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寡夫》   作者:岩城太瘦生   简介:   生是卿卿的人,死是卿卿的死鬼   祝青臣的皇帝驾崩了。   他和皇帝从小一起长大,竹马竹马,小的时候是小伴读和土匪孙子,长大了顺理成章地滚在一起,变成宠臣和皇帝。   皇帝爱他,为了他对抗朝臣,空置后宫,给他国库钥匙,兵权虎符,还封他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太傅。   可是现在皇帝死了,各路人马虎视眈眈,都想把他踩进泥里。   祝青臣白天和政敌周旋,晚上抱着皇帝的牌位崩溃大哭,骂他死鬼,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时候死。   哭着哭着,一只冰凉的手钻进他的衣领里,男人含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祝卿卿,我又没惹你,干嘛又骂我?”   不好!   祝青臣止住哭,死鬼被他哭回来了。   ·真死鬼,人鬼情未了   ·一个十万字小短篇,足智多谋文臣小寡夫受x英年早逝死鬼恋爱脑武帝攻   ·之前那个预收写不动,换了个梗,之前收藏的小可爱可以取消 第1章 山陵崩   灵堂中药   1   建元三年,山陵崩。   时值隆冬,雪大如席,天下缟素。   驾崩的皇帝,名为李钺,出身世家——土匪世家。   李钺的爷爷、父亲,乃至于母亲,一家子都是土匪。   时年天下大乱,诸侯并起,土匪一家也趁机起兵,占据几座城池,自封大王。   李钺生于土匪寨中,承继祖辈基业,在二十三岁那年,灭诸侯,平天下,登基为皇。   三年后,李钺外出狩猎,突降大雪,道路阻塞,又遇狼群,李钺由此丧命。   一代帝星,仓促陨落。   说起李钺传奇的一生,有一个人不得不提——   祝青臣。   此人乃是李钺竹马,自幼与李钺一同长大,长大后与李钺一同平定天下。   李钺主外征战,祝青臣便主内辅政。   后来李钺登基,让他身居高位,为他广加头衔,美称雅号,五十个字犹嫌不足。   不仅如此,李钺还力排众议,立他为后,称为“君后”。   前朝后宫,祝青臣一人统领,风光无限。   可是现在,李钺死了——   封乾殿,皇帝棺椁停灵于此。   文武百官尽皆缟素,跪地守灵。   最前面的,是一个不过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   男子一身素衣,胳膊上和发冠上都系着白布,为皇帝戴孝。   他身形单薄,像是被定住一般,一动不动。脸色苍白,眼眶却通红,目光空洞地望着皇帝棺椁,眼泪无声蓄满,又无声滑落。   几个朝臣对视一眼,悄悄敛衣起身,来到男子身边,低声道:“君后已经守了三天三夜,还是回去歇一歇罢?”   这位就是李钺亲封的竹马君后——祝青臣。   良久,祝青臣才像是听见旁边有人说话,恍惚地摇了摇头,未置一词。   相熟的朝臣还想再劝,这时,殿外忽然传来马车声音,朝臣回头看去,连忙提醒祝青臣:“君后,李家族长到了,是君后派人去请的吗?”   祝青臣仍是摇头。   “那是谁请他来的?”朝臣疑惑皱眉,“天下初定,君后与陛下统一天下不过三年,诸事未定,陛下就匆匆离世。李家人丁众多,人心浮动,谁都想来分一杯羹,只怕这回是冲着皇位来的,君后千万当心。”   祝青臣抬起头,看了一眼李钺的棺椁,终于有了反应。   只是他久不开口,声音沙哑:“我知道。”   祝青臣抹了抹通红的眼睛,调整好表情,打起精神,扶了一下膝下蒲团,准备起身。   他跪得久了,一时腿软,险些跌倒。   身边朝臣连忙伸手去搀,祝青臣却一把扶住了面前的供案,还差点掀翻了皇帝的贡品。   祝青臣站稳了,收回手,回头看去。   马车已经到了殿前阶下,几个在朝中任职的李家人小跑着,忙不迭迎上前,牵马的牵马,摆脚凳的摆脚凳,殷勤备至。   在李家人期盼的目光中,一位发须皆白的老人家,拄着拐杖,从马车上缓步而下。   祝青臣神色淡淡,并不上前去迎,只等着李家族长自行进殿。   待老人家进殿后,祝青臣便从供案上捻起三炷香,安静点燃,递了过去。   轻烟淡淡,族长躬身致礼,祝青臣在一边还礼。   和寻常丧礼一样。   只是后面的李家人等得焦急。   直待礼毕,老人家转过头,终于开了口。   “祝大人,老夫在朝中并无一官半职,又是将死之人,本不该过问朝中之事。不料陛下竟英年早逝,先我而去,身后也不曾留下一儿半女。”   “老夫斗胆,想问祝大人一句。这天下,祝大人是自取之,还是在我李家人之中……”   李家族长话还没说完,底下人的眼睛都亮了。   包括但不限于——   李钺的远房叔伯、同宗兄弟。   这可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宝座啊,谁不想要?   这可是他们一生之中、最接近这个位置的时刻,谁不想再往上迈一步?   这时,祝青臣哑着嗓子开了口:“族长久不问朝政,是谁告诉族长,李钺与我没有留下一儿半女的?”   “这……”李族长噎了一下。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李钺和祝青臣都是男的,怎么留下孩子?   难不成……   李族长不由地低下头,扫了一眼祝青臣的肚子。   这……不会吧?   祝青臣道:“陛下与我初成婚时,便已料到此事,在我二人的宗族之中,挑选孩童,养在宫中。”   “我与陛下择定一个名叫李端的孩子,教养在身边。这孩子如今六岁,聪明伶俐,勤奋好学。”   “陛下也曾几次在朝会上提起,要立李端为太子。只是那时,朝臣们说,陛下与我年轻力壮,李端年纪尚幼,这才搁置下来。”   “如今陛下……”祝青臣沉默片刻,始终不能把“驾崩”二字说出口,“自然是由李端即位,我为太傅辅佐之。”   此话一出,李家人都急了。   “这怎么行?”   “李端年幼,稚嫩孩童,怎能担起大任?”   “祝大人,这可是朝廷大事,应当由朝廷众臣商议,岂能由你一人做主?”   祝青臣没有力气和他们计较,别过头去,只是看着皇帝的棺椁:“陛下与我相伴多年、心意相通,我之意便是陛下之意。此事已定,不容再议。”   李家人还想争辩,祝青臣身边的朝臣也正要上前,两边剑拔弩张。   李家族长顿了一下手中拐杖,怒斥道:“好了!陛下灵前,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还不退下?”   众人这才颔首称是,默默后退。   李家族长上前,走到祝青臣身边:“乡野之人,言行粗鄙,祝大人切勿见怪。”   祝青臣不为所动,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那李端小公子现在何处?老夫总要看过再走。”   “端儿昨夜为陛下守灵,方才我让他回去歇息。”   “既如此,也不好吵醒小公子……”   族长言辞未尽。   祝青臣瞧了他一眼,心下了然:“族长远来致礼,怎好让族长现在就走?我命侍从收拾宫室,族长暂且住下吧。”   正中下怀,族长掩不住喜色:“也只好如此了。祝大人少不经事,我也好帮忙操持陛下丧仪。”   祝青臣又从案前捻起三炷香,点燃之后,举过头顶,贴在额前,双目微阖,轻声道:“有族长相助也好。族长且帮我留意,谁敢坏我夫君丧仪,我就要了谁的命。”   族长面色一讪,推说路上车马劳顿,精疲力竭,便要离开。   待他走后,朝臣连忙上前,急急问道:“君后,那李家族长显然是冲着君后来的,不将他乱棍打走,还留他住在宫中,岂不养虎为患?”   祝青臣高举立香,闭了闭眼睛:“天下初定,若是放他出去,由他四处撒播谣言,说我弄权,岂不是放虎归山?”   “他自以为留下便能成事,却不料画地为牢。陛下将宫中禁军、宫外驻军皆付与我,便由他在宫里闹腾又如何?左不过是打打嘴仗。谣言止于宫内,不动摇民心即可。”   朝臣神色稍缓,连连颔首:“大人深谋远虑。”   *   另一边,李家人簇拥着族长,来到宫室安顿。   众人俱是愤愤不平。   “族长方才怎么不让我们跟祝青臣理论一番?”   “就是,怎么就那样退让了?倒显得我们怕了他一般。”   “再不阻拦,只怕不是李端登基,而是他祝青臣登基了。”   “诶,不必着急。”族长微微抬手,在众人的搀扶下,于案前主位坐好,“祝青臣牙尖嘴利,你们谁能与他理论?”   “况且,陛下在时,对他信任非常,以至于二圣临朝,如今朝中大权,一定还在他手里。纵使辩赢,又有何用?”   “你们方才没看见?你们还没动,底下文武百官,撩衣袖的撩衣袖,拔剑的拔剑。若是你们敢有所动作,不等祝青臣下令,这些人就先把你们给撕碎了。”   “难不成就此放弃?”有人问,“这天下可是我们姓李的打下来的,如今陛下没有后人,要传自然是传给我们李家。祝青臣如今将我们排除在外,简直大逆不道。”   “陛下也是糊涂,祝青臣分桃断袖之辈,如何能够受之以权柄?弄成现在这样,真是……”   “诸位不必担忧,我有一计。”族长转过头,微微抬手,“把我马车上的食盒拿来。”   众人不解:“都到了这个时候,您还想着给祝青臣送点心?”   族长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食盒被放在案上,打开一看,里面是几碟点心。   族长捏起一块:“此乃凤翔特产,名为百珍糕。陛下小时候爱吃,若是将它供奉在陛下灵前,陛下在天有灵,一定倍感欣慰。”   “啊?”众人迟疑,“您老糊涂了?难不成还指望陛下复生?”   “此乃我命人特制百珍糕,其中加了人参鹿茸,足足十味大补之药,可给祝青臣服用。”   “您老要给祝青臣补身子?”   “诸位有所不知,那祝青臣自幼体弱多病,只可温补养身,不可用虎狼之药。今日我观他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只怕已是强弩之末。”   “这糕点对旁人来说是大补之物,对祝青臣便是大毒。猛药激之,不死也要去半条命,到时他缠绵病榻,纵使有擎天架海、呼风唤雨之能,又如何施展?”   “况且这糕点本无毒,就算祝青臣多疑,或是让人先吃,或是派人查验,也查不出什么。”   众人面色一喜,对视一眼:“妙计,族长真乃神人也。来日我族中新帝登基,必定要尊族长为太傅。”   族长微笑颔首,将食盒盖上,吩咐侍从:“送去给祝大人,就说是我特意带来的,一份请他供奉在陛下灵前,另一份请他自便,聊慰思乡之情。”   “是。”侍从双手捧起食盒,朝封乾殿去。   *   封乾殿内。   祝青臣瞧了一眼食盒,待侍从离去,便吩咐身边人:“请太医和试膳太监来看看。”   “是。”朝臣关切道,“君后也许久未进水米了,正巧太医那边煨着补汤,总是煨着也不是办法,是不是让他们顺便带过来,君后用一些?”   “也好。”祝青臣颔首,继续给皇帝烧纸钱。   不多时,太医和试膳太监便到了。   祝青臣跪坐在软垫上,端着一碗补汤,才喝了一口,便放下了:“如何?”   太医与试膳太监商议之后,上前答话:“回君后,糕点没有问题。”   “嗯。”祝青臣颔首,“摆到供案上去。”   “是。”太监双手捧着点心,恭敬上前。   经过祝青臣身边时,祝青臣神色微动,脱口便道:“等等。”   太监停下脚步:“君后?”   祝青臣抬起手,拿了一块点心。   朝臣们见他肯吃东西,自然高兴:“此乃陛下与君后家乡之物,若是君后喜欢,李族长还送来了一盘。”   祝青臣望着点心,微微出神:“你们不清楚,这东西干巴巴的,并不好吃,只是凤翔城祭祀祖先的时候会做。”   “少年时,除夕夜,李钺爷爷让李钺在宗祠守夜上香,我躲在供案下偷吃,这东西干得咽不下去,我没吃完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李钺被认作是偷吃的贼,被爷爷追得满山寨跑。”   祝青臣扯了扯嘴角,掰开一块点心,塞进嘴里。   果然,和他记忆中的一样。   难吃。   祝青臣将点心掰成碎碎的,一点一点吃掉。   天色渐晚,殿外的丧钟又敲了三声。   祝青臣手里还剩下大半块点心,整个人恍恍惚惚地跪坐着。   朝臣端着重新温过的补汤,走到他身边:“君后才喝了一口,再……”   朝臣话还没说完,祝青臣猛然抬起头,把朝臣吓了一跳:“君后脸色为何如此潮红?可是受寒发热?”   祝青臣抬手捂了捂自己的额头,果真烫得厉害。   可是……   朝臣忙道:“我去请太医来。”   “不可!”祝青臣喊住他,“似乎不是受寒。”   他自幼体弱,对风寒的症状无比熟悉,他不像是发热,倒像是……   祝青臣忽然感觉有两股热流,分别自上自下流经。   他别过头去,捂了一下鼻子,血珠落在素白的丧衣上,晕染成殷红的小花。   祝青臣的脑子“嗡”的一声响,赶忙用手去抹,却不想越抹越多。   他回过头,对上亲信关切的目光,又看见殿中侍从百官,人来人往。   祝青臣用手盖住血迹,吩咐朝臣:“诸位大人辛苦了,今夜回家歇息去吧,我独自守灵。派人守住李家族长那边,任何人不得离宫。”   祝青臣扶着桌案,想要站起来,却只觉得腿脚发软,腰肢发酸,分明就是中了药。   他走到供案后,借着皇帝的棺椁遮掩:“我与陛下相谈私事,尔等速速离开!”   众臣仍旧迟疑:“君后,忽然如此,是为何故?”   祝青臣扶着棺材,哑声道:“门窗关好,我与陛下魂魄相会,出去!”   众臣有些错愕,只当他是伤心过度,终究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行礼退走。   临走之时,祝青臣跌跌撞撞地冲下玉阶,一把拽住威武将军:“你亲自带兵守在门外,不准任何人擅入!”   “是。”   祝青臣一伸手,将威武将军腰间佩剑抽出剑鞘。   威武将军吓了一跳,想要拦他:“君后莫不是想殉情?万万不可!朝中大事还须君后做主,君后不可!”   “不是!”祝青臣站都站不稳,连平稳的呼吸都难以保持,“下去!”   “君后!”   “我绝不自伤,下去!”   众人退出的瞬间,祝青臣再也支撑不住,双手握剑,连连后退。   李家……李家为了图谋皇位,竟然出此下策,陷害于他。   若是他把持不住,闹出丑闻,只怕是……   祝青臣环顾四周,确认门窗全部关好。   他回过头,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迎面吹来,吹翻他素白的兜帽,吹起他雪白的丧衣。   丧衣上殷红的星点上下翻飞。   下一秒,这股阴风像是潮湿的藤蔓,自地底生出,缠上他的脚踝。   一只冰冷的、死人的手,像是一条毒蛇,穿透丧衣粗布,钻进他的衣摆,盘在他的腿上,锢住他的腰腹。   作者有话说:   李钺:老婆,是我,我不是毒蛇,我是一条好鬼   这篇应该很短,十万字,每晚21:00更新,小可爱们不见不散~   【下本开《在狗血文里做返聘老师[快穿]》,这本短短调剂一下,很快就开】   (一)   太子太傅祝青臣,在二十三岁这年,又一次被穿书系统识别为“牛掰老师”,拉去做任务——   【在狗血文里做返聘老师!】   祝青臣:有没有可能,我刚做完任务回来捏?   系统:不可能,绝不可能!   古代世界,高中生受高考结束,遭遇车祸,穿成太监,和没有实权的渣攻皇子相依为命,受尽大权在握的摄政王磋磨。   他拼死辅佐渣攻登基,扳倒摄政王。成功后,却被渣攻说不过是个死太监,给口饭吃就汪汪叫。   祝青臣:?   “咻”的一下摇来系统,把受送回现代。   现代世界,原书受苦读十二年,满怀希望走进高考考场,却因为校霸渣攻在他准考证背面写的霸总加油语录——“老子不许你考差”,被判作弊,成绩取消。   两个人双双进入汽修店当学徒,因为修不好车,被高高在上的霸总拿钱羞辱——平凡攻受平凡生活,有苦有乐现实向。   祝青臣:??   “咻”地一下冲到案发现场,当场抓获渣攻。   【谁敢在准考证上乱涂乱画?】   仙侠世界,高岭之花仙尊受潜心修行数百年,白衣绝尘,却被自己的三个徒弟算计,跌落高岭,沦落风尘。   又与魔尊、妖尊、宫主、门主,等等渣攻纠缠不清,最后被无情无爱的天道逐出天地,变成修真界共用白痴玩物。   祝青臣:???   “咻”的一下抽剑出鞘,掀翻整个修真界。   【谁敢把高岭之花拉下神坛?】   此外还有——   娱乐圈世界,演员受演技精湛、前途大好,却因为渣攻“私有宝藏”,被恶意打压、悄悄雪藏。   种田世界,猎户受捡到失忆渣攻,带回家悉心照料,渣攻一朝恢复记忆,不愿面对现实,对受虐身虐心。   祝青臣“咻咻咻”,全部解决。   (二)   任务坐着坐着——   大权在握的摄政王;   高高在上的反派霸总;   还有无情无爱的天道,和祝青臣对上了暗号:“祝卿卿,是我,反派。上辈子杀猪。”   “这辈子教书。” 第2章 人鬼合   梦中神交   2   暮色四合,封乾殿中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祝青臣双手握剑,做防御姿态,僵在殿中。   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缠在他身上,将他紧紧裹住。   祝青臣被下药发热的身子,在阴风的裹缠下,稍稍泄去些许热气。   阴风吹过他的脸颊,将他素白的兜帽吹落在地,又将他发冠上的白布解开,最后还缠在他的双手上,穿过他的指缝指尖,想要教他放下手里的佩剑。   祝青臣双手不自觉松开,长剑垂落。   下一秒,祝青臣猛然清醒过来,重新握紧长剑,在空中挥舞劈砍:“谁?滚开!”   李家既然给他下药,也一定会留有后手。   阴风散去,祝青臣睁圆眼睛,竭力维持着清明的神智,环顾四周,确认周围没有人。   那方才是……   祝青臣疑心是幻觉。   他警惕地望着门窗,跌跌撞撞地走上前,把木栓挂上,锁好门窗。   做完这件事情,祝青臣已经精疲力竭。   方才那阵风带来的凉意已经完全散去,他整个人汗津津的,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   祝青臣一手握剑,一手捡起落在地上的素白兜帽,抱在怀里,缓步朝高台上的帝王棺椁退去。   外面下了雪,风夹杂着雪团,砸在窗扇上,“扑”的一声响,险些把祝青臣吓得跳起来。   他停下脚步,仔细观察良久,确认无事,这才继续后退。   他还以为是那股阴风又回来了。   祝青臣缓步后退,登上台阶,不知什么东西抵着他的后腰,教他回过神来。   他回头,看见皇帝的棺椁,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有李钺在。   但是很快的,他又红了眼眶,狠狠地捶了两下棺材。   “谁让你死?李家人欺负我,李家族长欺负我,就连风也欺负我,谁都来欺负我!谁让你这么早死?害得我被下药、被欺负!”   祝青臣眼眶通红,眼泪淌了满脸,拍着棺材,犹觉不够解气,伸手去推棺材盖子,想要直接对着棺材里的李钺骂两句。   可是棺椁厚重,是十六人抬的大棺材。   祝青臣怎么可能推得动?   他推不动,举起佩剑就想劈棺。   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将长剑丢开,扑上前去,照着棺材一角,张嘴就是一口。   “呸——”   上好的棺木,坚硬无比,连一个牙印都没留下。   “连你的棺材也欺负我,谁让你这么早死的?谁让你这么早……”   忽然,祝青臣好像发现了什么,用燥热的脸颊贴了贴棺材,感觉冰凉凉的。   于是他挽起衣袖、蹬掉鞋子、撩起裤脚,把手脚也贴在上面。   想来他吃的点心不多,中的药也不深。   祝青臣趴在棺材上,闭上眼睛。   只要冰凉凉地睡一觉就好了。   李钺还是有点用处的。   祝青臣想着想着,脸上还挂着眼泪,就睡着了。   殿中死寂,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风吹过,拂去他脸颊上的泪珠。   风从祝青臣身下的棺材中涌出,四面八方,重新汇聚在棺材上方,裹缠住祝青臣,肆无忌惮地从他的衣袖裤脚里钻进去,解开他的腰带,将他翻过身来。   男人低沉的叹息声从风中传来。   祝青臣素白的丧衣被解开,自棺材垂落。   宛如一朵在棺材上盛放的莲花。   *   祝青臣做了梦,光怪陆离。   他梦见年少时,凤翔城大雪,他和李钺躲在房里偷看话本,烧旺的炭盆,暖和的被窝,他们挤在一起,看的是时兴的龙阳禁书。   他梦见青年时,烽火连天,他与李钺聚少离多,在冬日里见面,在营帐里议事,李钺把他的手脚揣在怀里,帮他暖热。   他还梦见……   他和李钺出去打猎。   只有他们两个人,共乘一骑,在冰天雪地里打猎。   李钺穿着盔甲,从身后整个儿将他拢起来,紧紧地贴着他,片刻不得放松。   盔甲冰冷,可是不知为何,祝青臣身上却越来越热。   然后李钺偷偷在他身后作乱,伸手去解他的衣带,又把冰凉的手伸进他的衣裳里。   祝青臣想要阻止,可是李钺附在他耳边,让他不要发出声音,否则会被别人发现的。   祝青臣还想躲开,可是他被李钺抱得太紧了,就算挣扎,也只是小幅度地扭动,反倒让李钺弄得更起劲。   李钺把他按进怀里,气定神闲,驱策战马,慢悠悠地往前走。   太冷了,天气好冷,雪地好冷,李钺也好冷。   祝青臣气得直哭,可李钺就是不肯停下来。   非但不停,他还忽然挥了一下马鞭。   破风一声响,马匹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祝青臣被吓得头脑一片空白,眼前似乎也有白光闪过。   他想喊,但是李钺封着他的嘴,把他的喊叫声全都堵了回去。   祝青臣哭得厉害,把他的盔甲拍得邦邦响。   李钺却只是说:“祝卿卿,不要乱动,马上就好。”   不要“马上”!不要“就好”!   现在已经可以了!太过火了!   下一瞬,因为他总是乱动,两个人跌下马背。   李钺抱着他,两个人摔在松软的雪地里。   雪地下陷,祝青臣好像要被吞进去一般,口鼻都快被冰冷的积雪淹没,几乎窒息。   他只能紧紧地抓住李钺,像抓住泥淖里的一根救命稻草。   雪地白茫茫一片,他们又从雪地里,坠落至封乾殿的棺材上。   棺材为床,灵幡为被。   李钺依旧穿着盔甲,珍重地把他拢在怀里,亲吻他的发顶。   *   一直到了清晨时分,祝青臣才从这一幕幕光怪陆离的梦境中醒来,缓缓睁开眼睛。   还是在封乾殿里。   祝青臣从地上爬起来,身边就是李钺的棺材。   大概他昨晚睡着睡着,从棺材上翻下来了罢。   可是……   祝青臣按了按垫在身下的软垫。   他不记得自己有把这些垫子排在这儿,他怎么就准准地掉在了垫子上?   而且……   祝青臣扶着棺材,想要从地上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腿酸腰疼得厉害,根本就起不来。   难不成药效还没过?   不应该啊。   祝青臣掀开盖在身上的衣裳,脸色惨白。   这……   他抓起身边长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提着武器,气势汹汹地搜查宫殿。   是谁?人在哪里?!   一剑刺死算了。   祝青臣在灵幡白布间打转,将整个正殿搜寻一遍,没有发现一个人影。   难不成……   祝青臣回过头,看着李钺的棺材,轻轻喊了一声:“李钺?”   话音刚落,祝青臣就忍不住别过头去,轻笑出声。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李钺?   要真是李钺就好了。   估计是他做梦的时候自己弄的。   只是李家给他下的这药还挺厉害的,竟然还分得清中药的人是上还是下。   怪神奇的。   又一阵风吹过,祝青臣只觉得凉飕飕的,连忙小跑回去,把自己的裤子给捡回来。   虽然弄脏了,但是不大明显,暂时穿一穿没问题。   祝青臣靠在棺材边,套上衣裳,简单收拾一下,再三确认旁人看不出来,这才提着佩剑,朝门外走去。   他推开殿门,昨日受命的威武将军就带着士兵,守在外面一重的宫门里。   祝青臣唤了他一声,威武将军回过头,快步上前:“君后。”   “辛苦了。”祝青臣颔首,“昨夜可有人靠近封乾殿?”   “末将谨遵君后旨意,率兵守在宫门外,不曾见有人靠近。”   那就好,祝青臣放下心来。   祝青臣思忖片刻,又问:“李家族长那边?”   “按照君后吩咐,派人暗中盯着,李家族长没有异动。”   “把案上的百珍糕撤下来,送到我房里,让太医过来见我。”   “是。”威武将军抱拳领命,马上下去安排。   祝青臣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帝王棺椁仍旧停在殿中,不曾改变。   他抿了抿唇角,拢着衣袖,走进风雪之中。   *   祝青臣回到偏殿,洗漱一番,换了身干净衣裳。   几位太医已经在外面等候了,见他出来,俯身行礼:“君后。”   祝青臣拢着衣袖,在案前坐下,伸出手:“麻烦几位再看看这点心。”   “是。”几位太医上前,拿起一块糕点,分成几份,散与同僚。   他们将糕点捏碎,放在手心,细细查验。   良久,才有太医开了口。   “回君后,糕点并无异常。”   “臣等也看不出不对。这糕点之中,虽有药材,却都是补品。”   这时,一个年老的太医急急道:“不对!君后,此物有毒!”   祝青臣不语,等他继续说下去。   “臣领陛下旨意,平素为君后调养身体。君后体弱,虚不受补,只能慢慢调养,若是食用过量,只怕适得其反,甚至危及性命。”   “昨日查验的太医不知君后身子,因此没能看出来。”   “敢问君后吃了多少?”老太医在案前坐下,从药箱中拿出脉枕。   “只吃了小半块。”祝青臣挽起衣袖,将手腕搭在上面。   “如此,还不算太糟。”老太医细细诊脉,“君后是否感觉身子发热,心火虚浮?”   “是有一些。”   “老臣诊脉也是如此,所幸君后吃的不多,这阵子清淡饮食,待心火泄去便好了。”   祝青臣垂了垂眼睛,将手收回来。   他终究没好意思跟太医说昨夜的事情。   心火都是一个道理,他自己心里清楚就好,怎么好让他人知晓?   事情明了,祝青臣思忖片刻,吩咐太医:“尔等把糕点拿下去,打成粉末,加点水煮成粥,给李家人和李族长送去。”   “就说我感激族长的点心,特意吩咐你们熬煮药粥,为他们补身子。都是名贵药材,一人一碗,盯着他们喝下去。”   “是。”太医们端起糕点,领命而去。   身边亲信问:“君后,不发落他们吗?他们身体好得很,就算喝了药粥,也不会有什么,这件事情就这样揭过去了吗?”   祝青臣叹了口气:“当年李钺爷爷在凤翔城,大冬天的,几乎饿死,是李家族长给了他一锅热粥,才救了他的命。我就当是替李钺,报他当年一锅粥的恩了。”   “若是他就此罢手,相安无事便好;若是他执迷不悟,那就……”   祝青臣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况且,李钺刚走,他就杀了李家的救命恩人,他怕损了李钺的福份。   要是阎王爷因为这件事情,发落李钺,那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李钺你小子,活着的时候就是色魔,天天和臣臣贴贴,死了变成色鬼还和臣臣贴贴,害得臣臣以为自己怎么这么放荡(指指点点)   感谢在2023-11-28 19:34:43~2023-11-29 19:14: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只小沉茫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温白、Star、一只小沉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玖 66瓶;吾听秋 36瓶;1640个橘子 20瓶;一只小沉茫、本咸鱼翘辫子啦 16瓶;YE、余昶、幽兰宝贝、星隐 10瓶;想当咸鱼 7瓶;言默静声、美丽皮囊、玄洛、ふくあさのゆき 6瓶;凌檬的阑尾炎 5瓶;404notfound 3瓶;蛋糕盒、灯火谁明、上巳、牧竹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下决心   龙首相亲   3   李家众人簇拥在李家族长身边,一群人压低声音。   “听说那祝青臣昨夜在封乾殿发疯,把所有人都赶出去,自己独自在殿中待了一夜,说是要与皇帝相会,不知又在搞什么名堂。”   “我派随从去探听过,只是威武将军率兵守在宫门外,根本就进不去,什么也看不见。”   “哼,弄得古里古怪的。只盼着威武将军推开殿门,发现祝青臣在里面殉情了。他有自知之明,也就不用我等多费力气了。”   李族长坐在正中,捋着胡须,面带微笑,静静听着他们议论,并不多言。   忽然,随从进来通报。   “族长,太医院那边来人了。”   “噢?”   李族长浑浊的双眼倏地一亮,众人对视一眼,也是满脸惊喜。   这么快?祝青臣死了?太医院来报丧了?   “快请!”李族长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在众人的搀扶下,连忙起身。   “是。”   随从转身,刚要去请,就发现太医已经到了门前。   随从侧身让路,一个太医,领着四个药童,那四个药童抬着一大锅不知是什么东西,走进殿中。   李家众人伸长脖子,想要看个清楚。   药童将大锅放在正中。   太医抬手行礼:“昨日族长千里迢迢,为君后送来百珍糕,君后心中感激,又惦念着今冬严寒,族长舟车劳顿,特命太医院熬煮一锅药膳粥,为族长和身边人补补身子。”   药童将锅盖解开,热气“腾”地一下升起,熟悉浓郁的苦药味道四溢,溢满整座宫殿。   在看见锅里黏腻的药粥时,一群人都不由地皱起眉头,露出嫌恶的表情。   这是什么东西?猪食吗?   太医从药童手里接过一支大木勺,插进锅里,使劲搅了搅。   药味更浓。   李族长神色微沉,一时间似乎也没看出,锅里药膳究竟是用什么东西熬出来的,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   “君后关心,有劳太医代我等向君后谢恩。”   “好说。”   “既如此,那便有劳太医走一遭,我等会……”   李族长想赶他走,可是太医却不为所动。   他将药粥搅和开,舀起一勺。   药童捧着瓷碗上前,接了满满一碗,双手奉到李族长面前。   “族长有所不知,君后吩咐我等,务必要看着族长和几位大人将药粥吃尽。族长先请!”   药童将药粥往前递了递,把李族长惊得连连后退。   他忙不迭找借口推拒:“此粥太烫,有劳小友置于桌上,待粥温些,我一定……”   “族长有所不知,这药粥就是趁热喝才有效。”药童笑着,解释道,“这药粥之中,人参鹿茸、雪莲燕窝,应有尽有。”   “数十味药材,要细细地打成粉末,揉尽面里,才能做成这一碗粥。其他药材都好说,还有两味药材,那才叫做稀罕。”   族长身边传出疑惑的声音:“什么?”   药童笑意不改:“一味熊心,一味豹子胆。这两味药实在难得,君后统领宫禁内外,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两味药,自己常年体弱,都舍不得吃,特意给族长送来呢。”   李族长怎么听不出来?   这套说辞一定也是祝青臣吩咐的。   祝青臣是在故意敲打他,说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药童步步紧逼,李族长连连后退。   直至退无可退。   他脸色惨白,嘴唇微颤,缓缓伸手去接:“我……我喝就是了。”   李族长双手接过药碗,试图拖延,要了一支瓷勺,又吹了好几下热气,才慢慢舀起半勺,在药童的注视下,送进嘴里。   刚入口,李族长就忍不住想吐出来。   只是药童紧紧地盯着他,一刻不曾放松,见他要吐,竟然还要帮他捂住嘴。   “这药粥价值连城,族长可别糟蹋了好东西。所谓良药苦口,要不我帮帮族长?掐着下巴,往嘴里一灌,把下巴合上,族长再一抬头,药粥顺顺地就滑进肚子里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撩起衣袖,就要给他灌药。   李族长一惊,连忙摆手,不敢再拖延,又捏着鼻子,喝了一大口。   药粥下肚,他的脸色瞬间就青了。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怎的如此恶心?   李家众人看着族长,都不敢说话。   这时,旁边舀粥的太医又道:“诸位大人不必眼馋,君后仁厚,此粥人人都有。”   什么?!   不等李家众人反应过来,一群药童就捧着盛好的药粥,依次走到他们面前,一人不落。   当即便有人叫嚷出声:“我可不喝这东西,谁知道……”   谁知道祝青臣是不是想直接把他们给毒死!   李族长咳了一声,厉声道:“君后赏赐,焉能推辞?休要多言,还不快喝?”   族长都发话了,他们虽有不满,却也不敢反抗族长,更不敢反抗祝青臣。   只能接过药碗,学着族长方才的样子,喝了一口。   李家族长毕竟年纪大了,味觉退化,方才没有尝出这是什么东西。   这回终于有人尝出来了。   “这是什么药粥?这不就是百珍糕……”   这不就是百珍糕捣碎了,熬成的糊糊?!   “族长!”众人都反应过来,猛地回过头,看向族长。   李族长也终于明白过来,端着碗的手开始颤抖。   祝青臣已经知道了。   难怪……难怪……   不等他多想什么,太医又舀起一勺粥,给他满上。   “族长多吃,君后吩咐了,务必要看着诸位吃尽了才好。”   一行人不敢再多说什么,低着头喝粥,再恶心也硬生生忍住了。   半个时辰后,大锅见底。   太医握着木勺,将黏在铜锅边缘的一点粥底刮得干干净净,甩进族长碗里,盯着他全部喝完,才带着药童离开。   太医一走,一行人扭过头就开始干呕。   忽然,一个药童又折返回来,杀了个回马枪,把他们吓得魂飞魄散。   他把碗勺收走,似是不经意地问道:“诸位莫非是嫌我们君后赐下的药粥难喝?”   众人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等不敢,我等心中感激君后,只是……只是……一时吃得多了,打嗝罢了。”   药童笑了笑,抱着碗筷离开:“那就好,君后一片好心,你们可别糟蹋了。”   “是,是。”众人连连作揖,送他离开。   殿中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确认太医和药童全都走了,不会再回来了,众人才跌坐在地上,松了口气。   李家族长终于失态,一把掀翻桌案。   “祝青臣,分桃断袖之辈,胆敢羞辱长辈,我誓杀之!”   *   封乾殿。   祝青臣重又穿上素白的丧衣,跪坐在帝王棺椁边。   面前火光跳跃,他慢吞吞地将纸钱一张一张展开,送进火里。   亲信在他身边回禀:“粥都喝完了,李家族长掀翻了桌子,对君后出言不逊,大逆不道。”   熊熊火光映在祝青臣面上,祝青臣淡淡道:“他要杀我?”   