!”   众修士被殷飞雪徒然的爆发打得措手不及,一时之间竟然连续折损三人。   那死去的修士魂魄本该回归宗门,却被[梅事符]瞬间度化,消失在了大泽。   殷飞雪知道薛错此时定然安全,他再无顾忌,恢复了人身,大刀在手,黑衫猎猎作响。   刀影如虹。   符箓在他身侧泛起微光。   殷飞雪杀的酣畅淋漓,越挫越勇,身影跑遍大泽,将此处死去的生灵尽皆送入往生之地。   他杀的浑身是血,杀的众修士胆寒后退。   “师兄,咱们着了道了,有人故意陷害我等,这老虎不是翻天印能收的。”   “怎么可能,这是师门赐下的宝物,尔等再助我!”   “师兄,我门中还有妻子儿女,”那修士一咬牙,竟是化作流光远遁:“我先走一步。”   那领头的修士丢了功德,明明知道这老虎不好惹,也不敢放弃。   他心一狠,飞出一剑,将逃跑的弟子一剑斩落:“谁敢跑!这老虎是咱们一起招的,若是宗门问责,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众师弟,随我一起上!”   “师兄……”   他们别无退路,面面相觑,却在相视之间生了异心,动作慢了下来,隐约把领头的修士让到前面,个个都在想办法逃跑。   这一盘散沙,原本可能有机会彻底激活翻天印,也在拉扯之间,失去了机会。   殷飞雪历经血战无数,又怎么可能放过这刹那时机。   这一战打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待得一切平息,洪水已经被染成红色。   殷飞雪浑身疲乏,他盘腿坐在地上,用衣摆缓慢的擦拭自己的黑刀。   一张白色的小纸人背着娘娘的香炉,从殷飞雪怀里翻了出来,殷飞雪见状,不由得一笑。   “饮冰兄,你在何处?”   小纸人眨巴着线条眼,不答,它跳到地上,用一只小手在地上划啊划,写出一行字。   殷飞雪探头一看,笑意僵在嘴角。   [三千功德]   [湖海翻天宝印]   [以此二物聊表谢意]   [山水有相逢,就此别过]   小纸人写完,背着香炉跳入洪水,速度快的殷飞雪根本拦不住。   小纸人归心似箭,自然也没有看到,那只老虎刷地阴沉下来的脸色。   他二人原本就是萍水相逢,谈不上什么情谊。   这是薛错单方面认为的,他自是走的潇洒,盘点一番,此战解了天都城一大隐患,又留下救人治水的功德,与[湖海翻天宝印]一封。   想来,他二人已经两清。   而此方地界,他再没有停留的必要。   薛错抬头看向远处,决堤的河水被忽然升起的大坝挡住。   金龙埋骨之地,这地方至少三百年不会再有水患。   他轻笑一声,戴上斗笠。   踏着清风远去。   老道人蹲在土坡后面,鬼鬼祟祟。   他手里有三张符箓,以他的水平,能看出是好东西,但多的就看不明白了。   符箓在人间,都是骗三岁小孩的把戏,行走江湖的骗子都知道这东西不靠谱,骗不到人。   但是他亲手看到他念出口诀,那符箓呼啦一声,飞入战场,那只白毛老虎妖顿时气血大涨,反败为胜。   [聚灵]   [益气]   [通神]   “这字忒随便了,有用吗?”   老道士嘀嘀咕咕,却还是小心翼翼的收起来,他回去偷摸试试看。   正在这时,他眼前突然落下一道黑影,吓了他一跳,抬头一看,更是三魂掉了七魄:“你。”   白毛大老虎凶神恶煞的站在他面前,金瞳灿如融金,他提着老道士的衣襟,把他拎起来,鼻尖动了动:“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谁?道爷我可是六十年纯阳之身!你不要信口雌黄。”   老道士脸色一绿,老虎更吓人了,冷声:“我问你,你刚才见得那人呢?”   老道士下意识看了一眼左侧,那老虎瞬间扔下他,朝那边追去。   老道士心有余悸,收拾东西,忍不住一乐:姜还是老的辣,他瞎看的方向,那老虎能找到人才怪。   他怕殷飞雪回来,提脚跑路。   原本热闹万分的小镇只余下一片水泽汪洋。   在风中寂静无声。   而此时。   东陆神州,潜龙渊下。   天空沉冷如墨。   一道狭小缝隙间,走出一名荆钗素裙的女修,她背着一柄龙纹阔剑,踏入幻境。   在她出来的一霎那,无数嘈杂的声音涌入她的耳朵,幻境在刹那之间发生了无数的变化。   ……   举霞飞升,长生不老。   ……   得成大道,凌天之上。   ……   神仙眷侣,绝迹天涯。   ……   她一步步走出,没有丝毫停留,那幻境扭曲至极,却又无可奈何,十二年,祂日夜折磨,时刻不歇,但这个女人却从未有过一刻不理智,不清醒。   她的剑意反而更明亮,更纯粹,如同怒龙出海,烈火焚天。   [娘]   祂一遍遍窥探的记忆,忽然出现了一丝裂痕,那女人犹豫了一瞬。   祂心中狂喜,立刻幻化出了无数虐杀那个小孩的场景,并因此洋洋得意,哈哈大笑。   因为那个女人不动了,她居然没有走出去,而是站在原地看着。   十二年了!   铁人也该被祂磨碎了!   黑暗中,一只带着蛇类鳞片的利爪,悄悄接近了那个冷面女修。   趁她沉溺,致命一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28 00:06:52~2023-06-29 00:3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花鳥風月 6个;东栏、攻媽親親攻寶怎麼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栗子酱 30瓶;想不出来 10瓶;棋w 8瓶;椿椿湫、两蛇 4瓶;花鳥風月、昵称真的好难想啊、打工vzy、廖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但迎接祂的不是新鲜的血肉, 而是一柄龙纹阔剑。   “终于等到你了。”   女剑修平静地说。   蓄剑十二年,一剑破万法。   同一时间,在封印之上, 有一棵枯死的桃花树,那树上垂落一片雪白的衣摆。   剑仙枕着胳膊, 躺在树上。   忽然, 手中灼灼花枝动了动,君无畏刷地睁开眼。   剑主!   他没有犹豫, 没有迟疑,在感受到那股剑意的时候, 就明白了剑主在破局, 瞬间催动[问道钟]   铛——   天地为之一肃。   潜龙渊天空响起巨大的雷声,整座封印都在浮动, 震起层层浮土。   薛真真挥出一剑, 那剑气如烈火燎原, 在黑暗无光的封印内, 荡起一片汪洋火海。   “嘶——”   封印内, 邪祟大怒, 露出了真身。   只见火海中,一只漆黑冰凉, 身形巨大的蛇形生物在不停地游走, 祂试图借助封印, 杀了那女剑修。   剑气与蛇神相撞,激起恐怖的的罡风。   薛真真虎口流血, 眼眸却若剑芒:“十二年前你便做不到, 十二年后, 你一样做不到。”   “吼——”   蛇形生物吐出一片淡黄色的烟雾, 试图铸造迷境,但只片刻,就被一剑破开。   祂被撩出真火,沉闷嘶哑的声音古怪拗口,如同闷雷:“人族,你在找死。”   祂不再收敛力量,彻底露出了真身,奋力一击。   锵。   薛真真举剑挡住,被打出数里,她虎口流血,龙威剑也在那一击之下,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那道黑色的利爪,悄无声息的接近女剑修。   但祂没有摸到她的衣角。   不知何时出现的白衣修士扛着一只铜钟,静静伫立在半空,挡住了祂的爪子。   薛真真没有回头,她不甚在意的擦去唇边血线,像是早就知道他能趁机打开封印进来。   背后蓦然一暖。   君无畏靠着她,手中花枝轻颤,他偏过头说:“剑主,我一人杀不了祂。”   薛真真阔剑迸出火花,冷冷挑眉:“也没有说让你一个人上。”   君无畏不再多言。   邪祟闷雷一般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秘境:“人族,这是我的国度,若你们跪下当我的臣民,我就封你们为护法,如若不然,你们两个就是我的祭品,待我活活磨死你们,再杀出去!”   薛真真拖着巨剑,对虚空中游弋的巨大身影说:“啰嗦。”   她脚步越来越快,猛然跃起,劈出一剑:“君无畏!”   白衣修士应声而至,剑光如电,风驰电掣,如龙腾空中横扫万敌。   这恐怖的剑光照亮了黑暗的地底封印,照亮了隐藏在黑暗深处,巨大无朋的邪祟身影,几乎分毫毕现。   那是一只吞虺。   古书有记——[南海赤滨,有蛇名虺,牛首蛇神,长须赤足,瞳如赤金,食之百梦不侵]   那只吞虺不知被关押了多少年岁,身形霸占了底下一半的空间,此时被突如其来的光照耀,呆滞再原地。   薛真真打得火气四溢,招招都是杀招。   君无畏感受着她的剑道,微微吃惊,传音道:“剑主,你要杀了祂?”   薛真真不答,只赤红双眸道:“你帮不帮我?”   “这邪祟是人间大劫的劫始,若是杀了后患无穷,如果打乱劫数,你会被天命注意到。”   “破封而出,肆虐人间,是这只吞虺的命数。”   “祂被关押万年,应有十年自由。”   薛真真道:“命是争来的,不是天给的,天命又如何?我怕天命?”   君无畏叹道:“这样不好。”   但杀了,也只是杀了。   薛真真不退,君无畏也便不退。   “就用那一剑镇山河吧。”   君无畏最后说。   光亮寂灭。   整座封印轰然破碎,天地之间的剑道欢鸣不已,锐利的剑气封锁了四面八方,将这片恐怖的鬼域,变成了剑的领域。   吞虺受到重创,濒死逃出,拼命飞出那一片领域,连复仇的狠话都没有放。   薛真真素裙破碎,盘腿坐在地上喘息。   她披着君无畏的外裳,支着一条腿,龙威剑碎了一小块,她身上大大小小都是和吞虺打出来的伤口。   以命换伤,吞虺不敌。   他二人是胜了。   薛真真也受了重伤,龙威都裂开了一条缝隙。   君无畏手里的花枝凋零,脸色平淡,他的胸口有三道抓伤,他却不曾注意。他抱着胳膊,望着天上涌动的剑光,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薛真真抬头。   “君无畏,我为什么感应不到薛错了。”   君无畏安安静静。   薛真真单手提着龙威剑,一手揽着外裳:“君无畏?”   她沉默片刻,冷声说“我知道,你此生还有一剑要出,我也知道,为了那一剑,你不沾因果。”   “你有你的道,我也有我的道。”   “我从未负你。”   “你……”   君无畏轻声:“剑主。”   ……   殷飞雪在山野之间寻找了很久,却没有薛饮冰的踪迹,他摸摸后脑勺,心灰意懒,落到一座城池,打算找点酒喝。   这城地方小。也没有什么名字。   殷飞雪用道法遮掩了面容,勾着个酒葫芦,融进人群。   他百无聊赖,跟着人走走停停,到了一间酒坊,要了两坛美酒,拍开泥封,懒洋洋的饮着。   此时人间三月。   梨花如云,落了满湖,随着水波而流。   他经历了十几天的奔波,也甚是乏累,喝得浑身的毛发飘飘忽忽。   正在这时,眼前晃过一片蓝色衣衫,惊得殷飞雪一下子跳起来。   他提着酒坛追出去,到处是踏青的人,那蓝色衣衫好像是幻觉。   他难掩失望,抖抖耳朵,提着酒坛,一边喝一边走。   ……   “薛饮冰。”   ……   薛错正在看梨花,听到声音愣了下,回过头,一只白毛老虎风尘仆仆,拎着酒坛,站在不远处。   他也一愣。   那老虎看了他一会,轻飘飘一跃,落到他身边。金色的兽瞳一眨不眨的望着他,薛错怀中一重,那老虎丢了个东西过来,虎脸却似十分冷淡。   薛错接过一看,是一枚翻天印,上面刻着古文字,明显是一件好法宝。   “大王。”   “无功不受禄,你我萍水相逢,相互利用,这翻天印我自然不能独吞,归你了。”   他喝着酒走远。   薛错十分莫名,本来在这偏僻的人间小城相遇,就已经足够奇怪。   这妖怪大王……还连特意留给他的宝贝都不要了?   薛错手里拿着湖海翻天印,无奈只好追上去:“大王,这是你收来的,自然归你。”   殷飞雪拎着酒坛子,他跳到一棵梨花树上:“这上面也没有刻我的名字。”   薛错扶了扶斗笠,仰头:“你要不要?不要我扔了。”   他只是瞧着这里风景好,落下来歇歇脚,谁成想会碰到殷飞雪?   总不能是他一路找过来的。   薛错心里想着,也觉得这念头好笑,摇摇头。   “那你扔。”   殷飞雪赌气,枕着胳膊,歪在树上咕噜噜喝了一口酒,薛错闻言随手把翻天印一抛,那身影却速度极快,一把就捞了回来:“你好端端扔它做什么?”   薛错笑道:“不是你让我扔的。”   殷飞雪不答。   薛错身上有伤,便没有上树。   他在湖边站了会儿,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见到殷飞雪,他心里自然高兴,但当时不告而别,除了避免麻烦,也是不想有离别感伤。   东陆何其大。   能碰上一面已经是有缘,何况短短时间,便见了两次。   薛错伸手摘了一朵梨花,飞入水中,看它飘了一会儿,才道:“不打扰大王雅兴,别过。”   他转身,背后忽然道:“翻天印你带走。”   薛错正欲开口,殷飞雪便紧跟着道:“我是特意找的你,本来已经放弃了。”   薛错回过头,殷飞雪跳下来,抱着胳膊,虎脸上的表情很平淡,平淡中亦有一种了然。   “天底下的人多的是不喜欢妖修,我们妖修也不见得多喜欢人。”   “你要撇清干系,就把东西收了,以后概不相欠。”   薛错听得糊里糊涂,他握着翻天印,想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他留下东西本是好意,也是有心不让殷飞雪吃亏,想着若以后再有机会联手,也不伤和气。   可若是强人所难,那岂不是失了初衷。   殷飞雪特意要撇干净,倒是和他一开始说,不喜欢香火神道相印证。   薛错想着,便收了翻天印,拱手道:“既然大王是如此考虑,那么这[湖海翻天印]我便收了,以后就概不相欠。”   他说完,便扶着斗笠转身欲走。   “薛饮冰!”   忽然被人揪着衣襟一把拉回来,薛错吃了一惊,下意识祭出符箓,殷飞雪同他在一起十几日,加上他天赋卓绝,如何看不出薛错的后手。   白绒绒虎爪一把攥住薛错的两只手,抵在树上,两人的动静闹得梨树纷纷扬扬,好似一场大雪。   殷飞雪又想起初见时的那一眼。   薛错立在黑刀的刀刃上,轻飘飘像一片羽毛,没有一点重量。   薛错痛的嘶了声,他道:“大王难道要趁人之危?”   梨花簌簌落,落了殷飞雪满头满肩,两人对视片刻,他却不再说什么,纵身远去。   薛错则揉了揉手腕,垂眸望着地上的酒坛:“啧。”   殷飞雪飞了一会,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摸摸胸口,掏出来一枚[湖海翻天印],不知是何时塞进去的。   他愣在原地,等他回到小城,梨花树下却不再见蓝衫的青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29 00:35:37~2023-06-30 00:45: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oo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催更催更、沙耶、漓幽 10瓶;咕咕咕咕 9瓶;许梦赋、456呀123 5瓶;花鳥風月、莫执默、打工v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小镇的大水在数日之后退去, 却留下了一汪泉眼,潭水冷而深,黑而深。   有人说, 泉眼底下直通地府,也有人说, 底下栖居着恶蟒蛟龙。   传言不知真假, 但那场大洪水过后,死难者无数, 却连一具尸首也找不到。   有人说,那泉眼就是个万尸坑, 把死人都吸进去了, 百姓们视之不详,大多不愿意靠近。   而伤怀亲人离世的百姓, 都曾梦到过一幕场景。   天上有一条金色的小龙, 祂在莲花池里飞跃, 引渡着死去的亡灵。   莲花池的尽头有一处模糊的城镇, 闪着点点金光, 因这一幕不止一个人梦见, 主持宗祠的老人们,便为那梦中的神塑了像, 建了一座寒酸的小庙, 安抚人心。   金龙没有封号。   有人说即是金色的, 就叫[小金龙神]。   神庙建在堤坝上,那里不知何时开了一片莲花, 莲花雪白, 偶然有几瓣金色的, 摘了泡水喝, 可以止小儿腹泻,头痛。   小庙香火不盛,却也有几分灵验。   有求丈夫平安的女子回来还愿,起身时抱着女儿,发现女儿在发呆:“巧儿,看什么呢?”   巧儿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可她说不了几个字。   神庙上,坐着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孩,长着犄角,穿着紫色衣服,还有一条小尾巴,尾巴尖是个小云彩,他正偷偷用尾巴卷起贡品,塞进嘴里。   见巧儿看他,小孩捧着米糕冲她点点头,消失不见了。   另一边的寒潭凄冷,因为周围杂草太甚,淤泥堆积,少有人去。   在无月之夜,偶有人听见,那潭水里飘出来鬼魅似的声音,仿佛从泉眼深处爬出来。   喊一个名字。   不过没人答应就是了。   谁晓得是个什么鬼啊怪的,倒霉碰到了脏东西,还得去小金龙神庙里拜一拜,去去晦气。   天都城的天都卫,偶有过来巡视,给遭难小镇送了一批木料,粮食。   镇边有个小门派的道士,占据了个光秃秃的穷山头,原来声名不显。   也不知何时,那穷山僻壤的山包开了花,长了树,那些道士,也好像多了点本事,竟然能下水除妖,进山诛邪。   老掌门有次下山,见了[小金龙庙],硬是不走了。放着掌门不做,死皮赖脸的混在庙里,当起了庙祝,还常常对着莲花池自言自语,疯疯癫癫的。   而且他有时候会和人讲一个叫[度厄童子]的故事,道士说,这是金龙告诉他的,这个度厄童子救过金龙,是个有大本事的人。   因为他本身是个道士,又当了半个庙祝,竟然也无人质疑这说法,度厄童子的名字就半说半不说的流传开了。   有一次。   镇上来了一个隽秀无比的漂亮男子,他在莲花池附近看了很久,听老道士讲了这个故事。   听着听着,忽然变成一只孔雀飞走了,因为目击者众多,这故事变成了话本,广为流传。   有个出名的话本叫[孔雀妖三临莲花庙 降妖邪金龙巧化身],故事曲折离奇,有理有据……   时间一晃便过去了一年。   人间,南部神州。   南海千云山   北部的芳洲,境内鱼龙混杂,妖怪,修士,鬼祟,正神,势力繁多,欲望驳杂,是香火神复生的首选。   临海远离内陆的南海,情况则完全相反,这里信仰纯粹,香火鼎盛,到处大大小小的神庙,都供奉着一位名唤[水灵尊]的神。   香火神道在神州几乎绝迹,但还有少数偏僻的地方,保留着道统。   茶摊上人来人往。   有个戴着斗笠的蓝衫青年正在饮茶。   在薛错的脑海内,蒙蒙的雾气如水一样上升,他的真灵浮上高空,落在厚实的云气中。   无穷莲叶铺天盖地,金池无穷无尽,莲花层层叠叠。   薛错咕噜噜落下来,打了个滚。   莲叶晃动,金池里忽然探出头一个金灿灿的小脑袋,看到薛错后,小金龙高兴的摆摆尾巴,晃了出来,绕着薛错飞了一圈。   薛错抓着他,像拎一条带鱼一样抖了抖,比了比,然后高兴地说:“敖沐,你好像长大了点。”   小金龙完全不觉得哪里不对,开兴的舞出两个波浪。   他绕着薛错的飞了一圈,落地变成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孩,仰头问道:“大师兄,你已经到南海了吗?”   薛错翘着脚,坐在莲花池边,伸手指了指。   敖沐立刻伸出小爪子,垫着脚给他捏肩膀,捶腿,忙的不亦乐乎,薛错道:“力道太轻,锤一锤。”   敖沐嗯了一声,小脸严肃,高高举起龙拳,砰砰的落下:“娘娘说,南海无边无际,是龙族龙宫所在。”   听声音,分明是很好奇。   可惜龙宫已经消失了数万年,天地间的龙恐怕都没有几条,他去哪里找?   薛错撑着下巴,心道有空去海里看一看也行,他先教敖沐画了两张符箓,尤其是请神符,叮嘱他在凡间好好修行。   娘娘也没有打断,直到金龙归池,才降下启示。   金池平静如镜,映照出一座朦胧的桥,桥的那头,有许多闪光的金色小点,另一头,像是娘娘的神国。   画面一闪而逝。   薛错看清楚了,真灵便从云间坠落,回归身体,他扶了扶斗笠,拍出两枚铜板:“结账。”   千云山。   关于此地的传言很多,大都都是那尊[水灵尊]如何如何灵验。   薛错一路行来,听得故事十个里面,八个是[水灵尊]斩妖除魔,庇护百姓的故事。   是以,他一开始对这地方很有几分好感,娘娘说他要找的第二件东西就在千云山时,薛错还老大不肯相信。   [无间]的诞生集齐恶念。   那么[往生桥]又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薛错找了一辆驴车,车上大多是进城的乡民,他缩在鸡鸭鹅的旁边,坐在角落里看话本,倒也不显眼。   那本书叫《灵尊传》,主要讲祂救苦救难的神迹,奇怪的是,那树上写灵尊的性格,身世,名讳,外貌,都极其详尽,详尽到诡异的程度。   “天性/爱笑,爱吃梅花糕?”   薛错半是疑惑,半是好笑,他看的认真,又问了车上的几个妇女,古往今来,女子的愿求多被忽略。   没想到那些女子提起这位神灵,也是赞不绝口,面露感激,看来当真是风评很好。   进了城,薛错没有去灵尊庙,而是在街上闲转,这里毗邻大海,盛产海货,珍珠与鲛纱不足为奇,珊瑚和朱贝更是司空见惯。   来往的百姓无论男女,都穿着长裤,戴着围头,衣衫上绣着海中的大鱼与凶物。   薛错找了半天,没找到他要找的人,便抓了个人问:“老伯,你们这里有没有姓任的人家?”   渔民一瞪眼,挥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就走了。   薛错一连问了几个人,都是这般反映,他满头雾水,这时有个面黄肌瘦,一身烂疮的乞丐凑上来:“喂,你找任家?”   薛错:“你知道?”   乞丐道:“知道,知道,不过我肚子饿,得吃饱饭才有力气说话。”   薛错道:“这容易,你想吃什么?”   乞丐道:“馄饨。”   二人便在小摊上坐了,乞丐不上桌,蹲在路边狼吞虎咽的吃完,才抹抹嘴巴道:“公子,你要是找姓任的人,全城是一个都没有了,就算有,也是外地人。你要是找任家嘛,那从这里直走,穿过鼓风巷,再走一条街,就能看到了,不过我劝你最好别去。”   薛错给他倒了一杯茶,递给他,乞丐一愣,没有接。薛错又往前递了递,脸上的表情真挚,乞丐犹豫片刻,才接过茶水,语气也轻了几分:“总之,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薛错笑道:“那可真不巧,实不相瞒,我这次是来走亲戚,他就姓任,若是任家只有那一个,我就少不得要去走一趟。”   乞丐听到亲戚,浑身一抖,狐疑的上下看着他,目光中有些恐惧,硬邦邦道:“你姓任?”   薛错摇头:“我姓薛。”   乞丐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骂道:“不听劝,到时候惹上麻烦,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薛错诶了声,不赞同:“这里可是千云山,有水灵尊在,我一不作奸犯科,二不寻衅滋事,遵纪守法,尊神敬道,只是走个亲戚,哪里会有什么麻烦?”   乞丐道:“你姓薛,有什么姓任的亲戚!”   薛错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怎么没有,我有个姓任的哥哥,叫任殊。”   咣啷——   杯子摔落。   薛错把摔破的杯子捡起来,赔给了店家,那乞丐听了名字反应极大,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因为薛错态度好,摊主提醒他:“公子,那人疯疯癫癫,脑袋不好使,您可别听他的。”   薛错:“他说话有条有理,却是个疯子?”   小摊主擦着桌子:“可不是,疯的不行,好人哪能住在那地方。”   薛错好奇道:“他住在哪儿?。”   小摊主道:“就住在原来的[任庙],他们是千云城的前主人,后来糟了邪祟,一家子都死了。”   “庙没了任家的人,自然塌得不成样子,晚上那鬼鸟成夜成夜的叫,还经常有人看到白衣服的鬼魂飘啊飘的,可瘆人了。”   薛错想起那个木偶泥塑似的灵秀少年,一时沉默。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30 00:45:42~2023-07-02 13:35: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子喵 13瓶;陌上阑珊 7瓶;名字短 6瓶;花鳥風月 4瓶;廖总、糖、礁门烤土豆、莫执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不会那么倒霉吧, 我难得来走亲戚。”   薛错背着小包袱,嘀咕:“有这么不顺麽?”   他犹不死心,偷摸找了个僻静的地方, 插了一柱香,念着神女道号, 拿出两块竹板, 虔心往地上一扔。   嘶——   先是香烛无风自灭,断成两截。   后是竹板左右不成, 上下不行。   无卦。   通常来说,要么是此地属于新神的管辖范围, 要么是此处神道无力回应。   但千云山香火如此鼎盛, 不可能是神道凋零。   如此一来,就只有一个解释, 这地方恐怕有复生的旧神, 且至少……快到娘娘那个层次, 才能干扰他的卦象。   薛错脸色一变, 打了个哆嗦, 他捻灭百草香, 收了竹板,心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山水有相逢, 等我升了幻神境……不不, 成仙再来。”   咄——   薛错脑中响一声轻斥。   脑海中的真灵小人哇哇大叫,屁股上挨了一荷叶, 他哎呦一声, 捂着屁股揉了揉。   薛错睁开眼睛, 心知道恐怕不能等“成仙”再来了, 他干脆咕噜噜往地上一躺,消极怠工。   [不去不去,我不去]   [我这去了,人可就没了]   神国中,安寂万年的神像,微微垂眸,看着虚空之下,在地上耍无赖的法脉传人。   如果神像的拳头也会硬,那祂一定硬上加硬。   祂嘴角轻轻抽动,金池中莲叶晃动,飞出一条小金龙,穿过层叠雾气,直直落下。   薛错原本抱着胳膊,偷偷睁开一只眼。   忽然,他感受到一股熟悉的香火之气,一骨碌爬起来。   “大师兄!”   孩童清脆的声音响起,一条金色的虚幻小龙摆着小尾巴,亲热的绕着薛错转了一圈。   别看他现在只有小蛇那么大,但修为可是比薛错高了一个境界,又在凡间修行金身,是个打架的高手。   “谢谢娘娘!”   薛错扶了扶斗笠,小金龙有样学样,朝着虚空作揖,随后高兴的飞出波浪线。   “大师兄,我们去现在哪里?”   “南海在那边吗?”   “师兄我给你背行李!”   小金龙一头扎进薛错的包袱,在里面翻来翻去,尾巴丢出来一些吃的喝的,然后噫了声,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尾巴摇出残影。   不多时,他拱出小脑袋,嘴巴上都是糕饼渣,眼睛亮晶晶的问:“大师兄我们去哪儿?”   薛错刚画好符箓,他捏着龙嘴,嗖嗖塞进去四五张符箓,隐匿金龙的气息,然后道:“躲起来,师兄带着你见世面!”   小金龙脸颊鼓了鼓,将符箓一口吞了下去,乖乖点头。   薛错仗着别人看不见小金龙,一人一龙大摇大摆的溜回城中。   正在这时,街上的人流忽然多了起来,一群穿得像虾兵蟹将的老百姓,扛着三牲祭礼,牵着童男童女,一路吹吹打打的向前赶。   街上的行人纷纷避让。   薛错混入人群,沿街观望,此处这么热闹,难道是哪家娶亲?   他有心想看,便跟着人流一路前行。   唢呐队后,是一辆高大花车,装点的富丽无比,   一丛火红的巨大珊瑚放在正中央,珊瑚上是一尊红布包裹的神像,看不清样貌。   薛错悄悄用道术去看,那神像上的道象凝成一条鱼头人身的神祇,手持钢叉,身环碧带,浑身的香火之气,论境界,远比芳洲那座文武神君要高深。   而比之薛错,就更是天差地别。   薛错连忙给自己挂了几张隐匿符,躲在一个高大的屠夫背后。   人流一路到了大海边的一处庙宇,这里早就人山人海,张灯结彩。   众人将花车上的神像移入庙宇,各种祭品流水一样源源不断地送入庙中,香火之气霎时凝成了紫色的烟云,在庙宇上徘徊不去。   好纯粹的信仰。   薛错一时震惊,他悄悄问道:“敖沐,你受山民供奉五百年,有没有见过这种阵仗?”   我难道路子走窄了?   难道……薛错一时之间如醍醐灌顶,难道娘娘这次说的[往生桥],其实是将他公干外派,到这地方来学习的?   只是这信仰,纯粹得有点过头。   小金龙探头一看,脑袋摇成拨浪鼓:“没有。”他受五百年香火,恐怕连这三分之一都没有,这般鼎盛的香火,凝结了至少数万人的愿力,并非普通香火神道可以做到的。   “大师兄,这城里有好多的香火神灵。”   金龙天赋异禀,他原本可以肉身成仙,却因龙族气运衰竭,受到奸人残害。本应身死,又遇到转机,转修了香火神道,龙瞳能看到许多凡胎肉眼看不到的细节。   但岂止,这座城里,可不单单有这些小神,小金龙能看出来的,他又如何会看不到?   薛错默不作声地抬头看了看天上一角,转而笑道:“走,咱们去学一学,别的神哪里优秀。”   小金龙:“可是师兄,你如果进去上香祭拜,恐怕这庙里神像会立刻同你翻脸。”   翻脸是轻的。   从神龛里跳出来把他杀了倒是很有可能。   薛错:“所以待会你替师兄上香。”   小金龙爪子指着自己的鼻尖:“我,我替?”   “沐啊,你乖不乖?”   小金龙尾巴尖上的小祥云摇啊摇,点头:“我乖。”   薛错竖起拇指:“好,不愧是小金龙神,到时候事办成了,让娘娘奖励你,在金池里多泡几个时辰!”   小金龙被夸的飘飘欲仙,不住点头。   一人一龙挤进人群,跟着人流去庙中上香火,薛错和同行的女子搭话:“姑娘,你是去求什么的?”   那姑娘看了眼薛错,若有所思:“你是从外地来的?”   “对,我来走亲戚,恰巧碰到你们在拜神,只是我不常来,所以不认得,想请教姐姐。”   姑娘笑道:“原来是这样,你看这庙,叫[石翏]庙,庙里的神是[石翏]大神,祂管生子,又灵验,要价也公道,这千云城里的人,有这类事都爱求他,也有外地来的人,不远千里到这里求子,你也是吗?”   薛错道:“啊?”   正说着,便快排到他们。   [石翏]庙门口挂着五线彩绸,彩绸上坠着金珠网,挂着密密麻麻,无数个栩栩如生的小布娃娃。   门口站着两个身穿彩色花衣的高大庙祝,只放一人进庙,待得进香结束,才会高喊下一个。   薛错见一个排在他们前面的男子进了神庙,姑娘便对说:“你看,那男人就是来求子的。”   薛错哦了一声,点点头:“那姐姐,你方才说的要价公道又是怎么回事?”   姑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好笑他似乎不知道,又问:“你真是来求子的?”   都排到了他们了,总该进去看一眼。   薛错心道这也没什么,他也没有妻子,就算灵验也不会应到他身上,便点点头。   姑娘便说:“这要价,就是看你要求什么子,为你的孩子求一个什么命数。”   薛错来了兴趣:“比如?”   姑娘手绢点了点掌心,一样一样数给他听:“比如说我,你要求儿子,便要一月寿数,要求女子,便要一月半的寿数。除此外,你若要生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便再添两月,若要生一个学富五车,落地能走,三岁背诗,五岁写字的子女,就要再往上一一填补。”   “除了这些,还有各类命数。”   薛错道:“命数,天命?这也能求?”   姑娘道:“有什么不能?只不过要求命数,就要累积善心,善心够了,才能求命数。”   薛错抱着胳膊:“那善心又是怎么个积累法?”   姑娘倒也不厌其烦:“所谓善心,要靠积累,分为甲乙丙三等,一人若生育三胎,便是丙等善心,这样能求丙等命数,这命数你能看到三个孩子,未来的财运福运,哪一个好,哪一个坏,有没有出息,看的清清楚楚。”   薛错眉头微微皱起:“若是三个都不好呢?”   姑娘道:“三个都不好,便是命里带罪,这等情况也是有的。若要改命也很简单,只要虔信[石翏]大神,再不能去别的神庙,赎干净罪,自然就化解了,还能升到丙等善心,去庙里求一个,或带[福]或带[财]的子女,带回家精心养起来就是了。”   薛错望着神庙,又看了看姑娘:“那姑娘又是来求什么?”   姑娘一笑,摸了摸肚子,有些骄傲道:“我生了十个,便是甲等善心,能求甲等命数,求一个[财][貌][福]三全的孩子,家里早就准备好,就等着这孩子降世,等他长大,我们家至少也是个员外郎。”   “下一个。”   “谁是下一个!”   庙门口的庙祝高声喊,姑娘连忙应声,同薛错道别,然后提起裙摆,庄重的,一步步带着微笑,走进了香火鼎盛的神庙。   薛错站在神庙前,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了。   那两个庙祝也上下打量他,眉目间总有些古怪,薛错沉着脸,没有转身离开。   过了一会儿,那庙祝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道:“下一个,进去吧。”   薛错道谢,提起衣摆,噔噔噔走上台阶,他目露凶光,悄悄问小金龙:“沐,你说师兄给祂上柱香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02 13:35:56~2023-07-04 23:57: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隐隐约约 20瓶;萤月 15瓶;阿漾~ 14瓶;烤糊了 11瓶;不咕叽 10瓶;阿爹您 6瓶;你好,请问是玛卡巴卡 5瓶;白蓝 3瓶;陆晚风 2瓶;爱好弱强再问自鲨、打工v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薛错只是玩笑。   他抬起脚, 踏进了[石翏]庙的大门。   一进门,就被昏暗朦胧的灯火所笼罩。   幽邃的大殿内,最引人注目的的是那尊巨大的石像, 这尊神像是由黑色的石头雕刻而成,人身鱼首, 有四条胳膊, 表情阴郁,双目空洞, 分不清男女。祂双手捧着一个红布包裹的婴儿,微微伸向前, 似乎在赠送什么。   薛错反应很快地往后往后退了一步, 侧身避开那一进门的‘赐福’。   地上摆满了各种各样小孩子的玩具,弥漫着厚重的香烟味儿, 令人窒息。   神像的脚边, 围绕着无数婴儿的小木雕, 每一个婴儿的面孔都透露着阴森恐怖的气息, 黑黝黝的瞳孔直勾勾的盯着香客。   地上暗红色的影子随着灯烛晃动, 仿佛无数双小小的手臂, 拉扯着人的影子。   薛错目光扫过供桌,在庙宇四周的壁画上停留了片刻。   他轻轻噫了一声, 走过去看壁画。   小金龙从师兄香香的怀里掏出半个脑袋, 又被大师兄不着痕迹的摁回去。   壁画斑驳, 用红黑两色绘制。   它描述了一位诞生于肉胎中的神灵,行走在深山绿野, 遇到了一群衣着古老的人类。   人类为神灵塑像, 赋予祂形象, 为他建庙, 带来繁盛的香火。   人类四处掳掠,烹食俘虏,用血肉祭祀神灵,祈求部落繁盛,是以无数的婴儿从部落中诞生。   神灵在一次次的祭祀中越来越强大,香火越来越鼎盛。   薛错仔细地看过去,在壁画中找到了一开始吸引祂的形象。   那是一尊立在云端的神灵,祂身躯为女,华美威严,衣带飘飘,身后跟着无数个模样高大,手持狼牙棒的从神。   祂的对面,也是一尊高大的神灵,蛇尾蜥身,手持长戟,威风凛凛。   两神对峙,天上翻涌着大水,生长起巨木。神仙打架,而部落却因为突然的变故,被洪水吞没了大半,又被巨木压塌了神庙。   如果没有看错,那面容模糊的神女……很像是娘娘啊。   薛错忍不住往回看,在角落里找到了那一尊蜥身神,祂落在部落,似乎在同送子神交易。   画面一转,薛错重新看回神战,突然发现了惊悚的地方。   他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在脑海里咕噜噜滚来滚去:[娘娘,娘娘,这里有你的老朋友]   当然,他没有得到回应。   庙里的香烛忽然晃动了一瞬,薛错瞬间警惕的回过头,发现原本堆放在神像角落的小木雕,眨了眨眼。   他进庙之后太久没有动作,引起了一丝注意。   薛错身上有娘娘布下的障眼法,等闲小神察觉不出他的异样。   但是他身上带着小金龙,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很美味,有种他的香火,一定很好吃的感觉。   薛错连忙走到供桌面前,点燃了三柱香,然后他悄悄用了一张幻化符,传音给小金龙:“小沐,到你出手了。”   小金龙从薛错怀里飞出来,正准备上香,忽然呲溜一声钻了回去。   薛错吓唬他:“你不听师兄话啦?”   小金龙用爪子扒着薛错的衣服,脑袋一甩一甩。   “乖,出来。”   小金龙面露惊恐,这时候死师兄不死师弟,他猛地一扎,钻进里面的衣服,撅着龙尾巴瑟瑟发抖,死活不肯出来。   薛错只好面无表情的抬起头。   距离他鼻尖只有一寸的地方,是一张阴沉空洞的脸,那尊神像从供桌上弯下腰,盯着他仔细看。   在凡人眼中,神像自然是不会动,包括庙里种种异象,他们也都看不到。   但薛错不同,他身承法脉,轻易地勘破了虚幻,但他刚才的举动,相当于对着一副空白的墙壁,观看了良久。   那副壁画定然有所不同。   他一不小心,被钓鱼执法了。   线雕泥塑的神像,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火气味,那双石头眼眨了眨,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祂直起身,疑惑了片刻,注视着薛错点香,随手指了指一只木雕的小娃娃。   小娃娃撑了个懒腰,醒了过来,张开嘴哇哇大哭,露出一排银光闪闪的尖牙。   他一边哭一边扯着薛错的衣服往上爬。   薛错汗毛乍起。   他刚才在壁画中发现的惊悚之处,那尊蜥身神原本瘦弱细长,与神女对峙时,却忽然粗了一圈,尤其是腹部,鼓鼓囊囊。   而部落中,神降之后所有的线条小人都大着肚子。   薛错那时还有疑惑,但再结合现在的情况,不得不恍然大悟。   [石翏]神的赐福不分男女,无关性别,祂只需要以人的血肉为载体,就能诞下婴儿。   而祂能力的极致,是让神灵有孕。   薛错没有上香的意图,但是这个[石翏]神爱才心起,竟然是要霸王硬上弓了。   薛错心一横,就想给祂上一柱香。   正在此时,门外忽然轰隆一声炸响,巨大的动静震得庙宇乱晃。   扒在薛错身上的小孩,一下子消失,那尊神像的灵性也消失了,似乎出去查探动静。   薛错赶紧踩灭香烛,瞄了一眼木雕小人。   小金龙屁股一凉,回过去,吓得尾巴都卷了起来,和一只瞳孔阴森的婴儿木雕脸贴脸。   “大师兄!”   薛错一骨碌滚出神庙,窜进人群,只见天上忽然多了一朵仙云,站着十二三个修士。   看气息,招式,分明是仙门弟子,而且境界绝对不低。   “城中百姓勿要慌乱,我等是问道宫弟子,此番下山,只为诛邪除祟,拯救苍生。”   薛错刷地抬头,微微睁大了眼睛,又很快收敛,藏入人群之中。   地上的百姓不明所以,交头接耳。   有老头瘦的只剩一把骨头,挺着大肚子,着急忙慌的挤出来:“你们是什么人,对[石翏]神不敬,是会惹来祸事的!”   “不管你们是什么人,公然毁坏我城中神庙,就是与我千云城为敌!”   “对对!我当是什么人,原来是仙门走狗,我受尽你们的欺负,如今躲到千云城,你们竟然还不肯罢休!”   “下来!”   “滚下来!”   百姓群情激愤,破口大骂。   小弟子抬着鼎,看向师兄,问道:“刘师兄,他们冥顽不灵,怎么办?”   刘师兄身材高大,雷厉风行,他翻了翻功德簿,扫了眼地上的人,沉声道:“助纣为虐,不值一救,实在是蠢不可及,通通杀了。”   小弟子犹豫:“可是,他们是受香火邪道蛊惑。”   “你还看不出来,这是人心的欲望喂养出来的恶神,这庙宇的香火,都是他们一点一点自己积累的债。”   小弟子看向地上的人,他也有法眼,自然能看到这些孕育生灵的人,胎中的生灵都有些微邪气,不是正经凡胎。   尤其是上至七旬老人,下至十三四岁的少年,几乎都有怀孕者,不论男女,而拜神的人习以为常。   小弟子不再犹豫,手掌微一拍鼎,拉开了架势。   为首的弟子以捣毁神庙,破坏恶神法身为目的,出手毫不留情。   大鼎砸向神庙,却被一道无形的光晕一弹,转移了伤害,霎时之间,被大鼎法力轰中的地方,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薛错出手不及,只救下十数人。   神庙上空,站着一尊人身鱼首的神灵,正是[石翏],祂浑身香火浓厚,道法不侵,冷冷的昂首,望着仙云。   刘师兄挥剑如雨:“伏诛!”   他手中的剑带有一丝大道之意,[石翏]神躲过一剑,却被那柄剑的剑气斩落一点裙裾。   香火神道破碎湮灭。   如今的大道如日中天。   他不用剑术,而是用大道来斩祂。   相当于天道赋予的权利,他是天法所授,天数所在,天命所归。   亦是天道不容,要让复生的香火神灵彻底寂灭。   [石翏]神也发现了,祂没有选择硬抗,而是一瞬间破裂成无数的卵,跑向四周大大小小,怀孕的胎身。   小师弟惊愕道:“师兄,他跑了!”   刘师兄提着剑,回顾四周,他刚砸了一尊神庙,本想快刀斩乱麻,但是这千云城里可不止一尊邪神。   他的时间有限。   “把鼎给我!”   他从小师兄手中接过大鼎,猛然轰下,那一击,至少能杀死数百胎身,也是数百生灵。   突然,人群中有个人年轻的声音忽然喊道:“大家快求[石翏]大神救命!”   [石翏]神筛选的信众,百姓本就极为虔诚,如今生命有倒悬之极,纷纷虔诚叩首,口呼大神救我。   神灵聚集香火,回应信众,而像[石翏]这般依靠愿力成就金身的神灵,更是无意识的回应。   刘师兄在天上,自然也看到一个胎身亮起微光:“在那里!”   [石翏]神有口难言,气急败坏,祂钻出胎身,化作一尊高大无匹的神像,朝着云头冲去。   刘师兄拉开架势,虽然修为不足,但他手中大道极为克制香火神,一时间打得不相上下。   直到一声:“哎呦。”   刘师兄回过头,大惊失色,他的师弟们此时忽然面露难色,惊骇的看着自己的肚皮越来越大。   小师弟哭出声:“师兄,好痛!”   话音未落,他肚皮破裂,滚出鲜红的内脏,一个血口婴儿呱呱坠地   糟糕,分身是障眼法,这才是那邪神的杀招!   若不是那邪神被祈祷声逼出来,他的几个师兄弟恐怕要等肠穿肚烂他才知道。   刘师兄回头看向千云城,有几股力量已经苏醒了,他当机立断,带着师兄弟捏碎符箓,远遁千里。   薛错望着远去的仙云,目光有些微沉闷。   刚才还热闹万分的小城,此时鲜血淋漓,尸体满地。   薛错的肩膀忽然被拍了拍,他回过头,满身是血的高大庙祝对他说:“是你小子带头喊得,你很机灵,你很不错!奖励你做我[石翏]神的入门弟子,能一胎三个,积累善果,小子,你的福报来了。”   小金龙探出半个脑袋,仗着谁也看不到,在大师兄怀里笑成锯齿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04 23:57:11~2023-07-08 22:14: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52525 10瓶;阿漾~ 5瓶;陆晚风 4瓶;花鳥風月 2瓶;一蓑烟雨任平生、25780442、茶耶耶、打工v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庙祝极为虔诚, 看这小子骨骼精奇,气血充足,又腰细屁股翘, 定然能生,便劝道:“这可是天大的福气!”   那小子满脸惊诧:“可男人怎么能生?”   庙祝哈哈一笑, 他无视满地血腥, 残肢断臂,朗声道:“小子, 你着相了。”   四周的人见怪不怪,早有巡逻的队伍出来冲刷血污, 动作麻利的将一地尸首收敛了。   剩下的人保胎的保胎, 游玩的游玩,方才还在奋力救治幼儿的妇孺, 见孩子断了气, 立刻站起来, 到珠宝摊买珠花, 喜笑颜开, 神态自若, 半点不受其影响。   薛错掐指一算,却什么也算不出来, 他将手藏在背后, 暗自留心。   “他们看起来一点也不难过。”   “我们这儿家家都是人, 人满为患,若是死了些倒是一件好事。”   薛错一时凝噎, 他心里觉得荒唐, 庙祝以为他还不相信, 便对他说。   “为什么一定是女人来生孩子呢?这对男人来说并不公平。”   “而且最开始, 这千云城里男人并不能生孩子,只是眼见女人靠一胎三个,过上了好日子,人人都羡慕,他们也想衣食无忧,诚心的请求我主,我主便大方的应允了。”   “男人,老人,小孩,只要愿意,就能积累善果,光耀门楣。”   “善果?”   庙祝笑了笑,指了指上面:“这可是能得长生的好东西,生多了……”他忽然压低声音:“成仙也不是不可能啊。”   “成仙?”薛错眉毛跳起来,差几分要气笑,小金龙感受到大师兄要发火,连忙在他怀里用尾巴给他顺气。   这里神多势众。   大师兄三思而后行!   死了事小,失节事大!   万一被抓起来,他顶天立地的小公龙下了龙蛋,以后大蛇怎么看他,大鱼怎么看他,他在水里还怎么混?   薛错压下火气,抬了抬眉毛,腼腆的一笑:“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哥哥如今告诉了我,就是我的恩人,我愿意跟着恩人,侍奉我主,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庙祝就是冥冥中觉得这小子有缘,他拉着薛错道:“你方才救了许多胎身,有功德在身。”   “如今先生三胎,再来我这里,我定然会给你派个好差事!”   薛错连忙推拒,面露苦色:“我也想,只是我家中还有一位妻,那是个出了名的泼辣善妒的悍妇,我要是不告而孕,让她知道了,恐怕家宅难安。”   庙祝瞪眼道:“你就给她个惊喜嘛!”   薛错连连摆手,说起胡话脸不红气不喘:“我对她死心塌地,情真意切,所以恕难从命……”   庙祝见他实在为难,便不再苦口相劝,只当他猪油蒙了心,不认识这里许多的好处。   他意兴阑珊,又舍不得他这一身的皮肉,又见薛错能识文断字,更加心喜,将他留下来在庙中做了个洒扫。   薛错自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只是后来他发现,这城里凡是外来的青壮,都被庙祝招安规劝。   其他人意志不坚定,来见[石翏]神本就有所求,除了薛错,都兴高采烈的答应了,一个个排队进了[石翏]庙,满面红光的出来。   薛错做了庙里的洒扫,但如今大家都靠怀胎积累善业,一屋子洒扫,竟然没有一个不孕的,个个身怀六甲,能正常洒扫庭院,除尘掸灰的就只有他一个。   上任第一天,薛错敷衍的扫了扫庙前的叶子。   小金龙十分心疼,想要钻出来:“大师兄清风霁月,怎能干这种除尘扫地的活儿!”   薛错把他摁回去,平淡道:“别闹。”   “呜呜,大师兄。”   薛错道:“这千云城的气息太多,太杂,你若是出来,恐怕会给我惹大麻烦。”   小金龙晴天霹雳,仿佛一条石龙了:“我不能给师兄倒茶捶腿了吗?”   薛错:“……”   他有时候也会好奇重修一世的金龙到底修了什么东西。   扫地扫累了,薛错便坐在庙门口的石磨旁,看过往的行人。   他这两天打听到,千云城被分成四个部分,各有一尊香火神灵。   他目前只见到了一个[石翏],其他三座神灵的道号并不清楚,哪一个是娘娘的老熟人,也不知晓,他还得抽空去转转。   正想着,忽然被人撞了一下,撞他的人速度很快,已经钻入了人群。   是那天的那个乞丐。   薛错拄着扫把,不动声色,掌心有一个小小的[走]字,他下意识想到那间破败的庙宇。   谁在提醒他?   难道是……任殊哥哥?   可是任庙已经塌了,听说里面的神像无一例外,全部被砸碎,任殊和普通的香火神道不同,他是修肉身的,肉身成像。   若是神像毁了,他也凶多吉少。   若不是任殊哥哥,那什么人想让他走?   薛错将那张符箓捏成碎屑,随手一扬,仿佛掸去灰尘一般。   [石翏]神地处西,共有大小庙宇七十七座,薛错所在的是祂的主庙。   祂的庙宇并不华丽,周围都是人居,香火很旺。   一阵马蹄声踢踢踏踏。   不知何时,街上驶来一辆风尘仆仆的华贵马车,里面坐着一男一女,听称呼是一家人。   女子血气不足,刚刚小产,便被丈夫一路千里迢迢的带到神庙,要求子延续香火。   她恶心至极,又摆脱不了,已经心存死意,不愿意进庙,便被丈夫揪着头发一顿毒打。   罢了。   女子面色恍惚。   “借过除尘……哎呀……”   大扫帚扬起一道影,将人扫进庙里,还不小心落了锁,女子捂着嘴巴,惊疑不定。   薛错将扫把一扔,挂上锁,头也不回:“哥哥,我闯祸了!”   庙祝清查胎身回来,听闻薛错口呼救命,大手一挥,将庙门打开,只见那趾高气昂的老爷跪在蒲团上,肚皮微隆,显然受了什么惊吓。   薛错从庙祝身后伸出半个脑袋,庙祝道:“好了,你已经得偿所愿,出去吧。”   老爷捂着肚子,指着薛错,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庙祝眉毛一瞪,脸色阴沉道:“滚出去。”   老爷被那一声吓得魂不附体,再看四周阴森森,连滚带爬的滚出去,等候在外的女子意欲伸出手扶他,又悄悄收了回去。   庙祝抬头看了看干干净净的神庙,伸出手指头一抹,夸道:“做的很不错,你很诚心。”   薛错赶紧给他倒茶,好话连篇,最后道:“是哥哥提携我,我自然要给脸面。”   庙祝许久没见到这样乖巧伶俐的人,稍微有些机灵的,都跑去信其他神,留下的不是笨就是呆,要么忙着积累善业善果。   他跑了一天,也有些疲累,不过还是不忘记给忠心的手下奖励:“好好做,我保你一胎三个的话,仍然作数。”   薛错手一抖,差点把茶壶摔了,他脸上挂着一点笑容,连连点头。   如此过去了大约半月左右,薛错得以在庙里守香。   那天晚上,无星无月,薛错一直等到后半夜,若有守夜弟子都睡了,他给小金龙贴了化身符,变成他的模样,才悄悄的翻到神像后。   这神像有些古怪,后面有一道符箓,似乎是一座阵法的阵眼。   薛错一开始匆匆一瞥,没有来得及仔细看,如今有了时间,便细细的琢磨起来。   “嘶,这符头符尾不简单啊,难道是这[石翏]神自己画的?”   “不过也不是全无破解之道。”   旁人看来,符箓带着道韵和道象,自成一体,一气呵成,但在薛错眼中,这些符箓如同一个装着宝藏的箱子,他只需要根据本能,去抽丝剥茧。   薛错越解越来趣,他写写停停,笔走龙蛇,在完满的符箓上,开出了一道细微的,难以察觉的细微破绽。   点开破绽的那一瞬间,他忽然神府一松,整个人在无尽的黑暗中跌落,不知过了多久,薛错听到一声哼。   他猛然清醒,抬起头时,又仿佛被钢钉钉在原地。   他倒在一把椅子前,那把椅子极其高大,镂刻着古怪的花纹。   他顺着椅子抬起头,一只巨大的脚,上面坐着一尊巨人似的神灵。   总共四把椅子,四个人,   他们正在交谈,忽然有一把椅子上的神灵道:“怎么有一股人味儿?”   另一尊神灵嗤了声:“都叫你少吃几个人。[罗刹鬼]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那神灵原本打算低头看看,闻言怒道:“那是他自己蠢,如今是什么时候,想杀身成神?上面那些伪君子恐怕第一个不答应。”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他距离复活只有一步之遥,你呢,到现在为止还龟缩在千云城,连门都不敢出,算什么真神?”   那神勃然大怒:“放你的狗屁!”   “好了!”   一道冷漠的声音打断了争执。   “我要说的是,杀死[罗刹鬼]的那个魔头,已经到了千云城。”   “什么?”   薛错正想仔细听听,忽然感觉有道目光看了出来,他立刻切段了联系,做鬼似的回到蒲团上,把小金龙赛回胸口。   一夜平安无事。   第二天,薛错正在庙门口洒扫,忽然听到一声笑,庙祝道:“薛小弟,你看看谁来了?”   薛错心里一突,抬起头。   庙祝:“是你那日思夜想的妻啊。” 第83章   “薛君。”   女子挽着竹筐, 一身朴素黄衫,脚底有泥沙。她眉如弯月,双眸似星, 眼波流转间蕴藏着一丝智慧与温柔。   薛错噫了声,似乎看到了什么, 身躯逐渐僵硬, 他侧身避开女子福身行礼,客气到有些许惶恐。   “不必, 不必。”   庙祝十分仗义:“小娘子,你这个相公死心塌地, 为了你推了好大的机缘, 怎么,你还不……”   薛错连忙截住话头, 额头冒出虚汗, 忙道:“哥哥, 让我和她单独说会话行吗?”   说完塞了些好处, 庙祝掂了掂, 默不作声掖入怀中, 大手一挥:“行,去吧去吧, 只一个时辰啊。”   薛错连忙抬手一邀, 请她僻静处叙话。   “与你娘子好好说说。”   青年脚底打滑, 扶住旁边的石磨才站稳,他深呼吸一口气, 露出半个哭似的笑容:“您……这边请。”   女子与薛错走到海边, 海风轻轻吹拂, 安静又隐蔽, 薛错先躬身:“是我冒犯。”   女子不语,她望着薛错的眼睛,慢慢变得像泥塑一般,线条眼眨了眨,声音含笑:“你是如何看出来的?你知道我是谁?”   薛错擦擦额头的汗水,把好热闹的小金龙塞回胸口,小心翼翼道:“我……并不认得尊驾,但可能幼时请过。”   女子轻轻笑了声,身上环珮叮当,她的脚底泛起水波,夹杂着淡淡的泥沙,她的声音悠远,有些淡淡的怅惘:“我醒来的太晚,如若不然,你便是我的法脉弟子,[大泽]也不会同我抢。”   “不过现在也不晚,你愿意吗?”   薛错一句话不敢说,他后退几步,神府震动,这时候,他脑后忽然冒出来一朵莲花道韵,绕着薛错飞了一圈,飞了一圈还不够,它变大变粗,展开层层花瓣。   女子轻轻一挥:“不过顽笑,一万年过去,怎么愈发小气起来。”   莲花道韵缩回薛错眉心,薛错捂着脑袋,晃了晃,随后恭敬的行礼:“尊驾,可是有何吩咐?”   女子背着手,步伐款款,水波微微:“那只金乌鸟仗着关系,走后门,我可没有那么没脸没皮,我亲自来与你结个善缘。”   她将竹篮里的一只小乌龟壳递给薛错:“此物与薛君有缘,如今物归原主。”   结什么善缘?   他胆子小,可不要吓他!   薛错连忙摆手,女子笑而不语,她伸手往薛错额间一点,身体化作细细的水雾,消散在了空中。   薛错眼前一花,他看到大片大片的水雾,水雾散尽,是一条弯曲浩荡的黄色大河,九曲十八弯,他隐约看到了一个影子,沉睡在河流之下。   时光变幻,长河迢迢。   滩涂边有一个拾荒的小孩,面黄肌瘦,耳聋眼瞎,蹲在水边捡石头。   一块,两块。   噫。   小孩伸手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他捧在手里,是一只受伤的小乌龟。   “你迷路了?”   “你也回不了家了?”   他可怜的哎了声,同病相怜,捧着小龟趟进河,想把它送回水里,免得它被鸟儿叼去吃了,但是忽然一阵浪头翻来,小孩被卷了进去,淹死在了水底。   那只小龟一直守着他的尸体,不让鱼虾啃食,寸步不离,直到它寿终正寝。   薛错揉揉眼睛,心中有种冥冥的预感,那个小孩是他,他拿着龟壳,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九曲黄河]   [三山大帝,十神真君,五方神女]   [娘娘是西南水泽,九曲黄河是中洲大河,祂与大泽神女应该是故交]   “大师兄,刚才怎么突然天黑了,我什么也听不到,看不见。”   小金龙满脸害怕的飞出来,又被薛错抓回去:“没什么,小孩子不要多问。”   小金龙努力探出头:“大师兄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薛错摩挲着乌龟的壳,他注入一丝灵气,感觉到了这龟壳的不凡,壳中有灵,一只耄耋老鼋,白须白眉,周身有一股仙灵之气,恐怕仙逝在成仙之时。   “七千载。”   薛错有些惊讶,他将龟壳收入怀中,这是一件极好的灵宝,但他却升不起贪婪之心。   这只老鼋等了七千年,为何没有成仙?   难道是因为欠他这份因果?几千年的轮回都没有找到机会还掉?薛错听说过,登仙劫时若是凡间因果未绝,便无法成仙,撑不过雷云。   大神将此物予他,是有什么深意?莫非万年前,祂便算到了有这么一刻?   薛错心中若有所思,他将龟壳揣进怀里,小金龙被突然闯进来的龟吓了一跳,看到龟壳里住着什么东西。   小金龙嗖的卷成一盘小挂件。   薛错回到[石翏]神庙,庙祝还没开口调侃,薛错怕他乱开口,折福折寿,连忙快人一步,掷地有声道:“不是,祂不是。”   “那是谁?。”   薛错:“……”   庙祝眼睛微微眯起:“难不成你骗我,你没有妻子,只是不想结胎身?得善果?”   薛错:“祂是我那远道而来素未谋面的姨娘。”   “姨娘?”   “对。”   五方神女之间的关系,应该是大差不差吧,薛错心中如是想到。   庙祝不再深究,他把扫帚往薛错手里一扔,道:“行了,不要偷懒,快些将院子洒扫干净。”   薛错一口答应,任劳任怨。他生性活泼,又极为爽快,与庙里的庙祝,洒扫,做法事的大师傅都混得极好,一时之间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一群挺着大肚子的男子对酒当歌,狂饮酒水。   薛错问他们为何不忌口,有人便道:“我这一胎请大神查了,是个穷鬼命,我们老周家不养闲胎!明明我有一半的机会赌到福娃,偏偏生了这个丧门星!我喝多少也妨害不到他,等他一生下来,卖得几个钱,我再去赌一胎。”   “赌得赌得,这次我押[福],也弄个老爷当当。”   “来来,畅饮!。”   众杂役喝的醉醺醺,纷纷附和,薛错则仰头喝了一杯酒,酒水辛辣至极。   第二日酒醒,他仍去当差,到各处厮混,城中大小神庙七十七座,石翏神的地盘最小,但他的信众确实是整个千云城最多的。   归因他们能生。   这胎分成了三等,求了[石翏]神之后,生下来是胎什么命,一开始便有了定数。   什么命享什么福。   若是不满意,则要多积福积善,虔心信奉。   有些人家生了六个小孩,都是普通命格,直到生了第七个[禄],一下子爱重非常,当成宝贝养大。   将原来的六个小孩赶进牛棚,吃喝拉撒都和牛一起,闲时赶蝇,忙时编筐。   那些小孩若是不满意,也可以等到年龄到了,去神庙求胎,生子改变命运。   又或者从此虔信[石翏]大神一个,洗尽罪孽,来世投一个荣华富贵的好胎。   这辈子命不好,盖因上一世作恶多端,反抗只会让下一世更凄惨,堕入畜牲道。   薛错沿街洒扫,常常听父母教育子女:你生来普通,便是来这里还债的,受的苦越多,来世就越富贵。   你看看你弟弟妹妹,自小就能给家里带来财运,福运,而不是像你们,坐吃山空,吸我血肉。   我白白生你,养你,天下岂有此理?   那些孩子从小耳濡目染,虽是亲子,却如仆人,目不识丁,信仰坚定。   有些孩子两三岁,饿得实在受不了,便会到石翏神庙外叩拜乞讨,他们不知敬神的含义,只知道挨饿受冻,都是因为生来有罪。   而那些好胎,有的自出生起,三月能说话,五月下地跑,自小如成人,能说会算。   有些生来貌美,风情万种,两三岁的年纪,已经迷倒了千云城大街小巷,竟是一个绝世美人儿。   还有些胎生来便是天才,博闻强记,见多识广,一边打着奶嗝,一边出口成章,语惊四座。   这样的天之骄子,天生福娃,是父母的骄傲,受到万人追捧。   而一般生出了这样的孩子,很快就会有富贵人家,修仙世家出高价来请,或是收为徒儿,或是收为义子,给上父母一大笔钱,设身处地的带来好运多多,福运多多。   谁能说[石翏]神不是好神?   他简直太好了。   也有善待‘废物’子女的父母,为了替他们赎生来之罪,散尽家财,乞讨为生,一生好事做尽,穷困潦倒。死后破席裹身,潦草下葬。   他的子女悔恨至极,却不能自戕,终身徘徊在石翏神庙外苦修,想让父母投个好胎。   薛错给他送吃食,他年纪已然很大,佝偻畏缩,摇头拒绝,埋头叩首,念念有词。   薛错极轻的叹了一口气,他站起身,小金龙钻出来给大师兄顺胸口:“大师兄,别生气。”   薛错说:“沐,这些香火神真的该死。”   大师兄说的都是对的,小金龙同仇敌忾:“对!该死!我最讨厌香火神道!”   薛错道:“我也讨厌。”   天上忽然打了一声闷雷,一龙一人吓了一跳,薛错道:“但是道分上下,各有不同,不能一慨而论。”   小金龙贴贴薛错,点头如捣蒜:“对!不能一概而论。”   正在这时,庙祝差人来找他,薛错早已和他们混熟,闻言问:“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那杂役道:“你情比金坚的妻来啦!”   薛错:“……”   情比什么?什么来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11 23:39:25~2023-07-13 07:28: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椿椿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两蛇 5瓶;花鳥風月 2瓶;黎蝉、打工vzy、masye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小金龙传音道:[坏了, 大师兄,这城里有个姻缘神,你法身尊贵, 说自己有妻子,恐怕是犯了什么忌讳, 那些香火神个个闻着味儿就来了]   薛错诧异:[你还懂这些?]   小金龙尾巴摇出残影:[那当然, 小弟在龙神山也曾有万卷藏书]   [你也爱看书?]   突然,有道苍老的声音插进来, 吓了两个人一跳,还是小金龙先反应过来, 小心翼翼, 对着龟壳问道:[是您吗?]   [呵呵,吾命玄肇]   小金龙哎呀一声, 难以置信, 失声道:[玄肇, 玄爷!原来您就是大名鼎鼎的玄海神鼋, 以一人之力, 鏖战大乘修士, 杀得神河倒悬]   神河倒悬?   薛错不由得想起那位说金乌大神走后门,神女娘娘很小气的黄衫神祇。他想, 有没有可能, 这正是大龟莫名“寿终正寝”的原因。   毕竟大龟还能住哪条河?杀的神河倒悬的话……   苍老的声音冷哼一声, 话语却隐含赞赏:[那些修士最讨人厌,你年纪轻轻, 也知道我?在家看的什么书, 些许识得几个字?]   [小弟大部分道经都涉猎一二, 最喜欢《妖同》《孔雀传》《龙鼋头渚》]   [不错, 不错,你呢?]   谁?   看书?   看什么书?   薛错理直气壮,脸却稍稍有些红了,他连忙澄清道:[我这几年常在外行走,并没有多少时间看书]   小金龙像个小喇叭:[对对,大师兄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不需要看书!]   玄肇呵呵两声。   小金龙卷起祥云小尾巴,拍板道:[玄爷,以后在大师兄怀里,你排第二,我排第三,我给你刷龟壳!]   薛错:“……”   小金龙:[真的!这衣裳我都偷偷祭炼过了,能装不少宝贝!玄爷你用茶,吃点心!]   谁准你祭炼我的衣服!还有你什么时候塞进去的吃的,喝的?   玄肇懒洋洋道:[哦,点上蜡烛,让我看看]   小金龙:[好嘞!]   薛错目瞪口呆,他明明听到香烛燃烧的细微声音,但他一点感觉都没有,敖沐这条小王八龙到底对他的衣服做了什么?!   就在这时,薛错听到小金龙兴高采烈的小声传音:[大师兄!这老乌龟定然知道不少隐秘,说不定还有龙宫法宝,等我骗出来告诉你!这里我排第二,他排第三,竟然如此轻易就被我骗了,哈哈哈]   玄肇的修为,要是听不到就有鬼了。   薛错义正言辞道:“小沐,玄肇大神德高望重,你可不要骗他。”   小金龙摆摆尾巴,洋洋得意:“长江后浪推前浪,他又老又……”   小金龙的声音徒然消失,薛错面无表情,小混蛋,让你祭炼我!   他伸手往怀里一掏,那玄妙的感觉,突出一个宽大宏伟,无边无际。莫说香火蜡烛,就是放个池塘湖泊进去恐怕也绰绰有余,当真是胸襟宽广!   薛错:“……”   “小薛,走,与我去见你妻子。”   薛错一听到妻子两个字顿时头大如斗。   他们三人方才的交流在旁人看来不过稍稍走神,他连忙摆手:“什么妻?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我不去!”   杂役挺着大肚子,瞪大眼睛:“就是你的妻,特意来找你的,一口一个薛君!”   薛错听到这个称呼,大袖一挥,就要溜走。杂役不给他辩解,强行搭着他的肩膀:“不准跑,去见见,一块积善果!”   他嫉妒的看着薛错的细腰,娘的,男人就应该生孩子,不生孩子,反作这副轻狂样子给谁看!能升官发财吗?   薛错被逼无奈,干脆心一横,黑着脸,管他什么牛鬼蛇神,他一张符箓治了了事!   他反客为主,气势汹汹,扛着扫帚跑回[石翏]庙,还没到跟前便道:“你说的人在哪儿呢?”   杂役跟在后面一路小跑,哪知道平时笑眉善目,平平无奇的小薛哥还有这种本事,脚下跟有风一样。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那呢……咳咳……”   杂役手指着庙旁的茶亭,亭中垂着卷帘,有个清丽婉约的人影。   薛错看不太清楚,眼睛一眯,伸手挑开垂帘,那身影回眸,腰间流苏微动,细腰不盈一握,眉目精雕细琢,担得起娇颜绝代四个字。   薛错下意识放下扫帚,微微一愣。   女子眨眨眼睛,在旁人看来,那就是一双顾盼生姿的妙目,在薛错眼中,那却是一双线雕泥塑似的眼睛,有种木然和僵硬。   这种奇怪的感觉,薛错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他过目不忘,不会认错。   只是……薛错上下扫了她一眼。   薛错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女子微微一笑,抬手斟茶,细看便发现‘她’动作有些粗糙,坐下时双腿大开,阔马金刀,被薛错不经意扫了一眼,又不动声色的并拢双腿,露出一双大脚。   “薛君。”   薛错拱手,女子垂眸,将一杯茶推到他对面,温柔道:“薛君是聪明人,你看这茶水,杯口窄小,水面清澈,但底下茶滓沉浮,暗流汹涌,若是深陷其中,恐怕身难自己,常言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薛错:“我不爱喝茶。”   女子:“……”   薛错:“你要是也不爱喝,我给你倒杯水。”   女子强笑,素手一挥,垂帘无风自动:“薛君,这亭中看似进出容易,却似打凤牢龙,处处是壁。”   薛错闻言,将垂帘撩起,用扫帚撑住:“我倒是不怕,姑娘可是闷了。”   女子停顿片刻,指着一尊花瓶:“你再看这瓮,看似招财进宝,福禄双全,实则内有乾坤,杀机四伏,不揭开遮羞布,永远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凡人多被……”   薛错打断道:“任殊哥哥。”   女子:“……”   女子珠钗微晃,笑道:“薛君恐怕是认错人了。”   薛错:“惊天一响无敌霹雳。”   女子:“火舞乾坤超级大爆雷符。”   沉默。   漫长的沉默。   片刻后,屋子里咣啷一声响,女子扔了茶壶,呜呜嘤嘤的捂着脸落荒而逃,留下一只大脚印。   薛错追出来,只看到一个速度极快的背影,消失在了人群中。   屋外杂役将保胎药丸一扫而空,喜不自胜:“输的都拿出来,别偷偷摸摸,我都说了,这个定然也不是!”   薛错盯着女子消失的地方看了一会儿,悠悠叹了一口气。   杂役赢了大把保胎药,十分高兴,见薛错叹气,便问:“你叹什么气啊,来,分你几颗,迟早用得上。”   薛错失笑,他接到手中,袍袖一挥。   明明还是杂役打扮,只不过生的俊美些,此时望着却别有一番气韵:“花非花,木非木,物似人非,勿念朝暮。”   杂役一愣,挺着大肚子疑惑道:“什么意思?”   薛错笑着摇摇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说罢扛着扫帚去扫地了,杂役嘀嘀咕咕,抓抓脑袋,过不了多久便抛之脑后,和旁人讨论生子之道,怎么生出[福][禄]娃。   夜间,月亮独明。   薛错坐在屋顶上,闭目养神。   [这城中有古怪]   脑中蓦然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薛错睁开眼:[玄肇前辈,我那个不成器的师弟]   [呵呵]   小金龙从薛错怀里飞出来,鼻青脸肿,委屈巴巴的绕着薛错飞了一圈,尾巴上的小祥云都被捋直了。   薛错好笑极了,不清不重的瞪了他一眼,点点他的脑门,小金龙丧眉搭眼,忽然天降一片桂花糕,他眼睛一亮,一口叼住,尾巴摆出小波浪。   [从前,我的主人也待我很好]   薛错投喂完小金龙,有些惊讶,他听出玄肇口中淡淡的哀伤与怀念之意,好奇问道:“是那位少年吗?”   可他不是死了。   玄肇沉默一会儿,不知为何,他看这青年顺眼,便多说了几句:[是他的转世,也是他第二次救了我]   薛错心想:那玄肇前辈和那个人缘分还真是深厚。   [这城里有四个小家伙,还有个厉害的大家伙]   薛错听他淡淡的语气,不由得有些激动的站起来,问道:“前辈可以降伏他们?”   [以前能,不过挥挥手的事,现在我只是一界残灵,被修士封了修为]   薛错坐下来,玄肇似乎有些不忿,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但我的龟甲,万法不侵,是一件防御至宝]   薛错又站了起来,他目光望向城中,思量片刻,问道:“玄爷,您可看到什么?”   [新生,姻缘,死亡,轮回,四位小神,这地方的东西野心很大,呵呵]   薛错也笑了一声,他在这城中呆了一个多月,虽整日围着[石翏]庙打转,但应该查的东西,他都查的差不多了。   “人间大劫将至,他们想趁此机会,另立轮回,重走大道,重新封神。”   风乍起,青年衣袂如云,他如轻飘飘的羽毛一般,落在屋檐翘起的角。   “但我不想如他们的愿。”   [这城里可有一尊古神]   薛错抱着胳膊:“像这样的古神,我一口气能请来三个,不,四个。”   玄肇似乎笑了声道:[罢,陪你走一遭]   ……   人间。   芳洲天都城。   此时群妖汇聚,妖气冲天。   正中校场上,一只白毛老虎,力战数百英豪,场外无数小妖怪摇旗呐喊,称得上锣鼓喧天,旌旗招展。   天都城雄踞一方,如今已经有了三十六路护法,七十二位武教头,而他们的大王,正是一只凶悍无比,人称白衣修罗的恶虎,他杀人如麻,嗜血如命,称得上凶名赫赫。   此时,一只穿着黑袍软甲的白毛老虎正在和勇士肉搏,他目如融金冷冽,发如春雪纯净,威风凛凛,仪表堂堂,端的是一只美男虎。   只见他力战群雄,不落下风,猛然轰出一拳,将最后一个对手鹿统领肋骨打断三根。   鹿统领连忙求饶,吐血问道:“大王大王,这是什么拳?怎么看不出路子。”   殷飞雪手腕带风:“虾兵蟹将拳。”   “听起来好奇怪。”   “就是就是,还是天崩地裂拳听起来微风。”   “你们懂个屁!”   殷飞雪黑脸,众妖被骂的讪讪,连忙将虎前失蹄的鹿统领抬下去治伤。   忽然,一名小兵跑进来,呈上邸报:“大王,听闻僵尸王最近在千云城出没!”   殷飞雪抖抖耳朵,沉声:“南海千云城?听说有个求子的神庙十分灵验,难道是老僵尸枯木逢春,梅开二度了?”   他想了想,觉得十分有趣,便摘了护腕,哐啷一声扔进银托盘:“你们看好天都城,大王我去抓他回来当门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13 07:28:08~2023-07-14 19:56: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饭睡觉 27瓶;沈__ 11瓶;柳叶水丝梨 10瓶;花鳥風月 2瓶;yan、masyek、打工vzy、昵称真的好难想啊、黎蝉、茶耶耶、一蓑烟雨任平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夜黑风高。   白天热热闹闹的千云城到了夜晚, 仿佛一座没有人烟的空城。   这是千云城的规矩,一旦到了夜里,行人不准外出, 屋中不能点灯,起身不能翻出声响, 否则冲撞神灵, 家宅难安。   咄——   四周安静的异常,只有打更的更夫, 不紧不慢的敲着竹梆子。   月亮大而明,飞起的屋檐上似乎有一道颀长俊逸的身影, 打更人揉揉眼睛, 那影子便消失了。   他经验丰富,不追究, 不细瞧, 只当什么也没看到。   “三更天喔。”   薛错踩在树枝上, 指尖夹着一张青色的符箓, 符纸无声燃烧, 化作轻柔的灰, 薛错的身影渐渐变淡,连气息, 温度都消失了, 仿佛一块木头, 一片树叶。   [符改得不错。]   [玄爷客气]   薛错也跟着小金龙喊玄爷,玄肇接受了, 他偷偷摸摸猫在树上, 一龙一龟舒舒服服窝在他怀里, 小金龙冒出头:[大师兄, 你快看那边!]   薛错此前不敢外出,只因没有画好新的隐匿符,是以他也没有见过夜幕下的千云城是一个什么样子。   他顺着小金龙的话转过头,瞳孔微缩,小金龙用尾巴捂住嘴,默默缩回脑袋,不敢出声。   凄冷月色沟通天与地。   淡蓝色的夜雾弥漫在千云城中,那是具象化的香火烟云。   天与地之间,一尊高有百丈,阴鸷诡异的香火神从夜雾中缓缓直起腰身。   [石翏神]   他眸若水井,口似城门,鱼首人身,身有六臂四眼,两手合抱一只香炉,其余四臂各持武器。城中香烟弥漫,神灵散发出一种古老而幽邃的气息,他身上的纹路若有生命,仿佛蠕动一般,似乎要脱离束缚。   空城回荡着微弱的风声,冷寂的风穿过神像的缝隙,发出阴冷的呢喃。   房屋与城楼,在他眼中矮小如同瓦砾。   祂张大嘴巴,猛地吸入一口香火,海纳鲸吞,将淡蓝色的烟云大口大口的卷入嘴中。   咕咚——   他吸饱了烟云,席地而坐。   隔的很远,薛错都能感受到它身上那股无法言喻的恐怖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祂弯着腰,寻找那些烟云最盛的人家,手指顶开门扉,从牛棚马圈里掏出来两三个小娃娃,丢进嘴里,嚼的嘎巴嘎巴响,好像在吃什么零嘴。   祂脸上露出笑容,自得其乐,在每家每户的牛棚里翻找,时不时吸一两口香火。   周围残留着的香云,犹如祭奠众生的纸屑残骸。   这血腥的场景,让小金龙眼中浮起一抹暗色,他眼前浮现出一张张哭泣的人面,那些血淋淋的人肝,他……   [小沐]   师兄。   大师兄。   小金龙眼中不知何时蓄满了眼泪,龙爪死死扒着他大师兄的衣服。   咄——   竹梆子的声音轻飘飘。   大地微微震颤,又一尊香火神醒来了,祂撑着懒腰,叼着烟斗,一块巨大的红布盖住了面容,隐约露出锋利的牙齿和黑洞洞的嘴巴,祂背后长着无数双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红线交缠,密不可分。   红布神吐出一口烟气,城中的香火烟云变成了靡丽刺眼的红色。   人们双目紧闭,赤身裸体的打开房门从屋子里跑出来,不分彼此,随便拉着一具身体,在各处淫.乱交欢。   粉红色的烟云愈发浓厚,红布神懒洋洋的叼着烟斗,满足的吸入一口烟气,嘴角裂开,垂眸看着只披一条红纱,为祂轻歌歌舞的年轻人。   片刻之后,祂变化作各种野兽,将那些年轻人扑倒在地,疯狂耸动。   [嘎]   一声乌鸦叫。   城中忽然飞出来无数黑色的鸟儿,它们在千云城上空呼啸聚集,遮天蔽日,飞入千家万户,叼着什么东西返回天空。   一尊与夜色融为一体,身披黑色斗篷的巨大神祇,通天贯地,肃穆如同山岳。   祂袍袖一吸,群鸦反哺,吐出无数金色的小球,化成一条金光点点的美丽河流,飞向祂。   那些小点人声喧闹,有老有幼,无知无觉的汇聚在一起,那是生灵的寿数。   祂吸食过的金点,灰如余烬,在夜空中洋洋洒洒,像似一场黑色的细雪。   细雪中。   走来一道曼妙的身影,祂撑着一把白伞,袅袅婷婷,行走在黑色的细雪中。   祂乌发如瀑,白衣胜雪,提着一盏明黄的纸灯笼,慈爱如同一位圣母,凡祂走过,门户自开,祂走进大街小巷,在窗边望着熟睡的婴孩,露出微笑。   只是裙摆下偶尔露出细长的鳌足,轻轻吞咽垂涎的笑容,那笑容像吞噬了无数生命的噬魂洞窟。   四位香火神,在夜幕中大快朵颐,飨宴万户千家。   漆黑中阴影盘旋,若有鬼魅哀嚎的声音回荡于空旷的街巷,人间至暗,神灵牧场,凡人不过是祂们放牧的羔羊。   薛错的身影在其中很小很小。   人与神之间,隔着天堑,他身承法脉,可是在过大的实力差距面前,又能做什么?   [石翏]神掏出四五个小娃娃,一个一个的抛着玩,不甚掉在地上的,霎时脑浆四溅,红白分明。   小金龙眼泪汪汪:[大师兄]   薛错一言不发,树影斑驳,月色下,那张脸孔仿佛丹青墨画,华美摄人。   风扬起他的墨发,他沉默片刻,低声说:[回去]   小金龙双眸血红,蠢蠢欲动:[可是大师兄]   薛错冷声:[回去!]   那抹衣袂消失在了树影间,片刻后,大树粗壮的树干嘎巴断裂,残留着一个明晃晃的指印。   [你不回去?那些东西,一个指头就能摁死你]   薛错大摇大摆走在街巷中,指尖符箓如游龙:“降妖诛邪,是我份内之事。”   [哼]玄肇的声音辨不清喜怒,他提醒薛错:[有东西过来了]   薛错闪进小巷,侧耳倾听,只听到更夫敲竹梆子的声响,还有兵戈摩擦的声音。   “这些草台班子,还弄了些鬼差?”   薛错看的好笑,用留影符拓下来,准备之后烧给娘娘,好好告一状。   烟云中鬼气森森,这些鬼差十人一纵,戴着蓝色幞头,拿着丧棒,皮肤青白,在大街小巷冷眼巡视。   忽然,走在最后的一只鬼差被捂着嘴巴拖下去,不多时,便跟上来一只面色乌漆麻黑的鬼。   玄肇气笑了:[你往脸上抹锅灰?]   薛错争取黑过夜色,他一边查漏消缺,一边道:[玄爷德高望重,自然没听过这等凡人的法子]   玄肇道:[有损体面]   薛错不以为然:[符箓终有破绽,这等没有法力的东西,再好不过]说着又掏出黑狗血,桃木钉等物,将一位移山填海的修仙大能看的直瞪眼睛。   这小子是学歪了吧!   是吧!   一行鬼呜呜嗯嗯,说着鬼话,他们两人一组,分成一队,去抓小娃娃。   捕头分到最后,嘶了一声,那小鬼差下意识回头。   这些鬼差身高三米,如同巨人,巨人中突然多了个瘦不拉几的小不点,黑得反光,仰着头,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充满“渴望”的看着捕头。   “阿衣呼噜七,玩走拔。”   薛错往嘴巴里塞了颗泥巴丸,在腿上比了比,伸出大拇指:[呼噜衣,磕巴阿土屋]   众鬼差吼吼大笑起来,最后薛错跟在捕头身后,众鬼各往一家去。   捕头探头在牛圈中望了望,里面睡着四五个小娃娃,大的不过八岁,小的只有一两岁,瘦的像猴子,他朝薛错指了指,丢给他一只黑风口袋。   薛错接到手中,一股子鬼气,他数萝卜一样选来选去,被捕头兜头打了一下,挑出个年纪大的娃子,打晕了丢给他。   薛错唯唯诺诺,扛着黑皮口袋跟在后面。   小金龙在薛错怀里掉眼泪,忽然从上面掉下来一个小娃,砸的他一头雾水,不多时又掉下来一个。   一个两个三四个。   掉下来的小娃娃吓醒了,张嘴哇哇哭起来。   外面,那只黑脸鬼懂得孝敬众鬼,将大家的黑风口袋一一接过来,主动抗在肩上,任劳任怨,一时之间获得了交口称赞。   鬼差们汇合之后,便要将收集的童男童女送给尊神。   只是,嗯!怎么这么轻?   鬼捕头勒令众鬼将所有的黑风袋打开,顿时勃然大怒,他抓着一只鬼差,破口大骂,问他那只黑脸鬼呢?   鬼差瑟瑟发抖,被发怒的鬼捕头一口咬掉脑袋,下一只鬼差吓掉了裤子,指着旁边跳起来。   众鬼齐刷刷地望过去,小巷中,一只黑脸小鬼扛着黑风口袋,半只脚搭在围墙上。   “你们发现了?”   他露齿一笑,露出两排小白牙。   “哈尕!”   黑脸鬼背着口袋跳下墙头,捕头吐出嘴里的人头,高声大喊。   [他们来抓你了]   薛错道:“玄爷,帮我看看哪里没有鬼。”   [到处都是,这些蠢货,难道还想弄个阴地出来?]玄肇冷嘲热讽,淡淡地提醒:[往东南,穿过那条窄巷]   薛错道:“好。”   东南边,弥漫着一股粉红色的雾气,有身影曼妙的男女,背着一只大葫芦,在吸取烟云。   一只粉色狐狸,抽完烟,回过头,忽然发现树底下站着一个身姿俊逸的男人。   他身穿紫色衣衫,面容俊美邪气,额头生着小小的角,他冲着狐狸微微一笑,狐狸为主人吸食人欲人精,情难自禁,迷迷糊糊的走过去。   “你抬头。”   那男子的声音也清朗好听。   狐狸依言抬起头,对上一张黑黢黢的死人脸,他吓了一大跳,却被迎面而来的黑乎乎的袋,将他兜头砸晕。   紫衣男化成小金龙,飞出波浪:“师兄我来帮你。”   薛错面无表情将小金龙塞回怀里:“你一出来打草惊蛇,若不是染了一身黑,这事我自己就做了!”   小金龙:呜   薛错穿上狐狸的衣服,扛着大葫芦,大摇大摆的走进粉色的烟云。   雾中到处都是交合的人体,有凡人受不住这般疯狂的榨取,在梦中气血衰竭而死。   死掉的魂灵飞入夜空,被乌鸦叼住。   薛错背着葫芦,大步流星,没走几步就遇到了一群狐狸,他们背着大葫芦,一身浓雾的血煞,想来也没少食人精血。   领头正在点数的狐狸看到他,吓了一跳,鼻子动了动,皱眉道:“你怎么这么黑!”   那黑黢黢的人道:“我是黑狐狸。”   点数的狐狸长期吸食人欲,脑子不好,他想了想,没想起来,骂道:“你一只黑毛狐狸穿什么粉色!”   薛错黑下脸,硬着头皮道:“粉色娇嫩,我如今正当时。”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14 19:56:46~2023-07-16 14:44: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怡晚不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羽沐 6瓶;沐怡 5瓶;masyek、打工vzy、稀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点数的狐狸一愣, 呸道:“狐岁轻轻,哪里学的这些狐媚话语!”   “就是就是,你黑的跟煤炭一样, 穿甚么粉色。”   众狐狸都大笑起来,领头的狐狸叼着烟枪, 迷迷糊糊吸了一口烟气, 皮毛仿佛也会呼吸,愈发柔顺光亮起来。   “快快动唤起来, 惹急了[魇济]大神,罚你们去做人桩。”   众狐狸桀桀怪笑, 仿佛狐狸拜月一般, 纷纷叼着烟枪,吸的飘飘欲仙, 嬉笑连连, 那背上的大葫芦也张开嘴巴, 蚕食鲸吞的卷入粉色烟云。   薛错装模作样, 看起来在叼烟斗, 实际上在偷瞄那些粉色的大葫芦。   大葫芦, 好法宝。   葫芦这东西生来就有存取之道,这用狐狸祭炼的葫芦, 更是非同小可, 有了几分灵气, 看它吸了不知凡几,葫芦却一点没变大。   薛错身上有莲花道韵护体, 诸邪辟易。   但这里如此浓重的人欲, 那些狐狸妖怪拼了命的抽, 却并未兽性大发, 难道他们个个得了道,隐藏了修为?   小金龙探头探脑,见满天粉红色烟霞,不甚吸了口,霎时晕头转向,出现了许多彩色的,手舞足蹈的小人。   薛错悄悄把小金龙塞回去,臭小子,可别捣乱!   他心想试探狐狸,便凑到领头的狐狸面前,夸道:“大哥,咱们这葫芦可真是好宝贝。”   领头的狐狸吸的头脑昏沉,他自得的吐出一口烟雾,是个女子哭泣哀嚎的模样,渐淡在空中。   “咱们的葫芦,得[魇济]大神赐下,能存水存物,收取仙灵之气,当然不是凡品。”   薛错说:“那比隔壁那些鬼差的黑风袋如何?”   领头的狐狸道:“自然是我们更厉害一些!区区黑风袋,不过收几个活人罢了,如何比得上我们本命宝贝祭炼的仙葫芦?”   “本命宝贝?”   薛错糊里糊涂,还没想明白,便听那狐狸道:“等咱们帮[魇济]大神复位,那东西就会再长出来,就算要多长几根,粗上几寸,也信手拈来!”   他忽然扯了扯薛错的脸,在他脸上吐出一口烟雾,啧啧有声:“我看你虽然黑,倒也有几分姿色,等我重振雄风,便十里粉妆,讨你做妾,狐狐恩恩爱爱。”   薛错大惊失色:“只是有几分姿色?”   另一只狐狸跳起来,七扭八拗:“我这般貌美,也娶我也娶我!”   领头的狐狸笑道:“你毛色动人,貌比天仙,真是极美,我娶你做妻子!”   “我也要,我毛多又厚,天生体香!”   “好好,你便是平妻。”   领头的狐狸左拥右抱,一手一个,一群狐狸顿时勾肩搭背,卿卿我我,乱成一窝。   薛错大失所望,摸摸脸,忽然,玄肇在他脑中传音道:“这些狐狸身上好重的杀孽。”   “嗯。”   玄肇见他沉默,以为他又在嘀咕坏主意,便问道:[小子,你在琢磨什么?]   薛错吸了口气:[我居然只能做妾]   玄肇:[……]   那些狐狸吸的愈发迷了,彼此耳鬓厮磨,薛错嘴上一口一个叫着好哥哥,手上毫不留情,偷摸劈晕好几个。   他心想那位[魇济]神又要狐狸收集人欲,又不想让狐狸多吸,为此可真是煞费苦心,编制了一番本命宝贝的谎言。   让这群狐狸都无根一身轻,当真是恶毒。   薛错凑到领头的狐狸那边,嘀嘀咕咕一阵,那狐狸推开众狐狸坐起来,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薛错立刻拿出几只黑风袋:“这还能有假,您不知道,我生的黑风飒爽,与那几个鬼差分外投缘,我天天与他说咱们的葫芦有多宝贝!他听得很是羡慕,回去与他们的小头领一说,便答应来换。”   “我就说,这可是狐仙奶奶那一代传下来的宝贝,岂能随便就与人换了!不换不换。”   “哎呀,这话一说,三米高的大差人当场哽咽,呜呜嘤嘤好不可怜,他求爷爷告奶奶,好话说尽,是非换几个不可了。”   “他说:你们的葫芦真是大宝贝,我们的黑风袋就是破口袋,还请外公行行好,拿两个黑风袋换上一个葫芦才好哇。”   “我心知这是大事,做不了主,所以特地来问您。”   “来来,您别停,抽着,”薛错知情识趣,给狐狸搭烟枪,狐狸抽了口,眯起眼睛:“两个黑风袋换一个葫芦?”   “桀桀桀,你小子立了功,到时奖励你长个三根五根。”   薛错头皮一紧,急忙道:“我受之有愧,这根当然还是头领您先长,我的那份也孝敬给您。”   领头的狐狸咧嘴一笑,与众狐狸说了几句,便道:“你有孝心,很好,这事你便去办,办好了重重有赏。”   薛错喜不自胜,像一个丰收的农夫,从狐狸身上收获一只只的大葫芦,他肩扛手提,拿走了一半还多。   “快去快回。”   “哎,”薛错的黑脸上笑容朴实且真诚:“您瞧好吧。”   走出狐狸窝没几步,一条软绵绵的小金龙从薛错怀里飞了出来,尾巴上的小卷云甩阿甩,一会儿飞成个人字,一会儿飞成个一字,还翻跟头,抖成波浪。   薛错一时抓不住他,脸色黑如锅底:“你是不是吸了?”   