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巢的祂》作者:若桃李不言   文案:温蛮本该是一个完美的情人,他美丽、清冷不失温柔,这些全都无可挑剔。   他甚至有一些疯狂恐怖的追求者,如果能杀出重围抱得美人归,是多么虚荣心膨胀的事情。   但温蛮单身至今。   他经常相亲,上来就对相亲对象提出他对婚姻的要求:   伴侣的性别年龄身高长相都不重要,但必须家庭至上,在家庭中,不可以出现第三人的痕迹。   有人以为这是他对爱情忠诚的委婉说法,正要保证时,却看到温蛮微微摇头,提醒道:不是的。我不想家里有第三个人出现,哪怕是父母、家政、客人,一点痕迹、气味都不可以。”   他苛刻的爱令普通人望而却步,总吸引偏执和危险。   而这世界有不为人知的存在,其中有一种异类,“祂们”终生只有一位伴侣,且是伴侣至上主义,用物质、精神全方位保护、关爱自己的伴侣,只有伴侣对他们的肯定和需要才会让他们产生快乐的情绪。   这一个种族,被研究所称为“阿戈斯”——只对伴侣效忠的意思。   更有趣的是,阿戈斯有周期性的易感症,他们会放弃一切社群活动,专注地给自己的伴侣筑一个爱巢。   温蛮在一次相亲后,和一个叫司戎的男人结婚了。   他那时并不知道他的丈夫,就是一位“阿戈斯”。   ……   忘了说了,温蛮是一位研究员。   他所在的研究所最近发现了这世上还存在一个全新未知的异种群。   “祂们”以吞食爱意为生。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 惊悚 天作之合 都市异闻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蛮(受) 司戎(攻)   一句话简介:他的丈夫是一个异种。   立意:共创物种和谐,维护生态和平。   作品简评:温蛮的一次次相亲中均以失败告终,只因他对家庭与爱情的要求极其苛刻,让正常的相亲对象不免望而却步。而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特殊种族,其中有一个名叫“阿戈斯“的种族,它们拥护伴侣至上主义,终生只有一位伴侣。在一次普通的相亲后,温蛮和一个叫司戎的男人结婚了,他那时并不知道,自己的配偶正是一位阿戈斯……   本文设定新颖,将现实与幻想融合得恰到好处,人设有趣,行文流畅,是一篇能够吸引读者的好文。 第1章   现在,这是他的相亲对象了。   周末,咖啡厅内。   叮叮是瓷,滋滋是咖啡机蒸汽,射灯的光故作浪漫,是另外窥探的眼球,见证一场表白。   很有精英样的男人抿着咖啡,但放下杯子后唇线仍然紧抿,泄露不甘。   “温蛮,我能知道你拒绝的理由吗?”   “虽然是经人介绍,可到今天为止,这三次见面我自认相处还是比较愉快的。如果有什么地方是我疏忽了,你可以告诉我。”   桌子对面的人认真倾听,但波澜不惊。他是好看的,但容貌外,他的气质才是造物主的精心之作,超越了美丽的肤浅范畴,而更接近自然深层的“欲”——让人有征服欲。而这样造物,穿上人类的皮囊和衣装,行走在人类之间,人类会不自觉地朝他接近,并渴望拥有。   就如同现在这个男人,踌躇满志以为自己拿到了参与竞拍的入场券,但现在稀里糊涂地被扫地出门。那是巨大的恼恨不甘。   “赵医生。”温蛮开口了,但非常疏离,“我不太能够接受我的伴侣频繁改变味道。”   “……?”   什么?   他的话让人一头雾水。而这位赵医生更是。他是一位神经外科医生,职业要求与习惯让他和消毒水为伴,但他很重视和温蛮的每一次见面,都会选在周末并精心打扮。如果喷男士香水反而画蛇添足,那他实在委屈,也更要解释。   赵医生皱着眉:“温蛮,我……”   温蛮却说:“第一次见面,你喷了木质香的古龙水;第二次见面,是木质香掺杂柠檬味须后水,你解释早上才下手术台,来之前还回家收拾了下仪表。”   男人被他说得愣了。一方面全对,另一方面他没想到温蛮都还记得。但会有意记这些,恰好说明温蛮的用心和在意,这让男人体会到一种峰回路转的巨大快乐,他整个人迸发欣喜,眼神比桌面上的蛋糕还甜。   温蛮却没有被打动,反而有些冷淡。   “但今天你刚坐下的时候身上有女式香的味道,是茉莉花的调。你有喷女香的习惯吗?”   对方在温蛮的话中羞愧难当。   温蛮最后说道:“赵先生,比起味道频繁变更,我更不喜欢欺骗与隐瞒。”   ……   结束了这次相亲约会,温蛮步行回家。沿途天气和景色都很好,但他撑着一把伞,既挡住了风光,也挡住了别人目光。   还有五分钟回到家,但温蛮先路过了花店。   他推门进去,在店员热情地介绍下,一如既往地挑了二十枝雪山玫瑰。   “不用包,谢谢。”   伴随又一次相亲失败,温蛮的周末也接近尾声,他给自己买花当做补偿。他刚才离开咖啡厅时,对方还想追出来解释,但被温蛮拒绝了。这其中会不会有误会,温蛮不知道,他有时候对于一些细节的执着已经大于了整体。   这次的相亲在温蛮这里告以结束,之后的时间他不再想了。五分钟后,他正好走出电梯,但楼道门外却比他出门前多了一束鲜花。   是经典求爱的红玫瑰,没有掺杂其余配花。乍一眼看去像热烈的火球,根本数不清朵数,分量比温蛮自己手里捧的二十朵雪山玫瑰要多多了。   花束中夹着一张卡片,温蛮拾起来。   打印机打的花体英文,这部分诉说老套的爱语,而手写的黑色笔迹负责诡异:   [我的海伦,你今天依旧美丽,我将要为你打响战争。]   当温蛮直起腰的过程中,他注意到了门上的智能锁。   电子猫眼的位置被反复印上指纹,仿佛谁也维持这个姿势,不断擦拭着猫眼企图往里面看。   温蛮顿了几秒钟,又从密码锁的侧边发现一道指甲片大小、残余的透明胶带。   ……   温蛮冷静地报了警。等警察的过程中,温蛮回到楼下,联系了物业管家。   等人来,调监控、查看现场取证,一切迅速。   一位年轻的女警察宽慰温蛮:“你放心,电子猫眼的结构是不能从外往里看的。同时电子门锁是生物感应,一般复制指纹的手段没有办法解锁。”   这点温蛮知道,相信干这事的人也知道。但对方还是这么做了,显然他期待看到温蛮为此露出恐慌的表情。   物业管家也调出了楼道监控,监控里一个男人鬼祟地捧着玫瑰花,他就像温蛮分析得那样,弯腰凑在猫眼前,看了一会后又掏出透明胶带粘贴感应指纹的地方。当他粘取到温蛮的指纹后,这个男人就把胶带粘在一张卡纸上。   警察通过对方的穿着很快对其身份进行了锁定。   “是外送员。”男警察指着对方身上外送员的马甲,“一个片区内的外送员是相对固定的,很快可以查到。”   监控还在放着,外送员在获取温蛮的指纹后,如获至宝地反复摩挲着卡纸,火热黏腻的目光让人看得发怵。他走进电梯,电梯门合上前的最后画面,这人伸出自己的拇指,轻轻贴在卡纸的胶带上。然后抬头,和监控对视。   ……   警察和温蛮留了联系方式,物业方面也保证会协同警方持续调查这个人,同时也提醒温蛮注意安全,必要的话可以租住酒店或投宿亲友。   温蛮送别两方。物业管家临走前,温蛮很客气地说道:“可以帮我把花扔掉么?”   他指仍放在地上一大束的玫瑰。   管家一愣。两位警察也听到,微微皱眉,想要提醒报案人如果对方去而复返,这个行为很可能刺激他激情犯罪。但想了想一方面这束花留下来确实膈应,另一方面他们有责任加快处理解决,因而也默认了温蛮的要求。   送走人后,温蛮回到家中,在玄关待了一会,才把厌烦的情绪平静,随后带着手头上自己买的雪山玫瑰走到茶几边,一朵朵地裁剪,二十朵,最后整齐装瓶,放在了餐边柜上。   剩下的周末时间,温蛮没有再开过一次门。   那位女警官给他好心建议,但温蛮在本市没有亲人,朋友也止在君子之交,更不提他本身很不喜欢外宿。这套二厅二卧的居室都是温蛮工作不久就决意买下的,不到万不得已,温蛮绝不会选择住酒店。   短暂周末眨眼就过。周一早晨降温了,温蛮穿戴整齐,多添了一条围巾,就出门开车上班。   到研究所时,距离正式上班还早得很。温蛮摘下围巾,叠放整齐后用透明衣袋装好,塞进包内,包又塞进储物柜。此时的温蛮已经套上研究所的长白外套,做完这一切后,他从柜子里拿出随放的消毒液,擦干净手后,戴上最后一层手套。   “小温呐。”   温蛮抬头,应道:“褚主任。”   褚主任捧着水杯,和温蛮客气道:“你总是来这么早。”   温蛮略微颔首,便作为回应。好在作为直属领导,共事几年,褚主任已经习惯了温蛮日常中体现出的些许冷感。   两人一道往研究室走去,准备打卡,路上必然先谈及近来工作上的大事。   “马上入冬了,收容物要做新阶段的数据检测,回头你把I21到K34上一季度的样本数据调出来。”   温蛮迅速回忆了下上周的工作小结:“主任,K系生物这两个月活动频率不高。目前研究所下的收容所K系生物数量少,而野外观测宿体、获得样本信息的可能性低,K系生物的比较数据恐怕出不来。”   褚主任年长、位高,又是女士,温蛮落后她两步走着,因而相对慢。但并不散漫,他迈出的步子之间距离近乎相等,力度也适中,板板正正,规矩中极为顺眼地漂亮。   随着脚步声,走廊的自动感应灯个个亮起。褚主任吹了口茶杯冒上来的热气,叹道:“珈玛死了两个后,K生物数量太少,我怕……”   “哎,好端端的,珈玛怎么突然去世了两个……”   对此,温蛮保持沉默。   人类对于异生物的探索和研究虽然已经历漫长时间,但总体仍在初步探索阶段,许多都还是未解之谜、未觉之秘,字母加数字这种分类异种的方式,近些年也不断引发争议。   褚主任也说到上周有关亚太异种研究联合学会在会议上做出的最新论点。   “针对E34,也就是‘阿戈斯’,他们现在提议把阿戈斯这个异种群重新分类。”褚主任学术的内容中带了一点戏谑的口吻,精致严谨的小老太太抿了口红茶。   “你知道的,阿戈斯的危险系数很高……虽然祂和其它E系异种一样,都是伴生型,但祂还是太恐怖了。不过到底怎么分,又有好几方不同意见,毕竟阿戈斯的研究数据更少……”   “对了,小温,你最近还有在相亲吗?”   温蛮一愣,有些意外褚主任从工作一下跨越到了他的私人生活。但他仍照实回答了:“前两天刚告终一个。”   只以这句话,无端让人浮想联翩他的感情生活。事实上温蛮也确实如此,他的相亲几乎没有中断过,但都没有一个好结果就是了。一开始研究所的同事们感到不可置信,甚至私下揣测,现在早就习以为常,有些同事还会帮忙介绍、相看。温蛮本着来者不拒的态度,每次都赴约,只是聊着聊着,最后都无疾而终。   毕竟是同事,低头不见抬头见,一直介绍却始终不成,久了以后,大家也不好给再给温蛮介绍了。   褚主任听后“噢”了一声,忽然道:“我记得你是双性恋?”   其实应该说性别并不在温蛮相亲的重点内,他无所谓。但和直系主任聊天,这不是讨论的重点,温蛮点头。   褚主任微笑:“你的情况、要求我都了解,所以要不要见见我的外甥?我想他各方面都符合你的要求。”   温蛮看着主任平和的笑容,略作思考后,同意了。   “好的。您把他推给我吧。”   ……   新的周末。   “所以你在这里等你的相亲对象?”   问出这句话的男人,声音微低,吐字却十分清晰,光从声音判断其人,很有一种旷野雪风的冷感。   “是啊。”   “我姨介绍的,是她研究所的同事,我相信她老人家的眼光。”   第一个声音更冷,甚至带有点嘲讽。   “那邵队长也约我在这谈事,不怕时间上安排不过来?”   被称“邵队长”的男人哈哈大笑,并不觉得尴尬,反而三言两语化解尴尬。   “怎么安排不过来,我就在同一个地方赶场,连桌子都是同一张。我算好了,不耽误司总你时间,你也不用担心耽误我时间。”   “为了不耽误你时间,我也就开门见山,直说请司总你帮个小忙。”   司戎唇角微动。   “我一个商人,没什么帮得上邵队。”   邵庄摇了摇头,客气恭维道:“怎么会?”   随后意有所指道:“贵公司的‘神经元’应用项目,我想就能帮警局一个忙。”   司戎迅速收回了笑。这愈发显得他此前的笑容像一个敷衍的套子,而此刻面无表情双目幽深的他才是真实。哪怕是老熟人,邵庄也下意识紧绷了神经。   “邵队,我不吃人,不必这么紧张。”   倏然,司戎说道。   “你知道的,商品需要一定的包装宣传。‘神经元’这项感应捕捉技术目前还在内测阶段,也是应董事会的要求,提前炒热概念。”   邵庄锁定着他的面部表情,两秒之后,也笑了。   “我知道我知道,就和夫妻肺片没有夫妻一样。”   “那我就当你同意了”   司戎颔首。   “回头我把项目组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发给你,你们直接对接。”   得了好处,邵庄立刻恭维道:“司总大忙人,日理万机,已经很麻烦你给我开绿灯了,剩下的我自己询问。”   说是这么说,结果大忙人反倒是邵庄自己。他掏出电话,那边才说了几句,邵庄脸色骤然变得十分严肃。他飞快安排警力出警,然后拿起外套,边起身边穿。   “司戎,谢了。回头你家项目组负责人记得发给我。”   邵庄肃道。   “疑似又有异种犯案了。”   说完,邵庄大步朝外走去。   事发突然,邵庄的匆忙和纰漏可以理解,司戎没有在意这种用完就丢的行为。他也打算喝完手头上的咖啡就走。   却在这时,幽静雅致咖啡厅的门重新被打开。司戎拿杯子的手顿住了。他嗅到一丝气味,不用形容到底是哪种气味,因为超出以往他既有感知里的所有气味,很淡,却不容忽视。在纷纭混沌的水泥都市里,一切都是雾的、气的,交融混杂难分,唯独这一道气味,清晰得像一根线。司戎捕捉到了。   现在他要做的,是揪出这根线的末端。   一切随着脚步声逐渐靠近,直至停在这一桌旁。   对面椅子被拉开,一个年轻男人坐了下来。   “你好。”   “请问是邵庄吗?”   气味扩散成声音,转码为更赋有识别性的声纹,直到这时候,司戎才抬起头。他只要一眼,就深深记住了面前的这个人——   邵庄自我调侃中涉及的今日相亲对象。   现在,是他的,   相亲对象了。   气味、声音、容貌……   一切锁定完成。   温蛮觉得面前的男人出乎意料得俊美,但最深刻的是他过于幽深的眼睛。   “你好。”   对方也回应了他。   温蛮说道:“我是温蛮。” 第2章   确实不是邵庄也可以。   “你好。”   “邵庄刚离开。”   最后司戎还是说明的情况。   毕竟冒领身份,是多么失礼又愚蠢的行为啊。   面前男人的回答让温蛮有短暂的错愕,但也很快恢复平静,甚至原本心中的疑惑也迎刃而解:这个人确实不像他这次的相亲对象。   虽然不该以貌取人,但据了解邵庄是特警队的队长,性格十分干练,和这个斯文考究的精英绅士在形象上实在南辕北辙。   这一次属于还没来得及正式接触就无疾而终,温蛮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只是心里想着回头该怎么和褚主任解释。虽然不是温蛮的错,但对方到底是主任介绍的亲戚,解释的话还是委婉一些更好。   就在温蛮想要表达去意时,对面的男人却先一步表达出截然不同的内容——   “能请你稍微留步吗?”   温蛮看着对方。   衣着考究又不过分张扬的男人这时露出适当的笑容,气氛被缓和了,但他本人却没有相应的委婉。   “我叫司戎。”   说完介绍语,司戎重复道。   “如果没有急事,再坐一会吧。”   温蛮本来准备起身的动作收了回来。   一个本该有约、但终归乏善可陈的普通周末下午,失掉的约已另一种方式弥补,而且现在这个不是他约会对象的对象似乎有些意思,温蛮的背重新靠在椅背上,换了相对放松的倾听姿势。   咖啡厅里咖啡机发出蒸汽声,这似乎让男人徐徐的声音也有了咖啡豆研磨过后散发的醇香。   “你没有开车过来,也没有拿伞。”   “今天天气预报说有雷雨,如果现在出门,恐怕会淋到。”   一条条,是推测,也是理由。   最后是中肯建议。   “而这里的巴斯克芝士蛋糕做得不错,如果你喜欢浓郁口味。”   温蛮微微动了动眼皮。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开车?”   镜片后的眼睛如有实质地划过温蛮的每一个口袋,不至于冒犯,但难以忽略。温蛮顺着司戎的目光低头审视自己今日的穿着:一件茶色风衣,里面是折领白线衣,裤子则是介于正装与休闲之间的一条灰色普通裤子,但被桌子挡着,除了他自己能观察到两个裤子口袋,对面的司戎并看不到。   “这款风衣的口袋开口偏平……而你的手很漂亮。”   ……?   温蛮的眼眸中闪现讶异。   司戎嘴角的笑容似有若无,但始终不曾消失过,自从他桌子的对面位置是对方坐下来开始。   “五指修长,骨感明显,刚才你进门到位子的过程中始终双手插兜,这样并不深口的衣兜,又是薄风衣,里面再放着东西,应该会很局促。”   所以没有车钥匙之类。   更不要说雨伞这种拿在手上显而易见的物品。   “你真的不是邵庄?”   “为什么这么说。”   温蛮说:“你很像个警察队长。”   指他的侦查和推理能力。比起刚才,现在温蛮又觉得司戎像一名警察了,或许更像一位优雅的侦探。   男人的笑容加深,显然对这种用平直的口吻说出的夸赞很受用,又或者是对人。   “不是邵庄……也可以吧。”   镜片后的眼睛一瞬未眨,瞳孔却有十分细微的缩放,透露出对一个人的兴趣和关注。   看到温蛮投过来的目光,司戎在嘴角边上镶上最合适的温和弧度,松开了原本搭扣在一起的双手,为温蛮倒了一杯桌上自有的柠檬水。   “推理是我的一点日常爱好,希望没有冒犯到你。”   温蛮接过水,抿了一口:“没有。”   “确实不是邵庄也可以。”   迎着对面人的视线,温蛮接上他刚才的话:“高手在民间。我刚才只是有点惊讶。”   他在说推理。   司戎嘴角的笑容始终保持在固定的弧度,对温蛮的夸奖表示感谢,随后为温蛮叫来了服务员点单。   等待过程的无言氛围,也由司戎率先开口打破了。   “今天天气似乎变得厉害。”   温蛮纠正:“最近一周都是。”   说完,温蛮忽然意识到对方话里无意间的信息,也注意到司戎的穿着考究精致,但厚度远不如温蛮和同店其他人。室内相对密闭,温度还高些,但外面可不比里头。   “你……”温蛮略有些迟疑地开口。   司戎点头:“这周都在外省出差,刚回来,疏忽了,忘了每到秋天的时候气温总是变得很快。”   说完这句,司戎适时补充道:“我自己经营一家科技公司。”   话语交际中有来自然也就有往,温蛮便也顺势说了自己的职业。   “我在研究所上班。”   “哦?是本市的异生物认定与检验研究所?”   异种与异种研究所的存在对于人类几千年的文明与社会形态来说还是过于特殊,之前也不是没有相亲对象了解过温蛮的职业,温蛮从来具实以答,但司戎是第一个在口语中以完整名称来称呼研究所的人。   温蛮开始对面前这个男人感到特殊。   而他的短暂沉默似乎是被误会了,温蛮看着司戎脸色微顿,露出一丝认真的歉意,向他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很优秀。”   任谁被真诚的夸赞心情都会不错,温蛮也是,虽然他根本没有生气。但司戎冷锐的外表配上谨慎的态度,让温蛮感受到了对方的一份尊重。   “谢谢。我没有生气。”   温蛮也认真解释道。   司戎露出了比一开始要明显的笑,他对温蛮说:“我的公司是一家生物科技公司。”   话语的言下之意,两人的领域存在交叉,他对异生物的存在接受程度远比普通人要高。   这时甜品上来了,正是司戎一开始推荐的巴斯克芝士,外头的雷阵雨也按时而来。   温蛮刚要动叉子,他的手机却响了。他以目光向司戎示意歉意,随后接听手机通话。   “请问是温蛮吗?这里是东城区派出所,我是上次负责你报案的王警官。”   “你好,王警官。”   外头电闪雷鸣,咖啡厅多了一些避雨的人,咖啡机不停地运作,这些似乎都使得通话那边的人声低沉沙哑。   “你这会可以去市局一趟吗?市局的一个案子需要你配合调查。”   温蛮感到了一分不寻常,对方只是一个普通的辖区民警,负责的也只是上次那个骚扰未遂的小案件,但却在这通电话里转达市局的要求,要温蛮即刻前往市局。   温蛮垂着眼,问那头:“能告诉我一些具体情况吗?”   王警官说:“之前在你门口徘徊的那个外送员找到了……他被人谋杀了。”   ……   温蛮挂掉电话。尽管司戎尊重隐私并没有主动去听通话的内容,但他看出了温蛮接完电话后表露出的去意。   司戎当下直接说道:“一起走吧。”   在温蛮有些错愕的时候,司戎指了指窗外:“下大雨了,这会打车也并不方便。我正好没什么事,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有前头不错的聊天气氛的铺垫,温蛮也同意了。   他说:“市公安局。”   听到关键词,司戎的表情有了变化。他起身,拿起桌旁的长柄伞,以一种更笃定与绝对的态度对温蛮说道:“走吧,我送你。”   温蛮这才注意到,桌子隐秘的角落里竟然摆着一把伞,不知道为什么他之前一点也没发现。   两人结了账,司戎说他先去开车,让温蛮先在店里头等,看到一辆黑色路虎卫士110再出来。温蛮点头表示知道。但几分钟后,司戎把车停靠好又亲自下车来接温蛮。几步路的距离,温蛮觉得司戎有点太郑重了,但不待他开口,司戎就开了副驾的门示意温蛮上去。温蛮上车后,也是男人在外头合的门,他自己又绕回驾驶座,开门,收伞,把长柄伞搁在后排地上。   司戎嘱咐了一句安全带,然后打开空调暖风,温蛮原本黏连在发丝、衣服上的最后一点寒意也被驱散了。   直到车驶出去,温蛮才从车和人的反差中有点回过神来。   他看了一眼开车的司戎,开车的手手腕上还戴着配西服的表,手握的方向盘却很硬汉风格。温蛮不玩车,自己更没买车,对车的了解仅限品牌与大众车款。刚才司戎提到车款时,温蛮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概念,等看到车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车型远超一般越野款,在方正之中有种刚硬美感。   温蛮不由自主地说:“车子很帅。”   司戎闻言瞥了一眼温蛮,随后露出的笑容虽然还很矜持却很能窥见好心情。   “谢谢。”   夸他的车,似乎连带夸了他的眼光。   司戎似乎没有在车内收听声音的习惯,没有广播,也没有音乐,整个车程十分安静,只有间或的雨点和雨刮声,所以好像就连浅浅的鼻息也能够捕捉、听见。这种时候很适合发呆,温蛮就不自觉盯着窗外模糊的那个雨中世界看,却并不知道自己在封闭的空间里正被捕获。   捕获呼吸,   捕获气味,   鼻翼并没有怎么动,却好像从中伸出很多虚空的钩子,大肆钩取掠夺,又或者是很多的触须,缠住以后紧紧往回拖拽。   如果气味和呼吸是有限的,说不定会被捕食干净。   司戎再次看了一眼温蛮,看到他浓密又显得柔软的发顶,舌尖微微顶了顶上牙,聊胜于无地得到满足,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而温蛮目光无聚地看着窗外世界,心里想刚才那通电话以及接下来的事。他心里有点不舒服的感觉,或许是因为死了人……忽然,温蛮坐直了身体。   司戎即使没有看过去,似乎也察觉到了温蛮的动静,问他:“怎么了?”   温蛮说:“没什么。隔着雨,应该是看错了。”   温蛮似乎看够了,接下来的行程里没有再往外看,而是拿出手机。手机屏幕常亮着,然而半天却不见使用,好像只打算开在那,为这个车厢增加一点人造光源。   司戎红绿灯起步的时候,温蛮低头,手机里发送了一条消息。   [褚主任,我好像在城市路上看到了一只异种……也许是C系。]   C系异种,是寄生型异种。   在飞驰远去的街景中,刚才温蛮似乎一闪而过地看到一个扭曲的“人影”。“他”摇摇晃晃地走向小巷,仿佛摔倒一样,跌在了地上,再爬起。   但是是双手、双脚还有头,都反着撑起来走路。   除了四肢,好像还有更多支撑的四足……   ……   车开到了市局,但并不能开进去。   温蛮看了看外头丝毫没有减小的雨势,微微皱眉,但还是感谢司戎的好心帮忙。   “这附近哪里方便停车?司先生你停在那里,我自己走进去就好。”   司戎却说没关系,他稍微降下车窗,和门口执勤的人员示意他要打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那头才有人接,司戎径直说道:“邵队,我在你市局门口,出来接人。”   对面似乎也没说什么,司戎挂了电话后,扭头却看向温蛮。   男人笑了笑,笑容本义是社交友好的助力,但他眼睛里却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诡秘。他开口,验证了温蛮对于那个“邵队”的猜测。   “我给邵庄打的电话,说不定等会你能见到他。” 第3章   [好像有人在盯着我。]   出来接司戎和温蛮进去的并不是邵庄,而是一个小年轻警员。   司戎停好车后,再度和温蛮短暂共撑一把伞,走到了能遮雨的一楼大厅外头。   年轻警员下巴上冒着浅浅一层青茬,有些黑眼圈,眼神却很亮。他对两人伸出右手。   “你们好,我是宋程,邵队让我来接你们进去。”   “司戎。”   “谢谢,我是温蛮。”   两人先后和对方握了手。至此,叫宋程的警员才将两人的身份分别对应起来。他先是对温蛮说:“等会队长他们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聊。”   然后对司戎很是客气地笑了笑:“司总,听队长说您愿意把设备借给我们,太感谢你了!”   温蛮听了才知道,司戎原来和邵庄的警队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三人往里头走没多久,靠在墙边正抽烟的男人就注意到了他们。等几人走近的时候,他已经站直并灭了烟头。这人很高,几乎和司戎差不多身头,但更有一股笔直的锐劲,一双上挑的丹凤眼睥睨看人的时候让人很有压力。   他不像手下人那样还分别和人招呼,邵队长直接略过了司戎,对温蛮示意:“温蛮?跟我进来吧。”   温蛮是作为案件侦查的重要取证人传唤来市局的,而不是嫌疑人,所以房间里的氛围还算好。邵庄坐在主位,他身边随配的是一个扎起头发的女警。   女警员给温蛮到了一杯温水,然后翻开本子准备做笔录。   邵庄盯着温蛮看了一会,然后才开口。   “温蛮,我是邵庄。”   “不好意思,案件紧急,没来得及和你发消息,结果和你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女警手头上笔一顿,转而战术性喝水,顺便默默支起耳朵。   温蛮有些意外邵庄会这么说。   在司戎主动打了电话后,温蛮就知道自己即将见到的“邵队”是原本和自己相亲的邵庄。但邵庄会知道吗?以及在有案件的情况下,邵庄会在意么?基于案件在前的考量,温蛮也没有和邵庄主动打招呼的打算,结果没想到情况完全反了过来。   邵庄似乎知道温蛮的意外,但他继续着和案件无关甚至有点私密的话题。   “我小姨,也就是你主任,给我发过你的照片。我印象很深。”   女警员觉得队长的这句话也记不了。   温蛮才反应过来,正常的相亲流程里双方都会事先看到对方的照片,了解对方的基本信息。只不过相貌确实不是婚姻里温蛮在乎的方面,加上之前工作堆积加班,褚主任发来的相亲信息被工作的消息一顶上去,温蛮也就忘了再点开照片来看。所以一开始到咖啡厅的时候,看到司戎坐在位置上,就以为是邵庄。   温蛮微垂眼,对于这个话题简略地应了声。   他的一切表现都落在邵庄的眼底,邵庄细微而全面地观察着桌子对面的人,调整着话题的节奏。   “明天,不……案子结束后,作为道歉,还是让我请你吃顿饭吧。”   邵庄表现得很有诚意,也很识人情,相比一开始的失约,温蛮对他提升了一些好印象。对方话说到这里,于情于理,温蛮也该诚恳配合问询工作。   而邵庄特别迅速地捕捉到了这份细微的态度变化,他甚至开了个小玩笑:“那先干正事吧,我今天正经饭也还没吃过,说起来都饿了。”   在进入问话环节后,邵庄则迅速摆正了态度。   “我们已经和东城区派出所那边取得过联系,了解到当时的出警情况。温蛮,距离上周末过去了一段时间,这期间你还有再见过这个人吗?”   说着,邵庄拿出一张照片,是那名外送员上传平台的证件照。比起当时温蛮在楼梯间监控看到的面孔要清晰得多。   “没有。”温蛮回忆,“这一周我都是吃完晚饭回去,没有点过任何外送。而且……我对这张脸也没有印象。”   女警员一听,连忙询问道:“温先生,你对林奇一点印象也没有?”   温蛮果断地摇头。   女警员讷讷,邵庄脸色严肃,十指交叉摆在桌面上。他告诉温蛮:“技术科的人员已经看完你那层楼道的监控留底,他在你们小区你们这栋楼送外送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 ”   一般人多少会对长期配送自己家的快递员、外送员感到眼熟。但温蛮似乎对此十分钝感。   温蛮再次回想了下:“我很少开门接,基本都让他们放在门口。”   所以这么久以来他根本没见过几次这个叫林奇的外送员。当然,即使开门,温蛮也不会去关注一个陌生人的脸。   温蛮并不是很喜欢家门向外人敞开的感觉。   更准确地说,他在家里的领地意识很强,甚至有些精神洁癖。   了解到这个情况,邵庄沉吟:“好的。之后我们可能需要你协助调取一下智能门锁上的监控录像,你记得不要删。”   温蛮同意了。   “最好是周末,平时我工作场合很少看手机。”   邵庄点点头:“等会让宋程送你回去,直接把这个事办了。”   “对了。”邵庄不经意又最直击地问,“温蛮,你本周四当天在做什么。”   ……   这场询问耗时并不算久,但温蛮出来的时候意外司戎竟还在原地,似乎连站的位置都和他进去之前分毫不差。   而门才一开,似乎司戎的视线就精准地投过来了。   送温蛮出来的是邵庄旁边那个清丽的女警员,她对温蛮大雨天能来警局的配合行为表示感谢,也说明了接下来还有可能随时和他联络,希望温蛮保持手机畅通。   女警对那个叫宋程的年轻刑警招手:“宋程!你这会开车送这位先生回去一趟。”   不远处,宋程应声:“小清姐,我来了!”   快步跑近后,林羽清又额外低声和宋程交代了几句,估计是去拷贝温蛮家可视门铃录像的事情。   宋程保证:“没问题!”   这时,司戎的声音插进来。   “结束了?”   是在问温蛮。   温蛮点头,随即他意识到要在这里和司戎告别,回想了下见面至今的相处过程,温蛮特地开口和司戎又说了一次谢谢。   “准备回去了。司戎,今天谢谢你了。”   男人的目光从温蛮平移到一旁的宋程、林羽清两人,又最终回到温蛮身上,结合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司戎显然明白了。   期间的沉默似乎刻意,但很有效,温蛮意识到了气氛微妙的变化,他也看向了司戎。   面对面站着,比同桌而坐更清晰地暴露出一些信息:司戎比温蛮原先意识到的还要更高。   温蛮净身高178,本身绝不算矮,但此时此刻司戎依然能让他在视觉上产生压迫感。这样远超常人的身高,即使是西装革履,撑起衣服线条的那些肌肉也在一张一弛间彰显着力量。   于是坐在宽敞SUV内开车、手指漫不经心又牢牢抓控方向盘的男人模样又闪现在温蛮的脑海中。除了由衷地喜爱那款车,温蛮又为对方找到了一个理由:司戎和他的车一样,都是庞然巨物。   这本应该是最先被掌握的事实和真相,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才被温蛮得知。   这边,司戎往前进一步,放在西装口袋中的手也伸出来。   “温蛮,加个联络方式吧。”   西装男人语带笑意地说,顷刻化解了刚才凝滞的氛围。   温蛮看着他手中的手机,亮起的屏幕显示着司戎个人联络方式的二维图码。   这是一个信号,各种意义上的信号,而温蛮都能同意邵庄之后的邀约,自然没道理拒绝司戎的主动。大概一会,温蛮也拿出手机,扫了司戎的二维码。   西装男人进退有度,适可而止,他对准备要走的温蛮以及宋程微微扬了扬唇角:“路上注意安全。”   那些隐隐绷起西装的肌肉随着他垂下手、收回一切动作又平息收敛,刚才那几十秒钟、或者一分钟,就像是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另一个诡谲异常的司戎替换到这个世界来。   温蛮小幅度地点了点下颚,但没有再说话。   司戎目视着温蛮和男警员离开,外面的雨仍然很大,玻璃门一开,两个人似乎就被雨幕完全吞没了。之后不等林羽清开口,司戎便迅速又冷淡地表示:“那么我也走了。”   ……   雨始终没有变小的趋势,尽管车内有一把大伞,但对于大雨中的两个人仍有些局促。身为人民公仆的宋程十分谦让,到最后进楼道的时候,他自己湿了半边袖子。   温蛮把身上现有的纸巾都贡献出去了,但还不够。门开之后,温蛮对年轻的警察说道:“请宋警官你在门口稍等一下,我进去拿毛巾。”   宋程一听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就湿一小点……”   不过温蛮执意要这么做。他又对宋程重复说了一遍请稍等,然后踏进玄关,换了鞋,不过当着人的面把敞开的大门合到只剩一条胳膊缝隙的大小,然后进屋拆了一条新毛巾的包装袋,剪掉上面的吊牌,又返到餐桌上抽了两张湿纸巾,将这些一同交给傻乎乎真站在门外等候的宋程。   “今天天气不好,又黏又湿。”温蛮示意宋程用这些东西,“不好意思宋警官,让你久等了。”   说着这话的青年,似乎也像他话里的内容一样,沾着一点淡淡的水汽。他倚靠在门框边,像诗里那个撑伞在雨巷的人,周身所萦绕的潮湿将人无孔不入地包围,完全拉入这种氛围里。在这之前,美是他身上突出而客观的评价,现在变成了主观的武器。这么大的雨,这样黑的天,越暗,他越显魅力。   根本没人能逃过。   宋程还形容不出来,但脸上已经生出了莫名的热意。他赶忙掩饰地拿毛巾擦了擦脸:“谢谢!”   “那个……我这就拷一下视频吧?”   一通忙碌,但嘴上却没再怎么跟温蛮说话了。   门口的可视门铃,温蛮没有删存档的习惯,同样也没有看的习惯,最后导出来给宋程的还是一个挺大的文件。原先辖区警察只调取了楼道监控,因为足够锁定人员,就没有再向温蛮索要私人的门铃监控。但现在情况显然不同。这些宋程也和温蛮解释了一遍,同时补充道。   “你一个人在家住吗?”   在温蛮点头后,宋程提醒他。   “最近要注意安全,一旦觉得不对劲,就立刻报警。”最后还把自己的手机号给了温蛮。   宋程任务在身,拷完视频,发梢上水珠还没擦干净就急着走了。在宋程坐电梯下楼后,温蛮也阖上门,甚至因为宋程的提醒,他额外还加了一道电子反锁。   窗外雨没小,甚至反而更大了,隔着窗帘都感受到玻璃被拍得夯响。温蛮所住的这栋楼属于小区里的小洋房,而他住在五楼,掀开客厅飘窗的帘子往下看,正好看到宋程撑着伞小跑着离开楼栋。天很黑,小区内的路灯间隔有些远,昏黄灯光晕开的轮廓好像都被黑暗和雨水吃掉了一大半,沦为丧失翅膀后趴在杆子上命不久矣的萤火虫。这样黑的天,宋程的那把暗蓝色的伞几乎很快就被黑暗的雨水吞吃干净,眨眼般地消失在了温蛮的视野里。   但在这样黑暗的雨水中,温蛮却忽然看到了另一把伞,另一把黑色的伞。   伞面很大,影绰在郁郁葱葱的绿化树中,像一个黑戳戳的洞。撑伞的人是根本看不清的,温蛮甚至觉得“他”根本不像一个人形,而是一道瘦长的鬼影。   “他”通身黑的,和黑暗的暴雨,黑漆漆的树木融为一体,黑得近乎像一个看花眼的错觉。   可温蛮知道,那是真的。   而且,“他”在盯着自己这栋楼的方向。   现在,也发现了自己。   ……   温蛮倏地放下窗帘,漆黑的客厅里唯亮起手机的屏幕。温蛮神情凝重地发消息。   [谢谢,我到家了。]   ……   黑伞微微偏移,露出仰望楼栋的脸。   “他”看着飞快又重新合上的窗帘,回忆了下对方的神情,喃喃道:“啊……被吓到了吗?”   话音刚落,“他”贴在衣服内侧的手机震了一下。   ……   [好像有人在盯着我。] 第4章   温蛮,异种盯上你了。   市局内。   林羽清送走几人后回到房间里,邵庄重新拿了根烟,但只是含着,并没有点燃,那双凌厉的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桌上散开的一切线索。   林羽清问队长:“邵队,你在怀疑这个温蛮?”   邵庄没说是或者不是,他从一堆照片中抽出凶案现场的部分,反问林羽清:“那些小子从司戎公司那边拿到仪器设备去现场了吧?”   林羽清点头,并告知现场目前的最新回复:“林奇尸体运到法医那边了,不过设备已经在现场监测到了异种活动过的痕迹,等回头老许带着设备回来,应该就能进一步检测林奇的尸体上的痕迹了。”   这时候邵庄才说:“羽清,温蛮是我小姨原本要介绍给我见面的相亲对象,他和我小姨同单位。”男人咬着烟,讳莫如深地凝视着照片里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案发现场,“知道我姨在哪里吗?”   林羽清摇头。   队长,她是个警察,但不扒人户口。   “IAIT.”   Institute of Alien Identification and Testing.   也就是异生物认定与检验研究所。   “你说,如果温蛮是那个异种,他每天上班下班,研究所里那些数不清的识别系统和报警监控岂不是形同虚设?那我真要担心我姨的人身安全了。”   说到最后,邵庄还说了个并不好笑的笑话。   听到队长这么说,林羽清也认可了其中逻辑。   “说起来,”邵庄笑了笑,“他远比常人冷静,一般人被警察传唤,哪怕问心无愧,也多多少少会表现出疑惑或紧张,他不仅没有,而且对林奇遇害的整个经过、案发现场一点也不好奇……”   “他还很好看。”   邵庄笑完,幽幽说道:“异于常人的冷漠和漂亮,这也是很多异种的特征。”   “至少在异种的世界里,它们都很‘漂亮’。”   邵庄低头看着照片,警方忠实地对现场存证,冰冷的镜头下,所诞生的照片只还原客观的事实。但邵庄到过现场,亲眼看到的怪诞与产生的悚然、恶心,都是照片远远敌不过的——   荒僻的巷子里,和几个脏污堆满垃圾的垃圾桶靠在一起的尸体,从头皮到男性会□□被完全剥开,内脏器官暴露在外,均有不同程度的啃食痕迹,同时长满了蛆。和邵庄一同出警的市局队员、案发现场辖区所在的片警几乎个个头皮发怵,胃泛酸水。   现在下这么大的雨……现场的痕迹不知道还剩多少……   手机响铃声打断了邵庄的思绪,他掏出手机,发现是宋程给他打来电话。   接通后——   “喂?”   “邵队……咳咳……我被异种袭击了,操痛死了……请求支援!”   “宋程!你在哪里?”   林羽清听到电话那边不寻常的动静,再看邵队骤变的脸色,立刻跟着站起来。   “队长,宋程那边出事了?”   邵庄沉着脸色,电话那头宋程已经告知了他具体位置,他对宋程嘱咐道:“小心点,我们马上到。”随后对林羽清颔首,肃道,“走,救人。”   通话刚挂断,邵庄的手机又震了一下。   通知栏跳出一条短信——   [好像有人在盯着我。]   是温蛮发给他的。   ……   温蛮给邵庄和宋程两人都发了求救短信。发完短信的温蛮始终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客厅飘窗的帘子他没有再拉开,甚至没有开灯,保持全屋黑暗的状态,而他自己静静地靠在墙边。   黑暗短暂吞噬视觉,又无限放大其他感官,甚至最后把视觉异化,变成只有黑灰的色块,前方需要评估,脚下需要试探,看不清的地方好像还容易滋生怪物。温蛮调整着呼吸,逐渐恢复冷静。等待的过程中,只有偶尔亮起的手机给他回应。   邵庄那边几乎立刻给他回了消息,说马上。除此之外,是来自司戎逐渐跳动的聊天框。   在添加了对方后,司戎当下似乎就给温蛮发过消息,让他路上小心,只不过温蛮一向不怎么聊天,所以没有注意,等他回复司戎时,时间已经过去近一个小时。可即便这样,温蛮一回复,司戎那边就立刻接上聊天。和他相反,司戎也许是个忠实的手机用户。   [到家就好,早些休息。]   [谢谢。你也是。]   [温蛮,最近也许你要格外注意,这个案子并不简单。]   [可以说得具体一些吗?]   [邵庄向我借了一台可以捕捉神经元信号的设备。]   “神经元”,这个词一出,温蛮已经足够明白答案:   神经元简单来说,是生物体的信号器,用来接收外界刺激并进行传导。人脑的神经细胞已经足够复杂,而目前已知的所有异种,都比人类有着更活跃的神经活动,从数十倍到几千倍,无一例外。   异种们形态各异,有的个别异种甚至无限趋近于人类外表,在进入人类社会后更善于伪装,用肉眼和常识根本难以分辨,这时往往需要别的手段来监测、锁定异种,最后进行收押。就是研究所里平常化的科研工作,也要用到数不清的设备仪器。现在看来,研究所说不定和司戎的公司也有一些合作。   所以这是一场涉及到异种的刑事案件。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了门铃声。   叮咚——   叮咚——   叮咚——   温蛮收起手机,摸索着向玄关靠近。黑暗限制了他的步速,而这期间,门铃始终不间断地响着,电子声侵占着耳朵,却愈发听出一种焦躁的催促。   温蛮最终停了下来。   持续响着的门铃,但暗下去的手机屏。温蛮意识到,如果来的是邵庄,对方怎么会没给他打一个电话、发一条短信?再看持续响铃的门口,就仿佛一场不怀好意的骗局。   温蛮缓慢退回了厨房,从刀架上抽出一把切片刀。接下来的时间,温蛮没有声音,门外除了门铃声也没有任何动静,就连手机那头原本还与温蛮聊天的司戎都沉寂了下来。   温蛮耳朵里只剩下催命一般的叮咚——叮咚——,温蛮抿着唇,只做一件事:就是牢牢地握着刀柄、盯着门。   门外“来客”意识到温蛮不会亲自为他打开门了,门铃停止。   周围最后一点外在的声音都消失了,那么大的雨声好像也被隔绝,温蛮耳骨里震着自己比平时跳得更快的心跳声。如果打开灯,他和玄关直线距离还有四米,但在黑暗中,他好像已经与门把手上的锁键咫尺距离,而门板的外头,那个原理上无法窥探进来的电子猫眼此刻好像能透进来。   温蛮什么都还没看到,但莫名感到一阵心悸。   好像有什么正在贴着门眼、门缝等着他,看着他。   “……”   “………………”   “……Ελενη……Ελενη……”   那古怪的声音,不知道来自喉腔还是腹腔,一开始空幽,到最后仿佛就在耳边私语。   温蛮捏紧了刀。门能拦住对方最好,但挡不住的时候,温蛮只能希望能最大限度地保护好自己。想明白这点,温蛮反而逐渐烦躁了起来,甚至想要直接开门出去,直面这位疯子或者怪物。   在一声声呼唤中,温蛮轻手轻脚走近门边,手搭在了门把上,离按钮的位置仅仅几厘米。   外人随意进入家里……   这种事,   他无法忍受。   完全,不接受。   祈求和邀请还在耳边,但磨得锋利无比的刀尖已经正对门口。   可就在下一秒,重回口袋的手机开始持续震动。它给了温蛮新的转机,或者危机。   在它停止或即将开始下一轮震动之前,温蛮拿出了手机。   通话那边,邵庄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奔跑声传来:“温蛮,我到你楼下了!”   “不要先开门。”   “等我上楼!”   温蛮顿了一下:“……好。”   他没有挂断通话,邵庄那边也没有,而在邵庄进电梯后,脚步声短暂地停止,但温蛮知道邵庄的确来了。   门外的家伙也知道。   他对温蛮的呼唤停止了,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大概十几秒后,邵庄拍响了门,门外的声音和手机通话里的声音吻合在一起。   “警察!开门。”   “温蛮,我是邵庄!”   “可以开门了。”   温蛮打开门,楼道里的灯光泄进来,外面的确是邵庄,起码面前人的装束和温蛮在市局时见到的一模一样。   邵庄头一低,正对上门内明晃晃的刀尖,邵队长一愣,清咳了两声,夸道:“警惕意识不错。”   也不知道是不是邵庄的动静比较大,对门邻居都开了一条缝,看到穿着警服的邵庄甚至是拿着尖刀的温蛮,吓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见此情景,邵庄脸色一正,肃道:“正常流程询问,不用怕,也希望你不要在网络上散布。”   “好、好的……!”   邵庄知道不必多说,多说多错,且另有急事,和对面邻居解释完这么句,他干脆手一推,带着温蛮退进温蛮家里,然后门一关。   进了门,邵庄凭借优异的视力和观察力,直接摸到开关把灯全开了。他对温蛮说了句“跟着我”,然后掏出枪,目光扫视着这百平方大小的房屋。   走了两步,没听到动静,邵庄回头对还站在玄关原地的温蛮训了一句:“别发呆!”   温蛮盯着邵庄的脚,准确说是那双泥泞带水的战术靴,从玄关地毯开始脏得无法忽视的地板。温蛮舌头顶着上颚,忍了一会,最终没说什么,自己踩着拖鞋,绕开那些泥水印跟上邵庄。   邵庄把温蛮家中所有的空间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异种藏匿,才终于收起枪。这时候邵队长有点后知后觉温蛮全称有点过于安静了,但看到温蛮脸色不太好又垂着眼的模样,以为他是被吓到了。他想了想,虽然不怎么干安慰人的活,但还是开口了。   “好了,目前没事了。”   过了一会,温蛮看着满屋子的泥脚印,应了一句:“……也许。”   邵庄听出温蛮的语气有点怪,但这会也想不明白。他心里记挂着异种和案子,索性摊开了和温蛮说。   “只是目前。温蛮,异种盯上你了,你自己是研究异种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从现在起,你需要转移地方,接受警方的专职保护。”   门铃再次响了起来,邵庄低头看了眼手机,越过温蛮去开门。   门外是林羽清和宋程。   邵庄直接反客为主,对两人说道:“先进来。”   温蛮先注意到家里又多了两双泥脚印,然后才发现宋程是由林羽清扶着的,走之前还只是湿了一小半衣服的小伙子现在额头、手掌渗着血,腰更是缠了几圈纱布。   宋程看到温蛮,舒了口气:“还好温先生你没遭罪。”   温蛮意识到情况远比他想象得更危险和麻烦。   邵庄偏头,男人锋锐的眼眸重新看向温蛮,他对温蛮点了点头,重新而正式地介绍了一回自己。   “我是市局特警队异种防控支队队长,邵庄。” 第5章   温蛮还没有家人。   重回市局。   林羽清带宋程做进一步检查和包扎,这次是邵庄亲自给温蛮倒水。   邵队长和温蛮单独面对面坐着,口吻坚定而诚恳。   “温蛮,现在你需要我们。”   “同时我们也需要你的帮助。”   温蛮抿了口茶水,问:“我能怎么帮你,邵队长?”   邵庄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照片,将其中几张推给温蛮:“我希望你能从你的专业角度为警方提供一些思路。”   闻言,温蛮低头,却发现邵庄的手掌还牢牢地摁在那些照片上。他抬头,看到邵庄冲他微笑,邵庄给温蛮打了个预防针:“照片有点震撼。”   结合异种,温蛮稍作一想就明白了对方的言下之意。   他点了点头。这之后,邵庄才将手掌移开。   尽管在研究异种的工作中,和异种可谓朝夕相处,深知部分异种的凶悍残忍,可截至目前,温蛮都没看过这种程度的虐杀场面,温蛮在凝视现场照片的时候不自觉地拧起眉。   过程中,邵庄毫不打扰,直到温蛮看完照片,他才作出请教的姿态。   温蛮说道:“有可能是C系。”   “寄生类异种?”   温蛮意识到邵庄这个队长比他预想得还要厉害。   邵庄似乎知道温蛮在想什么,微耸了耸肩,笑着打趣道:“我顶多是个实战派,理论研究的人才还得是温先生你这样的。”   “当然……”   想到案子,邵庄的笑到底不痛快:“我希望这种‘实战的机会’少一点。”   中间岔开两句,但很快邵庄又抓了回来,他就着刚才温蛮的话深问:“从林奇的遇害现场,怎么能判断出是C系异种?”   温蛮纠正邵庄的字眼:“不是遇害。”   哪怕照片血腥,温蛮仍目不转睛地凝视着。   “与其说是异种杀了他,不如说是异种摆脱人类,从这具身体里离开。”   至于离开的方式无害还是致命,这从不在异种的思考范围内。   正如邵庄说的,邵庄本人是实战派,他所知道的异种,全都是他们警方一枪枪打出来的,这过程有流血、更有牺牲,而异种后续的归宿,甚至是科学的研究,这些全不是一线人员所能知道的。而A市只是这个国家、这个世界上很小的一块土地。   “从异种的外形,很难对它们进行细分,所以目前最常见的分类方式是按照它们的属性。寄生异种的外形也几乎各不相同,但它们全都需要寄生宿体来汲取营养,当然,寄生的对象和寄生的结果也都不全一样。比如研究所中收存的寄生类异种中,‘加兰萝’的宿体是水牛……”   看到邵庄奇异的表情,温蛮再次肯定道:“加兰萝会寄生在水牛的牛角上,长出大量乳白色的枝蔓,通常寄生一只牛长达10到15年,期间通过操控牛的神经获取行动力,喜甜。所以在科技不发达的时代,南亚时常出现‘神牛’接受供奉的记载,如果没有满足‘神牛’的要求,附近的村子和庄稼都会遭殃。”   “还有一种叫做‘修亚’的,它则常常选择寄生在另一种异种身上,‘修亚’形似肉瘤,本身非常脆弱,但拥有极强的自主意识和思维能力,修亚往往会选择能够保障它生存条件的异种进行寄生,被修亚寄生……或者说共生的异种,则会像进化一样,获得非凡的智力。现在研究人员也提出猜想,一些耸人听闻、至今未破的特大连环杀人案,会不会是一些嗜血异种被修亚寄生后犯下的。”   温蛮随口举了两个例子,才又说回到眼下这个案子:“目前全世界对异种的研究都还在起步阶段,各国之间也并不一定及时互通进展……起码在我们这的样本资料库里,找不到特别符合的异种。”   “想要进一步确认这是个寄生异种,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监测宿体的神经元。高密度、高活跃度不仅能够识别出异种,而且对于寄生异种来说,它们在根本上都是通过控制宿体内部的神经元活动从而最终侵占大脑,实现寄生。如果对林奇的大脑进行组织送检,我相信很快就有答案。”   可以说,温蛮为邵庄在技术层面上提供了切实可行的策略。   旁人的介绍远不如近距离的相处,邵庄终于对这位未进行的“相亲对象”有了一点贴切的了解,并因为温蛮的学识产生钦佩和好感。   邵队长拍了拍温蛮的肩,就着外头的大暴雨,对温蛮促狭地开了个玩笑:“温蛮,你可真是‘及时雨’啊。”   “有兴趣多一份工作么?”   邵庄意有所指道。   “我调任A市的异种特警分队队长后,上头给了我最大的自主权和行动权,添一名顾问还是没问题的。”   温蛮十分直白地摇了摇头。   他的物欲不高,更不是工作狂,下班以后通常就回家,并不想要再多一份惊险刺激的工作来丰富生活。   “我解决了你的问题。”   “按照刚才说的,现在该你解决我的问题了。”   温蛮只问:“我不能回家,那住哪?”   ……   起先邵庄觉得温蛮的这个要求再简单不过。在他看来,有床睡,哪里都能住。当然,他不至于这么和温蛮说。考虑到温蛮的安全问题,邵庄给他配一个警队队员的同时,找了一家离市局非常近的连锁快捷酒店。   想得很好,却没想到温蛮会这么“不配合”。   跟温蛮的警员叫许示炀,他特意从房间走到走廊给邵队打电话。电话拨了好一会,那头才有人接通,邵庄接起来就是简明扼要的口吻:“说。”   可这边许示炀头都要大了。   “队长,我最近哪里让你有意见了啊?”   邵庄莫名其妙:“有事说事,再废话我就真对你有意见了。”   老许是队里除他外最有实力的警员,但平日性子冲,不服管。考虑到许示炀现在正在保护温蛮,邵庄以为老许是因为大材小用心里不舒坦,就半训半劝:“保护公民也是重要任务!而且温蛮那边,异种很可能盯上了他,你一定、一定要保护好他。”   刚才邵庄一通忙碌,先是拿许示炀扛回来的神经元监测仪对林奇的尸体进行监测,确认了异种寄生的痕迹,又带着其他队员一起翻宋程拷回来的温蛮家的电子监控,在视频中也发现了令人悚然的线索。种种迹象结合,邵庄愈发肯定温蛮是这次的重要突破口,所以才要求许示炀来贴身保护。只是目前老许这通电话,让邵庄担心反而选错人误了事,因此有些话也说得重。   许示炀叫道:“我态度老端正了!不是我!”   说完,老许回头瞥了眼房门,有些郁闷地抱怨道:“你让我保护的那男的,进了屋后就臭着张脸,我订的还是高配的双床标间呢,他却说我身上一股味,不想和我住!”   许示炀的转述自然略显夸张。入住全程的手续都是许示炀在办,温蛮起初跟在后头,只是一言不发,但当两个人进了房间后,温蛮忽然停住了。   许示炀起先不解,还问:“怎么了,有什么事?”   就见对方清清冷冷的眼眸定定看了他几秒钟,随后冷淡的脸上露出属于社交场合的面上歉意。   “抱歉,我习惯了一个人睡,不太接受别人的味道。”   听得许示炀恼火又有点不得劲,搞不懂一个男人和他提这个干嘛,矫情,但是又有种被拒绝的微妙不爽。   邵庄也没想到温蛮会这么说,但他还是主力劝自己带的队员。   “也许人家是职业习惯,对气味比较敏感,你再好好和他沟通一下。”   话还没说两句,邵庄那边又被人叫走了,只留给许示炀一串通话挂断的嘟嘟声。下一秒,身后的房门自内开了。许示炀一回头,正见温蛮。   背后嚼人舌根被抓多少有些尴尬,这超过了许示炀能应付的情况,就当他梗着一口气实际不知所措的时候,温蛮让开身子,淡淡地说:“许警官,进来吧。”   不知道怎么的,许示炀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人早就照温蛮说的做了,大傻狗似的跟了进去。   温蛮说:“刚才我把房间稍微清理了下。”   他指了指更靠里的那张床。   “许警官不挑床吧?那我睡里面的那张可以吗。”   见许示炀没有反对,温蛮就径直走到里头。   老许张了张口,纠结着想问温蛮究竟有没有听到刚才那些话,如果听到了,他还是得当面认个错,解释一下的。可对方显然没给他这个机会,走到床边脱下酒店的一次性拖鞋后,就直接躺上床了。   本来许示炀对温蛮的无理要求还有些生气,可现在明摆着温蛮已经退让,许示炀反而不好意思。房间里隐隐有消毒湿巾挥发出的酒精味,许示炀注意到酒店自带的二人份消毒湿巾已经被拆开使用了,除此之外,似乎温蛮自己还额外携带着消毒湿巾。就在刚才,他自己在外头打电话一通抱怨,而温蛮反而把房间里的东西都擦了一遍……   “温……”   只见温蛮背对着他,也没有应话的样子,许示炀只好作罢,过了会也把灯关了。   许示炀在某些方面仍然不算敏锐,注意到了温蛮擦拭的动作,却忽视了温蛮没有洗澡没有脱衣,只是简单擦了手脚漱口后就上床了。前后两者冲突,根本难以界定温蛮是洁癖还是随意。   许示炀之前对房屋的安全做了检查和一些防护措施,他肩负着保护温蛮的职责,甚至有直面异种的风险。一直到后半夜,他才稍微阖眼浅作休息,但神经也始终紧着,稍有情况就能立刻反应。   而一床之隔,温蛮从头到尾睁着眼。   他足够安静,连在前半夜许示炀十分清醒的几个小时内,都没让对方发现他并没睡。他就像一具悄无声息的尸体,双手放在腹部直挺挺地躺着,纹丝未动的被子放在一旁,则是新刨未盖的棺材。   温蛮的思绪飘散着,这个夜晚对他来说漫长又煎熬。   他没办法接受在家以外的地方真正安心睡着。   打扫得再仔细、消毒得再干净的酒店,他都打从心里排斥,就像他对许示炀起先说的:不能接受独处空间里有他人的味道。   他人的味道,可以扩大到他人的生活痕迹,他人的气息声音,他人的视线……   一旦这些东西出现在温蛮自己家中,温蛮会觉得他的家被玷污了。   因为他人是生人。   而温蛮还没有家人。 第6章   不要怜悯,会被听到。   周六出事,周天温蛮也几乎待在酒店房间里,许示炀跟着寸步不离。期间邵庄还专程来了一趟,拿着新发现的线索来询问温蛮。   “温蛮,这只寄生异种在A市已经造成了三起凶杀案,但我们仔细调查过遇害者的人际关系,三人并没有任何重叠。也就是说,这只异种之前完全是随机犯案,但现在它找上了你。”   寄生在林奇身上时,直勾勾地盯着电子门铃,恨不得顺着门缝钻进去的渴望。那只猝不及防贴上来的怪物眼睛,让队里几个一起看监控的队员都浑身发寒。   它甚至在换了新躯体后,暴雨夜迫不及待地又一次找上门。   异种眼中的特殊,是优待,还是死亡的钟摆,没有人敢心存侥幸地相信就一定是前者。   邵庄无意给温蛮造成心理压力,他说明完情况,只让温蛮这边如果还有线索或发现,及时告诉许示炀或者他本人,而市局这边会继续在暗中增派人手,一定确保他的安全。   说完这些,邵庄没着急走,还和温蛮聊了一会天,一直到许示炀和林羽清拎着商场采购回来的衣物、生活用品,邵庄才站起来,对温蛮说了句先走了。   而袋子里,除了少部分许示炀的东西外,绝大部分都是给温蛮买的,睡衣、外衣等几乎都是温蛮常买的牌子。   许示炀抓了抓头发:“没事,队长说他报销,你放心吧。”   门外,林羽清询问邵庄进展。他们厘清了这只异种对温蛮的执着,但不清楚执着的原因,甚至考虑过温蛮作为异种研究所的研究员,也许进行着某些不便让外界知道的研究,促使了异种对他的关注。   邵庄摇头:“没问。”   他随性一笑,但眼神里又带着认真。   “疑罪从无嘛。”   “如果有秘密,我们最后终究会知道。但对秘密过分执着,反而会创造盲点,最后与真相背道而驰,甚至犯错。”   “沉住气,我们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了。”   ……   新的一周。   许示炀送温蛮到研究所后暂时离开,IAIT异种研究所不是随便能够进入的,审批手续比较复杂,研究所本身又具备一定的安保能力,所以邵庄也同意温蛮上班期间自主行动。   温蛮换好实验服,在位置上连抿了好几口黑咖啡,疲惫了一整个周末的精神才勉强拉上来。   褚主任悠哉地端着茶杯路过,瞥见温蛮脸色,还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脸色这么差。”   温蛮其实没注意,但可以预想,毕竟他已经连续48个小时没休息。温蛮低声应了句没睡好。   周围还没有别人,褚主任放下茶杯,拉了把椅子坐下,低声问了句:“周六你发消息和我说的事,有几成把握确定?”   顺着对方的话,温蛮回想起了那随意一瞥的街头雨巷:扭曲怪异的人形,令人心悸的氛围,还有莫名笃定的直觉……   “五成。”   说完,温蛮又修正了:“七成。”   但了解温蛮的人就会知道,这是几乎肯定的意思。   “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异种。”   “我没有见过。”   “又或许一晃眼没看清楚。”   听到温蛮这么说,褚主任却完全不遗憾,她甚至为这份未知感到兴奋,连忙问道:“具体在哪里?我回头就联系人手行动。”   研究所的异种有一部分来自官方,但科学往往需要大量的试错,采摘胜利的果实,除了天赋、努力,甚至需要一些手段。依靠官方武装捕获的异种,还远不够支撑研究样本的数量,而研究所内有时还有派系,未知与危险的异种在这里变成一种握在手里的资本。为了获取“资本”,就需要动用更多的“手段”。   温蛮看着褚主任温和又精明的眼睛,回答道:“不用了。”   “主任,那只异种大概率盯上我了。”   “它和邵庄负责的案子牵扯在一起。”   一座城市,那么相近的街区,一桩命案被发现,同时一只异种晃过眼,都很可能是C系异种,没有那么多的巧合。这件事,温蛮也在酒店里和邵庄单独交谈时提过了。   褚主任定定地看了温蛮几秒,转而才笑了,她乐呵呵地冲温蛮打趣:“怎么样,我那小外甥?他半年前刚从B省调回来,以后是打算在A市扎根的。”   温蛮据实说:“本来没见上。”   “他去办案子了。”   “后来因为案子的关系,找上的我。”   褚主任沉默了会,端起茶杯,本来想喝,最后又放弃地叹了口气。   “我回头说说他。”   不争气啊。   大概是温蛮提到这个异种已经由邵庄接手负责,褚主任没有深入过问。再迟一点时间,研究员陆陆续续都来了,大家分散到各个区域开始工作。   自从两只K系异种珈玛去世,研究所格外重视剩下两只珈玛,这近一周温蛮在所里的时候都负责盯着珈玛的情况。   在持续观察了几天后,众人谨慎评估后决定将两只珈玛暂时合养在一个笼子里。今天,温蛮操控着高精度摄像头,实时影像显示两只珈玛身上溃烂的创口都有愈合的迹象,这无疑是这几天里最让温蛮高兴的事情。   看着两只相依偎的珈玛,温蛮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我第一次看到有异种会放在一起。”   身边倏然响起有些熟悉的声音,温蛮直起身回头,见到的竟是司戎。   男人对温蛮说道:“吓到了么?因为刚才看你很认真地工作,我绕了一圈才又回到这里。”   温蛮看到司戎也穿了一身消毒后的纯白实验服,如果不是里头还露有西装的领子,他几乎和周围纯白的环境自然地融为一体,摇身一变成为温蛮的某个同事。   “没有。”温蛮摇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但话音刚落,温蛮已经注意到了远处通道里站着的同事,其中不乏和褚主任同级别的中层。   司戎只是笑了笑,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   “当然是合作方的参观了解。”   “邵庄都能向我借神经元项目的设备,我自然可以和贵所有互利互惠的关系吧?”   “生物科技和异种研究,本质上都在为科学的进步服务,或者为人类的毁灭埋下火种。这一点上,我们不是殊途同归么?”   温蛮为司戎的论调侧目,发现对方在说这句话时,面部表情温和而稳定,没有疯狂的愤怒或者狂热的兴奋,他就像在陈述一个真理一般,脸上只带一点愉悦的从容。   温蛮低声说了句:“或许你不是福尔摩斯般的侦探,而是莫里亚蒂。”   司戎笑出了声,提醒温蛮:“我听到了哦。”   温蛮道:“就是让你听见的。”   司戎稀奇地看了眼温蛮:他人还是这么冷冷清清的,可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又怪有趣。司戎转回头,舌头隐晦地顶了顶自己的牙尖,抑制住随好奇而涌上的渴望。   他们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无关乎说什么,气氛却意外融洽。远处还有本该在司戎身边随行介绍的研究所人员,但他们全都被当不重要、不存在,司戎随性地来到温蛮身边,也随性地抛开他身边的簇拥。   过了一会,司戎的助理单独上前,他请示了司戎几句,得到司戎不置可否地回应后,显然助理心中已有了判断,他对原地的两人点了点头,又融入回一群白衣人员中,接着,人群开始移动、离开,助理将在之后承担对接的工作,继续参观研究所的重点项目。   而留在的原地的司戎,从一个生意人变成了温蛮的熟人。   司戎低头看了两眼高清画面里的珈玛,问:“祂们怎么了。”   温蛮解释道:“珈玛是异种中具有高思维、高情感的一类。它们有很强的情感需要,比起其他异种,它们更加敏感,很容易有自毁倾向。那些伤口,就是它们自残的痕迹。适当的同族社交,有助于它们情感宣泄,当然,这一切要在密切监控下完成,珈玛很多都十分‘孤傲’,它们需要情感,但并不一定合群。”   “你认为祂们有情感?”   温蛮扭过脸,冷静的眼光落在司戎身上。   “你所说的它们,是指珈玛,还是所有的异种?”   实验室大面积的白色增强了光反,温蛮看不清司戎镜片后的眼睛,只是恍惚看到了一点奇怪的幽光,他唯一能明确的,是司戎嘴角旁的笑容。   “会这样说,你似乎也早有了判断。”司戎反过来把握了提问的主动权。   这一点细节侧面反映了他本质上是一个强势而主动的人。   温蛮应道:“我不敢说所有的异种都有感情。异种之于人类,还是一片空白。可人类研究异种,承认了它们具有更活跃的神经活动、更奇异的能力,它们再有感情与智慧,也不足为奇。”温蛮静静地注视着监控画面,“何况,人类对异种进行研究……一个物种给另一个物种命名、定义,这本身不是一种傲慢么。”   两只珈玛平静地相互依偎在一起,不知道它们有没有注意到过在它们世界之外的黑漆漆的镜头。   “嘘。”   司戎对温蛮竖起手指,让他噤言。   这个空间里此刻并没有别人,监控监听的设备也不会对着研究员,但司戎表现得仿佛这个世界任何地方都是隔墙有耳。   对方的手掌搭在桌面,轻而易举地覆盖住操作台的大半按钮。这种姿态就如同捂嘴。他对温蛮露出一个敬告的意味不明的笑。   “不要怜悯。”   “会被听到的……一旦你对于祂们的怜悯被发现,就轮到你被关起来了,心软的研究员先生。”   温蛮觉得今天的司戎总是话里有话,他不自觉地顺着对方的话深想了一些:也许最近又有危险异种被发现,危害了社会的治安稳定,造成了潜在恐慌……又或许是司戎在隐晦提醒他研究所里本身就存在的派系斗争最近更严重了……   温蛮沉思在自己的世界里,而司戎则放任:他身边的青年垂眼若有所思的模样很智性,很迷人,他这个幸运的看客当然要抓紧一切机会欣赏。   司戎镜片后的眼睛露出一丝愉悦,同时,他手掌微挪,彻底掩盖住了整个监控画面。   在画面被彻底遮掩的最后一秒,珈玛们幽绿色的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摄像头。   祂们“看”了过来。   但很可惜,注定没有看到祂们想要的。   每一个有野心的,在幸运地拥有一件意外瑰宝的同时,都会想方设法独占和延长拥有瑰宝的时间。   司戎没有戳破真相的另一面:对异种不必要的怜悯,会被同类的人类监控到,也会被异种捕捉到。   无论被哪一方注意到,都是一场灾难。   就像温蛮现在就在遭遇麻烦。   司戎暗暗幽叹温蛮疲惫的脸色,为之怜悯,为之油然而生一种沸腾——一种刻在祂身体里的本能。   他得为温蛮解决麻烦。   “看来这两只已经好转的珈玛不是真正让你心烦的存在。”司戎直言,“你愿意再满足我的一点小小癖好么?就是之前那样的侦探游戏——让我猜猜你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温蛮闻言,直视他:“这个‘游戏’对我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司戎勾起嘴角:“不如帮你彻底解决这个麻烦?” 第7章   竟会有人类收获异种的爱。   这个“侦探游戏”,只要温蛮首肯,那么结果上必然是司戎获胜。   司戎用几句话向温蛮展示他的推理过程:憔悴的脸色、衣服崭新得还有来不及熨烫的折痕……这些都揭示了温蛮整个周末没有归家的事实。有家而不回,偏偏温蛮又不是一个会玩到夜不归宿的浪荡子,结果显而易见。   “你有什么不得不躲的人?和周末的那桩案子有关系吗?”   司戎徐徐地向他的最终目的推进。   温蛮也遵守约定,发放了这个小游戏的“奖励”:告诉了司戎他遇上的麻烦。   “是,我被异种盯上了。”   说完,他低下头,想继续对异种珈玛的观察工作。   温蛮心里想得很透彻,他被异种盯上已是既成事实,过分恐惧反而会自乱阵脚,最后错失自救机会。   而且,没有见过的寄生异种……温蛮在警惕危险的同时,研究的渴望又难免蠢蠢欲动。   他注意到司戎的手遮住了显示屏,以为是对方无意,就凑近,想用礼貌委婉的方式拨开对方手。   不过在碰到之前,司戎就已经先往旁边退了些许,但巧妙地,从背后看,男人高挺的身躯几乎把温蛮遮挡,温蛮就这样踏进了司戎的保护范围内。   显示屏里,画面一切正常,两只珈玛细长的吻部彼此交叠着,依然自顾自地沉浸在种群自我的世界中。   在人类的语言之外,它们间断地交流。   [啊哈……]   [讨厌的……家伙……]   [守财奴……]   它们用刻薄的语言贬低另一个“同类”,随后又在监控下不经意地展现自身更优雅姣好的一面。   清盈的叫声传到另一端的观察室,尽管温蛮不知道珈玛们在交流着些什么,但旁观这样美丽的生物,他发自内心地心旷神怡。   而温蛮身后。   “啊……”司戎推了推眼镜,“是么。”   “被异种盯上,可真是一件倒霉事。”   他意味不明地说着。   男人口头应和,耳朵在全盘接受那两个无能家伙对他的“夸奖”,心里却随着温蛮的遭遇开始产生不愉的波动。   那天警局里的毛头小子送温蛮回去,他自然地尾随在两人车后,一路到了温蛮的小区,确认了对方安全地回到家,随后又在楼下仰视了一会,才满足地离开,完全没想到之后变故横生。   但不管怎样懊恼,事情已经发生,他现在得积极补救。   司戎嘴上说着:“虽然抓捕异种非我所能,但一些小小的安全保障还是可以提供的。”   他迎向温蛮的目光。   “作为公民当然相信警方的能力,但鸡蛋总是不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多一重保障,更安全,不是吗?”   “你要怎么解决?”   见温蛮有答应的可能,司戎徐徐抛耳:“一个和这个研究所同样安保等级的安全屋?”   温蛮有些吃惊:“你……?”   男人对温蛮微笑:“做着和异种有关的生意,当然要多考虑一些。我只是一个商人,还是怕死的。”   说着,司戎低头看着温蛮身上的实验服,意有所指地补充道:“那地方不仅和研究所一样安全,而且……很干净。”   温蛮有些心动了。   ……   司戎的执行力十分迅速,温蛮答应后,他告诉温蛮今天就可以住过去。当然,他十分体贴地说:“可以先过去参观一下,地方就在市区,路上并不麻烦。”   温蛮随口道:“我以为会在什么深山老林。”   司戎十分善于把控社交的尺度,在温蛮面前偶尔会表现出一种自嘲式的幽默,所以温蛮的回应也多了一分随性。   司戎失笑:“不好意思,市中心得不能再中心了。我还是更喜欢热闹繁华的生活。”   两人回到更衣区,换下身上的实验服,取回储物柜里的东西。   温蛮把自己要去一位朋友处所的事发信息告知了负责跟他的许示炀,不过许示炀似乎没看手机,出去的一路上温蛮都没收到回复。甚至包括温蛮随后又给邵庄报备,结果也是一样。   温蛮直觉这其中的不寻常,脚下步伐跟着慢了。   司戎在他身侧,敏锐地看出后问:“怎么了?”   这时两人已经跨出了研究所的大门。外头是残余的夕阳,云薄且散,放眼远处大片的天空几乎全是晚霞,由紫到红到橙,之间完全没有晕染和过渡,颜色浓稠得像一幅倾倒的巨大画作,而城市的高楼大厦在其下就只是一个个高矮不平的黑点。   温蛮张了张口,正打算告诉司戎,旁边却忽然插进来一道声音。   “……你好……”   温蛮转过头去——   台阶下,来人穿着一身深蓝色正装,一眼会认成附近园区上班的白领,但他头发却是不匹配的凌乱,油腻地耷在额头上,这样再看,甚至连一开始觉得规矩的正装,也有种胡乱错套在身上的既视感。   但这个男人惨白的脸色却搭配着情难自禁到狂热的喜悦。   他在得到了温蛮的注视后,别扭地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我————”声音几乎不成调,让人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这异于常人的表现让人警惕,温蛮不禁微微皱眉,但他面前这个陌生男人似乎在自我世界中愈发得狂热和不受控,他没有为他的言行修饰找补,甚至迫不及待地往前走了一大步,想要跨越这中间的几级台阶。   落魄男人伸出手来,他几乎要抓到温蛮了。咫尺的距离让人焦躁又迸发更大的兴奋,凌乱的发丝下,一双眼睛睁大到几乎凸出,温蛮甚至觉得自己在这个距离间看到了对方眼球扩散开的红血丝,密如红蜘蛛网。这是一个夸张比喻,可接下来,温蛮真的看到那个人嘴角越咧越开,张大的口盆露出镰刀般的尖牙和黢黑如洞的食管。   从人变成异种怪物,不到一秒。   “我想要……”   远处的晚霞都一同沉没,仿佛是被近处异种的嘴巴吞下,接下来它吞没的就是温蛮。   温蛮迅速往后撤,他身后也有一把力抓着他手将他疾速向后拉。迅风在他脸边划过,几个台阶的距离很短,退到大门内也只多几米,换算成时间不过眨眼,但温蛮却觉得自己仿佛在坐倒退的过山车,前面的异种几乎贴面,却始终拿他无可奈何。   “砰——!”   眼前的异种面容扭曲,它踉跄地慢了下来,在他身后,许示炀举枪,正中异种的胸腔。   特质子弹在异种的身体内炸开,将最大限度地限制异种的行动能力。这也激怒了这只异种,它趴在地上,张大嘴发出高分贝的嘶叫,包裹着躯体的西装瞬间撕裂,躯体两侧各伸出四只镰刀一般的步肢。   它原地一跃,向温蛮扑来,每一只长足都张开,形成一张大网,就像它人类躯壳的手一样,奋力地想要抓住温蛮。   又两发子弹击穿了它的腿和足,炸出两个黑漆漆的洞,异种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摇摇晃晃,它的眼睛流露不甘,仍然不肯放弃地,伸出其余的长足,希望其中一只能勾住温蛮的衣角,这样它就有最后的机会。   森白色的步肢更像骨头,末端锋利得能将人贯穿。   蹲守在另一边的邵庄和林羽清也现身,刚才的两发子弹就来自于他们。三名警察包抄,又接连发射了几枚子弹,分别击中了异种的主体躯干,这些子弹在异种的身体里闷爆,随后形成乳白色高韧性的丝索,三人抓着特质丝索,企图拉开异种和温蛮的距离。   “呃——啊……!”   异种尖叫,亦人亦怪的躯体扭成一团,尚且完整的步肢深深扎入地面,和警方反抗。   它看着台阶上的温蛮,嘴巴胡乱地张动着。这只异种寄生于人类,但终归不是人类,它要说一句完整流畅的话,太过困难。   “……”   “……Ελνη……”   “…………Ελνη……”   温蛮看着它一张一合的漆黑口腔,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从不明白的语言中读出了哀戚和怮痛,开始和异种有了丝缕共情。温蛮想要弄清楚对方究竟要说什么,但这只异种还是离他越来越远——邵庄几人合力,彻底控制住了异种。   温蛮身后传来司戎的声音。   “海伦。”   “这是它在喊你的名字。”   司戎居高临下,看着不远处渐渐挣扎不动了的异种,解释道:“是希腊语。祂在向你表达爱意,把你当成祂心中最美丽的恋人。”   只有爱情,才会让所有种族都变蠢,忽视任何陷阱和危险。   破天荒,竟会有人类收获异种的爱。   刚才司戎帮忙拉住温蛮,两人近得相贴,这时危机解除,温蛮拉开礼貌距离,侧身时他目光从司戎宽阔的胸膛扫过,心下掠过一丝困惑:也不知道刚才感官出了什么差错,竟然会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片巨大又柔软的物体里,尽管异种近在咫尺,但心理上却很安定。   莫非是他这两日太累,刚才直接懵到来不及有反应……?   远处,邵庄一队顺利捉到异种,即刻要对异种进行后续转移,他来不及和温蛮司戎多聊,草草说了两句,告诉温蛮危机已经解除,他可以回家了。   温蛮只能在远处看着异种被收押的过程,可即便如此,他比刚才微不足道的一点点靠近,都引发异种奋不顾身地追随。它表现出一种飞蛾扑火般的热烈,哪怕抗争得狼狈到可怜,它也用它的眼睛追随着温蛮。   异种在挣扎的过程中表现愈发残暴,只是都无济于事,到最后它开始绝望,分泌出的情绪借由人类宿体的泪腺,争先恐后地淌泪。恐怖与卑微缝合,一同出现在它的脸上。   它那样丑陋,但竟然那样“漂亮”。   邵庄显然也意识到了异种和温蛮之间异常的关系,压了压眉,但也只是说:“温蛮你先回,之后我们再联系。”   这只危险可怖、但在温蛮面前却十分可怜的异种,就如此被拖上了羁押的特警车。它到最后,似乎都还不明白,它为什么没有办法和喜欢的人类靠近,反而越来越远。   目睹这一切,温蛮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情绪。   但一切却都结束了。   温蛮和司戎对视一眼,司戎摇头感叹道:“看来计划有变,我现在应该送你回家?”   或说完,司戎向温蛮微笑道:“恭喜,你的麻烦事已经解决了。”   因为司戎这句话,温蛮才有了一种实感,心中大石落地后,能够归家的喜悦开始充盈全身,温蛮肉眼可见得开心了不少。   他接上司戎的话:“是计划有变。”