亲信迟疑道:“……是。”   祝青臣叹了口气。   他有心留族长一命,却不想族长非要往刀刃上撞。   亲信又道:“后来他便捂着肚子,吐了个天昏地暗。就算要谋害君后,也不会是现在。”   “嗯。”祝青臣微微颔首,“继续盯着,若有异动,随时回禀。”   “是。”亲信应了一声,便悄声退走。   祝青臣将手边的纸钱烧完,扶着腿,站起身,走上前。   他拢着衣袖,靠在棺椁边,轻声似是耳语:“李钺,他要是敢再欺负我,我一定杀了他。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风静静吹过,摇动烛火。   看来李钺同意。   祝青臣又道:“要是来日他去了地府,向你告状,你不许听。不但不许听,你还得帮我再杀他一次。”   烛火摇曳,四寂无声。   看来李钺还是同意。   祝青臣勾了勾唇角,抬起自己的手,指尖在唇上印了一下,然后把指尖按在棺材雕刻的龙首上。   “啾”的一声。   “多谢陛下恩典,这是谢礼。”   风吹得更欢,直接吹开了一排窗户,悬挂在窗前的灵幡和白布,如波涛般涌动,纠缠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李钺:是谁!是谁死了还能被老婆亲亲!杀!豆沙啰!(操纵阴风满屋子乱窜)   族长:恋爱脑,6   感谢在2023-11-29 19:14:26~2023-11-30 18:55: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盼黑夜、一只小沉茫、温白、楚渡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露秋Vonsue 23瓶;1640个橘子、茶星 20瓶;修 18瓶;ziwzX、RancyMo 10瓶;想当咸鱼、熬夜冠军 7瓶;楚渡欢.、本咸鱼翘辫子啦 5瓶;咸鱼本鱼 3瓶;冰鲜柠檬水、灯火谁明、麋鹿小姐、宴宴宴、今天也想早睡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夜难眠   一家三口   4   按照规矩,帝王棺椁要在封乾殿中停灵九九八十一日,方能下葬。   足足两个多月,由祝青臣辅佐太子,统摄朝政,众皆拜服。   这天正午,朝会散去,祝青臣领着太子殿下,来封乾殿敬香。   太子李端,穿着织造局匆忙赶制出来的礼服,乖乖地跟在祝青臣身边,跨过门槛,走进殿中。   李端今年不过六岁,在乱世之中没了亲生父母,被大伯收养,无奈大伯一家对他并不好,把他当小奴隶使唤。   后来祝青臣和李钺商议着,要挑一个孩子养在身边,便挑中了他。   李端乖巧,心智也比寻常小孩大个一两岁,成熟懂事。   他跟着祝青臣,在棺椁前站定。   祝青臣捻起立香,放在烛焰上点燃,回头看他,温声问:“今日朝会有些久,你可累了?上完香就让他们带你回去歇息。”   李端摇摇头:“太傅爹爹,我不累的,我想来看父皇。”   李钺在世时,给祝青臣广加头衔,祝青臣在宫中是君后,在朝中是太子太傅,所以李端喊他“太傅爹爹”。   “嗯。”祝青臣弯了弯眼睛,将三炷香递给他,“小心别烫到手。”   “好,谢谢太傅爹爹。”   李端接过立香,和祝青臣一起,弯腰行礼。   他个子太矮,没办法把立香插进高高的香炉里。   祝青臣便架着他的胳膊,把他抱起来:“来。”   “好。”李端伸长手,蹬着脚,探出身子。   六岁的小孩不算太重,但是祝青臣抱着他,竟然忍不住手臂发颤,似乎有些抱不稳。   祝青臣紧紧地抿着唇,没有出声催他。   但李端察觉到不对劲,赶紧把立香插好,燃尽的小半截香灰落在手背上,烫了他一下,他也没在意。   “太傅爹爹,好了。”   “嗯。”祝青臣把他放回地上,背过手去,悄悄转了转手腕。   李端抬起头,小心地看着他:“太傅爹爹,我变重了?”   “没有。”祝青臣朝他笑了笑,“是我累了。”   李端连忙道:“我……我也累了。”   明明刚才问他,他还说不累。   李端把软垫拖过来,放在祝青臣面前:“既然太傅爹爹累了,那今日就坐着和父皇说话吧?父皇这么喜欢太傅爹爹,一定不会生气的。”   “嗯。”祝青臣一掀衣袍,在软垫上盘腿坐下,然后搂住李端,让他挨着自己坐。   李端乖乖地依偎在太傅身边,祝青臣伸长手,熟练地从供案上拿了一块点心,掰成两半,分给李端一块。   坐都坐了,拿两块点心吃也行。   他俩都累成这样了,李钺肯定不会介意的。   李端接过点心就啃:“谢谢太傅爹爹,谢谢父皇。”   从前父皇也经常拿点心给他和太傅爹爹吃,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原本九块点心,被他们吃成六块,祝青臣把盘子端下来,重新摆盘,好让李钺看不出来。   李端坐在他身边,掰着手指头:“父皇,我今日没有赖床,天亮就起床了,跟着将军师父一起练了一会儿武功。”   “然后太傅爹爹带我去上朝,我有点听不懂,太傅爹爹就让我在上面练大字看书,一直到现在。”   “我今天又学了五个大字,我写给父皇看。”   他伸出手指,一边思索,一边在空中比划。   祝青臣笑吟吟地看看他,忍不住又捏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   一块、两块、三块……   祝青臣一口一块。   最后只剩下一个空盘子。   祝青臣干脆把盘子塞进衣袖里,假装无事发生。   待李端回忆着,把五个大字写完,时辰已经不早了,侍从过来提醒,午膳已经准备好了。   祝青臣看向李端:“走吧,下午再来。”   “好。”李端站起身,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向父皇告退。   礼毕,祝青臣牵着他的手,带他离开封乾殿。   两个人刚跨过门槛,迎面就撞上了李家族长。   他被一群李家人簇拥着,就等在宫门前,看见李端的时候,整个人眼睛都亮了。   “哟,这就是端儿吧?”李族长一面说着,一面走上前。   李端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拽着祝青臣的衣袖,躲到他身后去:“太傅爹爹……”   祝青臣拍拍他的脑袋,让他安心,看向李族长:“前几日听太医说,族长舟车劳顿,水土不服,病了一场。如今可好些了?”   李族长脸色一沉,强忍着怒意,应道:“好多了。”   自从那日喝了祝青臣赐的药粥,李族长上吐下泻,整整三日,人都快没了。   他还好意思问?   “那就好。”祝青臣面不改色,“族长上了年纪,平日里也要好好将养,有什么事情就放手给旁人去做。少思少虑,方是养生之法。”   李族长当然听得出来,祝青臣是在敲打他,让他别再多管闲事,插手朝政。   他却反道:“陛下英年早逝,如今诸事未定,老夫就是想清闲下来,也不能够啊。”   既然他不领情,多说无益。   祝青臣别过头去,不再多言。   李族长又一次看向李端:“刚来时,就说要见一见端儿,只可惜前几日病了一场,今日才得闲过来。”   他朝李端伸出手:“端儿,你姓李是不是?我是李家族长,你要喊我‘太爷爷’。”   他的目光太过急切,李端不肯上前,躲得更厉害了。   祝青臣也没有强迫他出来见人,反倒将他护得更紧:“族长,孩子怕生,从前没见过您,所以……”   李族长不满地打断他的话:“这是什么话?同是李家人,有什么可怕的?”   他仍旧朝李端伸着手:“端儿,来,喊‘太爷爷’。”   祝青臣淡淡道:“所以族长的意思是,我姓祝,端儿应该怕我?”   “这……”李族长没有想到他会挑明了问,哽了一下,“你这是什么话?老夫不过是……”   “不是就好。我与端儿方才下朝,还未用膳,先失陪了。”   祝青臣牵着李端,转身就走,把李家族长远远地甩在后面。   李族长脸色铁青,却又无计可施,气得在原地敲拐杖。   师生二人回到寝殿用午饭。   李端好奇地问起方才那人是谁。   祝青臣道:“是李家的族长,也算是你的长辈。”   李端小声道:“可是我都没见过他。”   “端儿,他是来参加你父皇的丧仪的。”祝青臣犹豫片刻,斟酌着措辞,“你父皇是皇帝,如今他走了,不能再做皇帝了,所以……”   李端抬起头:“所以他们都想做皇帝?”   “对。”祝青臣点点头,“做皇帝,不仅代表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享用不尽的金银,也代表着,要肩负起天下重任。”   李端若有所思:“可现在又不打仗,父皇已经把仗打完了,他们再做皇帝,岂不是捡现成的?”   “是。”   “那怎么能行?这是父皇的位置,自然是父皇说给谁就给谁,他们怎么能抢?”李端认真地看着他,“太傅爹爹做皇帝吧,父皇肯定愿意,父皇什么好东西都愿意给爹爹。”   祝青臣道:“我已经是太傅,再做皇帝多有不便,所以我和你父皇都想让你做皇帝。”   “啊?”李端震惊,“可是我才六岁啊。”   “太傅会慢慢教你如何做一个好皇帝的。正因为你才六岁,年纪小,容易被人哄骗,所以才会有人接近你。”   “我明白了。”李端用力地点了点头,“太傅爹爹放心,我不会被骗的,我只相信太傅爹爹。”   他很聪明,一点就通。   祝青臣很满意。   *   吃过午饭,李端小睡一会儿。   起来之后,和小伴读们念了几页书,又一起出去玩耍。   他毕竟是小孩子,天性如此,就算还在孝期,祝青臣也不想太拘束他。   只要他守孝敬香的心是诚的就好。   祝青臣在殿中批阅奏章,李端就和年岁相当的伴读太监们一起,在后边花园里玩捉迷藏。   仅隔着一扇窗户,祝青臣能够很清楚地听见花园里传来的小孩子打闹的声音。   他撑着头,面对一封奏章陷入沉思,一时间竟没有注意到,花园里的声音慢慢消失了。   祝青臣捏着笔,蘸了蘸朱砂,刚准备写字,一个小太监忽然跑进来。   “君后!李族长过来了,硬拉着太子殿下说话,把太子殿下给惹哭了!”   祝青臣手一颤,一点朱砂落在纸上。   他丢开笔,迅速起身,从墙上摘下佩剑,抽剑出鞘:“前面带路。”   “是。”   小太监在前面领路,祝青臣脚步匆匆,甫一靠近,就听见假山后面传来李端的哭声。   “你胡说!太傅爹爹早就跟我说过了,我有亲生父母,但我也是父皇和太傅爹爹的孩子!太傅爹爹对我最好,我根本就没见过你!”   其中夹杂着李族长试图安抚的声音:“你别哭,没说你不是,只是你姓李,我也姓李,我们理当……”   “理当如何?”祝青臣提着佩剑,出现在他们面前,冷声问。   李族长冷不丁听见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差点从地上蹿起来。   下一瞬,族长看见他手里闪着寒光的佩剑。   祝青臣转了转手腕,提剑上前,剑刃寒光照在族长脸上,晃了一下他的眼睛。   眼看着他步步逼近,族长吓得腿脚一软,跌坐在地:“祝青臣,你想做什么?还不快把剑放下?!”   祝青臣绕过他,快步上前,温声问李端:“端儿,出了什么事?”   李端躲在他身后,一手拽着他的衣袖,一手抹着眼睛:“我正和他们玩儿,这个老人家拉着我要说话。他说……他说……”   李族长试图喝止:“端儿,不要胡说。”   李端当然不听他的,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   “他说我不是父皇和太傅爹爹的孩子,还说太傅爹爹不是真心让我当皇帝的,太傅爹爹迟早会杀了我,自己做皇帝!”   “我不相信,我想回去继续玩,可是他拉着我,不让我走,我……”李端一把抱住祝青臣的腿,“太傅爹爹,我好害怕!”   祝青臣摸摸他的脑袋,宽慰了他两句,提着剑,走到李族长面前。   李族长原本想来亲近李端、挑拨是非,没想到李端对祝青臣信任非常,非但不信他,还把事情全说出来了。   “青臣误会了,老夫不曾说过这些话,只是遇见端儿,同他闲话两句,是端儿会错了意……”   祝青臣手握长剑,照着李族长心口,狠狠刺了下去。   李族长惨叫一声:“祝青臣,你……你……你真要做乱臣贼子?我乃凤翔城李氏一族族长,你怎么敢?!”   过了一会儿,李族长没有感受到应有的疼痛,低头一看,才发现,剑尖只是挑破了他的棉衣,并没有伤到他。   李族长刚松一口气,下一瞬,“当”的一声,祝青臣将长剑立在他面前。   “原来是您老,族长来看端儿,也应该提前与我知会一声。今日若不是我及时认出族长,侍卫不认得您老,把您老当做刺客,就地诛杀,可怎么好?”   李族长抬头看他,满脸不可置信。   祝青臣真敢杀他?   祝青臣神色淡淡:“来人,送族长回去。我看族长旧疾未愈,再派太医过去看看。身边的人伺候不周,族长出门,竟然也不跟着,让太监总管那边换一批伺候。”   相当于软禁。   李族长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两个太监架着手,抬下去了。   被他这样一闹,李端也没有心思再玩耍,只是黏着祝青臣,生怕祝青臣不要他。   冬夜寒冷,吃过晚饭,再简单洗漱一番,便要就寝。   李端盖着被子,躺在榻上,脸上还挂着泪痕。   祝青臣掀开被子,睡在外边。   床头留了一盏小蜡烛,祝青臣侧躺着,轻轻拍着李端的心口:“没事了,快睡觉吧。”   李端缩在祝青臣怀里,小声道:“太傅爹爹,我想父皇了。”   祝青臣大概猜到他是什么意思,动作顿了一下,安慰他:“不要怕,父皇不在,太傅也可以保护你。”   李端正色道:“可是父皇不在,就没有人保护太傅爹爹了。”   祝青臣垂下眼睛,不再说话,手指拨弄着被子上的暗纹,似乎没有在听。   “我想父皇了,我想父皇带我们去骑马,我想父皇带我们去宫外买点心吃,我想父皇和我们一起睡觉。父皇睡在最外面,抱着太傅爹爹和我,太傅爹爹就不会每天晚上都哭了。”   作者有话说:   宝宝,你们现在是孤儿寡夫呜呜   一家三口睡觉的阵型:李钺(长臂抱住)臣臣、李端,臣臣睡在最中间   端儿睡着了就会被李钺抱去旁边的小床,小夫夫独享大床,等到天亮再抱回来   感谢在2023-11-30 18:55:52~2023-12-01 19:10: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邱邱 2个;温白、一只小沉茫、盼黑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狸阿狸最可爱 30瓶;盼黑夜 12瓶;乐兰惜、小白菜吆、小萍子儿~、苗苗姨、养猪基本法、向爱而生 10瓶;Taiyup 5瓶;子佩 3瓶;貔貅是只玉猫猫 2瓶;灯火谁明、熬夜冠军、小临、钱柳永不be(谢塔除外、十月、麋鹿小姐、牧竹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丧仪始   被泼脏水   5   帐中昏暗,只有一点残烛如豆。   祝青臣背对着烛光,垂着眼睛,将面容隐入黑暗之中。   李端看不清他的表情,小声道:“对不起,太傅爹爹,我不应该……”   他不是傻乎乎的小孩,祝青臣也没有用什么出远门的谎话来骗他。   他知道,父皇驾崩了,就是去世,就是死了,就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是他很想念父皇,也很担心太傅爹爹。   这些天来,他半夜醒来,总是发现太傅爹爹不在房间里。   他偷偷去看过,太傅爹爹要么在外间看书,要么就守在父皇的棺椁旁边,一个人流眼泪。   要是父皇还在就好了,父皇很有力气,紧紧地抱着太傅爹爹,太傅爹爹就不会晚上不睡觉了。   李端担忧地看着祝青臣,忍不住要哭。   祝青臣沉默片刻,回过身,掀开帐子,从床头拿来手帕,给他擦眼泪:“我晚上吵醒你了?”   “没有。”李端用衣袖使劲擦着眼睛,越是努力想忍住眼泪和哭腔,就越是忍不住,“我只是很担心,父皇之前说,太傅爹爹身体不好,要是不好好睡觉,会生病的……”   “不要紧,那是他胡说的。”   “可是……”   “他不是还跟你说过,玩火玩水会尿床、手指月亮会被割耳朵、饭菜不嚼就咽下去,会在你的肚子里发芽?”   所幸李钺还活着的时候,经常逗李端,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那都是你父皇胡说,太傅不会有事的。别哭了,快睡觉吧。”   “嗯。”李端闷闷地应了一声,“那太傅今晚要好好睡觉。”   “好。”祝青臣把手帕丢到外面,隔着被子,轻轻拍着他的胸口,念起童谣,哄他睡觉。   李端不放心地闭上眼睛,一开始还想着悄悄睁开一条缝,监督祝青臣睡觉。   但是没一会儿,他就忍不住睡着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祝青臣收回手,平躺在床铺上,看着头顶素白的帐子,微微出神。   李钺走了,李端都不习惯,更何况是他?   祝青臣翻了个身,抱着被子,把脸埋进去,暖意笼罩。   李端担心的对,他不能再这样了,今晚要好好地睡一觉。   祝青臣闭上眼睛,努力酝酿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困意蔓延,慢慢地将祝青臣笼罩起来。   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床头的蜡烛“噼啪”一声,炸开烛花。   祝青臣把脸往被子里埋了埋,下意识闷声道:“李钺,蜡烛……”   下一秒,祝青臣惊醒过来,恍惚抬起头。   李钺已经不在了,没有人睡在床铺外边,帮他吹蜡烛了。   祝青臣抱着被子坐起来,捂了捂脸颊,自己把蜡烛吹灭。   房间陷入一片黑暗,祝青臣重新躺回去,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假装是李钺抱着他。   可是……   方才酝酿出来的睡意全部消散。   李钺不在,他根本睡不着。   碍于临睡前答应了李端,今晚要好好睡一觉,祝青臣不敢走,就这样熬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祝青臣恍惚听见墙外宫人敲梆子的声音,想是天亮了,便连忙从床上爬起来。   他披上外裳,冲到门外一看,大失所望。   天还是黑洞洞的,没有一点儿要亮起来的意思。   守夜的太监听见动静,赶忙过来看看:“君后?”   祝青臣回头,看了一眼同样黑洞洞的房间:“我去外面走走,你们在这里守着,看着端儿。”   “是。外面风冷,君后披上狐裘再出去罢。”   “嗯。”   并非是他有意食言,只是他实在睡不着。   他越是躺在床上干熬,就越是想起李钺,也就越是睡不着。   还不如出去走走。   祝青臣披上狐裘,拢着手炉,走出寝殿宫门。   绕过宫墙,穿过回廊,去御花园,去太医院,去上朝的紫宸殿。   各处都安安静静的。   大抵是错过了,他连一队巡逻的侍卫都没撞见,仿佛满宫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行走在风雪黑暗之中,不肯停歇,也不敢停歇。   他必须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看书批折,像这样到处乱走也好。   只要有事情忙,就不会想起李钺。   一定不会。   祝青臣站在宫殿门前,刚准备伸手推门,恍惚回过神,一抬头——   封乾殿。   兜兜转转,他还是不自觉走回来了。   祝青臣吸了吸鼻子,拢着狐裘,认命地走进殿中。   近来天气转冷,祝青臣体谅侍从们辛苦,便没有让他们晚上守夜。   他们总是在傍晚时分,将灵前的香烛香油添满,关好门窗,便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   夜深了,殿中一个人都没有。   祝青臣打开半扇门,轻手轻脚地溜进去,然后迅速将门关上。   他怕被旁人看见,也怕被李钺发现。   祝青臣提起衣摆,小跑上前,穿过灵幡白布,迈上台阶。   祝青臣在李钺面前停下,小声抱怨:“李钺,你干嘛睡在这里?我一直在找你。没人帮我吹蜡烛,我睡不着。”   他拖来软垫,和棺椁摆在一起。   祝青臣挨着李钺坐下,抱着腿,整个人蜷缩在狐裘里,靠在棺材边,像是靠在李钺身边,昏昏欲睡。   在烛花炸开的时候,细细微风从灵前吹过,拂过一排排长命烛火。   祝青臣终于睡着。   翌日清晨。   侍从们找了过来。   “找到了!君后在这儿!”   “嘘——没看见君后在睡觉吗?君后好容易睡个好觉,别吵了。”   “正好今日不用朝会,我们都出去罢。人找到了就好。”   “诶?怎么回事?你们昨晚没有添灯油吗?怎么陛下灵前的长明灯全熄了?”   “这不是还有满满的灯油吗?窗户也紧紧关着,就算是风吹,也不能全都吹灭吧?”   侍从们面对着无故熄灭的灯烛,一片茫然。   只有灵前的祝青臣睡得安稳,脸颊微红,甚至打起了小呼噜。   *   又过了一个月。   这天清晨,祝青臣在李钺身边睡醒,从被子里伸出双手,伸了个懒腰。   自从上次在封乾殿里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祝青臣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和李钺是成过亲的夫夫,夫夫就应该睡在一起。   所以他让侍从搬了一张竹榻过来,摆在棺材旁边,晚上就在这里睡。   就像李钺还在他身边一样,事事有回应。   烛花炸开,没等惊醒祝青臣,就会有风吹灭蜡烛。   天光大亮,没等晃到祝青臣的眼睛,就会有灵幡覆在祝青臣眼前,帮他遮住。   就连祝青臣晚上蹬被子,被子掉到地上,都会有一阵风把他的被子卷起来,送回榻上。   如此周到,祝青臣自然睡得安稳。   祝青臣有所察觉,只当是李钺在照顾他,坦然接受,毫不畏惧。   他怕鬼,但是不怕李钺。   祝青臣抱着被子,从床铺上坐起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这时,外面传来叩门声:“君后,李族长求见。”   祝青臣揉着眼睛,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谁。   自从上次,李族长跑到李端面前说那些有的没的,被他提剑吓唬了一通。   最后,祝青臣以“旧疾未愈”为名,让太医一天三次给李族长诊脉,还把他身边侍奉的人都给换了。   他这阵子还算安分,住在宫里,连门都不出。李家人求见,也都推拒了。   既然他不再闹腾,祝青臣也就不打算再做什么。   祝青臣应了一声:“请他去偏殿等我,我马上过去。”   祝青臣下了床,披上衣裳,简单洗漱一番,便准备过去。   他过去的时候,李族长就坐在偏殿里喝茶。   见他来了,族长放下茶盏,赶忙起身,笑着喊了一声:“祝大人来了。”   “族长不必多礼。”祝青臣上前,一掀衣袍,在旁边的位置坐下。   李族长却不肯坐,正色道:“前阵子的事情,是我不好,我在这里给祝大人和端儿赔罪了。”   祝青臣抬眼看他。   李族长继续道:“只是端儿怕生,我也不好再去找他,便有劳祝大人转达了。”   “嗯。”祝青臣颔首,“我会告诉他的。”   “我当时也是糊涂了,以为祝大人……如今,我在宫中住了两个多月,见朝政安稳,便也放心了,祝大人辅政也好,反倒是我目光短浅了。”   李族长在他身边坐下,两个人谈了一会儿无关紧要的事情。   祝青臣看着他,一时间竟也看不出他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最后,李族长道:“如今丧仪皆已准备妥当,过几日陛下棺椁便要被送到山上陵寝,老夫也算是看着陛下长大的,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纵使身体抱恙,也应当送一程才是。”   他轻轻抚着膝盖,言辞恳切:“我老了,操持不了这许多事情,丧仪就交给祝大人,但请祝大人不计前嫌,准我相送。”   祝青臣道:“族长言重了,这是应该的。李钺是我夫君,我只希望夫君的丧仪办得风风光光的,我多留几年,待端儿长大,再去找他。只要族长与我一条心便好。”   “那是自然,自然是一条心。”李族长说着,便拄着拐杖,站起身来要告辞。   祝青臣扭头吩咐亲信去办。   当然,祝青臣也没有撤掉李族长身边的人。   派人盯着总是好的。   *   腊月廿三,良辰吉日。   皇帝下葬,谥号为“武”。   天阴欲雪,文武百官、侍从宫人,皆立于封乾殿外,肃穆无声。   祝青臣一身正红官服,外罩素白麻衣,头戴官帽,李端乖乖地跟在他身边。   抬棺的十六人已经准备妥当,只等祝青臣和李端上完香,就可以上前起棺了。   礼官唱和,祝青臣接过侍从递过来的立香,和李端一同俯身行礼。   三拜九叩,最后祝青臣抬起头,亲自将立香插在香炉正中。   祝青臣转头向礼官示意,礼官刚要喊“起棺”。   忽然,有侍从闯入殿中:“君后!”   祝青臣蹙眉回头,压低声音:“何事?”   “李族长他……”   话还没完,殿外就传来一个尖锐的女声:“陛下……陛下!妾身来迟了!”   祝青臣顿觉不妙,猛然回头。   只见一个女子,一身素衣,小腹隆起,正跌跌撞撞地往殿中来。   跟在她身边的,不是李族长和李家人,又能是谁?   电光石火之间,祝青臣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没有犹豫,快步上前,从威武将军腰间抽出佩剑,直接将女子堵在封乾殿门槛外。   那女子被祝青臣骇人的目光吓得一愣,随后惊呼一声:“族长救我!”   她这一喊,祝青臣也抬起头,看向李族长,沉声问:“族长这是何意?”   李族长拄着拐杖,快步上前,步伐矫健,声音洪亮:“青臣,这是晚娘,你不认得她?”   祝青臣神色冷淡,并不接话,更不上套。   可下一瞬,李族长的话,石破天惊——   “这是陛下养在外面的女人!”   又下一瞬,一股狂风袭来,竟直接将李族长刮下台阶。   身后李家众人赶忙扶住他,李族长顾不得那阵诡异的阴风,又道:“陛下将晚娘养在宫外,她虽然知道陛下驾崩,却无法进宫吊唁,这才求到了我面前。”   “今日陛下下葬,我便带她过来了。如今晚娘有孕,我大周江山后继有人!”   声音戛然而止,李族长似乎是被一阵风紧紧地绞住了脖子,脸色涨红,额头青筋暴起,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倘若有其他鬼魂在此处,一定看得见——   某位皇帝揭棺而起:“放你娘的屁!”   作者有话说:   李钺:辟谣,正宗龙阳,只有祝卿卿一个老婆!!!   感谢在2023-12-01 19:10:10~2023-12-02 18:46: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Taiyup、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瑾 50瓶;齐尔曼普林斯顿 30瓶;阿狸阿狸最可爱、幸运路人a、1 20瓶;玄冥君、风吹乌臼树 16瓶;小熊与小兔子、雨夜的眠羊 10瓶;熬夜冠军、椭书书的书 5瓶;咸鱼本鱼、破缸人 3瓶;牧竹竹、拾溪、灯火谁明、哭唧唧、胖胖的肘子、6932803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起居注   大秀恩爱   6   一瞬间,接连发生的变故,让所有人愣在原处。   先是李族长带了个怀孕的女子过来,说是陛下养在外面的女人。   紧跟着,李族长就被风刮下台阶,说了一通不明所以的话,现在又像是被强行打断一般,没了声音。   后面的人看不见,祝青臣却看得清清楚楚。   像是有什么东西,扼住了李族长的喉咙,不让他说话。   不,不止是不让他说话,那个东西好像要直接掐死他。   李族长正被那东西提起来,脚尖竟然慢慢地离开地面,因为喘不上气,脸色开始发青发紫。   祝青臣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手里握着的长剑紧了紧,回头看向殿中——   李钺的棺椁和牌位。   祝青臣不可置信地喃喃出声:“李钺?”   是他吗?   下一秒,那阵风忽然松开李族长。   “哗啦”一声,李族长整个人摔了下去,被李家众人接住。   李家人马上叫嚷出声:“祝青臣,你又耍什么把戏?”   他们扑上去检查李族长的脖子,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绳索丝线,连一点儿掐痕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族长,您老感觉怎么样?”   “祝青臣到底做了什么?”   听见他们吵闹,祝青臣收回思绪,转回头,站在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他冷冷地开了口:“诸位,我从始至终就站在这里,动也不曾动一下,李家族长自己站不稳,跌下台阶,做出一副疯癫模样,与我何干?”   不论如何,先把眼前的李家人料理了再说。   李族长靠在李家人怀里,嚇哧嚇哧地喘着粗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仿佛下一秒就会窒息死去。   祝青臣并不理会他,继续道:“族长,你带了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坏了我夫君的丧仪,如今我夫君震怒显灵,降罪于你,你可知罪?”   李族长梗着脖子,嗓音沙哑:“祝青臣,你不要含血喷人!分明是你独揽大权,挟天子以令诸侯!”   他越说越激动,似乎恢复了力气,不再需要旁人的搀扶,挣扎着,自己站起来,指着祝青臣的鼻子。   “这是我李家天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外姓人做主?你在皇宫做君后、在朝堂做太傅,不敬尊长、一手遮天,天底下岂有奏章呈报君后、圣旨出于太傅的道理?”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祝青臣不惊不恼,脸上毫无波澜。   跟在他身边的李端攥住他的衣摆,祝青臣一手牵住他的手,轻轻握了握,让他安心,一手举起手中长剑,剑刃架在李族长的手指上。   李族长忙不迭收回手指,将双手背在身后,义正辞严:“若不是今日,晚娘哭求到我面前,我与诸位大人还被蒙在鼓里。”   他转过身,向众人宣告:“诸位大人,这位晚娘就是陛下养在宫外的晚夫人!”   “先前因着祝青臣是个男子,无法生养,才挑选了李端养在身边。如今陛下的亲生骨血在此,我等自然应当奉晚娘腹中胎儿为新帝!”   “诸位,切勿被祝青臣蒙蔽!”   寂静无声。   一番慷慨激昂的讲演之后,文武百官皆默不作声。   离他稍微近一些的官员,甚至悄悄挪着步子,想要挪远一些。   朝臣们都看着他身后,目光赤诚坦荡,没有怀疑。   李族长顺着他们的目光回过头去,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祝青臣。   朝臣们看的是他。   祝青臣转头招手,离得最近的威武将军迅速上前:“太傅?”   祝青臣神色淡淡,语气也淡淡的:“全部带下去。”   “是。”威武将军抬了抬手,十来个士兵迅速上前,要把李族长连带着李家人一起带下去。   他们自然不肯,乱哄哄闹成一团,叫骂不断。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谁敢动我?我等可都是皇亲国戚!”   “这江山是姓李,不是姓祝!你威武将军也是我们李家的将军,不是他祝青臣的!”   叫骂声中,李族长的声音尤为刺耳。   “祝青臣,你怕不是心虚了!你害怕陛下的亲生儿子!你窥伺皇权、独断专行,你想让陛下断子绝孙!你好歹毒的心肠!”   不等祝青臣开口,威武将军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住口!你当这里是你们乡下村口?皇宫重地,岂容你胡言乱语?来人,拖下去!”   要不是李族长年纪大了,威武将军早就一拳把他打翻在地了。   李族长奋力挣扎,口不择言:“祝青臣……你……你口口声声说着你与陛下情深似海,可你连陛下留在世上、唯一的亲生骨肉都不肯善待,急着要赶尽杀绝,你对得起陛下在天之灵吗?”   这时,那个叫做晚娘的女子,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跪倒在地,柔弱无依。   “陛下……陛下,妾身无能,君后专断,不辨黑白,妾身护不住陛下与妾身的孩子,妾只能随陛下去了……”   她说着,便捂着肚子,要去撞旁边的柱子。   威武将军不耐烦地催促道:“还不快一起拖下去?!”   “且慢。”平淡的声音传来。   威武将军转过头,却看见说话的人是祝青臣。   “太傅……”威武将军抬手,“先松开,按着他们跪好。”   若是这件事情不掰扯清楚,传出流言蜚语,只怕于祝青臣和李钺的声誉都有损。   倒不如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论个明白。   祝青臣提着剑,目光从李家人、李族长身上划过,最后落在晚娘身上。   “你说,你是陛下养在外头的女人?”   “是。”晚娘满脸是泪,捂着肚子,往后躲了躲,好不可怜。   “所以,陛下将你养在哪里?”   “京城外,凤鸣山的别院里。”   李族长当即喊出声:“凤鸣山!此乃陛下旨意,一定是陛下属意晚娘为……”   祝青臣偏过头,一个眼刀扫过去。   威武将军马上掐住了李族长的脖子,让他闭嘴。   祝青臣转回头,又扫了一眼晚娘的肚子:“你的孩子几个月了?”   晚娘小声应道:“四……四个月。”   “好。”祝青臣转过头,朗声吩咐侍从,“叫起居注史官过来!”   “是。”   起居注史官?   那是什么?   晚娘懵了,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李族长,李族长也不大懂得。   侍从搬来椅子,放在封乾殿门前,祝青臣施施然坐下,老神在在。   不一会儿,起居注史官便到了。   祝青臣抬了抬下巴:“有劳赵史官将八月的起居注,从头到尾念一遍。”   “是。”赵史官从厚厚几本起居注中,搬出一册,站到祝青臣身边,开始念诵。   声音洪亮,确保在场所有官员都听得见。   “八月初一。卯时至辰时,帝朝会,后未起。”   ——李钺早起上朝,祝青臣赖床不起,这次朝会没去。   “巳时,帝批折,后伴驾。午时,帝后午膳,小睡。申时,武场习武,后伴驾。酉时,帝后晚膳。戌时,查太子功课。亥时,帝后就寝。”   ——这就是李钺无比简单的一天。   只要上一句是皇帝如何,下一句必定是君后如何。   李钺习武,祝青臣跟着练了一会儿,就累得不肯再练,要李钺把他从地上挖起来。   