玄肇幸灾乐祸的笑起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16 14:44:01~2023-07-18 21:4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天天都想催更、打工vz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柯枝、c、伊伊一 10瓶;优介和星星、敛裾 5瓶;打工vzy、masyek、昵称真的好难想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大师兄。”   白光一闪, 金龙化为身着紫衣的俊美青年,跌倒在薛错怀中,将本来就“负重前行”的大师兄压了个狗吃屎。   薛错身上的葫芦叮叮当当乱晃, 那黑飞口袋也颤颤巍巍的动了起来,恐怕是那些鬼差寻来了, 正在用法力追踪这些口袋。   薛错一个鲤鱼打挺, 但他忘记了自己身上的千钧重负,结果只是背部象征性的弹起一点点, 就又跌回去,他怒而捶土, 顿时斯文扫地。   小金龙揉揉眼睛, 忽然抱住一只葫芦,伤心道:“大师兄, 师兄, 呜呜呜。”   他忽然站起来, 薛错身上的葫芦藤都缠在了一起, 他直挺挺的又被带起来。   金龙化作的青年面如冠玉, 俊美邪气, 他抱着葫芦肚,疑惑的说:“大师兄, 你怎么如此胖了?”   大葫芦安安静静, 不回一句话。   倒是大葫芦旁边的黑毛粉狐狸, 却脸黑如碳:“这夯货!”   玄肇看到这小子吃瘪,不知为何, 十分开心的笑起来, 他笑完了, 才意犹未尽的对薛错道:[那条小龙被这瘴迷了眼, 一时半会儿清醒不过来]   薛错立刻道:“玄爷认识这瘴?”   玄肇懒洋洋:[当然认识]   那边,小金龙却忽然脸色一变,将大葫芦按到地上,急切道:“大师兄,你怎么了。”   薛错:“?”   小金龙正色道:“你是不是被妖孽迷了眼睛,大师兄,不要惧怕,我带你走。”   薛错脸色一变,被飞驰的金龙带的一个趔趄。   “敖沐!”   这下子可苦了薛错,小金龙拽着葫芦就跑,葫芦藤缠到一起,龙在前面飞,人在后面追,带起滚滚的烟尘。   玄肇:[哈哈哈]   他笑得停不下来,对薛错说:[情瘴的毒,至痛可解,你只伤他几分,他痛的厉害,那迷了的神智自然就回来了]   薛错心道:你命中该有此劫!   他抬了抬手,又放下,脸一黑心一横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他什么神什么庙,既然乱了,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干脆搅得更乱才好!]   一群鬼差正在城中四处寻找那只黑脸无常,领头的鬼差怒火中烧,他站在高处,见众鬼来复命,问道:“儿郎们,找到了吗?”   “还没有,但口袋肯定就在附近!”   “好,将此处围起来,哪怕遇到狐狸,也不要慌,只管做事,若是那群臭狐狸敢寻衅,只管来报我!咱们的黑风袋不容有失,你们速速点齐人马,天亮之前,一定要找将那厮捉拿归案!”   “是!捉拿黑脸鬼。”   “捉拿黑脸鬼,等找到了他,咱就把他洗净剥皮,用盐腌了细细的吃!给大哥出气!”   “盐渍鬼,那滋味,啧啧。”   有鬼忍不住流口水,找的更加卖力,若是大哥高兴,就赏给他们几口,那可是一件美事!   忽然,有鬼差道:“大哥,你看那是?”   鬼差头领回过头,先看到一抹金色,那金色太快,以至于他什么也看不清,便嗖得窜了过去。   “不要挡路!”   头领瞪大鬼眼,看到一张化成灰都能喷出来的黑脸,从滚滚烟尘里冲了出来。   他们鬼差的黑风袋,堂而皇之的悬在那黑脸鬼的腰间,那黑脸鬼穿着一身粉纱衣,身上挂着七八个大葫芦,凶神恶煞,面露凶光。   “是你!”   话音未落。   那黑脸鬼已经冲过鬼差,身上的大葫芦如同七八个千斤重锤,狠狠一抽,将鬼差头领抽成陀螺,撞塌了好几堵墙。   那声音渐行渐远,还在大喊:“快让开!”   “大哥!”   “哎呦,头领呢,快扶起来,你没事吧。”   众鬼将头领从墙上扣下来,捡头的捡头,捡手的捡手,   鬼差头领将头戴好,气的一魂升天,二魂出窍,他掏出哭丧棒:“该死的狐狸,定是他们看咱们香火旺盛,故意派了内鬼来捣乱!”   有鬼差道:“即是如此,咱们立刻禀告[石翏]大神,办他们个亵渎神职罪!”   鬼差头领眼珠子一转,摇头:“不妥,如今正是诸神大争之时,说不得这就是[石翏]大神的考验,若是事事都要他老人家做主,还要我等做甚?!”   “大哥说的对。”   鬼差头领道:“如今是那群粉狐狸欺鬼太甚,儿郎们,点齐人马,先抓鬼,再问责!”   鬼差们齐齐应声,一行差人跨上高头鬼马,纵马扬鞭,跟在烟尘之后穷追不舍。   薛错自然也看到,他一脚将小金龙怀里的葫芦踹歪了方向,带着小金龙朝狐狸窝飞去。   狐狸窝里,一群狐狸吸的迷迷瞪瞪,忽见冲天的烟尘,眼一花,闪过一道金光,天上掉下来十几个黑风口袋。   领头的狐狸喜笑颜开,睁开快要睡着的眼睛,高兴道:“可是黑风袋,那小子事办成了?好东西,好东西,通通收起来。”   狐狸们一人两个,还有些没分到,登时你抓我挠,险些扭打起来。   这时候,一群骑着鬼马的鬼差人也赶到了,看见狐狸在分黑风袋,登时五官乱飘,七嘴八舌。   “果真是这些狐狸!”   “大哥说得对,长毛的狐狸简直无耻至极!”   鬼差人纷纷念起口诀,那一只只黑风袋就跟长了脚一样,往差人手中跑。   这下子领头的狐狸可不高兴了,他虽然抽的多了些,但绝不吃亏。   “头领,这黑风口袋不是黑毛狐换回来的吗?”   “想黑吃黑!不怕告诉你们,你狐三爷爷我浑身是胆,可从来没怕过。”   粉毛狐狸肚皮鼓起,猛然啸出一股风,那些鬼差被吹的东倒西歪,措手不及,一阵大风过去,他们环顾自身,本无异样,正想哈哈大笑,忽然发现,那棵大槐树他眉清目秀,眉毛和眼睛装反的鬼差头领大人,也是分外可口。   想走,可是走不动道,情不自禁搔首弄姿,扭来扭去。   鬼差头领怒道:“你难道敢欺我没有本领!”   他掏出一面纯黑的旗帜,那旗帜四方细长,如同丧棒,鼓着大大小小的包,他摇一摇丧棒,那些狐狸便有的突然倒地,惊恐的捂着大起来的肚皮。   “头领!”   粉毛狐狸勃然大怒,鬼差阴冷一笑,把持着黑旗:“交出黑风袋,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   “我难道怕你?”   一群狐狸与鬼差登时打得不可开交,谁也顾不上冲过去的薛错。   那边,小金龙一头扎进了黑漆漆的夜空。   千云城的此处没有灯火,没有人声,每家门口都有树,树上有一只乌鸦窝。   窝里蹲着一只只乌鸦,睁着绿油油的眼睛,看着一道金光,冲向天空,又俯冲入地,最后打着弯,嘭地摔到地上。   过了不知道多久,地上爬起来一个人。   薛错面无表情,神色平淡,仔细看灰头土脸,十分的狼狈。   他身上挂着十几个葫芦,衣衫破破烂烂,身后一条垂头丧气,缩小的小金龙,讪讪的跟着他。   刚才他自己摔下来,摔醒了迷瘴。   “大师兄。”   身前的人虽然仪容有损,却依旧清风霁月,古井无波。   他试图钻进薛错衣服里,被提着尾巴扔出来,薛错忍了又忍:“衣服破了,钻不进去。”   小金龙睁着大眼睛,受到了重大打击。   薛错不管他,他提着葫芦,走到这处的神庙,那庙里供奉的是一尊身披黑袍的神,看不清楚模样,庙前有许多乌鸦。   薛错心道:这便是这千云城里掌死亡的神祇?他想了想,将大葫芦打开,粉色的烟霞登时弥漫在神庙四周。   那些飞来飞去的乌鸦,也受了烟霞的影响,叫声都变得缠绵了起来。   薛错正放的开心,忽然在神像上发现了什么,他仔细看了半天,最后将葫芦嘴儿塞上了。   [薛错,你被注意到了]   玄肇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带着一丝凝重:[有一尊神祇,在你背后不远……祂来了]   [薛错,将我请出来]   [念我的道号]   [幽邃灵泽玄肇大鼋]   薛错手指微动,将小金龙塞进怀里,他将所有的葫芦扔在地上,便不动了。   粉色的烟霞中,传来些许环珮的声音。   女子轻轻的笑声由远及近,转瞬便到了身前,薛错低着头,没有抬头看祂的样貌,只有隐约的一抹圣洁的白色。   祂轻轻噫了一声,声音仿佛从灵魂深处传出来:“你叫什么名字?”   薛错头脑发白,忽然一阵淡绿色的灵气水波一般展开,玄肇的声音响起:[静心,这个,恐怕已经修到了正神位的阶段,轻易不会开杀戒,你不要抬头,不要回话,不要动]   [祂虽然不会主动杀你,但是你要是自己找死,可就是另一回事]   薛错不答,那抹雪白的裙裾便绕着祂转了一圈,轻柔曼妙的香味涌进薛错的鼻尖。   薛错却嗅到了一股无法遮掩的血腥味,好像站在一个臭泥塘面前,他瞬间警惕起来。   “你想不想成仙?”   “或者又后悔未竟之事?”   “吾名[舂姳],与你无缘,吾有轮回之力,你若愿意信我派入我门,我可送你投胎,重新来过。”   “你叫什么?”   “家住何方?”   “可有亲人,你……为何不说话呢?”   轻柔的气吹拂到薛错脸颊,忽然,那一直低着头的青年抬起脑袋,看到了一张流着猩黄脓液的虫口,穿着圣洁白衫的美丽少女,衣襟处探出一只巨大的虫子头。   薛错声冷如冰,手指并起:[烮]   轰地一声,所有的大葫芦应声裂开,粉色的烟霞瞬间将附近染成粉色。   浓浓烟霞中,薛错背上一只巨大的古朴龟壳,头也不回的开始逃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18 21:43:09~2023-07-21 23:28: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言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坚果爸爸的姐姐粉 108瓶;老公在地府等着我 30瓶;萤月、最爱美人攻 15瓶;夜鬼 10瓶;清羽沐 8瓶;沙耶 5瓶;老婆贴贴 4瓶;陌上阑珊 2瓶;安乂、昵称真的好难想啊、鸽吻、masye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郎君哪里去?”   “你身上带着什么东西, 那东西与我有缘。”   “你在哪儿?”   “我闻到你了。”   那声音轻缓空灵,薛错飞到一半,只觉得天昏地暗, 脚边出现了一个个黑色的漩涡,一盏一盏烛火点亮, 漩涡缓慢流动, 如同一个个小水洼。   树叶倒逆生长,树干加速腐败, 时间与秩序变得十分的混乱。   磅礴杂乱的道中,出现了一条小小的路。   那路又窄又宽, 又长又短, 蜿蜒至烛光的深处,薛错有预感, 无论下一步踏进哪里, 他都会迎面撞神。   神不杀他。   但要是薛错自己被冲撞了, 便又是另一回事。   薛错汗出如浆, 背着乌龟壳, 在漩涡中心无路可去。   玄肇道:[小子, 我劝你不要走那条小路,上穷碧落下黄泉, 进去了, 可就出不来了]   薛错自然不会走, 他指尖悬着一张青色符箓,一瞬之后便有了决定。   “风。”   玄肇:[小心!]   青年的身影如同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那张青色的符箓带着一阵微风, 吹过漩涡, 他便踩着那一缕风, 踏过了小路。   玄肇自然也看到了,他十分吃惊:[极意自在功?你是南大君的传人?不,不对,你的身法差了一点意思,像个外门,你难道骗了什么孔雀公主?]   薛错差点掉下来,他哭笑不得,眼睛瞟到腾高的烛火,连忙将龟壳垫在脚底,当做滑板,一口气冲过十几个漩涡。玄肇的龟壳顿时沾了黑乎乎的汤汤水水,他气笑了:[你个小王八蛋!]   薛错拼命甩御风符箓,忙得不可开交。   玄肇闷哼一声,忽然,漩涡四周的蜡烛一盏一盏的亮了起来,烛火相连化作无边无际的火海。   玄肇心道不好,这东西俨然成了气候,他忙道:[快冲出去,这是胎中火,迟几步,你就要重新投胎了!]   薛错咬牙道:“我也想,但祂不想放我走。”   玄肇:[别怕,到我壳中躲上一躲]   “玄爷真是义薄云天。”   [客气客气。]   薛错一钻进来,玄肇便冷呵一声,龟壳化作流光,弹出一道弧线,却被骤然膨胀的胎火逼了回来,他被烧得龟壳通红,吃惊道:[这胎火是真的!]   薛错问道:“胎火?”   玄肇倒吸一口凉气,疑惑道:[轮回胎火,神亦可灭。可是那位轮回神女已经彻底陨落,世间如何还会有胎火,难道这东西得了轮回神女的传承?神女这么不挑的?]   轰——   胎火似乎听得明白,骤然旺盛,薛错被呛得连连后退,不停地流眼泪,他道:“玄爷,话不能乱说。”   玄肇也心知说错了话,心虚不言。一人一龟面面相觑,四周胎火熊熊,玄肇道:[你这次恐怕要折在这里,快给我一滴血]   “血?”   玄肇道:[你如今小命难保,我也不是不知变通之人,你留下精血一滴,将我送出去,来日等我等到了有缘人,一步步教导他成为神道大能,再借你的血,养几个白胖娃娃出来,也算继承你的家业。对了,你快想几个好名字,我给你翻翻《问名书》]   薛错:“……”   玄肇见他脸色不好,又退而求其次,出主意说:[要不然你擦干净脸,以色/诱之,趁那东西意乱情迷,再趁机逃跑!]   薛错:“……”   玄肇:[我可不是说笑,当年有位大神就是如此逃出生天的!]   什么大神啊好不讲究。   玄肇说到一半,忽道:[又来一个,这帮子邪祟,还真是层出不穷,薛错,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趁还有气,一块说了吧]   天上飘落黑色的乌鸦羽毛,铺天盖地,黑色漩涡旁的烛火明明灭灭,变得不稳定起来。   薛错被夹在漩涡和乌鸦毛之间,动弹不得。   一抹圣洁的裙裾出现在他左侧,他立刻低头,听到那女子声音说道:“兀肆,这个孩子与我有缘,不如让给我?”   祂一把攥住薛错的肩膀,一股直透心底的热气从肩膀传入,另一手形如鸟爪,沾满香灰,搭着薛错的右肩膀,他顿时如坠冰窟。   那声音嘶哑难听,古怪至极:“落在我的地盘,岂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女子蹙眉:“我第一次开口问人要东西。”   那嘶哑的声音便是兀肆,他冷笑道:“你要我就得给?”   薛错道:“就是,就是。”   两道目光齐齐看过来,薛错打了个冷颤,连玄爷都不说话了。   薛错小脸黢黑,正色道:“两位尊神,小子姓薛,因为久仰四位大名,是以今夜特来瞻仰一下,谁能想到闻名不如见面,我一到这里,就知道两位才是这城里的天。”   他竖起大拇指,指指上面,似乎很是钦佩。   女子喜笑颜开,舔舔嘴唇:“这么说,你愿意跟我了?我定然用盐好好将你腌透。”   “嗯?”那嘶哑的声音重重哼了一声,飘落数片鸦羽:“他也与我有缘。”   “兀肆,看来你是不打算讲情面了。”   “轮回之火你都贪吃嚼不烂,他身上如此浓重的信仰,你还吃得下?我劝你好自为之。”   薛错顿时感觉身上冰火交替,神府仿佛要炸开一般,二神在他身上相争,他连忙道:“尊神,我有话要说。”   “说!”   薛错道:“如今我是二位尊神的阶下囚,若是弄死了,对谁都没有好处,我看不如这样。”   他不看二神真容,捡起地上的半个葫芦碎片,往里注了些水,生了把火,然后跳了进去,乖巧道:“我在这里洗涮干净,二位尊神有商有量,若是商量妥了,便知会一声,吃口热乎乎的,有汤有水的供奉。”   女子大悦,乌鸦神则愣在原地,恐怕也没有见过这么自觉的贡品。   薛错还问:“[舂姳]上神可有忌口?[兀肆]上神,口味咸淡?要不要我加些香料去去人味儿。”   舂姳娇柔道:“还是有些人味儿才正宗。”   兀肆却说:“人味腥膻,若要烹制,还是腊成肉干,或是细细切成臊子,烙成薄饼才好吃。”   舂姳啧了声,二神冷视对方,兀肆重重的一挥袍袖,无数的鸦羽包裹着 祂。   舂姳轻轻曲指,便见脚下浮现出无数的黑色小漩涡。   薛错一边助威,一边给自己擦洗,玄肇看的目瞪口呆,几次张口欲言,最后苍白无力地说:[你在煮自己之前,先把我扔出去]   薛错趴在葫芦边,幽幽道:[玄爷,龟苓膏对身体好,你我朋友一场,不要如此小气]   玄肇气的想活,半晌发现薛错的小动作:[你又想做什么?]   薛错将龟壳垫在脚底下,盘腿而坐,不管玄肇这个没良心的老头,他取下腰间悬着的雀翎,蘸着金水,在龟壳上绘制符箓。   他方才观望了半天这胎火,悟出一点道妙。   金水遇水不化,玄肇嘶了声,一缕胎火被引上龟壳,沿着符箓,形成独特的图案。   青年专心致志,一气呵成,他提笔按下,将符尾的最后一笔,与符头相连,形成了一个奇异的古文字。   薛错脸色泛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下来,他撑着手臂往外看了一眼,拍龟壳:“玄爷,再试一次,冲出去。”   玄肇心知到了紧要关头,也不胡闹了,沉声道:[坐稳]   胎火熊熊,生灵生生灭灭,腐败后新生,新生后腐败。   忽然,一抹清新的绿色划过胎火,趁机钻出去,一缕细小的胎火恋恋不舍,跟着龟壳一起飞走。   他速度极快,只是瞬息,便远遁千里。   “想跑!”   一声怒斥。   薛错被震得口鼻流血,他随手拭去,拼命催动[极意自在功]逃了出去。   舂姳怒火冲冲,祂望着那个方向,本欲再追,却听嘭的一声。   一只只狐仙的大葫芦爆开,瞬间升起粉色的烟霞,舂姳的面容扭曲了一瞬,春心浮动,又强自按耐下来。   满天的黑乌鸦却不管不顾,嘎嘎乱叫,开始谈情说爱,当场生蛋,舂姳眉头蹙起,怒道:“兀肆,管管你的臭乌鸦!”   兀肆反斥:“你孤家寡人,见不得别鸟成双成对?”   舂姳:“我杀你全家!”   兀肆化作满天鸦羽,嘲讽道:“至少我还有全家。”   这时,城中忽然爆出一声道音,二神抬头望去,只见鱼头人身的生子神灵[石翏]大神和掌管姻缘的狐神打在了一起。   两身化作法天象地,在半空中斗得不可开交,轮回之神[舂姳]连忙上去拉架。   只听那鱼头人身的[石翏]神骂道:“死狐狸,我要知道你觊觎我的信众,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卑鄙!”   狐神被打得红线乱飞,怒而出手:“你竟然杀我狐子狐孙!今日我与你不死不休!”   [舂姳]冲上去:“二位道友,快快住手!”   兀肆裹着黑斗篷,阴阳怪气:“这样打是死不了的,若是来真的,我这里有[七伤断魂丸]。”   [舂姳]上去将两身隔开,四神犹自愤怒,各自吵嚷不休,祂们在一起七嘴八舌说了半天,终于提到了一个人。   “黑脸鬼?”   “呸,分明是派过来诓骗鬼差的黑脸狐狸!”   “背着龟壳,莫非是来自龙宫的龟丞?我就说,咱们一定是上了当了,那[任庙]的肉身神定然还未死绝,找到龙宫告了咱们的刁状了!”   “你怕什么?凭他龙宫现在的势力,他敢出西海?只要等[水灵尊]出世,就是老龙王来了,也奈何不得咱们!”   众神你一句,我一句,眼看得天将破晓,才各自散去。   ……   七百里外,南海小岛。   薛错吐出一口血,筋疲力竭,倒在沙滩上。   玄肇化作巴掌大的龟壳,藏进他的衣襟,小金被薛错五花大绑关了禁闭,他见玄肇钻进来,忙问道:“玄爷,我大师兄呢?”   玄肇气力不足,本来不想说话,不知想到什么,没好气道:“没死,只要他那张嘴还能动,他就死不了。”   薛错却是是没了气力,一晚上折腾了四遍。硬扛胎火,他现在虚得不行,睁着眼睛。   “救命。”   这时,海上行来一艘大船,船上旌旗猎猎,黑底红衣,写着一个大大的殷字。   大船桅杆上坐着一人,他身材修长,毛色雪净,一双强健的虎爪抛玩着一方印玺,上书[湖海翻天]四个大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21 23:28:11~2023-07-23 13:02: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柳叶水丝梨 10瓶;清羽沐 5瓶;蜀北、打工vzy、老乌大招护体我百毒不、masye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天都城的白虎, 爱用一把黑刀。   若说人间谁是剑道第一,恐怕难以分晓,但若问刀修, 那么天都城的虎大王说第二,没有人敢认第一。   他原是山野草根, 不知何故得了机缘, 成精修炼,竟然打败了一众有神兽血脉的妖精, 区区凡物,逆天而行, 夺得魁首做了大王。   心狠手辣, 他谈不上。   乐善好施,与他无干。   他生平唯爱逞凶斗狠, 愿为一剑下马。   他的城也和别的城池不同, 庙里不设香火, 不供奉正神, 唯一的宗祠, 祭祀的是各家的先祖。   且每逢月初月中, 才准祭祀一次。   “香火不是正道,修仙者也并非良善, 等有一日踏上天路, 我便要一个只准凡人小妖生活的地界。”   小妖怪对大王忠心耿耿, 纷纷附和:“大王说得对。”   一只高大雄壮的鱼妖凑上前,给大王捶腿揉肩, 试探道:“大王, 如今, 这人间邪魔频出, 不光是人,就是我们妖怪,也是活得小心翼翼。”   “我常听凡人说,在东陆有个问道宫,这问道宫中法宝万千,修士无数。咱们天都城坐西朝东,若是能并入问道宫门下,也去混个刀圣,虎仙当当,一来有了靠山,二来稳定妖心,岂不是一本万利。”   殷飞雪笑了声,这声音让鱼妖一抖,他捋捋虎须,悠然自得:“继续说,嗯?”   鱼妖见他面无愠色,觍笑道:“实不相瞒,仙人托我给您带个话,只要您愿意投降,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仙露琼浆应有尽有。”   他压低声色:“还有上百只妙龄美虎,仰慕大王已久,正在窝中翘首以盼呢。”   “哈哈哈,”殷飞雪笑起来,鱼妖见大王开怀,也是喜不自胜,跟着笑起来。   忽然,殷飞雪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整只提起来,鱼妖顿时变了脸色:“大王这是何意?”   殷飞雪提着他:“世间万般,有上赶着求生,却没有紧赶着找死的。”   “放着好好的妖怪不做,愿意去宗门做配种的牲畜,你有此心,我不拦你。”   鱼妖顿时勃然大怒,他拔出双板斧:“姓殷的,给你脸叫你大王,不给你脸,你不过是芳洲野人山跑出来的低等货色,这妖王你能做的,我却做不得?!”   殷飞雪大笑,挑起眉梢:“鱼震海,我不用刀,再让你两只手。”   鱼震海骂道:“你少猖狂!”   他本是一只赤心鲤,乃是东陆十二种灵物之一,他早就看殷飞雪不顺眼,如今又在海上,还能让他一只不会凫水的老虎得了好?   众小妖被骇得跳起来,纷纷爬上桅杆,鼓手顿足,抓耳挠腮。   鱼震海鼓着两板斧,风吐火,火助风,将整条船都晃起来,再趁机一符头挥出,势必要将殷飞雪重伤。   “呵。”   殷飞雪忽然一动,身法轻飘自在,如同树叶逐风,飘逸潇洒。   他一边打一边评价:“脚法生疏,斧术欠力,一只水妖,却修炼火术,错错错,错错错。”   鱼震海面带红磷,符头碰的咣咣响:“闭嘴!你懂什么?我有上古神兽血脉,岂是你能置喙的!”   “为修那半分血,放弃水行之术,鱼震海,你不但急功近利,还蠢不可及。”   殷飞雪正打得有来有往,忽然察觉不对。   那鱼震海一收怒色,平静异常,他手中有一根针,那针极细极寒,乃是一枚穿魂针。   他此前所有的愤怒,不过都是假象,只为近殷飞雪的身,他真正的杀招不是双板斧,而是藏在指尖的那一尾穿魂针。   “死!”   殷飞雪脸色微变,距离极近,他根本多少不开,刹那之间,风停云驻。   鱼震海瞳孔放大,又极度紧缩。   刺中了,却没有刺进去。   啪——   他的手被虎爪擒住,那根针脱手而出,落到敌人手中,因为速度太快,他甚至看不清殷飞雪的动作。   殷飞雪夹着那枚针,笑了声,然后捏着鱼震海嘴,冷冷地让他吞了进去。   众小妖骤然欢呼,拍手叫好,将殷字旗舞得高高的。   鱼震海吞针入腹,立刻惨叫出声,如同被万鬼撕扯,在甲板上滚来滚去。   殷飞雪从怀中掏出湖海翻天印,随手抛了抛,正是这东西帮他挡了一针:“扒了衣服,丢进海里喂鱼。”   “是!”   众小妖高兴的在鱼震海身上绑了几个大桶,不顾他满头是血的求饶,欢呼雀跃的将他扔进海。   “大王!大王饶命啊!大王我艹你祖宗!”   “啊——”   小妖怪们嘻嘻哈哈,将大王的座椅抬上来:“天真大,海真蓝,大王威风威风!”   殷飞雪抖抖耳朵,手指摩挲着湖海翻天印,倏尔想到了什么,他悠悠地说:“世间有一种蝴蝶,也是蓝色的,生在风里,生在云上,那才叫好看。”   小妖怪满头雾水:“蝴蝶?”   “对,就是蝴蝶。”   殷飞雪眯着眼睛,做了个伸手一抓的动作。众小妖虽不明白,却都笑起来,纷纷耍起拳脚,又问,他们比起人族年轻的英豪,如何?   殷飞雪一只脚搭在椅子上,抖抖耳朵:“人族佬?”   “问道宫最近声名鹊起的小剑仙,顾如诲,他有一招天剑十二式。”   “若论问道宫的弟子,他当为第一。”   小妖怪说:“大王难道不及他?”   殷飞雪笑道:“我不是刀,他却是一柄剑,无情无欲,无念无想,有一天我证得道心,我便会去挑战他。”   众小妖连连点头,将这号人物记在心中,殷飞雪又说:“佛门都心菩公子,他如今也在世间行走,我见过他一次,是个菩萨心肠,修罗手段的小和尚,他还问我打听一个叫薛错的人,你们若想讨他的好,大可以去访问访问。”   众小妖嘘了一声,却也记了下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求到大和尚庙里,多一条生路也好。   “大王,还有呢?”   “三绝秋水,无盐刀女,鬼鸟悬针……还有一个,是个符修,你们没见过。”   小妖道:“符修,那不是一条死路?人界骗人的道士都不用画符做幌子了。”   殷飞雪枕着胳膊,翘着脚:“天才岂能与庸才混为一谈?”   忽然,他从桅杆上跳起来。   小妖怪顺着大王的视线望过去:“大王,那岛上好像有个人。”   薛错躺在沙滩上,眼睁睁望着一只螃蟹从他头上爬过。   他叹了口气,在烈日下暴晒了一个多时辰,还是神府空虚。   好不容易积蓄了一点力气,撑着身体坐起来,颤颤巍巍的想画一张符箓,却发现金水耗尽,手指疼痛。   胎火。   果真是不一般。   正想着,他听到一声笑,接着便是一个放肆嘲笑的声音:“呦,真是山水有相逢啊。”   薛错下意识回头。   烈日灼灼。   一只白毛老虎穿着黑甲软胄,抱着胳膊,立在一片树叶上,随风浮动。   他身影颀长,猿臂蜂腰,过于蓬松的毛发从衣襟钻出,看上去暖呼呼的,不是殷飞雪是谁?   海浪声声,殷飞雪从树叶上落下来,他背着一把黑刀,又遇到了昔日的对手,呲牙一笑。   他伸手去抓薛错的手腕,薛错脸色一黑,和他皮碰皮,肉接肉的过了几招。   二人久别重逢,却处处都下杀手,偏偏都见招拆招,奈何不得对方。   最终薛错气力不济,被殷飞雪擒住,薛错有些微吃惊,殷飞雪目光灼灼,笑道:“别使你的虾兵蟹将拳了,这一年来我日思夜想,琢磨了百八十种方法,你在身法上已经差我一筹!”   薛错当然不服,不禁冷笑:“呸,趁人之危,何为大丈夫?无耻之尤!”   殷飞雪闻言眉毛一压,将薛错一把抄起,轻轻松松抱在怀中:“我叫你骂!”   薛错变了脸色:“殷飞雪!”   “叫你外公?”   薛错怒上眉梢,与殷飞雪打在一处,殷飞雪哈哈大笑,左腾右挪,就是不让薛错下来。   这实在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人落平阳被虎欺,薛错挣扎道:“有种给我几个时辰,等我恢复神力,打得你跪地求饶。”   殷飞雪哼笑道:“我却怕你?”   众小妖只见他们大王虎虎生风地下了船,气势汹汹地直奔沙滩   小妖怪站在桅杆上,实时观望,传递消息:“大王上岸啦!”   “大王将人族佬打了一顿,难道是大王的仇家?事情的真相究竟是……”   “唉呀,大王和人族佬在说话,定然是在警告人族佬!”   “大王出手啦,呵!好一招黑虎掏心,白虎撩腿。”   “大王抓住人族佬了!”   “大王……大王把人族佬抱起来了。”   “什么?老乌鸦,你在放什么狗屁!”众小妖哪里信,纷纷爬上桅杆,抬手远眺。   这一看,个个瞪大眼珠子,一只狐狸嗷嗷叫起来:“我说什么?大王定然是在外面有相好的,天都城千娇百媚的母老虎不香,大王在外面找上母老虎了!”   “放你的狐狸屁,那是个男人!”   “啥?男人?”   众小妖有倾心大王的,各自纳罕,十分伤心,七嘴八舌很快又回到原点:“那人族佬又没爪子又没毛,大王到底喜欢他什么?”   “大王会不会就是喜欢人族?”   “放屁,我亲眼看到大王悄悄给自己舔毛,若是喜欢人族,他为何不变成人形?”   众小妖吵嚷不休,不知谁喊了一声:“大王回来了。”   小妖怪们个个伸长脖子,你挤我推,争着去看。   好个大王,当真是矫矫猛虎,渊渟岳峙,怀中美人,更是沂水春风,如同墨画。   妖怪们霎时熄声,几百双大眼睛望着大王强行掳回来的人族。   君子如珩,美人如佩。   可惜还是没毛。   好可惜,人族佬为什么不多长点毛?   还有,大王他是不是不喜欢母老虎了?大王他他他是不是变了!   殷飞雪捞着薛错,站在桅杆上,嘲笑道:“人间几春秋,薛饮冰,你如今落在我手里了。”   薛错虽在他手中,不忘下毒手,殷飞雪毫不相让,与他打得有来有往。   薛错冷笑:“这可是你请我来的,请神容易送神难,殷飞雪,我劝你好自为之。”   “什么请,是抓!”   二人打得不可开交。   底下的小妖却只见大王捞着那个人族,在高高的桅杆上你推我搡,你进我退,你逃我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23 13:02:39~2023-07-24 20:30: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言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羽沐 5瓶;打工vzy、哒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大王身法, 曾力搓八百勇士,击败白犀牛王,我赌三招之内, 这人族佬必然落败!”   “不然,”乌鸦怪说:“轻羽鸿影, 飞梭过云, 这个人族佬的身法有南孔雀大君的风采,也并非等闲啊。”   “赌不赌?”   “赌!”   小妖怪们纷纷鼓噪起来, 将手中的兵器敲得震天响,为大王呐喊助威。   “大王, 战战战!”   “人族佬, 你莫怕,你虽然毛少, 但我等妖怪万不会重毛轻秃, 一视同仁!”   “你放屁, 大王能输吗?”   “你小声些, 我这叫迷魂计, 且就算输了, 人族佬毛少,大王给他舔毛那也不累啊!”   “咱们大王未尝一败, 初舔还在呢, 若是给人族佬舔了毛, 不是打了脸,说咱们妖族尽是无能之辈?”   “实在不行, 我挺身而出, 替大王!”   “我也我也!”   “闭嘴吧, 你们这些见色起意的秃毛党!用心不纯, 少来丢妖现眼!”   二人踩在桅杆上,四目相对。   殷飞雪忽然说:“难道在外流浪,比在我天都城要好?”   薛错受了不轻的伤,衣袍破碎,粉色的,倒是人比衣娇,露出来的皮肤像雪,那根银链还在,藏在他腰间。   殷飞雪觉得很可惜,因为薛错是个极有能力的修士,画符之术闻所未闻。   他从来摸不到薛错的底细。   薛错很强,但是却爱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几缕墨发飞舞,薛错的嘴角有一点笑,不多,表情依然冷漠,他同殷飞雪划清界线时便是这副样子,让殷飞雪失望很久。   薛错说:“我与大王所为不同,何必强求?”   殷飞雪心道怎么不同了,说话让人不痛快,他偏要强求,他抱着胳膊,平静地说:“我天都城香火不盛,修士不兴,哪里不好?”   薛错一愣,脸上有些许惊讶,手指抓着桅杆,轻轻收紧,但还是摇摇头。   他原本一肚子火,任谁受伤调息还被打趣,心情也好不起来,可是打着打着,这些妖怪就聊起天来,薛错听得想笑,又硬生生忍住了。   他抓着船帆,卖出破绽,随即借力踢出一脚,直奔殷飞雪下颚。   殷飞雪反应极快,侧身躲开:“腿法不坏!”   薛错似笑非笑:“大王小心,你那些小妖怪,等你看你给我舔毛呢。”   殷飞雪上下打量薛错,噗嗤笑出声:“你的眉毛才几根?好大的口气。”   薛错不答,接住殷飞雪飞来一拳,这一拳力道极大,势若千山,乃是从湖海翻天印中悟得,薛错被逼的疾退几步,卸去力气。   这老虎身法果然不错。   薛错吸了口气,升起战意,一挥衣袖:“再来!”   殷飞雪自无不可:“好!”   他弓起肩背,蓄势待发,猛然一扑,薛错飞身躲开,这一下牵动暗伤,他神府一痛,霎时眼前发黑,向后倒去。   “薛饮冰!”   一只大手单手握住他的手,将薛错从坠落边缘拉了回来,接着身体一轻,被人一把扛起。   殷飞雪实在高大,妖族体魄更是强悍非常,薛错在他手中,不过小小一只,大掌单手便能扣住他的腰。   毛绒绒的虎爪搭上薛错的脉搏,薛错头晕目眩,来不及细究殷飞雪的动作,便见殷飞雪一拳锤得桅杆摇摇晃晃,木屑飞溅,他生气道:“嗨呀,你神府空虚至此,还和我打个屁!”   小妖怪们不明所以,只知道人族佬打到一半摇摇欲坠,被大王单手擒住,捞在肩上。   小妖怪抬高脖子,喊道:“大王可是胜了?”   殷飞雪扛着薛错,轻轻松松:“自然没有,他身上有伤,好过再打!去备热水。”   小妖怪们忙道:“送到哪里?”   殷飞雪摸摸下巴,他这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那些小妖怪住得满满当当,还真腾不出空房。   “送到我那儿,叫雪兔也来。”   “是!”   薛错半梦半醒,忽然脑袋一震,玄肇的声音响起:“小子,别睡了,再睡贞洁不保!”   薛错一个激灵,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船舱,他躺在一张大石床上,硌得骨头痛。   薛错头痛:“玄爷,这是什么地方?”   玄肇幸灾乐祸:“那只白毛大虎的窝,你要是再不醒,可就要与他大被同眠了。”   “不过这也不坏,这白老虎看上去身家丰厚,天材地宝恐怕只多不少,你与他舔舔毛,摸摸爪,一分聘礼不出,白赚一笔。”   “我与你说,曾有一个上古大神,就是靠吃这一口软乎的,硬生生成了金仙,然后回头一脚把软饭踹了,可谓名利双收。”   薛错好奇道:“是谁?”   玄肇一噎:“这,我发过誓了不能说。”   薛错托着下巴,悄悄问:“玄爷,你活了七千多年,肯定认识大泽神女娘娘,你说,娘娘祂。”   玄肇呸了两口:“你别瞎打听,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那位的法脉传人,少来套我的话!”   薛错:“玄爷莫不是不知道?”   玄肇道:“放肆,我身在神河,心在大天,什么不晓得,你们娘娘当年……”   怀里忽然没了声音,薛错等了一会儿,把龟壳掏出来:“玄爷?”   龟壳一动不动。   薛错哎呀一声,“痛心”的道:“……看来玄爷这次凶多吉少。”   他换了身衣服,打坐调息片刻,又见桌上放着疗伤的丹药,心知是殷飞雪留下的,他考虑片刻,也就用了。   调息了两天,神府恢复得差不多,薛错才开始复盘千云城发生的事。   [任庙]倒塌,任殊哥哥却没有死,但这次的千云城之行,恐怕难以成事。   那可是拿了轮回胎火的东西,还有个没出手的乌鸦,以薛错的道行,前几日没有玄龟帮助,十死无生,逃命都难。况且那城里,还藏着个别的东西,比那四个邪神都要恐怖。   看来,为今之计,只能细细打算。   薛错一时之间思虑重重,独自盘亘良久,觉得有些烦闷,便起身推开窗。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   海面波光凌凌,一望无际。   天地渺渺。   人之生灵,如同微末尘埃,任岁月拂拭。   他何来何往,何去何从?不过缘来缘往,缘去缘从。   万般道理他明白,纵明白,却奈何。   薛错负手而立:“娘娘,我少时离家,十二载光阴转瞬而逝,昔年旧友,却不知何时再相逢?”   无人回答。   却有一朵金色莲花凭空出现,落在海面,鱼儿调皮,掀起水花,化作无数星星点点,铺开海面,美不胜收。   那光点成了一副画。   画上云雾深深,水烟袅袅,一棵枫树下,有模糊的几个人,或坐或倚,或弹或唱,举杯同饮。   酒杯碰撞,画面变幻。   山间云雾不再,水断而枯,枫树拦腰截断,石桌翻倒倾颓,只空余一个寂寥沉默的背影,与几盏空杯。   他独饮一杯,将杯子重重地置于石桌。   金点就此消散,画面归于虚无。   薛错一愣,趴在窗沿,探出身子,恨不得钻到水面上:“娘娘,我连谁是谁都没看清楚,再给我放一遍吧!”   水面安静片刻,忽然跳出一尾金鱼,掀起一尾水花,浇了薛错一脸。   薛错呸呸两口,哀怨万分,痛心道:“我真的没看清。”   可惜这次没人回应他了。   两个画面,两个结局?   大道如此,大劫如此。   天地仙路将开,死伤的生灵会有七成,难道小顾哥哥,孔小云他们,都会在这次大劫中陨落?   娘娘给他的看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娘娘虽不爱掐算,但祂昭示的命运,皆是可行之事。   就像在拜师之前,娘娘为祂显现的四种命运,那并非虚幻,而是可控之未来。   薛错心事更重了,他烦闷的坐在床沿,提不起精神,不如不看,看完更闹心了。   窗外忽然飘来弦乐,还有豪迈的歌声。   薛错抬眸望去。   银月下,夹板上妖影重重,众妖欢聚,对月而歌。   他们围绕着王座,椅子上坐着一只身着黑色软胄的白毛老虎。   他独饮一坛,目光含笑,为比试的优胜者抛出奖赏,小妖怪们兴高采烈,载歌载舞。   只是。   只是那些妖怪个个都顶着人头,不管其他部位能不能化,哪怕是法力不够,大半截身子还是妖怪,也要化出一个人头来。   薛错看的浑身冒凉气,又诡异又惊悚,一心的沉重思虑都被冲淡不少。   “薛饮冰!”   殷飞雪不知何时发现了他,踩在王座上,抱着酒坛,双目金灿灿:“出来喝酒!”   “大王,把他喝趴下!”   “嗨呀,人族佬都不中用,何况大王千杯不倒,咱们天都城还没有谁能喝的过大王。”   “我就喝趴过百八十个人族佬,”有妖怪拍着胸膛,吹起牛来,言语之间多有看不起。   还有妖怪窃窃私语:“瞧他的样子,多半是个修士,这些修仙的,迂腐不堪,多半是不会答应的。”   “说的有理。”   “他定然是怕输了,面子上过不去,被其他的秃毛人嘲笑,嗯???”   “他下来了!”   众小妖情不自禁抬起头。   当时是。   正是清风伴明月,海月逐银波。   歌声高而美酒烈。   百尺杆头上,那人翩飞的湛蓝衣袂如同碧波,似立云上,如落风中   殷飞雪微微动了动耳朵,勾起嘴角,举坛相邀:“敢喝吗?”   薛错落到他身边,提起酒坛,抛了抛:“你和我比喝酒?”   “不敢?”   “呵,”薛错抱着酒坛,先是闻了闻,接着抬起酒坛,猫儿似的秀气的喝了一小口,咂咂嘴:“抬酒来。”   殷飞雪眼睛一亮:“好。”   众小妖纷纷叫嚷起来,手脚麻利的立刻搬上桌椅板凳,清空场地。   一张长桌哼哧哼哧的抬了上来,接着便是十几坛子好酒,泥封一拍开,便涌出一股子纯粹的酒香。   小妖怪们兵戈摩擦,喊声震天。   薛错站在酒桌一头,殷飞雪单脚踩着桌案:“请!”   薛错笑了声,抬起酒坛,一饮而尽,一滴不洒,他抹抹嘴巴:“到你。”   殷飞雪拍开泥封,如法炮制,同样一饮而尽,一滴不撒。   薛错眼眸闪了闪,他这一招叫[越银钩],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老虎学的倒快。   他不服输,再次举坛,挑衅地看着殷飞雪。   殷飞雪看了眼他墨画似的眼睛,也笑起来,丝毫不让,两人越喝越快。   众小妖纷纷改观,为薛错叫好。   两人为争最后一坛酒,在桌上大打出手,只是打着打着,乌鸦精觉得古怪。   “像,真像。”   “像个啥?”   “猫,猫扑蝶。”   小妖怪一把蒙住他的嘴巴:“你闭嘴吧。”   殷飞雪的身法再快,到底不是真的[极意自在功],薛错坐在桅杆上,得意洋洋的勾住最后一坛酒,捧在手里,两颊姹红,眼眸明亮:“我的。”   殷飞雪见他护食一样,不由得含笑,金眸含笑眯起,故作叹息:“是,你的,你赢了。”   “哈哈,”薛错咕嘟喝了一小口,只觉得烦闷一扫而空,他晃着双脚:“难得此时月,解我万般愁。”   殷飞雪差点喷笑:“你几根眉毛,哪来万般愁?”   厮人如玉,笑也是美人,怒也是美人,他叹了声:“你不懂。”   殷飞雪摸摸下巴:“说来听听。”   薛错望着海面,喝了口酒:“你说这天,人能捅破吗?”   殷飞雪想了想,坐到薛错身边,支起一只脚:“东陆剑仙君无畏,不就一人之力,刺破穹宇,所以我倒是认为,这是最简单的。”   薛错沉默片刻,闷闷地喝了口酒,才说:“我也是这么觉得。”   “刺破祂,不难。”   “刺破祂,又要个什么样的天,走一条什么样的路,才是最难。”   等了半天,不见回答,薛错偏过头,殷飞雪伸手:“给我喝一口,不然不陪你唠了。”   薛错骂了两句,将酒坛丢给他,殷飞雪想,护得那么紧,他不也喝到嘴里了。他接到手里,灌了一口,多了一股淡淡的莲花香味。   殷飞雪愣了下,摸摸耳朵,摸摸鼻子,咳嗽两声,不知为何不好意思起来,将酒坛还给薛错,薛错说:“说吧。”   殷飞雪摊手:“我不是说过了,天都城不设香坛,不设仙宫,人妖混杂,唯其法度。”   薛错问:“大劫之中,强权之下,如何自处?”   殷飞雪答:“干碎他们,我的城,只按我的规则走。”   他身姿挺拔,坐在桅杆上,平静地观赏着海面,目光沉静而深邃,泛着睿智的光。   有骄傲和野心,也有掩藏在平静下智计多端。   “东西两陆三万五千里,我只护一城。”   “而有一天,我要在这城里,证我自己的道。”   薛错一笑,忽觉心中开朗,他道:“大道独孤,瑀瑀独行,此话我与君共勉。”   殷飞雪心中高兴,握住他的手,豪爽道:“共勉。”   薛错:“……”把手给我撒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24 20:30:36~2023-07-26 11:4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宴 15瓶;真是个憨憨、456呀123、克洛伊leilei 10瓶;画梁 7瓶;椿椿湫 6瓶;清羽沐 5瓶;魈宝 2瓶;鸽吻、熬夜看文、星月长夜、敛裾、masye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殷飞雪搭着薛错的肩膀, 不知想到了什么,十分高兴:“来,你我今夜抵足而眠, 彻夜长谈。”   薛错推开殷飞雪毛绒绒的爪子:“大王盛情,不过我生性不爱睡觉, 在桅杆上坐一夜就行。”   二人在桅杆上推推搡搡, 你来我往。   底下的小妖怪们昂着头,捧着酒坛, 眼睛被海风刮的看不下去。   众妖面面相觑,有只小妖怪说:“咱们怎么办?”   乌鸦精挥挥翅膀, 嘎嘎两声:“散了散了, 咱们去接着喝。”   不多时,桅杆上的两人不见了。   薛错站在门外。   他本来不想搭理殷飞雪, 没成想那只老虎好像知道薛错的好奇心, 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薛错抱着酒坛, 狐疑道:“真的?”   殷飞雪挑眉:“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薛错哼了声, 抱着酒坛, 咕嘟嘟灌了一口, 抹抹嘴,兴致不高地说:“我又不想看。”   “那可我下去喝酒了。”   薛错一扬酒坛:“慢走不送。”   走了几步, 殷飞雪忽然回过身:“薛饮冰, 你莫不是真心讨厌妖族?”   哪里就讨厌妖族了?   薛错皱眉不答。   殷飞雪见此心中烦闷的更加厉害, 但他生来潇洒,不愿意强人所难。   “走了。”   忽然, 他脚步一顿, 慢慢回过头, 青年白皙纤长的手扽住他的衣角。   他垂眸看去。   薛错一手攥着他的衣角, 低着头,一手提着酒坛喝了口酒,抹抹脸:“走。”   殷飞雪耳朵动了动。   屋内没有声音,薛错被风吹的有些醉,他椅栏而坐,发随风飘。   吱呀——   紧闭的门开了,薛错看了一眼,从头到脚,接着慢慢举起酒坛,喝了口酒。   “怎么样,毛少不热,来,一同彻夜长谈。”   屋内伸出一只手。   那手骨节分明,修长如玉,是男儿的手,没有了老虎雪白的毛发。   他倾身而出,银发如绸,玉石似的侧颜一闪而逝,他抓住薛错的酒坛,将他连人带酒一起抓进屋内,嘭地关上了门。   屋内燃起灯烛。   灯火洒在海面,铺满一层柔和的光晕,谁也窥不见。   两人相对而饮,杯盏碰触的瞬间发出清脆的声音,殷飞雪说:“敬大道。”   隔了一会儿,那有些随意的美丽影子倒映在海面,举起酒杯,在殷飞雪杯上轻轻一碰:“敬大王。”   两人喝的酩酊大醉。   休憩间,大船剧烈一晃,甲板上有妖怪大喊:“船底下有东西!点火照亮。”   “猴三猴四,上兵器,胆敢伤我天都城的儿郎,定不能轻饶了他!”   “去请大王!”   “快看,大王在那儿!”   薛错喝醉了酒,脚步摇晃,殷飞雪比他更豪迈,醉得更凶,两人听到呼喊,下意识从船舱里飞出来。   那水底下的庞然大物似乎是条鱼儿,被水光吸引,张大嘴巴,妄图将大船一口吞下。   殷飞雪摇摇晃晃,抽出黑刀,纵身往水里一跳,小妖怪们纷纷趴到船边,下饺子一样往下蹦:“完了,大王他不会凫水,快快救虎!”   薛错眯着眼睛,水里突然又冒出来三四条小船,站着虾兵蟹将,领头一只小乌龟,举着水杖:“打劫!。”   “凑齐十万灵石,否则就凿船杀妖!”   众小妖岂容他们猖狂,纷纷拿起兵器,五人一组,十人一纵,统领武德充沛,扛着兵器法宝,呵斥道:“抢我们?儿郎们,听我号令!”   小乌龟跳起来:“劝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也不打听打听,这片海跟谁姓!”   “放鱼!”   水底游弋的庞然大物猛然浮出水面,当中一击,可是却没有碰到船,他抬头看去。   那条船周身闪着符箓的光,慢悠悠地飘了起来,浮在水面上。   “何人助我们?”   众小妖看到符箓,再看桅杆上的蓝衫青年,登时叫嚷开来:“是薛大王!”   底下的殷飞雪没有后顾之忧,彻底放开了手脚,没有过多久。   一条大鱼悲鸣一声,越出水面,带起无数小鱼小虾,砸在甲板上。大鱼变成一个高壮狼狈的男人,一身刀伤,缩在小乌龟后面瑟瑟发抖。   “老虎,水……水底下有老虎。”   小乌龟心知恐怕遇到狠角色,连忙催促兄弟们开船。   “想走?”   殷飞雪抖落一身的水,跳到虾兵的甲板上,刀气纵横,呼啦啦打倒一大片。   这时,一道蓝色的身影与他同时落下,二人身上都带着几分烈酒的味道。   薛错脚步微晃,搭着小乌龟的肩膀。   殷飞雪则把刀架在乌龟脖子上,皮笑肉不笑,恐吓道:“把你的东西通通交上来,晚一步,要你狗命。”   虾兵目瞪口呆,乌龟惨无人色。   另一个人族佬则饮了口酒,用酒坛顶着虾兵的脑袋,慢半拍地说:“打劫。”   虾兵:“……”   大船满载而归。   乌龟带着一众被卸了兵器的虾兵蟹将,在沙滩上哭成泪人。十年积蓄,一扫而空,他该如何面对老祖宗,什么时候才能凑够天材地宝,解开龙宫封印。   “老祖宗!”   小乌龟痛哭流涕,猛然起身,奔向大海,在沙滩上滑跪,滑出两道长长的痕迹。   他掏出龙珠,往海里一扔,抽泣道:“您说的机缘到底在哪儿啊,您别出谜语了,我看不懂,给个画吧呜呜呜。”   海面波光粼粼,隐约浮起一道背影,穿着蓝色衣衫,坐在桅杆上。   小乌龟连忙仔细去看,看罢,他擦擦眼泪高兴的站起来:“绿衣服的,咱们得找个绿衣服的!”   龙珠滚出海水,闻言愣在原地,半晌,它咔地裂开一条小缝,萎靡不振。   那一边,先妖怪们欢天喜地,在一大堆灵石宝贝里滚来滚去。   薛错眯着眼睛看,摇摇晃晃地要睡倒,他这会儿彻底酒意上头,快要睁不开眼睛。   “薛饮冰。”   “嗯?”   他回过头,身体一轻,天旋地转。   薛错下意识抓住旁边,摸到一手滑腻冰凉的丝绸,银色的,月光下像似会发光。   他抬起眼眸。   银发,金眸,色烈。   殷飞雪见薛错醉醺醺,又懵头懵脑,险些掉进海里,干脆一把把人抱起来,丢进他的窝里,一起躺下呼呼大睡。   这一躺就是三天。   三天后。   薛错头疼的醒过来,一只白毛大老虎敞着毛绒绒的胸膛,手脚大张,尾巴落在床边,勾着酒坛,嘀咕梦话。   薛错无意听了会儿,忽然脸一黑。   他从怀中摸出小甲小乙两只纸人,画上符箓,随即手指一并:“起。”   等小甲小乙忙活完了,玄肇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醒了?”   薛错吓了一跳,喝了口茶水,心虚问道:“玄爷,过去几天了?”   “三日。”   “三日,差不多该到千云城了,”薛错想了想,重新提笔画了几张符箓,没有金水,便用凡墨代之。   他将符箓画好,留给殷飞雪,便重新戴上斗笠,从窗户一跃而出。   玄肇道:“就跑?”   薛错打着哈欠,借着[极意自在功]踏上船帆,抬头不远处便是千云城,他撑了个懒腰:“还有正事要做,山水有相逢,有缘自会再见。”   “对了玄爷,你说话怎么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   薛错咳嗽两声:“难道是被娘娘罚了?”   玄肇选择了沉默:“……”   薛错借着符箓飞上岸,千云城周围的来往百姓少了许多。   他找了一处茶摊打听消息,茶摊老板也不明所以,说:“这是上神的神谕,说有外来的邪祟,为了保护千云城的百姓,宽进严出,直到抓住邪祟为止。”   看来是他上次夜闯千云城,闹出来的动静太大。   那些东西定然宁杀勿错,他如今要是进了千云城,便是自投罗网。   千云城中。   四神坐在一起商议。   狐神牙尖嘴利,头盖红布:“石翏,这事应是你的全责!事在你的地盘出的,闹事的也是你的人,别想抵赖!”   [石翏]神震怒:“要不是你的烟霞,[乌鸦]和[舂姳]会打起来?让那个小鬼跑了?”   “好了,”[舂姳]阴森森地声音响起来,再不复圣洁端庄,祂的脸上多了三个孔,仿佛是鸟啄的:“此事再不要提起。”   [石翏]和狐神均是一噎,目光交流,纷纷啧了声。按理说,狐神的烟霞只会让阴阳相交,[舂姳]为阴,乌鸦为阳,二神猝不及防中招,应是干柴烈火,情难自禁,阴阳相合。   但是[石翏]和狐神赶到的时候,乌鸦显出法天象地,把[舂姳]按在地上爆打。   [舂姳]本是蜈蚣精,最爱惜的一条条美腿,硬是被发疯的乌鸦扯掉两三条。   二神如今还能心平气和坐在一处,都是[石翏]和狐神拼命周旋的功劳。   狐神用诡异的声音道:“我等万年以前,不过是大劫的炮灰,苟延残喘至今,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成就,有望重开香火轮回,得到真神果位。你们却为一个小小人族,耽误[水灵尊]的神胎复生,实在是本末倒置。”   [石翏]神拍桌:“那不是一般的小賊,他背着龟壳,还有一丝龙气,像是龙宫的龟丞。”   “龙宫?呵呵,恐怕你们都被他骗了。”   [舂姳]冷冷地说:“他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气息,那气息,更像是……像是……”   [石翏]急道:“像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舂姳]哼了一声,吐出一道惊雷:“五方神女。”   “什么?”   四神都吓了一跳,狐神更是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红布乱晃,显然是有些惧怕。   [舂姳]接着说:“当年我受困辜雪岭,那位轮回神女正好陨落在此,我便花了万年的功夫,收了那位神女的一丝胎火,那晚的人族逃走时,胎火随他溜去一丝,他极有可能,是五方神女中一位的弟子。”   [石翏]嘶了一声,重重地靠在座上,沉声道:“若是祂们,恐怕咱们就要离开千云城了。”   乌鸦阴冷道:“什么五方四方,大劫重开,不过是如我等一般挣扎求生的丧家犬罢了,在新天神面前,祂们算什么?”   [石翏]叹息一声,对乌鸦说:“你年纪小,在诛神之战末端才出世,不晓得那几位的厉害,神灵真身还在地上行走时,五方神女便已经无人敢惹了。”   乌鸦略微惊讶:“神灵在地上行走?”   [石翏]道:“万年前,人和神的关系并不像现在这般,界限并不很大。”   “若真追溯起来,人和神的血脉,可以追溯到一位共同的……”   “石翏,”狐神打断他的长篇大论:“有力气留着给你的信众催生,想死不要拉上我!”   [石翏]沉默,接着分析:“所以五位神女中,轮回是最不可能的,祂当年被人族道侣骗到辜雪岭,用刚出生的幼子胁迫,亲手诛杀,祂陨落之后神国崩毁,权柄更迭,新天神出世,所以那晚的人绝不可能是轮回。”   “九曲黄河女神,那时候硬撼大道,魂丧高天。只余下一条小小的地上神河,万年不曾复苏,是祂的可能性也很小。”   狐神插嘴道:“最有可能的,是还留着神国的大泽。”   [石翏]道:“若真是祂,恐怕倒难办了,祂在五位神女之中,最为神秘,没有清楚的神职。”   舂姳则舔舔嘴唇:“那小子身上的味道,是[圆满],若是吃了他,我们的地上神国,会更加圆融。”   “你准备好面对大泽?”   [舂姳]舔舔嘴唇,露出一丝贪婪:“神国若成,一个沉睡至今的小小神女,又有何惧?”   “待我扶摇而上,要祂们几个老神给我端茶倒水,暖被添香。”   其他神也纷纷笑起来:“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26 11:49:35~2023-07-26 22:32: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咕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56呀123 10瓶;攻媽親親攻寶怎麼啦 2瓶;打工v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乌鸦说:“咱们搞得千云城只进不出, 万一他不敢来,怎么办?”   [舂姳]笑起来:“我最了解人性,他既然敢夜探千云城, 还弄出这么多乱子,一定是艺高人胆大, 这样的人, 越是大恐怖大血腥,他反而会迎难而上, 诸神,我们只需要守株待兔, 瓮中捉鳖。”   “大神复苏, 现在的天神一定将祂们看得死死的。”   “若是祂们真的复活,肯定会百般遮掩, 不如我等小神自由。   “既然祂们真身不能亲至, 你我又有何惧?”   乌鸦没有说话, 其他三神都决定, 不论日夜, 坚守城中, 只要发现那小儿的踪迹,便立即出手。   ……   城门外, 薛错盯着千云城的城门看了会, 扭头就走。   玄肇看乐了:“你跑?”   薛错理直气壮, 完全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封锁的这么严苛,只进不出, 傻子才会进去。”   玄肇:“呵呵。”   薛错戴着斗笠, 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遍, 他心思有些许凝重, 特地爬到城外的高山上,观望千云城的气脉,他总觉得有些许不安。   云中香火缭绕,肉眼看不到的香云凝结成了四位神祇的模样,在流动的香云中,虎视眈眈的注视着城池,香火中有一道看不清,也不敢多看的黑色影子。   薛错望了一夜,天将亮时,他手持树枝,蹲在地上写写画画,一刻不停,逐渐的,一道复杂深奥的符箓出现在泥地上。   玄肇见多识广,却也看不明白。   薛错撑着下巴,手中的棍子在地上戳啊戳,完全陷入自己的思绪里,十分的苦恼。   片刻后,他重新擦掉痕迹,慢吞吞的又画了一遍。   “薛错,你在画的,是轮回?怎么如此邪性?”   薛错被玄肇打断,抬起脑袋,同他说起来:“玄爷醒了?你看。”   他用棍子指着符箓一角:“这是[生育]之神,城中人口大多来于此,祂是符头。这是[姻缘]之神,主导阴阳相合,人伦之乐,乃是符胆。这是[死亡]与[轮回],掌握整座千云城的生死,乃是符尾。”   玄肇道:“不错。”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嘶了一声,但是没有说话,因为薛错现在想到的,在万年之前,乃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也真是[诛神]之战的起始。   薛错用棍子轻轻敲打着地面,一下一下,表情不算好看:“玄爷,你说过祂们在建造地上的神国。”   “我曾经疑惑,为何娘娘会有轮回的权柄,为何要让我开[无间],薄金玲的尊神又为何视众生为祭品,我碰到的香火神,十有八九都是如此。”   “是否万年以前,所有的神祇都有自己的神国,在自己的神国中,掌握所有生灵的命数,包括死亡,轮回,姻缘,生育。”   这是何等权柄,神恩似海,神威如狱。   凡人生灵皆是圈养在神灵牧场的羔羊,神灵决定他们何时交/配,何时生育,何时病死,何时轮回。   他们的肉/体会衰败,灵魂却不会破碎,永生永世,都是匍匐在神灵牧场的小小羔羊,提供虔诚的信仰,做最忠诚的奴隶。   玄肇干巴巴地说:“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薛错盘着腿,脸上沾了一点泥土,他勾勒着耗费他一夜心血的符箓:“我只是很好奇,一万年前的大劫始末,可惜现今所有的道经史籍都不可考,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玄爷,你活了那么久,你知道吗?”   玄肇毛骨悚然,这小子是怎么推论出来的,他道:“你别问我,我发过誓,不能说。”   薛错哼了声,目光幽深,不知道在想什么:“那娘娘祂……”   玄肇连忙道:“小子,这可不兴瞎猜!”   他憋了老半天,苦口婆心的说:“你不想想,为什么偏偏[大泽]神女娘娘的神国能够留下来,而别的神灵不行。薛错,你是祂三万八千年来,唯一的法脉传人,怎能怀疑娘娘。祂为了东陆生灵付出良多,也是生灵愿力凝结的金池金莲,才保住娘娘真灵万载不堕,祂用心良苦。”   薛错立刻一脸严肃:“您老说什么呢,我自然不会怀疑娘娘,娘娘慈悲心肠,道境高远,岂是我能随意揣度的?”   玄肇:“……”这个黑心肝的臭小子!   薛错在原地坐了会,将地上的符箓随手抹平,心里隐约有了思虑,也终于记起来自己究竟忘了什么事。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娃娃,两个娃娃,三个娃娃,越掏越多,最后掏出了四十几个娃娃。   娃娃看着薛错,哇哇大哭。   薛错看着娃娃满头大汗,他摸摸这个,抱抱那个,实在哄不好,便把小金龙放出来。   “沐,交给你了。”   小金龙被关了三天两夜,还没来得及跟大师兄控诉,就被小娃娃淹没。   好在神龙做惯了神灵,到底经验丰富,他摇头摆尾,把娃娃一个个扔进袋子,扛着袋子,飞入云霄。   芳洲,小金龙神庙。   此时香火鼎盛,人流如织。   天上忽然黑云凝聚,风雪交加,一声低沉的龙吟之后,便下起了娃娃雨,噼里啪啦,掉下来四十多个哭成泪人的小娃娃。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怎么办,还是庙祝说这是小金龙神带来的,娃娃们便被好心的村民挨个捡回家。   那日之后,当地的传说又多了一则。   说是每逢三月初八,天上便有娃儿雨,在这一天求子最为灵验。   又一说,小金龙神是条母龙,娃娃是他生的,大家十分惶恐,张罗着给神龙新塑了个千娇百媚的神像,结果修到一半,被庙祝告知是个误会云云,村民只好遗憾作罢。   但神像已经修好,大家觉得一尊神像未免孤单,便将新的龙女神像也放进庙宇,给小金龙神做个伴儿。   说回千云城。   薛错解决了小娃娃,便沿着小路进山,找到一处庙宇,那庙十分破败,面前供奉着三两祭品,很是寒酸。   想也知道,此处的信仰多半是被千云城吸收走了,这山野小庙的,根本没什么香火。   他在四周转了一圈,发现山上的崖洞里住着十几个老人,他们或病或伤,垂垂老矣。   在山中食不果腹,饥肠辘辘,正是他们在山中种些黍米,为庙宇提供些香火。   薛错将小金龙的私藏给他们分食,聊起来才知,他们大多数是周围村庄的弃老,老了干不动活,便到崖洞等死。   “庙里有个山神,脾气大也凶悍,每日都要供奉,给不出来便打,不过我等来这里就是为了等死,有山神出手,也免去些苦痛。”   “偶尔祂老人家嘴馋,也吃几个人,不过嫌我们皮老肉柴,不多吃。”   “只是被吃了的没有全尸,实在不好安葬,我等还望留个全尸,就一人俭省两口,供给山神大人。”   生乃本能,死乃无奈。   老人看似豁达,却无奈何,他又问薛错下不下山。   薛错说:“傍晚些便要走。”   一个老太太闻言上前来,她衣衫拆得破破烂烂,拿着一双纳好的鞋,鞋面是用她自己身上的布料做的。   “恩人若是路过我们村,烦将这鞋子捎给我儿媳,我上山时忘了脱下衣裳,给她和小孙子做了两双鞋。”   薛错看了周围的老人,手脚健全的都纷纷拿出在山里找到的东西,实在没有,也有半捧野果,托他带回家。   薛错沉默望着,温和说:“何不下山去?”   “人头税太重,活不起了。”   “死了,倒还安生些。”   薛错没有为难他们,他呆到半夜,用符箓将周围的蛇虫毒物驱赶一空,然后才背着手,晃到那山神庙。   庙前供着半把黍米,一些小动物,还有一些垒起来,啃的面目全非的人骨头。   玄肇在四周看了看,嫌弃之情溢于言表:“这是如今的天地正神?”   薛错不理他,他从怀里掏出桌椅板凳,笔墨符纸,随后静心净口,提起笔。   他垂目凝神,意在笔尖,画了一道红色符箓,然后点燃一柱香,插在庙前。   不多时,庙里红布泥塑的神像裂开小口子,那线条泥塑的眼睛忽然动了起来,气急败坏地踩灭香火蜡烛,道:“庙前何人,谋害本神!”   那泥塑神怒目圆睁,看到一个翘脚坐在面前树上的人族,祂道:“你是何人?”   薛错并起手指,一张青色的符箓飘飘忽忽,将山神订在原地,不让他走。   山神被顶住,和薛错面面相觑。   薛错慢慢地面露凶光,凶神恶煞,撸起袖子将神像爆打了一顿。神像高声呼救,奈何无人回应,他被困泥塑内,被打得浑身都在掉渣。   薛错懒得管他,他将红色的符箓折成小角,喂神像吞了下去。   原本战战兢兢的神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意识被吸入符箓,而那个恐怖的人族,对着空气说:“玄爷,我要借他的身,你须得帮我护法。”   玄肇看明白了那道符箓,心里更加纳罕,薛错到底几岁,区区神府境界,就能画[赤符],还魂魄离体借身。   他不由得道:“你顶替他,若是被发现了……”   薛错拍板:“出奇制胜。”   玄肇想了想,他多少也能护着一二,便点头答应下来,薛错立刻盘腿而坐,在自己身上贴了同样的红色符箓。   不多时,那尊泥塑神像睁开了眼睛,灵动的眨了眨。   玄肇不解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薛错提提自己的肚子,适应这三寸丁的身高,义正言辞道:“我打算到当地的文武神庙去,向上面告状,说此地妖祟云集,邪神复辟,请上面赶紧派修士或者正神来诛邪。”   玄肇:“……”你可是真敢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26 22:32:31~2023-07-27 23:32: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沙耶 10瓶;清羽沐 5瓶;masyek、鸽吻、昵称真的好难想啊、老乌大招护体我百毒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玄肇没好气:“那你自己就是邪道。”   薛错正色:“所以我这就去检举这里有法外狂徒, 公然藐视天威。”   玄肇:“……”   薛错在原地转了一圈,布上隐匿的符箓,才迈着小短腿出发。   万年前香火神道覆灭, 新神继任,称为正神。   但实际上, 凡间各处的管辖多归给仙门, 俗世皇权也多为仙门掌控。   这些小山神,小土地, 虽然占着正神/的/名头,香火却十分一般。   真正有油水的, 还是城镇大庙, 和上头往来亲切,不单单是凡人, 修士为了飞升也多有笼络。   而今南海就有一座正神大庙, 称为[南海文武神君]庙。   薛错占了山神的身子, 娴熟的打开神碟, 那是一只圆圆的, 碧绿色的小盘子, 叫做归化度牒,用以查看各地神庙, 证明身份, 是个很好用的地图。   他一路土遁, 跋涉两个多时辰,才找到[南海文武神君]庙。   那庙建在一座繁华大城中, 修的庄严肃穆, 宏伟壮观。   它殿高二十三尺, 台阶六十六个。   庙宇的广场宽阔而整洁, 正中央耸立着一座巍峨的主殿,细分下来又划出了拜殿和小殿。   院内古树高耸,碧草如茵,泉水和百花相得益彰,给人一种瑞气沁人的感觉。   薛错心道:好盛的香火,有个管事的神在就好办了。   此时正值月夜,庙外灯烛煌煌,站着两尊身缠飘带,香火缭绕的守庙神。   “大人!”   薛错提着肚皮,迈着小短腿,急急忙忙。   “我有要事禀告南君大人。”   庙外排着一溜的三寸丁,红红绿绿蓝蓝,皆是各村的土地山神。   只见面前滚来一个矮冬瓜,着急忙慌就要闯进去。   “欸欸,哪里来的草头神,懂不懂规矩?”   “想插队?到后边去。”   两把大戟拦在薛错身前,他跳起来,才刚刚够到守庙神的膝盖:“两位大人,我有大事要禀告大人,事关香火邪道,还望大人开恩放行!”   守庙神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地面都在震,把薛错晃得摔了个屁股蹲。   守庙神大手一挥,把薛错踢到一边。   “这里十个有九个大事,个个都像你这般,我等还如何侍奉众神?如何为百姓请命?”   “百百百姓,”薛错瞪圆了眼睛,他这一次可是真听到新鲜的了。   难道这世间神庙也有出淤泥而不染的?   一旁的有个土地将他拉起来,给他掸掸尘土,扶他到一旁坐下:“老哥,这边说话。”   薛错连忙整整红布,拱手寒暄道:“我是千云城外[弃老山]的山神,老兄你是哪里的神,到南海文物神庙公干啊。”   这土地神浑身红色,山羊胡子,酒糟鼻,笑眯眯地说:“我乃[妻荫]土地,到南君神庙述职,看样子老哥是第一次到南君神庙,还不清楚这里的规矩。”   薛错嗨呀一声,连连跺脚,直说自己是乡下草头神,没有见过世面,拱手请教。   [妻荫]土地道:“这可是大庙,不是寻常的小土堆,小野庙,这里事事情情都有规矩,都有定数,几时放牌,几时点卯,初一二三只管政务,初四五六只听民事,初七八九巡视四方。   “你要禀奏什么,要早早写好奏文,提前订好日子,几时上前回事,几时拿牌请神,到哪个偏殿上香,去哪个拜殿纳福,都要摸清楚流程,错了一点半点,都没有回转的余地啊。”   薛错听得头大如斗,小短腿飞溜溜的跳起来:“可我这是急事!”   “急事?哼,急事也要写奏文,也要交报表,也要到偏殿去上香纳福,一层层的递上去,按照一等二等三等的规矩分开来。”   薛错心说:这可坏了,他问道:“这里难道没有个明细章程?”   [妻荫]土地摸摸胡须,笑道:“当然有啊,不过……这天底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   薛错说:“哦?怎么说。”   [妻荫]土地领着薛错到了庙外不远,一处隐蔽所在,一把掀开帘子:“你到我这里报个课,你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帘子里挤满了神,个个拿着毛笔奏纸,埋头苦写,有个别被惊动的,睁着一双双大眼睛刷地望过来。   [妻荫]土地笑道:“这三年俸禄,换一朝登龙贴,可是不亏?万一南君看中了你,再把你调到大城……”   薛错眼睛眯了眯:“若是我不买。”   [妻荫]土地登时脸色一变,冷冷道:“那就赶紧滚,二十年内你就别想着见南君大人了。”   薛错:“神庙大门就在我脚下,你难道还管的了我进不进门?”   [妻荫]土地看了看他,好像在看什么稀奇物种,又好笑又轻蔑:“乡野小神不知天高地厚,野山草头狂妄不可一世。”   “我请问你,有几多斤两,你看得懂天书奇文,弄得懂上古神语?”   “连奏文都过不了关,泥腿子神一个,还要见南君?快别做你的神女梦了!”   他冷嘲热讽,将薛错大骂一通,才甩手离去。   薛错旁边有个伏案苦写的山神见他被奚落,便凑过来:“老哥哥别犟了,若你俸禄不宽裕,赊些也是可以的,只是不要和这位赊,那可是利滚利啊……没有几百年俸禄还不干净。”   “且你事情要是急,还是立刻报个课,老老实实写完才有救啊。”   薛错听得心中一动,问:“老哥,你是为何来的?”   那山神道:“山上闹了妖精,吃了几十人,我力微势薄,打不过,只好到神庙来请南君主持公道。”   薛错:“那只要报了课,就能见到南君?”   山神道:“哪儿啊,只是个敲门砖罢了,里面道道多着呢,可你要是敲门砖都过不去,就难啰。”   薛错不解:“难道神神都要走这么一遭?”   山神摇头,回答:“诺,你瞧那位[妻荫]土地。拉的都是穷神苦神,大地方富裕的神关系都通着呢,一个招呼就进去了,根本不用等,事情也解决的快。咱们这些小毛神,按他们的规矩来吧。”   薛错:“等轮上一圈,几天几夜不就过去了。”   “那也没办法,要不怎么说凡人命贱,光是等奏文这一会儿功夫,就能死上好几个。”   薛错想了想,不想多生事端,便找[妻荫]土地买课。   对方喜笑颜开,让他交了归化度牒,纳了俸禄,便给他发了张纸:“奏文如何写,精华都在此处,你好生琢磨去吧。”   他又指了指香:“写的时候一定要在这里写,一个时辰一个月俸禄。”   薛错:“……”   薛错找了处空闲,坐下仔细一看,那纸上将上古神语翻译成通俗文学,那似字似画的纹路极其古怪。   薛错越看越皱眉,一开始提醒他的山神劝他:“老哥哥快抄吧,几个时辰能抄完便是快的了。”   薛错不言语,他抓着毛笔,在嘴巴里舔了舔,沉默片刻之后抬起笔。   快。   是因为一眼就记住了。   不停顿。   则是因为这奏文太简单,远远比不上他自己画的符箓复杂。   薛错写的极快,周围的小神看到,纷纷窃窃私语,难以置信:“他怎么如此快!”   “眨眼之间,已然写完开头?!”   薛错一气呵成,不到半柱香,便将那奏文写完,准备呈递上神,他身边的山神看的惊叹不已,薛错见他为了山民上奏,便帮他顺手写完,   这时候,[妻荫]带着两个牛高马大的山神走进来。   [妻荫]伸手一指:“我们这儿最低也要花两个时辰,你就算现在走了,也要花两个时辰的俸禄。”   薛错静静地看了他一眼,不愿多生事:“行,不过我要先去交奏文。”   “站住!”[妻荫]土地道:“你没走呆够两个时辰,这提前出去了,也是要交一笔俸禄的。”   薛错说:“我不交又如……”   两只山神闻言怒目圆睁,一左一右架起薛错,将他毒打了一顿,打得他神像哗啦啦掉陶片。   薛错咕噜噜滚到神庙前,手中的奏文也被撕碎。   [妻荫]土地强行拿走了他的度牒,借给他一大笔俸禄:“这笔俸禄可是要还的,好了,你现在再到我那里报个课,好好写奏文,我保证你能进拜南君神庙。”   薛错抬起头:“你!”   [妻荫]土地拿着他的度化玉蝶,笑嘻嘻:“生气啊,尽管生。”   他带着两个高大山神,心情颇好的扬长而去。   薛错爬起来,拍去身上的陶屑,他看了看文武神庙的牌子,忽然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   ……   南海。   碧波千顷。   一个背着血红色阔剑的女子,独自行走在大海之上,如履平地。   她头戴荆钗,身着素裙,目光冷淡空寂,像荒原上的雨雪,清冷而没有温度。   白衣的剑仙站在不远处。   他微微皱着眉,如画的眉眼有一丝很淡的愁绪,他背负着双手,衣衫比梨花还要干净。   一身绿色衣衫的顾如诲静静地跟在师父身边,像一棵安静笔直的松柏。   薛真真抬起眼眸,慢慢抽出了背后的巨剑。   “剑主。”   “无需多言。”   薛真真的那柄剑发出阵阵低鸣,二人对视,同时消失于海面。   天上闷雷阵阵,虎啸龙吟,龙威的剑意明亮如同闪电,撕裂夜空,撕破苍穹。   雨珠穿过薛真真冷寂的眉眼。   剑仙手中的花枝架住咆哮的龙纹巨剑,他说:“大劫将至,你还要找多久。”   薛真真用力劈下,不退不让,强大的剑气击碎了聚齐的乌云:“我也说过,你无需多言。”   剑仙呵了口气,挥出一剑,锐利无匹的剑意仿佛天地初生时分开混沌的芒。   二者相撞,碰撞出恐怖的轰鸣。   剧烈的罡风鼓荡在二人之间。   剑仙握着花枝,一丝淡淡的血水自手掌蜿蜒而下,他垂眸看了看,阖上眼眸:“剑主。”   薛真真平静地收回龙威:“见你一次,我便用这招斩一次。”   云海之下。   顾如诲盘腿坐在云上,飘在海面,静静地打坐。   远远地,一只苍鹰在天上盘旋,爪子上还系着一条黑色的发带。   不远处,一只小虾怪噗地从海里冒出头:“绿衣服,难道是小龟丞要找的机缘?”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27 23:32:01~2023-07-29 23:13: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活池 20瓶;白蓝 7瓶;两蛇 5瓶;masyek、打工vzy、老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黑色的鹰落在云端, 化作上身赤/裸的英俊男儿,他裸/露的身体尽是血淋淋的伤口,渗出汩汩妖血。   他谦卑的弯下腰:“主人, 那边有水妖盯着这里。”   顾如诲眼眸狭长,冷冷道:“我说了, 你不必跟着我。”   老鹰一噎, 闭口不言,沉默歇在云头一角, 忽然,他长眉微蹙, 飞身跃入水中。   水下传来阵阵法力波动, 深蓝水面由浅至深,晕开一抹鲜红的血色。   法力波动冲散了云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   海面忽然冒出一只小乌龟, 它戴着官帽, 战战兢兢拼命往顾如诲身边靠。   “尊驾!”   未急靠近, 一道雪白的剑影将他逼退。   顾如诲睁开眼眸, 一只苍鹰破水而出, 他羽翼残破,盘旋四周, 无处落脚。   忽然, 他眼睛一亮, 拍打着翅膀,小心翼翼的歇在那青年剑修抬起的手臂。   顾如诲面色冷漠的看着老鹰, 老鹰垂落沾血的羽毛。   小乌龟却被吓得龟壳都掉了, 他感觉到一股冷漠的杀意, 从天灵盖直入肺腑, 吓得赶紧托付终身。   “恩人且慢,都是误会!水下兄弟一时误伤,我乃是龙宫第九千九百九十九代龟丞,是奉龙族神谕,在此等候龙宫水族的一线机缘,恩人,您就是我要找的机缘!”   “什么机缘?说清楚。”   龟丞抓耳挠腮,试图从这几天磕磕巴巴的神谕里总结,但支支吾吾,颠三倒四,他讪讪一笑,提着自己的龟壳:“我,我。”   他也才几百岁,化形没多久,仓促接班,正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   顾如诲起身:“你说的机缘,带我去看看。”   龟丞眼睛刷地亮起来,连忙招呼螃蟹大虾,把龙船开上来,让恩人去深海狭间。   老鹰感觉很奇怪,轻声问:“主人为何要去,万一有陷阱。”   顾如诲抱着竹剑,没有回答。   龙船出水,小乌龟将二人带上船,斟茶倒水,安排大虾跳舞奏乐。   一群没化形的水族搔首弄姿,老鹰忍俊不禁,一边笑一边舔舔嘴唇,顾如诲瞥他一眼,老鹰挠头说:“我幼时住在海边悬崖,捞过海产,好吃。”   跳舞的大螃蟹吓得蟹黄失色。   小龟丞猫在甲板上,海中的大鱼精兵跟在他身后:“丞相,咱们真带他们去吗?那个剑修好像有大来头,”   小龟丞此时双眸精明,完全看不出惊惶和怯弱,他叉着腰:“大来头好啊,咱们不能过于信奉神谕,我们多找些修士,铁杵磨成针,说不定就能把龙宫撬开。”   “龙宫不打开,什么也拿不到,我就怕他们不贪财。”   精兵迟疑:“若是打开了?”   小龟丞:“那我谢天谢地,龙宫宝物随他取用!打不开,就把他们送回去,没有咱们,他也再找不到龙宫的位置,若是心有歹意的,就将他们丢进海沟喂鳗鱼。”   龙船是上古遗留,虽然破烂,但在水中速度极快,不多时便潜入深海。   海底幽暗,珊瑚与水晶散发出点点微光。   顾如诲走出船舱,看到了幽深的洞窟,龙船走过的地方,光亮映出一片片巨大的龙鳞,那是一具具巨大的,深埋在海底狭间的龙骸。   龙威似海,竹剑也在颤抖。   他们行走在龙骸狭小的缝隙间,龟丞相扔下船舵,跳到顾如诲身边:“恩人,那就是了。”   缝隙间,藏着一颗光芒万丈,巨大的透明晶石,仿佛一道墙,墙的另一头是无数的天材地宝,令人脸热心跳的法宝仙兵。   小龟丞说:“您知道怎么打开吗?”   青年平静的看着那片晶墙,他感受着此间残留的道韵,道痕。   师娘有一柄龙威剑。   龙不用法宝,祂们自身即是大道法则。   顾如诲想参悟古龙的一丝道韵。   他闭着眼,背负着双手,在道韵中徜徉傲游,他无拘无束,如风似雨,他听到战龙的歌,听到咚咚的鼓,听到微远的咆哮,似乎有冰冷的雨珠拍打脸颊,化作炽热的烈焰。   他静静沉默。   不知道过去多久,或许是三天,或许是两夜,在老鹰等到妖力快要枯竭,憋死在海底的时候。   青年剑修睁开了眼,随后挥出了一剑。   那雪白的剑芒并不起眼,如同一道细细的银丝,没有声音,没有异象,只是剑光一缕。   小龟丞一咕噜爬起来,紧盯着他。   咔——   晶石墙裂开一条牛毛似的细缝。   那缝隙极其细小。   小龟丞却看的眼睛瞪大,心跳加快,他猛地扑到顾如诲身边,抱着他的大腿:“恩人!恩人哪!能再劈一剑,就一剑,再劈大点!”   顾如诲:“你要找的机缘不是我。”   小龟丞激动道:“绿衫修士。”   “天下绿衫何其多。”   小龟丞决定坦诚:“符箓一绝!”   “我只修剑。”   小龟丞冒眼泪:“姓薛。”   顾如诲冰冷的神色倏然一怔,他垂眸,冷声道:“你说什么?”   ……   南海。   文武神君庙外的一处高山。   “你真的要这样做?”   “我原本也只是想告个状,但是他们不给我这个机会。”   薛错一身湛蓝衣衫,戴着斗笠,立在树梢之上,同玄肇闲话。他托着莲花道韵,上面有一丝从[轮回]那里偷来的胎火,已经被他炼化。   他低沉道:“男人十八岁,就不能再用小孩子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了。”   玄肇呸了一口,吹胡子瞪眼:“这就是你,十八岁的男儿想出来的好办法?让我附身[弃老]山土地去挨揍?”   薛错:“那我让敖沐去。”   小金龙立刻从薛错怀里冒出头,兴奋道:“大师兄大师兄,我去!”   玄肇立刻嘘他:“你?你能有我喊的大声?有我抗揍?想当年,三位神女对着我的龟壳打了三天三夜,才将我打得露头求饶,你和老夫比?”   “玄爷好功夫,”薛错立刻拱手,将小金龙塞回怀里,扶扶斗笠:“时间差不多了,走。”   玄肇:“善。”   [南君文武神]庙   此时又到夜中,凡人都闭市闭门,各自休息。   忽然,天上雷云闪闪。   一只三寸土地神连滚带爬的冲到神庙附近,高声呼救:“神君大人救命!”   这时候南来北往,送神迎神的土地,山神,草头神,守庙神都在庙中,乌乌泱泱,人头窜窜。   众神听得这话,皆是一愣,这是哪里来的冒失小神?   “来者何人,神庙之中,不得喧哗。”   守庙神将小土地一把拎起来,出口如啸:“哪里来的野神,咆哮庙中,该斩!”   小土地吓得连连摆手,满脸哭容:“大人饶命,小神乃是[弃老]山土地,此番来城,实在是被逼无奈,大人,那要命的邪神就在我后面,他马上就要入城了!他要掀了这庙,他要杀我!”   守庙神哈哈大笑起来:“邪神?入城?我看你是穷糊涂了,得了失心疯。”   土地眼珠子一转:“大人,这可是千真万确啊。”   “那邪神号称千云城[水灵尊]大王,他手底下精兵强将,邪神无数!”   “有个鱼头二大王,力大无穷,能搬山卸岭,有个三大王赤尾狐,智计多端,杀神如麻,还有个四大王乌鸦,能定人生死,触之即亡。”   “五大王那就更了不得,她能火烧连城,已然成了气候,正商议不日就要率兵打过来,杀神夺城,剐了南君用盐巴蘸着细细的吃!”   守庙神道:“胡说!千云城不过有几个小邪祟,我看你是被吓破了胆,顺嘴胡咧咧。”   “什么毛头小神,敢闯南君庙,我等一个指头摁死他!”   “估计又是些不肯纳税的刁民,死后怨气凝结成的小东西,把这土地吓破胆了。”   正在这时,天空传来一声巨响。   众神骇了一跳,纷纷抬起脑袋,只见天上乌压压一片云,云头站着个手托莲花的蓝衫人,他提着一颗血糊糊的头颅,居高临下,俯视凡尘,压迫得神都无法呼吸。   那真是凄惨惨一阵阴风,冷冰冰一阵血雨。   众人屏息凝神,土地老儿惨叫:“邪神来啦。”他噶的一歪头,吓得昏死过去。   “什么人!”   “速速下来觐见!”   回答他们的是无数纷飞的符箓,白底朱字,形同纸钱。   “大家快跑!”   土地嘎的吸了口气,又活过来,跳下守庙神的手心,往神多的地方跑。   众多小神被他一带,都跟着混乱起来。   那蓝衫人冷哼一声,一瞬间劈下无数闪电,追着那土地打杀!   南君神庙顿时乱成一团,有不少小神驾雾腾云,试图和他云头的邪神打斗,奈何罡风实在酷烈,穿不过去。   有守卫匆匆赶过来,手中的罗盘直打转:“大哥,云上那个真是个香火邪神!罗盘不错。”   守庙神十分惊愕:“那还不赶紧去请庙祝!”   “庙祝与南君大人应邀出去赴宴,至今未归啊!。”   “坏了,这神是故意的,来者不善,”守庙神反应过来,大声道:“你是哪里的神?报上名字。”   云头的邪神劈下闪电,放出轮回胎火,字正腔圆道:“我乃千云城六大王。”   薛错做戏做真,跳下云头,将神庙乱砸一气,他怀里悄悄探出小祥云尾巴,偷偷拿了些贡品。   薛错:“……”   他与玄肇打得鸡飞狗跳,砸的人仰马翻,才趁乱逃出城,飞往海边。   玄肇道:“你这招真的有用?”   薛错:“你等着看就知道了。”   二人正拌嘴,玄肇忽然说:“前面怎么有只老鹰?不对,薛错,你看那儿,有个背着竹剑的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29 23:13:12~2023-07-30 22:46: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画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神知道 18瓶;不咕叽 10瓶;陆晚风 5瓶;老乌、打工v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夜色浓重。   天空中月亮独明, 没有一颗星星。   青年剑修盘腿而坐,树也静,风也止。荒野中有神灵踏过了溪流, 越过小径向此奔袭而来。   逃跑的人踏过飞枝,草叶, 消失在浓稠的夜。   气氛肃杀。   忽地。   一抹矫健轻盈的身影破开黑夜, 像一只灵巧的夜莺,悬停在树梢。   玄肇扯薛错:“追来了, 快跑。”   薛错催动[极意自在功],眨眼间腾跃数十丈, 片刻之后, 他又飞了回来,蹲在树枝上:“再等等。”   玄肇不可思议:“等什么?”后面就是追兵, 你小子不要命了!   难道是有埋伏?   玄肇十分疑惑, 他顺着薛错的目光看过去, 南海边的小亭子里, 只有一个青年剑客。   伏兵?   他抬起头, 正想询问, 却不由得一愣,只因向来不正经的青年, 眼中思绪万千, 露出了怔怔的神色。   玄肇嘶了一声, 莫不是这小子的故人?   他不是说自己天生地养,孤家寡人的吗?怎么, 他还有个哥哥?   ……   顾如诲用一剑, 交换龙宫的龟丞帮他卜一卦, 问他一个人, 龟丞磨磨蹭蹭半天,告诉了他这个位置。   顾如诲便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等着。   如果等不到,剑修想的也很简单,回去劈了那只龟。   海面无风。   青年剑修席地而坐,白皙的指节如同玉石,在光亮寒冷的剑锋上,轻轻一击。   剑鸣如泉。   老鹰盘旋落地,化作一名英俊的男子。   他眉似刀裁,目若朗星,硬朗豪迈的长相,脸颊却有两个小酒窝。剑修孤冷,他却满腔热血豪情,迎着月色,迎着那孤瘦淡漠的剑客,跟随着他的剑音,踏歌而舞。   “在那里!”   “将案犯捉拿归案!”   蓝色的蝴蝶振翅飞入夜空。   薛错自枝头一跃而下,衣袖翻飞,高束的墨发甩出一个小小的弯。   玄肇高声:“叫你跑你不跑!被人家撵着屁股跟上来,不如你我趁早分开,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给我一滴血,我还你子子孙孙千秋万代。”   薛错飞出三十二张符箓,闷哼一声:“玄爷,你先走。”   玄肇附身土地,早跑出几十丈,他边跑边心虚道:“这小子如今要折在这儿了,我死的只剩魂魄,这些守庙神天克我,不如趁早分开,各奔东西。”   他溜得得快,却听一声猛呵,头脑顿时发白,只见薛错扬起一只龟壳,挡住守庙神的一击。   “好宝贝!”   “区区香火邪修,怎么配用这等好东西,拿来吧!”   薛错一击不中,后退十步,将龟壳投掷出去砸人。玄肇眼眸一厉,拍飞暗器,嗖的窜回来,挡在薛错身前,一把抱住自己的壳。   薛错有些感动玄肇不离不弃,高兴道:“玄爷好义气,你如今有了化身,行动无碍,带着龟壳先逃,我来殿后。”   玄肇老脸一红,磕巴道:“我,我岂是那等没有义气的神龟。”   铮铮剑鸣清越入耳。   背后的守庙神灵从四面八方赶来,布下天罗地网,要将这个挑衅南君神庙的邪神绳之以法。   “用法宝困杀他!”   “小心他的符箓,注意不要中了他的邪法。”   薛错回头看了眼紧追不舍的神灵,忽然动身朝相反的地方飞去。   “快!他要逃!”   金色的大网覆盖住附近的海域,薛错只是碰了一下,便浑身剧痛,差点从树梢跌落,他指尖夹着符箓,手指并起:“烮!”   骤然爆发的璀璨光芒盖住了夜色,但光芒逝去,天罗地网毫发无损,还在逐渐收紧。   薛错心道糟糕,他边打边退,天上罗网遍布,他便落到了地上,离那个小亭子越来越近。   “大人,这里还有个无辜修士,恐怕会被天罗地网化成黑灰。”   “不要管他,专心捉拿案犯!”   “若是不小心误杀?”   “怕什么,区区散修而已,出现在这里,只能怪他命数不好,活该遭遇此劫。”   守庙神灵手持长戟,舞得虎虎生风,一共四十二尊大大小小的神,将四周团团围住。薛错拼杀不过,打得一身气血激荡,他唯一能落脚的地方,就是在那小小的亭子前。   薛错躲开法宝一击,轻轻一跃,飘然落地。   亭中击剑之音一顿。   薛错背对着小亭子,眼眸沉静如秋水,却口干舌燥,心跳的砰砰响。   玄肇还在大呼小叫:“如今死路一条,薛错,你进我壳中,我们死守三天三夜!”   “薛错!”   “错错!”   “错?!”   