他学着司戎的口吻,唇角勾起的笑容使整张脸顿如生辉,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   “现在,我们应该先去吃个晚饭?”   温蛮大方道:“我请你吧,司戎。”   不在意料之内,司戎显然一愣,而温蛮还公然调侃他显露的失态:“‘莫里亚蒂’,这个没有推理到吗?”   司戎笑得愈发开怀,应下他的失败。   “我也不可能把一个人完全掌握啊。”   虽然……祂渴望这么做。   司戎推了推眼镜,转身说去开车时,原本上扬的嘴角悄然拉直。   ……   司戎全凭温蛮做主,全程应和,不让气氛有一刻落下。两个人这一顿饭吃得相当愉快。   司戎甚至把温蛮送到家门口。   出了电梯,一大捧白玫瑰靠在温蛮的家门口。因为没有及时的养护,几十朵白玫瑰中有一小部分的花瓣已经微微卷边泛黄。   两人一言不发,最终是司戎先弯腰,从花束中拾起卡片。   英文爱语下依旧是一行手写。   “海伦,战争开始了,请期待我的胜利。”司戎冷冰冰地念完。 第8章   怎么样才能得到温蛮和这样温馨美好的家呢?   本该诉说爱的花束,现在全是惊悚。   “海伦”,异种就是这么称呼温蛮的。   司戎说:“是那只异种送的?”   温蛮说:“我不确定。”   这束玫瑰仿佛在暗示温蛮,事情远没有结束。   “我得和邵队长通个电话。”   ……   邵庄那边显然还在忙,但他听说之后表示会在审讯的环节单独加上这个问题,当然,如果这个审讯有实际意义的话。   “毕竟不是每个异种都能沟通的。”   邵庄说他那边也会派人再去物业调一次监控,确认是不是异种所为。   等温蛮挂了电话,司戎问道:“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温蛮其实心里也没有主意。如果是异种送的花,好像也只是为这个结局添上悲情的浪漫。可如果不是……   那么还有一个藏在深处的人,他是温蛮疯狂危险的追求者,甚至这个人还有自大的性格,他知道温蛮的住址,还为温蛮冠上他认为的名字。而寄身于外送员林奇体内的异种,则像是被卷入的偶然,因为这束花、这张卡片,他见到了温蛮、爱上了温蛮,只不过这个“偶然”的利害关系太大,让人忽略了背后更深处的始作俑者。   现在他才姗姗来迟地登场。   司戎同样想到这一点,他镜片后的脸神色很冷酷,眼瞳更是有了细微的变化。如果温蛮能看到:司戎的眼眶涌出丝丝缕缕的黑雾,随后逐渐占据了整个眼眶,溢出来的部分,则完美地融入光影的间隙,成为这个空间本来就有的一部分。随后,他一只手搭上门把手,如丝线的黑雾沿着门框狭小的缝隙渗了进去,严实的大门与墙体变得隐形,立体室内建筑模型一般的家在司戎眼中一览无余。   很干净。   嗯,很干净。   就像温蛮本人一样,整洁,富有秩序,没有藏匿的歹徒,非常“干净”。   只是当扫到地板的时候,司戎拧住了眉。   同一时刻,温蛮的手拉住了司戎手腕,司戎回头,温蛮虽然没有表现出不愉,但他似乎也不想司戎碰他家的门把。   握住手腕的力道虽然不重,但流露出坚决的态度。   温蛮缓慢地拉开了司戎的手之后,才问道:“怎么了?我的家有什么不对劲?”   司戎轻微挑了挑眉梢。他尝试着在事实和行为之间不断靠近温蛮,理解温蛮的思维逻辑,然后他搞明白了:   温蛮对家洁净的要求,恐怕一直延伸到了外头的门把手。   而他刚才无意间冒犯了温蛮一直恪守的规矩。   司戎立即把手垂下,人同时还往后让,使得温蛮才是最靠近门的人,彰显主人的地位,而他这个陪同上来的客人则完全遵守主人的规则。这个举动细微但十分有效,让还没有来得及变尴尬的氛围良好落地。   司戎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说道:“我想看看门锁有没有被暴力破解。”   他让温蛮做决定:“你看呢?要进去吗?”   温蛮垂眼思索:眼下看来,危险的确没有完全解除,但他连续几天没有回到家中,之前甚至走得十分匆忙,地板上……只要想到这,温蛮就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了起来……   温蛮竟然在这种事情上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但司戎全程没有出声,纵容温蛮的纠结。   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又亮,司戎可靠地站在原地,皮鞋跟在地面上偶尔地微微碾动,几乎没有什么声音,却刚好保持灯光明亮。   大概几分钟后,温蛮考虑完了。他看着面前这个彬彬有礼但绝对不容小觑的男人,顿了顿,说道:“司戎,可以麻烦你陪我在家里转一圈吗?”   司戎莞尔一笑,比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当然。”   由温蛮开门,原先黑白的立体透视空间瞬间“活”了过来,添上色彩,纵深明显,被冠上清楚的名义:温蛮的家。   司戎在温蛮身后深深地嗅吸,似有若无的香味在司戎的视野里变得可视化,也丝缕地被司戎的鼻腔捕获、攥取。而司戎也说不清,这是温蛮家中长期浸染存在的味道,还是温蛮自身的味道。   当温蛮转身回头时,男人那些所有冒犯的行为早就藏好。   温蛮对还站在门外的司戎说道:“请进。”   司戎眉眼微弯,眼神中些许淡淡的歉意:“请问有鞋套吗?比起脱鞋,鞋套更方便一些。”   他在为他过分的讲究所可能带来的麻烦抱歉,殊不知这是多么击中温蛮好感的行为。温蛮整张脸的表情变得十分柔和,如冰川春融,前头司戎用尽情商说的所有巧话,都不敌这一句有效果。   温蛮开心道:“你等等,我家里没有别人来,鞋套是刚搬家时买的了,得花时间找一下。你先进来吧,门口有地垫,我找完鞋套给你倒水。”   司戎简直受宠若惊。   但他愈发谨慎,并没有因为温蛮的特殊对待而得意忘形,他还在门外,只是说不急,当温蛮要走到客厅的层柜去寻找鞋套时,他又说了句:“小心,注意安全。”   毕竟他们都还“不知道”这个屋子里有没有藏着人呢。   温蛮离开视线的时间内,司戎低头,审视着先前这个屋子里引发他皱眉的存在:好几个分属于不同人的泥脚印。   司戎真情实感地附和温蛮:多不礼貌的行为。   真碍眼啊。   等到温蛮拿来鞋套,司戎穿好后,才不急不忙地正式踏入温蛮的这个私人空间,表面一丝不苟全不出错,暗地全部出错,贪婪地用眼睛标记四周所能看到的一切。他第一眼看到的是玄关,注意到了摆放在离门口极近位置的消毒液,男人再一次在心里为自己今日的所有谨慎感到庆幸。   “走吧,我们一起看看。希望没什么吓人的不速之客。”   嘴上这样说着,司戎却早知道结果,由温蛮转了一圈仔仔细细检查一遍,结果令温蛮安心,而司戎则得到茶水点心的额外奖励。   他们坐在餐厅,身边地板的脚印让这个家成为战争后疮痍的土地,不过温蛮在心里默念:先忽视它,先忽视它……这是温蛮家中第一次来客人,他应该保持起码的礼节,等司戎走之后,他再彻底打扫。   也不知道这样的心理暗示重复了多少遍,温蛮才暂时脱敏。   温蛮给的招待很用心,看得出来他是一个享受独处并愿意为之提升品质的人,其中有一些点心甚至是手作,这让司戎的心情愈发美妙。   “看来上次在咖啡厅,还是我好为人师了,你那个时候看我向你夸夸其谈地推荐甜品,有没有心里嘲笑这个人在卖弄?”   司戎半是自嘲,半是揶揄。   “怎么会。”温蛮当时既没有这种情绪,如今更不会对一个很有好感还屡次帮自己的朋友产生这样的想法。   温蛮搅了搅杯子里的红茶:“不过你的名字好特别,有没有人说和丝绒蛋糕像?”   如果是之前,温蛮绝对不会说出口,但朋友的话,温蛮就会在亲疏之间划定更亲近的距离。   司戎微怔,随后笑道:“给我取了个这么甜蜜可爱的昵称吗?确实是第一次,好吧,谢谢。”   他风趣而幽默地接受了温蛮对他名字开的一点点小小的玩笑。暗地里再低头看餐盘里的蛋糕,又因为它竟不是红丝绒蛋糕而遗憾了。   良好的气氛中,司戎控制着频率,像一个饱餐后又加了一盘甜点的成年男人的正常食量,而不是一个什么都能吞下的怪物。   多么美好的夜晚,司戎道别的时候在心里喟叹,他也希冀用表情和语言把自己的欢喜传递给温蛮。   “再见。”   温蛮也这么回应:“再见。”   可当那扇门合上后,司戎沉默地站在原地,又觉得接下来的时间是一个多么遗憾的夜晚。   双眼明明灭灭,最极致时,眼瞳几乎又变成纯黑的洞,马上就可以再次看见墙壁那头的温蛮,和那个让他也产生留恋了的家。   要怎么样才能得到这样的温蛮的垂青,和这样温馨美好的家呢?   司戎转身离开,内心却有了决断。   他得想办法。   至于门外碍眼的那束花,温蛮没要它、讨厌它,司戎当然会处理掉它,不让温蛮再多花费心力。花束连同送的人,他都会好好地给予教训。   这是他在接下来的求爱的过程里献上的第一个投名状。 第9章   “我拥有可以只选择完美爱人的权利。”   就如褚主任所满意的,邵庄他们逮捕的那只寄生异种最终由他们小组收容。   温蛮再次看到它的时候,它已经脱离了寄生的状态,呈现出本貌:形似巨大化后的白额高脚蛛,但步肢部分被高密度的碳酸钙完全覆盖,像某些机械电影中的外骨骼。   它终日昏沉沉地窝缩在角落里,唯有进食以及温蛮来的时候,会给予额外的反应。于是褚主任很爱带着温蛮,隔三差五地围在这间实验屋外,借此来让这只异种活跃。   或许该准确地称呼它为“奥索兰”。   花费了一番功夫,甚至还做了一点利益交换,A市的IAIT才从欧罗拉洲的IAIT拿到有关奥索兰的资料。   前一秒褚主任还在办公室破口大骂那些人为利益熏心的臭虫,后一秒得知了奥索拉的价值后就笑眯眯地息事宁人了。   “原来是只生活在欧罗拉洲的异种,怪不得查遍了国内所有IAIT的样本库都没有发现,真希望它快点恢复过来……温蛮,它对你很有兴趣,你多上心。我们组的异种,没道理再让出去。”   温蛮略略点头:“是,主任。”   他越过褚主任的肩膀,看到奥索兰贴近玻璃墙,骨步肢大张着,几乎能把一个人包住,这一幕会让人几乎心跳停止,好在中间切实地隔着一道异种绝对无法突破的军工特质玻璃。   查看完珍贵的“财产”后,褚主任放心地走了。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奥索兰在他们离开后,缓慢地收拢了两边的步肢,骨骼与骨骼之间交错又吻合,形成了一个巨大中空的“茧”。   或者说,是一个遗憾没有实现的拥抱。   ……   在奥索兰顺利转送研究所后的当周周末,邵庄主动约了温蛮。   吃饭之前,邵庄甚至还安排了一场电影,选的是一部有大IP背书的商业片,剧情内容不求深刻,观影全程倒是畅快淋漓。不过要说邵庄有多喜欢或期待这部电影却不至于,他更多是为了约会要有这个环节。   看完电影,马上就到饭点,而邵庄提前预定的餐厅就在同栋商场,两人就直接过去。   点餐到上菜的间隙,两人不免要聊些什么,才结束没多久的寄生异种事件自然成为话题的开端。   邵庄告诉温蛮,市异种特队对异种收押的时间普遍很短,也普遍不存在审讯的流程,当时那只异种的状态也不对劲,可以说是几乎没有什么有效沟通,并不能为温蛮询问消息。不过之后他让宋程再次调取了小区监控,画面显示玫瑰是由别的外送员送到温蛮门口的,而那名外送员并没有被异种附身的迹象,整个流程也没有异常。   倘若要进行更深入的调查,则不是邵庄他们异种特警的职权范围了,得找片区的警察。   “谢谢你,我之后会再仔细留意的。”   尽管如此,但温蛮却直觉不会顺利。因为他的人际关系十分简单,而以往接触的相亲对象也全都不知道他的住址所在。光靠排除,很难筛选可怀疑的目标。   而这种程度的示爱,哪怕文字间有一些隐晦的暗示,但恐怕还不在警察受案的范围内。   邵庄细致地留意到温蛮话语里流露出的微妙态度,反问道:“你不喜欢这种追求吗?”   并非邵庄以有色眼镜看人:从刑侦角度,卡片上的个别字眼自然会触动邵庄敏感的神经,但温蛮是一个被追求者。面对这样狂热的示爱,不会有太多人的第一反应是警惕。无论是邵庄从他小姨那里的了解,还是先前在捉捕异种过程中对温蛮这个人的调查,所呈现出来的客观事实就是温蛮总是积极地接触适龄青年男女,期望在过程中发展一段长久稳定的情感关系,并最终组建家庭。   这样一个人,理应不该对感情的苗头抱有如此警惕与抵触的心态。   他们用了“相亲约会”的名义出来吃饭,聊天的内容终于在这时候涉及正题。   温蛮直视着以轻松口吻问出实则在相亲过程中有一些敏感和尖锐问题的邵庄,一般人都会意识到这是相亲中表现态度的关键时刻,少部分人则会力求把答案完善到极致。   不过温蛮的神情和接下来说的话几乎没有什么委婉的修饰。   “我不喜欢。”   “邵队长,我只想要一段稳定、安全、可靠的感情,匿名送花上门的行为不在我个人钟情的这些词内。”   温蛮的话让邵庄始料未及。   超出预估和强烈反差,都是吸引的先决要素。脱离案子和异种,邵庄开始重新审视面前的青年——从感情的角度,甚至下意识顺着温蛮的话想:那他是不是一个安稳可靠的人……   打断邵庄浮想联翩的不只是传菜,更有第三者。   “温蛮,你在这里!”   一个男人突然站在他们的餐桌旁,甚至闯入他们的聊天中。   只稍这么短短几个字的一句话,邵庄就莫名笃定,这是一个和温蛮有感情纠葛的人,准确地说是追求者。   马上,对方就恶狠狠地指着邵庄,又怨又恨地质问温蛮:“你已经开始和下一个人约会了?我们就这样结束了?”   男人发泄情绪的方式近乎极端,好像下一秒就要对着邵庄的头砸他个头破血流。这种态度的骤然突变,堪称戏剧化,出现在舞台上合理,但不适合在现实。现实社会中人们的交往有一套心照不宣的准则,与其说情感的表达和宣泄要得体,不如说不要留下难堪和把柄。   可是面前这个男人的外表打扮得精致得体,情绪却原始而暴烈。不知道是否异种奥索兰事件的影响还没消退,邵庄马上想到了当时寄生异种对温蛮表现出的那种可怖又执拗的执着,于是邵庄甚至揣测面前现在这个男人,也是一个异种,并不动声色地把警惕拉到最高。   面对这一系列的指控,温蛮坦然到近乎冷漠,甚至表现得有些厌烦。   在他的心目中,无法继续下去的相亲,毫无挽救的必要,哪怕前面花费了许多的时间与精力,温蛮也不会有丝毫犹豫不舍。   “是的。”温蛮想了一下措辞,面对这他单方面已经断联了半个月的上一位相亲对象。   “赵医生,我们显然并不合适,也祝你另觅良缘。”这位姓赵的医生在温蛮眼里已经是陌生人了,所以这句话也是温蛮对一个陌生人能给出的最平和的态度。   邵庄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并不是反感、否定温蛮,而是预见了温蛮的态度会导致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态。   温蛮冷淡地坐在那里,明明这样的动静让周围明里暗里的目光都聚过来,可他坐着,好像事不关己,赵医生本来最爱温蛮这样高岭之花般的相貌与气质,可现在这份冷漠又让他彻底崩溃,完全不能接受。   他想抓住温蛮的手,握着倾诉衷肠,表达自己的忏悔和仍然保有的爱意。   “温蛮,你别这样对我,我给你打了很多电话、发了很多短信……我不知道你那么介意味道,我可以好好解释的……”   温蛮拒绝了,用手臂推挡了一下,让对方没有成功。这些动作连带着他身下的椅子也发生位移,但温蛮还没有站起来,好像这还不值得他站起来。   明明邵庄这样一个明显的大活人就在这里,但赵姓男人这时候已经彻底忽视了他。在形形色色的目光中,他的目光只有温蛮,甚至在大庭广众下发生的难堪中,他更爱温蛮了。   现在,他应该完完全全地爱温蛮,只有这样他才会博得被原谅的机会,才会有未来的可能。他必须、必须……一定——!   温蛮坐着,赵医生就蹲着,在姿态和心理上趋近温蛮,如果可以,他甚至可以趴在温蛮的膝盖前,难看?没关系,只要温蛮原谅了他,今天以后他就是唯一获胜的人……   “温蛮,原谅我,再给我一个机会。”   “不要只因为一方面,就完完全全否定我好不好?”   撇开别的一切不谈,这一刻的这个男人,真诚,可怜,勇敢,一切在感情里被赞赏与偏爱的特质他都具备,而餐厅都为之搭好舞台与聚光灯,站在聚光灯下的人怎么不是主角呢?   可温蛮仍然摇头。   他终于站起来,只不过是离开,他已经对这个意外、这个人完全感到厌烦。   “只是一个方面的错误?”   “可是我在过程中并没有犯错,又为什么要原谅你的错,为你的错误买单,给你新的机会?”   “我拥有可以只选择完美爱人的权利。”   温蛮说给对方听,也像是在告诉自己。   略显苛刻的话,却有着超乎这种苛刻程度的威力,对方好似彻彻底底地被这句话击败。男人蹲在地上抱头崩溃,还伴随着低吼,舞台的聚光灯还在他身上,可他现在憎恶这道光,憎恶每一道施予聚光灯亮度的眼光,憎恶让他完全失败了的温蛮。   “温蛮,温蛮。”   他崩溃地低喃、反问、质疑。   “你怎么这样?”   因为温蛮离开,同桌的邵庄自然也追随起身,他皱眉盯着姓赵的男人,看了两眼后,还是转身跟上温蛮。   这时,服务员也要负责处理闹剧的残余。但还不等离开和靠近的这些动作都完成,崩溃的男人突然站起来,奔向温蛮,发泄他在顷刻间所有强烈的憎恨!   “你怎么这么苛刻!”   “谁能达到你的要求?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人!”   然后变成了:   “你根本不会爱任何人的……”   男人把自己说服了。对,温蛮这种要求,他会爱上谁?他能属于谁?他根本给不了爱,他是个骗人的魔鬼。   原本最感惭愧也最痴迷爱恋的人,一下子就变成仇人。   不知怎的,赵姓男子摸到桌上的餐具,拿到其中的餐叉,他是个医生,神经外科的医生,拿手术刀,餐刀就可以忽然变成手术刀。   他要让这个自己又爱又恨的仇人爱人男人的生命终结在自己手上。   邵庄早有提防,他立刻高声吼道:“小心!”同时去拉温蛮。   餐刀飞出一条弧线,背景板一样的看客纷纷惊呼,行凶的人倒在地上,在他身后,穿着银灰色西装、头发微微打胶、手表领带夹等配件一样不落的男人,他手上举着一把椅子,显然,他刚才就是这样化险为夷的。   紧急借用的东西当然要放回去,司戎单手抓着椅背的绒面,放下时,其中一条椅腿“不小心”地落到了地上的人的背上,司戎微笑着,一点点慢慢施加的力道,本来倾斜的椅子仿佛逐渐回归水平线。   “嗷嗷嗷啊————!”   至于有个被椅腿几乎钉在地上的落水狗,谁在乎呢。   邵庄站出来,对纷乱的人群肃声道:“我是警察!大家都请冷静,听我的安排,服务员,麻烦你先维护一下现场秩序,一些近距离的客人如果愿意,希望他们配合警方简单说几句作证。”说完,邵庄迅速扫视周遭情况,心里大致有了判断,随后拿起手机准备报警。   司戎停了下来。   他在这边,温蛮和邵庄在那边,还差一点距离。就还差一点点的距离了。   “我想,我这个应该算见义勇为吧。”   他顺着邵庄说警察身份的话,但越过邵庄,对着有惊但好在无险的当事人说。   “温蛮,你还好吗?”   语气是那么温和。 第10章   如果是我约你。   “姓名。”   “……”   本子被重重地摔在桌上。   “喂,态度!你姓名!”   “……赵铭逸。”   沉默消极在民警的强硬态度下总算有了改变。   ……   询问室外,温蛮、司戎和邵庄三个人坐在长椅上等候,不远处还有正在值班的民警。温蛮作为事件中差一点真受伤的受害者,他被最先询问情况并得到了温和对待。而作为唯二动手的人,等会司戎要接在赵铭逸后头进去接受询问。   当下,三个人没有就事情聊什么。邵庄身在警察队伍,知晓规章,也尊重规章,心里已有判断后,他没有选择主动插手介入这边辖区同僚的办案过程。   一场场阵雨里,气温大降,今晚同样冷。派出所的玻璃大门合着没开,屋子里吹着徐徐的空调暖风,温蛮还比他们两个男人多了一杯纸杯装的温水,是值班女警特意给他的。本来还有司戎和邵庄的份,特别邵庄还是市局里有级别的人物,不过两个人都摆手婉拒了。   司戎脱下西装外套,露出里头的衬衫马甲。西装是绅士的外化,足以让斗殴变成优雅的表演,绅士身上的任何一样东西,都是匠心独运的设计,把雄性的逞凶好斗和侵略占有统统包装再出售。故而,穿上西装的时候要牢牢地守着这层皮,不能让任何意外损伤它营造出的得体。   所以司戎正在整理衬衫的袖子,解下纽扣,每一边都规整地挽好,最后由上臂的袖箍固定。他做得很细致,慢条斯理,司戎脱掉了他优雅的西装,但又没全部脱去,随着逐渐显露的腕骨、手臂、青筋,还有衬衫下的肌肉线条,这些清楚暴露出来的和影影绰绰的部分,使他从优雅人士改头换面,成为危险分子……或者两者兼有的西装暴徒。   他动静不大,但时长很久,三个人并排而坐,很难不注意。   温蛮在看的时候,听到邵庄的声音:“司总,你这么热?我让他们空调开小点?”   司戎停下动作,大概两秒以后,他才转过脸来,敷衍地谢绝了邵庄的好主意。   “谢谢,我只是整理一下。”   邵庄也就噢了一声,只在内心腹诽:那倒可以把脸上不爽的表情收一收。   这时,询问室门开了,民警让司戎进去。   司戎看着还没有穿上的外套,倏然完全舒展了眉宇,他温和地询问身边的温蛮:“这时候不好让警察同志再等,温蛮,能请你帮我拿一下外套吗?”   温蛮同意了:“好。”就接过了司戎的外套,并试图做得更好,不辜负对方的信任。   司戎看着温蛮细致地把外套叠起来,不让它有多余的褶皱。温蛮抚过衣服的手,就好像也在他的心上抚过,原先的失落、不满和遗憾全都被抚平了,康复的心脏转而就迸发出十分的愉悦和欣慰。   因为温蛮正抱着他的西装外套。   而祂还知道,祂衣服上的气息也完全抱住了温蛮。   “谢谢你温蛮。”   温蛮觉得司戎有点过于客气了,感谢的话明明说过一次,这次口吻还更郑重。   但这就是对方的作风吧?   温蛮便回:“没关系。”   他并不知道暗地里,有一个庞然巨物般的恐怖怪物,在一瞬间幸福得胀大无限,又花费百般力气才把自己装回人形。   那些表面的对话,背地里所代表的真正意味:一边是兴奋跃跃欲试;一边又是宽容允许……   温蛮他都不知道。   司戎也不会让温蛮知道——   关于他是一个怎样的怪物。   ……   和态度消极的赵铭逸相比,司戎要配合得多。他比温蛮预估的要快得多,而且民警也一同出来。   办案的警察先是和邵庄握手问好,他左手里还拿着记录本,当然,民警肯定不可能把办案记录给邵庄看,但有邵庄这样一个市局警队长在,无形中已经大开方便之门。   办案民警向三人说明情况:“一开始赵铭逸不是很配合,但我们反复询问以后,他态度有所转变,承认和另一个当事人温蛮之间发生纠葛后,情绪一时间非常激动,产生了报复的想法。至于司戎司先生,他也动手了,不过一个是存在见义勇为的主观意图,另外我们也粗略检查了赵铭逸的背部,有椅子砸的淤痕,但没有伤到骨头造成重伤。”   “所以目前的情况是赵铭逸对当事人表示诚恳的悔过,并且愿意赔偿你可能造成的精神损失费用还有餐厅的损失,并且保证不再纠缠骚扰,以此希望温蛮你这边能够达成谅解,不继续追究。”   “然后司戎你这边,总的来说是没有事,但如果赵铭逸身体不适,还给出了医院开具的真实的伤情鉴定,你就要承担赔偿责任了。”   “温蛮,你怎么想?”对方很客气问道。   温蛮说他有一个要求,赵铭逸答应,他可以考虑达成调解,而不是让其被拘留。   “我想问他一个问题。”   温蛮的话让身旁两人不禁侧目。   “如果不方便当面问的话,麻烦警官你帮我转述:玫瑰花和卡片是你送的吗。”   ……   赵铭逸那边否认了,说不是他,无论是否真实,温蛮在得到答案后也遵守承诺,选择同意和解。   民警表示三人可以先走,他会再把赵铭逸留下做批评教育,这样也防止双方碰在一起再生意外。   不过怎么回去,倒成了问题。   温蛮坐车来,邵庄开车,倘若今天的约会要有个圆满句号,邵庄应该要开车送温蛮到家。只是刚才报警后,三人都坐上警车,现在邵庄还得回去取车。   “邵队要回商场取车?温蛮呢?我送你们吧。”此时,司戎已经穿上外套,风度翩翩又慷慨解囊。   邵庄摆手道:“没事,一小段路,我走过去……”   说着说着,邵庄意识到他的疏忽,重点哪里是他自己,他首要应该考虑的是作为约会对象的温蛮。让温蛮和自己一起走回去取车?让温蛮等自己取车?都不太妥当。   温蛮道:“我打车……”   司戎忽然看了眼手机:“我秘书已经到了。”   话音刚落,一辆商务轿车平稳地驶停在他们面前。驾驶座的秘书降下车窗,对司戎问好。   既已如此,再拒绝就显得过分客气,邵庄先征询了温蛮的想法,随后意外温蛮对司戎流露出的亲近——温蛮是同意的,两人的关系似乎并非数面之交那样浅淡生疏。   邵庄没有丰富的感情经验迁移运用,但办案时的敏锐就足够他抓住很多蛛丝马迹。他这次打量着司戎,神情和态度都和之前有微妙的差别。   而司戎已然背对他,既温蛮后第二个早早地上了车。   邵庄扯了扯嘴角,但也没说什么,跟了上去。   三人上车后,司戎让秘书先送邵庄回商场,然后又对温蛮说:“等会你和何景说一下住址。”   温蛮道谢。   这次的车虽然与上回不同,驾驶座更不是司戎,但保持着司戎个人的那些习惯:没有电台,没有音乐,维持静谧的空间。在这样的氛围里,思绪很容易放空,也很容易卸下防备。   邵庄问温蛮,他问赵铭逸的那个问题,是否代表他还在找那个送花人。   温蛮点头:“我不只一次收到那个人的花。”他坦诚自己的真实想法,“我不想再在家门口看到了,有点烦,只有找到是谁,才能杜绝这个行为吧。”   从这一点上看,温蛮的确很无情。   只有被他接纳的人,才被允许拥有某些特权。   温蛮的话让两个男人都有些微妙的沉默。   司戎微微侧头,仿佛只是做了个不经意的动作。但他的眼睛在看、耳朵在听,后视镜里、空气里,细心捕捉,哪里全都是温蛮。   他在某方面比邵庄这个真正的相亲对象要领先得多,有了上次做客的经验,司戎在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温蛮这一句话,或者说这一道题里最关键的字眼——   “家门口”。   温蛮他并不抵触花,可能也不讨厌追求的花束,但家是温蛮的禁区,在没有得到允许时的靠近与闯入,都得引发温蛮强烈的反感。   司戎暗自把原先追求计划中删除的送花又恢复了,只不过它的实现,可能要在很久以后。手段不再是手段,而变成一个希望达成的目标,温蛮的恋爱观太与众不同,注定让绝大部分人望而退却,同时也吸引一些爱情里的“异类”。   司戎指腹捻动着,他想到了刚才那个蹲局子的男人,司戎没记他的名字,但姑且算他也是异类中的一份子吧,只是很低级,很掉价。   司戎愠怒这样的行为:因爱生恨,得不到就要摧毁,这是多么无能的垃圾。一想到如此卑劣、恶心的人也有可能会在某次真的得逞,使珍宝受伤或害怕……司戎觉得温蛮的处境实在太危险了。   被这些无可理喻的异类份子觊觎,不是温蛮的错,是那些家伙的错。   司戎耻于和这些披着“爱情疯子”皮的败类为伍。   那要怎么做……   让他们再也不敢了,听话地滚出这个行列,或者直接消失。   嗯,这样这个形容就很得体,温蛮也很安全了。   街灯闪过车镜,在街灯与街灯的间隙,一团和黑夜融为一体的东西,从司戎的西服渗出,直接穿过汽车的门板,朝着与车辆行驶方向相反的目的地瞬去。   它回刚才的出发地了。   ……   步行需要时间的距离,在汽车轮毂的转动下被缩短到了仿佛只有几句话的时间。也可能是大家不再说话。总之,邵庄到了。   邵庄一只腿踩在马路上,另一只还在车厢里,他回头看了眼后座的温蛮,对方没有下车,接下来还由前排的司戎送到家。   他对温蛮说道:“再见。到家以后联系。”   随后他关门,看向前座的司戎。半摇下的车窗,各自看到对方的半张脸,片刻后,心照不宣地都摆出虚伪客套的笑皮。   “谢了,司戎大老板,仪器还没还你,下次有空了好好请你一顿。今晚你辛苦了。”   司戎微笑:“客气了,完全不辛苦,邵队长再见。”   大概只有他们彼此知道自己和对方在说什么。   但人前,人们总还要一些体面。   邵庄对两扇车窗挥了挥手臂,这下真的走了。   摇上窗,下一段路准备启程。温蛮刚要和前头充当司机的司戎秘书说自己的住址,司戎却侧脸回头,说了和邵庄在时完全不一样的提议。   “要不要去吃点夜宵?”   “和邵庄约会的晚饭应该还没来得及吃就被打扰了吧。”   他感慨着,感慨着,直视着温蛮,含混吐出他的一点心意。   “温蛮,想去吗?”   “如果是我约你。”   对车道的车灯晃过,照亮前方,照亮温蛮的视野,但司戎在背光。温蛮看不清他的脸,唯独看见他的眼镜与眼睛,有些许幽光,莫名得蛊惑人心。   那是展露的野心。 第11章   他身上有司戎的味道。   温蛮其实饿过头已经没什么食欲,但随着司戎提及,温蛮想了想,又觉得不是个坏主意。   他应道:“好。”   简单的一个字,司戎却毫不吝啬地表现出得到回应的喜悦。   温蛮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渴望建立安全稳定的情感,经营幸福的家庭,拥有美好的爱人,这些不是傻子干等就会从天而降,爱情同样也需要进取心。只要有可能,温蛮都会愿意尝试接触下去,何况就目前来说,司戎很好,甚至非常好。   那为什么要拒绝邀请。   “我很高兴,也很荣幸。”   司戎语带笑意地回过身,和秘书何景低语了几句,车子便缓慢启动,重新汇入车流。   夜宵选在一家经营海鲜粥品的店,在深秋临冬的夜晚,品尝鲜的滋味、脾胃得到温暖的关照,实在是一件很享受的事。   品尝美味的间隙,温蛮询问司戎:“你今天原本有什么安排吗?”   他和邵庄是有相亲约会的行程,那么和他们在同一间餐厅碰面的司戎呢,他原本想做什么?   温蛮有些好奇,也怕打乱了对方的安排。   司戎给出了很有意思的回答:“我只是单纯去那享受美味。”   假象,真相,归结于语言的技巧。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要享受、拥有美好的事物,才会给生活带来一点乐趣,这是我闲暇时间里喜欢做的事。”   说着,他想到温蛮今晚泡汤了的晚餐,为温蛮遗憾,又真诚建议:“如果有机会,那家店还是值得去的。”   温蛮也被说得有了兴趣,他平时很少有主动的社交,因此对外面好吃的好玩的确实了解甚少,司戎看起来则像个十分可靠的引导者和建议者。   “那下次我去时,就提前问你推荐哪几道菜。”   “好。”司戎微笑,“希望你也能喜欢。”   这段对话结束后,是不是在温蛮的印象里和那家餐厅挂钩的不仅仅是邵庄,还有他呢。等到温蛮下次经他的建议点菜、甚至是和他一起点菜,邵庄在这个场景里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吧。   之后的闲聊穿插在美食的品味中,而司戎又总是十分及时地关注到温蛮的需求,温蛮还没有动手,他就已预先代劳。而他的神情又仿佛这是自然而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从这点上来讲,司戎细致入微,能把人的身心照顾得很好。   当然,司戎乐意之至,他享受能够照顾温蛮、帮助到温蛮的快乐,自愿自发地为温蛮解决任何事。他能够经手,对于他来说更是一种嘉奖。   这种巨大的满足感,再也不会有任何事物能够超越,这是植根在“祂”的物种传承里恐怕几千几万年都不会改变的事。   而从前,司戎还很狂妄的时候,甚至还以为祂这一辈子都不会受这种物种本能的“困扰”。   可就是这个普通的夜晚,司戎清楚地认识到,有这样的本能其实不错。   粥底火锅咕噜冒着白泡,这道声音被他和温蛮共享,他对事物浅尝辄止,但借此机会能看到温蛮,他很高兴。   回去的时候,又变回了司戎亲自开车。   “也不早了,我就让何景先回去。”司戎解释。   当然,这背后真正的含义,并不一定要戳破言明。   温蛮看了看男人,也没有说什么。   回去的路上依然维持着相同的静谧,大概是这次并排坐的缘故,彼此轻声的鼻息似乎也可以捕捉。只不过堪堪抓住一线,又被其他疾驰的车声掩盖,而马路上总是很多随意加速、刹车的马路杀手,要在这些嘈杂的背景声中着重抓取对方的呼吸,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为不容易,自然延伸为挑战,温蛮就不知觉地做下去了。后来在车流声中,他也终于能一直捕捉到司戎的呼吸——很平稳,就像他开车的习惯,自始至终都是匀速的,安稳可靠,任凭周边车辆如何超车变道,他都不受影响。   这次,车只开到了温蛮的小区门口就停下,司戎也只在车上对温蛮温和地道别:“晚安。”   温蛮也说晚安。   下了车,又在原地对车内挥了挥手。   虽不是约会,但结束得有仪式感。   司戎目送他的远去,直到再也看不到温蛮的背影为止。但他还是没有立即发动车,坐在座位上,静静地回味——   封闭的车内空间,最大限度地保留有温蛮的气味,就如同温蛮无意有意地捕捉司戎的气息一样,司戎现在也在做相同的事,但他要比温蛮不客气得多:连续的呼吸带动鼻翼翕动,顷刻之间,温蛮的气息全都被祂和膨胀的黑影摄取吞食。   可司戎很快后悔了:他刚才吃得太贪婪、太没有规划,吃得这样干干净净,就好像温蛮不曾与他共处。他拿不出任何凭证,也没有再可以慰藉的东西。   他还要等到下次再制造机会单独和温蛮相处,可即便诸多机会,就在明天、后天……但也不是今天了。   街灯很亮,可灯下的车却黑得怎么也照不亮。它静静地驻在那,像一个伤心的庞然巨物。   另一边。   温蛮回到家,照常先清理鞋底,紧接着要清除身上的气味。粥底火锅虽然清淡鲜甜,但终归是火锅,有很重的锅气。   除味用的酒精喷雾已经拿在手上,但温蛮又在自己身上闻到了另一种气味。很快,他意识到那是司戎身上的味道——木质调的香水混合着他自己的气味,形成了独属于司戎的个体标签。   而他们刚才独处在一个很小的密闭空间,温蛮身上也就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司戎的味道。   习惯是很微妙的,据说需要21天来培养,可有的习惯仿佛八字不合,有的习惯倾盖如故。而温蛮认识司戎,也就是一周左右的时间,几次见面,温蛮却已经有些习惯了属于对方的气味。   在外头,这种习惯是亲近,是潜意识的相信;可回到家,在干净的屋子里,外来的味道显得尤为突出与陌生,和温蛮一贯的坚持相违背。   那天司戎做客,即使穿了鞋套,他离开后,温蛮还是把家里打扫了一回。   这一回,消毒酒精依然从上至下全身喷了个遍。而后,围巾、外套、长裤……衣物逐渐落入玄关柜后摆置的脏衣篓中。   全屋所有厚实的窗帘都拉得严实、不留一丝缝隙,像厚厚的盒子,而里头屋灯光灿,温蛮赤条条地打开浴室的门。   再出来时,他带着一身水汽。   他干净了,整个家又恢复了最有秩序的状态。   ……   家里的灯总有休息的时候,街头的灯却要时刻不停地站岗。深夜,街灯仿佛也困眨了眼,几番闪烁后,终于灭了下去。   和环境相符,原先还有的惊叫声也在一瞬间被掐掉。   地上瑟缩的男人如同一滩烂泥,连躲都不躲了:在不可名状的恐怖面前,他弱小得如同刚出生的小鸡崽,毫无反抗能力,唯有被宰割的命运。   赵铭逸浑浑噩噩地想着这一天中发生的所有事:本来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周末,他不过是恰好出来吃饭,但在遇到温蛮后,就全都变了样。他不甘心,也真的舍不得,自然还想要再试试挽回,可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所有的一切好像自然而然地发生,但又根本立不住脚!他就算一时间气急败坏,也根本不会动手啊!他的名声、他的工作……他究竟怎么了!   脖处传来钝痛,死到临头的恐惧,让赵铭逸脑袋空白,他被扼住喉咙一般,气管发出无声的尖叫。   救……救命……他要死了……!!   是什么怪物……   “噢?”赵铭逸听到一声讶异的低吟。   赵铭逸起初以为自己听错,随后他欣喜若狂。如果这里有人,他就有了得救的可能!他甚至已经不能再思考更多,就急匆匆、欣欣然仰起头想要寻找来人,但眼前所见彻底击溃了他——   一团黑浓的物质,高大得把街道后的月光与街灯几乎全挡住。怪物不仅没有走,而且变得愈发可怖,哪怕赵铭逸根本看不清黑雾里怪物的真实模样,但他已经发自灵魂地惊惧。   而黑雾中伸出一把黑色长柄伞,正是伞尖挑起了赵铭逸瘫软无力的头颅,他的脖颈才会感到疼痛。   而现在,赵铭逸觉得自己几乎要被这把伞挑起来,头被迫越仰越高,马上就要超过人类承受的极限。他受不了地嗬嗬求饶,黑伞霎时变成粗壮的肢状物,探到赵铭逸张开的喉咙里。   半晌,还是那个低沉的声音,祂厌烦地啧了声,黑肢唰地收回,在半空中甩回黑伞的形状,赵铭逸则像个弃用了的垃圾彻底倒在地上。   “倒霉的人类,原来是碰到阿宿僮了。”   阿宿僮,能污染所接触到的生命体,让它们变得充满负面情绪,而生命体正向的情感还会被当做食物偷取、吃掉。   总而言之,是群非常下作的家伙。   赵铭逸听不懂,甚至恐惧听懂。未知的世界,就是由这么可怕的怪物构筑的吗。   “不过,守不住的东西,就说明没能力拥有。”情感也是一样。   祂优雅地嘲讽。   “而我不和废物动手。”   失去了对温蛮的感情,那就既不是祂的对手,也不是祂的同类。   黑色的庞然巨物消失了。   ……   新的一周,上班族行色匆匆,各种公共交通工具偶尔插播着本地新闻。   “近日本地出现多起暴力冲突事件,施暴者多为20~35岁中青年……针对这一现象,省心理健康咨询专家呼吁市民应关注心理健康…………” 第12章   来吧,来吧,请到祂的家中。   IAIT研究所内,相同的新闻引发截然不同的探讨。   “保不准是阿宿僮!”有人言之凿凿。   “诶,你这么说也太武断了吧,难道……”   “切!身为研究员,这点判断能力都没有吗?”   ……   人群分开工作后,温蛮和褚主任说起早上的小口角:“方灵莹似乎很坚定是阿宿僮。”   褚主任摆了摆手:“什么啊,就是知道了小道消息。”褚主任悠闲地吹了吹茶杯口的热气,“隔壁B省的IAIT丢了一只阿宿僮。”   温蛮瞳孔微扩:“那边的研究所……”   “不是从研究所里跑的,是押运的路上。”褚主任解释,“以阿宿僮的本事,做点小动作,再简单不过。人都有七情六欲,谁能保证绝对不中招?”   有同事确凿口吻在前,又有褚主任一番证实之言,阿宿僮逃到A市、制造混乱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温蛮平静侧目:“不通知邵队长?”   于公于私,邵庄都会担下捉捕阿宿僮的任务。   褚主任气定神闲:“我还能让方灵莹那小妮子领先吗。”随后悠悠地念叨,“阿宿僮呢……所里的I系可不多……”   稀缺资源,当然就是好的。   ……   不管研究所里各个派系怎么暗流涌动,温蛮个人并没有受到什么实际影响。他依然工作、生活,中间偶尔穿插着约会。   和邵庄的,和司戎的,但这偶尔的几次里,多数都是和司戎的。   阿宿僮是小体型异种,且十分擅长隐匿行踪。一日没有抓到,以邵庄的责任心就不可能完全放下这件事。有一两次约出来了,邵庄又难免早退或长时间接电话。   两人有意愿深入接触,也花费时间精力,但好像就是缺一点缘分。否则也不会在一次弥补后又多了另一次弥补。最后也不知道是为了约会,还是为了弥补。   [对不起。]他事后给温蛮发消息。   [没有关系,注意安全。]   温蛮显得平静。   他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失败,又还有着很多次新的机会——   就在刚才他已经约了别人。   ……   上次那家谁都没吃成的餐厅,这回在最好的座位,享受最优待的服务。   温蛮说道:“看来你的仪器短时间是要不回来了。”   司戎微微摇头,表示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已经直接透题给我了么?”他戏谑道,“看来我们的邵队有得忙了。”   “这会可没说要玩你的什么侦探游戏。”温蛮淡淡地压了他一句。   对话乍听起来不太温和,实际上气氛却很融洽。   随着逐渐深入接触,两人都放下了一开始存在的一些矜持,多了一些随性的自然。   有的时候甚至不需要什么特别理由,就可以像现在这样出来吃饭、见面。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作为一位老板的司戎,他的空闲时间比温蛮这个朝九晚五的研究员要灵活多变,无论温蛮在何时何地提出要求,他仿佛都可以满足。在周中周末、在中午夜晚,随时响应。   他既纵容,又随时牵引,悄然地把温蛮带出封闭的生活,带到他的世界。   他不会和温蛮提任何名义,但没有名义,不影响约会的实质。   他们也都心照不宣。   目前两个人维持着微妙的、试探的平衡,谁都没有主动戳破。   他们三言两语带过对邵庄忙不着地的调侃,对阿宿僮则发表了各自的观点。   “神经元设备对于阿宿僮这类异种,恐怕并不是那么有效。”司戎对这次行动短期所能取得的进展并不持乐观态度,“不是检测无效,而是没有办法有效检测。就如你刚才说的,那是一个很危险狡诈的异种,祂刚从危险中逃脱,只会躲得更加严严实实,很难找到祂。”   比起攻击性强的异种,在实际的捉捕行动中,反而是这类滑不留手的异种更让人挫败。但异种很难安分,长期放任,一只阿宿僮就有可能给社会造成难以估量的安全问题。到那时候,所有的人们都会开始意识到,这个世界还有和他们并不相容的另外物种。恐慌、冲突、□□……将不止由异种导致,人类会从自身内部瓦解崩溃。   所以无论从什么角度,官方都希望异种是一个相对的“秘密”,有心人可以得知,但其余大多数人不出意外永远也不会知道。这种秘密,是那种“讨论着外星人,但好像又没有人真的见过外星人”一般的秘密,好最大限度地让异种的存在和影响可控化。   这也在某种层面上导致了邵庄这样的异种特警的确拥有很大的自主行动权,但实际上能够行使的权力有限。他们属于暗地里的国家机器,实力根本无法真正发挥出来。   “你不害怕?”温蛮询问。   他们都知道整个A市的警察系统接下来都不会太轻松,被阿宿僮污染的生命体,都是这座城市无形的移动炸弹。买菜的老人、上学的孩子、上班的成人、有牵引绳或自由流浪的动物……根本无法排查,无法锁定。即便这是钢筋水泥的高科技社会,科技也还没有进化到监控所有生命,预判谁是可能的罪犯。   这样的话,好像只有躲在家里、和外界隔绝,才是安全系数最高的选择。不过司戎显然不是这样。   司戎反问:“阿宿僮不是以正向的情感为食吗?我大概不是他的目标。”   这是他给出的理由。所以他现在还可以这么气定神闲地坐在外头,而不是想着怎么尽量规避风险。   不过这话说得略有歧义,司戎可不希望温蛮以为他是情感匮乏、不懂得爱的家伙。   “我是说,我不是个热血笨蛋。阿宿僮在我这里得不到什么好,如果碰上,祂恐怕还要同情我是一个无趣的大人,不忍心把我少得可怜的美好吃光。”   不说阿宿僮忍不忍心,温蛮倒是很“忍心”泼冷水:“阿宿僮最喜欢的就是你这种人了。它喜欢吃掉仅剩的美好情感,享受生命体一瞬间崩坏的过程。”   “啊……”司戎推了推眼镜,受教地改变说辞,“如果是这样,那我可会和那家伙拼命了。”   司戎的话让温蛮想到了前不久,就在这间餐厅,司戎举起椅子把赵铭逸打趴下的场景。看起来最文明优雅的绅士,竟然是第一个以暴制暴的人。从西服绅士变成西装暴徒,再泰然自若地坐在警局里收拾外表,前后种种反差,足够温蛮把天记很久很久。   不过异种可不是普通人,温蛮可不希望司戎大意吃亏。   “还是要小心些。”   他一说,司戎就顺从地改口道:“那是当然。”   “对了,”温蛮忽然想到了之前司戎向他介绍的那个所谓绝对安全的安全屋,就好奇地问,“你家可以防住阿宿僮这类的异种吗?”   司戎想了几秒钟,随后笑着说:“虽然没有验证过,但按理说是没有例外的。我想,阿宿僮一定更不希望亲自试验一回。”   他唇角始终都有笑容,但温蛮感觉到了司戎的锐意。   这份强大的自信,想必来自于司戎引以为傲的那套安保系统与装置吧。温蛮有些心动了。最近他接连遇到了许多事,甚至从前也不乏,而家在他心目中又是绝对神圣的存在,倘若他家也能够有一套像司戎那样绝对安全的安保系统,温蛮就能对家彻底放心了。   “我还有机会能去参观看看吗?”   上次是应急情况,温蛮不能拿上一次司戎的慷慨当做每一次的许诺。   司戎有些讶然,他微微动了动眉梢。   “你的话随时可以,甚至是现在。”   他维持着和似乎一样的得体,但只是“似乎”,如果不是害怕吓到温蛮,祂会瞬间裂变,分出无限大的真身,然后把温蛮裹住,下一秒就带到他所谓的安全屋里。让温蛮参观祂那一套在口头上称之为绝对安全的设备,但祂保证,温蛮如果能在这里住下,温蛮会永远享有安全——   不是什么安保系统和设备,是祂真实的“安全屋”。   男人微微前倾身体,越过了餐桌上隐晦的交际礼仪,他真的很难完美地控制住自己,在这么大一个惊喜与诱惑下。   提出诚恳请求的人变成了司戎。   “就等会,你愿意来我家参观吗,温蛮?”   来吧,来吧,来吧。   请到祂的家中。   祂会在开门那刻,把所有的味道都吞噬掉,从温蛮迈进屋子里开始,小心仔细地把温蛮的气息留下。   祂会有很好的招待,就像温蛮上次对祂那么周到一样,甚至还会努力做得更好,做到宾至如归。   如果温蛮喜欢祂的家……温蛮也许就会从客人,变成主人。   祂就拥有了最好的爱人和最好的家。   “……司戎……?”   “——你怎么了?”   真实的温蛮,用声音把祂从虚空的幻想里拉了回来,回到此刻的这个餐厅。司戎知道,祂刚才表现得一定不太好,才会让温蛮忍不住出声询问和关切。   毕竟祂不是真正的人类。   完美的伪装,对于在温蛮面前的祂来说,的确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了。   祂垂下眼,借由镜片的掩饰,露出真诚的歉意:“对不起,我只是……有一点激动。”   奇怪的感觉消失了,温蛮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在意。他环顾四周,但一切都是那么正常,他再看司戎,当然也很正常。   没人规定绅士不能失态。   温蛮忍不住心软:“那就现在……打扰你了。”   司戎好高兴。   他温柔地承诺:“我保证不会让你失望的。”   ……   工作日晚上的大型商场人流量也毫不逊周末,从地下停车场出口刚驶入地面,路上就堵了车。   前后十几辆车把车道堵得水泄不通,和对面车道形成了鲜明对比。已经驶入其中,也就没有办法了,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倒不为这点突然的小意外心急。   只不过他们沉得住气,其他人可不。鸣笛是路面上常有的事,更不要说遇到堵车,司戎开的卫士前后左右很快就喇叭声不停,还有人摇下车窗互飚脏话。   噪声不断刺激着耳膜,温蛮下意识皱了眉,司戎注意到了。他这才皱眉。   司戎想说些什么,好分散温蛮的注意力,让他别注意这令人烦躁的声音,可话还没到嘴边,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占据了他们的心神——   他们前面,几辆车的车主在不停地加塞、鸣笛、对骂后,泄愤式地撞在了一起,造成了严重的连环追尾事故。   “砰!!!”   身后也有碰撞传来。   司戎眼瞳中的黑色极度扩张,最后占据了整个眼眶,浓黑的物质瞬间包裹住车身,下一秒,后面的五六辆车一连串地撞向他们。 第13章   他不高兴了……是谁干的……   晚上8:24分,本市寰宇商场停车场出口路段发生了重大交通事故,警车、救护车相继赶到现场。   事故现场除了需要救治的伤员,路面上仍有斗殴者,场面一片混乱,又一次增派警力后才控制住。   十几辆事故车辆中,唯独司戎的车最幸运,被夹在中间,但几乎毫发无损。车上的两人也都没有受伤,这会已经听从警方的安排下车。   这是一次很成功的对温蛮的救援——司戎原以为的。但现在温蛮却看起来心情不好:双手插在大衣口袋,双眼垂敛着虚虚盯着远处,双唇也被带走所有美丽的丰腴,只剩下一条苍白的线。   司戎顺着温蛮的目光看过去,一位母亲仓惶地抱着她的孩子,她身上有血,孩子也有。接着,几个医务人员围住她,她和孩子被转移到了救护车上——她们并没有那么幸运,今晚对于她们来说是一场多么恐怖的无妄之灾。   司戎忽然觉得自己做得并不是那么好。   人类是群体的社会动物,有感情、会共情,而司戎只照顾到了温蛮的身体,就沾沾自喜,但忽视了温蛮作为人类身上存在的社会性和情感性。   祂想要弥补:“是阿……”   “是阿宿僮。”   温蛮断然道。   这种程度的交通事故,诡异又渗人,温蛮有理由怀疑是阿宿僮搞鬼。   在马路对面,异种特警队的许示炀和林羽清站在人群中,他们显然也是接到消息,特意前来观察是否是阿宿僮所为。   温蛮看到了他们,他们也看到了温蛮。   不期而遇,两位警察的脸上都有些惊讶,其中还包括对于温蛮和司戎会在一块出现的惊讶。但不等他们之间有什么接触,许示炀和林羽清忽然脸色一变,朝着某个方向直追了出去。   温蛮也看到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电线杆后探出来,它小体身形,覆有一身白色绒毛,看过去憨态可掬,仿佛手感很好的毛绒玩具。但它脸上,六只对排的血红色眼珠,每一只都窃窃地笑着,裂口似的吻部更是上扬到了夸张的角度,透出得逞后的无比满足。   那就是“阿宿僮”。   在异种特警追过来的第一刻,阿宿僮转身就跑,几下窜逃,根本看不清它朝哪里逃了。   温蛮下意识也往前跟了一步。   “温蛮。”司戎担忧地看向他,有些怕温蛮心里动了跟上去的主意。他会支持,只是也会担心。   温蛮很清楚他到底不是异种特警,最终只是眼睁睁在原地,看着他们接连消失,然后才说:“我们走吧。”   他转头对司戎致歉道:“我想今晚我还是先回家。”   司戎随即回应:“当然。”   他的安全屋随时对温蛮敞开,不必强求今晚或哪一晚。现在出了意外,温蛮情绪不好,回家是最能够让他平复的方式,司戎怎么会有意见。   “我们走远一些,我让何景开车过来接,先送你到家。”   “你说得对,不该对异种掉以轻心,这种意外防不胜防,待在家里会相对安全些。”   温蛮听得出来他是有意顺着自己在说话,毕竟刚才吃饭的时候司戎的态度还显得漫不经心。心里为司戎这份无时无刻的细致体贴感到触动,温蛮也主动问道:“你这辆车怎么办?”   “就放在这吧,之后保险会出险处理,到时候再和他们联系。我们先回去。”   司戎无所谓。车毕竟只是车,坏了也好没坏也好,在当下都不重要。   但温蛮有点可惜:“希望不太严重。”   司戎听了十分开心。因为真正在那一瞬间保护到温蛮的不是车,而是祂的真身。这样温蛮的褒奖与怜惜实际上是给祂的,祂也一同有了怜悯的爱心。   他保证道:“放心,它没事。”   是说车子,也是说其他。   他甚至开了个玩笑:“即使留下一点磕痕,也是英雄的勋章。”   温蛮乜了眼,倒也配合他的话。   “好,那谁来颁奖?”   “当然是你。”司戎揶揄道,“你是它最隆重的嘉宾,我充其量是个主办。”   ……   何景是个称职的秘书,他的干练、稳重承袭他老板的风格,而随叫随到的架势也让温蛮觉得他应该能领很丰厚的加班奖金。   嗯,希望司戎的绅士精神也体现在职场上,是个好领导和好上司。   商务轿车依旧停在小区门口的老位置,温蛮和两人道谢与道别。   司戎目送他离开,这次甚至分出了一部分自己,暗暗地贴着温蛮的影子随行,悄悄跟他回到家。祂谨守礼貌,当然没有不请自来地进去温蛮家,祂只不过是默默地在外头站岗:在楼道门口、在建筑外墙窗边、在楼下树荫……   祂一直都在。   “看”到了温蛮到家,坐在车内的司戎放心了,开始对前排驾驶座的何景说道:“走吧。”   何景确认:“司总,你的目的地?”   司戎嘴角扯出一丝笑容,但光影交融中的脸显得诡谲且冷酷。他理了理袖口,说道:“当然是去找我们的‘朋友’,敬告祂在A市活动要遵守尺度,不应该给别人惹这么大的麻烦。”   何景知道,自己的老板现在心情很不愉快。   “当然,我从不失手。”   秘书向他的老板保证道。   同时,他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延伸着,指尖末端长出晶蓝色的丝状物,它们密密麻麻又井然有序,一部分牢牢地巴住方向盘,整个方向盘都发着幽蓝色的光,另一部分则透过前挡风玻璃,向无尽的夜色渗透。   车内后视镜如实地显示何秘书此刻的模样:他整张脸乃至整个身体都微微泛着蓝光,哪怕隔着衣服,也能隐约看到他的躯壳。所幸还是人形,或者说是由无数蓝色丝状的神经网络结成的,人形。   接下来将是席卷整座城市的地毯式搜索与追踪。   阿宿僮在哪呢,   阿宿僮在哪?   找到了,   在这里啊。   ……   因为亲历了阿宿僮造成的骚乱事件,温蛮对这件事愈发关注。但事情的发展出乎他意料:   就在几天之后,十分棘手的阿宿僮被捉到了。还是邵庄小队的功劳,但阿宿僮押送到研究所后归属权并不属于褚主任的第一组,而属于第三组。   据说,有一位人工智能领域的新贵向市局进言献策,在他的技术帮助下,邵庄他们才终于捕获了阿宿僮。   “毕竟人工智能没有情感,不会受到阿宿僮的蛊惑。”   褚主任叹息道,多少还在为错失阿宿僮的归属而遗憾。但竞争就是这样,赢的时候也要做好输的准备。   可褚主任那句话里还包含的深意,一段时间后温蛮才彻底明白。   他和邵庄再约会的时候——他们之后依然还有接触——邵庄相比之前的锋锐变得有些颓丧,约会过程中也有些心不在焉。   尽管邵庄掩饰,但相亲中的温蛮兼有着高敏感与高需求,邵庄是对付异种的高手,但不是恋爱的高手。   渐渐地,温蛮停止了交流,他不说话,沉静地看着邵庄。   邵庄哑声,逐渐弱势,最后放弃似的抹了一把脸:“抱歉……”   他的语气很低沉,按理说他来A市小半年内接连有成绩,应该很是意气风发,得是多大的事情才能在这时候影响他的心情。   “示炀他出任务的时候出了一点意外……”   该从何谈起,邵庄几次张口,却觉得那些话锐得能割人的嗓子。   “他离开异种特队了。”   最终,邵庄只愿意用这短短一句话概括他所有的不平静。   温蛮的神情有了变化。   “……我很遗憾……”   邵庄摇了摇头,示意着和温蛮没关系。   “该我说抱歉,总是这样那样的事影响到约会……我可能是你所有约会对象里最差劲的那一类吧,温蛮。”   “是有一点。”   温蛮倒是如实回答,邵庄听后不由得露出几分苦笑。   “可你是个很好的警察、很好的队长,邵庄。”   ……   阿宿僮的归属权不仅在所内小组之间引起过摩擦,甚至隔壁B省也掺了一脚。依那边的意思,阿宿僮理应属于B省的IAIT,只不过是押运路上出了意外,现在A市应该归还。   但吃进去了哪有再吐出来的道理,A市的IAIT态度也十分强硬,寸步不让。   这些其实影响不到温蛮,可他开始忍不住在观察和实验的时候审视这些和他一墙之隔的异种们:他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这些确实和人类不一样、也的确影响到人类安全的他类种群?   就在温蛮存念的瞬间,他对面的珈玛抬起头,直勾勾地向他看来。   [他不高兴了……]   [是谁……]   [是谁干的……]   几天之后,那只珈玛突然又有了溃烂的伤口,并且迅速恶化。温蛮小组再用之前的方式企图合笼安抚、治疗珈玛,但突然不管用了,连另一只珈玛也开始浑身溃烂。   褚主任为此焦头烂额,整个小组加班熬夜也弄不清楚原因。   但上头只要结果,不在乎你过程有多么辛苦付出。很快,第一组失去了两只珈玛的研究实验权。   珈玛转由第三小组接手。   据说被安排在阿宿僮隔壁,一起重点观察。 第14章   我们替你把危险分子处理掉了。   最近一周,A市持续阴雨,褚主任的脸色也是一样。再过阵子,若是下雪,恐怕褚主任脸上也要跟着结霜了。   与之相反,第三组最近很是春风得意。第三组的林主任就常常领着自己组的研究员时不时地在走廊上晃。   褚主任捏着鼻子认下这一回:“晦气,晦气……”   她猛喝了一口滚烫热茶,咣当一声,把茶杯放在桌面上,对其他人指挥道:“走了,去看奥索兰!”   眼下他们手里的异种唯独奥索兰最稀有,全国独一只,褚主任铆足了劲要研究点有价值的东西出来。   今天的奥索兰很是活跃。它还深深地“爱”着温蛮,之前温蛮为珈玛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时间负责它,长时间见不到温蛮,受到冷落的奥索兰似乎抑郁了,陷入了极度的苦闷中。   好在,现在海伦终于来了!   祂要好好地表现……吸引海伦的注意,让他不再从自己身边离开……   “温蛮!”褚主任命令道,“吸引它的注意力。”   温蛮看了褚主任一眼,随后走到玻璃前,把手掌贴到上头。随着他的动作,奥索兰目不转睛地跟随,它移动的速度很快,几乎眨眼就到跟前,伸开的外骨骼步肢争相要来碰触温蛮的手掌。   “奥索兰很兴奋啊……”   “看来它具有一定的长期记忆和识别能力。”   温蛮的同事们在一旁不断讨论、猜测。   “好了,准备——”褚主任打断了众人的讨论。   几个人不敢惹最近明显很不爽的主任,很快地各就各位。褚主任瞄准时机,在奥索兰全身心为温蛮着迷的时候,摁下了操控台的其中一个按钮。   房间顶头开始释放气体,很快,不透明的淡紫色气体充斥满整个房间,从外头根本无法看清里面。大概3到5分钟后,气体逐渐散去,而奥索兰已经昏在了地上。   以往,研究员喜欢看到奥索兰活跃的样子。   不过今天,该做实验了。   它得安静下来。   温蛮收回手掌。   刚刚他仿佛真的感受到异种的外骨骼和他掌心相贴,但那终究只是幻觉……人类和异种,大概最终只有一种关系:   捕获与被捕获。   ……   就在第一组对奥索兰正式开展实验研究的过程中,研究所里发生了一件大事:阿宿僮死了。   第三组的林主任不可置信、暴跳如雷、要求彻查……但最后的结果让人出乎意料:珈玛导致了阿宿僮的死亡。   K系的珈玛,是优雅的珈玛、高智慧的珈玛,往往让人忽略,这还是会摧毁生命体大脑神经的珈玛。   所以字母分类法的确该被淘汰,这样简单机械的分类方式,久而久之却成为愚者的圭臬,后果就如同现在,是灾难性的,根本无法挽回的!   谁能想到K系(亲和系)的杀伤力会比I系(污染系)还要高!   “该死的————!!”   这下子,林主任不用再到走廊上刻意张扬,全研究所的人也能知道他在干什么了。   “也是阴差阳错。”隔壁组出了这么严重的纰漏,褚主任当然乐得看笑话,但嘲笑之余,她也试图分析造成这样结果的原因,“他们给阿宿僮戴上了阻断器,这是现行最通用的操作,降低阿宿僮的脑活跃度,让它成为昏昏沉沉的‘傻子’,它污染生命体的杀伤力就会大幅度降低。”   “他们又刚好把珈玛关在阿宿僮的隔壁,和土财主一口气炫耀宝贝似的……”褚主任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嘲讽了句,没办法,被横夺了阿宿僮和珈玛,这个仇她能在心里记很久。   “珈玛如同纯洁的精灵,通常情况下优雅、温和、智性,可它们一旦堕化——皮肤溃烂是一个主要象征——除了有极高的自杀可能,实际上还有极强的攻击性,就像是变成了‘暗精灵’,直接精神攻击它所不喜的事物的大脑。”   “被削弱了的阿宿僮恐怕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它的大脑就被绞了个干干净净。”   不过这只是褚主任基于现状的大胆还原,真相是否如此,谁知道呢?   在国内,堕化的珈玛往往选择自戕,还从未有过主动攻击的珈玛,所以哪个同事还忍不住说了一句:“这阿宿僮也太不受待见了,得多招珈玛恨啊……算它倒霉了……”   经过这一次,A市IAIT的惨痛教训将会深深地刻在每一个IAIT研究所的记录里:不要轻视任何一个异种。   不过现在,两只堕化严重的珈玛成为了最棘手的烫手山芋。研究和救治的前提都是有命去做这件事,但珈玛能绞死阿宿僮的大脑,就能绞死他们的。   “让我试试吧。”   温蛮突然出声。   在所里、在组里,温蛮都很少主动发表什么想法与言论,但他此刻的话却让人都为之侧目。   褚主任拧着眉,只问一句:“你想好了?”   温蛮颔首。   褚主任目光深深地落在温蛮身上,然后拍了拍他的肩。   巨大的风险,才可能有巨大的回报。   科学大部分时候需要谨慎,但也从来需要胆大的疯子。   这之后,一组向上申请,他们将派一名研究员直接近距离接触珈玛,如若有效,珈玛的后续救治和长期所有权都归一组。上头同意了。   温蛮只身前往三组,越靠近隔离区,走廊就越冷清。直到最后一道防护门,林主任和他的组员站在那等他。   林主任确实如其他人口传的一样陡然间气瘦了,原本鼓胀的肚皮直接泄了一圈的气。方灵莹更是憔悴,哪怕打了一些薄粉,也盖不住青黑的眼圈。   方灵莹抬着肿胀的眼皮,先是悄悄觑看着温蛮,随后又快速地返看自己的主任,见林主任绷着脸皮、眼不见心不烦地甩了甩手,方灵莹才小步靠近,给了温蛮一个生命体征监测腕表和一个对讲器。   她低声交代道:“保险起见,我们不会开启监控。所以你进去之后,先确认两只珈玛的情况,看它们还有没有活着,如果有,进行汇报,然后尝试救治……这个腕表,你自己戴着。”   “好。”温蛮低头佩戴好腕表,然后对两人点了点头,“再见。”   防护门敞开,又在温蛮进入后阖上。   空荡荡的全透明走廊,只有温蛮的脚步声回响。走廊里的一些细节,反映出当时三组撤退得十分匆忙。   终于,温蛮走到了尽头。   他先看到阿宿僮的尸体——三组甚至没办法处理,孤零零地倒在房间地板上。它的死状其实并不恐怖,除了六只眼球附近凸出的血管,它几乎就像是卧趴着小憩。但它确实是死了,白色的灯光打在它身体上,原本纯白的皮毛却逐渐灰败了。如果始终没人走进这个死气沉沉的隔离区,即使是在干净的实验室内,它也将走向腐烂的结局。   温蛮又走了几步,到了珈玛的屋子。   珈玛很早就察觉了温蛮的到来,但它们只是扬起细长的脖子,静静地凝视着温蛮。温蛮在原地停驻片刻,才指纹识别打开了门。   至此,他和珈玛之间没有一丝距离,更没有一点防护。   珈玛这下有了明显的动静:它们根本没有想到过温蛮会打开门走进来,这出乎它们的意料。两只珈玛纷纷起身,迟缓的动作,以及彻底暴露出来的大面积发黑溃烂的伤口,都昭示它们堕化的程度。换作不知情的普通人,仅凭外表,恐怕还会以为珈玛们才是受到欺凌的弱者。   它们向前走了两三步,随后又有些踟蹰,温蛮同样也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双方都安静地观察着彼此。   过了会,换温蛮开始缓步靠近。   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但两只珈玛没有表现出应激反应,它们反而曲起前腿跪坐在地上,纤细的脖颈连带头部也微微弯下。几乎就是咫尺的距离了,温蛮先用对讲器发送了一句话:“确认两只珈玛都有生命体征。”   这之后,他并没有等待对面的回复,或许对面也不会回复。温蛮的手试探性地抚摸上其中一只珈玛的脸。   泛着紫蓝色幽光的鳞片均匀规整地分布在珈玛的全身,但手指抚摸过鳞片之间的时候却发现它们意外得柔软,泛着微凉适手的温度,就像珍贵的玉石。被温蛮抚摸的那只珈玛垂下眼,长密直垂的睫毛就这样轻轻扫过温蛮的手背。   它好亲人,也好美丽。   另一只珈玛稍稍变换了下跪姿,蓝紫渐变、约有1米多长的长尾在不染纤尘的地面上一扫,恰好把同伴和温蛮都圈在了它的保护范围内。   温蛮轻声开口和它们交流:“为什么不高兴了?”   珈玛是高智慧的异种,即使语言无法互通,但温蛮相信也只是人类还无法解析珈玛的语流。   珈玛还是情感高敏的异种,它们有着强悍的精神力,但它们也需要被格外呵护情绪。要救治堕化的珈玛,人类现代生物医学的高尖技术与手段,效果都还不如让它们变得开心更有效。   珈玛主动蹭了蹭温蛮的掌心。   [小可爱,因为你在不高兴……]   [我们替你把危险分子处理掉了,现在,你会高兴吗?] 第15章   司戎的礼物   温蛮和两只珈玛整整待了十天。   它们堕化的程度太严重了,温蛮后来发现,最严重的伤口几乎已经溃烂见骨。可好在它们没有拒绝温蛮的接近与陪伴,虽然缓慢,但温蛮仔细观察后确认:它们的确是在自愈的。   温蛮为此直接住下来照顾它们。   玻璃房中不会有生活用品,但多亏了珈玛这个种群的特性,当时第三组为了照顾珈玛的高敏情绪,单独给它们布置了可以趴着休憩的窝。珈玛们很大方,让给温蛮一个。至于被褥,研究所倒是可以远程操控将屋子的温度恒定在人体感觉到最舒适的范围。但三餐,温蛮必须要单独返回到隔离区的闸门去拿。   为了防止意外,温蛮离开的时候会把玻璃房的门锁上。好在珈玛这个种群的智慧程度之高,它们明白温蛮是为了生存必需品短暂离开而已,所以温蛮的进出从来不会引起它们过度的反应。   送饭的同事会提前把食物放好,不过有一两次温蛮也会碰到人。   方灵莹看上去比前些天有精神了不少,她不曾和温蛮主动搭话,但她的眼神却已然泄露她的内心活动:在她眼中,温蛮不可思议得才像是什么神奇物种。   温蛮接过食物,对方灵莹略点了点头,如此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他把食物带回去,珈玛不会吃,但会在温蛮吃饭的时候围绕着他转,仿佛也在研究人类是怎么进食的。   这样的十天,人类和异种几乎全天独处在一个空间。进食、休息,他们彼此共处,彼此观察,也享受着不在监控之下的自由——这是温蛮偶然发现的,珈玛们知道“摄像头”是什么。   随着珈玛逐渐好转,它们重新变得平和而稳定,自然不会有那么尖锐的攻击性。总会有人心痒难耐,想要通过监控实时观察。任何宝贵的资产不在监管之下,这都是一件足够引发人心焦的事情。他们更探究欲作祟,想知道如此危险的珈玛,温蛮又是怎么平安无事的。   他们连温蛮都没有告诉,把他也当成研究的一部分。可就在监控开启的一瞬间,珈玛们一同朝那个方向看去,喉咙发出高低交错的声调,像是一种警告。   温蛮凝神观察了一会,拿起对讲器:“把监控关掉。”   监控台那边传来的声音很嘈杂,是各种情绪的融合,惊讶、犹豫、不解、质疑……   “它们很敏感,关掉监控吧。”温蛮再一次重申。   “起码这段时间。”   珍贵的异种高于一切,它们存在,才存在研究的可能与实验的进展。   珈玛又恢复了安静。温蛮也放下对讲器。   他注视着这两只优雅的、敏感的异种,但抛去它们异种的身份,真正审视这个形态的生命存在本身。   “这个世界,因你们的存在而多元、美丽。”温蛮低语。   异种与人类,不同的物种,但很难说谁进化得更超前。通过珈玛,温蛮愈发觉得也许那些横向的对比标准实际上并没有意义。   异种和人类就是两条独立存在的平行线。   珈玛眯起眼睛,心情明明愉悦,但它亲近温蛮的时候却显得矜持乃至几分犹豫。须臾,吻部才轻轻地蹭过温蛮肩头。这是这段时间以来珈玛第二次主动贴近人类。   堕化的珈玛在情感的表达上更为明显,可随着它们恢复常态,它们也会变得克制与内敛。温蛮能够明显地感受到这种变化,但他并不惋惜遗憾,因为这恰好侧面证明了珈玛们的好转。   而这一次,大概是最后的难得的亲近。   两只珈玛都凑了过来,吻部翕张,似乎在铭记温蛮的气息,同时也在温蛮身上留下了自己的气味。当然,这些天的朝夕相处,温蛮身上早就沾染了浓重的,异种的气味。   他只是不知道。   因为这是唯独异种才能感受到的一种记号。   但谁舍得让他知道呢?   这是怪物之间的竞争。   ……   这样的十天后,两只珈玛基本康复,它们不再具备堕化时的精神攻击力,变得十分安全。与之相反,旁边房间里阿宿僮的尸体逐渐腐烂、分解。   研究员们鱼贯而入,一组的同事接手温蛮的工作,将两只珈玛小心地转移回自己组内的隔离区,另一边也有人全副武装地抬走阿宿僮的尸体。   虽然很遗憾,但事已至此,这具尸体残存的价值应该尽快变现。等待阿宿僮的结局只有一个:解剖。   它将成为永恒的标本,科学的进程。   而温蛮,终于迎来了他久违的休息。照顾珈玛的工作并不繁重,他本以为自己不累,可他低估了自己对家的心理依恋程度。十天中,他有工作有任务,可当任务结束,一切回到常态,已经十天没有回家的温蛮就迎来了一场彻底的心态失衡与崩溃。   温蛮只和褚主任匆匆交代了几句珈玛的情况,别的其余人则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他步履匆匆,甚至罕见地跑了起来,穿过走廊,穿过实验室,只为了换下实验服尽快走人。   他烦躁,整个世界似乎也有如出一辙的情绪,咚咚,咚咚咚,是他急促又烦躁的心跳,但这个世界同样。他匆匆经过奥索兰的玻璃时,剧烈的撞击声几乎在温蛮耳朵旁炸裂。奥索兰表现出离奇的愤怒,不停地冲撞,外骨骼步肢在玻璃上挠出非常刺耳的声音。但此刻的温蛮无暇顾及,直接从奥索兰的玻璃前离开了。   他是那样得急躁,以至于往常在换下实验服后固定的消毒除味步骤竟然在今天打破了,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带了什么东西离开IAIT。   这一天,温蛮回家的这段路,交通工具上,人流中,街店里,那些藏在城市暗影里的“秘密们”都把目光投注向他。   [是一个人类……]   [他有味道……]   [哦……他喜欢我们……]   这么浓郁的味道,得和异种有多么贴近。   所以一定是喜欢的吧。   哈,喜欢异种的人类。   […………]   [跟上去瞧瞧……]   奇怪的先生们、女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加入尾随的队伍。祂们口头上说着类似的话,可心里想的呢,谁知道。   味道只是众多表层信号中的一个,唯独灵魂层面的吸引,才是致命的独一无二。   但祂们都不说,   脑子聪明的,都不会在口头上大肆夸耀祂们中意的宝贝,   特别是还没到手的时候。   但祂们大概永远也不会有机会得手。   在一出剧中,登场的顺序往往暗藏玄机,是否是主角,细枝末节都有暗示。就在祂们后头,巨大的黑影也跟了上去——祂最先跟在温蛮后头,但跟得最远,所以现在成为了捕螳螂的雀。   在祂的观念里,从来允许竞争者,但得守礼貌规矩。   可惜这不是绅士的时代了。   战争的确开始了。   ……   温蛮直接请假休息了一天,第三天才再次打开门,拿起手机开始和外界重建联络。   他的情绪已经恢复正常,而手机里的那些人反而因为他的失联在发疯:以往那些无疾而终的相亲对象、主动求爱但始终没有被回应的追求者……很多很多,像垃圾一样堆在温蛮的手机里,甚至有些温蛮原本觉得还比较正常的,都在这个十天中原形毕露。   温蛮在其中艰难地翻出了一些正常的讯息:来自褚主任和同事的工作消息、邵庄得知阿宿僮死亡的惊讶询问、司戎的日常问候。   司戎的那条消息是前天、也就是温蛮下班那天发的。   [今天的天气很不好。]   是么。   温蛮完全没印象了。   他对那天心里只装着回家一件事,整个世界都被他的感知剔除在外。   但是司戎特意发了一条消息,那大概是真的很差劲吧。   温蛮想着,他也许要给司戎回一个消息。因为众多消息里只有司戎说了最普通的话,又把最普通的话说得郑重其事,他应该要回应这背后的真诚,也解释中间失联的原因。   [那今天呢?我刚出门,但看天气预报,好像不错。前几天在研究所加班,没办法用手机。]   就在温蛮打开家门之后,门夹角里的阴影微微动了。   是的。今天的天气很好。   祂在心里回复。   因为祂看到了喜欢的人——他脸上不再疲惫甚至烦躁,他即将开始新的一天,他是从他最喜欢的家出来的,干干净净,高高兴兴。   而祂扫尾,把每一个不怀好意、会影响他回家的家伙都教训了一遍。   然后成为能够说“今天天气真好”的那个家伙。   电梯开了,祂下意识跟了几步,但很快停下来,更缩回阴影中。此刻角落里的祂,从浓黑色变成了浅灰,却比之前还要浑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足以让同一区域的异种退避三舍。   这样的状态不再适合跟着温蛮了。   祂害怕自己会做出出格且后悔的事,那么事后的任何弥补,在祂心里都显得无济于事……祂不会做任何赌博。   尽管心里不舍,但祂还是战胜了强大的本能。   祂就这样看着,看着,看着温蛮走进电梯,头低着看手机,也许在等另一头的消息,也许在看今天的天气。祂都静静地看着,直到电梯门合上。   祂静静地消融在空气中,回归城市另一头的本体。   ……   电梯再开的时候,温蛮收到了司戎的回复。   [当然,今天的天气很好,也祝你一切都好。这几天工作辛苦了,今天下班后,我有一份惊喜给你。]   温蛮从没想过,失联的、被迁就的那一方反而还会得到惊喜礼物。司戎有的时候的确也太让着他了。   对方愈发得好,温蛮就不免更慎重一些。这种“好”是他始终如一的本质,还是过程中追求的手段。   如果可以,人总是希望避免过程的挫折和失败,直抵成功的终点。   但司戎的态度、许诺,也会让温蛮动摇,让他忍不住顺着这条信息往下想:司戎要给的所谓“惊喜”究竟是什么呢?   存着这样的念头工作了一天,因司戎而有的这个念头也和他这个人一样得体,温蛮专注于工作的时候,它就不会出来打扰,但会在吃饭、休息的间隙,矜持地在温蛮的脑海里晃上一圈。   这样的淡淡期待正正好,温蛮想,尽管现在是研究所里一成不变的白色天花板,但外面的天气大概真的很好。   最后到了傍晚,他因为工作上的事,比准点下班迟了一些,换下研究员的实验服再仔细消毒后,他一边低头查看手机是否有新消息,一边快步朝出口走去。   他想,以司戎的风格,一定比准点还要再提早一点,也不知等了多久。   司戎大概不会发催促的消息,但他有必要先回一条。   话还没有输入完,旁人叫住了温蛮。   是何景,司戎的秘书。   “温先生。”   何秘书温和地笑着,解释是他前来的原因:“司总托我把礼物送给你,和我交代了你的下班时间和位置。”   温蛮的第一反应是先问人。   “司戎他呢?”   何景露出一点遗憾:“司总临时有事,不得不出差几天,我刚才也是紧急送他到机场。想来这时候应该已经在飞机上,我想,再过一会,司总就能亲自回复您了。但他让我务必要先和温先生你转达他的歉意。”   “而礼物——”何秘书指了指,“温先生可以现在就打开看看。”   温蛮抿了抿唇,接过后打开了这个精美包装后的礼物。盒子很小巧,里面陈放的东西更是精致。但温蛮却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纯白色的结晶体,晶体内部细看还有丝丝黑线,但也不是杂质,因为稍微变换角度,黑丝就散发出五彩的光辉,衬得白色晶体仿佛在自然发光。   何秘书微笑道:“这是司总家里自用的安保装置中的一样。”   “它是阿戈斯的茧晶。” 第16章   茧晶是还没有伴侣的阿戈斯的空虚产物。   阿戈斯的茧晶。   温蛮握着它回到了家,并把一晚上的时间花在它身上。   何秘书并没有透露更多有关这枚茧晶的事情,并且在温蛮询问他的时候,他的回答并非不知道,而是暧昧的、更别有深意的。   “我想我不能僭越。”   他说。   “温先生,这个问题,应该只有送你礼物的本人最适合回答。”   这之后,何秘书还关切地询问温蛮是否要乘便车回家。   温蛮婉拒了。单独的相处从来都是有意给的机会,何景不是温蛮的相亲对象、约会对象,温蛮严格遵守社交的尺度,身边的普通人,还有潜在的考察对象,温蛮从来不会混淆两者之间的界限。   但这应该只是司戎的交代,或者是何秘书揣测上司的心意,被拒绝后何秘书便适可而止。   他对温蛮笑点了点头:“那么我就先走了。再见。”   ……   何秘书,或者说是司戎更为确切,他给温蛮留下了一个巨大的谜团,一个让温蛮的研究欲和好奇心膨胀到无限大的“礼物”。   阿戈斯,全球的异种研究进程中,这个种群较早为人类所知晓,但这并不意味着人类对阿戈斯的了解有多么全面深入。比起隐匿在暗、尚未被人发现的异种,阿戈斯的明确记录与谱系划分,都是因为它太过独特的特性。   E34,给阿戈斯编号的人一定有着严重的低俗恶趣味,把一生一世的谐音藏在里头,但又完全正确地概括了阿戈斯最重要的属性。   