祝青臣看书,李钺从身后抱着他,悄悄给他编小辫子,再拆开,把他弄成一头小卷毛。   八月的每一日,皆是如此。   他二人永远黏在一起,形影不离。   唯一一次出宫,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夫夫二人,带着李端,一家三口一同出宫,去看花灯。   没看一会儿,李钺就不顾李端的反对,让太监把李端抱回去,和祝青臣单独游玩。   待赵史官将八月起居注念完,殿前一片沉寂。   整个八月,皇帝就没和君后分开过。   那晚娘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反正不可能是皇帝的。   这个时候,晚娘也反应过来了。   原来起居注是这个东西,她变了脸色,连忙道:“是我记错了,是我记错了,我的孩子是五个月,不是四个月,再查查,再查查其他的。”   祝青臣蹙眉,眸光一凛,语气微沉:“这位夫人,你怕不是在拿文武百官寻开心?你的孩子究竟是几个月的?”   “是五个月的。”晚娘露出讨好又卑怯的笑,“回君后,是五个月,再查查……”   祝青臣可没有再给她查来查去的余地,他一抬手:“太医,看看到底几个月。”   “是。”   两个士兵从身后按住晚娘,太医上前,握住她的手腕,开始诊脉。   为求稳妥,祝青臣还喊了三个太医,轮番上阵。   片刻后,三个太医齐声回禀:“回君后,确是四个月。”   晚娘还想辩解:“不是的,不是的,是五个月,是我记错了日子,陛下不常过来,所以我记混了。”   祝青臣拨弄着衣袖上的素白粗麻:“我与陛下日夜相处,方才的起居注已经证实,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陛下的。”   晚娘却咬死不肯松口:“君后明鉴,我不过是记错了日子,我确实是陛下养在宫外、不敢教君后知晓的女人。”   “我原是凤鸣山下农女,陛下田猎,路过凤鸣山,对我一见钟情。因为君后善妒,陛下才将我养在别院之中。”   “君后毕竟是男子,相比起来,陛下自然是更喜欢女子……”   祝青臣拄着剑,站起身来,走到晚娘面前。   “你既然说,你是陛下养在外面的女人,你二人两情相悦,那你一定知道吧?”   晚娘愣了一下,知道什么?   祝青臣问:“你知道陛下长什么模样吗?”   晚娘连忙道:“自然是剑眉星目,俊朗非凡!”   祝青臣扯了扯嘴角:“套话罢了。那你知道,陛下哪边手臂上有箭伤吗?”   晚娘顿了顿,小心地开了口:“左臂。”   “嗯?”祝青臣歪了歪脑袋,“确定吗?”   “右臂……”晚娘观察着祝青臣的神色,又改了口,“左臂,对,左臂。”   祝青臣没忍住笑了一声:“胡言乱语。李钺左臂上的是刀伤,与河东王定北打仗的时候留下的。箭伤在左脚脚趾上,是他头一回跟着爷爷上战场,被敌方弓箭手一箭扎中的。”   “这……”晚娘知道自己是被诈了,连忙要找借口,“陛下不常见我,因此我记得不清楚。君后与陛下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自然是更了解。”   “你不是说你与他两情相悦?怎么现在又不常见了?”   “君后善妒,霸占陛下,怎么反倒来问我?”   “如此,原来是我霸道。”祝青臣笑了笑,思索片刻,又问,“那你知道……”   祝青臣转过头,点了点自己的耳朵,让太监把李端的耳朵捂住,随后才问——   “李钺最喜欢用什么姿势吗?”   “李钺在榻上最喜欢说什么话吗?”   “李钺最长的时候有多久?”   众人都变了脸色,这是可以大庭广众说出来的吗?   只有祝青臣面不改色,目不转睛地看着晚娘,等她回答。   又一阵风,像狼一样,又急又羞地围着祝青臣的衣袖打转。   祝卿卿,那是他们的私事!   怎么可以跟别人说?还是这么多人!   作者有话说:   关于这些问题,李钺和臣臣一起看的话本都是三个时辰五个姿势一夜八次,两个笨蛋小学鸡以为这是正常水平,所以李钺每次都坚持达标,甚至超额完成,臣臣哭着不要都不行   但是李钺一直觉得自己水平一般,反正老婆没和别人一起,没有对比,也感觉不出来,现在老婆说出来,他怕被别人笑   感谢在2023-12-02 18:46:21~2023-12-03 19:19: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信陵清镜 3个;山茶、温白、盼黑夜、祈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子衿 20瓶;大汪 12瓶;周卿 6瓶;鱼鱼老婆是我的、哥只是个传说、本咸鱼翘辫子啦、日光下事 5瓶;胖胖的肘子 3瓶;熬夜冠军 2瓶;冰鲜柠檬水、灯火谁明、柒玖、庄生晓梦迷蝴蝶、牧竹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除政敌   斩首示众   7   一片寂静。   文武百官低眉垂首,不敢多言。   那个叫做晚娘的女子,捂着肚子,跌坐在地上,暗中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李族长和李家人。   现在怎么办?   入宫之前,可没人跟她说,宫里有起居注这种东西,更没有人跟她说,祝青臣会拿这些问题来问她啊。   他们不是说,只要她在皇帝灵前哭两声,剩下的事情,他们会摆平吗?   他们现在在干什么?   她拼了命地给李族长使眼色,李族长却仿佛没有看见。   祝青臣瞧见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心中早已了然,索性挑明:“李族长还有什么话要说?”   李族长忽然被点到,愣了一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青臣……这……”   祝青臣淡淡道:“族长方才信誓旦旦,说这女人一定是陛下养在宫外的,孩子也一定是陛下的,又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说我是乱臣贼子。”   “想来,李族长一定有证据在手,不会胡乱攀诬我与陛下。”祝青臣认真地看着他,“族长若有证据,就快些拿出来,否则我要下旨了。”   “祝青臣,你……”   李族长抬起头,对上他平静到淡然的目光,心中一惊。   他明白,他和祝青臣这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他不能再和稀泥,更不要想全身而退。   身后的李家人凑上前,低声道:“族长,我等筹谋数月,成败就在今日,您可不能败下阵来啊。”   “那祝青臣就是个软柿子,表面装得威风,不照样将您好好地奉养在宫里?您老是长辈,就得摆出长辈的架子来,怎么能被他三言两语就唬住了?”   是了,听着他们的话,李族长忽然有了底气。   折腾了这么久,是该有个结果了。   他前几日委曲求全,去找祝青臣,要求出席皇帝丧仪,不就是为了今天?   他要把祝青臣拉下来,把李家江山拿回来。   祝青臣不敢对他怎么样,上回都拔剑了,不也没有刺下来?   他不敢。   李族长在众人七手八脚的搀扶下,站稳了,走上前,清了清嗓子。   “祝青臣,晚娘是良家女子,你那些问题,你……你简直……粗俗至极!”   祝青臣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是吗?族长给我过世的夫君找了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不是别有用心?族长莫名给我夫君找了一个孩子,不是心怀叵测?”   “既然她怀的是陛下的孩子,我问她几个与陛下有关的问题,又有何妨?总不能她答不上来,便说我粗俗罢?”   祝青臣望了一眼宫墙那边阴沉的天色:“若是顺利,这个时候,我夫君的棺椁应该已经在路上了,是族长心怀不轨,坏我夫君丧仪。”   “我夫君在天有灵,方才那阵风,是冲着族长来的,可不是冲着我。”   想起那阵险些掐死自己的风,族长心有余悸。   他一摆手,连忙道:“行了,老夫不同你耍嘴皮子。陛下丧仪不能耽误,依老夫看,为今之计,只有先将晚娘留在宫中,好生将养,等她将孩子生下来,再做论断。”   “好了,晚娘如此情深义重,先让她进去送别陛下最后一程,此事日后再论。”   只要风言风语能传出去,只要晚娘能带着孩子留在宫里,一切就都好办。   有了李族长的话,晚娘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就要钻进殿中。   下一秒,祝青臣长剑横在她面前。   祝青臣语气冷硬:“我说了,我夫君不要这个屎盆子,滚出去!”   李族长顿了两下拐杖:“祝青臣,你胆敢忤逆长辈!我说她怀着的是李家的孩子,她怀的就是,这是我李家血脉,你怎么敢动刀动枪?!”   祝青臣不为所动,将佩剑架在晚娘的脖子上,逼着她退下台阶,和李族长站在一起。   晚娘无法,只能躲回李族长身后。   李族长脸色铁青,还想发作,下一瞬,那柄长剑就移到了他的脖子上。   冰冷刺骨。   祝青臣冷声问:“你算是个什么长辈?”   “两次三番谋害于我,挑拨离间,我不跟你计较,是看在你救过李钺爷爷一命的份上,你还跟我摆起长辈的架子来了?”   “李钺的亲爷爷、亲生父母早就认了我,祝家长辈也早就认了李钺,不请你来参加我与李钺的大婚,是因为八竿子打不着,不认得你!”   “你不过空占了个‘李’字姓,有什么本事在这里胡言乱语、指手画脚?”   祝青臣目光坚定,李族长脸色铁青,紧紧地握着拐杖。   他笃定,祝青臣不敢伤了自己。   可是下一秒,就有人惊叫出声。   “族长?!”   李族长只觉得脖颈一凉,紧跟着是细细密密的疼痛感。   他低头一看,只见剑刃划破皮肤,温热的鲜血缓缓淌出,洇透衣料,冷风吹过伤口,很快就把血液变冷了。   李族长当即惨叫出声:“祝青臣,你大胆!”   “嗯?”祝青臣淡淡地应了一声,“你以为我不敢?”   疼痛更甚,李族长感觉自己的喉咙都透风了,“啊”了两声,说不出话来,几乎昏厥过去,又一次被李家众人扶住。   李家众人刚要说话,就被士兵按住了。   祝青臣道:“我方才问你,你有没有证据,你有证据就放证据,没有证据就闭嘴,又是胡搅蛮缠,又是摆长辈架子,到底有没有证据?”   李族长虚弱地靠在李家人身上,祝青臣走近一步,正色问:“到底有没有?”   他不说话了。   于是祝青臣转向晚娘:“你呢?有证据吗?”   族长都不说话了,晚娘自然也不敢再说。   祝青臣又问:“孩子到底是谁的?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   晚娘不肯说,只是流泪摇头。   祝青臣转过头,沾了血的长剑随便指了一个李家人:“他的?”   晚娘不语,于是祝青臣又换了个人指着:“那是他的?”   剑尖抵在每个李家人的喉咙上,要给他们每个人都戳一个洞。   就在祝青臣指向一个年轻男人的时候,晚娘忽然捂着嘴,惊叫一声:“不要!”   祝青臣蹙眉,转头看去。   这是李族长的儿子,也是李钺的远房堂兄,叫做李允。   从前还在打仗的时候,过来投奔李钺,祝青臣见他做事还算干练,便让他去做粮官。   后来李钺登基,封了他一个寻常九品文职。   祝青臣看看李允,再看看晚娘,大抵可以确定了。   就是他的。   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   只要先把这个孩子扶上位,再把祝青臣挤走,怎么样都好办。   祝青臣反手一剑,手起剑落,“噗嗤”一声,李允捂着被刺中的胸膛,呕出一口鲜血,软软地倒在地上。   晚娘见状,又是一声惊呼,随后扑上前,一把抱住他:“允郎!允郎!”   她转过头,愤愤地看着祝青臣:“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伤他?!我跟你拼了!”   晚娘要扑上来,祝青臣举起带血长剑,只是没等人靠近,她就被士兵按住了。   祝青臣手握长剑,目光凛然:“只许你们设计陷害,对我赶尽杀绝,给我的夫君泼脏水、扣屎盆子,不准我反击么?”   一时间,痛呼声、叫骂声、哭喊声,混在一处。   晚娘哭着喊着:“允郎!”   李族长捂着脖子震怒,满手是血:“祝青臣,你果然狼子野心!”   剩下的李家人,和族长一起,对他进行讨伐。   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说他是乱臣贼子,说他大逆不道。   祝青臣看着这乌泱泱一群人,忽然觉得没意思。   他应该在李族长来的那天,就派太医给他下毒的。   果然,他还是太心慈手软了。   这些人如同纠缠不清的小鬼一般,还想来抓他的衣摆,一剑挥下去,这些人险些被齐齐斩断手指。   祝青臣提起衣摆,重新登上台阶,看向殿中,小声道:“李钺,我们之前说好的,我还给过你谢礼的,我现在要杀人了。”   祝青臣转过身,将长剑抛还给威武将军:“攀咬陛下,污蔑君后,窥伺皇位,大闹国丧。带下去审问,事情明了之后,直接打入死牢,年后斩首,不必来问。”   一听见“年后斩首”四个字,李族长猛地抬起头,连眼睛都睁大了。   “祝青臣,你……你怎么敢?”   “我怎么不敢?”祝青臣道,“您老是不是糊涂了?我不是大权在握、独断专行的乱臣贼子么?我杀一个人、杀一群人,不是翻手之间的事情吗?”   “您老初来时,我就说过了,谁敢坏我夫君丧仪,我要了谁的命,是您老一再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祝青臣不欲多言,一抬手:“拖下去,杀!”   “是。”威武将军抱拳领命,士兵们动作迅速,马上把人拖走。   求饶声渐渐远去,身边亲信问:“君后,陛下丧仪……”   祝青臣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轻叹一声:“吉时已过,先散了罢,让礼部另择吉日,重新安排。”   “此外,留意京城风向,莫让风言风语流传出去。陛下与我只有太子李端一个孩子,再无旁人。”   “臣明白。”   祝青臣思索片刻,确认事情都吩咐下去了:“去罢。”   “是。”   “等等!”祝青臣忽然想起什么,“让礼部把前阵子办丧仪的方士请过来,再去城外道观请两个道长过来。”   “君后这是?”   祝青臣回过头,隔着殿门,看着殿中李钺的牌位和棺椁,轻声道:“抓鬼。”   作者有话说:   抓鬼(x)   抓老公(o)   参赛规则:仅限祝姓臣臣参赛,抓住即可获得恋爱脑死鬼老公一位   感谢在2023-12-03 19:19:01~2023-12-04 19:21: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盼黑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沪上贺朝 88瓶;钟奕 50瓶;你看我的尾巴呀、玫火火火 20瓶;闲的没事 16瓶;阿狸阿狸最可爱 10瓶;熬夜冠军、Dongdong 5瓶;胖胖的肘子 3瓶;酒酿桂圆、加贝贝、张某、灯火谁明、牧竹竹、柒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招魂礼   狂风大作   8   丧仪改期,百官退去。   帝王棺椁仍旧静静地停在封乾殿里。   四五个方士身着白袍,手执拂尘法器,站在祝青臣面前。   祝青臣连衣裳都没换,还是一身正红官服,外罩宽宽大大的素白麻衣,戴着兜帽,衣襟上还有方才刺伤李家人留下来的血迹。   星星点点。   祝青臣正色道:“诸位道长,这次请你们来,是我想见陛下一面。”   方士们抬起头,对上祝青臣正经的目光。   他神色正经,语气笃定:“陛下就在这里,不曾离开,我要见他。”   满殿的长命烛火,随着祝青臣的话,猛地一跳。   火光映在祝青臣眼中,照得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甚至隐隐带了期待的笑意。   “君后,这……”方士们自然有些为难。   对视一眼,他们的眼中有迟疑、有困惑,就是没有和祝青臣一样的笃定。   他们先入为主地以为,是陛下驾崩,君后悲痛过度,开始胡思乱想。   祝青臣见他们表情,便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忙解释道:“我见过他。”   “方才李族长陷害李钺与我,一股风直接扼住他的脖子,像是要掐死他。”   “我这阵子在封乾殿睡的,有风吹灭蜡烛,还有风把灵幡吹到我眼前。”   “还有,先前我被……”   不行,中药的事情不能说。   祝青臣顿了一下,神色认真:“我见过的,千真万确,他就在这里。”   他原本是不信鬼神的。   他一直以为,中药那晚,光怪陆离的场景,是他趴在李钺棺材上做的一场梦。   他还以为,在封乾殿住的日日夜夜,被风吹灭的蜡烛、卷起的被褥,都是他迷蒙之间的幻觉。   他不敢去想,李钺是不是还在他身边。   祝青臣清醒地明白,这个念头一旦生根发芽,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他会不可控制地把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当做是李钺存在的证明。   他会不顾一切要见李钺,他会舍弃一切求仙问道。   但他通读史书,所以他知道,史书上沉溺于此的帝王将相,都没有好下场,轻则被丹药掏空身体,死于非命,重则劳民伤财,祸国殃民。   他不敢。   可是今天,在他看见那阵风绞在李族长脖子上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   这是李钺,这一定是李钺。   他不能再骗自己了。   他可以控制自己,不吃丹药,不喝符水,他也可以控制自己,不动用国库,不伤及百姓。   但是他要见李钺,一定要见。   祝青臣无比认真,反复强调:“他就在这里,我要见他。”   方士们见他坚持,只能道:“我等学术不精,只是略通一些招魂之法,只能尽力一试,若是不成,我等……”   祝青臣正色道:“不治罪,诸位尽管去试。”   “是。”方士拱手行礼,开始准备法器道具。   祝青臣又道:“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尽管开口。”   书上都这样写,要见过世的人,需要至亲之人的血泪。   李钺父母过世,又没有兄弟姐妹,只有祝青臣是他最亲近的人。   他已经准备好了。   祝青臣跟在方士们身边,看着他们准备东西,目不转睛。   仪式需要在午夜时分举行。   祝青臣不愿离开,便让侍从把奏章搬过来,就在这里批复。   方士们见他在意,也愈发认真起来。   *   傍晚时分,夕阳斜照。   大理寺那边来了人,说李家人受不住刑,一股脑儿地把事情都交代了。   李家人不满李端即位,觊觎皇位已久,正巧这时,李允养在外头的晚娘怀孕了。   凤鸣山是李钺狩猎的地方,那晚娘正巧又被李允养在凤鸣山附近。   于是他们想了这个法子。   把孩子栽赃给李钺。   他们原本想着,在丧仪当天,打祝青臣一个措手不及。   只要祝青臣怀疑李钺,自乱阵脚,让晚娘留在宫里,他们就有可乘之机。   等几个月后,孩子降生,风言风语早就传出去了,就算让仵作以骨血验亲,李钺和李允也是远房堂兄弟,说不定能行呢?   巨大的利益引诱下,所有人都动心了,包括李族长。   这才有了白日里那一出闹剧。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祝青臣压根就不上套,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李钺的清白。   “回君后,所有人均已签字画押,请君后裁决。”   祝青臣简单看了一眼,便将卷宗递了回去:“年后斩首,这些琐事不必再来问我。”   “是。”官员有些迟疑,“君后,那些人在牢中求饶,哭着喊着要见君后,这……”   “照着规矩行刑,不必听他们胡言乱语。”   “是。”得了祝青臣口谕,官员这才放心,领命而去。   祝青臣将最后一封奏章批完,低下头,看见衣裳上散落的李家人的血点,吩咐侍从:“准备热水,我要沐浴更衣。”   晚上要见李钺,他要准备一下。   *   这天晚上,太子李端是自己睡的。   祝青臣和一众方士守在封乾殿。   月近中天,宫墙那边的梆子敲过一声。   梆——   原本坐在软垫上,闭目养神的祝青臣,迅速睁开眼睛,期待地看向方士们。   祝青臣抱着李钺穿戴过的帝王冠冕,端坐在蒲团上,腰背挺直。   方士们各自拿着明烛符水、罗盘法器,围着祝青臣转圈。   他们用手指蘸了符水,洒在他身边,用蜡烛在他身边环绕,险些燎了他的头发。   祝青臣始终端坐,一动不动,用自己最大的诚意。   念了一会儿咒文,忽然,殿中狂风大作,“哐当”几声,猛地吹开殿门窗扇。   祝青臣激动起来,想要告诉方士:“你们看,是李钺,李钺回来了……”   方士们来不及应答,赶忙拖来一个贴满符纸、缠满铃铛的屏风,挡在狂风与祝青臣之间。   祝青臣睁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屏风后面,期待能够看见李钺的身影。   可是没有。   虽然那阵风似乎有灵性一般,只在屏风后面盘旋,吹得上面的符纸哗啦、铃铛叮铃乱响,看起来比祝青臣还着急。   可是什么都没有,没有人,没有影子,什么都没有。   祝青臣抱着李钺的衣裳,不自觉站起身来。   他冲到屏风后面,抬起手,想要抓住一些风,狂风却从他的指缝之间穿过,无法挽留。   祝青臣回过头:“李钺?!”   方士们连忙上前:“君后稍安勿躁,请安坐片刻。”   “我……”祝青臣想追着那阵风跑,却被方士们拉了回去。   他不安地坐在软垫上,时不时环顾四周,试图再找到那阵风。   可是,风怎么能被看见呢?   方士们又念了一会儿“魂兮归来”,见实在是没有动静,以为方才就是一阵寻常的风,于是换了策略。   他们对祝青臣道:“君后,可否将陛下冠冕交予我等,我等登上屋顶,面北招魂。”   祝青臣攥着李钺的衣裳,不肯撒手,坚定道:“我自己来。”   尚是隆冬,黑夜寒冷,天上还下着小雪。   侍从搬来梯子,祝青臣一手抱着李钺的冠冕,一手扶着梯子,一步步往上爬。   积雪湿滑,祝青臣手脚并用,爬上屋顶。中途还险些滑下屋顶,吓得侍从们都伸出手在底下接。   好不容易在屋脊上站稳。   “哗啦”一声,祝青臣双手张开,高高举起帝王礼服。   礼服如同风筝一般,寒风迎面扑来,又险些将祝青臣刮倒。   在他摇摇晃晃的时候,似乎又另一阵风从他身后吹来,扶住了他的腰。   祝青臣下意识回头去看,却只看见一片漆黑。   他低头,看见等在底下的方士,稳住心神,重新举起礼服,像方士们教他的那样,高声呼唤李钺的名字。   “李钺!李钺!李钺——”   喊过三声,祝青臣连忙把衣裳捂在自己怀里,用体温暖热,随后手忙脚乱地爬下梯子。   他抱着衣裳,跑回封乾殿,把暖热的衣裳盖在棺材上,紧紧地抱着棺材。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抬起头,盯着屏风那边。   直到天色微明,方士们出声提醒:“君后……”   祝青臣这才回过神,怔怔地看向他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小声问:“没成功?”   方士们低头:“是。”   “不可能的,我真的感觉到了,他就在这里。”祝青臣急急道,“刚才我爬上屋顶,险些跌倒,是一阵风扶了我一下。我下来的时候,也差点摔了,也是那阵风扶了我一把。”   “你们方才也都看见了,那阵风就是李钺,李钺就在这里。”   “我演示给你们看。”祝青臣双手扒着棺材,要爬上去,“好比我现在要睡了,马上就会有一阵风把蜡烛吹灭,你们看好。”   方士们跪下请罪:“君后恕罪,我等无能。”   他们都不信。   祝青臣似是一瞬间被抽干了力气,再也没有力气扒着棺材,跌坐在地上,满心欢喜都落了空。   良久,他摆了摆手,轻声道:“不关你们的事,折腾了一晚上,下去休息吧。”   “是。”方士们劝道,“人死不能复生,请君后节哀。”   祝青臣神色微怔,一时间竟有些不明白,到底这些人是方士,还是他是方士。   就连方士都劝他,世间没有鬼神。   祝青臣坐在棺材边,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手,对着李钺的棺材又抓又挠,把棺材板拍得“邦邦”响。   “李钺,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出来?为什么不出来见我?害得我这么丢人,害得他们都以为我疯了……”   一开始是大声质问,说着说着,祝青臣的语气里就带了哭腔。   “气死我了,你气死我了……”   祝青臣又一次跌坐在地上。   忽然,他似乎想起什么,从地上爬起来,小跑着出去:“来人!来人!”   侍从赶来:“君后有何吩咐?”   “去牢里,问问李家人,上次我吃的那个百珍糕是怎么做的,让他们拿出配方来,叫太医院做一份一模一样的出来!”   “君后,太医已经吩咐过了,那糕点对君后来说是大毒……”   “快去!”   祝青臣扶着门框,乌发散乱,脸色苍白,嘴唇却冻得殷红,眼中重新亮起希冀的光,明亮到古怪。   他就吃半块。   吃半块,李钺就会出来了。   上次就是这样,他吃了百珍糕,李钺来帮他纾解。   李钺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心火烧死的。   看着侍从们下去准备,祝青臣这才放下心来,重新回到殿中,在棺材边坐下。   可是,祝青臣没有等到百珍糕。   他等到了太医院的太医、道士方士、李端,还有文武百官。   文武百官跪在殿外,李端抱着他的腿,哭得脸上全是眼泪鼻涕:“太傅爹爹不要吃毒药!太傅爹爹不要死!”   祝青臣坐在棺材边,摸摸他的脑袋,试图向他解释:“太傅没有想寻死,太傅只是想……”   李端根本听不进去:“不要,太傅爹爹不要吃毒药,父皇会难过的,父皇不会同意的。”   祝青臣没有办法,只能把他抱起来,又看向跪在殿外的众臣。   老太医膝行上前,痛心疾首:“君后本就体弱,上次中毒,无有大碍,就已经是吉人天相,死里逃生。举国百姓皆仰仗君后,陛下在天之灵,护佑君后平安,君后怎么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祝青臣小声道:“您老误会了,我只是想……”   老太医俯身便拜,额头磕在地上,一声巨响。   祝青臣连忙去扶他。   可是紧跟着,老太医身后众臣,也跟着一起俯身叩首。   祝青臣根本扶不过来。   祝青臣抬起头,看着底下乌泱泱跪了一地的朝臣,忽然有些无奈。   他像是耍赖皮的小孩子一般,一掀衣摆,也想跪在他们面前。   只是被侍从拦住了。   祝青臣委屈地坐在台阶上:“我只是想见李钺,他就在这里。”   朝臣俯首:“请君后三思。”   两方僵持。   最后,祝青臣轻声道:“我知道了,不会吃的。”   作者有话说:   李那个不是故意不出来的,他也很努力想现身   感谢在2023-12-04 19:21:45~2023-12-05 19:35: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盼黑夜、晋江管理让晋江倒闭、温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期 18瓶;千鸟格 15瓶;1、珉善 10瓶;子佩、熬夜冠军、咸鱼本鱼 5瓶;胖胖的肘子 3瓶;晚来天欲下大雪 2瓶;张某、牧竹竹、日光下事、灯火谁明、大大快更新、冰鲜柠檬水、柒玖、钱柳永不be(谢塔除外、47019034、随遇而安、庄生晓梦迷蝴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访神仙   就在此处   9   文武百官苦苦相求。   祝青臣坐在封乾殿、帝王棺椁前的玉阶上,面对着乌泱泱跪了一地的朝臣,又回头看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李端。   一片混乱。   祝青臣抬手让侍从上前,把跪在前面的诸位大人扶起来,伸手一捞,把李端抱进怀里,拿出手帕,给他擦擦脸。   李端窝在太傅爹爹怀里,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袖,口中仍含混不清地说着:“太傅爹爹别死……太傅爹爹别吃毒药……”   祝青臣无奈地笑了笑:“知道了,别哭了。”   要是李端再长大十岁,那就好了。   祝青臣把手帕递给侍从,一只手扶着李钺的棺椁,站起身来,向朝臣们深揖一礼。   他斟酌着,道:“今日之事,是我考虑不周,多谢诸位点醒。”   众臣连忙俯身还礼:“君后言重了。”   祝青臣望了一眼宫墙那边的天色,折腾了这许久,此时已是天光大亮。   “今日还有朝会,请诸位大人紫宸殿偏殿稍歇,容我更衣洗漱。”   “是。”众臣行礼离去。   侍从鱼贯而入,将李端带去偏殿等候,又端来热水,奉上官服。   祝青臣独自在封乾殿中洗漱,换了衣裳,把李钺棺椁前高大锃亮的青铜器皿当做镜子,对着束发戴冠。   临走时,祝青臣还从供案上拿了两块糕点,塞进嘴里,垫垫肚子。   动作熟练。   今日朝会无甚要事,朝臣们顾忌着祝青臣为办法事,一夜未眠,怕他身子撑不住,都长话短说。   不多时,朝会结束。   祝青臣在侍从相劝下,勉强回到寝殿,准备歇一会儿。   祝青臣刚换了衣裳,躺到榻上,还没闭上眼睛,忽然又想起什么,坐起来,唤了一声:“来人!”   侍从小跑进来:“君后有何吩咐?”   “从城外请来的那几位道长可回去了?”   “还未。君后吩咐款待,我等给道长们准备了斋饭,也准备了休憩之所,如今道长们正在偏殿歇息。”   “如此。”祝青臣略一沉吟,“去陛下私库,取两匹素净的布料,赠与他们,就说是我的一片心意。”   “是。”侍从点头记下。   “另外……”祝青臣轻声道,“他们何时要走,你来告知我一声。”   “君后还想……”   “我想和他们一同,再去道观里问一问,去去就回,不会有事。”   祝青臣态度坚决,侍从拗不过他,只能应了:“是,那君后可得让我们一同跟着。”   “嗯。”   见祝青臣同意,侍从这才放下心来:“那小的去准备,君后先歇息。”   侍从悄无声息地退走。   祝青臣平躺在榻上,望着帐子发呆。   他就知道,怀疑李钺在他身边的念头一旦发芽,就会疯狂滋长。   只是一个晚上,就长成了参天大树,遮云蔽日,将他牢牢缠裹其中。   就算他作茧自缚、杂念丛生,但他一定要见到李钺。   祝青臣就这样躺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仿佛只是一眨眼。   确实也没有多久。   侍从抱怨道:“君后才睡了不到两刻钟。”   祝青臣不愿再睡,换了一身衣裳,带着侍从准备好的布料,去偏殿见几位道长。   道长们用过斋饭,正各自盘腿打坐。   祝青臣便抱着布料,恭敬地候在门外。   待他们打坐完毕,才拿着东西进去。   一行人连忙起身行礼:“君后。”   祝青臣颔首:“不必多礼,各位道长昨夜辛苦了,带了两匹布料,以作谢礼。”   “多谢君后赏赐。”   “我听闻,三清观中有一位道号为清虚的老神仙,道行高深,法力高强,不知此次为何……”   “师父他老人家年纪大了,不便出门,更不便作法,因此不曾前来。”   “我没有怪罪的意思,我只是想问问,老神仙何时得闲,我可去拜会?”   方士们抬起头,对上祝青臣双眼中闪烁着熟悉的亮光,便知他没有放弃。   “君后诚心,师父定然不会推辞,我等回禀师父,待师父择定时日,再来禀报君后。”   “好,那就多谢你们了。”祝青臣难得露出笑容,真诚感激的笑容。   *   三日后,方士们来宫中回禀,说清虚道长愿意见见君后。   祝青臣十分欢喜,沐浴更衣,还熏了香,然后抱着李钺穿过的衣裳,赶往城外三清观。   曲径通幽,积雪融化,从竹叶尖滑落,“滴答”一声轻响。   一个道童领路,祝青臣被带到一个偏僻幽静的禅房前。   道童推开门,一个须发皆白、身材清瘦的老道长,端坐在蒲团上。   听见开门时,老道长睁开眼睛,与祝青臣对上目光,起身行礼。   “君后。”   “道长。”   祝青臣与老道长分坐桌案两边,小道童坐到旁边,端起旁边的茶壶,煮水烹茶。   热气氤氲。   “君后此次前来,所为何事,我已知晓。”   “道长也觉得我在痴人说梦?可我真的感觉到李钺就在……”   “自然不是。”老道长的声音悠远澄净,没由来让人心神安定,“世间万物皆是生灵,死后自有魂魄。”   “陛下舍不得君后,因此留在君后身边,不舍离去。君后是陛下身边最亲近之人,君后的感觉,自然不错。”   这是第一次,有人肯定祝青臣的感觉,说他的感觉是对的。   祝青臣的眼睛倏地更亮了:“老道长果然神机妙算!”   老道长抿唇,但笑不语。   祝青臣还没高兴一会儿,神色又落寞下来:“可他为什么不来见我呢?”   “前几日办法事,他为什么不来见我?他会帮我吹蜡烛,在我险些跌倒的时候扶我一把,他为什么不来见我?”   祝青臣红了眼眶,看着老道长,想要求一个答案。   老道长笑着道:“君后岂不闻,人有人气,鬼也有鬼气。民间百姓要托梦给家里人,尚且需要蓄力数十年。”   “陛下贵为帝王,方才驾崩数月,便能够化作清风,时时陪伴在君后身边,让君后感知,已是帝王特例,怎可再过强求?”   祝青臣恍惚明白了:“您是说,他不是故意不来见我,而是他已经尽力了?”   “是。”老道长仍旧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君后若是不信,老道再为陛下卜一卦,如何?”   “自然最好,有劳道长。”   老道长取出龟甲,丢进小道童正在煮茶的炉子里。   “茶煮好了,请君后先用茶,稍安勿躁。”   “好。”   祝青臣双手接过茶盏,低头抿了一口。   再抬起头时,眼睛仍旧紧紧地盯着炉子。   老道长看出他心急,笑着道:“君后与陛下伉俪情深,世所歆羡。”   祝青臣不大好意思,又饮了一口茶水。   老道长也不再多说。   一时间,房中寂静,只有竹叶尖滴落雪水的声音,和炭火燃烧、烧裂龟甲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小道童道:“师父,好了。”   “嗯?”老道长抬眼,徒手接过道童用钳子   夹起来的龟甲,“我看看。”   祝青臣也好奇地凑过去看。   老道长问:“君后也颇通占卜之术?”   祝青臣摇摇头,缩了回去:“我只是略懂一二,只会用铜钱占卜,不会看龟甲裂纹。”   “如此。”