玄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叫什么了,只是又气又急,显露出几分怂龟本色来,他毕竟死了七千多年,半身法力凝聚龟壳,最恐惧的便是伤害神魂的天地正神。   至于亭中两个修士,玄肇并未放在眼中,只以为是被不小心连累的倒霉蛋。   顾如诲起身。   他归剑入鞘,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老鹰停下动作,望着主人前行的背影,那是一个纯粹剑客的背影,孤且瘦,眼里寒凉。   或许一生中总会有一个时刻,妖怪会碰到一个难以忘怀的人,有些野性,有些薄情,有些像天上的星和云,有些是荒原上的雨和雪。   顾如诲说了句什么,老鹰没有听到,他只看到那个蓝衫青年微微一愣,转过身来。   如同皓月生辉,明珠华彩。   如果顾如诲一直要找的是这样一个人,老鹰便觉得,他换出去的那一剑不亏。   “小师兄。”   薛错后背僵硬,慢慢地转过身。   他看到一个冷漠俊美的剑客,目光劈开混沌,清冷至极,冷静至极。   但薛错却熟悉,无论是那似剑的气息,还是那恒古不变的眼神。   仙凡一别十二载。   当初六岁的小孩,已经长成了长身玉立的青年,踏入了仙途。   眼睛还是那双眼睛,却少了笑痕。   小师兄长大了,长高了。   人间至苦。   但是没有关系,顾如诲已经找到他了。   他什么也没有说,越过薛错走到他的身前,眼前这些庙神又让顾如诲梦回当年。   漫天的仙云,小师兄就在他的身前被削了灵台,断去仙根,打落凡间,天伦尽散。   玄肇捅咕薛错小腿:“薛错,你认识这个人?”   薛错闷闷地说:“是我的师弟哥哥。”   “你不是天生地养,无亲无靠吗?”   薛错同情道:“我是骗傻子的。”   玄肇:“……”   他被薛错的无耻震惊,随后道:“那你还带着庙神过来害他,他不是你的挚爱亲朋,手足兄弟?”   薛错:“唉,我也想跑,但是这里天罗地网的,哪里跑得掉。”   玄肇怒火攻心,一脸死相,他抹脸痛苦道:“快别让他上前了,一起到我龟壳中躲起来吧,多活几天也是好的。”   薛错未及回答,便听到铮的一声轻响。   天空中忽然雷云闪动,似乎要形成劫云,围绕在那青年剑修头顶,玄肇抬头一看,吓了一跳:“神虚雷劫?敢问你师兄几岁啊?”   薛错估摸道:“大概二十一二?”   玄肇:“……”听起来不要太离谱。   薛错见玄肇一脸担忧,便好心安慰他:“不用担心,这雷劫不算太长,而且还可以自行压制,撑过去是很容易的。”   玄肇声音都劈了叉,想起自己渡劫时被劈烂的龟壳,痛心疾首:“很容易?等等,你又是什么境界。”   薛错想想,给了个差不多的回答:“我修炼和你们不同,如果要类比,大概,神虚上下吧。”   玄肇无话可说。   那些庙神手持长戟,香云鼎盛,呵斥道:“仙官办事,凡人退避!”   “不退者,斩!”   “斩!”   “不要与他废话,速速捉拿案犯,带回神庙受审!”   天罗地网,四十二正神。   道音与道韵皆宏大无比,一般修士被如此震慑,早就口鼻流血。   他们不屑于解释,亦没有把这个凡人看在眼中,高举的法宝,收紧的天罗地网,形成了恐怖的震慑。   但是顾如诲却安之若素,不动如山。   那柄竹剑慢慢出鞘,在他手中澄澈如同秋水,寒冷如同冰锋。   玄肇捂着脸:“完了。”   话音落。   清风拂面,天地似乎为之一寂。   玄肇耳朵动了动,他睁开眼睛,嘴巴一点点张大。   空中残留着剑痕。   那一剑劈开了天罗地网,将拦路的正神撞得七零八落,逸散的剑意如同暴虐的风雪,带着冰冷骇人的杀意,席卷摧毁了周围的一切阻碍。   剑意。   一往无前。   而这座海边小小的亭子,却仿佛风暴之眼,平静异常。   玄肇大惊失色:“他到底是谁。”   薛错沉默片刻:“东陆第一剑,是他的师傅。”   玄肇:“什么?那你难道也是东陆第一剑的弟子?我可从来没有见过你用剑啊?”   薛错:“我不是。”   玄肇:“老夫看你也不像。”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用这一招。”   突兀的声音,薛错这才注意到,亭子里有一个高大的妖怪,是一只苍鹰,他目光专注,充满了热烈的向往和感慨,还有血火一样的仇恨:“如果我学会了,一定能报仇。”   “妖修使这一招,会筋断骨折。”   老鹰看过去,说话的是那个蓝衫的青年,他正想问为什么,忽然看到薛错腰间的雀翎,他震惊的瞪大眼睛,连抱着胳膊的动作都松开了:“孔雀王翎。”   薛错低头:“……”啊,小云的腿毛。   这时候,一阵清风拂来。   一只温暖的手搭着薛错的肩膀,薛错回头,顾如诲的脸色平静,眼中却有一丝温暖的笑意与心疼:“小师兄,和我回家。”   玄肇背着手,望着天上噼里啪啦掉下来的庙神,目光十分恐惧。   人族剑修,恐怖如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30 22:46:03~2023-08-01 09:3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最爱美人攻 15瓶;风车吱呀呀 11瓶;Xx、九江 10瓶;伊伊一 7瓶;啊啊啊 5瓶;心碎小狗、老乌、masye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顾如诲说:“小师兄, 你瘦了。”   哪里能看出他瘦了呢?他走的时候还很小,不到师父的腰高。   可是现在却那么大了。   这错过的十二年,本该没有痕迹的, 可是那些痕迹此时都在青年的身上,在他熟悉又陌生的眼神里。   顾如诲很难忘记, 他登上埋花的长玉阶时看到的一家人。师父长袍雪净, 面容俊朗如画,笑着说, 我收你为徒,我的徒弟, 除了天地, 不跪师亲。   师娘冷洁如同高山雪,落英缤纷, 花瓣落在她绸缎似的乌发, 她微微蹙眉, 专注的望向天空的飞剑。   剑上是他的小师兄, 面对娘亲心虚又害怕, 他拎着鱼跳下飞剑, 望见顾如诲,却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   大概是那天的花儿落得太多, 才会那样的, 如同一个美梦。   梦醒了。   他在流云峰的不老林里睡不着。   他想。   人间是一个什么样的去处?   他比谁都清楚。   世人多冷眼, 弱者如污泥,臭不可闻。   若争不过别人, 被杀了也就杀了, 尸骨随意丢弃在城郊, 荒野。   琼浆玉露, 芝兰仙草养大的小孩,被扔去了那样的地方,没有灵台,没有修为。   顾如诲不停地找,找了很多年,在南海的城边,找到了薛错。   但是薛错不再像那个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孩子。   他长的好高,那样的俊美雍容,周身的气质让人捉摸不透,只有那一声清澈的“师弟哥哥”,告诉顾如诲,薛错还记得他。   青年剑修的眼眸沉静,但力道却是不容置疑的,他心中的万千话语,都化作了丝丝缕缕的牵挂,沉甸甸的压在心头。   他真的找到了。   没有死,也没有伤,好像天地也厚待他,将他锦衣玉食的养了十二年。   顾如诲庆幸,他说。   “和我回家吧。”   青年闻言一笑,眉梢扬起来,眼睛里泛起春水一样的笑波:“师弟哥哥。”   薛错好笑的看着顾如诲,眼睛里说不清是怅然还是遗憾。   “我已经长大了呀。”   他好像在提醒顾如诲,微有愁绪的:“我的家……也不在流云峰了。”   已经长大了。   剑修愕然,可到底是不善言辞,像个没有嘴的葫芦。   他在天一门十二年,弟子也从来不需要他说什么,他站在明台上,握着剑,便足够了。   剑修大师兄。   能面不改色的劈开一座山,挥出一柄剑,却无法在此时说出任何劝慰的话。   顾如诲沉默不语,他拍拍薛错的肩膀,上下的看他,想确认他是完好的,他说:“小师兄,流云峰永远是你的家。”   顿了顿,“我住在斫竹峰,小师兄也可以到我那里。”   见薛错沉默,顾如诲终于后知后觉起来,可怜不通□□的剑修,拿捏着语气,像平常似的问:“还是你已经成家立业了?”   玄肇实在看不下去,跳起来道:“人族剑客,你有这等本事将他绑回去便是,他孤家寡人一个,身边的龙龙龟龟,包括画符那只笔,都是公的!”   锵——   那柄竹剑铮然出鞘,玄肇抖掉了许多陶片,抱着龟壳,躲到薛错身后。   薛错嘴角抽了抽:“玄爷,我师弟是个直性子,你别胡乱逗他。”   玄肇抱着头,独自嘀嘀咕咕,想来一定是赞美师弟哥哥他通情达理,薛错高兴地想,便将玄肇丢到脑后。   顾如诲看着薛错明显不是修士的气脉,又望望一副邪气的泥塑三寸丁,慢慢收回剑。   “师娘,也在找你。”   “师弟哥哥,”薛错打断他。   顾如诲本该劝他,告诉他龙威剑主这些年也在人间寻觅,流云峰,不老林,他的东西一直留着。   可是那是人间十二年,无父无母,无亲无故的十二年。   师父师娘未必能体会凡尘之悲苦,顾如诲却知道,所以他将未尽之语咽了下去。   师弟若有怨愤,那也是极正常的。   老鹰飞出廊外左右看一眼,飞回来:“主人,这些都是正庙庙神。”   顾如诲没杀他们,但重伤是难免的,他蹲在栏杆上,若有所思,这个蓝衫人族不简单啊。   “公子做了什么?”   薛错不由得想,若是他今天没有和玄肇互换身份,那见到顾如诲的时候大概就是……   至于薛错做了什么,他清清白白,遂理直气壮:“我炸了他们的神庙,毁了他们的金池宝殿。”   老鹰差点从栏杆上掉下去,玄肇则从他背后探出脑袋,瞪了薛错一眼。   这薛小子怎么这么不会说话,他正欲分辨粉饰几句,那冷冰冰的剑修虽然眼眸震动,但只是平和的嗯了一声,还伸手拍拍薛错的肩膀,似做安慰。   到底谁安慰谁啊?   两人没有叙话多长时间,薛错担心追兵将至,他捅的篓子又实在是太大,便提着三寸丁玄爷:“师弟哥哥,我要走了。”   顾如诲负手而立,微微点头:“好。”   他道:“我与你同去。”   几人化作流光远遁,唯有留下的一地庙神,哀嚎遍野。   “大哥,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出手的那人明显是个剑修,人族修士这是要谋反,要违逆天道,我等必须告上一状!”   为首的金甲庙神长戟被斩,此时脸色阴沉,他道:“不能告。”   其余庙神纳罕道:“为何不能告?”   “是啊大哥!这些修士勾结香火神道,藐视天威,公然挑衅,我等理当上奏,协同东南两□□十八洲,将这些邪修捉拿归案,以正视听!”   金甲神人冷冷地看他一眼,吐出一个蠢字,众神面色不一,金甲神人则拾起铠甲,瞧了瞧,干脆砸的更破。   “告?咱们的公文恐怕都递不到南君手里,就会被拦下来。”   “那个剑修年纪轻轻,却有如此恐怖的修为,必然是大宗门的首席核心,这些核心弟子得门派厚爱,或早或晚都会成仙,届时他到天上接任仙官,做了咱们的顶头上司,你却去告他?”   “啊?这,这,”有庙神脸色微变:“可他们是一伙的,将南君庙砸了个稀巴烂,我等如何交差。”   “他既然是仙门弟子,又为会与千云城中的香火邪道在一起?”   金甲神人冷笑了声,目光阴冷:“大劫重开,凭功德上榜登仙,你觉得若是人间太平,哪里来的这许多功德,让修士登仙呢?”   “大哥是说他们有可能沆瀣一气……”   “噤声,”金甲神人道:“我等散修,无门无派,没有人为咱们出头,何必要做这夹在中间的受气包呢,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暗中,也去捞些好处,贩卖些功德,上不了仙门,在人间做个土皇帝,岂不美?”   “大哥说的对!”   “好了,”金甲神人道:“咱们在此地修整,快活几天再回去,就说咱们追到弹尽粮绝,绝路逢生,再多少领点补贴。”   “那上面要问是哪里的妖邪?”   金甲神人勾唇一笑,唤来几个心腹:“咱们南海附近有不少复生的小香火神,去偷偷放个消息,收些孝敬,谁给的孝敬少,谁就是罪魁祸首,明白了?”   “大哥英明神武!”   ……   人间。   芳洲,天都城。   城楼上,一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手持白羽扇,扇形长方,一扇列九羽,华贵璀璨,宝光天成。   他站在城楼,楼下是围攻而来的修士,为首的人仙衣飘飘,玉带款款,朗声道:“妖孽邪物,不知大道之言,不听大道之音,吾乃三绝秋水是也,我等今日来度化你们,为何不打开城门,迎我仁义之师。”   天都卫们聚集城楼,小妖怪和凡人混居一处,妖怪们身高力壮,扛着一管黑洞洞的铁疙瘩,剩下的凡人则身披芦苇,提着篮子,里面都是包好的“武器”。   有个山羊胡的人族老道士指挥全局:“轻点,可别磕着碰着。”   有牛魔天都卫在身边保护他,众妖怪将一根根铁旮瘩运上城楼,轻轻放好。   天都卫对那黑斗篷十分尊敬:“殿下只需观战,若是我等撑不住,再劳殿下出手。”   “可。”   那声音清越至极,又如同玉石相击,当真是一把金声玉振的好嗓子。   天都卫提提气,拿出一个大圆桶,吼声雄厚,传出老远,将秋水公子的声音压了下去:“兀那妖道,无故伤我天都卫,掠我城百姓,杀人放火,罪该万死,若是敢踏进一步,就掀了你的死人脑壳!”   秋水公子脸色黢黑,身边的修士连忙跳出来卖好站台:“师兄何必要生气,看我今日降妖除魔,打个头阵!”   他从仙人中跳出来,手中宝剑熠熠生辉,呵斥:“小小妖物,安敢大放厥词,当处拔舌之刑!”   喊话的牛魔统领眼神沉冷,不慌不忙:“放!”   旗兵挥旗,众妖兵得令,在铁旮瘩中灌入妖力。   嘭——   一声巨响。   只见一阵烟雾爆出,接着十多颗黑铁疙瘩飞向那修士,那修士骇了一跳,剑舞如风,奈何那黑乎乎的东西速度极其之快,刹那间爆炸,迸出的铁石碎粒,妖毒迷雾霎时间将修士打得倒地不起。   秋水脸色一变,捏着鼻子:“这是什么东西?”   “快快屏息。”   “咳咳,好生厉害的妖毒,咳咳,屏息也没有用……”   牛魔统领站在那黑斗篷的人身边,目光深沉,忽听那斗篷下的人轻轻笑道:“天都殷飞雪,竟能以小小凡物,对抗修士。”   牛魔统领对自家大王忠心耿耿,连忙道:“凡间妖物不似妖界,有归宿,是大王为我等谋得片刻安身之所,但大王对妖界一直心有尊重,绝无诋毁叛逆之语。”   那声音道:“这些东西,都是……”   牛魔面糙心细,不卑不亢:“城中种种,皆为凡民小妖所想,大王坐镇城中,倾其物力,力主人妖相携,方才有天都城今日。”   “这铁疙瘩。”   “大王说,一力破万法,此物唤作[以德服人]。”   黑袍人:“……”   “那这个。”   牛魔:“这个叫做德艺双馨。”   “这个呢。”   “这个是善良之矛。”   黑袍人缄默良久,此时,一只颤颤巍巍的小纸鹤飞到黑袍人身边,轻轻说了一段什么。   “找到了。”   “你竟然快我一步。”   牛魔正在纳罕找到了什么,却见黑袍人揭下兜帽,青丝如同瀑布飘落,原本肃杀的城楼,因他之故,陷入了片刻的寂静。   妖怪看孔雀,仪容出众,气韵天成。   修士看孔雀。   则孔雀貌美。   霞明玉映,杳霭流玉。   可比天上明月,可比白玉仙草。   那张面孔清秀之至,雌雄莫辨,他轻轻踱步,一挥白羽扇,在场的修士只觉眼前一黑,便被扇得七零八落,飞向百里之外,唯有秋水公子孤家寡人,尚可以抵挡。   他解了天都城之围,便操纵[极意自在功]远遁而去。孔云捏着白纸鹤,眸中迸发出惊人的锐意,那只纸鹤里传来一个陌生清澈的声音:[师弟哥哥,那只肥鸟如何了?]   顾如诲答:[不知]   孔云将那只纸鹤收入怀中,直奔南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01 09:32:38~2023-08-02 11:15: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言花、优介和星星、肚子咕咕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敛裾 10瓶;陆晚风、清羽沐 5瓶;Xx 4瓶;读者 2瓶;心碎小狗、打工vzy、老乌、masye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千云城外, 两道流光飞驰而至,几乎同时落在山巅。   薛错差了两瞬,他浮在树梢, 墨发纷飞,顾如诲面对着他, 负手而立, 气息绵长平稳。   “我输了,你更快些。”   薛错十分干脆, 顾如诲反倒沉默,不见欣喜, 安慰他:“没有, 你做的很好。”   “如果你想练剑,我会教你。”   “御剑的极致, 可以瞬息千里。”   这时候, 老鹰提着附身土地的玄爷也到了。老鹰蹲在地上, 长发散落:“我也想学剑。”   玄爷翘着二郎腿, 从耳朵里哐啷哐啷的掏陶片:“你才跟着他几年?”   老鹰眸色一暗, 仰望高天:“不管几年, 总有一天,我学会仙术, 亲手把仇人碎尸万段。”   玄肇悠悠道:“所以他才不教你。”   老鹰一愣:“什么?”   玄肇老神在在, 并不答话, 只留下老鹰一只鸟蹲在地上,冥思苦想。   薛错立在树梢, 玄肇在树底下喊他:“薛错, 我看四周安静, 那些庙神没有追过来啊。”   薛错也正在观望, 闻言跳下来,仔细一看,四处山脉薄雾缭绕,没有仙云,一派祥和之气。   莫说庙神,半个人影都没有。   薛错也觉得十分奇怪,心道:怪事,难道师弟一剑把他们都攮死了?   但他当初看得分明,师弟一剑劈开罗网,震碎兵器,但是没杀那些庙神,恐怕还是他们自己吓破胆,觉得千云城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不愿意再追过来。   薛错脸色变幻,竟然是实力太强,才没有诱敌成功,他道:“既然此路不通,你我只能再行别事。”   玄肇虽然德高望重,也是见风使舵的高手,在不涉及自身安危的时候,还是很有几分见地与谋算的。   他也和薛错一样,猜到了原因:“如今千云城邪神势大,应该分而治之,依我看,在正神庙那边还得在加一把火,要让他们看到切实的好处。”   薛错连连点头:“玄爷说的有理,不单庙神,千云城中,也要去运作一番。”   他看了看玄肇,忽然说:“不如玄爷去千云城,我去回探南君庙?”   玄肇一个激灵,立刻摇头:“不不不,那几个东西可是吸了血食!”他老鼋的魂体虽然不曾受香火,但对祂们可是大补丸。   薛错眸光一闪,立刻善解人意地说:“那玄爷去城外打探,我去千云城?”   玄肇犹豫片刻,点点头。   他心里想着不去千云城就好,倒也没深思,若是薛错让他选,他恐怕一个也不想去,躲在他的壳中,岂不是逍遥自在。   顾如诲静静地看着师弟与泥塑神像商议,插不上话,小师兄这些年,似是修了香火神道。   此事若是让师娘和师父知道……   顾如诲心念一动,那只没有发出去的纸鹤,在他手中碎成了齑粉。   他轻轻扬去。   世间大道三千,香火神道早已破碎湮灭,这条仙路注定走不长远。   小师兄当年流落人间,是不是走投无路,别无他法,才选择这条路?   如果是,他不希望师兄因此受到妨碍。   但是现在问小师兄,他恐怕什么也不会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灵台被削,终生道基有损,师兄如今的修为却分明不弱。   是不是……与邪神交换了什么?   谁骗了小师兄?   顾如诲剑心微动,竹剑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他面色不变,落在薛错跟前:“师兄,我同你一起进城。”   老鹰连忙道:“主人,那我。”   顾如诲第一次将目光落到这只老鹰的身上,他并不需奴仆,也从来没有把他当成过奴仆。   只是有时候人心的执念,并不是一两句话可以打消的。   这只老鹰,其实也算陪伴了他,顾如诲默了默,说:“你叫什么名字?”   老鹰愣了一下,瞬间激动起来,他胸膛起伏,眼眸炙热,嘴唇颤抖得不像话,内心被一股狂喜淹没:“我叫鹰霄。”   顾如诲说:“鹰霄,你想学什么?”   鹰霄单膝跪地,很肯定:“天剑。”   顾如诲摇头:“你是妖,《天剑十二式》你若学了,会筋断骨折而死。”   鹰霄眸光似火,咬牙道:“可是人妖又有何异?我勤学苦练,一定不会辜负它。”   顾如诲摇头:“你学不了。”   鹰霄脸色晦暗,这时候,一道清澈的声音插进来说:“鹰霄,师弟的意思是,天剑是为人所创,你放弃妖修,转学人道,未免顾此失彼,而高手相争,毫厘之差便可以分出胜负,你要带着如此大的破绽去修天剑之术,是害了你。”   鹰霄恍然,抬头见顾如诲,不见他反驳,他立时明白,顾如诲并不是心胸狭隘的人。   鹰霄顿时面有愧色,俯首:“主人教什么,我学什么。”   顾如诲嗯了一声,随后问:“你可愿意去保护[土地神]玄肇。”   玄肇高声:“我才不是小小土地,我是,我是……”   说到一半,他便恹恹熄声,成了没有嘴巴的葫芦。   鹰霄低头:“好。”   薛错把用来隔空对话的纸人小甲给了玄肇,嘱咐:“不要沾血沾荤油,若是联系不上,就点上一炷香念[度厄童子]的法名,最多隔几个时辰,我便联系你。”   他又给了几张符箓,说明用途,并将龟壳给了玄肇:“谨慎小心。”   玄爷龟壳在身,顿时如鱼得水,喜不自胜:“好好,你只管去,这老鹰交给老夫。”   四人便在山头分别。   薛错心思细密,行事妥帖,清除了四人相聚的痕迹,在进城之前,又用符箓遮掩自身。   顾如诲沉默看着,内心愈发酸涩,看起来,小师兄在外吃了很多苦。   薛错抬头看了看千云城的城门,这一进去,可是龙潭虎穴,倏忽不得。   两人各有心思的踏进城中,顾如诲握着竹剑,看了看周围,皱眉。   薛错看的更为真切,这城中男女老少,身上都有一股淡淡的黑色烟云,并不重,但缭绕不散,自身的生机并未受到影响。   可是长此以往,必死无疑。   顾如诲的竹剑嗡嗡震动,他冷冷:“有妖孽。”   薛错低声和他解释:“这城里原来有一座[任庙],大概十多年前,[任庙]被毁,来了四个邪神。”   “如今占据东西南北,各攫信众香火,其中有个[舂姳]神,掌管城中的轮回,祂有远古神女留下的轮回胎火,极难对付。”   “这城里还有个[水灵尊],藏在这四个东西后面,让信众广为宣扬他的名字事迹,却不设香火,想来也是个恐怖的存在,说不定就是一尊远古神灵。”   顾如诲听得眉头越皱越深,远古神女,轮回胎火,邪神鬼域,小师兄一直和这些危险的东西打交道?他又如此熟悉,恐怕常年出生入死。   “师弟,先和我到客栈。”   薛错拽着顾如诲找了家客栈,开了两间上房,他道:“师兄先稍作休息,等到了晚上,这城里又是另一个样子,届时我再来叫师兄。”   顾如诲道:“莫烦忧。”   薛错下意识摸了摸眉头,发现自己一直无意识蹙着眉。   顾如诲拍拍小师兄的肩膀,他合上门,坐在房中,却难以静下心来。   他看了看竹剑,隐约想起来什么。   粗粗计算,离这里不过一千多里,他若是快一些,两个时辰便能回来。   到时候也差不多刚刚入夜。   顾如诲留下竹剑卫护四周,自己提着登仙问道时的配剑[思无邪],悄悄出了门。   竹剑不满,还被没有剑灵但有了一点意识的[思无邪]嘲笑,顿时更不开心了。   奈何主人心意已决,竹剑只能黯然神伤,它才是主人心中第一剑,[思无邪]只会仪仗小时候的情分,它呸!   一去一千一百里。   那有一汪寒潭,里面有种在修真界才有的银色小鱼。   而这边薛错,独自观望城中气脉,一边推演一边思索,这城里的变化,这几个邪灵又打算做什么?   一城生灵,上万人家。   他们想尽皆吃了?   吃他们个死人脑壳!   薛错哼了声。   这时候,忽然有阵风拂来,薛错倏然回眸,指尖符箓微动:“谁?”   窗户大开。   一股烈酒的香味飘进来。   窗台上不知何时坐了个人,他修长挺拔的身子靠着窗棂,微微倾斜,身姿矫健而潇洒。   一头绸缎似的银发微卷,披散两肩,透着一股无拘无束的味道。   “殷飞雪。”   那人提溜着酒坛,金色的双眸似笑非笑:“薛饮冰,你可叫我好找啊。”   薛错:“……”   那日一醉,殷飞雪醒过来人就不见了,他到甲板上吹风,便见属下目瞪口呆:“大王,尾巴。”   殷飞雪眉头一皱,回过头,便见他的尾巴上坠着一圈栩栩如生的花蝴蝶。   甩不掉,抓不住。   一垂下尾巴,蝴蝶便围绕着他四处乱飞。   殷飞雪气的嗷嗷叫,细细一想,不是这小子搞的鬼还有谁,可怜他不敢化虎形,顶着没毛的人族佬形体直到现在。   殷飞雪很生气。   他话音落,一坛酒便扔了过来,薛错反应迅速,下意识接在手里,化解了力道。他拍开泥封,嗅了嗅,眼睛便亮起来:“好酒,哪里来的?”   殷飞雪给他气笑了:“拿来拿来,你还好意思喝大王的酒?”   薛错看着他的人形,想来是变不成老虎憋坏了,他忍不住噗嗤一笑,手指灵活的举着酒坛,眼睛弯弯:“我也是看大王日思夜想,惦念着抓蝴蝶,才成全大王,大王要恩将仇报?”   “强词夺理!”   殷飞雪蹂身而上,猛虎扑食,欲夺酒坛。薛错捧着酒坛迅速后退,趁机喝了一小口,挑眉道:“想要?凭本事来拿。”   殷飞雪绝不肯让,这次薛错也没有负伤,两人便在屋内拳脚相碰,打得不可开交。   殷飞雪将薛错顶在门板上,一只手勾着酒坛,面不改色,不动声色往自己那边拉,嘴上嘲讽道:“没力气了?”   酒坛刚要到唇边,又被另一只手拉了回去。   薛错眯起眼睛,暗暗使劲,嘴上揶揄道:“大王变成人形,竟然也娇俏起来,喝不动这烈酒了。”   殷飞雪怒气堆满,咬牙:“我杀了你!”   薛错:“那你杀啊。”   两人毫不相让,正打得火热。   门外忽然响起笃笃的敲门声,一道低沉微冷的声音道:“小师兄,睡了吗?”   薛错:“……”   屋内长长没有声音,但透过窗户,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贴在门上。   顾如诲沉默了两瞬,刷地拔出剑,一剑破开了大门:“小师兄。”   烟尘轻薄。   嘭地一声,酒坛落地,香味四溢。   殷飞雪感受到那一剑的威胁,刷地变成了虎头人身的兽形,握着黑刀,警惕地看向门扉。   矫矫猛虎,赫赫妖王。   一双妖瞳恰似烈火融金,闪烁着不可估量的睿智和威严,让人明白这不是一个好招惹的角色。   如果。   他身边没有那么多蝴蝶就好了。   顾如诲面无表情的看着一只白毛大老虎,毛发蓬松雪净,金眸璀璨如星,身边围绕着无数美丽的小蝴蝶,当真是美轮美奂,天真无邪。   小蝴蝶飞啊飞,落到老虎鼻尖。   老虎歪着头,打了个喷嚏。   顾如诲瞬间收敛了杀气,慢慢地归剑入鞘。   他另一只手上端着一把古朴的剑,剑身上一排片好的,晶莹剔透的鱼肉。   “小师兄,这是……”   殷飞雪捶地:“薛饮冰!”   薛错忍了忍,没忍住,笑出声,他捉住一只蝴蝶,弯腰道:“大王,你不是做梦都在念叨,嗯?”   【作者有话说】   老虎(拍桌): 这个哥哥,那个哥哥,哼,通通都是假的,他什么时候会叫我飞雪哥哥?   作者:我不断更的话,总有一天(点烟)(黑眼圈)(苦涩)   感谢在2023-08-02 11:15:09~2023-08-03 16:46: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优介和星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别骂我我害怕、蓝田生烟、阿绯 20瓶;luckycookie 12瓶;37190908咚、c、丁次 5瓶;优介和星星 2瓶;心碎小狗、打工vzy、masyek、老乌、一碗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小师兄, 这位是?”   “我在人间的朋友,天都城主殷飞雪。”   殷飞雪被小蝴蝶弄得直打喷嚏,怒而冷笑:“呸, 谁跟你是朋友。”   薛错挑起眉梢,从善如流的点头“说的对。”   殷飞雪:“你!”   二人有来有往, 一个脸色忿怒却无杀意, 一个眉眼带笑,满脸的看笑话。   小师兄这副样子, 倒是活泼了些,顾如诲心中明了, 没有唤起竹剑。   殷飞雪猛虎摇头, 蝴蝶似乎越来越多了,他忍不住张口一咬, 吞进去十多只蝴蝶, 不出片刻, 又张开嘴巴咳出来。   薛错笑得停不下来。   殷飞雪恼羞成怒, 趁势扑倒他, 两人在房里拳脚相向, 打了起来。   顾如诲长身玉立,沉默的抬着鱼, 小心避让。   他想了想, 在桌上布置好碗筷, 抖落衣摆,坐在太师椅上看他们打架, 偶尔用平稳无起伏的声音劝架:“小师兄, 别打了。”   殷飞雪出身草根, 一路杀上城主, 身法百战成师,变化多端。薛错轻盈灵动,抓不到碰不着,难缠至极。   二人火气渐盛,都不肯认输。   最终。   殷飞雪在上,钳制住薛错,单手扼住他的关节,用力一拧,薛错闷哼一声,反手扣住他的要害,攥着殷飞雪的尾巴张嘴欲咬,吓得大王面无虎色。   两人气喘吁吁,动弹不得。   那一只只蝴蝶倒不受影响,围绕着三人翩翩起舞,美轮美奂。   片刻之后。   薛错打不动了,他鼻尖落了一只蓝色蝴蝶,揉揉鼻子,打了个喷嚏。   屋里忽然亮起火光。   顾如诲将烛台点亮,身在黑暗处,侧脸俊美如玉:“殷城主,小师兄,亥时就快要到了。”   亥时。   还有三个时辰,这座妖城就会苏醒。   ……   薛错与殷飞雪对视一眼,同时收手。殷飞雪揉揉手腕,站起身。顾如诲金刀阔马,不怒自威,对他轻轻颔首:“天一门,顾如诲。”   天一门?   殷飞雪金眸微微眯起,东陆顶级仙门下来的青年才俊?   他霎时跃跃欲试,听说天一门有一门剑法,是直指大道,摘取长生道果之法。   剑破苍穹,一碎万般。   他却从未见过,殷飞雪眉梢飞扬,起了结交的心思,沉声朗笑:“天都殷飞雪。”   他豪爽的抱拳,一动,小蝴蝶呼啦啦飞得满屋都是,又聚而不散的围着殷飞雪。   “薛饮冰!”   这次是咬牙切齿了。   薛错便往他背后一望。   一方豪杰虎刷地竖起耳朵,警惕道:“你又想做什么?”   薛错一脸无辜,伸手抓着殷飞雪的衣襟,将人拉近,随后伸出两根手指,示意什么也没有。他轻轻探入殷飞雪的尾巴,从里面夹出来一张青色的符箓。   那些蝴蝶霎时化作无数小纸片,失去色彩,飘飘忽忽地落在了地上。   殷飞雪没好气地怒视薛错。   张开虎爪,用力一握,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以后,当心,可别落在我手里。”   薛错笑眯眯:“彼此彼此。”   顾如诲默默看着,小师兄和这只老虎关系不错,却似比我亲近些。   “这是寒潭银鱼,味甘甜。”   “仙鱼!”薛错眼睛一亮,随即垮下来眉毛:“可惜却少了酒。”   他失望的看了眼殷飞雪,殷飞雪比薛错更觉得遗憾,他抱着胳膊,呲牙冷笑:“别看我,刚才你打碎的是最后一坛,我也没有了。”   两人沉默。   薛错啧了声,忽然朝外面示意,殷飞雪立时明白,大手一挥,勾着薛错的肩膀。   “师弟哥哥,我们去去就回。”   顾如诲并没有阻拦,他微微颔首,两人便跳窗而出,留下一室清风与窗外的明月。   那纸蝶也活泼,随风而起,落在顾如诲的膝头。   剑修捡起那纸蝶,在掌心栩栩如生,顾如诲从未有过这样有意思的等待。   流云峰的景色万年不变,落花,溪水,流云。日日都是那样的景色。   他晨起,暮归,修道,练剑。   长生不苦,只觉得什么都慢了下来,很难急切。   他素来孤身一人。   但这倒是没有什么,大道独孤,人生独孤,唯剑不可以舍去,不可以辜负。   所以他的内心一直十分平静。   但今夜,在这小小的妖城中,他忽然觉得,这一瞬间的等待,有种让人心怀舒畅的喜悦。他还记得自己曾经想过,为什么小师兄那么爱笑,他却笑不出来。   大概是他未有过这样的欢欣。   酒很快买回来了,薛错抱着一个酒坛,殷飞雪抱着两个,人未至,便听到笑声。   两人翻窗进来,三人就着烛光,再度坐到一起。   殷飞雪踩着凳子,拍开泥封,为顾如诲倒上一碗:“有幸相会,来来,喝一杯。”   薛错用银箸敲了敲自己的酒碗,撑着下巴笑眯眯地说:“还有我,满上。”   殷飞雪笑骂:“忒,你也使唤我?也罢,今日大王心情好,赏你一碗,来!”   薛错端起来闻了闻,酒香清冽,香气入脾,有股浓郁的仙草芬芳,烈而不烧。他迫不及待喝了一大口,眼睛发亮:“美酒。”   顾如诲端坐着:“不似凡间佳酿。”   薛错一笑,殷飞雪指了指窗外:“薛饮冰从神庙的地窖里偷出来的。”   “只有这三坛。”   薛错翘着腿,端着酒碗:“听闻狐狸会酿百花酒,果然名不虚传。”   殷飞雪真心的觉得高兴,他高举酒杯:“来,敬今夜。”   薛错下巴微扬,抬起酒杯:“敬大王,敬哥哥。”   只剩顾如诲,他沉默片刻,似乎在思索,最后端起酒碗,学着小师兄那样,与两人轻轻一碰,嘴角微微抬起。   “敬相逢。”   三个举杯同饮。   窗外月亮独明,没有一颗星星,似乎在审视着大地,却拦不住今夜的少年。   ……   子时。   香云鼎盛。   城中寂静一片,所有的窗户都关的严严实实。   没有人外出,也没有人家发出声响,诺大的城池,仿佛一座空城。   黑暗中,响起悉悉索索的声响。   薛错将窗户戳开一个洞,望着客栈外的街道,浓厚的香火云气覆盖住城池上空,不见星月,偶然有神灵巨大的肢骸出现,让人毛骨悚然。   薛错道:“我上次来时,这些东西广建寺庙,招收信徒。把城中的稚儿当做血食口粮,淫/虐凡人,剥夺凡人寿数,把他们当做配种放牧的羔羊,如此令人发指,还妄图在这里造一个地上的神国。”   殷飞雪擦拭着黑刀:“成神,祂们也配?”   顾如诲睁开双眸,鼻尖残留了一缕酒香:“天地之间大劫将至,他们或许也感觉到了,正在拼命增强实力,以图自保。”   薛错点点头:“祂们是半步神,在这里有着绝对的权柄,现在我们还算安全,可是一旦离开了这道门,打破了城中的规则,就有了危险。”   顾如诲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平淡地搭着薛错的肩膀:“你要去吗?我与你同往。”   殷飞雪抱着胳膊,姿态懒散,金眸却熠熠生辉,如同融金,他咧嘴一笑::“同往。”   薛错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沓符箓,随手摸到一个活蹦乱跳的东西。   呀,小金龙还在他怀里。   薛错咳嗽两声,把龙按回去,当做无事发生。   “不过硬碰硬,容易吃大亏,我有个主意……”   他将主意对两人说了,又道:   “这张符箓,我用雀翎重新改过,威力尚佳,使用的时候谨慎小心,记住,今夜只为做戏,三刻之后无论成与不成,都必须离去,在城外弃老山等候。”   殷飞雪与顾如诲都点了点头。   ……   千云城。   四神正在密会,[石翏]神道:“搜城这几日,一无所获,我看那小子不敢来了。”   狐神哼了声,他生性狡猾多疑,怀疑那是个阴谋:“咱们虽然给南君神庙送了礼,但如今,恐也怕被那些不要脸的伪神黑吃黑,给算计了,我看那个小子,说不定就是[南君]庙派过来,刺探咱们的。”   [舂姳]不赞同,祂捂着嘴唇,轻轻擦了擦:“那小子身上有[圆满]的味道,一定是大神弟子,咱们要是抓到了他,细细吃掉,何愁神国不成?”   狐神不耐烦道:“你要是馋了,城中老幼随便你享用,可你老是盯着那不知行踪的东西,简直本末倒置!”   四神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舂姳道:“为了神国,那小子必须抓,只要发现他的行踪,立即出手,将他留住。”   “人族佬胆小得很,恐怕有的等了。”   正在这时,四神忽觉一阵震动,纷纷探去神识,这一看吓了一跳,只见城中的神庙火光四溅,爆炸声四响,烧的直冒黑烟。   “谁!”   鬼差感应到上神感应,痛哭流涕:“尊神!夜里来了一帮人,自称南君大使,来庙中吃拿卡要,说要十万金银,十万马匹,十万仙草,稍微言语怠慢,拿不出来,就是一顿毒打啊!”   “小人拿不出他们要的东西,便开始/打/砸/烧!这妥妥的仙人做派,一定是南君庙的神!”   “当中有个蓝衣服的最为可恨!”   狐神大骂:“果然,南君庙那些伪神想要黑吃黑!”   那吃拿卡要的三人见的香云变化,立刻遁走,那一等一的身法,快的像光,让想要抓他们的神祇气的脸色发黑!   同一时间。   玄肇在守庙的金甲神中,也混得风生水起,俨然就是个心腹,那金甲神问他:“千云城当真送坐骑?”   玄肇拍着胸口:“如假包换,否则我的老鹰哪里来的?您就等着发财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03 16:46:05~2023-08-05 23:13: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__ 20瓶;时咩咩 16瓶;优介和星星 5瓶;明宫唯 4瓶;花懒顾、路显 3瓶;熬夜看文、心碎小狗、打工vzy、老乌、masyek、莫妮卡你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守庙神见财起意, 可是又担心千云城难啃,一时之间陷入了犹豫。   玄肇那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 早就练就了一身狐媚惑主的本领,顿时煽风点火。   “老爷可是南君庙的庙神, 按照旧黄历来说, 您这一趟就是钦差出巡,手里握着天命, 您怕什么?”   玄肇跳到地上,拉起一个瑟瑟发抖的香火神, 对方是个女子, 钗环散乱,香云破碎, 被打的不成人形。   玄肇说:“这等小神, 都是诛神余孽, 如同草芥一般, 根本没有什么油水。”   “可是千云城里那一帮, 可都是正统的邪神, 上过诛神榜的富裕神,随随便便搭点东西, 都够老爷和兄弟们快活的。”   “哪像这个, ”玄肇拎起女香火神:“竟然把神力都拿去补贴那些穷苦百姓, 真是年轻了,不搜刮民脂民膏, 不吃百姓, 不喝百姓的, 哪里来的神力去救他们呢?这就是本末倒置。”   他一脚将那香火神踢的老远。   那香火神战战兢兢, 却发现她的位置是个死角,可以趁他们不备,偷偷跑掉。   玄肇拉过木着脸的鹰霄,跳起来用力打他的膝盖:“您瞧,这肌肉,这身材,不说一日千里,养好了也是乘风破浪的良驹。”   庙神心思浮动,脸色贪婪,有个妖怪坐骑当然不坏,可是,那千云城的城主当真愿意给吗?   玄肇见他脸色松动,顿时趁热打铁:“这如今的世道,容不得他们嚣张,若想过活,岂能不孝敬天地正神?”   “老爷若是不信,我可以前去打头阵,管叫千云城的四大天王,恭恭敬敬的把老爷您请进去,好酒好菜,美人美婢的好生招待。”   庙神听得食指大动:“你说的可是真的?”   玄肇立刻道:“比珍珠还真,要是我说谎,我兄弟立刻死掉,这您总该相信了吧。”   “好好,既然如此,我等便去视察视察,那千云城里有没有邪祟。”   “孝敬多,那就是好人。”   “若是孝敬少……那可就别怪咱们据实以报了。”   玄肇当即竖起大拇指,满脸笑容,陶片咔嚓来啊往下掉:“老爷英明神武!”   众庙神早就听得心痒痒,心说,那千云城的邪神真是个怂包,一个小小的土地,就送如此厚礼。   把他们正神不放在眼中!   如今一定要去好好教育一番,少了十七八个童男少女,他们可是不干的!   玄肇嫌弃的挥手,将那几个不曾作恶的香火神剔出来,骂骂咧咧:“真是瘦干的骡子饿死的马,不要带衰了老爷的气运,赶紧滚。”   那几个香火神面面相觑,有一个后退半步,见那些庙神看也不看祂,当即遁地逃跑。   “老爷,行行好,也放我去吧,”一个浑身湿漉漉,脖子上挂着一圈新娘头骨的河伯觍着脸,凑上来。   没想到玄肇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他拽着那河伯,三寸丁的身高七尺的气势。   “呸,大哥,你看这家伙又肥又状,肚皮溜圆,何不将他绑了,带到千云城,也算是咱们先礼后兵,那几个邪神,还不得感动的涕泗横流。”   金身庙神抚掌而笑,拉着玄肇的手,十分的高兴:“[弃神]土地,你可真是个人才,还处处为我着想,来来,你我今日当结为异性兄弟,有福同享!”   有难同当他没有说出口,毕竟他们是正神,有些灵验在身上,自然不会随便说。   玄肇心里也极为明白,心中冷哼一声,满脸惊喜笑容的迎上去,情真意切:“大老爷。”   “小土地。”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恶心,遂松开手背身擦一擦,各自满脸欢欣,朝着千云城飞去。   鹰霄一直游离在外,此时凑到玄肇耳边道:“玄爷,主人他们还未举事。”   玄肇在心里估计,传音道:[不急不急,等咱们赶到那里,时间差不多]   一行人浩浩荡荡,乘坐着金色的仙云。   那边薛错等人大闹了一通,便掐着时间逃出城外,不给四神出手的机会。   薛错放下纸人,惊奇道:“玄爷那边也得手了,恐怕今夜两边就会小有摩擦,如此再挑上两三回的事,他们就该打起来了。”   顾如诲微微点头,殷飞雪却十分高兴,他抱着胳膊道:“这些邪祟,到处炼制鬼域神国,搅得四处杀孽丛生,简直该死!”   薛错赞同的道:“香火邪道,死不足惜。”   天空轰隆扯了一声闷雷,薛错连忙闭紧嘴巴,假装自己刚才什么也没有说。   殷飞雪道:“咱们就候在此处,等待策应。”   顾如诲:“善。”   ……   千云城中。   主管生育的神庙外血流成河。   [石翏]神实在饥饿,便掏了几个小娃娃解馋,又闲来无事,便生剖了几个赐福,吃了个新鲜生嫩的胎儿。   城中百姓人心惶惶,不明白[石翏]神为何性情大变,如此恐怖。   可是人为刀俎,即使面对如此血腥,也只能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权作自保。   [石翏]神色餍足,撑着下巴,靠着大山打瞌睡,呼噜声传出老远。   狐神闻见心痒痒,便化作各种猛兽,闯进人家家中,特意不施法术,将人惊醒胡作非为,采撷交合之气,又张口生吞,好好的饱足了一番。   四神皆酣睡,如同醉倒在金窟银窝,渴了便喝,饿了便吃,还有数不尽的香火供奉,当真是舒心万分,神仙一般的日子。   忽地。   [石翏]感觉成为有些异样的气息。   他睁开眼睛,只听得手底下的鬼差大呼小叫,押着一个三寸土地走进神庙。   “青天大老爷!”   “石翏大神,救救我,我虽是土地,但却是一心归顺天家,特地来给各位老爷们捎信儿的啊!”   [石翏]神垂下视线,那泥塑神像便瞬间活了过来,怒目而视。   “哪里来的土地,胆敢喧哗庙堂,该死!”   那土地见状,挣脱押解的鬼差,膝行而上,抱着桌子角痛哭流陶片:“小神家住弃老山,虽为土地,心向千云,小人对四位老爷敬仰万分,今夜看到有庙神意欲毒害各位老爷,便不惜冒死觐见,也要传递消息啊!”   他说的情真意切,还不惜赌咒发誓:“若我说的有半分虚假,就叫[弃老]山土地暴毙而死!”   这誓言一发,石翏便信了三成。   再听那三寸丁土地言辞恳切的一番话,便再信了三成:“你是说,南君庙的庙神,想收服我千云城?”   玄肇瑟缩:“小神,小神不敢说。”   [石翏]瞪眼:“细细说来,少一个字,我便砸了你的神像,叫你永世不得超生!”   玄肇眼一闭,心一横:“他们说到了千云城,便杀了[石翏],娶了[舂姳],叫狐神伴舞奏乐,用鸦神的头颅喝酒,和[舂姳]生一个儿子,当石翏的好外公。”   “放屁!”   “气煞我也!”   [石翏]神暴怒,正巧这时,城外来了一片仙云,上面站着的正是金光闪闪的庙神。   为首的庙神轻咳两声,高声道:“此处邪神,还不快快出来觐见!”   “若有怠慢天官,按律当斩!”   [石翏]的脸色顿时黑到极致,该死的南君庙,竟然欺辱他们兄弟姐妹至此!   何不高举反旗,杀了他们狗神养的!   他当即召唤兵器,化作六臂鱼头人,率领着鬼差朝庙神们冲了过去。   鹰霄留在云上,按照玄爷叮嘱,稳住庙神。   金身庙神探头:“这城中怎么有股冲天的怒意?”   鹰霄说:“那是我的主人,气恨自己没有早早发现钦差老爷,出来迎接您。”   金身庙神喜不自胜,面上波澜不惊,摆摆手:“你家主人经营香火,想来十分辛苦,我自然也能理解。”   有庙神道:“大哥,那香云滚滚,还有好多兵器呐。”   鹰霄绷着脸:“那是我主人的珍宝库,特意展示一番,留给老爷挑选。”   金身庙神:“欸,不必如此客气,我也不是那等贪财的人。”   就在这时,[石翏]赶到,冲天一戟,直刺金身庙神的脸面。   金身庙神惊骇的躲开,怒道:“千云邪神,这就是你献给我的赠礼?!”   [石翏]一听更加怒火高涨:“受死!”   两方人马顿时交战在了一起,打得不可开交。   而那只老鹰,则“不小心”受伤,一句话都没有说,就死的透透的,从云彩坠落大海,毁尸灭迹。   此时,千云城外的山上。   三个年轻修士目瞪口呆的看着打得轰轰烈烈,法宝光芒照亮了半座城池的两拨人。   那恐怖的架势,一句不死不休已经不为过了。   殷飞雪摸摸耳朵:“薛饮冰,你那个三寸丁朋友,难道是祸根转世?咱们炸了神庙都没能挑起来的事,怎么他出去一趟,就打起来了。”   薛错道:“……”   这场大战以金身庙神大败为结束,他们被打得狼狈不堪,丢盔弃甲,逃窜的颜面尽失。   众神架着大哥,跑到海上,痛心道:“大哥,咱们死伤惨重,还被那些邪神缴了宝贝!”   金身庙神低垂的头颅,此时骤然抬起,咬牙切齿:“回南君庙,大点兵!”   ……   此时的南海某处。   一片红莲火海,逃不出去的恶鬼邪祟哭喊求饶,跪地拼命磕头,扬言以后皈依佛门,永生吃素,再不为非作歹。   “阿弥陀佛,施主有此心,是大善。”   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掌,轻轻搭着恶鬼的头颅,随后轻轻一拍,拍的四分五裂。   那是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孔,却偏偏如冰雪冷冽,如高山巍峨,他身披白色袈裟,面容无悲无喜,慈悲淡漠:“我送你到西天见我佛。”   他站起身,红莲火海焚尽血煞,逐渐熄灭。   手上的染血佛珠,背上的断剑,都昭示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和尚。   忽有一片羽毛飘落。   和尚身边,出现了一道修长的身影,抱着胳膊,浮在空中:“薛错在千云城。”   和尚颔首,微微一笑,如同春风拂槛:“多谢施主告知,小僧也该一会旧友。”   孔雀轻哼:“你慢慢走吧,我先行一步。”   【作者有话说】   我居然写完了,棒呆!   感谢在2023-08-05 23:13:56~2023-08-06 23:57: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楚江淮 80瓶;鲸落 9瓶;优介和星星 5瓶;这是主攻文麻烦看清楚 4瓶;木木彧、心碎小狗 2瓶;扶言ζ、打工vzy、masye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鹰霄驮着玄肇, 飞向城外。   他一落地,便看向主人的方向,顾如诲正在闭目打坐, 听到了风声,便知是鹰霄。   “回来了。”   “主人。”   “有无负伤?”   “没有, 但是玄爷掉了一条腿。”   两人叙话完, 顾如诲听闻玄肇受伤,便起身查看, 玄肇骂骂咧咧的单腿跳下来,本就是借来的身子, 哪里会心疼, 一门心思找薛错扯皮:“那小子呢?我以后可再也不出去了”   顾如诲抬眸向上:“小师兄出去看气脉了。”   正在这时,林子里飘来风声。   二人抬头一看, 青年湛蓝衣袂从头顶掠过, 一只白毛老虎紧随其后, 却扑了个空, 有些不满的嗤鼻。   薛错落下来, 脸带笑意:“玄爷真是足智多谋, 福慧双修,一人出马, 能顶三军。”   玄肇被夸的飘飘然, 但是马上又想起在城里九死一生, 有些担心薛错又给他设套,咕哝着不接话。   薛错见玄肇的陶土身子少了条腿, 便说要找些莲花泥给他续上, 玄肇脸色一喜, 他虽然死了许久, 能得一个身子倒是自在,害怕薛错给他收回去。   顾如诲也走过来:“附近哪里有莲花泥?”   殷飞雪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他弯腰在薛错身上嗅了嗅,记住味道,便跳上枝头,往北方去了。   “等我回来。”   薛错摸了摸脖子,顾如诲隔了一会儿,有些奇怪。   薛错身上常年萦绕着金莲,自然而然会有清淡的莲花味道,他倒是没有多想:“大王去找莲花泥,给咱玄爷把腿接上。”   鹰霄安静站在顾如诲旁边,等殷飞雪的功夫,顾如诲递给他一把木剑,是他随手削出来的。   薛错原本翘着脚,躺在树上和玄肇说话,被顾如诲拉下来:“小师兄,我给你也做了一把。”   他这几日,算是看的明明白白,小师兄在外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动不动扯进古神邪祟的事,若多一些本事傍身,也是可以的。   奈何薛错死活不干,和顾如诲绕着大树转圈,顾如诲脸色严肃:“小师兄资质上佳,只学一招,用来自保。”   薛错从树后探头:“我向来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不学不学。”   顾如诲沉默片刻,将袖子一点点卷起来:“我要是抓到师兄,师兄就和我学一招,如何?”   薛错:“……”师弟这个木头疙瘩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带坏了?   他心里估摸了下两人的身手,好胜心起,便答应下来。   鹰霄抱剑站到一边,点了一枝香计时。   薛错得意的抹抹鼻尖:“若论身法,除了孔小鸟,还没人能抓住我。”   顾如诲:“是吗?”   他遽然出手,如同游龙清影,速度快且稳,薛错就是那只跳进笼子里的笨鸟。   薛错催动极意自在功,险险避开,他脸色一变,飘在树上:“你竟然藏私!”   顾如诲在树下仰头看着他:“小师兄,不若认输。”   薛错抱着胳膊不答。   顾如诲轻松地跳了上来,两人都知道对方不好相与,反应都极其灵敏,一个迅速拉开距离,一个佯装追击,实则突然变化步伐,从一侧偷袭。   两人在林子里飞来飞去,玄肇和鹰霄蹲在一起。   玄肇看薛错应付得吃力,偷偷往香上吹了几口,鹰霄刷地看过来。   玄肇:“……”   薛错被顾如诲逼入死角,正巧殷飞雪取了莲花泥回来,连忙借力,脚踏清风,落到殷飞雪身后,躲了顾如诲最后一招。   此时香正好燃尽,顾如诲没能抓住薛错,便放下手:“小师兄,时间到了,你胜。”   殷飞雪不明所以,跃跃欲试:“你们在打架?”   薛错痛心疾首,师弟竟然会对着他藏私:“你从来没用过这招。”   顾如诲知道薛错心有排斥,但是还是想试一试,从见面时便有意计划,让他学一招保命剑法。当然,若能借此化解师兄和父母的恩怨,也是好事一桩。   只是看来师兄注定和剑道无缘,顾如诲微微一笑,看不出喜怒:“师兄不也躲过去了。”   薛错摸摸下巴,顾如诲无意多说,走到一边指导鹰霄学剑,教的是他根据鹰霄的特点,创的妖剑。   殷飞雪本身心思敏捷,并不愚笨,相反,他很聪明,想了想便明白了来龙去脉。   但他与顾如诲想的不同,他见过薛饮冰的本事,见过他的身手,是以他对薛饮冰极其自信。   薛饮冰的符箓天分,可以说冠古绝今,只是这条大道断绝万载,没有同行人,反衬不出他的光辉。   他流浪人间一百多年,见识多不少天才,但是薛饮冰,当为符箓第一。   人人都以为他修的是香火神道,但是殷飞雪觉得,他真正的杀招,反而是那些不起眼的符箓,神道只是为他做陪衬。   因此,他不但不为薛饮冰可惜,反而觉得为他不平,明珠华彩,可惜蒙尘。   殷飞雪正在心中感叹,蹲在薛错身边,摇摇虎头:“你又在做什么?”   薛错一手莲花泥,搓了个上下一边粗的泥墩子:“给玄爷搓个腿。”   玄肇气的跳起来:“你那玩意是腿吗,那就是个柱子!”   殷飞雪撸起袖子,取来一根树枝,慢条斯理的推开薛错:“我来。”   薛错:“这可是手艺活。”   殷飞雪照着玄肇的身子,很快捏了根比例匀称的腿,连脚趾头都纤尘毕现。   薛错大惊失色,举着他捏出来的狼牙棒形状的腿,试图指鹿为马:“师弟,我捏的不是强多了吗?”   顾如诲:“……”   最终薛错的腿含恨失败,鹰霄倒是赞成:“薛兄的腿,有震慑邪祟之效。”   可惜没人听他的,玄肇有了新腿,便和几人商量起千云城的事。   这一次,玄爷虽挑起了两边争执,但千云城毕竟吸收信仰已久,四神的实力深不可测,薛错估计,还要折腾很长一段时间。   他方才飞上山头观望,城中的香火不减反增,城里一定是又出了什么事。   殷飞雪打了个哈欠,一手搭着顾如诲,一手搭着薛错,咧嘴一笑:“三月五月,时间还长,咱们找个地方修炼喝酒去。”   薛错:“是修炼喝酒?”   顾如诲:“修炼,喝酒,善。”   玄肇则嘀咕:“我看最多三天就打起来。”   另一边。   落败的金身庙赶回神庙,立刻飞了纸鹤,将这件事告诉了南君。   得到的回复是让他们稍安勿躁,不过也不要过于忍让,实在忍不下去,就便宜行事。   金身庙神当即点齐兵马,浩浩荡荡几十朵仙云,杀向千云城。   这动静吸引了不少人注意。   自天地大乱。吞虺出世以来,邪神纷纷复苏,仙门修士视祂们为古祸余孽,欲除之而后快。   但是现任正神,态度一直模糊,不支持也不反对,有人去剿灭,他拍手恭送,有香火神送上厚礼,他也欣然笑纳,讲究的是伸手不打笑脸神。   心里的多少计较,只是不能对外人道也。   [石翏]神殴打正庙神,其他三神凑到一起,纷纷骂娘,但思来想去,乌鸦神拍桌而起: 还不如反了他!   “如今水灵尊出世在即,岂能被那些得位不正的邪神威胁,再者城中还有大批人牲,香火不成,干脆吃了他们,恢复半身实力,杀进修真界!”   其他三神都有一些犹豫,正在这时候,庙祝上香说城外三百里有仙云飘来,来者不善。   “什么意思?难道真要和我们打起来?”   乌鸦神阴冷一笑:“石翏不过是说几句狠话罢了,他们笼络他们的,咱们吃咱们的人,各不相干,如今却要卸磨杀驴,拿我们这些老实上贡的开刀了!”   [舂姳]道:“欸,若是能转圜一二,也是好的,最好还是不要打起来。”   “哼,既然如此,我出城去看看。”   三神赞同,乌鸦性格沉稳,虽然喜爱看笑话,但关键时刻总能稳住军心,当初屠杀任庙,他功不可没。   乌鸦神化作鸦影,朝城外飞去,他停在海面,海风吹起黑色斗篷,露出一张姣好的男子脸孔,仿佛泥塑神像,缺少生气。   他直奔仙云方向,见那些庙神气势汹汹而来,那些庙神不过神府境界,而他则是幻神境,高出三个大境界。   他二话不说,便使出杀招,漫天飞舞的乌鸦一下子吃掉十多尊庙神。   庙神勃然大怒,就在海面和他打了起来,一时之间天上刀剑纷飞,香云冲天。   “祂们当真要反了天!快去请南君大人!”   乌鸦本欲赶尽杀绝,忽然有白云飘来,原来是有仙门弟子过来看热闹,被拉进斗法圈,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杀红了眼,打得不可开交。   庙神捏碎符箓:“跑不掉了,花俸禄请周围神庙的兄弟,一起来千云城!”   仙门弟子吃了大亏,咳出两口血,吩咐师弟师妹:“快,快去请师尊大人!”   乌鸦不管来的是谁,一律打打打。   ……   千云城外。   三人喝酒论道,好不悠闲。   殷飞雪喝的半醉,酒酣胸热,拉开衣襟,露出毛绒绒的胸膛,忽然肚皮一沉,原来是薛错咕噜噜滚过来,砸在他的肚皮上,拿他当了个枕头。   殷飞雪可气:“大王岂是你说靠就靠。”   薛错才不稀罕,他喝的脸红,提着酒壶往正襟危坐的顾如诲那里靠:“师弟哥哥。”   殷飞雪爪子一伸,勾着薛错的衣领,瞪着眼睛:“大王是你说不靠就不靠的。”   正在这时。   忽然千云城爆出一阵法宝的光,光芒璀璨,铺天盖地。   薛错:“什么东西爆炸了?”   顾如诲眼神清明:“是有人在围攻千云城,人还不少。”   殷飞雪哈哈大笑:“有趣。”   薛错话头一转:“不过我以为,要耗到这种局面,短则三月,长则半年。”   其他二人也是这么想的,随后视线纷纷看向早就醉得不行,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玄肇和鹰霄。   薛错竖起大拇指:“玄爷真是天赋异禀,祸根转世,金口玉言啊!”   【作者有话说】   【新预收】   【大家感兴趣可以收藏鸭!!!到时候开其中一个!!!(^~^)】   池南星工作猝死后,绑定快穿系统,成了一名专职反派任务者。   池南星:“快穿?免费旅游是吧?爽,答应了。”   这些反派大多是穷凶极恶的大变态。   系统:【你要侮辱虐待主角,当前进度1%】   池南星:【进度叠满就行?】   系统:【正确】   任务A:羞辱他   池南星一把揪住主角的衣领,但由于主角穿的是背心,改为揪着两根肩带,他嘲讽道:“白色显胖。”   主角被侮辱的面色通红,进度条一下子从1%跳到了100%   池南星:【简单】   任务B:捅他一刀   主角在上班路上被一个五岁小孩用塑料宝剑戳了一下。   系统:【你什么意思?】   池南星坐在去旅游的私人飞机上,翘着脚:“嗯?是这样,你也没说这工作不能做第三方,所以我外包给我侄子了。”   系统:【……】   池南星用一颗平常心工作,只是有时候,侮辱着侮辱着,就会被主角摁到床上去。   池南星:“反派不是用来这么搞的吧。”   主角拉开背心,告诉池南星开袋即食。   池南星:“……”   感谢在2023-08-06 23:57:55~2023-08-09 16:03: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糊糊涂涂 12瓶;闻野、超级无敌进化暴龙兽 10瓶;优介和星星 2瓶;masyek、心碎小狗、打工v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千云城中。   乌鸦一飞回来, 便吐了一口血,城中三神见了吓得魂不附体:“何人伤你?”   乌鸦呕血,大怒:“是那些天地正神, 联合了仙门一起拿埋伏我,摆明了要拿咱们开刀!”   [石翏]神拍桌而起:“简直是欺神太甚!他们才坐了多久的天下, 就赶尽杀绝, 我看不如提早催生[水灵尊],诞育神国, 和他们拼了!”   这时候,城外乌泱泱的仙云也到了, 三神面色一凝, 也知没有退路,咬牙道:“既然如此, 就出手吧。”   [石翏]早就等不及了, 化成一条大鱼, 冲天而起, 只有几十丈高, 出现在千云城外, 一口吞下十多个庙神。   这一下子,可是捅了马蜂窝。   庙神被砸了神庙, 又在城外被暴揍一顿, 当真是丢了里子又丢面子。   赶来助威的仙门修士, 不过是路过看个热闹,捡些便宜, 竟然也被吃了人, 这下子就闹大了。   庙神祭起香炉, 呼风唤雨, 请来何处庙宇的同行来帮忙捉拿邪祟。   仙门弟子捏碎符箓,请自家的师傅,山门弟子来襄助。   而香火邪祟,神神自危,也来抽冷子帮忙,小小的一个千云城,竟然囊括了大大小小,一百多座神庙,仙门修士一千多人。   这些仙门弟子,彼此之间多有龉龃,你杀我,我杀你,再嫁祸给倒霉的千云城四神。   四神的仇恨更大了,那庙神也极其不好相与,唤起大水,想要淹没城池,奈何南海龙宫不打开,海中无主。力量欠缺,无法淹没整座城池,但却淹死了不少凡人。   因为阵仗太大,连南庙大君,仙门长老都惊动了,纷纷投来神念探查。   “怎么回事?卷进来如此多的正神和修士。”   “千云城四神一向左右逢源,安分守己,怎么会和正神起冲突,难道是大劫开始,他们也受了影响,想要证得长生果位?”   “南海一百多座神庙,仙门大大小小,一千多个修士,都参与了进来,难道是天上的几位金仙在谋划,给没飞升的弟子攒功德?”   “嘶,很有可能,此事不要再算,先观望一番。”   “大劫开始,这些人恐怕受了影响,做了大劫的劫灰,不过他们死的越多,上层就越安全。”   南君在友人处喝茶,神念返回,心中有了思虑,认定是有上面的仙人,在给自家子孙谋算,因此没有插手。   仙门本身道统不一,十二年前问道宫走了一批弟子,将道学传入人间,分裂出许多流派。   有些流派彼此有仇,趁此机会打得不可开交,修士也越扯越多,毕竟来都来了,不打白不打。   四神则聚集了一大批香火小神,抵抗庙神和修士,每日城投仙云迎来送往,旗帜飘飘,十分热闹。   在当中,唯一茫然的就是薛错等人,眼看天上的人越来越多,阵仗打得越来越大,他们就越奇怪。   薛错叼着草茎道:“千云城怎么和道门的人也打起来了,还有其他庙的土地,山神,很不对劲。”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加班,实在是不好意思,等明天忙完,我就把高潮写出来(鞠躬)   感谢在2023-08-09 16:03:42~2023-08-11 23:5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岫、烤糊了、晚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言似二兮 68瓶;地下的书 28瓶;超级无敌进化暴龙兽 20瓶;烤糊了 15瓶;肚子咕咕叫 14瓶;阿远、镜湖月 10瓶;挽衣佩韦 6瓶;优介和星星 2瓶;打工vzy、masyek、心碎小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小师兄, 有仙门弟子来了。”   顾如诲抬头看向天空,那里乌压压一片云,看不透云上有什么人。   此时忽然腾起一阵狂风, 豆大的雨点纷飞斜落。   薛错的蓝衫被风吹的鼓起,他探头一望, 脸上收了打趣嬉笑:“师弟, 你认识这云上的人吗?”   他是希望正庙神灵同邪灵打起来,但是如今的阵势, 实在是不同寻常。   怎么看,都像是一场超规模的大战。   殷飞雪见状坐起身, 三人对视一眼, 都察觉出几分异样,还是殷飞雪首先说:“你们知道功德簿吗?”   顾如诲:“天一门弟子下山前, 门派长老给每个核心弟子, 都发了一本金箓, 名曰《功德簿》, 据说能沟通天地鬼神, 能登仙望道, 凡是救生灵水火之中,行仁义之举, 拯救苍生者, 便能得到功德点数, 有望飞升天界,长生不老。”   殷飞雪好奇:“难道你也有?”   顾如诲摇头, 显得有些不屑:“我只修剑。”   再者, 他总觉得功德簿和问道丹, 虽然看起来不同, 但却像是同一种东西。   他问过师父,君无畏却没有解释给他听,只是告诫顾如诲,不要遗忘本心,贪图捷径,乃至于舍本逐末,最终会一事无成。   “这东西邪性,”殷飞雪见多识广,他抱着胳膊说:“这些人群聚在此,恐怕就和功德有关系,薛饮冰,你觉得呢?”   薛错若有所思,片刻后他祭起符箓,手托莲花道韵:“我潜进去看看。”   殷飞雪拉住他,见他墨发乱飞,情不自禁捉住一缕,责问:“城中大乱,根本就是有进无出,你这时候去千云城做什么?”   薛错:“城里还有人,我不能见死不救。”   殷飞雪想也不想,一裹衣襟:“那我和你同去。”   顾如诲比两人都沉稳,他起身一手拉住一个,将二人护在身后:“且慢。”   “我去云上问一问,你们就在这里,不要走动。”   薛错撸起袖子:“那怎么能来得及,如今事急从权,我……”   顾如诲铮然亮剑,剑锋雪寒,亮得薛错刷地闭上嘴巴,伸出两根手指,左看右看,将那三尺剑锋推远了一点。   顾如诲眸色认真,沉默片刻,说:“若是师兄再丢一次,我该去哪里寻?”   薛错:“……”   顾如诲转向威风凛凛的大白虎:“殷城主,你看着我师兄,我去去就回来。”   他御剑而去,飞入云端,思无邪则被主人留下来,守着薛错。   薛错不想呆在原地,他摸摸下巴,试图往前走一步,思无邪立刻跟上来,发出清脆的剑鸣,把他往后推,阻止他往前。   殷飞雪觉得很有意思,还是第一次看薛错满脸难色的样子:“哈哈哈。”   薛错:“你闭嘴吧。”   殷飞雪弹了弹思无邪的剑锋,却差点被砍,他好笑道:“真是好剑法,薛饮冰,你怎么没和我说,你还有个首席师弟,这样说来,你的身份岂不是很不简单。”   薛错正烦恼被师弟管束,闻言没好气的笑了声,忽然,他看到了跟在殷飞雪身后鬼鬼祟祟的玄肇,他咳嗽一声,挑起眉毛,压低了声音:“岂止不简单……东陆第一剑……那是我爹,板上钉钉要成仙的龙威剑主,便是我娘,如假包换,童叟无欺,怎么样,怕了吗?”   殷飞雪哈哈笑起来,甩甩毛发上的水珠,放出豪言:“你个小泥猴子,耍诈骗我?我有什么好怕,我管你是第一第二,是谁的儿子女儿,只要你胜不过我,便乖乖认输。”   薛错:“不错,我正喜欢你这点。”   他忽然一笑,仿佛春花灿烂:“城主,你先替我一两个时辰,我去城里探探便回来。”   殷飞雪心里一突,连忙后退,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大腿上多了一张符箓,上面写着个红笔朱砂的[定]字,他试着动腿,却抬不起来。   玄肇从老虎背后摸回来,跳到薛错身上:“快快,带上我,如今大雨来兮,正是我水族逞威风的时候!”   殷飞雪心知被诓:“好你个薛饮冰!”   薛错飞出一张替身小纸人,没入殷飞雪眉心,思无邪眼里,白毛老虎就变成了薛错,它傻傻分不清楚。   殷飞雪崩开定身符,却被思无邪拦住。   薛错跃上树梢,回头道:“千云城太过危险,大王还是留在此处。”   殷飞雪眼睁睁看着那抹蓝色衣衫消失在群山翠影之间,气的一拳打断大树,又被思无邪困住,更加憋屈。   “薛饮冰,人族佬!”   回答他的只有风声,雨声。   “你可别死在城里!”   高天之上。   聚集了许多仙门弟子,有些是名山大派出身,来自三山五泽,有些人间末流,或是中等门派。   他们归拢在各门派的仙云上,严阵以待,最前头的仙云上,则是各门派喝茶下棋的长老。   他们手持棋子,观望云下的城池,彼此之间相互客套寒暄,都没有出手。   这时,一抹银光飞来,落地化作一个脸色冷历的青年剑修,他踩着一朵小白云,抱着一把竹剑。   顾如诲飞到云头,目光扫过众修士,有人认出他来,惊呼一声:“是大师兄!”   有人不认识他,对他上下打量,目光中颇有敌意,提防他是什么邪魔鬼祟,窃窃私语。   “都闭嘴,那是我门中大师兄,同辈里的剑道武道第一人!”   “剑道第一,快别吹了,天一门不过是剑道厉害罢了,但要说是同辈第一,呵呵。”   “你,若是不服,先来战我!”   弟子之间本来就颇有龃龉,何况这些年天一门独大,早就惹来许多不满,大家仗着下了山,都在背后下黑手,偷偷打杀了也能赖给邪神,何乐而不为。   弟子们吵吵嚷嚷,惹来长老注意。   天一门的马长老望见青年剑修,心中十分惊讶: 嘶,剑仙弟子,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剑仙也在此处?   其他长老认识顾如诲的连忙环顾四周,不认识他的微有怒色,哪来的修士,竟然如此不知礼数!   马长老连忙向其他长老表明身份,主动和顾如诲打招呼:“贤师侄,这是哪里去?”   顾如诲先对各长老见礼,才问:“南海偏远,马师伯到这里做什么?”   马长老心里奇怪顾如诲这个剑痴,怎么会对这事有兴趣,嘴上回答:“这里妖邪作祟,伤我仙门弟子,我等过来降妖除魔,匡扶天道。”   顾如诲看了眼云下,面色冷肃,问道:“各位师伯同庙神唤来大水,水淹千云,致使城中洪涝遍处,淹死生灵千数,如何算得上是降妖除魔,匡扶天道。”   这……   这如何回答?何况他们久居高位,弟子多乖顺卑微,何曾被如此诘问?   见马师伯如同吃了茄子,顾如诲接着问:“师伯既然是降妖除魔,又为何只在观望?”   “呔!你是哪里来的小子,敢对长老这么说话,你学的哪里的道学,师从何人,礼仪尊卑都被你吃了不成,小小年纪竟然如此不知礼数,你这辈子都难成仙!”   这话是一直在背后拍马屁的小门派长老说的,他从未去过修真界,更没见过大宗门的首席,不知道顾如诲是谁,只一心讨好上面。   谁知道这话一说出口,便换回来一巴掌,他被打得口吐鲜血,从云头跌落,跟随他的弟子也被一掌拍飞。   马长老收回手,冷哼一声:“你是何人,也敢在我师侄面前狺狺狂吠。”   其他小门派长老脸色发绿,看顾如诲的眼神都变了。   马长老慈爱道:“师侄,你这可就误会师伯我了。”   他拉着顾如诲,拨开云彩,指着千云城说:“你看那邪神气焰嚣张,我等唤来大水,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为了苍生,舍小利逐大义。”   “一城之危难,可以比肩一洲之危难否?”   “一城之百姓,可以比肩天下之百姓否?”   “千云城虽然被水淹了,可是天下苍生却太平了,死了些许凡人,换来邪门歪道闻风丧胆,从而保全更多苍生,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明白?”   顾如诲眸光如剑,冷冷道:“空为苍生,所为非人!”   马师伯脸色不变,搭着顾如诲的肩膀,一副笑脸迎人的模样:“贤师侄,你实在是着相了。”   “[刘郎奉丹]的故事,你可曾听过?”   “哦,不曾?看来你的道学还是该精进些才好。刘郎放下妻子被食的血仇,终于成仙,换来了万载太平。这样以小博大,格局宽阔,你为何要拘泥眼前,被一叶障目呢?”   顾如诲皱眉:“被吃的是妻子,成仙的是刘郎,在我看来,不过是慷他人之慨……伪善至极。”   马师伯一噎,收回手,皮笑肉不笑道:“贤师侄自有道理,不过这千云城的事,乃是天意所在,贤师侄如此年轻,经不得风吹,还是莫管这事的好。”   在场的长老以马长老马首是瞻,连连称是,顾如诲就算再天才,也不过是一个弟子,而他们久经风雨,乃是几代长老,也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一个年轻弟子而已,顶天了叫唤几句,能翻起什么风浪?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11 23:53:31~2023-08-16 22:43: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高智商且有经济实力的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味柚子酒、比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逍遥自在、肚子咕咕叫 26瓶;初七 24瓶;柳叶水丝梨 20瓶;飒沓如流星 6瓶;lestatss 5瓶;54853708 3瓶;木木彧 2瓶;masyek、一碗粥、陆晚风、一暖阳、打工v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师门的教养之恩, 你不顾忌了么?”   “你太年轻了,什么也不懂,等你到了幻神境, 真灵境,真正的遨游天地之间, 你就会发现, 拘泥于一些小情小爱,都是虚的。”   “成仙才是硬道理。”   “我拿你当师侄看待, 才和你说这些掏心窝的话。”   顾如诲望着云端,仙门弟子个个翘首以盼, 不知道他会回答什么。   他是个合格的师兄。   剑术, 道学,他都学而贯通。   这世间带给他的困惑少有。   从前在泥泞中求生时, 不畏惧生死, 后来登上仙路, 也从来不曾迷惘。   师父说:“你要学会天剑十二式。”   他就学了, 拿到了首席第一, 他心里并非没有快慰, 但是更多的就没有了。   他一生只为自己执剑,伤他的人, 他便杀了, 若是有一天死于冤亲债主, 那也没有什么所谓。   可是,石头一样的剑心, 到底是血肉做的。   它原本没有形状, 是师父师娘教会他, 是人执剑, 而非剑执人,小师兄则教会他,什么是兄弟,牵挂。   若他此时点了点头,那他以后再不能和小师兄他们一起喝酒。   若他点头,便不配。   顾如诲抬头,天上似乎有一条沉沉的大道,那大道不知为何,无形无质,却覆盖着每一个人。   看似大道三千,可是修来修去,却只有一条。   你不学它,它便杀你,害你。   蝇营狗苟,沆瀣一气。   师父在天一门没有朋友,也没有兄弟,是不是因为师父也不在这条道中。   【今人不见我,今我不见月】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顾如诲忽然一笑,这一笑让马师伯心中松快,他戏谑道:“贤师侄可是想明白了。”   顾如诲说:“是,我明白了。”   马师伯揣起手,笑眯眯道:“你啊,机灵,以后前途无量,即使出身民间,但飞升不是问题。”   顾如诲忽然拔出剑,剑锋雪寒,如同一面镜子,照亮青年飞舞的青丝,寒凉的眼眸,他说:“师伯,你的道在哭,你修错了。”   马师伯笑容一僵,顾如诲目光扫过云端上的仙门弟子:“你们,也修错了,可惜你们听不到。”   他说完,一剑破开云气。   那一剑很快,一往无前,无惧无畏。   如虹的剑气斩断瓢泼大雨,斩破了聚集的乌云,   滂沱的大雨间,阳光忽然如同金绸,一路洋洋洒洒,照亮了阴冷的大地。   深陷洪水中的人纷纷抬头,老妪哭瞎双眼,伸出手,询问旁人道“雨是不是住了?”   薛错那边,他一路飞往千云城。   城外洪水泛滥,城中的水淹没了房屋,坊市,城门却设了阵法,不许活人逃出。   溺毙的尸首随着洪浪起伏,弱小的家畜和人一样,无处安身,求救无门。   薛错蹲在城楼,目之所及一片黄色汪洋。   “玄爷,这水太大了。”   玄肇顶着荷叶,骂骂咧咧:“这些该死的半吊子香火神,想当面黄河神女主导水路时,哪里有这种兴风作浪的脏东西,我呸,该死,该死啊!”   他骂了半天,发现薛错没回答他,便扭头看去。   一贯活泼机灵,喜怒鲜形于色的青年,此时面色冷得吓人,蓝色长衫在风雨中猎猎作响,他手持莲花道韵,冷冽至极:“玄爷,祂们在做祭场。”   玄肇一头雾水,随后一拍脑袋,他不可思议,跳起来破口大骂:“这些臭鱼烂虾还想汇聚阴灵,建地上神国?神女怎么不一雷劈死祂们!”   放眼看去,城中生灵死伤无数。   只有神庙未被水淹,可是神庙有结界,凡人生灵根本进不去。   这些香火神撕开了伪善的面孔,榨取信徒的价值,又来追魂索命,要他们永生永世,囚困神国。   玄肇严肃道:“薛错,这些杂毛神如今修为大涨,你根本不是对手。”   说着说着,他忍不住骂起来:“王八蛋龟儿子的,真是杀人放火成金仙,修桥铺路做亡魂,你们娘娘当初就是怜惜大泽子民,才……咳咳……”   玄肇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连忙合十手掌,抬头看天念念有词,岔开话题。   “薛错,咱们回去请援兵!”   薛错沉默一会,挠挠头:“玄爷,我没有师门前辈,也没有同门道友,哪来的援兵?”   玄肇吹胡子瞪眼睛:“你认识的神女,上神呢,你师弟,还有大白虎呢?难道要一个人去,那可不行,那是送死!”   “神灵陨落,残念大多自身难保,这点娘娘早就告诉过我了,祂们有心无力,至于我师弟和殷飞雪他们……”   薛错墨发纷飞,洒然:“哪有带着朋友找死的,我巴不得他们个个都平平安安。”   他指尖夹着符箓,嗡的一声,衣袖鼓荡,周身飞出数不清的青色符纸,组成水龙卷的形状,绕着他盘旋。   “敕。”   符箓组成四五条青色的符龙,一头扎入洪水,朝那些不幸落水的生灵飞去。   也有水龙光芒大盛,吞吃了噬人的大鱼,在水中和涌入城里的水妖打起来。   薛错忽然看到一只符龙受困,他不顾自身安危,从城头跳了进去。   玄肇:“薛错!”   他在原地跺了跺脚,骂了声响亮的脏话,咬牙切齿,最后实在不放心,背着龟壳也偷摸下了水。   城中四神正在四处吸纳阴灵,忽然眉头一动:“有人闯进来了!”   “抓住他!”   “等等,他在干什么?”   “他在救人,嘶,这符箓……有趣,难道是哪位上神夺舍了凡人?”   “这小子身上的味道很香甜,十分圆满,将他抓起来吃掉,神国便有望。”   四神纷纷化出分身,跳上房檐,直奔薛错而去,薛错也察觉到了:“来的真快。”   他操纵符龙,将活人卷上岸,便直奔神庙,飞出一张符箓:“烮!”   巨大的爆炸炸开了神庙的结界,洪水倒灌,瞬间冲塌了庙宇,熄灭了香烛。   [石翏]道:“该死,别让他动神庙,否则祭场难成!你们怎么还不去抓他!”   [舂姳]怒道:“他太滑不溜手!这小子的符箓绝对有古怪,他难道真是上神转世?”   “绝无可能,若是哪位上神,为何跑到咱们这来,三番五次的捣乱,一掌毙了我们便是。”   四神本体坐镇阵眼,真身不能移动,分身却抓不住那骑着符龙的修士,一旦逼近了,那小子边去摧毁神庙结界,迫使祂们不得不转移目标。   薛错仗着符箓,在水中四处打砸救人,他猜到为了做祭场,四神肯定不会显出真身,他相对来说还是很安全,便一不做二不休,开始破坏祭场。   [舂姳]怒火大盛,忽然发现了什么,祂道:“那些凡人,他在救那些凡人人。”   四神听了面露凶光,知道了薛错的弱点,转头朝那些被救上岸的凡人冲去,霎时血光漫天,不论男女老幼,一概碎成肉沫,漫天都是血雾。   “他回来了!”   [舂姳]见那小子果然中计回头,飞出轮回胎火,将四周水域瞬间蒸发。   薛错的符龙燃尽,受到胎火灼烧,他闷哼一声,掉进水里,其余几条符龙想要回援,却被三神拦截,徒劳无功的挣扎。   [舂姳]大喜:“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薛错浑身湿透,正欲拼一次,忽然脚底一沉,被人拽入水中,他唔了一声,被塞进结实的龟壳。   玄肇面目狰狞,带着龟壳飞快冲向城墙:“薛错,我真是欠你的!”   [舂姳]到嘴的鸭子哪里能放走,气急败坏的开始用神力搜索。   玄肇虽然不善武斗,确是开溜的一把好手。   他还有些隐藏的逃命手段,哪怕是心里肉痛些,如今也必须要用了。   薛错在壳中跌跌撞撞,不知过去几时,他才得以从壳中爬出来。   “玄爷。”   此地不知是在何处,能看到千云城,但环境陌生。   玄肇没有回答,那变大的龟壳光芒黯淡,似乎遭遇了什么重创。   薛错噗地吐出一口血,他随手擦去,忽然动作一顿,手背上不知何时沾上了一块碎肉,连着细白的骨头。   他愣了下,缓缓擦去。   只是动作有些缓慢,似乎心事重重。   半晌,他呼出一口气,咬牙开始琢磨主意。   玄肇估计为了救他,受伤沉睡了。   那些香火邪神,铁了心要做祭场,用一城百姓的阴灵,来构建一个地上的神国。   一旦有了神国,这些神就会变得很难杀,即使杀死了,也能在神国里,缓慢的复生。   这些邪神所图甚大,令人瞠目。   薛错捂着胸口,纵观他的形容,一身黄泥,实在是狼狈无比,哪里有半分飘逸洒脱,他摸摸被胎火烧到的手臂,嘶了声,痛彻心扉,恐怕夜难成眠。   他捂着手臂,看着千云城。   四神化作法天象地,在城里四处搜寻,而那些生灵,根本无神问津。   薛错脸色冷然,忽然,他心有所感,回过头。   几片白色的花瓣飘落。   薛错先看到一根花枝,然后是那洁净霜白的衣袍。   记忆里,只有一个人会这么穿。   薛错后背僵硬,心里涌起极大的震惊和荒谬,他缓缓抬起头,在离他不远的半空中,站着一个人,他手里有一根花枝,在空中如履平地,平淡地垂下目光。   剑仙,君无畏。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16 22:43:22~2023-08-18 23:31: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咕叽 20瓶;RíoCholuteca 10瓶;masyek、打工vzy、老乌、款冬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君无畏看起来没有一丝变化。   衣袍雪净, 眉眼如画。   那双冷静寂寥的眼睛仿佛秋日落叶的湖泊。   薛错一眼便认出了他,他全身发麻,霎那间说不出一句话, 也做不出一个动作。   小时候他只有君无畏的腰,现在却几乎和他的父亲差不多高了。   只是一个肩膀宽厚些, 一个单薄些。   两个人的眼睛倒是生的很像, 也都很美,唇角天然带着些笑波, 看上去平易近人。   只有接触过,才知道那男人如同巍巍雪山。   君无畏站在半空。   他同样注意到了, 从河流中破水而出的青年修士, 他看了一眼,移开目光, 又噫了一声, 慢慢的低头, 再度看向那个修士。   那是一个俊俏的青年。   身量修长, 眉目秀丽如丹青墨画。   一身蓝衫染了黄泥, 形容狼狈, 受了一些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值得他注意的地方。   但那双眼睛。   那有些熟悉却又极度陌生的轮廓, 相似的眉眼, 让他想起了什么。   他思考了片刻,心中了然, 并无惊讶地说:“薛错。”   蓝衫青年身子一震, 目光沉沉地抬头看向他。   君无畏没有疑惑, 也并无愧疚或者避讳。他十分坦然, 好像不是阔别十二年,见到了自己的儿子,而是在山野间望到了路边的闲花草。   他不惊讶孩子长大,不好奇他的过往。   他的一切并没有什么所谓。   如果非要说,当初那孩子跌落凡间,和他的缘分就本该尽了才是。   已然断了的缘分,又怎么会再度相逢?   君无畏平淡地说:“你娘打遍问道宫,找你快把天翻了,也没见到你。”   “我无意见你,只是随处走走,便能碰到。”   果然是孽子孽缘,天生为了磋磨他人而来。   他扫过薛错,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终于流露出一丝厌倦:“香火神道?”   “你娘教你这么多年,你修了香火神道?”   君无畏想让薛真真看看,朽木终究是朽木。   即便入了凡间,即使将顾如诲的经历复刻一遍,薛错也学不会剑道。   他替薛真真不值。   这样一块顽石,怎么值得她耗费心血。   薛错抹去脸上黄泥,燃起符箓[我自如新],将一身恢复整洁干净。   想了想,又燃起两张[大吉大利][除祟驱邪]   符箓残余的灰烬散入湿泥。   他转身便走。   “你对你娘倒也不闻不问。”   得知了他娘正在四处找他,竟也无动于衷,问上一句也欠奉。   君无畏越发觉得他不配。   不配龙威剑主的一腔真心。   薛错停下脚步,眉毛扬起,片刻后他回过头。君无畏一步步走下来,如同群山倾倒,山雨欲来:“为什么修了香火神道?”   “你灵台有损,道基已伤,常理而言,你已经是个凡人,为何要逆天改命,重走仙路?”   “我记得你幼时,不愿意成仙。”   薛错万分诧异:“那时候,你居然没聋。”   君无畏蹙眉:“聋?”   二人目光相对,虽是父子,却如敌人。   时光斗转,沧海沧田。   薛错同君无畏再无话好说,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伤我害我者仙人,养我弃我者亲人。”   “今日,我修仙,修魔,或是修神道,不为长生,也和亲人没有干系,只是我不服气。”   薛错说完:“不过你不会明白。”   “我娘那边,你说与不说,都和我没有干系。”   “缘分已尽,我无需膝前侍奉二老,又怎么能说,这不是我的福气。”   君无畏听完,轻轻叹息一声:“你果然是她命中的一道劫。”   薛错心中一刺,君无畏说:“你走吧,你娘的劫难,还是她自己勘破最好。”   他说完,便消失在了原地。   薛错驻足良久,冷雨打湿脸颊,自下颚滴落。   不知过去多时,雨住了,阳光破开云层,霞光万里。   天地为之一轻。   ……   顾如诲飞回分别之地,却没有看到薛错,四周的参天大树摧枯拉朽一般倒塌。   思无邪听从主人召唤,从树林里飞出来,嗡嗡嗡地大声告状,仔细看,他的剑身都黯淡几分。   兽首人身的白毛老虎飞出来,提着黑刀,凶横至极:“薛错那混蛋!”   这下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殷飞雪捋捋耳朵,胡乱的抖落毛发上的雨水,可气道:“我去城里寻他。”   顾如诲嗯了一声,二人正欲出发,忽然见到天上遁来一缕流光,落在树上,不是薛错是谁。   顾如诲见他完好,不赞同道:“小师兄,城中危机重重,你怎可只身赴险?”   薛错讪讪:“这不是来不及。”   殷飞雪不依不饶,一把将薛错箍住:“来来来,与本大王细说,有什么来不及,要把我留下来当替身?”   薛错滑不溜手,呲溜从殷飞雪怀里跳出去。两人拳脚相向,对打了几招,殷飞雪显出半身原型,张开大口,把人扑倒,嗷呜一声。   薛错咕噜噜滚地,挣脱不得,气的拍地认输,被殷飞雪嘲笑一番,薛错怒抓虎须。   殷飞雪怒道:“撒手!你是个母老虎吗,揪虎须,丢不丢人族的脸。”   薛错反唇相讥:“你动不动就扑我,我忍你很久了!”   薛错随口一说,没注意殷飞雪刹那心虚,竟然闭口不言,任由薛错揪着他左右两根虎须。   两人互不相让,直到僵持不住,两人这才作罢。   顾如诲坐在一边,沉默地等他们打完。   三人坐到一处。   顾如诲将云端的事简略地说了说:“东陆各仙门的长老已经插手。”   薛错思索片刻,便明白:“他们要等城中生灵死光,再出手诛灭邪祟?”   顾如诲:“很有可能。”   殷飞雪摸摸下巴:“不是可能,而是一定!”   “一个月前,我抓了……咳,是请回城中几个修士……从他们口中得知,功德点数和生灵息息相关,劫难越大,降妖除魔得到的功德便越多。”   换言之,死的生灵越多,功德便越多。   顾如诲点头,这倒很有可能是真的,天地大劫开始,仙路将开,修士成仙在即,有了功德,才能长生不老。   他说:“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长老和四邪神,都极难对付。”   薛错叹息一声:“对。”   事情发展实在是出乎意料,也只能说,四神太能招惹仇人,简直像有了内鬼一样。   三人闭目打坐。   薛错蹲在溪水边,嘴里叼着草茎,想着或有什么办法。   忽然,他鼻尖微动,嗅到了一股芬芳浓烈的香味。   “酒?”   殷飞雪不知何时坐到他旁边,拍开了泥封,揶揄道:“怎么出去一趟,丢了半魂?难道是遇到意中人了?思了春?”   薛错接过酒坛:“说真的,你好吵,酒就留下,你虎可以走了。”   殷飞雪:“……”   薛错:“鹰霄为什么话那么少?”   殷飞雪没好气:“你喜欢他,就去找他喝酒,酒坛子还我。”   薛错挑眉,将话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脾气如此反复无常,难道是猫儿思春了?”   殷飞雪:“……”   薛错举起酒坛,狂饮一气,忽然喝不动,他侧眸看去,一只白色的虎爪勾着酒坛:“别喝了,郁闷的时候喝酒,越喝越郁闷。”   薛错:“殷飞雪,你们老虎,一般一窝生几个。”   殷飞雪:“……”   要不你还是喝酒吧,把嘴巴闭上。   但是看他沉默郁郁的样子,殷飞雪到底觉得不忍心,便说:“不记得了,大概……四五个?”   “四五个,那你娘还记得你吗?”   “我怎么知道,妖怪不结道侣,居无定所,她或许成精修炼,或者早早去世,转世投胎,我若哪天碰上了,她还活着,兴许就问一问。”   薛错说:“这样说来,万物生灵都有自己的道理,我是劫难,他们渡我,他们何尝不是我的劫难,我也渡他们。”   他往后一倒,径直倒在殷飞雪的肚皮上,那皮毛雪净,气息纯粹,他感叹:“我想通了,酒还你,别吵,让我睡一会。”   殷飞雪:“……”   举起爪子,欲言又止。   算了算了。   他道:“仅此一次!”   薛错:“嘘。”   二人在溪水边。   