这个世界上,无论是异种、人类、还是更多其他生物,恐怕都不会再有哪个种群有如此强烈的伴侣至上主义,而且阿戈斯的爱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不教自会,只等待它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伴侣出现,然后开始它的求爱。无论最终成功与否,都不会影响它对那个“唯一的爱人”的热忱。   不过阿戈斯通常不会失败。   虽然没有足够的样本做数据统计,但这是完全可以预见的事情。阿戈斯的追求往往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它们似乎有拟态变形的能力,比寄生还要“变态”,但全拿来变成和伴侣一样的物种以此讨得对方的欢心了。   比如曾经有一只阿戈斯,它就心甘情愿地做一只海鸟,和伴侣一起永远自由地迁徙。   所以最开始给阿戈斯命名的人,也曾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坦言,他参考借用了古老神话里奥德修斯的忠犬——那痴等主人回归、如愿以偿后幸福而死的小可怜——“阿尔戈斯”的名字。   “我试探地征求过它的意见,它很高兴,觉得这个名字是对它所作所为的一种赞赏!”   “我说异种的发现是世纪一次伟大的突破,它问我是否会被记录史册,我说当然,它就矜持地点了点头,满意得不得了。我后来觉得,这大概是它的炫耀,它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它是爱情里最高等的信徒。”   当然,这本回忆录,也因为其中看起来太过戏谑、荒唐的部分,沦为现代的异种研究员们垫咖啡的废纸。   但剥开那些对于阿戈斯生物本能的八卦,对于阿戈斯的研究寥寥无几:全世界还没有哪个IAIT捕获过阿戈斯,它们的拟态伪装过于强大,而且对于一个有伴侣的阿戈斯来说,想要把它和它的伴侣分开,无异于老虎头上拔毛。   几年前,一个地方的IAIT想要强行捕获阿戈斯,在过程中导致了最糟糕的结果——他们失手把那只阿戈斯的伴侣杀死了。发狂的阿戈斯屠戮了整支特种兵队伍,并对IAIT展开了玉石俱焚的报复行动。也正是在这件事之后,国际异种研究联合组织中便有成员一再提出要对阿戈斯进行慎重的评估,重新划分它的能力。   但还没有人研究过阿戈斯的茧晶。   温蛮查找了自己所能到查找的资料,其中最详细的记载都显得十分单薄,只提到这似乎是阿戈斯某种周期性活动后代谢掉的身体组织,类似于蝉蜕、蛇蜕的躯壳。但这充其量是种介绍,而不是研究的结果,阿戈斯就像是异种研究员们“最熟悉的陌生人”,从未真正被了解。   所以,这枚所谓阿戈斯的茧晶,究竟是什么?   何秘书透露这是司戎自信满满的安保措施中的重要一环,现在作为礼物转赠,这似乎为茧晶的作用提供了一定的指向。   可司戎又是怎么得到的。   在查无所获后,温蛮的探究欲反而上涨到了空前的程度。任何一个异种研究员都没办法拒绝这种未知的诱惑。所以这个礼物,珍贵在于它的价值,还是它带给人的情绪价值呢?这是不是也是司戎的一点小心机。   情绪逐级累加,在没有遏制的情况下,最后一定到达顶点。在一种必然的冲动下,温蛮直接给司戎打了视频电话。   规律的等待声中,温蛮看了很久他自己的脸,但最终没有看到司戎的。也许他还在旅途中。而铃声拉长了等待,它的终止,也让温蛮意识到了自己的追寻和等待。后来,屏幕也暗了。温蛮再点亮,看到显示的时间,才发现时间竟然过了这么久。   他从回来后就醉心在这枚茧晶中,甚至于连澡都没有洗。   破天荒的,温蛮自己打破了他所坚持的规则。   身体率先表现出应激反应,皮肤竖起一片片毛孔,而心里的不自在似乎是随后才出现的。温蛮握了握掌心,茧晶的棱角微微彰显存在。温蛮低头注视了一会,最后还是暂放在茶几上,他则走回玄关附近的脏衣篓,开始脱衣。   在温蛮进浴室后,茶几上的茧晶亮起忽明忽暗的光。那些黑丝变幻着,从这般颜色,变成那般颜色,仿佛活了过来,有它自己的情绪一样。   但它到底不过是代谢后的没有生命的“遗物”,它也许只是遥遥地,在与那个真正的本体共鸣。   ……   温蛮带着一身水汽出来,绵软的长袖长裤将他舒服地包裹,他又是那个家里的温蛮。   他先做清理,外套先喷好除味剂、再喷上喜欢的芳香剂,挂到玄关衣架,其余的衣服放进洗衣机内洗涤,又把刚才坐过的沙发位置清理了一遍。这一切之后,他才是完全自由的、放松的,才能放下心里的芥蒂拿起手机。   然后发现,就在刚才,司戎给他回消息了。   [对不起,刚才没有看到消息,找我有什么事么?]   他怎么会不知道?   明知故问,为开话题的端。   先前司戎错过了他,刚才温蛮又同样错过,再多来几个回合,今晚都要用光。所以温蛮看穿了司戎的“把戏”以后还是愿意配合他来演出。   温蛮拿起手机,当下回了一条。   [我收到你送的惊喜了,谢谢,我很喜欢,刚才想问你的也是关于它。]   冲动到底是一瞬间大脑失控的结果,温蛮这一次没有拨视频了。但就在他发送完信息的几乎下一秒,司戎给他拨了视频。   接通来,就听到对方笑中带着确信的口吻。   “我猜到你方便接。”   司戎似乎又玩上他的推理游戏了。   温蛮忍不住反驳了一句:“除了在家,我还会在哪里。”   那头传来愉悦的笑,好像温蛮无意中说了什么能在大剧院上演的绝世经典幽默笑话。但除了听到他的笑,温蛮并不能从视频里看到什么。   不知道他此刻在哪里,镜头那边的世界昏黑,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温蛮辨认了一下,发现镜头正对的是司戎黑色的西装外套。   双向的画面,自然也透露温蛮此刻的情况——穿着家居服洗完了澡的他自己。那是和西装革履截然不同的放松状态:吹风机吹得柔软蓬松的头发,脸颊也被暖风和蒸汽熏得微微泛粉。温蛮洗完澡肯定把身上的水珠擦得干干净净,所以最后一滴藏在他的眼眸里。而现在他用这样汪汪的眼睛来注视镜头。   视频那边的人微顿,调整了坐姿,坐得更加端正了。他仿佛隔着视频也感受到了浴室的暖风与水汽,温蛮用这样的方式,带他领略刚使用完的浴室,他忍不住屏息,也忍不住嗅吸。他明明什么都没有捕捉到,可好像已经被温蛮的味道拥抱。   温蛮看到了有频率的闪烁亮光。   “那你呢,已经到了么?”   镜头那一边,信号很差吧,光线也不好吧,温蛮只能偶尔看到那一段段闪烁的光,连带画面的正中央也有一丝银耀的反光。那个位置,靠近胸口,估计是司戎哪一个拿来搭配的领带夹。   “还在路上,光比较暗。”   司戎解释。   他又说:“不想你看到我的脸,今天好憔悴。”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是那么得自然亲昵,有抱怨,甚至还有一点矜持的撒娇。   温蛮不自觉地抿了抿嘴。今天的司戎和以往比起来不太一样,但温蛮好像也说不上讨厌这种“不一样”。   “今天很辛苦吗?我会不会打扰到你了。”他轻声问。   “当然没有。”司戎说,“是我比起文字,更想听你的声音、看到你的脸。”   今天的司戎真的很不一样。   他本来最会拿捏分寸尺度,但今晚他打破距离。他要他飞离了这座城市被拉开的地理距离,在心理上拉回来。   “真的太不巧了,本来我应该当面给到你手中,亲自看你拆开的。”   司戎引导着话题。   “现在,让我们再来拆一次那个小礼物吧。”   温蛮在心里愉快的反驳,这样的东西,大概很难被称为“小礼物”。   也许司戎猜到了温蛮会想什么,他笑得愈发开心。也许只要是温蛮,都会让他足够开心。   “据说阿戈斯有着一种规律的周期性活动,这期间,它们会全身心地给自己的爱侣筑巢,以此保护伴侣和自己稳定地度过这段时间。而还没有伴侣的阿戈斯,它们的筑巢期有名无实,茧晶就只是空虚的产物。不过,正因为它是筑巢期的产物,所以凝结了阿戈斯对伴侣守护的愿望,对其他异种有着极强的威慑力。只要不是不长脑子的异种,都不会靠近一个在筑巢期的阿戈斯。”   “有它在,就如同一个最勇猛的阿戈斯驻扎在你家里。”   如此说来,这真是合称温蛮心意的绝佳礼物。   温蛮忍不住握紧了这枚茧晶,同时他更对司戎这一连串的话感到好奇,他敏锐地几乎一下就反问司戎关键。   “你似乎很了解阿戈斯?”   而温蛮这个真正的内行人在刚才查找了家里网络所能登录的一切平台、渠道,所能查到的还都没有司戎这一番话来得全面清楚。   也许明天用研究所的内部系统会有一些新的收获,但显然,司戎也不是普通的了解。   画面显示年轻的研究员的脸,漂亮的脸蛋已经褪去了热粉,但又因为不服气而更生动。祂忍不住伸出手想碰一碰,但只能碰到屏幕,这种海市蜃楼般的痛苦与甜蜜,让祂有些情绪激动,祂的身体随之膨胀、变幻、压缩、扭曲……祂只好两只手端正地平举着手机,才能使得屏幕稳定。   而手机的背面,无数的黑色物质,它们都像手一样伸张着、硬挤也要挤进去,争先恐后地触碰那一点点小得可怜的背板。   温蛮发现屏幕的画面变高了一些,司戎的衣领和下颚露了出来,看起来今晚司戎是真的不愿意被温蛮看到脸。温蛮只能透过他下颚肌肉细微的变动来揣测司戎的表情,这一会,他应该是扯了扯嘴角。   “除了官方的IAIT,总会有其他的……同样了解异种。当然,也许是人家对我的糊弄和吹嘘,毕竟我是个半脚都没迈进异种研究的门外汉,我只能相信这是真的,当然,我也希望它是真的,这样它才有意义。”   司戎语带笑意:“这枚茧晶现在是你的了,无论我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相,我相信你都会去验证,那时候,我等你再亲自告诉我答案。”   即时送的礼物,变成延伸的另一个长期约定。   司戎太会算。   温蛮问司戎:“你是怎么得到它的?”   司戎故作沉吟,把悬念做足,然后悠悠然地揭示答案:“我是一个商人……虽然我的办法总是有些直接而俗气,但架不住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东西都会被标注价格。而我那次又多了一点绝世好运,只需出价,不需竞争。”   好吧。听起来好像是司戎之前的上一任茧晶拥有者太不识货了。但司戎是清楚识货的,否则他不会对自己的安全屋那么自信。   “你把茧晶给我了,那你呢?”   “我?”司戎笑出了声,“我当然没关系。”   他安抚着温蛮,让他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地收下这个小礼物。   “我还有别的,下次来到我家,你就会看到了。”   温蛮想了想,觉得去司戎的家更有必要了,否则谁知道绅士是不是撒了好心的谎。   “好。”温蛮一口应下,“预计会什么时候回来?”   司戎柔和了眉眼,他郑重其事地端着手机,手机的这一边保证着,手机的那一边本体肆虐着。   “不知道啊……这次实在太匆忙了,出乎我的意料。但我会尽快赶回去……一定。”   誓言好像都能在今晚说尽了。司戎和温蛮做了约定后又劝他早点休息,前面连续辛苦了十天,精力不是说补就能补回来的。正在路途奔波的人反倒过来劝,温蛮也不好意思再多打扰对方。   ……   通话结束了,司戎还拿着手机。   他坐着,但身下不是车座,也根本没有什么街灯和隧道。是祂坐着,坐在一片诡异的黑暗之中,闪烁的亮光来自遥远不知距离的穹顶,也来自于祂的胸膛,它们同频率地忽明忽暗,是祂的“心跳”……是祂……这片黑暗即是更完整的祂的本体。   穿着西装、还是人类模样的祂微微垂着头,看着手掌心捧着的应该不会再亮起屏幕的手机。   西装的背面,黑色的裂洞让这个完美的伪装暴露无疑,源源不断的黑色物质从这个裂洞涌出,祂还在释放,还在变大……   最终,闪烁的光芒短暂消失了,这个空间陷入了彻底的无尽的黑暗。   只听见清脆的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掉落下来,取而代之的,光芒开始由它释放。   司戎拾起了它。微光照亮了祂的脸,俊美无俦的人类皮囊,却配黑漆漆没有眼珠的一对眼睛。   司戎攥紧掌心,唯一的光芒又被吞没了。   看吧,祂不会对温蛮说谎的。   现在祂就有新的茧晶了。   远处的黑暗与近处的胸膛,又陆续闪着微弱的白光…… 第17章   “我应该没有失约。”   心理作用的效果很强大,温蛮把茧晶放在床头,当晚睡了一个很长很沉的整觉。   早晨起来,他做早餐的时候带到厨房,吃早饭的时候放在餐桌,临出门前,思索了一会,还是留在了玄关。   温蛮想要最大限度地试验茧晶对其他异种的威慑力,当然是带到研究所更好。不过研究所除了异种之外,更有数不清的安检。温蛮并不确定,倘若自己把东西带在身上,会不会在第一道安检都被探测出来。   一旦失败,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因此,尽管这个计划十分具有诱惑力,他还是强忍着放弃了这个念头。   到研究所,忙过了组内的事情后,温蛮开始使用内网着手更深入地调查阿戈斯。   关于茧晶,的确有研究员提出过一些零星猜想,和司戎的说法有交叉,也有相悖。可惜对方也坦言:“我只有一块茧晶,样本的稀少,让我没有勇气对它进行彻底地研究。”   于是,司戎昨天晚上告诉温蛮的那些信息,姑且不论真假,在逻辑上确实是最自洽又有说服力的。   看似没多少内容的信息,却花费了温蛮断断续续好几天的时间查找。   对某样东西的在意程度有时并不取决于它的价格,你为它所花费的时间与精力更决定了它具有多么重要的意义。阿戈斯这个异种在温蛮的脑海中愈发扎根。温蛮想要了解这个实在有些特殊的种群,所以哪怕是从前那些听起来很离谱的传言,他现在也会翻出那些垫过咖啡的旧纸一张张地翻看。   而回到家,直视那枚茧晶,清楚地意识到它实质上是一样爱的信物,它也更意义非凡,价值连城。   它完全符合了温蛮对于爱情、对于家庭的期盼与要求,于是温蛮会忍不住想:这一枚茧晶究竟属于哪一个阿戈斯?它最终有没有拥有自己的灵魂伴侣?   因为手头留有那个陌生阿戈斯的东西,温蛮也对茧晶最开始的拥有者——那个阿戈斯,怀有了一丝善意和祝福。   但茧晶的上一个主人,送他礼物的那个人,却还没有回来。   究竟是什么牵绊住了司戎?   温蛮疑惑的同时也有些担心。可是一些话到了嘴边,最后却没有传达。日常的关心问候在他们现有的关系阶段也并不单纯。   温蛮一直遵守着严格的社交界限,谨慎的背后未尝没有几分胆怯,这个长久以来的习惯到现在也牢牢地困死了温蛮。他自己不能轻易地迈过那条线,但是好像也等不到有人能够跨过来。   司戎短暂地离开,最近也再没有新的人。温蛮又恢复到了一个人上班、一个人下班,在家和研究所之间两点一线的生活。除了工作,没有任何特意离开家的活动,也没有别的人际交往。   他的手机里依然还有一些锲而不舍的追求与讨好,其中有些人,温蛮还没有开始深入了解,但温蛮没有选择继续接触,他觉得可以停一停,稍微休息一下。他现在也很充实,有珈玛、奥索兰的持续研究,还有一个司戎留给他的需要长期解的谜。   温蛮发消息,谈他对阿戈斯的研究,有时候今天进度为0,有时候姑且称0.1%。   司戎说他太谦虚了,又说谢谢温蛮,让自己体验了一把当老师、批改学生报告的瘾。   消息石沉大海,过了一会又探出浅浅的一角。   [你调侃我?]   司戎发了一串笑的表情,说没有没有,再发一个摸小猫脑袋的表情。   最近的司戎,是有点“得寸进尺”,温蛮看出来了,但没有揭穿。   [你什么时候回来?]并且谈到天气,[这几天天气有些冷,不过没下雨。]   所以应该还算是一个好天气。   那边接上话:[那过几天呢?]   温蛮垂着眼,看这几个字看了一会,比刚才又慢吞吞地回复。   [过几天就要下雪了。]   司戎这次给了确切的回复。   [不会到下雪天。]   万家灯火,城市的另一边,这个“家”偏偏没点灯,也无需亮灯。   浓郁的黑暗不知何时褪了,整个“祂”的大部分都转变成了纯白色,唯剩司戎脚下,还有最后一小片黑色。但也必然会被吞没、转化,黑白交界的灰色光圈仍一点点地向里推进。   这个阶段的“祂”,归于安静平和,因为期间得到了所爱的关切,祂顺顺利利、几乎是幸福地度过了难熬的筑巢期。   光圈又继续向内缩小,纯白色也具有吞没、混淆的能力,就在司戎的身边与脚下,晶莹剔透的茧晶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   而整个纯白的世界,就像更大的另一颗茧晶,等待着最后的成熟。   ……   今日预报有雨,但温蛮下班了以后仍需在外。   邵庄前几天就约温蛮晚饭,目的实则是郑重拜托温蛮能否透露一些有关阿宿僮的进一步研究,为的是他的前队员许示炀。   邵庄和温蛮袒露当天捉捕阿宿僮时的真实情况。   “羽清和示炀在和我汇报了阿宿僮的行踪后,就直接追了上去,等我到,现场只剩下羽清,羽清告诉我,阿宿僮似乎是刻意遛着他们,等他们脱离人群落单,然后对他们采取攻击。示炀中招了,差一点点对同事开枪,一直到最后一刻他终于勉强控制住自己,而阿宿僮也逃了。”   “异种的能力各种各样,所以异种特队的警察定期需要接受检测评估,这种评估繁琐且严格,没有丝毫的容错率,以保证最致命的伤口不是来自最信任的同伴。”   “警员许示炀的评估没有过关,这就意味着……在与异种对抗的过程中,危险的不仅仅是异种,还有状况不稳定的他。所以,示炀必须离开特种警队,乃至离开整个警察队伍……保护人民的人,不可以带给人民任何潜在的危险。”   而现在这只阿宿僮已经死了,邵庄强烈地想知道这能不能使许示炀摆脱阿宿僮留下的影响。   温蛮还记得对方,是个处事没那么妥帖、但却无比认真负责的年轻警员,在那两天中时时刻刻地保护着温蛮,最后更直接捕捉了奥索兰。他也许就和温蛮差不多大。   “好。我们到时候见面聊,阿宿僮的资料我会尽可能收集带给你。”   温蛮同意了。   “谢谢你!温蛮。”   温蛮只是说道:“我不能保证你的期待。”   邵庄当然明白。   他说:“我知道。我只是想尽可能地争取。”   ……   那之后,温蛮通过IAIT的内网检索阿宿僮的污染性研究。一些研究中的案例来自于过往阿宿僮已经造成的事实案件的分析、溯源,而还有一些……   温蛮的眼睛凝着冷光,但那说来也只是屏幕的折射。   ……还有一些,来自人为的诱导和观测。   最开始IAIT“借用”了死刑犯,观察阿宿僮对他们的影响。但很快研究员们就意识到了样本选取的方向有误,阿宿僮会吞食美好的情感、激发恶性,可死刑犯基本上都恶无可恶了,阿宿僮的能力探索显然没有达到上限。于是,IAIT把观察的手眼转移向有过犯罪记录但正在劳改的犯人,这些人在实验后回到监狱,无一例外的,制造了多起冲突,伤者从实验对象、其他服刑人员乃至狱警都有。这些人就这么从危险分子变成了穷凶极恶的凶徒。再后来,普通无犯罪的人也可以成为IAIT的实验对象:拾荒者、流浪儿、失业青年、被拐妇女、失独老人……   研究异种,本质是为了研究人类。人性究竟是否是恶,又能恶到什么样的程度?IAIT很想知道,也可以想办法知道。   这些实验对象在被污染后,一开始被集中在IAIT管理的区域,进行中短期的实验观测,而长期的后续观察研究,则需要等他们被放归回社会。研究的结果显示,阿宿僮的影响是长期且几乎不可逆的,只可惜这个信度还不是研究员们最满意的:目前最长的观察期只有5年……被污染了人类,逞凶好斗、充满着极端情绪,他们制造着意外事故,也容易命丧于意外事故。   不过,科学会继续努力地朝前推进着一切。   就像异种的世界,目前还只能看到一角,所以吸引着了人类成立了IAIT,成为其毕生致力的事业。人类的世界也是一样。   海面下的冰山,永远吸引最无畏的科考队。   温蛮查找的过程中很小心谨慎,但还是被褚主任以某种方式知道了。   她找到温蛮,站在他的桌前,语重心长地告诉年轻人:“不要做多余的事。”   温蛮抬起头:“谢谢主任。”   “所以您没有做‘多余的事 ’,拒绝了您外甥的请求?”   所以邵庄才会退而求其次地找到温蛮,他的决绝和郑重,也是因为他别无选择。   褚主任吹了吹茶面,感叹道:“小年轻……”她告诉温蛮,“你在这里所握着的,都是双刃剑,你只需要记着,你得到了多少,它的另一端就有多么锋利地指着你。”   人应该要知道什么叫做谨言、慎行。   但温蛮没有收到研究所的额外警告,想来褚主任并没有把这件事上报,她给了温蛮一丝机会,同时也何尝不是给邵庄一丝机会。   不过温蛮也从而意识到,研究所里有一个巨大的眼睛,它会看着所有,监控所有,一些不该袒露的秘密一定要藏好。   温蛮适时收手,没有再用内部网查下去。   但他并没有放弃,而是找到了另外的方式——   “你最近每天都在这里。”   本来就把咖啡杯耳捏得死紧的女人在温蛮出声后更是差点连杯子都翻了,温蛮提醒了一句小心,但她似乎还是显得有些失态,大概是温蛮叫破了她的紧张,以至于即使稳住了咖啡杯,对方还是显得很不自在。   温蛮看着方灵莹扒拉了两下耳鬓的头发,对她说:“离三组近的休息区不是这个。”   方灵莹一下子涨红了脸:“你说什么呢——!”   她十分心虚,又十分别扭,她自己的声音其实才是最泄露紧张情绪。   温蛮又看了她几秒钟,依旧是平静得仿佛事不关己的口吻。   “你是来看我?”   “……普信男啊你!”   “还是来看珈玛和我?”   方灵莹闭上嘴不说话了。这就意味着温蛮猜对了。   温蛮看起来有几分洞察人心的本事,事实上,他只是特别了解他们这群IAIT的研究员。   “明天中午,一区是我单独隔离区观察珈玛。”   方灵莹听到后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但她抿着嘴,没有直接表态。   她等着温蛮说完,她知道IAIT里的一些“交易潜规则”。   温蛮眼皮微垂,俯视看人的姿态,让他俊美漂亮的脸庞显得冷漠而可畏。   “我不喜欢被抢东西的滋味。”   “我的主任,也不喜欢。”   “阿宿僮是死了,但它得在一组留一份,比如它的大脑切片样本。”   在方灵莹气冲冲地表示温蛮这个交易太不公平之后,温蛮回了一句:“那也请你不要把你的底牌露给我。是你更想要观察珈玛,而不是我非要阿宿僮的大脑。”   方灵莹被温蛮说得语塞。   最后,两人硬邦邦地讨价还价,温蛮最终可以得到一份阿宿僮大脑的研究报告。   “明天见,方研究员。”   “……明、天、见。”   温蛮背过身走回去的路上,轻轻地吁了口气。   第二天,一切顺利,温蛮带方灵莹进去溜了一圈,旁观对方如痴如醉地趴在玻璃上观察优雅的珈玛,再把恋恋不舍的人送出去,并得到了一个U盘。   温蛮把它藏在口袋里,在下午的工作结束后,又转移到了自己衣服的口袋。   离开IAIT大门的时候,他恰好又碰到了方灵莹。两个人默契地毫无对视,就如同他们本身的交际一样淡漠。不会有人猜到就在中午,这两个人之间刚刚完成一场交易。   女人先走,她的脚步频率要比温蛮快,显然,外头有在等她的人。   对方朝这个方向招了招手,天蓝色的伞面落着一层湿漉漉的雪水,方灵莹钻到伞下去,把手提包甩给对方。对方还看到了温蛮,猜测这是方灵莹同事,和这边微笑以示友好,不过方灵莹只从对方那抽走了另一把带给她的伞,边开伞,边催着对方往外走。   温蛮意识到,前几天说要下的雪,原来是在今天。   雨变成雪,虽然有些意外,但意外才是生活,才会有喜欢的人或者家人挂念、担心,甚至直接来等待、来接……   雪下大了,视线里开始有了白茫茫的晶莹,是雪花,是噪点,是短暂模糊后生活骤然给你的惊喜。   也有一个人撑着伞。   他一定是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所以才会朝这边走来。   熟悉的西装,熟悉的黑伞,他可能来得有些匆忙,没带上两把伞,但撑的那把伞,刚刚好可以两个人在雪天回家。   司戎微微扬起伞面,微笑着向台阶上的温蛮发出邀请。   “我应该没有失约。”   “今天下雪了,温蛮先生。今年的第一场雪,你有什么计划安排吗?” 第18章   “事实上,有人在等我了。”   温蛮看着面前的男人,他没有第一时间踏进对方的伞里,而是站在研究所的边界——这个能够感受雪、但还没淋到雪的位置。   他仍然想谨慎地再观察,看看这个同样可以挡雪、但却不知道安不安全的更小世界,也再看看这个发出邀请的男人。   但是温蛮也知道,机会并不等待人。   他在评估这是不是最好的机会的时候,机会也会审视这是不是可以拥有它的人。   所以,温蛮知道自己起码得说些什么。   “你怎么不发信息?”   他轻声问。   “万一我不在,或者错过了呢?”   司戎怎么有自信,就一定能够等到自己?   思来想去的,温蛮最后问了这个。   司戎莞尔一笑。   “先做约定的人当然要负责到底。”   所以这是他该做的事情,而不是该权衡的事情。   “当然,如果再等一会没看见你,我就会给你打电话了。”   他暗示自己只想展现态度,而不是因为犯蠢。   不知道为什么,温蛮听他的话有些想笑,不是嘲笑,就是觉得有些好笑,被司戎逗笑了。   司戎的眼睛随之掠过一道飞快的暗芒,这是祂十分高兴的表现,好在有镜片,没有草草露馅。   他恢复到了彬彬有礼,矜持地再度发出邀请。   “温蛮,我有机会邀请你吗?”   温蛮就从宽敞的台阶迈步下来。   但一步之后,他却停下了。   当下所站立的台阶恰好塑造相同的身高,温蛮得以平视比他高不少的司戎,但是他的眼睛却垂了下去,回避了对方的目光。   “但我今晚有约了,对不起。”   “邵队长之前约我想谈一些事。”   已经到了这个点钟,温蛮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对邵庄失约,这不是他的风格。   可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温蛮心里产生了一种之前未曾有过的情绪。他不一定能够准确描述这份情绪指向何方,但他知道他一定和向他招手的机会错过了。   但他被拉住了。   男人温暖而有力的掌心,把他带到了伞下的世界。这个世界不大,但是风雪无论从哪个方向都没有办法钻进来作乱,温蛮甚至还有一侧身体清楚地感受到了对方隔着冷空气、隔着衣服都传来的厚实暖意。   “这不算什么大事。”   “别被雪淋到了。虽然没那么大,但落在头上衣服上,总是有些狼狈的。”   这听起来,即是前者远没有后者来得更被司戎放在心上。   “下雪天是意外来的,我也是,怎么好打乱你的计划。”   司戎温和的眼神中却还流露出明目张胆的心眼。   他揶揄温蛮,更是揶揄自己:“作为给温蛮先生的赔罪,请让我当一回司机吧。”   这是一定会听出来的陷阱,端看人是不是你情我愿地上钩。   温蛮抿了抿嘴,感觉自己好像被耍了,司戎这副表现显然没有吃亏。于是他开始走,他走了,司戎这个撑伞的人也得跟着走,而温蛮故意走斜线,把司戎半边身体挤出了黑伞外。   过了一会,他又恢复直线,大度地把司戎救回来。   “可以。”   他闷声闷气地说。   司戎想,这个世界不会再有什么,比祂此刻的身边人更可爱了。   他真的希望能够和温蛮并肩,下雪天,下雨天,所有的每一天……他也是真的有一些羡慕和嫉妒邵庄。   好像名正言顺的机会,总是更青睐对方一些。   ……   今天没有何秘书,所以司戎的确是真给温蛮当司机。   上车以后,伞被收在后排的脚踏垫上。到了地点,温蛮准备开门撑自己伞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后座。   纯黑的伞面看不出明显的水渍,但伞尖汇聚的雪水已经把踏垫弄湿了一小块,留下晕开的暗色痕迹。也许要不了多久,车里的暖风就会把这些痕迹清除,而温蛮也早已从车上离开。   这个雪天就会结束。   温蛮拉开车门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司戎。”   停好车的男人表现出倾听:“嗯?”   “在附近等我一会吧。”   司戎愣住了,他看着回头的温蛮,难得表现出不够从容的模样。   但是没关系,一成不变需要一点意外,稳操胜券也需要偶尔失手,生活会给予惊喜作为补偿。   温蛮笑了笑。   “我进去和邵队聊点事情,说完了,我们去吃饭。”   “麻烦你想一想我们等会去吃什么?今年的第一个下雪天,是有些特别。”   温蛮回敬他不久前的小小陷阱,也摆一个,就等着司戎直直地踩上来。   那司戎会的,他会想也不想地闷头撞上去,给温蛮表演一个最好看的关于落入圈套的戏剧。   司戎缓慢地眨了眨眼,以此来压抑自己很可能会暴露的“小秘密”。越是这样的时刻,越要戒骄戒躁。   他大方地、优雅地回应。   “当然。那你们慢慢聊,我不急,雪也应该不急。”   温蛮翘起嘴角。   他清楚此刻自己的快乐,是一种心理上微妙的愉悦,是对某件事觉得有意思、感兴趣。   至于那“某件事”是什么,当下的空间里彼此心照不宣。   ……   温蛮准时到达,而邵庄更是有意来早。他一看到温蛮的时候就站起来,提前给温蛮拉开了椅子。   温蛮入座,说了谢谢。邵庄把菜单翻开,递给他,把一切能想到的妥帖都做足了,并说:“先看看想吃什么。”   温蛮径直翻到了酒水饮料单区,点了一杯饮料,迎着邵庄略微讶异的目光说道:“邵队长,我之后另有安排,晚饭就不吃了,我们直接进入正题。”   邵庄便不强求,反而再一次感谢。   “打扰你了,不好意思。那我们长话短说吧。”   邵庄指了指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电脑我带来了,也按你说的,在网络上做了相应设置,确保内容不会被泄露和跟踪。”   温蛮嗯了一声,将从研究所带出来的U盘插入。   资料上密密麻麻的字行跳入两人的瞳孔,邵庄不自觉地拧起眉宇,他不是专业人员,但也聚精会神,不愿意错过每一个字符。   温蛮也在看,并适时地给予说明。   “这是阿宿僮的大脑组织的研究,图片里这些红得发黑的结节部分,都是它吃饱后的神经元。”   “物质或意识,这是人类哲学对世界的认知,情绪显然属于意识。但阿宿僮的大脑标本却告诉我们,情绪其实可能是一种物质,它会以具象化的形式存在,只不过人类并不知道,或不在人类身上以物质的方式体现。”   温蛮又告诉邵庄他自己查到的有关阿宿僮的过往研究。   “目前对受过阿宿僮影响的受害者的长期研究中,最长的是五年,他们无一例外,都不能摆脱受污染的负面影响。”   邵庄凝视着这些枯燥又惊悚的资料,问:“为什么只有五年?”   他敏锐,一针见血地问,但语气奇怪的,听起来既轻也沉。   温蛮便托出实情:“因为最长跟踪期的那位研究对象,在五年后也死了。”事实很残忍,但现在的邵庄最需要的就是真相。   温蛮继续说着:“被阿宿僮污染的人,不仅制造着危险,自身也身处危险。”   邵庄沉默了。   “并且,对一些产生过严重暴力行为、实施重大犯罪的研究对象进行深入了解,IAIT发现他们实际上均有过不同程度的童年创伤。他们的情感构建本身就是微妙而脆弱的,更容易受到阿宿僮的影响,产生的危害也更大。邵队长,我建议你之后可以调查一下你的队友更具体的一些个人情况,按照你的说法,他具有着坚韧的品质,并没有真的对同伴痛下杀手。如果能够解开他内心扎根已久的某些心结,阿宿僮的事或许能迎来转机。”   说完这一切,温蛮还是不得不从科学严谨的角度给邵庄先泼一盆冷水。   “但有没有效果、效果有多大,我不能保证,一切都是我的个人猜测。”   邵庄看着资料,扯出一丝笑容,但没那么温和,而是锋芒毕露。   “已经帮了我大忙了,谢谢你啊,温蛮。”   “我会让我的队员,一个都不掉队。”   突然,滚动完毕的资料变成一堆乱码,然后倒退式地清除,最后彻底粉碎失效。   邵庄一惊,想要试图抢救,但很可惜,他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资料被销毁。   他眼里冒火,低咒了一句:“可恶……!”   温蛮看着屏幕,若有所思了一会,反而笑了,安慰邵庄:“没事。大概是对我的一点小刁难。我只付了一次的价钱,所以对方回敬的自然也是一次性资料。”   听到温蛮这么说,邵庄才勉强相信。   事情已经谈完,虽然结果不算明朗,但起码有了努力的方向,所以邵庄真的很感激温蛮。他想要为对方做点什么,吃饭没机会了,便想了他招。   “温蛮,你之后有事的话,需要去哪里?我送你吧?”   邵庄看到温蛮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神情。   半晌后,温蛮礼貌地拒绝了他的好意。   “事实上,有人就在外面等我了。” 第19章   明天开始,我就会变得很坏。   邵庄和温蛮一起出来,当他看到所谓“有人在等”的人是司戎时,他的内心接连蹦出了两个念头:   “果然是他”,   以及,   “被偷家了”。   温蛮有些惊讶,下意识就朝司戎走近:“你怎么出来等了……”   司戎站在原地未动,笑而不语。随着温蛮靠近,他把伞面朝温蛮那边倾斜,温蛮一点没有淋到雪。初雪虽然不大,但他不要任何闪失。   西装男人对台阶上慢了几步的异种特队队长缓缓露出微笑:“辛苦邵队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了,还玩什么聊斋。邵庄无语至极,接话时不免有些咬牙切齿。   “客套话了,司总,你们吃得开心。”   司戎想,这哪里需要邵庄祝福,他现在已经开心到无以复加。他的使命也包含了竭尽全力让温蛮开心快乐。   ……   夜晚的江面,寒风萧瑟,吹卷一江薄雪。江面还不足以冷到结冰,簌簌落落的江雪留不了多久,唯独被风吹进游艇的那些雪,额外受了几分照顾,在这个夜晚能够慢慢走完生命的整个历程。   可即便如此,这里的雪也是最好看的。没有霓虹,没有车迹,除了江面偶尔过往的小艇与大船,这条江几乎和几十年前、几百年前一样,寂静而亘古。   温蛮看向窗外,感受着这座城市不常被欣赏的另一面。   他转头问身边人:“你怎么找到这的?”   司戎捧着酒杯,抿下一口红酒,他并没有看游艇外的世界,而只沉醉当下的品味——美酒佳肴,美人如玉。   听闻温蛮的话,他轻笑道:“这要感谢邵队。他原先选的位置正好,我们再开车过来也就是十分钟。”   说着,司戎故作沉吟:“确实得好好感谢下他……”   便举起酒杯,朝着对岸遥遥地敬了一杯。   温蛮觉得司戎有些时候确实恶劣,得了便宜还卖乖。   明明他们心知肚明这是怎么回事。   可过程中,温蛮做了默声允肯、推波助澜的那个,所以出现这个没那么彬彬有礼的坏心眼司戎,温蛮要负相当一部分责任,也要接受这个司戎的好与不好。   不过就是感觉有点太欺负邵队了。   司戎举起敬某个倒霉蛋的杯子,被温蛮横伸过来的酒杯轻轻撞了下,附带一个不轻不重的眼神,显然是让他消停点。   司戎低头闷笑。虽然是被“教训”了,但他怎么觉得很开心呢?   “好了好了,我们看雪吧。天气上说,只有这两个小时雪稍微大些,过了零点,就彻底没有了。”   以看雪为目的的约会,司戎就切切实实地履行,只为看雪,只来看雪。不再有别的心眼,也不再有不相干的话题,到最后,甚至也不再有旁杂的声音。游艇的马达停了,他们随着浮动的江波,和这场雪一起静静地度过这个夜晚。   重返岸上之后,司戎又做回了那个稳重妥帖的绅士,走在先头,给温蛮搭手,确保他的安全。   “慢点。”   温蛮握了上去,礼貌地道谢,短暂后又分开,他先一步站在岸上,倏然回头,对正要下来的司戎说了一句话。   “马上要零点了。”   闻言,司戎看了下表。   “是的。”   他们真的直到雪停。   这是他们相处的最久的一晚,司戎觉得自己一定逐步向温蛮靠近了。但是不是太晚了?还是太冷了?窃喜也伴随紧张,就像已经交了答卷、确信对了答案,又忍不住惶恐未知的那部分全是错题。   司戎已经张开口,但说下一句话的仍然是温蛮。   他不明不白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等到明天开始,我就会变得很坏,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司戎。”   温蛮始终明确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为此一次次地相亲、赴约……而他所在乎看重的方面,将可能使司戎对他目前累积的一切好感彻底消失。   不是没有过表现得也很好的人,当然司戎是到此为止各方面最好的那个,但温蛮不能为此保证,也不会为此让步。   即使司戎真的很好,即使温蛮很久以后也会有一些遗憾。   司戎松了口气。   “吓到我了,我还以为今晚我哪里做得不够好。”   他彻底走下来,来到温蛮身边,微微低下头,深邃的眼睛注视着温蛮。   “你本来就可以向我提出任何考验。只有我不合格,没有你很苛刻。你一点也不坏,温蛮。”   司戎并不知道他话里的某些字眼曾经高频地出现在温蛮那些无疾而终的相亲世界,在那些失败的结尾,无外乎全是不可置信的眼神、愤慨的表情、口不择言的质问……而且就在前不久刚上演过一回,它们都在说:你怎么这么苛刻。   温蛮抿了抿唇,当下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在司戎并不需要他即刻回应,他温柔地询问温蛮,在话语里牵引对方:“时候是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况且,你自己说你明天才变得‘很坏’,今晚应该不会拒绝我吧?”   司戎实在擅长利用语境,任何情况似乎都能扭转成为对他有利的局面。   温蛮原本复杂的心绪被他三言两语拨乱了,他张了张口,又感觉不是司戎的对手,最后裹紧了风衣,闷头快走,在走路的气势上压过对方一头。   “快点……我要回家了。”   “慢点。”后头的声音带着明显笑意,“注意脚下。”   他陪着他走过这条长堤。   ……   堤岸走完,再过一个斜坡,差不多就到停车场了。   尽管这附近高楼林立,但多是刚刚竣工的工地和尚未招商的新楼,高楼上零星的灯光和路面昏暗的街灯只能遥遥地呼应,这条路并不那么好走。   于是,司戎又重新走回温蛮身侧。他们走过的路,后头比前头要更黑,是祂把自己放出来一些,这样前后都能保护到温蛮,祂也可以稍稍更放肆地贴近。   “啊——————!”   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接着,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响在两人前方不远的位置。   周围路面的黑暗在一瞬间铺张开,街灯也应景般闪烁了两下。温蛮和司戎对视后即刻朝前方跑去,最终发现了声音的来处——   就在前方拐角,一个男人扭曲地趴在地面,暗色的液体从他身下漫延。   “别过去!”   司戎拦住了温蛮,他比温蛮更清楚那些是什么——血液,还有脑浆。   这人已经没救了。   温蛮下意识地抬头——   在模糊的光亮所照的尽头,未竣工的工地大楼上,一个黑影站在那里,他发现了温蛮他们,甚至和温蛮有了短暂的对视,但马上,黑影就迅速逃离了现场。 第20章   可不可以给我一张入场券?   “司戎,有人在上面!”   温蛮当即就说道。   司戎知道,但他的首要与唯一,都是在这个危机的现场确保温蛮的安全。   他看出了温蛮的着急,安抚并劝阻:“我知道,我也看到了。但是我们都留在这,别追上去,先报案,好么?”   温蛮知道司戎说的才是目前最妥当的办法。他点了点头。   隔着长坡与矮墙,江面的夜风还是吹了上来,现在不在江上,却比江上还要寒冷。   司戎在打电话报警,他的声音和电话那头接线员的声音交织在温蛮耳边,分明很近,但又好像隔着一层膜那样模糊,大概是风太大了,空气中开始有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温蛮觉得有点恶心。   司戎站在温蛮的侧后方,尽可能地隔绝温蛮和案发现场,不让他回头再目睹那样的场面。温蛮肃白着脸、双眉紧皱的表情,他也看到了。他就变成了祂。   是街灯有一瞬间变暗,还是该说地面有一瞬间变黑,是祂释放出自己,沿着每一个隐秘的角落延伸,追捕,立誓揪住刚才那个罪恶的黑影。   毕竟温蛮看到了他,他也势必看到了温蛮。   祂得确保温蛮的绝对安全。   ……   警察很快赶到,对现场进行了紧急封锁,温蛮和司戎则作为第一目击者被请到派出所做笔录。   温蛮描述了他们从听到异响到看到可疑人员的整个过程,司戎则补充了他们出现在附近的前因后果,还给出了一些关键的时间节点,这让办案民警忍不住频频侧目。   司戎对此只是不咸不淡地解释了一句:“我这个人有随时看表估时间的习惯。”   “当时确实有些晚了,我担心影响我朋友的作息,他明天还要上班,所以我看表在想开车往哪条路回去更快。”   司戎的解释完全站得住脚,何况他们也不是犯罪嫌疑人,民警就略过了这个话题。   倒是温蛮偏头看了一眼司戎,他没想到当时司戎心里考虑了这么多。   民警又继续问温蛮:“你们看到了工地楼上有人,能看清楚一些细节吗?”   温蛮摇头,他只看到人影的轮廓,直觉先于判断,真正确认那就是一个人,还是在对方开始跑动逃离的时候。   “我来说吧,我看到了。”   司戎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把话题揽过来。   “那个人穿着连帽衫,应该是暗色系的。他跑动速度很快,年纪不会太大,或者是有一定的体能训练基础。”   “好,谢谢两位提供的线索,我们这边会尽快调查侦破。”   话语间,另一个民警快步走了进来,拉着坐着的这个低语了几句。温蛮模糊地捕捉到“监控”“拍到了”等字眼,而原本询问他们的民警脸上由惊转喜的表情,也彻底证实了温蛮心里的猜测。   等到两人准备从派出所离开时,就正好和另几个办案回来的民警撞个正着。   一侧的玻璃门打开,寒风倒灌进来,温蛮和司戎侧身让了一步,看着几个民警将一个男人带进来。他的确穿着藏蓝色的连帽衫,这会还兜帽还罩在脑袋上。对方发现了他们,兜帽下的脸转过来,是许示炀。   之前的异种特警队队员,如今变成了被抓捕的嫌疑犯。   温蛮难以形容这次再见到许示炀时的感受,哪怕他并没有和许示炀相处很久,也根本不算了解对方,可他又确实见证了许示炀的变化,看着他从意气风发到颓废阴郁。   许示炀当下的表现也很不对劲:哪怕对面有两个人,但许示炀的眼睛一瞬不眨,只盯着温蛮。   司戎冷下脸,侧身挡在温蛮身前。与此同时,警员也呵斥许示炀不许磨磨蹭蹭,两拨人在短暂交汇后便又分开。   ……   身后的玻璃门合上,他们已经从派出所离开了,但司戎知道,温蛮还沉浸在刚才的照面中。司戎现在也反应过来那人是谁,对这个发展也产生了几分有限的微妙唏嘘。   阿宿僮的影响确实不小啊……   就连祂这次筑巢期措不及防的提前,也不得不说和阿宿僮有几分关系——   那夜何景捕捉到了阿宿僮的行踪,司戎便直接以“祂”的模样出现在了阿宿僮面前,并给了对方一点小小的教训。阿宿僮不是骁勇善战的异种,只会玩弄人心,挨了教训就马上求饶服软。但祂也十分记仇,企图趁司戎没有防备,吃祂一块美好的情绪。然而司戎的情绪珍匣里存放的所有美好,全部都和温蛮有关,怎会允许阿宿僮得逞分羹。   愤怒的阿戈斯让阿宿僮惨叫连连,简直是实力上的碾压,这之后没多久,就有了阿宿僮被顺利捕获的消息,因此深究原因,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属于司戎的无心插柳。   不过阿戈斯的情绪因此产生了剧烈波动,直接导致了筑巢期的提前。   相比阿戈斯这样强悍的异种,人类要想守住自我,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但司戎不会预见,也不会对旁人的命运怜悯和负责。   他再度看了看表,只是温声提醒着温蛮:“过0点了。”   温蛮回过神,看着灰蒙的夜空,没有月亮也没有雪,什么都没有了,他不禁叹了气。今晚发生了太多事,让他一度觉得时间既走得那么慢,又走得那么快。他还没彻底晃过神来。   身旁忽然又传来司戎的声音,这一次他温柔中夹带戏谑。   “这是新的一天,温蛮先生准备好变‘坏’了吗?”   连温蛮自己都愣了一下,反问:“现在吗?”   司戎说是,随后微微前倾,做出弯腰邀请的姿态。   “我很认真地遵守约定。新的一天,你可以向我提任何要求和考验。我希望在依然能和你吃饭、送你回家的过程中,得到你是认真地也把我当做相亲对象来看待、来考察的态度,那样我会更开心。”   更开心是司戎的真实想法,阿戈斯就是以伴侣的快乐为快乐,但说出来似乎又怕温蛮不能完全理解,毕竟他追求的爱人是一个人类,人类总是含蓄,他爱的人更是。于是司戎又修饰了一下他的说辞。   “……那样我会更安心一些。”   “觉得我所做的一切,你有看到,你能接受,你在考虑。”   温蛮有些不理解。   他的确是第一次遇到司戎这样的人。世上真会有这样的人吗?   他再一次强调:“我接触过很多人,但所有人都不能接受我的要求。”   “哦?”司戎表示出洗耳恭听,但那态度仿佛又根本没在听。   温蛮加重了语气。   “我对‘家’的要求很高,对家的物质存在有要求,对家的概念意义有要求……每个方面,每个角落,每个细节,我可能都有要求。”最后,温蛮一锤定音,“我可能甚至说不完我对家有什么要求,但你做了,我却又不满意。”   说着这些话的温蛮,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有些冷漠,连街灯都只敢在他的眼角留下一点点光亮。可这种距离感却使得他成为一种奇怪的魔力中心,吸引着无数怪家伙飞蛾扑火。   司戎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私下里祂则放肆地喘息,好多得到一点温蛮的气味,好伪装自己也有伴侣要。   “这样啊……”   温蛮发觉自己几乎是十分冷静地看着司戎在沉吟、在思考,大概是这些话早晚都要说。   只不过他还是选择了在司戎说了那么多温柔的俏皮话以后说,有点不近人情。   “如果要求罗列不完,我们就用实践来逐一检验,怎么样?”   男人提议。   “一个空白的家,你按照你的要求喜好来布置和维持,我负责遵守。我想,这样就不会让你有不满意的机会。”   “你……”   司戎直接握住了温蛮的手腕,带着一点轻微的力道,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引导、邀请。   两人的距离近了,他们也迈出了在残雪地面上的第一步。   “现在,0点过后变得很坏的温蛮先生,你可以来到我家,对我家先进行一次检阅吗?如果它能稍微入你的眼,可不可以作为我的入场券,让我参加你的考验?” 第21章   我会好好考虑的。   温蛮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并且就在今晚,就在现在。他们就开始这场“检阅”。   做决定的是他,可接下来似乎是由司戎引导。   之后的都不再受温蛮把控。他们迈步在夜风中, 步伐轻快、迅疾,就连坐上的车,在疾速行驶中都给温蛮带来失速的感受。   温蛮看向驾驶位的司戎, 在安静的车厢里,他却清晰地感受到身旁这个男人的雀跃,而鼓动的心跳,很可能就是司戎制造的声源,又或者是温蛮自己。现在很难说清了。   他们和周围所有的风景挥别,因为是检阅, 这些迅疾的倒影仿佛也变成了夹道欢迎的仪式。   他们到了——确如司戎之前说的那样, 他的家地处市中心的望江高楼。   司戎做足了姿态。他本来就够彬彬有礼, 这会甚至有点姿态过了头, 下车的时候还特意绕过来给温蛮开门。   门开了, 被温蛮默默盯着看了几秒钟, 他才从这种亢奋状态中找回平时的冷静。   他数次弯了弯唇,大概是在调整合适的弧度,终于找到最得体的笑容。车门已经开了, 但司戎现在站到了车门后,等温蛮自己下来、合上门。本该即刻走向激扬高潮的心率再一次得到缓和。   电梯直接入户, 入眼是宽敞的长廊, 这一块区域作为外界和家的缓冲区,摆放着衣架、鞋柜还有消毒用具。   温蛮为这样的设计亮了眼睛, 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再咬咬牙买这样的户型。   见状, 司戎微笑地补充道:“一梯一户也是这个楼盘的卖点之一, 我喜欢市区的方便,但也不喜欢无意义又麻烦的人际关系,所以当时很满意这里。”   温蛮矜持地点了点头。但从他的反应,司戎知道温蛮对这个设计十分满意,自己通过了第一关。   为他过去无聊的随手一买喝彩。不,现在应该说这是无比明智的决定。   不用司戎多说,温蛮主动脱下风衣、消毒、换鞋套的整个流程比司戎本人还要细致认真,一遍又一遍……   虽然消散的味道让阿戈斯深感遗憾,可只要一想到温蛮就在家门口,马上就要踏进自己的巢穴,这又是求偶中的阿戈斯最幸福的事了。   因为一直在忍耐,司戎跟在温蛮后头做消毒的时候反而有些敷衍,但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在态度上的疏忽,立刻改正,还好温蛮并未发现。   他打开门,先迈进去,随后邀请温蛮。   “请进来吧。”   温蛮跟进来以后才注意到,司戎自己竟然也没有脱鞋,反而和温蛮一样穿着鞋套。   司戎不动声色地乘胜追击。   “毕竟,现在它比起是我的‘家’,更是接受检阅的现场。即使是我也不该随意。”   祂会让温蛮知道祂的努力、祂的重视,把赢面一点、一点、一点……扩大。   温蛮清楚感受到了司戎所展现出的进取心,甚至是进攻性。在绅士的外表下,这也许才是他的本性。人对于攻击性强的事物会有本能的抵触心理,温蛮也存在。但人常常存在两面性,抵触的同时,又会为对方进攻的姿态所着迷,甚至觉得那是一种另类的“美”。雄性的求爱也往往在展示自我的“美”。   爱本来就是竞争。   温蛮走进司戎的家,既是被他引领,又是自行探索。这片空间很大,布置却不是很多。在大平方的家中独自生活,空间在视觉和心理上都再一次地放大,孤独感也会随之诞生。可在司戎这里,温蛮却没有太多冰冷和孤独的体验。他甚至觉得这些家装都合乎他的心意,司戎大张旗鼓的所谓“检阅”,实际上是根本没有必要的事情,因为温蛮没有什么不满意。   何况这里的确不是他自己的家,温蛮还不至于真的对别人的家指手画脚。   可他忘了,能够作为检阅的对象,某种程度上就已经是一种绝对的脱颖而出。检阅的不是错疏,而是他本身的优秀。   温蛮心里已经有了判断,他此行的目的其实早已达到。但期间司戎还是再三邀请温蛮把这个家细致地再走一走,像个负责的督察一样,认真巡视管辖的领地。   温蛮盛情难却。走动间,他忽然想到了阿戈斯的茧晶:当时司戎说他另还有一枚,好让温蛮没有负担地收下。   现在他就在这,这当然也成为了“检阅”的一部分。   “司戎,你之前说的那枚茧晶,我现在可以看看吗?”   司戎一怔。   但这完全不足以让他慌乱,他随即欣然应道:“当然。稍等。”   他从类似书房的地方出来时,手头上就握着一枚茧晶。看来他并没有欺骗。   温蛮接过后轻声道谢。他仔细端详着手中的这一枚——到目前为止,他见过的实物统共只有两枚,也许在今后的人生中,他也只能看见这两枚。凭借印象,温蛮可以说这两枚茧晶在外形上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温蛮和司戎分享他最新的研究结果,也是聊天。   “我尝试持续性地观察茧晶,发现晶体内部的那些丝线是会变化的,颜色、结构……全都有变化。你看,就像现在。”   温蛮指给司戎看——就在他讲话的过程中,茧晶内部散发出有别于刚才更明亮温暖的光芒,仔细观察,甚至还能看到其中紧紧纠缠的丝线中心有深红色的微光。   “我还不知道这些变化究竟意味着什么……所以我甚至想过,也许茧晶还保留着原主阿戈斯的情绪或者情感,它就是阿戈斯情感最真实的投射。”   司戎安静地听着,眼皮微垂,目光似乎也投落在温蛮的掌心。他知道,这枚茧晶在发光,只是因为它终于有幸和另一颗家伙一样,被温蛮握住。而他们身后,一墙之隔,其他的屋子里还有无数颗茧晶一同在发光。   它们都是阿戈斯的遗物,泄露阿戈斯的马脚。   温蛮给了一个他自己得出的大胆猜测:“茧晶和阿戈斯存在着我们仍未知的深度联系,那么茧晶的原主阿戈斯它会不会能够感应到自己的东西?”   随着研究的深入,温蛮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   被异种盯上,在一般概念上绝不是什么好事,何况在温蛮身上还有先例。司戎可不希望温蛮因此对茧晶以及它的原主产生抵触和畏惧。   他赶紧说:“我想,也许祂并不在意。”   温蛮瞥了他一眼,反问:“你觉得可能吗?”   司戎顿住,有点不太敢轻易回答。随后他就听到温蛮说——   “倒是死了的阿戈斯才会‘不介意’。”   毕竟阿戈斯在爱情方面是多么执着的□□,它会允许自己的茧晶流落在外人手里?温蛮不相信。   司戎久久沉默。   但话是他自己说的,相应的评价只能自己担着。   嗯,就当祂死了吧。   但这种微妙复杂的心情还是不知不觉反应到了脸上,很短暂,可温蛮看到了。虽然不明白司戎为何会有这样的表现,但是温蛮为此觉得想笑。从温蛮进到司戎的家开始,他的心情就持续很好,这份愉悦逐渐累加,此刻的笑便只是水到渠成。   绅士的心一下子松快了。司戎心想,这样也不错。   温蛮忽然说:“今天的检阅合格了。”   他眼中的笑意还没有退去,因此把茧晶归还时,他的指尖仿佛都比刚才要温暖一些。   司戎头一次不自信自己的判断,很想切实地握住温蛮的手,好确认他自己有没有误判。   “它也是。”温蛮说。   他说的是茧晶,说的也是司戎。   祂好开心。   实在很难伪装与强忍,这时候的司戎成了一个无比稚嫩的年轻小伙,微微垂头,嘴角流露的是青涩的笑容。   气氛安静下来了。   过了一会,温蛮轻声说:“我要回去了。”   司戎下意识看表,已经凌晨1点多,很迟了。正常人也许会懒得折腾,别有用心的人还会推波助澜,最后共同达成温蛮留宿在此的结果。但温蛮对家有着超高的要求与执着,不到万不得已,他一定会选择回家。   而司戎既已知道,要做的就不是强掰温蛮的习惯,哪怕这期间的确有一些小麻烦存在,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错误的一意孤行还愚蠢地认为是对他好,那不是真正珍爱一个人的方式,祂绝不是这样的风格。   司戎微笑附和:“好。”   温蛮接着道:“我自己回去就好。”   以他对司戎的了解,如果接下来还是司戎说,他一定会主动提出送温蛮回家。可温蛮不想这样得麻烦对方。   好在这座城市的夜晚丰富,夜间交通为此提供了有力保障,温蛮不用担心如何回去。   “我打车,到家会和你说的。”   “那好。”   “我送你下去到方便打车的地方,看你上车。”   对此,温蛮是接受的。   分开之前,检阅官也下达了接下来进一步的任务。   “司戎,你说的那些话,我会好好考虑的。”温蛮一脸认真,“如果合适,我也希望我们最后在一起。”   为了这句话,司戎已经绞尽脑汁在想明天以后他该怎么做得更好了。   目送温蛮上车,司戎站在原地,自他脚下,延伸去斜长的黑影。起初是人影,然后是怪影,到了后面,甚至怪诞得无法形容。它只是始终地拉长,拉长,最终断开,一分为二,一部分重新变回司戎自己的影子,另一部分则去追逐驶远的车辆,仔细辨认,似乎有点像另一个司戎影子的复刻。   司戎即使没有亲自送温蛮,他也会想方设法保障、确认温蛮的安全。   祂会的。 第22章   这个阶段,他只会给司戎一个人机会。   新的一天, 温蛮虽然觉少,但醒来后并不疲惫。   家里的茧晶在睡觉时都被他放在床头陪伴,时间一久, 温蛮确实感到自己的睡眠情况比从前都要好上不少,因此温蛮又在私密的研究报告上记上一笔:阿戈斯的茧晶也许有助眠安神的功效。   这样来看,阿戈斯实在又强悍又居家, 文武双全,两边开花。   当然,归根结底,它所有的能力,都源自伴侣的需要。对外能够保障的安全感,对内能提供的安全感, 都因为爱人需要安全感。   也许其他的异种可怖、可憎, 但温蛮不会讨厌阿戈斯。这样的异种, 何尝不是具象化地实现了温蛮的情感需要呢?不过人类中不会有阿戈斯, 温蛮也不做没有意义的幻想。   他所有的行动, 都踏踏实实地践行。他也不会放弃。   人类中不会有阿戈斯, 但会有另一个完全和温蛮契合的灵魂,温蛮想要找的是他。   那么也许今天的身心松快,不止由于异种茧晶的效果, 还由于某位人类诚恳的态度。   身边的茧晶又在泛着浅亮柔和的光芒,不过分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是有点讨人喜爱。   因为它属于一位阿戈斯, 温蛮没有上手摸它,但也柔和了语气对它说话。   “你也在高兴么?”   茧晶静静地亮光。   手机屏幕也在亮, 那来自司戎。   [早上好。]   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话, 倒是平凡一天的平凡开头。   温蛮也如此回复。   [早安。]   不过, 他们彼此又都知道,今天是有所不一样的一天,还可能从今往后都不一样。只不过现在他们都很慎重,试探前进的脚步,过程是反复的探戈,所以简单平凡的开场,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至于其他昨晚未读的、今早连蹦的,这些没有在温蛮心上特殊标注,开始全部变成垃圾消息聚集。温蛮连点开都没有点开。   即使并没有在一块,但心里已经确定了与尝试和司戎深入了解、进一步考察,温蛮就很有契约精神,这个阶段的他只会给司戎一个人机会了。   上班之前,温蛮倒是给邵庄发了一条信息,说的是昨晚他遇到许示炀的事,以及所涉及到的案子。   这不是个好消息,但温蛮想邵庄一定希望知道。   温蛮提得比较简略,主要还是因为昨晚两人约见的目的便是为了许示炀,温蛮后来还当面碰到了许示炀。至于案子,不用温蛮多提,一来他不了解,二来只要邵庄上心,自己就会去主动了解详情。   ……   上午,温蛮进一组隔离区,他们把和奥索兰相关的工作放在先头,然后才是其他手头上的异种。   除了奥索兰是组里的香馍馍和大难题,还有一个主要原因在于奥索兰可能有点“洁癖”——异种之间有一套独属于它们的识别系统,往往对彼此的存在十分敏感,倘若研究员们后到奥索兰这,他当天的反应往往就十分暴躁,就别提什么配合研究了。   当然,也有同事把奥索兰的这种特征反应说得更通俗。   “这是矫□□逼。”   至于其他那些优雅高傲的异种、狡诈坏心眼的异种、凶悍专情的异种……当人类不断地给异种们贴上这些极具情感色彩的标签时,似乎也默认了它们和人之间存在相似。   不过,温蛮心里并不觉得奥索兰是洁癖和矫情。他没有和任何人说,但心里直觉……是因为他。   温蛮没有办法验证,同时还不能光明正大地研究。对于研究员来说,“异类”都值得研究。温蛮不想自找麻烦。   在遵守目前摸清楚的“规律”的情况下,奥索兰的情绪都比较平稳。可今天,它在看到研究员们的瞬间,就窣窣地疾速行动到了玻璃边,两个最大的步肢呈平角一般张开,它整个上半身几乎都贴在了墙壁上,情绪显得十分反常。   研究员们马上围了上去。   “它这是怎么了!”   “天呐,看它的腹部,怎么凹陷了这么多!快调昨天的影像,还有一周前,不,两周前的也要!”   大家纷纷忙碌起来,并有人立刻通知了褚主任。   接下来的整个上午,一组几乎所有力量都集中在了反常状态的奥索兰身上。这是全国第一只奥索兰异种,尽管之前得到了欧罗拉洲IAIT提供的一些研究资料,但对方也不会过分好心,把所有的资料无私供给。   奥索兰这种萎靡焦躁的状态来得迅速突然,这给了众人十足的压力,他们不希望奥索兰发生什么意外。寻找解决办法的过程难熬,但眼睁睁看着时间流逝却毫无进展,又让人觉得可怖。   最终,众人费尽千辛万苦,终于确定原因:奥索兰是寄生系异种,它有必要的寄生期。   现在,这个日子到了。   宣读研究结论的同事,几乎是以干涩的语调说完最后的话。   “——而奥索兰的寄生对象,从它第一次寄生后即确定,永远不会改变。”   这是一只寄生并造成四人死亡的奥索兰。   那么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这件事已经超过了一组所能全权负责的范围,于是上报上级,成为了整个IAIT、乃至全国IAIT机构进行讨论的急要。   但也就是一天后,一个被罩住脸的死刑犯被秘密押送来IAIT。温蛮站在远处,他认出了随行警力中有邵庄。   “真恐怖啊……”方灵莹凑到了温蛮身边,悠悠地感叹了一句。   大人物们在为这件事忙,但对于他们这些最普通的研究员而言,这更多是一种猎奇的热闹。   “我听说,这倒是个本身就该枪毙一万次的罪人。”方灵莹做了一个碾碎粉末的动作,暗示这个犯人的罪行。   她的消息一直很灵通。   现在温蛮也知道了。穷凶极恶的罪犯不值得怜悯,那么被当成实验的祭品呢?温蛮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不免想起了阿宿僮的那些研究资料:一开始也是死刑犯、重刑犯,然后是一般犯,最后总会到普通人……   “诶……!温蛮你去哪?”   方灵莹一惊——温蛮的方向和那行人相似,但到底还是不一样。可发生在这个当口,难免让人产生不必要的联想。   有些冷的声音传来。   “去做我自己的事。”   温蛮停下,脸上是与冷淡口吻如出一辙的表情,但这些并非针对方灵莹的。温蛮眼皮微垂,流露出几分厌烦。   “我不喜欢这种热闹。还有工作,我先走了。”   ……   温蛮单独来到珈玛的隔离区前。   同属一组,但奥索兰和珈玛恰好被安排得很远,而且隔离区内有特殊设计——隔离区的关卡和程序可依事态严重程度进行灵活调整,当某个异种处于危险状态时,警报启动,隔离闸降下,这个异种会被单独隔绝。当时阿宿僮和珈玛事件时,三组也这么做了,如今轮到奥索兰被单独隔离。   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奥索兰上,不会有人在意温蛮再一次单独走进了珈玛的屋子。   就算发现,平和期的珈玛毫无危害,也造成不了什么麻烦。   温蛮心里存有一些情绪,而在研究所里,只有珈玛这里能够让他感受到相对的宁静。大概因为珈玛是亲和系异种的关系吧。   珈玛敏感地察觉到了温蛮的情绪,走过来,用长尾试探地举在温蛮身前,而后轻轻搭上了温蛮手腕。   温蛮抿了抿唇。   “谢谢你。”   [小可爱,你在为奥索兰难过?]   清雅的鸣叫似乎能够洗涤人心,温蛮感受着其中温柔的力量,甚至有些沉浸。过了一会,叫声由清到沉,变成了一种低吟。   [奥索兰那个家伙,祂很痛苦。]   有些事情,并不是关在透明玻璃牢里,就不知道。异种与异种之间,的确有着另外一种更特殊的联系。   珈玛试图告诉眼前这个人类真相。   [祂本来不用明白一些痛苦,直到祂以为自己可以拥有美好。]   在作为一个“普通外送员”的短暂日子里,祂因寄生而得到人类的记忆、人类的爱情……祂以为,那个存在于大脑记忆里的“海伦”,真的是祂可以追求的爱人。   祂甚至还以为,住在透明房子里,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因为从此几乎每天都能见到爱人。   直到祂终于明白,“海伦”需要的是人类英雄,而不是一个怪物。怪物不可以得到配偶,祂甚至不是最强的那个怪物。   温蛮依旧保持着消毒自洁的日常习惯,可是已经有异种突破了社交距离,日久天长地在他身上留下印记。奥索兰感知到了。   [祂在难过,祂不甘心。]   我也一样。   珈玛收回了尾巴,绕着温蛮走了两圈,回到休憩区盘趴下了。   ……   下班的时候,温蛮碰到了邵庄。他还没走。   邵庄应该是特意在外头等温蛮的,靠着墙,手里点燃了烟,却没有抽,反而在想心事。   温蛮径直走过去,开口先说:“有什么事吗。”   邵庄回神,对温蛮点了点头。他也不藏着掖着了。   “温蛮,是示炀的事。”   “我去派出所里见了他。那个案子,死者是叫许昌明,是他的父亲。”   “调查结果显示,许昌明在吸粉的情况下,和许示炀产生了口角,而他自己过度亢奋产生了幻觉,失足跌下工地。”   这样的结果,不知道是该为许示炀感到庆幸,还是为其中的人物关系深表同情。   烟雾在他们之间缭绕。邵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听你的话,深入了解了他的童年……他从小在家庭暴力中长大,父亲赌瘾成性,他和他母亲经常成为情绪的发泄桶。后来在妇联和相关部门的强制措施下,许昌明和他妻子离婚,孩子随母亲,妇联跟进了后续的长期帮扶工作,给他母亲介绍了工作机会。大概心中感恩,长大后他考取了警校,想要回报社会。”   “本来以他的性格,并不适合在异种特队工作,但机会也会偏爱努力的人……他真的是个好孩子。”   温蛮看出眼前的男人有些后悔。   不知是否在后悔让自己的后辈遇上了阿宿僮:偏偏那天晚上行动的是他,而大家都不知道他内心的脆弱敏感。   但命运至诡。   哪个人类又敢说自己是内心的强者,没有软弱的把柄。   “今天是想来和你道谢的,温蛮,谢谢你能告诉我那天晚上的事,否则那个臭小子不会联系我们任何人。”   邵庄直接朝温蛮鞠了一躬,再抬起头时,男人眼中是闪动的眸光。   “以及,真的再拜托你一次……温蛮,能不能再透露一些能够帮上示炀的消息。”   ……   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天气就立马比平时冷上好几度。温蛮戴了围巾,但他讨厌围巾勒紧脖子的感觉,只是今天他有些心不在焉,无暇顾及。   都路过花店了,快要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他才想起今天该替换花,只好又折返走回去。   花店今天也不透气,甚至让温蛮有些待不下去。可花蔫了,就该是换的时候,这件事如果没做,温蛮也会不舒服。   口袋里的手机响,拿出来看是司戎,来得这样巧,正好给了温蛮一个走出去的借口。   温蛮当即放下花,对已经熟悉了的店员摇头,示意自己要出去接电话。   外头的空气稍微好些,只是有些冷,张口的时候飘出一缕的白气。   “怎么了?”   电话那头,司戎愉快的声音传来:“准备了一个小礼物。有被我吓到吗?”   本来应该是电话里的声音,到最后,竟然好像从身边传来。   温蛮转身,是司戎笑意晏晏地举着手机冲自己微微挥手。隐约可见亮着的手机屏幕,证实真就有人,可以从电话的那头,到眼前的这头。   司戎的另一只手拿的更瞩目——他捧了一束密西根碎冰蓝玫瑰。   他走近,先是看了看温蛮身后花店的招牌,又看了看温蛮空空如也的手,而后如释重负,自夸道:“看来我来得刚刚好。”   “今天是第一天,我可以送你花吗?这个礼物,送给你,也是送给我。”   因为送花是温蛮的特许,只有进阶,才被容许。原谅他的迫不及待他的沾沾自喜,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多了一些特别。   这会没必要再拿着手机了,温蛮挂断电话。他抿了抿唇,双手接了司戎的花。   “嗯,我本来今天就要买花的……谢谢你司戎。”   手中的花,是渐变淡雅的蓝色,温蛮知道这不是自然栽培的品种,而是人工渲染的漂亮。今天灰蒙蒙的,它反而在冬日美得鲜亮。   “我学着怎么喷色,这束是成品。”   男人倒是很诚恳,说他还有很多失败品。优雅的人会狼狈,成功的人也会出错,一切都因为头次去做,为了喜欢的人总是甘之如饴。   他在冬日的街头,送走了手头的玫瑰,却比玫瑰还要亮眼。   “它原身只是普通的白玫瑰,但因为它是我亲自做的,就使本来普通的它有了最特殊的意义。它就成了我心目中最特别的玫瑰。”   这是他的玫瑰,他在说玫瑰。   这又不只是他的玫瑰,也不只是说了玫瑰。   他有很多很多,想给很多很多,如果按照祂真实的模样类比体积,祂掏出来的爱可以把爱人本身掩埋。   但他不要。   他追求的所爱是一个人类,他应该以人类的方式来爱温蛮。   在新的一天里,他要做得更好、更好。   身边多了一个高个子,挡住了寒风的吹口,温蛮似乎没那么冷了。他抱紧了怀里的玫瑰。   “它这么漂亮,独一份的话,谢了以后就找不到替代它的新花了……”   “我想,我的第二束,会做得比现在更漂亮。”   他在暗示,给我一个机会吧。   祂想靠近。   他也在靠近。   倏然间,男人鼻翼微动。   “怎么有人在你身边抽烟?难受吗?” 第23章   祂们不是一样吗?   司戎关心的问题令人出乎意料。温蛮下意识马上低头:围巾的厚织料最积攒味道, 似乎是有烟味。经由司戎提醒,温蛮才想起来刚才邵庄和他交谈过程中,邵庄本人虽未抽烟, 但他手上点着一根。   温蛮本身对气味同样比较敏感,烟味更不是他所喜的味道。但公众场合抽烟的人太多了,温蛮不能强求别人遵守他的标准, 他只能保证自己不把别的的气味带回家。   但他今天疏忽未觉,大概是因为一整天的心情都不太好,有些心不在焉。   温蛮松解了围巾,寒风灌进脖子,比刚才要冷,但鼻子好受了些。没过多久, 寒冷再度减弱——司戎注意到他的动作, 配合调整了站位。   “谢谢。”温蛮温声道, 同时他也解释, “刚才和邵队长碰到了, 他有任务来研究所, 我们在外头聊了几句。”   司戎微笑颔首,对于温蛮话语内容中出现别的男人,特别还是有一点威胁的对手,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看法和意见,展现出充分的大度, 同时也是一种隐晦的自信。这种自信现在已经变成是温蛮给予他的。可以说, 温蛮的伴侣也将是相当具有安全感的。   “这样啊,那他估计有什么烦心事?”   日常的侦探小游戏, 但司戎几乎没有输。   温蛮差点顺着男人的话讲述真相。下一秒, 他看到司戎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了一瓶袖珍的消毒喷雾。   司戎的确周到妥帖, 但温蛮没想到他可以妥帖到这种地步。贴心的照顾标准,放诸普众却是多么异样的怪事,偏他问话的口吻还能那么自然:“要喷一下么。”   即便温蛮本人是“受益者”,在惊喜的同时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些异样的表情。   司戎知道温蛮想什么,但他一如既往的从容:“大街上是有些夸张,但论起来这么做也没有损害他人利益。那么,让自己舒服的事,有什么不能做的?”   为了合群,人类也许会创造许多默认的社会潜则,一旦违背,自身的不安比他人的目光更先刺伤自己。但因为他是人群中的异类吧,所以直到现在,司戎也并不真的在乎大众的标准。   温蛮眸光微动,他再详视司戎递出来的消毒酒精,发现更多的意外——   这个牌子,和温蛮家里用的是同款。   消毒酒精不都是一个味道?可司戎还是依照温蛮的习惯选了这款。他只去过一次温蛮的家,短暂的参观中,他把十万分的细心融入其中。本质是在乎,所以每一步骤、每一细节,都再三揣度对方的想法。   如此好意,不应被辜负。   温蛮接了过来。   冬季的空气中氧气有所稀薄,呼吸也就不那么顺畅。而当酒精喷雾猛然对着自己来几下以后,鼻腔受到刺激,一瞬间地通畅了。温蛮随即连打了几个喷嚏。   司戎忍笑。这样的温蛮实在太少见了,也太可爱。   酒精味在两人之间弥散,忽然有种默契,他们看向彼此。   须臾,司戎柔声:“还是找个地方吧。外面太冷了。”又说,“一起吃晚饭好吗?”   他总会顺势而为,尽可能地创造机会。   ……   餐厅包间里,两人边吃饭边聊天。温蛮还是和司戎说了邵庄找他的主要原因,于是连带初雪那天晚上的见面也揭示了缘由。   司戎听完后说:“很为难的话,可以拒绝他。”   乍听起来根本不符合他在温蛮面前所营造的温柔体贴形象。   “他的确是好队长、好同事、好朋友……”司戎忠实地罗列邵庄身上优秀的品质,但话锋一转,“不过邵庄不能拿这些身份来向你提要求,甚至给你造成心理压力。”   邵庄可能自己都忘了,他目前和温蛮所能安上的关系,只是一个没有下文了的相亲对象。如果他是以这样的身份一再恳请温蛮的帮助,似乎略失分寸了些。   于是,邵庄现在在司戎这里已经几乎丧失了威慑力,从他同赛道的竞争对手回归到了一个普通人。司戎关于他的所有评价也都实事求是。   “你太好说话了。”   听到司戎这样评价自己,温蛮想要解释自己并不是这样的人,也不是因为本身具有这样的性格特质才会为这件事烦恼。   现在的司戎几乎可以说对温蛮的心理很充分了解了,他微笑着承接刚才自己所说的话。   “这都只是我的看法,你也不用因为我的这些话犹豫决定。只要最终是你想做的,你都可以去做。”   好像是坏话好话都由他说尽,实在圆滑世故,可温蛮反而从这些话里慢慢地感受到一种无声的理解。司戎也许保留他自己的某些想法,但他尊重温蛮所有的决定。   温蛮也直言:“我会认真考虑的。”   “没有无缘由的事,我突然对阿宿僮表现得上心,很容易被别人看在眼里,再查下去就会有风险。”   温蛮甚至可以很残酷地说,无论是邵庄还是许示炀,他们和自己的关系,都不值得自己冒风险。   更不要说,异种的每一点资料背后都付出了无穷的汗水与努力,并没有那么好搜集。   可是温蛮也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心中有纠结,在某个瞬间,在很多个瞬间……温蛮只是觉得自己似乎该做一点什么。   是他自己心中的念头驱使他的行动。   温蛮说:“但我从不会为我做过的任何事情后悔。”   绅士摆出绅士的样子,向温蛮举杯,喝无酒精饮料,却可以把一般餐厅变成辉煌上流的酒会。   “为敬——我们是精神上的同类。”   司戎同样为他所认定的事,永无后悔,百折不挠。   放在一旁的玫瑰这会就摇身一变,成了英雄礼赞。   献花的仪式提前,荣耀的名号现在才姗姗来迟。虽然顺序有所颠倒,但无损得到的慰藉。   司戎真的很会花样,可每样都很讨喜。   温蛮拿起杯子,轻轻碰了下他的。   ……   第二天,奥索兰的事就有了进展,并且温蛮被直接通知——   “温蛮,奥索兰要求见你。”   上级的这句话,成了温蛮此刻站在奥索兰面前的原因。   如今这个“男人”,是应该被称为奥索兰。   之前温蛮所没有见到的死刑犯的脸,如今安上了奥索兰的思维。犯罪者犯罪的特征会一定程度地外化体现在外表,面前这张脸,乍看就令人心生忌惮与畏惧。温蛮下意识皱眉。他还要额外接受,罪犯的皮囊下是异种的怪诞。也许这件事比单独遇见一个死刑犯更恐怖。   研究所给了温蛮一些指示,关于研究的,并让温蛮根据情况,谋定而后动。不过本身也不需要温蛮先开口,奥索兰自看到温蛮伊始就十分激动。   温蛮就像是它的良药,让它从沮丧中焕发生机。   寄生于人类身体的它,也还和之前一样几乎全身贴在玻璃上,换成两只手拍打玻璃,泄露它激动急迫的心情。   只不过这一次它借助宿体,终于能发出人类的语言。   “海伦……海伦……”   “过来!快过来……”   它呼唤着,等待着。   哪怕温蛮的表情冷淡,也丝毫不影响奥索兰的热烈,甚至因为温蛮步伐偏慢,它直接用身体撞墙,以更激烈的反应请求。   “海伦……!海伦!”   “海伦!”   “……温……蛮!温蛮!过来!”   在一声声的呼唤中,它甚至喊了温蛮的名字。在那些隔墙相看的日子中,奥索兰听着研究员们之间的对话,最终理解了哪两个发音属于温蛮。   “温蛮,过去,走近点。”耳返里,褚主任开始对温蛮提要求,甚至可能是褚主任传达别人的要求。   在监控的背后,此刻说不定坐着无数的中高层领导,这段录像还会变成更广范围的研究资料。而温蛮成为了这个研究里直接可控的对象。   温蛮听从了指令,他站在玻璃前,比以往观察、研究奥索兰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近。   奥索兰笑了,只不过笑得很恐怖,它只能用人类的嘴脸表达它以为最友好的样子。   “温蛮……你、好……”   奥索兰捧着自己的脸颊,很用力地,五官挤在一起,还诞生皱纹。但它很开心地展示自己新得到的宿体。   “我可以,成为你的雄伴了吗?”   这大概是它的认知里对于爱人的说法。   得到了人类皮囊的奥索兰觉得自己终于和另一个可恶的家伙在同一起跑线了,它迫不及待地出击,散发求偶信息,展现进取心。   温蛮耳朵里传来窸窸窣窣的电流声,那一头的大人物们捂住了传声口,但没有停止对温蛮和奥索兰的讨论。   也许接下来他们又要开口,通过操控温蛮来操控这个实验。   温蛮看着奥索兰:它的手已经从脸上放下,指尖重新碰触玻璃,它很想碰到温蛮,摸一摸对方的脸。   海伦是它见过最美丽的宿体,最美丽的爱人。   温蛮面无表情,摇头拒绝了它的请求。   这让天真的异种从傻瓜梦里直接醒来,宣布它爱情里的无能和死刑。   为什么?   祂们不是一样吗?   “砰—————!”   “啊啊啊啊!!!”   奥索兰发狂了。   它愤怒时伸长的外骨骼,再一次破坏了这具它刚得到的身体。   “为什么……!”   “我明明变成人类了!!你为什么不可以爱我!!”   你难道不是因为祂有人类的模样,才不拒绝祂的吗? 第24章   这句话几乎就是一种情话。   “温蛮, 当时为什么没有听指示再行动。”   在温蛮对面,坐着包含褚主任的几位研究所主任,褚主任坐在右手第二位, 为首的甚至是副所长。   气氛沉默了片刻。   温蛮两手放在桌上,十指交扣,眼神微微向下。面对几位上级的询问, 温蛮没有太多显露的情绪,好像他的情感已经随着套上的研究员服而被剥离留在了更衣室。   “我们想要了解你的想法,你有什么问题也都可以向所里提出。”   这次开口的是副所长。区别于刚才二组主任略带质问的强势态度,鬓发霜白但梳理整齐的副所长的态度就和他外在的气质一样儒雅可亲。   温蛮的目光把对面一众领导的举动一一纳入眼中:有双手抱臂的、有喝茶不语的、有嘴唇紧绷的、有循循诱导的……   “抱歉陈所,我当时单独面对奥索兰实在有些害怕。”   陈副所长闻言笑眯眯地宽慰:“这点你完全可以放心。所里的生物识别、安保装置、应急配备都是首屈一指,也参照了世界范围内最先进的IAIT的相关做法。前阵子本市的某家生物科技公司老板也来过我们IAIT, 近些年他一直是我们的供应商, 很快双方就会达成更深度的合作。我们的任何研究始终是以研究所人员和异种的共同安全为首位的。”   “我明白。”   温蛮诚恳地点头。   “只是, 当时的情况确实令我太意外……我想, 也不会有人能够当场接受寄生异种披着人皮和自己求爱吧。”   随着温蛮的话, 几位领导的表情均有不同程度的变化。温蛮看在眼里, 嘴上为自己的行为再度道歉:“我愿意接受所内的处罚——造成重大安全实验事故的人员,需停薪留职,接受问询。”   温蛮精准无误地复述IAIT的研究员规章准则。   “不。”最终仍然是陈副所长拍板, “没有到那么严重的地步……这样吧,小温, 这次算所里给你休假一周, 回去好好调整下状态,你也辛苦了, 等回来了, 继续跟着褚主任好好研究、好好工作, 你能力强,也有一些自己的想法,我很看好你们这些年轻力量。”   “谢谢您,陈所。”   温蛮说。   “感谢研究所和几位领导对我的关照。”   不大的谈话室,随着几位上级的离开一下变得宽敞。褚主任有意落在最后,只剩她和温蛮时,她拍了拍青年的肩膀,讲了这么一句:“平时倒是看不出来你这么能言善辩。”   温蛮只礼节性地扯了扯嘴角。   褚主任哪里不懂呢,她眉宇皱了又松,最终附上叹息。   “回去吧,休息几天,这个事不要再多想了,反正天塌下来,总有个高的顶着。”   温蛮朝褚主任点头致谢,目送对方离开,直到房间里终于只剩下自己了,温蛮才松懈下来,轻轻吁了口气。当然,做这些动作时他记住了背对房间里的摄像头。   ……   温蛮下班前做好了相关手续。期间难免遇到一些明里暗里的探究目光,但双方都维持着成年人社交的默契,不做先开口的那个。温蛮的心态放得很开,总归是陈副所长亲自开口认下的休假,温蛮就以休假的状态下班。   但消息不可能完全隔绝。   几乎是温蛮前脚出研究所,后脚方灵莹也准时下班,她拿到手机后就立刻给温蛮发消息。   [温老师,你休假了?]   温蛮刚看到这条消息,对方下一条立马接踵而至。   [奥索兰的行为破坏了寄生宿体,导致观察进程中断,不过他们今天说,奥索兰貌似已经度过了必要的寄生期。]   方灵莹把她所了解到的消息近乎无私地分享给了温蛮,这些都是今天忙于应付领导的温蛮所不知道的。当然,对方的慷慨更像是一种前期的大方投入,以期待得到更大的回报与收获。方灵莹说这么多,目的不过是为了引导温蛮这个实验的中心者说出更多。   这也是人际交往的潜规则。大部分人自觉遵守与维护。破坏潜规并得到一时好处的人,潜规的方便大门就会对他永远关上,唯有长期遵守,才能在不断的互利互惠中实现利益价值的最大化。   如果温蛮此刻得到了方灵莹的信息,却没有报以等价的消息回应,之后就再也不可能从方灵莹嘴里得到一句有用的消息。她可以是一时爽快的分享者,但绝不是什么谁来咨询都回答的烂好人。   温蛮遵守了这个“规则”。   [他之后还有再说什么吗?先前他伸出部分异种体后,语言功能就迅速退化。包括之前市局异种特队的捕捉现场也是这样。]   [原来如此!看来是寄生状态和本体有着强烈的区分,谢谢了温老师,祝您和家人休假愉快!]   看来,温蛮给出的价码令其很满意,这场交易结束了,温蛮终于可以彻彻底底休息。   可他的视线在这最后一条信息的某个字眼中多耽搁了几秒。   “家人”。   温蛮从不和同事提起家人,这是他心目中很重要很私密的话题。也因为没有家人,确实无从提起。他从小到大孑然一身,但竟然也一转眼般好好地活成了如今这样。但温蛮想,大概方灵莹有很幸福的家庭与很好的家人,所以她以为所有人也都有,或都该有。   他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可是他却罕见地在大街上直接停下脚步。他的那个“家”,那最提供安全感的地方,在这一个瞬间让温蛮感到空虚。   它就从完美,变成了次等。   哪怕短暂的一两秒钟后理智重回大脑,知道那就是自己所打造、所拥有的最好的家,可空虚的那个瞬间让温蛮意识到自己在内心最深处从未真正地满足。   家除了物质的躯壳,还要有精神的填充。他缺少家人,缺少爱人。   他需要。   街头,所有人都在步履匆匆,肯定都是回家。偏温蛮站在原地,他看着常亮的手机屏幕,开始编写他的进取心。   [我要休假几天了。]   没过一会,温蛮就收到回应。对方闻弦歌即知雅意,欣然跳入温蛮粗糙做的局。   [这是件好事,要不要现在就庆祝一下?]   当然。   温蛮要的就是现在。   [我来订位置。]   温蛮回复。   ……   冬季是吃锅的好时候。全国地缘广大,各省市有自己热衷的火锅吃法。上回他们吃了海鲜粥底锅,这次温蛮选了北方的羊肉铜锅。正不正宗姑且不谈,但铜锅聚拢的热气和滋补的羔羊肉片,先让口腔与脾胃得到了绝佳的抚慰。   温蛮自然不像司戎那样对外头有情调、有口碑的餐厅如数家珍,但温蛮有他的办法:他可以根据大数据,在价位最贵的几家店里挑,出错的概率总是相对小的。   铜锅的热气飘出,温蛮休假的原因也告诉了司戎。   “……结果目前就是这样。”   以往司戎总回应得迅速又得体,不过这一次,他罕见地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想措辞。   “当时有没有很害怕?”   “一个披着人皮的异种。”   温蛮咽下口中的食物,回道:“我们不是亲自看的奥索兰被捕的场景吗?”言下之意,寄生人类的异种他不是第一次见,司戎也不是第一次见,说不上被吓到。   “但祂在向你表达爱意,想要永远地占据你,把你变成祂的伴侣。”   司戎用公筷夹出锅里的肉片,再把公碗推到了温蛮面前,他一边常态地展现出妥帖的照顾,一边剖析着异种怪诞可怖的行为。   当爱和异种挂钩,浪漫也变得惊悚。   “这会害怕吗?”   温蛮顿了顿。   “我不知道。”   “我拒绝它,只是因为这只奥索兰本质上是因为寄生了一个对我有好感的人类的身体,才‘爱’上我。如果它一开始寄生的宿体不是人类,也没有寄生过那个外送员,也许它根本不会有‘喜欢’的概念。”   寄生异种最大的行为特征,就是周期性的寄生期,它们延伸出的“挑选”“占有”“抛弃”,本来也只是和寄生这一行为相关。直到这些与爱结合,二次创生出新的内涵意义。   “这不是奥索兰这个种群该有的行为。”温蛮抿嘴,“对我,对它,都不是件好事。”   司戎本来还有很多话,但他咽下了其他,最后只重复了先前那次说过的评价。   “……你太好说话了。”   对人类是,对异种也是。   祂爱慕的这个人类,明明竖起不可攀越的心防,却又有一颗柔软的心。   “也许祂们会在产生‘渴望’之后逐渐明白,这对等人类的爱情。”   如果愿意给祂们机会。   祂们就会朝着这个方向进化自己的种族。   就像曾经的阿戈斯。   第一个阿戈斯,一定费尽了千辛万苦才明白爱、拥有爱,于是怎么也要把后天习得的能力刻进基因,成为先天的本能。   温蛮对司戎的观点持保留态度,但就像司戎一直都理解他,温蛮也会温柔地咽下那些相左意见。   “当然,自然界从来充满意外……遗传的不定向、物种的进化……有的意外即是美的开始。”   他说:“不过人类最好只是观测,不要干预……更多时候,人类的判断并不准确。”   这就是温蛮对奥索兰摇头的原因。   他倘若对奥索兰点头,这只奥索兰的未来,就将朝着它自己无法预料、但全由IAIT操控的方向发展。它将成为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奥索兰。   但这份独一无二,真的好吗?   温蛮执着于忠诚可靠美好的感情关系,但他要的不是一个言听计从的附庸,而是一个对等又契合的灵魂。   “司戎,我有一份东西要给你。”   闻言,司戎微讶,随即放下餐具,接过这张薄薄的、但在他看来很有分量的纸。   “上面写了我设想的婚姻关系里我能做到的,以及希望我的另一半能做到的。”   一张纸,内容不多,但也绝对不少,乍一眼扫过,有一些单挑出来甚至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司戎没有着急看完,只是双手捏着纸张,微笑地对温蛮说:“它看起来很新。”   “因为是我刚刚在路上特意打印的,这是我第一次打印它。”   温蛮实话实说而已,但这句话几乎就是一种情话。 第25章   感谢人类如此地信任科技。   第一条, 双方必须进行结婚登记。   第二条,双方需单独住在一起,家里不留外人。   第三条, 回家首要先消毒或洗澡。   第四条,双方共同维持家庭整洁,家里每天或隔天清扫一次卫生。   第五条, 家里不请保洁与家政。   ……   第十二条,双方在外时须保持必要联络,不能失联。   第十三条,允许彼此拥有一定独立的隐私空间,但伴侣要提前知晓。   ……   第三十二条,伴侣之间相互扶持, 不能有隐瞒欺骗行为。   ……   司戎逐一看完了。   温蛮告诉司戎:“你不用着急回答, 可以考虑几天。”   他甚至也开了个玩笑调侃自己。   “反正我这几天休假了。”   这段时间, 其实也是温蛮给双方的缓冲, 这张纸他交给了司戎, 但司戎没有必须完成要求的必要。温蛮知道这张纸意味着什么, 遵守下去又意味着什么,所以他希望司戎和自己都在这段不长不短的几天中慎重地好好考虑。   司戎明白,有时候急于表现不一定就代表决心坚定。甚至因为急急忙忙还会出现纰漏。所以他顺着温蛮的话, 微笑点了点头。   这件事就在话头上过去了,但在司戎手上似乎没有。他两手仍然拿着那张纸, 力道不敢轻, 怕飘了;也不敢重,怕皱了——他似乎完完全全被一张纸拿捏住了。   过了一会, 他自己反应过来, 现在应该是在吃火锅, 于是谨慎地把它放在一旁,抬头时,恰好温蛮的头垂下,去夹碗里的食物了。可司戎分明看到了温蛮转瞬即逝的笑容,他刚才就这么默不作声地在看自己的笑话呢。   司戎哑然。   但没关系了,他现在不害怕做一个傻瓜。   也许温蛮还会喜欢这样的“傻瓜”。   所以吃完饭走人的时候,司戎特意和店里要了一个硬袋子,大材小用装一张纸,拎着它假装矜持实际显摆。   他还和温蛮说他接下来的安排。   “等会我找家店,把它装裱起来。”   简直惊天大傻话。但他就是想这么做,就是想让温蛮知道他会这么做。   ……   夜晚再喧嚣繁华的城市,也总有沉寂的时刻,何况在有些地方,夜晚并不适合热闹。   幽暗的总监控室内排布着无数显示器,它们挂满了一整面墙,把墙装饰成了一个有着无数深渊裂口的怪物。IAIT研究所几乎所有房间、所有角落都布有监控,不过现在这个时间点,只有少个别屏幕常亮着,那些属于24小时都有人在的位置:研究室或后勤部门。   这些监控装载着先进的生物识别,尤其针对异种,当识别到监控区域内有生物经过并产生动静,终端总控就会进行提示与强调,当然,它的灵敏程度和时段可以自由设置,保障着研究所安全的同时也方便了工作人员。   忽然,其中有一些屏幕自动调高了亮度,并直接弹在主控屏上。值班员顿时警惕地凑近,放大屏幕后他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一些玻璃房内的异种从休憩状态中醒来,并发出了一些动静。   这些异种的眼睛甚至会微微发光,在黑暗中无异于宝石,那灵敏的识别器可不就识别出来了?之前也不是没闹过这样的乌龙,不过研究所内的监控级别一直都调在最高,领导们三令五申,不允许有任何意外。   它们仰起脑袋,盯着外头,但没有多余的任何动作。过了一会,它们就重新缩了回去。除此之外,一面面监控屏,安静得再没有任何变化。   值班员嘟囔道:“你们倒是不困,我还想睡呢……哎……”   说完,他把单独跳出来的监控画面缩小,继续他普通平凡的一晚。   可真的吗?   安全系统、通道闸门、应急报警……这些通通纹丝不动。但祂迎着异种们的注视,如过无人之境,在研究所里畅通无阻。   人类看不到,机器看不到,但异种们彼此知道。   祂到了隔离区的深处。   蜷缩在角落的大蜘蛛前脚簌簌微动。当光亮起时,奥索兰已经出现在了玻璃附近。也许监控那一头的值班员得对今晚频繁跳动的监控焦头烂额了,但偏偏没有任何异常,只能归结于巧合、巧合、巧合……   [……是你!]   奥索兰认出了面前这个异种。   祂的步肢交错动着,反应出祂的激动,但同时奥索兰又有些克制——祂投在地面上的影子,一部分自然在玻璃房里,不过似乎还有“多余的部分”在玻璃房外。在这一团很小很浅的灰色影子面前,奥索兰本该是巨大的、强悍的,可异种不看体型。   [你怎么进来的!]   即使是奥索兰,也清楚地知道这个关着不少异种的大房子戒备森严。这里的异种,都是没有自由的囚徒。   那一小团浅色的投影似乎安安静静地做着奥索兰的影子。但祂说出来的话,却很挑动神经。   [你让他很为难。]   [这会你倒是可以安安静静地待在这里,等着人类像喂猪一样定期把宿体送给你,而他却要为你的行为买单。]   [海伦……!?海……温蛮在哪里!]   奥索兰忽然僵在了原地。   玻璃房外那团小小的灰影所泄露出的威压将奥索兰完全地压制了。   祂在表露愤怒与不悦。   [他不是你的海伦,他有自己的名字,懂么?]   [如果爱只是让你本来就不够用的蠢脑子被压缩得更小,你最好就别拿它出来说事。]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你还不是他的伴侣……就算是,杀了你,他就可以有新的伴侣了。]   奥索兰很是恼火,就算面前的这家伙令祂忌惮,但祂可不愿意服软认输。   [对,你还有一个人类的皮……]   祂的几排眼睛一齐死死地盯着对方,疯狂地想要打败祂、寄生祂……如果祂变成祂,温蛮身边最近的就换成自己了。   [呵……真是蠢货。]   祂觉得自己今晚白花时间进来一趟。虽然奥索兰就是这样的蠢脑子,但这只比祂设想得还要更蠢。   现在这个时间,祂就应该在家里沉醉地欣赏温蛮刚刚送给自己的入场券,为接下来的“考试”全力冲刺。   奥索兰怎么会觉得自己有本事杀死一只阿戈斯?何况这只已经寄生过人类的奥索兰,怎么可能再寄生阿戈斯、并得到祂拟态人形的能力。   [那你想办法出来。]   [我欣然接受任何挑战。]   [当然了,你最好知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别给温蛮造成麻烦。]   是赢是输,是死是活,这是异种们之间的斗争,更是追求者之间的斗争。温蛮不需要知晓,更不需要为此负责。   最终的胜利者可以再去向温蛮讨要奖励,但在此之前,拿输赢去博温蛮的关心同情,都是弱者的不入流行径。   大概是司戎反复强调,奥索兰默认了这个十分凶悍又有优势的对手的主意——祂接下来不能再给温蛮找麻烦。毕竟对方都是这么做的。   [可以。]   今晚的时间浪费得总算是勉强有一些价值。司戎得到回复后,顿时索然地准备离开。   影子在一瞬间内铺张开,如淡墨一样泄去。   [……我怎么出去!]   奥索兰突然想起这件事。   祂冷漠的声音随着离开逐渐渺远。   [动动你的脑子,你不会连这都要你的对手帮忙吧?]   这一路同样没有任何警报响起。一些地方没有异种,一些地方的异种甚至不敢有反应。祂如同花园闲逛,所过之地再也没有动静,再也没有灯亮起。在终端最后的那些幽暗的监控屏幕里,祂和黑暗融为一体。   在离开IAIT大门前,祂随意地瞥了眼最后一台监控。   这里所有的安全装置,都搭载了由他公司研发的生物识别……所以,感谢人类如此地信任科技。   几条街外,笔挺的背影身着考究西装,他从小路里走出来,黯淡的月色只照亮他的半张脸。但很快,他路过的地方,连一点月光都没有了踪影。   ……   邵庄再一次来到了IAIT。但不算是出任务,而是坐在会客室内,被招待了好茶。他对面坐着的人,是他的亲小姨。   邵庄背靠着椅子,举起茶杯抿了口,唇齿只觉得水温烫,但他表现出一副惬意享受。邵队长眯着凌眼,笑道:“姨,好茶啊。”   褚主任笑骂:“臭小子,哪里就只是好,这是我最贵的茶好不好?”   “行——的!我嘴笨,好到一定等级,对我来说都没差别。您说的,我肯定都信。”   褚主任露出一点愁色:“阿庄,奥索兰的寄生期没顺利度过。”   邵庄闻言很惊讶:“有变故?”   褚主任三言两语略过了原因,只解释道:“它的确寄生了,但寄生时间太短,之后宿体破裂,有可能是不合适……”   邵庄打断了褚主任的话,他放下茶杯,坐直身体,肃着一张脸时他很有凛冽逼人的气势。   “小姨,褚主任,我打断一下,这个‘宿体’可不是一般的小白鼠,你说的可是人。”   褚主任微微抿起嘴。   “阿庄,实验研究不可能一帆风顺。”   半晌,邵庄表示他的理解,但也表示他的难处。   “可是小姨,就算是罪大恶极的死刑犯,也应该依法审判,法律从来没有规定他们最终还有科学献身这么伟大的一条‘道路’。”   “你这样,我很难和上级反馈。”   听到邵庄这句,褚主任目光微闪,随即立马笑了。   “你放心,IAIT会出面去协商沟通。小姨只是希望你能在见到你上级沈局的时候提一下研究所对于奥索兰的研究进度——   奥索兰的细胞倘若能被单独提取并证实具有同等寄生和侵占的效果,某些难以医治的癌症说不定就可以通过寄生吞噬癌变细胞的方式治疗。”   “这对于人类,是多么利好的事情。”   “……原来如此。”   邵庄表现在脸上的抵触减轻了一些。但他仍然没有马上答应,而是纠结了一会。这过程中,褚主任微笑着给予充分的耐心,甚至又为那个喝空了的茶杯添满好茶。   “小姨……”   “之前我有个队员的遭遇,你也知道,他最近的状态很差……”   褚主任的笑容顿了顿,但也只是几秒钟后,她欣然接过话头。   “我记得是叫许示炀,对吧?那个孩子确实太可惜了,我相信倘若一些阿宿僮的研究资料、研究样本能够帮上忙,林主任那边也会理解支持的。我回头去帮你说说情。”   “不过阿庄你也明白,内部资料,最好是只有你自己看看。对么?”   邵庄大笑在嘴角,喜不胜收。   “当然——我懂,谢谢姨。”   但笑完,他的眼里还是完全没有笑容。 第26章   而今天,我们去约会吧。   休假在家的温蛮让自己放松彻底享受生活。   花瓶里是司戎送的那束密西根碎冰蓝玫瑰, 即使精心养护,它也到了枯萎的时候。温蛮取了一两朵,打算做成干花。   吃完早餐, 清点了冰箱,温蛮决定等会出去采买。放在一旁的茧晶在这样普通的日常里,也只是温馨的家居装饰。   当温蛮开门, 却踢到了玫瑰。   那不是干枯了的那束用心的玫瑰,而是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它仿佛是故意挑准了温蛮换花的日子,自信满满地想要跻身,在温蛮的家中占领一席之地。   温蛮拿起它,但不允许它进家门。它最终的归宿,也许和之前那些同伙一样, 成为垃圾桶中被行人戏谑的只言片语。   花束中一如既往插着卡片。   但内容却和之前有了明显的不同:   [海伦, 它偷了我对你的爱称, 它是个小偷, 连帕里斯都不如。]   这个暗中送花的人直到现在终于显露出他的一部分“真面目”:他知道异种, 甚至对研究所内发生的一切很了解。   他成功了。   这张他手写的卡片被温蛮冷脸带进了家中, 他让温蛮不得不“接纳”它,它就是他的延伸,于是等于他也进来。哪怕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落入垃圾桶, 似乎也为这场狡猾的胜利欢呼雀跃。   当天,温蛮买了比平时更大得一束花, 回来后就坐在沙发旁, 冷着脸,一枝枝地裁剪。最后, 宽口玻璃瓶塞得满满当当, 如此漂亮的玫瑰, 温蛮细心摘掉了每一片叶子,但保留了玫瑰的每一根刺。   什么海伦、帕里斯,温蛮并不觉得这种指代算什么浪漫情调,他只看到了对方这一行径背后的傲慢。对方傲慢的对象也不是奥索兰,而是他。对方不顾温蛮的意愿,送花、写卡片、取名字……他追求的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既然他这么傲慢,如此轻率不做掩饰,把这么重要的消息泄露,温蛮也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他会从研究所的每一个人开始,慢慢查。   温蛮拿起手机,开始检索通讯录列表里的每一位同事,回忆是否见过他们的字迹。这样的排查当然会有疏漏,温蛮不抱希望当下就能查出是谁,但以对方这份潜在的傲慢,温蛮说不定真的会有收获。抱着这样的心态,一通清查下来,似乎没有符合的人选,不过温蛮也不失望。   重新返回手机聊天列表,才发现司戎发过新消息,但被他略了过去。   [温蛮,我考虑好了。我们今天可以见面吗?]   司戎的话让温蛮出乎意料,为他不符合常态的直当口气,为他这么短时间就做好决定。   温蛮的心比之前跳得要明显快了一些。几天前他在一种难以言喻的神奇冲动下递出去的那张薄纸,在现在有了回应。   没有到那最终一刻,他都不能确定司戎会在这张纸上交出什么样的答案。   其他的事情对比起来一下子没那么重要了。   温蛮回复:[我现在就可以出门。]   ……   司戎询问温蛮是否要接的时候,温蛮拒绝了,以往司戎说不定还会用他那些巧妙的语言招数让温蛮改变主意,可今天的他在这方面没有再殷勤,而是说他就在约定的地方等。   其中是很多没有明面坦白的郑重,乃至紧张,而这些部分又最终组成名为“仪式感”的本质。他们不要草草相会在路上,要邂逅在约定的终点。   等温蛮到了、看到司戎本人了,先前那些暗流涌动的郑重、紧张终于全部浮出水面,在司戎正式的打扮上、危坐的姿态上……他把自己处处塑造得仿佛刀枪不入,但好像又处处漏洞,温蛮拿一把甜食叉子戳下去,就能让其溃不成军。   温蛮走进去,阖上门。   彬彬有礼又拒人千里的绅士在看到他后一下子变得平易近人,变成俗世男人。   司戎见到温蛮时的喜悦,没有一丝保留地全都显露在了脸上。可偏偏他又不像以往那样站起来迎,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等温蛮靠近,坐下,面对面在一张桌子上。   谈判桌,也不是,这就是一张茶桌,他们约见的此刻甚至还不是饭点,以往攻心先攻胃的阳谋手段都不打算用上。   但司戎也有一些是从始至终不变的——他给温蛮倒茶,让温蛮慢慢喝,喉咙要润手要暖,都是细枝末节,可他愿意提。   等温蛮喝完,司戎开门见山直入正题。   他拿出温蛮前两天给他的纸——嵌在精致的玻璃框里,他还真的拿去装裱——像展示画匣里的画一般,给温蛮指那些由温蛮自己亲自敲定的话。   “温蛮,我愿意践行这张纸上的每一项。”   他嘴唇微微紧抿。   “所以我要和你坦诚,其中有一条我做得不好。”   他直指其中的第三十二条:伴侣之间相互扶持,不能有隐瞒欺骗行为。   也就是说,司戎变相地告诉温蛮,他很有可能做不到,或者曾经犯过错。   司戎他亲手打翻目前一路顺风顺水的局面,就好像明明已经遥见胜利的终点,冠军唾手可得,他却忘乎所以地开始表演花式倒退着跑。简直英勇无畏得过了头,从谋略家变成探险家,再变成无可救药的笨蛋。   他揭示自己致命的弱点,还把它打扮成为献爱的礼物。它一点也不好,可司戎在逐条考核自己后,觉得还是应该要告诉温蛮。   “我隐瞒了一个很重要的秘密,它甚至会改变你对我的看法。”司戎进而还说,“我愿意让你知道,当然,我心里也会害怕让你知道……”   说到后面,他的表情里有些自嘲式的苦笑。   “尊敬的考官,你可以给我判定了。”   这句话还是俏皮话,但说这句话的司戎,脸上表情最终定格为肃穆,此时的他如同一个夕阳下坚毅而落魄的勇者,他站在冕冠旁边,但得到的也许不会是嘉奖,而是落定的罪名。   温蛮清楚地理解司戎说的每一句话,包含表面的和隐晦的。他沉默了一会,然后问面前这个男人:“这个秘密你可以告诉我?”   司戎轻轻点了头,并就要坦白。   他气息已经出声,却被温蛮的声音压回去了。   “你所隐瞒的那一部分,会伤害我或者已经伤害过我么?”   “不!”   “那你在我面前做的那些、表现的那些,是你在欺骗我吗?”   “不!当然没有。”   司戎竭力否认,希望温蛮不要因为判他死刑,从而对他其余的一切进行连坐。他罕见地着急起来,情绪比坦白自己有错时更外露,所以差点变成快问快答,连续几个问题后,迟钝的脑子堪堪转过弯来,意识到这不是降罪,而是真正的一份考题。   司戎以为自己产生错觉了,是他开始后悔,于是给自己编织一个可怜的幻梦。他屏住呼吸,可是温蛮没有消失,温蛮的表情也没有变,他还是在这样近的地方,像悄悄合拢双手就能握在掌心的月亮。   温蛮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也觉得自己不太像自己,他既可以冷静又可以冲动,两种截然对立的状态也没有交织,而是把他分成两个部分,在他的身体里共存。   冷静的他判断司戎此刻的回答是真是伪,冲动的他负责来问这些问题。于是他的冲动引发司戎的冲动,他的冷静也让司戎逐渐冷静。   司戎就这样随着他而波动,高大的男人在他这里变得可以拿捏,仿佛已经属于他了。   “如果之前在我面前的你已经做到了尽力真实、真心对待,我可以接受你有一个秘密。”   温蛮告诉司戎这场考试最后一道题的答案。   “人都会有秘密。之前那份要求也许有些严苛,现在我愿意这个秘密暂时保留在那,也谢谢你愿意让我知道它在那里。”   不过温蛮也把丑话说在前头,他此刻给的信任是有条件的。   “但你只能保留这个秘密,之后如果还有,我们之间就没有任何可以谈的了。”   司戎沉默了,他为温蛮的这一番话感到震撼。   半晌,他说:“温蛮,你真的很好……谢谢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是偏爱,是放水。   是他得之不易的机会。   柳暗花明,司戎彻底松懈了神经,他的脸到这时候竟然微微发烫,额角还出了一点细汗。是真实的狼狈,劫后余生的庆幸,他统统不再掩饰,可以都给温蛮看到了。   祂也会害怕的。   轮到温蛮给他的空杯子倒茶。   绅士一口气饮了半杯,然后放下来,也把原先当宝贝似的装裱框放下来,转而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掏出了相关证件材料。   他展示给温蛮看,这么快已经神清气爽地和温蛮玩情话的把戏。   “今天是不是没机会去做登记了,好遗憾……”   温蛮默默看着他。   温蛮已经很努力平静神情了,但最终还是忍不住无语。   “你刚才认错那么诚恳,说得那么忐忑……结果身上竟然还带着身份证和户口本?”   司戎思索了片刻,微笑道:“大概是有备无患?”   不得不说,真是考虑得很周到。   温蛮直接把两手摊在桌面上:“但我没有带。”   他故意想要看司戎的反应,有时候温蛮确实觉得司戎有一点小小的可恶。   然后他的手就被握住,茶杯都失去效用,温暖直接包裹了他的双手。   “那就明天,后天……我听你的。而今天,我们去约会吧,在我正式成为你伴侣的第一天。” 第27章   我会很开心,但我更希望你快乐。   之前他们也曾有过肢体接触, 但都因紧急、都很短暂,如今是在众人眼光,身份正大光明。   司戎的手握着温蛮的。他身高与骨架摆在那, 温蛮的手几乎被他完全裹住。力道上,他比握要重一些,但比抓要轻, 温蛮离不开,但也绝不会痛。   刚从温暖的室内出来,两个人的手都很热,司戎还要更热些,他西装革履营造出的矜贵,在没有被西装覆盖的地方伪装通通崩溃, 他给温蛮的都是最赤诚与炙热的。   司戎的车停在附近的地面停车场, 走过去有小几分钟, 手可以彼此包裹取暖, 但寒风总是无孔不入。   温蛮其实有点怕冷, 只是比起怕冷又讨厌束缚, 他不喜欢围巾,总是勉强着戴围巾。至于今天,他是即刻出门, 忘记了戴围巾。   他走了两步,突然就不走了, 司戎就跟着他停。   没有催促, 没有疑惑,身边的这个人总是始终如一地尊重温蛮的一切想法, 连询问都很体贴, 而司戎他今天戴了一条围巾, 搭配西装和大衣选的藏青素格纹,看起来很柔软温暖。   温蛮出声告诉他:“我脖子有点冷。”   他大方而直接地说出来。   司戎一怔。他看向温蛮,看到的是温蛮平静神情偏配合闪烁的眸光。今天的天真阴冷,白天街道没亮灯,但两边街道商店的橱窗透出来灯亮,它们渲染、添造,让温蛮的眼睛比星星还要闪耀。   只不过星辰无言,司戎却在温蛮的眼中读出了相应的话语。   说出来的都不是阴谋计谋,是光明正大、你情我愿,是属于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小把戏。之前司戎喜欢玩,现在温蛮奉陪,有时候还会主动出击,让对方来一次措手不及。   “你能把你的围巾给我吗?”   “……”   “……你太厉害了,让我一直到现在都还没彻底缓过神来,你能原谅我刚刚转变身份的不成熟吗,保证没有下次了。”   司戎笑着承认自己第一天竞争上岗后的不称职。   嘴上说的话好像对自己那么不利。可实际上呢,他才是真的很厉害。   司戎把围巾摘下来,要给温蛮戴上的时候,他还有意地俯了一点身体,视线和姿态上要和温蛮差不多持平。   围巾柔软的织料触碰到温蛮脖颈了,温蛮先声提醒道:“你系围巾的时候松一点,太紧了我会不舒服。”   “好。”   听得出来,司戎应得很认真。接下来不出意外,他这一辈子的每一次冬天,都会记得要怎么给温蛮系好令人温暖且舒适的围巾。   就像他们的关系一样。   带着司戎温度的围巾将温蛮正正好地包裹,因为就在鼻子下面,温蛮能够很清晰地嗅到属于司戎的味道。温蛮微微低头,就几乎可以埋在里头,他确认了自己不讨厌,并已从心理上接受了,也许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把对方的味道并纳,当做自己的一部分。   街上有不少行人,而他低头有事没看路。但无需任何顾虑,身边忠诚的伴侣会为他排挡一切危险和意外。   祂在祂们之中有着最危险的能力,但心甘情愿地接受训导,成为有规矩、受戒律的骑士;也成为流浪者口中自甘堕落戴上嘴套的狗。但所有还没有主的小狗都羡慕祂有一个带名字的项圈和一个温暖的家。   祂现在就忠诚地保护着祂的爱人。   用人类的方式,也用祂这个种族的方式——扩散开的黑色在川流不息的大街地面寻常得太不起眼,祂可以是每个行人的影子,也可以是街面一切的倒影,祂分布在他们即将走过的整条街上,掌握着一切动态。   祂的爱人并不知道,他经过的每一步都有祂,都是祂,祂比爱人本身所想象的,还要彻底包裹住他。   这是个小秘密,好在这是爱人允许存在的秘密。   ……   两人从一个温暖的室内驱车到了另一个温暖室内。   不同于别的情侣的约会地,他们的选址太接地气,以至于有些离奇。独栋的大商场,里头全是家居用品。   司戎是这么说的:“我们会住在一起。而我想过了,让你搬到我家,或者我搬进你家,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常态下,这世界上的一对对配偶中好像很多都遵守了这样的准则:一方提供作为“家”的处所,另一方带着自己的东西加入这个“家”,原先的布置更改替换,逐渐变成两个人的规划商量。   可温蛮会不适应吧?原本只属于他自己的地方要接受另一个人,哪怕是以爱的名义,可也把原先的一切破坏得乱七八糟。而要他住进司戎原本的住处,花不知道多少时间适应,无疑是更大的痛苦。   就当是司戎杞人忧天想得太多。   但他既然提前想到了,就不能装作视而不见。   他需要先提出来,然后征询温蛮的意见。就像他们约定的那样:他们是伴侣,彼此不隐瞒,相互扶持,是一个整体。   “我们重新选一个地方,把那里作为我们两个人的新家,从零开始一起设计、布置,你觉得好不好?”   室内很温暖,司戎一边给温蛮摘围巾,一边和他说这些。   “其实昨天我有看过一些楼盘,不过那时候只能算是白日妄想。你喜欢哪个区,或者哪里方便生活,我们可以重新一起挑房子。”   他手上并没有闲置的空房。阿戈斯没有伴侣的时候,再多的物质也没有意义。一处房产只是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人类。   何况就算是闲置的新房,也还是包含着他过去一个人做的决定和喜好。所以就算有,也不是什么优选。   温蛮讶异地看着司戎,先前调侃他很有备无患,可温蛮没有想到在他们没见面的这几天,司戎是真的把方方面面都做了设想与考虑。   “那会需要很久。”   温蛮相信司戎都能考虑这么多,不会没考虑到这。所以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我们如果是明天就去登记结婚呢?”   登记结婚后,他们就要住在一起了。   但如果按照司戎的提议,他们得等到新房子装修好再去登记结婚,这期间起码有大半年时间。   司戎为这个诱人的提议不坚定了几秒钟,最后还是忍痛地表达他的想法。   “那我会很开心。但我更希望你快乐。”   说完,绅士马上为自己争取权益。   “你是一个遵守约定的好人吧?”   他主动示弱:“不然我就要亏得血本无归了。”   谁能拒绝一个看起来自信从容好像从来不会输的人先服软撒娇呢。   温蛮忍笑,主动握住了司戎的手。   “嗯。我是。”   温蛮是认真抱着结婚的念头和司戎在一起的,明天、后天……哪怕后年都没有住进两个人的家,温蛮也不会背弃这个约定。   温蛮拿司戎说过的相同话回敬他:“你也是个好人。”   温蛮心底里是真的这么觉得。   乍听起来有些无奈好笑的话,竟然成为他们之间真诚的赞美与情话,司戎听懂了,被温蛮肯定所带来的巨大满足感胜过他承担的一切风险。   这是他心甘情愿的。比起等待半年或者一年,他们还有那么漫长的一生,所以追求期不是司戎做得最好的部分,他还有新的起点、新的考试,祂是贪婪的进取者,永不自我满足。   “因为我们都很好,所以,实际上我是很放心的。”   男人隐晦地炫耀他的先见之明,当然是很适度的范围,骄傲变成一种可爱的矜贵。   “走吧。”温蛮说,“既然来了,就好好看看吧。”   司戎说好。   “买房的事我今晚回去也想想,后面我们也找周末一起去看看?”   司戎也说好,并说如果温蛮需要一些参考,他事先做了“一部分”的计划,包括房子,包括现在的这个家居商场。   整个白天他们几乎都在逛家具,温蛮投入地挑选比较,对于他来说这的确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以至于晚上有些草草,但临时就近选的店,味道也很好,吃过饭后,司戎送温蛮回家。   围巾辗转在他们彼此之间,现在又单独被温蛮拿在手上,下车之前,司戎重新给他系上,于是围巾的结局尘埃落定。   温蛮安静地注视着正为他细致打理的男人,静谧温馨的氛围在狭小的空间里流淌。他们比之前任何一刻的距离更近,彼此的呼吸也有意放轻。他们都知道对方在哪里,但又慎重地保持着礼貌,不希望造成对方的不适应。   而太轻又导致太近。   应该已经是很亲密的距离,温热的轻柔的鼻息彼此交融,偶尔交错,偶尔同率,围巾再怎么系总有系完的时候,没了手头光明正大的理由,原本掩藏的心事就得登台露面。   两人对视了几息。   大概五次、六次呼吸?   分明计数,又数得不那么肯定,心思去了哪里。   司戎停顿了一会,才缓声询问:“我可以抱你么,温蛮。”   他的目光那么真挚认真,目光又不足以表达他所有的认真。温蛮感受到了。他眼睛微垂,是同意的意思。   “嗯。”   在他口头首肯之前,司戎就先拥覆。   夜晚很黑,车内未亮,他又那么宽厚,温蛮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团巨大的黑暗包拢拥抱。也许黑暗是他的西装颜色。   温蛮待在司戎的气息里,到后来,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被他的味道浸染。   之后又大约是多久,这次真的数不清楚。   “……我该回家了。”   “……嗯……”   “明天见?”   温蛮点头,脸轻轻擦在肩膀的西装衣料上。   “明天见,司戎。”   因为是伴侣了,所以契约就开始履行,一些要求不会因为还没有住在一起就打折扣。爱人就是每天都会见面,都要见面。   司戎慢慢松开了温蛮。   他又上手为温蛮理了理围巾,力求精致完美,直到很满意,才恋恋不舍地对温蛮微笑:“那回去吧。”   温蛮下车了,他往前走了一段路,又停下来回头,果不其然车还停在原地根本没发动。温蛮抿了抿嘴,一只手抓住围巾的末端,另一只手则挥举,对司戎示意晚安。   车窗降下来,是成熟克制的温柔,他也对温蛮招手。接下来是他启动车先走,因为他明白倘若再表现得不舍,温蛮就还会留在那里陪他。   那就不是司戎他的本意了。   ……   温蛮回到家,围巾和大衣陆续要离身。接下来该是消毒了,他低头自我审视——今天外出一整天,但他身上最后是司戎的气息,仿佛只有司戎的气息。他也似乎可以接受司戎的味道留下。   不过温蛮明白,他的确就是出去了一天,身上一定还有其他痕迹和味道。所以,司戎留在他身上的,还是得跟着一起消除。   家里又只有他一个人的痕迹了。   温蛮忍不住抬头看了眼挂在玄关衣架上的围巾。   也许今晚可以就开始看近期在售的楼盘? 第28章   人类塑造了一只全新的奥索兰。   温蛮洗漱后坐到了电脑面前。   看房子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温蛮做过一次——在他进入研究所工作不久后。温蛮没有很强烈的物质需求,除了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他当时不加犹豫地选择进入研究所工作,一个很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研究所的薪资十分可观, 能够尽早实现自己买房的愿望。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温蛮攒足了首付,就立刻买房装修, 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入住。   这一次“从头再来”,温蛮需要考虑的事情更多,包含他和司戎两个人的,但时间却不从容。首先是选址,要综合考虑他和司戎两个人的需求,温蛮还记得司戎说过他喜欢繁华便利的地方, 现在在住的那套望江高层也在城区, 所以温蛮有意地从一些综合体商圈附近看起。   一切才刚开始, 时间就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不过温蛮沉浸其中。他还能在家休息几天, 时间都花在这件事上, 总能有进展。   突然,手机响了。温蛮低头看,是褚主任的电话。   安静的夜晚、独居的家, 这通电话铃声格外得明显,甚至有些诡谲。褚主任不是一个喜欢为难人的上司, 她很少在工作时间段以外联系下属, 因此在还没接通电话之前,温蛮就对电话的内容有了预感。   “主任?您找我有什么事。”   “小温, 奥索兰的事可能还需要你……不得不和你打这通电话, 明天先回来上班可以么?假期和奖金回头我会和人事那边争取补偿。”   温蛮的预感得到了验证。而褚主任在对话里流露出的情绪似乎还暗示了奥索兰的事情又有了新的变故。   温蛮对工作本身并不抵触, 但他不希望自己被操纵当做傻瓜。   “好的。主任,方便先说是什么事情吗,我好有所准备。”   “奥索兰重新换了一具宿体,这一次它提出了新的要求,不过我们不太能够接受。”   短短的一句话,信息量却十分惊人。褚主任顾虑到手机里并不方便详谈,便和温蛮嘱咐道:“明天你早半个小时来,陈所长和我会在会议室单独和你沟通情况。”   “……好。”   通话结束后,温蛮的表情有些凝郁。他分明记得那天奥索兰在激烈的情绪下破坏了刚寄生的宿体,但方灵莹说过,即使如此,奥索兰也度过了寄生期,短时间内完全不需要另一副人类身体。但IAIT还是给它了。并且现在的奥索兰,比之前更具有思维,他还学会了谈判。   它进化了吗?   温蛮不知道明天进去后,他将面对的是怎样一个“全新的”异种——在外表上,在思维上。   但温蛮知道多想无益,只会徒增焦虑,真实情况是怎么样的,等到明天、或者说再过几个小时他就会知道。   电脑屏幕还亮着,上面的房源信息让刚才与现在产生了巨大的割裂感。温蛮抿了抿唇,选择给司戎拨了电话。   “温蛮,怎么了?”   电话里看不到他,但能听到司戎一贯温和的关切,温蛮面对电脑屏幕开着的网页,忽然觉得有些自责。   “司戎,研究所有事,我明天得回去上班了。”   虽然没有明确约定过明天要干什么,但温蛮相信他们彼此之间肯定都想过明天开始一起去看房子,一定是的。可是现在温蛮失约了。   失约会诞生失望,本质这是一种失职。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然后对温蛮说。   “好可怜……我可以安慰一下你么。”   “明天下班了,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吃饭?明天有一出挺有名的音乐剧,本来想当作惊喜直接带你去的,那就等明天你下了班,我们依据情况再决定。”   司戎说起这些安排,穿插着对温蛮的调侃还有安慰,他总是有办法、有计划,情绪稳定,这在无形中极为有效地缓和了温蛮因为计划打乱而产生的歉疚和焦虑。   “嗯,好。”   温蛮表现出主动参与的愿望。   “那你把音乐剧的信息发给我,我等会选一个在演出附近的餐厅。明天我会尽量准时下班。”   “没关系,明天有什么情况,我们再调整。时间不早了,要去上班的话,早点休息。”   “那晚安,司戎。”   “晚安……蛮蛮。”   温蛮微怔,但他没有核实的机会,对于司戎来说,他只是平常地和伴侣互道晚安后挂了电话。因为他们目前还不能相拥入眠,所以他顶多把这种缱绻与不舍表达在了语言上。   但温蛮觉得自己听到司戎笑了,明显是他有意的,他才会笑。他的爱绝大多数时候是体贴稳重的,可有的时候他也喜欢小小地作弄一下,看爱人脸红。   不过特意问出来就小题大做,毕竟哪对伴侣之间没有亲昵的称呼?   温蛮觉得他也得给司戎起一个,冷不防让对方吓一跳。   ……   恢复了正常的上班作息,早上出门前,温蛮按照习惯把茧晶放在玄关。最近几天茧晶的颜色有了变化,乳白色中透着淡淡的粉,并且一直保持着。   这让它多了一分可爱。   温蛮忍不住发散:这颗茧晶所属的阿戈斯也许并没有死,否则这颗茧晶不会时时还有变化。而这几天,那位阿戈斯也许遇到了它生命中的大事,才会让相隔遥远的茧晶都反应本体的情绪。   即便那只阿戈斯还活着,有生之年温蛮和它也不会有万分之一的概率相遇,但通过这枚茧晶,他们之间却有了单方面的一丝联系。   抛开研究的一切,这本身是一种多么奇妙的缘分。   温蛮和这位家里的一份子道别。   “晚上见。”   到了研究所,其他同事都还没来,换好研究服的温蛮朝会议室走去。走廊实在太过安静,以至于头顶上随着脚步逐盏调亮的顶灯把整个通道渲染出了平时感受不到的惨白。   温蛮推开门,在会议室里等了不到几分钟,褚主任和陈副所长也先后到了。   陈副所长先是说:“辛苦了,温蛮,早饭吃了吗?”   温蛮表示自己在家吃过了,礼貌客套的环节便就此结束。温蛮问道:“陈所长、褚主任,现在的情况是什么样的?”   褚主任给了温蛮一份材料,上面是关于奥索兰在研究所后的第一次寄生期前后他们对其研究的对比报告,而她口头上说明的情况则更复杂。   “我们发现,奥索兰会随着寄生而产生自主学习的意识,在思维上并不断向所寄生的种群进化。它所寄生的宿体本身,即是它思维进化的最好媒介和工具,可以说,本身的宿体是什么样的,它将最终变成什么样。”   当然不是指外表,而是奥索兰的思想、情感。   褚主任垂视着水杯里的水面,语气复杂。   “它从外卖员身上汲取了爱情;在第一个犯人身上吸收了愤怒和狂躁——那是个因为和邻居产生纠纷,然后把邻居全家七口人虐杀的犯人;而现在的奥索兰学会了狡诈和算计。”   “这一个犯人,潜逃了二十年,期间甚至不断犯案,前年才最终落网。”   温蛮的表情随着褚主任的话有了变化。   之前欧罗拉洲提供的研究资料中,并没有奥索兰寄生人类的先例,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确创造出了一只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奥索兰,推动了它的进化和研究。   但陈副所长和褚主任的表情显然也说明了:大家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完全的好事。   人类的后悔总有延迟。当下的决定是离弦无改的箭矢,但地球是一个类球体,离弦的箭朝看似朝远方一去不回,又在不知道的时刻深深扎进自己的后背。那时候的后悔,总是无济于事。   是,人类更进一步地了解了奥索兰的寄生机制,他们以后可以有选择性地提供宿体,让奥索兰朝着人类所需要的方向寄生并进化,但现在他们所要面对的是一个在人类无知情况下塑造出的恶意满满的奥索兰。   它已经有了人类群体中最狡诈阴暗的思维,它偏激暴烈,还善于伪装,它甚至可能比之前那两个死刑犯本身来得更棘手,因为它是异种。   人类要怎么再改变它?   还是忍痛放弃它?   温蛮看着两位上级,问出今天的核心。   “那么,它提出了什么要求?”   陈副所长叹息道:“它厌恶之前的自己,但不反感现在被人类供养的生活。所以它只想和过去的自己割席,于是提出要离开这里,换一个其他地区的IAIT,为了不再看到你。”   温蛮沉默下来。   陈副所长安抚道:“温蛮,研究员才是IAIT进步的核心,每一个研究员的出现、培养和成长对于IAIT来说都值得珍惜的。你没有错。”   两位上级并不希望给温蛮造成潜在的心理压力,让他觉得自己会被IAIT辞退放弃。   褚主任接过话:“当下不算什么糟糕的情况。既然奥索兰寄生人类、学习了人类的情感和思维,它说的话、提的要求我们就可以用人类的模式来理解。这恰恰说明它还在乎你,它在利用自己的价值和IAIT谈判,以达成自己的真正目的。”   “温蛮,你是我们的研究员,你没有被异种拿捏的道理。但让其他IAIT接手奥索兰,这件事也绝无可能。”   这就是两位领导提前和温蛮约谈所要传达的最关键内容。   温蛮需要在接下来和奥索兰的见面中,胜过一只狡诈的但似乎还爱着自己的奥索兰。 第29章   “我倒是有点担心你不开心。”   “奥索兰?”   他们第二次这样见面。   奥索兰坐在玻璃墙角, 身体侧背向外界,似乎对一切丧失了兴趣。但温蛮喊它的时候,它依然侧了侧头。   须臾, 它从膝盖和手肘之间窥探。温蛮也看到了它这一次的脸:比之前要更沧桑辛苦,大概和宿体本身经历过二十年的逃亡生活有关,眼眶深深地嵌在脸上, 如同两个黑洞,不是深邃,而是深渊。   无论是人还是异种,长着这样的眼睛都有些恐怖。   澄亮干净的玻璃清楚地反射着一切,当奥索兰看向温蛮的同时,它也在玻璃中看到了它现在的脸。   它下意识抚摸自己的眼眶, 这之后, 嫌恶、沮丧、恐惧一同爬上它的脸, 它又赶紧把脸藏了起来。   这一次的它, 不仅有了思维的进化, 还有了更充沛的情感, 开始为皮囊的美丑感到羞耻,不愿意这样面对温蛮。   不得不说,异种到底还是没有人类了解他们自身的人性卑劣。褚主任说得似乎都没有错, 奥索兰要挟研究所要挟温蛮,但也同时暴露自己的底牌, 被研究所操控。   温蛮蹲了下来, 从身高上他们两个现在几乎持平了。而且罪犯的脸仿佛从温蛮的视野里褪去,他看到的依然还是奥索兰的本体, 现在它就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 在玻璃边张开它的步肢, 表现它的活力,以及一个笨拙的拥抱。   “奥索兰,他们说你有要求。”   奥索兰沙哑的声音传过来:“温蛮……”   “温蛮……”   它独自喃喃了一会,像是想清楚了、下定了决心。它干枯的眼睛在蜷缩的肢体之间朝温蛮看来。   “我已经被关在这里了,如果我不能做你的雄伴,就请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它隐晦地表达,它在这场“爱情”中伤透了心。   这场爱本质上不是它的,只是它曾经以为这是自然之主附赠的礼物,是它吃过最甜的蜜,但它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自由、本性。   温蛮也很诚恳地告诉它:“我做不到。”   哪怕这一次他们见面依然有监控全程记录,但温蛮不会为了达成目的而说这种做不到的无意义的谎。   他不会为了研究为了工作牺牲自己在乎的有关于爱和家的标准。现在,他更不会让司戎难过。   “如果你不想看到我,这里还有其他的研究组可以接手你。”   闻言,奥索兰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玻璃墙外的温蛮。   一堵玻璃墙,仿佛彼此之间的隔阂并不存在,但就是一个在墙内,一个在墙外,他们永远是割裂的、不同的两类。   奥索兰用人类的眼睛、人类的口舌发出它的宣言。   “你们人类已经捕获了我,掌握着我的命运,要我生、要我死,我连一点要求都不能提吗?你们倒是将人道主义贯彻得很到位——除了你们的同类,任何生命都不在你们的道义中。”   这一次的奥索兰倒是很冷静,但它说的话却很辛辣。   “你在这里,我即使换一个研究组,但我还是知道你就在隔壁、就在这里……这样我会发疯的。”   奥索兰嘟囔着,口吻像是说给自己听,但它的眼睛又直勾勾地看向温蛮,暗示着它的真正含义。   “一块肥肉……我知道它就放在隔壁的架子上……我会千方百计地杀死你的同事,最后回到你身边。”   奥索兰朝墙外的温蛮露出甜蜜羞涩的微笑。   “温蛮……如果我寄生了你,我们也算是永远在一起的伴侣。”   它的笑容逐渐加大。   温情的甜蜜和炙热的渴望在这张人类的脸上最终定格为惊悚的杀意。   它将脸贴在玻璃上。   “我们就这样在一起吧?”   对话终止了。   观看实时监控的陈副所长紧急叫停,让温蛮即刻退出隔离区,离开奥索兰的身边。   “我们错判了奥索兰的想法。”   良久,陈副所长叹息道。   他承认了IAIT这次严重的自大和失误,并最终决定断尾求生:“奥索兰现在的状态不适合留在我们这,它既然提出了要求,就联系B省吧。”   在场的不光是陈副所长和褚主任,还有其他组的领头人,比如二组的肖主任,他听到这话后立刻劝阻道:“陈所!我们组可以先进行尝试——”   四组的秦主任推了推眼镜:“肖主任,奥索兰可说它要是还留在这,谁接手就杀了谁,您要是为科学牺牲了,IAIT会痛心的。”   “秦秀莲你——!”   肖主任气得险些口不择言。   “好了!”最终是陈副所长收住场面,他一贯气质温和儒雅,但不代表没有威信,“IAIT是一个大整体,如果可以,我会考虑内部调整安排,但这一次,奥索兰就转输去其他地区的IAIT,它需要在一个全新的环境里平复情绪,IAIT才有机会对它进行更深入的研究。褚宁,去联系B省那边吧,上回也收了他们那边一只阿宿僮,两边关系别搞得那么紧张。”   布置完所有事情,陈副所长缓和了口气,对在座所有人说道。   “这一次大家都辛苦了,站在你们各自的立场上,你们都没有错。有情绪、有想法,我都明白,但希望大家不要对事不对人。科学的最终目的是普惠,不是竞争,我们都是在一同做事的,该有的立场要稳当,该有的胸怀也要宽大。”   “好了,大家散吧。”   温蛮稍慢一步,他也因此被叫住。   “温蛮,我和你说两句话。”   温蛮脚步一顿,转回身来,朝陈副所长微微点头。   “您请说。”   陈副所长停在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一种劝勉的口吻对温蛮说道:“拥有善良的初心是一件好事。”   他留下这么一句话外,别的再没有说。   于是本身含义明了的一句话在解释上变得充满联想。   温蛮看着陈副所长的背影不语,但很快,他也重新迈步。温蛮不会为这种似是而非的谜语花费心思。   倘若对方就是有意说得暧昧,温蛮猜来猜去只不过是正中下怀。   陈副所长往另一边离开了,而这边的走廊上,三组的林主任和四组的秦主任还在,或者说是秦主任故意拉着林主任八卦,温蛮路过两位上级的时候,还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内容。   “林主任啊,你说陈所这算不算是祸水东引,啧啧,奥索兰现在可算是个烫手山芋咯……还说补人家的阿宿僮,B省不得气死啊。”   林主任扭曲着一张脸:“你别找我说这话行吗?”   本来他都快忘了阿宿僮的事了!   瞥见温蛮,秦秀莲主任笑着对他点头充当招呼,而她的笑容实在意味深长。   ……   B省的IAIT来把奥索兰接走的当天是周六,温蛮放假了,他也没有特意和那些留下来值班的同事打听情况。   奥索兰和他之间发生了不少故事,但也到此为止了。   换了一个新环境的奥索兰在之后的生命中将朝着B省IAIT研究所制定的方向不断地寄生与进化,也许最终会忘记温蛮带给过它的“爱情”体验,忘记温蛮这个人,而温蛮所在的研究小组则会陆续接收新的异种,对它们进行观察和研究。   温蛮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简单转述给了司戎。   工作和生活,在温蛮的观念中分得很开,但他会让司戎知道他的工作里大概有什么。好在司戎并不排斥这个怪诞的世界,而且还和温蛮颇聊得来。   虽然温蛮觉得可能无论自己说什么,司戎都会表现出愿意倾听和了解的态度。   司戎沉吟着:“虽然我知道这不是你话语的原义,但似乎我多了一个十分特殊的情敌?”   “可以不要开这种玩笑吗。”温蛮无奈。   司戎笑着反问:“不好笑吗?”   温蛮说:“不好笑。如果奥索兰真的出现在我们面前,它大概会先杀了你,然后寄生我,兑现他说过的话。”   奥索兰是温蛮的工作,司戎则是温蛮生活的一部分,温蛮可不希望“工作”和“生活”以这样的方式交织在一起。   温蛮侧过脸,神情平淡反而显得认真。   “如果奥索兰真的让你觉得是情敌,我会反思是我没有给你带来安全感。”   “司戎,异种也许有情感,但不要去试探、评估和操控它们的情感,已有的研究资料里我的那些‘前辈’已经付出了太多教训了。”   司戎立刻说道:“抱歉蛮蛮,我没有埋怨、试探你的意思。”   也许他刚才说的话的确不合时宜。在祂的眼里,爱情本来就是正当的一种竞争,祂甚至觉得竞争是一种督促,哪怕和所有的异种争得头破血流,阿戈斯也从不畏惧。所以区区一个奥索兰,司戎也就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戏谑的口吻。   可温蛮的视角里这件事全然不是这样,他对奥索兰公事公办,不会心软,哪怕存有一种公正的怜悯,也不会混淆自身的感情。比起竞争,温蛮的爱情是单一的特权,他不接受任何风险。   “可以原谅我刚才说的话么?”   哪怕是在大庭广众下,司戎也毫无折扣地为他认为的错误道歉。   “我没有生气。”   温蛮说。   “我刚才倒是有点担心你不开心。”   温蛮只是平常地看了一眼伴侣,但似乎已经了解透彻他的内里。   “因为你很像是不开心也不会让我知道的人。”   司戎被温蛮击败了。   虽然他早就败无可败。一退再退,是他生动演绎什么叫做灵活弹性的底线。   每一天,他都是可以输得更彻底些的那家伙。   绅士举起双手缴械投降:“我保证没有,我们说好了的,相互扶持。”   并且随后用空空的双手去购买温暖的奶茶,刚好路过,据说是这条街上近一个月最风靡的产品,他赶紧拿来赔罪。   温蛮就站在队伍外头等司戎,来往行人纷纷,他谨慎地避让,但还是撞到了一位。   “请小心。”   温蛮回头,是一个英俊魁梧和他年纪相仿的男人,从他着装、站姿来看,甚至有可能是一位军人。   “谢谢。”   温蛮道谢后,随即收回目光,对方和他的关系仅限于此。   司戎似乎排到了队伍的最前头,离温蛮有些远,温蛮只能通过司戎显眼的身形看到他。   一只手伸出,又百般犹豫后收回。在熙熙攘攘的周末人群中,根本没人察觉。   “……我想问问,这家奶茶很好喝吗?包括你,好多人在这边等。” 第30章   那是我的婚房。我很急。   整条街上就这里明显延伸出一条队伍, 但一家店的火爆有太多因素了,大部分成年人都心知肚明,拿来作为问题, 抛砖引玉的意味更大。   温蛮目不旁移:“我不知道,你可以问别人。”   与对方的诚恳相比,他则显得过于冷漠, 哪怕刚才对方还小小地“帮”了他一把。不过成年人的冷漠也是一种常态,何况温蛮在某些方面足够敏锐。   司戎在前面排队,他并不知道这边的情况,但温蛮不会让司戎需要回头。温蛮给予的安全感,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用冷漠让潜在的绝大部分都知难而退。   似乎也包括现在这一位。   但对方似乎也有着相应的分寸与得体, 又或许他真的只是一个好奇而出声的路人。对方主动接过了话头。   “我看到它打出的招牌有双杯打折的活动, 一路上看几乎人手一杯。我第一次来这座城市, 所以有些好奇。不过我自己要喝两杯……还是太勉强了。你是在等你的……伴侣吗?”他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 语气很轻, 如果不是温蛮就在旁边, 甚至听不到那几个字眼。   仿佛对于对方来说,这个身份是难以提及的,但又是他自己主动假设出这一个位置, 司戎由此可以对号入座。   温蛮重新回头看了一眼对方:英俊周正的面相做出温和询问的态度,甚至搭配微微倾俯的姿势, 让他身上原本的那种挺拔肃穆感觉消减了。温蛮还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是。”   温蛮回答了他最后的问题, 又凝神看了对方片刻。   熟悉感倒不曾消退,但陌生感却随之增加。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交织在一起, 只会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割裂感, 让温蛮本身的直觉上涌:他甚至觉得这个陌生的面孔, 自己应该在哪里见过……但这毫无根据,也过于荒谬。   于是温蛮面上就只多给了个建议:“你可以再找个队伍里的人和你拼一杯。”   对方张了张嘴,最后又只说:“谢谢。”   “……那我再试试,能不能找得到。”   但司戎开始折返的时候,这人却从温蛮身边悄然消失了,他并没有排入队伍。   “怎么了?你看起来表情不太对的样子。”   司戎细致地发现,并在第一时间关切。他边说着,边微微倾身把手里的其中一杯递给温蛮。   温蛮终于知道刚才说不上来的那份熟悉感来自于哪里:那个搭话的男人的个别举止,和司戎有些相似,十分妥帖,又试图展现出隐秘的亲近与照顾。   温蛮情不自禁地脱口:“我遇到了一个和你很像的人。”   司戎微微变了脸色,他瞬间肃立,目光仍然专注在温蛮身上,但私下里本体却开始大肆搜查,试图找出那个所谓和自己很像的人。而温蛮又只有这样一句话,那到底是容貌像,还是气质像,还是别的什么?祂却已经急不可耐地行动起来。   “哦?是么。”   他表现出适度的好奇,以期温蛮顺着透露给他更多线索。   那么他将马上锁定目标,先来一场暗自的较量。   他甚至做好了最“棘手”的预设。   那也是一个祂。   一个阿戈斯。   可司戎随即发现,温蛮流露出来的态度似乎并不那么平和,而是与他一样,有着潜在的紧绷。   “希望我的预感错了……”   温蛮低声道。   但他也没有刻意瞒着司戎。   “奥索兰应该已经在B省的IAIT里了,而不是寄生在新宿体里彻底逃脱。”此时此刻想起奥索兰没有依据,所以温蛮是真的希望自己错了。   闻言,司戎的表情也再度变化,但比刚才那次恢复如常得要快些。   他宽慰道:“如果是,该来的总归会来。如果没有消息,那就约同于好消息。”道理的确是这样,温蛮作为奥索兰一系列事件中的重要人物,如果奥索兰还有变故,他即便不再接手于参与,消息都会插着翅膀找到他。   “我们先去做正事吧。”于是温蛮说道。   尽管头顶悬剑,温蛮却不再分神纠结。B省那边派出押运转送奥索兰的是正规队伍,这样恐怖的一个猜测倘若成真,某些数字将是触目惊心的,可在温蛮的周末里,这样一个猜测没有被急于求证,反而被丢到一边,变得无足轻重。   “去看看第一个楼盘……好像是我选的。”温蛮接过奶茶后,埋头吸了一口,被温暖的口腔吐露的也是暖流般的话语,“今天我们任务还挺重的,有好几个地方要跑。”   司戎看着温蛮,也参照他的动作,喝着相同款式的奶茶。奶油配合茶底,还有时髦的奶茶小料,归根结底都是糖分入口,包含嘴里喝的和甜在心的。   “没关系,我们不是还有很多时间吗?”司戎说。   “但我想今天起码有点收获。”   乍听很直接甚至有点功利的话,但简直精准狙击司戎的心。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温蛮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牵了他的手。   温蛮又问:“第二个楼盘是你选的?”   “众多之一。”司戎温声说道,“这两个地方相对比较近,你看中的楼盘离这条商业街更近一点。”   他的话,简直可以作为各种意义上的完美模板,挑不出错处。   这一天下来,确如温蛮说的那样有些累,但两个人投入其中,再三对比,时间又过得飞快。   在初次的“合作”中,两人各拿出自己的那份计划书沟通碰撞,逐渐删掉那些不合适的,剩下所共有的,就是他们磨合的结果。   他们最终共同看中的楼盘和户型最初是由司戎选定的,温蛮当初没考虑的原因也很直接——他研究所挣的薪酬到底是有上限的,无法供他如此挥霍。   可是当两人实地详细地了解后,温蛮又实在对这个能够充分灵活改动室内布局、配套设施齐全的大面积平层很是心动。   司戎怎么可能在这种事情上令温蛮纠结取舍。倘若真有,这对于他以及祂来说都是莫大的失职,要被钉上耻辱柱。   他是这样说服温蛮的:“我想我们大概率只会买一套房子。为了这套房子,我们将在前期和漫长的将来里花费无数心血去布置它、经营它,让它从一套房子变成我们两个人的家。家是很难轻易更换和舍弃的,与其日后后悔,不如一次性做到最好。我不希望我们的家从第一步开始就留下将就的遗憾。”   听话的人知道说话的人的真实意图,但很难逃脱他的话术。当语言发挥到极致的效用时,听它也成为一种美的享受。   “而我恰恰好有这样一点物质层面的实力。我希望你快乐,我有能力做到,那么我现有的一些实力才有真正的意义。”   在用词上,司戎不夸耀自己,也并不自谦,最后综合起来倒是恰到好处。   雄性的求偶都是进攻,但尺度比力度更重要。   温蛮评价:“你应该去开语言班,办专场讲座,教人怎么谈判,说不定取得的成绩比现在还要耀眼。”   司戎欣然接受了这份夸奖,并说能够得到温蛮如此谬赞,是他的荣幸。   至于温蛮坚持买房的钱应有两人共同出资,司戎毫无意见。哪怕事实上这套房子很难实现金钱的彻底均分,但心意可以对等。温蛮将拿出他积蓄里的几乎所有,表现他的义无反顾,这个家才有所谓两个人同等的付出,可以写两个人的名字。   如果温蛮需要这样的仪式感,司戎完全附和。   至于其他还没有看的楼盘现如今已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了,温蛮都完全认同了司戎的观点,要选就选最好的,那么顺序上本来就排在后面的房子自然没有可比性。   当然,为此他们还需要去另创一个账户,把双方的购房资金纳在一起。   在没有事实婚姻的情况下,这种行为无异于豪赌,从概率学上说,能赢那是上天眷顾。但温蛮还是做了。   前面很多次,他在面对司戎的时候考虑得甚至比其他人都要久,于是从现在开始,司戎在他这里的等待都是形式都是过场,得到的都是偏爱和补偿。   温蛮在某些事上其实十分固执。当他认定一件事时,几乎没有人能改变他的心意。现在,他就认定今天要有“成绩”和“结果”。甚至今天还是周末,银行哪怕上班,但时间上也有所调整。所以他们现在需要赶在银行下班前去专门的柜台办理开户。   温蛮的手机就是在这时候响的。   头几个,静音,温蛮没注意到;后面的几个,温蛮看到了,没去理会。对方也不依不饶,和温蛮这时的固执较上了劲。   他们到了最近的银行,坐下来,准备办理开户了,一些手续不得不用到手机,温蛮终于接了褚主任的电话。   不等对方说什么,温蛮直接对他的这位直属上司说道:“褚主任,你如果没有什么要紧事,可以等会再打给我吗,我有急事。”   电话那头,褚主任一时间真被温蛮这种平淡中的理直气壮弄得怔愣了。   “……行。”   她也不自觉顺着多问了一句。   “你现在在做什么,这么急?”   温蛮给出的理由无懈可击:“主任,我赶在今天结束之前买房子,那是我的婚房。” 第31章   蛮蛮在我那,相对也更自在一些。   温蛮这么说完, 好像天下的事都不如他这会急办的重要了。   褚主任倒吸了一口气,冷不防被温蛮的话炸晕,差点被温蛮就这么带偏了。   “那你先忙……”   不到两秒, 她又反应过来,连忙说。   “手头上事情忙完,马上给我回电话。你现在身边有人、是有人的对吧?你待在人群里, 不要落单,记得给我回电话!”   褚主任再三叮嘱后挂了电话。   司戎在旁听了个大概,但是他没有表态,接下来温蛮有什么安排与变动,他仿佛都接受。结果被温蛮拉了下手肘,如同提醒一个不专注的小朋友。   “先把事情办完再说其他的。”   司戎忍俊不禁, 心情一下子变得特别好。   掐点开好了卡,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得多。楼盘开发商极有眼色, 知道司戎和温蛮确有成交意向, 又要了楼王户型, 当场就安排了专人负责招待介绍。在两人表示先要离开一趟时, 那位工作人员给了她的名片,也表示她随时都在,两人有什么计划安排都可以和她联系。   赶回销售部的路上, 温蛮坐在副驾上给褚主任回拨了电话。电话接通,褚主任那边的环境有些嘈杂, 她先和温蛮说了等一下, 随后走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温蛮随即意识到应该是真的发生了大事,否则IAIT内不至于周末聚集了这么多人, 还有如此喧闹的声音。   “温蛮。”褚主任言简意赅道, “奥索兰逃脱了。押运的主车里只有司机位的士兵活了下来, 剩下都死在了奥索兰的寄生下。”   这次奥索兰的押运全权由B省的IAIT接手,他们防着A市这边的IAIT,而A市的IAIT何尝不是心存着想把烫手山芋脱手的想法。一个不熟悉,一个不负责,而进化后的奥索兰隐藏着他们现在想来为之惊叹又为之惊悚的智商,它策划了一起惊天逃亡,造成了一整车军人和研究员的惨烈死亡。   押运车上唯一的幸存者以及前后护卫车的军人所持的说法基本一致:奥索兰在转交之前,他们对安保措施进行了十分严格的检查,绝无错疏。起初,奥索兰的表现也无异常。情况的变化发生在后半程——   奥索兰出现了分离焦虑。   “是的,分离焦虑。”褚主任重复了这个说法,“起码它是以这样的方式骗过那些人的。”   奥索兰表现出很不能适应的模样,它开始胡言,开始焦虑,开始哭泣开始疯狂,它如果是异形的模样,人类的怜悯心会随着它恐怖非人的外表将至低点;但它是以人的模样表现出可怜,绝大部分人类都怀有一颗恻隐之心。   车队停了下来,并开始想办法。行程由此拉长。   狡猾的奥索兰把这个“度”控制得刚刚好,B省IAIT内部知道并积极采取措施,但还没到反过来求A市IAIT帮忙的地步。   这件事马上迎来了“契机”——当时同车的人们以为的——奥索兰的情绪稳定了下来,因为它似乎把某一个研究员错认成了它的爱人。   “它一直喊对方‘海伦’,说不想和海伦分开。”   褚主任说:“一开始他们很警惕,毕竟他们也得到了奥索兰和你之间的资料。所以他们有意选了一个和你身形有点像的研究员过来……他们还以为自己的计划奏效了。”褚主任说着笑了一声。但这里应不是她对B省IAIT的嘲笑,而是对整个人类所共有的这份愚蠢的自嘲。   事实的结果变成了奥索兰利用人类的思维,对他们施行了一场成功的蒙骗。   它的举止表现让IAIT和军方迷惑,逐渐放松了警惕,但实际上却是奥索兰不断导演着这场戏码,它让那位和温蛮有些像的研究员相信自己可以安抚奥索兰,甚至掌控奥索兰,奥索兰极度需要一个“海伦”的安抚,而现在他正在作为海伦。   之前奥索兰潜心蛰伏,为此装疯卖傻言不由衷,现在终于轮到它成功了。   “在现场核对遗体的时候,每一具尸体都存在寄生迹象。”   这就意味着奥索兰寄生的能力也在进化。   在最开始,它也许是利用了研究员瞬间的疏忽,成功地在行驶的车辆上寄生了一个宿体。但研究员的身体不可能从一车军人中逃脱成功,所以奥索兰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寄生……人类眼中的杀戮,对于它来说只是一次次挑选。而短时间内的频繁转换,让它也许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巨大变化——新的进化。它在这些宿体中学习、进化,最终在寄生到满意的身体后收手逃离。   追溯因果,导致事情变成这样,关键就在于他们当时不该近距离地接触奥索兰,让它有可乘之机。但事已至此,再说这些毫无意义。   “温蛮,奥索兰一定会来找你。”   “现在的情况是两边已经分派人手。一方面尽快捉捕奥索兰,另一方面派人保护你。邵庄会带特警队去找你,他马上会和你联系,IAIT有绝对优势的生物识别系统,如有需要,你可以回IAIT内住。”   可奥索兰已经来找过他了。   温蛮内心里闪过这样一句话。   这时他手机通话显示邵庄也打了电话过来。他低头看了眼屏幕,对褚主任说道:“是,我收到邵庄电话了,他这会正打给我。”   褚主任那边就说:“那你先和他联系,注意安全,温蛮。现在内部正在商讨进一步方案,但情况不容乐观,所以接下来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确保自己的安全。”   温蛮转接了邵庄的电话,邵庄也是开门见山上来就问:“温蛮,你人在哪里!”   温蛮看了一眼开车中的司戎,说出了等会他们要去的售楼部地址。   “我在路上,还有几分钟就到了。”   邵庄起初也因为温蛮告知的目的地有些愣,但电话里他没多问,只是嘱咐温蛮随时保持手机畅通,他们即刻往那边赶。   “你现在不在家和研究所,奥索兰大概率找不到你,所以你先在你说的那个地方等我们。”   在电话里,温蛮同样也没有和邵庄说,他已经遇到奥索兰了。   接了这么两通电话,温蛮的心情难免受到影响。司戎看破但没说破,只是在停好车后倾过身,给了温蛮一个拥抱。   心理认知驱动身体习惯,在充满司戎个人气息的怀抱里,温蛮的心情得到了些许平复。他无声地蹭了蹭司戎的肩膀,然后感觉到男人西装下的身躯似乎微微有了变化,先是绷紧,但又怕惊扰了他似的,随即强迫自己放松回原来的状态。加上司戎他自身的气味,温蛮觉得自己像是已经陷在了一张柔软的床里,浑身心都得到充分的包裹与放松。   上一次研究所门口差点被奥索兰袭击那回,他撞进司戎胸膛里的时候还觉得这种触感颇为怪异,但现在,温蛮却已经得到了安心。关系的亲疏在温蛮这里真的太重要。   这之后就没有什么不愉快了。   签好购房合同,温蛮终于露出一丝明显的笑容。其实也是几张薄纸,不过终于轮到温蛮觉得几张纸也具有了特别分量。   司戎默不作声,甚至示意招待他们的员工都可以离开了。   独处的贵宾室里,只有他可以欣赏到爱人对手里文件爱不释手的可爱情态,他要静静地欣赏……反复地品味……温蛮此刻的一举一动,都是祂最好的精神食粮,祂也在喜悦,满足……   贵宾室里的灯光暗了一度,仿佛整体被蒙了一层暗布,说不定是什么自动光感调节的科技。明暗的变化并不那么明显,温蛮也全无感到不适,反而在稍许变昏暗的灯光氛围里微微变换了姿势,整个人更放松地陷在沙发里。   司戎也更靠近,两个人挨在一起坐着,温蛮半边身体靠着他。渐渐地,重量也向他这半边倾斜。   邵庄几个人赶到时,就见两个人亲昵地挨坐在一块,温蛮的眼皮似阖非阖,手上捏着一个硬塑料文件袋,好像快要睡着了。   他们开门的一瞬间,司戎原本低头的温柔垂视立刻变为抬头。明明是熟人,他却一言不发,甚至这个坐着的这个西装男人此刻看起来像蓄势待发准备撕咬他们的野兽,让身经百战的几个警员在神经上下意识进入了备战状态。   但随着光线明亮,一切昏朦里没有挑破的秘密似乎都是一晃眼的错觉:没有什么危险和异兽,西装绅士的表情也那么得体矜持。不变的只是他们之间的亲近姿势。   工作人员有些尴尬地对大客户司戎解释道:“司先生,几位警官说他们要找这里面的人……”   司戎略略颔首:“我和这几位警官相熟,他们是来找我们的。麻烦添一壶茶,几位警官一路赶来比较辛苦。”   对方很有眼色,立刻就明白该做什么了,她笑着点了点头,做好这一切后为几人关上了门。   温蛮终于清醒了,他先是眯了下眼,适应了重新变得亮堂的房间后才睁开,入眼便是邵庄、宋程,还有其他两名之前他没有见过的异种特队警员。想来这个屋子的确布置着自动调节的光源。   邵庄带队走近,和两人打了招呼:“晚上好,两位。”   宋程也跟在队长后头打招呼,他还下意识多问了一句:“温先生、司先生,你们是……?”   还没得到当事人回应,宋程反而是被自家队长给乜了一眼,顿时更二丈摸不着头脑,可也不敢再轻易搭话了。   温蛮先是应:“几位晚上好。”   随后又回答了宋程:“我和司戎准备结婚,今天我们来看新房。”   一切都有问有应,没有任何回避的成分。   邵庄的脚步顿了顿,随后坐下来,面对面地和两人说了句:“恭喜。”   