老道长将龟甲置于面前,细细查看。   祝青臣着急,但也不好催促,只能焦急地看着。   忽然,老道长笑出声:“果然如此。”   祝青臣急切:“如何?”   “陛下在地府撕毁了勾魂簿,地府拿他没有办法,只能恭恭敬敬地将他送回君后身边。”   撕了勾魂簿?   这倒像是李钺能做出来的事情。   “那……”   “君后不必着急相见,有缘之时,自会相见。”   “‘有缘之时’是什么时候?七七四十九天?九九八十一天?”   “天机不可泄露。”   祝青臣沉吟道:“那我日日为他上香,给他积福,这个‘有缘之时’,会不会早些到来?”   “这是自然。”老道长道,“不过君后也要留心朝政与身子,若是君后拖垮身子,只怕陛下在君后身边,也不得安宁,于魂魄有损。”   “我知道!”祝青臣连语气都高了几分,“我……我会让他放心的。”   “那就最好了。”老道长含笑点头。   祝青臣又和老道长说了一会儿话,主要是问问李钺的事情。   老道长说,李钺一直都陪在他身边,不曾离开。   老道长还说,或许是因为李钺法力不高,所以今日没有跟在他身边,或许李钺现在的活动范围还在封乾殿。   老道长还教了他一些祭祀的方法,他一个人就能做。   祝青臣听得认真,直到天色渐暗,才和老道长告别。   老道长送他离开。   祝青臣来时死气沉沉,走的时候欢天喜地,高兴得尾巴都要翘上天,恨不能马上飞回封乾殿去见李钺。   老道长站在门外,捋着胡须,与他道别。   待祝青臣的马车走远了,走进夜色里,道童问:“师父,您说的是真的吗?陛下真的撕了勾魂簿,回到君后身边了?”   老道长面上笑意消散:“地府之事,我如何知晓?我若知晓,早已成仙了。不过是君后爱听,我便说一些给他听罢了。”   道童小声嘀咕:“那您这不是骗人吗?”   “苍生有倒悬之急,朝政无主事之人,陛下已逝,若是君后再因此事倒下,可如何是好?骗人就骗人罢,只要君后有力气活下去就好。”   作者有话说:   老道长歪打正着了,李钺:没错,我确实大闹了阎王殿(叉腰)   感谢在2023-12-05 19:35:34~2023-12-06 19:05: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温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露秋Vonsue 42瓶;莫北的粉丝 30瓶;欣诺、offer从四面八方来plz 20瓶;满目桑华 13瓶;东霖 12瓶;明明 10瓶;给你个栗子好不好 8瓶;404notfound 6瓶;是您的慈父雅 3瓶;晚来天欲下大雪、随遇而安、灯火谁明、可可奈奈滴、牧竹竹、日光下事、张某、瑶光陛下、麋鹿小姐、柒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同吃住   草原使臣   10   与老道长恳谈一番,祝青臣连日来的低落情绪一扫而空。   那可真是位老神仙。   祝青臣坐在回宫的马车里,怀里抱着李钺的帝王礼服。   他低着头,食指描摹着礼服上的金线祥云。   旁人都不信他,只有老道长道行高深,一眼看破。   虽然努力克制,但祝青臣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他就知道,他的感觉没有错,李钺肯定在他身边。   马车穿过街市,祝青臣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叫卖声——   “烧鸭!梅子酱烧鸭!最后一只!”   祝青臣恍惚抬起头,反应过来,喊了一声:“停一停!”   侍从赶忙勒停马匹,回头应道:“太傅,有何吩咐?”   “我下去买一只烧鸭。”祝青臣掀开马车帘子,循声望去。   烧鸭铺子就在街道对面,离得并不远。   最后一只色泽诱人的烧鸭,挂在窗沿外,伙计奋力吆喝,卖完这只就准备关门,但这时天色渐晚,街上行人大多行色匆匆,不曾留意。   祝青臣提起衣摆就要下车,侍从忙道:“太傅身份贵重,还是在此处等候,我等前去……”   “无妨,我去看看。”   祝青臣跳下马车,穿过人群,来到街道对面,走到铺子窗口前。   “这只鸭子我要了,劳驾帮我切块包起来。”   “好嘞。”伙计摘下烧鸭,放在肉案上,一手按着烧鸭,一手拿起菜刀,手起刀落,无比利落。   “咚咚”的剁肉声,祝青臣看着伙计熟练的动作,不知为何,竟有些出神。   伙计笑着道:“大人真是好眼光,我们铺子的烧鸭是全京城最好吃的烧鸭。”   祝青臣回过神,应了一声:“是吗?”   “那可不?我们家的烧鸭,就是宫里的陛下和君后也爱吃呢。”   伙计放下菜刀,铺开油纸,手上动作不停,说的话也不停。   “从前陛下去西山巡视军营,傍晚回来,总要来我们铺子带一只鸭子,再去隔壁带两碗糯米饭,说是君后爱吃。”   “只可惜……”   十四五岁的小伙计忽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没有再说下去。   侍从们听见这话,同样变了脸色,看向祝青臣,又想制止伙计。   他们害怕,伙计的话引得祝青臣难过落泪。   可是——   出乎他们的意料,祝青臣站在窗前,神色平静。   他知道伙计想说什么。   他想说,可惜陛下驾崩了,再也不会来了。   旁人是再也见不到李钺了,但是他不一样,李钺就陪在他身边,他很快就可以见到李钺。   他才不伤心,一点都不。   不多时,伙计用油纸将烧鸭包好,递了出去。   祝青臣又去隔壁铺子买了两碗糯米饭,提着回宫。   回到封乾殿,祝青臣把带回来的东西放在案上,看着像是要自己吃,却又让侍从拿来两副碗筷。   侍从迟疑,但也不敢不从,最后还是去了。   祝青臣坦坦荡荡,毫不畏惧。   他和自己夫君吃晚饭,有什么好怕的?   吃完晚饭,祝青臣又让侍从们把自己的东西全都搬到封乾殿来。   原本他只是夜里睡不着,让侍从搬了一张小竹榻过来,晚上在这里睡觉。   可是现在,不止是床榻,还有书案、书架,就连衣箱、衣柜,他都让人搬过来了。   俨然要在封乾殿长住的模样。   李端委屈巴巴地过来找他:“太傅爹爹要一直住在这里吗?那我怎么办?我住在哪里?”   祝青臣摸摸他的脑袋:“你可以和我一起住,也可以继续住在原来的寝殿里。你害怕你父皇吗?”   李端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害怕,我要和太傅爹爹和父皇住在一起。”   “那好,我让他们把偏殿收拾出来给你住。”祝青臣语气认真,扶着他的脑袋,“端儿,你也要长大了,可以试试自己睡了,嗯?”   “嗯。”李端点点头,捏着拳头,“太傅爹爹放心,我会自己睡觉的。”   祝青臣欣慰地笑了:“好,把白日的功课拿来给太傅看看。”   “好。”李端扭头跑去拿功课。   祝青臣转过头,看着李钺的牌位,小声道:“李钺,我知道你每天晚上都会悄悄把端儿抱到小床上去睡,但是现在不行。”   “我会尽快让他习惯一个人睡觉的,你千万别半夜把他抱走,会把我们吓到的。”   风静静吹过供案上的烧鸭糯米饭,香气飘散。   看在祝卿卿的份上,李钺勉强同意。   *   皇帝的下葬仪式推迟,君后搬到封乾殿,与陛下同吃同住。   前一件事还算寻常。   陵寝尚在修缮,皇帝在宫中停灵几十年的也有。   不足为奇。   只是后一件……   君后搬去,与先帝同吃同住,古时没有。   几日后,百官听到风声,甚是担忧,怕他沉湎于悲伤之中,相熟的官员都来劝祝青臣。   他若是想,可以每日过来上香祭拜,住在封乾殿里,实在是太过了。   祝青臣知道,不论他再怎么说,他们都不会相信,李钺的魂魄就在殿中。   所以他一言不发,手疾眼快地从老太医的药箱里拿出一大罐人参药丸,又端起一大碗鹿血,就要往自己嘴里灌。   要么吃药去见李钺,要么和李钺住在一起。   他总要办到一件事情吧?   众人被他吓到,一拥而上把他按住,抢走他手里的药丸鹿血,连忙发誓,也不再插手他住在封乾殿的事情,他爱住就住罢。   在众人担忧的目光注视下,祝青臣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   他得逞了。   朋友们气得拿他没办法,举起拳头,又不敢捶他,怕一拳就把他打死,只能恨铁不成钢地捶在地上。   祝青臣笑着道:“你们放心,我只是和李钺住在一起,就和以前一样,不会耽误朝政的。”   朋友们无奈地看着他:“随你,你自己看着办,保重身体就好。”   “那是自然。”祝青臣一脸自信。   他还等着和李钺见面呢。   *   皇帝的丧仪可以改日再办,但新帝的登基大典不能再耽搁了。   除夕夜里,下了一整个冬日的大雪停了。   翌日,正月初一,日头高照,万里无云。   祭天台下,百官静立,肃穆恭敬。   祝青臣一身正红官服,牵着李端,一步一步登上八十一阶的祭天台。   礼官唱和,新帝承天所授,继承大统。   文武百官俯身行礼,三跪九叩,山呼万岁。   李端穿着厚重的帝王礼服,尚且懵懂的双眼掩藏在冕旒之后,面对这些繁文缛节,甚是不解。   一时失神,连“平身”都忘了喊。   最后是站在他身边的祝青臣开了口,语气淡淡:“众卿平身。”   他抬起头,看着远处封乾殿屋脊上的小兽,折射出刺眼的日光,照进他眼里。   正月初一,辞旧迎新。   从这天起,皇帝另有其人。   李钺彻底变成先帝,祝青臣也从君后变成先君后,从太子太傅变成太傅了。   *   朝廷安稳,百姓安乐。   祝青臣一边教导新帝,一边处理朝政。   还一边给李钺上香,陪李钺吃饭。   老道长说了,李钺才死没几个月,法力不足,所以才无法和他见面。   祝青臣要保重身体,好好地给李钺上香,帮他养足魂魄,他们才有机会见面。   祝青臣铭记在心,一日不落。   还在封乾殿中挂满了灵幡,这样,只要有风回来,他马上就能看见。   *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二月开春,天气转暖。   西北边的草原部落递来折子,说要入京朝拜。   草原部落一直对中原虎视眈眈,特别是十几年前,诸侯混战的时候,草原部落总想着趁虚而入,分一杯羹。   后来李钺的爷爷和父亲远征草原,把他们打到安分无比,龟缩不出。   再后来,李钺在中原征战,草原部落故态复萌,总是伺机背后偷袭,报当年之仇。   结果李钺正面力抗诸侯,背过身来,竟然还有余力与草原骑兵交战,将两方都打得落花流水。   李钺甫一登基,草原部落便马上递了投降折子过来。   天下初定,百姓还需休养生息,再经不起一场大战,于是,李钺在祝青臣的提议下,便接受了他们的俯首称臣。   祝青臣与李钺也商议过,待十年后,中原恢复生机,再出兵讨伐,方为上上之策。   有李钺坐镇,这几年来,草原那边还算安分。   可是现在……   李钺刚刚驾崩,他们马上又坐不住了。   朝会上,朝臣们听闻此事,纷纷出列请愿。   “陛下、太傅,草原人一向阴险狡诈、反复无常,毫无信义可言!此次入京,一定是听闻先帝驾崩,前来试探虚实!”   “臣附议!我中原地大物博,草原部落窥伺已久,此次入京,一定另有所图,还请陛下太傅小心为上!”   “依我看,不如干脆回绝了他们,就说先帝刚刚驾崩,我等忙碌,腾不出手来接见他们,让他们过几年,待过了三年孝期,再来觐见。”   “不可!万万不可!草原人本就是为探听虚实而来,若说我们忙碌不堪、自顾不暇,岂不是自曝其短?草原人奸诈,又岂会真的过几年再来?只怕他们嗅到机会,要不了一年,就要兴兵来战!”   “况且,他们打的名头就是来给先帝吊丧,叫他们等孝期过了再来,逻辑上就说不通,堵不住他们的嘴。”   “若果真如此,那岂不是只能答应他们入京?岂不是引狼入室、自找麻烦?”   “见也不是,不见也不是,该当如何?”   众臣吵得不可开交。   祝青臣端坐在高位上,手指轻轻点着桌案,安安静静地听着他们议论,心中思忖着。   不知过了多久,估摸着朝臣们该吵累了,祝青臣微微抬手,轻声道:“众卿稍歇,我心中已有决断。”   众臣不约而同转过头,俯身行礼:“请太傅旨意。”   祝青臣淡淡道:“传我旨意,准许草原部落入京朝拜,但请部落使臣入乡随俗,遵照我大周规矩,轻装从简,披麻戴孝,入京吊丧。”   “西北军队加强防备,率军护送。调徐、梁二州兵马,拱卫京城。先帝生前时常巡视西山大营,最是看重西山大营,便调西山大营一千兵马,披甲佩刀,出席先帝丧仪。”   众臣略一思索,确实可行。   草原部落不是要来查探他们的虚实吗?   那就让他们探,让他们查。   让他们看清楚、看仔细了,就算先帝驾崩,太傅照样稳坐江山,军队照样兵强马壮,大周照样是他们招惹不起的中原大国,彻底打消他们的不臣之心。   怕什么?有什么可怕的?   他们要来,让他们来就是了。   众臣俯身作揖:“太傅英明。”   祝青臣顿了顿,垂下眼睛:“还有一件事——”   “太傅请说。”   *   一个月的马程,草原部落的使臣,依照祝青臣的要求,披麻戴孝,在大周军队的护送下,于三月的某一日,来到大周京城。   还没进城,他们就听见前面的人群中传来一阵喧闹声。   他们挤进去一看,原来是刽子手正在行刑。   年老的、年轻的、男人、女人,穿着囚服,跪成一排,涕泪横流,口中不住求饶。   “太傅饶命!求太傅饶命!”   “太傅,我等知错了,我等再也不敢了!”   台上的官员一拍惊堂木,把使臣吓了一大跳。   判官厉声道:“肃静!尔等攀咬先帝,污蔑太傅,还有何脸面求饶?来人!行刑!”   刽子手提着砍刀上前,接过差役递过来的烈酒,仰起头,含了一口在嘴里,“噗”的一声,全部喷在刀上。   还溅到了使臣的脸上。   使臣后退两三步,询问身边百姓:“这几个囚犯……”   “你没听判官大人说吗?这几个人污蔑先帝和太傅。”   “他们啊,仗着自己是先帝的远房亲戚,竟然找了个怀孕的女人——喏,就是那个,说太傅善妒,说孩子是先帝的孩子,妄图动摇我大周江山。”   “哼,天底下谁人不知,先帝与太傅情深义重,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   “所幸奸计被太傅识破,太傅宽仁,赏他们斩首示众,真是大快人心。”   下一秒,血花四溅,一颗脑袋飞出来,骨碌碌,径直滚到使臣脚边。   一双灰白的眼睛,死不瞑目,定定地盯着他。   作者有话说:   李家人:6   草原人:6   因为《以身饲皇》这个名字不能用,所以改成了《小寡夫》,臣臣,你是一个小寡夫   感谢在2023-12-06 19:05:18~2023-12-07 18:42: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半阙折子戏、温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光下的仙人掌 94瓶;小熊与小兔子 20瓶;陈乜、吴方最近在干什么呢 10瓶;是您的慈父雅 9瓶;小白菜吆 8瓶;明明、55024238、貔貅是只玉猫猫 5瓶;子佩 3瓶;熬夜冠军、东霖、柒玖、日光下事、牧竹竹、晚来天欲下大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下马威   觐见太傅   11   行刑场里,草原使臣忽然感觉右脚脚背一片温热,像是热水泼洒,浸透了他的鞋袜。   使臣低头一看,正巧和那双瞪得极大的死人眼睛对上了视线。   一颗人头就落在他的脚上,还汩汩地往外淌着血。   正是温热的鲜血浸透了他的鞋袜。   旁边的百姓见状,忙不迭散开。   “快走快走,此等逆贼的脑袋,真是晦气。”   “王刀子今日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出了名的刀快又准吗?今日怎么砍到人脚上了?真是。”   使臣整个人定在原地,神色惊惧,张了张口,一声惊叫却梗在喉咙里,喊都喊不出来,更别提躲闪了。   那颗人头静静立在他脚上,和使臣视线交汇。   不论如何,它不会是先败下阵来的那个。   下一瞬,有个人冲上前,一把将使臣拽开,飞起一脚,将人头踢开。   “咚”的一声,人头回到行刑台上,将还没轮到的囚犯吓得一哆嗦,白眼一翻,险些晕死过去。   使臣抖似筛糠,回头看去,道了一声:“多谢将军。”   那位草原将军拽着他的衣领,将他甩到一边,冷哼一声:“这么点小把戏就把你吓成这样,简直丢脸,还不快走?”   “是,是。”使臣强忍着脚上的不适,回过头,吩咐侍从,“走吧走吧。”   一路护送他们来京城的大周士兵,没有在一开始就阻止他们,而是在他们明确说要走的时候,才站出来给他们带路。   “太傅命人打扫了驿馆房间,只等诸位下榻,请随我来。”   行刑台上的刑罚仍在继续,使臣不敢再看,用衣袖挡着眼睛,忙不迭跟人离开。   而那个草原将军,似是毫不畏惧,临走时还回头看了一眼,又是一声重重的冷哼。   一驾马车静静地停在行刑场外,毫不起眼。   祝青臣就坐在马车里,单手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的景象。   在草原使臣的队伍从他面前经过的时候,他又轻轻放下帘子,挡住面容。   此次草原部落派来的两个人,他都认得。   被人头吓坏的那个,叫做阿尔泰,算是个文臣,官职不高,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一脚将人头踢开的那个,叫做呼延律,是个武将。   祝青臣和李钺对他都很熟悉。   呼延律是如今草原部落首领的侄子,身材魁梧,高大威猛,以一当百,颇受重用,在草原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   从前草原部落屡屡侵扰中原,他就是率兵的将领之一。   不过,这位草原人称百战百胜的大将军,也打过败仗,而且不止一次。   第一次,是他率兵攻打西北交界城池,劫掠百姓财物,被李钺打退,狼狈逃走。   第二次,他长了记性,特意挑了李钺外出征战的时候,前来挑衅,被祝青臣指挥打退,又一次狼狈逃窜。   第三次,他率领一小队骑兵,翻山越岭,试图从背后偷袭正在和另一支诸侯军队交战的李钺。   结果被李钺和祝青臣联手打退。   也是在这一仗中,李钺一箭射中他的左眼,让他从此做了“独眼将军”。   因此,刚才他左眼缠着黑色的牛皮眼罩,看起来阴森又诡异。   祝青臣没有想到,他竟然还敢来。   是嫌自己输得还不够惨吗?   还是说……   祝青臣略一思忖,心里便有了答案。   恐怕他是怀恨在心,听闻李钺过世,特意赶来落井下石。   这就有些麻烦了。   祝青臣叹了口气,又一次掀开帘子,看见使臣队伍已经入城,才吩咐道:“回去吧。”   “是。”侍从挥动马鞭,马车辚辚,驶过长街。   *   草原使臣被安置在驿馆,休整一夜。   翌日清晨,朝会上觐见。   祝青臣带着李端,端坐在高位上。   呼延律穿着草原的皮袄,一头小辫子,用玛瑙珠子串起来。   阿尔泰按照祝青臣的要求,穿着素白孝服,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在殿中站定,行礼问好:“拜见陛下、太傅。”   阿尔泰掀起衣摆,跪在地上,俯身叩拜。   而呼延律只是抬起右手,在左边肩膀上拍了一下。   这是草原的礼数。   呼延律腰杆挺直,连弯都不曾弯一下。   相反的,他迅速地抬起头,用仅有的左眼,看见龙椅上坐着的是祝青臣和一个六岁孩童时,几乎是下意识地勾了勾嘴角。   哈,果然!   李钺死了,现在是他的姘头祝青臣,带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皇帝在主事。   祝青臣捕捉到他面上促狭的笑意,也不打算轻易放过。   他转过头,询问旁边的官员:“尔等昨日没有教草原使臣觐见规矩吗?”   官员原本就对呼延律的行为颇为不满,如今接收到祝青臣的暗示,马上配合行礼:“回太傅,昨日使臣一到,臣等便前往驿馆,尽心教了,只是……”   “只是什么?”   “阿尔泰大人聪慧,学得快,只是……”   官员似有似无地瞥了呼延律一眼。   学会了的阿尔泰聪慧,没学会的呼延律,不就是蠢笨了么?   呼延律变了脸色,还没来得及反驳,祝青臣的目光重新落到他身上。   “学不会我大周的礼数也就罢了,怎么连衣裳也……不是让你们为使臣准备素衣丧服么?”   官员又回禀道:“衣裳也已准备妥当,不知为何,使臣今日不曾穿戴。”   祝青臣蹙眉,故意问:“使臣因何如此打扮上殿?可是不会穿衣?”   又是不等呼延律说话,官员就假模假样地请罪:“臣等实在不知,使臣不会穿衣,竟忘了教导一二,太傅恕罪。”   祝青臣摇了摇头:“使臣切勿见怪,不曾派人教导使臣穿衣,是我之过也。使臣放心,待下了朝,我就派宫中太监侍奉使臣,一定教会使臣如何穿衣。”   “穿衣”二字,祝青臣和官员咬得极重,还一连重复了好几遍。   殿外侍卫都听得清清楚楚,更别提站在一边的朝臣众人。   话音未落,朝臣之中就传出“扑哧”一声轻笑。   那人随后咬牙忍住,但是这种事情,越是想忍,就越是忍不住。   短短数息之间,又有好几声笑声传出来。   不会行礼就算了,连穿衣裳也要人教,草原就派了这样的使臣过来吗?   呼延律脸色铁青,胸膛起起伏伏,想要反驳,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顺着他们的话,说自己就是不会?   那不就等于承认自己愚蠢吗?   辩解说自己不傻,会行礼,会穿衣?   那不就等于大庭广众之下,低头认错了吗?   就算他闭口不言,也会被当成是默认。   他没有路可选。   他早晨刻意穿上的草原皮袄,要给这些中原人一些下马威瞧瞧的着装,此时却变成了牢牢套在他身上的枷锁。   祝青臣也知道这许多,但祝青臣还不想放过他。   祝青臣就想看他选,所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满殿寂静,都等着他答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呼延律始终不语,不知道是想浑水摸鱼,就这样混过去,还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祝青臣略一思忖,叹了口气:“看来这位使臣连话都不会说啊。”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唉,好可怜,不想草原竟沦落至此,竟派了一个这样痴傻的使臣……”   祝青臣扶着额头,偏过头去。   好可怜,好难受。   满殿朝臣,满脸动容,齐声道:“太傅仁德,臣等敬服,但请太傅切勿伤心,保重身体!”   他们一唱一和,呼延律终于忍不住了,朗声道:“祝太傅,故人见面,你竟不认得我?”   祝青臣转回头,目光在他面上轮转几番,蹙眉摇头,故作不知,问:“阁下是?”   呼延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那三次败仗,他将李钺和祝青臣视为死敌,日思夜想,连做梦都是将他们斩落马下。   听闻李钺驾崩,他当场仰天大笑,马上入宫请命,要来出使周国。   可是祝青臣竟然不认得他?   祝青臣怎么能不认得他?!   他恨得牙根痒痒的死敌,竟然从来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仿佛他只是一只极其微不足道的蝼蚁!   祝青臣凑近一些,又问了一遍:“敢问阁下是?”   呼延律咬着牙道:“呼延律!”   祝青臣仿佛还是没想起来:“名字倒是耳熟,可就是……”   呼延律提高音量,几乎控制不住:“青阳关一战、柳阳城一战,还有荣山一战,太傅这么快就忘却故人了?”   祝青臣思索良久,才像是想起来一般:“原来是呼延小将军,我与亡夫征战半生,树敌无数,数不胜数,一时间竟忘了,多有得罪。”   想杀他和李钺的人多了去了,哪能一个一个记得清清楚楚呢?   呼延律分明比祝青臣年长,祝青臣偏偏喊他“呼延小将军”,手下败将,祝青臣记不得他这个人,更不把他放在心上。   祝青臣又关切地问:“几年未见,呼延将军被我亡夫一箭射瞎的左眼可好了?”   呼延律攥紧了拳头,额头青筋暴起。   “我朝太医医术精湛,若是呼延将军仍旧保存着自己的左眼,说不定可以让他们帮忙看看?”   他们都心知肚明。   就算大夫再厉害,也不可能把他的眼睛给放回去。   而祝青臣的一番话,直接叫呼延律想起当时的场景。   一支竹箭“嗖”地一下射进他的眼中,他下意识伸手去拔,不想直接把眼珠子给拔出来了。   他跌下马背,摔在地上,鲜血、冷汗、尘土,蒙上他仅剩的右眼。   士兵将他救上马背。   夜色迷蒙,山脚下雾气四散。   一片混乱之中,他看见二十岁的李钺和祝青臣骑在马上。   这两人好像刚从睡梦中爬起来打仗,李钺连盔甲都没穿,祝青臣倒是披了甲胄,不过披的是李钺的,有点大,套在他身上。   这还是李钺帮他穿的。   李钺手中握着弓箭,他不看自己的战果,偏偏转头去看祝青臣,像是邀功一般,扬了扬下巴,又露出一个极为得意的笑容。   祝青臣微微抬起过大的头盔,看着他,竟然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催他快点。   他很困,都怪呼延律非要搞什么夜袭。   于是李钺抬起手,捏住祝青臣的嘴,又射出一箭,不偏不倚扎在敌人的马屁股上。   从容自若,云淡风轻。   这个笑容,还有这个哈欠,呼延律永远记得。   以至于现在想起,都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呼延律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高位上的祝青臣。   祝青臣同样看着他,仍旧是那样淡淡的神色,含着笑。   就算李钺不在,祝青臣照样能够谋划全局。   一次交锋,短短几句话,便轻易将敌人的心理防线击溃。   祝青臣知道,此次呼延律来者不善,如果不能在一开始就挫一挫他的威风,把他的下马威加倍还回去,他马上就会认为,没了李钺,大周不行。   倘若如此,呼延律回到草原,一定会劝说起兵伐周,为自己报仇。   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不如现在就把他吓住。   祝青臣面不改色,又看向旁边不敢说话的阿尔泰:“阿尔泰大人的名号,我倒是略知一二,素闻大人博学广才,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阿尔泰连忙做了个规规矩矩的揖礼:“贱名恐污了太傅尊耳。”   祝青臣笑着道:“大人的礼数倒是周全。既然是为了吊丧而来,待朝会后,便随我去封乾殿磕个头吧。”   阿尔泰更加惶恐:“是。”   祝青臣抬手,笑容和煦:“赐座。”   侍卫只搬上来一张凳子,阿尔泰直觉不好,下意识看向呼延律,要把位置让出去。   祝青臣问:“可是有什么顾虑?怎么总是看着呼延小将军?”   却不料呼延律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太傅让你坐,你就坐,看我做什么?”   “是。”阿尔泰胆战心惊地坐下,屁股沾到位置上了,才想起要谢恩,又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多谢太傅赐座。”   “不必客气,坐罢。”   阿尔泰虚虚地挨在凳子上,不敢坐实,跟扎马步似的。   旁边的呼延律稍有动作,或是哼哼一声,他就要窜起来让座。   祝青臣撑着头,看着底下两人,没忍住弯了弯眼睛。   作者有话说:   臣臣,你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你和你老公加起来有八百个心眼子   感谢在2023-12-07 18:42:08~2023-12-08 19:1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半阙折子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明明 10瓶;森宿、张某、凌檬的阑尾炎、云间 5瓶;胖胖的肘子 4瓶;熬夜冠军 2瓶;加贝贝、哭唧唧、日光下事、蛋糕盒、灯火谁明、东霖、牧竹竹、柒玖、晚来天欲下大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一双手   挑拨离间   12   朝会散去。   祝青臣盛情邀请草原使臣阿尔泰,去封乾殿为先帝上香磕头。   至于呼延律——   祝青臣从龙椅上缓缓站起身,微微抬眼,瞧了他一眼:“待呼延将军学会穿衣,再去灵前致礼吧。”   呼延律脸色铁青,一双眼睛愤愤地盯着祝青臣,几乎要瞪出来,藏在皮袄底下的双手紧握成拳,咯咯作响。   好像随时都会一拳挥到祝青臣脸上。   阿尔泰怕坏了事,连忙按住呼延律的手,低声劝解:“将军,不可。”   他们原本以为,李钺驾崩,周国应该乱成一锅粥才对。   可是现在,周国非但没乱,祝青臣还如此有恃无恐,一定是有所筹谋。   若是这一拳真的打了出去,两国交战,使臣就是第一个被杀死祭旗的。   呼延律是武将,说不定可以趁乱逃走,可他阿尔泰是文官,他怎么跑?   他可不想死。   求生的本能,让他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按住呼延律的拳头。   祝青臣瞧了一眼,轻笑一声,仿佛没看见,仿佛看见了,却又并不在意。   他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走到殿中,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态,笑着对阿尔泰道:“大人这边请。”   阿尔泰犹豫着放开手,生怕呼延律发疯打人。   呼延律看出他的顾虑,忽然冷声道:“太傅相邀,大人去就是了,怎么总是看我?”   阿尔泰这才彻底松开手,诚惶诚恐:“是,有劳太傅,太傅先请。”   祝青臣若无其事地与阿尔泰走在前面,文武百官随行其后。   只有呼延律被留在后面。   不多时,有侍从上前:“将军,我奉太傅旨意,送将军回驿馆,请将军随我来。”   呼延律一言不发,跟在侍从身后,离开大殿。   直到回到驿馆,他的拳头还是紧紧地攥着,狠狠一拳,砸在桌案上。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三个字:“祝、青、臣。”   *   封乾殿。   祝青臣牵着李端的手,站在一边。   阿尔泰掀袍下跪,在李钺的灵位前磕了三个响头,随后接过侍从递过来的香烛,又是三个响头,上香之后,还有三个。   身边是祝青臣,身后是周国的文武百官,殿外还有披挂整齐、手握武器的士兵。   他不敢造假,礼数周全,恭恭敬敬,把脑袋磕得震天响。   连懵懂的李端都有些不敢相信,抬起头,疑惑地看着祝青臣。   祝青臣对他笑了笑,握了握他的手,让他放心。   这个阿尔泰就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好拿捏得很。   况且昨夜,祝青臣已经跟李钺说过了。   他对李钺说,明天会有一个他们不怎么喜欢的人来祭拜,李钺忍耐一下,马上就好。   李钺还是没有说话,祝青臣就当他答应了。   九个结结实实的响头之后,阿尔泰抬起头,额头都肿起来一块。   祝青臣藏起笑意,道:“大人有心了,我已命人备好了午宴,请大人移步。”   阿尔泰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多谢太傅厚爱,只是不知呼延将军那儿……”   祝青臣道:“我已派人去请了,呼延将军马上就到。”   阿尔泰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知道,呼延律不是什么好人,祝青臣更不是。   今日在朝会上,祝青臣刻意冷待呼延律,将他高高捧起。   不仅是因为他软弱听话,更是想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   呼延律是个十足十的蠢货,他可不是,祝青臣更不是。   他可不想为了一次出使就丢了命。   等了一会儿,侍从进来回禀:“陛下、太傅,呼延将军不愿前来。”   这个蠢货!   阿尔泰脸色一变,连忙跪下赔罪:“太傅恕罪!想来呼延将军不是有意的……”   朝会上还抓着呼延律的祝青臣,这时竟然不计较了。   “不妨事,应当是呼延将军累着了,待午宴散后,我派人送些赏赐给他便是。”   “太傅仁厚,多谢太傅。”   阿尔泰连连磕头,祝青臣朝侍从使了个眼色,让人把他扶起来。   祝青臣牵着李端,走在前面。   阿尔泰被侍从搀扶着,走在后面。   离开封乾殿时,殿外军士猛地顿了一下手中武器,齐声道:“恭送陛下,恭送太傅!”   阿尔泰一哆嗦,腿脚一软,险些倒在地上。   吓死他了。   祝青臣回头看他,对侍从们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大人扶起来?”   “是。”两个侍从上前,一左一右,把阿尔泰架起来了。   *   这是为草原使臣接风的宴席,玉盘珍羞,觥筹交错。   祝青臣坐在主位上,端起手中酒樽,遥遥敬了阿尔泰一盏:“使臣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不过我尚在丧期,且饮一杯果酒,就当为使臣接风洗尘。”   底下众臣同样举起杯子,阿尔泰双手捧着酒樽:“多谢太傅。”   祝青臣仰头饮尽酒水:“久闻大人才名,今日宴席不谈国事,专为大人接风。”   “是。”阿尔泰颔首,同样将酒水喝尽。   祝青臣摆了摆手,让侍从将酒水端下去,换上清茶。   没有酒水,更没有歌舞,只是一场宴席。   也正如祝青臣所说,宴席上,没有人谈起国事。   被安排在阿尔泰身边的两个官员,都是文臣,与阿尔泰谈起中原的书画字帖,头头是道。   没一会儿,阿尔泰就被“中原风雅”吹得晕头转向。   祝青臣淡淡地笑着,抿了一口茶水。   *   这场宴席从正午开始,没多久便结束了。   祝青臣见阿尔泰与两位文臣相谈甚欢,便做了主,让两位文臣送他回去,又送了许多书画。   阿尔泰自然是千恩万谢,出宫去了。   祝青臣公务繁忙,不便奉陪,独自回了封乾殿。   他走到供案前,伸出手,嫌弃地把香炉里、阿尔泰敬上的三炷香拔起来,掐断了,丢到一边。   老道长说,魂魄汲取了足够的香火,就能够显形。   但是草原使臣的香火,想来李钺也不想要。   祝青臣重新从案上捻起三炷香,点燃给李钺奉上。   方才喝了一盏果酒,这时酒劲忽然返上来,冲得祝青臣脑袋懵懵的。   他往前一步,扶着供案,在棺椁旁边坐下。   