天高云淡。   殷飞雪心情爽朗,肚皮沉沉,正觉得心有所悟,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莲香。   薛错阖目休憩。   一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蓝色小蝴蝶,扇动翅膀,慢悠悠的落在他的脸颊。   殷飞雪伸手一捉,掌心痒痒的,他慢慢张开手掌,蝴蝶歇落他的掌心,他莫名看了很久。   顾如诲在不远处打坐,偶然睁开眼眸。   溪水边的两人都躺着晒太阳,他微微一笑,重新闭上眼睛,陷入悟道之中。   吐纳调息了片刻,神力充盈。   薛错睁开眼睛,对顾如诲和殷飞雪说:“我还是想试一试救人,不过这次我要去东去,求一个神灵,若是他肯出手帮我,则事能成。”   殷飞雪:“什么神?”   薛错摇头:“这我不能说。”   顾如诲沉吟片刻:“我和你同去。”   薛错摇头的幅度更大了:“你去了祂就不会见我,师弟,我另有事情请你,西去三千里,我有一件法器在洞府中,麻烦你帮我取一趟。”   他又搭着殷飞雪的肩膀:“至于大王,我托你寻三样东西,都是画符用的。”   三人商定,也知道不能耽搁,便约定了会面的时辰,各往一处去了。   薛错飞往东海,飞到一半,便又用极意自在功返回了千云城。   殷飞雪找东西找到一件,忽然灵光一闪,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薛错不会,是故意把他们支开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18 23:31:19~2023-08-20 13:5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比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4376800 50瓶;456呀123、优介和星星 10瓶;啊啊啊 5瓶;路显、勒寅 3瓶;打工vzy、老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眼见薛错回了千云城, 玄肇连忙道:“薛错!你小子可别做傻事。”   薛错望着千云城:“我想试一试?”   玄肇道:“试一试?怎么试?我虽然死了七千多年,但是我可不傻,你头上还有仙门弟子, 庙宇正神,地上四个半步神, 你区区神虚修为, 去了不是送死?”   薛错抱着胳膊:“谁说一定要一对一的打,斗法可不止用体术, 还有脑子,玄爷还没有见过我的手段。”   玄肇不屑一笑:“你小子还有什么手段?”   薛错不答, 他在原地起了一个香炉, 那香炉小小,里面流动着金沙, 刚一拿出来, 玄肇就明白, 这是一个好东西, 他狐疑的看了两眼, 有些眼熟那道韵, 忍不住问。   “你这香炉?哪里来的。”   薛错燃起四只香,甩了甩香灰, 看着青烟笔直的上升, 他道:“娘娘给的, 好像叫什么乾坤功德炉。”   玄肇倒吸一口凉气,想起来了, 大泽神女封禅的第一座庙, 上香的第一炉, 就叫做乾坤功德炉, 是神明最趁手的宝贝,祂老人家就这么随便给了。   他可是见着薛错偶然找不到趁手的工具时,掏出来砸过核桃,还用这香炉,给他这条腿砸过泥胚。   玄肇:“薛错,你真是命大。”   薛错从腰间摘下一只雀翎,他意在笔尖,屏气凝神,用一张赤红色的符。这符箓画起来比青色的符箓更难,也更耗费心神。   这是一道[平安符]   用来祈求好运。   寻常修士看不起这等低级符箓,无非是捡到几块灵石,路遇撞死的野鸡这种好运。   但是薛错,他画的是改良版本。   玄肇虽然活得长,却也看不懂薛错的符箓,只是隐约能窥见那几个阴气缭绕的神名。   他越看嘴角抽搐的越厉害,额头的青筋跳的越高,甚至情不自禁的举起龟壳,准备随时逃跑。   胆大包天!   薛错他不要命了。   与此同时。   东边大泽,黑天白地的神国之中,一重重坚牢的道链下,阖目的神女心念微动,投去一缕神思,化作金莲飞去。   因为弟子能干,神国如今复苏了无间地狱,有了更多的力量挣脱道链,也能及时回应弟子。   神念落入凡间前,会穿透虚空,以免被正神窥见。   金莲在那里,遇到了一团炽热的火焰,是一只三足金乌的样子,内里包含了神灵强烈的意志。   金莲主动退让,并传出一缕渺渺的女音:“东神是去除妖?”   比起祂们,还活着的金乌大神在人间仍然有不少信徒。   但祂在新天神的监视之下,半身融入神器,已经无法得到自由,只有少许意志。   金乌火焰内,低沉浑厚的声音如同分开天地晨暮的古钟,祂回应道:“赐福。”   金莲沉默,不知为何,有种微妙的感应。   飞着飞着。   金莲和火焰,又遇到了一尾璀璨的雀翎。   金乌的火焰瞬间暴涨,雀翎也猝不及防,光芒大盛,金莲展开花瓣,意欲阻止。   就在这时,一滴黄色的河水忽然出现,祂噫了一声,清脆的女声蓦地哈哈笑起来:“呦,这不是金乌和大鸟吗?”   三种道象都一滞。   水滴飞上前,绕着他们盘旋一圈,乐不可支:“都死了万儿八千年了,这景象仍然似曾相识啊。”   火焰此呲啦一下窜的极高,水滴凛然不惧,油光水滑的冲上前:“打不过新神,就拿我出气?”   金莲传出缥缈冷淡的道音:“九曲神女。”   水滴一震,颤了颤,收了神光,讪笑道:“原来是大泽啊,这这,你也在。”   金莲不答。   水滴蹭到火焰旁边,嘲笑:“哎呀呀,这次就算了,如今人间到处都是我的信徒,我忙得很,先走了。”   金乌啼鸣一声,好像在斥责。   雀翎从头到尾都很安静,但是身上绽放出璀璨毫光,说明祂也并不平静。   四种道象同时下落,同时飞往一处。   大泽神女神思微动,祂猜,这天底下剑走偏锋敢走的这么偏的,估计只有那一个了。   水滴开始劝返:“金乌你一身刚烈,也会赐福?不如回去,交给我罢。”   金乌不答,水滴又对雀翎说:“自古人妖不两立,大鸟你道心如铁,如今破例了?”   雀翎里传来一声冷哼,金声玉质,华丽非常,祂加快速度,想超过三神。   这些交流不过在眨眼之间,薛错落下最后一笔,朱红色的符箓忽然亮起五彩神光,似乎有不同的神力在霎那间注入了进来。   庞大的神力震荡,将薛错拍飞一两里。   金光,神火,长河,翠羽。   四种道象互相争夺,摧毁符箓,最先退步的是大泽神女,祂只关心徒弟。   “大泽海量,吾自愧不如。”金乌大神见状停下争斗。   水滴和雀翎在谁更大度上绝不想让:“本神难道就是小气神?都别拉我,我要退了。”“哼。”   四种力量割裂,又缓慢的互相交融,顺着纹路,形成了一个极其古怪但似乎威力很大的符胆。   就在符纸形成最后一笔纹路的时候。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缓慢的伸出来,握住了符箓,然后并指一挥:“敕。”   薛错踏着极意自在功飞回,用了符箓,玄肇全程瑟瑟发抖,他十分不能理解。   四神。   同时祈福。   有两位神灵彼此之间有血仇,他玩的这么大。   还活下来了。   薛错究竟是谁?   难道是哪个大善人转世?   薛错只觉得一股冥冥预感,似乎很容易交好运,他看着千云城,撒出一把符箓:“走。”   符箓组成十多条符龙,冲入洪水中,薛错再插一柱香,默念尊名三遍,天空忽然响起一阵龙吟。   一条金色的小龙应召而来,窜入水中,掀起一股巨浪,祂从水中探出龙头,兴奋得尾巴乱拍:“大师兄!”   薛错跳上龙头,直指千云城:“小沐,去那里!”   青色符龙窜入洪水,游进千云城,他们见人就张开大口,将百姓吞入龙腹,再吐到岸边,薛错则带着小金龙,展开金莲道象,在水中四处超度亡灵。   “兀那小儿,既然逃去,何故再来!”   一声惊雷一般的呵斥,掀起滔天的洪水,薛错踩着龙头,燃起符箓:“杀你,还需要理由。”   “好大的口气。”   天空忽然闷雷阵阵,响起巨大的轰鸣声,一座高大如同山岳的香火神浮现在云中,他脚踩大地,高至云端,人身鱼头,凶横恶煞。   还有一尊头盖红布,面露诡笑的狐面神,曲起手指,高高在上。   “奇怪,为何我算不出你的因果?”   一座面色雪白,如同玉石美人的神灵,蹙眉掐指,垂眸看来。   天空中到处都是盘旋的乌鸦,透过血红的眼睛,冷冷地看着自投罗网的青年。   神灵如山高,神力似海神,在这座将要成为神国的领域中,祂们无所不能。   但是[舂姳]却算不出薛错的因果,这十分的奇怪,说明薛错背后的庇护,一定比祂道行深。   祂有些不想直接下手,思虑片刻,便吹去一缕轮回胎火。   “旧日的天早就破了,就算是四神女同时出现,我也不会怕,何况你一个小小弟子。”   祂的神通化成火海,却忽然打了个喷嚏,将胎火吹歪,烧着了自己的神庙。   [石翏]瞪大眼:“舂姳,是不是吃脑子吃坏了,怎么分不清自家庙!”   祂抬起手,猛然拍下,却不知为何,拍歪了一点,本来能将薛错一手击杀,却硬生生让他跑了。   “这小子好古怪!”   四神同时决定出手,薛错骑着金龙,在洪水之中若隐若现。   无论四神如何出手,都杀不死他,总是诡异的差一点,差一瞬,让他脚底抹油的溜走。   薛错虽然屡次三番的逃跑,却顶不住四位半步神追着他杀,他胸口受了石翏一掌,皮开肉绽。   薛错闷哼一声,他操控青色符龙,不肯放弃,四处盘旋救人。   玄肇忽然从水里冒出头:“你真是不要命了!”   “快走吧!”   “不然他们吃早会打死你!”   小金龙也察觉到了危机,他死伤不过是回到金池,可是大师兄还是肉体凡胎,金池对他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薛错冒着大雨,躬着身子:“不对。”   玄肇:“奶奶的,王八蛋兔崽子,还有什么不对!”   薛错抹去脸上的雨水,面色冷白,僵硬道:“难道我猜错了?”   就在这时,满城的乌鸦忽然拍打着翅膀,呼啦啦冲向任庙,同时,[石翏]背后伸出一把宝剑,猛然削去他半个鱼头。   [石翏]神痛呼一声,大骂道:“乌鸦!你!”   乌鸦汇聚成一尊高大的黑衣神灵,祂不答话,用着法天象地,再次劈出一剑。   [石翏]躲闪不及,空手接住剑:“这一招好熟悉,不对,任家剑,你是任庙的人!”   狂风吹起神灵的斗篷,祂忽然伸手一掀,露出木雕似的脸,半边乌鸦,半边是模样姣好的泥塑青年,他冷笑一声,如同雷霆炸响:“任庙,任殊,取你狗命!”   石翏难以置信:“乌鸦被你夺舍了?”   乌鸦,也就是任殊根本不回答,祂抬起手,重重挥起法剑,其他三神难以置信的被捅了两剑,才反应过来,开始合手围杀任殊。   薛错脑海中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千云百姓多灾多难,是我辈没有尽责,恨哉。”   “故友相逢,却无法相见,憾哉。”   “薛错,我与祂们有屠门之仇,灭族之恨,如今时机已至,我与邪灵同归于尽,才不负千云城三百年来供养任家的香火。”   “此身已死。”   “活人速速出城。”   薛错猛然踩上小金龙的头,朝天上大声道:“任殊哥哥,我来助你!”   他跳下小金龙,小金龙和玄肇当然不肯,祂摇着尾巴追去:“大师兄!”   “薛错!”   薛错立在洪水淹没的树梢,面色猖狂:“玄爷,我不能走,世间怎么尽是好人搏命,我就是要救!”   他忽然挥手,哗啦啦甩出一千多张符箓:“这是我从十五岁到如今,画的所有符箓,玄爷,如今我把它交给你,务必要救下所有活人!”   玄肇冒着大雨,环顾四周凶狠残暴的从神,肆虐的洪水,他高声道:“你难道不怕死!”   薛错朗声大笑:“人死鸟朝天,凭什么只有恶人惩威风?要打要杀的。”   “我这等慈眉善目的人,凭什么不能?”   他操纵极意自在功,飞向半空,撒出一把符箓:“烮,烮,烮!”   玄肇心一横,狠狠握拳,低头看小金龙吧嗒吧嗒淌眼泪,在洪水里忍不住打滚:“大师兄,呜呜呜,我也要去!”   玄肇一把抓住他的龙角,咬牙:“听你师兄的,去救人!”   他抱着那一沓符箓,不知如何是好,水中怪鱼妖物,还有四神幻化的恶灵,从神全都虎视眈眈,磨牙吮血。   小金龙如今没有肉身,神力有限,玄肇又是千年王八万年龟,玩嘴皮子的,光会挨打不会打架,他左右支绌,干脆不管三七二十一,见着就撒符箓,高喊:“打打打!”   符箓飞向空中,不落尘埃。   听从敕令,组成一个巨大的符箓人,提着长枪,杀进洪水,打得埋伏他们的怪鱼脱水而逃。   玄肇和小金龙激动的声音都劈叉了,符龙无穷无尽,符纸上千张,玄肇和小金龙如入无人之境,不停地将百姓救出城。   另一边。   薛错和任殊联手,任殊的泥塑脸都微微动容,他握着宝剑,挡去狐神一击,嘶声:“你何至于此!”   薛错不是四神对手,但他运气极其好,总是阴差阳错的躲过杀招:“这时候,先打过再说!”   任殊也知道情势不等人,他道:“先毁神庙,阻止祂们唤醒水灵尊。”   “那到底是什么?”   任殊锵地刺出一剑,虽然过去十三年,但每次提起这件事,他都会心痛不止。   “任庙肉身修道,有三百尊香火神,无论男女老幼,都被开膛破肚,血肉重塑,做成了一个灵胎,祂要是醒了,千云城势必生灵涂炭,变成地上炼狱。”   薛错嘶了一声,他道:“任家人,那祂们可还有神智?能入轮回吗?”   任殊沉默一瞬,坚定道:“不管有没有,毁了灵胎,不能让水灵尊出世。”   薛错不再多言,拖着莲花道韵,点头:“我明白了。”   任殊拼死,同三神打得不可开交,天上的修士看到,也想插手,却发现了什么。   “不妙,这四神在城下埋伏了天谴大阵。”   “哦,各位师伯,什么是天谴大阵?”   马师伯十分失望:“这阵法一旦启动,就会困住城中所有生灵,由天罚毁去,这是天谴,和修士无干,得不到一分功德,咱们这次是白跑一趟。”   “太可惜,若是早一瞬出手,都能得到半数功德。”   “既然如此,我等就回山门修养,各位同道,就此别过。”   “呵呵,不做无为之事,徒弟们,随我走吧。”   除了修士,还有看热闹的庙神,他们嘀嘀咕咕一番,也心不甘情不愿,却没有离去,而是打着呵欠,等着天罚降世之后,看看能不能再找点功德。   他们和大手大脚的修士不一样,蚊子再小也是肉。   众人再不看城下一眼,朵朵仙云纷纷散去。   任殊被打得极其狼狈,他胸口破开一个大洞,前后透亮,血液滴滴答答,他抓住薛错,眼神微有怀念,却还是沉下脸孔:“对不住了。”   薛错一惊,却见任殊猛然举起他,用力一扔,把薛错丢了出去。   一个透明的结界瞬间打开。   [石翏]被薛错的符箓搞得焦头烂额,气急败坏,却发现一件更令他恐惧的事。   “天谴大阵?!”   [舂姳]也发现了,这恐怕是任殊卧薪尝胆十三载,假扮乌鸦最大的杀招。   他要彻底清除四神,包括由任家血肉组成的灵胎,狐神破口大骂:“你疯了!那灵胎好歹姓半个任!你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舂姳]脸色狰狞恐怖,祂努力压抑,柔声劝告:“任殊,你我虽然有些误会,但说到底,我们其实也是一家人,都是香火神道,都对现世不满,你看那灵胎,它对你最亲近,也是你任家未出世的孩子,你真的忍心?”   滴滴答答的雨水从任殊透明的下颚滴落,他冷笑一声:“任家人,都死了。”   “那个灵胎,不过是一个怪物,我就算杀上一千次,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猛然一捏,那本就由他做的阵法,瞬间启动。   [舂姳]面色大变,再不敢留恋,嗖的飞出千云,撞上一道结界,祂面色恐惧,咬牙狠心,舍弃所有轮回胎火,用它打开一条裂缝,飞了出去。   [石翏]和[狐神]没有舂姳的轮回胎火,怒火高涨:“就算死,我也虐杀了你。”   薛错被丢出结界,心急如焚,他眼睁睁看着[舂姳]脱困,却没有去追,而是折了三张纸,飞了出去。   结界内。   任殊虽然侵蚀了乌鸦十多年,但他毕竟不是真正的乌鸦,两个困兽神明逃不出去,便发了疯。   [石翏]掐着任殊的脖子,将他狠狠砸在结界上,试图用他的血,打开结界。   头骨碎裂的声音清脆至极。   任殊双眼充血:“没用的,你们都得死,都得还债。”   [狐神]四处飞舞,无能狂怒,最后盯上了薛错,祂从[石翏]手中夺过任殊,双手刺入他的眼眶,抓住眼珠,对薛错嘶吼:“打开结界!否则我就一点一点把他撕碎。”   任殊痛苦反击,他不想让薛错看:“薛错,你走!快走!”   薛错额头青筋暴起,一拳捶上结界:“狗娘养的,放开他!”   [狐神]拔出手指,捏爆眼球,任殊眉下霎时之间只剩下两个血窟窿。   “哈哈哈,杀了我你也走不掉,”任殊毫不畏惧,他猛然爆发,一拳打开[狐神],却又被[石翏]擒住,他抓着任殊的头发,充满恶意:“我拔了你这根舌头,你以为你解脱了?”   “不不不,你知道你的祖祖,母亲,父亲,堂兄,堂妹,都是怎么死的吗?灵胎诞生需要极恶之念,极苦极痛才能催生极恶,本来养成要三十年,可是只短短的三个月,我们就做到了,你真不想知道,我们是如何做到的吗?”   “生育,姻缘,死亡,轮回,我们四神的权利,可都是从灵胎里得到的灵感。”   任殊脸色恐怖:“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石翏]不急反笑:“你杀不了,你得陪我们,一起死,陪那个受尽苦难的灵胎一起死,你不想救他们,你亲手杀了他们。”   嘭——   [石翏]惊愕地抬头,忽然看到那结实无比的结界,裂开了一个口子。   口子里卡着一个造型古朴的香炉,香炉不停地颤动,却安如磐石。   薛错两手掰着结界,十指血流如注,他脸色铁青,忽然探进半个身子,甩出一根银链,裹着任殊的腰,猛然一带。   “出来!”   “不准死!”   任殊身体一轻,被瞬间带了出去,可是那一刹那,也足够狂喜的[石翏]和[狐神]跑出去了。   薛错双手根骨尽裂,一寸寸血肉炸开,他面色惨白,抱着任殊跳出结界范围之内。   任殊抓着薛错的衣襟,脸颊流血,一个七尺男儿,无声哽咽:“薛错。”   薛错抱着他,躬着身子,将他护在怀里:“祂们走不了。”   任殊说:“什么?”   这时候,天空忽然裂开一条大缝,一条似龙非龙,黑鳞红瞳的巨大生物,从裂缝里钻了出来。   那是一条吞虺,上古凶兽,祂为了躲避剑仙和那个女人的追杀,一直隐匿在虚空,不敢出来吃血食。   可是今天,他忽然心血来潮,撕开空间,落入了凡间,他一来,就发现了好吃的。   两个小零嘴,一个鱼肉,一个狐头,看上去一身香火,分外可口。   逃出升天的[石翏]和[狐神]刚一出结界,就忽然感受到了无边无际的压力,一种大恐怖降临的感觉,无法动弹。   祂们僵硬的抬头,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头颅,似龙非龙,双目血红,含着诡异嬉笑的冷光。   祂们忽然回头,冲着那裂开的结界拼命,想钻回去。   可是结界已经彻底合拢,彻底打不开,祂们面露绝望,恨不得重回三刻之前。   天谴之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被同道吃了,那可就一点毛都剩不下。   就在这时,天空又裂开了一道细缝。   一个荆钗素裙,背着龙纹阔剑的女人,出现在了吞虺的身后。   吞虺脖颈一僵,缓慢的回过头,与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眸对上了视线,他咽了口口水,气息起伏,极为不忿。   “人族女子,我与你并无生死血仇。”   “闭嘴。”   吞虺:“……”   祂道:“我为天地大劫,我吃什么,都是天地所允。”   薛真真冷冷:“我最近很烦这种话,你今天,触了我的霉头。”   一剑破空。   如同山河破碎,神州火起。   吞虺被一剑贴脸,打到结界上,他怒吼一声:“你这女子,欺神太甚!”   [石翏]和[狐神]面面相觑,纷纷转身逃走。   薛错将任殊放在地上,两人均受了重伤,任殊没有怪薛错为何救他,为何放跑了二神,他心里只有感念感激,嘴唇发抖。   忽有一双手,蘸着鲜血在他脸上画符,让他重见光明,看到了熟悉的脸。   他说:“任殊哥哥,他们走不了,我提着他们的头颅,来替哥哥斟酒。”   三千里外。   有一个黑斗篷的人,华美昳丽,仪容无双,他手里捏着一张纸鹤,看向某个方向。   寻物无归的剑客,也收到了一张纸鹤,直奔那处而去。   在山野之间遍寻无果的白毛老虎,忽然握住一只蓝色纸蝴蝶,他咧嘴一笑,直奔山林。   [舂姳]飞了很久,心有戚戚,她心中恨极,怒极,正想吃一点血食恢复神力,忽然见到远处山头,站着一个白衣和尚。   他回过头,手上缠着一圈带血的莲花佛珠,微微一笑:“施主请留步,小僧紧赶慢赶,才没有错过。”   “请留下尊头,小僧好与旧友祝酒。”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20 13:50:50~2023-08-23 21:46: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木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咕叽 60瓶;楚江淮 46瓶;456呀123、鲤鱼非鱼 20瓶;椿椿湫 10瓶;柳枝净瓶 9瓶;子绥 5瓶;34333416、masyek 2瓶;Xx、打工vzy、谢江、闻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舂姳]放声大笑:“不知死活。”   祂变化神通, 伸出双手,想将僧人撕碎。   铛——   一阵剧烈的撞击,罡风波纹荡漾。   [舂姳]脸色一变, 满脸古怪的看着僧人,他周身有一圈淡淡的金色毫光。   功德金身?   [舂姳]简直如同吞了屎, 今日也太倒霉了一些!祂扭头就跑, 但无论从哪个方向逃,祂总能撞到那个和尚。   这招难道是西方佛门的[见如来]   当年诸神大战, 有佛门的修士曾用这招困杀大帝天仙,这和尚来历绝不寻常!   [舂姳]心中破口大骂。   如果是全盛时期, [舂姳]根本不会怕, 可乌鸦偷袭祂受了伤,又丢了极为重要的轮回胎火, 面对小小神虚境界的凡人, 竟然不能一击毙命。   [舂姳]越想越气, 祂掀起一阵阴风, 吹得天地色变, 山巅从白日变作阴间, 浮现出一条条阴森的小路,一盏盏昏黄的孤灯, 那是世人不得不走的轮回之路。   这是祂苦练千年的杀招。   从来无往不利。   可是。   那天地忽被金光撕裂。   [舂姳]步步后退, 僧人撕裂祂的道象, 白色僧袍被风吹的鼓起,他解下一只衣袖, 露出线条饱满, 修长有力的健硕上身, 那只胳膊提着一根金色的棍子。   他抬手行礼, 面如好女,身若蛟龙:“得罪。”   [舂姳]气息浮动,祂知道这僧人绝对不会让祂走,祂也到了要搏命的时候了。   八千年来,从来没有神能把祂逼到这个份上。   竟然如此,只能下毒手了。   风从山颠拂过,两人目光对视,同时选择了出手。   ……   这一战。   一座高山被削去了一半,山石崩毁,瀑布断流,在夷平的山腰形成了一汪碧绿的泉水。   一只蚂蚁被血泊裹挟。   忽有一只手,抹去了残血,将那只挣扎的蚂蚁送上翠绿叶梢。   僧人半身染血,眉目赤红一片,身上大大小小无数伤痕,仿佛恶鬼修罗。   他丝毫不觉,提着乌发覆面,脑浆迸裂的头颅,心情颇好的且行且歌,那舒朗自在的声音含着某种韵律,安抚了林间受惊的动物。   一只雄鹿探头探脑,从树林里跑出来。   奚陶合十手掌,跳上鹿背,半躺在雄鹿身上:“阿弥陀佛,就劳你载小僧一程。”   ……   南海,剑来关。   草木萧索,尸横遍野,是一片无人区。   这原本是南北关卡,但邪神出世,吸干了生灵,变成了灰蒙蒙的鬼域。   一群鬼鸟蹲在枯树上。   盯着站在城墙上的黑衣青年,他抱着一柄竹剑,身边盘旋着一只苍鹰。   “主人,祂来了。”   [狐神]仓惶逃窜,路过剑来关,却被一道锋锐无比的剑气挡住了去路,祂吃了一惊,厉声质问:“谁在这里!”   “啧,一个人族?”   [狐神]眯起眼睛,打量着可口的血食,虽然直觉有些危险,可是忍不住贪婪之心,出手了。   祂取下烟斗,喷出一股粉红色的烟霞。   “管你是谁,撞到我,算你运气好,死前也让你享受一番极乐。”   顾如诲拔剑而上,留下鹰霄在城墙观战。   可是粉霞太浓,他什么也看不清,不知过去了几刻,天上下起了滴滴答答的血雨。   “主人!”   天上爆发了一道璀璨的剑光。   那剑光如煌煌雷霆,一剑破空而出,烟霞被劈出一道大口子,雪亮的虹光照亮了狐神呆滞的脸,洞穿了他的脑门。   鹰霄也同样傻愣:“这是天剑?”   顾如诲落下来,他衣袍雪净,形容整洁,脸上却有一道爪痕,他拭去思无邪的血迹,回答:“不是天剑,这是我剑,我自己的剑。”   鹰霄傻傻分不清,仍然觉得恐怖:“那可是半步神。”   顾如诲不觉得有什么:“祂已经身负重伤,又离开千云城,实力大减,加上麻痹大意。”   “便是小师兄,也可擒杀祂。”   他走上前,割下狐神的头颅,掀开陈旧的红布。   那狐狸眼死不瞑目,吐出一口烟霞,正中顾如诲,祂满口是血,嘎嘎大笑:“你也死……死……”   顾如诲面无表情,没有丝毫波动,狐神表情裂开,祂神魂渐散,却难以置信:“你……”   鹰霄一剑捅穿他的脑壳,睚眦欲裂:“主人!”   顾如诲:“我没事。”   他思考了片刻,认真道:“只是有点渴。”   他回头看向千云城的方向,心中微微一松。   可以回去见师兄了。   ……   [石翏]鬼鬼祟祟,在水中逃窜。   忽然,祂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心悸,连忙从水里跳出来,拿着法宝胡乱攻击一通。   “丑陋之物。”   一道金声玉振的男音。   [石翏]下意识抬头望去,却见树梢上,立着一个身影修长的人族,他负手而立,衣着极尽华美,清秀到分不出性别。   一头乌发如同瀑布,左鬓边生着翠色鸟羽,美轮美奂,熠熠生辉。   [石翏]看他文质彬彬,不像厉害修士,当即狂傲几分,大声叱道:“让路!否则莫怪我无情。”   “无情?你要与我动手?”孔云幼时还算好脾性,成年之后却因外貌,脾气变得极度爆裂,与人多说一个字也欠奉。   二人话不投机,当即战在一处。   香火与妖族的道法激绽爆发,恢宏的道象如云似海。   孔云操纵极意自在功,没有半分迂回,次次正面硬撼,打得风云变色,一身华美衣袍破碎不堪,露出修长精悍,如同玉石一般的身体。   他却仿佛不知道痛一般,眉头都不曾皱上一皱。   [石翏]被打得身躯破烂,口吐鲜血,一身的傲骨都要被打断了,那只恐怖的妖怪却只冷冷地轰出一拳,血液飞溅:“再来!”   [石翏]痛苦万分:“你……”   ……   千云城。   天谴雷劫毁灭千云城,吞虺则在结界外被爆打。   冰冷的红色剑光夹杂着恐怖的龙吟,仿佛成千上万条苍龙在天际嘶吼。   斗法和雷劫产生了剧烈的罡风,形成恐怖的水龙卷,摧枯拉朽一般席卷了附近的山林。   薛错登上高处,蓝衫飞舞。   他逆风而行,跌跌撞撞,想要看清楚斗法的是谁,城下状况如何。   “玄爷!”   “敖沐!”   寒风刺骨。   他四下张望,蓦然周身一暖,薛错诧异的回过头,被单手抱住,藏进怀中。   与此同时,他听到砰的一声巨响,罡风卷起的巨石砸在殷飞雪的背上,碎屑飞溅。   他被砸的踉跄一步,却牢牢护着薛错。   等罡风散去些许,他默不作声的松开手臂,露出怀中的青年。   薛错抵着他的胸膛,脸色雪白,十指沾血,看上去分明伤的不轻:“殷飞雪?”   殷飞雪心口像塞进了一捧冰,冻的他一痛,他微微呲牙,想问薛饮冰为什么骗他,可是仔细一想,他又什么都明白。   “伤了?”   “轻伤,不重。”   他单手抱起薛错,一手握着黑刀,将他护在怀中:“要去何处?我送你去!”   薛错:“可这风?”   殷飞雪呲牙一笑,金眸璀璨,自信非常:“少啰嗦,你只说要去何处,其余不用管。”   薛错一笑,他箍着殷飞雪的肩膀,抬起伤痕累累的手,却被一只虎爪握住:“别用符箓,说了交给我便是。”   这?   薛错心中有些奇怪,但没想太多,他指着洪水滔滔的城边:“那里有龙,敖沐恐怕就在那,去那里。”   殷飞雪:“好!”   他纵身踏着风,朝那处直奔而去。   殷飞雪果然没让薛错动手,那柄黑刀就如同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风雨不侵,诸邪辟易。   小金龙和玄肇在疏通洪水,眼见得一只白毛老虎的身影,玄肇道:“坏了!莫不是你大师兄出事了。”   敖沐一听,也不管河道,连忙飞起来,一龙一龟朝着白老虎飞去,隔着老远就喊道:“殷大王!你可见到薛小子!”   三人会面。   玄肇见殷飞雪一身雨水,黑甲软胄滴滴答答的雨水,一声风雨的味道。   “薛错出事了?”   “大师兄,我大师兄呢?”   殷飞雪挑眉,露出藏在怀里的人。   小金龙变小,一头扎进薛错怀里,盘来盘去,呜呜可怜:“大师兄。”   玄肇满脸古怪,看看薛错,又看看殷飞雪,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来,只好悻悻作罢。   雷劫结束。   千云城变成了一个圆形的大坑,洪水倒灌,形成了一片大泽汪洋。   吞虺骂骂咧咧的堕入虚空,连放狠话的世间都没有。   薛真真并没有去追,她站在半空中,望着脚下的山林土地,眉宇清冷寂寥。   “剑主。”   薛真真回眸,剑仙在她身后。   她提着龙威剑,心中还有怒气,冷冷地说:“你来做什么?”   君无畏轻轻叹息一声,他于心不忍,忍不住说:“真真,你在凡间追杀吞虺,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但凡他对你有半分母子亲情,也会主动求见。”   “你到今日还没有找到,不便是他避而不见吗?”   “你为何还要找他?”   薛真真看了君无畏一眼,她没有怒气冲冲,更没有动手,而是十分认真的说:“君无畏,你说过,断了关系之后因果已了,寻常是再也无法相见的。”   她尚且找不到他,她的儿子堕入凡间时还么小,又去哪里找她呢?   “说不定,就是差这一线缘分。”   她有通天的修为,或许正该为她的儿子逆天改命一回,说不定她的儿子是想见她的,只是苦于缘分已尽。   剑仙却说:“他是你的劫。”   欲言又止,不能多说,可是又不能不说。   这句话让薛真真一愣:“什么劫?”   君无畏没有回答,这需要薛真真自己去勘破,他不能点醒她,更不能阻止她。   这是她自己要证得的道境,道心。   薛真真长久的沉默,她说:“你自斩境界不成仙,为了还尽人间因果,证大道道果。”   “我难道也是你需还的因果吗?”   “我也是你证道的劫吗?”   君无畏默然,他想摇头,但却无法违背本心,薛真真一直望着他,眼中有微微的波光,她不解,不明白,亦不懂他。   “原来如此。”   “我明白了。”   “这样一来,你的所作所为,我也能想的通了。”   她和君无畏相识于微末,志同道合,互为知己。   可人生竟是如此。   昔年琴瑟相合的知交,也并非亘古不变。   一念起,一念灭,不过转瞬刹那。   “君无畏。”   云间微风轻拂,女人的衣裙飘飞。   她忽然伸手,拔下了唯一的发簪,霎那间乌发散落,她垂眸时,是温婉的:“昔年结发之礼,我还给你。”   “从今以后,你莫再来见我。”   “薛错是我的儿子,他与你无关。”   君无畏怔住,却见薛真真撕开虚空,踏入了冥冥,独留下他一个人,在原地怔怔然。   ……   此时。   天光大亮,洪水退去。   薛错,任殊,殷飞雪,三人叽叽喳喳,站在山巅,操纵符龙疏通洪水,安置百姓。罡风肆虐,千云城外的山林横陈倒伏,红红黄黄绿绿的树叶铺的到处都是。   正在三人商量之时,忽然听到破空声。   “薛错。”   “小师兄。”   “哼,薛错!”   这声音。   薛错嘶了声,猛然回头,揉揉眼睛,看到三道身影同时落下,朝他走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23 21:46:10~2023-08-24 23:58: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冈恋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宴 20瓶;最爱美人攻 10瓶;啊啊啊 6瓶;Li 5瓶;stretch、打工v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阳光穿过云层。   地上污泥遍布, 树木倒塌,灌木凄冷湿透,鹰霄早一步落下, 觉得这氛围不好,他扇起翅膀, 卷起一阵清风。   无数片黄的, 红的,绿色的, 斑驳的树叶飞扬起来,盖住了大地的伤痕, 徐徐地飞扬在群山的褶皱之中。   如同落花在山巅飞舞, 美轮美奂。   白衣小僧眉目染血,提着降魔棍, 仿佛一尊灭世的恶鬼修罗。   “真的是你。”   “薛错, 薛错, 找到你了。”   他低声叹息, 蓦然一笑, 眼中的惊喜和快乐真切到不容作假。   那个扎着花苞头, 活泼机灵的小娃娃已经是个青年修士,眉目俊美, 气宇轩昂。   奚陶感到一阵澎湃, 又有说不清的复杂。   即使堕入凡间, 仙路断绝,薛错也没有放弃, 他不是一个等着别人来拯救他的人。   奚陶怕他忘了, 抬起手:“你看这串符佛珠。”   莲花佛珠, 沾着一个青年剑修的血, 他曾剑气纵横,血染长空,是为了一个求不到的公道而死。   “祝小游,”薛错刹那间便认了出来:“你是奚陶?”   奚陶摘下降魔杵上的邪神头颅,微微一笑:“阿弥陀佛,小僧幸不辱命。”   当年问道宫举事,他被困家中无法伸以援手,眼睁睁看着祝小游和薛错都消散冥冥。   极度的心灰意冷之下,他性格大变,叛出山门,独求大道,在西方佛门出家修行,号心菩。   “哼。”   这声音,薛错立刻看过去,却见一个戴着兜帽的修长身影,他抬手摘了兜帽。   刹那之间。   树也静,风也止。   鹰霄瞪大了眼睛,呆呆地向后一倒,砸到了同样看呆的玄肇,玄肇咽了口口水,看的回不过神。   薛错则无比震惊,这绝世大美人,难道……他嘶了一声,语气颤抖:“你是孔肥鸟?”   他悄悄用手划拉一下,小鸟竟然比他还要高!   孔云的表情裂开,原本妙韵天成,霞明玉映的道象一破,玄肇和鹰霄打了个机灵,纷纷回过神。   这一看不得了,孔雀耳鬓的根根翎羽刷地竖起来,瞳孔紧缩,眉毛倒竖,刷地化成了一只孔雀,拍打着翅膀叫嚣:“你说什么?”   薛错腰间的翠羽亮起七彩毫光,往孔雀那里飞。   薛错连忙摁住:“小云,这腿毛跟了我十几年,我都有感情了,你不能说收就收走。”   孔云:“腿毛?!”   薛错丝毫不怕死,脸上一片真挚:“你若真要,我拔一根抵你。”   孔雀低头一扇,薛错踩着风踏上山巅,操纵[极意自在功]远遁,孔雀鸟气的追上去,紧随其后,不依不饶:“班门弄斧,你的轻功还是我传的!”   薛错:“青出于蓝,看来你不明白。”   两人在天上飞来飞去,奚陶合十手掌,抬头观望:“随心至性。”   顾如诲提着两个邪神头颅,孔云性格爆裂,又极其爱洁,勉强拎到顾如诲这里就撒手不管了,于是由顾如诲一并代劳。   两人提着头颅走到任殊身前,任殊身受重伤,脸上绘有血符,看上去形容恐怖,但是三人谁都没有面露异色。   任殊看过三个头颅,嘴唇颤抖,忽然哽咽嚎啕,泥塑似的脸拧成一团,哀戚至极,他一拳一拳,将三个头颅都打得稀巴烂。   任庙三百余口。   任家满门上下。   就连唯一寄存意识的灵胎,都死于天谴。   他夺舍乌鸦的时候,亲耳听到过灵胎里传来过亲人的声音,可是不能放,不能饶。   四神和灵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且任庙的人都已经死了。   他听到是假的。   猩红的血泪顺着眼眶滚落,任殊满手血腥,血窟窿对着青天,默然不语的地躺在地上。   奚陶侧身坐在他的旁边,似乎能感受到那种悲伤,他摘下佛珠,坐到山巅,开始诵念佛经,那声音轻盈又庄重,宛如一缕清风拂过,带来宁静与安宁。   顾如诲抬眸看着山下,符龙在水中吐息,百姓在洪涝后的山头相互依偎,得来片刻的宁静。   可是悲苦难抑,伤心不自持。   千都城被洪水淹没,在世间了无痕迹,再没有归途,再不见故人。   无论是高高在上的修士,还是命如草芥的凡人,此时他们的心情是一样的。   顾如诲莫名沉重,他坐在奚陶的身边,问奚陶:“你修佛是为了超度他们吗?”   奚陶摇头:“我只渡现世,来生自有他们的归处,我超度不了他们。”   顾如诲摇头:“我不明白。”   奚陶无谓,他摩挲着带血的佛珠,声音平和,不复妖冶邪肆:“若是薛错,他定然能明白。”   顾如诲哑然,他抬头看着天空,忽然,薛错似乎神力不济,在云端晃了一下,一只白毛老虎从树梢跃起,将他一把接住。   孔云化作人形,皱着眉毛:“你是谁?”   他仔细审视白毛老虎的特征,人身兽首,金瞳银纹,背着一把黑刀,修为绝非泛泛。   “天都城的城主?”   殷飞雪搭着薛错的肩膀,双眸沉静,不见一丝敬畏或者见到同族的喜悦:“天都殷飞雪,阁下应该就是妖族小圣。”   孔云冷冷,轻轻抬起羽毛扇,明显有几分敌意:“你要护着他?”   殷飞雪挑眉,他草根小妖出身,还没有和妖族王庭的妖交过手,金尊玉贵的妖族小圣,会有什么手短?   薛错靠着毛绒绒,神力翻涌,气血激荡,他勉力道:“先带我下去,我神府痛的厉害。”   孔云脸色一紧,咄咄逼人:“都叫你停了,你这个夯货,我来看看。”   殷飞雪单手抱着薛错,他本是天性豁达,爽朗不羁的妖怪,此时却不知为何,看这孔雀小圣左右不适。   大王号令一城,平时只是不爱城府,可不是傻大憨粗:“他原本有伤,和你争斗动了神力,自然会有痛感,歇息歇息就好。”   他纵身一跃,用的是自己半吊子的[极意自在功],这可不是薛错教的,而是他天赋异禀,自己观望出来的。   孔云可是这功法的祖宗,看出来之后,一下子炸毛,可是薛错负伤,他还带着他一通胡闹,这时候难免心虚,竟然一声不吭的忍下来,只在心里犯嘀咕。   殷飞雪揽着薛错:“为什么和他打?”   他不信薛错不知道自己受伤颇重。   薛错的发丝被风吹的凌乱,淡淡的莲香萦绕鼻端,殷飞雪动了动鼻尖。   两人挨得很近,薛错浑然不觉,脸颊因为累极,也大大方方的贴着雪白纯净的毛发,他悄声道:“兄弟再见,难免陌生,我怕没有话说,索性先打一架。”   殷飞雪哭笑不得,薛错得意洋洋,伸手比了比:“我试出来了,他的修为也只比我强一个指甲盖。”   修为也跟不上,薛错今天会丟大脸。   殷飞雪觉得好奇:“那顾如诲呢?”   薛错想了想,比了一个指节,这可比一个小指甲盖大多了,殷飞雪心里好笑,又问:“那个小和尚呢?”   薛错的一个指节往回缩了一点,然后又往前移了一点,十分的纠结。   殷飞雪见他抉择不出,便咳嗽一声,耳朵悄悄竖起来,假装不经意地问:“那我呢?”   薛错十分为难,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叹息一声,比了个小手指的半个指甲盖。   殷飞雪脸色一黑,胡子都翘了起来,薛错本来还有点伤怀郁郁,这下子可是彻底乐坏了。   殷飞雪瞪大眼睛,伸出爪子,张张嘴,欲言又止数次,就好像一个青天白日被冤枉不学无术的可怜虎。   薛错反过来箍着他的肩膀,没注意殷飞雪因为他凑近,耳朵竖得像针,动作都慢了几拍。   他大言不惭,想诓大老虎酒喝:“你要是愿意把你的珍酿送我几坛,也不是不能改一改。”   声音低沉沉的,穿到听觉灵敏的大老虎耳朵里,毛毛都似乎有些烫。   他咬牙道:“呸,你们人族佬果然卑鄙。”   “这怎么能算卑鄙”   殷飞雪揽着薛错,二人同时落地,孔云抱着胳膊,紧随其后,他睨了殷飞雪一眼,忽然说:“妖族在外,你为何不以人身示众?”   妖族小圣说的话,十分有分量。   殷飞雪微微挑眉,对他低声说了句什么,孔云当即眉毛一竖。   薛错则朝任殊走去,他看了眼地上的碎肉,蹲在任殊身边,将有些破散的血符再次画好,让他目有光明。   “任殊哥哥,你往下看。”   任殊原本浑浑噩噩,听到青年低沉的声音,缓缓起身,他低头看去,山野间人声希希,哭声惶惶,到处是流离失所的凡人。   任庙是这些凡人一砖一瓦所砌,在他被四神追杀逃命时,城里家家点灯,夜不闭户,让他得以遮掩耳目,苟延残喘。   他怎么一蹶不振?   万语千言化作一股愁绪,心思几乎没有什么挣扎,他便叹息一声。   “人微力薄,是福不是祸。”   “任庙已亡,这些凡人不该供奉任庙的香火,我无力护持他们。”   “这十几年,我为了举事一忍再忍,坐视城里死了不计其数的生灵。”   “我不配他们信我。”   “薛错,我知道你也修了香火神道,你可以送他们往生吗?他们的魂魄就在水底下。”   山巅的风声徐徐,诵经的声音悠远宁静。   千云城遭遇天谴,成了一片汪洋大泽,里面妖孽横行,冤魂不散,还有修士虎视眈眈,庙神紧盯着不放。   这是一片危地。   天谴之下,恐怕还是一片没有功德的危地。   薛错眺望大泽,眼神乌黑平静,又仿佛有光:“那么,我想在这里建一座神女庙。”   这势必会是一项浩瀚的工程。   其中的因果冥冥,不可捉摸,是非成败无法确定。   任殊脸上露出一丝喜悦:“善。”   忽地,他一愣,摸到了一只手,薛错用一根莲藕丝织成的纱,盖住了他眉下的血洞,在脑后系紧,拍拍他的肩膀:“沉舟侧畔千帆过,任殊哥哥,你我兄弟重逢,是何等高兴的事,莫再哭了。”   顾如诲抱着剑:“幸事,当饮一杯。”   奚陶合十手掌,挥手一扫,削平了木桩作椅,又挥起降魔棍,敲下一块峭壁,雕琢成石桌。   孔云不知何时变成了人身鸟首,和殷飞雪暗中过手,越打越激烈,心中也微微吃惊,有些满意,这老虎的身法倒是不坏,可没堕了妖族名头。   他见奚陶如此,便飞身落入瀑布,顺流坠入深潭,不多时他破水而出,举着一块翠绿色的石胚,手指纷飞,将它化作酒杯酒盏。   殷飞雪抱着胳膊,左看右看,没有大王用武之地,只好从芥子空间里,拎出几坛好酒。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24 23:58:22~2023-08-27 23:28: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966260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子喵 20瓶;未rian 10瓶;giannhuoc博和攻 7瓶;茶耶耶 6瓶;小米家21 5瓶;温文 4瓶;木木彧 2瓶;打工v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酒香清冽, 颜色透淡如同琥珀,盛在翠绿色的玉盏中,微微漾。   还未喝, 便醉了三分。   殷飞雪收藏过许多的好酒,从未有舍不得喝的珍酩, 这一次却极为珍惜的, 一盏一盏,浅浅的倒满。   他低头去看薛错, 薛错搭着任殊的肩膀,眉眼飞扬, 他举起酒杯, 舍不得喝,去骗那只孔雀的, 被生气的孔雀啄了头, 也不以为意。   春风满面, 笑容可掬。   他看上去那么高兴, 又有些喜悦的感伤, 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可最后只是豪气的举起玉盏,重重地一碰:“师弟, 小云, 任殊, 奚陶,还有你, 殷飞雪, 来吧, 喝。”   这一杯, 过去十二年。   将那些过往一笔勾销,再不提。   从今以后,他又有兄弟,朋友,亲人,在人间自由自在,再也不孤单。   顾如诲心中微微漾起波澜,他停顿数息,似乎想将山巅这一切印在心里,随后抬手一饮而尽。   奚陶合十手掌,薛错勾着他,眼巴巴道:“奚陶哥哥,你若是不能喝,我替你!”   奚陶微微一笑,当着薛错的面一饮而尽,轻轻擦拭薄唇残留的酒渍,然后淡然的用一只手推开薛错的脸。   “去去。”   “哼。”   孔云慢条斯理,优雅至极,一只手把玩着酒盏,未曾开口,便见薛错欢喜的蹭过来,他连忙一口喝完,闷在嘴里,涨红了脸色,咳嗽几声,瞪薛错:“你还敢来讨酒。”   任殊遮着眼眸,脸上神符美丽又诡异,他一饮而尽,殷飞雪也默不作声地喝完酒。   梅子的香味在舌尖萦绕,三人或立或坐,望着千云城的方向。   天谴过后,洪水倒灌,原本的城池化作水中泡影,变成了茫茫的水泽。   平凡生灵,无力对抗天灾人祸。   也不知这块土地已经被仙神和修士放弃。   妇孺老弱,捷儿带女,仿佛在山脊上行走的小小蚂蚁,大水过后伴随着寒冷,饥饿和瘟疫,他们一个都躲不过,每步都是一个劫。   这也无可奈何。   人生八苦九难,都是应该的,不然世人都说做神仙好。   在宗门长大的修士看着,对这一切已经司空见惯,或者说,他们就是放牧羔羊的始作俑者。   而少年的修士们,则心有余而力不足。   或是迷惘,或是悲戚。   看不清前路,举步无措,下不定决心,也不知什么是对的,何为天道,担不起开宗立派的责,担不起惩恶扬善的重任。   但今日之少年,并非旧日之少年。   今日的少年已经足够有实力,足够有计谋,他们有的是万里挑一的剑客,有的是根深叶厚的城主,有的身法独步天下,有的一根降魔棍荡涤四方。   比起真正的强者来说,他们万万不足,可是比起同辈,比起不愿意出头的老师们,他们又要激烈锐利得多。   薛错说:“我要在这里建一个地上的神国。”   没有人嘲笑他,甚至连质疑的声音都没有。   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瞬间的沉默,似乎在思考如何才能做成这件事。   可薛错也并不是邀请,他只是情不自禁就把自己的打算说了,然后并指燃起符箓,他的乌发被微风拂起,发尾成了一个小小的卷。   那双乌黑沉静的眼睛亮的像星子,为了自己有能力去做这件事而高兴,不论成败。   殷飞雪眼中的金色更深了,他几乎要醉倒在酒里,可是那酒只有一杯,如果不是酒,那恐怕就是风,那风让他酣畅,让他痛快。   妖精的厮杀比人类更加残酷,修真界的妖族也不屑凡间的妖怪,可是这又怎么样?   仇人,他杀了。   天都城,他建起来了。   所谓上古血脉的龙子猛兽,他不知杀了多少,证明了血脉不过是一坨狗屎。   什么上古,荒古的神兽后人,不过是打着祖宗名声在小妖身上拉屎撒尿作威作福的崽种罢了。   他通通撕碎,做了麦田的草,稻田的肥。   他喜欢痛快的人,痛快的事,他喜欢月上树梢明的时候喝酒,喜欢春暖花开,挂在桃枝上颤巍巍的蓝风筝。   他平生所求不过痛快,所以薛错指着那些流民说“我还想让他们有饭吃,有歌儿唱”的时候,他心里觉得爽快极了。   能啊,为什么不能?   去做,有什么不能做的?   难道还怕别人笑吗?   他最初建立天都城的时候,也只是说,我要让天下的小妖怪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殷飞雪笑起来,他高大的像山,又漂亮的像一柄刀,那样黑的甲胄,那样白的毛发,在风中的时候潇洒极了,他搭着薛错的肩膀说:“大王助你。”   “什么神国佛国,我虽不喜欢,可你既然要做,那我就帮你,天下不该只有一条大道。”   薛错惊讶地看着他。   殷飞雪情不自禁地捏了捏薛错的脸颊:“旧神复苏不全是坏事,香火神道不还有个你?”   顾如诲不知何时,抱着剑走上前,剑修都是木头人,他也不意外,只是在几人中,他性格最沉稳,看上去也最可靠。   他对薛错说:“小师兄,这次我不会走,你在千云水泽建神国,我也想在这里开辟我的道场。”   奚陶眉眼妖肆,眼波却十分柔和:“小僧曾发下宏愿,愿护佑三万三千三百个生灵,换祝小游和问道宫死去的同道转世投胎。”   他提起手中的降魔棍,望向水妖横行的地方,杀意涌动:“所以我需去往四海,不得停留,不过在此之前,我会杀到此处无大妖。”   孔云翎毛竖起来:“奚陶,你什么意思?”   奚陶看了他一眼,微有不耐,但还是给了几分薄面:“阿弥陀佛,那就杀到水中无害人之妖。”   任殊启动天谴大阵,一身神力十去□□,借着夺舍而来的躯壳苟延残喘。   但是任家肉身修道,最会做的,就是建庙救人。   他几乎没有犹豫,或者说,有一丝不安和忧虑,却被狠狠地压了下去。   “我来建庙,可是,建一座什么样的庙呢?”   薛错没有立刻回答,他心中动容,先看殷飞雪,殷飞雪冲他摇头,示意不用多说。   薛错深呼吸了一口气,望着剑修:“小顾哥哥。”   他许久之前,负气再没这么叫过顾如诲,顾如诲听着也很新鲜,他抬手搭着薛错的肩膀:“你我兄弟,亦是亲朋,莫忧虑,放手去做。”   薛错腼腆一笑,挠挠头:“嗨,真是个好日子,要是能喝酒到天明该多好。”   孔云:“那你就喝。”   他挑起眉毛,虽然刚才一杯就呛到,却还是很硬气,语气冷冷,却有些不自觉的纵容:“你想喝多少,我难道不陪你不成?”   薛错:“别想骗我酒喝。”   孔云炸毛:“你!”   薛错打击完孔小云,提提气,对众人说:“既然如此,那就是今夜,不过在此之前,需得做一些准备!”   众人听完,各自默默。   ……   日落将歇,黄昏幽暗。   夜色一点点爬上山坡,静谧的幽暗铺满大地。   夜风幽冷。   在树叶间低吟,在水泽边幽咽。   山上亮着一丛丛篝火,飘来黍米煮熟的香气,那是白天符龙推上岸的树木,僧人送来的粮米。   他说:“吃饱了,就做一桌送行饭。”   小孩说:“我爹死了。”   僧人说:“那你娘呢?”   小孩盯着他看,眼泪悄无声息,又很懵懂:“我娘也死了的。”   僧人垂眸,旁边的人家听到了,招呼那个小孩子过来:“以后跟我们过。”   小孩说:“那你给我爹娘做送行饭吗?”   那人家点头说做,小孩便乖乖地被他们牵走了。   到了夜晚的时候,饭菜端出来,摆上了窄窄的桌,放上了树叶的碗,细枝的筷,一双双一副副,属于现世的人,也属于阴世的魂。   活人按着嘱咐,在心里虔诚的诵念着一个道号。   “自然妙有慈严应道大泽神女娘娘。”   千万道声音,千万个祈愿,化成了无数肉眼的看不见的金色小点,飞入了冥冥。   在黑天白地的神国里。   纸钱纷纷扬扬,如同一场下不尽的大雪。   红毛鬼绿毛鬼趴在金莲池边,大呼小叫,哇哇痛哭:“金池!金池涨起来了!好多愿力,呜呜呜,好多的愿力,娘娘哎——呜呜呜呜呜呜呜。”   神国内的残破污秽向下流入无间,恢复了秩序,新生的土地高楼拔地而起,剧烈的震动惊醒了神国的阴魂。   鬼捕头陈宗平,挎着斩魂刀,拿着哭丧棒,狼行虎步,威风八面,端的铁面无私。   在他身后,一水的黑衣阴差,拿刀带棒,面色严肃,都是十几年前流进来的新鲜修士,如今都是鬼城里找头一把手,维护治安的黑青天。   陈宗平站在一条干涸的湖畔,静静地等待,不知何时,忽然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空旷干涸的河床正在涌来黑水。   “陈捕头,咱们在等谁?”   陈宗平:“禁言,听。”   无数切切的低语。   哭声,感激,难过,哀伤。   一句句话,一个个愿望,仿佛在耳边,又仿佛在另一个世界。   另一边。   薛错撒了一把符箓,双目如电:“差不多了,敖沐!”   黑夜中,忽然响起一声沉闷的龙吟。   那声音如同炸雷,惊起人一身冷汗,无数人抬头望去,看到那漆黑的大泽中,忽然飞出一条金色神龙。   “龙!”   “金龙!”   金龙笔直游曳而上,薛错踩着敖沐的龙首,穿着雪白的神衣,腰间银光闪烁,在金龙映衬下,飘飘似仙,渺渺如神。   无数的祈愿涌入耳朵,被神迹震慑。   薛错这一次没有用雀翎,而是用了那一只秃毛笔,他意聚神凝,厉喝。   “纸来!”   天上亮起一道出尘的剑光,它裁下一片云,化作卷轴似的纸,送到薛错身前。   朱砂符笔,笔走龙蛇。   大泽忽然盘起巨大的漩涡,天空中一阵阵闷雷作响,似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即将出现,隆隆的水声中,符箓裹挟着神力画成。   “大王!”   薛错飞出符箓,天上不知何时出现一只白色神虎。   他通体银纹,目绽神光,一身毛发纯洁如雪,金色双眸如同烈烈融金,他气定神闲,嘶吼一声,飞上符箓。   朵朵金瓣梅花在天空中拓印而下。   每一次落爪,都会掀起巨大的水浪声,一次一次,直到一个金色的小点,突破黑沉沉的水,飞入高空。   被这景象震慑的人们,忽然眼前一花,似乎看到了自己逝去的亲人,坐在桌旁,对他们轻轻摆手,乘风而上。   “别走!”   这哭声响亮,痛彻心扉,可是那人那影子怎能留住?   于是不停地祈祷,不停地诵念那个道号,希望那声音化成风,送他们到无灾无难的地方去。   愿你喜乐,愿你安康。   愿你不被寒风刺骨,愿你不受饥饿之苦。   愿你有衣穿,愿你屋住。   愿你千千万万别来人世上。   这庞大的愿力汇聚成了肉眼可见的星河,众人恍惚之中抬起来,看见无数个上升的金色小点,在那瑰丽的星云中,一条金龙微微仰首,去接那落下的白衣少年。   他衣舞飘飞,仿佛一朵将开未开的莲花,盛开在金色光点中。   水面的漩涡逐渐消失,冥冥中似乎有一道声响。   一座古朴的石桥似虚幻,似真实,它横亘天地,接通幽冥,引领着金点进入了神国。   那是往生之桥。   薛错立在龙首,落在庙前。   任殊和玄肇在那里等他,薛错一言不发,没有在意这有些寒酸的小庙,在那阖目的神女像前,放上了香炉,点燃了香烛,如同万年以前。   【作者有话说】   往生桥终于落幕了。   (加班狗痛哭失声)   感谢在2023-08-27 23:28:49~2023-08-29 23:50: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烤糊了、捍卫攻被叫老婆的权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__、江海寄余生 20瓶;luckycookie、衔钰、霜先 10瓶;熬夜看文 5瓶;masyek 4瓶;勒寅 3瓶;打工v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涨水了。”   白毛老虎慢悠悠的跳下空中, 在白衣青年周围盘旋。   薛错抬起头,天上的月亮完全被遮住了,大地深蓝, 千云山的星火和高悬的银河,因为无边无际的水连接在了一起。   顾如诲和任殊也飞了下来, 薛错手托莲花道韵, 微微蹙眉,嘶了声:“天上好像有东西?”   忽起一阵风, 把几人吹进了小庙,拍上了庙门。   薛错:“哎呦。”   他揉揉屁股站起来, 殷飞雪点起一盏灯, 娘娘的神龛笼罩着香云,散发着柔和温暖的神光。   顾如诲若有所思的注视着神龛, 表情并不算恭敬, 在考量什么, 任殊的感觉则更灵敏, 一进入神庙, 他的呼吸就不自觉放轻, 额头冒出一层一层的冷汗。   殷飞雪正想打开门,却被薛错捉住手臂, 回过头, 薛错乌眸黝黑, 那眼神让殷飞雪一下子手脚冰凉。   顾如诲也察觉到了,他没有去看, 手臂上细小的绒毛纷纷立了起来:“你……不是薛错。”   祂不答, 指了指神龛前的三个蒲团。   殷飞雪和顾如诲对视一眼, 低头坐下, 背对着祂,任殊也不敢轻举妄动。   背后清缓的脚步声持续了一会,似乎在画符,过了一会儿,祂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的风声呼呼作响。   顾如诲说:“祂是这位?”   殷飞雪抱着胳膊,看向唯一修香火神道的任殊,任殊脸上的符箓隐隐发光,他受影响极大,汗出如浆,嘴唇死白,没有力气一般轻微点头。   三人陷入一阵死寂。   顾如诲想开口说什么,被殷飞雪手势制止:“祂是薛错的选择,你要相信薛错。”   任殊心思细腻缜密,猜测道:“祂的复生,恐怕已经惊动了什么,万不得已,才会借小错的身体平息,顾道友不要担心。”   “至于我们,恐怕是打开那座桥的时候,被盯上了。”   “那位在提醒我们,不要出去。”   顾如诲:“奚陶和千云百姓还在庙外。”   任殊淡淡的笑了笑:“香火神道也要修行的,我们收集的是香火,这世上有什么能比亲眼目睹神迹得到的信仰更纯粹呢?”   “这里,已经是祂的道场了。”   顾如诲不知可否,始终抱着竹剑,没有松手。   殷飞雪显得比较冷静,但竖起来的耳朵也在向外倾听,没有丝毫放松。   那一晚,千云山的人都听到了可怖的水声,似乎从阴河传来,震耳欲聋。   雷鸣,狂风,大水,响了整整一夜。   天光渐亮,金乌破晓。   一直紧闭的庙门忽然打开了,殷飞雪最先反应过来,刷地转身。   门户大开。   一道修长的身影打开房门,撑住门扉,光芒从他身后涌入小庙。   “薛错!”   殷飞雪下意识张开手臂,接住了瘫倒的青年修士,虎爪扣住脉门,只觉青年神力干干净净,当真是被榨得一滴不剩。   薛错浑身酸痛,好像被木板压了一夜,筋疲力竭,奄奄一息。   顾如诲脸色微变:“师兄!”   任殊则很淡定,撸起薛错的胳膊上下查看:“身体无恙,神力亏损。”   薛错动了动嘴唇,声如蚊呐。   殷飞雪没听清楚,示意二人噤声。   然后附身凑在薛错耳边,听了一会,听清楚之后,殷飞雪将人一把扛起来,拿了个大海碗,给他灌水。   薛错咕嘟嘟喝了个够,缓过来,半死不活的吸吸鼻子,闷头便睡:“好累。”   殷飞雪单手扛着他,拍拍他的脑袋,让他休息。   三人如释重负,走出庙外。   庙外,群山万壑拔地而起,火红色的朱枫吸引来许多鸟儿,鹿群走走停停,在大泽边喝水,走兽的声音在山林里回荡。   在群山之间,奔出一片丰饶开阔的滩涂地,千里沃土,良田万倾,仿佛世外桃源。   而大泽无声无息,扩大了十倍百倍,仿佛蓝天倒扣在了大地上,一眼看不到边。   水中巨蛇盘旋,小舟一样的怪鱼成群越出,欢快的喷出粗壮的水柱。   任殊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他们三个见多识广的修仙人士尚且如此,更别说什么也不知道的凡人。   顾如诲望向大泽:“移山填海,撼天动地之伟力,小师兄到底跟着一位什么样的旧神?”   任殊的沉默更久:“顾道友,更可怖的是祂已经陨落了,是在新天道的监视下做到的。”   殷飞雪呼了口气,灵气充盈,他开口:“这地方的气脉已经全部变了,是一块宝地,也是一个大麻烦。”   前路漫漫,福祸未知。   三人正沉默,大泽中忽然飞出一条小金龙,直冲云霄,没入云雾,掀起的水汽留下一道绚丽的彩虹,弯弯的挂在天边。   白衣的小僧人骑着雄鹿,远远望着,合十手掌:“阿弥陀佛。”   薛错一共睡了三天,才缓过劲来,对自己当时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更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   顾如诲左右问不出来,只好作罢。   任殊是个八面玲珑,起屋造庙的好手,他安置了百姓,在滩涂地上建起了一座小渔村,那些村人不敢定主意,遣人来问:“老爷,这是什么地,什么湖,什么村?”   当时,顾如诲去寒潭洗剑,奚陶在水中降妖,孔云回了一趟妖族。   殷飞雪因为有建城经验,被薛错拖住商量,没想到两个人意见不合,各执一词,因为香火信仰的事大吵一架。   殷飞雪:“薛错,你不要越走越偏,越走越深,你感觉不到,可是我有种预感,这天上悬着一把刀,现今复苏的大道都是假的,不过的是一场劫,他们都在等着那一刀,到时候祂在刀下寂灭了,你该如何自处?祂的信众如何自处?”   薛错则说:“大王,这世间万物的存在都有其道理。”   殷飞雪涉及自身的道,也态度冷硬起来:“什么道理?是弱者被强者欺压的道理,是神仙欺压凡人的道理,是大妖怪吃小妖怪的道理?你真的觉得旧日的神能赢过新神?你真认为,祂们的覆灭是无辜?千云城邪神所作所为,你难道看不明白?”   薛错道:“那是因为如今早就只有一条大道,修士的大道,除了修士,谁都不可以成仙。”   “妖族这一万年来,飞升过一个仙吗?”   “香火神道为什么不能修?道难道还分高低贵贱?如今大势所趋,天地自救,就是要复苏多条大道,才有和未来一搏之力!”   殷飞雪气到拍桌,指着门口颤颤巍巍的老人:“你听听他叫你什么,老爷,你们要的不也是一样,要一群磕头的可怜虫?”   薛错也气到不行:“磕个头就能保平安的事,你怎么不问他愿不愿意!”   殷飞雪瞪大眼睛:“你!”   薛错不理他,把被白老虎吼得跌倒的老人扶起来,让老人先回去,然后才转身:“你这个混账!”   顾如诲和奚陶回来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二人打架拆了半个山头,掉下去的石头砸到了降妖除魔的奚陶,把老实和尚压进湖里喝了不少水。   如今奚陶正和顾如诲告状,到了地方却发现。   一人一虎脸色阴沉,各自看向一边,谁也不说话。   奚陶和顾如诲不明所以。   从现场的痕迹判断,两人应该是在友好论道的过程中,发生了小小的争执,打没了半个山头,砸死了数只怪鱼,摧毁了半座山的朱枫。   而且一点也不出人意料的,开始了冷战。   薛错游走在群山,滩涂。   那里新建的渔村取名叫“神女村”,庙宇叫“神女庙”,庙外的山叫做神女八十九峰。   安顿下来的百姓燃起了点点香火,并喜极而泣的聆听着任殊宣布的田法,税法。   薛错并不是个小气的人,殷飞雪就更不是了,他生性爽朗不羁,原本并不在意这些,可是薛错的坚持和殷飞雪自身向往的无拘束之道相违背。   他走的修行之路,无拘无束,天地人自由自在。   薛错却和他相反,他想复苏万神,以搏虚幻之敌人,虚幻之未来,虚幻之大道   他们这时候才发现,和对方互不理解。   这是一种遗憾,一场极大的遗憾。   从那天开始,一人一虎再没有说过话,反而是见面就打。   打到后面,薛错见了殷飞雪,总是远远地扭头就走。   殷飞雪看着薛错的背影,伸出手欲言又止,最后拧着眉毛,站在原地不动。   这种样子持续了大概七天。   薛错正在大泽中引渡生灵,忽然被和尚和任殊一把架住,他惊诧道:“奚陶,任殊,你们这是做什么?”   奚陶幽幽:“小僧实在是受不了了。”   任殊木然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小错,你和殷飞雪……闹得家宅不安……”   奚陶:“顾如诲说,你们两个已经影响到他寒剑山的风水了。”   薛错瞪大眼睛,梗着脖子自证清白:“这实在是无中生有胡说八道!”   奚陶和任殊不答话,把薛错一路架到了寒山,这里有一汪清泉,是顾如诲不远万里移植过来的灵泉。   这时候,寒泉冒着白烟。   顾如诲光着上半身,精悍的上身泡在池水里,对面是一只银色花纹的大老虎,也同样赤.裸着上身,胸肌宽阔,毛色雪净,二人举杯共饮。   玄肇和鹰霄在喝酒,小金龙在树上抓鸟。   暴躁盖过美丽的孔雀也坐在泉水边的大石头上,慢悠悠的扇着扇子,雪足浸在寒泉中。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29 23:50:57~2023-09-02 23:59: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楚江淮、伊罗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咕叽 60瓶;siyuguo 52瓶;催星落写作业的2567 50瓶;莫执默 30瓶;浪矢、Ray、肚子咕咕叫 20瓶;北珩呐 15瓶;敛裾 10瓶;丁次 5瓶;熬夜看文、黄昏色调 3瓶;黎蝉 2瓶;巧克历、打工vzy、masyek、老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薛错被大字型高高举起, 他顿感不妙。   “干什么?”   “师弟,师弟快救我!”   嘭——   巨大的入水声,薛错被两人扔进了深潭里, 砸起好大的水花,孔云张开羽毛扇, 挡去水花。   殷飞悄悄睨了一眼, 却见薛错沉下去就没有浮上来。   奚陶看看任殊,任殊说:“小错不会凫水?”   这不是瞎说麽, 大泽娘娘的弟子,就算是真不会水掉在湖里, 哪个湖敢淹死他?   顾如诲和殷飞雪都是老江湖, 巍然不动,只有老实和尚凑过去, 果不其然被凭空出现了的剪刀脚一把扽进湖里, 扎下去四五米深。   薛错浮出水面, 抖去一头一脸的潭水, 放肆大笑, 接着偷袭任殊, 把他也拽下来。   三只落汤鸡在水里冒头,齐齐看着孔云, 把孔云看得翎毛都竖了起来, 他退后一步:“想都别想。”   薛错利索得脱得只剩裤衩, 躺在水面上翻腾,勾手, 试图证明:“小云, 这潭水可凉快了。”   顾如诲闻言说:“孔雀不喜水, 你莫为难他。”   薛错狐疑:“真的?”   他凫水过去, 长长的头发飘在水里,乌黑明亮的眼睛被水沁湿,宽阔的肩膀,修长的手臂一览无余,像只食气的水妖。   孔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移开视线,片刻之后又缓缓地转回目光,大大方方的看。   殷飞雪忽然扬起水花,吸引了薛错的注意力,孔云皱眉,两人看过去,殷飞雪说道“他不会下水的。”   薛错噫了声:“你知道”   殷飞雪朝薛错勾勾手,等他凑过来,用指尖弹了下薛错的额头:“妖怪的事你少问。”   孔云鬓边的翎毛全都竖了起来。   忽然,他一挥衣袖,化作一只羽毛华丽耀眼的孔雀,一头扎进潭水,诺大的真身把泡水的几个人都压在了岸边,潭水全都被挤出岸边。   顾如诲被压的猛地咳出一口酒,他淡然的擦了擦,看向殷飞雪,目光中蕴含着淡淡的冷意,意有所指:“你就要非要招惹他。”   殷飞雪默不作声,虎爪顶着孔雀,留出一小片空间,薛错被挤在殷飞雪胸前,艰难的伸出头呼气,惊恐道:“小云。”   孔云轻啼一声,拍打翅膀,发出粗声大笑,显然是十分得意。   “等等,奚陶呢?”   任殊一脸不忍:“压在底下了,孔云道友,再不起来,就要给小和尚收尸了。”   孔云嗖地化成了人身。   不多时,一颗蹭光瓦亮的光头缓缓地从水里浮上来,当然,是脸朝下的。   薛错和殷飞雪说了话,便破了冰,一人一虎勾肩搭背,把酒言欢,好不痛快。   顾如诲静心修炼,参悟剑道,剑法。   他内心澄明,在剑道上一路高歌猛进,从未有过迷惘,可是今时今日,得见人间种种,再反过来看自己修炼的剑法,每一剑,都是在自斩因果,每一剑,都是对练剑者的叩问。   明剑心,悟剑意,得剑道。   他跟随师傅修炼世间最强的天剑十二式,他不应有困惑。顾如诲极为坚定的将那些杂乱的念头一一剔除,只留下最强烈的愿望。   天地为我,一碎万般。   条条都是大道,种种皆是逍遥。   只要万般都能舍去,舍得。   忽然,他屁股一凉,猛地睁开双眼,抓住了自己的裤头,视线和一双乌黑的眼睛对上,他下意识一松:“小师兄。”   裤头被刷地扒了下来。   任殊想笑不敢笑,奚陶已经佛系的合十手掌,手里抓着薛错的裤头。   最初只是因为寒潭水流太大,把薛错的裤头冲跑了,然后薛错扒了笑得最大声的奚陶。   奚陶见此,扭头扒了任殊,任殊不敢冲殷飞雪和顾如诲下手,和薛错在水里抢夺裤头,不管是谁,先抢一条穿上。   两人打着打着,其他两人的裤头就被一起扒了。   任殊默默往后退。   奚陶好心的把手里的裤头塞给薛错。   薛错拎着裤头左右为难。   两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一只虎爪,一只有剑茧的手同时搭上他的肩膀。   薛错嗖地一声缩进水里,殷飞雪化作猛虎凫水追去,思无邪也紧追不舍,没多久将案犯擒获,扛上岸。   一时之间岸上笑声不断,水里嗷呜连连。   几人玩玩闹闹,不觉岁月。   两日后。   奚陶向薛错辞行,他背负着大誓愿,要走遍神州大陆,不能久留一处。   临行前,薛错和他走在大泽边。   岸边的农庄传来笑语,升起袅袅炊烟。荷锄而归的农妇带着小孩,碰到他,非要他去家里吃饭。   奚陶笑着推却,他摸摸小孩的头,记得这是个父母双亡,被收养的小孩,他说:“小僧走了。”   小孩问:“你还回来吗?”   奚陶说:“走完神州就回来。”   小孩:“那不是要很久。”   奚陶:“是呀。”   小孩:“你回来的时候,一定要来我家。”   奚陶点头:“好。”   两人分别。   薛错和奚陶走在大泽边,水面飘来一叶轻舟,他问:“我一直没有问,奚陶哥哥,你为什么会修佛呢?”   奚陶说:“修佛,原本是对人失望了,不过后来小僧明白,佛就是人,人就是佛。”   薛错心中微微一动,送了奚陶一沓赤符纸,小舟涉水而行,微风吹起僧人雪白的衣袍,他在小舟上合十手掌,微微弯腰:“我也该去寻我自己的道了。”   薛错静静地看着他远去,直到小舟再也看不见,他才慢悠悠地往回走。   第二个离开的是孔云。   他受族中召唤,总是行色匆匆,愈发孤冷寂寥,只有面对薛错时,才会快活些:“别送了,麻烦,我走了。”   薛错说:“你这一去,什么时候再见?”   孔云沉默,他毕竟是妖族小圣,身上担子极重。妖族放任他寻人,是为了让他的道心圆满,如今找到薛错,他再无顾虑,也要遵守承诺,回到妖族专心突破,振兴妖庭。   孔云很想一走了之,可是看着薛错离开的背影,又留住了他,伸出手:“不论何时,你我都是兄弟。”   薛错粲然一笑,如同春华初绽,握住孔云的手,眉目飞扬:“兄弟。”   孔云化作流光远去,薛错则坐在山巅,静静地望着千云大泽。   大家都有事要做,那他的这片地上神国,又何时能够建起来呢?   薛错送走了朋友,便开始着手,他把神女村改成了千云村,大泽命名为千云泽,而那八十九座山峰,还唤作神女八十九峰。   名字落成那一天,落下了玄妙的一道气,无形无质,却好像又得到了什么极好的东西。   “功德?”   “我记得断头山的时候,杀死姚金玲,你也分给我三千功德。”   殷飞雪对这感觉十分清楚。   薛错没有反驳:“对,这是人人想要的好东西。”   殷飞雪看不出多么重视:“天地能赐我,天地也能剥夺。”   薛错觉得这说法有趣,甚至有些大逆不道,可他却觉得很喜欢。   两人都默默不语。   大泽之水缓缓流淌,汇入南海。   薛错递给他一枚储物戒,里面装着许多修行的灵石,还有破邪的符箓,他问:“大王什么时候走?”   殷飞雪没有解释,而是问:“如今,你我是朋友吗?”   薛错知道殷飞雪是拿之前他多次不告而别开玩笑,无奈回答:“不是朋友,是兄弟。”   “兄弟,”殷飞雪重复了一遍,他摸了摸老虎耳朵,忽然说:“你没有在白天见过我人身的样子。”   薛错愣了下,殷飞雪应该是不喜欢人身。   老虎就觉得自己的本体威风凛凛,人族毛少牙齿也不尖,有什么好看的?   可是孔雀就很好看,他没有毛,没有爪子,也没有雪白厚实的毛发,可是薛错天天都见到他人身的样子,从来都不说难看,那应该,就是好看的。   “大王虎身也极威风。”   “威仪赫赫,杀伐果断。”   “不比妖族小圣差。”   “是么?”   朱枫似火,碧波渺渺。   殷飞雪化作人身,银色的发垂落两肩,仿佛丝绸一般,贵气天成,俊美至极。   他和薛错凑的有些近,那景色,仿佛白玉生芳芷,金兰落玉盘。五官气质皆不相同的两个人,却又生的极好,气韵无比相谐,如同一副展开的画。   “记住了,”他展颜一笑,额间银色妖纹微微闪光,薛错抱拳:“定不敢忘。”   殷飞雪:“送我一程吧。”   薛错点头应允,两人一路飞出千云泽,来到一处风雨亭才分别。   薛错转身化作一缕流光远去,因为他知道殷飞雪还在背后没有走远,倒没有多少伤感,他目送奚陶,孔云离去,但到了殷飞雪这里,却是殷飞雪看着他的背影,薛错觉得有些有趣。   殷飞雪站在原地,一直等到那一缕流光消失。   他转身望着南海,心里升起无边的惆怅,他不知道那不愿,不舍是因为不想和朋友分开,还是他舍不得薛错。   薛错心中,可有几分不忍心?   许是没有的。   殷飞雪轻轻哂笑一声,孤身飞回了好久不回的天都城。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02 23:59:45~2023-09-03 22:50: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勒寅 25瓶;加西莫多的微笑 10瓶;打工v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三月后。   艳阳当空照。   这日, 敖沐照常在水中驱赶大鱼,搅水翻浪,玩的不亦乐乎。   忽然。   斜刺里窜出来一只大龙虾, 一只海蓝色的蚌壳精,一只绿油油的大鳄鱼。   “我当是什么, 原来是个没了真身的泥菩萨!死龙一条!”   “哈哈, 大哥大嫂,这里土地丰茂, 水泽广阔,正是我等安营扎寨的好去处!”   小金龙吓了一跳, 随即掀起大水:“你们是什么妖!速速离开!”   没想到三只水怪功力深厚, 根本不怕,他们三个打一个, 把小金龙打得满头是包, 蚌精瞅准空子, 狠狠地夹住龙尾巴。   敖沐甩着尾巴飞上天, 在水泽上空盘旋:“师兄!师兄!大师兄!”   龙吟声在山谷间回荡。   不多时, 天上飘来一朵云。   小金龙连忙飞过去, 云上站着一个老人家和背竹筐的小孩,再旁边的蓝衫青年正是薛错。   敖沐急得乱飞, 声音又是懊恼又是可恨, 大声道:“师兄师兄, 水里来了三个妖怪,还带着一群大鱼, 霸占了东边水泽, 我打不过他们。”   薛错往下瞥了一眼, 轻轻嘶了声, 但他没有发作,而是把采药的祖孙送下山。   “师兄!”   “嘘,平日里我怎么教你的?”   小金龙一噎,不情不愿地飞成波浪:“三思后行,谋定后动。”   他眼巴巴的跟着薛错,看着薛错送祖孙下了云彩,老人回头说:“近几日三成人耕田,三成人织布,三成人打渔,一成老弱病残随我行医布药,温饱已然是无忧。”   “村长已经挑出了一百个机灵能干的青年,随您入庙修行。”   薛错拱手:“这倒不打紧,等收了黍米也不迟,况且我的修行也和旁的不同……唔,总之,老人家先回去吧。”   老人精神抖擞,极为恭敬地缓步退下:“是。”   等两人走了,薛错才慢悠悠地掀起袍子,坐在青石上:“说吧。”   小金龙盘旋两圈,依然余怒难消:“大师兄,水里来了三个妖怪,功力深厚,妖多势众,我斗他不过,反被他赶出来,他还带着老婆儿子,说要在东泽安营扎寨!生一堆蚌壳鳄鱼大龙虾!”   薛错:“什么鱼啊虾的,我都听饿了。”   小金龙瞪大眼睛:“大师兄!”   薛错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把瓜子:“沐,你是龙在水下都奈何他不得,师兄我有什么办法?”   小金龙不依不饶,拱着薛错的腰,窜上窜下:“大师兄一定有办法!”   薛错摇头:“不急不急!”   小金龙变小了挂在薛错衣襟上:“不,先降妖!”   薛错忽然拎起小金龙,打了个死结,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扔了出去。   小金龙嗖地飞出老远,等他挣脱疙瘩,发现大师兄早就不在原地了,他没头苍蝇似的转了半天,飞上寒山去找顾如诲。   没想到顾如诲也不在他的道场,只有鹰霄在那里练剑,一见敖沐就停了动作,敖沐很不客气:“你主人呢?”   鹰霄跟着顾如诲,也端正了身姿言行,不像磨牙吮血的妖怪,更像一个人,他拱拱手:“主人出去了,你这是怎么了?”   小金龙竹筒倒豆子似的,将前因后果一口气全说了,鹰霄帅气的挽了个剑花:“这好办,我和你走一趟。”   小金龙绕着他飞了一圈,嗤了嗤鼻头,打了个喷嚏:“你?你出师了吗?”   鹰霄说:“你我兄弟,只管出手,管他打不打得赢。”   小金龙拍爪子,竖起尾巴:“好!鹰师傅义薄云天,不过咱们得再找几个人。”   鹰霄说:“任殊肯定不在,他和主人一起走的。”   “这……”   小金龙有些犹豫了,不过时间很短,他一鼓作气和鹰霄飞向神女庙。泥人玄肇正用树叶盖着眼睛睡觉,被小金龙一尾巴摇醒。   “玄爷玄爷!出大事了!”   “快醒来!”   玄肇骂骂咧咧坐起身,听完前因后果,冷冷一笑:“哪有这么巧的事,偏偏他们三个都不在家?我看这事有蹊跷,你啊别瞎操心了,指不定就是那个满肚子坏水的小子耍你玩呢,洗洗睡吧。”   小金龙斩钉截铁:“不可能!师兄是有事出去了!”   玄肇二郎腿翘的高高的:“你也别不信,这没边儿的大泽,数不完的神女八十九峰,你师兄加上任殊,顾如诲才几个人,能守得住?八成是出去请救兵了,这会子有妖怪你就让他闹呗。”   “天塌下来,还有你师兄在前面顶着呢。”   小金龙摇头不听。   他缠起人来,连薛错都怕三分,玄爷虽然是万年的老鼋,可是常在水底享受清静日子,哪里见过这种磨人精,被烦的没办法,只好答应两人一起去看看。   “先说话,下了水一切都得听我的,要是闯了大祸,薛错追究起来……”   “我一龙做事一龙当!”   玄肇满意的点点头,背起自己的龟壳:“先潜伏观察!”   敖沐大失所望:“只观察?”   但到底是答应了玄肇,不情不愿地跟着一起下了水。   敖沐心里奇怪为何师兄,顾如诲,任殊三个人同时失踪了,这诺大的千云泽,数不清的神女峰,就撩在这里不管了?   难道是被阵法困住?   或者是有事难归,脱不开身?   玄肇和小金龙在水底观察了三天,看得心惊胆颤。   无他,只因为这些水族越聚越多,俨然要霸占掉整个千云泽。   那率先来的三只妖怪,神通广大,妖法非凡,显然是在这次天地动乱中得了什么好处,修炼出一身的好本领。   那蚌精唤碧珠仙子,一身铜墙铁壁,万法不侵。   鳄鱼怪是只咸水鳄鱼,身躯庞大,使得一双通红的大板斧,张开嘴巴,能一口吞下十万鱼群。   大龙虾妖力平凡,但却有几分龙姿龙态,修的一身控水之术,只要不出水,在三人中反而是最难对付的一个。   这三个大妖怪,在水里建了个宝光冲天的豪奢洞府,招揽了数以千计的小妖怪,号称水下第一宫。   小金龙气的想要窜出去,被玄肇死死摁住。   “气煞我也!他把我龙宫放在何处!”   “消停的吧,这天底下恐怕就只有你一条龙了。”   “你胡说!”   “我胡说?我还活着的时候,亲眼看见四海龙王填了海眼,其余龙族殉了龙母!我会骗你!”   小金龙瞪大眼睛,斗大的眼泪从眼眶里滚出来,化作金色的泡泡:“你!”   玄肇自知失言,连忙抽了自己一嘴巴:“我胡说的。”   小金龙睁大眼睛,整条龙仿佛一瞬间失去了灵魂,碰一碰都会从里到外的碎掉。   玄肇戳戳他:“敖沐。”   小金龙不说话,用直勾勾的,失去高光的眼睛看着玄肇,一动不动。   玄肇被盯得全身反毛,他挫手道:“行了行了,我带你降妖还不行?”   敖沐瞬间活过来,绕着玄肇盘成一圈:“说话算话!”   玄肇:“是是,闭上嘴。”   他带着小金龙回了水上,鹰霄飞下来:“主人他们还没回来,你们水下观察得如何?”   玄肇皱眉:“还没回来?奇怪,难道真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这下可麻烦大了。”   鹰霄见玄肇满脸庄重,知道事情十分难办,心里也有些紧张起来。他没有顾如诲的剑术,也不会薛错的符箓之术,骤然不见了两人,心里难免慌乱。   三人咋咋呼呼的跑到神庙,玄肇递给小金龙一柱香,神庙里没有师兄塑像,只有一朵金莲,代受香火:“喏,给你师兄烧张纸。”   小金龙化成人身,是个贵不可云的紫衣男子,邪魅俊美,一双眼睛却是清澈,他恭恭敬敬上了香,烧了纸,诵念师兄的法名。   “金池转生,度厄童子。”   玄肇望着笔直升起没有变化的烟:“嘶,他真不在?”   小金龙和鹰霄还不明白事情的重要性,玄肇背着手,在庙里转了几圈:“鹰霄去村里一趟,告诉他们近日不要捕鱼,不要上山,藏进地窖里。”   鹰霄握着剑,立刻飞走:“我去守着他们!”   玄肇拉着敖沐:“你同我下水,吩咐听仔细,到时别离我太远。”   一人一龟又下水,藏在水草里。   除了第一宫的三只妖怪,水里还来了一只禺鱼,海蛇,螃蟹,大肚皮的□□,小眼睛的鲱蜚,还有七八只越丑越强,浑身是刺的深海海妖。   总之,零零总总,凑够了三十六路妖王。   这些妖怪里面,又以第一宫的三只妖怪最强,除此外,便是一只漆黑的大海蛇。   他们占据了千云泽水底,到处挖洞,引得大泽震荡不休,原本碧蓝的水变成了混浊的黄汤,搅得这里原本的水族终日不宁,苦不堪言。   建好洞府,也没有见到一个人。   这些水族便彻底放下了心,开始广结好友,分名列位,搞了个“水晶宴”出来。   第一宫的宫门乌泱泱都是妖怪。   负责接待的是两只蚌精,他们核实妖王身份,再引入宫中赴宴。   “三十七洞?噫?我怎么不记得,你看看?”   “嗯?我也没见过。”   两只蚌精拿着一张请柬,左看右看,再望一望那紫衣服,邪魅冷漠的俊俏公子:“这请柬直到三十六洞,这三十七洞?”   俊俏公子身边跟着个乌龟,乌龟说:“我们是新来的,才发的请柬,所以你们不知。”   他悄悄顶了顶敖沐,敖沐愣了下,点点头,外人看来,便是他蹙眉不耐,冷意更浓,堪称盛气凌人:“怎么?”   蚌精交头接耳,觉得他一表人才,不像是编的,便把他二人放了进去,只等稍后再去核实。   两人大摇大摆地进了第一宫,只见煌煌宝珠,处处灵秀,令人目不暇接。   敖沐刚一踏进大厅,便听到有人高声笑道:“龙族已殁,新王当立!诸位,我这第一宫,比之龙宫如何啊?”   “好好!这地方钟灵毓秀,道韵天成,怎一个洞天福地概括得了?”   “大王有此福地,成仙指日可待!”   “恭喜大王。”   “贺喜大王。”   忽然又有人说:“可是我听说,这地方,是一群修士打下来的,领头的那个人,似乎当年在芳洲闹出过很大的动静,被十六座城的神庙通缉,还能安然无恙,只怕不好对付。”   嘭——   有什么东西重重放下。   “他算什么东西,若是敢到水中,我便打杀了,给诸位下酒!”   【作者有话说】   谈恋爱快了……应该……按理来说……大纲是这么写的,不要急,快了快了   感谢在2023-09-03 22:50:39~2023-09-04 23:25: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琴 5瓶;masyek 2瓶;打工v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水妖们纷纷附和。   鳄鱼大统领豪饮一杯, 笑说:“其实,我早就已经请人算的一清二楚。”   “那小子孤家寡人,没有跟脚, 撞上大运得了这块宝地,俗话说, 天材地宝能者居之, 我岂能让没有本事的人,占水族的地盘?”   一条海蛇立刻跳起来, 叉腰大啐:“呸!咱们天生地养,天是父, 地是母, 哪里去不得,只恨那些人族佬得了几分强, 就来迫害我们, 到处占湖占海, 搞得我们苦不堪言!”   “如今龙族凋敝衰亡, 我水族正是群龙无首的时候, 因此在人族手里吃尽苦头!大王一身本领, 何不称王做四海之主,我等水族一定顶礼来降!”   鳄鱼大统领不说话, 他旁边的蚌精笑了笑, 轻声细语:“既然是做四海之主, 那就要得天下水族承认,哪里是几句话就能定的呢?”   “何况龙宫财宝尚且下落不明, 那只臭乌龟带着他的手下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兵马不足, 粮草不够, 上有天道不认可, 下有水族离心离德,我们三人就算想要力挽狂澜,也实在是无能为力。”   她的一番话点明要害。又连消带打,一下子带出水族的不忿。   “那叛徒,宁肯守着一个死龙坑,也不肯变通。”   “我等替三位大王日夜寻找,一定能把他揪出来,大大王,二大王,三娘娘,请放心!”   “就是,娘娘如此深明大义!我等愿效犬马之劳!”   洞中大大小小的妖王三十六个,高兴起来纷纷叫喊,鳄鱼大统领呵呵一笑,看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便道:“既然如此,各位也献上些粮草,为我以后复兴水族,贡献微薄之力,各位想必应该是不会抠搜的,否则三娘娘就要不高兴了。”   “贡献?”   “是啊,你总不能让三位大王白出力吧!”   “你都活了几岁,这点人情世故是不明白的?”   有水族面露疑惑提了一句,立刻遭到几个激进派的围攻,被骂的满头冒泡,羞愧难当。   鳄鱼大统领使了个眼色,小头目立刻端着托盘上来,一座一座的去收。   蚌精轻纱飞舞,见有人犹豫,冷冷一笑:“看来你们复兴水族,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鳄鱼大统领立刻道:“此言差矣,在座的水族都是我等的兄弟姐妹,父老乡亲,他们难道会眼睁睁看着我们水族没落下去?”   他上前一步,左右望了望,真挚的握住一只绿龟的手:“我听闻龟族一老如有一宝,可是如今为什么水底三千年的老龟都难见?”   “龙王死了,那些人族见我们软弱可欺,没有一个靠山,抓我们炼丹,但凡是上了年数的水族,通通逃不过他们的魔掌。”   绿鬼楸然变色,想起了伤心事,颤抖的差点站不住。鳄鱼大统领叹息一声,洒然泪下:“可恨我人微力薄,无法庇佑所有父老乡亲啊!”   绿龟动容道:“大统领!”   他沉默片刻,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古朴龟壳,那龟壳一出,四周的灵气便充盈了四五倍,显然是个好宝贝。   绿龟带头,众水族犹豫片刻,也开始陆续交东西,鳄鱼大统领命令手下的小头目去收。   收礼的小头目浑身腱子肉,半收半抢,看上别的水族身上穿的戴的,武器法宝,通通伸手握住,半是玩笑,半是强硬的夺了去。   “你怎么这么少,你不支持水族复兴?”   “你想当叛徒吗?”   “不支持大统领的水族,一定是人族佬的内鬼。”   “今天不交的人,等下就不要说我不客气,大统领是好性子,但我见不得他受委屈。”   “你没有宝贝?我看你有个女儿,女儿也行。”   “不交的出了第一宫的门,万一出点什么事,我可就不敢保证。”   龙王殉了海眼,龙族殉了龙母,天下水族流离失所,受尽苦难,万年来繁衍得越来越少,不复当年盛况。   这些水族从何处投奔而来,个个都有一段心酸往事,都有一段不可说的痛处,混得好的,在深海里不问世事,混得不好的,才会出来讨生活。   因此他们身上,也没有多少油水,那三十六洞妖王,绝大部分是鳄鱼大统领册封的,本身不过是有点修为的破落户,哪里有什么好东西。   但是被这一煽动,加上大家都交了,还顶着复兴水族的名头,宁肯自己吃点苦,也要支持一次!   这些水族脸上带着希望,越是妖力低微,越是好说话,恨不得亲自随鳄鱼大统领打拼,把水族的尊严拿回来。   敖沐越看越难受,浮华外表下,那些水族显得有些寒酸,没有一张老脸孔,都是些半大不大的妖。   玄肇道:“你带东西了吗?”   那小头目一路收过来,眼看要到最后一桌,敖沐道:“我出来的急,什么也没带。”   玄肇拍大腿:“我已经死了七千多年,我也没有,倒是有个薛错亲手捏的泥腿……啧,这个不行,对了,你不是龙嘛,没有什么褪下来的龙鳞,龙角之类的。”   敖沐怒道:“别说龙鳞,半块指甲都不给,他们连女妖怪都要,那是明抢,呸,简直无耻,我偏不给他!”   眼看小头目越来越近,玄肇左摸右摸,掏出来一点之前的陶片,扔到了桌上。   一旁的妖怪是只儒艮,拿出了一堆玉石法宝,他本妖却穿着破破烂烂,还带着一堆不能化形的小儒艮。   敖沐惊讶道:“你怎么这么多?”   儒艮的脾气很好:“攒了两百来年了。”   敖沐迟疑:“你就全部给他,我觉得他像个骗子。”   儒艮摇头:“不会的,你怎么这样想。”   顿了顿,他说:“这些原本是打算送给龙王爷的,可是龙王爷回不来了,有新的四海之主也是好的,水族不能再一盘散沙,任人欺辱了。”   