其他三个队员自然也就跟着说恭喜恭喜。   司戎展露出发自内心的真诚微笑,似乎得到的这几句众人祝福,在他看来就值得郑重回应了。他握住温蛮的手,对邵庄几人笑道:“谢谢大家,我和邵队是朋友,蛮蛮又几次承你们帮助,等到我们俩办仪式时,希望大家都能来捧场。”   温蛮侧目看了他一眼。   之前还没具体商讨过婚礼的事情,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涉及这个话题。但被司戎以这么自然的口吻提及,也似乎并无不妥。   当然,某人一些弯弯绕绕但无伤大雅的小心思,温蛮只当没有发现。   三个警队队员又接连“谢谢、谢谢”,还是邵庄先开口直指正题。   “奥索兰的事,温蛮你应该已经接到相关讯息了。由于奥索兰接连寄生了同车四名十分优秀的军人和两名研究员,它的个体能力可能到了十分危险的程度,对于它的处置,有可能把当场击杀作为优先级。”   邵庄递出一叠资料,分别是遇难的几位军人及研究员的资料,上面有他们的长相、性格以及履历。邵庄着重抽出一张,示意温蛮先看。   “这是它逃离押送队伍时寄生的宿体,少校陆夷亓。它会来找你,温蛮,你要认得这张脸。”邵庄说着,冷不防突击了一句,“或者你是否已经见过这张脸。”   温蛮看着属于陆夷亓这个人类的资料,上面关于他的履历光辉灿烂,他正直宽厚、沉稳隐忍,具有卓绝的领导力和执行力,对下属友爱,对国家忠诚,是一眼即知的天骄。   只不过他牺牲了,这些美好的品质都成为了奥索兰思维的养料。   “我见过他了,在下午。”   几人豁然一惊:“什么——!”   温蛮说:“它在大街上问了我几个问题,又在司戎回来之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奥索兰问了什么?”   温蛮如实相告:“它问我排队在等的奶茶好不好喝,它有些好奇,也想要买,但是没有人能和它一起凑双杯打折的优惠。”   宋程哑然:“奥索兰……这么接地气的?还是陆少校其实……”   邵庄蹙眉打断了宋程显然十分年轻幼稚的发言,他细心地再度询问:“除此之外,它还有说什么?温蛮,它找到了你,和你当面说的话一定都有别的寓意。”   温蛮想了想,补充道:“它有问过我,是否在等谁,是不是伴侣?我回答他是。”   “我建议它如果真的想尝试,可以再去找一个人拼。它那时同意了我的建议。仅此而已。”   但邵庄皱起眉,显然觉得还是不对劲,奥索兰千里迢迢地逃回来,绝不会这么只问几个这么简单的问题。   奥索兰变得难以琢磨。但温蛮就在这里,不管是出于保护还是守株待兔,他们必须守好温蛮,不能让他和司戎出一点意外。   邵庄当机立断:“今晚你不要回家,奥索兰寄生林奇的时候知道你家住址,大街上它也许出于顾虑不好下手,但很有可能埋伏在你家附近。我会另外联系警力去你家附近搜查。”   对于邵庄的安排,温蛮理智上明白这是出于安全考虑的优解,但离开家的这个决定对于他来说还是难以立刻接受。   其实他的家里有阿戈斯的茧晶,但这件事并不适合当众提。   这时,本来做背景板的司戎出声了。他修改了邵庄的决定,并在此基础上给出了一个令温蛮可以放下顾虑的最好安排。   “大家今晚都到我家吧。”   “研究所的生物识别系统是我公司研发的,奥索兰无论寄生在谁身上,都逃不了针对异种的生物识别。几位警官可以把精力专注到保护蛮蛮身上这一件事上,想来不会那么分神劳累。”   “而且蛮蛮在我那里,相对也更自在一些。” 第32章   他粗野的实话。   司戎列举出去他那里的诸多理由与好处, 一条条,让人信服,更不要说反驳。   邵庄短暂考虑后便同意了。   奥索兰目前不太可能知道司戎的住处, 而司戎的住处若如他所说有着媲美IAIT的监测和安保,当然是再好不过的落脚去处。   司戎还主动邀请宋程坐到他们这辆车上,两辆车三三组合地开往司戎家。   位于这个地段的望江豪宅, 不用多说,就知道它的豪横。几位异种特警都不是刚出社会的小年轻了,但知道归知道,乍一眼见到一个与一个完全不同的生活的缩影,还是忍不住感叹世界的参差。   其中一个警员甚至说:“我以后可以和经侦科的吹了,终于不是我没见识了……”   邵庄作为队长, 不得不出声维持了一下警察对外的大众形象:“好了, 说什么呢啊?”   在来的路上, 司戎提前把生物识别开启, 一行人就在入户走廊的位置经历了一回全方面的生物识别探测。   这是温蛮上一回来所没有的步骤。   他看到司戎对自己别有深意地眨了眨眼, 显然要和他维持一个只有他们彼此心知肚明的秘密。   温蛮想:这一套和IAIT共用的生物识别系统在司戎这里沦为了辅助, 真正让司戎有恃无恐的,是他家里存放的阿戈斯的茧晶。如今,比起双重保险, 更多是给邵庄他们那边刻意做出的样子。   司戎那样自信从容的一个人,温蛮还以为他会更相信自己公司研发的技术。温蛮还记得过去司戎和他的几次交谈中, 司戎对于异种表现出的态度其实很微妙:他并不抵触, 但也不热衷或崇拜,不像是会对玄乎其玄的茧晶笃信不疑的人。   这一点上倒是颇有些奇怪。   不过这个念头只在温蛮脑海中短暂地停留了片刻, 它显然不是今天的重点。   司戎让几位特警在门口稍候, 随即找出了鞋套, 让邵庄逐一发给自己的队员们。他还给出了这样的理由:“换拖鞋的话,真有紧急情况,拖鞋就成了累赘,相比之下,鞋套就方便也干净。”   一旁的温蛮跟着点头,表示完全附和。   邵庄看了眼手中的几只一次性包装鞋套,又看到温蛮的满意与自己队员情不自禁的认同,后知后觉他自己先前在温蛮那里究竟是怎么被比下去了的:司戎在这发鞋套,而他踩了温蛮一屋子的泥脚印。   不讨论事情性质,但从行为本身出发,还真是高下立判。   但纵观司戎的言语,表面上他考虑周到,实际上却牢牢把控着选择的方向,最终的结果一定是他所要的,不被他满意的选项则一开始就不存在于选择中。   比起妥帖温柔,这其实是披着温和外皮的控制欲。   司戎可以默不作声地操纵这一次的结果,还赢得别人的称赞,就可以永远这样默不作声地挟制住他身边的人——比如他接下来人生中最亲密的伴侣。   邵庄直觉这不是什么良性的关系,可他从温蛮的表情中得到了结论:这也是温蛮最满意的导向。   邵庄嘴角微微抿起,当下却没有出言扫兴,其他几个人更不会有这样的敏锐。他们按照房子主人的要求照做,进门的时候还格外礼貌。   “打扰了。”   “打扰了……”   结果发现自己比主人还要先一步进来。   一个细节处的小小失礼,但在绅士的对照下分外突出,几个汉子连忙转回身,然后看到递给他们一次性鞋套的房屋主人,又专门拿出一双看起来就十分舒服的拖鞋给温蛮。他等待、陪同温蛮换鞋,甚至表现得仿佛可以帮对方换鞋。   徒留奢华空旷的豪宅对几个警员敞开,主人的关心问候全然不在。几个人一同堵在在玄关入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感觉这空旷的豪宅让他们浑身不自在。   宋程觑了司戎和温蛮一眼,又看着亮堂却安静的屋子,小心翼翼地开口:“会不会打扰到家里其他人……?”   司戎否认了这个说法。   “放心,我没有任何家人。”   说完后,他自己恍然,转而牵起了温蛮的手,整个人一下子变得格外温柔与不同。   “不过我现在有了。”   这种公然秀恩爱的行为,简直是纯种的恋爱脑。无论原先是杀伐果断、冷静从容还是不近人情,爱情都会让这个人在蘸满糖霜后变得有些腻味,然后乏味,最后面目全非。   可司戎表现得太坦然自然了,他满心满眼地只有温蛮,让人很难在这样的当下对他所展现出来的纯粹与幸福表现出嗤之以鼻。哪怕他对外界的评价也不屑一顾。   温蛮微微哑然。   司戎则对他笑了笑,适时终止了他对于幸福的渲染和炫耀。   之后,司戎作为主人,慷慨地允许几位特警在他家里的各处警戒或者休息。他并没有对他们提任何需要在这个空间里需要遵守的规矩,或者说,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暇顾及多余的人了,他全身心都只在温蛮一个人身上,他只想在接下来把温蛮照顾得妥妥帖帖。   他让其他人自便,自己则单独带着温蛮来到里间的卧室。   他打开房门,引导温蛮进来。当温蛮进入后,男人的手撑在门把上,微微一压,门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阖上。   这下,在一个相对更小的空间里,完全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屋子里的灯把司戎身影投射得十分斜长,甚至把温蛮都笼罩了进去。感觉到身后有黑影盖过了自己,温蛮转过身,看到的是司戎站在门旁,而他的身后房门已经完全阖上了。   门嵌在墙上,整面墙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幕布,他们两个的影子,又转而出现在了墙上,彼此十分贴近,甚至有不少重合的部分,以至于温蛮初看的几眼,根本分辨不出来这是他们两个人的影子。直到他往前向司戎靠近了一步,怪诞难辨的黑影才逐渐清晰可分——确实是他自己和司戎的影子。   “对不起。”   私下独处里,温蛮开口说的第一句反而是抱歉。   “是我疏忽了,之前从来都没有问过你的家庭情况。”   显然,刚才宋程误打误撞引出了司戎的答案后,温蛮心里就一直记挂着这件事,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他第一件要说的也正是这件事。   温蛮的话驱动司戎接下来应该说的话,为此祂开始紧急想办法:祂以为是自己刚才的答案错答,稍有不慎,就踏入了温蛮的禁区。   司戎已经开始不断回忆他装裱起来的、温蛮给他的那份协议要求里有没有关于“原生家庭”的部分。   他敢肯定没有。   但万一呢……   万一真的是他不小心疏漏了……   无言的几秒钟是一种凌迟,可温蛮那么仁慈。他并不知道自己握有这样生杀的权柄,但是在最危险的情况下也从来没有滥用他的权柄。   他没有让司戎等待,直接给了司戎答案。   “因为我自己没有家人,所以在我想要的伴侣关系里也就下意识忽略了对于对方家庭的关注。如果我的未来伴侣还有家人,我就只希望他们不要对属于我和伴侣的未来指手画脚,没有别的任何好奇与要求。可你没有对我提起,我就从来没问,这其实是不对的。”   司戎不希望温蛮这样想,他随即说了一句玩笑,想要抹掉温蛮自责的念头。   “你没有家人,我原本也一样,了无牵挂,这倒是说明我们两个天生一对?”   但温蛮没有被他说服。   “本质上是我之前对你做得还不够好,我忽视了你,我应该和你道歉。”   司戎也会欣然地喜爱着温蛮固执的一面,只是他可不希望温蛮因此把心情弄糟。   他赶紧说:“所以我才相信,在今后我们会重视彼此如同重视自己,把这个家看得比什么都重要。那么之前所有的等待、所有的磨合,就都是有意义的。”   司戎双手握住温蛮的肩膀,微微一点力道,温蛮就埋在了他怀里。在这个西装衬衫营造出的充满安全感的世界里,温蛮在司戎的衬衣上蹭了蹭脸,留下自己的味道。   “……嗯,我保证。”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但没有心情不好。这种微妙的脾气介于耍脾气和不好意思之间吧,大概是被别人看透了自己实际有些卑劣的一面,但又被对方春风化雨地包容了。温蛮不怎么自在,但又有一点点的开心。好在这个“别人”是他的伴侣,是司戎。   外头的敲门声来得这么不合时宜。   司戎拉开门,是邵庄。   邵队长皮笑肉不笑地表示自己也不是很想打扰小情侣,但是承蒙司总的格外照顾,现在烦请司总再多照顾一下,能不能告诉他们今晚到底能用哪里休息,他们站在原地真的很尴尬。   司戎想说现在就是把这个屋子拆了他都无所谓,但理智让大脑刹车,还不至于说这么没脸没皮的话。最终他分出一点点绅士礼仪,给四位特警翻出了被褥,客厅还有剩余的几间客房都可以供他们随意使用。   至于祂的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不可能在这些触手可及的地方,所以司戎没什么担心。   四个人可以一同打包安排妥当,对待温蛮则要细致慢慢地来。司戎给温蛮抱来了崭新的一套床上用品,还有洗漱用具,向温蛮介绍这间房间里任何一个角落,甚至在征求了温蛮的同意后,亲自帮温蛮把床单铺好、枕头套好。   最后他还拿出了温蛮无比熟悉的东西——阿戈斯的茧晶,把它放在了床头柜上。他把这个家最秘密的武器,放在了最靠近温蛮的地方,让它从暗地到明面,让它只有保护温蛮这一项职责。   男人转身对温蛮微笑道:“今晚不要害怕。”   “即使没有邵庄他们,我也会用我自己的方法来保护你。”   司戎也正是这样做的。   司戎还没有完全起身,温蛮快步走过去,终于也有一次轮到自己能抱住他。温蛮趴在司戎的背上,双手绕过他的脖颈,最终停留在他的脸颊上,拿走了司戎的眼镜。   男人顺从着温蛮的力道,被他牵引着转了过来。   他几乎剥得差不多了:西装大衣留在了入户走廊,外套在玄关,衬衫领带眼镜是他仅剩下的绅士皮囊,偏偏又被温蛮摘了一样。他岌岌可危,祂迫不及待,几乎就在温蛮的一念之间,将决定接下来到底是他,还是祂。   温蛮手里拿着司戎的眼镜,突然凑近,吻了一下对方的眼皮。   “这是我第一次清楚看到你的眼睛,很漂亮。”   他又把眼镜戴回到司戎脸上。   “谢谢你,我的骑士侦探,晚安。”   “家里冰箱有什么早餐材料吗?也许明天我们可以一起在家里吃早餐。”   眼镜还了回来,但司戎觉得自己的伪装更加支离破碎。温蛮才没有碰他的领带,但仿佛已经牵住了这根套在他脖子上的绳子,成为他唯一的神祇。   “我等会去看看。”   司戎说出粗野的实话。   “就是为了能和你一起吃早餐,冰箱里的东西都会一应俱全的。” 第33章   伪装你好好先生的模样   如果是其他人, 这话委实夸张出格,但由司戎出口,好像真可以实现。   甚至因为他一贯的绅士态度, 这份骤现的粗野和狂热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反差,让他本人变得更立体,更有魅力。   温蛮难免有所吓到, 下意识想往后缩。但他又马上忍住了,抿着嘴角,点了点头,表现出自己能够从容应对和答复的姿态。   他不说话,只做动作,这强作矜持的样子就好像公主捏着裙子, 再三考察才把手放入对方掌心, 终于同意骑士在舞会上的邀约。   他们在为明天创造新的约定。   司戎没有再逗留, 为了明天, 他在今晚有很多准备工作亟待完成。阖上门以后的绅士主动脱下了自己的眼镜, 在射灯的走廊里, 他留在地板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司戎边走,边给何景发了一条消息。   [我要奥索兰的位置,就现在。]   他相信何景不会让他失望。   ……   撕开包装袋的声音很轻, 随后是咀嚼声。冬夜里,没有热气的食物都差强人意, 只能是为了填饱肚子的应付。   有一道声音比上述综合起来的声音还要更轻, 但却迅速引起了逗留者的警惕。这里原先的人影消失了。   只听见一声极有力道的空掷,没有吃完的食物顿时作为武器向浓黑的暗团袭去。   黑影铺张开来, 向上化为了一道如有实体的墙, 接着变成了黑色的伞面。只听见吧嗒一声, 暗器被挡落在地面,重新变成了可惜的食物。   伞面和诡物的连接处,一只握伞的手慢慢显露出来。   祂游刃有余地转着伞柄,口吻也十分得轻慢。   “浪费食物、乱掷垃圾,看来你对人类社会还适应得不够好,奥索兰。”   奥索兰紧绷着脸:“你来干什么。”   “来看我的笑话?”   “不。”长柄黑伞由开转合,充当为支撑在地上的优雅手杖,牵引出祂更多的身体部分。仅从显露出的这半身人模人样的西装革履来看,祂倒是适应得很好。   “我只是想来看望看望你……顺便了解下,你对于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奥索兰才不相信祂。在奥索兰自己因为寄生得到了聪明狡诈的人性时,对方还要魔高一丈,奥索兰从计划出逃到成功逃出生天,以及此刻的东躲西藏,也许都在祂的意料之中,推动之下。   因此,哪怕面前这个也是异种,奥索兰却不会轻易把祂当成自己的同类,和对方推心置腹。   奥索兰的“无礼”并不值得让祂动怒,但也不足以让祂容忍,祂也从来不是一个好脾气生物。   “重获自由,想必你再也不愿意回到被研究所关押的日子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在你一口气杀了六个人类精英后,人类对你采取的办法将有所改变,到时候你是可以用永恒的死亡来换取尊严和自由。”   奥索兰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但即使连续接收着刺耳的字眼,他也还是忍住了。   不再是一言不合露出原形,奥索兰学会了用言语回敬。   “你倒是和一个真正的人类没什么区别。祂们中有谁把你错认成人类吗?”   来者沉默了片刻,可以认为是祂的思考,然后愉悦地笑出声。   “谢谢夸奖。”   奥索兰默然,心里彻底认清了仅凭自己很难给对方造成什么心理伤害。面前这只阿戈斯的社会化做得极好,也无耻到了极致。   无论是作为祂本身,还是现在祂所寄生的宿体的情感,都反感这样操着温柔刀割肉的家伙。   可是温蛮却很喜欢这只阿戈斯做出的样子。   那不是温蛮的愚蠢和识人不清,而是阿戈斯实在太会伪装,太知道如何达成祂基因中不教自会的目的,从追求者变成唯一。   奥索兰原先只对这个种族略有所闻,那时觉得事不关己,如今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你很厉害。”   祂撑伞的姿势有了变化,姿态上更加随意——奥索兰亲口认输,让祂这次又赢得不费吹灰之力,祂当然可以宽容地对待手下败将,发扬一点剩余的绅士精神。   “人类官方会加大力度抓捕你,你现在这张脸已经牢牢地成为监控重点捕捉的内容了。”   奥索兰没回应这句话。   于是祂了然道:“看来你不打算临时换一副身体。那么,需要一点帮助么?起码在A市,我们可以为你抹掉一点痕迹。”   祂能怎么找到奥索兰,自然就有相应的方法让人类无法找到一只异种。   祂如此得自信,也如此得傲慢,真是和在温蛮面前时的模样截然不同。奥索兰心想:真该让温蛮看看他口中的这个伴侣的真实模样。   但很遗憾,奥索兰发现自己还比不过“这样的家伙”——   当奥索兰终于有机会能够站在温蛮面前的时候,他那颗原本因为爱情而狂热的心却变得有些冷却:他用了最好的模样,调整到最好的状态,过程百般辛苦千方百计……他变了好多好多,他依然还保留有那颗最初被爱情占据的心,但又不止装了爱情。   他多的那些部分,有很坏的,也有很好的,对,现在的他甚至可以对此区分评判了,这些多的部分甚至加起来已经比当初那份纯粹疯狂的爱情要多得多。他变得面目全非,可温蛮还是一如既往。   于是在奥索兰见到温蛮,说出第一句开场语后,祂就知道了结局。之后的话,似乎都是为了这场对话有一个相对圆满的结束。   祂变成了他、他们……和温蛮相遇是为了和温蛮告别。   可祂永远都会记得打开家门接过外卖后对他随口说过谢谢的温蛮、研究所里和祂面对面朝夕相处的温蛮……   “你最好能永远保持在温蛮面前伪装你好好先生的模样,不要让他发现你是个骗子,是个也披着人皮的怪物,阿戈斯……司戎。”   奥索兰既说出对方种族的名字,又说出对方为自己取的人类名字。   奥索兰接下来注定要离开这座城市东躲西藏了,不会再有温蛮的消息,他只能希望温蛮永远没有机会得知这个有些残酷的真相。所以他说的这句话,与其说是告诫,不如说是一种提醒。   可这样一句话却让司戎勃然大怒。原本优雅的那半边西装黑伞统统暴化成为触肢状的利刃,疯狂朝人类样态的奥索兰袭去。   ——祂要抽掉这家伙的牙齿,拔掉祂的舌头!   ……   温蛮在司戎一连串细致入微的体贴下,竟然也收获了一场称得上不错的好觉。   在卧室自带的卫生间里洗漱时,温蛮习惯性地把茧晶随身带着,等到要出房门时,差点就这么揣在手心里走了出去——他在家里每天早上都是这么做的。   还好堪堪反应过来,温蛮把茧晶收在了屋子里一个隐蔽的地方后才打开房门。   走入公共空间,就看见已经在位于餐厨的司戎。期间温蛮当然还在这个家里看到了别人,也有问好,但都不重要。   温蛮来到司戎身边:“早上好。”   新的一天是从温蛮的这句话开始的,司戎的脸上也就有了朝阳一般温暖热烈的情绪。   “早上好。”   在家里只简单穿着衬衫和休闲裤的男人主动蹭过来,忠诚又粘人,迫不及待地给温蛮展示他一晚上的成果——   冰箱里肉蛋奶水果蔬菜一应俱全,台面上的面包机和咖啡机甚至已经开始工作。   温蛮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昨晚几点睡的。”   司戎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忘记了……但估计很晚吧?昨晚做了一些事……我就有些兴奋地睡不着了。”   凌晨大晚上,A市再怎么便利发达,送夜宵也比送商超来得可能性高。   温蛮就问:“昨晚何秘书加班了吧。”   司戎微妙地沉默了两秒。他这样的态度,接下来都不用他自己回答,温蛮就已经知道确切答案。   司戎转变说法:“蛮蛮好厉害,怎么猜中的?”他又给自己打了个补丁,“我可是有给何景付相当可观的一笔加班奖金。”   “因为大boss为爱昏头的时候总有底下人为他负重前行——爱情剧都是这么演的。”   温蛮就差没说,司戎照搬荧幕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起码在主角的设定上编剧可以考虑向司戎取经。   这是显而易见的调侃,不过司戎照单全收。   温蛮忽然觉得背上一重,男人从背后抱住了他,自己就这么被困在司戎的怀抱里了。   身后的“庞然巨物”用他自己的身躯、气味全方位地包裹着温蛮,进行着甜蜜的蚕食。   “好吧——这样算重么?”   他拉温蛮一起下水,调侃的爱侣从来都是成双成对。   马上的,他又恰如其分地撒娇。   “蛮蛮,帮我套一下围裙?要不然衬衫会脏的。”   他超级会行使他爱人的义务,现在则表现对权利的享受。他还精准拿捏温蛮的心理,温蛮那么爱干净,他当然也要干干净净。   温蛮愿意的同时又带了点对司戎本人的无可奈何。不过即使看破,温蛮也纵容惯着司戎的这些小坏心眼。   他从旁边的墙上拿下围裙,转过身来时司戎已经摆好弯腰垂头的姿势。当温蛮把围裙的套子挂在男人的脖颈上时,男人的姿态更低了,好像心甘情愿地被套牢。   变成围着厨房转的伙夫。   大厨师作品纷呈,就连邵庄等人每个人都得到了一份精美的早餐,当然所谓“精美”,是不能够和温蛮盘子里的那份特供相提并论,但几个人已经喜出望外。   大家都觉得这是美好的一天……   直到他们就这样在司戎家里看房屋主人秀恩爱秀了好几天。   奥索兰躲到哪里去了?近距离成天面对一对热恋期的情侣,看着司戎对温蛮堪称细致到变态的爱护,有时候他们真的宁愿和异种厮杀对决。   请奥索兰给他们一个痛快,让这样的日子结束吧。 第34章   “海伦”   A市和B省对奥索兰采取了联合捉捕行动, 但最终事与愿违。现代社会在科技的加持下,可谓天罗地网,偏偏就是这样, 也不能抓到奥索兰。异种特警们在温蛮的家附近蹲守,但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员,就好像奥索兰彻底放弃了对温蛮那不正常的执着。   于是人们不得不扼腕表示:也许奥索兰又舍弃了陆少校的身体, 改换了另外的身体寄生。那么他们行动的困难程度无异于大海捞针。   一件事长时间无结果就注定了结局。毕竟官方不可能永远将精力都投入在这一只异种身上。虽然还没有正式宣告失败,但被搁置不再提起,就是一种默认的失败。   邵庄他们也从司戎家里撤离,这个家只剩下司戎和温蛮了。   其他人都走了,温蛮才恍然反应:他其实也应该属于客人。   几天下来,温蛮渐渐地对这套房子熟悉了。他对于房子里的装潢陈设适应得很好, 对于和司戎一起同居的生活也适应得很好。他甚至自己揭示出了原因——司戎的家里有不少细节和他自己家完全一致。所以温蛮觉得熟悉、很快适应。   这些细节被藏得太深, 温蛮在第一次来司戎家的时候甚至没有发现, 只是潜意识里觉得合乎心意, 草蛇灰线, 一切早有伏笔。   可以说这是细致, 换另一种角度这还是恐怖,但温蛮觉得舒服。剥开这个可以被称为“庞然大物“的豪宅的壳子,它露出来的内在诡核是多么得戏剧化, 一切都仿佛在暗示这是专门为温蛮设计的。   现在这个“家”还对温蛮实施蛊惑,不断告诉他:这里家和他那个家不会有太大差别的……只是一点点差别, 这几天的适应说明他们本身多么合拍……两个家有什么差别, 根本没有差别,这里就是家, 所以留下来吧, 留下来吧留下来吧……   房子不会发声, 那么究竟是谁的心声?现实里都没有人出声。   温蛮轻装而来,离开的时候当然也一样轻便自由。只不过这个家里却已经多了很多东西,且再也不会被收起来了,床褥、餐具、牙具……温蛮一一在这里烙下了他的痕迹。温蛮只带走了一样随他而来的东西:那份购房合同。   关于这份合同的去处,司戎这样表态:“我留有婚姻协议,你保存购房合同,很公平不是么?”   在他眼里这两样东西等同。   如果现在还不能朝夕都在一起,那他们就各自带走一份,当人质,当慰藉。   温蛮默不作声地看着司戎诡辩,然后仰起脸,当然他也要求司戎低下头,最终给了对方一个印在脸颊的轻吻。   “你这个时候反倒不撒娇了。”温蛮则这样评价司戎的大度。   在一起的时候,这个男人时时刻刻都要黏在一起;到放手的时候,他却没有依依不舍。但温蛮才不信。   大概几秒钟后,温蛮问:“我有哄到你吗?”   在温蛮面前,司戎没有抬手。如果当面捂着被亲到的地方,整个人未免显得太不值钱了。但他总要做点什么来缓和内心此刻的澎湃,最后他把唇抿成一线。   “完全被哄到了。”   男人实话说道。   司戎承认他自己好哄得可以用一个吻就解决。起先温蛮还信以为真,觉得自己在这段伴侣关系里可能掌握到了相当程度的话语权。可马上,穿着西装的男人口中反复着“他可好哄”,主动把脸颊又凑近,请求温蛮再哄一哄。   ……   奥索兰的搜捕结束了,但不意味着IAIT对于奥索兰的研究完全停止。失去了实验体本身,但研究所内部还留有研究数据以及奥索兰的血清。而奥索兰被押送去B省的路上,它所展现出的行为都被车上的记录仪无间断地记录着,成为了B省IAIT持有的珍贵的影像资料。   两边IAIT正好就此开一个线上会议。   温蛮这次复工,明显感觉到大家对他的态度再次有了变化:奥索兰就像是一连串的火线,让温蛮在所里炸出了名。   对此,温蛮没有任何语言上的表态,不过主动承担了这次两边会议的一些文书工作。   他的反常倒是也被有很合理的解释:他想在领导面前“将功补过”吧。不管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归于他错,但就怕上级认为他有错。所以这个时候态度积极一些,想要表现表现,似乎也是职场上再常态不过的一种做法。   双方虽是线上会议,但这边所里内部却要求了所有研究员到位开会——如今奥索兰已不属于哪一个组的单独研究对象,它的资料属于所有研究员共同复盘、学习的内容。   温蛮坐在会议室入口处的第一桌,会议开始前,研究员们三三两两地进来,在温蛮负责制作的签到表上签字。   等到领导们一一入座后没多久,两边的线上会议正式开始。   褚主任代表这边IAIT陈述了在对奥索兰的研究过程中得到的一些数据,她甚至公开了第一组内部还没有来得及验证的那个猜想——奥索兰的细胞很可能拥有寄生性,能够寄生、替代病变的细胞,攻克相应的医学难题。   这在双边引起了轩然大波,即使是会上,也压不住下头研究员们交头接耳。不过现场并没有刻意维持秩序,领导们似乎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希望科学的每一个震撼、每一次疯狂大胆,都能鼓动研究员们的科研渴望,为今后更大的成就铺垫进取心。   温蛮曾经亲自参与其中。奥索兰的每一次实验,他几乎都全程在场,这些实验数据、推测以及设想,他全部了然于心,不用再听。所以他看到了四组的秦主任毫无掩饰地打了个呵欠,然后低下头,仿佛在抄抄写写,但很有可能字不成形。   随着褚主任发言时间的不断拉长,一个个数据、一张张电子档案,也有少个别其他组的研究员事不关己地低下了头。   等到对方的发言场次,会议室里所有的脑袋才又都很给面子地重新抬了起来。   进入镜头的,是一个看过去就一丝不苟的男性。他笔直如锋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看起来就很重的细框眼镜,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似乎组成脸部轮廓的每一根线条都自带冷气。他相对年轻,但已经具有和褚主任一样发言的资格。摄像头映出写有他姓名的名牌的一部分,他姓辜。   这位辜姓研究员拿起他手边的几张稿子,却没有马上进入话题。   他看着镜头,径直说道。   “‘海伦’是谁,今天来了?”   温蛮闻声抬头。   纵使没有当面,但气氛一眼即知的微妙。摄像头没有刻意变换位置,但对方似乎就从画面的众多人里精准找到了温蛮,他冷冰冰的目光几乎只凝驻在温蛮一个人身上。   隐约可以听到那边会场有人在镜头之外悄声提醒着对方“真正”应该发言的内容,但对方充耳不闻。场面僵持了有一会,那边没有声音,这边也没有,像是一枚闷雷投掷了,根本无法知道爆炸的威力和时间。   温蛮看到,几个领导不同程度地都皱了眉,而辜姓研究员想要的似乎就是这种效果,他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就是依然还很冰冷。   他点开电子化的内容,手头的稿子则从头到尾都没有得到他的瞟眼,他说着B省从记录仪上得到的行为分析结果和先前早已传输回他们研究所的一部分资料。 第35章   祂时不时会露出来的“尾巴”   褚宁再度回想起那天被温蛮一句“买婚房”所支配的恐惧。   大概是旁证了温蛮太多太多次失败的相亲, 褚主任潜意识里都没有想过有一天温蛮真的能够找到伴侣,终成眷属,并且直接迈向了婚姻这一步。   而人在面前, 褚主任说的是:“恭喜恭喜。”   “是谁这么厉害啊?”她问。   本来是用来掩饰真实目的而起的假话题,但随着司戎的牵入,温蛮也有了真情流露。   温蛮慎重地措辞:“他是个很好的人。”   话很简略, 更没有透露“他”身份,但语气很真,让人也跟着确信,那一定是一个相当优秀的人。   褚主任再度对温蛮贺喜,当然心里是有些可惜那人不是自己的侄子邵庄。   ……   过年之前,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刻, 温蛮却在脚不沾地的忙碌中时常被热意包围。研究所工作很忙, 新房装修很忙, 人忙起来, 身体好像也就比单纯站着或坐着要暖和一些。而奔波在这两地之间的路途, 则由司戎每次给他戴上的围巾手套来暖。   值得一提的是, 新房在他们买后没多久就精装交付了。只不过当时他们在买房的时候就决定了要按照自己的喜好拆了重装,等去现场看完新房,设计师团队和施工队就紧接着进入。   第一个大改的地方是入户。   设计师非常委婉又非常慎重地劝两人再考虑一下目前的要求。以这套房子来说, 这个设计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正常审美的设计师都无法苟同, 并且这样的改动将会使一些布线改管的工作变得非常麻烦。   设计师是和两个人共同坐下来商讨的, 不过司戎一上来就表现得听之任之,所以设计师也明白他需要沟通的主要对象其实是谁。但当他在婉劝温蛮、并试图隐晦地审美霸凌时, 司戎的腰离开了沙发, 整个人坐直, 笑是笑着,但很具有压迫感。   “当初看中这套房子,也是因为它可改性大,能够满足我们的需求。”   “我想任何市场,应该都具备这样的可改性和可适应性?”   设计师尴尬地附和,连连表示他明白了,会以尽快的时间给出初稿。当他人走以后,温蛮转过头来主动对司戎说:“我不喜欢这个设计师,我们换一个吧。”   司戎欣然笑开。   “我也正有此意。”   他们坐着精装新房的沙发,隐约能看见远处玄关的面。起初,两个人都没有开口,也不知多久以后,温蛮盯着那地方,重申了一句。   “我觉得那样挺好的。”   他说的这句话能够引申出非常可爱的潜在内涵——他有点固执,但是又希望得到重要的人的认同。但这份可爱极其得隐晦,好在司戎完全领会。他附和说当然,做着温蛮最忠实的伴侣和主意上的附庸。有他的配合之后,温蛮一个人的想法,都变成两个人的商议。   “就算每天一进门就消毒,也比不上回来就能舒舒服服洗个澡,这样回到家,身心都放松了。”   温蛮被他说得抿了抿唇角,显然是高兴的,但是他也得说实话:“确实有点像进消杀间。”   谁家大门一打开,毫无缓冲就直接是浴室的?要在门口洗完澡,然后打开联通里间的门,得这么彻底消毒一回,检验合格了才被允许进入。   刚才那个设计师在言语上表现审美霸凌的时候,指不定在心里觉得自己先被甲方客户审美霸凌了一遍。   提这个要求的是温蛮,说反话的也是他自己。什么都让他说了,司戎该说什么?   司戎从结果出发,让一切顾虑都站不住脚。   “无所谓的,我们家不是不会有第三个人存在吗?没有人会知道。”   “而且你提的这件事,想了也不止一天吧。当初上一套房子装修的时候是不是也考虑了这种做法?”男人开始他精妙的推理,并且全中。   “第一套房子的时候没有实现,这一套还不能实现,而我不知道,或者不支持,那要等到第几套房子?这是作为伴侣的我的失职。”   “无论是从未来住起来的舒适度,还是从眼下的心愿,我觉得我们都要实现它。”   司戎当即给何秘书打了一个电话,让换设计师这件事情以尽快的速度落实。   挂完电话,他在温蛮开口之前,微笑地补充道:“这个月何景的奖金都快抵他好几倍的工资了。他绝对乐意加班。”   “你把何秘书说得好物质。”   温蛮这么说,揶揄司戎的意味占了绝大部分,毕竟他无所谓何景是什么样的人。只不过以司戎一贯表现出的得体和温雅,他说这种话似乎都像是口误。   司戎耸了耸肩:“我如果没有开出令祂满意的条件,怎么能够让祂那样的人才为我一直做事?何景还是很对得起我开给任何一笔薪水的。”   “蛮蛮,不可否认,外在的物质有时候可以为生活提供很多便利。而我赚取它,是为了能够在付出筹码、等价对换的时候不那么捉襟见肘。”   虽然俗气,但温蛮的出现,让司戎现有的这些物质财富有了真正实际的价值和意义。   所以他忽然感谢那个过去的自己。   “而且,我有些期待那样的设计落实成真——”   司戎话锋一转,又回到了刚才讨论的问题。   他的神情毫不作伪,温蛮看到了他真切的憧憬。司戎已经进入了美妙的幻想,他和温蛮描述在他构想的未来中让他无比陶醉沉迷的家庭生活是什么样的:   “那时候,我不用再隔着一层消毒酒精的味道来感受你,家里也都会充满你的味道。我会感觉到自己每时每刻都在拥有你,也在被你包围……我真怕我到时候根本离不开这个家。”   绅士彻底沉醉,殊不知他的口吻过了头,听起来还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祂就是祂,一些非人类的部分,进化或伪装得再好,也不可能彻底从祂的思维中剔除。而祂的特别、祂的脱颖而出乃至祂的不自信和心虚,全都来自于祂这个时不时会露出来的“尾巴”。在如今祂得到了温蛮睁只眼闭只眼的纵容后,这条“尾巴”露得更明显了。   对于温蛮而言,他哪怕偶尔会这么想,但绝对不会这么说。所以这才是命运至诡的一种体现吧,闷着想的,最终匹配到了一个明着说的。他们必然算得上是天生一对了。   温蛮想了想,决定把某些话咽着不说,否则这个当口一定会破坏司戎美好的想象了:司戎都忘了,这个家还会有他自己的味道,怎么可能只有温蛮一个人?而且到时候更多是两种气息的交融,哪里还会分得清谁是谁。   就像他们现在这样——   在眼下这个即将被推翻重装的、属于他们的新房子里,两个人亲近地靠在一起,气味就足够彼此交融。他们倒是要花心思去拆解出属于对方的那部分,然后各取所需。   他们还没有更进一步的亲密,平日里的相处止步于拥抱和偶尔蜻蜓点水的吻。   但是他们又都享受着这样悠长悠长的过程,这样,其中的每一点变化,他们就都明白是由于对方或自己的哪一个细节。   那么一定都是“正确的答案”。   现在,关于彼此的气味,这一道题他们都给出了最好的答案。   只可惜这个家还不能真正地留下充满温馨与安全感的气味,要真正构筑起以气味为意义的“家”,得等到眼下这个家的框架重整、他们住进来以后才能彻底实现了。   ……   接下来的两天里,A市及周边几个邻省的设计师圈子传遍了某位开价大方同时也要求奇葩的大客户的单子。并不是他们中有谁嘴大八卦,而是客户主动公开的。也许这位客户正是用丰厚的酬劳和事先言明的奇葩要求让众人综合考虑。   在某领域取得相应的成就后,行为也会更慎重,分外爱惜自己的羽毛。就一个“得在入户位置直接改装出浴室”的要求,已经让很多人望而生畏:设计本身不一定具有多么难以攻克的问题,纯粹就是怕这只是客户在“小试牛刀”,之后还有更多让人抓狂的要求等着。   何秘书把这个情况直接反馈给了司戎,当然是温蛮不在的时候。毕竟这本质上是为了满足温蛮的愿望,如若反馈这样的结果,无异于让温蛮心里尴尬难受。   司戎就两个字:“加钱。”   他丧失了在温蛮面前的语言能力,还是在何景炯炯有神的凝视之下,他分神勉强为自己的话润色了一点点。   “加钱,设计师那部分加,你也加。”   何秘书变色龙一般地露出喜悦的笑容,表示一定给司总一个满意的结果。   “对了,奥索兰那边……”   司戎对此给的注意力还不如他刚才分给何秘书的。   “不用管祂了。”   何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准备在自己的身体里彻底删掉对奥索兰踪迹的记录——让奥索兰如同亲自割断放飞的风筝一般。   但愿奥索兰一路好运吧,何景淡薄地怜悯道:听说应该是进化了,但应该不是情商,否则怎么还是这么没有眼色呢?也不知道精准踩雷了老板的哪个雷区。   虽然祂的老板控制欲极强,但如果能够得到一位阿戈斯的庇护,对于藏匿在人类社会中的异种们来说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司总,B省的IAIT今天和我们表达了进一步合作的意愿,也希望引入我们的生物识别系统。”   “这样的话,B省的IAIT,我们也可以摸清了。”   ……   还没有新设计师对接的日子里,温蛮自己则多了一项习惯:去新家转转。   有的时候甚至司戎并没有一起,只是温蛮过去了。他也和司戎说过这件事,表示不用有特意的陪伴,他只是单纯去看看。   这就有些像小动物们的固定习性,比如反复检查自己储藏的食物、细细雕琢自己的巢……是没多大意义的行为,但是很可爱的行为。   司戎尊重,并默不作声地纵容。   今天司戎公司里还有事情没处理完,温蛮也是一个人到的新家,两人约好了再晚一些时候见面。   精致的豪宅空旷且无人气,温蛮入目的是这些装潢,又在脑海里构思有没有新的需要。   “你需要帮忙吗?你的任何愿望,我都可以帮你实现哦!”   构想着,构想着,温蛮的脑海里竟然不止有画面,还有声音。   “——唔,你需要一个完美的家啊,对我来说这实在是不在话下!当然,你只需要付给我一点点小小的代价当做酬劳就好啦。”   温蛮回过神,发现这道声音并不能说是他构想出来的幻觉,因为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小东西:对方正慵懒地舔着自己的爪子,实则悄悄地用眼睛观察着温蛮。它想要掩藏,但说实话很难,因为它仅有的一只眼睛长在额头的位置,它的整个脑袋,也不知道该称之为花还是脸,在越靠近头部,越形似一朵花蕾,眼睛就在娇嫩花蕾的顶端,晶莹得像一颗水滴。   气氛沉默。   它下半张脸——姑且称为脸吧,毕竟头部半花半脸,实在难以准确地形容——嘴巴不满意地撅了起来。   “诶,你怎么没反应啊?我们可以商量一下嘛,这个代价对于你们人类来说完全可以接受的。”   温蛮看着它舔爪子时弄湿了的沙发面,深吸一口气。   “出去。”   奇怪的东西,立刻、马上、现在就离开他的家! 第36章   这只阿戈斯这么差劲的吗?   奇怪的异种抱头缩在沙发角落里。   “你吓到我了!”   它委屈地控诉道。   温蛮盯着这家伙看, 心里想:他才是要被吓到了。   他再次重申道:“出去,这里是我的家。”   异种探出它花苞似的脑袋,困惑不已:“我知道这是你家, 人类,你不是要装修吗?真的,你要是找我, 我不仅能满足你所有的要求,而且还不像你们装修那样耗时长久,保证你当天住上新房。和这种划算的好事相比起来,我想要的酬劳真的只是一小点啦……”   它说着说着,又开始夸耀式的自我推销,脑袋也随着它的话晃悠起来, 十分魔性。温蛮闭上了眼, 但眼前仿佛都还有这怪东西摇头晃脑的样子。   温蛮唰地站起身。   异种一呆, 小小地身躯仰望它视野里巨人一般的人类, 看着温蛮在客厅里走动, 异种还没眼色地追问:“你在找什么啊?”   温蛮拿起这屋子里唯一勉强趁手的摆件装饰品, 反身回来对眼前的异种径直砸了下去。   “我在找有什么东西能打你。”   ……   司戎开车之前给温蛮发了一条消息,那时候温蛮还有回复,但当他中途再发, 温蛮那边却没有了声音。   一点点的反常都足以引起他的警惕。男人的危机意识在温蛮这可以上升到草木皆兵的程度。   车子成为虚假的壳,发动机引擎无用, 真正驱使这个钢铁走兽在马路上狂驰的, 是包裹在四个轮胎表面的黑色的祂。   祂以最快的速度带着车来到新房,再直接从车内到了车外。车门没有开, 巨大黑色的物质却爬上了高楼的外立面, 无孔不入地渗入高楼的结构中。这几栋楼的外表本来装饰有璀璨辉煌的夜景灯光, 但在这一刻,这栋高楼和它的其他伙伴截然不同,像被熄灭,漆黑地隐在夜幕中,被黑暗彻底一口吞吃了。   ——这是祂的原身。   祂竟然如此巨大。   站岗的门卫还没有发现他身后少了一栋楼。只下一秒,祂就找到了捷径,庞大的身躯在一瞬间都收缩进新家所在那层的楼道。一栋辉煌的高层豪宅又凭空出现了。   西装像皮囊一样长出来。司戎这次却毫无耐心,觉得多短的时间都是一种磨蹭。他完全是耐着性子在等他的皮囊长好,否则他刚才就会直接闯进家里。   ——阿戈斯对自己的巢穴十分敏锐,特别是有伴侣栖息在那里头。祂已经感受到了陌生的气息闯入。还是异种的。   一定是祂太久没有生气了。   才有家伙敢这样挑衅。   但现在祂还要保证外表的完整,不敢冒一丝被温蛮发现的危险。嗯,所以等会进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屋子里的那个不速之客彻底闭上嘴巴,别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门自外打开。   最先迈进来的皮鞋和长柄伞都是黑色的,都已经做好了厮杀的准备。   而映入眼帘的,是站在客厅位置双手抱臂、脸色阴郁的温蛮,还有角落里两爪抱头、痛哭流涕的超小型异种。   司戎差点没修养地脱口而出:什么丑东西。   “丑东西”崩溃地扭过脸来对来人控诉。   “你才是丑东西——!还不是因为他心里想的东西,我才以这副样子出现——”   小个异种下意识地回嘴。但等它终于意识到自己听到的是异种之间的语言,才后知后觉面前新来的这位房主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它就像被强行关机的小玩偶一样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了。   啊……   它现在溜还来得及吗……   司戎把伞放在玄关,一步步走近。   “什么这幅样子,你最好解释清楚些吧,不请自来、没礼貌的丑东西。”   这只异种在司戎温和更毒舌的口吻中瑟瑟发抖,又不敢当面逃跑。脚下的地板顿时和火焰堆一般烫脚,它嗖地一下跑到了沙发后头,希望有这个家庭成员能为自己挡一挡,转移一点火力。   “我、我我叫休菈,是一个充满爱、创造爱和回收爱的使者……我感应到谁在感情上的强烈需要,这份爱的欲望就会指引我来到他身边,化身成为他脑海里所想过的相关事物……我、我很厉害,人类的爱情心愿找我准没错…………呜哇…………”   名叫休菈的异种如同倒豆子一般飞速又磕巴地说了一箩筐,倒是难为它在这种时候还背稿似的地说着看起来从哪里东拼西凑来的台词,配合它紧绷惊惧的声线,好笑之余甚至有些可怜。   它的身份,它自己和旁边的阿戈斯怎么会不知道呢。本质上,休菈是在阿戈斯强势的威压下,很有眼色地解释给唯一需要知道的温蛮听。   温蛮再次肯定,这个沙发绝对不能要了,他甚至等会就要把它搬走。最好立刻马上,和眼前这个休菈一起离开他的家。   “我没想过这么丑的东西。”   休菈哽住。如果不是一只超级恐怖的大怪物就挤在这个屋子里,它一定和面前的漂亮人类好好理论一番。   它吞吐又扭捏地诉说自己的委屈:“你不是想了玫瑰吗,叫什么密歇根蓝色玫瑰……”   “密西根碎冰蓝玫瑰。”温蛮纠正。   他打量着休菈的模样,流露出怀疑的眼神:一个只长了一只眼睛和一张嘴巴的花苞脸,躯干则是花枝,还扭在一起地延伸出了爪子和尾巴……就算他真的在脑海里浮现过司戎给他做的玫瑰,但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这种变化能力所代表的审美,真的能给人装修房子?   但休菈的话却在无形中安抚了旁边压抑着的恐怖怪物。当然,和它没关系,而是它转述了温蛮心意的原因。休菈察觉到了,眼睛滴溜溜地飞快看了一眼一旁的男人,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劫后重生的庆幸表情。   “休菈,照你所说的,你的能力和特质与爱相关,那你先前让我同意和你等价交换,帮我装修房子,你在骗我?”   尽管心里还惦念着要把沙发丢了,但温蛮已经冷静了下来,他询问面前这只据说是由他的想象幻化出外形的异种。   休菈被质问得欲哭无泪,它根本不怕面前这个人类,但是它怕身后的阿戈斯啊。它怎么会知道自己选中做交易的对象,竟然是一位阿戈斯的伴侣。   休菈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没有……但是你提出有关爱的任何愿望,我都可以实现。在你的心里,家和爱是高度捆绑在一起的,所以我就可以根据你的心愿,把这里布置成你喜欢的样子。”   所以它并不是什么拥有美学鉴赏品味的设计师异种,纯粹就是人类想法的搬运工。   按照休菈的意思,只要他和温蛮之间的交易达成,那么它的能力就能让这个新家顷刻之间按照温蛮所设想的那样焕然一新。没有长时间的工期,也不用担心家里会装得多么不合规,休菈的能力能让一切都“合理化”。   这听上去确实让人动心。   虽然温蛮只想了装修,但这对于他来说就是眼下爱里最重要的事情:对家进行构筑,然后才有和伴侣真正意义上的携手。   如果像休菈说的那样,只要是和爱相关的一切愿望,它都能够达成。那么,世界上的爱都可以被指定,得不到的爱人,也就都可以得到了。   比起爱的使者,它的能力更像爱的魔鬼。   温蛮从来不喜欢魔鬼,无论它以什么样可亲、可爱、可笑的令人降低防备的姿态出现。   “那要和你达成交易,代价是什么。”   休菈的眼睛霎时就亮了,表现在外在,就是它那花苞似的脑袋要迸裂开一般,鼓鼓胀胀,身后几根棕褐色枝条缠成的细尾巴还不住地甩,叫人没眼细看。   休菈以为这是温蛮准备同意交易的意思,也不管阿戈斯在一旁了,期期艾艾地推销道:“当然也是和爱相关,不过我没骗你,对于你们人类来说,真的是微不足道的东西,我曾经交易过的人类甚至如释重负,和丢垃圾一样地给我了——就是你关于上一段感情的所有,包括记忆、情感、物品……都要交易给我。”   它终于原形毕露,在口头上,揭示了它是怎样的一只怪物。   温蛮沉默住了。   休菈明白,这是一种人类世界里称之为“纠结”的情绪。它喜欢人类,因为人类情感充沛,是它最稳定的客源。但感情的丰裕,也时常让这个种族在做抉择的时候左右为难。不过休菈觉得面前这个人类根本不应该犹豫——它还没听说过阿戈斯有比不过谁的时候。   有了阿戈斯做伴侣,上一段感情有什么好舍不得丢弃的呢?   “你走吧。”   温蛮却说。   “我不会和你交易。”   休菈震惊地露出了它真正的原形:一只长有翅膀、形如海豹的小家伙。但也正是因为显露了原形,休菈确认自己是真的不可能和温蛮达成交易了,所以才会从对方的爱情幻物里变了回来。它张了张嘴,实在忍不住瞟向阿戈斯的目光。   天呐……   这只阿戈斯这么差劲的吗?   “我没有上一段感情,我只有这一段,也是唯一一段。”   按照休菈的说法,这个交易当然不可能达成。   而在温蛮心里,他的任何感情也都不能成为交易的内容。好的坏的,在感情里所得到的所有体验和感受,都应该只属于他。   所以温蛮本就不会做这样的交易。   打定主意要想个办法把这只名叫休菈的异种“请”走,温蛮就愈发冷静理智,以此积极来想对策。因此他也就注意到愈发多不寻常的地方。   他突然问。   “你为什么一直看他?”   你指休菈,他指司戎。   交易达没达成,是温蛮和休菈之间的事,就算在场有第三人,休菈的注意力也跑偏得太快了。   被司戎温和地凝视着,休菈连忙回过头,又对上了温蛮无情的审视。它憨态可掬的脸上倏地呈现出满满的诚恳。   “——我在感叹!你们是多么天造地设的一对!”   它干巴巴地捧读道。 第37章   司戎很愿意亲自作为温蛮的“家”。   面对温蛮的问题, 屋子里同时有两个异种屏息凝神小心翼翼。   休菈已经排出这个屋子里的地位高低了,它没有再看司戎,而怯怯地看着温蛮, 回答道:“因为他看起来不是很好惹的样子。”   “你刚才都已经揍我了,我怕他揍我更痛……“”   休菈不敢不说实话,但是也不敢什么实话都说, 真是为难了它能想出这样的回答。   一旁,司戎略垂着眼,似乎没有什么额外表情,但恰恰就是这样令人觉得发憷。休菈体型小,在它的视角里看温蛮都觉得他不好惹,司戎的身形对于它来说似乎确实有些恐怖。所以多数时候, 西装既是司戎的修饰品, 也是他的束缚带, 唯独被温蛮注视, 好像才能让他的这身西装真正变成绅士的延展, 使他成为真正温柔的人。   他对温蛮弯了弯嘴角。   温蛮算是相信了休菈的话——因为司戎这会对休菈表现出的样子。温蛮一直都知道司戎其实有着内敛的凶性, 他绝不是一个彻底的老好人。   随着这个屋子里地位最高的人类微微颔首,危机解除了,原本潜在的惊天骇浪变成了和风细雨, 两个异种都松了口气。   司戎开始料理后续。   “现在,我们该拿这个小家伙怎么办呢, 蛮蛮?”   他步履稳健地走近, 并解下了大衣的纽扣。他在屋子里,这种举动再正常不过, 不会令人多想。司戎快要走近它之前会先经过沙发的另一头, 他原本是要把大衣放下的, 但马上被温蛮接手,不肯他的大衣落下去。   司戎手上一顿,反应过来的意识驱动着他更深入感受到温蛮对这个脏了的沙发有多么在意。觉醒者的思想带来更锋利的行动。最外层的绅士皮囊被他松解了,露出来的里层则开始散发只有真正的同类才能感知的恐怖。   休菈欲哭无泪,它想求饶的,但是又不敢明目张胆地露出乞求的表情,于是就被平白施了定身咒似的,垂头丧气地待在原地。   这副跑也不敢跑的怂样,还真是很难和以往温蛮接触到的异种们联系到一块。撇开休菈拥有的能力不谈,就说它的态度,它竟然连人类也怕,实在让人啼笑皆非。何况,休菈真实的原形多多少少占了点惹人心怜的可爱,这种可爱在面对人类的时候通常是起作用的。   最重要的是,它到底没有真正伤害到温蛮。   温蛮抱臂的双手放下。   “请你出去,谢谢。”他对休菈说,也对司戎给出了回复建议。   ……   最终,休菈被不太温柔地请了出去。   它自己也很识相,就是被撵也不生气,被司戎提溜到了门外。   “不、不麻烦你……我自己可以飞出去……”   它偏过头,怯怯地讨好大家伙。但人形的阿戈斯又没真长一颗人心,根本不吃这套。   司戎脸上挂着虚假的微笑,直至他们俩彻底离开温蛮视线之后又彻底变成了冷漠的警告。   “但我们看重这个把你‘请出家门’的流程。”个别词语上,他加重了读音。   休菈听懂了,翅膀耷拉下来,哦了一声。   它小声地和阿戈斯保证道:“下次我肯定不会再跑到你巢穴里了……人类社会的房子总是长得大同小异,我有时候没注意也很正常嘛……”   说着说着,休菈又在对方的眼神中噤声了。虽然它是真的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但阿戈斯让它闭嘴,它就闭嘴好了。   人类都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少说两句又没什么损失,总比被阿戈斯摁在地上摩擦到死要好。   休菈停在半空中,朝司戎恭恭敬敬地弯了弯腰,随后尾巴随同翅膀一起摆动,唰地不知道消失到了哪里去。   司戎也根本不会管这家伙去哪里。按真身大小来算,休菈对于来说他渺小得像一只小虫,从前他甚至根本不会注意到对方。如果不是现在在人类的城市,不是因为温蛮……是了,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回去,回到有蛮蛮在的他们的家中,关注、安抚他的情绪,其他的都无关紧要。   门被无声阖上,家里终于只有他们彼此了。   但司戎没有在有着沙发的客厅里找到温蛮。他的心揪了一下,就在家里也要用真身的自己去找,然后在主卧发现。   换人类模样的他靠近,小心翼翼、不敢惊扰地一点点接近背对他的温蛮。   “蛮蛮,怎么在这里?”   他连声音都不自觉放轻了。   温蛮没有第一时间说话。他坐在飘窗上,司戎的大衣则被他放在膝盖曲起的腿弯间。   精装的房子也还是没有配窗帘,于是飘窗成为这个巢穴的边缘。这里和城市的夜景接壤,说不定一开窗,就又有其他的怪东西溜进来,或者温蛮不小心掉下去。这是让司戎没有安全感的边缘。   不安的真正根源,是温蛮的不理。   过了一会,温蛮才说话。   “不是很想和沙发待在一起……”   换别人也许不明不白,但司戎顷刻就懂。他垂在两侧的手指下意识蜷起,恨不得就现在,他为伴侣解决问题。   祂可以立刻让脏了的沙发滚出这个家,但他又不可以。   司戎把自己拘在了人类的壳子里,这个外表让祂得以走到温蛮身边,却在此刻连这样一件小事都不能即刻搞定。他感到痛苦,为自己眼睁睁在看温蛮不高兴。   莫大的自责和愧疚甚至可以淹没祂的原身,将祂溺死。   司戎手指轻微抽动,他地上的那个影子已经开始异化,向外延伸去客厅,准备直接让该死的沙发四分五裂,然后祂再去收拾那个让温蛮不开心了的休菈。祂刚才不该放过对方的,这是祂犯的第二个错误。   错误不能消解,弥补搭配的词汇从来都是“尽力”,再怎么样都不能回到错误没有产生之前了。所以司戎能做的,不是弥补错误,而是杀死那个犯错的自己。   接下来的他要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来得更好。他需要来一次彻底的进化,在态度上,在行动上,让温蛮感受到自己可以更爱他。   哪怕暴露自己是个怪物,祂也应该先缓和爱人的痛苦,不是么?   而且,也许就在祂隐瞒秘密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秘密是要被揭开的。接下来的每时每刻,都不过是在创造这样的机会。   可就在祂行动的前夕,温蛮先动了。   温蛮从背对着司戎,到侧过身,让司戎有机会看到他半张脸。光影交叠错排在他脸上,没有肢解他的美丽,反而让他更具神异蛊惑,牢牢地吸引住了司戎,连地上的那部分祂都舍不得走。   温蛮低声说道:“没关系,我只是心情不好……”   “你可以不用管我。”   他的体贴,他的自厌,甚至他的诡计。司戎只会有一种答案,但是现在温蛮就要司戎展示他的答案,他的态度,他能够超越以往所有追求者的突出优势和温蛮之所以会选择他的理由。   温蛮现在就需要看到。   温暖宽阔的怀抱彻底包拢了温蛮。   温蛮把司戎的大衣保管得妥帖,司戎也把大衣下的他自己保管得十分到位,温蛮在这个只有司戎自己纯粹气息的怀抱里渐渐地放松了躯体和神经。司戎的“干净”,在这个紧要的关头,让温蛮的情绪没有彻底爆发。当情绪从高峰回落以后,温蛮也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处在一个多么危险失控的境地。   靠在这个温暖舒适的怀抱里,温蛮有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开口。而这期间,司戎没有任何催促,他只提供拥抱和附带的情绪价值。   缓和过来的温蛮终于愿意说接下来的话。   “虽然理智归理智,但我控制不住……明明设计师也来过,接下来还可能有装修的人来,但刚才我就是对休菈、对沙发不能接受……我觉得一切都被打乱了。”   温蛮为家制定了很多苛刻的要求和标准,也遇到过现实和坚持冲突而不得不让步的情况,就像先前邵庄和司戎都因为异种的原因踏入过温蛮的家。绝大多数时候,温蛮的理智都能控制他的选择。   但这是充满他全部期待的新家,他新的人生阶段,他会有新的生活,真正的爱人和家人……于是任何一点意外,都让温蛮的情绪剧烈波动,然后刹不住车地越滚越大。   在对新生活的期盼和等待中,他没有变得更宽容温和,反而更苛刻与古怪。表面上他是在为一张沙发发脾气,实际上他在展现变态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当他自己意识到这一点后,温蛮想要离开客厅,甚至有一点想要离开这个家。   可这里是他的家。最终温蛮只从这里,躲到了那里。   现在,他躲进了伴侣为他营造出的安稳环境里。   司戎一动不动地维持着他的姿势。   “我们再买一套新房。”   他现在只有嘴皮子动,但到了明天,他肯定就会去付诸行动。   温蛮又不愿意了。虽然这份“不愿意”的成分复杂到他自己都难以分解。究竟几分是对这个被弄脏了的家不满意,还是对司戎过于荒唐的解决方案不满意。   “明天把沙发清掉吧。”   他又重复回原本的话,但背后所延展的意义却有了区别。   “儿童院里的一切都是共享的,即使是只有我一个人睡的床,它也有之前和之后的主人……读书的宿舍也一样……家是不一样的。”   家只有一个。   温蛮会那么珍爱它,就不可能轻易舍弃它。   哪怕它现在根本还不完美。   司戎听得很难过。他很懊悔,为什么祂是阿戈斯、为什么阿戈斯只有这样的能力,而不是操控时间,让他有机会回到过去,去救一个他素未谋面的过去的爱人。爱驱动着阿戈斯这个物种进化,也许漫长的未来,其他的阿戈斯会有这样的能力,可他没有,过去的蛮蛮也不会被他拯救了。   “我明白,你放心,明天一切我都会做好的。”   司戎听懂,并保证。   他说了就一定会做到做好,于是起码今晚现在,温蛮可以不要再想这件事了。   “……我累了。”   温蛮埋着头闷声说。   “所以你应该休息了。”   这样说着的司戎,却没有松开拥抱。   他们并没有离开这个飘窗,但稍稍变换了一下姿势。司戎的大衣成为了铺开的垫子,两个人一齐坐在上面,在室内中央空调的宜人温度下,最后一丝接触面带来的冰凉也消散。   温蛮靠着司戎阖眼休息,他是想要放松一下,但再过一会,他们还是该走,回现阶段各自的家,又或者说不定一齐去司戎的家。   但不知不觉,温蛮在放松之后,陷入了深沉的睡梦之中。   室内的光源变暗了,连窗外也暗了——   司戎的臂弯一动不动,十分稳固。而在他们周身,祂的原身已经铺开,覆盖了飘窗,融化了大衣,墙壁也在祂的掌控之下,于是光源消失,包括窗外。祂彻彻底底地把温蛮包裹在自己的身体里,全方面地,为温蛮营造一个温暖、舒适、安心的家。   如果不是人类需要一个房子作为承载,需要光,需要美丽的家具……司戎其实很愿意亲自作为温蛮的“家”。   或者用祂的概念——   作为温蛮的“巢穴”。 第38章   真希望能和你早一些结婚。   夜晚是白天阴暗角落的放大版, 许多不便被看见的事情在夜晚的各处轮番上演:人类之间的、非人类之间的……但温蛮不会知道,他正睡得香。   在还不算是“家”的地方。在司戎的陪伴下。   身体比思维更敏锐,知道如何选择对的人, 不得不佩服生物的本能,他们都在数以万年的进化中,把正确的选择演化成为直觉, 为整个种群最大化地规避风险,争取利益。温蛮的身体已经率先习惯、接纳、喜欢司戎的气味,这就是潜意识里的答案。   这就是能和他一起构筑起一个“家”的爱人。   或许明天他们可以一起把沙发搬出去,然后好好把客厅打扫干净。他提出要求,但可以携手完成。总之,一起吧。   温蛮打算睁眼就告诉司戎, 只不过现下时间肯定很晚, 他们更应该做的是好好休息。就去司戎那里吧。如果短暂分开几个小时后又会再见, 温蛮这一次愿意主动改变, 去到司戎那里, 为了方便, 也为了不分开。   何况住在司戎家的那几天,他很舒服,没有一丝不愉快。   这样想着, 温蛮的意识驱动他自己慢慢醒了。他的眼睑微微颤了两下,但睁眼的间隙, 似乎没有光源入眼。   下一秒, 他眼睛就被司戎的手掌温柔覆住。   “醒了?”   司戎的声音也传来。   温蛮应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惺忪, 他静静地在司戎的手心中待了一会, 然后说自己没那么想睡了。   “我们回去吧, 几点了?”   温蛮本意是想说好晚了,但随着司戎的手掌移开,屋外泻进来的杲杲日光让他意识到:已经是早上了。   他竟然睡着了,而且睡了这么久。   温蛮霎时坐直身体,扭过脸来问司戎。   “你怎么不喊我。”   但话才出口,他就发现自己的口吻会产生误会。仿佛因为得到了偏爱,就开始颐指气使。但昨晚自己的种种表现闪过脑海,温蛮不得不承认,在情绪控制他大脑的那些时刻,他就在过分地行使着他从司戎那里得到的特权——知道该怎么“拿捏”司戎,汲取到对方正向的情绪。   温蛮无法保证自己今后会不会再有类似的行为,因为司戎既让他放松,而他就是想要这样全身心的安全感。但温蛮不希望司戎因此受伤难过。   “我是怕你累到了……你有睡觉吗?”   温蛮边说着,边观察司戎的状态。不过男人容光焕发,真难说有什么勉强和憔悴的模样。温蛮甚至忍不住瞧了瞧窗外——的确是早晨——可司戎的表现却让温蛮以为自己迷迷糊糊产生了什么错觉。   司戎说他没睡。   “忍不住一直看你,看着看着,一晚上就过去了。”   他的实话听起来都像是精心修饰的情话,可这就是他的真心,他甚至为时间走得太快而感到遗憾。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温蛮的睡颜。要知道温蛮在他那里的几天,于司戎而言是多么甜蜜的折磨:伴侣就睡在一墙之隔的地方,他想要偷窥,又不敢,他怕自己尝到了一点甜头后就肆意妄为,然后露出马脚。   但昨晚,是他光明正大的机会,温蛮睡着了,即使中途醒了,也不会怪罪。司戎只需要在温蛮发现之前,把祂那些奇怪的部分收好就好了——就比如刚才,祂就做得很好。   温蛮觉得有时候他的伴侣,确实在某些方面异于常人。   但是又根本无法责怪他,因为温蛮享受到了司戎的爱,而这些是司戎的爱的延伸。   他对司戎说:“我送你回去吧,你还是得睡一觉。”   虽然温蛮很少开车,但这会由他开总比司戎开要来得安全。哪怕眼下看不出司戎有什么疲态,但温蛮不可能放任疲劳驾驶的潜在危险。这是对他们两个人的不负责任,温蛮作为伴侣,就有提醒和监管的义务。   他进而补充道:“沙发的事情后面再说。”   如果当务之急是让司戎好好休息,连开车的细节都考虑到了,什么沙发什么新房当然也要退居一旁,不能例外。   啊。   失策。   司戎眼皮下的眼眸微微转了转。   他只好说:“我已经处理掉了。”   有时候太过积极也不见得是一种好事,甚至有可能步入微妙的尴尬。比如这会,司戎就完全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不过昨晚心里已经打好了不惜揭露身份也不让温蛮难过的底稿,所以真的暴露了,司戎也不会再因此束手束脚。这个秘密,如果是由温蛮揭开,那也很好,他就彻底毫无保留;如果温蛮害怕、厌恶,他会再想别的办法。   阿戈斯从不畏惧和退缩。   温蛮沉默了一会。   他很难自行理清其中可以顺畅的逻辑:在深夜,司戎一个人是怎么做到把沙发搬运出去的?如果不是一个人,三更半夜,他又去哪里找的工人?最主要是还能充当他的枕头,这中间没有一丝动静使温蛮惊醒。   温蛮不禁打量着男人,而对方坦然极了,温和中甚至带了一丝乖顺,温蛮能幻视面前这坐着也算个庞然大物的男人长着乖乖大狗的尾巴。真不知道,对方的眼镜摘下,是不是也露出相应的忠诚而濡湿的眼眸。   司戎眨眼,有些困惑,温蛮看起来似乎没有打算问的样子。   本来一个绝佳的突破口,让司戎彻彻底底变成温蛮手里牵绳的怪物的机会,温蛮却视而不见。   为什么呢?   是蛮蛮的直觉让他在潜意识里规避真相带来的危险?   啊……那蛮蛮真的好厉害。   不仅自救,还捎带救了他。   尽管做好了坦诚和忏悔的准备,但被死缓,没有哪一个犯错的罪犯不会如释重负。   祂真的,太高兴了……   飘窗的下墙,大衣的里面,祂在振奋,祂在欢呼。 第39章   那我等你回来。   休菈被带到了司戎面前。   “早上好。”   休菈不明白为什么前脚才把它痛殴一顿的阿戈斯现在又让人祂提溜来了, 是的,又是提!这个家伙现在再怎么表现出和颜悦色的样子,祂都不会再相信了呜呜。   “早上好……”   休菈耷拉着头。   “休菈, 你现在应该也可以感受到我的心愿吧。”   休菈当然可以。阿戈斯的爱是那么浓烈,浓到足以把休菈熏得晕乎乎的,但休菈有贼心没贼胆。   “你又不可能和我做交易。”   阿戈斯一生只有一个伴侣, 至死不渝。人类知道,异种也知道。   “但交易的筹码可以换的,不是么。”   休菈不明白,但屈从欲望的祂似乎知道有一个难得的机会就在祂的眼前,祂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抬起头来看着两个大家伙。   何景在一旁补充:“休菈, 是你自己的名字吧?按照人类给异种命名的方式, 倒是把你们这个种群称为‘柯蒂斯’。柯蒂斯和阿宿僮具有交叉基因, 远古时代应该属于同一种群, 都以生命体的正向情绪为食。只不过阿宿僮在进化的路上走得更远, 具有更强的攻击性, 也演化出了对生命体的精神污染,而柯蒂斯喜欢温和的手段。所以本来算亚种的家伙现在泛滥成为主流,倒是更原始的你们成了濒危。”   “但最主要的原因, 还是柯蒂斯们普遍智商情商都不高,又毫无威慑力, 所以在捕不到食物的情况下, 总是把自己饿死……唔,真可怜啊小家伙。”   何秘书说的这些话既包含了他们异种之间的彼此了解, 也有人类对这一种群的研究。不得不说, 引入人类更为系统科学的研究后, 曾经一些异种自己也懵懂未知的问题有了清晰的解释。   休菈被打击到了,羞愧地发出呜声。   继身体折磨后,祂还要遭受这种精神摧残,祂太惨了……!   “也难为你能想出‘爱情愿望交易’的主意了。人类想要为之痛苦、感到羞耻、想要舍弃的过去感情,终归还存留有美好的部分。人们弃如敝履,却是你的食粮。”   休菈不可思议地看着何秘书:对方也太厉害了吧!这可是祂冥思苦想好久,不知道汲取了多少人类知识才想到的办法,这家伙一眼就看穿了内核吗?   果然强者只会和强者为伍。   不像祂,这段时间在人类社会中东躲西藏,连捡感情破烂都小心翼翼的。   “孤身在人类社会讨生活,很不好受吧。要不要试试投靠一下大靠山?”   休菈睁大了濡湿的眼睛:“真、真的可以吗?”   司戎默不作声地看着充当他发言人的何景把休菈哄骗得心花怒放,恐怕这只柯蒂斯最终被卖了都还帮着数钱。   注意到大老板的目光,何秘书笑眯眯地双手一摊,把谈话权还给对方。   司戎俯视着休菈。在他面前,休菈噤声了,但祂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好像有点明白了这会的情况,所以正十分努力地表现。   “休菈,人类对我们的捕捉越来越疯狂了。你现在就算能唬住一些人类中的蠢货,得到他们自愿交易给你的情感,但你这副样子,风险太大。”   休菈十分受教地用力点头。   “想要在人类的地盘过得好,请你研究透他们的规则、伪装他们中的一员。再去进行你的心愿交易,也不迟。”   休菈为难道:“可是我不会伪装啊……”   何景微笑地看向他:“这就是大靠山能给你的东西了。休菈,要来体验一下人类的科技吗?”   一派精英打扮的何秘书,祂的人类皮囊在此刻如同一层蒙版,一切都被看得清楚:那些幽蓝色的丝状物错综复杂地盘踞在皮肤之下,有的兴奋活跃,有的安静休憩。这些丝须乱中有序地占满了人体的每一处,从整体看就像一个发着蓝光的“人”。而当祂蛰伏起来,人类的外表让祂如一滴水一样混入这个钢铁城市。   休菈睁大了眼。   ——缪一,祂们是异种中的追踪者。   几乎没有什么生物,能逃脱缪一的感知。   ……   何秘书的办事效率很高,不出两天,就为他们联系到了新的设计师。据说还自带固定合作的施工团队,一体全包。   让温蛮尤为关注的一点,是何景反馈对方的设计理念完全以户主为重心,全方面尊重顾客的想法和要求,从未有过顾客不满意的情况。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基本与大型设计奖项无缘,原因大概是缺乏了一点设计师自己的东西。   这样的“硬伤”,恰恰是温蛮最需要的。   何秘书察言观色,微笑地和两人、主要是和温蛮确认道:“看来温先生你比较满意这位设计师,我稍后确认一下双方的时间,给你们安排见面详谈吧。”   不过他也给温蛮打了个预防针:“那位设计师,人有点奇怪。”   何秘书的这句话只在温蛮的脑海里过了一圈,因为温蛮在乎的只是对方能不能把他的家设计并装修好,别的并不重要。   很快,见面之后,温蛮就明白了何景所谓的“奇怪”究竟指什么。   惯例是先彼此介绍。对方要比温蛮先入为主的想象要年轻得多,可以说是一张童颜,单看脸感觉比温蛮还要年轻,又留着狼尾发型,看起来又乖又飒。   “你好,我是修易。”   名字似乎是特意取的艺名,这也正常。   “是、是一只设计师……”   ……   ……   无声的现场,一人三种都很沉默。   “对不起!”   对方羞愧地捂住脸。   温蛮知道了,这个名叫修易的设计师大概是个非常容易紧张的社恐。   何景微笑地推进下一个环节:“我们交换一下材料吧,让双方相互了解一下。”   他给了缩在一团的休菈一张温蛮提出的设计要求,也给了温蛮一叠他事先为休菈做好的过往设计案例。   温蛮又在口头上详细描述了他的一些要求,除了入户需要连通一个浴室、做好干湿分离外,里头所有的空间都不设实墙,必须整体打通,形成洄游动线。   “好的。”   “电梯进来,最外头的入户玄关,我需要大面积的收纳和消杀区,作为进浴室之前的缓冲。”   “可以的。”   “厨房要大。”   “嗯嗯。”   “做开放式厨房,但油烟问题不要影响到其他地方。”但前头又说了想要把家里都打通,所以这一点上温蛮自己都很纠结,他抿了抿嘴,“厨房如果不能保证,不做开放式也可以……”   “不不不,我可以!”   休菈保证道:“温先生,请您放心,我是专业的!”   台面上有一套交流,而在桌布下,莹白色的一团光点从休菈的身体里缓缓泄出去,它们小心翼翼地靠近温蛮,围绕着他的双腿打转,然后带汲取到的心愿回来。   温蛮忽然神情一顿。桌子下的长腿变换了姿势,原本在最后拖拖拉拉的小光点顿时吓得飞窜。   刚才是他的错觉吗?好像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腿飞过去了。   等温蛮逐条说完要求,司戎才终于开口。   “那么,辛苦你了,修老师。”   男人主动伸出手,以示合作的友好,休菈赶紧双手捧住晃了晃。随即还要迎着几人的目光,羞耻地提出他的“怪癖”。   “我不喜欢户主频繁来看进度……这个可以接受吗。”   温蛮为之犹豫了片刻。但他随即想到如果自己隔三差五地跑去监工,能否亲眼接受新家里有别人出没的痕迹?也许那时候房子还没有装修好,他的情绪先崩溃了。   温蛮和司戎对视一眼,司戎接话道:“这个过程交给我吧。”   显然司戎也清楚温蛮的顾虑。   一切谈妥之后,何秘书单独送设计师离开,而温蛮两人则另外有晚饭的约会。   司戎给温蛮整理围巾的时候,温蛮想起来要和司戎说起一件事:“下周我要去B省一趟,是研究所的会议。”   “大概要多久?”   司戎低声询问。   “初步安排了五天,如果有变动,我到时候再和你说。”   司戎笑着感慨了一句:“IAIT真会挑时间,在过年之前呢,他们都没有家里人等着一起过新年?”说完,又垂眸温柔地望着温蛮,“那我等你回来,我们一起过年。”   温蛮看他这副样子,看了两秒,嘴角实在忍不住地翘了起来。   “嗯。”   司戎眉眼舒展,转而握住温蛮的手,两人一起并肩向外走。外头下起了雪,伞得撑起来了,于是牵手不能够,温蛮的手就钻进了司戎的大衣口袋。   “在我那边过?我提前做个大扫除,再布置一下。有想吃的菜吗?”   温蛮揶揄他:“我说了,你是准备去订年夜饭外卖,还是要自己做?”   “嗯……实话实说,现在还不能保证。”绅士诚恳地回答,并展现进取的决心,“但是我会努力去做的。”   “家里有新风,那就吃火锅吧。”   他一开始故意为难,但最后,还是只给了一道简单题。   “谢谢蛮蛮的体贴,明年我会继续努力的。”   风雪渐大,彼此之间也再无间隙。伞下的世界,除了两个并肩的身影,什么都没有,但又已具备他们最想要的“家”的要素了。   出差当日坐上飞机时,温蛮给司戎发了报平安和准备起飞的消息。   司戎那边一下子就回了,让他到了以后再说一声。   而和这个聊天框相比起来,其他的都好厌烦好刺眼。温蛮往外看了眼窗外簌簌的雪花,再回头时,他只保留了司戎的消息,除此之外所有的通讯:苦苦求爱的、质问不舍的、口是心非的……那些之前的无疾而终都是无聊,无聊的归宿都应该是销毁。   温蛮把他们拉黑了。   他们都应该离他的世界、离他和司戎的世界远远的。   不准来打扰。   “你好,借过一下。”   身边忽然传来声音,温蛮一瞥,正好看到对方的腕表以及西装的袖口。温蛮知道,大概是坐在他旁座的乘客。   随着温蛮的转脸,对方细细地看了他几眼,忽然温和地搭话。   “好巧,你应该是灵灵的同事吧,我是她哥哥,我们之前见过一次的。” 第40章   总要让我有办法假装你还在我身边。   对方称呼的小名亲昵, 但温蛮对此毫无兴趣。研究所里的同事,能安上“灵灵”名字的说不定有不少个,他为什么要顺着对方去猜究竟是哪个“灵灵”, 为此花费自己的时间。   温蛮没有刻意掩藏这种冷漠的情绪,明眼人一看即知。   对方只得到了温蛮一声不置可否的“嗯”,但他修养很好, 没有表现出尴尬或不满,只是冲温蛮微笑着点了点头,再从让开的过道中走进里头坐下,之后不曾主动开口。   两地的航程时间并不久,算上起降,大概也就2个小时。不过旁座的男人却很忙碌, 飞机平稳运行后, 他就拿出了笔记本电脑一直伏案工作。温蛮阖眼休息时, 很难排除键盘声的干扰。   这在公共场合允许的音量范围内, 他并没有说什么, 但眉宇下意识轻皱。   装修的事情才暂告一段落, 中途甚至牵扯出一个小异种,现在又要为研究所的工作出差,连轴转的这段时间里, 温蛮总是没有彻底好好地放松过。期间难得一次的好觉,还是在遇到休菈的那个晚上, 他情绪失控后在司戎的安抚下不知不觉睡着。一场彻彻底底的好觉会令人反复回味, 以至于温蛮现在更恋家,对于此次公出并没有多大兴趣。只是褚主任有意带着他, 工作上的任务, 温蛮也的确不好推辞。   