明明才一盏酒而已。   祝青臣趴在棺椁上,熟练地把发热的脸颊贴在雕刻的龙首上。   又有一阵风,吹过他的脸庞。   冰凉凉的,倒是很舒服。   祝青臣闭着眼睛,转着脑袋,左右两边脸颊都贴一贴,不自觉“哼唧”两声:“李钺,我累死了,耍心眼累死了,要是你在就好了,直接把他们都杀了……”   那阵风顺着他的脸庞往上,拂过他的唇角,抚上他的鬓角。   此时已是春日,不同于冬日的狂风,春日和煦的风,温柔至极,铺展开来,攀上他的肩膀,抵住他的后背。   就像是从前,李钺从身后抱住他,把他整个儿拢在怀里。   祝青臣歪了歪脑袋,闷声道:“不过我也能应付。阿尔泰软弱摇摆,呼延律鲁莽愚蠢,还不算太难处置。”   之前他以为李钺死了,又哭又闹,向李钺告状。   可是现在,李钺真的在这里,他不想让李钺担心。   正巧这时,侍从在外面叩门:“太傅。”   祝青臣抬起头,坐直了,朗声问道:“何事?”   “驿馆仆从派人来回话。”   “进来回话。”祝青臣正了正衣襟,整理好仪态,伸出手,似乎要把抱着自己的风推开。   可是他根本摸不到风,只能小声道:“李钺,正经点。”   尽管侍从看不见,但他还是有点儿……   害羞。   这话说完,那风似乎放松了一些。   侍从推门进来,俯身行礼:“太傅。”   祝青臣正襟危坐:“仔细说说,情况如何?”   “两位大人将阿尔泰送回驿馆,那呼延律正气得在驿馆里砸东西呢。”   “见阿尔泰回来了,呼延律马上提着刀,冲出来问他,是不是被太傅收买,舍不得回来了。”   “阿尔泰原本就对他有怨气,开始还唯唯诺诺地答应着,结果两位大人将太傅吩咐的赏赐送进去,添了一把火,呼延律直接说阿尔泰背主忘恩,猪狗不如。”   “在外人面前被指着鼻子骂,阿尔泰也有些恼了,但是碍于两位大人还在,于是强忍着怒意,把呼延律按住,送走了两位大人。”   祝青臣问:“后来呢?”   “后来阿尔泰就拉着呼延律进了房间说话,驿馆的仆从在外面听了两句。”   “阿尔泰还想劝解,让呼延律冷静,他与太傅并没有什么私交,只是吃了顿午饭就出来了,午宴是呼延律自己不去,怎么能怪在他头上?”   “可呼延律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听?只说他是被收买了,还把太傅的赏赐都给摔了。”   “阿尔泰强忍着,辩解了两句,最后更是直接说,这些都是太傅故意为之,请呼延律一定不要中计。”   “两个人吵了一通,不欢而散,再没有别的话。”   祝青臣略一思忖,微微颔首:“我知道了,下去吧,妥善盯着,有事情马上来报。”   “是。”   两位草原使臣,出使周国第一日,就大吵一架,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呢。   祝青臣轻轻戳着棺材上的龙首。   不过这阿尔泰也不算傻,知道他是在挑拨离间。   呼延律倒是十足十的蠢货,人家都把答案告诉他了,他还是发脾气,把盟友往外推。   不过……   就算阿尔泰看破了,那又怎么样?   祝青臣原本也没有想要瞒着他。   有呼延律这样的同僚,要不了多久,阿尔泰一定会来投诚。   侍从退出宫殿,轻轻将殿门掩上。   祝青臣打了个哈欠,又一次靠在棺材上,对身后道:“李钺,我要午睡一会儿,就这样抱着,不要动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风声愈发软了。   祝青臣还穿着上朝的官服,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   不一会儿,祝青臣的呼吸慢慢匀长。   他睡着了。   抱着他的那阵风轻轻盘旋,似乎有些手足无措。   祝青臣脑袋上的官帽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一下,两下,许多下。   最后“啪嗒”一声轻响,官帽落在地上。   紧跟着,祝青臣挂在旁边的外裳也被风吹得摇晃了两下。   一下,两下,不知多少下。   风自下而上吹,吹起祝青臣的外裳。   像是刚学会飞的风,又像是刚学会行走的鬼,一步一步靠近祝青臣。   最后衣裳轻轻飘起,盖在祝青臣的身上。   祝青臣身体弱,要是就这样睡,一定会生病的。   衣裳落下的瞬间,祝青臣的腰间,竟显露出两只手的形状来。   那是一双男人的手,手很大,形状宽厚,骨节分明,看着就十分有力,弓马娴熟。   周围的风似乎都凝滞了一瞬,紧跟着,愈加欢快地流动起来。   祝青臣被吵醒,哼哼了两声:“李钺,你干嘛?”   那双手箍住他的腰,抱紧他,像是要把他整个儿揉进怀里。   待祝青臣重新睡熟,那双手便在祝青臣的腰上游走,摸摸他腰带上的玉饰,又摩挲他挂在腰上的挂饰。   就像是第一次触碰一样,小心翼翼,带了一点试探,像是借着触碰玉饰,碰碰祝青臣的脸。   忽然,“咔哒”一声轻响,那双手好像把祝青臣的腰带解开了。   沉寂片刻,一双手的轮廓渐渐消失,像是躲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给他一双手(十分钟试用期款),他能马上把臣臣腰带解开,色鬼(指指点点)   感谢在2023-12-08 19:15:44~2023-12-09 19:09: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温白、半阙折子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瓜粥 9瓶;子佩 3瓶;熬夜冠军 2瓶;日光下事、牧竹竹、庄生晓梦迷蝴蝶、柒玖、晚来天欲下大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撕破脸   渔翁之利   13   祝青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他趴在棺材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揉了揉眼睛,望向四周。   没有他的吩咐,侍从们不敢擅自入殿。   因此,殿中一片昏暗,眼看着天就要黑了。   他竟然睡了这么久。   祝青臣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随后扶着棺椁,刚准备站起来,就觉得身上一轻。   “哗啦”一声,原本盖在他身上的外裳掉落在地。   祝青臣低头看了一眼,拢了拢身上衣裳,没忍住笑了。   他知道,这肯定是李钺趁他睡着,给他盖的衣裳。   看来李钺恢复得不错,他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祝青臣弯下腰,准备把衣裳捡起来,可是下一秒——   “咔哒”一声,他的腰带落在地上,穿在身上的衣裳也跟着散开了。   祝青臣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裳,歪了歪脑袋,笑容凝固在脸上。   这是怎么回事?   祝青臣拽着衣襟,把自己裹好,羞愤回头:“李钺,你都干了些什么?”   殿中安安静静,灵幡白布一动不动,他似乎不在这里。   祝青臣咬着牙,用力拍了两下李钺的棺椁,甚至还想掀开棺材盖子:“出来!我知道是你干的!”   一缕微风悄悄从地底钻出来,围在祝青臣的脚边,道歉似的打转。   对不起,祝卿卿,他不是故意的。   *   两位草原使臣,被祝青臣安排住在驿馆里。   除了初到时的接风宴,祝青臣还特意安排了两个文官,负责款待使臣。   当然,主要是款待阿尔泰。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祝青臣厚待阿尔泰,对呼延律爱答不理。   呼延律自然也察觉到了。   他原本以为,李钺已死,祝青臣独木难支,周国大厦将倾。这次出使,他能够好好地看一场李钺和祝青臣的笑话。   他幻想过,自己好好地站在李钺的灵堂上,脸上挂着嘲弄的笑意,一两次胜仗算什么?活得久才算厉害。   他也幻想过,祝青臣对李钺的死悲痛欲绝,对草原恐惧害怕,恳求草原不要出兵,再不济,他也能狠狠地奚落祝青臣两句。   可是他没有想过,自己会被祝青臣完完全全地漠视。   祝青臣根本就不记得他,也从来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过。   祝青臣和李钺的敌人,是前朝皇帝,是乱世之中的各路诸侯,从来都不是他。   他还不配。   这比当众抽他一记耳光,更让他愤怒。   呼延律试图挑衅,试图刺探周国军政。   当然,祝青臣派去的人始终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确保他看见的,都是祝青臣允许他看见的。   这天夜里,呼延律穿着夜行衣,翻墙回到驿馆,又翻窗户回到房间。   才推开窗扇,呼延律便发觉房间里有人。   他猛地抬起头,低声质问:“谁?”   “将军,是我。”那人也没有想隐藏自己的行踪,点起案上蜡烛。   烛光昏暗,照在阿尔泰的脸上。   “你来做什么?”   一见是他,呼延律的语气马上冷了下去。   他翻进房间,重新将窗户关上。   阿尔泰霍然起身:“我还想问问将军去了哪里!”   “今日太傅设宴,将军为何不来?我一人在宫宴上,替将军托病请罪,周全大局。回到驿馆,问了旁人,这才得知,原来今日将军一整日都不在驿馆。”   “若是太傅起疑,亲自派人来驿馆询问,我如何瞒得过去?岂不是酿成大祸?”   阿尔泰神色紧张,呼延律却是满不在乎:“祝青臣从来都没把我放在眼里,去与不去,有什么关系?”   “你……”阿尔泰平复心绪,压低声音,“这是在大周地界,祝青臣是大周太傅,我们此次是来出使,不是来宣战的,将军难道不该谨言慎行?把我害死,对将军有什么好处?”   呼延律冷哼一声,并不说话,而是走到案前,拿出纸笔,准备写东西。   阿尔泰又问:“将军今日究竟去了哪里?”   呼延律不欲理会,只是专心写信。   他越不说话,阿尔泰就越是觉得古怪。   他走到呼延律身边,猛地抽出呼延律正在写的纸条。   待看清楚纸条上没写完的字句之后,他不由地睁大眼睛,连呼吸都粗重起来:“你去了大周的军营?你今日不去宫中赴宴,就是去刺探大周的军营了?!”   呼延律面露不悦:“是又如何?祝青臣又没发现,我不过是在军营外边的山上转了几圈,周国将士一个个都病病歪歪的,毫无斗志,根本不堪一击。”   他重新抽出一张信纸:“我马上禀报大王,请大王即刻发兵,到时我与大王里应外合,定能拿下周国。”   “你疯了?”这下阿尔泰是真急了,连尊称也不喊了,“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阿尔泰正色道:“大周兵强马壮,就连先帝灵前守灵的士兵都身高八尺、威武非凡。若真是出兵,我与你都要死在周国……”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呼延律一把拽住衣领,拖到面前。   “我忍你很久了!”呼延律恶狠狠地盯着他,“你一口一个大周,一口一个太傅,大好时机,你还拦着不让出兵,你到底是哪边的人?你是不是早就被祝青臣收买了?”   类似的话,这些天来,呼延律不知说过了多少次了。   阿尔泰还试图辩解:“我没有被太傅收买!周国兵强马壮,是我亲眼所见。若是大王发兵,你我身为使臣,一定会被周国斩首示众,死无葬身之地,还谈什么里应外合?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他软下语气:“将军听我一言,周国绝对没有将军想的那么弱小,请将军三思。”   话音刚落,他就被呼延律甩到了地上。   “废物,滚开!”   什么兵强马壮?什么死无葬身之地?   根本就是胡言乱语。   他亲眼所见,周国军营里死气沉沉,周国士兵连武器都拿不起来。   兵贵神速,此时不发兵,更待何时?   呼延律重新在案前坐下,写信催促发兵。   阿尔泰扑上去,想把东西抢走,却被呼延律一把推开。   呼延律顺手掀翻桌案,抽出袖中短刀,语气阴毒:“你再敢碍手碍脚,我马上禀报大王,就说你是周国奸细,就地斩杀!”   阿尔泰一屁股摔在地上,听见他的话,心凉了半截,再对上呼延律满是杀意的目光,心全凉了。   呼延律拿着刀威胁他:“闭紧你的嘴,要是敢出去胡说八道,我马上杀了你。”   不知阿尔泰有没有听见,他已经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逃走了。   呼延律从地上捡起纸笔,抓紧时间写信,不再管他。   阿尔泰连滚带爬,回到房间里,锁好房门,跌坐在门后。   他喘着粗气,摸着自己的脖子。   刚才呼延律是真的想杀他,是真的。   若不是现在杀了他,一定会引起周国怀疑,呼延律一定会当场杀了他的。   不行,绝不能让呼延律得逞。   若是草原兵败,他绝对会被祝青臣杀了祭旗。   若是草原胜了,那也是呼延律的功劳。呼延律现在就想杀他,日后位高权重,更不会放过他。   横竖都是个死。   阿尔泰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当机立断,从地上爬起来,拉开门,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他运气好,才跑出去,就撞上了驿馆的仆从。   阿尔泰死死地拽住他,用气声道:“快去禀告太傅,呼延律心怀不轨,我要见太傅!现在就要见,你们带我去见!”   仆从还想装傻,可是阿尔泰直接拉着他往外跑:“你是太傅安排的人,你一定有办法见到太傅,快!我要见太傅!十万火急的大事!”   在夜色掩护之中,在身怀武功的眼线护送之下,阿尔泰从驿馆围墙的狗洞钻出去,飞快地跑过街道。   他直接进宫,冲进封乾殿,进去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直接往前扑倒,摔在祝青臣面前。   阿尔泰抬起头,只见祝青臣就坐在帝王棺椁旁的台阶上,神色关切,语气温和:“大人这是怎么了?来人,快把大人扶起来。”   面对温柔的太傅,阿尔泰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他看见祝青臣,就像看见救星一般,竟然“哇”的一声喊了出来。   就算祝青臣这阵子对他的厚遇是装的,他也认了。   总归祝青臣不会杀他!   他挣开侍从的搀扶,“扑通”一声重重跪下,痛哭流涕:“太傅救我!”   *   封乾殿。   祝青臣坐在台阶上,散着长发,披着李钺的旧衣,像是早已经睡下了,却被人从梦里吵醒。   他托着下巴,微微抬眸,认真地看着阿尔泰。   阿尔泰跪在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今晚的事情说了一遍。   当然,添油加醋也不少。   “太傅,我原是好心,想着异国他乡,呼延律病了,便去看看他。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大逆不道,不仅刺探大周军情,还对太傅出言不逊。”   “他说太傅病病歪歪的,根本就是强弩之末,不堪一击,说不定未等草原发兵,太傅就先发病死了。”   “他还对先帝不敬,骂骂咧咧,说先帝也不过是他的手下败将,如今驾崩,是苍天有眼……”   “够了。”祝青臣冷冷地开了口,眼底笑意已经全然消失。   他可以容忍阿尔泰编排自己,但是李钺不行。   阿尔泰噤了声,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因我探知此事,那呼延律便要杀我灭口,我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来向太傅通风报信。”   “求太傅即刻派兵捉拿呼延律,求太傅救我!我愿从此归顺太傅,为太傅当牛做马,为太傅扫平前路!”   祝青臣却故作迟疑:“大人,这……或许是误会也未可知?”   “此事乃我亲眼所见,怎么会是误会?草原上传信的鹰日行千里,若是太傅再不动手,待呼延律发信回去,草原发兵,生灵涂炭,那就来不及了!”   “可……”祝青臣顿了顿,在阿尔泰希冀的目光下开了口,“可呼延将军毕竟不是我朝臣子,他是草原使臣,我无缘无故发兵捉拿,若是日后草原那边怪罪下来,该当如何?”   “况且,大人与呼延将军同为使臣,论情论理,你二人应当更亲近些,万一你二人解除误会、重修旧好,我岂不是里外不是人?”   阿尔泰急急道:“太傅放心,待我回到草原,只说是呼延律意图犯上作乱,破坏两国交好,我向太傅借兵擒之,就地斩杀!”   祝青臣不置一词,似是并不满意。   阿尔泰想了想,又道:“我愿亲自率兵前往捉拿!”   祝青臣仍旧不语。   阿尔泰咬了咬牙,举起右手发誓:“我亲自动手,斩下呼延律的头颅,此事乃我朝臣之间清理门户,是我率领我自己的侍从,亲自擒拿呼延律,与太傅无关!”   “请太傅放心,此事我一力承担。回到草原,我只说是呼延律屡次不敬太傅,还想刺杀太傅,若不是我早做决断,大周早已发兵讨伐。山高路远,草原众人不会怀疑,只会感恩戴德。”   “今日太傅救我一命,恩重如山。我愿指天为誓,此生忠于太傅,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   他目光殷切,迎上祝青臣的目光。   祝青臣打量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   他转头吩咐侍从:“分拨一百人马,跟着阿尔泰大人,去驿馆捉拿破坏两国交好的逆贼。”   阿尔泰大松了一口气,俯身叩首:“多谢太傅,多谢太傅。”   祝青臣颔首:“不必客气,去吧,万事当心。”   “是。”阿尔泰抹了把眼睛,恭敬退下。   他走后,威武将军从偏殿出来,抱拳行礼。   祝青臣当然不可能独自见使臣,威武将军就带着人藏在偏殿,若是阿尔泰有异动,马上就会被拿下。   “太傅放心,四方城门都已经派人把守住了,就算呼延律察觉,也不可能逃得出去。我再带人去盯着,保管阿尔泰不敢做别的事情。”   “好。”祝青臣点点头,“有劳将军。”   祝青臣就给了阿尔泰一百个人,原本是翻不起什么波澜的,但还是谨慎些好。   威武将军领命离开。   侍从问:“太傅一夜未睡,是不是歇一会儿?等有了消息,我等再来通报?”   “今晚就不睡了。”祝青臣扯了扯身上的外裳,站起身来,“我去宫墙上看看。”   “是。”   呼延律不死,他总是不放心。   春夜里的风还有点冷,祝青臣披着李钺的旧衣,缓步登上宫墙城楼。   登高望远,祝青臣背着手,只见驿馆的方向,火光冲天。   祝青臣伸出手,想要将火光拢进手心。   黑暗中,似乎有人轻轻扣住他的手,与他并肩而立。   作者有话说:   大周坏蛋夫夫,臣臣偷穿老公衬衫   感谢在2023-12-09 19:09:28~2023-12-10 19:42: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温白、半阙折子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言七 136瓶;枍安荨琑 66瓶;再三不晓渠何意 50瓶;宁顾 32瓶;明明、35250555、24466081 10瓶;爱上层楼 7瓶;July 6瓶;404notfound、咸鱼本鱼 3瓶;熬夜冠军、子佩、49543611 2瓶;晚来天欲下大雪、柒玖、椭书书的书、泠泠、玉鼎、和怜怜看花、牧竹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魂魄现   夫夫射箭   14   驿馆里。   看着阿尔泰屁滚尿流地逃走,呼延律志得意满。   他“唰”的一下将短刀收起来,回到案前,继续写信。   周国兵将毫无斗志、不堪一击,是他亲眼所见。   大破周国,马踏中原,就在今日!   一雪前耻,鞭尸李钺,活捉祝青臣,也在今日!   呼延律满心仇恨,满眼都是大仇即将得报、抑制不住的雀跃,笔尖飞快,恨不能马上就飞回草原,带兵伐周。   他翻来覆去,把“请求发兵,里应外合”写了三遍,又回忆着,把自己探查到的周国军营情况说了一遍,随后又想起阿尔泰。   他知道阿尔泰的为人,软弱无能,胆小如鼠,废物一个。   看他唯唯诺诺的样子,谅他也不敢和周国勾结。   不过,他和周国大臣走得这么近,还屡次为周国说话,危言耸听,实在可恨。   只是……   若是现在就杀了他,恐怕祝青臣起疑。   干脆禀报大王,待草原起兵,两国撕破了脸,再杀了他。   呼延律这样想着,重新提笔,准备在后面加上两句。   可是,他一句话还没写完,忽然有一个念头,从他脑中一闪而过。   不好!   呼延律猛地丢开笔,站起身来,冲出房间。   他从来不把阿尔泰放在眼里,自然也不知道阿尔泰的房间在哪里。   没头苍蝇似的转了两圈,引来了他自己的随从。   “将军……”   “阿尔泰住在哪里?快带我去!”   “是。”   见他着急,随从不敢耽误,连忙在前面带路。   呼延律大步穿过回廊,走得火大:“这周国驿馆到底是怎么建的?弯弯绕绕,走了半天也没到。还有多远?”   “就在前面!”随从加快脚步,“将军,就在前面,就是这间。”   阿尔泰的房间一片漆黑,一点光亮都没有,像是人已经睡下了。   呼延律快步上前,一脚踹开房门:“阿尔泰,滚出来!”   房间里安安静静,只有风从门外吹进来的声音。   呼延律仍不死心,冲到床前,一把拽开帷帐,掀起被褥。   没人。   呼延律将房间各处都搜查一遍,翻得乱七八糟。   一个人都没有。   从阿尔泰被他赶走,到他反应过来,不过短短一刻钟,阿尔泰就跑了。   完了。   阿尔泰不会真的去向祝青臣告密了吧?   呼延律气急败坏,一把将桌上东西全部扫落。   他命令随从:“把我们的人都喊起来!去找阿尔泰,找到之后,就地斩杀,不留活口!”   阿尔泰知道他这么多事情,还知道他马上要让草原发兵。   要是让他和祝青臣接上头,那一切都完了。   必须杀了他,现在就杀了他。   随从马上领命下去,可是刚跑出一步,忽然,驿馆墙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呼延律猛然回头。   祝青臣带兵过来了?   怎么会这么快?这还没有一刻钟啊!   难道祝青臣一晚上没睡,就等着阿尔泰来找他吗?   呼延律马上喊住随从:“来不及了,马上集合,穿上护甲,拿上武器,一人一骑,随我杀进周国皇宫,取祝青臣首级!”   “啊?”随从抬起头,似乎有些迟疑。   那可是周国皇宫和周国太傅啊。   他们又不是没有去过周国皇宫,守卫森严,禁军威武,两三步就能撞见正在巡逻的士兵。   他们不过十余人,去刺杀周国太傅?   呼延将军是疯了吗?   呼延律见不得随从迟疑,狠狠地踹了他一脚,直接将人踹在门上。   “还不快去?”   “是……是。”   随从没有选择,只能从地上爬起来,出去喊人。   呼延律跑回自己房间,手忙脚乱地往自己刚写好的书信上补了几句——   “阿尔泰叛变,事已败露,小侄决意刺杀祝青臣,报仇雪恨。”   “兵贵神速,恳请大王即刻发兵,踏平周国。”   “切勿相信阿尔泰。”   逃是绝对逃不掉了,就算他现在带着人杀出京城,距离草原也还有十万八千里,一个月的路程,官府追捕,他们只会死在路上。   为今之计,只有破釜沉舟,拼尽全力去刺杀祝青臣。   倘若成功,周国皇帝年幼无知,文武百官群龙无首,周国必定内乱,草原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倘若不成……   也不过一死而已。   呼延律打开窗户,拿出挂在脖子上的竹哨,吹了一声,一只专门送信的鹰马上俯冲而来,停在窗台上。   呼延律抓着苍鹰的脚,要把信纸塞进竹筒。   偏偏越忙越乱,呼延律几乎把信纸揉碎,才勉强塞进去。   放飞苍鹰,呼延律一咬牙,把竹哨塞进嘴里,嚼碎了,生生咽下去。   他不希望收到回信,只希望大王看见书信,能赶快发兵。   因此,书信的事情,不能再泄露了。   呼延律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刚准备把窗户关上。   “哐当”一声巨响,他身后房门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呼延律回过头,只见阿尔泰双手握着一柄长刀,站在门口,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还出了汗,反复松开握紧。   呼延律握紧袖中短刀,气血上涌,脸色铁青:“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早就被祝青臣收买了!我早就该把你杀了,把你留到现在,坏我大事!”   阿尔泰怒吼一声:“是你逼我的!”   这一声,把呼延律都吓了一跳。   他哪里来的胆子,敢这样对他大呼小叫?   “是你逼我的!我本来没有想这样的,是你指着我的鼻子骂,是你不听我的劝告,一意孤行,还想杀我!”   阿尔泰握紧了手里的刀柄,厉声质问:“我出使周国,我进宫赴宴,与周国大臣往来,本来就是使臣应该做的事情,我有什么错?”   “你一再得罪太傅,得罪周国大臣,是我帮你解围,帮你处理烂摊子,你不感激我就算了,你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指着我骂?你凭什么在所有人面前指着我骂?”   “我早就跟你说了,周国兵强马壮,周国武将各个都是骁勇善战的主,你偏偏不信,你是武将,打起仗来你逃得了,那我呢?我就活该等死?”   “既然你说我被收买了,既然你想杀我,既然横竖都是死,不如我先杀了你!”   阿尔泰喊了一嗓子,举起长刀,猛冲上前。   呼延律“唰”的一声抽出短刀,照着阿尔泰的手臂狠狠一劈。   鲜血喷溅,呼延律一把将阿尔泰推开,冲出房间。   “我呼延部族将士何在?随我入宫取祝青臣首级!”   下一瞬,他把两根手指塞进嘴里,吹起长长的哨子。   他从草原带来的骏马嘶鸣一声,飞奔来到呼延律面前。   呼延律翻身上马,率领十来个随从,朝驿馆外冲去。   阿尔泰捂着手臂上的伤口,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追,一边大喊:“呼延律跑了!拦住他!快!”   *   夜色浓重,明月高悬。   急促的马蹄声、兵器相接的打斗声,在长街上此起彼伏。   呼延律一路厮杀,竟冲破大周士兵包围,一路杀到宫门前。   面前宫门紧闭,身后是威武将军率领的追兵。   呼延律已经退无可退。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边的随从。   原本十来个随从,如今只剩下五六个,且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   呼延律握着手中武器,咬了咬牙:“把宫门撞开!”   战到现在,随从们都有伤在身,面对比自己多出十倍百倍的周国士兵,早已没了斗志。   几个人对视一眼,竟是谁都不敢上前。   呼延律刚想发火,这时,高处传来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声音。   “呼延将军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呼延律猛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只见宫墙城楼上,祝青臣拢着手,临风而立,恍若神仙。   他连盔甲都没穿,只是披了件半新不旧的衣裳,站在那里,垂下眼眸看他,神色淡淡。   士兵举着火把,就站在祝青臣身边。   夜风吹动火焰,火光映在祝青臣的侧脸上,摇摇曳曳,明明灭灭。   只可惜,呼延律看到这张脸,就厌恶至极。   呼延律举起手中武器,直直地指着祝青臣:“阿尔泰早已泄密,既然太傅已经知道我来周国所为何事,又何必多此一问?”   围堵在他身后的士兵要上前将他拿下,城楼上的祝青臣却抬了抬手。   威武将军会意,也朝身后将士抬手示意:“等等,太傅要和他说话。”   一行人严阵以待,静待时机。   祝青臣拽了拽披在身上的衣裳:“从我看见草原使臣是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出使周国、所为何事了。”   “你记恨我在守城时打败过你,记恨我夫君一箭射瞎了你的左眼,如今我夫君刚刚过世,你便迫不及待前来查探消息,窥探我大周军营。”   “若不是阿尔泰大人弃暗投明,只怕不久之后,草原就要兵发中原了。”   呼延律抬起头:“是又如何?你早已知道我的目的,不也照样动不了我?只能使那些挑拨离间的下作手段。”   祝青臣语气依旧,平静无波:“三年前,是草原主动送来奏章,俯首称臣,我也愿意与草原修好。可你毫不知足,为一己私欲,坏两国邦交。”   “阿尔泰大人为了维护两国邦交,将你这个乱臣贼子诛杀,有何不可?”   “若你此刻引颈就戮,我可以放过你身边的随从,也可以留你一具全尸,让阿尔泰大人将你送回草原安葬。”   忽然,呼延律大笑出声。   他笑得几乎喘不上气来:“太傅,你怕打仗。”   “你怕打仗,你怕我回到草原,整顿兵马,所以干脆现在就杀了我。”   “可你怎么就没有想到?今日我若死在这里,来日大王一定为我报仇。”   “阿尔泰能管什么用?有谁会听他的?”   他早就把书信传出去了,草原早就知道周国不堪一击,大王一定会……   “你的指望是这个吗?”祝青臣语气不变,朝侍从使了个眼色。   侍从会意,提着一个黑漆漆的东西,从城楼上丢下去。   闷闷一声响,东西落了地,呼延律的大笑凝固在脸上,随后迅速消失。   是那只鹰!   那只送信的鹰!   呼延律猛地抬起头:“祝青臣,你……”   怎么会这样?   他明明亲手放飞了那只鹰,祝青臣是怎么抓住的?   祝青臣把玩着从鹰爪上取下来的竹筒,打开竹筒,把里面皱巴巴的信纸抽出来。   侍从举着火把,再靠近一些,为他照明。   祝青臣展开信纸,朗声念道:“‘臣启奏,臣出使周国一月,周国兵将死气沉沉,周国太傅缠绵病榻,举国上下不堪一击,恳请大王即刻出兵……’”   “祝青臣!”呼延律嘶吼着要打断他,“住口!我让你住口!”   祝青臣却恍若未闻,把信纸上的字句从头到尾全部念完。   他还要做出点评:“字迹潦草,难以分辨,文采也不好,一个意思翻来覆去地写,不怎么样。”   祝青臣将信纸凑近火把,引火点燃,轻声问:“呼延将军可还有后招?”   呼延律脸色铁青,嚇哧嚇哧地喘着粗气,分明气急,却说不出话来。   “若是没有后招,那便……”   “祝青臣!”呼延律怒吼一声,“你不过是依附在李钺身边的一株菟丝子,李钺死了,你连打仗都不敢,只敢躲在角落里,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陷害我!”   “你有什么可猖狂的?就算你今天杀了我,草原上像我一样的勇士还有几百几千个,他们来日一定会为我报仇,踏平中原!”   “你能杀了我,难道还能杀光草原所有人?!”   祝青臣恍若未闻,神色不改。   呼延律回过头,又对身后的周国将士道:“他祝青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病歪歪的,随时都要去见李钺,你们听他调遣,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再说了,他祝青臣自己是个男的,却也离不开男人,你们以他为尊,让他主理朝政,说不定他过几日就带着大好江山,另嫁他人了!”   呼延律似乎已经疯魔,他转回头,大笑着对祝青臣道:“既然祝太傅喜欢男的,又怕打仗,那我斗胆,向祝太傅提亲,反正李钺已经死了,祝太傅干脆嫁给我。”   祝青臣微微沉了脸色,身边侍从愤愤不平:“太傅,他疯了!”   呼延律见祝青臣不说话,愈发猖狂起来。   “到时我草原与周国两家合成一家,便是一家人,也就不用打打杀杀了!祝太傅精于算计,一定想得通其中关窍。”   “太傅点头,我马上就去准备聘礼,迎娶太傅过门,我可比李钺厉害得多,一定让太傅满意!”   祝青臣淡淡问:“你还记得,我夫君是如何射瞎你的左眼的吗?你想知道,我方才是怎么将传信的鹰射下来的吗?”   祝青臣从侍从手中接过弓箭,用不太标准的姿势,将竹箭搭上弓弦。   呼延律笑得放肆,谁不知道周国太傅病歪歪的,一阵风都能把他吹倒?   李钺已死,他怎么可能……   下一瞬,仿佛有人站到祝青臣的身后,将他拢住。   呼延律无比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祝青臣站得笔直,夜风吹来,吹动他的衣摆。   夜色之中,恍惚有一个高大伟岸的男人站在祝青臣身后,扶着祝青臣的双手,轻轻纠正他的姿势。   男人身穿盔甲,盔甲上还带着冬日未融的积雪,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雪水。   他没有戴头盔,简单束着的头发早已有些散乱,被风微微吹动。   祝青臣微微阖上双眼,任由男人支配自己。   察觉到呼延律的目光,男人微微偏过头,瞧了他一眼,目光停留在他仅剩的右眼上。   呼延律愣在原地,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只听见“嗖”的一声,竹箭破空。   “噗嗤”一声,像是猛然拉下帷帐,呼延律的右眼倏地覆上一重浓重的血色。   也是在这个瞬间,他听见李钺冰冷的声音——   “你、也、配。”   作者有话说:   李钺:我死了怎么样?死了也是我老婆,你想娶?先把你另一只眼睛弄瞎   感谢在2023-12-10 19:43:00~2023-12-11 21:0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豆腐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钟奕 50瓶;60449336 10瓶;熬夜冠军、明明、本咸鱼翘辫子啦、阿枳枳(●°u°●) 5瓶;庄生晓梦迷蝴蝶、芋泥小思、牧竹竹、墨汐颜、柒玖、张某、晚来天欲下大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尘埃定   恶鬼索命   15   “啊——!”   一声惨叫紧跟着一声巨响。   呼延律捂着右眼,身子一歪,从马背上倒下去,整个人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痛!   