收礼的小头目到了最后一桌,眉毛挑起老高,上下扫了敖沐一眼,高声道:“你的礼呢?”   四面八方的视线密如罗网,高坐在王座上的三个大妖怪也看了过来。   敖沐一言不发,捡起桌上黑色的半块碎片,小头目瞪眼:“你敢对大王不尊敬,你存心拖累水族复兴,你要做我们大家的罪人?”   敖沐起身:“我做你……”   玄肇:“咳咳。”   敖沐闭紧嘴巴,缓缓地坐下来。这时候,旁边那只儒艮替他维护:“大人,这一看就是个年轻妖怪,估计常年东躲西藏,哪有什么宝贝,您原谅则个。”   小头目大声说:“他穷他有理了?人人都交他为什么不教?大王辛辛苦苦替大家复兴水族,这些人不支持,不是白眼狼是什么?大王是为了自己吗?大王是为了大家!”   鳄鱼大统领背着手:“诶,你小子怎么能这么说,手头不宽裕的时候也是有的,都能体谅,我看发个大道誓言,写个欠条都是一样的。”   他招呼敖沐,十分和蔼:“来人给公子拿笔。”   敖沐从小在暗河里长大,化形之后接触的都是淳朴的山民,他没有经历多太多风浪,可他不傻。   他不明白这些水族,怎么能被一个复兴就给骗了?   他想不通,可望着满怀希望的妖怪,又不知道为何,心里有种难解的悲伤。   于是他再也忍不住,干脆踢翻桌子站起来:“你这个骗子!”   “我此生最恨骗子!”   “你复兴什么水族,凭借强取豪夺,巧言令色?你有章程吗?你有能力吗?你是个什么跟脚?”   他越想越气:“我师兄若是在这里,一定杀你示众!”   鳄鱼大统领笑容一收,冷下脸:“师兄?人族的称呼,呵呵,看来你就是人族的奸细,把他抓起来!”   玄肇知道要坏事,连忙跳起来,抓着敖沐:“你这小子,沉不住气,快跟我走!”   敖沐脾气上来,断然不肯,他猛然挥出七八张符箓,高声道:“我看谁敢!”   那些符箓都是薛错替他量身定做,威力不比寻常,一下子掀翻一圈妖王,他仍觉得不够,化出真身,咆哮一声:“我拆了你的宫殿!”   龙尾卷起,横扫一片琳琅珠宝,打断了好几根珊瑚,抽断了一根大殿的主梁。   那龙首,龙身,龙角,那熟悉的只在壁画里见过的身影,众水族目瞪口呆,震惊当场。   “龙……龙龙?”   “金龙。”   他们骨子里的血液忽然热了起来,齐齐涌向心口,一片滚烫的热:“龙族回来了!是龙!”   鳄鱼大统领脸色难看,挥起板斧,大声呵斥:“别被他骗了!那是一条死龙,是个修香火的泥菩萨,他早就不是龙族了,说不定是什么鸟虫修来变的!”   “死了?”有水族不敢相信,跌跌撞撞的跑过去,去摸那垂下来的祥云尾巴,手指虚虚的穿了过去,他愣在原地,抬头时满脸泪水:“金龙,谁害了你,你怎么不出生在海里,你受委屈了啊。”   “他不是龙族,闪开!让我收拾他!”   有痛哭流涕的,也有义愤填膺,不认敖沐的,毕竟他们有了灵知的水族,也不是个个拥戴龙王。   敖沐横冲直撞,可他到底信仰不够,神力有限,鳄鱼大统领和蚌精两面包夹,还有只虾子暗地里空水。   他双拳难敌四手,挣扎了一会儿打不过,便在玄肇极力保护下,冲破房顶,朝着天空飞去。   可是玄肇却没能跑出去,被鳄鱼大统领当场擒获,敖沐回援不能,冲出水面,绕着大泽盘旋。   金龙悲鸣的声音在群山之间回荡:“大师兄,你在哪里啊!”   这时候的薛错手里托着古老香炉,站在一条古老干涸的河床上。   那河床弯弯曲曲,破碎不堪,只残留着些许九曲轮廓。   香炉里流动着一炉金池水,那是千云泽的生灵第一次祈祷,打开往生桥时形成的池水。   金池转生。   如同不老仙丹。   而薛错之所以到这里,是应一位神女之邀,来结善缘。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04 23:25:54~2023-09-05 23:52: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楚江淮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萤月 12瓶;不咕叽、捍卫攻被叫老婆的权利、郗亓 10瓶;熬夜看文 3瓶;黎蝉、陵御、打工vzy、5813632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那日薛错在庙中上香, 忽然收到娘娘的启示,他思考之后,便与任殊和顾如诲商量, 各自去往一方。   至于家里就丟给了小金龙。   不过薛错走之前实在放心不下,还是同敖沐见了个面, 又怕错过时辰, 只好把磨人精丢出去。   “敖沐的机缘。”   “那个憨货能有什么机缘?”   “总不能把娘娘的庙给拆了吧。”   薛错心里嘀嘀咕咕,掐指算算, 自己平时也教了他一些画符之术,虽然不至于称霸一方, 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想来应该问题不大。   而且娘娘既然如此示下,应该出不了大事。   薛错背着包袱再次远行, 他的极意自在功得到孔云二度真传, 又有突破。   如果说从前他只能算小有造诣, 那如今便是逃命的个中翘楚。   如此一来, 赶路的速度只快不慢, 不过一天的光景, 就飞到了目的地,九曲黄河的发源所在:   [青州]   薛错在人间十数载, 关于神州大陆各地的传闻, 也听过不少, 但无论在哪里,提到青州古城, 便绕不开蓄奴二字。   人间王朝更迭, 无论是哪一代帝王, 都由仙门背后控制。即是天地正道, 也有休民养生以佑社稷的说法,但青州古城的馍族人,却存在着献祭人牲的传统,长达一万年。   薛错落下云头,歇在青州古城外的一座山,他顺着山路下山。   走到山脚,路边矗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爱妻书》三个字。   凿石碑的人是馍族将军岐兀,他的妻子金筝死了之后,他很痛苦,便做了一场盛大的法事,送别爱妻,同时留下石碑纪念。   薛错看着看着,忽然抬头望向那座山,山头被郁郁葱葱的植被覆盖,无比茂盛。   他霎时如鲠在喉,这是尸骨垒成的小山?   是岐兀为妻子修建的人骨墓?   青州馍族人都如此残暴,嗜杀成性吗?   天道不管吗?   这一个个问题被薛错咽进了肚子里,他顺着小路往前。   青州古城外,一座座或高或矮的小山就这样堂皇的展示自己的秀丽,如果没有山下高大的石碑,或许薛错还能把它们当成是自然景致。   他隐隐约约看出这山排列出弯曲的形状,仿佛是九道弯,如同一个巨大的坟场,而在小山尽头的青色古城,恰似一块立起的石碑。   薛错看着看着,不禁感叹。   好大的手笔,好大的气魄,好深的仇怨。   不惜用一洲之地,一城之人,源源不断的尸骨,来做骨冢镇住地底下的东西。   这阵法不是天仙不可为,哪怕是天仙,一个仙人也绝对扛不住献祭一洲的天谴。   须是金仙,大帝,乃至圣人,才能如此奢靡狠毒的用万里疆土,来杀一位旧日神灵。   杀了一时还不够,布下这阵法的人,用生养神灵的母地,整整杀了祂一万年。   什么叫杀人诛心,这就是杀人诛心。   而即使如此。   一万年后,那位神灵还能大摇大摆的用分身传到南海,送给他一只龟壳,与他结一个善缘。   祂的实力何其恐怖,而祂想要的,就是薛错打开往生桥后,生出的金池之水。至于祂要这个东西有什么用,联想到金池的复生功能,薛错有了预感,   他瞬间汗毛耸立,有种从头到尾都被盯上的感觉。   这位恐怕一开始就知道祂到南海的目的,送龟壳不过是借此和娘娘谈判。   薛错不知道过程,但合理反推,恐怕有神灵层面的交手博弈。   他抬头看向冥冥,搓了搓手臂,默默诵念娘娘的道号,定下一颗心。   说起来,如果这地方真是九曲黄河的发源地,这位神女当初的下场恐怕无比凄惨。   从这破碎断裂的河床来看,祂的真身恐怕被当初的敌人分而藏之。   头,四肢,身体,躯干……一共分成了九个部分,用九座最高大的人骨墓镇压。   薛错看得心惊胆颤,但他越觉得恐怖,反而心中越冷静,渐渐的,他发现这阵法对他而言并不艰深。   符箓和阵法有共通之处,又有微妙不同。   一个天分普通的修士,不吃不喝的研究一万年,可能参悟出九骨墓的头尾。   一个天分卓绝的修士,从看得懂文字开始观望,三千年或许有希望可以破解这大阵。   但薛错二者皆非。   万年以来,这九座大墓已经和此处的州地融合在了一起,是金铁做成的脓疮,无法拔除。   且他要是动了这九座墓,恐怕会召来想不到的存在。   薛错要想明白的,是九曲黄河神女的一缕意识,或者分身,是如何离开这座骨墓,去往南海的,薛错要从祂离开的地方进去。   “难怪要找我。”   “要是别人,不一定能看懂这些鸟文。”   薛错拍拍脑袋,一边想,一边往深处走,越靠近青州古城,越觉得不舒服。   沿途会碰到押送奴隶的车队。   馍族人比寻常人族高大许多,生有无比健壮的四肢。小腿比大腿还粗壮些,身体上有暗红色的纹身,但是图案残缺并不完整。   奴隶衣衫褴褛,戴着沉重的脚镣,手铐,沉默地行走在苍翠的人骨墓间。   薛错望了眼领头的馍族人,修为不高,但是功法却很奇怪,青州明明多风沙,馍族人却往往一身水汽,隐约有大河奔涌的道音。   他飞出符箓,沟通金乌大神,将那处的白日剥夺,天色霎时漆黑无比,一丝光线也无。   “谁!”   “敌袭!敌袭!”   黑暗中,脚镣手铐落下的声音无比清晰。   所有的奴隶没了束缚,瞬间一哄而散,夺路而逃,蹿入群山之间。   薛错抱着胳膊,见最后一位奴隶逃走,才顺着他找到一条裂缝,跳进阵法之内。   嗡——   奇异的眩晕感。   薛错眼前一黑,随即亮起微光。   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万里血河,十万万无皮的尸骸。   那九座人骨墓在地下,更加的高大宏伟,通贯天地,无边无际,如同九根血红色的钢钉,一寸寸楔进青州,神女诞育的胎地。   他呆呆地看着这人间炼狱一般的场景,恐怕的血煞,怨气,在阵法之下形成了实力强大,哀嚎不止的怪物。   它们四处破坏,只要黄河水有一刻变清澈,便用自己的身体,融入河水,翻起血魔。   有些手持白骨鞭,四处巡视,盯着人骨墓楔进的地方,只要用异动,就不停抽打骨墓,让它往下沉入,楔得更深。   薛错大气不敢喘,他给自己做了十八层隐匿伪装,哆哆嗦嗦地往血河深处走。   河水里偶尔翻过巨大生物的身体,或是一只血红色的独眼,还有巨人一样的残肢断臂,手持武器,在河水中沉浮。   这些肢体和那些血肉生成的怪物不同,有些让薛错熟悉的感觉,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多看。   薛错垂目凝神,朝着血河尽头走去。   越往里,巨人的残肢断臂就越多,蛊惑人心的怪物就越多,只是他们看不到薛错。   薛错见到一张嘴巴,牙齿碎裂,只剩半截舌头,在原地大喊:“娘娘快走!杀杀杀!”   他眉头一皱,那难道是神女的从神?   杀了九曲黄河神女的存在,把神女眷属撕碎了,丢进了祂的河?   薛错心中再次毛骨悚然,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恨,如或许也没有仇恨,只是战胜者用来摧毁神灵心智的一道棋子而已。   薛错心中叹息,他路过一个残破的,睁眼瞪天的头颅,轻轻一挥,将他的眼睛合上。   那残破的头颅一下子动了起来,激动道:“娘娘!是娘娘吗!”   无人回答。   青年远去,独留尸骸伤心痛哭。   薛错走的异常顺利,这顺利是谁的手笔,他不用多想也知道。   他一直走到一处荒漠似的地方。   这里很安静,天空变成了灰白色,深处灰雾茫茫,脚下有一个小小的水坑,很浅的样子。   薛错没有见过神女,但他莫名知道,自己到地方了。   他蹲下身,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香炉,炉中盛着半炉金池水。   “九曲黄河神女娘娘,弟子薛错,师从大泽神女,修香火神道,是您的小辈,斗胆尊称您为师伯。”   “我与师伯只有一面之缘,但因果深厚。”   “这是金池之水。”   “娘娘让我在倒水之前问一句,您先前答应祂的三件事,可还作数?”   四周寂静无声,安静的可怕。   薛错静静地等待,暗地里冷汗涔涔,毕竟他无比接近神灵本体,说不定脚下踩着的就是神女的身体,如果对方冲冠一怒,杀人越货,他也打不过。   好在,并没有异常发生。   娘娘说这就是同意。   薛错心里松了口气,抬起香炉,轻声道:“师伯,我要开始了。”   水声温润。   缓缓地流入小水洼,浸透沙土,晃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薛错忽然心有所感,退后一步。   原本干涸见底的小水洼忽然喷出一股清澈的水柱,涌出一股股细小的水流。   脚下的大地剧烈震颤,有极其快意,极其酣畅,又怒火高涨,欣喜万分的声音传来。   那声音激越,荡漾,如同奔腾的黄河,嘶吼的瀑布,宣告冬日结束,春日降临。   “薛错。”   “我欠你一份情。”   声音从蒙蒙白雾中传来,渺渺不真切,却有别于大泽神女的清冷,祂的喜怒哀乐可以见得,仿佛一位熟悉的亲人。   祂咳嗽一声,高深莫测:“师伯有个不值钱的东西,也许和你有缘,你要吗?”   薛错出门前,娘娘特地和他说了一句,心所诚挚,必有所得。   难道就是这个意思?   薛错原本还想推辞一番,这下顿时悟了,连连点头:“我要!多给点,谢谢师伯!”   而另一边。   鹰霄有些发愁的看着坐在桌前的敖沐,他搭着敖沐的肩膀:“兄弟,我见过你大师兄画符,好像和你不一样。”   敖沐脸上沾了朱砂,他随手擦去,殷红了眼尾。他咬着笔尖,冥思苦想,画蛇添足:“我再试试。”   鹰霄顿了顿:“我虽然不懂符箓,但是我记得,请神是高级符修才会尝试的手段,你如今刚刚入门,还是不要……”   敖沐眼中闪过一抹痛色,道:“玄爷生死不知,师兄下落不明,村民惶惶不安,此生死存亡之际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鹰霄:“那你有没有考虑过,请你家娘娘……而不是,这个……”   他面露难色的看着符箓上那一堆弯弯曲曲,像好多爬虫一样的线条:“这是个啥。”   敖沐:“我请过娘娘,再多请几个试试。”   鹰霄倒吸一口凉气,满脸惊恐:“多请几个?谁教你的?你请的这是谁,我不懂你不要吓我,真的没事?要不我陪你去找我主人,你别试了吧。”   敖沐坚定的站起来,拍拍鹰霄的肩膀:“师兄不在,本应是我照顾你,还害你为我操心,你别怕,我知道分寸,我请的这些神恐怕不会回应我,我只是用来吓唬那些水族的。”   鹰霄:“好兄弟,你好歹告诉我你请的是谁。”   敖沐举起那坨蚯蚓线:“四海龙王!”   鹰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05 23:52:20~2023-09-06 23:1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烤糊了 33瓶;luckycookie 10瓶;爱好弱强再问自鲨、熬夜看文 3瓶;打工vzy、陵御、黎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鹰霄说:“可是龙王和龙母已经死了一万多年。”   敖沐:“你才知道吗?”   鹰霄:“……”   敖沐用镇石压好符箓, 等待朱砂晾干:“请不来才正常,若是真的招来了什么东西,你我便用师兄的溜得快就是了。”   鹰霄无奈, 接过敖沐递来的一沓符纸,左右翻看, 嘶了一声:“这么多……你师兄对你可真是……”   敖沐拍拍自己的胸脯, 不开口时,当真是邪魅狂狷, 放荡不羁,他道:“师兄把他十六岁画的符纸都给了我, 你只管用, 不够再说,我们不和他们硬碰硬, 用符纸把第一洞的水烤干, 然后炸碎宫殿!把他们引出来!”   鹰霄本来都跟着走出庙门, 听到这话默默回到庙中, 对着那高大肃穆, 看不清面容的神女像上了一柱香。   犹豫了片刻之后, 他悄悄点燃了一根特殊的线香,插进神像旁的小香炉。   原本平平无奇的泥塑莲花一朵朵盛开, 露出藏在中间的一个小泥人, 鹰霄念念有词。   “度厄童子。”   “你再不回来, 小金龙可要把千云泽炸成千云窟了。”   他神神秘秘的说完,回头看了看, 敖沐果然没发现, 鹰霄松了口气, 仰头望天, 满是沉默的汗水。   主人啊主人。   薛师兄啊薛师兄,何苦为难一只高傲又正直的鹰。   他叹了口气,出门去找小金龙。   这一边,青烟袅袅上升,没入冥冥。   原本呆呆的泥人娃娃忽然动了起来,泥人扎着两个花苞头,胖胖圆圆,祂跳到桌上,围着敖沐留下都符箓转了一圈,抓抓脑袋。   [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   [这笨货]   泥人一看,乐的不行,左右望了望,推来朱砂砚台,用小泥手蘸着朱砂,在符纸上涂涂改改,抹抹画画。   薛错不认为这符纸能请来龙王,但是还是想帮师弟改一改。   正巧他得见神灵复苏,参悟出些许天地出生,万物有灵的大道。融会贯通,再融入符箓之中,拿去唬人应该是够了。   半晌,泥人拍拍手,爬回供桌,拨开泥塑莲花,藏进了莲花深处,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另一边。   青州古城外,有馍族人听到了莫名的水声,起先很小,随后却越来越大。不少馍族人掀开帐篷跑出来,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天边的云如同火烧一般,燎遍荒芜的戈漠,一直烧到群山的尽头。   大地染上血色。   九座高大的人骨墓如同远古神灵的墓冢,而现在,墓冢苏醒了。   牛羊在圈中哀哀发颤,奴隶们抱成一团瑟瑟发抖,有年迈的奴隶从狭窄的缝隙中探出头颅,呆呆望着远处火红的群山,嘶声道:“神女,是神女啊。”   刷——   寒风掠颈。   苍老的头颅咕噜噜滚落,血色铺满大地,殷红的血液渗入干涸的沙土。   馍族人的巫师在族人的搀扶下,登上高台,他披头散发,浑身酒气,哆嗦着打开人皮书。   万年的安逸,让馍族人几乎忘却,这九座大墓镇压着一位久远的神灵。   巫师依稀记得,这久远神灵是他们的母亲,可是时间太久太久,一万年了,除了这本一直代代相传的巫书,没有人再去翻阅历史,这个称呼也就没有人再提起。   他左翻右翻,大地震动的越来越强烈,奔涌的水声如同天上的雷鸣一般使人恐惧。   “巫师!看出来了吗?”   馍族人的皇帝威严的注视着九座大墓,他手持黄金权杖,神披华服,高傲的眉宇间凝结着血腥和杀意。   “祂是谁!是什么?我们怎么杀死祂?”   巫师用灌满酒精的大脑艰难的解读那些古文字,他一行行地找,可是却总也翻不到。   “大巫师?”   “巫师!”   “那是什么,巫师!”   馍族人的皇帝快步走下王座,拽住巫师的衣襟,巫师满头大汗,忽然举起书:“是母亲,是母亲!”   皇帝怒不可遏:“你每日吃酒吃糊涂了?我要知道,怎么让这种异象停止下来?”   巫师倒在地上,颤颤巍巍地指向高山:“古墓,点燃古墓,会有天神下凡诛邪。”   “原来如此。”   馍族人的皇帝淡淡一笑,注视着血红大地,起身拿起营帐中的大弓,远远地射出一支火箭:“馍族的勇士门,点起火种,烧了那些古墓!”   “是,陛下!”   火把如同一条条长龙。   馍族人骑着骆驼,驱赶着奴隶,背着成堆的火油和木炭奔向古墓。   殷红色的夕阳下,馍族勇士的眼睛幽深发亮,他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被火油包围的奴隶。   火把从他手中落下。   在火舌即将舔舐到地面那一瞬间,山间忽然吹来一阵清风,奴隶的枷锁如同树叶一样纷纷飘落。   馍族勇士瞬间拔出弯刀:“谁!”   奴隶们没有了束缚,纷纷反应过来,背起家人和朋友,像风一样奔逃。他们跑着跑着,也觉得自己脚下有风一样,轻松的好像在树林间散步。   有人壮着胆子回头。   殷红色的夕阳下,有个修长的蓝色身影落在树梢,他扬起衣袖,漂亮的小纸片围绕着他飞舞。   馍族勇士张开弓箭,射出一阵阵的箭雨,但那个身影无动于衷,收了火油木柴便消失了。   他鬼魅似的穿行在九座大墓间,没有让一处的古墓被点燃,奴隶们涌向古墓山,冥冥中总觉得有什么在保护着他们。   馍族人的皇帝在高台上走来走去,手指不停地摩挲着权杖:“为何还没有点燃,再加派人手。”   “来人,来人……你,你是谁?”   皇帝吓了一跳,夜色中,一个鬼魅般的蓝色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护卫,侍女,大臣,还有那些保护皇室的高阶修士,全部躺倒一片。   皇帝心中骇然。   那人坐在帐篷上,撑着下巴,手里拎着几坛火油,他随手扔在地上,扫过人骨搭成的王座,目光中流露出几乎凝成实质的厌恶。   “祂醒了。”   “馍族人欠祂的债,恐怕也该去还了”   薛错微微一笑,身影一点点变作透明:“背刺母亲的人,会被母亲抛弃,弑母的孩子,永远无法得到原谅。”   皇帝静心准备的暗器射空,他暗道该死,却忽然听到了隆隆的水声。   倒塌的胡杨木下,忽然涌出了甘甜的泉水。   那泉水越来越多,越来越大,颜色从清冷的蓝色变成了血一样的红色,汇聚成一条浩浩荡荡奔涌的大河,它突然出现,铺天盖地而来,汹涌澎湃的河水瞬间吞没了古河床,将大地蝉食殆尽。   馍族人无处可逃,那九座大墓仿佛有了结界一番,不让他们攀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洪水吞没。   馍族皇帝骑着骆驼,卷着金银财宝,发了疯似的逃窜,他跑到最近的一座古墓,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爬不上去,明明就有奴隶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他凶狠地命令:“快拉我进去,该死!快拉我进去!”   奴隶拼命摇头,跑进了树林。   皇帝睚眦欲裂,忽然,他眼睛一花,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眸。   古墓周围多了许多白色的影子。   一层一层,一圈一圈,覆盖着整座人骨墓地,他们结成人塔,挡住洪水,保护墓中瑟瑟发抖的奴隶们。   “这怎么可能?”   皇帝喃喃,忽然,脸颊一凉,他抬起头,看到了漫天飞舞的金色莲花。   不,不是飞舞。   金莲跟着河水而来,它没有在飞,而是河水在他的头顶,皇帝没有来得及感叹,便被汹涌的河水吞没,什么也没有留下。   金莲开遍大墓,阴灵们似乎受到了什么指引,想要离开,又徘徊着,不肯离去。   薛错抱着胳膊,落在风中,衣袂飞舞如云:“师伯,此时不现身,更待何时?”   “哈哈,好小子,”隆隆的水声震耳欲聋,恨不得昭告天下,带浓烈的怒火和恨意。   祂吞没了所有的馍族人,连灵魂都碾碎成齑粉,落入河床,永远不得离开。   瑟瑟发抖的奴隶们忽然看到了一个缥缈的淡黄色身影,祂煌煌若烛,冷冷似玉,和蔼似亲人,又威严如神祇,祂播撒甘霖和露水,退去洪水和雷霆,静静地矗立在远方,伸手庇佑他们。   有奴隶忽然想起来,是祂吗?   总是在奴隶们疼痛难忍,坚持不下去,偷偷祈祷,就能获得一瞬安宁的名字。   是沙漠里的泉水,是树林里蜂蜜,是口口相传的一个古老传说。   “神啊。”   有人这样说,他身上冉冉升起一个小小的光点,是纯粹的愿力,落入黄河神女的掌心。   祂目光复杂,充满怒火和怨恨的面容逐渐平歇,回望祂干涸分裂的身躯,九座堆满人骨的大墓,忍不住落下眼泪,一颗一颗。   河水流淌的声音变得沉闷,哀婉,无数苍白的灵魂也感受到了巨大的,无法承受的哀伤。   忽然有一朵金莲落入水中,溅起一朵小水花。   神女回眸望去,万里长河间,立着一个渺小的影子,他并起食指,燃尽符箓,斩钉截铁地落下一个字:“开!”   轰隆一声。   一架古朴的石桥破水而出,无数哀哭的白色阴受到了强烈的吸引,想要踏上那一座石桥。   神女微微诧异:“你居然能在这里打开它。”   薛错拱了拱手,似乎不大好意思,黄河神女忽然道:“万年难出一个宝贝疙瘩,大泽当真是下手快。”   这时,桥上忽然走来一队阴兵,为首的阴兵身材高大,手持哭丧棒,挎着斩魂刀,威风凛凛,修为高深。他望着数不尽的白色阴灵,微微一愣,然后极其尊敬的对着薛错道:“大师兄!审灵府一等鬼捕陈宗平,见过师兄。”   说完,他才诚惶诚恐地想起来,对着神灵行礼:“九曲黄河神女大神,弟子陈宗平,奉大泽娘娘之令,度化此地阴灵。”   九曲神女背着手,半晌,消失在了原地,祂的声音通过回音传到薛错耳边:“原本没有想大泽真能找到在这里开鬼门的人,才答应祂,不过既然允诺了祂,我自然无不许。”   薛错对着陈宗平微微点头,示意他们可以开始引领阴魂,却被陈宗平和众鬼差发亮的眼睛盯得发毛。   “闻名不如见面。”   “活的大师兄,好想和师兄近距离接触一下。”   “不要把头举起来看,你挡到我了!”   “让我看大师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06 23:17:13~2023-09-10 00:30: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冯宝宝的大铁铲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饭睡觉 190瓶;半月晨光 20瓶;白蓝 10瓶;陆晚风 5瓶;陵御、敛裾、黎蝉、打工v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陈宗平严厉皱眉, 鬼差们纷纷低头耷脑,不敢乱动。   “你头装反了!”   “哦哦。”   陈宗平望过一眼人间山河,缓步上前, 身上的铁甲铿锵,颇有军威。   他对着薛错郑重抱拳:“多谢大师兄当年救命之恩。”   薛错噗嗤一笑, 抱着胳膊眨眨眼:“救你的不是我, 是你师姐阿竹。”   “师姐,”八尺男儿猛然红了眼眶:“我已经十多年没有见过她了, 师姐她……过得好吗?”   薛错微微一笑:“挺好的,她在芳洲十六城, 为娘娘收集香火, 等到千云大泽落成,我会发纸鹤, 召阿竹前来。”   陈宗平眼中滑过一丝黯然, 他和师姐阴阳相隔, 早已了断尘缘, 况且在师姐眼中, 他一直是个毛头小子。   “大师兄, 等到了那一天,你能召我出来吗, 我想……亲口对师姐说一声谢谢。”   薛错本不欲多言, 可是想想阿竹这些年吃过的苦头, 便多问了一句:“你难道不喜欢阿竹?”   陈宗平清俊的脸霎时泛起淡淡的灰,用受伤的眼神看着薛错:“大师兄, 这怎么可能, 只是我死去多年……”   薛错奇怪道:“阴阳结缘虽违背天理, 但鬼道修到境界, 她纵然不能到阴地,你还不能到阳间去吗?”   陈宗平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猛然抱拳,铠甲铿锵:“多谢大师兄!”   薛错心想,阿竹就算是石头心,也能给那个傻小子盘活了,何况本就两情相悦,只不过阿竹自觉无盐貌丑,不敢亲近。   他正待去九曲黄河神女庙前上香,却见陈宗平欲言又止,遂问:“还有什么事?”   陈宗平挠挠头:“大师兄,他们……”   他往后退一步,露出身后一个个充满渴望的脑袋,争先恐后地在主人手臂上摇晃,生怕他看不见。   “大师兄大师兄,我叫陆叶生!”   “师兄,我叫裴元祈。”   “师兄,我……唉,师兄为何走了?”   “头儿,这怎么回事?”   陈宗平在阴地待久了,对阴魂随时抛头颅,撒热血的事见怪不怪,那些羡田村的村民,还喜欢把头留在家里唠嗑,让身体在屋外劳作。   见多了,就麻木了。   城里还有一群爱抛头露面,偷窥高猛鬼差们训练的大姑娘小媳妇儿。   是以陈宗平也没有反应过来,沉下脸,指挥下属:“大师兄日理万机,自有深意,快快抬起往生桥,引渡阴魂往生。”   鬼差们领了命令,纷纷飞往各处古墓,摇起招魂铃,挥着哭丧棒,他们或唱或跳,嬉笑怒骂,百无禁忌。遇见恶魂,一刀灭之,遇见阴魂,丧歌引之。   “……   有魂有魂死大漠,忍埋玉骨神身侧。   惜哉斯文天已丧,我作哀章泪悽怆。   呜呼九歌兮歌始放,魂招不来兮默惆怅。   魂召不来长叹息……”   苍凉古怪的丧歌随着河水流向远方。   九座大墓震动,无数的阴魂如同一条条细丝线,通过河水的石桥,去往另一处幽冥。   天空依然殷红,仿佛在为这青州生灵,万年以来的苦楚,划下血幕的终结。   “薛错。”   神女的声音传到薛错耳边,他落在一处小山坡,坡上有一座残破至极的土庙。   他走上前,庙前放着三样东西,一盏结满尘灰的油灯,一柄破损断裂的玉如意,还有一个小小的陶碗。   “这三样东西,你可以取走一样,”九曲黄河神女的声音从神龛中传出,温柔又慈祥,仿佛一位认识很久的亲人。   薛错目光一亮,看向这三样东西,神女能拿出来感谢他的谢礼,一定有不凡之处。   薛错蹲在地上,左看右看,眼睛都看疼了,都没有看出什么花样。   “噫,”他忽然嘶了一声,那个小小的陶碗,上面隐约有一条古老威严的龙形花纹,在缓慢游走,可龙身似乎被什么东西给钉住了,显得游龙十分痛楚。   “薛错,你选好了?”   “没,没,我再看看。”   薛错冥思苦想,还试图在神女庙前卖乖,问清楚这三样东西的来历,不过不但没得逞,还差点被打了屁股。   这点定然是自家娘娘防止徒弟太厚脸皮,所以提前告诉了九曲黄河神女!   薛错讪讪的摸摸鼻子,指了指那个小陶碗:“师伯,我选这个。”   “好,”神女轻轻一笑,玉如意和神灯都消失不见,只有陶碗留了下来。   薛错谢过黄河神女,才捡起来仔细端详,那颗钉子好像是实物,但他看不出跟脚,唉声叹气,不肯走:“师伯,这是什么物件,什么来历?总不能给了我我却不会用吧。”   黄河神女停顿片刻:“这碗,是一位圣人捏的。”   薛错原本正打算用敲敲碗上的钉子,听听响,闻言手忙脚乱,差点原地摔了个狗吃屎:“圣圣圣……圣人?”   黄河神女嗯了声,接着补充道:“它的上一位主人,是元初祖龙敖蕤。”   薛错好一会儿没有声音,大概四五刻之后,他才缓过劲,沉默的将碗吹了吹,擦干净灰尘,嘴角抑制不住上扬   黄河神女:“……”   祂咳嗽两声:“那碗当年也算十大灵宝之一,不过神战时,被一位……被祂的法宝所伤,威力残损,十去八·九。”   薛错顿时心疼了起来,拿起碗左右端详,满脸都是不可置信:“不能修吗?”   黄河神女轻轻叹息,祂当年多少法宝,全都被打烂,唯一剩下来的三件,件件不凡,薛错却挑了受损最严重的一件,祂感到有些愧疚:“要不然你重新换……”   啵——   薛错非常突然的,把碗上的钉子拔了下来。游龙瞬间眨了眨眼,在陶碗上舒畅至极的翱游。   神女缓缓地凝固了视线,发出了一声不庄重的嘶。   那碗上的道韵,灵韵,气韵,气场,哪一样都不是等闲,牵一发而动全身,随意触碰,难保不会宝毁人亡,可是那些险要此时通通哑了火,安静地像个普通碗。   黄河神女这些年,想了无数办法,用了千万种道术,但祂没想到有人能直接拔下来。   薛错举起拔下来的钉子观察,他有股奇怪的感觉,立刻警惕地引来太阳炎火,烧毁钉子。   他兴致勃勃:“师伯,这修好了吗?”   神女:“修……修好了吧。”   薛错神女的声音有些奇怪,他没多想,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他原本正在愁千云泽的护卫问题,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一下子大喜过望,笑得眉眼弯弯:“师伯,我还有要事在身,不便耽搁,下次再来探望师伯。”   神女默然应允,启程前忽然叫住薛错,对他说:“人间大劫将至,仙路将开。神道复苏是为天意,但天欲让其生,亦或令其死,我与大泽皆不得而知。”   “你虽为大泽唯一弟子,实则亦为我香火神道第一弟子。”   “我之信徒,我之传人,亦是你的师弟,师妹。”   “薛错,一万年前吾等不曾守望相助,个个独善其身,与道争一线生机。我们皆错了一步,致使万神齐喑,诸神陨落太虚。”   “现今神道光复人间,是生劫亦是死劫。”   “大泽说,此间万般种种,不可皆系于你一身,要我尽早传承衣钵,补齐香火神道。”   “此事,吾心甘情愿。”   “但望你肩负神道大弟子之责,除奸扶弱,重振香火神道,莫让世间大道,只有孤孤冷冷的一条。”   风吹起青年的衣摆。   他负手而立,平静至极,不知何时,那个言笑晏晏,俏皮爱笑的青年,有了如此深沉可靠的一面。   他微微一笑:“是。”   黄河神女轻轻点头,随后送出一指光明,微笑道:“愿你顺遂。”   薛错冲着大河,深深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在他走后,迢迢长河彻底吞没了九座古墓,掀起滔天的巨浪。   血红的天空忽然雷云滚滚,狂风大作,天空裂开一条缝,有仙人扛着仙器往下观望。   忽然,滚滚黄河化作一双巨手,冲向天空的裂缝,一巴掌拍死了那些仙人,抢夺了仙器,光速没入大河之中,徒留天上的仙人目瞪口呆。   黄河神女拿着神器,忍不住沉入幽冥。   薛错的出其不意,在今日给了黄河神女灵感,祂甫一出手,便震惊了天上地下两个世界。   金乌大神在天上目睹了一切,祂分出一缕意识,进入冥冥,找到了金池莲花。三足金乌拍打着翅膀,默不作声的落在金池旁的枯树上。   金乌:“你教的?”   金池莲花微微晃动,半晌,传出一个渺渺的清冷女音:“没有。”   金乌:“黄河说祂和你徒弟学的。”   金池莲花:“……”   这次的没有没能说出口,金乌等了半天,娘娘今日份发言已经结束,想问出答案只能等下次。   祂啄啄羽毛,飞回天空,刚正不阿了一万多年的上神,此时忍不住有些后悔,若是早点和那小子打招呼……不不,黄河在人间,而祂在天空,薛小子要与祂结善缘,何其艰难。   金乌轻啼一声,目光如烈火。   祂缓缓地飞向太阳,融入单膝跪地的神人身体。   祂驮着日轮,沉默地在天空飞翔。   【作者有话说】   文中《丧歌》部分引自宋—浮丘道人招魂歌   感谢在2023-09-10 00:30:41~2023-09-10 23:52: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_^*) 10瓶;42004184、朝月慕 3瓶;打工vzy、陵御、昵称真的好难想啊、陆晚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敖沐化作金色飞龙, 在大泽上空盘旋,金色的龙身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妖怪,出来!”   第一洞中, 鳄鱼大统领正和蚌精商量,小兵忽然来报, 脸色着急:“大王, 有一条金龙打上门来,在洞口叫嚣, 扬言要砸了第一洞。”   “金龙?”   鳄鱼大统领看了蚌精一眼,不动声色的摆摆手, 等到洞中只剩下他们三妖, 才嘶了声,有些忐忑道:“那龙灵看起来不像是大蛇, 鲤鱼修成的。”   言下之意, 恐怕是条真龙。   蚌精却并不害怕:“这大泽突然生成, 本就古怪, 出现什么都不稀奇, 咱们意在求财, 不与他为敌就是,他喊打喊杀的, 只恐怕是想要点好处。”   鳄鱼大统领喷出一口气, 十分不忿:“可上次不是那小子搅和, 咱们至少多拿四成的礼。如今连成本都回不来,还得倒贴一些。”   虾妖比了个下刀的手势, 狠狠一抹:“那干脆?”   鳄鱼大统领:“万一他背后有人?”   虾妖:“四海无主, 谁替他主持公道, 咱们在这里待了这么久, 也不见有人为他出头,可见他也没有什么跟脚,是个空架子。”   鳄鱼大统领还有顾虑,但思来想去,他们三人白手起家,坑过老妖怪,杀过水蛟龙,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他定下心:“既然如此,一不做二不休。”   蚌精赞成道:“那一定要杀的干干净净。”   “就算是条真龙,可见苍天不容,让他早早的就死了,成了个修香火邪道的泥塑,咱们正是替天行道,清除龙族。”   三人无不点头称是,他们在海中都有奇遇,其中虾妖得到的奇遇最为神秘,在骗财骗色这条路上,一直无往不利,修为也是最为高深的。   三妖决定下手,便取了兵器,出了洞府。   从水面下向上仰望,能看到云雾中飞行的阴影,还是条幼龙的姿态,比不上神话里,动辄几百米的苍髯老龙。   他们不把一条死龙放在眼中,相互谦让:“大统领神威盖世,先出手探他一探。”   “欸,我不过抛砖引玉,不如仙子先请。”   “还是三弟先来,你久不出手,也该让我们见识一下。”   鹰霄一直在望哨,他眼眸缩成一线,水面细微的变化让他立刻有所察觉:“那三个妖怪出来了。”   敖沐从云中垂下头颅,瞪大眼睛:“噫,出来了?”   鹰霄凝目再看:“好像在说话。”   敖沐飞出波浪线,猛吸一口水,鼓起双颊:“好,我请他们喝一壶!”   他猛地飞上天,又直直地俯冲下来,口中大泽之水化作了雷电,他长吟一声,扎入水中,甩出一百零八张符箓,张口大喊:“烮!”   轰地一声。   蚌精和鳄鱼大统领只感周身一热,接着四周诡异地停顿下来,以符箓为中心的位置,形成了一片巨大的真空,无数的鱼儿噼啦啪啦地砸在水底,无助弹动。   大泽之水倒灌,第一洞在恐怖的水流冲击下,一下子垮塌了三分之二。   蚌精笑容僵在嘴角,鳄鱼大统领的话只说到一半。   三只妖怪震惊地望着水面,金龙在蓝天下游曳,甩出雪花片似的符箓,不停地喊:“烮烮烮!”   砰砰砰——   巨大的炸裂声响彻云霄,在水流中形成了恐怖的震颤。   鳄鱼大统领脸色难看:“他不是龙族吗?为什么会用人族的符箓!”   蚌精不可思议:“符修何时这么强横了?”   虾妖被喷了一脸水,低声道:“让那些杂兵冲在前面挡住符箓,你我趁机杀了他再问!”   鳄鱼大统领顺势扯起王旗,一身水波踏浪横纹铠甲,威武不凡:“孩儿们!有人骑在咱们脖子上拉屎,欺负我们,快快拿起兵器,随我出征,维护水族的荣耀!”   他振臂一呼,带起无数小妖怪。   水族沉寂万年,大妖怪纷纷藏匿深海,放任小妖自生自灭,他们何曾见过如此英雄人物,顿时群情激愤:“跟着大王!”   蚌精娇喝一声:“悍不畏死者,升为一等护卫,能杀敌者,升为第一洞守门大将军!”   水底霎时妖风阵阵,黑水滚滚一群妖怪冲锋在前,倒把鳄鱼和蚌精保护在后。   敖沐本意就是为了逗他们出来,但此时一看那些小妖怪,也傻了眼,手里的符箓炸也不是,不炸也不是。   “鹰霄!”   “小金龙,他们妖多势众,恐难对付,不如撤回娘娘庙再做打算。”   敖沐颇有些失落,金色的龙瞳满含不解:“那是三个骗子,我帮了他们,他们为何还要和三妖来害我?”   鹰霄一怔,叹了口气:“那你还想帮他们吗?”   小金龙犹豫了一会,龙身在云雨中穿梭,若隐若现:“若是师兄在……”   “可我也不能总依赖师兄。”   “我为水族,他们亦是水族,杀他们非我所愿,恨他们非我若想。”   “师兄说的对,拳头硬才是硬道理,我先和他们打,打不赢再跑!”   小金龙猛然窜出云雾,挂着御风符箓,冲着三妖冲去。龙族对水族天生的威严并没有因为他的陨落而削减,那些水族纷纷不战而退。   他们大多数还不能化形,拿着兵器,躲藏在珊瑚,水草间,小心翼翼地望着金龙。   鳄鱼大统领眼中精光一闪:“他不会炸那些小妖怪,好机会。”   蚌精嗤笑:“优柔寡断,难怪早早地命丧黄泉。”   她猛然挥手,寄出一颗奇异的珠子,那珠子通体圆白,光华流转,缠绕着一股煞气。   奇特浓重的威压从珠子中传出来,弱一点的水族纷纷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敖沐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吸引,情不自禁朝那颗珠子追去,鹰霄吓了一跳,在背后拽住金龙的尾巴:“敖沐!你昏头了!”   但老鹰哪里是龙的对手,敖沐甩开了鹰霄,他努力挣扎,可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鹰霄着急道:“你要是出了事,我如何对你大师兄交代!”   “大师兄!”   敖沐忽然冒出力气,硬生生扭转身体,朝着天上飞去,随后俯冲而下,砸出巨大的水花:“我吃了你们!”   鳄鱼大统领提着双板斧:“仙子,别叫他再跑了!”   金龙入水,掀起大浪,三只妖怪顿时正了神色,纷纷使出看家的本领,束缚出金龙的神魂。   蚌精道:“找出他寄身的神像,砸了他,让他猖狂!”   鹰霄见金龙被捉,急得满头冒汗,忽然他灵光一闪,在天上大喊:“敖沐!你若是输了,你的位置不如让给我来坐!”   敖沐猛然抬起头,对着天上喷出一口水。鹰霄眼睛一亮,接着道:“到时候你大师兄亲手给我梳毛,亲手给我画符,让我住他肩膀上,和我主人一家庙和和美美。”   “每逢初一十五,想起来给你上一柱香,若想不起来,就把你扔到一边去。”   “从此查无此龙!”   敖沐忽然崩起身子,爆发出神力,挣脱鳄鱼大统领的束缚朝天飞去。   鹰霄见他脱困,连忙飞上云霄,拍着翅膀解释:“骗你的骗你的,我只有一个主人。”   敖沐张牙舞瓜,重重地喷出一口云气,朝着水下望去。   鳄鱼大统领脸色一冷,抓过一边的小乌龟妖,徒手捏的粉碎,咬牙道:“咱们不能出水,逼他下来!”   蚌精冷冷地注视着金龙:“四海龙王都死了,偏偏剩下这样一个孽种。老天爷何其不公平,凭什么他有血脉,就要胜过我许多。”   “莫等了,提前动手吧。”   她祭起白色宝珠,吸食周围生灵的血气,白色宝珠霎时煞气凝结,变成半边血红的模样。   四周的小妖怪惊骇的四下逃窜,不明白喊着光复水族的大王,怎么忽然变了脸孔。   “仙子,你我同为蚌族,你为何要害我们!”   蚌精不屑冷笑:“谁和你们是同族,我已经踏入幻神,半步真仙,尔等蝼蚁,妄议我的出身?拿你们炼丹,助我羽化登仙。”   她捏碎同族蚌壳,吸出血肉,眼中没有半分不舍。   鳄鱼大统领手持双板斧,同样大开杀戒,原本清澈的水面霎时血色弥漫,煞气冲天。   鱼虾蟹的尸体只剩一具空壳,轻飘飘的浮在水面。   敖沐:“鹰霄,你看!”   鹰霄也发现不对:“他们在屠湖。”   敖沐高声骂了句,欺人太甚,左右望了望,一咬牙重新冲了下去:“你外公在此!安敢杀我大泽水族!”   鹰霄皱眉,终究不放心,跟着一起跳入水中,手持宝剑:“杀!”   鳄鱼大统领等的就是这个时机,蚌精寄出宝珠,一直潜伏不动的虾妖忽然出手,封锁了四周水域,形成了一片密闭的空间,把敖沐困在其中。   敖沐左冲右撞:“放我出去!”   鳄鱼大统领脸色一喜,提着斧子剁掉了小妖的头:“快快清场,再去料理这泥塑。”   “救命!”   “快跑,快跑!”   那些水族拼命逃窜,有水族看到金龙冲下来救他们,便跑到金龙水边,用自己微薄的妖力,试图把金龙一起带走。   敖沐神力不济,身上的伤口开始显化,他怒火炽盛,长吟一声:“走!逃命去!不用管我。”   那些小妖不管不顾,合力攻击透明的屏障:“救龙!”   敖沐大喊:“跑!”   话音刚落,那些小妖怪便被一斧头劈开,敖沐眼前晕开一片血色,他气的发抖,撞击屏障:“混账!”   “混账?等下死的就是你,”鳄鱼大统领哈哈一笑。   虾妖舔舔嘴唇:“虽是泥塑龙,但也是龙,我虾族一向被人看不起,我修炼多年,却明白,所谓真龙不过是得天之厚,并不高明到哪里去。”   他手中有一片奇特的苍青色鳞片,被他嵌再手心,用来控水修炼:“今日屠龙,以正视听,天下水族皆可称王,所谓龙族独尊,不过是愚弄人心的话术罢了。”   他猛然把手伸入敖沐的龙身,拽住一根金色的细丝,往外一抽,痛的敖沐挣扎不休。   “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这么做了,天底下最后一条龙,可惜不是死在我手中。”   虾妖忽然侧身,抓住一只老鹰的手臂:“飞禽还敢下水,不知死活。”   蚌精道:“莫杀他,我正好缺一个坐骑,把他炼成傀儡,水中也能行走。”   虾妖不可置否,他扔下鹰霄,继续说:“抽龙筋。”   “剔龙鳞。”   “断龙角。”   “吃龙肝。”   “这是何等美妙的滋味,你不会懂得,从此以后,天下水族就再也没有王,他们也不会再迷信龙族之威。”   敖沐还要再挣扎,蚌精擒住一只小妖怪:“你要是不乖,我就一个一个,当着你的面杀干净大泽里的水族,如何?”   敖沐的牙齿咬的咯咯作响,龙吟声充满了悲愤,虾妖拽住他的龙角,逼他张嘴:“喂你吃点好东西。”   敖沐金龙蓄满怒火,他猛然咆哮一声,祭出了那张请神符,豆大的眼泪砸到符箓上,符箓仿佛褪色一般,慢慢的消失。   蚌精手中的白色宝珠微微一颤,她脸色一变,握住宝珠:“什么东西,怎么回事?”   鳄鱼大统领神色凝重,侧耳倾听:“没什么。”   虾妖也微微惊讶,随即出手,折断了一只龙角:“还敢反抗,真是不知死活。”   忽然,蚌精脸色煞白:“不对劲。”   虾妖:“什么不对劲?嘶,你的龙珠怎么了?”   蚌精哆嗦得厉害,牙齿打颤,猛然变为原型,躲在蚌壳里瑟瑟发抖:“我控制不住它了!”   鳄鱼大统领惊愕道:“什么!”   远在南海深处,小龟丞正在打瞌睡,突然被剧烈的震动声惊醒。   龙宫的封印忽然裂开了一道缝隙,灿烂的宝光将幽深的海底照耀得纤毫毕现,小龟丞大惊失色:“封印怎么了?”   一条,两条,三条……   巨大的苍青色龙首从封印中钻出,咆哮着冲出深海,颜色各异的苍髯老龙,威严慈爱纤细优雅的龙母。   沉寂数万年的龙吟声响彻寰宇。   小龟丞坐在地上,呆滞道:“龙灵?”   那些当然不是真的龙,而是万年前的龙族留下来的一缕龙灵,可是这几千条苍龙同时出游的场景,即使是龙灵,也足够让人震撼了。   小龟丞连忙点齐兵马,登上龙船,兴奋到眼眶通红:“快快!跟着龙王龙母!”   大泽之上,忽然乌云滚滚,遮住了日光。   天色瞬间暗了下来,如同末日黄昏。   风雨的味道扑面而来,雷云酝酿着异色的闪电,狂风扯着嗓子呕吼。   在黑压压的雷云间,忽然探出一颗巨大的龙首,祂苍髯飘飘,目光如电,巨大的鳞片透着远古蛮荒的味道。   哞——   龙吟声低沉如战鼓。   一条条龙出现在雷云中,又纷纷让开道路。   那是一条苍青色纤细一些的龙族,秀丽颀长,目光不怒自威。祂低吟一声,与苍髯老龙一起俯身游下,扎入千云大泽。   鳄鱼大统领瑟瑟发抖:“天上的是什么东西?”   虾妖早就变成了原型,一言不发的开始逃命,突然,他惨叫一声,身上的鳞片从他手中剥落,悬浮在空中,那分明是一片龙鳞。   蚌精紧闭蚌壳,不敢探头,独留鳄鱼大统领一个人,提着符头,望着几千条龙从天上飞下来,目光逐渐呆滞。   而在龙族眼中。   一个不满千岁的小龙,浑身是伤的躺在湖底,金色的大眼睛充满了清澈的无知。   龙族受不了这个,龙母更受不了。   祂长吟一声,一尾巴将蚌精拍碎,那颗白色的宝珠也顿时裂开,半边化作齑粉。鳄鱼大统领被一口咬碎。   苍髯老龙目光悲怆,怒而瞪天,浑身的鳞片一张一合,充满了怒火。   祂们为了四海安宁,龙王殉海眼,龙族殉龙母。   全族无一幸免。   天道为何还要如此对待祂们!   龙族不服,不服!   敖沐呆滞地被龙母拱起来,他一张自诩身躯庞大,但在这些龙族面前,他又细又小,仿佛刚刚破壳。   哪里来的好多龙?   大师兄呢?   敖沐内心充满了疑问,第一时间想要逃,却被龙母叼着尾巴拽了回来,其他龙族纷纷探头,好奇的打量着敖沐。   他们有些正值青年,英武不凡,有些强健有力,冷如寒冰,看他的目光却很柔和。有些身上挂满珠宝,摇头摆尾,生性活泼,一直试图把敖沐含在嘴里,被龙母轻轻抽了一尾巴。   “吾儿。”   从敖沐脑海中忽然响起一道柔和的女音,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你是我的母亲?”   秀丽的龙首轻轻顶了顶敖沐,龙母的声音再度传来:“天下龙族,皆为我之子女,吾儿,随我们同游。”   一道苍老威严的声音道:“龙族凋敝,是我们亏待于你,吾儿,随我等同游,吾授你长生之术。”   其他龙族也凑上来,纷纷道:“哥哥授你御水之术。”   “伯伯授你御风之术。”   “姐姐传你修炼逆鳞之法。”   “吾授你……”   龙母叼着小金龙的尾巴,温柔的推了推他:“走吧。”   敖沐莫名不想拒绝,他内心极度动摇,在原地转圈圈,忽然道:“还有我的朋友,我大师兄。”   “敖沐。”   “大师兄!”   敖沐嗷呜一声,猛地朝天空冲去,那里有一道蓝色的身影,正平静着看着他。   敖沐哇哇大哭,变小了在薛错身上蹭来蹭去:“大师兄你去哪儿了,这是怎么回事。”   薛错在旁边观战忍了许久,终于等到敖沐的救兵出现。   他第一次伸手,摸了摸敖沐的尾巴,以后估计也很难摸到了:“小沐,娘娘说,这是你的机缘,我不能插手太多。”   一条条苍龙破水而出,凝视着这个小小的人族,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敖沐会拒绝祂们,祂们的目光充满了审视,充满了不信任。   唯有龙母,温和地朝薛错点了点头,其他龙族见此,虽有疑惑,也默默低了低头颅。   薛错不敢不还礼。   他深深弯腰,这一谢是谢龙族当年举族殉海眼,保住四海生灵,免受神战之苦。   他直起身,又拱了拱手:“上神,小子薛错,师承大泽身体,娘娘让我敬告诸为上神,当年善因,已结善果,小金龙的身躯在芳洲境内金池莲花中,肉身已经修复,请龙王龙母,助小金龙原神归位。”   龙群陷入静默,片刻后,一头苍髯老龙微微颔首,声音沉沉如战鼓:“大泽神女?没想到啊,万年之后,是她救了吾族。”   龙母的声音温和如玉,祂笑了笑:“淑人君子,投桃报李。”   薛错深呼吸,摸摸小金龙:“敖沐,随他们去吧。”   小金龙睁着大眼睛:“大师兄。”   薛错微笑道:“从前天地独你,如今亲朋相聚,是一件大好事,何必伤怀,从前无人教导你的,今日祂们都会教你,你有了真正的兄弟,父母,亲人。”   小金龙眼中泪水滚滚:“大师兄,我以后还能回来千云泽找你吗?”   薛错说:“当然能,师兄就在这儿,哪也不去。”   小金龙抽抽鼻子,恋恋不舍的朝着自己的族人飞去,越飞,他便越快活,血脉带来的亲近感毋庸置疑。   龙灵们松了一口气,伴随着风云雷电,陪伴他们的小族人走过生命的最后一程。   人间再无祂们。   但世上还有龙族存世,还能同游一回,这这便够了。   薛错抬头长舒一口气。   他负手而立,看着上千条龙灵同游,在天空的震撼场景,心里泛起微微的波涛。   敖沐或许最终要撑起水族的一片天,这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从今以后,大概会很忙碌。   “小沐,山水有相逢。”   “一路平安。”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10 23:52:26~2023-09-13 23:13: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神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咕叽 40瓶;南瓜瓜 26瓶;沐兮 20瓶;53677265、鹤白 10瓶;masyek 5瓶;陆晚风、打工vzy、陵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7章   殷飞雪等薛错来见他。   但是这一等, 就过去了足足四年。   南海那边没有具体的消息传来,但人间却越来越乱了。   瘟疫,旱灾, 洪涝。   芳洲十六城空了三座,尸骸遍野, 白骨成林, 已然变成了人间地狱。   战乱如同一场疫病,没过多久就席卷了东南两陆神州。   即使人为的阻拦, 但凶兽吞虺已经出世,天地大劫无可避免的开始了。   殷飞雪感受到了时局的变化, 他迅速撤回了所有天都卫, 固守城池。   人族修士觊觎这座城,曾经派弟子来收服。   那一仗来了三十一个神虚, 十五个幻神, 一位半步天神境的高手。   那修士道:“此城妖气弥漫, 贻害人间, 我等奉天讨伐, 但上天有好生之德, 不欲造下杀孽,只要尔等放下武器, 以礼来降, 我们也不会赶尽杀绝。”   天都卫矗立在城楼, 身后是满城人妖混居的城民,殷飞雪提着一把黑刀, 站在猎猎作响的旌旗上。   他穿着黑甲软胄, 银发如绸, 在风中翩飞, 俊美至极的眉眼在银发中若隐若现,一双金瞳,平静睿智,如同烈火融金,令人不敢直视。   他扛着刀问:“是吗?”   修士见他一只虎妖却若人族,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也有些惊诧,诚恳地说:“自然,我也知道你肯定心里不服,为何人族自古高于妖族。”   “在你们茹毛饮血,父母姊妹□□的时候,人族先圣已经开了教化,分列道与德,修身修世修行,我们感应天地之深并非你们所能想象。”   “人族有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餐露饮月之仙,在道的层次上,高于你们许多,是天道要低的臣服高的,好的引领坏的。”   “如果不是为了众生和谐,我们为何要不远万里,到芳洲这座小城来呢?”   “我等今日是施以援手,而非总武力胁迫你一城之主,我等今日是宣扬教化,而非有谋害妖族之心。”   殷飞雪听得笑起来,他提着黑刀掂了掂,不似普通妖族那般嗜血狂热,反而彬彬有礼,语笑嫣然:“阁下既然同我论道,好,我有一问,不知道友可能解答。”   修士有些好奇,捋捋胡须:“你尽管讲来。”   殷飞雪笑着拱拱手,然后道:“《道说》是你们人族修士修道的第一篇经文,我记得里面有一句话,天不生万物,而万物自生之,地不养圣贤,而圣贤自生之,请问阁下,该当何解呢?”   修士哈哈笑起来,这是最浅显易懂的道,只要是修士,哪怕三岁小儿都知道,他志得意满,振振有词:“这句话是说——苍天有德,万物有灵,阴阳调和,乃为大道,圣人大帝都是天道运行的规律,只降生在有德行的种族,我人族三圣五帝,乃天生圣族,你可明白!”   殷飞雪背着手:“有趣,可是有人和我说,所谓《道说》不过是后人篡改典籍,牵强附会,蓄意捏造的。此书万万年以前,说的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所谓天道,不过花开叶落,顺其自然,遵其因果。”   “天不分上下,道不分左右,生灵不分贵贱,神祇不论高低……”   修士打断殷飞雪:“荒谬!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天不分上下,那何谓长生道,何为畜牲道?为何我锦衣玉食,尔等食不果腹?为何我修仙修身,享尽天人之乐,尔等七苦八病,不得解脱?”   “盖因道分左右,天有上下,人有高低,族有贵贱尊卑,若是低等小妖和先圣大帝同饮一池水,同住九重天,这世间岂不乱套?”   “是谁告诉你的,你且说来,我一定杀他到神魂俱灭,以证天听!”   殷飞雪凤眼斜飞,微微一笑:“说这话的人你恐怕不认得,但他有个名唤小剑仙的师弟,倒是很出名。”   修士狠狠皱眉:“小剑仙?师弟?谁?”   殷飞雪善心提醒:“修真界问道宫,问道宫中天一门的首席大师兄——顾如诲,就是他的师弟。”   “你们修士同气连枝,难道不识得?”   修士瞪大眼睛,胡须都拽掉了几根,他怒道:“竟敢污蔑剑仙弟子,今日我杀了你做虎肉火烧。”   殷飞雪接住他的招式,抬手一推:“阁下方才还振振有词,这么快就恼羞成怒了?”   修士:“不要花言巧语,今日我必杀你!”   他拿出法宝,冲天一举,与殷飞雪的黑刀隔空相震,其他修士见状纷纷出手。   殷飞雪的双眸沉静,不退不让。   他的刀极快,身法极俊,莫说普通法宝,就是那位半步天神,也追不上他的速度。   “他不过区区小妖,如此强横,定然是吃了大补的天材地宝,杀他取宝!”   “众修士,列阵!”   天都卫也乘云而上:“大王!我们来助你!”   殷飞雪刚才所言所语,不过是为天都卫布置阵法争取时间,如今时机已至,天都卫竖起一排排长矛,炮筒,铁器和阵法组成了骇人的流光,如同噬人骨血的凶兽。   修士捂着被重创的胸口,强撑道:“奇技淫巧,不自量力。”   他猛然一挥拂尘,化出无数道罡风,天都卫瞬间被击杀了数十人,但令行禁止,无人后退,令兵挥下令旗:“阃。”   炮筒吐出一股白烟,迅速蔓延至半空,罡风被乳白色的气流迷惑,转而冲向修士,引起对方阵脚大乱。   就在这时,一柄黑刀破空而出,直直地劈向那位半步天神,吓得他瞳孔紧缩,猛然退后。   “不对,他不是才神虚境界吗?”   “邸报有误,师兄小心。”   天都卫紧随其后,白雾中一时喊杀震天。   妖怪和修士混战到一处,城中霎时狼烟四起,死伤无数,成了大劫之下的劫灰。   殷飞雪经历过无数血战,但是没有哪一次,有如此惨烈,天都卫半数折损,天都城毁伤过半。   他提着黑刀,满头银发飞舞,如同魔神降世。   这百年来的砥砺修行,让那些修士奈何不了他,也让他亲眼看着半生心血付之东流,臣民在覆巢之下血肉横飞。   城中城民混居,人妖一体,早已经不分彼此,拼尽全力戍卫家园。   殷飞雪身中数剑,背上一把穿心剑贯穿前后,殷红色的血液浸透甲胄。   那柄刀的大开大合,浴血奋战,一妖单挑十多位高阶修士,杀的双目血红。   “王!王!王!”   小妖怪和人族以十换一,求的同归于尽。   修士被硬生生阻拦在天都城外,不得寸进,老弱妇孺不甘躲在后方,携儿带女,用微薄术法鼓噪狂风,助力妖族气势。   修士打不过殷飞雪,气急败坏道“抓住那些小妖怪,逼他自戕。”   有修士迅速反应过来,抓来天都卫,挡在身前做肉盾,那天都卫眼眶爆裂,破口大骂:“去你妈的。”   他催爆内丹,炸成一朵血花,宁死不屈,这一举动激起群妖愤慨,包括城池上的人族,对着他们破口大骂。   “你杀我兄弟!”   “杀!”   殷飞雪目光沉冷,手中大刀愈发悍勇,那些修士被天都城高涨的士气吓了一跳,为首的修士沉下脸:“取他内丹,再做肉盾,看他如何自爆!”   “是,师兄!”   那些修士再抓城民,第一次件事先废去内丹,控住身体,形成一排血淋淋的人肉护盾。   修士眼中闪过冷光:“逼他自戕!否则就是不仁不义,置臣下于不顾!”   殷飞雪果然停手,天上地下,无数双眼睛望着他。   那双金眸仍然是冷静的,没有一丝狂暴,反而充满了逼人的清醒。   他缓缓举起刀,刀锋流血,滴落半空。   “为城捐躯者皆为英烈,享我天都城城民,万世不移之香火。为人子女者,天都城奉养其父母,为人父母者,天都城赡养其稚子。”   他亲手挥刀,在那些犹豫不定,不敢下手的天都卫面前,亲手破开那道亲朋组成的肉盾,杀了躲在肉盾后的六名修士。   黑刀染血,却如冰雪锋寒。   为首的修士骇了一跳,高声斥责:“真是一群蛮夷!竟然杀自己人!”   话音落,黑刀已至。   这一战天空变色,大地流血,死伤的生灵多如牛毛,打到最后,满城都是尸骸。   殷飞雪身受重伤,仍然屹立不倒。   银灰色的长发染上了斑驳的血渍,黯淡无光的披散背后。天都卫在他身后,低声道:“大王,妖庭那边没有援手,只捎来一句话。”   “什么话?”   “妖庭要为复兴做打算,牵一发而动全身,望我天都城不堕妖圣威名,殉城以全名节,。”   殷飞雪眸光如刀,冷冷阖眸:“名节。”   天都卫又说:“不过我走之前,妖族那位小圣说,让我们带着剩余妖族,投奔王庭,只是……城中凡人,不能进入妖界。”   殷飞雪默然不语,天都卫也知道,他们人妖混居,感情深厚,舍弃人族兄弟苟且偷生,并非他们所愿。   天都卫问:“大王,现下如何?”   殷飞雪站起身,如同一座伟岸不可翻越的山:“血海深仇,不退一步。”   在他们打到山穷水尽之时。   天空忽然刮起了大风,天上雷云滚滚,隐隐约约有龙咆哮的声音。   天地之间暴雨如注,狂风大作。   阴冷的风透着透骨的凉意,那些被雨水浇到的修士感觉自己跟中了蛊一样,总是频频出错,诸事不顺,手忙脚乱。   反而天都卫个个身体轻盈,如有神助,那些雨水也仿佛有了灵性,纷纷避开他们。   “大王!有人助我们!”   “趁他病要他命。天都卫随我上。”   殷飞雪拭去唇边血线,重伤之躯爆发出无穷无尽的力量。在他肩头,两张小小的红色符箓俏皮纷飞,一张[我溜得快]一张[你抓不住]。   最终,天都城守住了城。   大雨却连下了三个月,直到天都卫重新建起城池,打好阵法,才云过天晴。   殷飞雪一身的伤早就养好了,伤好那天,他与妖族王庭决裂,自立为王,收纳人间无家可归的流民与小妖怪,   事物繁忙。   晚上,他对月独酌,收到了一张纸蝴蝶。   蝴蝶绕着他飞了一圈,上面有一段话,短短的八个字[大吉大利,见者开怀]   殷飞雪看着蝴蝶,长久的没有说话。   那双融金一样的金色瞳孔,变成了夕阳下清澄的秋水,柔和的泛起涟漪。   薛错的声音从纸蝶里传出来,殷飞雪离纸蝶很近,银色的虎耳从发间钻出来,把薛错的话听了一遍又一遍。   飞雪,我刚从秘境出来便陷入突破的状态,无法亲自前来,只好送君一场雨。   望好,平安。   殷飞雪将纸蝶和从前收到那张放到了一起,给薛错回信,有时间就去看他,带薛错最爱喝的酒。   只是没想到,两人再一次见面,却见他遭遇生死之劫。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13 23:13:58~2023-09-16 17:40: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上阑珊 48瓶;言似二兮 43瓶;受也是男人 20瓶;不咕叽 19瓶;拖鞋 11瓶;67156857、言婺子、麻雀、23183214 10瓶;清且安、陵御、马可菠萝包 5瓶;熬夜看文 3瓶;陆海星河、江琴 2瓶;一只兔兔、打工vzy、陆晚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8章   人间界。   南海藤萝城。   这个大娘, 住在藤萝城西头路南一边破院的小北屋里。这院里一共住着三家,都是逃难的人口。   大娘的儿子和女儿在逃难的时候死了,她把儿子女儿装在瓦罐里, 背到了藤萝城。   这城里也很贫穷,但靠着南海, 所以有一些海鱼海货可以吃。   他们没有地, 几家人合计起来买了艘小船去打鱼。有一天,海上飘来许多死人, 从那以后,那片海就进不去, 日子又难过起来。   虽然如此, 大娘陆陆续续收养了很多小孩,都是无家可归的残疾人, 模样好的, 手脚健全的, 去哪里都能讨一口吃的, 饿死的要么手脚残疾, 要么样貌丑陋。   大娘就像捡破烂一样, 捡了十几个小孩,原本她带着小孩赶海, 多少也能有些吃的。但瘟疫横行之后, 土地也遭了殃, 海水也泛起黑,一点吃的也没有了。   有小孩说:“娘, 你把我卖了吧。”   大娘不理她, 忙着剥藤壶, 被缠得无法, 才说:“你手脚不好,没人买。”   小孩说:“我模样好,有人就喜欢没有手脚的。”   大娘骂他:“滚过去,我忙的很。”   小孩蔫头耷脑,一瘸一拐的走了。   后来有天晚上,那小孩就不见了,有人送来半袋黍米,几捆葵菜。   大娘手里的簸箕掉了,抓着送东西的人发疯,问她小孩哪里去了。人家觉得很晦气,生气说不知道,他也是替人送的。   替谁送的?   他没有看见,找不到人。   大娘带着家里的小孩,到处去问,到处去找,可是这时候找人,如同大海捞。   她筋疲力竭的回到家,仔细看那袋米,米上半个小手印,小小的,就和那个小娃娃一样小。   大娘一个人在门口,从晚上坐到天亮,鸡叫的时候,她把那半袋米熬了一小碗,兑上多多的水。家里的小孩呆呆坐着,也不吃,有人小声问大娘,我们不吃可不可以,娘不要卖我们,不要拿我们换米。   有小孩骂他:“你胆子真小,娘,没有关系,我愿意去换。”   “是啊是啊,我也愿意,你们吃吧,如果没有吃的,我就去换。”   大娘听的头脑发蒙,她问:“谁告诉你们的。”   小孩们低头不说话,有人觉得大娘收养这些小孩是为了赚见不得光的钱,家里的小孩不但不怕,还怕自己卖不上价钱。   大娘觉得很崩溃,她打翻了碗,砸烂了锅,她说:“我不卖你们,我没有卖过,不吃就不吃,我们一起饿死吧,这世道没有活法,死不死的也差不多了。”   她不找吃的的了,也失去精神气。就把家里的两个瓦罐背出来去埋,在旁边刨了一个大大的坑,自己躺进去。   她擦瓦罐,发现瓦罐上有个洞,是不是家里那些小孩饿疯了,掏了个洞挖肉吃。   大娘手指发抖,打开瓦罐,发现尸骨是好的,里面却有海蛎子,有腐烂的鱼,她想起丢了的小孩过去总爱和瓦罐说话,每次吃饭都神神秘秘地依偎在瓦罐边。   “你们饿不饿,你们也吃。”   大娘崩溃了,捧着罐子号啕大哭的回到家,她提着剩下那半袋米去找人,路上的时候碰到了一个穿蓝色衣衫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问她:“您哭的这么伤心,是去找谁?”   大娘说:“我孩子丢了。”   年轻人说:“我会算卦,我免费帮您算一卦,说不定就找到了。”   大娘一开始不肯,但是年轻人很坚定,甚至说出了小孩的样貌,身体特征,大娘才信了,那个年轻人说:“他被人带到南边千云大泽去了,您去那里找他吧。”   大娘说:“千云大泽?”   年轻人递给她一张符箓叠成的纸船:“您带着家里人,到海边,把它放进海里,它带你们去。”   大娘将信将疑,但看那年轻人笃定的气质,便带着家里的小孩出发了。纸船落入海水,变成了一艘大船,大娘虽然吃惊,犹豫了一会,把小孩一个一个背了上去。   薛错站在树梢,手里牵着一个透明的小孩,两人目视纸船飘远。   薛错低头问他:“看到了吗,她们已经走了。”   小孩望着海面,一双大大的眼睛满是不舍,他点点头,抱着薛错的大腿,化成了一个小金点,落入薛错掌心的莲花。   他转身飞向那片海域,海量的尸体形成冲天的煞气,已经化成了煞,修炼了一段时间。   薛错蹲在海面上,和那个煞讲道理:“修炼不易,但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跟我走吧。”   煞气凝结成人,是个少年模样,嘴脸狰狞的东西,祂不自觉的吸收死者的怨念,成了一个浑身戾气的鬼煞。   别的修士见了,恐怕都会眉头一皱,退避三分,但一,这东西是水里的东西,二,祂还是个鬼。   这不是巧了吗?   薛错风度翩翩:“我数到三。”   鬼煞在海里大放厥词,口吐狂言:“行啊,你若做我的新娘子,我就出来。”   薛错脸色淡淡,忽然燃起一张符箓,只听吱呀一声,一架古朴的石桥忽然出现,桥上有一群骑着鬼马,高大无匹的鬼差。   鬼煞只觉一阵煞气扑面而来,吓得立刻钻进水里。   陈宗平率领着一群修为水涨船高的打手,铠甲铿锵的越入水中,不多时,便提着一个鼻青脸肿,揉成一团的鬼东西上了岸。   陈宗平抱拳:“大师兄,案犯带到。”   薛错抱着胳膊,蹲在鬼东西面前,笑容温和,如同春风拂面:“怎么不说话了。”   鬼东西瑟瑟发抖,大眼睛望一望虎视眈眈,面容可怖的鬼差,打了个寒颤,不敢出声。   陈宗平哼了声,瞪了不知死活的东西一眼,然后恭敬的递给大师兄一张纸钱,正色道:“大师兄,最近妖族死了很多妖怪,都是羽族的妖怪,可能有大变动。”   薛错第一时间想到了孔云,这小子许久没来看过他,明明有极意自在功,应该不难。   他卜了一卦,顿时觉得有些心惊肉跳,便脸色凝重的收了卜算板:“我知道了。”   他对臊眉耷眼的鬼东西说:“放心,我不杀你,你是天道应劫而生,注定要在湖中为祸一方,我今日来并不是为了降伏你,而是给你提供一个修炼成仙的机会。”   鬼东西眼珠子都不会动了,结结巴巴:“什么机会?”   薛错微微一笑,握住鬼东西的手,亲切的把他拉起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我们千云大泽雄厚的道师力量,我们有青州九曲黄河神女,专管香火神术法,有慈严应道大泽神女娘娘,专讲香火神道道德,另有东陆小剑仙的道场,供你观摩学习,实在不济,东海龙族,西方灵山,我们也小有几分薄面。”   鬼东西目瞪口呆,小心翼翼:“那我……”   薛错笑道:“你只需要拿到结业书,修完三科十六门,就能出来为祸一方了。”   鬼东西战战兢兢,不知道为什么,头皮发麻:“真的吗?”   陈宗平刷地拔出斩魂刀,恶狠狠道:“你居然敢质疑我们大师兄!怎么,你不愿意去?!”   鬼东西:“不不,我去,我去去。”   薛错满意的点点头,然后拍拍陈宗平:“不要太粗暴了,咱们千云大泽的人,出来也要讲一讲神道口碑,不能让别人以为,我们就是拳头大,靠山硬,不讲道理,对不对。”   陈宗平羞愧的挠挠后脑勺,充满了敬仰:“是!”   薛错说:“好了,你带他回去,我要去会一会这里的主事门派和正庙神。”   陈宗平:“是。”   他押着鬼东西跨上鬼马,踢踢踏踏的往回走,鬼东西回头看了一眼,那蓝衫青年打开折伞,悠然踏入雨幕之中,他情不自禁感叹:“有彼佳人……”   陈宗平虎目圆睁:“嗯?”   鬼东西讪讪道:“是仪表堂堂,仪表堂堂。”   说完又觉得可惜,望天轻叹:“若是能画下来就好了,如此美人。”   “吁,”鬼马忽然停了下来,陈宗平把鬼东西拎起来,上下看了看他,震声:“你会丹青?”   鬼东西讨好道:“略通一二,略通一二。”   往生桥消失在海水里。   薛错则转身踏进了藤壶城,这城里有三座香火庙,一座天地正神,两尊无名小神,夹缝间还有个小小的修士门派。   那小鬼的魂魄便是从小神庙里跑了出来,遇到了薛错。   雨一开始淅淅沥沥,逐渐大了起来。   小神面前,泥土猩红的颜色被雨水冲起,泛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一双白净的靴子踩进泥泞中,蓝色的衣摆随着走动,荡漾如碧波。   他撑着一把伞,如入无人之境,推开神庙的大门,忙碌的凡人对他视而不见,泥塑的神像却在瑟瑟发抖。   供桌上的瓦罐盛放着血肉,细细的黑色丝线探入瓦罐中吸食,意图重新修成新的身体。   薛错说:“你为他们做了几件好事,怎么配骑在他们头上,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   他燃起符箓,不顾泥塑神像的哀嚎求饶,一把太阳真火把神庙烧的干干净净。   他长舒一口气,走到另一座神庙前,温和道:“道友,不要怕,我只是进来看了一看,你把门打开……把门……”   神庙忽然拔地而起,朝着山林奔逃,薛错右手一挥,三十二张符箓组成了[碧海凌涛]的道象,水龙卷咆哮着冲垮了神庙,将泥塑神像撞得粉碎。   薛错在背后姗姗来迟,唉声叹气:“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   泥塑神像虽然破了,但还有神智,听薛错说的情真意切,不由得多了几分希望:“你不吃我?”   薛错万分惊讶:“我吃了你做什么?”   神像呜呜哭起来:“不吃就好,不吃就好,小神愿意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薛错说:“好啊。”   他打散了神像,把他的真灵磨碎,塑像埋在桥底,身躯喂给路过的野狗,在原地插上一柱香:“道友走好。”   他又去了修士门派,发现那里人才凋敝,剩下几个十一二岁的道童子,为首的孩子叫做巫山虞,是这小门派的大师兄,是个会画符的小道童,对薛错充满警惕。   薛错在门派里转了一圈,又看了看他画的符箓,这恐怕就是这些孩子得以残存的原因。   他很有些吃惊,问巫山虞:“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巫山虞凶狠极了,脑子却也很灵光,对薛错的敌意没有一开始那么深,或者他默认打不过薛错,选择了隐忍和委曲求全:“你是谁?”   薛错没有回答,而是就着木炭灰,在那张符箓上改了改,巫山虞的眼睛刷地亮了起来,小脸肃穆:“你也是符修。”   薛错笑眯眯地问:“怎么样,跟不跟?”   巫山虞看了看还需要他保护的师弟师妹,肯定道:“我跟你走!”   薛错给巫山虞留了一张符箓纸船,让他带着藤壶城剩余的百姓一起去往千云大泽,接着便悠悠地走向最南边的小庙。那是一座天地正神庙,踏进去发现内里破败不堪,生满蜘蛛网,天上的神仙早就放弃了这块小地方。   薛错擦干净香炉,给香炉插上一柱香,却没有点燃,而是一根根,折成三长两短的模样。   他望着威仪万分,却落满灰尘的神像说:“天地大劫,又怎知不是你们的劫。”   做完这一切,薛错才动身,飞往妖族王庭。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16 17:40:28~2023-09-17 22:42: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犬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xmim 28瓶;鲤鱼非鱼 26瓶;子喵 20瓶;青冥、克洛伊leilei、456呀123 10瓶;啊啊啊 6瓶;打工vzy、nysnh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修真界与人间隔着一层坚实的屏障, 妖族王庭则在二者之间。   在万年以前。   人族和香火神混战,妖族袖手旁观,却最终被卷入神战。那一役, 打到妖族大圣全部陨落,妖族王庭破碎, 从修真界跌落, 元气大伤。   自此以后,再没有妖族能问鼎金仙, 突破飞升,无论修为多么惊才绝艳, 也只能卡在[无我境], 无法再进一步,寿元耗尽而死。   一万年, 一万年能出多少天才。   可是都卡在一个道字, 他们妖族的大道像香火神道一样破碎不堪, 无力护持他们。   妖族已经彻底没落了。   也许再过一万年, 妖族就会彻底消失在修真界, 坠落凡间。也许不用一万年, 这次天地大劫,妖族就会成为大劫的劫灰。   而值此危难之际, 妖族更应团结一致, 上下一心, 为了全族之未来,不惜一切。   “我这么说, 你可懂得?”   说话的妖是妖族赫赫有名的白蛇长老, 他血脉之尊崇, 可以追溯到远古腾蛇时代。   在他面前的妖怪籍籍无名, 没有传承,没有跟脚,是一只普通白虎,却境界颇高,在刀术上造诣非凡。   他银发黑甲,贵气天成,身上背着一柄模样古朴的黑刀,正是人间声名鹊起的妖族新秀,天都殷飞雪。   殷飞雪身后跟着黑压压的天都卫,他不疾不徐:“长老说的对,可人间小妖被妖庭放逐已久,血脉稀薄,能力低微,恐怕难当大任。我今日来,不问旁事,只为找我城里被抓的小妖怪。”   白蛇长老瞳色冰冷:“看来,殷城主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殷飞雪淡淡道:“我知道妖族王庭底蕴深厚,可是若学人族,行强权压人的把戏,我也只能用对付他们那一套,来对付你们了。”   白蛇长老眼眸逐渐变成了竖瞳,这时候,天空忽然响起一声清啼。   翠绿的羽毛一闪而逝,孔雀鸟从云端落下,站在了殷飞雪面前,挡住殷飞雪和白蛇长老之间。   白蛇长老见状收了法宝,拱手:“殿下。”   孔云重重地哼了声,秀丽的眉梢紧皱,对白蛇冷声道:“你们干的好事,王庭的蛇族是已经死绝了?还是个个贪生怕死,要你们到处抓外界的同族来杀,来夺血!你们行如此之事,还想复活蛇族的大圣?”   白蛇长老脸色一变,眼瞳瞬间阴冷起来,但他一声不吭,对着孔云闭口不言。   孔云转向殷飞雪,沉默片刻,终于道:“从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你终会与我为敌。”   殷飞雪反问:“是吗?为什么?”   孔云步伐轻缓,鬓角的翎羽华美昳丽,衬得他面容如冰雪高洁:“你心里的道,和我不一样,你心里对妖族没有归属,你看我的眼神,也没有亲近,对妖庭的存在,更无尊敬。”   殷飞雪洒脱地说:“不错,我建天都城的时候,王庭没有给过一砖一瓦,我对抗修士时,王庭劝我殉族以全名节。雪中送炭它没有做过,落井下石干的不少。”   “如此王庭,既无担当,也非表率,一纸公文抢走我城中小妖,更说不上光明正大四个字。”   “这种阴不阴,阳不阳,妖不妖,人不人的地方,要我臣服,我只怕低下头,就被砍了脑袋。”   孔云冷冷地看了白蛇长老一眼,眼中风霜凝结,他道:“妖族王庭存在,就是你们还没被赶尽杀绝的缘由,殷飞雪,有些事,并非你看不见,它就一无是处。”   殷飞雪忍不住笑起来:“人族对我族赶尽杀绝还有地方可以逃,但是从内部自杀自灭,将我们彻底赶尽杀绝的,恐怕是自己人罢。”   孔云厉声:“殷飞雪!慎言!”   殷飞雪说:“怎么?抓妖的不是妖庭?杀妖的不是妖庭?夺血的不是妖庭?”   孔云翎毛根根竖起,与殷飞雪针锋相对:“一万四千年,妖族没有大圣已经整整一万四千年!我们受了多少欺负,死了多少同类,你数过没有?如今天下大乱,大劫降下,如果再不自救,妖族就要亡族灭种,再没有妖怪能够修炼,从今以后,妖族就会沦为没有灵知的牲畜,沦为人族奴役的猪狗,你懂不懂!”   “我不懂,”殷飞雪双眸冰冷,怒火沉沉:“复活大圣,真是好崇高,好体面,所以到处杀妖取血?要多少才够?一万,两万?如此代价,可还值得?”   “大圣死了一万多年,与其复活祂,为什么不自己肩负起大圣的责任,你是不敢,还是懦弱!”   孔云瞳孔紧缩,翎羽翕张,那一瞬间似乎怒到极致,又硬生生被他按耐下来,变成了冷冰冰的模样:“是,我辈无能,修不成大圣,!是,一万多年来,这些前辈无能,成不了大圣!妖族的道已经碎了,成就金仙都无比艰难,何况成圣!”   殷飞雪冷冷:“你怕?你觉得你成不了?”   成不了?   他一百年修道基,二十年成幻神,他是古往今来妖庭第一人,他成不了?   他扶持王庭,重开一脉修炼之法,助羽族一步登天成为妖庭最大的势力,他成不了?   没有他孔云成不了的事!   突破金仙,不过千年,称王成圣,不过万载,他定然能铺平道路,重开妖族修炼之道。从他步入道途,踏上修炼之道时起,那便是他所愿达成的成就。   可是妖族还有千年万年吗?   没有。   现下有的,不过是一句话,为王族者,当为身先士卒。孔云倏然收声,他动了动嘴唇,最后淡淡地说:“对,我成不了,所以我甘为垫脚石。”   殷飞雪嘲笑:“薛错的道已经彻底湮灭了,根本看不到,你的处境比之他又如何?”   孔云沉默片刻:“没有人是第二个薛错,大劫将至,复活大圣,是保全妖族最好的办法。”   殷飞雪定定地看着他:“你走错了,如果薛错知道,他会阻止你,你会让他失望。”   孔云深吸一口气,转身不欲再谈:“话不投机,你走吧,我们各有选择,各有天命,这是我应肩负之责,与旁人无干。”   殷飞雪银发如绸,垂落两肩,他道:“你说的对,我永远都不会走上你这条路。”   孔云说:“彼此彼此。”   两人各自遁去,徒留白蛇长老,在原地望着殷飞雪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冷光。   孔云心事重重地回到王庭,见到了虎长老。   “妖族已经危在旦夕。”   “孔云,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道理,你们孔雀一族最应懂得。”   白虎长老背着手,他今年已经三千七百岁,这个年纪在妖族正值壮年,他统领妖族王庭大小事务,等同于半个妖皇。   孔云有些轻蔑,亦有对方咄咄逼人的不耐烦,他冷冷道:“你不必试探我,我即是孔雀王族,受同族荫庇,继承大君血脉,我不会躲。”   白虎点点头,笑道:“那就好,我只怕你不愿意,毕竟你的血脉纯粹,妖力强盛,即使不做容器,也会有一番事业。可惜你生在如今这个时代,成了最有希望复活南孔雀大圣的人,也是我们妖族的希望。”   孔云脸上的讥嘲化作淡淡的沉郁:“事既如此,何必多言。”   白虎眼眸动容,他微微一笑,躬身长揖:“你族长老,要为你践行,我妖庭众妖,愿奉你为王。”   孔云回过身,神殿中陆陆续续走来许多妖精,他们大多是耄耋老叟,是妖族的中坚力量。   羽族的妖站在最前面,他们是同孔云一起进入净世轮的长老,在他们身后,是其他各族的精英。   这样一批妖精,已然是妖族最强大的战力,新生的小妖大多数刚刚化形,不堪不用。年岁大的妖怪,又往往无法突破,寿元将近。这样的王庭不用修士攻打,抗不过天地大劫,自己就会慢慢消亡。   他们虔诚的跪倒在地,一声比一声高远的,寒凉的陛下传出神殿,引来阵阵山呼海啸般的恭迎。   孔云孤零零的站在前方。   没有王冠,也没有冕服,他年轻的不像一个王,但众妖把他架到了王的位置上。   他或许原来可以退一步,可以怯弱,可以反悔,但到了如今,他已经再没有选择了。畏惧死亡本来是生灵的本性,何况是他这样天赋奇高,心性果决的人。   可偏偏他要死得心甘情愿,死得无怨无悔。   因为这是他的责任。   “陛下,你是我妖族复兴第一人。”   “臣永生永世记得陛下。”   “陛下!您救了全体妖族啊!”   净世轮散发出雪白纯净的光。   珊珊泪下的妖族们望着他们年轻的王,他的目光久久停驻在净世轮上,半晌,自嘲的笑了笑。   众妖看到他攥紧的拳头,微颤的眼睫,他的挣扎和仿徨只出现了一瞬间,就被一声声的陛下压了下去。   他看着长长的台阶说:“这到净世轮只有一条路,望我族人,不必再走我的路。”   白虎长老叫住他:“陛下,你的那个人族朋友,你不去见最后一面吗?”   孔云冷厉的神色微微怔忪,他垂下眼睫,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轻轻嗤了声。   他清秀美丽的面目柔和了几分,随后望着面前的孔雀大君雕像,淡淡一笑:“他以后该是……香火神道第一人吧,可惜了,我不能亲眼得见。”   “我在人间找了他十二年,相见却不过数日。”   “可惜。”   “这世上的人和事都如此无聊,唯他还算有趣,我却没有来生,”他沉默了一会儿,淡淡一笑:“你不必告诉他我去了那里,我既然一去不回,就让他也还我一个人间十二年吧。”   孔云走进妖族大殿深处,时光磨损了诸圣的伟岸,却依然残留着让人畏惧的威严和庄重。   六位妖族大圣的雕像静静地矗立。   雕像顶端,是一个在不停旋转的法器,祂的光芒至纯至洁,那是妖族最后一件仙器,名唤[净世轮]   白虎停在净世轮下,问孔云:“那么,你与你的同族没有话说么?”   孔云最后一次回首,目光扫过身后三两只孔雀小妖,他们身上的血脉稀薄,至今不能化形,妖族的道,已经慢慢地绝了他们成妖的可能。   孔云似乎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有说。鬓边的雀翎垂落耳畔,如同青色的发丝。   他已然看到了惨淡的未来,他是踏清前路的人,就让后者享受妖族复兴的荣光吧。   孔云一步步走进净世轮。   在他之后,羽族的两百多位长老一起步入净世轮,霎时化作纯净的血。   羽族不屑于抓同族小妖,他们的理想高洁无垢,既要复活大圣,就以我辈为先。   只要羽族大圣在,羽族的复兴就指日可待。   为此无不可。   而因为孔云,羽族估计也是最快复活大圣的妖族,他们的名字会载入妖族历史,万年传唱。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17 22:42:49~2023-09-19 23:35: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冯宝宝的大铁铲铲、阿爹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咕叽、cxmim 20瓶;梦宴 19瓶;优介和星星 15瓶;犬奇、冯宝宝的大铁铲铲、狂吸玛恩纳的尾巴毛、明宫唯 10瓶;不要追文 5瓶;熬夜看文 3瓶;青冥、打工v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0章   白虎长老默默地注视着孔云进入净世轮, 被纯白的光晕吞没。   他转过身,心中有不舍和遗憾,同时也明白, 这是孔云应尽之责任。   只是除了孔云,在万年岁月中蹉跎的老妖怪, 又岂是每个都有这般气节。   妖族重视血脉传承, 可他们宁可从外界搜罗小妖夺血,也不会自己步入净世轮。   世上慷他人之慨者何其多, 身先士卒者又能有几人?   偏偏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是真狠心对他们赶尽杀绝, 恐怕妖族王庭就要翻了天。   “陛下为我族尽忠,是妖族的骄傲。”   “可国不可一日无王, 还请白长老早谋明主。”   白虎长老望向开口的长老, 那是一个年轻时极为狠毒的角色。   白虎长老心中有气, 说:“我无权做主, 毕竟诸为大圣都看着呢, 净世轮下, 岂有我搬弄权术的道理,你若是有心, 便自己去问一问孔雀大圣, 祂老人家答应不答应, 嗯?”   那长老缩了一下,又不甘心道:“羽族长老全部追随陛下而去, 是为我妖族楷模。可若是大圣复活, 论功行赏, 我们这些出了力气却不到明处的……岂不是要吃些哑巴亏。”   其他长老纷纷点头称是, 觉得话说的有道理。   白虎长老听完沉默半晌,忽然长叹一声:“或许妖族一万年出不了一个金仙,与大道破碎无关,是我辈的人,不配成仙,不堪成圣。”   “报!”   大殿之中响起一声刺耳的声音。   有小妖怪着急忙慌的跑进来:“诸位长老,白蛇长老和天都城城主打了起来,双方打破护山屏障,厮杀至妖庭中部,惹起大乱子了!”   虎长老眉毛一皱:“大乱子?”   小妖怪不敢隐瞒:“是!白蛇长老看那只白虎骨骼惊奇,想让他为蛇族大圣复活出一把力,却不知怎么,收押途中让那妖跑了出来,伙同许多人间的妖怪大闹。”   “他说咱们妖庭抓走了他们的人,问咱们讨人,如今阵仗越来越大,整个妖庭被搅得乱七八糟!”   众长老面面相觑,妖族王庭为了支撑净世轮,将精锐都抽调至六圣庙,这才让殷飞雪有了可趁之机。   他们议论纷纷,十分不忿:   “让我等前去会一会他!”   “草根泥腿,血脉驳杂,不知道是哪处野山跑出来的野妖,竟然无礼至此!”   “我毛遂自荐!前去诛杀妖族乱党!”   虎长老脸色一沉:“行了!”   众妖一噤声,白虎长老憋了一口气,不吐不快:“你们搞出来的好事……罢了,罢了,我去平,如今守护净世轮才是正经事,诸位长老,依托你们了。”   众妖怪也只是说说,晓得厉害,拱手称是。   虎长老随小妖出了神庙,庙外果然乱成一团,妖庭的妖和凡间的妖彼此大战。   他虎目一扫,看见了正中央的银发青年,在同白蛇长老斗法,双方打得不可开交,他上前劝架:“蛇长老!住手!”   白蛇暴怒,满脸是血:“他伤我本体,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快快起开!”   殷飞雪进退有礼,还有余地冲白虎长老拱手行礼。那把黑刀在他手中,如同绝世凶兵,灭世魔神,杀的白蛇长老肝胆俱裂,心态失衡。   白蛇长老破口大骂:“你不过是只小小白虎,低等货色,还敢逞强!”   白虎长老嘴角抽搐,却听殷飞雪笑起来:“王庭的孔雀鸟,侠肝义胆,大丈夫也,你虽和他一样出身,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算个什么东西?”   