不知道是褚主任的意思, 还是更上级领导的想法,但归根结底,他们都看中了温蛮还算亮眼的科研能力,以及更重要的,似乎被异种偏爱的特性。   这何尝不是一种“老天赏饭吃”的本事呢。   科研的路上,踏实努力固然是斩荆的握刀,但被上天偏爱的幸运和智慧,才是翻盘的关键。研究所培养着每一个吸纳进来的研究员,但资源本身是固定的,他们当然希望培养更有价值的对象。   于是温蛮成了这次A市IAIT出席会议里最年轻的研究员。这个五年一度的异种研究促进暨成果分享会议,是国内相当重要的IAIT会议之一。往往由近年成绩尤为突出的IAIT作为主场,今年定在B省,这背后就大有文章:显然B省在失去一只阿宿僮、没有捉到奥索兰的情况下,依然向最高层给出了令人眼红的成绩。   也不知道B省这次的“秘密武器”是什么……   睡不着时,思绪难免纷乱与飞散。温蛮由生活想到了工作,心里有些烦,就又忍不住想到了家,想到了说好在家里等他的司戎。   尽管这两个“家”还不相同,但温蛮已经潜意识里把二者做了等同。   比起那些离自己太远的事情,温蛮情愿多想一想到时候的火锅该买什么食材,以及通风要如何保障。这些他可以做到,也欣然去做。   不知不觉,温蛮的双眉舒展了,耳边的键盘敲击声似乎也渐渐停了,也有可能是他免疫了,不在乎了。   飞机落地后,更靠近过道的温蛮拎起箱子先走。他在出口等几位同行的领导和研究员,遥遥地,他看见刚才同排的那个男人也拖着行李箱悠然地走出来。   这样一照面,温蛮才对对方有了一个整体的印象,大约一个月前有关初雪那天的记忆随之被唤醒:那天司戎精心赴初雪的约,他们在研究所大门口的时候,他的同事方灵莹也被另一位男性接走。   当时对方似乎是有礼貌地打过招呼。   原来是这个“灵灵”。   这位方灵莹的亲人西装革履,身姿从容,步伐却一点也不慢。他先是经过了IAIT的大队伍,但目不斜视,即使队伍里有他妹妹的直系上司林主任,他也全然没有一丝反应。   当然,路过温蛮时,对方同样不复刚才飞机上主动打招呼的行为,遵循着成年人点到为止的社交方式,不再表现出友好。   这只是旅途中的一个插曲,对温蛮来说转瞬即忘,根本不值一提,他摸出手机,也根本不会特意给此次没来的方灵莹发有关的消息。   再次掏出手机,清除过一次聊天记录和通讯录的手机界面看上去清爽无比。温蛮坐在已经驶往下榻酒店的专车上,给唯一没被他清空聊天记录的人发消息。   [你是怎么系围巾的?]   他没有说他到了,而是用这样的一句话作为刚才约定的回复,和下一个话题狡猾的开头。   车里开着暖气,空间自然密闭,一行人共同坐在公务车里,并不能说十分舒服。B省毗邻A市北部,却在隔了一条江水后,更有了北国的冷意。一路上寒风肆虐,温蛮有点不适应,头始终埋在围巾里,但今天的围巾是他自己系的,为了抵御寒风,不得不绕得很紧。这使他从下飞机起就觉得不舒坦,而现在车里暖风吹熏着,更是助纣为虐。   温蛮甚至比从前更讨厌今天脖子上的这条围巾。所以他就是要问这个。   [关于系围巾的不二法门,这是我的独门诀窍。如果教会你,我就要失业了。]   司戎的回复也很有意思。   但温蛮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你难道会在大街上承接系围巾的业务吗?]   曲解必然诞生解释,对话框的内容也就跟着充实。看起来属于没事找事,但你来我往非常不亦乐乎。   温蛮这下坏了起来,司戎就势必也开始“坏”。   [当然不会,只有你。但你一个人就能已经让我失业。]   这是司戎的坏心眼,他不希望温蛮学会这一点。   他不能够霸占温蛮的身心,这是下等的卑劣,但是他可以只掌管某一方面,将这一方面驯化成为他的精心作品。他精挑细选,终于选定,于是当每个冬天到来,温蛮的围巾都要由他全权负责。   [但我现在不能在你身边,所以稍后围巾的系法附上。]   他做完狡诈坏人,到最后还是做回好好先生。他最高的宗旨,依然是希望他的爱人快乐幸福。   温蛮弯了唇角,准备等司戎这个教程。为此前期准备已经做好——本来缠紧的围巾彻底松开了,只是搭挂着,脖子好像也一同变得勇敢无畏,做好了抵御寒风的准备。   到了酒店,办理入住的过程中,温蛮还看见了不少其他与会的各地IAIT研究员们。有认识的,已经彼此之间热络问好,也有态度冷淡甚至防备的。仅仅是酒店的大堂,气氛就已经复杂而微妙。   温蛮进入IAIT以来,第一次公出参与会议,发现自己的的确确受不了这样的社交场合。   也有人来和陈副所长打招呼,一行人便都要等。聊了约十分钟后,陈副所长在交谈的间隙,对几个无职级的中青年研究员们微笑示意:“去吧。你们几个先上去好好休息,也累了。记得及时看通知。”   温蛮刷卡后,并没有急着拎行李箱入房间,而是把门抵住,掏出随身的一抽纸巾,先把门把和行李箱都擦过一遍,才拉着行李箱进去。之后还有不小的“工程”,一口气做完还得不少时间。于是温蛮又先去洗手间把双手仔细洗了一遍,先给司戎发了条消息。   [我要先打扫一下。]   在这条消息之前,已经有一条对方的未读。是那份“教程”,视频版的。   温蛮匆匆扫了一眼,留了心眼,清洁的过程一如既往得苛刻,但总觉得时间比平时更久。等到一个小时后,温蛮才差不多对房间满意。但又要花时间洗澡,等一切都做完,已经把司戎晾了好久。   放在餐桌上,一桌好菜都要凉了,但未读的消息仍然崭新地停在聊天框里,顶多额外多了一条司戎新的回复:   [好。你先忙。]   依照往日经验,司戎一定有在等,但他从来不会让人感到他在等。   温蛮直接给对方挂了一通视频通话,在公司里的司戎也接了。   一个西装,一个睡衣,隔着一面屏幕的距离,还有几百公里。   司戎调整了一下手机位置,露出皆在掌握之中的表情,他一定猜到了温蛮从清洁房间再到自我清洁的整个流程顺序,还猜到了温蛮很有可能没点开他发的东西。   “你肯定没有点开视频。”   “为什么?”   司戎笑道:“否则你现在一定会和我抱怨,说我是故意的。”   温蛮起初没太听明白,但这也恰恰证明司戎猜得很准。男人笑着拿出他的围巾,对温蛮说:“刚才那个视频,就是我自己架着手机录的‘独门秘诀’。”   温蛮看了看司戎,又看了看他已经挂起来、绝对不会再碰的围巾,闷了一句:“你现在也是故意的。”   司戎对此无比坦然。   “我说过的,我私心可不希望你熟练上手,否则我就没用武之地了。”   而司戎却已经在为温蛮复现他刚才录制的过程了:手指微动,一个四手结的系法便巧然完成。   在室内,围巾保暖的作用反添累赘,它唯一的意义,就是作为吸引伴侣的砝码。以往绅士的外表总是西装,顶多附一件大衣,精致但有距离。而戴上围巾的他,则随之一起变得温暖,也变成谁家的日常私有。   “好了,现场教学结束。”   温蛮拆台道:“我学会了。”   是的。   但是他也绝不展示他学习的成果——这就是他口中所谓的司戎的“故意”。   温蛮学会的是系法,但每个人绕脖系围巾的尺度,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那是难以意会更不可言传的,唯有手把手地教。   过了一会,温蛮说:“你在室内,打算戴着围巾到什么时候。”   难道不热吗。   温蛮相信大方的司老板肯定不会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吝啬一点暖气的费用。   “一直吧。”   司戎竟然这样说。   “因为我不能为你戴上。”   “而这个结我又已经打了,总可以让我假装,我是为你系的围巾,而你现在还在我身边。”   绅士露出一丝为难的苦笑。   好像剥夺他这仅剩的一点慰藉的幻想,是多么严苛的残忍。   “蛮蛮,我会很想你。”   他坦白自己炽热的感情。   “如果有机会,我可以也去B省出差,顺便看望你么?”   也坦白他浅显的诡计。   他当然可以随行、尾行、跟踪、偷窥……但司戎谨记他们彼此之间先有约定,他是在家等候的那个人。而且为了思念而去欺骗,就让爱落得下乘。   当然,语言的艺术,是可以被允许的吧?   温蛮沉默,看着对方晏晏笑意中真实期盼的眼神。他想说别这么夸张,但扪心自问,飞机上、来酒店路上,他有没有想过司戎呢?   于是说出口的话变成——   “随便,都可以。” 第41章   我想邀请诸位一起走近她,见证她。   翌日, 会议正式召开。   会议的等级很高,与会的研究员们同样要乘专车从酒店抵达会议现场。会场建筑本身不高,但红柱绿檐, 有着一种雍容与板正之感。在这里召开人类当下最前沿的科学会议,好似已存在的历史与未知的科技之间的一次奇妙碰撞。   温蛮他们被安排在右前方的席列,离主席台很近。他们到得比较早, 正好碰上B省IAIT的内部人员正在布置现场。   主席台的人群之中,一个形销瘦骨但很高的男人十分突出。其他人显然是以他为中心的,他话并不多,但温蛮听到的每一句,都是布置下去的命令和对反馈结果的挑剔。他架着的细框眼镜更加重了这份令人望而生畏的冷感。这人正是之前出现在双边IAIT视频线上会议中的B省IAIT研究所成员辜擎一。   现实中的辜擎一目光同样极为敏锐,仅几秒钟, 他就感知到了视线, 从舞台上锁定了温蛮。   温蛮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两人就这样隔空对视了几眼后, 辜擎一直接从台上下来了。   随着他的走近, 他初给人的那种苍白消瘦的印象被立刻打破, 取而代之的是极强的阴冷与强势。   辜擎一先和陈副所长握了手。   “恭喜你啊,擎一,今后该称呼你辜副所长了。”   陈副所长真挚的一句祝贺, 也点出了辜擎一不一般的身份。   同样职级的两个人站在一起,岁月竟从挺拔的脊骨走到了鬓边的白发。权力向上的阶梯, 每个人所用的时间与力气真是截然不同。   辜擎一也很客气地回应着:“谢谢您。”   本以为会冗长热络的交流竟这样结束了。下一秒, 辜擎一把头偏向温蛮,并向前走近一步。   “温蛮?欢迎你的到来。”   实际上在场的还有褚主任和林主任, 但对方就这样直接忽略了他们, 这让两位主任的脸色都有些许不自然。陈副所长笑眯眯地打了个圆场, 说道:“看来辜所对我们的研究员很感兴趣,好像你们是校友吧?”   辜擎一扬了扬眉:“我只是本科在科大读了四年。”但对于陈副所长的话没有否认。   科大确是温蛮的母校,可是以科大在学术领域的地位,每年都往各个领域输送着拔尖的科研人员,在场难说没有更多科大出身的校友。   温蛮感受到对方看自己的目光说不上多么友好,但也绝非抵触与敌意。准确的说是一种评估。   辜擎一视线里的热烈与审视,似乎更多是因为他没有把温蛮当作“人”的同类,而是一个猎奇新颖的研究对象。辜擎一显然很好奇,这个名叫“温蛮”的人类,为什么会令奥索兰产生如此强大的爱恋与执念。仅仅只是因为奥索兰初期寄生的对象吗?比起猜测,辜擎一喜欢验证。   验证的首要是收集与观察。   只不过事与愿违。   辜擎一看了看腕表:“我还有事情,这几天中途有机会再聊。”   后方的主席台也的确因为他的短暂缺席而变得有些无序。可以看得出来,这位刚晋升的年轻副所长,对研究所有着相当大的掌事权力,并喜欢把一切控制在手中。   辜擎一离开后,陈副所长笑呵呵地说了一句:“年轻有为啊。”   能站在陈副所长周围的,早都称不上年轻了。林主任撇了撇嘴,当面没说什么,只是对此表现得有些不屑。一行人坐下的时候,温蛮还听到对方小声地和自己组的研究员说道:“究竟什么异种,直接给送上那位置了……”   褚主任转头笑着对温蛮说:“好奇吧?”   温蛮看向身旁坐着的中年女人,反问道:“您似乎知道。”   褚主任摇头,不过她话里已然透露了不少信息。   “只是捕风捉影的一些话,有的说他之前带着考察队和私人雇佣队在欧罗拉洲逗留了大半年。如果有什么重大发现,也那就是从那带回来的‘东西’了。”   好奇是人类的本质之一,促进了高尚的科学,也显示低俗的趣味。而这些,都会在不久之后正式召开的会议当中揭开神秘面纱。   距离会议开始已经没剩多久了,人员陆续到场。温蛮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司戎发给他的消息,说他准备登机。   相隔一日,他就马不停蹄地要来了。   可能真的恰好有事,也可能真的闲得没事。这两种完全相反的情况,竟都能作为司戎的理由,也都不能成为阻挡他来的借口。   温蛮刚回复完,就听到台上在说:   “我们今天的会议马上就要开始,请各位将你们的手机调至静音或关机状态……”   台上主持的研究员说到一半,话筒被辜擎一拿了过去。男人修改了下属的内容:“请大家直接把手机关机,等会有专人负责保管。”   现场还未安静,就发出更大的哗然。   这是以往历次会议中从未有过的规定。辜擎一对台下的不解乃至质疑充耳不闻,只重复道:“请大家配合。”说完,他直接把话筒还给了专人,径直走下台在第一排的中位坐下。   今天若没有达成完成这个流程,他似乎根本不打算继续推进议程。   在场的研究员们论资历的有资历,论脾气的也有脾气,当场就有人公开发声。   “辜副所长,你是主场,但脾气没必要耍给全场看!”   在嘈杂的人群中,这个声音不见得多么响亮,但一定刺耳。温蛮能听到,也就意味着辜擎一大概率也能。   温蛮侧目看去,辜擎一岿然不动,完全不打算制止骚乱,哪怕别人刺声他是正式场合耍小人脾气,都不见他有任何反应。   台上的主持人尽力周旋安抚:“各位来宾,主要是因为今天有一个环节比较特殊,出于周全,我们做出了这样的安排,还请大家理解配合……”   只是辜擎一如此态度在前,主持人的解释便显得十分苍白。而打算配合主办方交手机的那一部分人,又因为现场不断的质疑与反对,同样产生了迟疑。本来早该开始的会议,就这样莫名而荒谬地耽搁了。   令温蛮感到诡异的是,辜擎一一个人的决定造成了这样严重的后果,台上的主持人虽然着急,但只是一味地安抚,这些在场的同是B省IAIT的研究员们对于辜擎一的决定,同样没有丝毫不满。   “欺人太甚!”   第一个人离席,随即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沉默的、谨慎的仍然是大多数。他们也在心里质疑辜擎一和B省IAIT的做法,只不过没有表露。   等会场经历了一次“清场”之后,辜擎一终于再一次站起来。   他对留下来的诸人说道:“现在,大家可以把手机关机交给工作人员了。”   气氛变得诡异。   温蛮一行人早在最开始就得到了陈副所长的示意,他们留下来,打算看看B省IAIT的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当工作人员经过他们时,他们逐一将手机放在了一个单独的小盒子里。工作人员对温蛮友好微笑,并在每个人上交手机后分发给他们一个带有数字牌标识的手环。   温蛮的是99号,他随即也看到自己的手机被贴上了99号的标签。   待这一环节结束,辜擎一毫无过渡地开启了这场会议。他没有任何语言,直接连通了远程摄像头,这是在场所有研究员们都熟悉的:他们都是这样观测异种的。   但接下来的一切,完全颠覆了他们的冷静——   这是一个巨大的注水柱,配合高清晰度的摄像头,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切。漆黑的、摇晃的鱼尾从镜头前划过,排布细密的鳞片是大自然绝美的创造,随着水波,这一片片的漆黑也都跟着泛起幽蓝色的光。这不是什么新发现的大型鱼类品种,而是被人们幻想过无数次、记载过无数次、此刻终于亲眼看到了的物种。   人鱼。   鳞片一直蔓布到了它的胸口,这使得这个生物钟的性征并不突出,但它如此地接近、符合长久以来人们对人鱼的想象及描述:极致魅惑的脸庞,人形与鱼征的绝妙交融,它的耳鳍就像一层薄纱,延展了如此瑰丽的幻梦。美中不足的是,它缺少双臂,代替的是两条同样很长的鱼鳍。   可谁能说真实的生命必须完全符合既定的想象?   它生动、鲜活的模样,甚至赋予了断臂维纳斯新的含义,驱使着人类的审美认知来迎合它本身。   极致的震撼中,现场反而变得彻底安静。   仿佛这只人鱼即在眼前,他们狂热到屏息。   倏然,连接屏里出现一双近距离的眼睛。原本静静浮在水柱中的人鱼仿佛发现了窥探,睁开了它的眼,现在也在窥探水柱外、摄像头外的世界。   “任何一点动静,都逃不过罗莱蕾的耳朵。”   会场这边,辜擎一无需话筒,他的话就能被众人听到。   罗莱蕾?   温蛮反应过来,这是欧罗拉洲某个地方对于人鱼的古老说法,结合刚才褚主任所说的关于辜擎一在欧罗拉停留半年的小道传闻,足以揭示他带回来的全新异种究竟是什么了。   用发现地的古老传说来为异种赋名,也算合适。   “罗莱蕾对电流十分敏锐。”   “诸位如果和她近距离见面,一定不会想看到她那时的反应。”   这就是为什么辜擎一事先强硬要求上交手机的原因。   不是因为什么秘密。   单纯就是一种服从性测试,提前筛选适合的人选。   “现在,我就想邀请在座中的一部分同僚,一起走近她,见证她。”   辜擎一终于有了一丝笑容。   哪怕是那么得冰冷。   “7号。”   “18号。”   ……   “55。”   “72。”   ……   “99号。”   他在念着。   而大屏幕上,罗莱蕾放大的眼睛也正注视着。 第42章   罗莱蕾游了过来。   被喊到的人随即出列。   温蛮也在其中。   而从结果上看, 留下来的每一个地区的IAIT都精准无误地被抽取了起码一名研究员。这就说明,这是一场有预谋的、人为操控的选择。   当场就有人反应过来。可辜擎一把整个流程推进得很快,他既有预谋, 就不会允许其他人干扰他的行动。这个计划里,所有人都得在他的掌控欲下,按照他的步调来走。   “我会带这几位研究员亲自去见罗莱蕾。”   他说道。   “诸位则可以留在这里, 通过定点的监控画面观看。”   说完之后,辜擎一双手插兜,大步流星地最先朝外走去。他笃定地拿捏了这几个人的队伍,他的自信来自于他现在手里握着全国、乃至全世界最有诱惑力的筹码。所有人都将乐此不疲地追逐。   温蛮离开之前,得到了几位领导的眼神示意,提醒他多加留神, 尽可能地多观察这个全新的、又终于被验证存在了的异种。   被选中出列的几名研究员几乎都肩负了各自IAIT上级紧急下达的这项任务。一致的目的, 却导致微妙的竞争, 于是他们彼此都不说话, 又都共同地紧盯着走在最前面的辜擎一。   一行人就这样离自己熟悉的同事越来越远, 也离被留下的通讯设备越来越远, 而完全被辜擎一带领着、被其他随行的B省研究员跟随着。   一辆更隐蔽的车将他们全部吞入囊中,然后鬼魅地行驶。在他们前往研究所基地的路上,终于有一个研究员忍不住开口, 询问辜擎一。   “你们是怎么发现这个异种的?”   辜擎一冷冰冰地看着他,那种神情令人发怵, 打从内心地感到不适, 仿佛此刻他是混入人群中的异种。可他的确就是人类,只不过是格格不入的奇怪人类。   “叫她罗莱蕾。”   辜擎一一口咬定道。   “她是我发现的。”   这一只人鱼异种, 就可以代表它整个种族的命名权和归属权。由发现者来命名, 是科学界约定俗成的习惯, 但摆到台面上说,就很值得玩味。   辜擎一的控制欲在异种上同样体现得淋漓尽致。   原先发问的那名研究员顿时有些讪讪,甚至有可能被辜擎一的这种态度吓到了。他先是缩回到座位上,然后又用眼神向四周寻求能够为他说话、和他同一立场的人,但在隔岸观火的冷漠中,这名研究员孤立无援。最终他也彻底沮丧,把视线移向窗外,若无其事地假装刚才的一切没有发生。   温蛮坐在车辆后排,将这一过程尽收眼底。领导希望他尽可能详实地记录罗莱蕾的信息,温蛮觉得刚才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也同样值得被记录,它们一同属于“罗莱蕾”的延伸品。   人类在异种面前同样也会诞生许多有趣的行为活动,包括温蛮自己。在辜擎一身上,温蛮能看到许多研究员的影子。但是辜擎一超越了他们,比他们要更极致、更疯狂,甚至到了纯粹的境界。   所以由他发现这个异种、并为之取名,也许是一种注定。   这种愉悦,如同精神的瘾品,让人欲罢不能。温蛮相信现在辜擎一的情绪一定是高涨且愉快的。   辜擎一也看到了温蛮,他苍白的两片薄唇有了些许翕动,接着,他走了过来,在温蛮身边的座位坐下。他比温蛮要高小半个头,但要憔悴和消瘦得多,走动间便带动更多风。温蛮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并非说他带给人的感受,而是他切实地在这个冷天里冰凉得几乎没有一丝温度。   可就是这样,辜擎一也穿得很薄。于是支撑着他皮囊的,好像就不是温热的血液和皮肉,而是一些别的内在的什么东西了。   比如人类的疯狂。   他无机制般的眼睛在温蛮的脸上停留了一会,仍然维持着他的观察,但两人之间并没有更深入的互动,好像只是观察,还只有观察。   温蛮不喜欢这种感觉,但他绝不露怯。他同样冷冰冰地回望,过了一会,反而是辜擎一先移开了目光,微微低着头,仿佛若有所思的样子。   ……   研究所并不远,加上众人心情急迫,这段行程短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情绪在这过程中没有得到释放和缓冲的机会,就即将冲上刺激的顶峰。温蛮从脚踏下车的那一刻起,心脏也清晰地有了更为急促的跳动。   吹来的风雪几乎要灌进他衣服的缝隙里——今天的天气很不好——一行人应对的方式便是快马加鞭,三步并做两步,甚至最后在雪地里快走,只为了早些见到罗莱蕾。   神话里的人鱼或者塞壬海妖通常被赋予蛊惑人心的手段,而他们现在就如同被人鱼一眼摄魂的俘虏,急匆匆地前去赴约。   IAIT内部的构造大同小异,所以研究员们几乎都是轻车驾熟地做着消毒洁净的准备工作。   温蛮在换研究服的时候甚至有一种错觉,以为他回到了A市。只不过镜子里的那个“他”,穿着的是在胸前绣有B省纹样的研究员服。   但常规的实验研究员服装还不够,几人还被要求额外再穿上一件特制服。   这身特制服的穿法十分复杂,一个人本身很难独自完成,加上它的样式非常笨拙臃肿,每个人都是在专门人员的协助下才穿上的。如同被裹进一个胶囊,浑身经过挤压,身体相应地没了知觉,仿佛正在随着这种包裹经历着一场塑形与重构。   每个人都还剩脑袋的部分没有戴上连接式头盔,但每个人在短短几分钟之内都已经有了疲惫。毕竟绝大部分的研究员长年累月地泡在实验室里,体能方面称不上好,甚至十分欠缺。   有人虚着声音说:“这比宇航服看起来还夸张,我们去见罗莱蕾,需要到这种程度?”   辜擎一也穿了和他们一样的衣服,他的脸色更差了,可他的眼睛却有着非同寻常的亮光。   他只能微微翕动双唇:“它可以隔温隔音,乃至隔绝一切监测设备。”   他告诉众人:“罗莱蕾对于电流的敏感,还包括生物电。这是她得以感知到猎物、进行捕食的关键技能。”   “如果她感觉到了我们,却隔着一层玻璃怎么也碰触不到,她会难过的。”   他说着一些怪话,渲染了一些说不上来的奇怪氛围。可他不是有意的,在即将去见罗莱蕾之前,辜擎一自己都陷入了关于异种的诡谲雀跃。   他的情绪已经愈发外露,甚至开始出现了一些急切的、不耐烦的口气。   “进去之前,我的同事会给你们逐一戴好头盔,连接紧密的特制服会让我们的存在最大程度地弱化,但彼此发出的声音也不能被听到。大家请这么保持安静吧,如果会手语,倒是可以比划几句。”   说完,辜擎一看向一旁的他的同事,第一个头盔被带到了他头上。   宇航员如此全副武装,是为了登上太空,而他们则是一路乘坐电梯垂直向下。电梯期间运行的时间很长,又或许单纯是被闷在罐子似的特制服里,已经让人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   透过可视罩往外看,入目的一切几乎都是白的,白的箱体,白的光屏,白的人类……仿佛得了雪盲,这使得温蛮胸腔中憋着一阵不舒服的气,比他系紧了紧紧缠绕在脖子上的围巾还要难受。   当电梯打开后,一切由白渐渐过渡到了深海的颜色。   在这不知道多少层的地底下基地,辜擎一专门为捕获到的人鱼建造了这样一座深海迷宫。走道是双向透明的,他们观察着这片人造的“海域”,深海也在注视着造访的人类。置身其中,四方八方全是海水,身心都感受到切实的压迫,召唤出内心极度的不安。   辜擎一朝前走着,没几步,众人的头顶忽然晃过一尾黑影。发现它的人兴奋起来,想要高呼:是罗莱蕾!但他发出的声音在包裹他的衣服中消解了。   他从大队伍里落下了,但他只是痴痴地抬头望着,望着,望着……   在寂静无声的人造深海中,有一个人类成为了“遗物”,没有人发现,他也没有再抬脚。这件特制服这么沉重,干脆让他就留在这里,静静地休息,成为一座无声的雕塑好了……   辜擎一返身回来,抬起笨重的手臂,对着这人的肩膀来了一拳。   不算重的力道,但把对方从关于异种的幻梦中拽醒。他如南柯一梦,讷讷地想要张嘴解释些什么,但他又发觉有心而无力,他在这里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无法作为有效的沟通。他终于想起辜擎一说过的手语,对着众人,双手努力模仿鱼尾摇曳的样子,告诉大家他刚才究竟看到了什么。   温蛮从头到尾是跟在辜擎一后头的,起初他根本不知道后头有人落队,但辜擎一走着了一小段路后,就突然回头并掉头了。   温蛮看着那个人从痴痴的神态中转醒,又怅然若失,最后托着脚步跟上队伍。而中途,辜擎一保持着不间断回头的频率,温蛮观察了一会,得出这是他应对罗莱蕾的一种对策。   落队的人恐怕没有什么好下场——得出这条经验,B省的IAIT怕不是为之付出了昂贵的代价。冷傲如辜擎一,现在也在拥护这条真知。   他们终于走过了那条“深海隧道”,眼前的景象又回到了他们过往所熟悉的:实验室,隔离区,角落里摆动的摄像头。   刚才的一切宛若一场光怪离奇的梦,是他们大脑里对于人鱼的想象的投射。   可所有人不会都集体发癔,所以那个海底隧道是真的,并且承载着某些特殊的职责。   这个熟悉的研究所走廊和刚才作对比显得十分短,走几步,就能望到尽头。尽头正是一开始他们在会场大屏幕上看到的那个水柱容器。   不过罗莱蕾并不在里头。   大家都有些紧张,唯独辜擎一是唯一“了解”罗莱蕾的人。他带着所有人靠近,让众人更清楚地窥见全貌:原来先前画面里的水柱只是一部分,它的上下都连通了更广阔的水系,也就是外头的那个人造深海,让罗莱蕾可以自由地享有它的后花园。   只不过这种“自由”,也会造成如此刻一般的尴尬,他们刚好与罗莱蕾错过了。而要去外头广袤的深海中寻找一条人鱼的影子,难度可想之大。   辜擎一径直摁下了墙壁上的一个按钮。   周围肉眼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但他的目光却一瞬不眨地注视着水柱。温蛮猜测,辜擎一也许在通过某种手段召唤对方。   罗莱蕾也真的从上方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中。   场外通过监控画面观看着现场的人们也许在设备的协助下,看得比这里的人眼更清晰详尽,但亲眼目睹的震撼是难以代替的。   它的体型原来有这么大,粗看头尾约有3、4米,在人们眼前投下一大片阴影。而它的美符合任何一种模板,又超越这些模板,难以被准确地定义。即使这么近距离地看它,也不能够说它究竟是雄性还是雌性。   罗莱蕾和其他异种都不同的地方在于,它有着趋近人类的一部分外表,哪怕是非人类的那部分,都被一直描摹成为美妙的幻想。所以它好像不再是“它”,得用其他的人称指代才更契合,因为人类只会对同类产生爱意和□□欲望。   所以这些有关爱与欲望的关注,都是人类自我意识在这只罗莱蕾身上的投射。   在场一定有人正在心中猜测这只异种的性别。   罗莱蕾从众人的目光乃至欲望中悠然地游过去,又回来,它对装在套子里的人类熟视无睹,但必然知道这里有一些陌生的“客人”——   辜擎一用声呐呼唤了它。   温蛮看着这只异种,谨慎仔细地观察着它。在特制的隔绝服作用下,罗莱蕾本该发现不了他,但它却像是凭借其他的手段,目光精准地锁定着温蛮。   它甚至游了过来,漂亮的鱼鳍贴在透明的柱体上。   马上有人靠近,伸手的模样仿佛他能够碰到罗莱蕾似的。但罗莱蕾很快就从这些有人的位置游走了,钻到其他空白的位置。   变成了人类一窝蜂地贴在水柱的壁面,像一群狂热的信徒,甚至有人用掌面不断拍打,以期吸引它的注意。罗莱蕾不断地逃避,却又不肯真正离开。   辜擎一脸色微变,他跑过去,想要扒开这些家伙。但他势单力薄,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他气得当场卸掉了头盔,对着这一群人刻薄地叱骂。   可是别人都听不到,辜擎一只落得一场默剧的效果。   而这过程中,他的气息被罗莱蕾感知到,罗莱蕾朝辜擎一有明确目的地游了过去。   当它背对众人的时候,温蛮看到了它后背有一片奇怪的红色肿胀,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一样。 第43章   去死吧,恶心的人类!   这只罗莱蕾是黑尾人鱼, 而肌肤又是雪色,背部的红肿让人无法忽略。   为了确认,温蛮想要走近看得更仔细些。可他似乎打破了罗莱蕾和辜擎一之间的“平衡”。明明冒风险脱下头盔的是他, 召唤罗莱蕾的也是他,可罗莱蕾就是更容易被温蛮所吸引,哪怕温蛮根本没有脱下特制服。   鱼尾在深海中搅起浪流。罗莱蕾转身, 看到的却是一群挤在玻璃墙上的男人,而温蛮根本无法靠近,只是在几步外的地方漠然地审视旁观。   那些疯狂的人类,在罗莱蕾的视角里,在水波的折射下,都是扭曲的人影, 柔软的水把他们每个人的脸都割成了错乱模样。   它发出刺耳的尖叫, 烦躁地甩动鱼尾。   辜擎一被刺得双腿一软, 直接瘫在了地上, 脸色变得无比惨白。可其他人是那么得如痴如醉, 敲打玻璃的举动停止了, 他们却已整个人黏在玻璃上,跟随着甩动的鱼尾一起摇摆。   整个场面诡异得如同邪典里的异教现场,而罗莱蕾就是海中的神祇。   温蛮听不到声音, 但他同时看到了辜擎一和其他人的反常,他迅速往后退了两步。而这个举动激怒了罗莱蕾, 它直接冲了过来, 巨大的身体撞在柱体上,发出了一阵沉闷的巨响。   所有贴在玻璃面上的人类被震倒在地, 面罩隔离了他们的惊呼, 不过可以想象, 以他们现在的神情举止,那也一定是欢快的呼叫,是被浪花打着脸的兴奋和刺激。   辜擎一低咒道:“该死的……”   他饱受着另一种摧残折磨,甚至感觉自己的耳朵几乎就要聋了,在他已经把装备卸了的情况下,索性对着监控做了个手势,要求主控切断监控。   温蛮看出他要采取一些手段了,却受制于羸弱的身体,此刻趴在地上无法顺利行动。温蛮连忙跑过去,把辜擎一架起来。   辜擎一讶异地看了眼温蛮。当下容不得他有时机说些什么,辜擎一便对温蛮指了指如今空出来了的玻璃面,示意他要去那里。   温蛮就扶着比他高的辜擎一,两个人在穿着笨拙特制服的情况下艰难地挪到了最前方。温蛮还需要跨越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那些研究员,路过他们时,发现他们也不是全无动静,而有着小幅度的不间断抽搐,面罩下的脸也洋溢着幸福梦幻的笑容。   像一团蠕虫。   爬过这座“人肉堆”——至于中途踩到哪些人的胳膊和腿也没办法管了——两个人费力地终于来到最前。罗莱蕾立刻警惕地后缩,鱼尾摇曳的频率变得更快了。   辜擎一边喘着气,边扒自己身上这套虫蛹般的特制服,他直接把自己充分暴露在罗莱蕾的视野中,并用手掌轻轻试探地贴在玻璃墙体上。   “罗莱蕾,你怎么了,安静下来……”   温蛮默不作声地看着辜擎一的行动。也许以往他也曾这么做过,并且得出这是个有效的办法,但今天的罗莱蕾“很不给面子”,它在都快要靠近辜擎一的时候,又愤怒地一甩身,干脆完全从水柱体中消失了。   而它的愤怒,对应着的是辜擎一的受伤。   全场唯二还站着的这一个,在被罗莱蕾拒绝和排斥后,也摇摇晃晃地快要站立不住,温蛮走近时,看到他失魂落魄的脸庞。   “还好么,辜所。”   温蛮冷淡地问道。   ……   B省研究员们紧急下来处理现场。   特制服的数量并不多,以至于下到现场的很多研究员根本没有防护,几乎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可他们又都下意识忽略了刚才的意外:如果特制防护服真的有用,地上又怎么会瘫倒一大片中招的人?   这是一场相当严重的事故,并且辜擎一要为此负很大的责任:他一开始的目中无人、暗中做局设计众人、甚至他对罗莱蕾明目张胆的偏爱,这些都会在他失败的时候纷纷滚成越来越大的雪球,企图将辜擎一压死不能翻身。   不过现在,他显然还没有心情去想这些。   其他的研究员们都被送入医院做检查,辜擎一自己不去,并且也把温蛮单独留了下来。   温蛮坐在舒适的会客沙发上,手边还有招待的茶点,辜擎一则坐在单张的靠背椅上,有一名医生正用光源探照、检查他的耳朵。   男人脸色不好,心情也不好,那副模样,甚至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地听医生的医嘱。   和之前不可一世的他截然相反,这会的辜擎一像一个闷葫芦,在医生走后,他甚至更沉闷了。   半晌,他干巴巴地憋出一句。   “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指出。   “奥索兰,还有罗莱蕾,它们都对你另眼相待,很喜欢你。”   温蛮看着他,反问:“辜所,你觉得这是喜欢么?”   辜擎一放空地思索了一会,还是点头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异种的特殊对待,不就是一种偏爱? ”   “就像智力是天生决定,这份‘特殊’也是一种天生,前者让人在更多的场合中获得优势、赢得胜利,而后者,就是这个研究领域中无往不利的本领。是上天的宠爱,也可以说是它们的宠爱。”   他的口吻里没有反感排斥,甚至还有些羡慕,一个成年男性别扭的羡慕让他像一个孩子似的。   “我为罗莱蕾花了不知道多少心血……”   “我不知道。”温蛮迎向辜擎一的目光,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如果这是一种天生特异,那么我也不能给你什么有效可行的方法。”   “那你要来这的研究所吗?”   辜擎一倏然邀请道。   “在这里,实力才是拳头,我和研究所能给你的,比你现在待着的地方绝对要多。”   温蛮断然拒绝。   他的新家都开始装修,现在和他说任何影响到他家庭的话,都无异于痴人说梦。   “不要。”   辜擎一还直接追问:“为什么不?”   温蛮有些烦地垂敛眼眸,随手拿个了个借口:“B省太冷了,我不习惯。”   极其敷衍,也根本懒得掩饰。   但从辜擎一的表情来看,他似乎全然相信了,并真心实意地为之遗憾,没有招揽到温蛮这样的绝无仅有的人才。   剥去那些外表的、粗浅的评价,辜擎一也许还真是一个简单而纯粹的人。   轮到温蛮问了:“罗莱蕾的背怎么了?”   辜擎一一怔,随即从椅子上坐直了,他端详地看着温蛮,不再是先前那种看研究对象的目光,但还是十分地谨慎,暗藏深意。   “这也正是我本次邀请大家亲自到罗莱蕾面前的原因。”   “温蛮,能和我说说你对罗莱蕾的印象么?”   温蛮答道:“它在体型上倒是让我有些吃惊,没想到真实的人鱼是这样的巨生物……但它的确漂亮,尾鳍的黑,可以说很绮丽了……”   说到一半,温蛮意识到,面前这个男人又不是他自己研究所的领导,温蛮没有义务一定要回答。何况辜擎一似乎别有用心。   温蛮停了下来,并且拿相同的问题回敬对方。   “我比较想先知道你对它的印象。”   辜擎一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嘴角勾起一丝很淡很淡的笑容。   “她在我眼里是纯白无瑕的。”   抽象的概念,在下一句变成现实里的惊悚。   “我看到的罗莱蕾,有着银白色的鱼尾。”   他向温蛮揭开罗莱蕾那如同它轻盈的鱼尾一般的神秘面纱:它似乎带有一定的致幻能力。   万人万象,罗莱蕾在依据着什么,成为每个人心中最美的人鱼。   ……   两人聊了很久,主要是辜擎一单方面拉着温蛮。他很兴奋,为之可以连身体的不舒服都忽略不管。   谈得越多、越久,他就不断惋惜憾恨,温蛮不属于B省IAIT,将来也很难属于。他甚至放低姿态,运用情商,对温蛮说了一句:“我们对引进人员有分房补贴,就安排在研究所附近的低密度住宅小区,上下班很方便。”   从效果上,真的不如不说。   “谢谢。辜所,时间不早了,我还是先回去了。”   辜擎一即刻接上话:“我让人送你。”   但他自己也跟了上去,这个“人”就是他自己,彰显的待客之道只是他为了热爱的事业做的粗简外包装。   两个人就这么坐上了研究所里的公务专车。温蛮和司机报的是会场的地址,并且拿先前会场里的事刺了辜擎一一句:“我还得先回会场拿我的手机。”   “哦,他们单独拿过来了,我刚才忘记给你了。”   辜擎一不以为意,说着就要掏出温蛮的手机。   温蛮感受到了对他来说更明显的冒犯:手机是他的私人物品,凡是贴上私人标签的物品,温蛮都介意“味道”的纯粹。温蛮遵守规则上交,但不代表别人可以越界。   温蛮直接当面冷下脸。   “停车。”   “停车。”   司机竟然就这么吊诡地听从,在马路边刹住了车。   辜擎一怔怔发声:“你……生气了?”   回应辜擎一的,是温蛮头也不回的身影,他从车上径直开门下去,连手机都忘了要。   辜擎一哑然。   温蛮的反应超出了他的理解,但约莫一分钟后,他还是从下属那边拿了温蛮的手机自己追出去。   “你怎么、么可能这样自己回去?!”   辜擎一气喘吁吁的声音艰难地飘到前头来。   但温蛮控制不住被冒犯的恼火,今天里本来就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现在更是全毁了。这样没有边界感的人竟然还提出共事的邀请,温蛮咒怨辜擎一的研究全部不顺!   两个人在路上越拉越远,温蛮到后面已经完全听不到对方的呼喊了,这里的风雪一旦下起来,大得能淹没很多东西。这种无声与雪盲的体验,让温蛮如回B省研究所地下的那个深海隧道,感受到了潜在的不舒服的压抑。   温蛮停了下来,动作粗鲁地绕紧了脖子上的围巾。风雪要钻到骨子里了,他要系的围巾结却还没学好,最后温蛮索性直接打了个死结,一了百了。   突然有一把猛力从后头把温蛮扑倒。   温蛮摔在地上,回头时,正对一双血红色怨毒的眼睛。   弯勾似的爪子似乎要把温蛮整个人撕裂,但猎杀的第一步,一定是最有象征意味的示威。   [去死吧,恶心的人类!!!!!] 第44章   蛮蛮是受委屈了吗?   眼前的异种有着哺乳类动物的一些特征, 但很难说它究竟像什么。它四肢中,前肢极为发达,而后肢相较纤细, 因此前爪看起来粗壮锋利,简直是生物界里由基因自然形成的绞肉刀。   它朝温蛮低吼着,爪子同时在地上划拉, 沥青铺的马路硬生生被划出了几道深痕。   它一定说了什么,只是温蛮无法理解。   这是第一次,温蛮遇到在他面前展现出如此强烈攻击性的异种。危险迫在眉睫,而他只身一人,没有手机,也和辜擎一走散。   双方之间不存在什么试探的较量, 这点短暂的僵持就像是接下来冲突高潮前的气息口。   温蛮手撑在地上, 瞬间起身要逃, 而异种也径直扑来。   温蛮预判了异种进攻的时间, 朝旁一扑, 躲过了第一次攻击。但他心里并不感到庆幸:他已经发现了这只异种在速度、力度上有着绝对的优势, 属于绝佳的狩猎者,自己根本不可能赢。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任何迂回的应对都只能是缓兵之计。而且温蛮还不能跑, 把后背露给这样的家伙,无疑是一件更危险的事情。   情况甚至不容许温蛮深入分析, 下一次攻击随即而来。   温蛮低头一看, 他眼前唯独有一个路面垃圾箱。平日里以温蛮的洁癖,他路过都小心翼翼地隔好几步远, 如非必要绝不朝那扔垃圾。但现在, 温蛮也就考虑了一秒钟时间, 直接拽出垃圾箱里的铁桶,朝这只异种抡去。   一定重量的铁桶砸得异种有些恼火,它甩了甩脑袋,血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温蛮,然后一爪子撕开了垃圾箱的铁皮——这是它给温蛮的回应,等一会它就要这么撕开温蛮的皮肉。   它扑过来,然后被更大的东西横向撞飞。   风雪是白的,但这个出现在温蛮世界里的“东西”是黑的。它比空气粘稠,如浪流一样冲袭着攻击温蛮的那只异种。比起其他有着明显外征的异种,它像流体,没有固定的形态,使人完全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正在做什么。可是从红眼异种剧烈挣扎的姿态可以看出它正受着多么强劲的攻击。   它刚才怎么对温蛮,现在就被怎么对待。   “嚎——————”   它发出嘶吼,甚至是它们之间的语言,关于愤慨、诘问或者求情。   温蛮只能作为一个看客旁观着两只异种之间的斗争。突然,伴随着一声嚎鸣,一片深绿色液体从半空泼至了地面,形成一滩恶心的痕迹,那个红眼异种直接被撕掉了一只前爪。   异种的爪子掉在了地上,又最终滚到了温蛮的眼前。   温蛮正要将它一脚踢飞,他被人从身后拉扯着离开混乱现场。   是辜擎一。   他比刚才脸色更差了,温蛮被他攥着跑了几步,反应过来后反超了他,随即就看到辜擎一前肩膀到胸口有一处还挺严重的伤口。显然就在他们刚才分开的片刻,各自都遭受了异种的攻击。   这样做本该是正确的、明智的,温蛮却忽然有些心悸,他边跑边回头,看到黑色异种已经大到成为之前的数倍体,另一只异种在它面前则变得无比渺小。它们之间的胜负,不言而喻。   “……跑啊!”   辜擎一已经是出气比进气多了,但还费力地提醒温蛮。   温蛮难以形容心里的这股感受,辜擎一的话正好搅乱了他的思绪,他瞥了一眼对方惨白的脸色,重新加快了速度,反过来揪着辜擎一跑。   他们也许已经跑出了相当一段距离,可与此同时,黑色的大家伙也料理完了他的对手。   祂看着跑远的两个人类的背影,浑身的黑暗愈发得浑浊混乱,祂追了过去。   祂的追逐、祂的行动、祂的心意,全都应该被看到,而不是得到一个逐渐离开祂的背影。   温蛮一定不是自愿走的,他回过头。   是谁把他从自己身边带走?   两个人类一路向前奔跑,但黑色异种直接从他们脚下穿过,在前方竖成一道高墙拦住了两人的去路。祂发脾气了,黑色的墙转眼间变成黑色的浪,一半冲击着辜擎一,将他掀翻在地上,另一半卷起了温蛮。   温蛮在被吞没的瞬间下意识地闭紧了眼,可他还是感到身体全部都被这只异种包裹侵占了。   “咳咳咳——”   辜擎一接连受伤,再也支撑不住地倒在地上,剧烈的撞击让他开始呕吐。周围还有不少他身上散落出的物品,唯独少了温蛮的手机。他没有发现,还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只突然出现的异种挟持了温蛮,飞向未知的地方。   ……   温蛮没有睁开眼。   他还没死,因而清醒地知道这种被“吞噬”的感觉,应只是被这只异种的身体裹住了,而不是正被消化。温蛮被它带着,处在高速移动中,温蛮不知道对方打算带自己去哪、做些什么。   情况丝毫不明朗的情况下,温蛮这时候睁眼的意义不大。而且他如果睁眼,所见之物是比未知想象还要恐怖的东西,也许不睁眼还能得到相对“无知的幸福”。   黑色的大家伙忽然停下来了。   ——就在祂感受到怀中人的情绪后。   温蛮感受到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风力,他们正在下降。   阳光从无到有,一丝、一缕,然后成片地照耀在温蛮的眼皮上。   难道是它的目的地到了?   可祂原定的目的地根本还没到。祂只是顺着温蛮的心意,把他从自己的怀里放了出来,因为温蛮没有被拥抱的幸福与快乐,只有紧张与忌惮。   祂想要送祂的伴侣祂的宝贝回到最安全的地方,如果这个城市没有他们的家,没有他们的巢穴,祂可以送爱人回到他目前暂住的地方。祂是打算这样做的,但现在却做不到,只能在选择降落在这里,半途而废。   温蛮看着缩到角落里并逐渐变小的异种——它几乎和阴影融为一体了,温蛮险些以为它已经离开。但它还在这,做出一连串温蛮不能理解的举动。   温蛮没有靠近,但情况也不允许他放心大胆地离开。现在才是真的僵持。   对方竟然也陪着温蛮,甘愿玩这样的“把戏”。一阵寒风吹得附近的枯枝哗哗摇晃,这里是一片老居民楼的窄巷子,砖红色围墙里总会伸出一些同样有年纪的树的枝杈,这个寒冬,它们给不了花瓣,就给了雪团。   雪在砸到温蛮之前,先被黑色的触肢截住。白的在黑的上面融化,温蛮看到它滴滴答答地落水,像一个湿漉漉的黑毛大狗。   这一点小小的细节,却真正触动到了温蛮。   他开始仔细地凝视对面的家伙,虽然还不能判断对方的真实意图,但温蛮相信眼前的异种起码比刚才直接要杀他的那只要好。   当温蛮选择迈出第一步,祂也动了,身体分出一条看起来柔软无害的小触肢,拿着一样什么东西递到了温蛮面前。   竟然是他的手机。   “给我?”   温蛮情不自禁地开口询问。   这是他与祂之间的第一句话,在这样的场合和身份下。   祂没有开口,也无法开口,但再靠近,却明白很有可能会被讨厌。于是就这么举着,直到温蛮终于从祂手里接过手机,祂才唰地收回触肢。   过去曾为了研究茧晶查阅过的大量资料迟迟地跃入脑海,从文字、图片,变成了眼前真实的存在。温蛮心里有了一个呼之欲出的猜测。   他也真的开口了。   “……阿戈斯……?”   自己的试探,对于一个有着超高智慧的异种而言,是与不是,它一定会给予反应。   黑色的团影动了一下,似在承认。   温蛮实在无法想象,救了自己的竟然会是一只阿戈斯。   阿戈斯以它的忠贞痴情被记录在案。它的共生,是因为它在主动地共生共死;它会拟态,根据命定伴侣来选择自己这一生固定下来使用的皮囊,所以它被记录成很多模样……爱人是何种模样,它就是什么模样。于是所有人都下意识忽略了它原来的样子。   温蛮会是第一个见到阿戈斯原样的人类研究员吗?他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只阿戈斯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世界上很多事情深究起来毫无意义,可阿戈斯眼里除了伴侣有意义,别的都没有意义,所以它主动做的一切,好像都是为了有意义。   温蛮的喉咙有些干涩,此时此刻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这只阿戈斯似乎体察到了他的情绪,它为了缓和这种无言微妙的尴尬,主动选择从温蛮眼前离开了。   只剩下温蛮了。   可他现在有手机,也很安全。他可以回去酒店,也可以和外界联络。   他摁亮手机,塞满各种消息,领导们的,还有司戎的。   司戎在好早之前就说他到了,没有得到温蛮的回复后,他又善解人意地说他已经自己从机场出来了,让温蛮不要担心,专心工作,他会去温蛮下榻的酒店等。   司戎在等他。   今天一大早,他的伴侣就乘坐飞机,来到这个他所在的城市和他相聚。现在已经过了好多好多小时,所以他首要做的,是回应司戎,是见他。   就是这样。   于是温蛮在打车之前,先给司戎回消息,在乘上的士之后,也是朝司戎靠近。   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就这样悬然而止了……但异种,许多异种,各种形态、态度的异种交替出现,共同塞在温蛮的脑海中。即便是去和司戎重逢的路上,温蛮也难以真正调试好自己的状态。   到终点了,温蛮走下车,被的士潇洒地甩在原地,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从工作中解放了。   他说服了自己,开始朝酒店走。   司戎就站在门口。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站在那。什么时候站在那?好像一直在等。就算以温蛮给他回消息开始算,也有半个小时。还是说他在到了这后,就一直在等。甚至飞机上的时候、还没有奔赴来这座城市的时候、他和温蛮一分开的时候……   男人还是老样子,西装穿得要了风度不要温度,身边放了一个小行李箱。下雪了,他还站在门口的边缘,现在一看到温蛮就要出来,根本不记得打伞,连行李箱也不要了。   温蛮也没有伞,两个没有伞的人就在大雪中重聚。   司戎垂着眼,看着爱人此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样子:神情恍惚,围巾凌乱还破了,身上衣服更有污渍……他镜片后的眼瞳变得很黑、很黑……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做出最好的样子。   他微微张开手臂,对温蛮温柔笑道:“能现在给我一个拥抱么,蛮蛮。”   他不敢说补偿。   可是祂刚才真的没有,他见面第一刻就讨要拥抱,也只想匀一点爱人的温暖和味道给另一个祂自己。   温蛮迟疑了。   他想起自己此刻的样子,狼狈,甚至有点异味。   他只好实话拒绝:“我身上不干净……”摔倒过,还抓过垃圾箱。   司戎没有收回手,只不过双唇微微抿起,低声问了温蛮一句。   “蛮蛮是受委屈了吗?” 第45章   缱绻但不激烈的吻。   温蛮正在洗澡。   热水第一刻打在受冻的皮肤上时引发剧烈痒意, 强烈的反差让本来舒适的水温甚至有些刺痛。冲淋了一会后,温蛮才发现他身上还有一些跌倒蹭破的小伤口。   刺痛的痒意被热水逐渐冲淡,擦干身体、吹干头发后, 温蛮从浴室里出去。   司戎脱掉了西装外套,在开着暖气的室内里只穿着单件衬衫。他这会俯身收拾屋子,两边的袖子就挽了上去, 没用袖箍,多了几分居家的随性。在这个临时的、假设的“家”中。   听到动静,他抬头,看到一个洗过澡后加倍柔软的爱人。   他的眼睛不自觉深邃更暗了,表情却粉饰得更平静,做着人类模样下百分百合格的绅士。   但绅士是可以开玩笑的。   “现在是我不好意思拥抱你了。”   干净的爱人, 和风尘仆仆的他。司戎再有汹涌的思念和情感上的空虚, 也谨记着温蛮一直以来的习惯。   温蛮被他说得有些赧然, 但是心里又飘飘然。他看了眼四周, 司戎按照温蛮的习惯, 把房间收拾得井井有条, 又在这过程中一点点添入他自己的东西。   本来就不算大的房间,现在更“拥挤”,最突出的还是司戎本人。   洗好澡的温蛮就坐在床边, 微微仰头看着司戎:他已经整理好自己的了,现在在整温蛮脱下来的外套, 叠好装袋, 等会准备送去干洗,脱了线的围巾也被他攥在手里, 他垂着眼看着, 似乎在为它的“受伤”而心疼。   温蛮说道:“你等会帮我涂个药吧, 刚才发现身上有擦伤。”   他用好似很平常的口吻,在冷不防间给了司戎一发子弹。   司戎倏然站直了。   “在哪。”   仿佛是一眨眼,他就到了温蛮跟前,而围巾早被扔下。   房间原来有这么小,他西裤包裹的双腿如此一迈就到。   温蛮推起睡衣袖子,给司戎看了一处。司戎的怒火随着伤口的出现而出现,但伤口“消失”却不会使他的情绪缓和,反而因为看不见而更焦灼。   他后悔了,之前的他还是太温和。凯瑞的一只爪子抵得上他爱人的一道伤口吗?不够。甚至温蛮身上一定还有其他地方受伤。   温蛮挽裤管挽到一半,他的面前有了更大的阴影,因为他裤腿挽得不如刚才快,引发司戎心急来看。   地上的投影里,绅士的样子是那么得瘦长,弯下腰,就像个诡异的怪物。温蛮抬头,看到男人的脸都快要凑到他膝盖了,心里一紧,伸腿踢了他一脚。   这一脚踢在膝盖上,棉拖柔软的底搭着西裤,完全不重的力道,却成功制止了司戎不规矩的进犯。司戎甚至觉得,和淡蓝色的棉拖鞋相比,温蛮的脚背都太单薄了,如果他光脚踩在自己的裤子上,恐怕比一片羽毛落下还要轻。   那多让人怜爱,司戎甚至舍不得,因为蛮蛮的脚是干干净净的,他的西裤则是去过外面的。   两人看着彼此,目光无言,但潜藏的涌动似乎被充分接收。   温蛮先别开眼睛,放下腿,继续把没撩完的裤腿弄到了膝盖以上,露出膝盖上蹭破皮了的青红擦伤。他的皮肤光洁莹白,一点轻微的伤口都觉得触目惊心,让爱的人心痛。   “你也去洗个澡。”   温蛮嘱咐道。   他的洁癖被曲解,有心就马上变其为爱情:只要自身洁净了,就可以亲近地碰触爱人,原本那高不可攀、不可亵玩的爱人,他的身上就会落下自己的指纹。   司戎的喉咙滚动了下。   “好的。”   他努力平静道。   “蛮蛮,你先坐着休息,我洗漱完出来再拿酒精和棉棒。”   ……   司戎不在,温蛮才有了空闲去回忆今天发生的细节。   最不可思议的当然是那只阿戈斯,可除此之外,无论是罗莱蕾还是那只攻击他的异种,也同样值得注意。这段时间以来,异种们的活动似乎变得活跃了,从前IAIT总要费力地海捕信息,在蛛丝马迹中锁定可能存在的异种,再跋山涉水千辛万苦地将其捕获、对其研究。   而现在,异种主动来到了人类的社会,冲突和攻击变得频繁,甚至一些前所未有的新异种被人类发现。这似乎是对研究的一种促进,但似乎也隐含着对人类的威胁。   温蛮作为异种研究员,作为人类的一员,他的存在都太渺小,他的发声也显得无足轻重。也许还有别人同样注意到这些细节,并会采取相应的手段与措施。倘若这些秘密要向这整个世界公布,那么温蛮希望对方有着匹配的权力和原则。   温蛮不知道自己的身边有没有这样的人。就当他拿着手机心不在焉的出神时,浴室的门打开了。   司戎也换上了他的家居服。头发摆脱了造型,为他整个人多添了几分居家的慵懒,他甚至这会没戴眼镜,深邃温柔的眼眸从一出来,就牢牢锁定着温蛮。等着处理伤口的是温蛮,但却是他需要温蛮,所以不能让温蛮离开他的视线。   他马上拿了药品,过来,也在床边坐下。   温蛮先把手给他,司戎握住,牵引到他的范围内,对那些伤口逐一消毒处理。温蛮再度经历了伤口被刺激的神经反应,司戎握他手的力度加大,而上药的力度则轻了。   “你今天遭罪了。”   司戎突然低声说道。   “是没有想到。”   温蛮实话实说。   “可我这样的人,近距离研究着异种,就要做好也会被异种主动接近甚至袭击的心理准备。”   听了温蛮的话,男人上药的动作有些许停顿。   “……我会很担心你。”   “我不反对你的工作,你所有想做的、要做的事,我都支持。只是你的工作环境不能为你提供相应的支持和保护,我就会很担心。担心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受委屈受伤,就像今天。”   司戎试着对温蛮露出微笑,但其实他这会心里有些难受。他知道温蛮今天在遭遇什么样的危险,甚至差一点就可能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温蛮顺着他的话,也想到今天命悬一刻的场景,不由地有些沉默。他这样,司戎反而心疼了,根本不舍得再说这些话。   所以他要行动。   男人先把温蛮手臂的伤口处理完,随后先把手头上的东西放在床头柜,返身去拿了一样东西。   当温蛮看清他所拿的,温蛮惊愕了。   “你疯了吧……”   温蛮情不自禁地脱口。   他的“责备”,只会让司戎倍感荣幸,他献宝似的把茧晶放在温蛮的双手中。他还充分保证:“这算一个新的礼物。”   还是阿戈斯的茧晶,但是它的模样有了一些变化,它被镶嵌了金属坠头,黑色的细绳从中穿过。   司戎把阿戈斯的茧晶做成了项链,还把它带来。所以温蛮说他疯了。   “是我亲手一点点打磨、镶嵌的。”   他要让温蛮看到,他会亲手做玫瑰,也会做项链,他什么都可以会。   至于他为什么这么“暴殄天物”,司戎给出他觉得最无懈可击的理由。   “我想要保护你啊。”   这些茧晶,如果连这一点用处都无法发挥,它们有什么意义,他有什么意义,祂有什么意义?   司戎对温蛮微笑:“我们开始处理膝盖的淤青好么?”   他的贴心,他的诡计,他提前给了温蛮一个礼物一个震撼一个不能松手的物品,让温蛮的双手被占,所以可以由他亲自挽起爱人的裤管。   莹白肌肤上布露的这些伤痕真碍眼,司戎恨它们,可他不能把它们摧毁,他只能感化,希望它们早点从自己爱的人身上离开。   他在膝盖的淤青地方都落下轻吻。   然后开始专注至极地消毒处理。   温蛮看着、看着,看司戎为他弓着腰,为他俯在伤口前,为他做这做那……绅士的西装和绅士的眼镜,他都卸去了,现在在这里的没有什么绅士,只有一个全心全意爱他的男人。   “我今天还碰到了一只阿戈斯。”   “是么。”   司戎抬起头,回应道。   温蛮看着他深邃黑沉的眼眸,黑沉沉的颜色变成伴侣的眼睛时就会发光。温蛮微微凑近,吻了司戎。   “我觉得你就是我的‘阿戈斯’。”   如果阿戈斯被当做一种关于伴侣的定义,那么温蛮认为自己已经拥有了最好的。   他说的话是夸奖,也是真相;前者是温蛮的原义,后者是司戎的秘密。司戎又惊、又怕、又喜,他所有的情绪和感情都要被温蛮牢牢地攥取了,可是他又觉得此刻的自己,是多么幸福。   司戎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仰起头配合着,加深了这个缱绻但不激烈的吻。   “我好荣幸……”   他藏在吻里的话,在接吻中,哺喂到了温蛮的身体里。   两个人尝试接吻,深入,宁静的房间里,他们彼此都比刚才激动,但温柔地维持着,平衡着,尚未失控。司戎的体型太大了,吻着吻着,他还是不由得从仰变到俯,从温蛮的膝头,到把温蛮整个人抱入怀中。   他终于如愿以偿。   “睡吧,我亲爱的。”   他还是有一点点失控,他开始克制不住爱语,絮絮不止,涛涛不断。   “蛮蛮,我会陪着你。”   “我会守着你。”   他,祂,它们,都会一齐在爱人的身边,为他筑造全世界最安全的巢。   杀死每一个潜在的敌人,挥退任何没有眼色的过客。而他只需要一个奖励,蛮蛮再多爱他一点点,就好了。   “我们拉上窗帘,休息一会,好么?”   男人真挚地建议,温柔地引导,他身上散发着令温蛮感到安心的味道,进而织造昏昏欲睡的巢床,他的双臂,他的胸膛,全都来迎接温蛮的降落,欢呼,雀跃,然后归于宁静,和温蛮一起沉眠。   温蛮枕在枕头上,更枕在司戎的胸膛和手臂上。他恬淡的睡颜,是新的奖赏,他和祂和它都一起在沉醉地感受。   全黑的房间,他待在床上,它挂在温蛮的脖子上,现在祂也出现了。   把床包围,把整个房间包围,让温蛮留在自己的怀里,不用有任何顾虑。   让祂来处理。   等祂的宝贝睡醒了,祂就再去把凯瑞碎尸万段。   让他来处理。   等他的宝贝睡醒了,他就去给IAIT一个狠狠的教训。 第46章   祂是那个被谎言保护下来的对象。   黑暗并非一成不变, 而是流淌的,活着的。   这个房间对于祂来说还是太小了。   祂只能释放出部分的自己,压缩着、蜷曲着, 但祂觉得很幸福——最重要的职责和最幸福的奖赏,此刻都一同在祂的怀中、祂的视野、祂的看护之下。   即使是这样静静地看着爱人,对于祂来说都是一种休憩。   忽然, 祂动了,床上的他也随之睁开眼。脚步声尚有一段距离,但他已经感知到有人在朝这间房走来。他们不会来找他,那么就一定是来找温蛮的。   黑暗本体中分出一根触肢,它小心翼翼地卷起温蛮的手机,司戎看到在勿扰模式下被自动拒接的几通电话——模式是不久前他哄诱温蛮设置的, 都是温蛮的领导和同事们。现在来的也只会是他们。   黑暗变得单纯而死气沉沉。祂遗憾又忿忿地姑且暂时蛰伏, 而司戎也静悄悄从床上抽身。下床的速度很慢很慢, 生怕有一点动静, 惊扰了温蛮的好梦, 既担心又不甘心, 在抽身后,还再三反复地检查被褥是否盖得严实。   而当彻底离开床铺后,他整个人又是那么鬼魅且迅速, 前面浪费的所有时间,都在这一阶段充分弥补, 在外头的人摁响访客铃之前, 司戎先一步拉开了房门。   忽然打开的一道幽暗门缝中露出一张脸,他和黑暗几乎融为一体, 凭借身高, 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门外的不速之客。   来人吓了一跳, 被超出自己预计的设想、被门内黑暗中的这张脸、被更多不可名状的恐怖感。这个人不是温蛮。研究员下意识想要道歉,但他又看到了准确无误的房门号。   褚主任拨开了前头B省研究员的肩膀,由她来掌握话语权。   “温蛮回来了么?我是他的领导,你是?”   房门进而被拉大,走廊上的光亮终于泻了一些进去,使这张挡在房门口的人脸能够看清。褚宁讶异地睁大了眼,看着这个家居服还有些皱褶、明显刚从床上起来的男人用一脸冷淡的不愉快表情回应自己。   “我是温蛮的爱人。”   “我的爱人正在休息,他今天遭遇了一起非常严重的意外,我是多么幸运能够等到他有惊无险地回到我身边。现在他需要一个缓冲的休息时间,我觉得作为上级,应该充分给予这种基本的人道关怀,你说是么,褚主任?”   “司先生……”   男人当面慢条斯理地戴上了他的眼镜,没有西装没有领带,但他的笑容已然是精致的假皮。   “很高兴和您在这一座城市会面,褚主任。”   ……   也许是身心俱疲,也许是司戎营造的氛围,温蛮终于在这张陌生城市的陌生床上睡了一个很沉的觉。   他是自然醒,醒来后身边很空荡,他一下子意识到了司戎不在自己身边。   等摸到手机,司戎给的安全感已经传递。他在发送的讯息里告诉温蛮,有温蛮的同事来找,自己先带着他们另开了一间会客室聊一聊,温蛮尽管睡醒了再过来就是。   温蛮才反应过来,这次事件中他疏忽了一件应该及时做的事——和上级汇报。这个不该出现的错误,归因于他是个游离感太强的下属,自我主义在工作中还没有被连根拔起,绝不是领导喜欢的类型。   这件事本来就属于他的工作,更何况现在司戎还在帮他出面。温蛮当即换了身衣服,按照司戎提供的位置寻过去。   打开门,是三方会谈,司戎、褚主任、B省IAIT的研究员都在,气氛却没有想象得那么势同水火。   温蛮的动静引发了所有人的回头,他对一众点了点头,快步走到司戎身边坐下。司戎先替他出面,打扮却已然和平日那样衣冠楚楚,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摸黑在不惊动温蛮的情况下换好衣服出门的。温蛮想,刚才自己实在是睡得太死了。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哪里哪里。”先开口的是B省的研究员,他很客气地说道,“看到温老师你没有事,我们也算放了心,来之前辜所还再三强调你的安危问题,我现在亲自见到了,才好回去和领导汇报。”   褚主任也问:“怎么样,身体没大碍吧?”   温蛮摇头。至于那些擦伤淤青,方才司戎都逐一为温蛮很细致温柔地处理过了,温蛮也根本不会拿这些伤口向外人诉苦。   “对了,辜所他怎么样了。”   “我们已经送他到特护病房做进一步检查了,有专门医护,温老师不必太担忧。”   “袭击辜所和您的那只凯瑞,我们目前也把它控制住了。”研究员告诉几人,“凯瑞伤得比较严重,右爪被整个撕裂,以我们现有的医疗技术,不可能确保对异种进行肢体缝合不会产生排异反应,凯瑞它只能这样了。”   凯瑞的伤都是阿戈斯造成的,温蛮无法避免接下来被问及有关的事情,但是他并不希望那只救过自己的阿戈斯被IAIT过多地注意到。所以温蛮必须要抢先把控话题的走向,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   “那只异种似乎是有意选中了我们两人,而不是偶然的攻击。为什么?”   对方研究员的表情僵硬了一瞬。起初他似乎并不太愿意正面回答,但在这个空间里,他才是势单力薄的那个。最终,他在权衡之后,适度地给几人透露了一些内幕。   “B省的研究样本很多。”   他苦笑道。   “这也就意味着,在这里,人类社会中的异种可能是其他地方的几倍之多。一些冲突,有时候已经直接摆在了明面上,什么所谓的异种是一个相对公开的秘密,在我们这,恐怕就剩‘公开’了吧。”   “情况这么严重?”   褚主任绞着眉。   “最近一段时间,异种甚至和我们IAIT公开地产生了几次冲突……索性伤亡还在可控范围内,所以可能到底还算是‘公开的秘密’吧……”   研究员自嘲式的话,却根本没有引得其他人的附和。虽然明白他话语中的无奈和麻木,但什么叫做“伤亡可控”,多少条性命,可以被精准地划分到“可控”呢?   温蛮的心里并不松快,可他还是谨记要在这样的情境中努力把控着话题的走向。   “原来如此,你们有调查过B省异种异动的原因吗?我担心异种这个大群体中出了什么变故,而B省是一个缩影。异种如果变得暴虐无序,不止人类,任何一个种群都有可能是首当其冲的对象。”   “这一点辜所也有提到,所以我们寄希望于在目前的冲突中找到一个突破口,对于这些异种尽可能采取活捉的方式,最好能够理清它们的行为模式和背后的真正原因。温老师,今天后来还有一只异种,您能提供什么相关想法吗?”   话题还是绕回到这里。   配合研究员的请求,温蛮很认真地思索着。   他得到在场所有人的关注。   他会说些什么?   每个人都有期盼的方向,但在温蛮没有把话说出来之前,他们的期盼就只能是期盼。而当温蛮说出他的话,就注定有一部分人的希望落空。   “我不知道。我当时没有睁眼,以为自己会死。”   在场的人为这个答案屏息,好像是为他表现出延迟而来的担忧,真切的、面上的、还有发自内心窒息难过的。   司戎静静地坐着,温蛮来了以后,他就退位让贤,让出语言的权,作壁上观,然后随着温蛮的话变成了僵硬的雕塑。   “但那只异种又把我丢下了,我想它具有一定的智慧,可能发现找错了人?”   唯一的真相掌握在温蛮手里,于是他随意地捏造,把责任和可能推给别人,比如辜擎一。   而他的话,对别人很坏,却对有一个人很好。他就这么不经意地敲碎了在场一座默默的雕塑,把困在石膏里的鲜活生命拽了出来,轻轻拍去他身上狼狈的灰尘,给予他鼓励和安慰。   蛮蛮说谎了。   他应该难得说谎,但表现却很好,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话。   但祂知道,因为祂是那个被谎言保护下来的对象。   是温蛮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么?   祂不敢问。   谎言在保护了祂之后,又给祂带来新的威胁,可现在攥着危险绳套的人是温蛮,哪怕最后被他绞死,祂也对这种死在爱人手上的结局欣然接受。   如果没有发现,那也不过说明他的爱人如此温柔,又如此心软,对异种也会有恻隐之心。   而他拥有了爱人,祂拥有了幸运。   他们把属于温蛮的偏爱全部牢牢占据、瓜分,绝不会给别人别的异种任何一丝机会。   温蛮该答的都答了,过分的避讳只会让人怀疑,但他可以斟酌、修饰话语的有效信息,让别人以为这不重要,于是自然地略过到下一个篇章。   站在科学研究乃至人类的角度上,温蛮的做法值得诟病,但他更多时候遵从自己的想法,一旦想清楚要做的事情,就绝不会再犹疑和反悔。   “还有,关于罗莱蕾,它背上有异样痕迹的事情,我当时和你们辜所提过,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领会到我的意思。”   听闻,对方研究员正襟危坐,他如此答复温蛮:“我会转达给辜所,在他情况好转后亲自和温老师您交流这件事。”   “罗莱蕾是辜所一手的心血,任何人都不可以越过他染指。”   对方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褚主任。   ……   温蛮和司戎并肩离开,在路上,他和司戎说:“下次还是叫我吧,我感觉褚主任见到你有点吓到了。”   温蛮莫名觉得自己的上级今天有些收敛。温蛮不知道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不过司戎既作为研究所的深度合作方,又作为温蛮的爱人,两个身份对接联系在一块后,都知情的褚主任很难不失态。   司戎听得笑起来。   他竟然说道:“那我希望我真的有吓到她。”   祂走进人类的社会,学习了人类的潜规则,知道有时候怎么更好地让人类屈服。不用异种的身份,而是人类的权力。 第47章   “我要睡了。”   尽管B省研究员将辜擎一的情况形容得相对乐观, 但温蛮持保留态度。特别是辜擎一本身就是一个弱不禁风的人。所以温蛮以为辜擎一将有好长一段时间不会出现,但没有想到就是当晚,官方通知, 明天的安排照常进行。   私下的小道消息如雪花飞舞,有说辜擎一的八卦的,有说今日几位送到医院的研究员们的, 也有说温蛮这个幸运儿的。   彼时温蛮刚洗完澡——和褚主任他们聊完后,温蛮和司戎索性就在酒店内的自助餐厅用了晚餐,尽可能地把时间留给休息。   “蛮蛮,你手机亮了……嗯,还是把头发再吹干一些吧?”   “我先看一下手机。”   温蛮说完,既看到了会议的官方通知, 同时也收到了辜擎一的个人消息。   [罗莱蕾的事, 方便等会八点详聊么, 我会去你们酒店找你。]   看样子是辜擎一一从病房里清醒, 就上了发条似的进入了工作状态, 他在醒的时候, 他所在乎的人与事,他都要亲力亲为,通通不能逃离他的掌握。   但温蛮不想加班。   特别是在司戎特意来陪他、且这件事完全可以挪到明天再聊的时候。   [明天会后吧。]   [?]   [我洗澡了, 不想出门,也不想开门。]   [……]   [好的, 明天见。]   温蛮放下手机, 主动和司戎说了一句:“工作上的事情,可以不重要, 所以我把加班推掉了。”   他说得很诚实, 口吻一本正经, 但偏偏让司戎觉得有一点矜持骄傲的讨乖劲,非常非常得迷人与可爱。司戎忍俊不禁,揽过温蛮的肩膀,带他回到浴室,显然他从建议的劝说,到了跃跃欲试的接手。   浴室接连承载两个人先后洗漱,排气制暖全开,潮湿与水汽都还无法散去。这里变成了一个绝佳的蒸拿房,没一会,两个人的脸就都有些发红发烫。   温蛮能够在镜子中看到自己,还看到在他身后手持着吹风机帮他吹头发的司戎。镜子里的两道身影依偎在一起,它们复刻了现实中的他们此刻是如何得温情与亲昵。温蛮除了感受到吹风机暖风的吹力,也明显感受着男人结实温热的躯体。   温蛮这会对于男人即将和他同床共寝有了更明晰的实感:他等会就要长久地接触与感受着这样的体温与身躯。   在今晚,在今后可能的每个夜晚。   温蛮垂下眼睛没看镜子了。过了会,听到吹风机关了,他才说:“我有点想喝水,先出去,司戎,你喝吗?”   司戎注视着伴侣,他看到了被自己吹干的发丝,看它们作为令人满意的作品在温蛮身上展出,也看它们乖顺地修饰着温蛮的眉眼,突出他微微泛着热意的双颊和耳廓。   他同样应景地感到口干舌燥。   “谢谢,我也需要一杯。”   他礼貌地回答道。   爱人先出去一步,留下他收拾善后。作为一个合格的家人、体贴的爱人,家里点点滴滴的日常小事都需要、也值得他倾注心力。   比如一些掉落的发丝,把它们收拾干净,是使家庭卫生整洁的重要习惯之一。   男人做得很细致,没有放过一丝,但这些柔软的发丝的归宿却不是垃圾桶。它们躺在纸巾上,随后被小心地包起,从暗处延伸出一根触肢,它拿到了这个奖赏后扭头就消失了。   在更暗的地方,黑色是奔腾、是涌动、是兴奋不已、是你争我抢……   ……   司戎出来的时候,温蛮已经躺在了床上。但他给司戎留的水,还和他用过的空杯摆在一起。   司戎走过去,看似斯文,实际上不绝口地全部喝完了整杯。   从温蛮的角度,可以看到他上下滚动突出的喉结。在个别盏灯亮的情况下,一些东西被朦胧,而一些东西得到突出。   司戎放下杯子,又当着温蛮的面,展现出了他细致而居家的一面,确认好台面上的东西都摆放整齐干净,他才走过来准备上床。   温蛮没有动,但目光一直在司戎身上。直到另一边的被子被掀开一角,床垫有了新的压力,司戎在这个领域中确认了他的位置后,温蛮相继调整了他的位置——他往司戎那边靠近了一些。   两人之间本来尚且存在的间隔一下子被缩短。   司戎问:“要现在关灯么?”   “等一会吧。”   温蛮平时并不沉迷手机,但这会他拿着手机,只不过也没有玩,只是刻意把屏幕亮着,好像在用着,过了一会,屏幕暗下去,再把它点亮。   第一次、第二次相拥而眠,都是情绪的水到渠成。一旦脱离了那个情境,行为再需要一个正当而自然的理由,就显得刻意。温蛮不知道别人是不是这样,但他似乎对于这样的阶段、这样的时刻,需要更多、更久的适应。   不是司戎的过错,但也不能说是他自己的。那是临门一脚,尚缺一本结婚证?还是对于某些心知肚明的更进一步的紧张?强要说明白,真的很难。   “蛮蛮平时睡前习惯做些什么?”   司戎主动开口,从一个简单的话题切入,缓和静谧无言中的一丝尴尬。   “发呆。”温蛮回答,“通常我都睡得很快。”   因为在家里,温蛮在有着充裕的心理安全感的情况下,他的情绪一直稳定坚固,几乎没有什么人和事,能够内耗到处在家中床上准备入睡的温蛮。   “真令人羡慕啊。”   司戎慨叹:“看来我本来还想献宝的计划要落空了。”   温蛮侧目,看了他一会,真心实意地疑惑:“你这次过来,搬了多少东西过来?又是要送我的礼物?”   前有茧晶,还一连送了两颗,现在还有什么?   司戎说是他的独门秘籍。   “伏案久了,容易肩颈酸痛,所以我会选择按摩放松一下。”   “在家里只有自己,就用仪器,不过因为感兴趣,也研究了下仪器原理,顺便学了学按摩的方法。”   他从不在语言上出错,并且还善于智慧的进攻。   他兜售自己:“要不要体验一下,蛮蛮?”   温蛮再三矜持,最后还是没忍住笑。笑从他的嘴角如春水融冰一样,潺潺地泻出来,只需一点点,就足够敏锐的人感受到春意。   “好吧。”笑够了,温蛮侧过身换了个姿势,把肩膀和背交给了司戎。   小房间流淌温馨,当司戎的手掌落在温蛮肩头时,温蛮的笑停了。   肩膀不知道为什么能够感受得那么清晰,包括力度和温度。   “这么紧张。”   轮到司戎笑了。   温蛮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就又听到他说:“看来你平日工作真的很辛苦,日积月累,肌肉绷成这样。还是要多放松舒缓,否则时间久了,小毛病堆积变成大病,那就得不偿失了。”   “疼不疼?”   男人一边徐徐地调整着力道,一边询问。   原来在说他肩膀。   疼是不疼的,温蛮摇了摇头。于是继续。揉捏的力道与位置不时地变换,偶尔温蛮会随着司戎的动作微微摇晃。他完全放松了身体,如碧波里轻盈的水草,舒展着,柔漂着,但他不会漫无边际地跑到哪里去,他的身后有着一道温柔坚固的屏障。   到了背,温蛮已经完全相信司戎所谓的“顺便一学”,实际上是深谙此道。男人的手指在他的背上游移,变成了温蛮在他的掌握中,在他的牵引下。   “你累不累?”   司戎欣然道:“当然不会。”   因为他可以触碰到爱人,可以在爱人的背后用一些并不得体的目光甜蜜地蚕食着这一刻只属于他的爱人。他得到了满足,而且温蛮还不会发现。真好。   “我很幸福。”   这样的话,他说的口吻太真诚,就让人相信他说的一定是真的。   而当温蛮说他也帮司戎按摩一下的时候,则被对方拒绝了。   “最近是你辛苦,我来B省,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放松了,等以后吧。”   他说体贴,更藏来日方长。   温蛮就“不解风情”了,他瞥了一眼司戎。   “你明明说是来B省出差。”   司戎哑然,然后讨饶:“蛮蛮,你明明知道的……”   他这么说,很甜蜜的,很狡猾的。在这段感情关系里,他们是伴侣,他们是共犯。   温蛮说好吧,那应该就是放过对方了。温蛮的本意又不是责难,他只是偶尔也会恶作剧地想要小小吓司戎一下,看看他的反应。   说完之后,他往床上一倒,深深地埋在柔软的床褥中,享受着床的包围。但司戎觉得他才是这张床上最柔软的。   温蛮稍稍抬起脸,在堆叠的被子中粼粼地看了一眼司戎。   “我要睡了。”   说完,他又把头垂了下去,并很快钻进了被子里。   接下来就都看司戎的行为了:他怎么回答,他何时也掀开被子,会否关上所有的灯。   