一阵熟悉又剧烈的疼痛,从他的右眼开始,席卷他的全身。   尖锐的疼痛,几乎让他晕死过去,却又让他时刻保持清醒。   呼延律死死地捂着右眼,双手拽着插在脸上的竹箭。   疼痛让他失去理智。   他下意识以为,只要把竹箭拔出来,就不会有事了。   可那竹箭深深地扎进他的右眼,别说是拔出来,就是轻轻一阵风吹过箭羽,牵动血肉,都是一阵极度的疼痛。   而这时,疼痛又唤起他的理智。   他缓缓松开握着箭矢的手。   他想起来了,他是有经验的,他的左眼就是这样坏的。   几年前,李钺也是这样,一箭射中他的左眼,他下意识伸手去拔箭,结果把自己的眼珠子都给带出来了。   不能拔箭,不能……   呼延律的眼前是一片浓重到发黑的鲜红血色。   他什么也看不清,他只能倒在地上,像一条死狗一般,喘着粗气,发出嘶哑低沉的吼叫。   他什么也听不见,连自己的喊声都听不见,仿佛有人在他耳边敲鼓,咚咚作响,几乎要把他整个人给震碎。   仿佛过了很久,他听见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呼延律意图行刺,挑拨两国邦交,被我一箭射中。尔等从犯,此刻束手就擒、弃暗投明,或可保全性命,若是负隅顽抗,下场与呼延律同。”   是祝青臣的声音。   他在对跟随呼延律杀到皇宫门前的随从说话,劝他们投降。   他还是那样温柔平静,声音也不大,仿佛刚才射箭的人不是他一样。   不对,射箭的人确实不是祝青臣!   呼延律忽然想起,自己最后看见的画面。   祝青臣站在城楼上,引弓射箭,而他身后,还站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穿着盔甲,有些眼熟,似乎是熟人。   他认得,那个男人是……   呼延律下意识抬起头,想要再看看清楚。   但很可惜,他什么都看不见。   这时,跟在他身边的随从一个一个下了马,忙不迭跪下磕头。   “多谢太傅,我等愿降!求太傅饶命!”   祝青臣没有说话,只是朝他们扬了扬下巴,看向倒在地上的呼延律。   随从们立即会意,走上前,低声道:“呼延将军,得罪了。”   他们都不傻。   前有祝太傅,后有威武将军,他们就这么几个人,呼延律的两只眼睛也都废了。   毫无胜算可言。   再说了,与祝太傅有深仇大恨,不死不休的,分明是呼延律,又不是他们。   呼延律要报仇,何苦拉上他们?   他们一面说着,一面就要把呼延律从地上架起来。   可是他们还没碰到呼延律,呼延律忽然怪叫一声,从地上弹起来:“祝青臣,你敢诈我!”   随从们眼疾手快地就要按住他,生怕他又惹恼了祝太傅,被一箭射穿脑袋。   呼延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他们,厉声道:“祝青臣,你敢不敢看看,你背后的男人是谁?!”   城楼上,祝青臣站定不动,没有回头。   但城楼下,威武将军带着百来个士兵,忍不住抬头看去。   可祝青臣身后,除了举着火把的侍从,哪里有什么男人?   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呼延律身边的随从低声提醒:“呼延将军,太傅身后哪有什么人?您少说两句罢,万一惹得太傅恼怒,连命都保不住……”   呼延律哪里听得进去?   那是他亲眼所见,他绝不会看错。   他狠狠一挥手,嘶吼道:“你们都看见了吧?李钺没死,他抱着祝青臣,教他射箭!是李钺和祝青臣合起伙来算计我!”   “不对……李钺死了,李钺的尸体都烂了。那就是祝青臣耐不住寂寞,找了个和李钺相似的男人,祝青臣找了个替身!周国将士何在?你们还不快把祝青臣拿下?快啊!”   呼延律语无伦次,估计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强撑着一口气,忍着剧痛,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口中念念有词。   “祝青臣和李钺合起伙来算计我,李钺压根就没死……李钺死了,李钺诈尸了……祝青臣找了个长得和李钺一模一样的人吓唬我。我被算计了,是天要亡我……”   正巧这时,胳膊被砍了一刀的阿尔泰,捂着伤口,匆匆赶来。   呼延律也正好转到他面前。   阿尔泰俯身行礼,嗫嚅道:“太傅,我来迟了……”   呼延律听见他的声音,马上又要暴起:“阿尔泰!”   他跳起来,想要扑上去,弄死阿尔泰。   可是因为看不见,被阿尔泰轻松闪开。   祝青臣看向阿尔泰,勾了勾唇角,话里带笑:“大人来得好及时啊。”   他都快把事情料理完了,阿尔泰才过来。   阿尔泰意欲辩解:“臣被呼延将军砍了一刀……”   祝青臣淡淡道:“不必多言。呼延将军毕竟是草原使臣,我不便插手,便由大人带回驿馆吧。”   祝青臣已经出手把他的眼睛射瞎了,阿尔泰也不能总是站在干岸上吧?也要动个手吧?   所以,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他了。   阿尔泰自然明白,连忙俯身行礼:“臣一定办妥。”   他朝几个随从一挥手,低声喝斥:“太傅念在你们都是从犯,不和你们计较,还不快磕头谢恩,再把人绑好了,带回驿馆去?”   阿尔泰和几个随从一起跪下:“太傅放心,此子大逆不道,意欲刺杀太傅,我一定清理门户,给太傅一个交代!”   阿尔泰双手按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他这是在向祝青臣保证,他会亲自动手,杀了呼延律。   祝青臣还算满意,微微颔首:“好,去吧。”   呼延律奋力挣扎,但是终究力气耗尽,被几个随从按在地上,五花大绑,送回驿馆关押起来。   临走之时,他还在叫嚣:“祝青臣,你算计我!你敢不敢回头看看?你身后有个男人,那是李钺,那是你找的替身!你诡计多端、胜之不武……”   祝青臣拢了拢身上的衣裳,抬起手,掩着嘴,轻轻地打了个哈欠。   话还没说完,阿尔泰就派人把他的嘴给堵上了。   祝青臣如何不敢回头?   他回过头,看着城楼上朦胧的夜色与即将破晓的天光,喊了一声:“李钺。”   旁人都看不见,只有他感觉到了。   李钺从身后抱着他,教他射箭,冰凉的盔甲贴在他的腰背上,触感分明。   祝青臣举起手中长弓,不再搭箭,而是对着被拖下去的呼延律,试着拉了一下空弦。   可是这回,他再也拉不出方才那样圆满的满月弦。   祝青臣再试了几次,轻轻松开手,把弓箭还给侍从,吩咐他们:“把宫门口的血迹清洗一下,今日追捕逆贼,若是碰坏了城中百姓的房屋物件,加倍赔给他们,多加安抚。”   “是。”侍从领命。   祝青臣最后朝威武将军使了个眼色,威武将军会意,又带着兵,跟着阿尔泰回了驿馆。   众人散去,祝青臣拢着衣袖,走下城楼。   他一步一级台阶,一步一声嘀咕:“李钺,你都快变成替身了,还不现身吗?还是说,刚才射箭,又耗费了你太多法力?你怎么总是来一会儿又走了?下次能待久一点吗?”   只有清晨的微风拂过,细细碎碎地亲吻他的脸颊。   就快了,马上。   祝卿卿,再等一会儿。   *   草原使臣呼延律,以出使之名,窥伺周国军营,刺杀周国太傅,破坏两国邦交,被另一位使臣阿尔泰当场捉拿。   呼延律被关押在驿馆的柴房里,草原随从和周国士兵轮流看守。   家丑不可外扬,阿尔泰便没有给他请大夫,而是亲手把插在他右眼上的箭拔了出来,又让人给他撒上伤药、裹上细布止血。   可惜没什么用,他的伤口仍旧汩汩地流着血,凝固在半边脸上,看着无比骇人。   呼延律如今瞎了双眼,被捆着双手双脚,倒在柴草堆上,毫无反抗的力气,不过是等死而已。   只不过,绵延的疼痛,让他不分昼夜地哀嚎痛呼。   守在外面的士兵听着,只觉得渗人。   阿尔泰给草原那边写了奏章,讲述事情经过。   为表诚意,他还特意先把奏章给祝青臣检查,祝青臣检查无误后,才派人发回去。   另外,他还吩咐人,把呼延律房里的东西,全都整理出来,等着祝青臣查验。   于是,这天清晨,祝青臣带着人,来到驿馆。   阿尔泰带着人,在门前恭候:“恭迎太傅,里面请,东西都收拾好了,请太傅一观。”   “嗯。”祝青臣颔首,提起衣摆,跨过门槛。   阿尔泰跟在他身边,回禀道:“呼延律房里东西不多,除了一些换洗的衣物,还有一些武器暗器,可以作为他早就有不臣之心的证据。”   “还有他与草原那边的来往信件,言辞刻薄恶毒,同样可以作为证据。”   “东西我都没敢动,就怕太傅有用,全都原封不动地放在房里。”   “好。”祝青臣脸上有了些许笑意,“阿尔泰大人虽说胆子小些,但是这些事情是最周全的,我也放心。”   听他这样说,阿尔泰脸上才有了笑意。   “那就好,那就好。”   他还担心,祝青臣为了上次他来迟的事情,还记恨他呢。   没有就好。   阿尔泰愈发殷勤,伸出手带路:“太傅,这边。”   祝青臣穿过回廊,忽然,围墙那边传来一声惨叫——   “救命!救命啊!我错了!我不该……”   声音凄厉沙哑,几乎听不清这人喊的是什么。   祝青臣停下脚步,循声望去。   阿尔泰忙解释道:“太傅,是呼延律。”   “他怎么回事?”   “臣担心太傅对他另有打算,因此暂时将他养在柴房里。这几日他似乎总是做噩梦,说是梦见……”   “怎么不说了?梦见什么?”   “梦见太傅的夫君、大周先帝。”   “什么?”祝青臣蹙眉。   “他说,他梦见大周先帝总是追着他索命,他似乎是吓坏了,还拽着门口的士兵,非要让人进去陪他。”   伴随着阿尔泰的话,墙那边又是一阵吵闹。   “我错了,李钺,我错了,我不该对祝青臣说那些话的,我不该调戏他的,我不敢娶他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别杀我,别杀我!”   作者有话说:   李钺:记仇,并且行动力强,马上报仇,下章就可以以稳定形态待在臣臣身边啦   昨天凌晨胖胖生忽然发现,自己忘记申请周四的榜单了,这篇文本来就短,走两个榜单就没有了,我还错过了最好的那个,气得拿脑袋撞枕头,一晚上没睡着,本来还想着要不要断更等下周,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不如一口气更完,臣臣和李钺必须马上见面!(坚定)   感谢在2023-12-11 21:02:48~2023-12-12 20:07: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温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就当喂了狗 56瓶;杜棠 43瓶;Ulrica. 37瓶;言默静声 10瓶;是您的慈父雅 5瓶;胖胖的肘子 3瓶;熬夜冠军 2瓶;大大快更新、牧竹竹、钱柳永不be(谢塔除外、1、凌檬的阑尾炎、庄生晓梦迷蝴蝶、柒玖、复工后、可爱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如隔世   人鬼相见   16   鬼气森森,阴鸷肃杀。   李钺身披盔甲,满身血污,蓬头垢面,活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声音低沉,语气阴森:“呼延将军好大的胆子,不仅在我的地界上谋反行刺,污蔑我的祝卿卿,污蔑不成,还要求娶,这些眼睛是不想要了?”   李钺手握弓箭,一步一步,缓缓靠近。   呼延律瞎了双眼,看不见现实里的场景,却能清楚地看见梦里的场景。   下一秒,无数个眼睛,从呼延律的脸上身上破茧而出。   李钺举起弓箭,“嗖嗖”几声,全部正中“靶心”。   ——这就是呼延律这些天在做的噩梦。   只要他一闭上眼睛、一放松心绪,黑暗的角落里,就会飞出一道道竹箭,刺向他的眼睛。   呼延律无比后悔。   他不该对祝青臣说那些话的,他不该调戏污蔑祝青臣,更不该想着要娶他,伺机报仇。   他原以为李钺死了,祝青臣带着六岁的小皇帝,孤儿寡夫,任人宰割。   可是他错了。   他没想到,李钺阴魂不散,时时刻刻守在祝青臣身边。   变成恶鬼的李钺发起疯来,比他活着的时候恐怖百倍千倍。   “我错了!陛下,我错了,我不敢了……”   呼延律的求饶声,穿透驿馆墙面,传到回廊里。   祝青臣抿了抿唇角,看向阿尔泰。   阿尔泰自觉做错了事情,连忙低下头:“我原本想着……”   祝青臣淡淡道:“趁早给他个痛快吧。”   “是。”   成王败寇。   到了现在,死对呼延律来说,是最好的解脱。   祝青臣无意折磨他,但也不想留他继续作恶,索性让他投胎去。   若是到了地府,喝了孟婆汤,还惦记着要报仇雪恨,那就再来罢。   祝青臣也不怕他。   阿尔泰马上吩咐人去柴房,把他的嘴给堵上,再给他一个痛快的死法。   祝青臣不再过问这些事情,拢着双手,直接穿过回廊,来到呼延律住过的房间外。   东西都已经整理好了,要紧的书信都放在桌案上,竟然还不少,而且都是没有拆开的模样。   估计阿尔泰也没敢看。   祝青臣在案前站定,伸出手,随手拿起一封。   果不其然,是呼延律与草原大王的通信。   在出使的路上,呼延律就时常给草原那边通信,只要窥探到大周的政务军防,他一定会记录下来。   呼延律言辞激动,无数次鼓动草原起兵。   但草原那边还有所顾忌,从来不曾正面回应,只是让他来到都城,继续查探。   祝青臣翻着书信,越看越觉得心惊肉跳。   虽说他多加防备,但呼延律无孔不入、积少成多,竟然还真的探听了不少东西。   祝青臣合上册子,丢在案上,吩咐侍从:“都抬回去。”   他看向阿尔泰:“大人没有意见吧?”   “没有没有。”阿尔泰连连摆手,“太傅不说,我也要派人把东西送去的,留在我这儿,万一日后……也说不清。”   “嗯。”   侍从上来把这些东西都搬走。   阿尔泰犹豫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话要说:“太傅……”   祝青臣弯腰捡起一封掉落的书信,随手拆开,问:“还有事?”   “除了这些东西,我等在呼延律房里,还搜到了……”   “什么?”   阿尔泰似乎难以启齿:“请太傅随我来,怕污了太傅的眼睛,我命人把东西放在里间了。”   “好。”祝青臣一边看信,一边跟着他往里间走。   里间放着一个大木箱子。   阿尔泰上前,双手将箱子打开。   祝青臣微微抬眼,在看清楚箱子里是什么东西的时候,正好也看清楚了信上的字句。   ——此二人乃分桃断袖之辈,世所共知。如今李钺驾崩,祝青臣丧夫寡居,无所依仗,不足为惧。倘若能将祝青臣收入宫中,则不费一兵一卒,中原国土,尽在掌中。   而那个箱子里,红艳艳的一片。   正红的喜服,仿照中原的样式一套,还有一套草原上的。   草原上的狼皮羊毛、器物赏玩,还都是些……   阿尔泰轻声道:“太傅有所不知,这些东西,都是草原上成亲需用的东西,还有一些……不堪入目的东西。”   祝青臣怎么会不知道?   他就是在西北长大的,西北的民风民俗,他怎么能不知道?   祝青臣看着那些东西,只觉得腹中翻江倒海,一阵恶心。   他别过头去,掩着嘴,忍不住干呕。   恶心!无比恶心!   原来这次呼延律来出使,打的是两个主意。   倘若周国在李钺驾崩后,一蹶不振,那呼延律就和草原里应外合,掀起战争。   倘若周国兵强马壮,难以攻克,那呼延律就趁机向祝青臣提亲。   他们以为,祝青臣不过是个断袖,只要是个男的,他都喜欢。   只要把祝青臣搞到手,中原也就到手了。   难怪。   难怪那天晚上,呼延律会说那些话。   他根本就不是一时兴起、忽然想到的,而是早有预谋。   他从一开始就这样想了。   “哕——”祝青臣想吐,但又吐不出东西来。   阿尔泰把箱子关上,替他拍拍背:“太傅可还好?顺顺气,呼延律死不足惜,太傅千万保重身体。”   祝青臣抬起头,语气坚决:“马上派人去处死呼延律,尸体烧了,不要留下痕迹……哕……”   阿尔泰道:“那我将这些东西一并烧了,省得太傅看着心烦。”   祝青臣摆摆手:“东西我让人搬回宫里,我亲自烧。”   祝青臣不愿在这个房间里多待,扶着墙就出去了。   他坐在廊下,看着侍从们把东西搬走。   风迎面吹来,让他清醒一些。   可祝青臣微微侧过身子,看向刚才传来呼延律声音的方向。   原本吵闹的地方,此时已是寂静一片。   李钺……   估计呼延律这阵子做的噩梦,与李钺有关。   李钺小气得很,呼延律对他说了那些话,李钺一定不会放过他。   祝青臣转回头,吩咐道:“再快一些。”   “是。”侍从们齐声应道,加快动作。   他和李钺是夫夫,他也小气得很。   他要亲自把这些东西给烧了,留着灰烬,用来埋葬呼延律。   *   东西装车,送到封乾殿。   祝青臣让侍从们把东西抬进来,便让他们都下去了。   殿门关上,只剩下祝青臣一个人。   他换了常服,在案前坐下,忍着恶心,重新查验那些书信,恐怕有东西错漏。   虽说要烧,但他至少要知道,呼延律给草原那边递了哪些消息。   可是没多久,他就后悔了。   他不该看这些东西的。   祝青臣将手上的书信揉成一团,用供案上的蜡烛将书信引燃,丢进给李钺烧纸钱的火盆里。   草原之人,野蛮粗鄙,书信也写得狗屁不通。   祝青臣再捏着鼻子看了一会儿,最后实在看不下去,双手抱起书信,全部丢进火盆里。   书信纷纷扬扬落下,火光跳跃,渐渐吞噬那些大逆不道的书信。   祝青臣看着火焰熊熊,又端起案上供奉的茶盏,仰头给自己灌了一盏冷茶,才感觉稍微顺气些。   呼延律算什么?   草原大王又算什么?   他从来就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可是李钺驾崩了,这些人一个个都欺负到他头上来。   祝青臣重重地搁下茶盏,走到那口木箱子前。   他差点忘了,还有这些东西。   祝青臣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一把将箱子打开。   还是那些东西。   他们以为,只消这些东西,就足以让祝青臣俯首称臣,双手将周国版图奉上。   祝青臣从箱子里拽出那件仿中原制式的嫁衣,用力撕扯两下。   却没能扯开。   他烦得很,索性双手一抛,把整件嫁衣都丢进火盆里。   嫁衣覆盖上去,瞬间就将盆中火焰压了下去。   祝青臣看了一会儿,没见火烧起来,干脆拿了把匕首,把嫁衣划开,一块布料一块布料丢进火里。   火苗重新燃烧起来。   祝青臣把箱子拖过来,自己坐在火盆前,把里面的东西都搬出来,一件一件过目,一件一件丢进火盆里。   火光明灭,烤得他脸颊发热,火焰映入他眼中,也教他忍不住红了眼睛。   他在敌人面前,从来云淡风轻、不以为意。   可他还是在意的。   他在意别人算计他,他在意别人觊觎他,更在意别人趁着李钺不在就欺负他。   就连……就连李钺也欺负他。   明明就在他身边,却总是不出来见他。   明明都出来教他射箭了,却连一会儿都不肯多留。   连呼延律都看见他了,他到现在却连李钺的面都没见过,难道他连呼延律都不如吗?   他想给李钺找一些法力不够的理由,但是理由多了,他也就不想相信了。   祝青臣越想越生气,抓着匕首,狠狠往地上一丢。   “哐当”一声,匕首正好扎在李钺的棺椁上,还晃了两下。   祝青臣连忙伸手去拔,却拔不下来。   祝青臣含着两泡眼泪,看着眼前的场景,竟然有些想笑。   他弹了一下匕首,破涕为笑:“李钺,让你欺负我,把你的棺材戳个洞,让你晚上睡觉漏风。”   祝青臣靠在供案边,撑着头,认真地看着李钺的棺椁。   “你还在呼延律那边?还没解气吗?他人都死了,你还要鞭尸?”   “那天晚上,呼延律倒是提醒我了,我现在可是万人之上的太傅,你不回来,我就去找替身。天下之大,总有人和你长得像,还是活的。”   祝青臣瘪了瘪嘴,小声骂道:“死鬼,不回来就死外面算了……你本来就死了,别回来了。”   正巧这时,祝青臣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祝卿卿,我回来了。”   祝青臣猛地回过头。   只见李钺披着盔甲,满身血污,无比熟练地穿墙回家。   “你在我的灵前烧什么?为什么拿刀扎我的棺材?都扎到我身上了。”   他头顶一片乌云,乌云正哗哗地往下掉灰烬,灰烬簌簌落在他身上,弄得他身上脏兮兮的。   另外……   他的胳膊上还挂着一把匕首。   祝青臣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看扎在棺材上的匕首,再看看身上挂着匕首的李钺。   他……   李钺似乎还以为祝青臣看不见他,低着头,拍拍身上的灰烬。   祝青臣盯着他,磨了磨牙,小声骂道:“死鬼,你还知道要回家?”   李钺抬起头,一脸无辜:“祝卿卿,我去帮你杀了呼延律,我又没惹你,干嘛又骂我?祝卿卿,好没良心。”   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他怎么能跟祝卿卿说话呢?祝卿卿怎么知道他回来了呢?   下一瞬,祝青臣猛扑上前,李钺下意识接住他,托住他的腿,让他好好地挂在自己身上。   不等李钺反应过来,祝青臣抬起头,狠狠地咬住他的嘴唇。   李钺按住祝青臣的脑袋,把他发泄愤怒的撕咬,变成表达爱意的亲吻。   作者有话说:   啧啧,老夫老夫就是这样,先大do特do,等爽完了再抱在一起讲正事   【下一章就入v了,胖胖生要准备一章肥肥的v章,下次更新在周四跨周五的零点,谢谢小可爱们支持~】   【下本开《在狗血文里做返聘老师[快穿]》,喜欢的小可爱可以收藏一下~】   (一)   太子太傅祝青臣,在二十三岁这年,又一次被穿书系统识别为“牛掰老师”,拉去做任务——   【在狗血文里做返聘老师!】   祝青臣:有没有可能,我刚做完任务回来捏?   系统:不可能,绝不可能!   古代世界,高中生受高考结束,遭遇车祸,穿成太监,和没有实权的渣攻皇子相依为命,受尽大权在握的摄政王磋磨。   他拼死辅佐渣攻登基,扳倒摄政王。成功后,却被渣攻说不过是个死太监,给口饭吃就汪汪叫。   祝青臣:?   “咻”的一下摇来系统,把受送回现代。   【高中生就要好好学习,搞什么穿越?】   现代世界,原书受苦读十二年,满怀希望走进高考考场,却因为校霸渣攻在他准考证背面写的霸总加油语录——“老子不许你考差”,被判作弊,成绩取消。   两个人双双进入汽修店当学徒,因为修不好车,被高高在上的霸总羞辱——平凡攻受平凡生活,有苦有乐现实向。   祝青臣:??   “咻”地一下冲到案发现场,当场抓获渣攻。   【谁敢在准考证上乱涂乱画?】   仙侠世界,高岭之花仙尊受潜心修行数百年,白衣绝尘,却被自己的三个徒弟算计,跌落高岭,沦落风尘。   又与魔尊、妖尊、宫主、门主,等等渣攻纠缠不清,最后被无情无爱的天道逐出天地,变成修真界共用白痴玩物。   祝青臣:???   “咻”的一下抽剑出鞘,给不肖子孙一人一剑。   【谁敢动我的高岭之花徒弟?】   此外还有——   娱乐圈世界,演员受演技精湛、前途大好,却因为渣攻意图“私有宝藏”,被恶意打压、悄悄雪藏。   种田世界,猎户受捡到失忆渣攻,带回家悉心照料,渣攻一朝恢复记忆,不愿面对现实,对受虐身虐心。   祝青臣“咻咻咻”,全部解决。   (二)   任务坐着坐着——   大权在握的摄政王;   高高在上的反派霸总;   还有无情无爱的天道,和祝青臣对上了暗号:“祝卿卿,是我,反派。上辈子杀猪。”   “这辈子教书。” 第17章 相会时   滔天巨浪   17   不知不觉间, 祝青臣和李钺调换了位置。   祝青臣双手攀着李钺的脖颈,整个人牢牢地挂在李钺身上,后背贴在墙上。   李钺就站在他面前, 稳稳地托住他的腿。   两个人离得很近, 喘息之间, 耳鬓厮磨。   久别重逢的爱人,理当如此。   不知道过了多久,祝青臣有些喘不上气,抬起头时,脸颊上也染了一重绯红。   他双手扶着李钺的脑袋,睁圆眼睛, 仔细看看他的脸。   李钺迎上他的目光,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祝卿卿,能看见我了?”   “嗯。”祝青臣闷闷地应了一声, 拇指按在他的嘴唇上,摸一摸自己刚才咬出来的牙印。   有这个印子在, 祝青臣才觉得这不是一场梦。   李钺微微低下头, 让他仔细摸一摸。   呼吸相递, 额头相抵。   祝青臣摸了一会儿牙印,又往后靠了靠, 后脑勺靠在墙上, 拉开距离, 认真看看李钺。   李钺是死在大雪封山的猎场里的。   所以, 他仍旧保留着刚刚死去时候的模样。   李钺穿着盔甲, 但没有戴头盔, 头发只是束起来, 也有些散乱。   现在分明已经开春, 可他的身上还带着去年冬天未融化的积雪,甚至还有雪水从他的盔甲上滴落下来。   此时祝青臣挂在他身上,也能感觉到,透过衣料,李钺身上浸透出来的寒意。   祝青臣眼睛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盯着他,似乎要把这几个月缺失的都补回来。   李钺被他盯着,不到片刻,就又一次欺身而上,避开他的目光。   他低声道:“祝卿卿,不可以这样看我。”   唇齿相贴。   不知道过了多久,祝青臣脸颊上的绯红渐渐加深。   他被李钺亲得晕头转向,唯一能做的,就是牢牢地扒住李钺。   他低下头,把脑袋靠在李钺的肩膀上,把滚烫的脸颊贴在李钺的盔甲上,降一降温。   仿佛脸红也会传染,他微乱的呼吸打在李钺的耳朵上,把李钺的耳朵也染红了。   犹豫片刻,李钺低低地喊了一声:“祝卿卿?”   祝青臣把脸埋进他的肩膀,点点头,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这是只有他们自己才听得懂的对话。   久别重逢,他们当然不满足于简单的拥抱和亲吻。   李钺一抬手,风吹过,将落在他身上的灰烬吹散,又把扎在他手臂上的匕首拔出来。   那些灰烬朝祝青臣飘来,祝青臣下意识闭上眼睛,害怕被迷了眼睛。   可是下一秒,那些灰烬就从祝青臣面前穿过,被风吹到他身后去了。   李钺抱着祝青臣,往上掂了掂,稳稳当当地朝殿中走去。   祝青臣垂着眼睛,乖顺地靠在他怀里,没有异议。   他当然是喜欢的,很喜欢。   他们都成亲三年了,又不是刚刚才认识,不需要推脱矫情。   李钺把祝青臣放在自己的棺材上,让他坐好,自己则站在他面前,伸出手去,拽开祝青臣的衣带。   祝青臣也伸手去解他的腰带,帮他卸下盔甲。   衣裳垂落在地上,盔甲才卸了一半,祝青臣就从棺材上滑下去,又一次扑进了李钺怀里。   穿着盔甲也可以。   李钺身上冷冷的,他的棺材也冰凉凉的。   祝青臣被夹在中间,忍不住微微颤抖。   他想要抱住李钺,但是又觉得李钺身上太冷,忍不住想推开他。   李钺怕他冷,搓搓他的手臂,想让他暖和一些,反倒激得祝青臣一阵冷颤。   实在是太凉了。   李钺顾忌着祝青臣身子不好,想停下来,离祝青臣远一点。   可是他刚有动作,就被祝青臣伸手勾住了脖子。   祝青臣坚决不放手,李钺望着他的眼睛,只好顺着他的意思,低下头,亲亲他的眼睛。   封乾殿中挂满了白布灵幡,是为了祝青臣能随时观察风的方向,知道李钺在不在。   但是现在,随着李钺逐渐沉沦失控,殿中狂风骤起,吹动灵幡,竟如同海上起风一般,掀起滔天巨浪。   “哐当”一声,祝青臣脚背绷直,不自觉蹬了一下,踢到李钺的供案。   满殿的风静了下来,有一瞬间的凝滞。   祝青臣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是刻意的委屈巴巴:“对不起,李钺,把你的祭品都打翻了,你不会是恶鬼吧?恶鬼不会发怒吧?”   李钺绷着脸,极力维持自己的表情,拍了一下他的腰背,回头看看自己的供案,或者是……看看祝青臣的脚有没有踢红。   确认祝青臣没受伤,李钺才抱起祝青臣,冰冷的脸颊贴着他,说话时呼出来的气都是冷的。   “祝卿卿,我已经有天底下最好的祭品了。”   他把祝青臣抱到供案边,又把祝青臣放在上面。   现在,恶鬼李钺要开始享用他的祭品了。   *   一直到天色渐暗,暮色四合。   所幸祝青臣这阵子吃住都在封乾殿,殿中摆着他日常起居的东西,很是方便。   李钺一招手,一阵风将祝青臣的手帕衣裳卷过来。   李钺帮祝青臣简单擦一擦,又给他换上干净衣裳,最后给他裹好毯子,把他牢牢抱在怀里。   李钺环顾四周,再招招手,供奉在灵前的点心便飞到手上。   把点心递给祝青臣,让他先垫垫肚子,补充一下体力。   祝青臣没喊,侍从们连午饭都没送进来,他也就没吃什么东西。   祝青臣靠在李钺怀里,垂着眼睛,眼看着是累坏了,想睡觉。   可他却一只手拿着点心,小口小口地吃着,另一只手紧紧地拽着李钺的束袖,还时不时抬眼看看他,生怕李钺又不见了。   从前他靠在李钺怀里,都能听见李钺强劲的心跳声。   可是现在,心跳声没有了,他只能用最笨的方法,确认李钺还在。   李钺抱着他,低声问:“祝卿卿,我带你去寝殿后面的温泉洗洗,再让他们送点吃的进来?”   祝青臣却摇了摇头:“等一会儿再去。”   他还不想让别人进来打扰,他和李钺还没待够呢,还想再腻歪一会儿。   反正李钺都帮他清理好了,他不难受。   祝青臣抬眼看他,把手里的点心递给他:“你要吃东西吗?你会饿吗?”   “不会,鬼不会饿,但是可以吃贡品。”虽然这样说,但李钺还是低下头,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点心。   祝青臣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把点心拿回来,自己啃了一口,然后又递到李钺面前。   两个人一人一口,把点心吃完。   李钺担心祝青臣吃不饱,又给他拿了一块。   祝青臣有了精神,抬眼问:“你不会饿,也不会渴?”   李钺颔首:“嗯。”   祝青臣大为震惊:“你不吃不喝,还可以行床.笫之事?你哪里来的力气?这是什么道理?”   李钺一噎,鬼脸一红:“祝卿卿,不要说出来。”   “噢。”祝青臣点点头,“那你是什么时候变成鬼的?”   李钺又是一噎:“我死了就变成鬼了。”   祝青臣挪了挪身子,挣扎着从他怀里坐起来,与他面对面坐着,认真地看着他。   “那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我一直都在,只是你看不见。”   祝青臣追问:“那为什么不让我看见?”   李钺解释道:“我才刚死不久,没有法力现身。”   “那为什么呼延律能看见你?”   “他看不见,他已经瞎了。”   “我是说梦里,为什么他做梦能梦见你?”   祝青臣追问到底,认真地看着他,一定要一个答案。   难道他连呼延律都不如吗?   “那是噩梦,不适合你。”李钺解释道,“他会梦见自己身上长满了眼睛,被我一箭一箭射瞎……”   “李钺,住口!”祝青臣连忙喊停,刚吃的点心都要吐出来了。   “他调戏你,我想杀了他,但是碰不到他,所以只能给他托梦,想着把他吓死。”   “那你为什么不来梦里见我?既然可以进入他的梦境,为什么不来我的梦里?”   李钺顿了顿,似乎不好说出口。   偏偏祝青臣想要一个答案,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为什么不来我的梦里见我?”   李钺低声道:“我去过的。”   “什么时候?”祝青臣回忆了一下,“我被下药的时候?”   应该就是那次,那次他梦见李钺抱着他在冰天雪地里骑马,还做了一些……不是很好的事情。   这时,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可是只有那一次。”   ——“每次。”   片刻沉默。   最后是李钺开了口。   “我每次都在,但你不是每次都能发现我。”   “昨天晚上,你梦见我带着你射箭,那个人就是我。”   “前天晚上,你梦见你带兵征讨草原,躲在草丛里的那只狼也是我。”   “大前天晚上,你梦见你在酒楼里吃烧鸭饭……”   祝青臣眨巴眨巴眼睛,认真道:“那碗烧鸭饭是你。”   “……”李钺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心情,“在隔壁吃饭的食客是我。”   李钺出现在祝青臣梦境的各个角落里。   他是草原上的狼,是宫墙上的雪,是落在祝青臣肩上的月光。   他无处不在。   呼延律见到的是满身血污的恶鬼,祝青臣见到的,是把每一次梦境都当做幽会,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李钺。   根本就不一样。   祝青臣自然也没必要跟呼延律比较。   “原来如此。”祝青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重新钻进他怀里让他抱住自己。   他扭了扭,把手从毯子里伸出来,握着李钺的手,再加上自己的手,摆弄着两个人的手指,不知道在算什么。   李钺只当他在随便玩儿,从身后抱着他,悄悄低下头,贴贴祝青臣的头发。   他身上冷,但是祝青臣暖和啊,跟冒着热气似的。   李钺正贴得起劲的时候,忽然,祝青臣回头看他:“李钺,其他鬼显形,只需要九九八十一天,你用了三四个月,快一百天。”   李钺顿了一下:“你怎么知道其他鬼显形需要多久?你什么时候见过其他鬼?”   祝青臣无比认真:“话本上写的。李钺,孤魂野鬼都只需要八十一天,我天天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竟然还不如他们。”   李钺神色微沉,语气却很平静:“是吗?我不如他们?”   “嗯。”祝青臣刚点了一下脑袋,下一秒,他裹在身上的毯子就被李钺一把掀开,而他也被李钺按在怀里,拍了两下。   祝青臣又一次攀住他的脖子,“啾”的一声,亲在他的唇角上:“所以,李钺,你要多吃贡品,维持法力。你想吃什么?我马上给你准备。”   祝青臣像一小块扭股糖,挂在他身上,黏糊糊的:“你多吃点,今晚也不要消失了,陪我睡觉。”   李钺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又拍了他一下:“白日里吃饱了,今晚不走。”   祝青臣一脸疑惑:“啊?你不是一直和我待在一起,你吃什么了?”   李钺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   噢,祝青臣明白了。   被吃的是他本人。   祝青臣正色道:“李钺,你是个死鬼,你敢把我当成祭品。”   李钺笑了笑,像狼一样,把脑袋凑到他的肩膀上,要蹭开他刚刚穿好的衣裳,狠狠嗅闻。   两个人闹了一会儿,从床头滚到床尾。   忽然,祝青臣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李钺顿了一下,拢好他的衣裳,珍重地亲了亲他的额头:“先用晚膳。”   “好吧。”祝青臣翻身从榻上坐起来,朝外面喊了一声,“来人。”   门外很快传来侍从的声音:“太傅有何吩咐?”   “把晚膳端进来吧。”   “是。”   祝青臣中午就没吃饭,侍从们虽然担心,但只当他是在忙,也不敢打搅。   如今祝青臣说要吃饭,他们自然高兴,连语气都轻快不少。   李钺把屋子收拾一下,把祝青臣踢翻的祭品捡起来,把掉到地上的被褥捡起来,又给祝青臣披上外裳,帮他理了理头发,好让旁人看不出来。   祝青臣微微抬起头,任由他摆弄自己。   他看着李钺的脸,忍不住笑出声来。   等会儿侍从们进来,看见李钺,不知道会不会以为李钺诈尸,吓一大跳。   李钺不知道他在傻乐什么,但也跟着笑了笑。   忽然,门外传来敲门声:“太傅,我等进来了。”   祝青臣手忙脚乱,迅速拽过床榻上的毯子,把李钺给盖起来:“快快快。”   他想是那样想,但实际上,还是先让李钺藏一下比较好。   万一真把侍从们吓坏了,传到前朝,又是一阵风波。   李钺试图推开毯子:“祝卿卿,我……”   祝青臣按住他:“你先躲一下嘛,不要发出声音,乖。”   等祝青臣把李钺盖严实了,才让侍从们进来。   殿门被推开,侍从们双手捧着托盘,鱼贯而入。   几个侍从在案前停下,把晚膳摆好。   侍从试探着问:“太傅中午就没用午膳,一整日把自己关在殿中,也没出门,是不是身子不舒坦?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不用,我不过是贪睡,多睡了一会儿。”祝青臣闻见饭菜的香味,才觉得有些饿了,背着手走上前,想看看今晚吃什么。   侍从探出脑袋,见棺椁旁边的小榻上被褥堆叠,看着是有点乱,也就相信了祝青臣是真的睡了一整天。   “是吗?太傅日夜忙于朝政,能多睡一会儿也是好的,不过夜里也要早点睡。”   “嗯。”祝青臣弯腰看着案上的饭菜,捉起筷子,刚想夹一点菜吃。   刚伸出手,他就听见侍从道:“那小的帮太傅收拾一下床铺。”   “别……”祝青臣连忙回过头。   李钺还在他的床上!   祝青臣回过头,只见李钺早就掀开了毯子,将自己完全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而此时,他   就站在床铺旁边,见祝青臣看他,便大步走上前。   和要整理床铺的那个侍从擦肩而过。   那侍从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察觉。   他看不见李钺。   侍从回头问:“太傅,怎么了?”   李钺走到祝青臣身边,拉住他的手。   祝青臣看看他,然后摇了摇头:“没事,你收拾吧。”   “是。”   床铺上的痕迹都被李钺抹去了,祝青臣的床铺只是有点乱而已。   床铺收拾好,晚膳也就摆好了。   按照祝青臣的要求,摆了两副碗筷。   祝青臣在案前坐下:“你们都下去吧,我今晚不用人伺候。我一会儿想洗个热水澡,把换洗的衣物送到寝殿后面的温泉池子吧。”   “是。”   侍从们领命退走,把殿门关上。   祝青臣看向李钺:“他们看不见你?”   “对。”李钺颔首,“只有亲近之人能看见。”   “好吧。”祝青臣看起来有点失落。   他还想着跟朝臣百姓炫耀一下的。   这些人总说他是悲痛过度,以至于出现幻觉了。   他想把李钺拉到他们面前,光明正大地告诉他们,李钺没死。   可是现在看来,好像办不到了。   李钺大概猜到他在想什么,便哄他道:“祝卿卿,要证明我在你身边也不难。”   “嗯?”祝青臣眼睛一亮,抬起头,“怎么不难?”   “我把你抱起来,在他们面前转一圈。他们看不见我,但是能看见你飘在空中。”   祝青臣瘪了瘪嘴:“……那还是算了吧,我怕他们把你当成恶鬼,找道士来抓你,把你给抓走了。”   李钺揽住他的肩膀:“这样也好,这样我就是独属于祝卿卿的李钺。”   祝青臣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也有道理。   *   天色渐晚,宫墙那边传来宫人打更的声音。   温泉池子水雾弥漫,祝青臣趴在池壁边,把脸埋进臂弯里,还打起了小呼噜。   白天闹得太累了,他忍不住睡着了。   李钺伸出手,捂在他的脸上。   祝青臣被冰得一激灵,从梦中惊醒:“什么东西?”   李钺温声道:“祝卿卿,回去睡吧。”   “好。”祝青臣揉了揉眼睛,双手扒着石壁,要爬上岸。   李钺从衣桁上拿起巾子,等祝青臣一爬上来,就把他裹住,帮他把身上水珠擦干。   祝青臣穿上中衣,又披了一件外裳,看了看外边,确认外边没人,便朝李钺伸出手:“我太困了,走不动了。”   李钺抄起他的腿弯,把他抱起来,顺便还把祝青臣没穿的鞋袜一起提了起来。   祝青臣满意了,搂着他的脖子,晃了晃脚:“都这么晚了,不会有人看见的。”   也幸亏没有其他人在。   若是旁人在,看见祝青臣连带着他的鞋袜一起,飘在空中,恐怕要被吓坏了。   温泉池子与封乾殿之间,有一道回廊相连。   李钺抱着祝青臣,走在回廊上。   檐下灯笼昏暗,摇摇晃晃,映出祝青臣的影子。   祝青臣闭着眼睛,又要睡着的时候,忽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他吓了一跳,赶忙睁开眼睛,从李钺怀里跳下来,从他手里把自己的鞋袜拿走。   祝青臣赤着脚,蹑手蹑脚地走在廊上,屏息凝神观察了一会儿,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原来是外边的侍卫在巡逻。   确认人走了,祝青臣又跳进李钺怀里。   祝青臣笑着道:“我们两个像不像偷偷干坏事的?”   李钺拍拍他脚上的灰尘:“像,你像一只偷灯油的小老鼠。”   祝青臣反问:“那你就是被偷的灯油咯?”   李钺道:“我是自愿被偷的灯油。”   “等一下。”祝青臣正色道,“我想说的是,我们两个像深夜私会、偷香窃玉的,什么偷灯油?”   好好的意境都被破坏了。   李钺笑了笑,怕自己抱着他,越抱越冷,加快脚步,朝封乾殿走去。   *   折腾了一晚上,祝青臣被安安稳稳地送到床上睡觉的时候,已经是大半夜了。   或许是白日里累着了,祝青臣睡得熟,呼吸匀长,神色安然,没有做梦。   既然没有梦,李钺也不能入他的梦。   李钺守在床边,伸出手,想要碰碰祝青臣的脸,又怕冰到他,只能碰碰他的睫毛。   祝青臣睡得安稳,一点反应也没有。   李钺盯着祝青臣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伸出手。   一阵微风自他掌中升起,风中裹挟着星星点点的黑色灰烬。   风渐渐大起来,他掌中的灰烬也慢慢聚拢拼凑,显露出被烧给他之前的样子。   书信、嫁衣、聘礼。   样样都是大逆不道的东西。   这个时候,李钺才知道,呼延律打的是什么主意,祝青臣白天烧的是什么东西。   难怪,难怪祝青臣要把这些东西全都烧了。   李钺帮祝青臣掖了掖被角,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随后站起身,穿墙出宫。   祝青臣白日里就下了命令,让人给呼延律一个痛快,别留着他了。   因此,阿尔泰马上就派人给呼延律送去了一碗毒药。   呼延律已经快被吓疯了,听说是毒药,丝毫没有犹豫,端着碗一饮而尽。   此时已是深夜,李钺再到驿馆,人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呼延律的尸首也不能留着,所以阿尔泰找了几个人,准备趁着夜深,偷偷把呼延律的尸首拖到城外乱葬岗,最好是泼上火油、再放一把火,不留下任何痕迹。   李钺到的时候,乱葬岗里火光冲天。   阿尔泰催促随从:“快快快,抓紧抓紧。”   焚烧尸体的时候,呼延律的魂魄也从火中飘了出来。   他自以为解脱,可是刚出来,迎面就撞上了李钺。   呼延律吓得脸色煞白,扭头就要跑。   李钺一言不发,拿出弓箭,搭弓射箭,对着呼延律就是“嗖嗖嗖”几箭,全部扎在他的背上。   可没人告诉呼延律,做了鬼还要被李钺追杀啊!   更没人告诉他,做了鬼还会痛啊!   实在是跑不过,呼延律只能求饶:“陛下饶命,陛下饶命,我已经死了,我再也不敢了……”   李钺冷冷地看着他,声音也冷冷的:“你想娶我的祝卿卿,你还给他准备了嫁衣和聘礼?”   “不……不是我准备的,是草原那边……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没多久,鬼差就过来接呼延律了。   呼延律看见两个鬼差,跟看见救星一般,屁滚尿流地跑到他们那边,躲在他们身后。   可是他没想到,两个鬼差看见李钺,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赔笑喊了一声:“陛下。”   李钺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鬼差问:“敢问陛下几时回去?虽说陛下不须投胎,但是这……陛下总是逗留人间,我们也不好向上头交代。”   李钺道:“再过几十年吧,我得陪着祝卿卿。”   “……”两个鬼差表情复杂,他这说的是人话吗?合着他是准备陪祝太傅一起寿终正寝啊。   “若是地府还要点卯,你们来宫里找我,我回去应一声就是,其他时候不用管我,我不会插手人间的事情,只是在祝卿卿身边陪他。”   鬼差反问:“陛下与祝太傅同床共枕,还不算插手人间之事吗?”   李钺沉下脸色,指了指他们身后:“呼延律要跑了。”   两个鬼差回头一看,果不其然,呼延律已经跑出二里地了。   两个鬼赶忙去追,李钺也趁机回了皇宫。   他回到封乾殿的时候,天色破晓,已经微微亮了。   祝青臣还在睡觉,李钺掸去身上晨露,回到榻边,假装自己根本没有出去过。   祝卿卿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他。   可是……   李钺看着祝青臣微微泛红的脸颊,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皱了皱眉,伸手想摸摸祝青臣的额头,却感觉不出来。   李钺当机立断,飘到外面,把外边的花盆推翻,吸引侍从过来。   *   天色微明。   祝青臣躺在床榻上,脸色泛红。   侍从们围在旁边,给他喂水喂粥,太医坐在榻边,给他诊脉。   一群人把他围得水泄不通的。   祝青臣无奈道:“我没事,只是昨天累着了,晚上又睡得有点晚,所以有点发热,多睡一会儿就好了。”   “这怎么能行?朝政再忙,太傅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侍从问,“太医,太傅的身体怎么样?”   太医沉吟道:“太傅说的没错,应当是累着了,再加上受了凉,风邪入体,阳气不足,不过不甚要紧,也不用吃药,吃点药膳就好了。”   祝青臣看了一眼侍从:“你看我就说吧?不用着急,都下去吧,我再睡一会儿。”   “是。”   太医都这样说了,围在他身边的人才散去。   殿门关上,祝青臣裹着毯子,环顾四周:“李钺?李钺?人呢?”   醒来之后就没看见他,他不会又消失了吧?   祝青臣刚准备下榻去找他,忽然,李钺的声音冷不丁响起:“祝卿卿,穿袜子、穿鞋。”   祝青臣循声看去,只见李钺一个鬼,躲在自己的棺材后边。   高高大大的男人,蹲在地上,悄悄看着他,看着怪孤单的。   祝青臣蹙眉:“你躲在这里干嘛?他们不是看不见你吗?”   眼看着祝青臣要过来,李钺忙道:“祝卿卿,别过来。”   “怎么了?”   “我是‘风邪’,我吸走了你的阳气。”   作者有话说:   你不是风邪,你是色鬼,竟然把老婆给搞生病了,真是(指指点点)   【因为要上夹子,所以这几天的更新基本都在零点,胖胖生也会努力多多更新的,争取在夹子之前就完结!】   感谢在2023-12-13 18:43:47~2023-12-14 23:0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温白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 10个;Taiyup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染瑾 20瓶;顾温酒 16瓶;复工后、宁顾、明明、1640个橘子 10瓶;吴方最近在干什么呢、一只骚鸡 9瓶;是您的慈父雅、Taiyup、幽兰宝贝、貔貅是只玉猫猫 5瓶;熬夜冠军、子佩 2瓶;灯火谁明、呱呱Lagi、钱柳永不be(谢塔除外、庄生晓梦迷蝴蝶、柒玖、可爱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鬼吃醋   一条酸鬼   18   李钺一个高高大大的“鬼”, 穿着厚重的盔甲,蹲在自己的棺材后面,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   活像是一匹落单可怜的狼, 蹲在草丛里。   看着就可怜巴巴的。   他是大夫口中的“风邪”, 他一现身就缠着祝卿卿做那些事情, 吸走了祝卿卿的阳气。   他想保护祝卿卿,却反倒害得祝卿卿生病。   李钺越想越惭愧,拽过悬挂在面前的灵幡,盖在自己脸上。   他还是死了算了……   不对,他已经死了,他还是去投胎算了。   祝青臣看着他的动作, 一脸迷惑:“李钺……”   李钺用灵幡盖着脸, 闭上眼睛,无比安详:“祝卿卿, 你就当我死了。”   祝青臣扯了扯嘴角,掀开被子, 刚准备下榻。   李钺冷不丁睁开眼睛, 他又“活”了:“祝卿卿, 穿上鞋袜。”   “噢。”祝青臣从榻前拿起袜子,解释道, “大夫说的‘风邪’是六种外感病邪, 统称为六淫.邪气。”   六淫.邪气?   这一听就是他, 又淫又邪。   李钺目光哀怨, 更加确定。   “……”祝青臣看见他的表情, 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是风寒暑湿燥火六种邪气, 里面没有鬼气, 更没有‘李钺气’。”   李钺下定决心,正色道:“祝卿卿,为了你的身子着想,在你病好之前,我们暂时不要接触,更不能做那种事情。”   祝青臣蹙眉:“都说了和你没关系了,不要蹲在那边,快点过来!”   李钺坚持:“祝卿卿,今时不同往日,以前我身强力壮、从不生病,我可以一直抱着你,直到你病好,但是现在我已经死了,我变成吸人阳气的鬼……”   祝青臣假装咳嗽,打断他的话:“快点过来……我要喝水,过来给我倒水……”   李钺下意识站起身,但是下一瞬,又转了方向,朝殿外走去。   祝青臣看看桌案上的茶盏,一时间忘了咳嗽:“不是,茶壶就在这里,你去哪里?”   李钺道:“我去外面摔一个花盆,让服侍的人进来给你倒茶。祝卿卿,我不能再靠近你了,你是天底下最美味的祭品,再靠近你,我会忍不住的。”   “啊?”祝青臣一脸茫然,反应过来,连忙喊道,“回来!我说我放在外面的花盆为什么碎了一个,不许砸!”   李钺回头:“那我去把外面的灯笼打翻,引人过来。”   祝青臣果断拒绝:“不行,打翻灯笼,万一着火了怎么办?”   “那怎么办?”   “你亲自过来给我倒水。”   李钺同样果断拒绝:“不可以,祝卿卿,这很危险,你会后悔的。”   李钺不肯靠近,祝青臣不让他走。   两方僵持。   忽然,祝青臣一蹬双脚,将脚上的袜子踢开。   李钺沉下语气:“祝卿卿,赶紧穿上。”   祝青臣晃了晃脚:“不,李钺,你不给我倒水,我就要下床给自己倒水了,我不穿袜子,我要赤脚踩在地上,你看着噢……”   他话还没说完,李钺便转身回来。   拿祝卿卿没办法。   “坐回去,我给你倒水。”   “好。”   祝青臣把脚缩回榻上,抱着枕头,笑嘻嘻地看着李钺给他倒水。   壶里是热水,被李钺冰凉的手掌捂一下,正好变成温水。   祝青臣双手捧着茶杯,才喝了两口,眼看着李钺又要和他拉开距离,忙道:“不许走,你给我倒了水,当然要帮我把杯子放回去,否则我就不穿鞋袜下床……”   李钺这才停下了脚步,在床榻边站定,等他喝完。   祝青臣慢吞吞地把水喝完,把空杯子递给他。   李钺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接过杯子,试图不碰到祝青臣的手。   他不能再被引诱了。   祝青臣蹙着眉头,趁着李钺不注意,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的手。   李钺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活像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太傅调戏的“良家好鬼”:“祝卿卿,松手。”   祝青臣自然不肯,不仅不肯,还顺势扑上去。   他站在小榻上,紧紧抱住李钺,挂在他身上。   李钺很想推开他,但是下不了手,只能举起双手,不去碰他,最后在祝青臣快要挂不住的时候,伸手扶他一把。   祝青臣笑了笑,凑过去亲亲他的唇角:“都说了不关你的事情了,是我自己睡得太晚,干嘛那么紧张?”   李钺绷着脸不说话,似乎对祝青臣的偷袭很不满意。   “再说了,你身上冰凉凉的,我因为生病,又在发热,我抱着你养病,那不是正好吗?李钺,我们是天生一对耶。”   “再再说了,要是我不亲你,万一你又没法力了怎么办?”   祝青臣说一句话,就亲一下他的唇角。   李钺没有回应,但是神色微动,就是不知道是被祝青臣说动的,还是被祝青臣亲动的。   正巧这时,殿门外传来侍从的声音:“太傅,药膳准备好了,您吃了再睡吧。”   “好。”祝青臣低下头,观察李钺的表情,“李钺,我觉得你要抱着我吃药膳,外敷内服,双管齐下,我的病应该好得更快。”   “双管齐下”一出来,李钺就再也绷不住,笑出声来。   这又是什么歪理?   祝青臣见他笑,便知道事情稳了,从他身上滑下来,拍拍床铺:“快!”   李钺没有办法,只好用毯子把祝青臣裹好,然后从身后抱着他。   侍从们推开殿门,端着托盘,将太医刚刚让人炖好的药膳粥送进来。   “粥还有些烫,太傅小心。”   “好。”祝青臣眼珠一转,“你们先下去吧,我慢慢吃。”   “是。”侍从们进来又出去。   殿门关上的时候,祝青臣回过头,看向李钺,还暗示地朝他眨巴眨巴眼睛,抛两个媚眼。   李钺看着他,故作不知,问:“怎么了?”   祝青臣理直气壮:“李钺,你要自觉一点,我的粥有点烫,你作为浑身冰冰的鬼,不该帮忙捂一捂吗?”   李钺双手捧起粥碗,稳稳地放在祝青臣面前,让他吃饭。   祝青臣舀起一勺,塞进嘴里。   嗯,温度刚刚好,吹都不用吹。   死鬼李钺还是有一点用处的。   *   祝青臣的病不是很严重,就是与李钺久别重逢,一时间过火,劳累过度,再加上熬夜晚睡,引起的低热头晕。   李钺抱着他,帮他降温,再配合太医的药膳,休养几天就好了。   这天上午,武场里。   六岁的李端拿着特制的小弓箭,面对矮矮的箭靶,在威武将军指点下,第一次尝试射箭。   五大三粗的威武将军,在此时格外有耐心,一点一点纠正他的动作,语气温和。   “陛下,这只手不要抓得太紧,眼睛看着靶心,诶,对,瞄准了,然后松手——”   “嗖”的一声,竹箭飞了出去,蜡质的箭头碰了一下靶子,随后掉在地上。   威武将军夸张道:“陛下真厉害啊,第一次射箭就射到靶心了。”   李端怪不好意思的,摸摸自己的头发,回头看向祝青臣。   祝青臣就捧着茶盏,坐在檐下,回以温和的笑容:“再练一次。”   “嗯。”李端用力地点了点头,又一次拉开弓箭。   祝青臣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李钺当然也在。   只是他蹲在旁边,看着李端和威武将军,满脸幽怨。   要是他还活着,那一定是由他亲自教李端射箭,祝卿卿在旁边鼓掌,一家三口和和美美。   结果他死了,他就这样死了!   李钺怨气冲天,鬼气森森,几乎要化作实质,变成一团黑气,笼罩在他头顶。   祝青臣端着茶盏,忍不住往旁边挪了挪。   李钺扭头看他,压低声音:“祝卿卿,你在干嘛?”   祝青臣吸了吸鼻子,小声道:“你有点冷。”   李钺不服:“你前几天还说我冰凉凉的,抱起来很舒服,我们是天生一对。”   “但是我的病好了,而且你好像比前几天冷。”   祝青臣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好像明白了什么,小声安慰他:“别生气嘛,端儿总是需要一个武学师父的,他又不能看见你,就只好请威武将军来了。”   “再说了,我们和威武将军一起在土匪寨长大,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反正李钺就是不高兴。   他还没享受几天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美好,人就死了。   这叫他怎么甘心?   这时,威武将军好像也感觉到了背后强烈的怨气,回头看了一眼。   他当然什么都看不见。   祝青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将军,怎么了?”   威武将军摸了摸脖子:“忽然怪冷的。”   祝青臣指了一下天:“可能是要变天起风了,再练一会儿就回去休息罢。”   “是。”威武将军不敢说,不是风吹来的凉意,是从他后背爬上来的凉意。   怪怪的,阴森森的。   威武将军强忍不适,转回头,继续教李端射箭。   李端问:“将军,父皇射箭肯定很好吧?”   “那是自然,陛下弓马娴熟,世人不及。”   一瞬间,威武将军觉得背后的凉意褪去一些。   李钺神色稍缓。   端儿,好孩子,父皇没有白疼你。   李端又问:“那太傅爹爹呢?太傅爹爹应该很厉害吧?”   威武将军笑着道:“太傅是文臣,身子也不大好,所以也不太擅长这些……”   等一下,好像有哪里不对!   威武将军改了口:“那天晚上,在城楼上,天色昏暗,太傅一箭射中呼延律的右眼,和当年先帝一箭射中呼延律的左眼一样,所以,太傅的武功应该不在先帝之下。”   “哇!”李端忍不住回头去看祝青臣,一脸惊讶,“太傅爹爹这么厉害!”   祝青臣用衣袖挡住脸,不敢看他:“那次是托了你父皇的福,太傅爹爹不会射箭。”   李钺忍不住笑出声。   威武将军忽然觉得,脖子上的凉意又散了一些。   他继续道:“太傅与先帝神仙眷侣,一定是先帝在天有灵,一时附身太傅,帮太傅除去心腹大患。”   果不其然,周围的风都暖和起来。   威武将军好像知道了什么关窍。   只要他多夸先帝和太傅,那股凉意就不会缠着他。   原来如此。   于是他又道:“太傅与先帝天生一对,文治武功,所向披靡,纵使分隔两地,也有心灵感应。”   李钺高兴得很,头顶黑气全部散去。   只有祝青臣赶忙喊停:“好了好了,不要说了。你教他就教他,不要说这些事情。”   “是。”威武将军浑身轻松,继续教导李端。   祝青臣低下头,揉了揉脸颊,觉得自己的脸又烧起来了。   李钺伸出手,帮他捂捂:“祝卿卿,你又开始发热了。”   祝青臣悄悄推他一把:“都怪你。”   “我错了。”   两个人嘀嘀咕咕地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侍从过来通报:“太傅,阿尔泰大人求见。”   祝青臣抬起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他可有说所为何事?”   侍从摇头:“不曾。”   自从料理了呼延律,只剩下阿尔泰一个使臣,可以算是一家独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阿尔泰原本就喜欢中原风情,今日去赴宴,明日去游湖,日子过得倒也滋润。   今日忽然求见,恐怕是为了草原的事情。   祝青臣略一思忖:“请他去偏殿等我,我马上过去。”   他站起身来,抚了抚衣摆,让威武将军带着李端练着,自己过去看看。   临走时,威武将军一面教李端射箭,一面还嘀嘀咕咕:“太傅与先帝天生一对,陛下一定要继承两个爹爹的文韬武略。”   李端认真地点了点头:“嗯,我记住了。”   祝青臣羞愤回头:“不要跟他说这些!”   威武将军噤了声:“臣遵旨。”   他朝李端挤了挤眼睛,李端会意点头。   他都明白的。   *   来到封乾殿偏殿,阿尔泰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见祝青臣来了,他赶忙上前行礼:“太傅。”   “免礼平身。”祝青臣走上前,不着痕迹地扫了他一眼。   阿尔泰最近过得确实滋润,脸色红润不说,整个人都胖了一圈。   祝青臣在案前坐下:“大人此来所为何事?”   阿尔泰从袖中拿出一封文书,双手奉上:“臣前几日将呼延律之事写做奏章,送回草原,今日草原来了回信,臣特意送来了。”   “如此。”祝青臣接过文书,拆开封泥。   阿尔泰谨小慎微,很懂规矩,文书封得严严实实,他一收到就送过来了。   在发回去的奏章中,阿尔泰将呼延律的死,描述为呼延律心怀叵测、窥探周国军营,被周国太傅发现。   周国根本就不是他们想象中的不堪一击,阿尔泰为了避免一场战火,为了稳住周国,清理门户,大义灭亲。   若不是阿尔泰从中周旋,此时周国将士,早就将草原砍得一根草都不剩了。   因此,草原人都要感激他,更要感激祝青臣不杀之恩。   从草原发过来的文书来看,他们应该信了七八分。   若不是周国兵强马壮、周国太傅足智多谋,怎么能将呼延律杀死?   草原不敢与周国硬碰硬,所以在发回来的文书里,恭恭敬敬,谨小慎微。   这封文书是草原大王亲手所书。   草原大王先是向祝青臣赔礼道歉,说自己用人不当,竟然选了呼延律做使臣。   紧跟着,便说窥探军营、刺探情报的事情,都是呼延律一人所为,绝非他授意,请祝青臣千万千万不要误会。   这些都是客套话,真真假假,祝青臣自然不信,看过就忘了。   最后,为显诚意,草原大王特意重新派人送来赔罪礼物。   愿两国永结为好,再无干戈。   只不过礼物都还在路上,文书先到了。   祝青臣勾了勾唇角,将文书合上。   阿尔泰问:“太傅,这文书……”   “无妨,大人将此事料理得很好,草原那边没有起疑。”   “那就好。”   “他们还说,会送赔罪礼物过来,想来东西只会多不会少。”   “如此……”阿尔泰道,“想来,草原那边是七八分信了,余下一两分,还是不死心,派人过来查探。”   祝青臣微微颔首:“那新来的这些人……”   阿尔泰俯身行礼:“太傅放心,臣会料理好一切。”   “那就好。”祝青臣笑着把他扶起来,“这些人与大人同是草原使臣,我不好插手,就有劳大人了。”   “太傅言重了,臣一定尽心竭力。”   阿尔泰抬起头,对上祝青臣的目光,恍然发觉,自己好像是被套路了。   以祝青臣的才智,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草原新派来的人,也是来查探消息的人?   还要他阿尔泰来提醒?   祝青臣早就看出来了,只是让他主动开口,揽下这个差事罢了。   祝青臣仍是盈盈笑着:“想来有大人在,不论再来几个使臣,大人都能料理好。”   虽然知道祝青臣是故意的,但阿尔泰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太傅放心,臣一定尽力。”   “好,两国永结为好,我与大人也是知己难逢。正巧威武将军正带着陛下在武场练武,留下一同用顿便饭吧。”   “是。”   午膳之后,威武将军和阿尔泰便一同出宫去了,李端则被侍从们带着去睡午觉。   祝青臣靠在李钺怀里,拿着草原那边送来的文书,再仔细看看。   李钺把手掌覆在祝青臣的额头上,给他进行日常降温,随口道:“那个阿尔泰,你打算扶他上位?”   “嗯。”祝青臣垂了垂眼睛,“他虽然胆子不大、在草原的官职也不高,但是胜在心细,办事缜密。”   “把他扶上去,让他在草原里担任要职,平日里,我对草原动向可以清楚一些,若是来日再生事,或是日后,端儿要发兵攻打草原,他也可以作为内应。”   祝青臣回头去看李钺:“你不在,我始终提不起心思打仗,干脆就休养生息,以后端儿想打,再让他去打。”   李钺颔首:“不打就不打。我与你二十岁一统天下,李端总不至于二十岁了连个草原都打不下来。”   祝青臣笑了笑,把奏章合上:“那我就等着收草原的礼物了。”   “草原能有什么好东西?”李钺淡淡道,“无非是玛瑙珠子,还有那些狼皮羊毛,你要是想要,我去一趟草原。”   祝青臣拽着被子,从李钺怀里,滚到被窝里,准备午睡:“不需要,那些东西本来就是堆在库房里,以后留着赏人用的,你不许走。”   说到“走”,祝青臣赶紧爬起来,按着李钺的脑袋,亲了他一口:“今天的差点忘了。”   李钺说自己法力不够,不能一直显形,需要多吃祭品。   祝青臣作为李钺亲口认证的“天底下最好吃的祭品”,便每天亲亲他,希望他留久一点、再久一点。   祝青臣“啾啾啾”亲了他好几口,然后拉开距离,看看他的脸:“嗯,刚才看你的颜色好像有点淡,跟罩在雾里一样,现在就好多了,颜色深一点了。”   李钺皱眉:“我又不是画像,沾水还会掉色。”   祝青臣点点头:“反正我看着是这样的,再来两下。”   祝青臣还想再亲他两口,却被李钺捏住了嘴巴,捏得扁扁的。   李钺正色道:“祝卿卿,你要是还想午睡,就赶紧趴进去睡觉。”   祝青臣摇了摇头,直接跨坐在他腿上,像小狐狸一样,笑意狡黠,双眼亮晶晶的:“李钺,你没看出来吗?我不想午睡啊,中午吃得有点撑,睡不着。”   李钺只好帮他揉揉肚子,两个人消磨一下午后的闲暇时光。   天气渐渐热了,午后宫人侍从们,都休息去了,廊下安安静静,鸦雀无声。   *   几天后,草原派来的新使臣带着十几车的礼物抵达京城。   阿尔泰和几个文臣负责接待,并且在一个寻常清晨,将新使臣引见到祝青臣面前。   新使臣安安分分,下跪行礼:“臣拜见太傅。”   祝青臣抬手:“免礼平身。”   “多谢太傅。”新使臣起身,又行了礼,语气谦卑,“回太傅,先前之事,我王已经知晓。冒犯之处,皆是呼延律一人所为,绝非我王指使,还请太傅千万见谅。”   祝青臣微笑颔首:“此事我也知晓,呼延律已死,不会迁怒旁人,请大王放心。”   “太傅明察秋毫,臣拜服。”使臣又道,“为表歉意,我王特意让臣带了一些礼物,礼物都停在殿外,请太傅移步。”   “好。”祝青臣站起身,在一众大臣的陪同下,走到殿外。   祝青臣刚跨过门槛,忽然,殿外空地上忽然传来齐声问候,吓了他一跳。   “见过太傅!”   祝青臣定睛一看,只见殿前空地上放着几十车礼物。   五六个随从,面容俊俏,身材高大,穿着中原衣裳,抱拳行礼。   似乎还有一个,身形特别像李钺。   “太傅请看礼物,若是有喜欢的,只管留下。”新使臣笑着,似乎意有所指。   祝青臣扯了扯嘴角,旁边的李钺杀气腾腾,已经快变成黑色了的。   作者有话说:   李钺:???我还在旁边,就给我老婆找替身是吧?   感谢在2023-12-14 23:05:37~2023-12-15 23:2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温白 2个;幸运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温白 30瓶;白鸥飞处带诗来、每月只充30、复工后、泠泠、1640个橘子 10瓶;宁顾、森宿 5瓶;阿巴巴、庄生晓梦迷蝴蝶、吴方最近在干什么呢、牧竹竹、张某、柒玖、6560838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忍别离   替身风波   19   五六个高大随从, 在阶下站成一排,向祝青臣抱拳行礼,声若洪钟:“见过太傅!”   祝青臣被吓了一大跳, 险些被门槛绊倒, 挂在门上。   李钺伸手扶住他, 把他拽回自己身边,满脸戒备。   新使臣笑着道:“太傅见笑了,这几个毛头小子,初次面见太傅,心里高兴,因此失仪了。”   祝青臣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个客气的微笑:“远道而来, 辛苦了。”   使臣又朝几个随从招招手:“惊着太傅了,还不快过来给太傅赔罪。”   祝青臣还没来得及拒绝, 随从们便到了眼前,齐声谢罪:“我等失仪, 请太傅见谅。”   使臣介绍道:“今次之事, 我王深感歉意, 这些礼物都是千挑万选,赠与太傅的。礼物贵重, 因此又派了他们随行护送。”   使臣显然意有所指, 说到礼物的时候, 还直直地指着这些随从。   很显然, 这些人也是礼物。   见祝青臣不说话, 使臣又道:“这是大王的十七王子, 久仰太傅大名, 缠了大王好几天, 一定要来拜见太傅。只是未得太傅宣召,不敢贸然进殿。”   与李钺身形相似的随从向前一步,向祝青臣行礼,喊了一声:“太傅。”   祝青臣拢着双手,站在原地,并不答话,只是微微颔首,就当是见过了。   ——这是其他人看见的场景。   实际上,祝青臣站在石阶上,李钺挡在他面前,死死捂住他的眼睛。   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李钺的转述:“祝卿卿,他掐着嗓子说话,他还擦粉了,打扮得跟唱戏的似的。”   祝青臣不说话,使臣问:“太傅可要看看礼物?”   祝青臣却道:“不必了,大王亲自挑选的礼物,一定都是好的,让他们送进库房,我慢慢看。”   使臣和跃跃欲试的随从们对视一眼,显然有些失望:“也好,也好。”   祝青臣又道:“另外,这些随从……”   似乎还有机会!   使臣眼前一亮,连忙道:“这些随从一路看护礼物,对这些东西都很熟悉,若是太傅不弃,便将他们留在身边,照管这些东西。太傅闲时赏玩,也更方便。”   这话说得暧昧至极,是赏玩,但赏玩什么,究竟是人还是物,但凭祝青臣喜欢。   祝青臣勾了勾唇角,使臣见他笑,以为有了希望,连忙招呼随从们上前:“快来,向太傅谢恩。”   李钺死死挡在祝青臣面前,不肯挪动半步,不让他看其他人。   随从们齐声谢恩,祝青臣没有答应,只是转过头,对使臣道:“素来听闻草原兵强马壮,随从也如此高大。”   使臣笑着应了:“是,这几个都是高高大大的,身强体壮。”   李钺大为震惊,回头看了一眼,最后飘下台阶,和这些随从站在一起,昂首挺胸。   祝卿卿,分明是他更高!是他更身强体壮!是他更有力气!   祝青臣没忍住笑出声,使臣满心以为事情成了,连忙道:“既然如此……”   祝青臣接话:“既然如此,大王好意,我也不好推辞,便留下吧。”   “那真是太好……”   “正巧前几日大雨,把我亡夫陵寝山下的路冲坏了,就有劳诸位了。”   “亡……陵寝?山路?”使臣愣了一下。   