白蛇长老大怒:“你!”   他怒火攻心,情急之下破绽百出,白虎长老脸色微变:“小心,他是诈你!”   刀光浩荡,如同雷霆万钧。   白蛇长老惨叫一声,被劈碎了半个脑壳,顿时倒地不起,奄奄一息。   殷飞雪沉稳收刀,白虎长老目光极为不善,他深呼吸一口气:“本是同根生,我本不想与你们下界小妖为敌,但你做的太过火了,殷城主!”   殷飞雪淡淡一笑,彬彬有礼,谈笑自若:“杀我们下界小妖,让我们当牛做马,为你们王庭的妖怪能锦衣玉食,歌舞升平,凭什么?什么狗屁王族血脉。”   “惹急了我们,就算是大圣后裔,我也照杀不误。”   “你不知道天不生贵种,而种却自贵这句话,今日我便说了,你们所谓复活大圣,不过杀鸡取卵,本末倒置,算不得真正的大道。”   “妖族万年不出金仙,你们难辞其咎。”   “你们在培养孬种,不是大圣。”   白虎长老心中怒火万丈,终于明白为什么白蛇长老如此阴冷狠辣的人,居然失去理智和殷飞雪打了起来。   这人的嘴,简直沁满了毒汁,每一句话都往人心口上戳,他再难忍住,亮出一柄沉冷大刀:“竖子无礼!”   二人瞬间交手数十次,殷飞雪越战越勇,陷入半悟道,半酣战的境地,莫说后退,势不可挡的气势还鼓舞了一片小妖怪,和王庭侍卫搏命。   这两厢打得不可开交,六圣庙中却很安静。   净世轮悠然旋转,磅礴的血脉力量照耀着六圣的身躯,将沉睡的远古神唤醒。   蓦地,南孔雀大君的神像微微亮起,身披神光,清澄的面容隐没在纯白的光芒下,有了一丝活气。   众长老双眼放光,激动万分:“亮了亮了,南孔雀大圣的雕像最先亮了!”   “羽族果然底蕴深厚,咱们也要加把劲了。”   “呵呵,除非你等也愿意殉族,否则唤醒大圣需要的血脉力量,堪称无穷无尽,不知何时才能做到。”   “这有何难?论抓妖,没有人族比我们更擅长。”   议论声中,一片光华璀璨的雀羽,从冥冥中飞落。   祂听到了呼唤,祈愿,透过一重重时光的缝隙,看到了纯白的天空,穿过那天空的屏障,祂感受到了纯粹血脉的呼唤。   孔云盘腿坐在净世轮中,静心打坐。   忽然他心有所动,睁开双眸,白色的空间中,一片翠绿色的羽毛飘落膝头,渐渐地,那羽毛越来越多,仿佛一场纷纷扬扬地绿雪。   孔云浑身震颤,仿佛有巨山倾倒。   羽毛中,冰冷的巨大眼眸一闪而逝,一只遮天蔽日,华美至极的雀翎覆盖了白空,祂四处游曳,在寻觅什么。   他在找我!   孔云无法出声,亦无法反抗,雀翎彻底遮蔽天空的时候,他的眼前一片黑暗,却在耳侧,听到了不属于他的陌生呼吸声。   孔云的魂魄在刹那感受到了某种被挤压的强烈痛苦,自己的真灵在一点点粉碎。   冰冷,死寂。   深渊一样的恐怖将他一点点吞噬,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坠落,却不能退。   大君,在“吃掉”他!   不!   孔云七窍流血,清秀的面容在巨大的痛苦前一点点扭曲,他明白大圣正在一点点占据自己的身体,一点点从自己的身体里复苏。   他是大圣身体里流淌的血,是祂的汗水,祂的发丝,祂身上掉落的羽毛,唯独的,他不再是孔云,不再是活着的生灵。   孔云眼中涌起悲戚,强烈的不甘心让他双眸充血,张口欲言,却已无法控制己身。   “小云。”   “孔小云。”   这是谁的声音?   好熟悉啊。   孔云魂魄碎裂,意识快要消散的时候,忽然感觉自己摇摇晃晃的趴在谁的背上。   他试着伸手抓了抓,只攥到一手冰凉滑腻的衣料,有一股平和安定的香气,从那衣料中透来,像莲花的香味。   薛错?薛错!   是你吗?   “是,是我!孔云你这个死肥鸟王八蛋!”   “是我!你醒过来!”   薛错飞到妖庭的时候四处都在混战,还看到了殷飞雪,他心头狂跳,觉得不对劲,便用神卜的方式为孔云算了一卦。   结果娘娘显示的卦象,是孔云已经不是孔云了,这是什么意思?   薛错再卜一卦,得到同样的卦象,他立刻上香问了娘娘,随后不敢露面,直奔六圣庙。   庙中妖怪长老镇守净世轮,薛错费尽功夫,请了娘娘神念随身,才敢偷偷摸摸,顶着那烤人的神光,溜进净世轮。   里面的大恐怖如影随形,如果不是娘娘实力恢复了三四层,有了往生桥和无间地狱做傍身,他根本进不来这妖族仙器。   净世轮中如有实质的神灵视线,虽未清醒,却几乎要把薛错同化为一滩血。他摸索许久,还是靠着当初小云赠给他的腿毛,才找到深处,已经被翠羽淹没的青年。   薛错几乎是偷东西一样,背起孔云就跑,把孔云从净世轮里硬生生拉了出来。   进去的时候悄无声息,可是出来的时候,他是一骨碌滚出来的,正对着一个白眉白发的老头子,两人四目相对,薛错昏头涨脑,尴尬一笑。   老头子勃然大怒,出手就是杀招:“你是谁!”   薛错捞起孔云,拔腿就跑,长老立即召集长老王卫凶神恶煞的朝他追来。   薛错被法宝打得几欲吐血,他咬牙狂奔,脸皮子都被风吹松了:“孔云你做什么不好,你去做容器,你长脑子吗!”   长老们更是气的头皮发炸,从二人出来,那大圣神像就暗淡了下去,这不比杀了他们还难受!他高声道:“人族奸细,阻碍我族复兴!实在是欺人太甚,众王卫,拿住他!”   薛错被逼的没有办法,用了极意自在功,甩开追兵,但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他是谁!偷学大圣功法!”   众长老这一下子实打实的红了眼睛,那可是孔雀大圣不传之秘,他一个小小人族怎么会的!   孔雀!定然是那只孔雀吃里扒外!   他奶奶的,就算羽族最靠不住,一群只知道谈情说爱,肥水流向外人田的蠢货!   薛错背着孔云狂奔,四面八方全是追兵,薛错无处可逃,干脆用极意自在功遁走。忽然他脑袋一懵,从半空跌落:“娘娘,有没有什么办法!”   刷——   薛错的真灵看到了一根巨大的浮木,一只华丽非常的孔雀落在木上,居高临下的用神眼俯视他。   南孔雀大君!   薛错瞳孔紧缩,干脆一个踉跄,抱着孔云咕噜噜滚到柱子后面,他满脸凶光,气急败坏:“你们逼我!”   他一咬牙,用了自己压箱底的绝招,咬破手指,在自己脸上绘制了请神符,薛错颤颤巍巍,狠心的点上符头符尾,手持三根香,刷地点燃往地上一插,狰狞道:“娘娘!救我!”   薛错喊出这句话的一瞬间,空气忽然一滞。   他的面容霎时变得无比平淡模糊,眼眸变得无比深邃,整个人的气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祂”抬起手,对着神庙微微一指。   净世轮的光华霎时暗淡了一瞬,南孔雀大君瞬间消失在薛错的真灵世界里,随后“祂”便消失了。薛错回过神,哇哇哇地吐出一大口血,面白得从坟头里刨出来一样。   他背着孔云趁机跑出神庙,庙外妖妖大战,混乱不堪。   薛错跑得五脏剧痛,忽然,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身后的孔云从他身上滑落。   孔云乌黑的长发逐渐变作一尾尾雀翎,清秀的面容更加高远淡漠,如同没有人气的泥塑。薛错脑海中响起一道平淡的男音,似乎从万年以前传来,祂说:“薛错,他已为我血,我身。”   薛错猛然抬头:“不可能!你从他的身体里出来!”   那声音不再回答,薛错低头拍打孔云的脸,没有呼吸,没有回应,他的面容在变化,气息在变化,越来越陌生,陌生到了薛错怀疑自己偷错了人。   这不是他,那孔云呢?   死了吗?   孔小云已经死了?成了大君的血?   薛错无法接受,就这样呆滞地坐在战火中央,耳边失去了一切声音。   殷飞雪同白虎长老战至伤痕累累。   他浑身浴血,却战意高昂,如同饮血的狂刀,一招一式,杀气腾腾。   忽然,他心有所感,回过头,看见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兄弟,坐在神庙的台阶下,抱着翠羽华裳的妖族小圣掉眼泪。   薛错?   殷飞雪有一瞬间难以置信,他金眸一亮,又渐渐地充斥着疑惑,他大喊他的名字,薛错却听不到。   殷飞雪猛然挥出一刀,打退白虎长老,然后遽然转身,势不可挡的杀退一切拦路的阻碍,既然薛错不来,他便过去。   “薛错!”   “薛饮冰!”   薛错听不到,他无视那些法术刀剑,无视了暴怒的妖族,仿佛一具没有灵活的泥偶。   忽然,他背起孔云,操纵极意自在功飞上高天。   六岁时,孔云背着他翱翔云海,他们一根针似的飞上夜空,又冲向大泽,孔云说:“你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只要飞得高,万水千山都在脚下。”   薛错静静地趴在他的背上,感受着夜风,现在他们换了个位置,孔云安静地死了。   薛错腾空而起,冲着那一轮明亮的,荡涤一切污秽的太阳飞去,他说:“南孔雀大君,死去一万年的妖族大圣,是不是也是一种污秽?会不会被太阳晒化?你既然不出来,那就一起死吧,我替我好兄弟送葬,这具身体谁也别要!”   他凝神静气的对付南孔雀大君,也就没有注意,将要触碰到他的白皙手掌。   薛错背着孔云,甩开了所有人。   在他身下,银发黑甲的青年黑甲破裂,银发染血,被重重包围。   刀尖的猩红顺着寒锋滴落,嘀嗒,嘀嗒,他双眸沉沉地望着薛错的背影,金眸黯淡,仿佛一点点熄灭的萤火。   殷飞雪心想,他有没有看到自己?   不过战场那么大,人那么多,看不见他也很正常。   但他看到了孔云……就像他只看到了薛错。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19 23:35:28~2023-09-20 21:29: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隐隐约约 10瓶;白水漈 5瓶;陌上阑珊 3瓶;打工v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1章   六圣庙的护庙长老睚眦欲裂, 几欲疯癫:“快拦住他!那是我妖族气运所在!”   “孔云在那个人族手中!诸位长老,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贼子休走!”   护庙长老和王卫追了出来, 妖族精锐已然尽出,白虎长老也望见了薛错, 他心中焦急万分, 大喝一声:“快快列阵!千万不能让大圣容器出了妖庭!”   “他会极意自在功!我们拦不住,他是孔云找来的帮手!孔云不是真心想死, 孔云留了后手!”   白虎长老目绽冷光,咬牙:“诸君!大敌当前, 还要藏着掖着, 如果孔云被他带走,我妖族光复大业, 恐怕要一败涂地, 如此危难之时, 还望诸君齐心合力!”   妖族长老对视一眼, 明白了干系厉害, 纷纷联手搭建屏障, 把战场阻隔在外。   有位长老戴着兜帽,拖着一条蜥蜴似的长尾, 他猛地一敲拐杖, 冷笑道:“呵呵, 小小人族!偷学大圣功法,简直是岂有此理!”   “移山长老居然出来了?他不是寿元将尽?”   “莫问莫问, 快快出手。”   天空中, 薛错背着孔云拼命向往飞去。   妖族王庭的罡风剧烈, 吹散了他的头发, 他双手燃起符箓,厉声:“破!破!破!给我破!”   “人族休走!”   在他眼前,忽然出现了无数的法器。   他们有的是刀,有的是剑,有的是铃铛,有的是一只鼎,那些法宝光芒大盛,在半空化成了猛兽飞禽,豺狼虎豹。   移山长老轻轻一震拐杖,法宝倏尔凝聚成了一座望不到头,有形无质的高山。   “啊!”   薛错回头,妖族百余位长老,纷纷席地而坐,一根根看不见的绳索,从他们的身上延伸至天空,封锁了四面八方所有的道路。   一个戴着灰色兜帽的长老,静静地站在前方,兜帽下的眼睛闪烁着冰冷严厉的黄芒:“人族,收手!”   薛错狠狠地一挣,双膝发沉,险些跪倒在风中,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口中溢出。他踉跄两步,强撑着身体,在风中屹立不倒:“让我出去!”   移山长老道:“你每走一步,就会背上一座山,以你的身体,能带着孔云走出几步?我知道你是谁,但你所作所为,太过于僭越,放下孔云,我自会放你离去。”   薛错默不作声,他抬起手掌,祭出眉心的莲花道韵。四周的天空忽然飘起了渺渺的雨,雨丝如线,在罡风中飘摇连绵。   他用无声的动作反抗,用无声的话语拒绝。   雨幕中,青年的蓝衫如云舒卷,他背着孔云,就那样踏出了第一步。   移山长老脸色一沉:“你在找死。”   薛错背着孔云,置若罔闻,心中只有飞上高天这一件事。飞上去,只要飞上去,万水千山都在脚下,再大的难事都渺小如微尘。   青年蓝衫破碎,青丝散落。   腰间的银色细链化作一道符箓,在四周盘旋。   薛错念遍了他所知道的所有的神灵的名字,求他们听他的声音,能够垂眸一眼。   他走出第二步。   第三步。   他感觉自己的骨头在破碎,他听到血液逆流的声音,他的神府,灵台,都在动摇,崩塌。可他不想停下来,这世上有好多人值得他去救,他也救了好多人,可是世上不会有第二个孔小云。   他自问没有辜负苍生,那么天道不该让他最好的朋友,死在他的面前,神魂俱灭。   这不公平。   太他妈的不公平了。   移山长老看着那个孤独执拗的背影,心中怒火万丈:“人族!”   薛错手抖得握不住符箓,却又再次抬手,祭出一道符箓:“我要走!放我走!是死是活,我要孔云亲口说!今天就算十万大山顶在头上,我也要背他出去!”   他牙关紧咬,口耳流血,巨大的压力让他举步维艰,却依然有一道又一道的符箓飞出来:“破!烮!劫!”   移山长老头皮发麻,他清楚知道薛错的底细,就是知道,才不敢下杀手,想让他自己放弃。可是薛错硬生生扛着一座座大山的压力,踏出了数十步,他脸色极度难看。   轰——   一声巨大的破空声。   众长老惊呼,他们构建的屏障被一柄黑刀冲破,银发青年黑甲白衣,率领着一干天都卫冲杀进来。   “他是谁!能冲进混天杖的封锁!”   “快挡住他!”   殷飞雪目光锁定移山长老,在众人未反应过来之前,一把黑刀疾射而出,将他手中的拐杖生生打偏。   天空中那牢不可破的大山忽然一晃,薛错一瞬间飞出老远,可是还未能脱困。   殷飞雪抬眸望了一眼,心痛到几欲滴血,他修为暴涨,一双金眸锐利如刀,长发似银绸,黑甲如魔铠,那柄黑刀爆发出强烈的杀气:“让他走!”   移山长老铁青着脸:“你。”   殷飞雪悍然挥刀,那一刀带着雷霆万钧之力,必死无生之心,他面容仿佛修罗可怖,杀气充沛得让人肺腑发痛:“放他走!”   他杀进阵中,不管不顾,就算长刀穿透肺腑,也不皱一下眉头。   四下天都卫看到大王负伤,顿时喊杀震天,红了眼眶:“保护大王!”   “伤我城主!老子和你们拼了。”   移山长老是妖族修为最高的长老,却因他祭出混天杖,一时无法分心,竟让殷飞雪连杀数妖。   他脸色恐怖,嘴唇颤抖:“反了,反了,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叛徒。”   白虎长老铁青着脸,高声道:“殷飞雪,薛错带走的是我妖族之希望,你难道要与我妖族王庭结下不世血仇!”   殷飞雪微垂头颅,血水嘀嗒,从线条利落的下颚滴落,他握着黑刀,再次站起身,肩胛的伤口横贯胸口,隐隐约约透出白色的骨头。   他握着刀,银发下的金眸沉冷如金,忽然肆意一笑:“什么王庭,不过是天道蝼蚁,却自诩为王,你若愿与我结仇,便尽管来吧。”   他猛然踏地而起,当着白虎长老的面,再次劈出一刀。   那一刀无人可挡,或许是他此生最强的一刀,但那一刀却没有伤到任何人,它笔直的冲着混天杖而去,一直截然不动主持阵法的移山长老终于动了。   他叹息一声,举起混天杖自卫。   天空的阵法终于破开,蓝衫绝尘而去。   法宝顷刻之间散落四方,剧烈的法力波动像一个巨大的水泡炸响。   长老,王卫,闯上王庭的小妖怪们,纷纷被吹的东倒西歪。   这剧烈的罡风中,只有三个人巍然不动。   白虎长老面露悲怆,沉痛至极,为何天不眷顾妖族,难道他们注定要消亡在这一次的天地大劫?   他感到憋闷,失落,一股郁气闷在心里,如同一把刀已经悬在脖颈。   “逃无可逃,逃无可逃啊。”   他痛苦的叹息一声,望向移山长老,移山长老负手而立,看不出悲喜。   两人面前,一人低头单膝点地,胸口被混天杖穿过钉在六圣庙外的柱子上。   银发青年苍白的手,一点一点摸索着,用尽力气将混天杖拔了出来。他呼吸破碎,抬起头,移山长老眼神冰冷的注视着高天,随后垂下眼睫,冷冷地看着他。   混天杖再次飞出,朝殷飞雪直直戳下。   殷飞雪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那混天杖停在他的眉心,不得寸进,似乎被什么东西固定在半空。   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水很快在地面积成了一个小水洼,水洼被风吹动,泛起一阵一阵的涟漪。   一个渺渺的身影自细雨中走来。   “祂”的身影很淡,又十分清晰,金莲开遍祂的脚下,莲叶田田绵迭数十步。   移山长老瞳孔紧缩,目光呆滞,惊骇到说不出话来,白虎长老则倒退一步,呼吸都停止。   殷飞雪抬头,他头顶飘着一张朱红色的符箓,符头符胆铁画银钩,笔力深厚,上书着两个大字[平安]   殷飞雪忽然一笑,这一笑呛出一口血,他狼狈的随手抹去,望着天,他说:“你看到我了。”   薛错,薛错你这个王八蛋,混蛋!   你千万不要被杀了,你要活着回来,回来和我一决生死,回来和我一醉解千愁。   高天之上。   薛错越飞越高,他的身体已经负荷不住,可是他不愿意落下去。   这个世界上,人死不能复生,魂死再无此人。   如果他死了,那薛错就救他一缕魂,如果魂也死,那他就毁了这具身体。   薛错声嘶力竭,直奔那明亮的日轮,即使会被活活晒化,也再所不惜:“出来!你出来!”   无人回答他。   薛错脸色狰狞,踩着风往上飞:“那就一起死!”   脑中忽然有了一道声音,似是无奈,又极为冷淡:[薛错,止步]   薛错猛然停在空中,呼哧呼哧喘气,他咽了口血水,浑身的汗水已经被烤干,脸皮被晒得滚烫,他冷声道:“大君,你出不出来。”   那声音沉默,随后说:[我许你准圣尊位,何如?]   薛错:“大君若出来,我给你修庙塑像,每日香火不断,如何?”   脑中没有声音,薛错心一沉,再不做他想,背着孔云一路往上飞。   他已然竭尽全力,可是还在踩着风,拼着极意自在功往上飞,冒死追逐着天上的日轮:“金乌大神,金乌大神!你在哪儿!”   沉睡万年的日轮中,巨人忽然眉头一动,喜上心头,声音苍冷浑厚:[薛错!]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20 21:29:09~2023-09-22 23:21: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高智商且有经济实力的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捍卫攻被叫老婆的权利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亭 21瓶;不咕叽、弌弍 10瓶;masyek 5瓶;熬夜看文 3瓶;森岭 2瓶;打工vzy、敛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几乎在这个声音响起的同时, 薛错听到了南大君的声音:[薛错,你……]   这声音被忽然打断。   [大君,赌徒——就该做好输掉一局的觉悟, 当年妖族大圣赌输了王庭,现在你赌输了自己的复活之机, 你永远棋差一招]   嗡——   灼灼的火焰忽然凭空出现, 薛错摇摇晃晃,悬在高空。他看到天空巨大火热的太阳奔他而来, 却没有一开始那般恐怖与灼热,反而如同三月的暖阳。   原本还是青天白日的世间, 忽然陷入了昏暗, 恢宏苍凉的夕阳落在山间,霞光万道, 火红夺目。   与此同时, 薛错听到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小友, 吾与你结一个善缘]   日轮中, 走来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   祂的身躯充满了岁月蚀刻的痕迹, 荒远, 古老,起伏的肌肉线条仿佛承载着无数的山川河流, 起伏间充满了澎湃的力量。   奇特的朱红色的纹路遍布祂胸膛, 双臂, 双腿,祂双耳垂着明亮的日轮, 脑后是金乌道象结成的虚影, 耀目的光芒让人难以看清他的面容。   与此同时。   天宫之中, 负责监察世间万物的日游神们纷纷察觉到了异动:“嘶, 天怎么忽然黑了?”   “太阳突然落山,恐有异动,还不快去报告星君!”   小仙官战战兢兢,翻开仙君簿:“是是,可是报告哪位仙君?”   日游星君和日游神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他们天上仙官事务繁琐,职权并不十分分明,若是就这样报上去,恐怕会相互推诿扯皮,到时候出了问题,还是他们这些小神吃挂落。   日游星君沉着脸,坐下呷了口茶,盘算了一圈:“不急,不急,先把这事送到天命,天理,天数各宫,问一问,咱们该向哪里递折子。”   日游神道:“可是这样一来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等星君们看到咱们的折子,这事儿早就过去了。”   日游星君嘿了一声:“要的就是如此,咱们依天律办事,何错之有?既有知情不报的责任,也是各位星君的事情,与咱们何干?你一月才多少仙俸?和这些大劫里的怪物作对?”   日游小神们恍然大悟,但还是有些忐忑:“可是,那太阳乃是大帝们重点监察的对象,若是真出了大事。”   日游星君道:“放心吧,祂都死了一万多年,混元神钉早就把他烧的神智全无,哪有什么大事。”   日游神们放下心来,日游星君提醒道:“不过还是得再做做样子,你们去请神器出来,把太阳拖回正午,记住,拖一放三,多做些活儿,才晓得咱们能耐,说不定被大帝看上就一飞冲天了。”   大人说话就是稳妥,日游神们喜不自胜,纷纷领命而去。   ……   薛错被太阳的光芒照射得双目垂泪,眼前都是白茫茫的光,什么也看不清,或许是瞎了。   他声音喑哑,不复清澈:“金乌大神,你可能救他?”   金乌身缠烈火,指绕神光。   祂的声音低沉浑厚,充满了阳刚之气:[世间大道无常,这也是他命中该有之劫]   [然,十二年前,小孔雀将大君不传秘法交给了你,今日你用这秘法带祂见我]   [所谓因果,外莫如是]   祂笑了笑,伸手在孔云额间轻轻一指,一根翠色雀翎飞出,在半空中燃烧殆尽。雀翎燃尽之前,一道华丽冷淡的声音忽然响起,祂道:[东神羲和,当年你说过,你绝不与我同在一片天]   金乌大神朗声笑道:[天道已经不是一万年前的天道了,大君啊,你为何还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大君清冷一笑,淡漠万分:[呵,你我恩怨,万年难消,少在这里故作大方]   金乌笑道:[你看,你总是把我们想的太坏,当初妖族若是愿意为我神道说一句话,哪会有今日?]   大君淡淡:[气运衰竭,休怪旁人]   金乌气定神闲,语带豪爽笑意,对薛错说:[薛错,九曲神女送你一只乾坤碗,吾也不会吝啬,人间多别离,今日我便送你一场圆满。]   祂伸出手,大掌中托着一滴甘露,金乌大神目露怀念,眼前又浮现出那些征伐的岁月,他一个个陨落的兄弟,叛神的妻子,死去的同道。祂们在天地初生时结识,共同经历了三次大劫,最终陨落在一万年年前。   [这滴泪,是太阴之主留下的,天下至纯至洁。]   [我把它给你。]   祂呵呵一笑,伸手在薛错眼前一抹,万里山河在他眼前铺开,天地沐浴在霞光之中,祂伸出手掌,那泪滴落入孔云眉心。   薛错揉揉眼睛,拍孔云的脸:“小云,小云。”   没有醒过来。   薛错抬头,半空中燃烧的雀翎没有烧尽,金乌大神平静地悬浮在半空中,对他颔首,他霎时明白了什么,拱手道:“大君。”   雀翎转了方向,残余的飞灰如同身披翠羽的高贵神祇,祂的意念也随之传了出来。   [为他,你做到如此地步,很好,人族并非尽皆忘恩负义之辈。]   [可妖族倾尽全力,唤醒我,并非要成全你。]   [羽族举族皆殉,独独被你救下了一个,独木不成林,恐生怨恨。]   [你既不愿他承我血,我身,又有何法?]   [薛错,妖族之道也为大道之一,大道不全,天劫之下,大泽神女能否开辟伟业,得结道果?]   金乌给了一个他和孔雀大君直接对话的机会,薛错抹去唇边血线,先低头向两位神祇叩首,才道:“大君,小子薛错,身承大泽神女法脉,为上神后辈,昔年在娘娘座下听训时,常听娘娘提起,南孔雀大君为妖族六圣之一,至洁至性,神道宏岩,是以占据后辈肉身这种事,必然非大圣本意。”   大君轻轻一笑,雀翎微绽毫光,祂的意念如同流水,这一次温和了些许:[继续]   薛错吐出一口气,接着说“大圣未对我出手,让我带着孔云一路飞上来……小辈斗胆猜测,大圣心中,也是顾惜后辈的。”   “只是妖族凋敝至此,在大劫中难以存续,您是妖族的老祖宗,看到此情此景,恐怕难免也会心生痛惜。”   “我理解大圣痛心之处。”   “所以,您要是愿意,我愿意教授妖族以愿力重塑道体之法,让大圣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回来。”   雀翎沉默,片刻后淡淡笑道:[好,不愧是大泽的弟子,生有一副七窍玲珑心,怪不得,祂能先我等一步入局,布下这样一局大棋。]   [妖族,万年之殇]   [若无孔云这样的后裔,又怎能存续,我不伤他]   [他若能成仙成圣,实乃妖族幸事]   雀翎一点点燃尽,在空中留下一点飞灰。   薛错愣了半晌,才咽下唾沫,紧张到后背僵硬,他撑着云霞,大口大口的喘气。   金乌的声音传到耳边,他笑道:[能屈能伸,不愧为大丈夫也]   薛错有些无奈的一笑:“金乌大神。”   金乌身躯不可接近,便使火焰化作一只三足金乌鸟,他落在薛错身前,昂首踏步,走来走去,最后咳出两朵火焰:[薛错,你我如此有缘,你那,应该还有半碗金池水吧]   薛错一愣,挠挠头,从自己的灵台中取出藏的好好的乾坤碗,那里盛着半碗金池水。   金乌眼睛喷火,激动的鸣叫,随后绕着薛错飞了一圈,火焰化作灯盏,薛错将金池水倾注其中。   金乌啼鸣,衔着金池水飞向太阳。   与此同时,天空响起了锁链的声音,原本落到山间的太阳被看不到的锁链重重捆住,拽回当中。   金乌挣扎无果,被拖着一点点远去。   祂的声音威严醇厚,不见一分颓靡:“薛错,神道艰难,望你勤耕不辍,复兴香火。”   薛错注视着太阳远去,抱拳拱手。   云间的风声平息了,薛错再也无力支撑,直直地往后一倒,却没有倒在云上。   他半死不活的睁开眼睛,入目的是青丝三千,孔雀抱着他,两人坐在云间,霞光一点点褪去,骄阳似火一般重现碧空。   二人对视,两只手掌一前一后握在一起,用力的攥了攥。   “对不起。”   “你这个死肥鸟。”   孔云微微一笑,心中一瞬间明白了很多事,他生死一遍,心中遗憾不存,万般困惑尽消,他未来还有何可忧怖的?   “薛错,”他揽起耳畔青丝,支起一条腿,虽然形容狼狈,却不减清秀风流,他问自己的好兄弟:“日后我若成仙,你愿我似女似男?”   薛错猛地呛了一口风,硬是撑着破败的身体坐起来,抱住自己:“什么?”   孔云十分坦荡:“我问你似女似男。”   薛错瞪大眼睛,孔云见他吃惊不似作伪,便道:“孔雀血脉纯净,便是成仙之日才化道体,你救我一命,又情谊深厚。若你愿我化女,我便化女,与你做夫妻,你若愿意我化男,我便化男,与你做兄弟。”   薛错吐出一口血,仿佛风中颤抖的花烛,抖得握不住自己的手,他连声道:“这你自己选吧。”   孔云道:“那我便选女。”   薛错头脑发懵,孔云……成孔芸了?   他浑身一个激灵,做夫妻几个字甚至砸得他差点跳起来,他撑着破破烂烂的身体,颤抖道:“选女身?”   孔云:“我不选,你选。”   薛错充满了震惊,在他心里,孔云就是他最好的朋友,现在孔云可能会变成孔芸,还逼他选,薛错心里充满了别扭和异样。   薛错想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小云,你自己的道,还要你自己走才对。”   孔云淡淡:“你选不选。”   薛错:“不选。”   孔云:“那我选女身。”   薛错:“……”   孔云:“男女并不影响我的道体,道心。”   薛错沉默半晌,拍拍孔云的肩膀,松了一口气:“那,还是做兄弟吧。”   孔云点头,并不不可:“好。”   两人一路飞到了妖族王庭,孔云吸收了太阴之泪,又得到大君锻体,血脉更加纯净,甚至妖力愈发强盛。他在白虎长老,移山长老惊愕的目光中落下云端,在众目睽睽下一掌击毙了白蛇长老。   妖王之威,如山厚重。   孔云无视了那些审视的目光,他负手而立,冰冷道:“从今日起,妖庭应奉我为王,不得再行杀妖取血之事,违令者,杀无赦。”   薛错躺在云头,随着云朵落在妖庭,他浑身都痛,根本不想爬起来。   天悠悠,风悠悠。   天地悠悠。   忽有脚步声接近,薛错歪过头,看到黑甲白袍的青年持刀而立,长发如丝绸,金眸如融金。   “薛饮冰。”   “殷……飞雪。”   话未落,人已然被抱入怀。   霎那间,殷飞雪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拥得满怀莲花香。   他一生经历过无数生死之战,却没有一场战斗,让他如此恐惧,如此害怕失去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22 23:21:51~2023-09-24 21:39: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捍卫攻被叫老婆的权利、薛赐哥哥亲亲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咕叽、夜阑卧 20瓶;司寂无期 10瓶;是阿芝丫 5瓶;打工vzy、陆晚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3章   “殷飞雪?”   薛错感到十分别扭, 他不习惯如此亲昵,想要推开大老虎,手指却摸到了他身上的伤口, 血肉湿黏的触感清晰可见。   薛错面色微愣,他背着孔云飞走时, 也不知道那道符能不能护得住殷飞雪, 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   殷飞雪护他逃走,估计也没有想过能不能顶过去。   两个人都义无反顾, 不论输赢。   只不过薛错是为孔云,而殷飞雪却是为了薛错。心仪之人为他人出生入死, 这本该是一件令人怅惘的事, 可殷飞雪却不觉得难过,更谈不上怨怼。   世上千般人, 却只有一个薛错, 这样的人, 本就会有很多的朋友。   何况殷飞雪不单单想要与他意气相投, 更想和他白发长生, 但这又要如何才能修的到?   一句我心悦你, 够吗?   不够,这样的话薛错恐怕不知道听过多少, 殷飞雪不想让他过目即忘, 更不会疏远他, 徒留一股憾恨到天涯,那是小人作态。   若心悦他, 自然要配的上他。   他身承法脉, 要复兴万法, 那就坦坦荡荡, 开辟新路补全天道,做他唯一的大道同行人,与他在这条路上走到最后。   他要救人,就披荆斩棘帮他救,无论什么好友,什么知交,别人求他帮忙,殷飞雪不,他要做那个出手帮薛错的人。   为人救者,身不自己。   但他不是,殷飞雪从不会让自己陷入绝境,即使绝境,他也会杀出一条路。   这点无论是对薛错,还是对敌人。   殷飞雪金眸平静,深沉,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暴虐,他看起来那般洒脱不羁,谈笑自若,带着天生的豪爽和信服力。   是以薛错一点也察觉不到,他伸出手掌说:“谢了。”   这一谢,谢他出手相助,可惜飞走的时候,望不见殷飞雪的刀光,也没有看见他黑甲白衣,鏖战群雄。   殷飞雪的心情却更复杂,他嘴角牵起细微的笑痕,干脆的握住薛错的手。这又和孔云的握法略有不同,十指相扣,两掌相合。   薛错却没有半分反感,他二人之间的气氛如同冬去春来,冰雪消融,无需多说什么,好像疲惫至极的旅人找到了安歇的角落。   四周妖族王庭的人忙着收拾战场,天都卫安置伤亡,他和殷飞雪因为伤的颇重,都停下来修养,因此反而最清闲。   薛错盘腿而坐:“谁能想,当初一别就是四年,两千多个春秋冬雪。”   殷飞雪:“你我二人,不伤离别,只喜相逢。”   薛错被他带得一笑:“说的对。”   殷飞雪扬眉问他:“薛错,你记不记得天都城的那一场雨?”   薛错点头:“当然记得。”   殷飞雪说:“那时候我就在想,等哪一天,我也要送你一次及时雨,如今我等到了,这对我来说,是一件极大的幸事,。”   薛错说:“你我朋友,何必在意这些。”   殷飞雪极为认真:“我在乎。”   薛错一呆,殷飞雪看他懵懂,心中微怜,他与薛错初识大雪隆冬,惊鸿一瞥,相识虽短,却不能忘怀。   殷飞雪薛错说:“我没有你们一道长大的情分,但大道漫漫,我们的情分还能有很长,百年不过弹指之间。”   薛错愣了下,他细细咀嚼,总觉得这话怪怪的,但殷飞雪很快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被殷飞雪忽然变成虎头的样子逗的笑起来:“大王,你胡子怎么少了半边?”   殷飞雪喷了口气,鼻子却动了动,哼了一声,摆摆手:“莫问莫问。”   薛错打蛇随棍上,调侃道:“是是,这猫胡三长两短,四零八落,暗合天地大道阴阳五行,还挺别致。”   殷飞雪也不介意,倒是薛错先不好意思起来,搭着殷飞雪,同他交流武学:“我这次用极意自在功,有了几分新的感悟。”   殷飞雪天赋异禀,一点就通,一通则明,立刻同薛错比划起来。结果薛错神台震荡,他心神受压,两人试到一半,齐齐喷出一口血,半昏死在云头。   天都卫在云头周围站岗,他们本和妖庭打得不可开交,大王战场突破,硬生生扭转局面大胜,逼的对方乖乖把掳走的小妖交出来。   结果不多时,妖庭立了新王,又气焰嚣张起来。   大王也不离去,一直等到天降白云,拉着个云头上的人族,热情四射的寒暄,统领们黑着脸嘀咕:“大王这是怎么了?”   “那人族佬又没尾巴又没毛的,下了个什么降头,把咱们大王迷住了。”   “孤头寡闻的呆子,没听说过戏文里的那个谁谁谁,我看呐,就像。”   “黑熊大哥见多识广,不如说说这是什么?”   那黑熊瞪大眼睛:“这你都不知道,当然是纣王妲己,狐媚惑主,动摇国本!”   这话说出来,众妖皆一阵沉默,有个小妖怪见统领们都不往下说,探头探脑地问:“谁是纣王,谁是妲己?”   众妖陷入沉思,黑熊精憨声憨气:“若是按照族别来说,纣王是人族,妲己是狐狸,那人族是人族,咱们大王当然是妖族,所以是……”   小妖想象了一下大王狐媚惑主的样子,顿时一身的鸡皮疙瘩,毛都竖了起来。   “不好了!大王吐血了”   “什么!”   天都卫大惊失色,吓得魂不附体。   妖庭王卫也有奉命来保护薛错的,两帮人新仇旧恨,还差点又打了起来,好在天都卫生猛,硬生生挡住王庭小兵,又是喂药,又是灌灵液,才把两个血葫芦弄醒。   殷飞雪先醒,拍腿感叹道:“金乌神迹与孔雀秘法,真是和谐圆融,有趣有趣,我幼时在山里修行,打过四十九洞妖王,得到一法,不知于你有没有用。”   薛错猛地一个鲤鱼打挺:“你说来说来。”   天都卫惊骇:“大王!”   王庭卫:“薛先生!”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24 21:39:52~2023-09-29 00:21: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捍卫攻被叫老婆的权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iyuguo 30瓶;不咕叽、456呀123 20瓶;南亭 10瓶;潼潼 8瓶;陆晚风、nori、烤糊了 5瓶;打工v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4章   两人被小妖劝住, 无奈将歇。   孔云收回妖族仙器净世轮,从六圣庙中走出,一眼便望到了他和殷飞雪。   风冷如刀。   两人视线相交, 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冷意。   妖庭一片狼藉,殷飞雪临阵突破, 杀了三十七位妖族长老, 挑衅整个妖庭,孔云不会杀他, 但也不能轻纵他。   妖族王庭正统和人间妖族的王,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是又偏偏和同一个人做了好友。   但他们二人日后再见, 便是你死我活的大道之争。   这一点殷飞雪和孔云都明白。   城墙残破。   半空的旌旗缭绕着飞灰和细小的火星。   孔云一步步走下台阶,华裳曳地, 仙器随身, 他每走一步都令人心中惊惧更深, 从前不屑他的妖族, 谋算他的长老, 都一一跪伏。   殷飞雪该杀吗?   作为朋友, 他应该活着。   可是作为未来争夺大道的对手,他是该死的。   孔云得到仙器净世轮的认可, 他当然可以杀了殷飞雪, 为王族者, 不拘小节,只为大义。杀了他, 就能收拢人间妖族, 举全族之力为王庭在大劫下赢得一线生机。   气运之争, 从来容不得心慈手软。   人族夺走妖族的气运, 妖族夺走魔族的气运,龙族气运衰竭,举族殉了海眼。   杀他,是为大义计。   孔云心中生起一丝杀意,他的目光落在殷飞雪的身上,又慢慢看向薛错。   长老传音说:“陛下,不能放虎归山。”   他们窃窃私语:“此妖亵渎大圣,罪不容诛。”   “杀了他,不能放他走。”   殷飞雪笑了笑,长长的银发垂落两肩,和薛错的青丝交缠,他望着孔云,忽然用指尖卷起一缕,低头在薛错耳边说:“薛饮冰,我杀了妖族那么多长老,恐怕以后,就要和他们为敌了,孔云接任妖王,以后他也会是我的对手,你……会为他伤我吗?”   “你也救了孔云。”   “妖族一码算一码,孔云欠我的,他自己会还,我是外族,杀了妖族王庭的长老,他为妖王,一定会和我清算这笔账,况且我们大道不同,注定不能相容。”   殷飞雪说:“救他,是为你我之间的情分,他若是陨落,未免太过可惜……你呢,你会帮他吗?”   薛错的面色一点点沉下来,殷飞雪离他很近,几乎鼻息交错,他不禁放低了声音:“我要帮妖族大圣塑像,这是我答应南大君的。”   殷飞雪缠发的动作微顿,指尖一松,青丝银发泾渭分明,如同一捧抛洒的花,黑白分明。   他接过手下送来的披风,丹药,灵液,穿戴整齐,目光深深,笑意浅浅,他说:“复活大圣,是妖族走的最坏的一步棋,千年之前妖族王庭因此没落,千年之后又会有何不同?妖族血脉论衰落千年,如今又要复兴,我却不想走这条路。”   薛错摇摇头,他回答:“我知道,但妖族本就是大道之一,补全大道,复兴万法,是为大局,况且……飞雪,这世道,又有哪条大道能看清前路?我选了其中一条走下去,就会信这条路是对的。”   殷飞雪闻言不语,片刻后笑说:“天地大劫真的是众生之劫吗?谁在劫中不死不灭,谁在劫中成仙成圣?是一个局还是一场劫。”   薛错一怔,皱眉:“噤声。”   殷飞雪果然不说了,他握着黑刀,缓缓地站起身,目光如秋水,有离别之愁:“薛错,今日你为妖庭谋算,你我之间,便如同河分两岸,再难相合。”   薛错撑着云头站起来,清风吹起蓝衫,如翩飞的蝴蝶,他轻轻叹息一声,目光失落。   殷飞雪却洒然一笑,对薛错说:“可我……却不舍得你与我的情分,薛饮冰,日后不管你我如何,是成道还是殉劫,是生还是死,只要你来天都城,我都为你备上好酒,陪你一醉方休。”   “你一定来。”   他转过身,提着黑刀,昂首和孔云对上视线,二者不动声色的交锋。   高手之争,意在手先。   二人目光相接,气机牵制,却谁也奈何不了谁。   殷飞雪身受重伤,却有冥冥护佑,孔云没有一击毙命的把握,既是如此,又何必动手。   孔云心头微松,带着残余的王卫走到云前,淡淡道:“我来这里送你一程。”   殷飞雪率领着小妖怪整装待发,他望了望六圣庙,抱拳:“多谢。”   孔云看了看薛错,殷飞雪不点自明,金眸中闪过一丝微光,他变化出三杯酒盏,笑道:“再饮一杯麽?”   薛错忽然转过身,吸了吸鼻子,抱着胳膊说:“什么酒,也来请我喝?”   殷飞雪见他难过,心里不忍,把酒杯递给他:“知道你挑剔,这一坛是我亲自酿的,如何?”   薛错嘀咕:“有多好喝?”   殷飞雪:“不试试你怎么知道。”   三人静默,微有风声呼呼作响。   那杯酒入口苦涩,却又辛烈异常,绵绵柔柔。   殷飞雪昂首饮尽,不再多说什么,阔步离去,但走了几步,他又回眸:“物少尤珍重,天高苦渺茫,两位好友,在此别过。”   ……   殷飞雪的带着剩下的天都卫,毫发无损的离开了妖族王庭,救回了被抓走的小妖怪。   他的名声在人间更响亮了,引来无数不愿投奔王庭的妖怪,纷纷迁居天都城。   薛错则回了一趟千云大泽,取来金池泥,金池水,用心的捏了一个神像。   孔云在此期间一直陪着他,为了防止薛错被突然钻出来的长老暴打。   原因无他,那个神塑实在是太过于另辟蹊径。   孔云忍了又忍,忍无可忍,鬓角的翎毛一根根竖起来,咬牙切齿:“在你心中,孔雀就是这个样子的?”   薛错满手是泥,蹲在地上毫无形象:“哪里不对,这不是挺好的。”   孔云沉默的审视那一只不阴不阳不圆不方的泥塑,闭上眼睛出了一口气,然后跳起来化作原型,追着薛错啄他的头,口中叫嚣:“真正的孔雀是这个样子的。”   薛错狼狈遁走,被孔云叼着衣领捉回来,恶声恶气地说:“捏,再捏。”   其中痛苦的过程不堪言表,但好歹捏出了一个像人的塑像,薛错捏好塑像,便趴在桌上专心绘符,在他背后的那扇门外,坐着妖族王庭剩余的长老。   孔云手持净世轮,守在门口。   “陛下,妖族从未走过香火神道,我族也不以香火神见长,大圣若是没有肉身,何称为圣?”   “妖族正统是血脉,我等后辈,若是连肉身都无法为大圣准备,有何面目见老祖宗?”   “这条路,走不得啊。”   孔云怒目而视,冷冷发笑:“放狗屁,血脉?血脉阻止妖庭堕落了?”   “你们不想失去如今地位,就以长老身份要挟我,真是好的很,既然如此,当初净世轮还在运转时,各位为何不以身殉道?怎么,只我羽族命贱吗?”   妖族长老们脸色铁青,面面相觑:“陛下此言……甚是粗俗,为王者……”   孔云嘴角勾起,面色冷寒:“怕你们听不懂罢了,妖族如今是什么样子?你们看不清楚,大局是什么样子,你们也看不清楚,要等你们指明道路,呵呵。”   他淡淡道:“况且,是羽族大圣点明要薛错塑像,是老祖宗要走这一条路,你敢反大圣?”   众长老沉默无言,被噎得鸦雀无声,孔云看着这一干血脉纯净的妖族,心中厌烦无比,他迟早要叫妖庭改头换面,重见天日。   孔云等了足足半年,两百多个日日夜夜,那扇紧闭的大门才打开。薛错托着神塑,困顿无神,一张小小的,精妙无比的符箓覆盖着泥塑的整个神躯,散发出勃勃生机。   众长老惊诧莫名,似乎想要细看,可是却双目流血,剧痛无比。   “闭眼!”   “不要细看那塑像。”   薛错挥袖盖住神塑,扫过妖族众长老,又看看孔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孔云眼神震动,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成了。”   薛错点点头,往后一倒,趴在地上呼呼大睡。其他长老想上前帮忙,却被陛下冰冷的视线阻止,他一手托着神塑,一手弯腰抱起薛错:“去六圣庙。”   众长老噤若寒蝉,不敢反驳。   神塑迎回六圣庙。   香火升起的一瞬,原本散落的妖族大道,忽然犹如暗室明灯,投来一缕光明。许多境界停滞不前的长老,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冥冥天道,那是妖族破碎陨落的成圣之路,是他们千年万年摸不到的门槛。   大圣!   大圣啊!我妖族好苦,苦不堪言呐。   那一夜,许多人彻夜不眠,心怀激荡,回到府邸泪洒满襟,忍不住跑到六圣庙对着自家老祖宗痛哭流涕。   更有甚者,想要囚禁薛错,杀了他,不能让他为别人所用,让他不停地为其他大圣塑像。   当然,提出这主意的都悄无声息的消失了,薛错对此一无所知,功成身退,也要离开妖族了。   孔云欠他的人情,送薛错回千云大泽,他问薛错有没有什么要求,薛错想了想,对他说了一句话。   孔云嗤笑,似有不忿,但终究没有说什么,点头应下:“你既然说了,我便答应你。”   两人站在云头,同样长身玉立,气度非凡,和小时候的小豆丁判若两人。   孔云说:“关于当初择男选女之事,成仙之前,你随时可以再选。”   薛错浑身激灵“……”   孔云化作一缕流光消失,独留薛错一个人在云头抓耳挠腮,愁眉苦脸。他背着手,踱着四方步,走了几步又噗嗤一笑,恍然大悟道:“好个孔小云,吓唬我。”   他想通了,便不再深思,眼看云聚云散,心中掠过一道身影。   如果有空,薛错倒想去找他喝酒。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29 00:21:52~2023-10-03 13:51: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妹宝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妹宝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妹宝 2个;捍卫攻被叫老婆的权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地下的书 60瓶;456呀123 33瓶;阿爹您 30瓶;cxmim 17瓶;我是张三、siyuguo、不咕叽、NO,THANKYOU! 10瓶;犬奇 7瓶;妹宝 3瓶;42004184 2瓶;打工vzy、攻包亲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5章   “可惜……”   大劫降下, 薛错自己也没有时间,他不再留恋,日夜兼程赶回了千云大泽。   大泽碧波千里, 秀水青山。   隐隐约约形成了几个大型的建筑村落,在神女八十九峰的主峰上, 建起了一座高大的神庙, 青石台阶蜿蜒而上,主庙隐没在云雾之中。   薛错甫一进入大泽范围, 便见一道身影远远飞来,他脸绘金符, 紧闭双眸, 见到薛错喜不自胜,泥塑脸都鲜活了几分:“薛错。”   薛错打量了他, 笑道:“任殊哥哥, 修为又精进了。”   任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拉着薛错的手:“都在等你回来, 可你硬生生耽误了这么久, 顾师弟见你久久不回, 替你守在大泽半年,降魔除妖, 直到前几日, 才被一封书信召回。”   薛错闻言沉吟一瞬, 与任殊并肩而行:“书信召回,他有没有说, 是谁的书信?”   任殊摇头:“这个他没有说, 只不过他离开时似乎有心事, 我问他, 他却不肯告诉我。”   薛错担心顾如诲受了什么钳制,有心想去一封信问问,又怕惹来其他麻烦,思来想去,便没有再提,只在心中默默盘亘。   他与任殊落下云头,走在水畔。   此时的千云大泽,早已人烟袅袅,如今正值春种,村中老幼浆洗缝补,青年男女皆在田中插秧劳作。   山鹰在云间啼鸣而过,白鹭低飞,在田野里望哨,大泽之中无论人或动物,都露出了难有的安宁之色。   没有苛捐杂税,没有仙人来访。   饥有食,寒有衣,病有药,亲朋具在,老幼相携。   人间何曾有过这样的地方,他们忐忑过,害怕过,越发希望此处长久,望大泽里的神仙万年常在。   咄——   山间轻微震动,百鸟翱翔。   这奇异的动静惊动了任殊,他肉身修道,又夺舍香火神道,对这变故异常敏感。   任殊抬头:“薛错,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天地惶惶,却有风声低诉。   星宿缓慢的移动,天地之间的道也发生了变化,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一颗灰暗的星星忽然亮起,破碎无法感应的道,逐渐弥合。   薛错忽然心有所感,抬起头,半山腰的神女庙,那里似乎有一道渺渺的身影,虚实难分,神秘莫测,背后有一轮船舵法相。   任殊说:“天为何在动?”   薛错霎那间明白了,一定是小云供起了神塑,妖族大圣苏醒了,这变化让他微微吃惊:“那是妖族的道,羽族破碎的道,以后……大概会有很多成精的羽禽。”   任殊嘶了声,难以理解:“妖族凋零万载,他们居然能找到自救的办法,可我们香火一脉,天地为何不应呢?”   “或许是时机不对,也或许,是天地觉得香火神道还没有复苏。”   薛错脸上没了嬉笑,唯余一片清冷,清风吹拂蓝衫黑发,他负手而立,如同一座不可翻越的高山,坚定卓绝:“不过,会有那么一天。”   ……   人间。   青州城。   曲折蜿蜒的黄河之水迢迢而去,流过群山,淌过戈壁,兴盛的香火如同厚重的云彩,笼罩在青州上空。   黄衫女子涉水而行,救起翻倒的渔船,又飘然远去,虔诚的诵念和愿力凝聚祂的神身,黄河神女抬头仰望高天,掐指一算,笑道:“原来是妖族大圣也醒了,天道弥合,妖法复兴,这可真是热闹。”   祂又算了几次,忍不住道:“大泽真是收了个福星,一来二去,那些复生的老家伙不知道欠下祂多大的因果人情,呵呵。”   “不过祂谋算万年,得来今日。”   “我输你一次也不亏,以后便助你一回。”   祂笑眼盈盈,似藏千山万水,脚下踏波而行,恩泽撒遍青州大地。   曾经的白骨青州城,如今沃土遍野,良田千顷,客船来往如云,人流穿梭如织,是一座不折不扣的繁华大州。   人人都知道,有一位青州神女在庇佑此地。   人人都从心底相信,感念祂的恩德。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深山中,遍处都是扶桑树。   这个部落的人远离人群,住在深山,他们信仰灼灼的烈日,祖祖辈辈都没有离开过。   他们身材高大,天生神力,无论男女,出生便带有火红色的纹路,形似火焰,又如三足金乌鸟。如今,这些族人背着行礼包袱,分成四支队伍,准备各往一个方向。   族长戴着头冠,吩咐自己的儿女,部族的勇士,他说:“你们此行,便如烈火燎原,三足金乌鸟看着你们。你们要带着祂的名,走上山,淌过河,进入城,你们是祂的眼和口,祂的手与足,你们要宣扬祂的声音,根除不该的邪恶污秽,让烈日的大道重现人间。”   “如果你们碰到了符箓的修士,大泽的来人,善待他,交好他,成为他的朋友和兄弟。”   “去吧,走吧。”   部族勇士们纷纷应声,扛着猎物和小孩,男人和女人一起,走上了迁徙之路。   而此时的人间,战乱,瘟疫,天灾横行。   那把久悬不落,迟迟没有降下大幕的天地大劫,终于落下了。   起因是人间一座小城,突发瘟疫,病死了无数人。   死去的生灵无人安葬,尸体腐坏,生养出古怪的毒虫,那些毒虫修炼成精,又被修士捉去炼丹采食。   一场绝无仅有,爆发在修士之间的瘟疫,迅速从那座小城蔓延开来。   修士为了自保,四处寻药,更有恼羞成怒不肯等死的修士,对同道大开杀戒,吸食血气拖延死亡的时间。   一时间,修士人人自危,不散轻易离开山门。   中毒已深的修士只好将矛头转向普通人,亦或者妖怪,亦或者任何流着血气的东西。   原本只是凡人倒霉的局面,迅速扩展到所有生灵。   而在其中,受益最深的,就是那头出世已久的凶兽吞虺,祂如鱼得水的吸食着生灵的怨气,成长得也越来越壮大。   薛真真又一次找到祂的时候,这只总是四处逃窜的凶兽停下脚步,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龙威剑发出暴唳的嘶鸣,恐怖的气浪一阵阵漾开,一条红色巨龙咆哮着钻出剑,一口咬向吞虺,暂时把祂逼退。   吞虺咆哮:“薛真真,你执迷不悟,阻碍天数,妄图扭转大劫,这是螳臂当车,我今日就杀了你!”   薛真真面不改色,一寸寸擦去龙威剑上的水渍:“你要我的命,就自己来拿,我随时恭候。”   吞虺从出世起就被压制,心中早就怨气滔天:“我为天降大劫!是众生命中的劫难,你处处阻碍我,小心遭到天劫反噬,死无葬身之地!”   薛真真素裙荆钗,恍如高山白雪,冷如九天寒山:“聒噪。”   她一剑劈出,力若千钧,有摧枯拉朽之势。   吞虺吸饱怨气,本该就此杀了她,但却不知为何,没有动手。   祂与薛真真打得满身火星,高天上电闪雷鸣,祂巨大的神躯游曳在雷云中,怒喝:“疯女人,你等着,如今我不和你一般计较!”   吞虺破开虚空,踏入冥冥,销声匿迹。   薛真真望着祂离去的方向,握剑的手细微颤抖,那抖动越来越大,洁白的素裙晕开一朵血花,她愣了愣神,便面无表情的挥手拭去。   薛真真能感觉到,这凶兽越来越强。   人间天灾无数,与祂脱不开关系,她抬头,透过虚空望向冥冥高天。   那里有一柄虚幻的,与天同高的剑,镌刻天道至理,剑锋恢宏庞大,涵盖整座神州,形成了人间风火水/雷/瘟劫,修士毒疫破瘴魔劫。   祂万年以前便在形成,如今终于成了具形的劫难,而剑锋之下,万物生灵都将化为劫灰。   直到大道重新耦合,天劫才会消散。   薛真真硬阻吞虺,已然被劫气缠身。   她面无表情的张开手掌,似乎已经感受到冥冥的命运,化为劫灰的那一天。   “剑主。”   这声音突兀的叹息。   薛真真神色一厉,骤然抬眸,雷云之上却无白衣身影,他应薛真真的话,再不出现。   薛真真拄着剑,冷冷骂道:“缩头乌龟,不敢来战。”   那边沉默许久,低声劝道:“剑主,不要再寻吞虺,你身为剑身,本为超脱大劫,为何要步入劫中?”   “你阻拦祂,也挡不住天灾,你伤祂,也救不了薛错。”   “薛错应道而生,也会应劫而毁。”   “莫执迷。”   薛真真瞳孔微缩,气息凝停滞片刻,轰然爆发。   天上如火烧云一般,烈火灼烧雷云,龙威剑咆哮着脱手而出,化作魔龙,吐出一口烈焰,烧毁了云层中一切。   一把小剑轰然破碎,剑仙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龙威剑飞回她的手中,她抖去剑身的烈火,知道他一定也看着这里,便道:“君无畏,你再不必提我儿。”   剑仙没有再回答,薛真真御剑而去,消失在天地之间。   在她走后不久,云中出现了一道白衣身影,他眉眼如画,目光平淡,落在手中破损的荆钗上,眸中微微的伤心,如同秋雨落湖。   “剑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03 13:51:06~2023-10-05 09:35: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捍卫攻被叫老婆的权利、wsndw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图南 16瓶;打工vzy、爬行电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6章   千云大泽寂静无声。   薛错一步步踏上神女峰, 他经过莲花金池,又走过飒爽竹林,在幽幽小路的尽头, 是一座古朴厚重的石庙。   庙前安放着一只三足金鼎香炉,正是从前娘娘送给薛错的那一只, 他在庙前恭恭敬敬的上了三炷香。   香烟袅袅升起, 散发出一股清新的草木香味。   薛错望着庙中的神塑,一屁股坐在蒲团上, 拄着下巴发呆,自从小时候跌落凡间以来, 他再没有想过流云峰的人和事。   此时却不知为何, 升起一股忧愁,或许是因为敖沐回了大海, 奚陶四海为家, 师弟哥哥去了流云峰, 小云和殷飞雪道不相合, 恐伤性命。   他的身边又孤孤单单, 又有千钧重担, 不能喘息片刻。   真是步步艰难。   薛错正感慨,忽然神思一动, 他肃穆凝神闭上眼睛, 真灵窥见了无边的白色雾气。   雾气中田田莲叶, 圣洁金莲。   一尊高大的泥塑神像矗立其中,周身裂出细小的缝隙, 缝隙一点点扩大, 隆隆的水声越来越响。   一阵清风吹过, 万千纸钱撒下。   灰色的泥壳片片坠落, 化为齑粉,露出了神女彩绣辉煌的裙裾。   薛错不禁愕然,他知道娘娘道体被封印在大泽之下,重重道锁之中,在大劫里逐渐复苏,但如此巨大的变化,还是他第一次见到。   薛错严肃了神色:“娘娘?”   神女像一动不动,金池风动,吹散莲叶莲花,露出波光凌凌的金池。   潋滟的波光逐渐形成了一幅画。   画面中漆黑一片,不见天,不见地,大地沉浸在荒芜的黑色里,微有灰色的波涛微微卷起浪花,仿佛一场安静的,永久酣眠的好梦。   薛错不明白那黑色是什么,他有心想问,可是画面很快地再次发生了变化。   潋滟的波光组成了看不清的红,铺天盖地的红色里,有一个人挥出了一柄剑,无数黑色的小点在剑刃下破碎,裂开,化作一缕缕一根根的红丝。   红丝串联天地,贯穿日月,在这磅礴的红色里,拿剑的人绝尘而去,飞上高天,将一切的一切抛在身后,落入更深的红色里。   薛错想看清那是谁,但那个身影仿佛受到了干扰,开始晃动模糊,薛错的心一下凝固了,那个背影好熟悉,可是他却分辨不出来那是谁。   画面晃动散落,又一点点重新聚合,如同对抗着什么。   环顾四周,白色的雾气飞速流动,金池莲花刹那间全部盛开,稳住了金池水,呈现出新的画面,   一朵莲花绽放在血色中,裂成千千万万的光点。红色在光点里慢慢褪去,黑,白,灰三色重归天地,残余的金点化作金蝶挣扎,却抵不过摧残,在挣扎中遽然破碎。   金池动荡,似乎有新的画面,却遇到了什么阻碍,始终无法形成。   莲叶一片片衰败,娘娘的神塑发出一声重重的哼,护着薛错的真灵回归了身体。   薛错睁开眼睛,大汗淋漓,他立刻回忆自己看到的具体画面,却除了头痛什么也想不起来。   这种被未知折磨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萎靡不振,他双目出神,幽幽道:“娘娘,这比不知道还要折磨我。”   “算了,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庙里躺到老。”   话音落。   薛错跟针扎似的跳起来,哎呦哎呦的捂着臀部,纳闷的用脚搓一搓,地上什么也没有,他唉声叹气,好不可怜:“是是是,我出去还不行吗。”   他跳出神庙,坐在金池边思来想去,还是悟不出来,只是隐隐约约有了些预感。   这预感不同寻常,或许能在日后的危机之中,为他留出一线生机。   薛错郑重的给娘娘上了香。   往山下走了几步,又摸摸头,探头探脑的摸进庙门,嘀咕着,娘娘,日后我恐怕再难安宁,就让我好好的睡一觉吧。   他盘算着,抱了个蒲团当枕头,大咧咧在神像旁一歪,枕着胳膊睡着了。   庙里的光线暗了些,莲叶层层叠叠,随风晃出安逸的韵律,院外的风声,雷云,都被白色的云雾遮蔽,独留一片安静。   桌案上玉瓶里掏出一片莲叶,叶子颤颤巍巍,化作一张薄毯,盖在了青年身上。   不知道过去多久,睡饱的薛错打了个哈欠,撑着懒腰站起来,从庙外摘了一朵云,团吧团吧垫在屁股底下,往山下飞去。   这一下山,就足足一年没有进过庙门。   千云大泽百废待兴,又极其缺乏人手,此道如何兴,开山第一斧,还需斟酌再斟酌。   薛错发了纸鹤,请任殊和玄肇一起来商议,不多时,任殊便风尘仆仆的出现在门口,还给薛错带来了千云大泽人口簿。   薛错正在查看,互听一声粗嘎的声响,气势汹汹,火气极大:“薛错!”   薛错连忙迎上去,高兴道:“玄爷!”   玄肇三寸泥陶,气的跳起来打薛错的膝盖,嘴里不依不饶,甚是悲愤:“好你薛错,当初走的一声不吭,留给我一条祸事的金龙,害得我被关在水里暗无天日!我今日来找你算总账!”   薛错吃惊地看了一眼任殊:“还有这事?”   任殊被他挤眉弄眼,偷偷使眼色的样子逗笑,泥塑脸都绷不住,他扶额道:“别闹了,如今内忧外患,天灾横行,玄爷和小错相互牵挂,就不要扯嘴皮了。”   “谁牵挂他!”玄肇立马反驳,爬上椅子独自生闷气:“他个没道义的小子。”   薛错咳嗽两声,提起衣袍坐下,正了正神色,对任殊和玄肇说:“其实,今日请任殊哥哥和玄爷来是有正事相商。”   任殊若有所思,和玄肇对视一眼:“好,你说。”   薛错斟酌了词句,有忧虑,但更多的是镇定和自信:“我想为香火神道,重辟道场,开宗立派。”   任殊瞳孔微缩,脸色一喜,忽然起身连说了三个好,他忍不住踱步,握拳砸了砸手心:“我等你说这句话,等了足足三年!”   “香火神道是死路,绝路,末路,可如此万法复兴,水族有敖沐,妖族有孔云,佛法有奚陶,刀术有殷飞雪,独我香火神道争来夺去,少了一个领路人。”   “这道要一个德高望重的人,非你不可。”   薛错还没说话,玄肇就跳起来,拍着泥塑大腿,瞪眼睛道:“任殊你小子说话可要讲良心,论年数,老夫活了一万八千年,加上死去的年纪,那更是两万六千岁,说一句德高望重不为过!论资历,当年我和他家娘娘交手,被打了三天三夜才求饶,还不够有本事?”   薛错拍手:“玄爷威武,我抛砖引玉,甘愿以玄爷马首是瞻!”   玄肇一噎,跳脚道:“你少来!我不过争德高望重四个字,你小子就想偷奸耍滑,推诿扯皮,哼!老夫才不是傻子,何况我如今实力不济,若是也有个神女看上我,我一个也不放在眼中!”   薛错噗地一声吐出茶水,呛得脸色扭曲:“玄爷,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   轰隆——   晴天霹雳,炸了玄肇一个措手不及,他手疾眼快,嗖地缩进自己的龟壳,瑟瑟发抖。   薛错指了指上面:“玄爷,娘娘可能在看我。”   玄肇隔着龟壳,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薛错听不明白,也不逗他,而是说了自己的打算。   “当年神道陨落,娘娘也牵涉其中,大泽神女的名号不可再用,但道号暗合天数,弃之不用未免可惜,我便想取其中二字。”   任殊问:“哪两个字?”   薛错不答,起身取了纸笔,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大字,任殊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下去:“千云大泽,香火道场,神女庙。”   薛错收笔,笔锋锐利飞扬:“东有问道宫,为仙道魁首,得天独厚,独占鳌头万年不衰,今取[神女庙]三个字,愿我道兴盛万法,重现百花齐放之大道。”   任殊笑道:“好,千云大泽神女庙,当为今后香火神道第一派。”   薛错微微一笑,提笔画出一张符箓,又从储物戒拿出那只乾坤碗。   那碗平平无奇,遇到符箓,忽然变作一缕流光飞入天空,悬在冥冥,淡金色的光芒涵盖整座千云大泽,形成了坚不可破的护山大阵。   他又提起雀翎,笔走龙蛇,一口气画出二十一张符箓,挥手点燃。   大泽之中忽然有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水潭,幽深清澈,从中冒出丝丝缕缕的寒气。   凡人看不见的黑骑阴兵从潭口跳出,巡视左右,带走滞留的阴魂。   陈宗平从潭水中跳出,他理了理护腕,大步上前,对薛错抱拳躬身:“大师兄!”   薛错点头,递出写好的符令:“从今日起,千云大泽阴魂押解轮回之事,交托审灵府,脱离天道轮回司,持此敕令,千云大泽内,大道莫不应。”   陈宗平披甲执锐,严肃震声:“陈宗平誓不辱命!”   话音刚落,乾坤碗滴溜溜旋转,生出一丝玄妙的感应,在这千云泽,他就是阴魂引渡使者。   陈宗平内心波涛汹涌,他绝对不会让大师兄失望,阴地万千阴魂都在看着他,还有阿竹师姐!   薛错回眸,望向任殊,任殊微微一笑,薛错将第二枚符令交给他:“从今日起,千云大泽一切政治,明生,神祭,都交给你,持比敕令,在千云城中,凡人生灵阴兵鬼魂,莫敢不从。”   任殊深呼一口气,接过敕令,身躯微微一震,感受到了玄妙的气运,他深深地看着薛错:“誓不辱命。”   政事都交给了任殊,薛错半点不操心,他又将水中妖怪交给玄肇统管,他倒也得心应手。   而就在道场初成时,人间也爆发了大混乱。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05 09:35:39~2023-10-07 23:19: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你的天真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你的天真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的天真 2个;捍卫攻被叫老婆的权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言似二兮 54瓶;扶言ζ 5瓶;国或 2瓶;打工vzy、饼大饼、闻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7章   “大劫终于降下了。”   “瘟疫, 天灾,凶兽,恶鬼, 你们只要放眼去看,哪里不是功德呢?”   “若要成仙, 就要舍弃怜悯。”   问道宫的弟子聚在云端, 听云端的青年公子侃侃而谈,他就是著名的三绝秋水, 号称人绝,诗绝, 剑绝。   一柄白纸折扇, 話尽天下风流。   这些弟子初出茅庐,就遇上万年一次的大劫, 许多事不明白, 有弟子问:“可是师兄, 降妖除魔是我道本分, 为何要我们见死不救。”   三绝公子脸色一冷, 吓退了弟子, 又施施然一笑,弹弹指甲, 嘲讽道:“见死不救?怎么救?不自量力, 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   众人俱都笑起来, 三绝公子嘲讽的勾了勾唇:“多年以前,问道宫也有这样一个人, 自命不凡, 对抗众多长老, 当是真是好威风, 好霸气,可是现在呢?掉下人间,尸骨无存,连修士都没得做。”   “你们比他如何?”   “他的背景,说出来能吓死你们,那样的身份都陨落了,你比他多几条命?”   那弟子嗫嚅着嘴唇,犹豫不决,三绝公子化怒为笑,安慰道:“其实我知道你们都一心向着问道宫,我觉得,不必急于一时,先爬上仙人的位置,再慢慢图之,你想除魔卫道那是好事,不过要等成了仙人,去制定规则,而不是被规则掣肘。”   他见众弟子十分安静,似乎是明白了,便开始纷发令牌和丹药葫芦,催促他们到各个小宗门:“这葫芦里是保命的东西,吃一颗延年益寿,吃两颗境界飞升,你们拿去给那些小宗门,让他们下山去救人。”   弟子睁大眼睛:“这么好的东西,给他们?”   三绝公子冷冷看他一眼:“不让你吃,是对你好,以后有你的好处,贪这些蝇头小利做什么?”   弟子们年纪尚小,又被调教的唯唯诺诺,只好低头领了东西去了,三绝秋水确认他们都去了小宗门,令牌又没有失效,才悠悠地乘坐而归。   最近的妖族声势壮大,颇有几分要重立妖庭的样子,十分不好惹。   三绝公子沿路飞去,但见妖魔横行,天灾连连,一股看不见的劫气笼罩天地众生,致使他们相互厮杀,化为大劫之下的劫灰。   三绝公子看得心有戚戚,他浑身清气缭绕,虽然有因果,但不至于陷入劫中。   这是他师父的教导,天道要为众生设劫,让能者成仙,无能者堕尘。   一切都是天命,从出生就定好了。   他飞往问道宫,途中经过南部神州,这里有一处小村庄被瘟疫之气笼罩,他拨开云雾仔细一看。   村中家家洒纸钱,步步有白帆,妻死子埋,母亡父丧,总角之年的幼童披麻戴孝,天伦散尽。   他轻轻一叹:“真是上辈子作孽太多,此世才不成修士,一切都是命中带来,不值得可怜,嗯……居然有人?”   三绝公子定睛一看,村头上方的云层里,钻出来一个三寸泥塑,左右望了望,拨开云雾,露出身后的修士。那人着蓝衫,手托一朵莲花模样的道象。   他抬手挥出符箓,便听到风声呼呼作响,一场大雨倾盆而下,驱散了村里的瘟疫之气,使得那些凡人有了片刻喘息之机。   如此还不够,他又撒出两张符纸,召出烈阳道韵,对着那凝聚瘟疫的香火神又烧又烤,竟然是要生生晒化了他。   三绝公子见状神色一凛,连忙上前阻止:“道友手下留情!”   薛错正在同那香火神讲道理,便听一声高呼,见着一个白衣白衫,白裤白袜白发带的小白脸,乘着云赶过来。   玄肇嘶了声:“这人家里死了人还是……”   薛错脸色微变,连忙捂住他的嘴巴:“玄爷,你嘴下积点口德吧。”   玄肇怒目而视,心中十分不服气。   薛错:“礼貌点,我日后还是要一些口碑的。”   玄肇:“哼。”   薛错:“如今要开宗立派,还是要与人为善,广结善缘。”   玄肇丧眉搭眼:“行。”   三绝公子匆匆赶来,对薛错拱手。   薛错连忙回礼,还没说话,便听白衣人痛心疾首地说:“道友,你把那香火神杀了,这功德就只能你收一次,杀鸡取卵,太自私了。”   薛错听得一一愣,玄肇挤眉弄眼:“这善缘你还结吗?”   薛错嘴角抽搐,觉得是有什么误会,拱拱手,对三绝公子道:“在下千云大泽散人修士,敢问道友哪里来?”   三绝公子一听散人,脸色便倨傲起来:“哦,千云的散人?在下三绝秋水,师承问道宫太一门荀令君长老。”   薛错目有凶光:“问道宫……”   三绝秋水冷声:“还不快把你的神通收了,小心得罪上仙,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说完他上下打量薛错,有些心猿意马,为色所惑:“我看你一身罪孽,不如随我去问道宫,和我秉烛夜谈,切磋道法,嗯~”   薛错脸一绿,玄肇忍不住哈哈笑起来,笑得直打跌:   “秉烛夜谈~切磋道法~噫~”   薛错黑下脸,凶神恶煞的飞出十几张符箓,把三绝公子包成了大粽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投,我这辈子最烦问道宫!”   三绝公子吓了一大跳,连忙祭起法宝,可那符箓好生厉害,竟然破不开:“你知道我是谁吗?”   薛错脸如锅底,抡起拳头:“你是我的儿,我是你的好外公,看打!”   三绝公子匆忙应战,又对上身法极强的薛错,霎时手忙脚乱,吃了不知多少拳头,一身白衣糊作一团,那里还有风度二字可言。   他失神之下记起自己还有一把剑,连忙拔剑出鞘:“你这个妖道!”   玄肇煽风点火:“薛错,他要来真格的了!”   薛错鼻孔喷气,显然气的不轻,撸起袖子掏出香炉,当头砸下,把那三绝公子打得出气多,进气少,身体里飞出一道流光,趴在地上人事不醒。   玄肇扯着嗓子道:“薛错,你打死人了!他的魂魄去找靠山了!”   薛错连忙收起香炉,睁大眼睛:“胡说,我看他明明是装死,我不与他一般计较。”   他拍拍手,一脸正气凛然:“不过这身体放在这里,也不安全,若是被别人夺舍了,可怎么办?”   玄肇心说这都死了怎么夺舍,就见薛错燃起一张符箓,烈日灼心,将那身体晒得嘁哩喀喳,只留一股青烟。   玄肇目瞪口呆,薛错十分满意:“这样一来,就不怕别人夺舍了,日行一善,日行一善。”   玄肇抬头看看烟:“薛错,你缺德到冒烟了。”   薛错不服气,正待分辨,忽然听到天边风声,连忙抓起玄肇,踩着极意自在功瞬间远遁,不知所踪。   三绝公子哭哭啼啼回了宗门,荀长老待他如亲子,顿时勃然大怒,立刻撕开空间降临此地,却不见徒儿身体,仔细一闻,只闻到一股焦臭无比的烟。   三绝公子惨烈大叫:“我的身体!师傅,我的身体没了!”   荀长老气的脸色发白:“好狠毒,此子绝对是邪魔外道!我一定杀他替你报仇!”   三绝公子委屈的眼泪直流,恨不得回到三刻以前,问自己为什么多嘴,他哽咽道:“师傅,我的身体怎么办?”   荀长老吐出一口气,安慰道:“不要急,问道宫中年轻弟子那么多,为师替你挑个好的就是了。”   三绝公子抹抹眼泪,心中还是有些眼馋:“那我要长得俊的,美的,要穿蓝衣裳。”   ……   薛错溜得飞快,回到千云大泽又接到孔云书信,问他为大圣塑身之事。   薛错放心不下,又去了一趟妖族,待了半个多月。   但这次略有不同,他开辟千云道场,是神女庙的首席师兄,虽然孤家寡人,倒也是一家立场。   因此这消息传的飞快,等到了人间,就变成他和妖族王庭交好,与人间妖王为敌。   这二者大道不同,水火不容。   因此薛错和殷飞雪虽然没有见面,但心中都似乎知道,他们之间与过去不同了。   薛错没有给殷飞雪写过信,也没有传过纸鹤,只是心中时不时的,还是惦念着那一坛好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喝到。   任殊问他日后打算,薛错说:“人间如今的香火乱了套,我要立一套规矩,传给南部神州的香火神,让他们按照规矩行事,违者,打落无间地狱,受万鬼啃噬之苦。”   任殊吓了一跳,心中觉得十分不稳当:“这是否太过,如今咱们人手不足,你又四处奔波,千云的鬼差出了大泽,力量减半,恐怕这敕令发出去,就是空口白话。”   薛错面色清明,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激流勇进,胜者为王,我筹谋这一天很久了,如今我上有金乌,下有神女,还有妖族大圣,你说,这些走香火神道的神灵,有几个能抗住我轮番请一遍神?”   任殊一懵:“这……”   他组织了一会儿语言,艰涩道:“可是,这会不会有不敬上神之嫌。”   薛错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几位大神都通情达理,好说话得很呐。”   任殊:“……”   他说的高兴,便去画符琢磨敕令,忙到半夜,玄肇和任殊来给他送宵夜,一打开门,就见薛错拿着一只纸鹤,满脸高兴的样子。   玄肇探头:“呵,什么事笑得满脸是牙。”   任殊微微一笑:“的确。”   薛错收拾笔墨,拍拍袖子,眉眼都含着笑意:“殷飞雪约我秉烛夜谈,切磋道法。”   玄肇闷哼一声,脸色古怪:“你不生气?”   薛错惦念好酒,又许久没有出去和友人相聚,也不知道其他人在忙什么,殷飞雪的纸鹤也算让他忙里偷闲了一会儿,自然高兴,他奇怪道:“我生什么气?”   玄肇想起了死不瞑目的秋水公子,一时无言,任殊问:“那殷飞雪……会不会因为妖族王庭,对你心有怨恨,设下鸿门宴?”   薛错一口否定,跳上窗户:“他不会,我去了。”   任殊连忙跟过去:“万事小心。”   但哪里还有薛错的身影,他忍不住锤了下窗棂:“可别出什么事。”   玄肇抱着泥塑小胳膊,幽幽道:“和那只老虎能出什么事,顶多丢了贞洁嘛。”   任殊困惑:“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07 23:19:06~2023-10-09 22:54: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捍卫攻被叫老婆的权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上阑珊 30瓶;约塔 20瓶;神知道、小小小橘子 10瓶;青色的小舟 5瓶;熬夜看文 3瓶;nysnh、打工vzy、一只兔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8章   如今的天都城是人间第一座妖城, 占据了一整个芳洲,妖城的城主是个笑面冷心的大妖怪,手下天都卫横行无忌, 软硬不吃,唯城主马首是瞻。   一月前。   天都城, 飞星阁。   光线爬过深褐色的博古架, 插着梅花的花樽,从架上一柄黑刀的缝隙钻出, 刀刃闪过冷光。   那一瞬的光华,落入一双暗金色的眼眸, 他阔马金刀的端坐在桌案前, 铺开纸墨,黑甲坚寒与冷硬, 和雪白柔软的宣纸格格不入。   他握着笔, 笔尖的墨水在纸面如奔雷, 写出来的字也狂放如野草, 他眉头皱着, 平静的直起身, 搁下笔。   黑靴踢过地面,一层白花花揉皱的纸团。   殷飞雪吹干宣纸, 小心翼翼地折成纸鹤模样, 又点上眼睛, 左右看了看,十分满意这第一百一十一张信笺。   不知道薛错看到了, 会是什么表情?   轻纱重重, 握着纸鹤的英武君王似乎轻轻一笑, 银发如同丝绸一般流泻两肩, 沾了些许墨渍,好像银发变成了青丝。   他飞出纸鹤,转身时发尾扫过花樽的梅枝,他顿步回眸,落梅星星点点,红红粉粉,在白纸上舒展着自己的心事。   殷飞雪喃喃:“有花堪折直须折,倒是个好兆头。”   天都城家大业大,难免鱼龙混杂。   殷飞雪早就有所打算,他顺势而为,找来能人和大妖,一起撰写了第一部 《妖城法典》,本来有人提议叫《人妖法典》的,但险险一票之差,输给了《妖城》。   《妖城法典》有一百零八法,又细分三千零八条,零零总总,大大小小,囊括民,政,修,人,妖,鬼等等,且还在不断增改完善。   《妖法》一出,天都城的势力便一路蒸蒸日上。   如同车有轨,人有路,水有渠,天灾不能冲毁,人祸不可覆灭,在乱成一锅粥的人间界,似一把利刃离鞘,势不可挡。   天都卫奉旨办事,按律修炼,条令严苛,待遇优厚,人人竞相应聘。甚至引来了一些隐世埋名,不问红尘的老妖怪。   对这一切,殷飞雪都有所预料,也早就考虑好了,下一步该往何处走。   他要破旧除新,立身大道。   建一处,不论血脉出身,能者多劳,亦能者得之,五湖四海,东南两陆,广纳天下之妖,亦容天下来人的地方。这是他为天都城定下的立城之基,也是有别于妖庭最根本的一点。   只修今生今世今时,不论过去过来过往。   而除了治城的手段,来投奔的老妖怪们,也都动过做太上长老的心思。   对比,天都城也有回应,只要胜过城主,愿以一城之力供养之。   老妖怪们双目放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个个上了天都城的练武场,又一个个灰溜溜的跑回来,更有个脾气不好杀红眼的,喋血当场,徒留一具尸骨。   金眸银发,黑刀白袍。   这个形象一度成为老妖怪们的阴影,和臣民口中乐此不疲的谈资。   天都卫对大王十分崇拜,个个效仿大王,喜欢穿黑甲白衣,时髦一些的,还去找手巧的蜘蛛精,青雀仙染一头银毛。   这上行下效的风气,一度造成了天都城白布脱销,一城人和妖看上去都如丧考批,披麻戴孝。   人间也慢慢流传出,天都城尚白,穿白的传言。   有一日。   殷飞雪和下属经过护城河,听他们唠叨些城治,妖庭,天灾之类的话,众大妖聚在一起商议,殷飞雪一言不发,静静听着。   忽然,他往水里一看,嘶——   回头,身边一个个妖怪不知何时都穿的雪白雪白的,白鸟,白鸡,白花豹,白道士,白医仙,白药老……   殷飞雪:眼睛疼。   他有低头看自己,居然淹没在白色汪洋中,衬不出他的风流倜傥。   殷飞雪左照照,右照照,用手握刀站定,想象着若是薛饮冰来了,他该做何表情。   微笑太淡,大笑太浮,似笑非笑显得心假意不真。   还是眉毛弯一些,嘴角轻抬,这银发也要梳起来,用个黑色绸带会不会古板。   人族都不喜欢太老成的面相,他这面相如何,三庭可算标准,眉眼也应该不差吧……   薛错如何看他?   殷飞雪头一次为色相感到困惑。   他皱眉,水中的影子也垂下长长的眼睫,银灰色的睫毛画一样,侧脸清俊不俗,既不失俊美,又不失英武,是一副极好的相貌,偏偏有股淡淡的忧愁。   那忧愁也恼人,似叹非叹。   殷飞雪出了神,发了会儿呆,背着手回过头,被十几双直勾勾的眼睛骇得后退半步。   “怎么?”   “没,没,没怎么,大王雅兴,大王雅兴。”   “是是是,大王你看这河水怪清的嘞,一看就是好水。”   当日下午。   他对着护城河左扭右摆,叹气皱眉的样子就传遍了天都城,惹来无数热心妖怪的激情猜测,胜率最高的,是大王长虱子了。   殷飞雪:……   牛大统领还在讨教刀法的过程中,给城主大人献上了药丸:“大王,这是俺们老牛家祖辈相传的土办法,治那些……嗯嗯,最有用了。”   殷飞雪瞳孔一震,和憨厚的老牛面面相觑。   牛大统领舔了舔鼻环,无辜的望着城主的脸色越来越黑,最后又黑又青,似乎憋着一股火,气的头疼的让他没事,让他赶紧出去。   牛大统领巴巴的垫着蹄子:“大王,咱妖怪得个……嗯嗯不丟妖,要及早——哞——”   大黑牛被一股风不客气的丢出去,留下半扇剧烈晃动的门扉。   ……   薛错枕着胳膊,飘在云头,原本昏昏欲睡,忽然打了个喷嚏。   他摸摸鼻子,晃晃脑袋,往头下伸了伸头:“嘶,这妖旗遍布,已经插满芳洲了?”   他仔细一看,城中没有瘟疫,虽然天灾横行人间,却没有尸横遍野之景,反而一片平静,隐隐有欣欣向荣之势。   薛错太久没见如此人间,忍不住心中高兴,起身飞下云头,混入凡人之中。   城中建筑鳞栉次比,人妖混居一处,有坊市商铺,也有酒楼客驿,当真是热闹非凡。   琳琅满目的小吃小食,看的薛错目不暇接,他哎呦一声,脸颊被轻轻掐了一下,他捂着脸,嗅到一股子脂粉香味,举目四顾,只觉得到处是妖怪和人,找不到罪魁祸首。   “哈哈哈。”   “小郎君,生的俊,姐姐请你喝酒,你有怪勿怪。”   “她是个促狭泼辣货,你莫生气,只管骂她!”   薛错瞪大眼睛,被人挤来挤去,手里也被塞了个酒葫芦,他抱着酒葫芦,十足十不知所措的模样,又惹来一阵银铃似的笑声。   “原来是个小呆子。”   薛错左看右看,捂着脸,一股脑钻进人群,往人多的地方跑,果然把那个声音甩到了脑后。   他摸摸头,又摸摸脸,忽然招手一变,画了个翘翘的八字假胡须,贴在鼻子下面,耸一耸鼻头,胡子也跟着颤一颤,他呲牙一乐,看上去总算没有那么面嫩了。   薛错抹抹鼻头,又跟着人流走。   天都城的小妖怪不少,人间灵气微薄,加上妖族大道断绝,他们大多数修为都不高。   羽族的妖怪擅长制衣,青雀爱歌唱,牛族力气大,就算是猫猫鸟鸟,还能带着子子孙孙飞送货物,信笺。   来往人妖一体,不分两族,披甲执锐的天都卫在城中到处巡逻,一副乱中有序的样子。   薛错若有所思,望望手里的酒葫芦,打开闻了闻,一股浓烈的酒气掺杂着一股夜息香的味道,他好奇的舔了一小口,又喝了一小口:“猫儿薄荷,夜息香,这味道真怪。”   他把小葫芦往怀里一揣,又瞧见一座好热闹的高楼,便提脚走了过去。   四周都是乌泱泱的人,还有一方高大的擂台,台上的人和妖怪来来往往,上了台便打拳耍棍,好不威风。   薛错看的有趣,又不知谁给他塞了点瓜子花生饴糖,他也不挑,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不多时,便排到他,他倒是一头雾水,什么也没弄明白,见身后的人直瞪眼睛催他,便摸着脑袋上台了。   一上台,周围便爆发出一阵哄声。   薛错不明所以,八字小胡都颤了颤,他抬眼往上一瞧,就看见轻曼的红纱,里面人影绰绰,倩影深深。   忽然,一只雪白的柔荑撩开纱幔,露出半边鬓角,桃红的香腮,她歪歪头,凤钗也歪了歪,和擂台上的薛错对上视线。   她微微一愣,噗嗤一声笑出声。   擂台上的青年贴着个假模假样的八字胡,歪了一边,他穿着一身碧波似的蓝衫,衬得人像画似的清清朗朗,那眉眼如丹青,双眸似湖水。他摸摸鼻子,轻轻一笑,如同春华初绽,秋水泛波,令人见之心折,久久不忘。   薛错尴尬一笑,非礼勿视,正准备跳下擂台,忽然听见一声惊呼,他抬头,一个红通通的大绣球从楼上抛了下来,正对着他砸下。   薛错手疾眼快,一个闪身错开,正心呼好险,就见那绣球咕噜噜浮在半空,笔直的朝他追了过来。   “妙音仙子今日终于定下了!”   “小子,你好大的福分。还不快接住绣球!”   薛错听得头皮发麻,符箓都忘记用了,又不好在城中施展法术,一时间跑不掉,躲不开,绣球不懂他的心思,追在他身后穷追猛打,不肯罢休。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绣球,又轻轻的拋回阁楼。   “妙音,收了你的法宝。”   阁楼中传来一阵响动,红纱掀起,露出一个带着不满的凤钗美人:“谁动了我的绣球!呃……殷……城主大人。”   银发金眸,黑甲白衣。   那青年背着手,长身玉立于擂台上,一手勾着那蓝衫青年,把他往自己身后藏。   薛错本来急得要用极意自在功飞走,忽然被一道阴影笼罩,接着便是熟悉的声音。   “大王?”   殷飞雪眸光深深,轻轻动了动鼻子,在薛错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女儿香,他金眸涌动,却一言不发,将他揽在身后。   阁楼上的美人跺脚,叫嚣:“他上了我的擂台,就是要接我的绣球!”   薛错从殷飞雪身后探出半个头,欲解释,被殷飞雪摁回去,他背着手,笑容不达眼底:“哪条律法说的?”   “你!”美人气急,哼了声,抱着绣球气冲冲的回了阁楼,珠钗打得噼啪响。   众人正在惋惜,抬头一看,擂台上早没了人。   大王怎么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了!   那小子是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09 22:54:11~2023-10-11 23:39: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捍卫攻被叫老婆的权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上阑珊 20瓶;沙雕网友欢乐多 12瓶;柯枝 10瓶;白水漈 5瓶;陆晚风、打工vzy、挨饿中…、我真的会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9章   城中好高一棵树, 十人合抱那么粗,树的花是雪一样的白,伸出云一样的枝丫, 覆射城中所有的街道,落下纷纷的花瓣。   祈福的木牌新新旧旧, 挂满大树。   殷飞雪看了他一眼, 纵身飞上大树,几个纵跳没了影子。大树有结界, 可是也难不倒薛错,他抽抽鼻子, 哼哼两声, 不甘示弱地追了上去。   一蓝一白的两个身影在巨树的树冠上相互追逐,不分前后的抵达了树顶。   殷飞雪的银发钩缠着花枝, 金眸含着淡淡的笑意, 他侧身掏了掏, 从树洞里取出一坛酒。   薛错动动鼻尖, 眼睛发亮, 猫儿一样跳过来, 脸上还带着几分矜持,垫脚望一望:“什么好东西?”   殷飞雪灵活的举着酒坛, 转了个身子, 不给他看, 又抬起下巴指了指,似笑非笑:“你都有酒了, 还缠我这点粗酿?”   薛错挠头:“我哪里……嘶……”   他慢半拍从怀里掏出个秀气的酒葫芦, 便见殷飞雪不快地哼了声, 将酒坛换了个位置, 叹气道:“罢罢罢,我还是等着明年自己喝。”   薛错拿着小葫芦,又看着老虎手里的酒坛:“别呀,我特地来寻你,大王也别这么小气。”   殷飞雪昂着下巴,心中好气又好笑,这小呆子带着一身女儿香来见他……真是……太欠了,可偏偏他又不能直白的说。   他面色不变,将酒坛在手中抛了抛,悠悠道:“想喝?拿你的酒同我来换。”   薛错摸摸小葫芦,又看看殷飞雪,若是个法宝他给也就给了,可是人间的东西,他也是真真的喜欢,一时间竟然拿不定主意,试图卖个乖:“可是飞雪,这个我也才喝了一口,哎呦。”   