所有的步骤,对于他们来说都是陌生的,谨慎的,无形中作为考题的。   司戎选择拉下温蛮盖得太高的被角,曲膝俯身在温蛮上方,细细地亲吻着温蛮的唇。这是他的先见之明,摩挲的亲热,需要更多的空间与氧气,还需要一点向彼此靠近用的力气。但司戎不要温蛮动用他的脖颈,于是他自己俯身、再俯身……直到完全地罩住温蛮,又在随后入侵了被褥。   他掀开的被子不是为了晚安,灯也不必关上,盖过两个人头顶地被子会成为光源的遮挡,制造一场人为的黑夜。   在这个“黑夜”里,一切都被允许,一切都在滋生。   很难说这是不是刺激的吻,因为绅士擅长徐徐的进攻,效果一样很好。起码温蛮从实践体会到亲吻是一项非常有益于放松和助眠的睡前活动。   等到房间彻底真的暗下来了,温蛮贴着司戎静静地平息。情绪原来不限定在哪种场合,情绪在于有没有这份心思和情趣。温蛮又发现了自己和司戎新的合拍。   但温蛮总觉得自己有一件事情没想起来。   为了这件事,他反而没睡,而他身边,司戎应该是睡着了。   温蛮小心翻了个身,大腿轻轻蹭到了对方同样的部位,温蛮在黑暗中睁着眼,意识到了“问题”。   他的伴侣,似乎一直没有某些自然反应? 第48章   “因为我有我的爱人了。”   第二天早晨。   “蛮蛮, 你没睡好?”   男人皱着眉,担忧中带着十分严肃的神情。   “唔……嗯?没事。”   温蛮晃了晃脑袋,从迟钝中反应过来:“昨晚想了一点事。中午有午休时间, 到时候我再回来休息。”   司戎只说好,他没有很笨地直接追问温蛮到底想了什么事。   “等会吃早饭的时候,我给你拿一杯咖啡。”   两个人在餐厅靠窗的角落寻了个位置坐下, 后来陆陆续续也有不少研究员下来了,不过他们的位置很清净,无论是温蛮还是司戎都没有受到注意。   当送温蛮走以后,司戎的笑容完全收敛了。他面无表情地回到房间,审视镜子里的自己。   绝对不是研究所工作的事情。那么是他?   他有什么好值得蛮蛮浪费宝贵的睡眠时间来思索。好的不需要反复品味的,一定是差的, 才会被反复斟酌。   司戎只能、只会这样想。但这是不是温蛮所想的, 司戎无法知道。爱人的神秘与吸引力就在于此, 即使他们完全地拥抱、贴合, 也不可能彻底探知到爱人内心深处所有的真实想法。猜测乃至不安, 都让对方在爱情里不断地增添魅力。   但他一定会做好的。   祂会做好的。   即使犯错, 他也会马上纠正,绝不再有第二次。   现在,他则要去做他昨天没有做完的事情:处理一些威胁到他爱人的不安分因素。   ……   温蛮这边。   辜擎一果真到了会场, 并且仍然是会议的主持。   和他相比,部分还在医院观察并休息的研究员们仿佛都不够“奉献”了。可实际上是辜擎一对于异种研究的热忱到了变态的地步。可他来, 在场的人不会同情他, 反而更攻讦他。   面对当场的质问,辜擎一充耳不闻或者讥笑回应, 把他的低情商和无所谓贯彻得淋漓尽致。总之只表达一个核心:他可以对这件事中的所有研究员负责, 有关罗莱蕾的系列研究结果也会马上在会议上作出报告。但是, 倘若有人以此事为借口来算计,那他就会采取极端的方式方法来应对了。总之,罗莱蕾的归属和所有,通通没得商量。   几乎所有人都不理解,辜擎一为何如此执拗,又如此得没有眼色。于公于私,他都不应该把这种态度表露出来。   以至于一开始的会议推进得颇为艰难,直到罗莱蕾的报告出现,会场才有了破冰。   辜擎一详细介绍了发现罗莱蕾的整个过程还有这个异种的生物习性。   “她带有一定的致幻力,不仅限于声音、视觉,这使得每个见到她的人眼中的她都具有着不同的样态。不过,在我所的样本调查中,面对罗莱蕾的人所见到的‘罗莱蕾’基本上都还有着一些人鱼的特征,比如鱼尾、鱼鳍等等。”   “至于像相貌、鱼尾鱼鳍颜色等细节方面的不同,更多映射了人们各自的择偶取向。这使得众人见到罗莱蕾后,对其具有非常高的好感,进而产生一种‘着迷’‘一见钟情’的感觉。“   说着,辜擎一出示了当时捉捕罗莱蕾的影像记录:那些私人雇佣军正在岸边仔细地搜索。他们已经确定了罗莱蕾的存在,正不断地缩小搜索的范围。忽然,有一个士兵像是失去了自我,直愣愣地走向湖边、进入水中,他将自己的头靠近水面,毫无挣扎地,越埋越深,把自己完全插进了水里。那之后,一双莹白的手臂揽住了他,将他彻底扯了下去。   不会儿,水面悄然泛起一片深红。   如果不是残余的断肢漂到IAIT用来搜捕的工具里,人类根本很难发现这场无声的杀戮。   画面播放完了,现场的气氛有所改变。   辜擎一扫视会场,想了下,补充道。   “但罗莱蕾并非专食人类,事实上她只是有这种捕猎的习性。”   他说这句话时,口吻像是在夸奖一个很乖的孩子。   严肃的问题,甚至是会引发一部分人反感抵触的问题,就在这个男人如此荒诞的言语中被消解了意义。   今天上午是B省的主场,而辜擎一全拿来讲罗莱蕾,从一定程度上来说是够无私的了。可已知他对于罗莱蕾的掌控欲,这就显得十分奇怪。   所以这些结果被他直接拿出时,反而引起了研究员们强烈的质疑。   辜擎一虽然对人情世故不怎么通达,但也许更多是一种不屑,人性的这些心理,他抓得十分准确,他直接敞亮地,告诉了在场所有人他的目的。   “我所公开了罗莱蕾的发现过程,是希望诸位也能够尽快发现第二只罗莱蕾。”   “异种群的延续有它们各自的方式,但之所以称之为‘群’,就不会是独立存在的。罗莱蕾同样需要繁衍。它们以什么样的方式繁衍,要突破这个问题,需要起码两只罗莱蕾才能进行。”   “而比起和其他国家交涉,我们自己内部独揽再协商,情况会好解决得多。大家觉得呢?”   辜擎一说着,放下话筒,话筒磕在演讲台台面上,发出短暂刺耳的鸣声。他就在这声音之中,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在场所有人。   ……   散会后,温蛮被B省的研究员带着,避开散会人群,单独见到了辜擎一。   桌面上放了一杯咖啡,看包装,还是外面咖啡店里打包的,连打包袋都还在。   辜擎一哑着嗓子:“请坐。你今天似乎没有什么精神,这杯点给你。”   到了现在,他的身体状态已是强弩之末,但他撑着精神要和温蛮谈罗莱蕾的事,起码这时候,他的眼神里有着光芒。   他甚至因为罗莱蕾,这会用上了他为数不多的情商。   虽然真的很有限。   “谢谢。”温蛮坐下来,拆开包装,开始喝着。而这过程中,辜擎一一边咳嗽,一边炯炯有神地看着温蛮,显然就等他开口了。   “那个红肿……”   温蛮喝了两口,也开门见山。   “目前为止,只有我一个人发现,是么?”   “是的。”辜擎一深吸一口气,“最近罗莱蕾的情绪你也看到了,她变得有些焦躁和敏感,我怀疑是她遇到了一些我们所不知的困难,但由于她对猎物的迷惑能力,我们反而不能看到她最真实的状态。我很担心。”   “所以你带了一波研究员下去,是为了扩大你的研究样本,看看谁能够替你发现罗莱蕾的异常。”   被当事人之一戳穿计划,辜擎一没有丝毫尴尬,他还给温蛮介绍了他原本的后续。   “那之后,我还会和你们每个人单独聊天,通过一系列诱导性的问题,直到找到我想要找的人。”   “我很幸运,温蛮,你是我和罗莱蕾的幸运星。”   “你真的很不一样。”   温蛮默默低头喝着咖啡。   “真的不来我这里么?”   “不要。”   “好吧。”   这样的对话又重复了一次,只不过这一次,辜擎一遗憾后,怔怔地看着温蛮,吐露了一句这样的话:   “我好嫉妒你。”   “因为异种?”   辜擎一咳嗽了两声,也许是到他的吃药时间了,他把手机闹铃关掉后,不耐烦地掏出药盒,把今日份的药一口气都吞了,起初甚至没喝水,温蛮还听到了他干嚼的声音,后来大概是有点噎到,才很敷衍地灌了两口。   “如果我为之奉献所有心血的异种对我也投注了最特别的感情,那我就是有意义的。”   他阐述他的人生观。   “温蛮,我甚至能给你比刚才会上讲得更详细的水域地址,让你比所有人都掌握更多信息。我希望是你带领着人发现那可能存在的第二只罗莱蕾。但在此之前,我要确保我的第一只好好的。”   “你能详细和我描述一下那个异样吗?温蛮。”   话说到这份上,温蛮也没有存心拒绝的意思,便和辜擎一说了他当时的发现。温蛮还提出了有没有罗莱蕾近期的图片或影像。   “罗莱蕾的这种‘千人千面’的能力应该不仅限于当场,影像图片也一样,否则你们早就发现了她在监控和现实中的差异吧。”   所以如果有最近罗莱蕾的照片影响,温蛮能够看到罗莱蕾的背部,也许复述得更加准确。   辜擎一当即让人调出罗莱蕾的实时画面。   两个人对着电脑屏幕,看到了游动中的罗莱蕾。   前头辜擎一有说过,罗莱蕾对一切的电流都很敏感,更不提此时的它似乎还处在更特殊敏感的阶段中,它几乎一下子朝着摄像头的方向游过来。   温蛮皱眉。   “它发现了,这样子我看不到它的正面,只有这一个角度吗?”   没人应他。   温蛮扭头,发现辜擎一此时此刻背对了屏幕——他刻意地不去看罗莱蕾。   “你在干嘛?”   因为辜擎一背过去,温蛮也背过屏幕转而去问他,于是罗莱蕾成了被丢下的那个。   隔着冷冰冰的电子屏还有玻璃面、海面,它漂浮着,以无暇的眼眸,一瞬不眨地注视着那个存在“生命痕迹”的摄像头。   辜擎一笑了一声,自嘲式的,也嘲讽温蛮。   “你自己不是说了,即使是影响和画面,她的能力同样存在,我会忍不住……”男人削瘦的肩膀似乎动了,但他最终没有转过头来。   只是喃喃。   只能喃喃。   “我会忍不住爱她。”   所以会嫉妒,嫉妒着不会受到影响的温蛮。他有着自由的意志,是唯一有机会自由地爱着罗莱蕾的存在,可是唯独他,对罗莱蕾全无喜爱。   爱为什么偏做这样的戏码。   双向的圆满从来少,往往是单方的钟情,单方的不甘心,单方的付出和单方的惨败。   辜擎一忍不住问。   “你为什么不爱她?”   他其实知道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但有的时候,人类就是会犯蠢,做一些无意义的事,问一些无意义的问题。   “因为我有我的爱人了。”   如果要温蛮回答,他所给出的接近真相的答案,只有这个。   在他的世界里,爱是唯一,没有替补,没有顺位。所以罗莱蕾只是罗莱蕾,不是幻视的爱人,更不是所谓的理想。   两人都背对着屏幕,偏偏画面在此刻有了异常——   一个研究员靠近了罗莱蕾的所在位置,他痴痴地仰望着,在抚摸了一会玻璃墙面后,举起手枪开始疯狂地朝玻璃射击。 第49章   司戎怎么会在这里?   画面里传来的异响让两人回头, 就见到有人在隔离区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罗莱蕾被枪声吸引而来,在就在那个研究员的对面停下,原地来回游动, 仿佛在为这样的举动喝彩助威。它的反应鼓舞了那个疯狂的研究员,他一连射击到空匣,然后马上换弹, 一边还不停地絮絮叨叨。   “我马上救你出来,亲爱的……”   “救你,我会救你,罗莱蕾……!”   “该死的。”   辜擎一低咒道。他的手机也随即有人打入,辜擎一接通,正是研究所那边和他报告这件事, 并且已经派安保力量前去控制。   “罗莱蕾的影响加强了?”   温蛮看着, 问辜擎一。   辜擎一下意识看了一眼屏幕, 罗莱蕾正当面煽动一个人类为它疯狂, 可即便如此, 它也没有收敛它无差别释放的能力, 停止对其他人的蛊惑。辜擎一几乎只看了一眼,又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和当下的紧急情况比起来,原因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辜擎一心不在焉地回答道:“也许……”   见状, 温蛮也识趣,准备起身告辞。尽管罗莱蕾的一切让人充满好奇, 但本质上它归属于B省IAIT, 温蛮不会越界去探寻。   辜擎一却主动挽留了他。   “不,麻烦你和我一起回一趟研究所。”他直白道, “我和罗莱蕾需要你, 温蛮。”   温蛮顿了顿:“我需要请示我的上级。”   辜擎一同意了。   前往研究所的路上, 辜擎一的脸色始终阴郁,他单手握着手机,只要一有电话就立即接通。通过实时更新的消息,两人了解到,在他们抵达之前安保已经控制住了那名研究员。并且万幸的是,禁锢罗莱蕾的布设并没有受到破坏,罗莱蕾安全无事。   “以罗莱蕾的情绪为第一,我怕她会因此受到刺激。”   辜擎一把安排布置下去。   电话那头的口吻很为难,而辜擎一也随着对方的话,脸色变得更加沉郁。他没有挂断电话,直接转过头来问温蛮。   “你要看看她么。当面的。”   温蛮动了动眼皮。全世界现有的唯一一只罗莱蕾,的确很诱人,温蛮也始终对罗莱蕾的后背异常有些在意。半晌,他点了点头。   辜擎一给了温蛮电子版的事故报告。通过描述,温蛮也更清楚地了解到一些会议上辜擎一没那么详细提到的信息:   这名研究员是长期负责罗莱蕾项目的一位。也许是最近罗莱蕾确实有些反常,影响了这名研究员;又或许他一直以来都在面对罗莱蕾的过程中压抑着自己的渴望,直到今天,也许在一点点不经意的刺激下,这份“爱”疯狂地破土而出。   罗莱蕾这种依靠电流就能感知到猎物存在的异种,不但是真人,摄像头也是它眼中的猎物。但最重要的是,它映射的是生命体对于所爱的渴望。在最极致的爱里,绝大部分人都难逃发疯。   此前,他们或许一生都没有为爱疯狂过,而罗莱蕾给了他们这样的机会和体验。他们也就成了罗莱蕾的掌中之物。   两个人到了研究所就直奔更衣区换特制服。在套上特制服前,温蛮瞥了眼辜擎一愈发差劲的脸色,提醒道:“你也下去吗,辜所?”   辜擎一罕见地撇了撇嘴,说了句不太庄重的话。   “废话。”   “罗莱蕾是我的宝贝,宝贝你懂么。”   温蛮不会一再地劝这种生性固执的人。两个人就在安保人员的陪同下一起乘电梯去到罗莱蕾所在的楼层。   这过程中,温蛮才知道辜擎一让人把罗莱蕾区域范围内的监控暂时都关闭了。一方面是不想让罗莱蕾再受到电流的刺激和干扰,另一方面,也是避免出现第二个被罗莱蕾迷惑至深,最终行差踏错的情况再发生。   失去了一切注视、也失去了一切猎物的罗莱蕾似乎在水中发呆,郁郁寡欢的样子让人看得心疼。   它表现出需要被在意和关注的模样,让辜擎一情不自禁在不受影响的情况下,都向水柱靠近了一步。当然,他不只是一个人。   温蛮拦住了他,才让辜所长从异样的情绪中恢复过来。辜擎一晃了晃神,后对周围一样恋恋不舍的安保人员打了手势,要他们先上去。   只剩下温蛮他们两人。   穿着特制实验服时,他们无法通过语言交流,只能回到最原始的纸笔。   温蛮详细地观察着罗莱蕾:和之前对比,今天罗莱蕾的背部红肿似乎变得愈发明显,多的部位几乎已经要连成片了。温蛮凑近看,发现那些红肿实际上像是从肌肤底下透出来的血管,罗莱蕾的身型比人类要大,它现在显露出来的血管也更粗壮,并且与人类不同,有许多似球一样的小结。   它们鼓胀起来,下一步很有可能是破裂?   温蛮难以言述眼前所见带给自己的感受,因为这已经超过了人类普遍的认知和想象。这么美的生物,这些怪异的鼓胀血管,让它一方面因为可怜而更美丽,另一方面也让它切实有了一种属于异种的恐怖。   这些血管什么时候会彻底爆出?到那时,罗莱蕾又会变得怎样?   温蛮把这些信息全部记在了纸上。   辜擎一是看着温蛮记述的,显然他很不能接受这样下去可能会导致的恐怖结果。他起先说温蛮是唯一能够发现这些的幸运儿,是他和罗莱蕾的幸运星,但这时候他却情愿温蛮看错了,根本没有这份特殊。   他快步走到玻璃前,想要近距离地看罗莱蕾,想看看那些记下来的文字是不是真的。可在他的眼中,罗莱蕾还是那样得美丽,他看不到一丝有关它的隐藏的苦难。   这个认知让人绝望。   不知道为什么,罗莱蕾朝他们游了过来。它不像那些古老传说里说的那样,对路过的水手做出引诱的举动,它甚至很纯真,只是在两人周围游动,以纯真好奇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恍惚间,辜擎一好像看到了他眼前的“罗莱蕾”重叠着一个新的“罗莱蕾”,那是此前他未曾能够见到的真正的罗莱蕾。尽管辜擎一不能看清它的模样,但他就是知道,那是真实的罗莱蕾。   当罗莱蕾剥去属于它的能力,可能它不再是眼前所见、心中所想的那个惹人疯狂的爱慕对象,但它变回了它本身。   它就依然还是罗莱蕾。   辜擎一转过脸来的时候,温蛮看到他的眼眶似乎红了。   但在这个地下的人造深海囚笼,就算真的有眼泪,也会在这个小小的特制服里蒸发,成为不被证实的虚无。   温蛮读出了对方的口型。   [救救她。]   ……   更具体的计划需要详细商量,甚至因为温蛮的介入,罗莱蕾几乎可能要变成A市与B省共同参与的项目。   之前一直咬死了这块不肯松口的辜擎一,却在亲眼见过罗莱蕾后态度有了明显的软化。原本不能更改的规则变得可以协商,可以退让。   “一切以罗莱蕾为前提。”   他会对其他异种也这样么。还是单单对罗莱蕾?   所以辜擎一他是否才是中毒最深的那个。   卸掉了防护服,辜擎一当即就要拉着温蛮进入工作状态中,甚至已经边走边拿出手机,准备主动联系A市的陈副所长。   就在这时,他们两人眼前的闸门降下来,走廊里也传出刺耳的警报。   这是所有IAIT研究员们刻入大脑深处、但最好一辈子都不要遇上的一种情况:有异种越狱了。   而且就在这个区域。   事发突然,甚至没有人给他们提醒,闸门就这样降下,可见情况有多危急。   辜擎一脸色一肃,当即对温蛮说道:“往回走!”   在这个区域中,唯一的退路就是通往罗莱蕾所在地的电梯。   没有再穿防护服的时间了,两个人飞速地往电梯那撤退。温蛮已经听到了异种发狂的咆哮,就在附近。   但最让他无法相信的,是他在这里看到了司戎。   司戎怎么会在这里?   没有时间给温蛮思考这个问题,他只知道他不能让司戎遭遇危险。   他直接冲了过去,在司戎同样有些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拉住了他,带他一起朝电梯跑去。   危险的来源已经出现——就在三人身后约百米,正是那只先前袭击过人的凯瑞。   它猩红色的眼珠锁定了三人,仅剩的一只前爪在地上掏出了很深的几个坑,它骤然暴起,朝前方扑来。   电梯间也近在咫尺了,五米、三米……   身后的腥风从头顶擦过,温蛮和司戎收不住力,直接撞在了电梯间的里梯壁,辜擎一也在门关上之前,迅速地把腿收进来。   凯瑞差一点,没能进来。而电梯门已经逐渐合到了它难以挤进来的宽度,并且越来越窄。它在门外,猩红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电梯里的几个人。   就在门彻底合上的最后一刻,凯瑞把它唯一的爪子卡了进来。   它的皮肤被绞出了伤痕,但它可勾到了电梯的绳缆。它诡诈地一笑,哪怕皮开肉绽的代价,它也不会放过这些人类的……   电梯失控,直接坠了下去,而门也不堪重负,在凯瑞的阻挠下,彻底罢工。   绳缆深深地嵌在凯瑞的爪肉里,将它一起拖了下去。 第50章   谁需要为凯瑞的死亡负责。   电梯里的三人毫无预警地迎来电梯的坠落。   司戎在第一时间紧紧抱住温蛮, 用他高大宽厚的身体充当保护的屏障,平日里那些展现过绅士的肢体动作,在此刻完全褪去了它表面的伪装, 温蛮恍惚觉得自己被对方的双手牢牢圈禁,在这样的怀抱里不会有一点挣脱的可能。   只不过那些用来禁锢的镣铐是冰冷的金属,而司戎的手是温暖的血肉。   他们第一次遭遇到这样的危险, 温蛮就感受到了司戎全力的保护。他待在对方的怀抱里,想要保护对方的心愿被打断,但这个挣扎的过程实际上并不长,随着电梯超快速的下坠,最后哐的一声,他们作一团, 先是被抛在天花板顶, 又撞在了墙角。   温蛮头晕眼花, 但除此之外, 他没有再受任何伤。他知道这是用什么换来的, 连忙抱住司戎的后背, 在他身上摸索检查。   “还好么?”   他焦急地问。   男人垂着头,眼里只有温蛮,大概几秒钟之后他才回答。   “我没事。”   但温蛮不放心, 毕竟这话听起来太像掩饰安慰,直到他自己大致确认了一遍, 且司戎手撑着地面慢慢站起, 温蛮观察他动作与神态和平时别无二致,才真的放下心。   “咳——!呃……”   两人回过头, 看到了瘫在地上根本没办法动的辜擎一。   他半耷拉着眼, 眼镜早就碎得不知道到了哪边, 脸上渗出血迹的伤口大概就是眼镜碎片划破的。他显然不如两人走运,在这意外过程中受了伤,更加重了此刻他孱弱的身体状况。   司戎推了推眼镜,主动对温蛮说道:“我来扶吧。”   说着,快步走过去,先是低头观察了下辜擎一的情况,然后伸手将他半扶半架地掺起来。辜擎一几乎只能被动配合着。他原本身高大概只比司戎低一些,可由于剧痛的瑟缩,看起来还不如温蛮挺拔。   搀扶着的人突然说了一句:“真惨啊。”   大概是在同情?   正常的语义理解是这样的吧。   闻言,温蛮微微皱眉,问辜擎一。   “还好么,你怎么样。”   辜擎一嗬、嗬了两声,说了句冷笑话:“死不了吧……”   看着这一问一答,司戎微不可见地扬了扬眉。随后他忽的抬头,看着电梯的顶板,语气发沉地提醒道。   “我想,我们得动作快一点。那个东西跟下来了。”   这对于他们来说如同一场剧情过分延续的噩梦。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只有自求多福了。   温蛮当机立断:“走!”   由他作为排头,带着司戎和辜擎一迅速离开电梯,朝那条连通向罗莱蕾的深海隧道跑去。   幽深空寂的玻璃隧道,静得仿佛真正置身深海,他们疾速奔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回,声音竟然也会助恶,帮忙延伸这条隧道带给人的漫长感。   温蛮问辜擎一:“有、有没有另一条通出去的路!”   原本他们重返地下是为了不和凯瑞起正面冲突,没有门禁系统的允许,凯瑞也不太可能顺利地来到下面。温蛮他们只需等危机警报解除后再返回上面即可。但现在凯瑞以一种誓死不休的态度追了下来,身处地下就成了新的尴尬和危机。   辜擎一几乎是被拖架着快速移动,他脸色已经差得不能再差了,可对于这问题,他还是要拼着力气回答。   “怎么可能……我做这种设计难道是图把罗莱蕾拿来展览?”   罗莱蕾当真是他宝贝了,就是这种时候,他都会和触及敏感神经一样,做出最强烈的反应。   温蛮觉得辜擎一没搞懂重点:“那我们要躲哪!”   起码他两次来,目光所及全是全透明的特质可视玻璃,在这样大的空间里都一览无余,根本无处躲避也许马上追来的凯瑞。   西装男人的影子动了动,在身后,人类们并没有发现。   在这个全员自顾不暇、又短暂关闭了地下区域监控的时刻,没有人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也一同来到了这里。   越危机,越有机会被授予荣誉,接下来应该是祂的时刻了吧,当然也伴随铤而走险和视死如归:祂届时出现,在逻辑上无法自洽,是致命的硬伤,也是死穴。   但祂应该出现,这是祂的本职祂的使命祂的义不容辞祂的无上光荣,而不是在这里给一个看不顺眼的人类充当拐杖。   身后的祂留了下来,黑影越拉越长,蓄势待发,马上就要冲出去厮杀。   暗色的倒影逐渐笼罩了这个隧道,温蛮和辜擎一停了下来:在三个人的上方,悠然的鱼尾像一叶扁舟般浮过。它就在这里停下,随之开始盘游,鱼尾散成轻柔的羽衣,在如空一般的海里勾画了极致的颜色。   罗莱蕾也来了。   它当然也会来,如果没有研究员、没有24小时不间断的监控,它被困在这个没有任何活物的地方,是多么残忍的寂寞。而现在,没有穿戴笨重厚衣服的人类慌不择路地来到这里,踏足它的领地,他们就是令一片死寂水域有了涟漪的好心人,大善人——它罗莱蕾的猎物,终于来了。   异种深幽的眼瞳映着几个人的模样,瞳仁的大小不断变化,它所有的鳍都大张开,并在一个突然的瞬间以俯冲的姿态朝他们奋力冲刺游来。   没了特制服,辜擎一呆呆地站在原地,他的眼中只存在罗莱蕾,当作他世界里唯一的生命体一般地凝视着、聚焦着。   他们停了下来,但凯瑞追了上来。它仅剩的一只前爪如今也血肉淋漓,可它凭借着内心的仇恨,势定要和辜擎一他们至死方休,甚至它无所谓自己的命了,以此怎么都要带走杀了这些人类。   为什么要伤害它?对它肆意地进行实验后,又以失败为由,像倾倒垃圾一样地让最脆弱时的它在人类的社会里东躲西藏,苟延残喘。   它本来不长这个样子,但实验以后,它变成了这副样子——曾经被剥去了皮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接触着人类的各种垃圾,细菌病毒让它化脓、腐烂,又加速地异变和进化,那些实验原来不是毫无效果,只是稍稍延迟了一些。要怪这些人类连这一点等待的耐心都没有,它因此获得了自由,获得了力量,也获得了仇恨。   [我要杀了你们——]   [你们的皮,我也要剥下来,把你们塞进最肮脏的地方……]   祂在咆哮。   也有一个祂在咆哮。   凯瑞径直扑来,身影、黑影、暗影……三者重叠在同一个地方,凯瑞撞坏了照明,来时所有的路都暗了下去,这里就黑得如同真正的深海。而前方远处走廊的照明也再看不到了。   视觉的丧失究竟是一同带走听觉还是强化听觉,在这个时刻似乎已未可知。   什么东西撞在一起,有厮杀,有咆哮,有尖锐破碎,有开膛破肚……   太黑了,温蛮根本难以分辨,但一股巨大而冰冷的冲力瞬间将他冲击到了好远,并且迅速且窒息地包裹他。   温蛮意识到,玻璃裂了,现在他们将真正地被海水吞没。   “司戎?司戎!”   司戎和辜擎一是在一块的,温蛮先喊也只喊了司戎。   他没得到司戎的回应,自己也还在被汹涌倒灌的海水冲远,温蛮的心沉了下去。   他在黑暗中也要寻过去,于是开始走,开始游,开始不顾一切地使用所有能够迈开腿、摆脱海水桎梏的方法,动作很急很快,令人担心。黑暗甚至争先恐后地追上去。不为了绊他,而是怕他绊。   “温蛮……?我在这里!”但是辜擎一的声音。   不是司戎,但他起码和司戎在一块,温蛮奋力凫水过去。   中途一只手扶助了温蛮,来搀扶他险些的脱力,也委婉安抚他的担忧。温蛮根本不需要辨认,就知道是司戎的手在握他,然后抱住他。   “蛮蛮,别害怕。”   他令人安心的话语传到温蛮耳中。温蛮松气了,不因为这句话的内容和口气,而是这句话的声音。   司戎在这里,安然无恙地还在。   温蛮在巨大的庆幸后,意识到接连的庆幸是建立在多么危险的基础上,于是温蛮后怕,甚至不讲道理地产生了一股恼怒、迁怒,对着司戎。   可来不及了。   灌进来的水已经淹过鼻腔,两人相互拥抱,也无法拯救彼此。在深海的怀抱里,黑暗反而退了,在他们临死之前,给他们最后一丝光明。   温蛮憋住气,睁开了眼睛:   凯瑞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于温蛮眼前漂荡而过。它不仅只缺一边爪子了,甚至内脏都被掏了出来,强壮的下肢也血肉淋漓。但血液会流干的,和这片罗莱蕾的水中乐园比起来,这不过是千万分之一的猩红,最终必然会被稀释得无影无踪。   有谁需要为凯瑞的死亡负责。   黑色的鱼尾从温蛮眼前划过——那只能是罗莱蕾。   凯瑞竟然能够撞碎玻璃,于是它打破了屏障,也承受了相应的后果,成为罗莱蕾这么久以来终于有机会练手的猎物。   罗莱蕾注视着温蛮和司戎,说不清楚那目光究竟是落在谁身上。   但它最终一甩尾巴,调转了方向,朝被冲击得失去了意识正独自漂荡的辜擎一游去。 第51章   爱人自愿的牺牲,是插进祂身体最柔软的刀子。   整个通道在水的压力下, 由最初的一个裂口到后面全都塌毁。   罗莱蕾自由了,在这个地下水域范围。   爆炸带来的乱流席卷每一个人。司戎在第一时间护住温蛮,将温蛮的脸摁向自己胸膛, 与此同时,祂释放自己,形成一堵黑墙, 正面和乱流对抗。   黑墙被冲击得压弯了身,于是祂改变策略,瞬间返回,变成纯黑的球体把司戎温蛮包裹,借乱流的推力,把温蛮带到尽可能安全的水域。   乱流的压力和搅动让温蛮头晕目眩, 甚至有些心悸。真正到这种时候, 人类在自然面前太过渺小。   即便这种时候, 司戎的怀抱也始终牢靠温暖, 给温蛮营造了充足的安全感。   那他会怎么样?   温蛮觉得一部分心悸也来自于对司戎的担忧。可他们在水下太无力, 他倘若这时强行挣出, 也许反而会给司戎添乱,让他受伤。   负面情绪也变成了一种压力,将温蛮挤压, 让他喘不过气。温蛮竭力控制住来自人体求生的自然反应,感受着司戎单手抱着他穿梭游动。   忽然, 唇上一软, 齿缝被撬开一丝缝隙,一口气也被渡过来。   温蛮在这时候睁开了眼:乱流将司戎的眼镜卷没了, 为了适应水下, 司戎双眼微眯, 眼睛看起来狭长而凌厉。但他和温蛮对视上,这双眼睛又浸满了温柔。他身后,梳理整齐的头发现在全部随水招摇,黑色在水中慢慢延展,和远处罗莱蕾黑色的鱼尾在色块上融为一体。   罗莱蕾在乱流里灵活穿梭。它来到了辜擎一身边,张开嘴,微微地哼吟。   空灵的曲调唤醒了原本已失去意识的人类,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比以往任何一刻都更贴近罗莱蕾。   他到了罗莱蕾身边,亦或者更准确说,罗莱蕾来到了他身边。   辜擎一伸出双手,环抱住了罗莱蕾的脖子。这是所有生物共同脆弱的部位,但罗莱蕾没有一丝厌恶和反抗,它脸上只有恬淡的美好。此刻,所有蛊惑的传说都在它身上褪色,它是心怀怜悯的精灵,是大方施舍的爱神。   辜擎一忍不住抱紧了它,他的手指还因此穿过罗莱蕾的长发,摸到了一手柔软与冰凉。   在他的幻觉里,罗莱蕾后续还回应了这个拥抱,同样抱住了他。   人类了无遗憾地闭上眼。   他不知道,罗莱蕾后背那些潜伏已久的“红肿”在此刻完全显形。一根、两根……这些粗壮如枝的血管穿破罗莱蕾的皮肤,在水中肆意摇摆,并且攀上了辜擎一的双臂,如同鲜红的镣铐,使这个人类完全成为异种的掌中之物。   这些外延的血管出现,并没有使罗莱蕾变得多么血腥恐怖,但让它终于从美丽与纯真的人类假想中剥离,开始贴合它本身“异种”的身份。   司戎带着温蛮在水中转变了个方向,两人同侧,一起看到了罗莱蕾和辜擎一。   这也意味着罗莱蕾同样能看到他们。   深水之下,祂们带着各自的人类,隔着一段距离,打量审视着彼此。   罗莱蕾再次唱起了歌,随后尾巴一甩,它带着辜擎一朝着某个它显然笃定的方向游去。它游动的速度很快,几乎顷刻后,温蛮就只能看到模糊的背影。   温蛮拉了拉司戎的手,提示他一起跟上去。缺氧是他们在水下的最大危机,并且已经是横在他们脖子旁边的铡刀。在这种时候,他们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去赌罗莱蕾这么做一定有它的特殊目的,跟着罗莱蕾,有可能就能找到水下的逃生通路。   司戎带着温蛮跟了上去,他游的速度居然也不慢,因此哪怕追赶不上罗莱蕾,但始终都还能保证看得到罗莱蕾的去向。在这过程中,他们无数次地接吻渡气。温蛮不擅长游泳,每次从司戎那里得到空气时,他都小心翼翼地只接受一部分,希望尽可能保证司戎的力气。   可在水下沟通太困难了,司戎在照顾温蛮这点上还坚持己见,相当固执。温蛮不能浪费得之不易的空气,到后面,他只能用目光试图表达自己的情绪,希望司戎能够明白,也能够接受他的心意。   爱人的目光柔软得过分,那里头饱含着心疼、祈求、悲哀与爱,于是就变成了最温柔的刀子,精准无误地只对司戎下手,瓦解他原本坚固的防线,让祂成为古往今来所有阿戈斯里最差劲的那个。   司戎也接受了温蛮的哺喂,得到了珍贵的氧气。   在输了阿戈斯的名声后,爱人的吻成为司戎得到的安慰与奖励。可是祂的心都要碎了:温蛮自愿献出眼下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可实际上水下的氧气只对于人类珍贵,阿戈斯则从来不受此影响。是祂的隐瞒,让爱人高尚的牺牲变得可笑,而祂眼睁睁看着这种牺牲发生。   爱人在祂的怀中最后欣慰又略有遗憾地闭上眼,失去意识。   男人加快了速度,他的身前、温蛮的身后,巨大的黑影向整片水域铺开,并迅速占领,凡黑影锁到,都是祂所在。于是爱人在其中,被祂的每一部分、每一部分的祂小心地拥抱,接手,传递,并最终到了罗莱蕾附近。   罗莱蕾已经在这个地方停了好一会,它的身旁,辜擎一脸色已经青紫。人类就是这样脆弱,需要小心的呵护。   罗莱蕾看着来者——   大量的黑色朝它袭来,略过它,将它身后人类修建的高科技囚牢撞得粉碎。   它们自由了,他们也得救了。   ……   水系相通,他们奋力游到了城市的远郊。   就在一处僻静的湖泊,一个湿漉漉的男人被抛上湖面岸边,青草扎入他脸上的伤口中,让这些已经泡得泛白的浅浅伤痕重新裂开,鲜血缓缓渗出,他的脸上也因此有了血色。   司戎小心翼翼地托举着温蛮上岸,路过倒在地上的辜擎一,随意一瞥,收回目光。辜擎一为他最在乎的异种修建了一个巨大的地下乐园,赋予了罗莱蕾相对的自由。可当罗莱蕾彻底摆脱这份禁锢后,辜擎一曾经给的自由,都是他无力的因果。   不要说现在这里距离研究所究竟多远,对方鞭长莫及,辜擎一的命都握在罗莱蕾手中。   司戎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他转身,目光冰冷地看着湖面。血红到鲜亮的血管爬上了岸,它们朝着辜擎一去的,爬到他身上,不顾他的狼狈,摩挲过他冰凉的身体,最终停在他的胸膛。   血管的末端分出纤细的经梢,它们像红血丝一样爬满了辜擎一的脸,只留给他一点鼻腔呼吸的空间。   辜擎一开始无意识地抽搐,但他潜意识的反抗在此刻根本毫无作用,只能这样被迫式地自愿奉献,让他最心爱的罗莱蕾满足。   罗莱蕾捕食的血管分叉出更多经梢,它们甚至已经完全把辜擎一的脸遮住了,仿佛赐予他一张全新的血红的皮。它们活动着,争先恐后地瓜分吸食着辜擎一脸上那些细碎伤口渗出来的血,后来为了得到更多,甚至其中一部分驻扎在伤口边缘,往两边撕扯,好让鲜血迸得更多。   虬盘在辜擎一胸膛上的另一根血管也有了行动,它钻进人类的研究服、便服,在心腔位置附近,缓缓地钻入了辜擎一的皮下。   两根血管在阳光下鲜亮到了逼人的程度,可见这场进食多么令其满足。   过了一会,经梢收回,血管也撤退,它们齐齐钻入水下,换成了一双莹白的手臂慢慢攀了上来。   罗莱蕾想要上岸,但岸上有令它忌惮的存在,于是它只露出上半身,借着水岸的地势谨慎观察——   就在它的人类的附近,另一个昏迷的人类被视若珍宝地拥护在怀中,罗莱蕾知道对方也是一个研究员。   抱他的人,一半边身体是沾水沉重的西装,与之一起滴答湿漉的,是另一半边全黑的异形。从人类躯体到异种原形,这中间毫无过渡,像粗暴的缝合,但不会有人类敢对阿戈斯做实验,罗莱蕾相信人类也没有这个实力。   除非他们能捉到阿戈斯的软肋。不过现在,面前这个阿戈斯的软肋就在祂自己的怀中,当阿戈斯能将唯一的弱点保护起来时,祂就近乎无敌。   罗莱蕾的目光太久了,这往往会刺激一个正在患得患失中的爱情疯子。   属于人形的部分更少了,而黑暗则在这片湖泊周围蔓延。   罗莱蕾赶紧说道。   [他很需要爱。]   [……]   [你在剖析我的伴侣?想要引诱他。]   那片黑暗如此说道。   罗莱蕾瞬间后撤到了湖中心,为自己的小命多争一丝机会。同时,它赶紧为自己的话添上注解。   [我也需要爱。]   [所以他不会成为我的‘爱人’。]   两个都需要疯狂汲取爱意的生命,没有办法作为彼此的爱人。罗莱蕾更不会招惹一个阿戈斯和一个阿戈斯的伴侣。   [这里有两个人类,一个归你,一个归我,很公平。]罗莱蕾谨慎地提出他的交易,也试探着这只阿戈斯的容忍程度。   [就像你救了我,我也替你杀了凯瑞、带你们出来一样,一换一。]   祂盯着湖里的异种。   [人鱼,如果不是我的伴侣是一个人类,有时候我并不方便亲自动手,你现在会在哪里?还在你的大鱼缸里,为你的发情期痒得要死。你拿什么本事,和我谈公平。] 第52章   他好像还是爱人最忠诚的虔徒,最好的忠狗   司戎根本不在于辜擎一的死活。只不过辜擎一倘若被带走, 温蛮醒来一定会问的。祂今天做得已经很不好了,不能连这点小事都再做不到。   阿戈斯的话很不友好,罗莱蕾暴躁地甩动鱼尾, 表明自己也绝不好惹。   紧张气氛一触而发。   这时,辜擎一竟然有清醒的迹象。   在被罗莱蕾摄取、吸食了血液后,他本应该失血过多深陷昏迷, 但当罗莱蕾拔出那些钻破他血肉的血管和经梢时,辜擎一受的那些伤却奇迹般得好了——起码从外表上是这样。   地上蔓延的黑暗瞬间收敛,罗莱蕾翘了翘嘴角,挑衅地朝岸边游近了一些距离。   辜擎一的眼镜碎了,他只能看到模糊的世界,而众多粗糙的色块中, 他还是一眼看到了向他游来的罗莱蕾。   他手撑地面, 踉跄地坐起来、站起来, 最后又扑倒在了岸边, 手掌蹭过粗剌的草丛, 掌心多了几道暗红。湖边的异种忍耐地咽了咽口水。   一身狼狈的研究员忘记了任何注意事项与危险, 他朝水里的罗莱蕾伸手。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不可置信,声音因为震惊而颤抖。   辜擎一马上想起罗莱蕾的能力,她是自己眼中的她, 于是辜擎一责怪自己,他颤抖地摘下支离破碎的眼镜, 只能潦草地用指腹涂抹擦拭, 为的不过是尽可能能看清,确认眼前这一切只是自己愚蠢不堪的幻想。   人类做着这一系列看起来可笑的行为, 罗莱蕾只是歪了歪头, 无所谓地等待着。   发情期中的它会迎来许多变化, 所以亟需爱人和食物。在刚才浅尝即止后,它两侧的鱼鳍蜕化成为了手臂,鱼尾也从漆黑逐渐开始向金色靠拢。可辜擎一眼中的它全不是这样——   他的珍宝,他的罗莱蕾变得面目全非,那些后背的血管瘤子从后往前蔓延,甚至爬到了它的脸上。它莹白的手臂变得僵硬、死白,掉下血肉,场面如同石膏损坏簌簌掉下来几块,不血腥,但尤为恐怖,大型的鳍就在原本长手的位置长了出来。   难道他希望罗莱蕾长成这个样子?   可是这样子的罗莱蕾又和温蛮当时描述的模样很像……他究竟为什么突然看到了这样形态的罗莱蕾……   辜擎一真的不能明白。   人类的情绪很明显,司戎甚至不用看到辜擎一的脸。他朝着水中的罗莱蕾,勾起轻蔑而嘲弄的微笑。   [人类喜欢好看的皮囊。]   他对罗莱蕾做口型。   显然,发情期的罗莱蕾因为某些特性,暂时失去了对它致命的诱惑力,甚至在它的猎物们眼中变得无比丑陋和恐怖。   罗莱蕾龇了龇牙,不甘示弱。   [那看来你的人类也只是喜欢你的皮囊?]   罗莱蕾觉得面前这个阿戈斯糟糕透了,嘴和它们本体一样又黑又大,尽讲一些恶心人的话,难怪它们在异种群中从不讨喜。   辜擎一可看不到后面,他以为是自己的态度让罗莱蕾生气了,它变得冷漠……也许马上就会离开,在它自由了的现在……   “不!”   辜擎一整个人扑过去,上半身因此重新没在水中,他用重新的狼狈,换挽留的机会。   “罗莱蕾,不要走……!”   他呛到了水,但不管不顾,抓住了罗莱蕾后,就紧紧地抱着它,抱着他倾注了所有心血、也许还有所有情感的异种。   湖水并不算清澈,可足够辜擎一看清楚罗莱蕾的鱼尾——也真的从他原本所见到的纯白变成了黑。   它已经从“美丽的造物”中被除名,而且这样近地挨在一起,辜擎一真正切身感受到罗莱蕾的体型有多么巨大,任何一个人类在罗莱蕾面前,都是在它的掌控之下。   罗莱蕾看着这个人类男性骤然转变态度,从震惊畏惧到慌张挽留。它艳丽的脸没有丝毫动容,直到它在辜擎一的一声声乞求中听够了,满意了,它才勾起嘴角,手轻轻覆盖上辜擎一的后背,那就是它现在的“纤长轻柔的侧鳍”,罗莱蕾回应了人类同等的拥抱。   辜擎一看到的是自己被巨大的鱼鳍裹住、缠紧。比水更湿滑黏腻的触感覆盖在背后,人的生理感官对天生难以接受的事物永远保留有一种下意识的排斥反应,但辜擎一忍住了。他的视线只盯着罗莱蕾的脸,辨认它还有没有不高兴的情绪。   罗莱蕾彻底满意了。   它制造了一个更小的牢笼,现在进笼子的对象换成了人类,它看中的人类。   罗莱蕾带着辜擎一缓缓向后游,和岸上的司戎温蛮逐渐拉成了对角线。见状,司戎抱着温蛮,朝岸边靠近。   “别过来!”   辜擎一大喊。   “司先生,你带着温蛮走……”要传达清楚这些话,辜擎一耗费了不少力气,他惨白着脸,但很坚持,“不用管我……罗莱蕾现在的情况很不对,你们回去见到IAIT,让他们来找我……”   司戎觉得辜擎一太天真了,也许他能够捕获罗莱蕾一次,但是什么自信,让他觉得人类能一再地捕捉到罗莱蕾?但他没有提醒,这不是他的义务。   “好的。”   司戎当即停在了原地。   “祝你好运,辜所长。”   他微笑地说着敬告的话语,掺杂薄凉的不安好心。   司戎看着辜擎一被罗莱蕾拖入水中,怜悯地想,人类能适应水下的生活么,真可怜呐。   随后他横抱起温蛮,步伐稳当而矫健地向树林外走去。   睡吧,睡吧。   凯瑞被杀了,辜擎一被带走了,B省的IAIT炸了个大洞……一切惹人不快的事物都会被逐一解决,等到蛮蛮醒来的时候,就什么都不需要操心烦恼。他们也就可以启程回家。   那么下一步,该找谁的麻烦呢。   ……   温蛮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多么恐怖称不上,但就像隔着一层罩子,雾里看花,被置于旁观的位置,那种感觉充斥着整场梦境,他就在这个罩子里逐渐耗空了氧气,开始窒息……   氧气……!   关键词如同锚点,触动了大脑的神经,温蛮猛地抽搐了一下,睁大了眼,从床上差点翻下去。   温柔结实的臂弯立即将他拢住,扶他起来,轻拍他的背,不停地安抚着。渐渐的,温蛮从梦境回归了现实,他发觉自己在医院的病房里,而司戎守在他的身边。   “没事了,没事了。”   司戎低声安慰道。   窗外是晴朗的天空,天空与深水的强烈反差让温蛮一下子无法适应,而且司戎还抱着他,抱得一如既往有力。温蛮感觉那股胸腔被挤压干净的窒息感再度包围了自己,他下意识地推搡司戎,让他离自己远些。   那双手一下子僵住了,随后像触电一般,先是抖,然后僵,最后飞快地缩回,等垂在两侧的时候,又再度颤抖,并且这一次无论怎么握拳也无法克制。   温蛮抱住双膝,独自平复了一会。等他觉得自己从这种生理恐惧中缓过来后,他才有心思关照到司戎。   他歉意地说着。   “我刚才还没有分清……”   开口后,声音竟然也是如此得哑。   藏在视线盲区里的那双手一下子冷静了,双手的主人也坐在了床边。同时,这双手缓慢谨慎地触碰着温蛮的手指,半晌,确认没有得到任何反感,才终于敢完全覆上温蛮手背,姿态是一再的小心翼翼。   “我知道。”   司戎也很干涩地说。   “我们安全了,蛮蛮。”   温蛮扭头看他。   司戎在温蛮的目光下全身逐渐僵硬,他无限的懊悔让他得到了迟来的缺氧,而这是专属于他的,最残酷的刑罚。   他的轻慢、自大、隐瞒,让爱人遇险。他有再多的计划有什么用,再多的随机应变、再多的较量得胜,都不是他本来应该追逐和炫耀的。他本以为自己不动声色地处理好,但结果与初衷背道而驰。   所以,现在温蛮的一道目光,就足以将他审判,定他罪名,给他量刑。   “你有没有受伤?”   温蛮上下将他看了个遍,但司戎已经换了一套新的衣服,温蛮怕即便有,也在这些精心西装的伪装之下。   所以他又说道。   “不许隐瞒,不许撒谎。”   “我们约法三章的。”   他的喉咙更干涩了,连带着祂也开始浑身颤抖,无地自容。   祂羞愧,感觉自己无法面对这么好的爱人,想要直接钻进角落里,不让温蛮看到这样低劣的自己;又很想直接蹦出来,用最坦诚和真实的模样对着爱人忏悔。   进退两难,是祂此刻最真实的困境。   但是温蛮严肃中满满担忧的目光给了他第三条路,一条救赎的活路,凶巴巴地要求他现在就回复,而且只准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没有。”   他配合上摇头,试图表达自己的坚定。   “我没有一点受伤。”   在这个问题上,司戎没有隐瞒,没有说谎。   他好像就还是爱人最忠诚的虔徒,最好的忠狗,可以继续留在爱人的身边,得到他的垂爱。   温蛮伸出手,好像是让男人再靠近一些。司戎即刻照做,温蛮的手指就轻轻落在了他的眉骨到脸颊。   “嗯,那就好。”   温蛮确认了爱人的脸也没有伤口,心松了下来。   他记得司戎的眼镜在深水之下被爆破的乱流卷走,在那种情况下,真的太容易受伤了。那个梦境里,温蛮就隐隐约约记着哪张脸就是这样鲜血淋漓。   “等我出院,我们一起挑一副新眼镜。”   预先得知要收到礼物,司戎的嘴角抿了抿,最终还是忍不住地露出一丝浅浅的真心的笑。   “谢谢蛮蛮。”   “对了,辜所和罗莱蕾……?”   司戎赶紧把一箩筐的实话都倒出来。   “辜擎一被罗莱蕾带走了,当着我的面……对不起蛮蛮,我没能阻止。”   温蛮觉得司戎太揽责任上身了,面对能够轻易分尸凯瑞的罗莱蕾,他们能够优先保护自己的生命安全已经是万幸,在没有任何手段的情况下,要怎么阻止一只获得自由的异种。   “辜所长临走前有拜托我联系他的同事,想来会他的安排和打算。”   “不过研究所因为地下隔离区大面积灌水坍塌,影响到了整栋建筑的安全,当天有很多研究员和实验体受到波及,更有异种趁乱逃脱,目前伤亡和损失还在统计中……现在这件事闹得所有人都知道了,B省IAIT自己这边已经是俎上鱼肉,自顾不暇,恐怕不一定能再顾得上辜擎一和罗莱蕾了。”   如果是这样,那么被带走的辜擎一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真是不敢令人想象了。   “对了。”随着冷静的回归,温蛮的思绪也都回来,“你今天怎么会在IAIT?” 第53章   他带着司戎的手缓缓移动。   司戎向温蛮解释, 他在研究所,起因是B省IAIT主动向他展现了深入合作的意愿,在已经引入了他公司生物识别系统的情况下, 邀请他亲自到研究所参观。   就像温蛮曾经在A市研究所里也碰到过司戎那样。   “所以你来B省还是有正事要做的。”   温蛮想起之前司戎一会儿说是顺便出差,一会儿又说是想他才来的话,坐在床上瞟了他一眼。   “但在我看来, 这件事的确只是正好能来看你的理由而已。”   司戎露出一丝笑容。   “从我的主观意愿出发,这不能算撒谎的吧,蛮蛮。”   他说实话,是小心地说实话。说的过程中,一些早就藏不好的伪装跟着簌簌掉落。   他现在就像正在脱皮的怪物,皮只剥了一半, 还有一半黏连在身上, 模样尴尬又狼狈, 等着被人耻笑。但他说真话, 已经是他在温蛮面前控制不住的自发行为了。   至于温蛮什么时候会把他的皮完全揭下来, 或者把手伸过那些伪装的皮, 戳进他丑陋的真模样。这已经不是由司戎说了算的事了。   “不过我今天到IAIT,存心是想给他们找点麻烦的。”   这句话也是真话。   在温蛮听来,这是司戎在知道了他在街头遇袭后, 打算在商业合作上给IAIT一点教训的意思。   尽管这句话本身很奇怪,也难免让人深想, 但温蛮是亲耳听到司戎坦白的, 他也亲眼看到了男人在水下的奋不顾身和拼命保护。   所以哪怕面前的绅士看起来还是有一点秘密,而且还一副忏悔, 温蛮觉得有什么关系。他本来就知道司戎有秘密。现在他还觉得, 这个秘密让男人本身更添魅力。   至于更多的, 比如说公私分明才是好品质,温蛮才不会在作为被毫无理由袒护的对象、享受了完全的偏爱后,还说一些扫兴的教训的话。   “今天过来,反而是你比较倒霉。”   他只说了一句玩笑。   这也代表了他现在对这件事、还有司戎在这件事中担当什么角色的态度。   “那没有。”   司戎庆幸又后怕地说。   “我很高兴,今天我在那里碰到了蛮蛮。”   而不是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做了一件给爱人出气的事,却和爱人失之交臂,事后才知道当时爱人就在底下,因为他的自以为是而受罪。   当然,蛮蛮还是遭罪了。所以这之后,他对自己同样也有惩罚。   ……   温蛮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口,只是有些溺水后的脱力和咳嗽,司戎在征询了温蛮自己的意愿后,两个人在医院待了两天才准备出院。   期间有温蛮自己的研究所同事来看望,还转达了陈所和几位主任的关心。   温蛮当时答应辜擎一前往研究所时告知过上级们,所以当温蛮住院后,他们也很快得知了消息。当然,是从司戎口中。   经过司戎的口,他们两个人如何遇上,又如何遭遇危险,最终如何逃出……一切都有合理的解释,但又摘除了额外的关注,只会让人觉得:他们实在是太不巧,很倒霉。   司戎把他当时怎么说的一番话原封不动地复述给了温蛮。   “蛮蛮,这件事发生在B省,搅入漩涡中心的也是他们自己,我们不过多介入是最好的,我相信你的领导们也是这样想的。你当天去IAIT,本来就只是辜所长一再邀请下盛情难却,结果反而卷入意外危险中,倒霉的是我们,无辜的也是我们。但这件事倘若众人皆知,出于各种目的,他们恐怕不会这么认为。”   温蛮敏锐地察觉到司戎话里头潜藏的一些意思。   “外面现在发生了什么?”   “B省IAIT的一把手柯所长年事已高,辜擎一是他看好的苗子,两人理念相同,他便一手提拔了辜擎一。所以近些年柯所长早已退位让贤,实际掌握话语权的人就是辜擎一。现在辜擎一失踪,IAIT又遭遇了巨大损失,无人主理事务,哪怕柯所长重新出山,估计也很难力挽狂澜。现在B省的IAIT就是俎上鱼肉,加上时机就是这么凑巧,各省IAIT正好齐聚在这里。大家都磨刀霍霍,想要群起攻之。”   司戎的微笑里带着一丝微妙的嘲弄。   “蛮蛮,作威作福不是一日之功。B省IAIT能嚣张行事这么多年,凭的不会只是这半年来发现的这一只罗莱蕾,别人的嫉妒也不会只因为一只罗莱蕾。研究所地下炸了,但里头总还有保存完好的研究数据;有人死伤,但总有平安无事的研究员和异种实验体。甚至不用其他IAIT抢着瓜分,当这些研究员失去了原本的平台和庇护时,他们就会自发带着筹码寻找下家。”   就像一头猛兽,它受了重伤倒下,周围的鬣狗只会蜂拥而上,瓜分它的血肉。   “听起来你对异种和IAIT很了解。”   司戎微笑地摇头,表示自己在这方面当然并不上专业人士温蛮。   “相比起来,不如说我是在研究人类。”   “人类让人惊叹。”   他是在咏叹?也不是。就是一种讽刺。   司戎身上那种微妙的割裂感又出现了,也就是之前温蛮会说他有点像莫里亚蒂而非夏洛克的原因。   不过莫里亚蒂本身似乎没有爱人,热爱的犯罪、宿命的死敌,这些当然也倾注了他的感情,可是不足以让一个人变得柔软。只有爱,才会让人拥有心甘情愿的软肋。   司戎可能自己也发觉自己说得太残酷了。   但是他又没有否定之前说的那些话。他只是告诉温蛮。   “而众多人类里,只有你让我着迷。”   他总是很有本事,又很没本事的,什么话题最后都能突然一拐,落脚到他的爱里。   “等会就要出院了。”   “我的眼镜,蛮蛮。”   他已经到了直接伸手讨要礼物的程度了。   讨人嫌么,肯定不至于,但也算让温蛮彻底知道了这家伙平日里有多少小心机。   “等会我们就会去的,司戎先生。”   温蛮故意这么说,虽然他觉得司戎根本也不会不好意思。   温蛮这会刚洗了个澡出来,是他一贯的习惯。刚醒来那天出于身体考虑,护士建议过他别洗澡,这可能都比溺水本身能要他的命。所以这会要离开医院了,他彻彻底底洗漱了一次,整个人蒸粉得很有气色,现在正换上司戎给他买的新衣服。据说今天又降温了,他得穿的厚些。   他也没刻意避开司戎穿衣服,就是背对着,一边穿,一边说。   “其实你根本也不需要戴眼镜,为什么之前总是戴着。”   这是这几天温蛮发现的。在温蛮说了给司戎挑眼镜后,男人这几天就没戴过,也不知道是手头上没有备用,还是特意不买,成天时时刻刻在温蛮面前晃着,堪称明显的暗示。   不说深度近视,只要是习惯了戴眼镜的人,摘下眼镜后都会出现一些不适应的行为。也正因为司戎身上没有,温蛮才知道他根本没有近视。   司戎直接说:“它已经像西装领带一样,是我外表所需要的一部分。”   这具身体是他的第一层伪装,而绅士装扮则是第二层。祂来到人类之中,经过一番摸索后,认为自己需要两层,所以祂一直这么做着,并且此前始终做得很好。   温蛮只能理解为这是男人某种程度上的臭美。虽然他自己没有这个习惯,但能够理解和接受爱人对于外表的看重和修饰。何况他是最直接受惠的对象,西装穿在司戎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味道,令人赏心悦目,既习惯于这样的他,也会很想撕下这样的他。   所以——   “偶尔不戴,也算转换一下风格,问题不大吧。”   “是的。”   男人欣然应允。   “我会慢慢习惯,偶尔脱下它的。”   他保证。   也是他在期盼、祈祷,当他像脱下眼镜一样脱下他的伪装时,温蛮也会给予他如此温柔的鼓励。那么祂将更有勇气面对一切。   而现在,只是脱下眼镜的他,却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把绅士的那层皮脱下了。   温蛮穿上第二件套头衣服的时候,身后的衣摆卷边卡在了背上。还没有等他自己调整,后面伸来一只手,替他整理好了穿搭。   只不过即使是“好心的帮助”也是需要交付报酬的。体贴的手在整理完之后还在原处反复流连,贴心就变成了越界。   没有了眼镜的遮挡,他深沉黝黑的眼珠子其实能够观察出一点异样,特别是他此刻情绪开始波动。   他应该停下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控制不住自己。   之前他只知道对于挚爱伴侣的拥有,应该是全身心的奉献。这是祂们传承的认知,奉献才等于拥有。如果要说占有,那就是拥抱,用人类的身体完全将爱人抱住,也可以用自己的原形将对方完全包裹起来,让爱人身上充斥满自己的气息,这样两种都能使他满足。   亲密的深吻也很好,因为这个举动带有一定“侵入式”的占有意味,他的气息能够停留得更久。   那么为什么,现在只是一块皮肤,都让他破了定力?他肯定要夸赞爱人的厉害,但也一定会贬低自己的不中用。   绅士垂着头,无比专注地盯着被他一点点撩开的衣摆。那一截紧致而充满生命力的腰,让他着迷不已。仿佛他刚才说的话,现在马上就要就在温蛮面前实践:他对温蛮着迷得不行。   这样一寸皮肤,就足够他不端庄、不得体。   他的触摸太久了,正常人都该发现了。温蛮也转了过来。   司戎的手停了,但还是没有离开温蛮的腰。那两层衣服彻底罩了下来,蒙住了困住了司戎的手,衣服是叫嚣的猎狗和趁威风的笼子,捉到了他这个蠢笨贪心的猎物,等着向主人讨赏,等着主人来审判。   温蛮俯视着对方,男人的表情似乎仍很平常。没有道歉,也没有爱语,他似乎完全停在了那里,或者说,呆在那里。   就像一个回合制的游戏,现在不是司戎的回合,那么就应该轮到温蛮出手了。   温蛮的手伸起来,也钻到了那个小小的笼子里,抓住了那份“罪恶”。   “你在干什么?”   说这句话的人,却一点点地分开了司戎的手指,将他自己更纤细的指头穿插了进去。接下来的一切,是由他在说,也由他在做了。   在做什么的是温蛮——他覆在司戎手背上的手缓缓移动,带动司戎在他平坦的腹部感受。   “这是你第一次触摸我。”   和拥抱,和亲吻,都不太一样。不过都是司戎他自发自主的行为。   关于某件事的思考又涌上了温蛮的心头:   他需不需要向司戎确认一下呢? 第54章   2.8W加更   这一定是一道新的考题。   但很不幸, 阿戈斯的题库里没有。因为每一个阿戈斯都是小气的,他们只镌刻识别爱、追逐爱、呵护爱的基因,但是关于爱人的点点滴滴, 祂们一点都不会留在传承中,并会嘲笑每一个身后栽跟头的臭小子。   爱的能力可以指点,但爱人是祂们的唯一, 祂们拒绝分享。   所有顺利度过了这阶段的阿戈斯们都会自发地拥护这一条潜规,让它成为过去与将来所有阿戈斯心照不宣的秘密。   可问题是,司戎现在还没有度过这个阶段。   他的爱人,还是罕见的人类伴侣。   司戎没有任何前知识,没有任何参考,他还舍不得喊停, 只能接受着温蛮的引导, 甚至是怂恿。高大的身躯到最后竟然因为痴迷于一点点布料撩动起来的风光而折腰, 身体越来越低, 越来越低……司戎直接在温蛮的面前, 单膝跪了下去。   温蛮停下来。   司戎就像马上被勒住绳套一样, 很配合,很默契,抬起他的头颅。   他的目光很虔诚, 他的呼吸却很灼热,最先烫在温蛮的手背, 进而传至温蛮的腰, 带动细微而敏感的起伏。   爱人的任何一点变化,都引发司戎的好奇和痴迷, 作为他钻研的谜题, 现在他就觉得, 他当然会被这一片肌肤所惑。   因为这也是爱人的一部分。   他静静地、贪婪着看。   他匍匐下跪,但他又很危险,绷紧的西装裤管和凸起的指节,都是他的蓄势待发。危险让人惧怕,又会让人着迷,所以才有一批批的极限运动迷。而爱也是极限运动之一,它的赌注和其他运动一样盛大。   温蛮觉得自己既在征服爱,又在征服司戎。   而征服,需要展现进取的姿态。   “司戎,你有什么感觉么?”   他直白地问,也直白地看。   爱人的目光让司戎浑身过电,让他开始不安分,他想立刻做给温蛮看他究竟有什么感觉:祂想要释放,变回本体然后把伴侣整个包裹住,祂要让伴侣的视觉、听觉、触觉,全部满满都是祂,只有祂。   祂会为蛮蛮筑巢,为他编织最舒服的床,甚至交配,诱哄温蛮放松全身,祂会从对方张开的嘴巴里一点点、一点点地挤进伴侣的口腔和食道,模拟被吃掉,蛮蛮会有一些辛苦,嘴角被祂的触肢占得满满当当,但祂一定会谨慎挑选最合适的大小,同时教训不安分的其余。蛮蛮倘若能吃下祂,祂就同时实现了占有与被占有,那将是无与伦比的幸福。   所以,是这种感觉吗,他可以现在就表达这种感觉吗。   好想,好想好想……   好想好想好想啊。   温蛮被司戎的目光蛰了一下。被那样一双纯黑瞳孔的眼睛注视,兴奋和恐惧同时登场,温蛮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说得过于直白,以至于变成挑衅、造成危险。   可是他又无可否认,他的内心深处在期待着一次危险。而司戎太完美了,在给予了温蛮完全的安全感的同时,又带给他肾上腺素的刺激。   温蛮抿着唇,他的心跳开始加快了,仿佛在走悬索,他的脚下是一根绳,他的手里也握着一根绳,他就这样,和另一头的司戎展开拉锯。   司戎一直都是迁让他的,这次就也让他来掌握主动权吧?   温蛮轻声说:“我就很有感觉。”   他连这方面,也说实话,毫无羞耻感地和伴侣分享他真实的想法。   爱人手上的动作是停滞的,蛮蛮不管他了,那要怎么感受,只能司戎自己来探索来动。   处在下位的绅士先是看了温蛮一眼,在心照不宣的请示与准许后,他得到了自主的权利。   牵引他也钳制他的手松开了,但司戎现在知道怎么做,异种的渴望在融入人类的皮囊后会自发的产生转换,而温蛮刚才还给他过示范。   他先用指腹,点、摁、摸索,他什么力道,触碰到的皮肤也以什么样的态度回应。司戎觉得自己被轻轻啄了一下,痒都是一圈圈泛起来的涟漪,根本难以止住。所以他要加大力度。   指腹换成掌心,以擦拭般的动作,蹭过大面积的一片雪白。他像是拂过雪,又像是添妆,于是但凡他手所过的地方,莹白都变成了嫣粉。   是他没有掌控好力道弄疼了么?男人马上停下来。但经由他细细观察,红是因为热,热是因为激动,激动是因为温蛮对他的触碰很有反应,是他让爱人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鲜活。   “嗯……”   司戎从来没有如此得亢奋,他觉得,他以另一种形式蚕食了他的伴侣他的爱人,而现在他更贪婪,更敏锐,爱人发出的一个音节,都是属于他的。他马上抬头,马上捕捉,马上用滚烫的眼神吃掉那道声音。   祂不许任何人分享。   温蛮喘着、抖着,觉得自己剥开了司戎的一层皮,让司戎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   这是属于他秘密的一部分吗?   好像还挺刺激的。   现在,温蛮觉得司戎也许不是有问题,或者说问题无伤大雅,只需要一点引导。温蛮虽然不是医生,但是他现在尝试的办法效果很好,他得到了积极热烈的反馈,所以试验还可以继续。   温蛮的手重新覆上司戎的手背,大概是他自己很热,他觉得司戎也很热。   “要玩侦探游戏吗?”   他把两个人的日常话题,嵌入这个特殊的时刻。   “猜猜我接下来的反应,和你接下来的反应。司戎。”   短暂之后,温蛮的手又离开了,这代表裁判的哨向,游戏开始。   ……   表面上是司戎进攻,实际上是温蛮主导,他们就针对一块单手几乎就能搂住的地方展开角逐较量。   皮肤烫得不能再烫了,可是失控的恶犬想要得到更多,试探爱人的哪里才是底线。   会烫得血肉崩开吗?那流出来的血是不是会把他的手烫出血泡?这种热度是不是就如同此刻暗地里的祂一样,恨不得把爱人完全吞下?   司戎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温蛮是他的宝贝,但是心里偶尔想一想,不过分吧?他一定会藏得好好的,就像藏好祂一样。   他不会让他唯一的宝贝血肉淋漓的,他会保护他,安抚他,平复他过于激动的情绪,抚慰这块作为战地的肌肤。   他亲吻上去,湿漉漉的,像膜拜土地那样得虔诚而热烈,给予干涸滚烫的这片土地一些滋润。而浇灌中,这片战地会迸发最后的岩浆,剧烈地颤动,最终归于平息。   他救赎了这块红痕遍布的土地,但绞死了爱人,他让爱人仰长纤细的脖颈,得到引颈被戮的凄凉结局,还发出似鸣似哭的叫声,像一只美丽圣洁又可怜的天鹅。   司戎赶紧拥住他,不让爱人倒下,他就可以拯救他的生命,爱人倘若倒下,那也应该倒入他的怀抱里,由他再给一个吻,从死亡中将他唤醒。   温蛮抿到了淡淡的汗味,尽管是他自己的,但他还是有点嫌弃。于是头摆开,才不要司戎这会来亲。   纯耍脾气的举动,但让拥有它的人餍足极了,温蛮转回头时甚至看到了司戎回味的神情。   他推了推司戎肩膀,低声说:“我去洗澡。”   一身黏,温蛮畅快完了以后就分外不喜欢这感觉。   司戎顺从地松开手,还说他收拾下病房。   的确,还在病房。   洗澡时蒸腾的热气让温蛮险些回顾刚才相似的温度,他边洗边分析,起码从司戎的举止态度上,他看出的是生涩到逐渐熟稔。但自己在司戎那的体验堪称太好了,以至于后来温蛮有些无暇顾及司戎的反应。   正常应该是有来有往,都有反应的吧?   如果不是心理上的抗拒问题,那身体上的是不是下回再观察观察?   洗完澡,温蛮出去,却见到本来应该很快收拾好的司戎还站在原地,而他手里还拿着自己脱下来的外衣。   那只是件毛衣,充其量带着一点温蛮的体温,还可能因为两个人刚才一起伸进去的手被扯坏了衣摆。   但司戎就是拿着,好像一直都没有松开。   被抓了个现行,但男人很冷静。   “蛮蛮,游戏你赢了。”   他笑着赞美道。他回过头的时候,身后地面的影子很长,很长。   “我可能有一些需要精进的地方,再给我一点时间可以么?”   通过刚才的“游戏”,司戎很明显地感受到了爱人的变化和反应,也许这就是爱人提出这场游戏的初衷?也是这道考题的本意。   那么司戎需要私下里立刻去钻研,去学习。   可能今天他表现得不尽人意,所以他先坦诚自己的不足,但马上就会弥补。   温蛮缓缓眨了眨眼皮。   司戎都这样说了……他觉得自己应该也适时给予肯定和相信。   “嗯。没关系。”   ……   两个人还是出来逛街了,温蛮亲自给司戎挑了眼镜,让男人重做回最完美的绅士,当然也不止眼镜,但凡温蛮觉得合适对方的,他都给司戎买了。   他们甚至还一起买了一对款式相同颜色不同的新手机。之前他们各自的手机都在爆炸中泡了水,索性借着这个机会换了。   新的手机里,温蛮没有刻意传导信息,整个界面看起来无比干净。   他们也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一起享受了美味的餐厅。   不过回到酒店后,温蛮得到了接下来的安排,会议取消了,他们准备返程。但返程时,不再乘坐飞机,而是陆路开车。因为随行的还有一只被押运的异种。 第55章   如果现实中的异种不完美,就由他们来创造。   这只即将被押运回A市的异种原属于B省IAIT。   B省IAIT出了这样大的变故, 人事安排可以重新调整,但损毁的研究所建筑却不可能一时半会复原,异种是不可能待在这样一个地方的, 也没有研究员能在这样的地方做得好研究。   所以尽管B省再不愿意,他们的“财产”还是遭到了瓜分,并且是高层默许同意的。   A市只要了一只, 那只异种叫做“奇美拉”。   是的,就是神话中的那个奇美拉,狮首、羊躯、口能喷火。可以说当初发现它的时候,全世界的IAIT完全沸腾了,他们通过奇美拉看到了一种可能性:也许那些瑰丽而遥远的神话在某种程度上是真实的过去。   这是科学的大进步,也是历史的大发现。   因此“奇美拉”在异种研究的进程上被视为一份特殊, 一个划时代的象征符号。美中不足的是, 现实和神话有时候不一定完全符合, 真实的奇美拉虽然也有一条能够绞死猎物的长尾, 但那并不是神话里的蛇首。   A市IAIT也有一只奇美拉, 在三组林主任的手上。   这一次辜擎一说的有些话让人神经触动:当异种珍惜到只有一只时, 那是一件很恐怖的事,因为你不得不去考虑这个异种群的繁衍问题。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陈所他们才决定了要奇美拉。   奇美拉的运送分为两段, B省军方将它从研究所交付给A市IAIT,再由A市的军方与特殊警力负责将奇美拉运输回A市。   上次奥索兰在半路逃脱的事情给众人敲了警钟, 这次IAIT宁可全员舍弃舒服的短程飞机, 也要全方面盯着这只奇美拉,确保它的安全, 以及所有随行人员的安全。   而从A市调度武装力量需要一点时间, 所以一行人在B省又逗留了两天。   温蛮和司戎说了他们的整个安排。他本意是想让司戎先乘飞机回去, 但得知了这个消息的绅士摸了摸下巴,微笑地提议道:“我可以随行么?”   温蛮无奈道:“这不好玩的。”   他看了一眼司戎:“你也来,那我们家里的装修谁在负责?”   突然被问到这事,司戎差点没反应过来。重新戴上眼镜的绅士还好又多了一层伪装的遮挡,这使得他可以相对镇定地眨着眼皮:“放心,出门前我有亲自去看过,那位修先生进度很快,装出来的效果也很好。”   那进度岂止是很快,休菈早都已经把屋子装修好了。司戎去看的时候,也就是针对一些小细节再提供了个别修改建议。   这会休菈估计已经欢呼雀跃地用他新得到的身体去找人类做它的爱情业务咨询了。   现在新房空在那,顶多就是散散新装修的气味。   温蛮本来想用这个说辞来让司戎顺理成章先回去,可司戎显然不想,而温蛮心里知道,司戎并不是因为对异种有什么热衷与好奇,纯粹就是——   “我如果先到家,我会想你,还会担心你,那不如一起回去,起码一路上我可以看得到你。”   司戎当然还有别的办法保证自己一路上都能无时无刻地看到温蛮。但那是祂在暗地随行,他不要。   司戎要光明正大的,他现在拥有这种身份。   温蛮有些头疼。这就像对待心爱的宠物,一开始被它可爱的外表迷惑,忙着表现喜爱,就忘了立规矩,之后再想来改某些坏习惯,基本上就是难上加难的事。人也具有这样的动物性,或者说,把人放在广大的自然界生物中,很多时候在本质上并没有太大区别。   而温蛮在一开始喜欢司戎表现出的纯粹得几乎不可能的爱,默许了司戎依靠这个来脱颖而出,现在他就要承受这种甜蜜的负担,更可怕的是,司戎总是在做有利于他的表达,他的目的总能达成。   可即便温蛮也愿意,但工作是工作,并不全以他的意愿为准。而且奇美拉的危险系数很高,从温蛮所知道的这次A市派过来的武装数量,过程就具有一定的风险。   司戎几乎一眼就知道了温蛮心中所想。   他提议,他当然要负责给出解决方案。   他说:“我自己会和陈所长谈,蛮蛮就不用去提了。”   ……   结果自然是符合司戎的心愿。   出发当日,陈所对司戎十分礼遇,甚至不吝啬地说了许多对于温蛮的夸奖,由他这样中庸温和的领导说起这些话,那听起来都是恰到好处的悦耳。   “司先生和温蛮,你们两个人能走到一块,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志同道合了,将来在生活中不愁没有话题。”   因为司戎是IAIT里不少设备的供应方,所以陈所长很自然地讲了这么一句。   司戎微笑回应道:“那我还是希望生活归生活,工作归工作,和爱人在一起,生活总有机会发现更多有趣。”   陈所长怔了怔,很快也笑道:“这倒也是。”   这场寒暄并没有太久,司戎很快回到了温蛮身边。   温蛮低声说:“你又提供了什么?”   今早出发之前,司戎让温蛮把那条茧晶项链直接戴上,说这样最直接有效确保温蛮的安全,哪怕奇美拉路上真发生了暴动,起码能保证温蛮自己是绝对安全的。   “当然,这样做纯粹是有备无患,我相信这是小概率事件。”司戎笑道,“要是真发生了,我会紧紧抱住蛮蛮的腰,蛮蛮记得保护我。”   温蛮无奈:“别说这么恐怖的笑话。”   来B省这一趟,温蛮真是受够了,他真心不希望再碰上什么意外了。   男人马上正色:“不会发生的,我保证。”   祂会从头到尾牢牢地盯死奇美拉,让那家伙不敢有一丝异动。   正因为先前和司戎的这些话,温蛮最终把茧晶戴上了。这会看着司戎和陈所长如此一番交谈,觉得司戎必然也给了IAIT在安保方面的许诺,陈所长才会欣然同意司戎随行。   司戎告诉温蛮他到底提供了什么:“一些高强度的安睡剂,一泵大概能维持8小时,配上能持续释放的装置,保证运输过程中奇美拉处在深度睡眠中。”   “这么有效?你随身带这个东西?”   “本来是作为和B省IAIT谈合作的新品之一,现在就当是回去路上减轻行李了。”   “8小时……这么准确?”   “所以也感谢蛮蛮给予我这次宝贵的数据测试机会。”司戎故意寻温蛮开心。   “当然,8小时是针对普遍异种的,如果是对人类,大概能让我们这里所有的人无知无觉地昏迷一周吧。”   听到司戎说得如此云淡风轻,温蛮忍不住激灵了一下,他马上捏了捏司戎的手,让他说得小声点,别在大家面前说这么恐怖的话。   B省的军队和特种队也都到了。邵庄作为异种特警队的队长自然有来,他带着宋程还有另外几个温蛮也眼熟的队员,走过来分别和他小姨褚宁以及温蛮司戎打了招呼。   “哟,好久不见。”   而林主任那边,还有另外招待的“客人”。   “方先生,这次也麻烦你了。”   “哪里,林主任客气了。”   因为对话就发生在不远处,温蛮寻声望去,发现与林主任站在一起的人他竟然认识,就是来时飞机上和他同座、自称方莹灵哥哥的那名男人。   那天由于温蛮很冷淡的态度,最后两人完全没有进一步对话,不过出机场时,对方也同样冷漠地从自己妹妹的一行同事中擦肩而过。那么他应该也是一个冷淡很有边界感的人,但他今天又展现出了完全不同的温和友善。   见众人的目光看来,林主任立即说:“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方柊星先生,是人工智能领域很有想法的一位学者和企业家。”   “诸位早上好。”   “我带来了一套装置,可以用于这次押送奇美拉的计划中。相信科技能够更好地服务人们,协助大家工作。”   这个也身着西装的男人如此说道。   温蛮很敏锐察觉到身旁司戎有了细微的情绪变化,似乎是一种同类相斥的不愉,司戎几乎全程没有将目光放在那个方柊星身上过。   温蛮有些心里疑惑,难道几个领导之间没有私下沟通过外援的事吗?同时请两边协助,有时候很有可能起反效果。   邵庄注意到温蛮似乎对这个新人物有些好奇,等本人稍微走远一些后,和温蛮司戎说道:“你们其实和他有过一点交集。”   “上次捉捕阿宿僮的行动中,市局采用的就是这位方先生提供的人工智能设备。”   经由邵庄这么一解释,温蛮此刻才明白为什么当时那只阿宿僮最后归属三组,因为方柊星的妹妹方灵莹就在三组。哥哥采摘到的胜利果实,理应由妹妹享受。   就在这时,B省押送奇美拉的车队到了。   IAIT这边全体研究员开始交接工作,司戎还有方柊星各自的装置设备也要安排上,大家都忙碌了起来。   温蛮忙碌之余,看到邵庄走上前去和B省为首的一个军人打了声招呼,对方也回应了邵庄。想起之前褚主任提过,邵庄是从B省调回A市的,想来是他在这里的熟人。   温蛮和同事带着司戎还有方柊星小心地往关押奇美拉的车后厢走。奇美拉在出发之前,已经上了第一泵司戎提供的安睡剂,他们现在则要对奇美拉进行基础观察,并且做好安保布置。   只是,当看到这只奇美拉的时候,所有人都震撼了。   它那条尾巴,变成了一条长蛇。此刻因为进入深睡眠,蛇眼是阖着的,倒是四颗獠牙随着呼噜,忽隐忽现地冒着光。   在奇美拉的尾巴根部,细看能发现手术缝合的痕迹。B省的异种实验,竟然张狂到了如此地步。   如果现实中的奇美拉还不够“完美”,就由他们来创造一只完美的奇美拉。 第56章   这一趟路途有司戎陪着自己实在太好了。   谁在人群中小声说了句。   “疯了吧……”   温蛮听到了。人对于超出自己认知之外的事物总是感到恐惧。但这个人类所恐惧的, 又是另外人类习以为常的。   总会有人看到这样的奇美拉,发出的是赞美感叹。所以就由这样的人类创造出这样的奇美拉。   可温蛮也属于不能接受的那一部分群体。   司戎目光沉了下来。他望着面前这只看似很强悍的巨兽,看着它被人类团团围住, 在它面前脆弱不堪的人们动作谨慎地摆弄着它,记录着它。   “它好瘦……”   “先记录一下这部分数据,回去和我们自己的奇美拉作详细对比, 对了,它这个尾巴……多观察一下,是别的异种吗?还是普通蛇类?”   过了一会,一名三组的研究员过来,领着方柊星去布置设备。   “方博士,您和我这边来。”   方柊星走了两步, 又停下来对温蛮以及司戎微笑地点了点头, 示意他先行离开工作。   也有人来找司戎, 大概是被陈所交代过的对接人员了。   “司先生, 这边可能需要和您确认一下安睡剂的剂量和存量。”对方解释, “奇美拉的情况变特殊了……一些原定安排可能要做出调整了。”   “好的。”   司戎从容回应, 然后捏了捏温蛮的手指,表示他也去忙了。   当然,温蛮也开始了忙碌。这只奇美拉给了他们在场绝大多数人以震惊, 也相应增大了工作量,出发时间比预计要迟了些。   温蛮在和同事忙碌的过程中不免会想, 他们这些研究员不知道, 那么挑中了奇美拉的领导们,真的对奇美拉被改造一无所知么?还是正因为它的“特殊”, 成为了它脱颖而出的原因。   温蛮注意到, 方柊星带来的是一套电子算法, 此刻正导入IAIT的电脑和设备。听那边的交谈,似乎这套算法和仪器结合后可以精准无误地监控异种的任何情况,包括它的生理情况和精神活动。这样,不仅确保了奇美拉的安全,也确保了押运它的人们的安全。   “就比如,奇美拉如果醒了,它的脑电波必然和现在深睡眠状态下不一样。这样我们就能确保,即使奇美拉半途醒来,也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它的假寐。”   方柊星说完,有惊叹与恭维的声音。   而他宠辱不惊,只是微笑地又承接了一句。   “所以再精湛的演技,哪怕能够骗过肉眼,也不能骗过科技。”   温蛮忍不住看了一眼显示着正在载入的程序,冰蓝色的界面,是数字与生命的一次衔接。   当他观察完后,正好与方柊星的目光撞上。对方似乎只是无意间看到了他,并再一次礼貌地点头致意,温蛮也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等车厢里的一切工作准备完毕,除了留在车上负责第一班值班的三组研究员,其他人陆续下车。这时候司戎回来了,并且自然地插到了温蛮身后,将他和其他人隔离开。两个人都下车后,男人带着手表的那只手自然地揽住了温蛮的肩膀。   温蛮偏头看了伴侣一眼。   司戎莞尔道:“没什么。就是等会想和你坐在一起,现在提前和你撒娇。”   他高大的身躯微微侧倾一些,就如同峰峦一样压过来,大鸟依人还差不多,温蛮也就口头上承了他所谓的“撒娇”。   “嗯嗯。”   他们自然流露的气氛,让明眼人都知道他们是车队中唯一的情侣。难免会有关注的目光,在当今社会,性别已经不再成为婚姻登记时的限制,但从数据比例上来说,同性伴侣似乎仍然比较小众。