祝青臣眼睛弯弯,笑意狡黠,似乎有一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在他身后晃来晃去。   “是啊,近来官府人手不足,尚在调配,路没修好,百姓经过也不方便。既然大王特意派几位前来,几位又有一把子力气,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他转过头,对身边侍从道:“快,把几位带下去,收拾收拾,下午就去上工,争取三日内把路修好。”   侍从憋笑点头:“是,臣马上去办。”   满大周谁不知道太傅与先帝情深似海,也就草原人自作聪明,竟然敢送人过来。   他走上前,朝几个随从伸出手:“几位,这边请。”   “太傅!”草原王子从震惊中回过神,大跨一步上前,“我久仰太傅,此来大周,是想留在太傅身边伺候,不是……”   祝青臣站在台阶上,垂眼看着他,从始至终没有挪动一步:“王子此言差矣,我心系大周百姓,王子为百姓修路,便是服侍我了。”   “这……”   虽说草原不如大周,但他好歹也是草原王子,是草原大王的儿子,他是冲着祝青臣来的,祝青臣怎么能把他派去修路?   祝青臣歪了歪脑袋:“王子可是心中不满?”   “我……”王子哽了一下,改了口,“臣不敢。”   “那就去吧。”祝青臣扬了扬下巴,“百姓们都会感念使臣大恩的。”   “是。”   几个随从被带下去了,祝青臣又一次看向新使臣。   直到这时,新使臣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好像是做错事情了。   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使臣惶恐不安,赶忙要下跪谢罪:“是臣自作聪明了,求太傅恕罪!”   祝青臣笑了笑,让侍从把他扶起来:“使臣说的什么话?我听不懂,使臣远道而来辛苦了,回驿馆歇息吧。”   他转头看向阿尔泰。   这个新使臣,是阿尔泰这个老使臣引见来的。   不过,引见之后,阿尔泰就不再说话,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边。   祝青臣沉下语气,淡淡道:“新使臣不晓得我与先帝情深,阿尔泰大人也不晓得么?明知道草原要送人来,大人怎么不劝一劝?”   没有想到他会挑明,阿尔泰恍惚抬起头:“臣……”   祝青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嗯?大人想给新使臣立威,我没意见,但是不要扯上大周与我。”   “是。”阿尔泰反应过来,没有辩解,直接跪下磕头,“臣不敢了。”   新使臣是阿尔泰引见的,与他同住在驿馆。   阿尔泰一定知道草原送人过来的事情,也一定知道祝青臣不会接受。   若是他跟新使臣说一声,或许那几个随从还是会被带进宫,但新使臣不一定会傻了吧唧地直往上冲,说那么一堆话。   可他没有阻止。   他想让祝青臣对新使臣发怒。   新使臣在祝青臣面前失了体面,他就是在祝青臣面前、唯一说得上话的使臣,是草原需要倚仗的使臣,也是祝青臣唯一信任的使臣。   可他没想到,祝青臣看破了。   不仅看破了,还说破了。   祝青臣最后道:“再有下次,我可要换人扶持了。”   阿尔泰连声应道:“是是是,多谢太傅。”   不知过了多久,冷汗浸湿了阿尔泰背上的衣裳。   风一吹,凉飕飕的。   他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准备出宫。   祝青臣看着柔弱,实际上,任何事情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他不敢,他再也不敢在祝青臣面前耍心眼了。   *   众人散去。   封乾殿里,祝青臣坐在软垫上,呆呆地看着李钺。   ——李钺站在他面前,学着刚才那个小王子的模样,朝他行了个礼:“见过太傅。”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拿腔作调:“回太傅,我是凤翔城土匪窝的大孙子李钺,今年十八。久仰太傅大名,不求名分地位,只求能够侍奉在太傅身边,求太傅恩准。”   祝青臣看着他的表演,没忍住想笑:“李钺,你疯了……”   李钺抬头看他,祝青臣连忙憋住笑:“对不起,你继续。”   李钺用铁质的束袖,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臣仰慕太傅已久,毕生心愿就是侍奉太傅,太傅怎么能说臣疯了?”   祝青臣凑上前去看他:“哭了?”   李钺点点头:“太傅言语伤人,臣心里难过,所以哭了。”   祝青臣摸摸他的脸颊:“哪里哭了?眼泪都没有。”   李钺随机应变:“回太傅,眼泪流进心底了。”   “那怎么办?”祝青臣故意问,“你想留下来侍奉太傅吗?”   “臣求之不得。”   “那好吧。”祝青臣点点头,“虽然你不如先前那些随从年轻,也不如他们是活的,但是……”   李钺抬起头,变了脸色,捏他腰上的软肉:“祝卿卿,什么叫不如他们是活的?你现在嫌我是死鬼了?”   祝青臣被他捏着腰上的痒痒肉,又被他说的话逗得想笑,一时间笑得停不下来。   李钺又道:“那几个随从也就只有活着这一个优点,我比他们高,比他们有力气,除了我死了,我想不出我有其他缺点。”   祝青臣攀住他的脖子,亲亲他的唇角:“知道了,我又没有把他们留下,你干嘛演这么一出?”   李钺道:“你没有把他们留下,但他们人还在城外,我怕你后悔,所以演给你看看,我也可以。”   “还是算了吧,我还是喜欢你本来的样子。”祝青臣又亲了他一下,“今天的补上。”   祝青臣解释道:“草原那边就是这样,他们好像没什么脑子,知道我喜欢男人,满以为抓住了我的小辫子。”   “先前派呼延律过来,是想拉拢我,现在想讨好我,又给我送男人。他们也就只有这些招数,我不要就是了。”   “不要生气了,我只喜欢李钺一个人。”   祝青臣说完这话,便把自己发热的脸颊贴在李钺的盔甲上,给自己降降温。   李钺似有所感,低声道:“天气热的时候你就喜欢我,因为我身上凉,等天气冷了,你就不喜欢我这个死鬼了。”   “胡说。”祝青臣抬起头,“等天气冷了,我就裹着被子抱你,照样喜欢你。”   “嗯。”李钺翘了翘嘴角,把他抱起来   和之前许多次一样,李钺把他放在供案上,捧着他的脸,低头亲他。   祝青臣坐在供案上,拽着李钺的盔甲,被亲得晕头转向。   可是,忽然,李钺抬起头,抽身而出。   祝青臣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伸手要他抱:“怎么了?”   李钺低声道:“太傅还没说要留用我,我没名没分的,还不能够侍奉太傅。”   又开始了。   祝青臣深吸一口气:“你有名分,怎么没有?这次选人就选了你一个人,太傅很喜欢你,你就是太傅唯一喜欢的人。”   说完这话,祝青臣便一把拽住李钺的衣领,贴上去亲他。   李钺这才满意地勾了勾唇角,继续亲他。   *   草原使臣花了三日,把大雨冲垮的土路修好了。   使臣在京城待了将近一个月,最后启程离开。   离开时,宾主尽欢,两国约定再不起兵戈,永结为好。   城门外,祝青臣率领群臣,送使臣离开。   来日史书工笔,会说祝太傅目送使臣出京,伫立良久,不愿离去。   实际情况其实是这样的——   祝青臣扭头看向身边的李钺:“可以走了吗?李钺,那些人已经走远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李钺目光幽深:“他们应该庆幸自己跑得快。”   祝青臣吸了吸鼻子:“李钺,我站得腿酸,回去嘛。”   李钺这才转过头,搂住他的肩膀:“怎么不早说?走。”   回到马车上,李钺帮祝青臣揉腿。   *   时近六月,天气越来越热。   祝青臣也越来越爱黏着李钺。   李钺身上冰凉凉的,抱着舒服,比冰块还舒服。   看奏章的时候要李钺抱着,上朝的时候要李钺陪着,就连吃一碗甜粥,也要李钺帮他捧着碗,冰镇一下。   祝青臣原本是最怕热的,这个夏季却过得无比滋润。   每次,李钺将他抱在怀里的时候,都会说:“祝卿卿,要是天气不热了,你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   祝青臣每次都转过头,亲他的唇角:“不会的,天气冷了就会热,就算冬日严寒,我也可以裹着被子来抱你。”   听见他的回答,李钺眼中似乎有些落寞,但很快就被他藏住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只能陪我一个夏天,冬天就不陪我……”   话还没说完,祝青臣就停住了,不自觉红了眼眶。   他顿了顿,马上否定自己之前的看法:“不会的,你不是说了吗?只要你有祭品吃,就会一直陪我的。”   祝青臣正色道:“我会顶住压力,不让你的棺材下葬,也会天天给你祭祀的。”   李钺没有再说话,祝青臣生怕他消失,连忙又亲他两下。   下一次,李钺再说起“夏日冬日”的事情时,祝青臣第一次生气了。   他大声喊道:“不许说这个!每次抱我都要说一遍,以后不许说!永远不许说!”   他把门外的侍从吓了一跳。   侍从们在外面敲门,祝青臣转过头,趁机擦了擦眼睛:“我没事,下去。”   侍从无法,只能退下去。   李钺也无法,只能抱住他:“知道了,再也不说了。”   祝青臣气得打他,把他的盔甲拍得邦邦响:“你再敢说这些话,我马上写信给草原,让他们把王子送过来!”   “嗯,不说了。”李钺颔首,用拇指擦去他的眼泪。   直到夏日暑气渐渐消散,天气凉了下来。   这天清晨,祝青臣正盖着薄被睡觉,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指戳了戳他:“祝卿卿。”   “嗯?”祝青臣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的李钺,“干嘛?”   李钺蹲在榻边:“昨日说好了,从今日起,你要早起练五禽戏。”   祝青臣一听这话,拽着被子,就把自己的脑袋蒙起来了:“不要,我要再睡一会儿。”   李钺哄他:“不行,今年你又病了两次,每次都要喝药,正好现在不热了,起来锻炼身体,每天早晚做一次就好了。”   “不要,李钺,我困死了。”祝青臣从被窝里探出脑袋,“再说了,死了又不会怎么样,死了就和你一样变成鬼呗,我们还可以待在一起。”   李钺顿了一下,直接上手:“不可以,起来锻炼。”   “不要……”   祝青臣被李钺从被窝里拖出来,洗漱更衣。   一刻钟后,祝青臣站在武场里,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李钺,等一下练完,我可不可以回去继续睡……”   他话还没说完,武场外,忽然传来威武将军的声音:“太傅倒是起得早,臣还以为太傅昨日是说笑呢。”   祝青臣猛地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李钺:“怎么回事?一大早的,他怎么来了?”   李钺道:“他来教你五禽戏。”   “不是你教我吗?”   祝青臣想拽住他的衣领,问个明白,但是威武将军已经到了眼前,他不能这样做。   一股不太妙的感觉恍惚升上心头,李钺抱住他,摸摸他的脑袋:“祝卿卿,我也会在旁边教你,不要怕。”   祝青臣转回头,同威武将军打了声招呼。   威武将军颔首,在祝青臣面前站定:“五禽戏不难,太傅跟着我做就是了。从前先帝也总是想让太傅多修养多锻炼,只不过每每心疼太傅,舍不得太傅早起,现在……”   他自觉说错了话,闭上嘴,认真做动作。   祝青臣眼眶泛红,转头去看李钺。   李钺低下头,假意没有看见,抬起他的手:“祝卿卿,这样。”   接下来几日,李钺雷打不动喊祝青臣起床,拖着他去武场锻炼。   过了几日,用膳时,李钺悄悄把案上的空碗筷拿走。   这原本是祝青臣给他吃饭用的,就算他不吃饭,摆在那里也好。   可是现在,他好像不需要了。   一顿饭没吃饭,祝青臣就发现了。   祝青臣拽着他的衣袖,把他全身都搜了一遍,最后在桌案底下找到了碗筷。   祝青臣重新把碗筷摆好,李钺无奈地看着他,想跟他说些什么,但是见他在吃饭,怕影响他的食欲,只好闭上嘴,趁着祝青臣不注意,再把碗筷拿走。   又过了几日,李钺便不再让祝青臣抱着自己睡觉。   他说,现在天冷了,祝青臣再抱着他睡,会生病的。   祝青臣自然不肯,把冬日里的厚衣裳翻出来穿上,又给自己裹上厚厚的被子,一定要窝在他怀里。   李钺也不肯,只说隔着被子也冷。   祝青臣说:“李钺,你最近总是惹我,我真的会写信给草原那边的。”   两人僵持不下,最后还是李钺抱住了他:“祝卿卿,不要写信。”   似乎每隔几天,李钺就会把属于自己的一点痕迹,悄悄抹去。   祝青臣也察觉到了什么,但是他不敢说,更不敢去问李钺。   他只能顶着朝堂上的压力,不让李钺下葬,更加努力地给李钺上香、放祭品,每天都按着李钺亲。   他是李钺在世间最放不下的人,李钺不会舍得离开他的。   就这样,两个人各怀心思,把日子继续过下去。   *   由春到夏,再由夏到秋。   或许是托五禽戏的福,祝青臣一直到入冬,都没有再生病。   这天清晨,李钺照旧喊祝青臣起床:“祝卿卿,起来了,去做五禽戏,今日还要上朝,抓紧时间。”   祝青臣照旧赖床,缩在被子里,闷声道:“不用上朝。”   “今日十五,有大朝会。”   “但是今天没有。”祝青臣探出脑袋,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先帝忌日,罢朝三日。”   李钺顿了一下,这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忌日。   “我忘了。”李钺低声哄道,“那先起来做五禽戏,做完了再睡。正好你不用上朝,我们在一起待一整天,晚上一起看雪。”   祝青臣点点头,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扑进他冰凉的怀里。   李钺想推开他,但是祝青臣抱得太紧。   他按着李钺的脸,郑重其事地在他的唇上亲了三下:“这是今天的,你的颜色又变淡了。”   “嗯。”李钺拍拍他,“去洗漱。”   祝青臣下了床,披上厚厚的衣裳,简单洗漱一番,然后和李钺一起吃早饭。   奏章昨日都看完了,李端被威武将军带出宫去玩耍了,祝青臣难得清闲一日,便遣散了所有侍从。   殿中烧着地龙,还有炭盆,温暖如春。   祝青臣裹着毯子,和李钺一起坐在廊下,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双眼微阖,目光放空。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下,两个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什么话也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李钺忽然低声道:“祝卿卿,地府那边催我回去了。”   祝青臣垂着眼睛,并不说话。   李钺转头去看他,看见祝青臣闭着眼睛,还以为他是睡着了。   于是李钺继续道:“寻常鬼魂和亲近之人辞别,通常只有七天时间,还不能让他们看见自己。我在你身边待了一年,现在地府那边瞒不下去了,我再不回去也会出事的,所以……”   所以,他这些天来,都在尽力把自己从祝青臣的生活中剥离。   他想让祝青臣尽快习惯没有他的生活。   不出意外,今天他就该走了。   “我已经在地府那边看好了一座院子,和我们小时候在凤翔城住的土匪寨一样,你再给我烧一点东西,我去那边布置一下,等到你也……的时候,我们就可以住在一起了。”   祝青臣从始至终闭着眼睛,没有回答。   李钺摸摸他的脑袋,把当面没敢说出来的话,全都说了一遍。   一直到了中午,李钺终于说完,祝青臣才悠悠醒转。   祝青臣抬起头,问:“李钺,有一件事情,我很想问你,但是不敢问你。”   李钺转头看他:“什么?”   祝青臣垂下眼睛:“去年的今天,为什么非要上山去打猎?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就去打猎?我病了,他们所有人都瞒着我,到现在也不肯告诉我。”   那个时候,也是冬季,比今年的冬天还冷。   祝青臣得了风寒,烧得厉害,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   他隐约感觉到李钺给他敷冷毛巾,又帮他擦脸,还握着他的手,和他说话。   可是,没多久,李钺就走了。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李钺已经不见了。   所有人都瞒着他,所有人都说陛下在上朝,过一会儿就来看他。   祝青臣觉得心慌,于是趁着人不注意,跑出房间去看。   他跑出房门,跑过回廊与宫道,在封乾殿听到了压抑的哭声,看到了满眼的素白。   李钺的棺椁摆在正中,祝青臣双腿一软,就这样倒了下去。   李钺就这样死了。   而他连李钺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钺不语,祝青臣抬眼看他:“你为什么丢下我去打猎?”   李钺不肯说,祝青臣又道:“我知道,因为你嫌弃我是个病秧子,我当时病得太厉害了,马上就死了,所以你要丢下我去找别人。”   这下李钺开口了,他说:“祝卿卿,不许胡说。”   祝青臣的声音闷闷的:“后来,太医来找我请罪,他说,我当时就快死了,有个古方上写,用白狼脊髓入药,或许可以救。”   李钺又一次打断他:“祝卿卿,没有这样的事,都是胡说的。”   “可是我确实好了。”祝青臣直起身子,伸出手,搓了搓他盔甲上的血迹,又从他身上摘下一撮银白色的狼毛。   祝青臣将狼毛摘下来的瞬间,他手上的狼毛化作灰烬,而李钺的盔甲上又粘上了新的。   “李钺……”   “祝卿卿,不许胡说。”   “是我害死你的。”   “不是!别胡说!”   祝青臣低下头,肩膀颤抖,带了哭腔:“李钺,是我害死你的,我不要自己在这里,我要和你一起,我要和你一起……”   李钺慌了,手忙脚乱地帮他擦眼泪,但是祝青臣的眼泪一掉下来,被他一碰,就结成了冰。   他手足无措,把旁边的毯子扯过来,李钺隔着毯子抱住他。   “不是,祝卿卿,和你没有关系,是我太自负,是我嫌弃你生病,我想丢下你,带着人去其他地方,和你没有关系。”   祝青臣放声大哭:“是我害死你的!我不要一个人留在这里,我要跟你一起!”   作者有话说:   零点还有一章,呜呜我的可怜小情侣   感谢在2023-12-15 23:29:48~2023-12-16 20:33: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温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舒月、可爱多 5瓶;你老婆归我了 4瓶;子佩 3瓶;日光下事、熬夜冠军 2瓶;柒玖、复工后、哭唧唧、椭书书的书、牧竹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终圆满   地府再会   20   祝青臣嚎啕大哭, 掉下来的眼泪,全都冻成了冰,凝结在李钺的盔甲上。   他哭得整张脸都红了, 上气不接下气。   李钺抱着他, 感觉到他全身都在发抖。   “应该是我死的, 李钺,我恨死了,我恨死了……”   “不是,祝卿卿,听我说。”李钺用力按住他的肩膀,用冰凉的手指擦去他脸上的泪珠, “和你没有关系, 是我太自负,是我想在雪天打猎, 他们都劝我,但我不听, 是我一意孤行, 是我罪有应得。”   “不是……不是的……”   祝青臣想要反驳, 可是反驳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几乎喘不上气来,咳得厉害。   李钺连忙拍拍他的心口, 帮他顺气, 又捏着他的脸, 往他嘴里渡气:“祝卿卿?”   祝青臣咳嗽了两声, 才终于缓过来。   缓过来之后, 李钺这才想起, 他已经死了, 不能渡气。   李钺抚着他的后背:“祝卿卿, 不要哭了,刚喝的水都哭出来了。”   祝青臣紧紧地抓着他的盔甲,垂着眼睛,小声道:“都是因为我……”   “不是因为你。”李钺轻轻擦去他的眼泪,“是我刚愎自用,一意孤行,才造成今天这个局面。”   祝青臣摇头:“不是的,是因为我,我不要留在这里了,要和你一起走。”   “我们可以一起走,但不是现在。我只是先去布置一下新住处,新住处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你还要留在这里,每天给我烧点纸钱。”   “等到地方布置得差不多了,你再搬过来一起住。”   李钺耐着性子哄他,但不论李钺说什么,祝青臣都只是摇头:“不要,我不要。”   他说什么都要和李钺在一起。   直到李钺在他的衣袖里摸到一把小匕首,李钺才知道,他不是随口说说的。   一直哄不好祝青臣的时候,李钺没发火。   摸到小匕首的时候,李钺发火了。   他把匕首丢到雪地里,大雪很快便将凶器掩埋。   “祝青臣,不要胡闹!”   这也是他第一次喊祝青臣的大名。   可是下一瞬,对上祝青臣通红的眼眶,他马上就改了口:“难道你希望我们在地府露宿街头吗?”   祝青臣愣了一下:“啊?”   李钺又道:“没人烧纸钱,哪里有地方……”   祝青臣吸了吸鼻子,小声道:“让端儿烧。”   “端儿还小,你放心他玩火?”   “他之前就烧得挺好的。”   “他……”李钺似乎找到了一个不错的说辞,“我们把他接过来,才养了三年,要是现在就把他抛下,怎么对得起他的亲生父母?”   “来日我与你到了地府,遇见他的亲生父母,他的亲生父母问起他的近况,我们说,我们不知道,他才六岁,我们就不管他了,那怎么能行?”   祝青臣有些犹豫。   好像是这个道理。   “那就让其他朝臣……”   “他们烧的东西,我们怎么收得到?”   祝青臣垂下眼睛,戳着李钺的盔甲,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所以——”李钺搂住他的肩膀,“最好的办法,就是我先去布置,需要什么东西,就托梦给你,你再给我烧。”   祝青臣抬眼看他:“可以托梦吗?”   “自然可以。”   “那能不能每天都托梦?我每天多睡一会儿,你天天过来。”   “也可以。”   “那……”   李钺捧起祝青臣的脸,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以此为证。”   *   入夜。   祝青臣和李钺面对面坐在案前,正用晚膳。   李钺把自己藏起来好几个月的碗筷也拿出来了。   祝青臣撑着头,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粒,兴致缺缺。   李钺给他夹菜,还给他倒了酒:“太医说,你可以稍微喝一点果酒暖暖身子,但不能过量。”   祝青臣点点头:“我知道,这个还是你前年酿的梅子酒。”   李钺把酒杯递到他面前:“喝一点,晚上太冷了。喝完了,睡一觉就好了。”   祝青臣抬起头,接过酒杯,却不喝,只是放在一边:“我喝一杯就醉了,最后再喝。”   “嗯。”   两个人相对无言,祝青臣只是低头吃菜,并不说话。   等祝青臣吃得差不多了,他才端起案上果酒,仰头一饮而尽。   果酒香甜,酒气并不浓郁。   祝青臣把酒杯丢在桌上,随后借着酒气,直起身子,拽住李钺的衣领,亲了他一口。   “李钺,我明天就写信给草原,让他们把王子送过来,王子比你年轻,还比你会讨人喜欢。”   出乎意料,李钺这回没有说“不行”。   他摸摸祝青臣的脑袋,有些艰难地应了一声:“要是你喜欢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只可以养着他看,不可以做其他的事情,别让我看见。等到了地府,就和他一刀两断。”   祝青臣抬眼看他:“你还挺大度的,现在怎么不拿腔作调了?”   说完这话,不等李钺回答,祝青臣就扑上去,拽着他的手,狠狠地咬他一口。   李钺竟也不躲,反倒把另一只手也伸到他面前。   祝青臣“呸”了两声,把他的手推开:“跟咬冰碴子似的,冻得我牙都疼了。”   李钺帮他揉揉脸颊:“对不起,祝卿卿,我错了。”   祝青臣给了他一下:“错在哪了?”   “一开始,我就不该在你面前现身,我应该变成风,变成雪,变成什么都好,就是不能变成李钺。我看见你被下药了,我想救你,我想陪你,可是我又惹你哭了。”   祝青臣顿了一下,垂下眼睛,端起旁边的酒壶,往自己嘴里灌了两口。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也没来得及说话,就往前一扑,扑进李钺怀里,似乎是喝醉了。   李钺坐在他面前,不敢再抱他,怕把他冻醒,只能低下头,珍重地吻了吻他的头发。   李钺把他抱起来,放在床铺上,帮他脱掉鞋袜,给他盖上被子,掖好被角。   巡视四周,确认门窗都关好了,也留了一条小缝出来。   最后,李钺拨了拨炭盆里的炭块,让炭火烧旺一些,足够让祝青臣安稳地睡一晚上。   他回过头,看着榻上睡得安稳、脸颊绯红的祝青臣。   没多久,两个鬼差也过来了:“陛下。”   李钺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李钺刚走,厚重的被褥毯子下,祝青臣便开始微微发抖。   他没喝醉,就算喝醉,也不会这么快。   祝青臣缩在被窝里,大哭出声。   他不要一个人留在这里,他要和李钺一起走!   他不要在这里了!   外边的侍从听见动静,赶忙在外面敲门:“太傅?太傅?怎么了?”   祝青臣哭得厉害,根本没听见。   侍从们担心他出事,再也顾不得礼仪尊卑,直接撞开门进来了。   众人冲进来,却又在榻前停下脚步。   只见床榻上一个小小的凸起,祝青臣就躲在里面,哭声也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侍从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上前。   “你去,你去。”   “太傅这样哭,肯定会憋坏的,还是劝劝吧。”   “我来。”   一个侍从鼓起勇气上前,在榻前蹲下,轻轻拍拍被子,轻声唤道:“太傅……太傅,您这样会憋坏的……”   他深吸一口气,揭开祝青臣蒙在头上的被子:“太傅恕罪。”   祝青臣忽然被打断,看见是侍从,愣了一下,随后哭着问:“你们看见李钺了吗?李钺走了!李钺丢下我走了!”   侍从连忙宽慰他:“太傅是不是伤心糊涂了?先帝走了,先帝一年前就驾崩了。”   “不是的,李钺这一年都陪着我,他一直都陪着我,李钺走了……李钺丢下我走了……”   “太傅,先帝确实……”   祝青臣哭得更厉害了。   李钺走了,而他连李钺曾经和他待在一起,都无法证明。   忽然,“扑通”一声,有一个侍从跪下了:“太傅,我……我也看见过,太傅与先帝在……在案前批奏章。”   侍从们相互之间使了个眼色,连忙都应道:“是是是,我也见过,太傅与先帝……”   祝青臣苦笑一声,坐在小榻上,一脸无奈。   他们是在哄他罢了。   忽然这时,风送来李钺的话:“祝卿卿,我没有丢下你。”   祝青臣恍然抬起头,看见李钺就站在殿门前。   李钺当然知道,祝青臣酒量再不好,也不可能一瞬间醉倒,所以他一直就在外面没走,直到祝青臣大哭,直到祝青臣控诉他不要自己了,他才终于忍不住,出来看看。   祝青臣用衣袖抹了抹眼泪,想上前去找他,却被风缠住了手脚。   李钺就站在殿门前,朝他摆了摆手,让他不要过来。   祝青臣吸了吸鼻子,却问:“端儿回来了吗?”   侍从们忙道:“陛下傍晚时分便回来了,如今已经睡下了,太傅要见他吗?”   “不用了,让他睡着吧。”祝青臣垂了垂眼睛,“明日记得喊我早起,我会做五禽戏的。”   这话是说给侍从们听的,更是说给李钺听的。   果不其然,等祝青臣再抬头时,门前的李钺,已经消失不见了。   *   李钺临走时,给祝青臣安排了一天的日常起居。   早晨起来做五禽戏,然后用早膳、上早朝,中午用午膳,小睡一会儿,下午陪着李端习武,自己也做一段五禽戏。   祝青臣按照李钺给他安排的日常生活,但也加了一点事情。   比如给李钺上香烧纸。   几个月后,开春转暖,朝臣们拿着御笔朱批的奏章来找他。   “太傅,年前批的,今年三月安葬先帝。”   祝青臣根本不记得自己批过这个东西,把奏章拿过来一看,整个人都愣住了。   是李钺批的。   李钺在彻底离开之前,给自己择定了下葬的日子。   朝臣们见祝青臣神色,以为他要反悔,连忙下跪请命:“太傅,先帝棺椁停在封乾殿已有一年之久,且先帝陵寝已然竣工,若是迟迟不将先帝棺椁送入陵寝,只怕先帝魂魄难安……”   祝青臣合上奏章,轻声道:“我知道了,就按照这上面写的办吧。”   阳春三月。   在宫中停了足足一年的先帝棺椁,终于被送入陵寝之中。   祝青臣又一次戴上雪白的兜帽,双手抱着李钺的牌位,站在青铜车上。   先帝棺椁被送入陵寝之后,祝青臣也没有下令将墓道全部封死,而是派了人驻守,只待百年之后。   不过,虽然李钺算好了自己的下葬之日,却没有算好他的陵寝所在。   他的陵寝在梧桐山上,离京城并不远,骑马半天就能到。   所以,祝青臣也时常过来,在墓室里待着,跟李钺说话。   “端儿开始读书了,他很聪明,也很好学,几个老师都夸他。”   “草原那边又送了礼物过来,那个十七王子又过来了,李钺,你要是还在,就托个梦给他,让他断了心思。”   “我昨晚又梦见我在吃烧鸭饭,可是旁边没有食客,你都不在,还是说你变成那碗烧鸭饭了。”   十年后,李端十六岁。   祝青臣又一次来到梧桐山,进入墓室,和李钺说话。   他今日穿的是李钺的旧衣,明显长了一截,衣摆都拖了地。   他挽起衣袖,趴在棺材边,就像无数次趴在李钺的棺材边一样。   某一个瞬间,祝青臣忽然感觉,整个墓室无比安静,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于是他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将脑袋和棺椁上的龙首靠在一起。   下一瞬,他听见墓道那边传来李端和群臣的声音。   “太傅!太傅!”   祝青臣不想睁开眼睛,也没有力气睁开眼睛。   一片黑暗之中,他感觉自己浑身轻松,他飘飘忽忽地飞了起来。   他低下头,看见李端和朝臣已经进来了。   他们扑在自己面前,哭着喊他的名字。   祝青臣很想回答,但这时,他的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祝卿卿。”   祝青臣抬起头,看见李钺还是那副模样,穿着盔甲,就站在不远处等他。   祝青臣往前迈了一步,身上李钺的旧衣褪去,变成太傅的正红官服。   不……   是太子太傅的正红官服。   李钺还在的时候,李钺是皇帝,李端是太子,而他是太子太傅才对。   祝青臣伸出手,发现自己右手上被笔磨出来的薄茧已经消失了。   他回到了自己二十岁的时候。   而李钺身上的盔甲,也变成了帝王的礼服。   是李钺登基、他们二十岁大婚那天的装束。   和从前做过的许多次那样,祝青臣飞奔上前,扑进李钺怀里,双手紧紧攀住他的脖子。   李钺稳稳地接住他,托住他的腿。   祝青臣低下头,和他接吻。   呼吸相接的时候,祝青臣惊奇地发现,李钺变暖和了,不再是冰凉凉的。   李钺抱着祝青臣,带他回到地府。   鬼差说,世间有大气运者,不入轮回,不必往生,可以在地府住下来。   而李钺在地府的这十年,已经把他们的新家布置好了。   来到宅子门前,祝青臣从李钺怀里滑下来,推开院门。   青石板的小院子,种着祝青臣喜欢的文竹。   一间温暖的卧房,一个放满藏书的书房。   祝青臣拿起经卷,爱不释手:“李钺,这本书不是失传了吗?你从哪里弄来的?”   李钺清了清嗓子,假装冷静:“写书的人也在地府,我特意让他重新写了一卷。”   祝青臣惊喜万分,扑进他怀里:“李钺,真有你的!”   祝青臣紧紧地抱着李钺,又蹦又跳的。   忽然,一块金元宝从天而降,砸在他的头上。   “嗷!”祝青臣捂着脑袋,抬头看天。   紧跟着,无数个金元宝砸了下来。   祝青臣被砸得晕头转向:“这是怎么回事?”   李钺把他护在怀里,解释道:“李端在上面给你烧钱,习惯就好。”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流泪,哭泣,撒花   【更多臣臣与李钺小情侣故事,请看完结文《在狗血文里做老师》】   【预收文《在狗血文里做返聘老师》,喜欢的小可爱可以收藏一下】   (一)   太子太傅祝青臣,在二十三岁这年,又一次被穿书系统识别为“牛掰老师”,拉去做任务——   【在狗血文里做返聘老师!】   祝青臣:有没有可能,我刚做完任务回来捏?   系统:不可能,绝不可能!   古代世界,高中生受高考结束,遭遇车祸,穿成太监,和没有实权的渣攻皇子相依为命,受尽大权在握的摄政王磋磨。   他拼死辅佐渣攻登基,扳倒摄政王。成功后,却被渣攻说不过是个死太监,给口饭吃就汪汪叫。   祝青臣:?   “咻”的一下摇来系统,把受送回现代。   【高中生就要好好学习,搞什么穿越?】   现代世界,原书受苦读十二年,满怀希望走进高考考场,却因为校霸渣攻在他准考证背面写的霸总加油语录——“老子不许你考差”,被判作弊,成绩取消。   两个人双双进入汽修店当学徒,因为修不好车,被高高在上的霸总羞辱——平凡攻受平凡生活,有苦有乐现实向。   祝青臣:??   “咻”地一下冲到案发现场,当场抓获渣攻。   【谁敢在准考证上乱涂乱画?】   仙侠世界,高岭之花仙尊受潜心修行数百年,白衣绝尘,却被自己的三个徒弟算计,跌落高岭,沦落风尘。   又与魔尊、妖尊、宫主、门主,等等渣攻纠缠不清,最后被无情无爱的天道逐出天地,变成修真界共用白痴玩物。   祝青臣:???   “咻”的一下抽剑出鞘,给不肖子孙一人一剑。   【谁敢动我的高岭之花徒弟?】   此外还有——   娱乐圈世界,演员受演技精湛、前途大好,却因为渣攻意图“私有宝藏”,被恶意打压、悄悄雪藏。   种田世界,猎户受捡到失忆渣攻,带回家悉心照料,渣攻一朝恢复记忆,不愿面对现实,对受虐身虐心。   祝青臣“咻咻咻”,全部解决。   (二)   任务坐着坐着——   大权在握的摄政王;   高高在上的反派霸总;   还有无情无爱的天道,和祝青臣对上了暗号:“祝卿卿,是我,反派。上辈子杀猪。”   “这辈子教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