殷飞雪拨花枝弹了他的小葫芦,面色似乎更凌冽了些,金色的眼睛都变深了,他拍开泥封,痛饮一口:“好,那你自己来拿。”   薛错顿时摩拳擦掌,嗖的扑上去,一招虎爪拳:“好!我自己来!”   殷飞雪有意为难他,自然不肯给,两人都是身法上的天才,又都参谋同一份极品功法,一个轻巧灵动如风难捕,一个大开大合,攻守兼备。   这样两个人打起来,自然热闹万分。   大树微微晃动,下起纷扬的香雪,不知情的人族和妖怪都欢腾起来。   远处天高云淡。   花似云,冰凉的花瓣飘落,白了不知谁的头发。   一只修长的手勾着酒坛,同另一个人缓慢的拉扯着,酒坛里积了落花,别有一番清甜的香味。   殷飞雪勾着酒坛,恍惚梦回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也是这个人,和他争着同一坛酒喝。   “大王,你的功夫不如从前了。”   “是吗?”   殷飞雪勾着酒坛的手一点点用力,金眸却慢慢地泛起微微的笑,力道也渐渐地松却,似乎不敌,被薛错抢了酒坛子去。   他背着手,瞧着薛错一口气飞到树顶,得意的晃着酒坛喝了一大口,撑得脸颊鼓鼓地,笑眯眯地望着他,好像在说,看吧看吧,还是我赢了。   殷飞雪挑起眉梢,像似认输一般,安安静静地站在枝丫下,看着薛错把那坛酒喝完。   忽然,他眼前落下了一个小黑影,殷飞雪下意识伸手捉住,是一只光华冰凉的小葫芦。   他抬头,薛错双手抱着酒坛,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你要是真的喜欢,我就送给你了,不过这酒不及你的酒好,你吃亏了。”   殷飞雪握紧手掌,轻轻一哂,睇他一眼:“不吃亏,是我赚了。”   薛错腼腆地咕噜一大口,脸颊圆圆地点点下巴,示意殷飞雪也喝,殷飞雪看的明白,这是让他喝那个,坛子里的可一点都不给了。   殷飞雪好笑,收了葫芦没有喝。   薛错坐在树顶,慢悠悠地喝完了酒,忽对殷飞雪说:“好了,酒也喝了,旧也叙了,飞雪,你请我来我是为了什么事?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   殷飞雪一言不发,薛错眨眨眼,也那么安静地望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殷飞雪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了些,在风声里很温柔,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薛错总觉得心里有些麻麻的。   “你觉得,我有什么麻烦?”   “我不知道,可总归是有的,天下如此之势,你虽为城主,恐怕也有难言的苦衷,你我兄弟,你若需要我,我一定鼎力相助,万死不辞。”   殷飞雪又不说话了。   薛错奇怪他突如其来的沉默,他不知道殷飞雪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他耐心的等着,他相信朋友互帮互助,对方一定是遇到了为难之处。   他想自己遇到的景色,看到的城池,思考殷飞雪筑城会遇到的阻碍。   他想得出神,没有发现殷飞雪走的离他很近了,就站在他的近旁,仰着头,两肩落了花瓣,黑色的软甲坚寒如冰,白袍又像花瓣柔软。   “世人有求于你,而我别无所求。”   “但愿君需我,我愿同渡风雨。”   “若君需我力,我定竭力,君需我援,我援在侧,君需我行,我行君意。”   薛错一愣,半晌回不过神来,手里的酒坛一下子失去了份量,手脚轻飘飘的,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酒,不然为何耳朵发热,脸颊发烫。   他胡乱的抹抹脸,像是懂了,又像是不懂,这倒是二十几年来的第一次。   薛错从来聪颖,可是这时候却辨不清殷飞雪的话语里有几分意思,只知道晕乎乎地点点头,又不敢点得太快,嘴里问:“好,可,你真的无事吗?”   殷飞雪嗤了声,淡淡道:“呆子。”   薛错摸头,他哪里呆了?堂堂千云大泽大师兄,娘娘座下唯一法脉传人,哪里是呆子做的了的?   殷飞雪瞧他脸颊也粉,脖颈也粉,显然是有些醉,便将那酒坛夺了过去,引得薛错来抢。   他扶薛错站稳了,酒坛收进树洞里:“好了,下次再来喝。”   薛错眼巴巴地盯着那树,硬是看不出殷飞雪藏在哪里了,有些泄气的抱着胳膊点点头。   殷飞雪说:“跟我来。”   薛错勾着殷飞雪的肩膀,两人说说笑笑的跳下树,树底下有小妖怪借着花雨跳起了舞,引来许多行人驻足,有百灵鸟唱起了歌,也有凡人鼓瑟弹琴,热闹非凡。   两人用了个遮掩身形的术法,混进人群。   殷飞雪说:“晚上城中有花火会,那些凡人道士同小妖怪弄得,你恐怕没有见过。”   薛错轻蔑道:“我八岁走南闯北,去过人间无数地方,什么没有见……噫,那是什么?”   殷飞雪看了眼,丢下两枚铜币从小贩手里捡了一个,在薛错好奇的目光里,悠闲的单手打开了机关,露出里面的芝麻饴糖。   薛错十分捧场,呱呱拍手,殷飞雪单手麻利的合拢机关盒。   薛错接过来,依葫芦画瓢的潇洒打开,赞叹道:“凡物而已,居然能引动灵气,有趣有趣。”   殷飞雪道:“那饴糖便是用灵气保存的,能行军三月,不腐不坏。”   薛错解那阵法不过一眼,一口一个嘎嘣脆的饴糖,笑弯了眼睛:“甜。”   殷飞雪被他逗的忍不住笑出声,他大多时候豪爽潇洒,为王时彬彬有礼,气度俨然,可是和薛错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他最开心,最肆意的时候。   街边有半妖木偶戏,薛错凑热闹去看了一眼,发现演的居然是天都城城主,除歼扶弱的故事。   周围还有同款的小老虎贩卖,只是那老虎做的虎首人身,团头团脑,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客人,这可是如假包换,同我们城主大人差不离,能保佑你们家宅平安,多福多寿啊!”   “一模一样?”   “是啊是啊,一模一样!”   一只手伸到殷飞雪旁边,比了比。   殷飞雪睨了那泥塑,大王他不动如山,渊林岳峙,像林间一阵清风,那小泥塑呆头呆脑,歪鼻子斜眼,胜在敦实憨厚,颇有几分慈祥。   薛错忍不住笑起来,晃了晃:“好,我买十个。”   小贩高兴道:“好嘞,给您包起来,送城主大人轶闻趣事小册一本。”   殷飞雪:“……”   薛错:“不能买吗?”   殷飞雪深呼吸,吐出一口气,平静道:“想要就买,不过那个东西,看完了别来问我。”   薛错看他黑如锅底的脸色,觉得更有趣了,抱着那些姿态各异的玩偶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又翻出那逸闻趣事仔细读一读。   这一看起来,就忍不住偷偷看殷飞雪,看了第三次之后,殷飞雪道:“有话直说。”   薛错:“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薛错:“就一个。”   殷飞雪:“……问吧。”   薛错咳嗽两声,颇为好奇:“你真的长虱子了?”   殷飞雪盯着他,一动不动,薛错感觉有点发毛,忽然殷飞雪手疾眼快,一把抢过薛错手里的逸闻趣事,撕成了一片小雪花。   薛错:“!”   两人互不相让,从城头打到城尾。   直到夜深,天空忽然炸响了一朵蓝色的花,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各种各样颜色的花火飞上天空。   薛错坐在树上,眼睛里倒影着漆黑的夜空和美丽的花火,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么放纵过了。   今日一日,当真是快活。   殷飞雪坐在他旁边,在花火齐齐飞上天空,整座天都城在浸在瑰丽烟云中的时候,从怀里拿出一只银毫笔。   “薛饮冰。”   “嗯?”   薛错回头看他,如画的眉眼在光影里忽明忽灭,眼睛里的光却亮如晨星。   “大概是两年前,我去信问过顾如诲。”   “哦,小顾哥哥?问什么?”   沉默。   不多时,那银发青年头顶冒出来一对毛茸茸的老虎耳朵,动啊动,他人却显得沉静又洒脱,递出一只精细的银毫笔。   “今日是三月初三,生辰快乐。”   薛错的笑容一僵,就那样呆在原地,久久不动。   这世上,并无人庆祝过他的出生,他也长久的忘记了,自己的生辰年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11 23:39:12~2023-10-14 23:23: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妹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最爱美人攻 30瓶;勒寅、陌上阑珊 10瓶;伊伊一 5瓶;打工vzy、陆晚风、三七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0章   殷飞雪弯下腰, 银丝倾泄,在灿烂的花火中构筑了一小片阴影。   他凑的近了,睫毛的阴影落在薛错的脸颊:“你不喜欢吗?”   薛错的表情捉襟见肘, 一副小呆子的样子,哪有平日里巧舌如簧, 能言善辩的模样, 他握着银毫笔左看右看,实话实说:“喜欢。”   薛错腰间一直悬着雀翎, 这是殷飞雪早就知道的,若有一日薛错能用银毫画符, 就不算辜负。但殷飞雪也没想到, 薛错会将雀翎取下来。   薛错握着银毫转了转,悬在腰间, 见殷飞雪诧异的样子, 便解释说:“小云他如今是妖王, 我再挂着他的腿毛四处跑, 有碍他的声名。”   殷飞雪哦了一声, 微微抬起下巴, 未做声。薛错揉揉银毫的笔尖,那雪净蓬松的感觉, 似曾相识, 但他没有说出来。   花火一簇簇飞上高天。   悠闲的静谧中, 风也温柔下来,殷飞雪问他:“我从来不知道, 人间那些年, 你去过了哪里?”   如果哪里?   薛错心湖微动, 这又是一件从未有人提起, 他也未曾与人说过的事,见殷飞雪好奇,他便斟酌了措辞,告诉他:“我初到人间那年,年满六岁,在大泽神女座下修行香火神道。”   也是那年,他灵台被削,根基被毁,人间战火纷飞,他却与一个凡人孩童没有什么不同。   “我在娘娘护佑下,去往东南两陆,三百多个州县采集香火,凝聚金池,重铸灵台。”   他东奔西走,四处逃窜,沿途所见,堪称触目惊心,天下的道腐朽不堪,沉疴难愈。   “我那时候看到的人间,和城主的天都城,大有不同。”   说是血雨腥风也不为过,也是在那时候的人间,薛错第一次杀人,杀妖,杀修道者,杀到麻木,差点信念崩溃一败涂地,却还是趟了过来,重铸灵台,再登仙路。   “那我带你再走一次人间城。”   殷飞雪伸出手,目光坦荡荡,没有一丝一毫的暧昧,他心中也确实没有,他只是很想让薛错高兴一点。   薛错反倒是一愣,接着眼睛弯弯,扣住殷飞雪的手,带他一起飞下树冠:“走。”   城中热闹非凡。   殷飞雪悉心安排,自然很熟悉,他带薛错去吃了妖怪做的小吃,又去看了夜晚的河灯,许多水妖不分男女,皆明冠簪花,佩戴珍珠宝石,在河畔踩着水波翩翩起舞。   看的人很多,殷飞雪站在薛错身后,伸出手臂微微隔开人群。   薛错赞叹:“妖族在舞艺上真是天赋异禀。”   他觉得有趣,便捉弄殷飞雪,问他:“大王你会跳吗?”   殷飞雪面色不变,眉梢却轻轻抬起,上下睨他一眼,丝毫不见扭捏:“你若愿意放声而歌,我便卸甲而舞。”   薛错哈哈大笑,怎么会被殷飞雪给吓住,抱着胳膊:“话可别说的太早,我自小文武双全,大王到时候可不要耍赖皮。”   殷飞雪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两人四目相对,互不相让,都不肯先递台阶,殷飞雪看薛错目光炯炯的样子,心中微微一哂,手指搭上软胄:“你真要看?”   薛错一愣,连忙阻止:“别别别啊。”   他伸手阻止,正好握住殷飞雪的手,两人手掌相触,霎时如同触电,各自错开目光,殷飞雪的老虎耳朵刷地冒了出来,在头顶不安分的动来动去。   薛错:“开玩笑的。”   殷飞雪嗯了声:“好。”   两人不觉有他,一起游玩至夜深,尽兴而归,秉烛夜谈。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流云峰。   不老林。   今日三月初三。   薛真真乘云而下,落在镜湖旁,那里有一座小小的茅屋,白色邪剑守候在屋旁,见了女人,微微往后瑟缩。   女子步伐沉闷,步入屋中,手掌拂过小塌上的灰尘,静默良久。   微风拂过,素白的衣袂随风轻扬。   那把龙威剑裂痕斑斑,斜依门扉,似乎正待故人归。   屋中寒凉。   一套蓝白的小裳随手挂在剑上,四处都有稚嫩的笔痕,床头还有两个石头垒的小人。   开门的动静将石头震落,薛真真停步,弯腰将石头捡起,放回原位。   起身时发丝倾泄,那如夜青丝掺了缕缕白发,她摊开手掌,血红色的气一闪而逝,那是大劫劫气缠身,因果越来越深的征兆,她却无意懊悔。   忽然风起。   屋中落叶随风而逝,飘向镜湖。   女子素白的身影倒影在湖中,如同画卷一般,定格了良久良久。   不老林中。   剑仙白袍似雪,他负手而立,遥遥望着湖面那一头出神,却不敢踏入其中。   今日是三月初三。   他们第一次结为道侣的日子。   君无畏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刚刚突破的时候,薛真真来祝贺他,他们两个人站在一处秀丽的山峰顶端,底下千云涌动,云霞薜帷,美景如画。   薛真真简单的挽着发,手里那柄剑宽大深沉,叫做龙威,被她抗在肩上。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矗立云霞间。   山巅微风轻拂,女人的衣裙飘飞。   君无畏注意到,薛真真穿了一条从未见过的黄色流仙裙,发簪上坠着一颗东珠。   君无畏对薛真真说:“那年花会,你和你师兄使了一招 [浮云掠影 ],我倒一直记得。”   薛真真不置一言,平静地挽了挽鬓边乌发。   君无畏伸出手,对她说:“大道独孤,迨其今兮,龙威剑主,你与我携手罢。”   薛真真平淡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放下巨剑,与君无畏并肩而立:“善。”   那之后几百年,便有了薛错。   再然后,便是天地变动,大劫降临,他和薛真真分道扬镳,不复当初。可是无论多少次,每每回忆这个画面,他的心中都隐隐触动。   君无畏看了很久,直到薛真真离开茅屋,他才退避一步,返回摘星崖。   顾如诲正在崖上练剑,他黑衫如寒夜,双眸似冷星,孤零零地伫立在崖边,不知疲倦的挥出一剑又一剑。   鹰霄在下面计数,忽有一袭白袍落下,他立刻战战兢兢地低头,听那淡淡的声音问:“他挥了多少次?”   “四万零八次。”   “还不够。”   “可是主人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   “大劫不会等他休息好了,再降下来,他要在下个月,接住我的一剑。”   鹰霄瞪大眼睛,连低头都忘了,直视着白衣剑仙:“可是今日就是月末!”   君无畏目光淡漠,没有同鹰霄解释,那白袍便突然的消失了,只留下那样一句口头的话语。   崖边。   罡风如刀,在少年身上划出数道血痕,顾如诲动也不动,直到罡风贴近,才一剑劈出,将之劈碎。这个月他不知重复的劈碎了多少次,负伤了多少次,每一次都会有新的感悟。   可是即使如此,天剑十二式的最后一式,他还是不能做到最后。   他从白天到深夜,终于落下崖边,躺在云中微微喘息,不知道师兄他如何了。师父似乎知道小师兄的事,可是却没有告诉师娘,而他则是不能说。   鹰霄爬上云头,单膝跪地:“主人。”   顾如诲嗯一声,坐起身,敏锐的察觉到鹰霄的表情变化,问:“师父他来过了?”   鹰霄点点头,转发了剑仙的话,补了一句:“下个月,太操之过急了。”   顾如诲闭上眼睛打坐,汗珠划过脸颊,他平静道:“师父,有他的道理。”   鹰霄有些不忿,却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又想起来:“对了,天都城那边飞来一只纸鹤,是薛错师兄寄的,还带了些东西。”   顾如诲睁开眼,师兄的东西,是什么?   他抬手接过纸鹤,上面写了几句问安的话语,顾如诲点点头,打开储物袋,从里面滚出来一只四不像的白老虎,一只奇怪的圆筒,怪模怪样的:“这是何物?”   鹰霄捡起飘落的纸条:“家宅平安?”   ……   妖族王庭。   孔雀鸟也收到了寄过来的纸鹤,他高坐在王座上,华裳曳地,手中的纸鹤飞来飞去,掉落一只丑不拉几泥偶,一只红色圆筒。   孔云拿在手中看了看,冷哼一声,将泥偶随手抛在一边,拿着红色圆筒打量,片刻之后,他轻轻拉了拉那圆筒外露的引信。   咻——   一朵红色花火窜出老远,炸出一朵带着奇怪味道的花。   孔云凝眸看着,半晌轻笑一声,拄着下巴在王座上欣赏那未散的火花。   ……   南陆神州。   奚陶坐在尸山血海中,金色的梵文织成袈裟模样,他提着邪道头颅,随手一抛,赤脚趟过血水,一步步走向高处,在那里打开了纸鹤。   老实和尚把玩着小泥偶,心中有些许不解,但还是收了起来,他拿着圆筒转了转,发现了引信,轻轻一拉,噼里啪啦炸响的花火溅起无数小火星,在天空开出一朵绚丽的火花。   奚陶哑然失笑,合十手掌:“阿弥陀佛。”   ……   千寻大泽。   任殊和玄肇对着纸鹤面面相觑,玄肇黑着脸,阴阳怪气中夹带着丝丝关心:“他不会被那老虎骗去了吧。”   任殊一呆:“啊?什么骗?薛错他可是有危险?”   玄肇催促他:“啊什么啊,有什么危险,快些收起来,日后你我去天都城,这些东西就是咱们俩荣华富贵的凭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14 23:23:23~2023-10-17 22:27: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nana 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nan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亭 16瓶;masyek、看看美人攻 10瓶;陌上阑珊 9瓶;尚安 6瓶;扶言ζ 5瓶;莫执默、森岭 3瓶;陆晚风、wsndwn、清涟、打工v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1章   夜晚灯烛惶惶。   重重纱幔中, 瑞脑散发出紫雾般的香气。阁中隐约有两个身影,一人侧身立于桌案旁,俯身去看桌上的字, 另一人白袍如新,坐在八仙椅上, 凑近了说着什么。   离得近了, 便听到有人说:“研墨。”   殷飞雪便慢悠悠地打开砚台,取了墨条, 在墨盒中细细研磨。薛错揽起袖子,重新铺开千年纸, 随后犹豫了片刻, 取出那根银毫,饱蘸墨汁。   那只手稳健有力, 笔走龙蛇, 在宣纸上写下一行字, 写完, 他甩了下毛笔:“如何?”   [时来天地同力, 运去英雄不自由]   殷飞雪起身走到薛错身后, 弯腰仔细欣赏:“不错。”   薛错抬眸看他,殷飞雪也恰好低头, 目光相接, 鼻息交错, 青年的瞳孔清澄如湖水,倒影着薛错的影子。   薛错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字如其人, 大王这屋中的笔墨放达, 但书法讲究兼收并蓄, 提按顿挫, 若是大开大合太过,乱了章法,便不好了。”   殷飞雪听出他话中有话:“你说我写的不好?”   薛错不知如何回答,他勾着银毫,想了想,一手撑着桌案,一手捉住殷飞雪的手,半环住他,在纸上提笔写下风流无比的三个大字。   [殷飞雪]   “你看这三个字如何?”   那飞字如风扬起,吹动心湖一阵潋滟。   殷飞雪面色平静,坦然,似乎不觉得有何不对,只是头顶不知何时钻出来一对毛绒绒的耳朵,金色的眼眸也渐渐的变成了竖瞳。   薛错正写得认真,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他伸出另一只手一抓,摸到满手雪净蓬松的毛,低头看去,一根又圆又粗的虎尾,竖的直溜溜。   薛错:“大王?”   殷飞雪放下笔:“最近时常这样,可能是妖法失控。”   薛错:“真的?”   殷飞雪一顿,刷地收回尾巴,没有回答,而是说:“你难得来一趟,和我切磋切磋术法吧。”   一提到打架,薛错顿时高兴起来,两人再不谈其他,彼此切磋道法,最后抵足而眠,困倦睡去。   但直到天明,殷飞雪都没有真正的睡着。   大猫假寐了一夜,也消不去那对虎耳,亦无法克制自己,心湖一阵一阵的波动。   可惜一夜过去。   他们又要再次分别,下次见面又不知道要多久。   殷飞雪送薛错出城,本该是送到天都城外,长琴湖,但两人走着说着,又从长琴湖,送到相思林。   那一片水月梨花开的灿烂无比,两人飞下云头,在落英缤纷的小路上,聊了许久。   最后实在无法相送,两人只能分别,但又谁都没有走出这第一步。   殷飞雪舍不得,可又没有缘由留他,可他又想,若是他真的想薛错了,又或者薛错想他了。   那么不管他身在何处,他便去找薛错,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够拦得住他,他比那只孔雀要自由得多,也远比其他可能会有的爱慕者强大。   他与薛错,在情之一字上,从来平等而论,不需扭捏。   “大王,这是我编的穗子,送你佩刀。”   “穗子?”   “好,那只银毫,在天都城就等同于半个城主令,芳洲境内,随你号令。”   “这……”   薛错有些为难,片刻后洒然一笑,握在手心:“好。”   殷飞雪眼中笑意淡淡,银发随风纷飞,在灿烂的水月梨花下,纯洁得像雪。   他低头,张开双手抱住薛错,风吹花树响,披风盖住两个人,仿佛融为一体。   这似乎太亲昵了,薛错仰着头,天光灿烂,白云飘飘,蝴蝶在花间嬉戏,因为太过美好的景色,一时间竟然觉得十分适宜。   “薛错,此去平安,记得来信予我。”   “我,记得。”   “你走吧,我看着你走。”   “别过。”   殷飞雪松开他,薛错飞上云头,飞得不算快,到了白云处回眸,那白衣黑胄的青年背负着双手,站在湖边望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却好像很舍不得。   薛错心中有些微触动,却又说不上来那是什么,他只是看了一会儿,又看了一会儿,才乘云而去。   若是天下无事。   若是世间太平,若是大道已然耦合。   那么他和殷飞雪,说不定就是一对游山玩水,纵情顽笑的闲人,红尘悟道,潇洒一生。   薛错心中微哂,操纵[极意自在功],飞回了千云大泽的神女峰。   他刚落下峰头,便见任殊和玄肇坐起来,两人显然是等了他很久。   “小错,你回来了。”   “薛错,可不得了了,要了命了,咱们千云大泽周围来了一个瘟神,还拿着上面亲批的天道敕令!依我看,如今上面的人都下来了,这大劫十有八九是个成圣大劫,因果极大,为今之计还是赶紧收拾收拾东西,跑路吧!”   玄肇三寸丁跳起来,原地蹦起老高,恨不得立刻钻进龟壳里逃之夭夭,任殊也面有难色,却还算冷静。   他摁住玄肇,不让他蹦来蹦去:“玄爷,小错才刚刚回来,你如此急头白脸的,他定然听不懂。”   玄肇瞪大眼睛,气得跺脚:“还有什么不清楚,那是瘟神,是[天道正部瘟神星君],那是拿着天命敕令下来,祸害众生的!听我一句劝,薛错,赶紧让你家娘娘躲起来,躲得远远地!咱们要不去投奔那头蠢龙,他得了肉身,又是天底下唯一头龙,有气运在身,是个安全的去处!”   薛错听得头疼:“玄爷,先别吵,坐下来说。”   任殊连忙劝了玄肇,拉着薛错坐下,说道:“那日你走之后,我照例巡视千云大泽,发现东南方向出现了一片红云,最初没有什么,那劫云遇风而涨,很快覆盖了那几座山,然后……便降下大疫。”   “我请示大泽神女,神女却没有回应,只是乾坤碗彻底铺开,挡住了那些红云。”   “昨夜,千云大泽周围聚集了一批感染天瘟的凡人,苦苦哀求,想要进入大泽。”   “我不应。”   “今日晨起,便见到了这个。”   任殊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信笺,那是一件覆盖着天道威严的法宝,揣着他这一天,任殊已然十分难受,却不敢让旁人窥见。   薛错脸色冷肃,接过来一看,那红色信笺上书着金色大字[上苍使瘟疫,俾疾病之,罚其不虔,讨其万民]   [吾乃天道正神,大瘟星君,奉旨降瘟,尔等速速打开结界]   任殊见薛错目光越来越冷,有些担忧道:“我问过娘娘,这敕令是真的,这大瘟星君,确实是上苍所降,所为天命。”   薛错将信笺在指尖转了转,目光闪动:“大瘟星君,真有本事,为何不自己打开结界呢?”   任殊一愣:“这?”   薛错笑了笑:“任殊哥哥,这件事我应该提前告诉你,可是时机未到,我也不能说。”   他停顿片刻,玄肇知道薛错是不打算隐瞒了,便立刻接过话头,抢先说:“你这个榆木疙瘩木头脑袋,我要和你说,你却不听,如今听好了,玄爷我只说一次!”   “这回的大劫,不是普通的天地大劫,而是成圣之劫,这劫十万万年难出一次,有大机遇,大缘法。”   “什么瘟神下界,呸!说的好听,这是听见有成圣的机缘,那些神仙却因为早早成仙,不能轻易下界,所以才自损修为,堕落下界来抢好处的!”   “今日是一个瘟神,明日就有福神,喜神,呵呵,咱们这歪茄子破锅的,趁早别趟这个浑水,不如你回你的任庙,我和薛错带着娘娘去投奔小金龙,找个安生的地方,睡个千儿八百年的,就过去了。”   薛错提着玄肇的耳朵:“玄爷,我看你是又想吃娘娘的板子了。”   玄肇霎时脸红脖子粗:“你……你说什么,好端端的,扯什么板子不板子的。”   任殊瞳孔放大,显然没有从这庞大的信息中缓过神来,他扶着额头:“这,这,这容我缓一缓,薛错,这事你早就知道了吗。”   薛错摊手:“这倒不是,不过玄爷肯定是最早知道的,毕竟他老人家见多识广,岁数悠长,见多了大风大浪了,一个成圣大劫,定然也不在话下。”   玄肇挺胸抬头,虽然有些心虚,还是骄傲道:“那是,我玄肇好歹也死了八千多年,什么不知道,就是那五方神女……咳咳。”   他意识到说了什么,连忙捂住嘴巴,脸色刷地黑了,使劲瞪了一眼薛错。   薛错噗嗤一笑,揽住任殊肩膀:“哥哥莫慌,先和我一道去结界处看看,这天道正部的大瘟星君,是个什么角色。”   任殊还在消化那庞大的信息,三人一同离开神女庙,飞往结界边缘处。   乾坤碗笼罩了整座千云大泽,牢不可破,在东南方向结界外,天空千里赤红,笼罩着一朵火红色的云彩。   薛错眯起眼睛,肉眼看不到的地方,各种各样的生灵之气被吸入云彩,凝聚成红云。气运流失的凡人,则加速衰老,病死,在结界处一片片死亡。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17 22:27:20~2023-10-19 23:24: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上阑珊 40瓶;啊啊啊 24瓶;Aspire、明宫唯 10瓶;哦 5瓶;打工v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2章   活人朝着千云大泽涌来, 绝望如山,沉沉地压在每一个人身上。   薛错站在云头,片刻后抬手挥出一道符, 玄肇骤然色变,跳起来挂在薛错手上, 高声道:“薛错!那是天瘟, 天瘟不可以救,那是和大道为敌!”   薛错面色不变, 继续挥符:“玄爷,这天下的道, 已经乱了。”   他抬手挥出一道金色符箓, 符箓飞入乾坤碗,霎时之间, 结界消散, 玄肇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任殊叹了口气, 回头拍拍薛错的肩膀:“我陪你。”   感染天瘟的生灵仰头, 只看到那苍绿的大泽骤然出现在眼前, 浩渺水波接天连地, 水波尽头,奇秀的山峰如同蜃楼一般, 时隐时现。   明净天空, 灿烂云霞。   一个充满生机的世界, 如同沙漠绿洲一般,吸引着这些死亡缠身的生灵。   飞鸟最先探寻到灵气, 争先恐后的从巢里飞出, 踉跄着飞向大泽。   “走啊, 快走。”   “可是阿翁, 那是什么地方?”   “是活命的地方,快走,不要停下来。”   在他们的头顶,一朵红云缓慢凝聚,化作一个赤袍道人,他手托金钵,朗声笑道:“你终于出现了,邪道孽子,老朽等候多时。”   薛错面带微笑,一挥袍袖,毫不畏惧的踏步向前:“你是什么人?”   赤袍道人捋捋胡须,面色不快,打出一道道金色敕令,容色如雷,声音如火:“什么人?呵呵,无知小儿,竟然妄图阻挡天瘟,简直是不知天高几何!吾乃大瘟星君,奉天讨民,跪下!”   薛错祭起莲花道韵,银毫霎时书空数道符箓,将那些天道敕令一道道打回去。   大瘟星君被震得后退半步,面露惊愕:“你!”   薛错笑眯眯地说:“星君既然来了人间,就要守人间的规矩。”   赤袍道人抬起金钵:“岂有此理!受我天罚!”   那金钵忽然变得极大,恐怖的天威凝聚成赤红大煞,那是仙人亦为之头疼的天瘟。   天瘟,凡人绝不可解!   但那金钵碰上了一张金色的符箓,发出铛地一声巨响,法术碰撞的气浪吹散了天上的流云。   赤袍道人不依不饶,高举刻着天道敕令的金钵:“凡人,若你跪降,我饶你不死!”   “但你阻挠我一刻,我便杀三千人,阻挠我两刻,我便屠尽大泽生灵,夷平神山!此一世人生死都在你身,劝你不要意气用事,为众生计!”   “为众生计?”   薛错发丝飞舞,笔随心动,他笑声低沉:“你和我提众生。”   他缓缓地移动手臂,银毫在手中挽了个花,落下请神符的最后一笔:“那我便让你见见,此地众生之神。”   金沙符箓流动,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阃”字,封锁了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薛错嘴角微微上翘,抬手收了银毫,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静静地地凝视着大瘟星君,说不尽风流。   符成那一霎那。   水声骤起。   天空忽然暗了下来,飘落一片又一片的纸钱,那纸钱凄凄哀哀,似祭奠,也如大雪。   大瘟星君手托金钵的手微微颤抖,他胡须抖动,看到了薛错身后浮现的一个贯彻天地的虚影,莲花铺天盖地,金池波光潋滟。   一位缥缈清灵的身影款而来,祂身披彩霞,头后有一轮船舵法相。   山峦为衣,湖泊作裳。   三千水路,四方大泽,凝聚在她的金色神眸,无穷无尽的道韵仿佛一座望不到头的高山。   呼吸间。   那山海停在他身前。   大瘟星君瞪大眼睛,如同一只僵死的鸡崽,青年的声音如同魔音贯耳:“星君,你见到了吗?”   大瘟星君金钵掉落,颤颤巍巍:“见……见……见……”   神女抬眸,金钵炸裂成齑粉,大瘟星君痛呼一声,从云端直直地栽倒,身上的天道敕令应声破碎,跌落凡尘泥土,落到那些面黄肌瘦的灾民中。   “薛错。”   神女道音响起,薛错连忙收了嚣张的笑容,一脸严肃地上香:“烦请娘娘,娘娘仁慈。”   神女不语,化作清风消散,却是留下了一句话:“妖圣助我,我已醒来,不必顾虑。”   薛错倏然垂眸,那大泽水深至极,此时却一点点泛起蓝色,在深处,一重重地道链应声破碎,神女像上沉重的泥壳一点点裂开,露出神灵本来的面目。   天地大道感应到一位古神的复苏,原本破碎的香火神道重新凝聚,点亮了天空繁星。   原本只有一轮月亮的夜空,浮现出了千万个小小的光点,那是神州大陆适才苏醒的香火神。   祂们或是山中之灵,或是河中之灵,在天地大道凝聚之际,得到机缘,懵懂醒来,脑中便有了一道模糊的概念,收集香火愿力,以愿力修行。   “我是谁?”   新生的小山神蹦蹦跳跳,从林间走过,看到天灾连连,忍不住流下眼泪,这眼中流出的又是什么?   祂不知道,却也遵循本能,去救护生灵。   “千云大泽。”   那河灵从祭祀的神像里跳出来,摆着细长的蛇尾,艳丽无边,却又纯净无比,祂想到河流发源的地方,朝见自己的母亲:“大泽,大泽里的神女。”   “还有大师兄。”   祂背着礼物,长途跋涉,路遇同道,便在树皮上画下一个手托莲花的青年,分给其他新生的河灵,祂摇晃着双腿说:“吾与母亲同源,这便是吾看到的,你们也要去找他吗?”   “去啊去啊,那边与吾一起走吧。”   妖族王庭。   六圣庙中,妖族所有长老盘腿坐在庙中,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族铸造的泥塑一点点裂开。   高高在上的孔雀王手持净世轮,明净的光华如同一轮炽热的太阳,天地万物都能在那光中寻到归宿。   净世轮的光芒越来越盛,被那光芒照耀的妖族忍不住痛哭流涕。   “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   “天地一合,混沌归元,神州本为一体。”   这想法突如其来,却又无法遏制,道心不足够坚定的妖族,在净世轮的影响下,自戕而死,但更多的长老目光坚定,抵御着净世轮的诱惑。   在这些人中,孔雀王本该受影响最大,但他却没有丝毫变化,那曳地的华裳被清风吹起,三千青丝轻拂,露出青年雌雄莫辨,清秀至极的脸孔。   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坚冷得如同一块寒冰。   孔云托起净世轮,法术源源不断,光华越来越强,终于,泥塑轰然破碎,妖族王庭剧烈震动,仿佛有什么恐怖的存在破空而出。   六圣庙的禁制压制不住这恐怖的罡风,无数石像破碎,被一阵风卷起,化作粉末。   孔云被震得步步后退,脸色更冷,他唇角溢出血线,却步步向前,不肯后退。   “大圣!”   “是南孔雀大圣啊!”   净世轮明明灭灭,忽然亮起一轮温暖的光,化作一个小小的光点,落入一双美到不可方物的手中。   孔云眯起眼睛,掀起袍摆,躬身下拜:“大圣。”   祂轻轻一笑,伸手拂过孔云头顶:“吾已归来,妖族群星,当如旭日东升。”   天上的星位再度发生变化,原本黯淡的星星忽然亮起了一片,大道欢欣,已经破碎到快要湮灭的妖族大道,忽然重新聚拢,分出了两条大道,两条大道一新一旧,一弱一强,彼此之间又衍生出无数的妖族之道。   “哦?”   南大君兴味一笑:“这倒是一条自古未有,天地初生的道。”   与此同时。   人间天都城,殷飞雪也感受到了眸中玄妙的变化,似乎有万般感悟涌上心头,最直观的感受便是,便是从前一只阻碍他突破的东西,那封死的道忽然打开了,他能感觉到体内境界水涨船高,到了一个让人恐惧的地步。   天上大道震动,群星闪烁,有一处的星星彼此相连,构成一座城池的模样。   人间,青州。   九曲黄河神女抬眸远眺,放声大笑:“大泽,你终于出手了,这热闹又怎么少得了我?”   祂神力振奋,原本寂灭的群星再次亮起一阵光芒,挂在夜空中熠熠生辉。   香火神道再添一笔!   忽然,又有星星亮了起来,那是属于西方灵山的星宿,也在今日亮起了星光,连成跌伽而坐的佛陀。   问道宫中。   剑仙握着一枝花,神情淡漠万分。   他要等的东西,快要到了。   问道钟铛铛作响,人族修士大能被这突如其来的天象打得发懵,他们亦不甘示弱,纷纷请神祭天,沟通大道,妄图让人族群星闪烁。   那道音传到流云峰。   坐在花树下的女子也听到了,她抬手斟茶,轻轻推出,坐在她面前的黑衣剑修坐立不安,犹豫着接过,木然的饮了一杯。   顾如诲至今不曾告诉师母,他知道薛错的下落,这一杯茶,他实在是难以下咽。   剑修木着脸:“师母,今日叫我来,可是……”   薛真真不答,只是说:“你看天上。”   顾如诲抬眸,天上明月高悬,群星闪烁,薛真真指了指问道宫:“他们在点亮修士之大道。”   顾如诲看不出什么,可是也是第一次见到天上的星星,未免怔住。   薛真真淡淡地说:“可惜他们点不亮。”   顾如诲握着茶杯,微有好奇:“师母,为什么?”   薛真真说:“天上月亮独明,已经长盛万年,那便是聚合的修士之道。”   顾如诲面露惊愕:“聚合的修士之道?”   薛真真垂眸,面色淡漠:“可惜花无百日红,天地万物盛极必衰,这是自然至理。”   顾如诲长叹,心中一时间难以消化,又听薛真真说:“如诲,你说,若是薛错还活着,是否活着的每一天,都在恨我?”   顾如诲一顿,手中的茶杯洒出去半杯,他微有慌乱,不期抬眸,和一双镜子似的淡漠双眸对上了视线。   他哑然失声,沉默许久,低头:“师母,我……”   花枝簌簌,风声盖住了青年的话语。   无人听到那高处的声音。   清风吹拂大地,吹散笼罩了万年已久的大雾。   群星再次闪烁在东南两陆神州的夜空,恍惚间,光芒似乎快要盖过月亮。   人间灵气苏醒,出现了许多埋没万年的上古战场,涌出了许多神奇的秘境。   而孔云在和殷飞雪,在妖庭一别后,第一次见面,便是在这样的一处秘境里。   华裳翠羽的孔雀王冷冷地注视着殷飞雪,杀机毕现,那白衣黑胄的天都城主言笑晏晏,不落下风。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19 23:24:56~2023-10-21 22:57: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咕叽 27瓶;月亮好亮 10瓶;打工v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3章   羽扇先动。   掀起一阵呕吼的狂风, 风中冰河铁甲,战意凛然。   殷飞雪孑然不动,直到冷风吹起银发, 才伸手拔刀,他的动作从容不迫, 却没有人看清楚那一刀是如何挥出。   “孔云, 你要杀本王。”   “废话少说。”   毫光刀影,绝不留情,   大约过了三刻钟,刀锋争鸣的声音才消散。   殷飞雪握着刀, 血液滴滴答答, 他站在陡峭斜坡,坡底却是一块平地, 不生毛竹, 只有一个朴拙的石潭。   周围的落叶浮土被卷的干干净净, 留下一片黑沉沉的泥地, 像似被劲风刷过。   孔雀落在石潭, 微微喘息, 他华裳破碎,半截衣摆落入潭水, 飘散如花。   那头乌泱泱的墨发披散着, 眉目冷得像冰:“你的道, 让妖族之道无法彻底弥合,你该死。”   殷飞雪提着刀, 笑声清朗不羁, 黑刀的刀锋直直地指着孔云:“所以, 你要杀我?可是如此行径, 与那些人族盗匪何异?”   孔云冷冷一笑:“你从没有站到我的位置,不曾见过妖族,为大道所苦之众生,你又明白什么呢?不过自说自话罢了。”   殷飞雪抬头发笑,他说服不了孔云,孔云亦无法说服他:“那就,道法上见高低吧。”   话音落。   两道身影再次战至一处,孔云眉眼冷冽,一旦出手处处都是杀招。   但殷飞雪的刀太快了,很难想象他是一只血统驳杂的凡妖,没有传承到任何上古血脉,他打孔云平分秋色,不落下风。   两人在空中斗法。   终于,孔云露出了一个破绽,殷飞雪手疾眼快,黑刀疾射而出,眼看要重创孔云,却不知为何,生生错开半寸。   孔云瞳孔紧缩,这是个绝佳的机会,他霎时挥手,要斩灭殷飞雪。   但一道清光闪过,挡去一击,没有能彻底杀了他。   空中温热的血花飞溅,殷飞雪狼狈的单膝跪地,胸口渗出汩汩鲜血,他抬起头,金眸竖成一线,明明受了重伤,却还在兀自大笑。   “咳咳……哈哈……咳……”   孔云负手,冷冷道:“你笑什么?”   殷飞雪昂起下巴,笑得快要喘不上气,当真是开心极了:“你没发现吗?”   孔云面色霜寒,一步步走近,俯身掐住殷飞雪的脖子:“不知所谓,一个将死之人,还有何话说?”   殷飞雪轻笑,忽然握着刀蛮横挥出,孔云皱眉后退,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冰凉的雨丝如线飘扬。   孔云见到雨丝有些恍惚,却见殷飞雪盘腿坐在峭壁上,对他说:“孔云,薛错有没有让你答应他一件事?”   孔云面色微沉,似乎也在刹那之间想到了。   殷飞雪抬手接住绵绵细雨,点点冰凉,丝丝莲香,他毫不避讳的低头埋入掌心,深吸一口,笑容明亮:“他让我……不要伤他的挚友,我答应了他,我也做到了。”   “方才的毫光。”   “是他留下的一道平安符,我的符破了,但你的符箓还没有。”   孔云一愣,下意识去看落在殷飞雪身上的绵绵细雨。   那雨丝如线,缠缠绵绵,洗去他一身的疲惫,治愈雀翎留下的伤口。   [小云,你莫杀他。]   [哼,你既然说了,我答应便是。]   青年的声音恍惚还在耳侧,孔云不由得握紧了手掌,眼眸中溢出森森寒意:“你是故意的。”   殷飞雪哼笑:“孔小圣,你觉得我会拿命赌吗?”   孔云气得合目握拳,他知道自己今天不会再动手,最好的时机已经逝去,殷飞雪受到那雨丝庇佑,他再难杀他。   孔云冷冷:“今日分了输赢,却未定生死,来日若有机会,我一定会亲手结果了你。”   殷飞雪唇角带血,他随手拭去,笑盈盈道:“可惜我与你相反,来日若你有难,我一定会救你,我不会……让薛错再为你搏命一次。”   这话说的冰冷无比,如刀森寒。   孔云再度气结:“你!”   殷飞雪与他对视,明明笑着,一双金眸眸色却渐渐深,他握着黑刀,轻轻弹了弹刀鞘,雪白的稻穗配着黑刀,分外相谐:“君需我行,我行君意,君需我援,我援在侧,你用什么和我比?”   孔云听懂了,正是因为听明白了,他才觉得心中有一腔怒火,他讥嘲道:“凭你,也配吗?”   殷飞雪大笑着起身:“天地莫不许我,大道莫不应我,天地大道都不曾阻拦我,我就在他的身侧,自然要与他白首相携。”   孔云气笑了:“痴人说梦,妄愚至极!”   殷飞雪抱着胳膊,觉得甚是有道理:“世间情之一字,无非痴妄。”   孔云眼眸凌冽,眼看再再次杀来,却听闻秘境打开的声音,他深呼吸一口气,压下盛怒,化作一道青色流光远去,留下殷飞雪一只妖留在原地:“我会杀你!”   等到流光消逝,殷飞雪才嘶的一声跪倒,捶地冷哼,他倒在地上,摸着雪白的稻穗,金眸柔和万分。   “薛饮冰。”   “你在做什么?。”   他克制不住自己去想他。   ……   薛错处理了大瘟星君,将星君打落凡尘,一开始那星君还趾高气昂,骂骂咧咧。   但天长日久,缺衣少食,又饱受饥寒交迫之苦,千年不曾尝过的凡人八苦,短短几月吃了个够透。星君被磋磨得灵气散尽,可悲的凑到乞丐中取暖。   那些乞丐不知道他的身份,见他年纪颇大,又弱不禁风,平日里也会送点吃的给他。   星君纵然心中嗤之以鼻,可是饥肠辘辘,手不听使唤的狼吞虎咽,骨头都嚼碎了咽下去。   他心中恨意绵绵,不如一死了之,可是若是死了,就彻底没了,他没有孝敬贿赂轮回司的那帮狗杂种,只有魂飞魄散的下场。   大瘟星君浑浑噩噩,日日同乞丐兄弟一起出门讨饭,忽然有天,来了一帮子大夫,自称大泽山民,奉娘娘神谕,前来治病救人。   那些乞丐最初战战兢兢,好说歹说,才肯随着一路前往渔村。   沿路良田,美池,桑竹,阡陌交通,大泽上渔舟唱晚,游船如织。   有村人给他们送上衣物,又送来热茶热汤,给他们洗尘解乏。   星君直溜溜的瞅着妇人送上来的烧鸡,那村长开口说开动之后,立刻扑了上去,涕泗横流,大吃特吃。   忽然,他眼尖的瞅见一朵云飘过,连忙扯住村长:“那云上人是谁!”   村长抬头,拱手道:“那是神女峰的仙人,如今正何处招揽名师。”   他捋捋胡须,不无得意:“我的小孙子就要进山修行,听他说,那是神女庙的大师兄。”   星君鸡腿都掉了,他哦了一声,想起了那是谁。   他吃饱喝足,思前想后,最后一咬牙,不如主动去投那天煞的邪孽。   薛错正和任殊商议大事,忽然听到有弟子来报:“大师兄,门外来了个怪人,自称是什么星君。”   神女庙如今多了许多修行的弟子,薛错正在为门中长老教习发愁,有了学生没有老师。   此时忽听星君二字,眸绽神光,任殊和他对视一眼,了然道:“我先去看看。”   他随小弟子出到庙外,见到装模作样,挺胸抬头的老人,上下打量一眼,确确看出这是那个被娘娘打落凡尘的星君。   他眼睛一眯,便提拳而上,不顾那老头连声惨叫,左一句我降了,右一句让我见你们大师兄,便将他一顿好打,直揍得他哭爹喊娘。   正在此时,忽然大门打开,一声呵斥:“哥哥不得无理。”   任殊还要动手,星君连滚带爬,藏到出声人的身后:“别打了,别打了,我是来降的!”   任殊偏不饶他,恶狠狠道:“别拦着我,让我杀他祭天。”   星君吓得半死,六神无主时被一双有力的双手护住,心中感动万分。他本是天上仙人,一朝龙游浅滩,活得不如狗,如此悲喜交加,自然对那护着他的蓝衫青年分外有好感,几乎是问什么答什么。   甚至莫名其妙的就改换门庭,信仰大泽神女,教授神女庙的弟子仙人本领,兢兢业业地为自己的罪孽赎罪。   旁人说:“你是不是被那大师兄骗了。”   星君便立刻跳脚,呼出一顿老拳,指天跺地:“那是多么好的一个人,你闭嘴,你嫉妒,你出去,去去去!”   星君还供出了十几个下凡的同僚,在蓝衫青年鼓励的目光中,不禁飘飘然。   “区区小事,不值一提啊。”   薛错笑吟吟地说:“星君高义,我这就带着他们来和星君团圆。”   他带着乾坤碗,拿着香炉,一路“劝服”了不少落地仙人,到他们千云大泽,享受讲师待遇,附赠一次古神的凝视。   如此氛围下,神女庙的弟子成长得迅速,无论是思想素质还是道法层次,都如同花火升空,只高不低。   千云大泽绵迭千里,人烟渐渐兴盛。   一直漂泊在外的故人,也踏上了这片故土。   “薛错!哈哈哈,你小子可是出息了!”   邋遢道人满脸胡茬,骑着一头石龙,带着数以千计的散修,明目张胆的乘云而下。   在他身边,还有一个背着刀的女子,她如井水般沉默的脸孔,在看到大泽中青烟冉冉的塑像时,也不禁柔和了面容。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吸引了薛错的注意。   流光一闪,便出现在了天空,他面色惊愕,难掩惊喜:“方龙洗师叔!”   方龙洗哈哈大笑,纵身越下,绕着薛错啧啧咂舌,狠狠地熊抱一下,大力拍着他的肩膀:“阿竹来找我时我还不信,真的是你!好,好啊!哈哈,师叔我在外面流浪了十多年,混不下去了,来找你。”   他声若洪钟,气势不减,一身修为菁纯深厚,哪里有半分混不下去的样子。   薛错正是瞌睡来了送枕头,身后的小尾巴都差点摇了起来,喜不自禁,恨不得立刻把方龙洗的铭牌送进神女庙:“师叔,快,里面叙话!”   那一夜,神女庙莫名补充了一大批中层战斗力,神女庙的弟子战战兢兢,得到了来自大佬的关怀。   这些散修放达不羁,性如烈火,一言不合就要自爆拼命,给祥和清冷的神女庙门风,带来了几分热烈的改变。   薛错喝的酩酊大醉,和方龙洗勾肩搭背,互诉衷肠,倾吐多年来的不容易。   阿竹沉默坐在下首,忽然廊间风铃拨动,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声响。   阿竹一直等着,却不见故人来,她微微自嘲,举杯痛饮,杯杯敬自己。   喝到微醺时,却有一只男子的手轻轻按在酒壶上,阿竹醉眼朦胧,抬眸望去。   青年身着黑衫,面容俊美,双眸清亮,他的目光专注的望着阿竹,显得有些呆呆的。   阿竹说:“你……不愿见我麽?”   青年一愣,眼中忽然弥漫出一阵水汽,他努力抿紧嘴唇,透明的眼泪还是一颗一颗的掉下来,他忽然倾身,将想了二十年的人拥入怀中。   “师姐,我是好想你。”   阿竹愣了愣,仰头望着廊间风铃,忽然酒气上涌一般,嫣红了面颊。   薛错拉着方龙洗,悄悄从宴席上溜走,方龙洗千杯不倒,怎么可能喝醉,他鬼鬼祟祟不满道:“你小子,再让我看看,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也要随点东西。”   薛错黑下脸拽他:“师叔,你要是出去了,可就是棒打鸳鸯了!”   方龙洗嘀嘀咕咕,哗啦啦灌了一口酒,大咧咧的追着薛错,嘭地推开他的房门:“行,那你陪我总行了吧。”   他说着说着,觉得不对,抬头望去,却见屋中站了一个眉间微蹙,发如银雪的俊美男子。   “你……”   薛错更加惊愕,随之便是喜悦:“飞雪!”   他顺手把方龙洗推出去,房门啪地合上,撞了方龙洗一鼻子灰,他瞪大眼睛,看看酒葫芦,又看看房门。   “薛错你个臭小子!”   房内。   薛错诧异的保持着张开手,被殷飞雪抱在怀里的姿势,他虽然有些莫名,却还是安慰道:“你怎么来了?”   殷飞雪埋首在他发间:“我想你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21 22:57:01~2023-10-22 22:1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蹦恰恰、烤糊了、北十一 10瓶;阡阡 5瓶;打工v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4章   薛错愣住, 好半晌没有动作。   殷飞雪勾着他腰上的银链,直起身来,这动作女子做不来, 男子也从未做过,他却信手拈来, 谈笑自若:“呆子, 你傻了?”   薛错瞪他:“你才傻。”   殷飞雪戏谑的哦了一声,问他:“那方才为何不说话?”   薛错推开他, 抱着胳膊,脸上不甘寂寞地嗤了一声, 嗤了一声不够响亮, 还要挑挑眉:“我只是想你说的是真是假,真若想我, 怎么空着两只手来。”   殷飞雪哑然失笑, 从储物戒里拎出一坛子好酒, 在手上滴溜溜的转圈, 叹息:“我看我啊, 是媚眼拋给瞎子看。”   薛错好酒, 这时候却没有急着去喝,而是问他:“你又嘀咕什么?”   殷飞雪睨他一眼, 将酒坛子拋给他:“喝酒吧你。”   薛错接过酒坛, 便不客气起来, 他先喝了一口,又偷偷看了一眼殷飞雪, 殷飞雪默默站着, 面色平和, 却只是望着窗外, 猜不透心绪。   片刻后,一只手拎着酒坛子,送到他面前。   殷飞雪垂下眼睫,霜雪似的银色倒影在积了落花的酒坛中,月色清冷,群星璀璨,那人的眼睛却比星星还亮。   二人并排坐在窗边,殷飞雪说:“千云秀美,却不如人间热闹。”   薛错回答他:“再等等,千云也会热闹起来的。   顿了顿,又问:“你的符箓……已经破了?”   殷飞雪眯起眼睛:“是,我斩了他一刀,你心疼他?”   薛错撑着下巴,手指滴溜溜地转着酒坛,眼眸中少了笑意,有些闷闷不乐:“小云想杀你。”   殷飞雪一直盯着他,忽然揉了揉薛错的脑袋:“我二人是大道之争,生死都和你无关……不过,我答应你的事,绝不食言。”   “你信我。”   不想让他伤心。   疼惜他在这世间拥有的太少。   那一点点,一点点的温情,他不想去剥夺,只想把所有最好的都送给他,凡他心中所想,殷飞雪莫不应许。   薛错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   他在殷飞雪身边快活自在,就不愿意去深想那么多,他咕噜噜喝了一坛酒,和殷飞雪同塌休憩。   一夜天光亮。   他朦朦胧胧,窥见朝霞如火,水波接天。   薛错懒懒合上眼眸,忽然身上一重,他睁开眼,下意识想要动手,却被一只比他宽大的手掌擒住,举到头顶。   银发如同绸缎,丝丝缕缕倾泄而下,垂落到脸颊,一片冰凉,他和殷飞雪鼻尖相触,鼻息相交,无比亲近。   “我走了。”   “下次见面,想要些什么?”   薛错头脑发懵,竟然忘了挣脱,他想了想,却也想不出答案:“我不知道。”   殷飞雪笑了笑,松开他的手:“那我见到什么,便给你带什么,人间除夕,仲秋,凡是节气,我都来见你,你等我。”   他说完,便变成流光远遁,留下薛错一个人躺在塌上,翻个身,微微脸红。   “这老虎搞什么名堂?”   “什么节气。”   “算一算,最近的在两月后啊。”   薛错摸摸脑袋,从塌上滚起来,拍拍衣衫,出门去给娘娘上香。   娘娘的神像仁慈淡漠,炉前三炷香,有一注却似乎比平时快一些,留下两只等样长短,让薛错大眼瞪小眼:“这是什么启示?”   桌上的贡品咕噜噜滚落,留下两只一对,薛错连忙摇头:“看不出来。”   话音落,神庙内的物件无风自动。   玉瓷内长出一蓬莲花,并蒂双生,团团圆圆,薛错挠挠头说:“还不明白。”   烛台,对联,一样样的显示,再仔细一看,连贡品都是成双成对,亦没有单数,薛错却看天看地,睁着眼睛瞎,翻了许多书,什么也看不出来。   神女垂眸,注视着自己的弟子,就见他捡了一个苹果,在袖子上擦擦,咬了一大口,还拉住任殊:“任殊哥哥,你来一个?”   大泽神女:……   两人眼睁睁地看着三根香霎时燃尽,只留一点火星,在炉中明明灭灭,苟延残喘。   任殊嘶了声,连忙拱手,却被忙着出门的薛错塞了一只果子,还劝他吃两口,十分脆甜。   只是奇怪,薛错今天的耳朵和脸,怎么那么红?   难道生病了?   那夜过后。   天灾便如雪花纷至沓来。   修真界的修士,人间的凡人,复苏的神灵,新生的妖精,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作乱。   人间战火纷飞,生灵涂炭。   薛错带着门内修士,四处抢险救灾,打开千云大泽的结界,容纳各处的流民。   千云大泽上空凝聚着紫色的烟霞,常年不散。   此间,他再次助妖族大圣塑像,这一次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他出来的时候,正逢仲秋节,孔云和妖族的长老准备了厚重的谢礼,酬谢他。   薛错不能不收,这不仅仅是他与孔云之间的情分,而是关系到整个妖族。   他没有推辞,坦然收下,孔云微微松了一口气,目光清冷又复杂,他送薛错离开妖庭,回到千云大泽。   路上却和另一朵仙云不期而遇。   天都城的守卫披甲执锐,怒目而视,年轻俊美的人间妖皇眼带冰霜,金色双眸从他们身上一扫而过,不留温度。   殷飞雪和妖庭之间新仇旧恨,如今已经是势同水火,不死不休之势。   妖庭的妖怪见到他,自然也没有好脸色,在孔雀王身后蠢蠢欲动。   “不可放肆,”孔云冷漠道:“今日贺我妖族大圣复生之喜,天下妖族,尽皆无罪。”   妖庭的长老脸色阴郁,碍于王的命令,不得不退后半步,让天都城的仙云先飞过。   薛错的目光和殷飞雪短暂相接,谁都没有说话。   忽然,殷飞雪乘云飞来,惹来妖庭众人刀枪棍棒,虎视眈眈,殷飞雪气定神闲,视若无睹。   他踩上妖庭的云彩,走过孔云,一步步来到薛错面前,问:“你我如今,亦同水火麽?”   薛错低声:“你待如何?”   殷飞雪轻轻一笑,长发垂落,如银雪落了满肩,他低头凑近薛错,扫过妖庭的众妖,似笑非笑:“那便势同水火吧,薛错,好好保重,在我来找你之前,千万别被其他人杀了,我等你与我一决胜负?嗯?”   薛错不退不让,不惧不避,他点点头,似乎回应殷飞雪的挑衅,昂首道:“好,你尽管来。”   妖庭的众妖看的十分感动,这姓薛的人族,为了他们与殷飞雪决裂!是个好人!他们妖族定然不会辜负千云大泽!   孔云冷冷,眼睛如同寒冰:“殷飞雪。”   殷飞雪嗤了声,彬彬有礼的告退,纵身跳回自己的云彩,挥手淡淡:“走。”   两朵云彩擦身而过,互不搭理,唯有长老和天都城的小妖怪们议论纷纷。   无论他们支持谁,心里都不约而同的产生了一个结论:千云大泽的薛师兄和天都城的妖皇,一夕决裂,势同水火,两个人想必早已割袍断义,不留旧情了!   妖庭长老们。   “殷妖狠辣,当面笑背里刀,咱们这几年吃过他多少苦头,刚才他亲自来放话,定然是要对薛师兄下死手了!”   “谁说不是呢,听说他们早年也算莫逆之交,只是殷妖倒行逆施,阻我妖庭,薛师兄勘破他的虚伪面目,才和他分道扬镳,得罪于他!”   “看来,薛师兄又添仇人!”   “区区殷妖,薛师兄一手符箓出神入化,定然会降伏于他,杀了祭道!”   “说得好!我妖庭也要出一份力,送点克制虎妖的法宝吧,大家一起来凑凑。”   ……   天都城的守卫们。   “大王刚才干啥呢?”   “没毛人族佬好像是咱们天都城的贵客,没想到投了妖庭,哼!大王一准是去骂他的!”   “对对,我亲眼看见那人族佬耳朵红了。”   “哦?真假?细说细说。”   “我还听见大王说,让他千万等着,准没他好果子吃,咱们大王恐吓他呢!”   “骂的好,我下次遇见他,我替大王骂他!”   ……   当夜。   仲秋灯会。   千云大泽张灯结彩,热热闹闹,神女庙的修士们不避世,喜欢热闹的早就师兄师姐结伴,下山去玩了。   薛错担着一地之责,大师兄的名头响亮,也积威甚重,小师弟师妹们怕他,师姐师哥敬重他,是以这时候院子里空空荡荡,倒没有人敢来打搅他。   玄肇拉着任殊去给千云大泽辛苦了一年的老师们举办晚会,挨个酬谢,也忙得不可开交。   只有薛错一个人闲了下来。   他便躲在屋里,忙里偷闲的画符。   忽然,窗框当啷一声响。   薛错本欲起身,忽然想到了什么,慢悠悠地放下银毫笔,整理整理袖口,洗洗沾了墨的手,靠到窗边。   月光如轻纱。   大泽水波潋滟,倒影着花火和烛光。   窗边树下,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黑甲白衣,银发如雪,他唇边衔着一片绿叶,吹出呜呜的乐声。   乐声随风飘散,悠扬轻缓,是一支从没听过的曲子。   “下来。”   “下来做什么?”   殷飞雪朝着窗框弹了颗小石子,仰着头,俊美的面容展露在月光下,眼眸含笑:“你等我做什么?”   薛错一僵,随即扬起眉梢,那眼睛灵动,那笑语低沉:“谁说我在等你,月色更添秋色好,我在悟道画符,不觉日月,何曾想过妖怪?”   殷飞雪:“那我走了。”   薛错背着手,看向一边:“再会。”   他等了片刻,侧眸去看,树下果然没了人影,他想探头去望,又觉得十分丢面子,便心一横合上窗户。   手指刚刚摸到窗户,却被粗长有力的东西缠上,回过头,猝不及防的撞进一双金灿灿的猫瞳里。   “你不是,欸……”   “呆子。”   殷飞雪勾着他的腰链,觉得这真是个好东西,将人轻轻一带,半抱着跳下窗台。   薛错黑了脸,总是想到什么奇怪的闺房之乐,为什么有门不走要走窗!   妖族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他落在地上,脸色严肃,推开殷飞雪,再自己往后退了两步:“下次不可如此。”   殷飞雪是是是的点头,眼中带笑,潇洒不羁:“我知道了。”他又凑上来,和薛错肩并肩,走了几步,又变成倒着走,眼睛看着薛错,毛绒绒的耳朵立在银发间,尾巴低垂,轻轻摇晃。   “带你去放河灯。”   “河灯有什么稀奇,我在人间见得多了。”   “有人与你放过吗?”   “……没。”   殷飞雪拉着薛错走到大泽边,伸手飞出方才衔的叶子,化作一条乌篷小船,他拉着薛错上了船,盘腿坐在船舱内,面前是早就放好的竹条,宣纸,朱砂,彩墨。   薛错问:“这是?”   殷飞雪拿起一根竹条,挥刀似的转了转,面色淡淡地说:“说吧,想要个什么样的。”   薛错噗嗤一笑,觉得有趣万分,又十分高兴,怎么有人千里迢迢而来,就是为了问他要什么?   他想,那就顺着殷飞雪一次,不捉弄他,哄他高兴一下,修长的手指拂过宣纸,点了点:“那我要一条,小银鱼。”   殷飞雪颔首,手指如飞,灵活至极,不一会儿便编好了框架,细细的糊上纸,一对活灵活现,胖头胖脑的小银鱼便编好了。   薛错没有问为什么是一对,他接过河灯,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随后银笔点了点彩墨,在银鱼头上点上眼睛,绘制银鳞。   殷飞雪问他:“如何?”   薛错托着下巴:“差强人意。”   殷飞雪伸伸胳膊,信手拈起竹条:“再来,还想要什么。”   薛错停顿了片刻,回答他:“老虎。”   殷飞雪掰竹条的手一松,竹条弹回来打到了他自己的脸,他维持着淡淡的神色,脸上带着不可忽略的红痕:“你……”   此时花火升空。   焰火爆裂的响声盖住了薛错的声音,两人齐齐抬头看去,默默不语。   那乌篷小船飘啊飘。   河灯一盏又一盏,有猫儿,有小鸟,有莲花,有小碗,还有一只两只小老虎,虎头虎脑,憨态可掬,在水面星星点点,飘向大泽深处。   薛错在船上睡了一夜,等船飘回岸边,他手里还有一对小银鱼河灯,被他收在了储物戒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22 22:19:32~2023-10-23 23:30: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iyuguo 56瓶;陌上阑珊、昔盐 10瓶;白水漈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5章   流云峰。   薛真真坐在花树下, 她已经许久没有动过了,顾如诲的话还在耳边。   “师娘,薛错他, 就在千云大泽。”   “他还活着。”   薛真真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没有什么比他的孩子还活着, 更让她高兴, 她原本以为,此生已经很难见到薛错了。   他有没有长高, 过得好不好。   有没有人陪着他。   还记不记得流云峰,记不记得娘。   她想起来薛错刚出生的时候, 小小的一团, 眉毛眼睛还没有张开,哇哇大哭到脸红。   她想起他刚刚会走路, 因为太圆滚滚, 咕噜噜从草地滚到镜湖旁。   她想起他的小房子, 他的小木剑, 他日复一日练习, 却被自己批驳得一无是处。她想起小孩子失望的低着脑袋, 头上晃来晃去,有些不安分, 淘气的花苞头。   她不应该骂他的, 笨就笨, 不会练剑就不会练剑,再也不要去学了。   因此顾如诲说:“小师兄走了香火神道。”   薛真真也只是愣了下, 接着平静地说:“那也不错。”   顾如诲于是便放心了, 他的时间很紧, 之后便起身告辞, 留下她一个人在流云峰。   薛真真坐在原地发了一会呆,便回到洞府,打开自己的私库。   她的孩子离开她整整有二十年,个子恐怕比她高一些,眉眼会像父亲,更好看一些。   这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她想了许久,竟然恍然不觉,脸上冰冰凉凉的一片,龙威剑不安分的戳在远处,看着那个古板的女人,笨拙得拭去脸上的眼泪。   她开始挑东西,这些年零零总总,攒了不少的天材地宝,还有很多练剑的材料。   原本从八岁到十八岁的武器,她都已经替薛错锻造好了,现在用不上,薛真真也只是随手挥到一边,挑其余剩下的宝贝。   万年的灵芝仙草。   十万年难得一见的血红玉髓。   龙的角,凤的羽,法衣,法器,法宝。   等全部收拾好了,整个私库已然空荡荡,余下些剑器剑谱弃之不用。   薛真真收拾好东西,又飞向儿子幼时居住的那片不老林,将几千棵不老松异种化入芥子空间。   流云峰霎时一声巨响,灵气十去□□,留下几朵孤零零的云朵。   天一门的弟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流云峰突然山体滑坡,整座山峰被硬生生折断了一半。   他们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呼叫自家师父,掌门,步入幻神境的长老们破关而出,大眼瞪小眼。   “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   “快找个弟子问问,是不是妖族攻打我界山!”   “不是,掌门师尊,我方才望见流云峰的薛长老,从里面出来,抬手摄走了不老松,然后一路朝南去了。”   长老们吹胡子瞪眼:“这个薛真真!太没有规矩了,仗着一点剑法,藐视门规,破坏我门派大阵,简直是目无门规!”   弟子们诚惶诚恐,他们年纪小,尚且不知道薛长老是谁,于是问:“那,要不要报上问道宫,请执法堂弟子将她捉拿归案?”   掌门一噎,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其他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不吭声。   弟子忐忑道:“掌门师尊?”   掌门脸色青了绿,绿了青,一挥袖子骂道:“混账,还不快去把流云峰打扫干净,万一你薛师伯回来,撞见一片狼藉,心中不快,我便要拿你是问!”   弟子劈头盖脸地被骂了一顿,简直是满头雾水,可是掌门师尊的话也不敢不听,只好委屈吧啦的去做苦力,私底下问师兄:“三师兄,那薛长老是什么来头?”   师兄瞧他一脸衰相,努努嘴,让他自己去望流云峰峰前界碑,他摸着脑袋逐字逐句的念下来,嘶了声,倒吸一口凉气。   龙威剑主道场,是那个上古神剑龙威剑吗!   下面还有一道剑痕,划出几个凌厉飞扬的大字,天一门君无畏。   君无畏,是那个东陆第一剑吗?   小弟子头晕目眩,一屁股坐在地上,对着巍峨的流云峰,半句话不敢说。   薛真真没有破开虚空,而是乘云而去,却在飞到一半的时候,停了下来。   青松,花树。   白衣剑仙衣袍雪净,眉眼如画,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她。   薛真真望见他,不知道他是特意来,还是无意撞见,她停下脚步,只是想和过去做一个了解。   从她说不见君无畏开始,君无畏也的确没有再来见过她,过去的千年的情分,因她挥剑斩去,他便也如此,毫不留情。   自己曾经,希望过君无畏回头吗?   大概是希望过的。   百年夫妻,千年知己。   走到这一步,是她自己错了,错看错信,错在还有一丝的舍不得。   但这些话,并没有必要再提起。   薛真真的师父总是说,女子多情,是练剑途中的败笔,无缘得见大道。   她幼时记恨师父的偏颇,加倍勤学苦练,打败了所有的师兄,她是太一门里最出色的一个,胜过千千万万的弟子,但如今,她要比君无畏差一线。   这一线,是她放不下命运,放不下薛错。   她不想追求剑之极致。   她要自己的儿子平平安安。   君无畏温和,平静,又万分的漠然,像每一次争执,他总是率先沉默,笑对薛真真的怒火:“剑主,你不要再往前。”   薛真真直视着他,面无表情:“缘由。”   君无畏沉默,看了看天,轻轻抬手一挥,薛真真掩盖的气息散去,浑身上下缠满了大劫之气。他瞳孔紧缩,控制不住上前一步,又生生按耐下来。   君无畏说:“剑主,你阻拦吞虺,和大劫对抗,已然劫气缠身,因果极大,不该再有任何出世之举。”   薛真真没有冷笑,没有不屑,她像是不明白,又或许是明白了,被自己方才的猜测逗笑,她抬了抬嘴唇,又快速的放下:“我以为……罢了……你走吧。”   君无畏失望地看着她,睫毛盖住了心绪,平静又淡漠:“剑主,我不明白。”   “你知道薛错他应劫而生,也会应劫而死,他不是常人,他来这世间有他的命数。”   “所有一切,不过徒劳。”   “你放下他。”   薛真真遽然回头,她亦不解,她亦深恨:“怎么放?君无畏,你是此道高手,你告诉我,我该如何放下。”   君无畏颔首,沉声说:“心剑合一,斩断因果。”   薛真真斥道:“荒谬!荒谬至极。”   君无畏眼眸凌厉:“你若信我,我便帮你!你把这些东西看得太重,才会陷入劫气,难以自拔。你现在每一分怒火,都是受到劫云操纵,如此下去,你迟早会生出心魔,毁于大劫,薛真真!”   薛真真拔剑:“君无畏!”   她难以遏制自己的火气,剑指故人:“我让你滚。”   薛真真再不辩驳,她要去找她的儿子,告诉他,这些年她很后悔。   但在拔出剑的那瞬间。   命运的车轮又开始往前滚滚而去。   天空裂开一道庞大的裂痕。   一只似龙非龙,似蛇非蛇的东西从裂缝中钻了出来,祂浑身漆黑,身躯庞大,浑身飘散着狰狞恶煞,正是薛真真追杀过十数年的那只上古凶兽——吞虺。   祂饱食人间血气,徜徉在天灾瘟疫中,摄取了无数生灵的怨恨,变得越来越庞大。   “薛真真。”   吞虺低沉邪狞的声音响彻穹宇,掀起一阵腥风冷雨:“十年一别,雪耻之时已到,吾来取你的生魂。”   薛真真衣衫凛冽,素裙飘飞。   龙威剑护持在她身边,化作一条赤红色的龙族,和天空的凶兽遥遥相望。   雨粒斜飞。   这纠缠十多年的因果,从种下之日,就难以解开,薛真真身上的劫气越来越多,无力抗衡的冥冥命运,终于降临到她的身上。   薛真真知道,这一次又不能去找薛错了。   她当了二十几年的娘,好像就没有完完整整的陪过薛错一天。   但她此时,已不能再走一步。   是她做不好母亲,不配为人母,是她的错,把儿子带到这世间,却没有呵护过他。   但愿薛错在人间有亲朋好友,把她忘在天边,如此,就不会有任何心伤。   她该出剑,她的儿子在人间,那么身为人母,便应为他扫清一处净土。   薛真真握着龙威,目视着天上的庞然大物,心里没有任何的惧怕。   君无畏终于动了,他飞身而起,拦在薛真真面前,眉目冷得像冰雪:“剑主,走。”   薛真真看他一眼,心中并没有任何波动:“我不懂你道,君无畏,我的死劫到了,这是我的命数,我身为神剑剑主,我该去杀祂,你要成仙,还是莫近我。”   她的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反而释怀,但君无畏那一瞬间却心如刀割。   天上的吞虺动了。   祂嘀嘀咕咕,骂了那白衣剑仙一通,又死死盯着那女人,张大嘴巴,打定主意要一口吃掉她。   “凡人,受死!”   人间霎时风云飘摇,地动山裂,雨丝凝结成锋利的冰刀,从天空降下,杀死了无数生灵。   吞虺如今就是大劫聚合,真身难以显现。   祂本该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却因为实力恢复,记恨那女人,在天上显出原型,要把她一口吞掉。   薛真真悍然挥剑,锋锐的剑气如同璀璨长虹,贯穿天空,劈出一道真空地带。   吞虺黑漆漆的鳞片都被劈开两个,祂勃然大怒:“女人,你该死!”   祂腾起身子,衍生出天崩地裂的道象,将薛真真和那白衣人笼罩其中。   君无畏再次拉住薛真真:“剑主,随我离去。”   薛真真背影笔直,回眸,居高临下道:“我自己的劫,我自己应,与你无关。”   她用力挥出一剑,将君无畏用罡风甩出道象。   君无畏白袍散乱,望着自己被甩开的手,回不过神。   吞虺和那女人打得惊天动地,为了赢,祂掀起天灾无数,淹没了神州大陆,蚕食鲸吞一般吸收了大量血气。   大地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一城之人,顷刻之间飞灰湮灭,徒留血渍骨痕。   亡灵生魂四处飘荡哀嚎,黑夜覆盖了白天,神州已经如同炼狱。   薛真真虎口流血,神府开裂,她拄着龙威剑,略微踉跄,再度起身时,一头乌发慢慢褪去颜色,化作雪一样的白。   与此同时,原本就阴沉沉的天空,发生了变化。   一层层云彩散去,九重高天之上,彩霞恢宏,大道凝聚成一柄贯彻天地的剑。那剑无形又有形,似生似死,似劫似孽。   祂从一颗种子开始孕育,万年来的恶孽催生祂长大,形成小天劫,以惩戒生灵。   小天劫无用,便会形成毁灭神州的大劫。   大劫降下,便会让天地重归一片混沌,不分生死,不分上下,不分阴阳,其数归一。   直到亿万年后,新的生灵孕育,化一为二,化二分三,三生万物,重演轮回。   所以这一次,不仅仅是天地大劫,更是成圣之劫,那柄天道之剑,凝聚着成就圣人的契机。   这在过去万千年,都不曾有。   ……   妖族王庭。   六圣庙中香火鼎盛,祭拜着六位妖圣。   天空徒然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彩霞恢宏的九重高天,那里悬挂着一柄大劫之剑,恐怖的威压让大地颤抖,妖庭破碎。   忽然,一只巨大的孔雀虚影笼罩了妖庭。   祂清唳一声,稳住了岌岌可危的妖庭,抬首望向高天,眸中神火涌动,烧毁了降下的天灾劫气。   一只小一些的孔雀拍打着翅膀,落在祂的身边:“大圣!”   南孔雀大君展开雀翎,将妖族王庭护在羽下,神音靡靡冰冷:“天劫提前出世了。”   小孔雀瞪大眼睛,头顶的翎毛一根根竖起来:“什么!提前出世,可我妖族还!”   南孔雀大君仰头啼鸣,毁去落下的劫火,祂运转法力,护持住整个妖庭:“成圣之劫,真是万万年不曾见过了,可惜你修为太浅,无法去争。”   小孔雀蹦到大君身边,声色低沉,和大君一起仰头看着天上劫云,失落道:“是我无能。”   孔云正心伤,忽然发觉了不对劲,他的声音焦急,几欲泣血:“大圣!你的身体!”   孔雀大圣的身体在急剧消耗,祂的塑像破碎,香火散入妖庭,无法凝聚复生之机。   南大君却早有预料,祂振翼盘旋,在天空高歌徜徉,靡靡神音在小孔雀耳边轻轻一笑:“我之极意,自在逍遥,万年前妖族因我等没落,如今一饮一啄,还尽因果,不负我族。”   孔云睚眦欲裂,嘶声:“大君!”   ……   人间。   芳洲十六城。   大地开裂,天降玄火。   城中早已火光连天,仔细看,才发现那火不是天火,而是由火构筑的大型阵法,帮助城池抵御天灾。   天都卫声嘶力竭,在城中四处游走。   城池最上方,是一只毛发纯净的银纹大猫,他四处扑火,衔刀碎石,牢牢护持住天都城。   殷飞雪毛发喷张,双瞳如同烈烈融金,厮杀之余遥望南方大泽,恨不得立刻摆平天灾,杀过去见他:“薛错。”   ……   青州。   九曲黄河浮在城池上空,神女的虚影横亘天地之间,牢牢地护住自己的臣民。   祂忍不住看向九重天,挥出彩绫,击碎掉落的玄火与大劫之气,轻声道:“大泽,你莫让我失望。”   ……   千云山。   神女八十九峰拔地而起,化作一道庞杂的阵法。   大阵中心站着一个蓝色身影,他手托莲花,凌空站立,万张符箓飘旋四周,分往各处。   他并指一竖,磅礴气浪掀起恐怖罡风。   青年墨发飞舞,衣衫如云,在大阵中心叩下最关键的一笔。   “无间。”   “往生。”   “开。”   轰隆一声。   天地翻转,大泽山川消失不见,村落人居通通化入冥冥,一座黑天白地的神国拔地而起,覆盖了整座千云大泽,它楼阁林立,高塔俨然,无数魂魄披甲执锐,矗立在纸钱飘飞的神国中。   陈宗平腰挎斩魂刀,骑着高大鬼马,目色坚毅,纵马跑过星罗棋布的鬼兵,高声:“大师兄!阴地众鬼,听从大师兄调遣!”   神女庙的师兄师弟,则由方龙洗率领,震撼的看着这天地倒转的一幕,还是玄肇先跳起来,高喊:“神女庙众修士,听从大师兄调遣!”   “听从大师兄调遣!”   风云飘摇。   天地变色,狂风呕吼中,青年平静地悬浮在风中,指尖符箓猎猎作响。   墨发拂过脸颊,他轻轻弹手,将符箓飞出指尖,化作一场阻隔天地的渺渺细雨,润物无声。   “听令。”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23 23:30:17~2023-10-25 23:05: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阿爹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受是男的望周知 41瓶;Calos 20瓶;娇娇1是人间瑰宝 5瓶;打工v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6章   天劫将至, 退无可退。   薛错抬手发出金色敕令:“持此敕令,便可打开往生桥,遇到恶孽将其扔入无间, 无辜生灵便投入大泽!”   陈宗平一把接住,恨不得立刻纵马奔出, 阿竹却不声不响地拉住他, 在他腰间挂上一枚玉色的平安扣,叮嘱道:“万事小心。”   陈宗平舍不得她:“师姐, 你就在这里,不要走。”   阿竹背着刀, 摸了摸青年将军黑色的甲胄, 目光像雨丝温柔:“好,你去吧。”   陈宗平坚定的重重地点头, 然后调转战马, 冷下脸, 凶神恶煞的高举敕令, 奔走在鬼兵之间。   “众差鬼听令, 随我出征!”   “开城门!”   “开城门——”   羡田村的鬼兵立刻戴好头颅, 推开阴地大门,黑甲洪流浩浩荡荡, 骑着鬼马倾泄而出。   陈宗平奔走在最前方, 手中斩魂刀挥舞得虎虎生风, 他血气高涨,声势激荡, 带着阴地十万鬼兵, 杀入凡间。   阿竹利落的跨上一匹鬼马, 夹在大军中一起踏出了神国。   神国中还余下修士, 薛错不知道修士会如何选择,他拱手道:“各位道友,这敕令并不能保诸位不死。”   方龙洗闻言哈哈大笑,从薛错手中夺过敕令,上下抛了抛:“怎么,你师伯我像是贪生怕死的人?此乃关乎天下之大事,虽九死,其犹未悔也!拿来拿来。”   散修们大都是当初叛出问道宫的朋友,在人间,修真界,俱都来往,性格洒脱狂放,此时当仁不让,纷纷领了敕令。   “怕什么,人死鸟朝上,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大道独行,我今日与兄弟们一同前往,乃是千载难求的幸事!”   “壮哉!我人族修士!伟哉!我大泽神女庙!”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战!”   修士们英姿勃发,带着敕令和符箓,向人间四散而去。   而此时的天空,那裂缝越来越大,天劫的样子也越来越清晰。   吞虺的虚影占据半个天空,祂意识到自己玩脱了,彻底将天地大劫召唤了出来,想要溜走,却因为吸收了太多怨恨,本体庞大至极,无法堕入虚空,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祂气急败坏,瞪着害自己陷入险地的女人:“女人,该死该死。”   那恐怖的一击撞碎了龙威剑的剑气。   薛真真向后滑倒,那柄陪伴她许久的龙威剑裂痕斑驳,发出阵阵悲鸣。   赤龙剑灵化作一条昂首的巨龙,为主人挡下最后一击之后,轰然破碎,裂成了无数片。   “龙威。”   薛真真下意识伸手接住一片碎片,握在手心。   虚幻的剑灵最后蹭了蹭主人,在她手中消散,薛真真悲恸万分。她手指颤抖,从储物戒中抽出一把玉髓,那玉髓纤长,殷红,如同流动的血。   霎那间,剑气纵横捭阖。   剑出。   虚空也为之动摇。   吞虺不得不避开剑芒,祂张大大嘴,啸出阴风。   铮——   剑鸣高天之上。   黑衫青年突然出现,他握着一柄雪色锋利的长剑,剑身不长,是一柄不甚名贵的凡铁,名叫[思无邪],因为挡去吞虺的一击,他的虎口裂开,流出殷红的血。   一只老鹰在天空中鸣叫,吐出的气息摧毁了掉落的天火,守护着主人。   薛真真一愣:“如诲。”   顾如诲听到自己的名字,缓慢地转过身:“师娘。”   薛真真挥袖荡起一阵风云:“你怎么会在此处,速速离开!”   但那罡风却吹不走顾如诲,他一剑裂空,破开罡风,悬浮在薛真真身前,挡住了吞虺的视线:“我不走。”   薛真真气怒至极:“你!生死大事,岂容儿戏,顾如诲,速速离开!”   她再次抬手,掀起剑道虚影,但顾如诲再一次挡住了,他的姿势很平常,但薛真真太熟悉那剑招,她目光愕然:“天剑十二式,你已经学会了?”   顾如诲默然片刻,回答她说:“是。”   他顿了顿,又道:“我也选出了我的本命剑,我没有用师父的竹剑,我选了[思无邪]”   薛真真瞬间想到了什么,似乎难以置信,又更加愤怒了。冰冷的怒火烧上眼眸,她拎着顾如诲的衣襟,要把他推出大劫范围,但撼不动他分毫:“我此时不想知道,如诲,离开此地,越远越好,不要回来。”   顾如诲沉默,片刻后轻轻摇了摇头。   “师娘,你走。”   其实,君无畏是他的师父,薛真真是他的师娘,那么便也是他的父母。   虽然师父对他并不关心,只在意他能不能修成天剑十二式,但幸好,他实在是一个合适的剑修,堪比登天的剑法,他学会了。   他能用这一剑,作为他活着的最大价值。   但师娘似乎并不理解,她受伤极重,曾经美丽的女人多了很多的白头发,但还是很温暖。顾如诲一直记得,当年在流云峰,她为自己留下的一杯茶,一炉香。   云彩从身边飘过,霞光落在他的身畔。   他能坐很久很久。   薛真真怎么肯置他于如此险境,厉声斥责:“我再说一次,快走!”   顾如诲面无表情,忽然抬手挥出一道金色的符箓,符箓化作囚笼,将薛真真禁锢其中,推了出去。   他转过身,挥动思无邪,剑光耀眼,指着天上的吞虺。   薛真真猝不及防,被一道诡异的符箓带着冲出吞虺的道象,她难以置信,想要冲回去,却赶不上那剑光。   “顾如诲!”   天空的道象庞大无比。   风暴的中心安静的异常,鹰霄不愿离去,恐怖让他无法保持自己的兽形,他落在半空的浮云上:“主人。”   顾如诲说:“你如今恐怕走不了了。”   鹰霄十分平静:“我陪着主人。”   顾如诲知道事无后悔的余地,他点点头:“也好,站到我的身边来。”   鹰霄听话的上前一步,和顾如诲并肩而立。   顾如诲握着思无邪,他第一次完完全全感受到了自己的剑心,在胸腔内砰砰作响。   顾如诲生平第一件事是练剑,他因剑而活。   但师父说,你要学会像人一样修行,师娘说,修行太苦,你要像人一样去练剑。   那么仔细算起来,人间温情,知交好友,大道剑法,他都已得到过,此生其实并无太多遗憾。   他幼时伶仃,四海漂泊,有幸遇到了师父收留他,师娘教导他,小师兄关心他。   那座小小的流云峰也是他的家,师父师娘,小错,都是他的亲人。而剑客拔出他的剑,往往只需要一个信念,不畏惧生死。   虽只有一人一剑,却敢对天地。   他想: 人之一生,苦难随身,不得解脱,人之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他今赴死,是为人间至友,是为流云峰的双亲。   如此,应当不算轻于鸿毛吧。   吞虺的道象将黑衣青年吞没,薛真真睚眦欲裂,想飞回去,却被白衣剑仙拦住,君无畏说:“剑主,你此时回去,顾如诲便白死了。”   薛真真手中的玉髓寸寸断裂,她声冷如冰,一字一顿地质问:“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要收他为徒?”   “难道就是为了今日,让他代我去死吗?”   “你费尽心机,教会他天剑十二式,就是为了今日在大劫之下,让他一个人去死吗?”   “当初你想教薛错天剑,他却学不会,你那时候,想的就是今日吗?”   薛真真步步上前,君无畏步步后退,他嘴唇开合,脸上的表情从动容到漠然,他的声音依然是温和的:“剑主,这是生灵命数。”   薛真真气血翻涌,怒到极致,脸上反而没有了一丝一毫的表情。只是一颗心仿佛冰块掉落在地上,破碎成千万片。   “你怎么配,做他的师父?”   “你怎么配,做薛错的爹爹?”   啪地一声脆响,剑仙的脸微微偏向一侧。   他沉默不语,薛真真脸颊滚落热泪,同他擦肩而过,他握住薛真真的手,一截断裂的玉髓便凶狠地刺出,擦破他的脖颈,流出细细的一线鲜血。   薛真真眼中的泪像千万根针,扎进君无畏的心,她看起来失望透了,伤心透了,也恨极了他:“别碰我,我嫌恶心。”   君无畏眼瞳放大,长睫颤抖。   薛真真握着断裂的玉髓,义无反顾的重新飞向吞虺,那里也有一个孩子,等待着她去救。   她何其无用,竟然让她的两个孩子,都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她眼前。   去救他。   一定要把他救出来。   薛真真拼命往吞虺的方向飞,但是太慢了,太慢了,祂看到吞虺低下头颅,看到祂长大嘴巴。   黑暗中。   一道极其璀璨的剑光划破黑暗,照亮了周围的一切。   它如同星辰陨落,绚丽无比,璀璨的光芒在夜空中闪烁,仿佛整个穹宇都在这一刻被点亮。   剑尖所指之处,空气都被切割开来,仿佛有狂风呼啸而过,将周围的一切都吹得粉碎。   剑光在夜空中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如同彩虹般绚烂,在这璀璨的剑光中,薛真真看到了一个孤独的身影,他挥舞着剑,用出了自己最强的一招。   那一剑撕裂了苍穹,将天空破开一个大洞。   吞虺的身躯被那一剑斩出长长的血痕,黑色的鳞甲片片破碎,黑色的血雨撒向大地。   祂吃痛,顿时怒极,啸出混沌阴风,那阴风将大道扭曲,把生灵的血肉生生洗刷成白骨。   风暴中心,思无邪寸寸断裂,顾如诲胸腔破了一个大洞,他剧烈的咳嗽着,恍然不觉一般,抬起脑袋看到了天上的血雨。   阴风呼啸而至。   鹰霄化作苍鹰,挡在他的面前:“主人。”   一瞬间。   苍鹰的身躯便如同飞灰散落,顾如诲伸手去抓,看到自己的身体一点点瓦解,骨肉分离,血液蒸发,在阴风中,化作无数轻细的灰尘。   仔细看,那灰尘是无数细小的血,纷纷扬扬,挥挥洒洒,飘落在血红色的天地之间。   “啊!”   薛真真眼睁睁地看着顾如诲的身体消散,她失神的看着那飘落的灰尘,眼泪被罡风垂散,心脏如同刀割。她呆呆伫立,片刻后站起身,抬起手去接那飘落的雨:“顾如诲,别,别……”   “为什么?为什么?”   薛真真似哭似笑,冰冷的面容被巨大的悲伤覆盖,她提着血髓,孤零零地站在天地之间,望着那一场飘落的雨,泪流满面。   吞虺咆哮一声,卷动着巨大的身躯朝她冲来,薛真真呆呆地看着祂,似乎把一切都忘了,可是忽然,她握着玉髓,直直地朝祂迎了上去。   赤红色的剑气膨胀高涨,将半边天空烧成了血红色。   她素裙破碎,眼眸充血:“去死!”   这时候。   天空忽然亮起了一丝微光,那光芒一开始极其的平淡,慢慢地,光芒越来越盛。   原本暗沉沉地天空,忽然打开了一条向上的通道,那是一条蜿蜒曲折的仙路,由无数熄灭的星辰组成。   仙路的尽头,是一个无比高峻、辽阔的世界,瑰丽的云霞掩映着楼宇的虚影。   仙芝芳草在那里栖息,青龙朱雀自由翱翔,那清澈的河流、瀑布、湖泊遍布九重天阙,万物生机勃勃,充满祥和,宁静和神圣,没有世俗的纷争和烦恼。   天下大道在天阙汇聚,只是单单注视着,就忍不住心神摇曳,想要踏上那条仙路,一直一直走到路的尽头。   “仙路已开。”   “诸位同道,该我们出手了。”   修真界,一座座仙山拔地而起,消失在了原来的地方。   在凡人眼中,天空忽然出现了无数可怕的黑影,如同高山一般,沉沉地压在头顶。   仙山中,修士们喜不自胜,他们都是各门派的精英元老,活了万年八千年的修士,经营万载,就是在等着这条仙路,此时忍不住相互恭贺:“道友,成仙在即,你先请,先请。”   “我手中的功德在道友之下,还是道友先请。”   “哈哈,何必要谦逊,你我都将要成仙,登临仙路,日后在九重天,都当以仙友相称,何不携手并进?”   “有道理,有道理,哈哈哈,一起成仙。”   仙山降临人间,布成一座大阵,这些仙人施施然走出,   对人间生灵涂炭的景色,视若无睹,仙带飘飘的朝着那条天路飞去。   但那路他们只走了一半,忽然出现了一个身穿淡蓝色衣衫的青年弟子,拦住他们,他手中托着一朵莲花道韵,身后空无一物。   薛错飘在半空中,衣衫凛冽,墨发飞舞,手中的道韵绽开朵朵莲花,挡住去路:“止步。”   众仙飘飞云端,高高在上,本不在意这突然出现的尘埃,只是当他们度不过金莲,挥袖杀不死他的时候,才用正眼看着他,问出了一句:“你又是谁?”   薛错一一扫过这些仙人,他并不认识,但那些仙山,他却很是熟悉。   修真界三山五海,著名门派的主峰,都已经降临人间,却没有年轻弟子,只有这些活了万千岁月的老人,他们背着手,言笑晏晏的结伴而行,登向天路。   他们个个身上缠绕着功德金光,人人都有一层厚厚的功德傍身,看起来霞光万道,仙气飘飘。   薛错说:“人间有难,身为修士,为何见死不救?”   众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起来,他们胜券在握,亦相互尊重谦让,不在乎这小小的耽搁。   “我等将登仙路,凡间种种,已经与我们与任何干系,何况这本就是生灵自己造下的杀孽,是他们的命数,我们身为修士,不可干预大道运行之规律。”   “你是哪一派的弟子?”   “你也不用慌张,只待我等登仙,再来普渡众生,小修士,你还是快快让开吧。”   薛错听得笑起来:“大劫降下,天地归一,万物重归混沌之中,生灵死绝,还要你们来普渡什么?”   众仙人一愣,微微冷下脸孔,对这等揭开脸皮的事,重重哼了声:“敬酒不吃吃罚酒。”   仙人抬起手,道法如狱,欲将这个不知死活的修士毙于掌下,但这一掌没有劈到实处。   一张赤红色的符箓在他们眼前燃烧成灰烬。   霎那间,一轮火红的金乌日轮出现在仙人头顶,奔涌的大泽如同碧色环带,萦绕在薛错身侧,清脆的啼鸣突兀响起,落下无数片华丽的羽毛。   三神化作真身道象,手托法宝,虚影横亘天地之间,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仙。   薛错托着莲花:“成仙,你们也配吗?”   【作者有话说】   淦,加班到八点半,没有写完,明天继续写,写完。   (小顾师弟有救)   感谢在2023-10-25 23:05:23~2023-10-27 23:41: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南方高速、妹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琛琛(互联网羸弱攻控 50瓶;沈__ 21瓶;浪矢 17瓶;娇娇1是人间瑰宝、言似二兮 5瓶;nysnh、闻野、飛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7章   薛错不会让他们登上仙路, 也不准他们堂而皇之的舍弃众生而去。   这破破烂烂的人间,若是要毁灭,便一起毁灭。   仙人并不将一个小小的人族弟子放在眼中, 但他身后浮现的三道虚影,却让他们不得不重视, 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 停下脚步。   薛错独当一面,杀得天地变色, 浑身浴血,他的符箓千变万化, 捉摸不透, 那三尊道象亦千变万化,杀人于无形。   仙人正要取他首级, 嘲笑道:“香火邪修, 呵呵, 一群死而不僵的臭虫, 毁在这天劫之下吧!”   “哦?”   雀翎三千的道象, 忽然化作一位身形修长的美丽神祇, 他身披华服,面色淡漠, 手中的净世轮发出明亮的光芒, 救下了薛错。   “那是什么东西?”   “不要和祂啰嗦, 祂气息残败,不足为敌, 杀了祂。”   铺天盖地的法宝盖住了净世轮的光华, 雀翎散落四方, 燃起翠绿色的妖火。   南孔雀大圣以一人之力, 拖住了众仙人,祂神音靡靡,对薛错说:“薛错,你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薛错被罡风吹得后退,闻言一愣,抬头望向高天,那九重仙阙下,悬挂着毁灭众生的天劫之剑。   “谢大圣,可是如此阵仗,您能守多久?”   “不必顾虑,这是我欠大泽的,你告诉祂,祂要为众生谋,但我妖族岂非众生?若是日后神州得救,望祂一视同仁。”   话音落。   天空忽然撕裂,一座庞大伟岸的妖庭降临人间,无数妖怪摩拳擦掌,扑向登仙的修士。   小孔雀展开羽翼,催动[极意自在功],在天空盘旋,他高声道:“薛错!”   薛错猛然回头,惊喜道:“小云,你们怎么来了!”   孔云声音清冷,他飞在薛错身边:“上来,我送你上去!大圣说,大泽神女娘娘未完全脱困,要灭天劫,还差最后一步!”   薛错回头看了一眼妖族,转身越上孔云的脊背,孔云拍打着翅膀,化作青色的流光,那是真正得到真传的极意自在功:“坐稳!”   流光远去,避开天火,直飞高天仙阙。   金乌大神的道象久久不散,祂身缠烈火,在日轮中放声大笑:“大君,你我生前不死不休,没想到死后却要一同拯救苍生。”   孔雀大圣背影桀骜,淡淡侧眸,冷哼:“谁与你联手?吾是为妖族罢了。”   金乌在日轮中盘旋飞翔,日轮爆发出最后的火焰,金乌含笑的声音渐渐淡去:“好,我也要去履行承诺了。”   孔云载着薛错越飞越高,飞到一半,忽然落下一柄利剑,穿透了孔云的翅膀,他痛苦的啼鸣一声,化作人形,身躯笔直下坠。   薛错立刻伸手接住孔云,孔雀翠羽断裂,手臂露出森森白骨,他咬牙瞪向高天:“祂们来了。”   薛错也早有预感,他沉下眉眼,立刻为孔云喂药疗伤,但那伤口却难以愈合,散发出丝丝天道之伤的气息。   天空云雾吹散,露出了一只强壮的断手,那断手握着一柄斑驳的青铜长剑,身躯虽残,却有一股浩瀚的气势。   孔云捂住胳膊:“是天上的新神。”   天空响起雷鸣,恐怖的紫色闪电裂开穹宇,一声重重地冷声炸响,将两人的口鼻震出鲜血,祂们窃窃低语,说这里有一个触犯了天律的人。   “妖孽,当诛,天命何在?”   “在。”   一位玄色长袍的天神踏步上前,手持朝笏,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薛错。手中的朝笏化作一个圆形的古朴法器,法器内外三环,代表天地人,外坠六枚铜铃,演绎众生命数:“凡人,你知不知罪?”   薛错仰头,双手鲜血淋漓,他高声道:“你是天神,你要问我的罪,我犯了什么罪?”   天神却不回应,眉眼如怒,淡淡评价:“冥顽不灵。”   铜铃化作千丝万缕的线,朝着薛错直直切割而下,要用命数将他诛杀。   但那细细丝线飞到一半,便消失无踪,天神嘶了一声,再次动用天命铃,却见那法器动也不动。   祂看向自己的上司:“这……”   天神们低语,似乎第一次遇到这等情况,那天神便退到后面,摆弄自己的铃铛。   “罢了,天罚何在?”   “小仙在。”   天罚之神手持一张巨弓,弓弦无箭,缠绕着风火□□,祂催动大弓,指着云上的人。   薛错心凉了半截,挡在孔云之前,手中的符箓猎猎作响:“你是天神,为何不看看这人间,你不救人,却要杀我!”   天神不屑垂眸,却发现自己的大弓失了灵魂一般,动也不动,任他如何施为,也无法降下劫雷。   “噫,这是怎么……”   薛错胸膛起伏,汗如雨下,但他等了半天,迟迟不见有任何动静,孔云捂着胳膊,问薛错:“你贿赂他们了?”   薛错怒道:“我就算喂狗,也不可能拜这些鸟神。”   孔云疑惑道:“那祂们在做什么?”   天命对他无用,天罚对他无用,天理,天数,天法齐齐噤声,他们翻着记载众生的命理簿。   “奇怪,为何查不到他?”   “他是什么人,前世呢,前世能查到吗?”   “查不到,等我再翻翻上上世。”   “如何了?”   “这……没有,命理簿没有这个人,查不到,查不到,众仙家,你们来看看,会不会是我找错了。”   翻遍命理,查不到他的出身过往,一种奇特的沉默在众神中间蔓延开。   忽然,天空光芒万丈。   一轮火红的日轮冲破黑夜的遮蔽,出现在天空,祂如烈火本身,如光明本身,荡涤一切污秽,燃尽天下邪祟。   这光明璀璨的神灵单膝跪地,身缠烈火,血红的图腾遍布全身,那肌肉线条起伏如山岳,一股强悍且无可匹敌意志占领了那处的天。   日轮中的金乌大神睁开了沉睡万年的眼眸,缓缓地站起身体,那双金色无质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天上的新神,霎时便看化了两个新神。   “火!火!祂怎么动了?”   “快快通知各位仙人,旧孽苏醒,要翻天覆地了!”   咚——   巨人沉闷的脚步迈出日轮,走出了囚禁自己许久的棺椁,他朗声大笑,在天上跑了起来,冲向那打开的天幕:“吾来也。”   薛错和孔云被灿灿烈阳,刺激得差些成了瞎子,他们不敢直视那光,只听得天神手忙脚乱的咒骂,恐怖的天道之威回荡穹宇,不断有残肢断臂从天上飞落。   “莫慌!取诛神枪来,禀告各位星君!今日要再诛神!”   祂们迅速反应过来,扯动金乌身上的铁链,让他凶狠却受掣肘。   “金乌,你果然不行了。”   一道清灵女音突兀响起。   天上涌起无边大水,神河倒悬在天幕之上,身着黄衫的神祇缓步而来,身后道象万千。   金乌大神足踏烈火,晒得大地灼灼如夏:“呵呵,小女子,你也来了。”   九曲黄河神女挥出大水,冲进天幕,双眸绽放出可怖神光:“试看你我,谁是小人。”   金乌哑然失笑,双拳用力一击:“好,今日重杀修士,壮我神道之威!”   薛错耳边响起一道神音:“薛错,我与金乌拖住天神,这世间命运,便依托你,大泽未完全脱困,你要助祂一臂之力。”   薛错抱拳,不敢回头望那神光,他放下扶着孔云的胳膊:“小云,我要走了。”   孔云目光不舍,他撇开脸,不让薛错见到他丢脸流泪的样子,握拳道:“我要回去妖族那边,不能送你。”   薛错笑道:“那么,底下的仙人就交给你们了。”   孔云点头,搭着薛错的肩膀,用力握了握:“活着回来,我有许多话想和你说。”   薛错微微一笑,身影化作流光远去,比方才慢了不少,孔云听到他的话被风吹来:“好。”   他看着薛错飞走,才化作一只孔雀,飞回妖庭所在,率领着妖族,与大君并肩而战。   天上仙路煌煌。   地上劫火未灭,灾殃不熄,巨大的凶兽盘踞在夜幕中,吐出一股股混沌阴风,引动大劫。   薛错踏入阴风,手中的莲花一种种展开,化作玄妙的道韵,护住他。   他手托金莲,如托一豆灯火,行走在旷野。走出阴风便面对凶兽与天劫,薛错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他没有丝毫犹豫,踏出了那一步。   黑夜褪色,高高的九重天上,垂落明净的光华。   在华光中央,有一位衣袂翩飞的仙人,他眉眼如画,气息清冷。   他手中有一根凋零的枯枝,枯枝指着凶兽的头颅,那吞天噬地的吞虺步步后撤,遍体鳞伤,似乎恐惧至极。   他背着一只手,眼眸平静,闲适得仿佛踏月归来,枯枝残存的落花在风中颤巍巍的抖动,那般柔弱,却又强儿不落,甚至胁迫着一只恒古的凶兽,不敢呲牙。   他似乎察觉到此地来了外人,微微侧过身,看向薛错的方向。   薛错也看到了他,两人的目光隔空对视,一种冰冷的,视对方为敌的情绪涌上心间。   忽然,薛错神思微动,看向君无畏身后。   那里躺着一个女人,她青丝变华发,素色的裙裳破碎,沾着斑驳的血迹,阔剑断裂,手中只有一根红色的玉髓。   薛错瞳孔放大,目光一遍遍的扫过那熟悉的面孔,熟悉的衣衫,无声道:“娘。”   那人听不见,似乎也看不到,薛错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怔怔然。   君无畏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悲意,无垢的内心,念头乱成了一团。   他想为什么,他筹谋那么多年,还是不得不面临这一幕,他亦不明白,为何薛真真一定要将自己,害到如此地步。   或许当初,薛错没有出生就好了。   他和剑主能够同登仙路,而非如此,恩断义绝。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为什么这遁去的一,偏偏是你。”   父子二人目光相视,几乎同时动了。   一道绚烂的剑光从天而降,这剑是君无畏的灵魂和生命之所在,与他一体两面,无比坚韧且锋利。   他刺破天穹,冲散黑夜,直奔薛错而去。   薛错手持银毫,挥手荡出无数的符箓,或化风雨,或成道象,如同一座坚不可破的牢笼。   “烮。”   “閫。”   “匼。”   符箓散入繁星,和那天地之间最强的一剑相撞,只一瞬,便轰然破碎。   君无畏眉眼平静,没有丝毫意外,再次抬手挥出一剑。   但那散乱的符箓并未熄灭,祂随着剑气旋转,亮起一点一点的微光。   薛错口吐鲜血,双眸冷漠,似乎不是在看他的父亲,而是在看一个仇人。   他嘲笑道:“天剑十二式,不过如此。”   剑仙不语,他素来眸下无尘,以看不到这个没有天赋的孩子,只是视他为灾殃,他不恨薛错。   君无畏知道,这世道其实早已无药可救。   他要超脱凡世,摆脱这世间有无穷无尽的因,无穷无尽的果,得到真正的大自在,大逍遥。   薛错是天道自救的因。   但是有什么用呢,他的出身是错,道法是错,生来便是等死的命,还会连累至亲之人。   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让人无可奈何的事吗?   他再次挥剑,那剑光璀璨如虹,像是一场盛大的祭奠,结束这一切的开端。   天空忽然亮起一颗星星,那颗星星闪烁着微光,接着便是一颗又一颗的星辰,他们渺小如萤火,却生生不息,绵绵不绝,组成了一条浩瀚的银河。   薛错抬眸,注视着那将近的剑光。   “群星蔽月。”   剑光和星光相撞,二者皆碎,巨大的震动让天劫之剑亦微微晃动,那道法碰撞,化作了一股股大风,吹向四面八方。   君无畏意外的看向薛错,薛错受了重伤,狼狈的单膝跪地,他拭去唇边血线,不肯认输地回望君无畏。   这一切发生在刹那须臾之间,如同闪电。   吞虺失去了君无畏的掣肘,又蠢蠢欲动起来,但祂不敢再打薛真真的主意,转而盯上了那条仙路。   天上仙路渐渐变得黯淡,似乎快要消失。   君无畏再不能停留了,他此生还有一剑未免出,未曾还尽人间因果,如今时机已经到了。他垂下眼睫,再次看了一眼云端的女人。   “剑主。”   他轻淡的勾了勾唇角,不再留恋地飞身而起,直直地飞向天劫。   薛错神府震荡,真气翻涌,几乎要爆体而亡,但他亦顾不得调息,望着薛真真,咬牙挥出十二张符箓,飞向薛真真的方向。   然后从怀中取出那只乾坤功德炉,于九重天外,艰难的点燃三只古老的线香。   天道忽然震动。   一团阴火浇灭了薛错的香炉,浇得他皮开肉绽。   有人在动摇天道之剑,试图将那恐怖的大劫之剑劈碎。   这举动掀起滔天巨浪,天空电闪雷鸣,发出恐怖的轰鸣,薛错咬牙取出香炉,试图再次点燃香炉。   一阵阴风啸来,再次浇灭了香炉,   青年双手鲜血淋漓,露出森森白骨,他痛的满头是汗,低声呜呜,却依然一次又一次的试图点燃那线香。   天空忽然传来恢宏的道音。   一个小小的人影屹立天地之间,手中握着那枯瘦花枝,花枝颤抖,但那呼啸的风,恐怖的道都没有摧毁他。   他一往无前,通过碎裂的大道,到达虚空的彼端。   空气凝固了,香烟袅袅升起,飞入九重高天。   吞虺不死不灭,但此时却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祂昂首咆哮,试图将自己藏进虚空,饱食的血欲却拖累了他的身体,让他无处可藏。   千云山。   大泽震动,原本湛蓝如碧波的湖水忽然泛起深沉的黑色,大泽下,一重重的道链应声破碎,束缚万载的神灵彻底睁开了双眸。   一瞬间,高天之上飘落无数白色纸钱,汹涌的大泽之水环绕着此片天幕。   祂身姿缥缈,脑后有一轮明亮的船舵法相,大泽化作裙裾衣裳,演绎着古老的道法。   神女缓步而来,天空因此陷入静谧和安宁。   祂走到薛错身边,抬手轻轻抚了抚弟子的头颅,薛错一身破破烂烂的伤口霎时愈合,咳出一口口混沌阴风。   君无畏垂眸看着降临的神灵:“大泽神女,你亦为成就圣人而来。”   神女眸中湛蓝一片,无悲无喜,无怨无怒,抬手挥散了天上的云,露出满目疮痍的人间。   天火坠落,大地血红。   君无畏并不为所动,淡淡道:“众生恶念凝聚天劫,这是众生的命数。”   他道:“你为五方神女之一,当初舍身保全三山五海,如此功德,未能助你成圣。”   “盖因因果芜杂,牵扯不清。”   “神女,这世间的道已然无药可救,斩灭一切,死而后生,方为一切之始。”   君无畏胜券在握,傲立在天地之间。   剑光璀璨,犹如银河坠落,划破天际,散发出炽热而强大的光芒。   他的眼眸中充满了决然和坚毅,他的每一次挥剑都像是与天地意志的对抗,每一剑都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那剑光划过天际,地壳颤抖,风云变色。一剑挥出,山崩地裂,大海咆哮。   吞虺庞大的身躯在这恐怖的剑光中分离崩析,祂目露恐怖,浑身颤抖,原本庞大的身体骨肉分离,碎作千万段。   最后,当那道剑光消散时,留下的只有无尽的寂静和空旷。只有那些被剑气撕裂的空间碎片和崩溃的山河,证明了刚才那一剑的威力和震撼。   整个世界在这一剑之下,仿佛都黯然失色,所有的生命在这一刻都为之颤栗。   天劫之剑震动,镌刻的大道出现了裂纹,裂纹从小变大,如同一块玻璃般,碎成了无数片。   碎片中蕴含着一点毫光。   那光芒无形无质,无形无相,沟通九天,没入混沌,无法捕捉亦无法参悟。   君无畏背负着双手,静静等待着那一道毫光。   他此生,功德圆满。   他此生,已无欲求。   他扫过地上的芸芸众生,心中再无一丝一毫的波动,他的剑道在凝聚法相,他的身体已经能感受到冥冥的召唤,那是一种时光如隙的感觉,世间一切都是缝隙中落下的灰尘。   人间界。   妖族王庭崩毁,南大君香火凝成的身躯在逐渐消散,四周都是散落的尸骸,妖族精锐,无一苟活。   年轻的孔雀王羽毛破碎,白皙清秀的面容凝固在极怒的一瞬间,他的胸膛破开一个大洞,心脏不再跳动,殷红的血液流干,安静地倒伏在地。   天都城。   一只白毛老虎孤独屹立在满城的尸骸上,他身边有一棵巨大的花树,花叶凋零,燃烧起熊熊的大火。   他遥望着高天的方向,手中的黑刀断成了两截,身后忽然传来婴儿的啼哭,他便踉跄起身,再度朝着城中走去。   东海之中,海水沸腾。   金色小龙游走四方,载着水族四处逃难,但满免被天火波及,鳞片剥落。   三山五海,两陆神州,一片寂静之声。   西方佛门,灵山光芒黯淡,收敛了无数凡人。年轻的僧人不再诵经,他提着一根降魔杵,与天劫斗至身躯残存,容颜尽毁,但举目四顾,却仍看到无数生灵灰飞烟灭,死在大劫之中,奚陶垂下血肉模糊的眼眸,不忍再看。   高天上。   君无畏等待着成圣之机,但那光芒却迟迟没有落下,他抬起头,却听到了什么声音。   那是……道在哭。   道,也会哭?   那毫光离他而去,他感受到冥冥中的气运快速流失,头顶的光华黯淡无比,霎时之间,他与大道失去了一切感应,连剑道亦无法与之共鸣。   “不……不……”   他难以置信,亦不能相信,他是这世间剑道的化身,他怎么会感应不到道的存在?   是何处有问题,是哪里有问题?   一道缥缈的身影款款而来,渺渺神音落入耳中,祂说:“祂抛弃了你。”   君无畏猛然抬头,手中的花枝一瞬间裂成三段,花朵凋零枯萎,枝叶零落成灰。   “抛弃,这怎么可能呢?我已经得道了,我不欠众生的因果。”   毫光落入神女手中。   祂的身躯越来越亮,法相越来越完整,在地上的神国之中,无数受难的凡人默默诵念着祂的道号,虔诚的愿力凝结成金色的光点,落入祂的裙裳。   “苍生的命运,从来不由我们做主。”   神女的目光淡漠万分,又仁慈至极,祂在君无畏的面前成就了圆满的道身,祂的道纯净万分,和谐自然,圆融无比。   君无畏喃喃:“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无人回答他。   薛错走到薛真真身边,想伸手碰碰她的鼻息,但却只摸到一片冰凉的皮肤,他似哭似笑,好像一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心中的万般苦痛无人理解,亦无人可诉。   薛错说:“你还活着吗?”   他想站起身,双腿似乎无力支撑,只能呆呆地坐在地上,他望着破碎的天穹,崩裂的地壳,山河在淌血,众生无从得救,那他做的一切,有什么意义?   他忽然抹抹脸颊,背起薛真真的尸骸,朝着妖庭的方向飞去。   “小云。”   孔雀无神的眼眸望着天幕,被一双手轻轻合拢。   薛错坐在尸骸之间,孤零零的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寂静的没有一点声响。   “娘娘,他们都死了。”   这个声音麻木,空洞,透着一股浓重的悲伤。   他的话是对着天说的,说完,身边便出现了神女的影子,祂垂下眼眸,回应自己的弟子:“他们死于大劫。”   薛错说:“天地间,还有生灵吗?”   神女道:“十不存一。”   薛错:“您能救他们吗?”   神女否定:“不能。”   薛错顿了一下:“我能救他们吗?”   神女颔首:“可。”   “如何救?”   “此身便是金池,此身便是天道欠缺的一。”   薛错一笑,喃喃:“真是一环扣一环,左右都是命,罢了,天地破碎,留我独活有什么意思,我救。”   神女并不置可否,目光仁慈,轻轻摸了摸薛错的头,薛错忽然说:“娘娘,殷飞雪还活着吗?”   神女颔首,薛错拍拍衣服,站起身:“那我去见他一面,再死不成。”   ……   天都城。   殷飞雪独自坐在花树上,缠裹身上的伤口,他灵力用尽,已然在力竭边缘。   天火已然消失,天空出现了淡淡的蓝色。   他啐出一口血沫,望着遍地疮痍,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殷飞雪。”   一道低沉的声音想起。   殷飞雪遽然回眸,站起身,从高耸的花树上一跃而下,径直奔向那声音的源头,他跑得飞快,牵动伤口渗出鲜血也毫不在乎。   青年的身影在一处残存的酒坊外,蓝色的衣衫,墨色的乌发,他听到脚步声回过头,猝不及防撞进一个温暖颤抖的怀抱。   银发冰冰凉凉,拂过他的脸颊,和他的墨发相互交缠,不分彼此。   薛错嘴角勾起一点笑,眼里泛起水光,他不知为何,忽然觉得难过极了,那压抑的情绪从心里冒出来,不知不觉便红了眼眶。   他抬起手回抱住殷飞雪。   两个失去一切的人,在破破烂烂的城池中,紧紧地抱住对方,说不出一句话。   殷飞雪的金眸遍布血丝:“你还活着,还活着。”   薛错点头:“嗯,我想喝酒。”   殷飞雪什么也不问,他走进酒坊,从残留的酒坛里,倒出一点点的酒,全都给了薛错,看着他一点一点,猫儿似的全部喝干净。   薛错说:“我要走了。”   殷飞雪瞪大眼睛,他下意识握住薛错的手:“你去何处,我和你一起。”   薛错摇摇头:“那地方你去不得。”   殷飞雪不放手,他胸膛起伏,金眸明灭,他不清楚薛错说的地方是哪里,他只知道薛错看起来很难过,他说:“不要去,你遇到了什么,告诉我,我替你去。”   薛错:“你替不了我。”   殷飞雪:“哪怕是死。”   薛错沉默,觉得自己怎么会那么笨,醒悟得那么晚,他想殷飞雪几乎从来不遮遮掩掩,自己为何一直以来,都感觉不到呢?   他无力隐藏了,或者说,这天底下要他救的人太多了,殷飞雪却是唯一一个,老是来救他的人。   薛错不想骗他说自己还会回来,他明明白白地把一切告诉他,他说自己的出身,自己的过往,他做的决定。   殷飞雪沉默的听着,看薛错的目光几乎要碎了,一颗一颗的眼泪从金色的眼眶里滚出来,他难以遏制的,绝望的,抱着薛错号啕大哭。   薛错平静地说:“别想着和我一起走,我不在了,你替我风光大葬,否则我太亏了。”   殷飞雪金眸暗沉,嘴唇颤抖。   他想说不行,不可以,但是他又深知自己无力阻拦薛错,他好像神通广大,却又什么也做不到,甚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薛错去死。   薛错垂下眼睫,摸了摸殷飞雪的脸颊,轻声笑了笑,目光却无比哀伤:“对不起了。”   殷飞雪沉默片刻,摇摇头,那双如同融金的金色双眸此时光芒熄灭,充满了深深的痛苦和绝望,他胸膛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把心抛出来,给薛错看,他说:“不要说对不起。”   “你要我活着,我就活着。”   “活多久都行,我救不了你,是我的错,你恨我吧,别哭了。”   薛错说:“我哭了吗?”   他擦擦脸颊,拍拍殷飞雪的肩膀:“陪我走最后一程吧,那棵花树还在吗?”   殷飞雪说在,你等一等,他回到那棵树下,手指深深地攥紧树干,花树毁于天火,本无力再生。   他默然片刻,割开手臂,用血液浇灌,催生出一枝绿色的枝丫,开出一片一片洁白的小花。   他遮掩了伤口,回身找到薛错,指着那枝丫说:“它还活着。”   他带着薛错上了树,两人沉默无言,薛错坐了一会儿,忽然靠在了殷飞雪怀里。   残阳破碎,大地血流成河。   两个孤独的影子十指交扣,脖颈相交,安静地坐在花枝上,看着最后一线残阳缓缓消逝在天地间。   青年抬眸,身躯化作无数的小小金点,消逝在那人怀中。殷飞雪保持着拥抱的姿势,眼睫低垂,良久,一滴透明的泪穿过空气,落到冰凉的树干。   “薛错。”   ……   一股清风拂过天地。   神女坐在高天之上,重新纺织众生的命运,那缺失的一重新回到天道,破碎的道重新聚合圆满。   破碎的山河如同时光倒流,焕然一新,死去的生灵血肉凝聚,打了个喷嚏,满头雾水的睁开眼睛。   有一个名字,回荡穹宇。   有无数人在找他去了哪里,但那些声音从未得到回答。   以至于心伤成疾。   ……   幽幽冥冥。   神女坐在一只玄龟身上,玄龟不敢吱声,他三短身材,泥塑样貌,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滴血,他恍恍惚惚,不觉又喜又悲。   “我原本以为,这血用不上的。”   “多谢,多谢圣人娘娘。”   ……   大约六百年光阴。   人间大雪纷飞。   盖住一块碑。   墓碑是无字碑,树是缠藤树,天寒地坼,人烟浩渺,新上任的小妖怪,亦步亦趋的跟着自己冷漠的君王,唠唠叨叨地说着一切妖界流言。   说着说着,小妖问自己的大王:“大王,咱们天天来,来看的是什么人?”   大王长睫落雪,似乎疏懒得很,扫了眼他,便说:“天字一号仇人。”   小妖怪啊了声,似乎不解,挠挠头又不敢多说,怎么是仇人,大王却还每日都来,扫雪,添酒,进香,还常常化作原型守在碑旁。   他把这事回去一讲,请教自己的前辈,前辈一屁股从椅子上跳起来,嘘了一声:“年纪轻轻,没有眼力劲,瞎说不怕遭报应。”   小妖怪傻了眼:“这是大王说的。”   前辈看了懵懂的小妖,翘着腿叹了口气,幽幽道:“不知不觉六百年了,大王他老人家心中的情意,恐怕已经悠悠成恨,绵绵似刀,刀刀伤自己,情之所至,才会那么同你顽笑吧。”   小妖怪哦了一声,脑中天旋地转,拗不过弯。   大雪过后。   又是一年隆冬,有人回来刨自己的坟,他满头雪花,挖的正起劲,忽然发现他坟堆上的雪山动了动,露出一只兽眼。   那人和大王同时怔住。   一阵风起,雪花簌簌落,人间共白头。   【作者有话说】   大结局完。   会有番外,终于,终于写到了。感谢在2023-10-27 23:41:29~2023-10-28 22:41: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要打翻我的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上阑珊 30瓶;琛琛(互联网羸弱攻控、椿椿湫 15瓶;我不欲、镜湖月、地下的书 10瓶;南方高速 2瓶;清涟、寒武纪年、打工v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8章   薛错走后,按他的意愿,殷飞雪为他办了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   原本那话大抵是开玩笑的,他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意,又怎么会在意那些虚名。   但是他大概也知道,这世上是有一些爱他的亲人,若他不明不白地走了,恐怕会记挂许多年。那就办一个葬礼,告诉大家,斯人已逝,不必挂怀。   这倒真像是他的性子。   真是洒脱,也真是个呆子,人若能轻易放下,世上又哪里来的那么多痴怨。   小妖怪们稀里糊涂的死于天劫,稀里糊涂的睁开眼睛。   天火毁去的城池完好如旧,鳞栉次比的街道干净如新,他们聚在一起,茫茫然不知所措。   统领们四处寻找自己的大王,却一无所获。   倒塌的花树重新开枝散叶,恢复了原本的样子,那里还贮藏着许多好酒,以前每年殷飞雪都会亲手酿上一些,他原以为他和薛错的日子还很长,总有喝完的时候。   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没有心情去喝了。   殷飞雪觉得自己应当比想的要坚强,至少没有丢人现眼的寻死觅活,或者干脆一刀抹了脖子,一起死掉算了。   只是坐在树上的时候,感觉没有什么力气,似乎从头到脚的骨头都被人打碎了一遍,痛到呼吸都麻木了,道心好像咔嚓开裂,碎掉了一块。   他不但不着急,反而由衷的高兴起来,因为答应了,活多久都行,但没有道理身体自然的衰败了,还要坚挺的不能倒下。   薛错是不是爱过他,还是只是像小猫小狗那样喜欢他,对殷飞雪来说都不重要了,只是从那以后,他的心口总是闷痛,也再不喜欢残阳。   那天第一个找来的人是孔云。   他在城中最先发现了殷飞雪的位置,落在他面前,凶神恶煞,咄咄逼人:“他在哪里?”   殷飞雪抬起头,脸上的表情看得孔云一愣,心中徒然生出一种极其强烈的不安。   殷飞雪说:“他就在这里。”   孔云四下环顾,却什么也没有看到,霎那间,他的脚在树上生了根,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想了很多种结局,却远没有做好这样的打算,几乎是下意识的否定了:“你骗我。”   殷飞雪笑了笑,金眸中却没有一丝笑意:“没有,只是你不愿意相信罢了。”   孔云说:“你骗我,我杀了你。”   他不知道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假的不明白,对着殷飞雪大打出手。   殷飞雪不想伤这棵树,就把他引到了天空,黑刀依旧在,却不再锋利。   孔云是薛错最好的朋友,殷飞雪不会伤他。   那暴怒的雀翎扫过来的时候,他几乎已经放弃了反抗,但是雀翎碰到他的同时,殷飞雪周围升起了一圈符箓,护住了他。   那些符箓小小的,剪成蝴蝶的模样,大抵是为了逗弄他,涂成色彩缤纷的样子。   天底下只有一个人会这样捉弄人。   留下符箓的人本来也没有想到这一刻,也没有想到,那些顽笑的蝴蝶,让殷飞看到的时候,脸上会有的表情。   那一瞬间,他看上去像似苍老了。   他的面容依然俊美,表情却失去了鲜活,只是呆呆地望着那些蝴蝶,说不话来。   他说不出来。   他想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残忍的事,我明明知道你不在了,再也找不到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呼吸都有僵冷。   孔云失神,他步步后退,脚步踉跄,忽然转身飞向高天,飞往南海千云山的方向。   殷飞雪伸出手,指尖歇落一只蓝色的纸蝴蝶,被他轻轻拢在手中,放在心口,苍白的下颚轻微颤动。   妖族孔雀王大闹圣人道场,被圣人娘娘扣在神女峰下思过。   这事传的沸沸扬扬,是以后来寻到天都城的人,都已经去过圣人娘娘座下,了解了事情始末。   因此第二次来的人,便没有孔云那般冒失。   仙云上,为首的是一个女人,她周围的世界似乎凝固在了那一刻,没有表情,也并非麻木。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眶红肿,穿着素色的裙裳,背着一柄断了的阔剑。   在她身后,是一个身形修长的青年,他眼眸寒凉如水,似乎镇静,却在靠近天都城时微微失了神,眼中萦绕着解不开的哀伤。   一只老鹰化作人形,跟在他身后,面容惆怅,担忧的看着身形不稳的一老一小。   殷飞雪说:“你们来了,那么,你又是谁?”   素裙的女人沉默许久,开口时声音像冰,碎成一段段:“我是,薛错的娘。”   “薛错的娘亲,”殷飞雪也是怔了怔,没有多说什么。   在来这里之前,圣人娘娘应该把一切都告诉他们,所以并不需要殷飞雪解释什么。   一朵仙云来了,又来了一朵仙云,千云大泽的散修,神女庙的修士,从东南两陆聚集而来,给师兄奔丧。这场面大约热闹,可惜来的人个个如丧考批,没有笑容。   最让殷飞雪头疼的是一条金龙,他是在太能哭,哭的昏天黑地,哭的肝肠寸断,生生哭塌了两座桥,大水淹了不少土地。   殷飞雪只好安慰他,他说:“你要是再哭,就把你的龙鳞扒了,龙筋打断。”   小金龙如今今非昔比,边哭边打,最后还是殷飞雪实在受不了,给了他一只薛错留下的纸蝴蝶,才让金龙止住眼泪。   薛错要是知道这件事,大概会乐不可支,笑上好几天,殷飞雪瞧小金龙憨夯的样子,勾勾嘴角,又万分失落的垂下眼睫。   可惜,他看不到了。   顾如诲一个人在房间里呆了一夜,第二日出来时情绪依旧低沉,郁郁道:“我给小师兄雕一尊像。”   殷飞雪没有拒绝,他扫过屋中沉默的人,不止是他,每个人都需要做点什么,来缓解心中的无处是从。   下葬那天,挑了一个有风的天气。   莺飞草长,鸟语花香。   金龙打造了一副棺椁,棺椁里放着龙威剑主做的一套衣裳,用的灵芝仙草,看上去仙气飘飘,他若知道,定然会喜欢吧。   顾如诲雕了一尊小人像,方龙洗他们带去了安神祝祷的香,孔云来的最迟,形容枯槁,翎毛凌乱,面色冰冷的坐在薛错坟边,一言不发。   奚陶,任殊面色凝重,默默无声,还有一只不知为何看上去总有些心虚的玄龟。   祂探头探脑,走到薛真真面前说:“剑主节哀,这……有时候,有些东西,可以用不同的……呃……”   薛真真睁开眼睛,伤到极致,大概便是这样的神情了,她背着剑,像似叹息又像是无法释怀,又极深极深地怨恨自己。   她流不出眼泪,亦不能接受,她背着剑离开,从此在人间行走,降妖除魔六百年,行走在幽冥缝隙之间,无望地找寻。   那日还来了许多许多的生灵,有携家带口的凡人,有生了灵智的小花小鸟。   忽然吹来一阵清风,一个看不清模样的黄衫女子落在坟边,一只高贵青色的孔雀啼鸣着,衔来一枝碧草,没入山林之间。   原本还有些单调的山,霎时生长出许多灵芝仙草,绿林如茵,芳草萋萋,连绵百里不绝。   天上的太阳收敛光芒,让天空变得有些灰暗的低沉。   除了这些异象,还有凡人举族来祭奠,感念他的恩德,后来住在山下的小溪,祖祖辈辈守候着这座山,清扫道路,枯叶,维护这一方水土,千年不变。   那年人间仲秋节。   天都城火树银花,灯火彻底不眠,格外的热闹。   天上群星闪烁,月光撒在静谧的树林,借着银色月华,看见那坟前有一个人,他折了许多许多的的天灯,从白天一只一只折到黑夜,将原本清冷的墓映得暖融融的。   他没有哭,也没有说话,放飞了那些天灯,便靠着墓碑发呆。   每一年的节日他总是来的,独自一个人摆弄着碰到的新鲜玩意。   他爬上神女峰,从神女峰一路跪到九重天外,问过圣人,他到底去哪里了。   圣人从未给过任何答案,那次却说:“天机不可泄露。”   殷飞雪便回去了,他管辖着天都城,也守着那一方大泽,神女庙的修士和天都卫关系越来越好,渐渐的亲如一家。   外人眼中,殷飞雪还是殷飞雪,那个彬彬有礼,却不再言笑晏晏的妖王。他不似孔云极端,不准任何人提薛错的名字,再三冲撞圣人,恨毒新天神,从此夜夜闭关修炼,等待有一天成仙杀上天界。   顾如诲反而没有那般执着修炼,他游走人间,红尘悟道,只是每一年的那一天,必然会合奚陶他们一起,回来祭奠他。   殷飞雪三月初三那日,独自去过他们曾经一起喝酒的那座山峰。   曾经的石桌倾倒,杯盏不存,三五好友天各一方,那个最重要的人亦不在了。   他独自一个人看着山间云雾变化,如成草木,道心隐隐作痛,再难圆满。   薛错,你会不会还在看着我?   殷飞雪曾花了很多时间,很多方法去找寻,却始终没有任何结果。   青年失望的背影一次又一次,最后一次,他登上葬着心爱之人的那座山,趴在地上,似乎能听到另一种还存在的心跳。   他踉跄的脱去甲胄,扔掉黑刀,长出了兽耳,变作一只白色的老虎,守在碑旁。   在那里他做了一个梦,梦里千山淡影,朝霞满天,蓝衫的青年伸手撸撸他的头,轻声笑:[你是飞雪吗?]   [是啊]   [怎么不像?]   [哪里不像]   [怎么这么瘦了?]   殷飞雪用尾巴圈住她,梦里也很心酸,他牢牢不松爪:“别走。”   [不走,不走]   殷飞雪就抱着他,春来开花,夏来长叶,秋日结果,冬日大雪皑皑。   雪花一层又一层,山里亦只有飞鸟和虫鸣。   直到有一天,有人踏着深深的积雪来到这圣林,惊动了被大雪覆盖的兽。   那双金眸短暂失神,和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对上了视线,他穿着湛蓝的衣衫,落了一头的雪花。   六百年来,殷飞雪第一次听到了,自己的心脏重新跳动的声音。   下一本预收《离婚后我回家种田了》感兴趣请大家收藏鸭!   要甜回来的,狠狠地谈恋爱,狠狠地甜回来! 第139章   过往几百年,常常会有这样的梦,但当他睁开眼睛去寻的时候,梦往往就断了。   那人走的潇洒,除了那几只蝴蝶,那根刀穗,什么也没有留下,上面留下的气味很淡,要放在鼻子下面用力去闻,才会有一点很淡的味道。   过去几百年靠着那一点味道入眠时,未免会想,他这样丢掉一切走掉,会不会有一些舍不得?   大概会有的,他还有这么多朋友呢。   可是到了没有选择留下。   只是想一想,心里就像被刺扎到,当初目睹他消失的时候,大概哪里就坏掉了,日复一日,总是感到心里空荡荡,有一种不切实的感觉。   过去,他常常欢喜薛错洁身自好,干脆利落,此时倒希望他是个风流痴情种子,得享人世欢爱,快快乐乐的活过一生,再离开就不会显得那么匆忙。   薛错从来不和他提人间的事,但是像他那样的人,若是从哪里走过,一定会留下痕迹吧。   他抱着这样的心态,第一个百年的时候,足迹几乎踏遍了东南两陆神州。   偶然在民间听见有人说行侠仗义的故事,都会多嘴问一问,听一听。   这样,他零零碎碎得到了很多消息,有的一定是他,有的不一定,但或许是他。   他总是停留一久,遍寻无果,便走向另一处山野,那时候也是思念煎熬得最厉害的时候。   总是错觉他其实还活着,只是被圣人娘娘藏起来了。   等他失魂落魄,忍不住掉眼泪的时候,就会眼睛弯弯地跳起来,或者背着手站在树上,吓他一跳。   但其实,人若死了,便是死了。   他大概花了一百年接受这个事实,却仍然未免执着于无谓的希望。   他跪过神女八十九峰,一直到九重天的圣人面前,想要问一个确定的答案。   他也去过阴地,找过角角落落的缝隙,在遥远的看不到头的黑河里,摸过一块一块的石头。   薛错也没有留下魂魄。   至此高天和九幽都告诉了他答案,薛错不在这里,但他仍然执着于寻找他,这大概是活着的人,想他的时候唯一能做的事。   第六个百年到来的时候,他几乎不再出山,大多数时间都化作原型,睡在碑旁。   这一次他做了一个长长的好梦,醒过来,便看见他就活生生地站在面前。   梦里的人却从未有过这样的心跳,这几乎要使殷飞雪疑心,眼前的人是真的了。   雪夜寂静,空旷的仙林中,唯有簌簌落雪的声音。   坟头的雪包动了动,站起一只银色花纹的老虎,他踏过积得深深的雪,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   金色的眼睛睿智,沉静,牢牢地锁定他,让人汗毛耸立,心生畏惧。   但薛错并不害怕,大老虎几乎和薛错一样高,他走到近前,毛绒绒粘满雪花的虎头低下来,用他微凉的鼻尖,和薛错的鼻子碰了碰。   他嗅了嗅薛错的脸颊,冰凉的墨发,像是在确定什么,越靠近,他的眼眸就越深,嘴巴里呼哧呼哧的吐出热腾腾的气。   薛错打了个喷嚏,和大老虎大眼对小眼,他讪讪道:“我并非有意。”   大虎一言不发,大大的爪子轻松地把他扑倒在雪地里,毛绒绒的脑袋在他身上拱来拱去,闹得薛错忍不住左闪右躲,他呼哧呼哧喘气,手脚并用地抵着老虎头,色厉内茬:“殷飞雪,男子汉大丈夫,有话站起来……”   话音未落,毛绒绒的大老虎变成了银发白袍的青年,他擒住薛错的双手,摁在头顶。   一双灿灿的眼眸仿佛在融化的金子,危险又压抑,他不容置疑地,强硬到蛮横。   但一开口,却是神魂颠倒,嘶哑难言,几乎和风雨一样破碎了:“薛错。”   薛错听得沉默了,他长长的睡了一觉,梦里什么也没有,但隐约记得,好像过了一年又一年。   他从金池中苏醒,远望山巅,几百年的岁月,群山依旧屹立不倒,但当初神女峰下的村民,早已不见了当年的故人。   时间似乎过去很久了,他无事可做,又或者心有所感,便顺着羊肠小道,来看看自己旧时的坟墓。   他当初分别时未曾想过,会让他一等这么多年,又或者,他亦没想到,两人会有重逢的时候。   “是你吗?”   “是我。”   他坐起身,仰着头,轻轻抹去大老虎发间的薄雪,目光像春夜不冻的湖。   殷飞雪怎么这样瘦了,下颚只有尖尖的一点,俊美英气的眉目因为呆延的渴望,显得有些笨拙,完全不像当初为他做河灯时的自信,意气风发了。   “我回来了。”   刚想开口,嘴唇便微微一凉,冰凉的嘴唇紧贴着他,含吮的力度却透着一股歇斯底里的绝望。   薛错微微一愣,促狭的挑了挑眉梢,偏了偏头,却仍然避免不了那个凉凉的,带着雪花味道的亲吻。   殷飞雪咬了咬那光滑修长的脖颈,用尖尖的虎牙丈量他皮肤的温度,一只手不疾不徐地在他脑后轻抚,唇舌间莲花的香味越来越浓,仿佛一个永远永远不用醒来的梦。   眼泪忽然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他好像从薛错走后,再也没有哭过,此时却不知为何,面对这逼真的梦,竟然控制不住的掉眼泪,一颗一颗冰凉的水珠落到那人热热的肌肤上,烫得他一阵瑟缩。   薛错的手掌轻轻穿过丝丝缕缕银色的发,摸到他的脖颈,又从脖颈往上,摸了摸他的头。   他支起一条腿,半坐在雪地里,目光温和的半抱着银发的青年,任由他像一只冬困的大猫,手脚并用地抱住他。   “我是死了吗?”   “没有,你活得好好的。”   殷飞雪紧紧地抱着他,哑声说:“若这是梦,不如杀了我。”   实在是再也碰不到,此生碰到了,也再不会去相信。   但幻觉大概是没有温度的,梦里的那个人即使微笑,也总是若即若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不会让他抱得这么紧,还一遍一遍揉他冒出来的耳朵。   那修长的手指从头顶来到下巴,抬起他的下颚,不让他再逃避一切的埋在他的脖颈间。   大老虎不甚满意,执着的要把他圈起来,粗粗的毛绒绒的尾巴不安地排着地面,卷起细碎的雪。   仔细看,那金色的虹膜里除了浅浅的水光,还有做梦似的茫然。   薛错觉得有趣,大力的搓搓他的脸,嘲笑道:“你到底睡了多久,怎么,久不见人,变成只娇滴滴的母老虎了?”   他摊开手,指尖多了几只纸做的小蝴蝶,小蝴蝶扇着翅膀,越变越多,色彩缤纷地围着殷飞雪飞舞,把一个渊渟岳峙的人间妖王,衬托得傻里傻气,呆头憨脑。   薛错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原本的郁闷,失落一扫而空,找回了岁月更迭前的熟稔。   殷飞雪终于觉察到,这怎么能是梦呢?是他活过来了,好端端地在他眼前。   他脑中轰然炸响一道闪电,从头到脚都陷入一阵恐怖的麻痹里,几乎霎时失声,整只虎看上去完全变成了一尊石像。   “薛错……”   这声音微不可查,带着颤抖。   心脏瞬间传来一阵窒息的憋闷,好像什么东西停转了,从内到外乱成一团。   薛错噫了一声,忽然色变,用力拍了拍殷飞雪的脸:“殷飞雪,飞雪?大王!”   为什么会忽然说着话就满脸惨白,连呼吸都忘掉了?   那张血色尽失的憔悴的脸,似乎下一秒就要道心破碎,魂归高天。   下一瞬被更加紧紧地抱住,却连一句话都没有了。   只有呼哧呼哧沉重的喘气,和大如擂鼓的心跳,隔着薄薄的甲胄,带着他那一颗沉静地心,也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薛错仰头,大雪纷纷扬扬。   凉凉的雪花落在他的脸颊,他也不躲,反而出神地看着天上温柔的月亮。   他此生其实得意良多。   结局亦是圆满的。   薛错没有陪大老虎在雪地里呆多久,便兴致勃勃的跳起来,撸起袖子,扒拉自己的坟头。   殷飞雪不愧是一代妖王,失神过后,便主动帮他拆起坟头来。   只是薛错操纵[极意自在功]消失片刻的时候,他脸上原本淡淡地笑容霎时消失,手里的黑刀掉到了地上,整个人的表情异常精彩。   大劫降临的时候,他的神情都没有那么恐怖。   薛错刷地出现在自己的坟头,拿着一根棍子敲敲打打,留意到殷飞雪的僵硬,慢半拍的反应过来。   他看了看殷飞雪,殷飞雪一声不吭地走到他面前,面色缓了过来,尾巴却垂得低低的,耳朵竖的直直,异常的紧绷。   他一掌拍开紧闭的坟冢,解开重重地禁制和阵法,带着薛错沿路进到墓冢深处。   墓穴修在山腹,沿途刻着壁画,两侧通明渠种着金色莲花,仙气盎然,全无墓冢隐森之感。   沿途多见陪葬,薛错拿起一只捏的十分敷衍的泥塑:“这是?”   殷飞雪道:“玄肇送你的。”   他皱起眉头,想起当初玄肇对薛真真似是而非的话,和他对着坟冢欲哭无泪的样子,似乎是知道什么。   殷飞雪不动声色,看了看薛错,见他左瞧右看,十分新鲜的样子,不禁失笑。   这人……罢了……   一路走到那口宝光灿灿的金棺,薛错已经把陪葬收了个七七八八,他津津有味,饶有兴趣,绕着棺前一个古朴的香炉转了转,兴之所至,上了一柱香。   殷飞雪脸黑的乌漆麻黑,一言不发将香掐灭了,薛错挠挠头,咳嗽两声,背着手迈到一边。   修长的手搭着金棺,用力一推,露出里面的陪葬。   薛错探头往里一看,愣了愣,扫过棺中的东西,回过头看殷飞雪:“你。”   殷飞雪长睫低垂,万般潇洒,却也有独独舍不下,他说:“只是一点私心。”待他寿元尽,便不留魂魄,不留真灵,消散天地之间,与薛错同途,大道归一。 第140章   棺中放着一角碎裂的道心。   修士步入幻神之后,五脏六腑都内化为小天地,以此感应大道,修炼成仙,道心若是损坏了,就求不到圆满了。   但殷飞雪不要圆满,不想成仙,他对这天地存着许多疑问,只是想不明白,便再不想了。   或许世间冥冥,还有一条众生看不见的路,从三界消失的人,都因缘际会到了那里去。   若是那端只有薛错一个,未免孤独。   薛错站在棺边,一双手从背后轻轻揽住他,银色的发丝像丝绸,落到他的肩上。   两人默默无言,从不甚明亮的光线里注视着对方,连心跳都变得轻快起来,嘴唇很快被亲了,自然而然的更加用力抱着对方,吻得小腹发紧,后背也像有雷霆穿过,一阵阵的麻痹。   棺中那碎裂的心脏一角,悄无声息的飞回主人身边,补齐了他的不圆满。   殷飞雪的白袍被撩开,祸害得乱七八糟。他眯着眼,万分纵容,那热烫的皮肤,看起来山丘一样起伏的肌肉线条,也绵软无害,敞开着任人摆布,白色的虎耳不安分地动来动去,毛绒绒的粗长兽尾却悄悄的摩挲着对方的手腕,不让他向后退去。   他退一分,殷飞雪便进一分,直到弄乱了他整洁的衣衫,逼得那清冷华美的面容,露出微微的红色,动了情,才云收雨散,善罢甘休。   二人交颈而眠,躺在宽敞的金棺中。   如此一夜,不觉天光灿烂,墓外晨光熹微。   从墓中出来之后,薛错本打算回一趟千云大泽,但殷飞雪考虑片刻,轻笑道:“是吗,那你便去吧。”   薛错正有此意,可是走了几步,觉得不太对劲,便倒着走回来。   殷飞雪支着一条腿,坐在坟前,顺手从垂落坟头的仙树上摘了一颗果子,带落枝丫上的细雪:“怎么又回来了。”   薛错跳上坟头,坐在他旁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从他手里夺过果子:“你怎么话里有话的样子。”   殷飞雪手疾眼快地抓准薛错的手,笑吟吟:“我哪里话里有话,你要回家,我也不便送你……只是……”   薛错心里觉得不对劲,但他一睡就是六百年,回来之后第一时间来挖坟,别的事情但也不是很清楚,因此未免犹豫下来,抬起下巴道:“有话就说,你怎么也学着吞吞吐吐的。”   殷飞雪拍拍身旁,示意薛错坐下来慢慢说,薛错摇头不动,和他僵着力气不坐下来。   “坐!”   “你先说。”   殷飞雪抬起眉梢,忽然使了个破绽,接着用力一拽,薛错猝不及防,一阵天旋地转,人已经坐在了殷飞雪怀里,被他牢牢扣住。   他用力挣了一下,殷飞雪的鼻息喷在他耳侧,弄得耳朵痒痒的,后背更是一个激灵。   但殷飞雪早就提防他用符箓,提前握住他的手,不让他动,他亦不甘示弱,动了动嘴唇,半个“閫”字没出口,便被亲了一口。   薛错在人间行走多年,可也没见识过这般风月手段,他头皮发麻,脸皮发烫,忙不迭道:“好好好,我认输。”   殷飞雪眯着眼笑了笑,松开手,把薛错当成个粽子,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斜抱在怀里。   薛错黑下脸皮,浑身像似有蚂蚁在爬,左右望了一眼:“这……这像什么样子。”   殷飞雪眸光微闪,伏在薛错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直把他说得连连摇头,目露恐惧,乖乖地坐在他腿上。   该说不说,这姿势还是怪舒服的。   两人又拌了几句嘴,薛错才想起来方才问的事:“你方才要说什么?”   殷飞雪道:“你若要先去千云大泽?便会先见到任殊。”   薛错喜不自胜,半点不觉得哪里不合适:“任殊哥哥也在,好好好,他如今如何了?”   殷飞雪瞧他一脸高兴,悠悠说:“他好得很,追随圣人娘娘修行,如今是千云大泽神女庙的大长老。”   薛错潇洒一笑:“那我先去见他。”   殷飞雪沉默片刻,脸上的笑容都神秘了几分:“你消失六百年,突然出现,就去了千云大泽,消息传出去,旁人自会美言一番你二人兄弟情深。”   薛错拍了拍大腿,一点不痛,他正色道::“这有什么,任殊哥哥当初助我良多,我二人兄弟相称……”   殷飞雪低头,和薛错鼻尖相触,止住了他滔滔不绝的话头,薛错连忙伸手挡住他的脸:“君子动手不动口。”   殷飞雪笑了声,意味不明:“当年孔云为了你,大闹圣人道场,头顶鸟毛都折断了三根,结果你回来以后,先与别人兄弟情深,他会如何想。”   薛错一愣,坐起身,严肃道:“小云他虽然性格刚烈,但也并非莽撞不讲理的人,不会同我计较这些。”   殷飞雪点头:“那你试一试。”   薛错愤然起身,又慢慢坐下,陷入了深沉地思考,半晌他道:“不然,我先去见见师弟哥哥,他如今如何了?”   殷飞雪回忆起那双寒凉的眼睛,心中升起一丝敬佩:“他回了人间,仗剑天涯,红尘悟道,游离了六百年,只为了练一招。”   薛错感叹:“师弟哥哥如此天赋,还如此勤奋,当真是万载难遇。”   殷飞雪弹了弹他的额头:“当年你走之后,他来祭奠你,用的就是那把[思无邪]。”   “他本欲弃剑不用,专修符箓,是你娘劝住了他,他闭关了大概半年,出来之后符剑双修,带走了[思无邪],自那之后,他每年都回来看你,六百年不曾间断。”   薛错嘶了一声,沉默下来,殷飞雪说:“虽然他不曾说,但我想,他从未放下。”   薛错张嘴欲言,但殷飞雪接着说:“还有你娘亲薛真真,她一直在寻你,找了很多年,好不容易知道你的消息,你却连根毛都没给她剩下,我不知道她当时的心情,但看起来是不大好的。我邀她留在天都城,她却不肯,明知无望,也依旧找了你六百年。”   薛错这下子彻底失声了,变成了锯了嘴的葫芦,靠在殷飞雪怀里。   殷飞雪说:“还有那条小金龙,生生哭塌了三座桥,哭得南海发大水,若是知道你活了,赶过来只见你和其他人把酒言欢,称兄道弟,你猜,他会如何?”   “还有那个四处打架,惹是生非的小和尚……”   “唔,还有驾驭石龙的臭道士,不过他一见到你娘,左脚绊右脚的……”   薛错听得一阵牙疼,又是感叹,又是为难,左右想了想:“那如今,我最好还是……”   “按兵不动,”殷飞雪接了一句,金色眼瞳灿如融金,一片坦然温暖之色:“不如光发纸鹤,请他们过来,也免得,伤了他们谁的心,你说呢?”   薛错点头,他起身走了几步,复又回到殷飞雪身边:“有道理,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四处奔波。”   殷飞雪从后面抱着他,心中微微送了一口气,满足地收紧手臂,点头道:“你向来思虑周全,此举甚妙,就如此做吧。”   薛错:“还是有些不对劲。”   殷飞雪:“你忘了给圣人娘娘上一注香,你既然从金池复生,便是应了祂的道。”   “对,”薛错一拍脑门,从坟头滑下来,规规矩矩地拍拍衣服,燃起三注香。   香烟袅袅,笔直上升。   薛错还在对着香炉嘀嘀咕咕,忽然屁股一痛,他连忙抬头,天上云霞掩映,一轮淡淡的船舵法相一闪而逝,在冷寂的冬日带出一轮彩虹。   上了香,接下来便是发出纸鹤。   薛错一张张写好,接着便大手一挥,不分前后的扔了出去,纸鹤拍打着小翅膀,天各一方。   薛错则和殷飞雪下了山,回了天都城,过起了闲时煮酒论道,赏花遛鸟的生活。   天都卫们则稀奇不已,大王冷冷清清了六百多年,忽然领回来一个人,那人还和逝去的符修小圣人八分像,这要说没有点前情,谁信呢?   薛错翘着脚,坐在茶馆里磕着瓜子,听小妖怪们你一嘴,我一嘴的争论。   目前说的最多的,便是“宛如一人”“似曾相识”“牡丹芍药之争”   在小妖怪嘴里,殷飞雪那臭不要的白毛虎,成了个绝殇清冷,倔强孤傲的大妖王,虽然怀念旧爱,却依然金枪不倒,将新带回来的小美人这般如此,那般如此,用坚实宽阔地臂膀,一次一次又一次逼迫人族佬就范,在痛苦悔恨中深深爱的故事。   薛错听得笑起来,趴在桌上,花生瓜子撒了一地,惹来茶客们愤愤。   “你懂什么?这是人族佬和妖怪的宿命!”   “就是就是。”   “茶博士,快把这个不懂人妖之情的人叉出去!”   说到一半,人群蓦然止声,发出了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薛错擦擦眼泪抬头,见黑甲白衣的妖王一脸麻木地站在桌前,看了看周围的小妖。   薛错忽然起了坏心思,撑着下巴,朝他勾勾手,殷飞雪微微皱眉,但还是伏下身。   薛错伸手一拉,把他半抱在怀里,在殷飞雪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笑眯眯道:“你说我像谁?”   殷飞雪金瞳竖起,耳朵和尾巴刷地钻出来,控制不住的微微摇晃,他眼睛微微眯起,忽然同薛错消失在了原地,留下吃瓜子的小妖怪们面面相觑。   有人滑跪在地,接受无能,扬起一片瓜子,他颤声道:“大王怎么会……”   有妖怪则不以为意:“攻守之势异也,兄台,节哀。”   “快快,拿笔来,老夫如今文思泉涌,定能写下传世之作,不朽文章!”   天都城热热闹闹,晚上便放起了满城的花火。   夜晚群星璀璨,明月高悬,地上的大街小巷亮起温暖的灯火,妖怪和人族吵吵嚷嚷过后,又热热闹闹,同去一个小摊儿买糯米糍粑。   花火升空,绽开团团簇簇的光。   两个相依的身影坐在城中那棵花树上,举杯共饮,然后悄悄依偎在一起。   一直一直,度过了很多年。 第141章   君无畏一生没有过后悔的事,错就是错,对就是对。   他出生名门,有一个修无情道的大能师父,师父大道圆满,飞升天界那天对他说了三句话。   “你我师徒缘分已尽,以后莫来找我。”   “万般皆是因果。”   “你是剑道化生,此生应有一剑未出。”   君无畏记着那三句话,也亲手了断了和师父的缘分,心中也并无不舍。   世人痴愚,看不透情障,但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了一些。   他昼夜不舍,在流云峰悟道,悟出了天剑十二式。对旁人来说艰深坎坷的剑道,对他来说不过是一本正待翻开的剑谱,一剑万法,一碎万般。   因此,他成了天一门最年轻的太上长老,年仅十五岁。他的大能师父飞升十年后,他靠自己,再度回到了天一门原来的位置。   那年他顺利突破到神府境,并应问道宫之情,到南海参加琼花会。   琼花会百年一次,广邀各门英才。   东南两陆剑道的年轻弟子,特意出关,从各地的名山大川赶来,极盛之时,团簇的仙云甚至盖过了海面。   与会长老罗里吧嗦,君无畏便跑到海边垂钓,兴味正浓时忽然听到争执声,声音惊动了水面,本该上岸的鱼儿一个摆尾,留下个空荡荡的鱼钩。   “薛小丫!你一介小女子,怎么……怎么如此……我看你粗鄙可憎,就是村口耕田的老黄牛!山里磨牙的大老虎!”   一个眉眼冷秀的少年气的跳脚,还有个粉雕玉琢,仕女画似的小姑娘追着,从天上落下来,劝解道:“无月哥哥是说着玩的,小丫你别生气,别修剑了,同我修雨柔绫吧。”   “哈哈,”斜刺里忽然爆出一声不屑的嘲笑,接着便是如火如荼的一剑。   一个打着赤膊,头上用荻花扎了麻花辫的小女子扛着阔剑出来,不由分说,和两人打了起来。   那是精精神神的一张小脸,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冷漠,不屑,神气十足。   少年生生挨了几下,猛然挥手挡开,变出一把剑,怒道:“你这个蛮不讲理的丑丫头,别逼我,你以为我打不过你。”   少女怒火高涨,大剑落地,发出咚地一声巨响,她瞪眼睛:“你说谁是臭丫头。”   “叫你再骂,打不过我,耍嘴皮子算什么威风?”   “有能耐,道术上见真章。”   二人打得难解难分,还有个嘴上劝架,暗地里使绊子的,少女逐渐不敌,被少年一剑撂倒,他得意咬牙:“要说你不是这块料,勤勉有用,还要天赋做什么。”   “算了,你这种人,不过百年寿数,我又何必与你计较。”   少年冷着剑,猛然折断了她的阔剑,哼了声挥袖离去,留下少女坐在海水中,拧着眉毛出神。   她恨恨握拳,嘴里念念有词,手上比比划划,不甘心的拍着水:“嗨呀,我方才应该那样,再这样。”   她捡起阔剑修补好,拎着它舞了一会儿,原本低落的心情忽然高兴起来,自顾自的抄水洗洗手,洗洗脸。   海水清凌凌的,倒影着蓝天白云,少女自己红红的脸蛋,还有一个戴着斗笠,眉眼如画的白袍少年。   “看剑!”   君无畏从礁石后探出头,便被不由分说掀了一脸水,他险险的躲避,抬起头,正对上一双不善的黑眼睛。   “你是谁?”   这声音充满冷意。   君无畏拱拱手,不欲多谈:“在下路过,打扰仙子。”   少女哦了声,见他说明缘由,便收了剑,弯下腰在海里找东西,半晌,一颗小石子落在她前面的湖水里,溅了她一脸水花。   “忒,谁啊!”   少女抬头,白袍少年踩在礁石上,闻言背着一只手,朝她指了指:“姑娘,你是不是在找那个。”   一只绣鞋被海浪冲上岸,孤零零留在沙滩上。   少女呀了声,光着一只脚啪嗒啪嗒地跑过去,还没走几步,就听那个少年对她摆摆手说:“你等一等。”   他抬起手腕,飞出一颗小石子,借助力道,将绣鞋推到少女面前。   “多谢多谢,我叫薛真真。”   “我姓君,名无畏。”   薛真真上下看他一眼,见他腰间配剑,便问:“你也练剑吗?”   君无畏道:“对。”   薛真真穿上鞋,走到他身边:“来比一比。”   君无畏犹豫片刻,点了点头,他温和道:“可以,我会点到即止。”   薛真真双眼放光,使出全力,却还是一招之内惜败君无畏,她明显震惊,失望,却还是鼓起勇气安慰自己:“不对,我方才应该那样,我差一些就可以打败你了,你的剑术倒是不赖。”   君无畏心平气和,犹豫片刻,提起衣摆坐在薛真真旁边:“你的剑道,千年不遇,会是一个极强的剑客。”   薛真真一下子抬头:“真的?”   君无畏肯定道:“我从来不骗人。”   薛真真原本有些感动,停顿片刻皱皱鼻子,抱着剑:“可你又不懂剑道。”   君无畏道:“我来参加琼花会,自然懂一些。”   薛真真勉强接受,认真的评价:“依你的剑道,目前来看,拔得头筹应是容易之事。”   君无畏委婉道:“那不太可能。”   薛真真疑惑:“为何,你难道对自己没信心?”   君无畏摇头:“这倒不是,不过长老不得参加琼花会,我只能看着你们比试。”   薛真真:“……”   君无畏十五岁那年,薛真真才十四岁,她没有拿到琼花魁首,但认识了剑道天才,也算是好事一件。   那之后,薛真真和君无畏熟悉起来。   君无畏知道了,原来天下人练剑并非一蹴而就,总是充满着辛苦卓绝的练习和凶险万分的突破。   他隶属天一门,派系简单,但薛真真的太一门道法驳杂,她父亲视她为无物,她亦不服管束,肆意妄为,常常溜到天一门,把君无畏偷出去玩耍。   两人度过了差不多百年无忧无虑的时光,薛真真的修为水涨船高,胆气也逐渐大了起来。   她天生活泼精灵的性格,又爱打抱不平,遇见修真界龙魂作祟,便一股脑杀了上去,直打到浑身浴血,才打败龙魂,被神剑认主。   也因为那柄神剑,她与亲朋卷入派系之争,目睹挚亲死于同道之手。她自己则受尽万般折磨,差点根基尽毁。   太一门给她安了种种罪名,要夺走神剑,就在快要成功之际,白袍少年一剑破空,刺穿穹宇,杀入太一门,把她从水狱带了出来。   自那之后,薛真真性格大变,一心修道,接连突破三关,亲手杀了仇人复仇,也在那夜喝的酩酊大醉,拉着君无畏打得昏天暗地,与他有了夫妻之实。   曾经赤膊抗剑的少女,变成了一身素裙,清冷万分的龙威剑主。   她睡了君无畏,坐了一夜,问他是怎么想的,君无畏没有计较她的冷淡和粗放,想了想,并不想避讳和她的因果,若是与她,应该能走到最后吧。   他微微一笑,对薛真真说:“大道独孤,迨其今兮,剑主,与我一起吧。”   薛真真原本冷漠的神色微微动容,半晌,将手放在君无畏掌心。   那时候,二人都不知晓日后的命运,那几百年时光,也的确称得上恩爱。   只是大道不同,道心迥异,这世上最糊涂的两个人,什么也没有讨论便在了一起,只为对剑道的追求相同,不论其他。   对君无畏来说,他心中最重要的是剑道,其次是薛真真,修为臻至化境之后,便能明显感应到天地的变化,他与薛真真都意识到,大劫要到了。   君无畏早就做好了准备,他三次斩去境界,不成仙人,便是为了等一场因果。   他有一剑未出。   他为剑道化生,有一场因果要还。   但命运奇妙,他最后为剑道所弃,妻离子散,一无所有,跌入蒙蒙灰尘。   薛错的出生,他与薛真真都感应到了,只不过薛真真只能算出薛错未来艰险,看不透他本来的命运。   天道的一,在大劫降下之前,投生人间,却不知道为什么,做了薛真真的孩子。   道生万物,但天劫散去,大道耦合,那个遁去的一定然要回到原来的位置。   他与薛真真,情深缘浅,不够这一生的情分。   孽子,孽缘。   君无畏为此做了诸多准备,他想在大劫之下,保全薛真真,光有他一人之力并不足够。   他将自己的配剑,剑法,都交给了一个弟子。   弟子知道他的打算后,长久的没有开口,最后说,愿为师父赴汤蹈火。   那就够了。   如此就够了,大劫要来了,他也要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君无畏没想到她会死,没想到自己的道会败,他不懂薛真真为什么恨他,天下的道为什么抛弃他,他明明毁去天劫,救下了苍生大陆,但那高悬九天的道,为什么会哭?   赢了他的那个神祇说:“众生的命运,从来不由我们做主。”   是吗?   那些渺小的,这一生都未进入他视线的凡人,那些普通的生灵,他们的命运不由他做主吗?那是由谁来做主?   君无畏感到很迷茫,他落入人间,修为尽散,只有一身仙骨。   他去过很多地方,死过许多次,遭遇过许多险恶,遇到了无数生灵,他为道所弃,世间无他容身之所。   他道心不碎,意志不灭,但无论如何找寻,无论如何跋涉,都找不到自己缺失的道。   或许要很久很久,久到他把自己的名字忘怀,才能想起来罢。 第142章   薛真真活过大劫,她的儿子却死了,消散天地之间,连一件遗物也没有。   她求见圣人,想问一个明白。   圣人坐在九重天,重新纺织着众生的命运,在祂手中山河复苏,生灵苏醒,渺渺神音如幻梦一场。   祂回答薛真真,那是薛错自己的选择。他是天道遁去的一,大劫降下,他要回到原来的位置。   薛真真沉默良久,俯身叩首,说我明白了,多谢圣人。   在圣人这里得到了答案,许多人便乘云飞往天都城,在她离开之前,圣人忽然叫住了她,问她是否想要那把龙威剑回来。   薛真真木然着脸,说:“不必了,剑碎了,再回不来,我再不是龙威剑主,人死了,回不来,但我还是他的娘,是我欠他,圣人何必垂怜于我。”   大泽的道场寂然片刻,圣人轻轻叹息,神思回到九天,不再挽留,薛真真便转身离去了。   顾如诲和他一起去往天都城,路上两人都很沉默,鹰霄亦不敢多说一句话。   仙云飞过天一门时,看到了倾颓的山门,无树的灵山,原本的庞然大物也寥落了。   顾如诲所珍视的一切,亦十去八九,薛真真沉默望去,不明白为何这两个孩子的命运都坎坷至此。   天都城内,万家缟素。   她得知自己的儿子确确是死了,埋葬他的地方,是一座人间的仙山,下葬时来了许许多多的人,大多数是薛错的朋友,师弟,也有远道而来,跋涉千里的凡民。   薛真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在认真的地听,从那些只言片语里,拼凑出薛错的过去,样貌,性格。   那个小手小脚,圆肚皮,扎着花苞头的小孩,慢慢变成了一个沉稳可靠,时而又古灵精怪的青年。   他捉弄过天都城的大妖怪,在他身上变了好多好多的蝴蝶,羞得妖王不敢变成兽形。   他救过受天蚕邪神困扰的村落,解救了许多无辜女子,他去过南海,去过青州,同邪神打过架,在水火里捞过人,也不辞辛苦,救过妖庭的小圣人。   许多熟人提起他,总是先是一笑,接着愤愤然数落出他多般不是,但说着说着,便自顾自沉默,有些迟钝的哀伤起来。   薛真真却连哀伤都不具体,她从未见过那个孩子长大的样子,不知道他舍弃肉身魂魄时,内心是何等绝望,是否对这人间已无留恋了。   她未曾庆祝过薛错的生辰,就要记住他的忌日。   这念头让她几乎夜难成眠,道心遭受着一遍一遍的叩问,她忘不了,也没办法原谅自己,即使那个孩子从来也没有说过恨她。   但应当是恨的,那么作为娘,就替他惩罚好了。   送别薛错之后,天都城的妖王邀她留下来,薛真真并未答应,而是去了人间。   在人间六百年,降妖除魔,体味众生之苦,她几乎行遍神州大陆,每到一处山川湖海,便折一盏河灯,给他写上几句话。   她想,薛错应该不在坟墓里,也不在地底下。   他在山野间,红尘中,是天刚亮时的晨光,夜幕中的晚星,消弭人世,存于天地。   可是还是很想见他一次,看看他的样子,对他说几句话,只是薛真真知道,这愿望再难实现了,她只能寄托于一直一直无望的寻觅,期待有一天能在风中,听到孩子的声音。   六百年匆匆而过。   仙人华发满肩,单手拎着一根血红玉髓,在人间的一处山林打坐休憩。   一只小纸鹤摇摇晃晃,拍打着小翅膀飞入树林,在小溪边快活地绕了一圈,落到她的裙摆上。   薛真真睁开眼眸,面容依旧年轻,眼眸却灰冷寂寥,她低头看着膝前纸鹤,微微蹙眉,不知是谁寄来的。   她闭上双眸,心如死水,继续打坐修行。   小纸鹤见她不搭理,便拍打着翅膀飞起来,绕着她转圈圈,挠痒痒,不甚烦人,直到被忍无可忍的仙人握住,它才偃旗息鼓,安静乖巧的伏在掌心。   “聒噪,”薛真真冷声,推了推那纸鹤,面色虽然冷漠,神情却并未发怒,手指轻点,输入灵气。   纸鹤安安静静,久到以为是有人戏耍她时,才能到那头咳嗽两声,僵硬道。   “娘。”   薛真真瞳孔紧缩,神思空白,猛然收紧手掌,差点把可怜的纸鹤捏成扁鹊,后面的话已然一句也没听到了。   她霎时化作流光,在天边如同坠星一般,飞往芳洲的天都城。   不过盏茶功夫,那座熟悉热闹的城镇便出现在脚下,她面色霜寒,手脚发抖,落在那大妖怪的庭院中时,还在分析利弊,是否有人恶意……   “大晚上,谁破我的结界啊。”   门吭啷一声开了,说话的青年拎着酒坛,一手夹着符箓,不满道:“敢夜闯天都府……”   话音戛然而止,青年的酒坛当啷掉在地上,表情如同见了鬼一般,燃到一半的符箓噗嗤熄了火光。   庭院中,立着一个霜雪一般的人。   白衣素裙,眼眸冷冽。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青年,细细的打量着,一颗心慢慢落进胸腔,沉重地,一下一下。   是他吗?是他。   一团孩子气的样子,慢慢长大了,也长高了,眉眼不像她,更像君无畏,比小时候快活一些,好像还学会了喝酒,只是太瘦了些,这么高的个子,看起来却瘦怏怏的。   “薛错,谁来了?”   银发白袍的青年打开窗,和庭院里的人四目相对,电光火石之间想起了她的身份,连忙关上窗户,却被一只手拦住了。   殷飞雪努力关窗,假笑道:“薛错,小错,你的因果到了,我不打扰。”   薛错夹着酒坛,不肯放松,脸上一片震惊失望:“你我说过先做兄弟再是夫妻,如今你就抛下我了!”   殷飞雪捏住了他的脸,捏成金鱼嘴,毫不留情的把他的脑袋往外推,还不忘对龙威剑主笑一笑,夺过薛错手里的酒,笑呵呵说:“都是些糖水,他平日里不碰酒,伯母,请!”   他啪地合上窗户,踢上门,留下薛错一个人站在庭院里,面对龙威剑主。   薛真真久未说话,薛错亦在原地不动,半晌,那脚步声近了,一只手搭着薛错的肩膀拍了拍,似乎确认他还活着,身体亦是健康的。   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她的眼睛早就红了一片,嘴角带笑,很是感慨,却又不敢多碰他:“长大了,比我高多了。”   “你记得吗,你小时候没有龙威剑长,又总是偷懒……”   她说到一半,又打住了话头,见薛错肩膀僵硬的,眉头也皱在了一起,连忙说:“不记得也没有关系,活着就好,如此就好。”   她一下子连话也不敢多说了,深呼吸了好几次,低着头,像一棵老去的树,孤独的站立着。忽然,她又想起什么,将芥子袋拿出来递给他:“太瘦了,补一补。”   薛真真怕他恨自己不肯收,又说:“你修神道是很好的,这里面没有剑谱,也没有剑,都是一些灵宝仙芝。”   “别不高兴,我只是来看看,你活着就好。”   她又考虑到另一层,观察孩子的神色,低声说:“若是不想认我,就和……他们一样,称呼我龙威剑主就好,我都答应。”   空气安寂了一瞬。   薛错忽然朝他低下头,薛真真愣住了,好一会儿才确信,伸出手,轻轻揉了揉薛错的头,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娘。”   薛真真呆住好一会儿,才抱了抱离开她快七百多年,错过了整个少年和青年的孩子,她说:“对不起,是娘对不起你。”   那日后又三年,薛错与殷飞雪合籍为道侣。   不同于一般修士对人族妖族相恋的排斥,薛真真确认薛错欢喜,便主动提出,要操持整个合籍大典。   薛真真盘算的十分仔细,大道本来孤独,若有良人相伴,可谓幸事,这是她孩子一生一世的喜事,自然不能马马虎虎。   正好她游离六百春秋,去过不知多少艰难险恶之地,什么好东西没有?   旁的小事自然可以交给薛错的朋友,但庆典礼仪,地点,用具,合籍灵宝,样样不能马虎。   况且要合籍大殿,自然也要有合籍的喜服,薛真真思来想去,决定自己用仙草缠丝做一件。   薛错怕她劳累,跑过去帮她缠线,嘴里劝:“不过一杯酒的事,何至于那么麻烦?”   薛真真轻轻戳戳薛错的脑门,正色道:“你不在意,也要问问,城主他委屈与否。”   薛错懒洋洋地撑着下巴,忽然眼眸一闪,不怀好意道:“人间嫁娶都要三媒六聘,我是不是也得礼貌周到一番。”   这薛真真倒是没想到,修士不兴这些,最重要的不过合籍典仪,见薛错有兴趣,又不是什么大事,便给了他宝库敕令,让他自己放手去做。   薛错一骨碌爬起来:“多谢娘,我这就去了。”   隔日,殷飞雪正在庭院打坐,忽听小妖怪禀告,说薛大王送东西来了。   左右统领把东西抬进来,浩浩荡荡几百口大箱子,殷飞雪心中好奇,入目一看礼单,气的直磨牙。   小妖怪们累的气喘吁吁,见大王哼哼两声,阔马金刀的咕噜噜灌了一口凉茶,也不敢上前讨酒喝。   这时候,几十口大箱子忽然鼓噪起来,飞出一首七律,是人间小巷里聘娇娘的打油诗。   殷飞雪嘴角抽抽两下,不以为意。   小怪颤颤巍巍,探头道:“大王,又有东西送来了?”   殷飞雪放下茶盏,冷声:“谁?”   小妖怪打了个冷颤,欲哭无泪,打开礼单一个个念:“这妖庭的孔雀王,人间剑客顾如诲,还有那南海小金龙神,千云大泽神女庙修士,西方灵山的和尚……他们见薛大王给您送东西,就说要充实门面,就把送给薛大王的东西,都一股脑塞到天都府来了。”   殷飞雪猛地捏碎了茶杯,嘴角一点点浮起笑容,让小妖怪不寒而栗,他磨牙道:“薛饮冰!”   合籍那日就更热闹了,别人的大典无不肃穆祥和,唯独薛错的合籍大典,正中央清出来好大一块地方,摆上了擂台。   那玉树临风的新人,被从圣人娘娘那里借来的捆仙绳绑成一只毛毛虫,不让他有机会动手。   小金龙伤心又高兴,啪嗒啪嗒抹眼泪,他今日负责看管薛错,渴了给大师兄喂水,饿了给吃,不让他出去。   “有我在,谁也别想带走师兄!”   薛错无可奈何,趴在地上滚了滚:“我这是合籍。”   小金龙拍着胸脯道:“那就更不可能让他轻易得手了!大师兄你看着,孔雀鸟他上去了。”   孔雀王华裳曳地,挥着羽扇,悬空而立,对一身红裳,俊美肆意的妖王勾勾手:“想见薛错,过我这关。”   殷飞雪呵呵轻笑一声,双眸亮的惊人,他毫不畏惧地掀起下袍,扔了黑刀,徒手飞身上前,和那只傲慢的孔雀鸟战在一处。   打过百来十招,孔雀鸟微微气喘,他眉目冷寒,退后一步,厉声:“顾如诲。”   “来了,”青年身随行至,平淡的表情,寒凉的眼眸,越过孔雀鸟,挡在殷飞雪身前,长剑出鞘:“顾如诲,前来请教。”   殷飞雪抱着胳膊,抬了抬下巴,黑刀飞至手中:“顾兄先请!”   又是百来十招,顾如诲被黑刀击退半步,他便主动让开,露出身后圣洁清逸的小僧人。   此关过了,还有方龙洗那个臭不要脸的邋遢鬼,他趿拉着僧鞋,满脸笑意:“啊哈哈,我一个人斗米不过,不过贫道朋友遍天下,今日也来为我薛错侄儿助威!”   小金龙在台上看的热血沸腾,恨不得化身金龙,冲上去咬几口过过瘾:“师兄!方师伯好威风!师兄……师……!!!”   敖沐忽然大惊失色,掀起桌椅软垫,他那么大的大师兄哪里去了?   殷飞雪同方龙洗打得难解难分,应了一众高手,正有些神思疲倦,忽然听到一声响亮的:“殷飞雪!”   他猛然抬头,黑刀挥退众人,将方龙洗摔了个狗吃屎,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摔进他怀里。   殷飞雪愕然:“薛错!”   薛错被捆仙绳捆得像个粽子,他努力拱出来,对擂台上的众人道:“各位叔叔伯伯,朋友兄弟,今日是我的喜事,谢各位同道前来应约见证,现下人已经接到了,还是快开始合籍大典吧。”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薛真真出来主持大局,宣布合籍典仪继续。   殷飞雪抱着薛错,薛错靠在他怀里,歪歪头,咬耳朵:“生气吗?”   殷飞雪失笑,捏捏他的脸:“气什么,我替你高兴。”   薛错眨眨眼,忽然拱起来,吻了吻那凉薄的唇,郑重地说:“我不负你。”   身上的捆仙绳蓦然一松,薛错诧异片刻,活动活动手脚,牵着殷飞雪的手:“飞雪,同我一起走吧。”   殷飞雪上前握住薛错的手,微微一笑:“善。”   彼时天高云淡,盛宴华彩。   此心相系,便万载不移。 第143章   孔云大闹圣人道场,被擒住,压在神女峰下,他不服气的质问:“你不是圣人吗,你为何不救他!”   “为何不救!”   圣人这次倒没有晾着那小孔雀,回答了他:[是他选择救,而非吾选择不救他]   孔云听得愣在当场,眼眶红了:“那傻子!”   他复又叫嚣起来,只是这次的声音小了许多,还未问,便忽然砸落了一颗颗眼泪:“我今后又上哪儿找去,他倒是好自在好逍遥,谁又要他救了!”   冲撞圣人道场,罚了三天面壁思过,时候一到,孔雀南大君便慢悠悠地来领人。   孔云固执道:“大君,他真的绝无生机了吗?”   大君清啼一声:“他的命中因果,你不要执着,走吧,去送他最后一程。”   孔云捏紧拳头,知道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可是偏偏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满脸阴郁的飞往天都城,看着薛错的衣冠冢,恨得牙痒痒:“他怎么会躺在这儿,自欺欺人!你们个个自欺欺人!这破地方,我永远不会再来!”   他说罢绝尘而去,奚陶目光忧虑,想追上去劝解,被顾如诲拦住了:“他心里不好受,莫再提了。”   两人俱叹息,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停驻在原地,望着青莹莹的坟冢,长长的沉默着。   后来顾如诲去了人间,他不再只练剑,转为符剑双修,践行着故人的大道,在红尘中游离,他的身边鹰霄一直陪着他,也不算孤独。   偶然想起朋友,便去信问一问,这些旧人里,只有孔云十有八九不会回。他这一气长久的很,且恨上了当初拦着他的新天神,日日夜夜,勤修不辍。   天地重现圣人之后,新神秩序又发生了变化,成仙之路重新打开,亦下凡了一批散仙。   天地秩序不再一成不变,万法复兴,涌现出许多奇奇怪怪的道术。   妖族大道弥合,孔云自然如鱼得水,修为水涨船高,一把羽毛扇杀得新天神胆寒不已。   顾如诲则大部分时间都在人间流浪,他没有特意寻找过君无畏,却也碰见过一两次。   师父是仙人,但却被道所弃,从前被他无视的人欺辱他,报复他,他也绝无还手之力。   但世间没有人敢杀他,但也不再有人认识他。   顾如诲没有出现在君无畏面前,他拦住那些修士,对他们说:“下次看到你们,我会斩一剑。”   修士们唯唯诺诺,不敢反驳。   顾如诲放他们离开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他犹豫了片刻,化作流光离开。那之后一百七十多年,如诲都没有再见过师父,不知道他到了人间哪里,有没有想明白他的道。   师娘把流云峰送给了他,嘱咐在出门在外,记得时时休憩,莫痴迷。   他也就随身带着那座仙山,陪陪仙山里的不老松,养老的雪剑,练练字,看看花。   他学过骑马,当过运送粮草的小兵,沽过酒,卖过鲜果,兴之所至还隐姓埋名,考过状元郎。   人间有许多有趣的事。   他看过,听过,体验过,只是在家家团圆夜的时候,独自在流云峰抚琴,也会感到有些寂寥。   这人间再热闹,好像也差了一些。   六百多年后的某一天,他在暨南冰川和鹰霄下棋,天边忽然飞来一只纸鹤。   纸鹤冻得瑟瑟发抖,呲溜一声钻进鹰霄衣服里,冻的老鹰大呼小叫,他满头雾水的把罪魁祸首抓出来,那纸鹤还十分有灵性,明明一对黄豆眼,却让人看出几分可怜巴巴,委屈万分来。   鹰霄好笑道:“什么人寄来的,还怪有趣。”   他递给顾如诲,顾如诲抬手输入一丝灵气,眼眸盯着棋盘,思考下一步落在哪里。   “顾师弟,快到天都城来找我喝酒!”   哗啦一声,棋盘翻倒,原来是鹰霄刷地站起来,惊愕道:“这声音,薛错?”   顾如诲慢半拍的放下棋子,兜着一袍棋子站起来,忽然一扬,黑黑白白的棋子噼里啪啦的落到冰原上,咕噜噜滚出好远。   “去天都城。”   他离北陆最远,因此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些时辰才到天都城。   原本好好的楼宇塌了两三座,独独剩下一座好的,里面吵吵嚷嚷,道术纷呈,好不热闹。   顾如诲从云端落下,本来想走门,想了想,绕到窗边用力一推,不知道把谁推倒了,屋子里坛坛罐罐劈拉吧啦,一股浓烈的酒香喷薄而出。   “谁啊!搡我一跟头。”   方龙洗没好气的爬起来,见到顾如诲一瞪眼,霎时欢喜起来:“原来小剑仙和大老鹰来了,快快,进来说话,你瞧这是谁回来了!”   “如诲,”老实和尚奚陶笑道:“可算来了。”   顾如诲放眼一瞧,屋子里坐着方龙洗,奚陶,任殊,殷飞雪,还有个三寸泥陶丁,小金龙泡在酒坛里,祥云尾巴卷成一团,明显已经喝高了。   他又看正中间的人,孔云咬牙切齿,用力攥着薛错的手往另一边掰,薛错不服输的拍桌,使劲往另一边压。   孔云道:“想胜过我,下辈子吧。”   薛错憋着一口气,目露凶光:“你能赢我?我让殷飞雪倒立喝酒!”   孔云目光一亮,骤然用力,薛错气力不济,差点被直接掰倒,他屏气凝神,不知怎么看到顾如诲,刷地掰倒了孔云,跳过来:“师弟!”   顾如诲扫过孔云不甘心,铁青的脸,微微一笑,一句小师兄隔了整整六百年。   坐下来一说,才知道孔云最早到,和薛错拳头碰拳头的打了一架,拆去四五座楼,才偃旗息鼓,狠狠地抱了抱薛错,骂了七八五六句不雅之音。   薛错拍桌:“你拆了我家的房子,赔吧。”   孔云看了看殷飞雪,冷笑:“几间瓦舍而已,你若是赢过,我就赔你。”   因此才有了顾如诲来时看到的一幕,这下子孔云不得不赔了,他哼了两声,拎着酒坛桄榔往桌上一放,踩着椅子,豪气干云:“顾如诲,你来晚了,来喝!”   顾如诲默不作声,慢条斯理的整理好袖子,接着从邻桌提起酒坛,豪饮而尽。   透明的酒水滴落下颚,他面色微红,目光沉沉地,将酒坛倒回来晃了晃,伸手:“你请。”   “装腔作势!”孔云嘲笑他,脸上却不带恶意,拍开酒坛,咕嘟嘟一口喝完,摔了酒坛:“今日,不醉不归。”   薛错搭着薛错的肩膀,自然叫好,方龙洗更是唯恐天下不乱,从芥子袋里掏出千年佳酿,忍住肉痛道:“本来是打算结道侣喝的,今日便宜你们。”   众人尽情欢笑,喝的酩酊大醉,夜深人静,孔云勾着薛错的肩膀:“日后,再莫如此,听见了吗?”   见他声音不对,薛错想去看,孔云转身避开了,他搭着窗棂,长舒一口气:“圣人娘娘,当初我出言不逊,如今我自罚一杯。”   薛错连忙拦住明显醉糊涂的孔云,还和娘娘敬酒,他好言相劝,将人哄去睡了,又把剩下的几个人,挨个送回厢房。   忙完的时候,人脚底虚浮,那千年酿果真是好东西,他自诩千杯不醉,也难免着了道。   “大王!”   他纵身一跃,跳到殷飞雪背上,殷飞雪晃了下,好笑的背着他:“薛错,你如今几岁了?”   薛错晕头转向,闻言不答话,揪揪殷飞雪的鼻子,扯扯他的嘴巴。   殷飞雪无奈,背着他往自己的庭院走,路上薛错又闹着口渴,于是又绕到城外喝了冰泉。   泉水清列,唇齿香甜。   喝醉的薛错比平日里乖巧许多,见殷飞雪低下头,便将他压在身下,俯身懒懒地去吻,也不为撩拨,却是极为亲昵。   殷飞雪摸摸他滚烫的脸:“醉成什么样了?”   薛错笑了笑,唉地叹了声:“我今日要是不陪他们尽兴,恐怕就要陪他们哭鼻子了,九尺男儿,哭哭啼啼抹眼泪像什么话。”   殷飞雪轻笑,勾勾薛错的下巴:“你倒是什么都明白……明日再陪他们切磋切磋,我看就差不多了。”   薛错想了想,趴在殷飞雪身上:“这附近也没校场,打坏了咱的东西怎么办。”   殷飞雪道:“让他们打吧,这些年该说不说,心里都有一股劲儿,让他们好好的泄出来,也于他们的道途有益,几间屋舍,不值得什么。”   薛错点头:“也好”   他靠在殷飞雪怀里,酒意上头,又变得有些昏昏沉沉的,殷飞雪摸了摸他的额头,把人背在身上:“带你飞回去?”   薛错打了个哈欠,望望月亮:“走一会吧。”   殷飞雪嗯了声,羊肠小路,两人在山间踏月而行,风也轻柔的慢下来。   薛错说:“飞雪,下次我也想背你。”   殷飞雪笑了笑,哦了一声,步伐仍然慢慢的,稳稳的:“好,下次你可记得,莫忘了。”   薛错嗯嗯点头:“不忘,就明天。”   那倒是很值得期待一下了,殷飞雪心想,就是不知道他是醉了,还是没嘴。   不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陪在自己身边。   还剩最后一个小番外,就彻底完结啦! 第144章   1[养花]   合籍后,两人在一起便住在一起,偶尔也会有矛盾。   殷飞雪最近喜欢上种一些奇花异草,种在薛错空了的坟头,有时候薛错犯混捉弄他,惹他生气,殷飞雪就把去拔小苗,名曰[揪坟头草]。   等拔完草,回到天都城,大王又是个不世气概,号令群雄的大妖怪了,大妖怪总不能没有一点雅量。   况他晚上还要秉烛夜谈,切磋道法的,岂能为一时之气,白白损失一夜的道行。   薛错每次理亏,都会先找台阶下,约他出去一起喝喝小酒,吹吹晚风,听听小曲,殷飞雪再多的郁闷也差不多了,会把耳朵尾巴放出来让他揉一揉。   薛错: 摸摸~   2[大道棋]   薛真真最近迷上了东陆棋牌,听说是顾如诲带过来的,经常和小顾,金龙他们没日没夜的打到黑,有时候缺个人了,就会叫薛错。   薛错惫懒不想去,就赖给殷飞雪,殷飞雪只好撸撸袖子接下来。他倒也学的飞快,薛错则爱看不爱打,就支着个小板凳,坐在殷飞雪后面,四个人的牌都瞄到了。   他朝大王悄悄努努嘴,殷飞雪睨他一眼:“看茶。”   薛错立刻端来一杯:“我吹过了,一点不烫。”   殷飞雪低头喝了一口,喂出一张牌,薛真真立刻吃了,手势如风,推出十三张:“得道圆满。”   薛错拍手,竖起大拇指:“还是娘厉害。”   殷飞雪也点点头,只有小金龙不明白,崇拜的看着师娘,对着自己的牌一头雾水,方龙洗则握着一手没打出去的好牌,默默咽下一口气。   3[吃醋]   常常有朋友来找薛错玩,殷飞雪向来不介意。   就算孔云偶尔会过来找薛错,殷飞雪大多时候也礼貌周到,虽然天都城和妖庭不和,但面上也是一家,更何况他是薛错的好朋友。   有次孔云带薛错去秘境取宝,一去三两个月,纸鹤也联系不上。   殷飞雪气定神闲地说:“不必急。”   实际上,大王一天悄悄在秘境门口转悠两三次,一直快要小半年,两人才一前一后的出来。   妖庭连忙接走了孔雀,殷飞雪则有惊无险,带着薛错回了天都城。首先看他神府,充盈有力,没有受伤,不过是在秘境里憋坏了,这几天喜欢出去转悠。   殷飞雪便放下心,两人一开始也是很正常,只是晚上大老虎不回房睡觉。   薛错去找他,见他在练字,笔力不稳,顿笔粗略,显得有些心烦的样子,就从后面抱着他,挠挠:“怎么了?”   殷飞雪默不作声,放下笔坐在八仙椅上,薛错转过来,撑着桌子一跳,坐在他面前,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殷飞雪心里的不愉快便一哄而散,甚至有些无可奈何起来,他说:“无事,我睡不着出来吹吹风。”   薛错狐疑,伸出手:“真的,那摸摸?”   毛绒绒的耳朵从头顶钻出来,蹭了蹭薛错的手心。薛错揉了揉,殷飞雪贴着他的手掌,两人默默不语,气氛却十分缓和了。   薛错说:“你别瞒我。”   殷飞雪想了想,便说:“孔云至今未曾选择身相,他快要突破了,你这次是帮他选吗?”   薛错连连摇头:“当然不是,小云是去参悟南孔雀大圣的道,而我嘛。”   他伸出手,掌心是一块小小的玉髓,雕刻成小老虎的样子,晶莹剔透,灵气流转,落在殷飞雪掌心:“给你的。”   殷飞雪握着玉髓,长长的睫毛盖住了金色的眼瞳,他忽然起身拉着薛错。   “走。”   “去哪儿?”   “秉烛夜谈,切磋道法。”   完结啦,撒花!   终于甜甜蜜蜜结束啦,没有再想写的故事了,这一篇历时半年,磕磕绊绊,但是是我写的最过瘾的一个故事了。   非常感谢一直追更的读者,如果可以请大家评一下分(挠头嘿嘿嘿) 这样,我们下本再见鸭!   爱你们,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