而司戎和温蛮引人注目的更主要原因,恐怕还是两人都十分突出的好相貌。   邵庄走近,笑骂了一句:“能别这么嘚瑟么,司总。”   作为曾经对温蛮有过一丝好感的相亲对象,邵庄起初当然是有所遗憾的,但成年人懂得适可而止,何况他在那一段相处接触的过程中表现得确实不怎么样。至于嘴上这么说,完全是对司戎的调侃,要知道之前因为奥索兰事件在司戎家住的那几天,邵庄和队员们可是全方位遭受到了这家伙的精神袭击,邵庄觉得不在嘴上损两句,都对不起那几天的憔悴。   司戎马上笑吟吟地回复道:“邵队说的对,谦逊是一种美德,我没有就是了,毕竟做人不能太贪心。”   温蛮充耳不闻,反正他就知道以司戎的语言交际能力,基本没可能让别人占便宜。   令温蛮有些好奇的是,不仅仅是邵庄过来,先前和他一起交谈的那位B省军人也随着邵庄一起来了。   他很板正,即使没有身上的服装,也能一眼让人猜测到他的身份。晒得略黑的脸庞凸显坚毅,他的面相几乎就代表了这个人的气质。   “介绍一下。”邵庄说,“这是我的老朋友,姓钟,钟轲。”   钟轲主动伸出手,分别和司戎还有温蛮握手。在这种时候,温蛮通常也不会拂人面子,所以司戎本来还想用委婉方式替温蛮拒了的时候,就见温蛮也握了一下对方的手。   “你们好。”   叫钟轲的男人态度相当友好,他话虽然不多,但却很真诚,并且直言都是邵庄的好友,未来如在B省有什么需要,他会力所能及地帮助。   这之后就是告别,众人安排好了车辆座次后,就赶路出发。   温蛮司戎还有邵庄这几个老熟人坐在一辆车上,车子位于押送奇美拉的那辆主车的后一辆,属于十分重要的防御位,所以车上还配了一个狙击手、一个侦查员。   这时候的温蛮才掏出酒精湿巾准备擦手,见状,司戎哪里还不知道温蛮刚才纯属维持面上的礼节呢。   微微垂着眼、没什么表情、专心致志给自己擦手的温蛮实在太过可爱,司戎觉得自己很难做到假装没发现,他甚至还想要掺一脚。   “我来吧。”   说完,就义不容辞地拿过那张湿巾,给温蛮的十根手指逐一细致地擦拭。   还好开车的是邵庄,他没有看到,要不然这会肯定又在心里骂骂咧咧没眼看,就是苦了也在后排、目光又十分敏锐的侦查员,他自觉地远离两人。   温蛮有点羞耻,但是从司戎那里缩回手,他又怕伤人,就假装没看到一旁侦查员的目光,专心致志地盯着前方。   湿巾略带冰凉的触感和他脖子上挂着的茧晶项链的温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今天到现在,那枚茧晶都在温蛮的胸前微微发烫,温蛮甚至疑心它坏了,或者它属于的那只阿戈斯坏了。但在人前,温蛮实在不好拿出来观察,只能默默把这件事记在心里,等着之后有机会再详细检查。   但这个细节也让温蛮确信,这一枚挂在他脖颈上的茧晶,它的原主必然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那只阿戈斯,静静身处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发生着它的故事。而它不知是什么原因曾经遗失了自己的一枚茧晶,让一个和它不曾谋面的人类一同感受着它的喜悦或悲伤。   之前车厢里方柊星的话被温蛮再度回忆,对方说,在科学技术面前,异种的情绪、思维活动将无处遁形。   人类可以实现对它们全方位的监控,化被动为主动。   可是现在温蛮已经在分享着一位异种最真实的情感情绪了。是特殊的意外,是小概率事件,但除了感知到一个鲜活而真实的生命,监控一个生命,这件事本身到底能带来什么样的快感?   这一段时间以来,温蛮见到太多形形色色的异种了,从会寄生的奥索兰到类人形的罗莱蕾,中间还穿插着休菈、凯瑞……它们有着不同的秉性,甚至可以称为不同的性格,对人类的态度也不尽相同。   和这些异种的接触,充满了离奇、惊险乃至恐怖。受创后生理自发形成的恐惧,到后来变成了思考,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有思考无果后空余的茫然。温蛮现在最多的,就是这一份茫然。   这是他的瓶颈期么?还是说是他的危险期?在他长期和异种相伴、研究异种的过程中,无可避免地受到了异种们的影响。   温蛮不知道,也无法更多地向外倾诉。   他能够问的,都是一些相对不重要的话题,比如关于刚才邵庄的那位朋友。   “邵队,钟轲是有衔级?”   温蛮有注意到对方身上的服装细节。   邵庄说是,说他也是刚刚聊天的时候知道的。“他刚升少校……因为之前陆夷亓少校……而钟轲的功也正好攒够了,上头就提了他的衔,就接陆少校的班。”   温蛮又沉默下去了。   那是个和他无关,但同样真实而鲜活的生命,是他的同类,牺牲在押运奥索兰的路上,至今还没有找到遗体。   情绪是细致而微妙的存在,只能靠全心全意的感知。坐在温蛮身侧的男人顿了一下,给温蛮擦完手后,他也擦拭干净自己的,随后静静地与温蛮相扣,陪他一起沉默。   晚上安排到温蛮值班,介于研究所的规定,司戎作为非内部人员不能陪他。温蛮坐在车厢里,看着姿势一沉不变的奇美拉,看着持续释放的淡紫色安睡剂气体,看着电脑不间断的蓝色光屏……当时间到了,下一班的同事接替他,温蛮离开。   车队在这个时候短暂停了一下,温蛮重新上车的时候,前排开车的已经换成了那名侦查员,邵庄正在后座补眠,副驾驶座的狙击手也进入了浅眠。   司戎却还醒着。几个大男人的脚边放着一些汉堡的打包袋,已经吃过了,这就是他们的晚饭。而司戎的却抱在怀里。   温蛮轻手轻脚地坐进来。现在只能司戎坐在中间了,尽管这辆车很宽敞,但对于他的身形来说还是有些勉强。温蛮不想妨碍到另一边的邵庄,也不忍司戎坐得憋屈,三个人里他相对最纤瘦,因此只坐了一点位置后,他就扯了扯司戎袖子,让他再往回靠一些。   两个成年人挤挤挨挨在一起,额外的车内暖气似乎都可以不要了。炸鸡汉堡的味道在他们两人之间传递。   司戎压低声音说道。   “饿坏了吧。”   知道刚才温蛮没吃东西,司戎掏出汉堡递给温蛮,又拿了一杯饮料自己捧着,静静地陪温蛮吃饭。   温蛮原本饿过了头,但入手的汉堡却比他预想得要保留热气和香气,味蕾被迟来地唤醒,他也不多说,埋头啃起来。期间司戎总是正好地穿插进递饮料的动作,频率刚好,仿佛观察了千百次以后从不出错。   他们别的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是足够了。   温蛮靠在司戎肩膀上休息的时候忽然觉得,这一趟路途有司戎陪着自己实在太好了,他再一次在情绪还没有跌宕之前得到了全身心的安抚。   温蛮希望这样好的司戎、这样好的爱人,长长久久地留在自己身边。   司戎一定也很累,温蛮微挪身体,想让司戎也能够休息得好一些,而对方就再搂了搂他,让温蛮在自己的怀抱里能够有更舒适的姿势。   他们挤着,脑袋相互贴着,都合上了眼睛,相拥在这黑夜。 第57章   温蛮有意识地对司戎隐瞒了。   由于押运的“特殊物品”, 他们不方便走高速,只能尽可能走偏远路段,耗费的时间更久, 路况也相对更不平坦。   在一段泥石子路,温蛮被颠醒了,一看外头, 天微微才亮,车窗玻璃被还没亮透的光打成了幽蓝色。   下一秒,一双手遮在了他眼睛前,是司戎。   温蛮小声地说:“不睡了。”   司戎的手才垂下去。   温蛮又问:“你没睡?”   “我休息过了。”   温蛮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他顶多才睡了六个小时,期间也并不安稳, 迷迷糊糊知道在坐车。那司戎只会睡得更少, 更不舒服。   再一看, 前头开车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别车的宋程, 同车的狙击手和观察员也都换了别人。   宋程听到动静, 眼睛瞥了眼后视镜, 笑道:“温先生,你醒了?前一个小时我们换了轮次,队长这会在车厢里头守着。”   温蛮点了点头, 坐正身体:“你们辛苦了。”   之后也都是坐车。因为任务在身,加上人员总在轮岗, 同车人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流。几个小时后, 宋程也不在这辆车上了。从始至终,只有温蛮和司戎在一起, 这种依偎的无言让这趟路途显得尤为孤寂, 又尤为得温情。   好在途中虽然辛苦, 但统共十几个小时的车程一切顺利,他们最后平安到达A市。   所有人都在研究所下车。温蛮马上就有工作了,虽然这只奇美拉大概率也归三组,但这过程中还有不少工作需要这次所有随行的研究员配合。而这就不是司戎还能再陪的了。   “你先回家去,休息一下,我下班了就去找你。”温蛮先开口说。   他口吻中有淡淡的温柔和劝哄,可以说是几乎把司戎当成了一个纤弱敏感的存在来呵护对待。   温蛮自己并没有发现,只是这样下意识地做了。司戎忍俊不禁,表示自己会很乖:“好。那我在家先休息,回头来接你下班。”   他们正这样说着,方柊星从另一辆车上下来,除了衣服上的一些褶皱,他看起来不像是坐了十几个小时长途的人。他遥遥地看着研究所的大门,也许是温蛮他们说话的声音就在他耳边,他看了过来。   “哥!”   方灵莹到了门口,朝方柊星招手,然后迅速跑下来,显然提前收到了消息。   “灵灵。”见到妹妹,方柊星那套浮于表面、过分完美的社交面具也拿了下来,露出了一丝真心的笑容。   他说:“我等会就回家去了。”   方灵莹手心向上一摊。   而这大概是兄妹俩常年相处的习惯了,方柊星很快对答:“没有特产,没买手信。”   “我还饿着肚子呢,你好意思么灵灵?”   方灵莹一点也不尴尬地收回了手,然后扭头看向温蛮。对于这次出差,她是有点落选的遗憾和情绪的,因此这会假装才看到温蛮。   “不过,你要收到一份特殊的礼物了。林主任先看过了,他就很满意。”   方灵莹一听,酒涡都笑出来了,双手环抱着,很得意地乜了一眼温蛮。她一向消息灵通,应该知道所谓的“礼物”指的是什么。但很快,她自己也觉得这表现有点夸张,不好意思地放下手,挥了两下,催促温蛮和自己一起进去。   “走了走了,温老师。”   “嗯。”   温蛮应完,看到方柊星对自己略带歉意的礼节性微笑,似乎刚才他是为了哄自己妹妹开心,所以口头上有所冒犯。   温蛮其实不在意。无论有没有方柊星,三组接管奇美拉几乎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何况以方柊星和方灵莹的关系,这种适当的“特权”与“方便”,几乎可以算为是一件很正常的照顾。   但某人就不这么觉得了。   司戎瞥了一眼方柊星,而后目光深沉地看着研究所的大门。   温暖突然又回来了,回到他的拥抱,司戎猝不及防,怔了两秒才赶紧抱住重返回来的温蛮。他不知道温蛮怎么了,但是被这样投怀,司戎心里开心得不得了,原本脸上隐隐结成的冰霜早就在不知哪一分秒消融了。   “怎么了,蛮蛮?”   司戎笑着低头问。   别人这会在他们的世界里根本不重要,所以温蛮不知道方灵莹有没有进去还是在等他,司戎也无所谓方柊星有没有避嫌离开。   他们和这个过于有分寸感和隔膜感的世界在很多时候格格不入,但没关系了,现在他们俩是一伙的。   温蛮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他就是进去之前回头了一眼,看到司戎形单影只地站在原地,还在目送他。   很平常的场景,以前说不定发生过,以后还会经常发生,只要司戎时常还会来接来送。   可温蛮忽然就有了比回头更进一步的冲动,让他回去。   他不仅钻进宽厚温暖的怀抱,手指也要挤到有温暖的地方,把司戎的手掌占得满满当当,不留一丝空隙。   甚至温蛮还用手指轻轻夹了一下司戎的手。   “即使我下班了,今天也不要来接我。”   他给司戎下任务。   “我会自己回家,你好好地在家里等我,晚饭我就要吃火锅。”   说的是司戎的家,但是现在他们两个人的“家”似乎已经混为一谈,没有口头上特意的区分了。   为了能把司戎顺理成章地按在家里,温蛮还提要求,也不知道他的本意究竟还是不是让对方好好休息了。   但这无伤大雅,对于司戎来说本来就是他可以做好、应该做到的。就是司戎有些不明白温蛮这么做的原因,不过他不会问。保留一点神秘,那么猜测答案的整个过程都会因此雀跃,就像他们时常玩的侦探游戏。   “好。”   司戎同意了。   温蛮好心情地从这个怀抱里钻了出去。拥抱不仅会留下温度,还有气息,那么因此损失一点围巾完美的弧度也就是公平的以物易物。从这里走到消毒间,司戎的气息能够为温蛮提供持续的良好心情,即使在消毒更换衣服后,这份愉悦也能延长供给。   但司戎还是发现了温蛮的围巾,出声提醒,还打算重新帮他系。   温蛮说不用:“没关系,让它就这样吧。”他抿着嘴唇,轻轻笑着,“我要去工作了,晚些见。”   ……   之后研究所里的事,和平时一样,顶多就是研究的对象变成了奇美拉。但这也不是温蛮的主要职责,他们其他几个组本次随行的研究员,只是把途中对于奇美拉的监测数据汇总给了三组后,就基本没什么事了。   温蛮再回了一趟一组,简单处理了一下这几日的必要工作,他今天甚至没有打算进隔离区。   这一切都做完,时间远比计划用得少。研究所也看在他们几个人刚回来,没有再安排别的任务,变相给他们放了个短假。   但温蛮下班的时候没有立刻和司戎说——在此之前,他需要先去一个地方,并且这件事是需要暂时瞒一下司戎的。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改口不要司戎来接他下班,还压缩时间完成工作。   温蛮打车到了市中心商场,直奔一楼的珠宝店。   “我想看对戒。”   他开门见山,对店里的营业员说道。   柜姐对这样独身来看对戒的人已经习以为常了,无外乎是马上步入婚姻殿堂的幸福情侣,而且这个来的人还想给另一方惊喜。当然,眼前这位青年的外形太出众了,让人不免对他的婚姻产生好奇与遐想。   柜姐微笑地询问温蛮对款式的要求,温蛮先说:“是同性对戒,简单大方为主,不过不要成品款,你们这里有没有自主定制的服务?”   对方马上就带着温蛮到了一个单独的小间,招待得更周到细致了。   温蛮虽然要求自主定制,但他称不上有什么艺术细胞和美学想法,纯粹只是想要他和司戎之间的信物有“独一无二”的特征。所以他坐在位置上想了好久,期间柜姐完全没有催促,只适时给予了一两句建议,引导温蛮拓展思维。她看得出来,温蛮虽不怎么多言,可购买的意愿却很强烈,这种类型的顾客往往才是成交率最高的。   “如果是定制,您其实可以先不考虑镶钻、钻石成色这些用料做工的事情,只从您和您爱人之间比较有意义的定情信物、特殊符号来考虑款式,您可以自己画,提供照片,或者和我们描述,抽取主主题概念进行创生设计。”   闻言,温蛮解了围巾,从脖子里勾出项链。他不假人手,在白纸上认真地临摹茧晶的模样,实在难以复刻的细节,他也用文字写在了一旁。   “就这样,一大一小,戒圈数我也都写在纸上了。”   一般来说,调整戒圈是一件很普遍的事,哪怕是网络上卖的那些试戴器,都可能和实体门店有差距。柜姐看温蛮一副笃定,自然不会扫兴提醒顾客要确认自己提供的数据,只是热情地介绍温蛮所定套餐里包含有无限次修改戒圈大小的服务。   这家店的品牌,这种定制服务,温蛮要花不少钱,所以他对于营业员说的话并不感到意外。他只关心一件事。   “最快可以什么时候看到初样?”   “过年前就可以,温先生您加我,我这边会实时把设计发给您。”   过年之前……温蛮心里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个时间可以。   “好。”   然后就直接把定金付了。   温蛮不知道司戎是不是已经把戒指买好了,自己是不是做了一次无用功,但他就是突然想要做,展现这个过程中他的主动,他的努力。   戒指是一种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东西,所以有的人觉得可以不需要这样的形式。但温蛮很需要,他绝对需要。他的在乎不仅在于戒指背后的安全感和归属感,还有一份占有欲。   他想好了,希望司戎能够长长久久地陪伴自己,两人共度生活,那么生活里的点点滴滴痕迹,他都会彰显一致的态度。对戒只是最基础的,但不得不说它很有效,它会咬在自己和司戎彼此的手指上,再配上温蛮亲自的设计,那个咬痕将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   温蛮出了店门后,发了一条消息告诉司戎他准备往家里赶了。   他的内心有一点点不好意思,因为他已经发现了自己当时给司戎的那份婚姻契约在实施过程中体现出的不合理——   今天他有意识地对司戎隐瞒了。   哪怕主观情感上这是一种善意的惊喜,但行为上就是一种隐瞒。   司戎提过的他有隐瞒的秘密,是不是也包含有类似的尴尬呢。   温蛮已经提前叫到了车,他要以最快的速度回去。司戎肯定早早就在等他了,一顿火锅根本难不倒这家伙。   温蛮也归心似箭,回去的时间不知道够不够他想清楚是否马上就和司戎坦白买戒指的事情。   朝天的枪响突然爆在了一楼人群们之中。   “不许动——!我看谁敢再动!”   温蛮眼睁睁看着人群乱作一团,而出口就在他咫尺的位置,但现在,那站了三名持枪的男人,正恶狠狠地看着众人,在他们眼中,也许今天出现在商场里的人都是待宰的肥羊。   忽然,其中一个人的目光瞟到了温蛮。 第58章   救他,救他,谁能够救他?是我,是我……   本来, 在歹徒的眼中,这些惊慌失措的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没有任何区别,但这个神色匆匆步履也匆匆的青年好像就是那么特别, 他在人群前头,所以脱颖而出,但即便不在人群前头, 他也一定被第一眼看到。   歹徒竟然不受控地向前迈了一步。而他的靠近,让人群惊恐地乱作一团,大家推着挤着,谁都想逃到后头去,那个青年就那样淹没在人海中。   歹徒清醒了过来,他为眼前这幅情景烦躁, 同时又有畅快得意。他再度朝天开了一枪, 仿佛所有人都中枪, 遍地都是抱住头瑟缩的人。   枪声不再被错认为庆祝的炮仗, 全场鸦雀无声。   开枪的人满意地说道:“好了, 这就听话了嘛。”   他的同伙在众人的目光中把商场大门合上。   温蛮蹲在地上, 他的心开始急跳,可大脑还能运转,他感到奇怪:起码在这个出入口, 他只见到三名歹徒。即便个个都有带枪,但他们面对的是这么多的顾客, 怎么确保都震慑得住?更不要说商场这么大, 难道所有出入口都有歹徒?以及天台、地下车场……   光靠几个人、十几个人,想要劫持偌大的商场人流作为人质, 是不可能的事;而更大型的团伙, 那就将会演变成全国乃至世界哗然的恐怖袭击。   所以, 是哪一种?   有人和温蛮想到了一起去,或许只是纯粹的求生本能,在枪声短暂的震慑后,有许多人疯了地往后跑,远离歹徒、超过别人,就能多一点获救的可能性。   但背对危险,是多么恐怖的事情。   血肉被子弹钻开的声音不明显,而人倒地的声音却足够了。   人群中一下子区分成两派,怯懦的羔羊被震慑在原地,没有理智的则疯了地乱窜。   猎人的选种可以开始了。   原地的“萝卜们”被抓着发根揪起来,他们痛着哭,怕得哭,然后落选的被扔掉,滚在地上后颤颤巍巍地抱缩起来,好像已经死过一次;品质上乘的人质才会被选中,连拖带拽地远离人群。他们现在还不会怎么样,但有着似乎更为可怕的结局。   “妈妈——!妈妈!”   “宝贝!不不不……!!”   看起来瘦弱的女童被挑中了。   “啊……好疼!胳膊、我的胳膊要断了……”手无缚鸡之力的胆小男被选中了。   最后,温蛮也被拽住领子揪出人群。   茧晶项链挂在前头,但他被扯住后领,外部的暴力让原本柔软的这根绳子绞住脖颈,竟也成为助纣为虐的帮凶。   刚才就一直在寻找着这名青年的歹徒终于如愿了,他阴鸷的目光打量了温蛮几眼,然后扯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Surprise~”   温蛮看清了他眼中的恶意,几秒钟后,头低了下去。   歹徒们挑好了祭品。就这三个,和数量无关,只要手头上握住了人质,他们就有了底牌。那么剩下的待选品,就都没有用了。   几个歹徒挟持了三名人质后,开始撤退,并且无差别对剩下的人群开枪扫射。人群如浪花,一个浪头一个浪头地矮下去,哭喊声、惊恐声甚至已经掩盖了枪声,这些哭声喊声魔力非凡,其中一些还能变成血花。   “妈妈——!妈妈!呃……呜呜呜哇哇……”   只有那个孩子的声音留在了温蛮耳边。她就在温蛮身边,被凶神恶煞的男人拽住了今天精心梳好的羊角辫,对方提她,甚至如同提一颗头颅。   他们的身份是一样的,但三个同类里,这个孩子是最弱小的,更被同情的。温蛮拧眉,不自觉想要上前接近那个孩子,可他的后背马上被枪管抵住了。   “老实一点。”   温蛮咬住了牙。这时他才看到,被挟持的第二名男性他竟然认识——是给他新家做设计的设计师修易。他会被选中,恐怕是因为他这张脸给人的普遍错觉,于是歹徒也不把他当个成年男人,而是好控制的弱小。   他和温蛮做了同样的动作,也想救或者安慰那个孩子,但没有用。   当他们两人对视上时,他们都认出了对方,也都意识到对方一定认出了自己。   休菈没想到他今天这么倒霉,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自己的第一单老板,乃至可以说还是大老板的伴侣。   休菈先是惊喜地睁大了眼,觉得有救了,但马上想到:倘若司戎就在附近,还至于有这种事情发生么?伴侣就是阿戈斯的逆鳞,它们宁可世界炸了、自己炸了,都要优先保证伴侣的安全与需要。   求救的希望退却了,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恐惧。   完蛋了完蛋了……!他现在不仅要保护好自己的小命,还要保证温蛮的安全,否则他要面对的就不是什么人类歹徒了,而是一个发疯到敌我不分无差别攻击的阿戈斯!   “你们快放了他!”   “放了她!”   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且后者声音更有力坚定。   挟持温蛮的那个男人应该就是三人中的领头,他率先做出了反应,眯着眼,打量后头这个突然站出来喊住他们的人。   “小伙子,这里可有三个人呢,你说要放了谁啊。”   歹徒不怀好意地抛出问题。   所有的人都慌不择路地逃,只有这一个人孤身来阻止,毫无疑问他是英雄,只不过一副外卖员的打扮,小心逼近的脚印在锃亮的大理石地板还印出廉价饭汤的油污,恐怕前头才打翻了手上要配送的晚餐。他正义的现身,伴随如此低廉的行头,让人觉得可笑,即使这是一个成年男性,也被轻视。   温蛮没有想到,挺身而出的是异种特警队的那位前队员,许示炀。   命运诡谲,在这样一个没人希望发生的挟持中,齐聚第一现场的全是熟人。   许示炀没有陷入绑匪恶意的道德陷阱中,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对面的三名劫匪和三名人质,坚定地重复道:“那个孩子,放了她。”   绑匪觉得面前这个家伙异想天开得很,他也就问了。   “你有什么条件和我谈?”   他这会手上就是人质,就能耀武扬威。而且他的这一个,是他特意选中的、独一无二的。各种奇妙的感受交织、裹挟着这名绑匪,让他着迷、迫不及待地彰显。他直接用枪管抵住了温蛮的脖颈。   冰冷的硬质物即使被围巾阻挡,也那么突兀,温蛮在这份刻意的威胁下,脑袋不得不受制地歪向一边。   温蛮紧紧皱眉,洁癖和危机感一同席卷来,温蛮的负面情绪完全溢了出来,他甚至对枪管弄乱了围巾这样一件根本没意义的小事都感到烦躁和恶心。   这几个歹徒的轻慢让他火大,行为让他憎厌,安危让他心紧,甚至温蛮有点担心司戎,他不知道此刻遵守着约定在家里等自己的司戎如果知道了,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前一刻刚发出去的消息甚至都成为了一种命运的捉弄。   好烦躁,   好不安,   甚至温蛮有点害怕。   没有人会不怕的……   温蛮怕自己会失约,没有顺顺利利平安地到家,而司戎会一直等他。如果人质被挟持,司戎会什么时候知道,警方会告诉他么,可他们还没有结婚。   倘若他受伤了他死了,警方查看他的手机,也没有父母爱人,司戎会在他手机里,但只是唯一联系人。   这些情绪让温蛮的身体似乎迅速变冷,与此相反,他胸口的茧晶却灼热发烫。   它从原本的纯白,开始掺杂黑红的丝线,并且迅速地染成了全黑。   爱人……   祂的爱人……   蛮蛮……   他看起来好脆弱,好需要被拯救,是难以自保的神祇和坚贞不屈的孩子的结合。谁拯救他,谁就可以得到莫大的嘉奖吧,口头的、行为的……好想要安抚他,又好想驯服他。   许示炀恍惚了一瞬,但仍旧坚持说了他原要说的话:“那个孩子……没听到她哭声里的喘气么,她明显有哮喘,她很可能在路上出事,撑不到你们拿她和警方谈判。”   “我来换她。”   “你?”   歹徒发狠道。歹徒逐渐从这个年轻小伙的语言中咂摸出他非同常人的胆识和狠劲,这样的人,绝不可能作为人质。   他烦躁地握紧了枪,温蛮就顺带遭到更无情的对待。看起来更危险的已经不是那个孩子,好像是他。   许示炀飞快地说:“你们每个人都有枪,而我只是想救孩子,放过她一个就可以。”   他这么说着,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目光却无法转移地始终看着温蛮。许示炀当然知道温蛮也有危险,可他只能救一个人,起码那个孩子……所以难道是愧疚么?许示炀觉得自己这会面对温蛮喘不过气,比以往面对任何一只异种都要心惊肉跳,都要紧张,如果现在他还能配枪,他要么脑袋一热直接开枪,要么手臂颤抖根本不敢开枪。   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呢?   如果不是他提前先说了要救的是那个孩子,许示炀甚至想要换温蛮,将温蛮从危险的境地解救。因为他认识温蛮?之前本来也保护过温蛮?还是温蛮现在让他紧张?让他失控?   休菈在听完之后眼睛亮了,他唰地看向了温蛮,觉得那个人类的话给了他莫大的启发。休菈开始对温蛮眨眼使眼色,让温蛮也这么做。至于他自己,虽然当人质倒霉又危险,但再怎么样他还是非人类,虽然不能打,但是抗揍……他只要抗到阿戈斯那家伙来就行,老大会看在他这么努力解救温蛮的份上给他报仇的!   “你乱看什么!!”   休菈的后脑被另一个歹徒用枪托狠狠砸了一下。可说话的那个人,他却也目不转睛地看着温蛮。   几乎所有的人,歹徒、英雄、人质、来不及逃走的群众……他们都在看温蛮,直愣愣的,完全沉浸了地。   “我我、我来换他……”   “我换他吧……!”   “是我!”   “我换他!”   “放了他,我愿意替他!”   “放了他。”   “我愿意,我愿意!”   “是我……!”   “是我可以救他!”   救他,   救他,   谁能够救他!   那一定是我吧?是我!!!   男人,女人,怯懦的,冲动的……最后通通变成狂热的。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从受害的,无辜的,变成穷凶极恶的面目狰狞的,直勾勾地望着温蛮,也望着挟持温蛮的人。   歹徒在几乎真诚祈求与恶毒诅咒的目光中震醒了,他仓促地挟持着温蛮后退,一会用枪抵住温蛮,一会用枪威胁这些失控的疯子。   “别过来!!”   情况怎么突然就失控了呢?男人完全不明白,他终于感到恐惧,手里挟持着最大的底牌,却怎么越来越走向悬崖。   他的背后,是合上的入口大门,是厚实的落地玻璃,是接警赶来的特警,是外头的天空。   天不知道怎么就黑了。   黑沉沉的,比最迅疾暴雨的黑云还要恐怖。   它来了,停在了这座商场的上方,黑得发怒,大得足够吃了这栋建筑。 第59章   3W加更   警力在商场四号门外布置开, 力求以最快速度掌握此刻的情况。   “里面的人听好——!你们有什么诉求——!”   天黑了,警方的谈判声没有得到回应,甚至在这片浓重的黑暗里显得单薄。拿着扩音器的警察皱眉, 对于救援行动更多了一丝不乐观的担忧。   忽然,整个商场都黑了。   是停电了?还是歹徒们计划中的一环?   突发情况让整个商场从上至下充满尖叫,是因为停电恐慌还是枪击案已经分不清, 情况无疑变得更复杂,警方当机立断,商量好行动方案后就分批次行动。   似乎是为这些英雄的登场蓄势,商场里的声音沉寂下去,即使警察拿着扩音器再度持续喊话,里面都没有动静了, 仿佛吞噬了光源后, 这座商场的声音也被吞没。   天也太黑了, 给人一种发憷的不安感。   这么黑的天, 而且似乎只黑这一片区域, 那该要下雨了吧。也真有粘稠细密的雨砸下来, 一名狙击手抹了下眼角,继续专注地等待时机和指令。被他甩落的雨,哒, 哒,哒……珠串联线, 汇聚在一起, 不是水洼,是一条条黑色丝线, 变成地板的纹路, 在那些地砖缝隙中飞快地穿行。   这真的是雨么?   还是某种无法名状的怪物。   蛮蛮……   蛮蛮……   祂听到了蛮蛮的呼唤, 蛮蛮在害怕,蛮蛮在不安……祂的爱人……   在哪里?   在哪里?   在哪里……   祂要找到祂的伴侣,伴侣在召唤祂……不是这里,不是,这也不是……祂分出来的部分还不够多、还不够多,要不然怎么还没有找到温蛮?   祂潜进去,包裹,吞噬,搜索……找到了么,找到了么,蛮蛮,蛮蛮……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   黑暗是一瞬间的,温蛮看不见了,也以为是身后歹徒们的计划。黑暗剥夺了视觉后,别的感官无比敏锐,包含那些尖叫,还有奇怪的自告奋勇,它们纷纷炸在温蛮耳边,仿佛每个声音都在争夺挤进耳道的机会。   “给我你的手!”   “你在哪里,我来救你!”   “说话,快说话啊!”   就连温蛮的背后也有声音。   “艹……!疯子……”   劫持他的歹徒压抑地蹦出脏话,他震惊、迷茫,甚至好像也变得奇怪,竟然放松了对温蛮的挟持。   温蛮头痛欲裂,他好烦,他想要安静,想要安稳和安全。他现在就想家,需要家。   在众多声音中,一只手将温蛮从劫匪身边扯了出来。温蛮手腕都几乎被那个力道攥碎了,温蛮甩了两下,那个人就像是被惊醒和烫到似的,一下子松开了手。紧接着,温蛮就听到挟持他的那名歹徒发出吃痛声,闷打和劲风结合,拳拳到肉。   “温蛮快走!”   温蛮又被握住了手,而这次可以听出是休菈。   休菈趁乱逃脱,更直接带走了温蛮。万幸万幸——!但很快,休菈意识到他不该跑了,这片黑暗,就是“祂”来了。   在愤怒的阿戈斯面前,他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甚至可能因为多做,触动到这个恋爱脑此刻敏感反常的神经。   休菈唰地松开手,又磕磕巴巴地解释:“呃……我们安全了,嗯,安全!”   温蛮没回他。   休菈也没觉得奇怪,嗯,毕竟小两口都重聚了嘛,温蛮这会肯定满心满眼只有老大。   等等,老大伴侣好像不知道老大是阿戈斯……   “温、温先生……”   后面的话,休菈再也发不出来了。   祂把无关人等禁言,封住他们的嘴,把他们排斥在外,统统离祂的伴侣要远。   黑暗围着温蛮转圈,小心翼翼地靠近祂的爱人,并在逐渐缩短的包围圈里流露餍足。   只有祂,只有祂,才可以离蛮蛮近。   其他家伙都应该被赶得远远的,不许存在。   蛮蛮吓坏了吧,现在是最需要祂的时候,祂要全方位地照顾好爱人,祂要——   而祂的爱人,摸黑地拿出手机。   祂愣了一下,赶紧从爱人眼前让开,空出能让屏幕起码发出光亮的距离,祂要为蛮蛮的一切提供便利。但是蛮蛮现在掏手机要做什么?有什么很要紧的事?报警?还是……   温蛮垂着眼,看着屏幕显示正在拨通,对象是司戎。   祂愣住,被吓住,原本放肆扩张的本体一下子有了束缚,僵持在原地,然后飞速地收缩,有一部分慌不择路地逃,跑出商场、跑出人海视线、匆匆跑到一个没有摄像头的不能见光角落。   这场雨下得真够古怪,黑云好像没一会也转移,就连商场里的电路也在起死回生,间断地亮着、暗了、又亮……   警方一看大喜,立刻挥手下令。善于捕捉机会的狙击手扣动扳机,在许示炀缴了一名歹徒枪械的间隙将歹徒射击命中。   一楼好像是局部亮,比如温蛮周围这块就还没亮。   黑暗中,只有他的手机亮,屏幕有了新变化,才让温蛮的眼睛也跟着亮。   “司戎。”   温蛮把手机放在耳边。   他先开的口,所以他还听不到司戎的声音,这是正常的,得等到他说些什么,司戎才会马上响应他。温蛮听够了那些嘈杂,尽管他们代表了不幸和无辜,可是温蛮现在就只想听到司戎的声音。   那要说些什么?   他想要听到司戎回应什么?   “司戎,我想你来接我。”   温蛮轻声吐露他的愿望。   “我想回去了。”   手机那头传来喘息,压在喉咙中的,有些像野兽,大概率是狂风。   “蛮蛮……”   他说。   “我马上来。”   平时温蛮就会同意了,但他这一次不依不饶。   “马上是什么时候。”   他需要一个确切答案和保证。   如果他现在不能立刻马上回到家,那他就要见到司戎,从他那里得到情绪的安抚。但温蛮的理智也提点他自己,司戎听了他的话在家里等待,现在即刻出门,那也是要时间的。那再退而求其次,他希望司戎一直举着电话,时刻保持通话,自己能够听到他的声音。   周围似乎又有那些嘈杂的人声了,他们说的内容温蛮一点也不想听,所以司戎的声音现在很重要,还多了盖过噪声的作用。   “你需要我,我就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你面前。”   这个答案还是不足以让温蛮满意。他苛刻起来,率先为难的对象只会是最亲近的人。   “非常快,我保证。”   司戎的声音听起来很沉。   温蛮嗯了一声,没有挂断,司戎那边也没有,似乎有一些古怪的声音从电话里失真传来,它们也是属于“司戎的声音”的一部分,所以温蛮认真地侧耳倾听。   呼吸声,警笛声,警戒声,指挥声……   “温蛮……”   不是司戎的声音。   一楼最后一盏灯也恢复通电亮了,黑暗在温蛮面前被驱散,而一件很厚的黑大衣罩在了温蛮身上。   是司戎的味道。   温蛮无视了喊他似乎有话说的许示炀,转身埋进司戎的怀抱。   这件大衣很宽大,几乎将温蛮包住大半,和司戎的胸膛与手臂一起重新搭建了一个黑暗而温暖的密闭空间。   又是黑暗,但这片黑暗很小,而且充满了令温蛮放松的一切要素。温蛮蹭了蹭后就不动了。   周围的声音突然多了,而且丰富了,那是不明所以的,劫后余生的,慌张失措的。但是没关系,这些都是正常的声音,他们一定也在寻找自己的家人。   “你怎么才来。”   温蛮说。   “但你来得好快。”   他也说。   司戎收紧怀抱,他的这具皮囊是假的,但怦怦直跳的心脏可以是真的,它再现司戎身为祂的所有情感。   “蛮蛮,因为我……”   他能给什么解释,无非就是他是谁,不合理才能变得合理。所以他应该说了。   “火锅还没有开火吧,我有迟到么……”   温蛮嘀咕道。   “谢谢你马上就来接我。”   是的,司戎他以一种不可能的速度到了温蛮面前,要么他没听话没在家,要么他的秘密被温蛮掀开一角。   可是他兑现了电话里的承诺,在温蛮需要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到了。   所以,温蛮现在愿意把这个可能掀开一角的秘密重新掩好,变回原样,塞回原处。   这是温蛮针对本来有点纠结的“秘密”问题突然想通的做法,他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当然,作为交换——   “我们扯平了。”   温蛮突然从大衣里露出他上半张脸,细细地觑了一眼司戎后,又把脑袋埋了起来。   他现在也要保存一个小的秘密。 第60章   谁都知道,司戎有多么需要温蛮。   他说了司戎不明白的话, 又躲起来,不过是在司戎的怀抱里,司戎还能感受到温蛮真切的体温。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司戎可以不去想任何其他的,他现在的脑子也根本想不了其他的。   司戎心有余悸,哪怕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但他还在患得患失。   “先生,先生!两位请跟着走,疏散、疏散!”   身边有声音,是突破进来的警员,一队直冲向歹徒,另一部分则负责对群众进行撤离疏散。   两人都惊醒了。回过神的司戎什么也没说, 只是用大衣紧紧裹住了温蛮, 揽着他疾速往外走。就在他们脚下, 一条黑线在无数逃难群众的影子里穿行, 折返回去, 祂还要继续搜索、寻找。   但那就不是对爱人的了, 而是对敌人。   “你们,快,快!注意脚下安全!”   身后, 不断还有警员的催促,许示炀以及休菈也快步跟上了队伍, 许示炀还牵着那个梳羊角辫的孩子, 走了一段,许示炀才把目光从前方那件黑色大衣勾勒出的纤瘦背影中撤回来。他低头看了眼身边贴着自己的小小生命, 直接一把孩子捞起, 牢牢地抱在臂弯上, 另一只手给她抹了下泪珠。   他低声道:“别哭,带你去找妈妈。”   ……   他们出来的时候,中央水秀广场已经站满了被疏散的人群,更远处的警笛声和救护车声交织作响,人群嗡嗡,但随着第一声嚎啕哭泣,广场上空都沉寂了。   这是没有人希望遭遇的事,他们现在在这里的人可以哭泣,但还有人倒在血泊中,他和他的家人承受更大的恐惧和痛苦。   有担架被抬出,在那上面的血水如一旁的地面喷泉汩汩而流。司戎立刻摁住了温蛮的脸,遭遇重大创伤后不适宜再受到刺激。   等担架过去后,司戎低声对温蛮说:“我们回去了。”   正说着,几名特警上前围住了他们,还包含休菈与许示炀。   “几位请等等,我们想要和你们了解一下当时的一些具体情况。”警方很快找到了他们这几个现场受挟持的人质,邀请他们留下来做笔录。   最彬彬有礼的男人却是态度最冷漠尖锐的。   “不。现在我们要回去。”   司戎的反应让几名警察感到棘手,他们大抵知道是对方的伴侣现在情绪不太稳定需要安抚,他们对这样的遭遇予以充分同情,但还是希望能够得到配合。   但司戎的态度没得商量。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该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带温蛮即刻回家去,多耽搁一秒钟,都是对温蛮的失信。   司戎抬步就走,只甩下一句话。   “找其他人,这里就都是。”   几名警察闻言皱眉。虽然情有可原,但对方的态度和言语让人不能苟同,他可以心疼自己最心爱的人,但不该对正常执法的警方发泄敌意,并且公然漠视其他人质的心理创伤。   “先生!”一名警员提高了声调,“请你冷静一点!”   司戎停了下来。呼啦啦的大风乱作,吹得那件有分量的黑大衣像一个抽象摇曳的鬼影,司戎却稳稳当当,身上没有一丝一毫凌乱。他镜片后的眼睛开始变得浓黑,并锁定了冲他说话的那个人类警察。   为什么要阻止祂……   一旁,休菈脸色突变,一狠心一跺脚,双眼一闭就想冲进对峙现场。   瘦长鬼影般的黑大衣里探出温蛮的脸,仍有一些苍白,且被这份黑色衬托得更加惹人注目。一些不重要的细节甚至都因为在这张脸上而得到凸显:干燥到有些许细纹的下唇、藏在大衣和围巾之间稀碎的发丝、眼角不知道是灰尘还是小痣的阴影……这些都没有鲜艳的色彩,但就是紧紧能抓住人的眼球。   温蛮改用单只手抓住大衣的领口,空出来的那只则拉住了司戎。   “没关系。”   “该配合的,我们配合一下。”   只是一只手,但好像最牢靠的链子,治住了最凶猛的怪物。或许本身无所谓是不是最牢靠,只需要冠以温蛮名号的任何东西就够了。   ……   妈妈找到了孩子,比孩子哭得更大声。   小姑娘从刚才到现在还懵着,但在熟悉的拥抱和熟悉的味道里,她也终于得到了无限的安全感。她原本整齐的羊角辫只剩一边了,她用死去的那边蹭着妈妈,在妈妈怀里撒娇,因为没关系,明天新的羊角辫又会从妈妈的手里生长。   这一幕,温蛮觉得熟悉,因为他觉得司戎就像那个仍然惊魂未定的母亲,他们有着完全一致的情感。   所以他也要给予司戎无限的包容和安抚,不要让他带着害怕过夜。   温蛮直接给了司戎一个拥抱,不管是否有其他人在场。   从方才就维持一个姿势坐着等待的司戎陷入了爱人温暖的怀抱,蛮蛮刚才进去接受简单的笔录问话了,所以他在外面等,他利用这个空档让分出去的祂做完了事情,一个歹徒当场被击毙,他没有办法,但剩下的两个会死于“脏器崩裂大出血”的意外。可那是祂做的,他还需要等待,司戎甚至不知道披着人皮的这部分自己等蛮蛮等了究竟多久。   他没有怪蛮蛮,只是有点恐惧,恐惧到明明一墙之隔,他可以更轻易地尾随偷窥,但是他忘记了。   茧晶,没有用。   防得住异种,但对人类无用。   这个世界,人类的世界、异种的世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危险,这对于蛮蛮来说太恐怖了,对他也是。   今天他有没有可能失去温蛮?有可能。他晚来一会,会怎么样?甚至他即便在,突发意外也可能无法预料。   他还应该怎么保障伴侣的安全?他太不称职了。连这最起码的事情都做不到。可他还是贪心地不想被剥夺拥有爱人的权利。   他混乱,愤怒,迷茫,而这时候的他被温蛮拥抱。   站着的人拥抱坐着的人,司戎的额头轻轻抵在温蛮肋骨的位置。那里皮肉薄,有一点硬骨,但环住司戎的手臂是柔软的。于是,无论哪副模样的司戎本该都很坚不可摧,但在温蛮的怀抱里,他是可怜脆弱的。   谁都一眼知道,司戎有多么需要温蛮。   他的伴侣本身就已经足够出众了,他的存在甚至还让伴侣拥有了一分圣母般的色彩。   温蛮摸了摸男人的背:“我们可以回去了。”   说完,他对今天其他几个人微微点头致意,作为道别。   许示炀有点想说些什么,今天整个场合里他都没有机会和温蛮单独说上一句话,他觉得自己起码得说……道歉?对,道歉。   但这对爱侣已经冒着夜风匆匆离开。   休菈喊住许示炀:“诶!小哥!”   许示炀回过头。他心里想要追,但现实是他根本没有迈出脚步。   休菈知道许示炀有点想追上去的意思,今天绑架那会,休菈就感受到整个商场里一股说不上来的古怪氛围,那些人类都魔怔了似的想要救温蛮。起初休菈还以为温蛮身上有什么异常,可他后来带着温蛮跑的时候又仔细确认了一遍,除了一颗阿戈斯的茧晶龇牙咧嘴一样地彰显存在感,温蛮就是个普通人类。而这之后,其他人包括温蛮,似乎对那时的诡异情形完全忘了,或者说轻描淡写地合理化了。   休菈纠结地啃着大拇指,哎,回头他是不是还得把这个事和老大提一提……   不过现在他是不敢上去了,顺带还是救一下这个明显还没完全回神的小哥吧,这时候上去,都是挨阿戈斯暴揍的份。   休菈忽然诶了一声,上下打量着许示炀。   是他那个八百辈子老亲戚的阿宿僮的印记……这个人类也太倒霉了。虽然他们都吃人类美好的情感,但祂休菈才不会这么坏呢。   休菈眼睛一转,忽然想到了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小哥,我看你桃花生枝,不是正缘啊……要不我给你掐了?”   “而且你要是有什么愿望,不妨和我说说,说不定我能给你算算,指点指点。”   休菈扬起大大的笑脸。   他的眼睛,却闪过了一丝红光。   ……   温蛮他们回去是打车,温蛮直接报了司戎的家住址,反倒是司戎没怎么说话。   等回到家,做好身上简单消毒开门之后,司戎忽然弯下腰将温蛮整个人抱住。他在温蛮耳边微微蹭着:“到家了,结果是蛮蛮带我回家。”   他的情绪似乎好了些,话也多了。   温蛮嗯了声,亲了亲他的脸,亲到了一股酒精味,让他皱起鼻子。   “好了,都先洗澡。”   从出差到遭遇劫持,温蛮的洁癖症已经忍耐到极限了,刚才亲司戎,都是他为伴侣在这种时候能够打破的最大底线。   “等会围巾和衣服你不用收拾洗,我直接丢掉,不要了。”   叮嘱完,温蛮就要进浴室。   他这副火急火燎赶去洗澡的样子成功缓和了司戎的焦虑,他跟在后头,笑着说好,还说等会他会把睡衣放在浴室门口。   门口?   温蛮扭过脸来:“放里头不就好了。”   他顺着说完了,才反应过来他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而司戎已经笑得乐见其成。   温蛮绷脸。   司戎看到,温蛮忽然停下来,眼睛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那眼神充满了意味不明的谜语,两秒钟后,温蛮就仿佛在司戎不知道的时候扳回一城,似笑非笑地最后瞟了司戎一眼,快步走进浴室了。   只留下男人伫在原地,有点迟疑地思索。   最近他是不是有太多没跟上爱人脚步的地方……刚才蛮蛮那个眼神,什么意思? 第61章   祂幸福得几乎要死掉了。   司戎到底还是把睡衣内裤放在浴室门外, 连带他的,两个人的家居服分类叠放在同一个置衣篮里。   温蛮洗完澡开一条缝去拿,目光所及见不到一点司戎的影子。温蛮既啼笑皆非, 又切实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无奈——倘若爱人过于绅士,在一些场合似乎就成了不好戳破的尴尬。   温蛮从浴室里出来,在客厅看到了司戎。   司戎随即起身说:“我也去洗。”   在他们家, 保持家的“洁净”是第一位,他们回来已经够晚了,吃饭也不差再迟这么一会。   等司戎的间隙,温蛮去厨房和餐厅看了,和他之前进门时候一扫而过的样子大差不离,说明这些砧板上切一半的菜、已经调好的酱料碟, 都是司戎之前就已经完成的。   他真的是从家里一路赶到商场, 以不可能的时间, 跨越不可能的路程。   不过就算发现了, 温蛮也轻描淡写地忽略, 假装不知道这处明显的错疏。   他看重的是一张桌子的对面会分坐着两个人, 火锅汤底开了,他们烫菜吃肉,氤氲的蒸汽偶尔模糊他们彼此的脸, 但下一秒又会看见。他和司戎就在过这样的夜晚。   今晚温蛮留宿了。可能在本来的原计划里这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但在遭遇了劫持事件后, 司戎发自内心地不希望温蛮不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温蛮也仍需要司戎的情绪供给。   “我去睡了。”   刚说完,最后一点尾音被含吞在两个人的唇齿之间。司戎突然吻了上来。   并不激烈, 吻的意义大于吻的动作, 大概十几秒后, 他稍稍退开一些,但也还是很近。他垂着眼,仔细地看着温蛮,低声说了句:“今晚不勉强一定要睡着,有什么事就叫我。”   温蛮除了一开始拨过来的那通电话,后续直到回来,反应都很平静。但司戎害怕,人类的情绪很复杂,很多创后应激并不一定发生在当下。倘若发生在一个看似并不相关的时间点,又将往往带来山崩地裂般的后果。   这一点也许阿戈斯要简单直接,祂们是线性的,如果威胁没有消除,祂们就将一直处在高度紧绷的状态中。   所以司戎还是紧张,还在不安。   温蛮没有表现出明显的需要,都足以让他焦灼,根本没有办法调试缓解。   温蛮定定地看了司戎两秒钟,忽然伸手摘去他的眼镜。   “已经在家里了,还一直需要戴着它吗。”这个平光的,只是修饰的眼镜。   温蛮看出了司戎情绪上的一点不对劲。但这点不对劲实在太细微,几乎都被他绅士的皮囊压制住了。温蛮也不是情绪专家,他倘若要救司戎,只能先从破坏他的绅士装束入手。   镜架脱离鼻梁时,司戎跟着垂下了眼皮。   他如实说:“不需要。”   温蛮观察他,判断他,终于确认跟着自己一起回来的司戎不是平日里完整的司戎,他还有一部分丢在了那个商场,丢在了警局,温蛮得负责带它们回来。   温蛮把眼镜塞进自己的睡衣口袋里。   “我想要一个很深的吻,这东西有点不方便。”他说。   接下来的一切就失控了。   温蛮的话释放出一只怪物,祂挤不出这个人类的皮囊,就只能借着吻逞凶。祂正逐渐熟练掌握着这种人类爱欲的表达方式,祂会的,换作祂的本体,一样有这种深入口腔的行为,这甚至是怪物的种族里最极致的交配,在吞噬与被吞噬中,代表着彼此相互拥有。不过现在祂知道了,这对于人类来说似乎还只是渐入佳境的一道配菜而已。   这种错位让祂一开始有些迷惑。但祂一定会调整过来的,学习人类的方式,取悦他身为人类的伴侣。而现在,祂要以祂的想法来完成这个“吻”。   太深了……司戎的吻。温蛮觉得自己甚至要被吃掉了,可是舔舐他的还只是人类的舌头而已,顶多比他的要有力而灼热。   但人类的感官真的是相通的,温蛮被一寸寸攻陷口腔乃至喉管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视觉听觉都似乎跟着在一起消失。   他的眼前慢慢黑下来了,耳朵也只能接收到搅动的水声,那些错乱的感觉搭建出奇怪的情境:在和他接吻的仿佛不是司戎的舌头,他的口腔也变成了别的容器。声音形成了共振,由身体内向外发散,直到占据满温蛮的整个身体,他的世界安静了……   唔……   嗯……   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也是司戎的秘密?那这个秘密未免也太巨大,温蛮觉得自己那个关于私定对戒的小秘密用来和司戎这个扑朔迷离的巨大秘密对抵,司戎太划算,而他太不划算了。   微妙的一点点不高兴让温蛮想要从这个迷幻诡谲的情境中脱离,另一方就马上安抚,想要挽留,为此不惜用一些谄媚讨好的手段。   那些逼近的、窒息的亲昵消退了,取而代之的又是得体的缱绻。是司戎一如既往的绅士风格,即使在小小的口腔壁之间,他也充分展现出他照顾到方方面面的能力。   温蛮重新被他抚顺了,回归到他的怀抱里,祂就又能趁机为所欲为。只不过这一次,祂会非常非常地小心,就像平日里那个好好先生的他一样。   ……   温蛮有一点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从一开始的站着,靠着,被拥着,被挤在门板和墙壁的角落……到此刻被司戎用单手圈住大腿抱着。   这个类似的动作温蛮今天刚看过一次,但那是抱小孩子的,也只有抱小孩子才能如此轻而易举。而现在司戎向温蛮展示他同样能够做到。   他实在太可怕了,也实在太笨太冲动了,绅士大概真的只是他的皮囊,现在还掉在地上一大半。   那么他的伴侣司戎,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温蛮微微喘息,在这个姿势间拥住对方的脖子,在他耳边问:“我们去哪……?”   司戎带着温蛮穿过走廊,走进主卧,让温蛮在那张纯黑色的大床上得到血肉囚链的松绑。他用行动告诉温蛮答案,再用语言给答案烙下印章。   “来我的房间。”   他没有镜片遮挡的眼睛黑沉沉的,又亮得逼人,贴温蛮非常近,非常烫,温蛮像被这道目光给舔了一遍。   “蛮蛮,我需要修正我刚才说的话——我不应该让你在需要的时候呼唤我。”   “我应该和你时时刻刻待在一起。”   温蛮满脸通红,比这个季节在开着浴霸的浴室里洗一趟澡还要红,而且这份嫣红能挤出水,从他濡湿的眼眶里。   他手背捂住眼睛,有点受不住了:“我觉得,你可能是个变态……”   隔着单件的睡衣,温蛮在这一次终于感觉到司戎身上的灼热与滚烫。但是和他所展现出来的进攻相比,又是那么得徐徐而从容。   正常人谁能够在这种情况下割裂得这么明显啊?反正温蛮已经知道自己不能。   而依司戎的表现来看,他好像还在孜孜不倦地汲取着,转化着,目前只不过是小试牛刀,离他的登堂入室还可以塞下好大的进步空间。   俯在他身上的男人微笑地啄了啄温蛮的唇,轻柔的动作间带动对那个通红娇艳的唇珠的关爱。   “谢谢,因为蛮蛮你好像还算满意的样子,所以我就当成夸奖收下了。”   “我感觉好多了,蛮蛮你呢?”   男人这么说着,神情还意犹未尽。   温蛮木着神情:“我也是,我要睡了。”   适当的有氧运动有助于睡眠,温蛮觉得自己马上就可以倒头入睡,根本不存在什么心理创伤的应激障碍。   “睡吧。”   司戎甜蜜地说道。   温蛮把他的眼镜从兜里掏出来,拍给他:“还你。”   说着一扯被子,直接闷过了头顶,表示自己想睡的决心。   但还不要两秒,就被司戎从被子里挖出来。男人甚至觉得他是在拯救,而被子都成为他的敌人,被他压制一通后成为乖顺的看门狗,老实巴交地接过一部分温暖爱人的职责。   他说他感觉好多了,实际上他却是释放后开始放纵了。他仍然还想要时时刻刻地看着温蛮,只要能看到,祂就才是乖的。   “晚安,蛮蛮。”   温蛮哽了哽。   “晚安。”   ……   后来,温蛮的确睡着了,睡得很沉,祂就一点点地从床底爬上来。祂很干净,但祂还是要遵照爱人的习惯,先审视一遍自己身上。   黑影在黑暗中摇晃,仿佛在抖落身上不存在的尘埃。这之后,祂才有了充足的胆量,把温蛮一点点完全地包裹住。   蛮蛮不会知道的,就这么一次……   只有这样,祂才会真正被爱人抚慰,所以就当祂是从蛮蛮那里提前赊来一次吧。刚才祂钻进了爱人的口腔,拥有了被包裹的幸福爱意,现在该轮到祂来完全地吞下爱人了。   这样,对于阿戈斯来说,最让祂为之颤栗的形式,才算圆满。   晚安,   晚安,   好幸福……   祂幸福得几乎要死掉了。   ……   第二天,温蛮睡醒后,发现自己身上有些淡淡的红印,整片整片,就像是曾被过分温暖的东西包裹住。   ……   这次的枪击案件引发了巨大广泛的关注,作为人质之一的温蛮,他的一些信息也难免暴露于公众平台。温蛮对此非常反感,司戎也用了最大手段阻止。不过作为一个重大的社会事件,温蛮在其中的存在不可能被抹除,只能尽量淡化。   在一系列呼吁不要关注人质而要声讨罪犯乃至社会治安的声音中,那些过分投注在温蛮身上的公众视线才得到转移。   IAIT自然也知道了这个事,领导们没想到自己的这位研究员能有这么倒霉,出于人道主义关怀,索性给温蛮放了一个直到年后的长假,让他好好修养。   于是在这段时间里,温蛮成了不用工作的那个,反而是司戎身为老板,多少需要出现在他自己的公司里处理相关事务。   温蛮没有回自己家,留在司戎这过上了完全深居简出的生活,实在有一些需要的东西,那么他会和司戎提前说好,他需要出门回去一趟。   就比如今天。   他要回去保持家里的卫生,顺便把家里的那枚茧晶拿到。这么特殊而贵重的东西,还是应该长期地放在视线范围内比较安心。   在温蛮身后,有暗地里窃窃尾行的影子,探头探脑,又无比热切。真是拙劣的跟踪。   而这影子的后头,还有一个更暗的“影子”,祂负责诠释什么叫做完美。   司戎真的很忙。   在枪击事件后,温蛮在荧幕里出现的一秒钟都足以吸引到那些庸俗的追求者,其中有一部分还会进化为偏执的尾行者。司戎需要在温蛮发现这些讨人厌的危险之前,把他们都清理干净,所以最近他的心情其实不是很好。   好在今天是个雨天,下雨比下雪的时候要容易掩藏一个漆黑的怪物。   祂会给这些人一些小小的教训,让他们知道什么是不该做的,不该想的。   阿戈斯是接受竞争的。   但祂现在不一样了。   祂厌恶一切挑衅,镇压一切情敌。 第62章   你是不是被发现身份了?   “本地新闻说最近好多人遇袭呢, 监控根本都没拍到,听得让人害怕。”   “怕什么,和我们又没关系。其中不是有两个人后来被扒出来是猥亵惯犯, 说不定那些人全都是……所以说垃圾就该待在垃圾该待的地方。”   “这倒是,听说被发现时,就露了个脑袋, 还得靠人拔才能从垃圾桶里拔出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塞进去的……”   “咦……那得多臭。”   ……   今天早饭两个人没在家吃,而是出来找店,当地的老字号,因此听到的邻桌闲聊也都是市井生活的。   温蛮对原新闻有点印象,但这会才知道根底。以暴制暴的确大快人心, 但从某种层面上说, 最近A市的治安也颇令人担忧。   配着左邻右桌天南地北的各种话题, 早饭热腾腾地下肚了。   用过早饭, 温蛮和司戎分开, 他早上得去做件事——昨晚珠宝店的营业员联系他, 给温蛮发了成品初样,温蛮点开图片看了几次,每次都觉得满意, 所以他今天想特意直接去店里看实物。为此,温蛮昨晚早早地和司戎说好, 他今天有事外出。   “需要我送你去么?”   当时温蛮拒绝了, 而且对话中有意没提到他要去哪,今天分别的时候, 在街头, 司戎仿佛一无所觉地给予甜蜜的轻吻作为道别。可当他目送温蛮离开后, 他脸上的笑就褪去了。   祂跟了上去。一个还在应激期的阿戈斯偶尔产生的一些不理智应该能被理解,祂们往往会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变得无比具有控制欲。   祂就这样暗暗地跟着,直到温蛮进了商场。   反馈回来的信息让男人迷惑了:为什么是这里?这个商场究竟有什么特殊,甚至温蛮当天遇袭,有很大原因也是刚好出现在那里。而那一天温蛮又为什么去,司戎至今仍不知道。   祂想要进去,但最后一丝理智让他拽住了祂,这大概是他做人最成功的时刻了。   最后,祂只暗窃窃地伫在这个令祂无比憎恶的商场大门外,像一只痴望主人、无比忠诚的狗。   ……   商场方和珠宝店知道温蛮就是当时遇袭的三名人质之一,后面商场主动联系温蛮,给予了他相当多的优惠,差一点就把温蛮在珠宝店的这笔大额消费给免了。偏偏温蛮认为对戒具有特殊的意义,怎么也坚持要自己付款。   所以商场方的歉意与诚意就转化为其他形式,这次来,温蛮得到比上次更为细致尊贵的招待。   “温先生,这是您定制的对戒。”   温蛮从盒子里小心地拿出属于他的那一枚,试了一下,大小正合适,于是放回去,拿起另一枚。这枚不能试戴出最好的效果,但温蛮通过摩挲即可以确定,这个戒圈届时套在司戎的无名指上也一定刚刚好。   温蛮露出一丝轻微的笑意。   “谢谢,我很满意,也没什么需要再修改的。”同时他也表示出今天就带走的想法。   商场外、公司里,祂和人类的皮囊都感受到了由茧晶传递而来的爱人当下切实的喜悦,可以说,这一定是温蛮近日最开心的事情了。   情绪不会骗人,茧晶也如实反馈。   司戎觉得自己又焦虑了,因为他不知道温蛮究竟是在为什么而高兴。是物,还是人。这种焦虑的情绪司戎甚至只敢拿来折磨自己,半点不愿意在温蛮面前表现:一来显得他不诚恳,用人类可能会认为的不正当手段得来讯息;二来显得气短,仿佛在那个不知名事物面前矮了一头。   明明他才是温蛮承认过的爱人。   拥有唯一的伴侣关系。   “何秘书,你觉得老大有在听我说话么?”   休菈眨巴眼睛,扑腾了两下祂的小翅膀。人类的躯壳是很好用,不过偶尔休菈也会想用原身自由地呼吸,而在一个缪一的身边,暴露在人前的风险直接降为零。   何景微笑回应:“你觉得呢?是什么让你产生美好错觉了,休菈。”   “好吧……”休菈沮丧地耷拉着脑袋,“其实我要说的事还挺重要的。”   “当然重要。”何景表示他很认同,“只不过你要先省略前头那一大长串关于你怎么诓那个许示炀的人类和你做交易、而你又被狠狠拒绝了的部分,老板他大概就从你讲这里的第二句开始走神的。”   毕竟不是所有的异种都是何景这样的缪一,在拥有绝佳的追踪和捕捉能力的同时,也拥有了八万个心眼子。阿戈斯就一个心眼子,全长在祂的爱人身上,跟着爱人跑了。   “你应该只和他提温蛮。”   “哦。”   休菈表示懂了,于是马上实践。   “老大,我觉得温蛮可能有点问题。”   何秘书的方法真的很管用,老大马上就回过神了,就是休菈感觉那目光有点渗人。   休菈身后的何景扯了扯嘴角,对小海豹有一种无能为力的同情和怜爱。   迎着目光,休菈嘿嘿地尬笑了两声,颤巍巍举手表示要更正一下答案:“那天老大还没来救场的时候,有一大堆人类争着要当人质来换温先生,这个……应该不算正常的人类魅力吧?老大你要不要还是稍微注意一下?当然啦,我没有说温先生坏话的意思!我就是怕温先生身上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到时候成了个大麻烦——哎哟!”   小海豹直接在空中被黑漆漆的触肢抽打成了一个皮球,在偌大的办公室里来回撞墙。   司戎暂时抽回了注意力,他看向何景,用眼神真诚地表示他的疑惑:这种情商,就算套了人类的壳子,出门不会被打吗?   何秘书微笑地摊手,表示本体浑身结点都代表一个心眼子的祂真的很难理解休菈这种缺心眼小废物的想法。休菈刚才在提那个叫许示炀的人类时态度那么忿忿,大概就是被揍了。当然,休菈在哪挨谁的揍,都不奇怪。   “老老老大……我是说,温蛮那种情况……”休菈滚来滚去,滚去滚来,“会不会是有别的异种盯上他了……”   难为休菈退而求其次,想出了一个相对中听的理由。当然,本质上休菈都不过是想反映他看到的古怪,给司戎提个醒,让他关心注意自己的伴侣。   司戎可以确保没有别的异种近温蛮身,起码目前没有这么不识好歹的家伙,而如果要说温蛮有什么秘密,他又怎么能做探究的事情呢,他甚至连温蛮去商场做什么都已经勉强忍住不去探究了。   “谢谢你,休菈。”   司戎真诚地假笑,同时举起手机屏幕,亮给休菈看。   “正好蛮蛮在关心你的身体,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回复比较好?”   ……   温蛮拿到戒指,下一步要做的就是送出戒指。他只能想到一个场景最为合适,毋庸置疑,是他们的新家。那么难免要了解一下新房的装修进度。   如果是温蛮和设计师全程对接,温蛮估计会在看到设计师每天穿鞋踏进拆除干净的毛坯房时就率先崩溃,所以之前温蛮刻意让自己忽略了装修的整个过程。有时会从司戎口中听到一些关于装修的事,但温蛮只负责了解结果,不会特意去追问细节。   也就连那位设计师修易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温蛮只知道进度非常喜人,效果绝对满意,这种说辞让温蛮难免有了期待和想象:就像对戒定制的速度超乎预料得快,也许新房也是呢?   可对方也刚刚经历了枪击劫持,温蛮觉得这会如果问装修进度,未免太不人道,所以还是让司戎帮忙问候一下设计师的身体。   发完信息后,温蛮还是选择去新房看看。   他想清楚了:无论房子装修到什么样的程度,他都可以现在去看看;如果他现在就想把戒指交付出去,无论房子装修到什么样的程度,都不影响它是两个人的家,值得温蛮在那里送出戒指。   温蛮还特意拐去买了一次性的拖鞋、手套还有酒精喷雾。打开门之前,温蛮都已经做好了可能会遇到热火朝天施工现场的心理准备,可门开了,一切都静悄悄——   屋子是那么得完美,完美得贴合司戎的描述与评价,完美得契合温蛮的心意与期待。就是这种完美在速度上过分超出预期,简直到了非人的地步,让温蛮在满意和崩溃之间反复横跳。   茧晶感知到爱人强烈的情绪,跟着微微共振,阿戈斯马上又将全副心神投入了这边。   司戎终于注意到温蛮现在在哪里。   休菈哎哟一声,又被弹飞出去。过了一会,祂啪嗒着小翅膀,又顺溜地回来了,很自觉地问:“老大,我又说错哪句话了?”   司戎定定地看了祂两眼,然后微笑地叹息。   “休菈,你是不是被蛮蛮发现身份了?”   要不然为什么温蛮会突然问起休菈,并且现在人在新家。司戎甚至觉得,也许早些时候去的商场,都是温蛮确认休菈身份的整个流程的必要一环。   一定是在那,温蛮得到了什么线索。   会是什么?会由谁给予?   而温蛮也会知道他的身份吗?   温蛮已经确认他的身份了么。   这似乎已经不是属于休菈的危机,而是他的。 第63章   “现在,没有我允许,不可以说出来。”   “所以说, 当时找休菈,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何秘书感叹。   司戎瞥了眼在前头开车的何景,薄唇抿出讥讽:“这会说的纯属马后炮。”   何秘书双手一摊:“可你当时也不会听我的啊。”   司戎选择性忽略了对方作为人类正在驾驶时做出的这么危险的动作, 毕竟他们又不是真的人类。   在茧晶感知到爱人的情绪并进而感知他在哪后,司戎主动联系了温蛮。这次温蛮没有回避地直接告诉了司戎他在新家,所以司戎现在就在赴约的路上。   司戎望向窗外, 车水马龙之中的那些身影才是真正的人类。祂们只是套了人类的壳子。当然,这个“壳子”的技术在司戎不断研发下已经相当成熟,可以说,他甚至能让任何一个非人类都有机会套上壳子成为人类。   这是他从阿戈斯的拟态能力中试错无数次才逐渐研发出的一项技术。至于司戎他自己,他已经忘了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主动变成人类的了。   可以惭愧的说,远在遇见温蛮之前, 说不定还在温蛮出生之前。   现在来看, 遇见温蛮之前的日子实际上很荒芜, 单调得司戎已经忘记了时间的厚重。   他甚至也许是阿戈斯里的长命种。   人类把阿戈斯划分入“共生系”, 本质上是因为祂们对伴侣的爱可以做到共生共死。而其他阿戈斯们的伴侣大多受限于它们自己种族的寿命, 阿戈斯也就陪伴着早早泯灭生命。   所以, 司戎可以算作是阿戈斯里最离经叛道的那一个;在遇到温蛮以后,他时常觉得自己是最差劲的那个。   当一个差劲的阿戈斯偏偏还拥有伴侣,好像是命运好心的馈赠, 可得到后也恍然,这是命运给予的歹毒惩罚。它让司戎体会了最美好的幸福, 但伴有隐患, 让他除了与爱人共生,还与胆战心惊的心虚伴随一生。怕自己做得不够好, 怕自己不坦诚, 怕爱人因此离开……心虚演变为后悔, 甚至没办法理解当初那个轻率的自己,想要回到过去亲自绞杀那个鲁莽的自己。   如果换一种方式再遇到温蛮,他的整个过程会不会表现得更好?   可上天对一切生物都那么得公平,时间不会重来,过错无法弥补,自大和轻慢是每一个种族都可能出现的致命问题,它们全都要跌跟头,尝苦头。   “是的,一百次,我可能也都是那个选择。”   现实里,司戎回答。   “所以呢,现在您打算怎么应对?”何秘书问出关键。   “我会在他面前承认我自己。”   男人的口吻非常轻易,让人真真感受到他是一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疯子,所以他的自我认知准确,一百次也不会改变任何结果。   好在疯子似乎还有一点仅剩的理智和良心,只打算暴露他自己,不会连累别人。   “也许我在找休菈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向温蛮他坦白的准备。”司戎像是对自己说一般,低语了这么一句话。   何景听到了,深表赞同。   “我想是的。”   “祝您好运。”   车总会开到的,也不知不觉就到了。司戎下车,他让何景回去了,不用管后续。无论结果如何,还从没听说过哪个阿戈斯需要外人来收拾烂摊子的。   司戎自认差劲,但还不想突破底线,差劲到这种地步。   ……   司戎从电梯上来,门开,迎面就见到了温蛮。   温蛮就在入户的位置,看上去似乎始终都在这。司戎脚步一顿,随后快步走到他跟前:“怎么不进去?”   他表面平稳,维持着最后一点仅剩的体面和伪装。有坦白的决心与缺乏坦白的镇定,二者并不冲突。司戎想,他现在就在这样的节点,坦白或是粉饰,无论往哪边走,这个微妙的平衡都会被打破,他都有可能在某一边摔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温蛮轻轻地呼了一口气:“我进去过,有点后悔。”   司戎觉得自己没有呼吸了。   温蛮也表现得有些游离,而原因随着他的陈述铺开。   “我觉得我进去得有些太轻率了,所以退了出来。刚好你和我说会过来,我就在这里等你,想着和你一起进去。”   “这样啊……”   司戎附和着,可他依然没有能从断头台上走下来,只是从死刑变成了死缓,拉长遭受内心恐惧折磨的时长。   他摘下了无意义的眼镜,让自己的眼睛露了出来。下班了,回家了,在他们家的设计里,属于外界的那些东西就理应在这个玄关脱下、摘下,然后才可以进入里头。   “让你久等了。蛮蛮。”   司戎说道。   大门打开即是浴室,在温蛮阐述的设计里,这可能是全家唯一一个四面有墙的封闭式空间了。浴室里头宽敞,分区细致,但又几乎毫无隐私,倘若有两人同时在这个空间,对彼此的一举一动都能了若指掌。   这样有些尴尬的设计,在这个本来就奇葩的要求上诞生,却贴合极了温蛮的心理:   家也好,情感关系也好,温蛮要求对外有十足的排他性,对内又要做到全无隐瞒,什么都可以被直白地拿来袒露。   温蛮看着司戎,当着他的面,开始一件件地褪除身上的衣服。灯光很明亮,爱人很晃眼,这是司戎第一次完完整整地看见。   司戎已经知道这是让人血脉偾张的场景,他也的确自发地受到爱人强烈的吸引;可同时这又是一个无比圣洁的过程,他看到了最完整、最干净、最坦诚的温蛮,他的爱人。   他的爱人、祂的爱人,一步步走向他。   那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爱人的目光会指引他,司戎就在这无声的过程中有了自发的领悟。大衣鞋袜这些早就在外头了,在这里被褪除的就只有衬衫和领带的这一层。   在脏衣篓里,温蛮的、司戎的,是不再细分你我地堆在一起。   水温很适宜,真正落在皮肤上却觉得烫,又没动开关,那就是彼此在加温。   水花打在手背上,手指落在皮肤上,温蛮伸手碰了碰司戎的鼻梁和眼窝,似乎在表扬他很自觉先摘了眼镜。那是在浴室里最鸡肋的东西了,也最影响和爱人的亲吻。   司戎顺从本能,异种的本能、人类的本能,他在此时此刻低头亲吻温蛮。尝到唇肉的温度,尝到水珠,甚至有点嫉妒水珠比自己先得到爱人的温度,所以报复心地把它们都消灭。   温蛮微微仰起头,配合着司戎的身高,也躲避着不断从喷头淋下的水。   拥抱和亲吻都在逐渐紧密,一切都是自然发生,不受理智支配,也根本想不起理智。他们在浴室,在热水的冲洗下,由内到外都完成了一次净化。所有亲密的行为,都是彼此温情的梳理,擦拭、抚触,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梳理毛发梳理羽毛,这个世界上羡煞旁人的伴侣发生在各个种族……   在吹风机低沉的呼声中,他们一起面对镜子,轮流吹干彼此的头发。他们关照到爱人最细微的变化,欣赏爱人在爱里的每一次蜕变与进化。他们都在彼此眼中完成彻底的洁洗,他们的外表,他们的变化,一切的一切,都袒露得无比干净。   温蛮拿出崭新的、也明显洗烘过的两套家居服,把司戎的那套递给他。   “没想到设计师连这个都考虑进去了,看不出来他这么细致。”温蛮这么说。   司戎随口附和,因为休菈所谓的装修,不过是还原温蛮对这个家的要求与愿望。倘若能知道这点再来看待,接下来这个家里无论哪个细节出彩都不奇怪。   两个人一同穿好家居服,然后打开里头的门。   司戎其实来过的。可当他和温蛮一起置身其中、穿着无比日常居家的衣服,所看到的每一个地方都变得那么新奇。而他还能看到温蛮和这个家的一切都是如此得和谐融洽,很多细节甚至立刻能看出温蛮原先家的影子,乃至司戎那个家的影子。   于是最完美的家就此诞生。   司戎深感幸福,他在逐渐满足爱人对于家的要求与期待时,自己也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家:爱它此刻呈现出来的样貌,爱它的意义。   如果在这样的家里判他死刑,司戎会为这个家被当做刑场遗憾,但也死而无憾了。   “我很幸福。”   结果是温蛮把司戎他内心的想法先用语言表达了。   温蛮回过头,看着司戎——   他面前的这个男人,被热水蒸哑了,眼睛也熏红了,原先外貌上所有的强势和优势,现在通通化为弱势,他好像被欺负了,看起来有点可怜。   这让温蛮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坏,而司戎又真的很傻。   温蛮装不下去了,直接摊牌。   “你今天输了。”   “真的一点都没有发现吗?”   司戎迎着温蛮澄澄的目光,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很滞后。   “里头我刚才进来好好逛过一次了,浴室也才用过不久,而衣服是我临时买完马上洗好烘干的。”   温蛮把线索一一摆出来,今天轮到他是主场的侦探,也是他把司戎变成一个爱情的囚徒。   “毕竟哪个设计师还帮业主买好家居服还洗干净。”温蛮吐槽了一句。   是么。那无所谓休菈做不做得到了,司戎只知道“完美的家”的最后一块拼图,是由温蛮亲自补上的,实在更具有特殊意义了。而他做了什么呢?搭建了一个温蛮和家之间的桥梁?由温蛮实现了这个家以后,自己能够有幸被带领着参观?   那他可以留下来么。   可以住进来么。   温蛮叹了口气:“所以你是真的一点也不明白,一点也没发现……”   温蛮意识到自己在发现了司戎的“秘密”的大部分后,可能应该彻底转变以往对于男人的印象和认知。   司戎可能就是不会,就是陌生。   温蛮折返到客厅的一处角落,从家居装饰取下一个和背景融为一体的丝绒盒子。对此旁观见证这过程的司戎深感抱歉,因为他真的毫无关注,还以为是摆件的一部分。   温蛮要司戎拿着丝绒盒子,还要他打开。   戒指盒里,一大一小的对戒陈列着。大的那枚戒托呈咬合状,尖沿镶着细钻,小的那枚则一眼就看出是茧晶的微缩。当它们完全嵌在一起时,彼此独立的图案又拼合出新的意义:一朵抽象的玫瑰。   司戎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茧晶缩得很小的时候,它再被提炼出意义,会是玫瑰。   剩下的一切终于不需要由温蛮提醒了,司戎自发地取出小的那枚戒指,无比郑重地给温蛮戴上。   他忽然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的表现是不是很差,破坏了应有的气氛。”   谁的求婚被歉意先包含?   可他的歉意里包含着爱意。   温蛮没先理睬他的话,而是取出司戎的那枚也给他戴上。终于空了的丝绒首饰盒,则被温蛮啪嗒一声合上,攥在手心里,落进口袋里。   “今晚谢谢司戎先生的精彩衬托。”   他微微抬着一点下颚,姿态矜持,神气非凡。   温蛮今天去做什么,为什么做,中间所有的谜团都有了答案。一切其实都是那么光明磊落,只是司戎自己在为自己骨子里的心虚买单埋坑。   现在是宣布司戎无罪释放的时间,可是司戎忽然觉得他在接受了戒指、正式融入这个家之前,他应该干干净净的。   他不能再接受还有一丝丝伪装的自己了。   无罪释放,又不是真的无罪。   他的心里最清楚他的罪。   “蛮蛮——”   “司戎。”   “戒指套在手上后,这根手指的形状就由戒指决定了。所以你可以决定我是什么样的,我也可以决定你是什么样的。”   温蛮忽然说了一句这样很奇怪的话。   然后他就捂住司戎的嘴巴。   “因为你有点坏,所以我也更坏,而你得接受一个更坏的我。是你改变了我。”   是控诉么?是埋怨么?还是狡黠的甜蜜呢。   “现在,没有我允许,不可以说出来。”   温蛮他极为有效的方式,就是亲了司戎嘴唇一下,但无比具有震慑力。而他说的话,就成了另一种形式的火漆印。   只要一个吻,温蛮就能拿捏住对方,原本专属于司戎的秘密也跟着叛变立场,成为温蛮最会摇尾巴的小狗。   祂都要嫉妒死了。   明明祂才应该是最乖最好的那个。   “我真想明天快一点到来,最好是现在、立刻、马上。”   刚刚被松绑放下绞刑架的男人理应是惊魂未定的,但他忍不住发梦道:“而我和你是在婚姻登记的现场。” 第64章   天怎么还没亮?   这是一个令人幸福的时刻, 神经元的兴奋雀跃会永远在祂的大脑里留下铭刻,无比清晰地烙印下这具有充分特殊意义的一天。   祂一定会反复拿出来品味,直到祂生命尽头。   如果非要说有遗憾, 司戎只会遗憾他偏偏还把自己身份的秘密留在手上。这个秘密好累赘,让他从心虚到了现在的嫌弃与郁闷。蛮蛮为什么不让他说?他真的很想说。   司戎已经到了在伴侣给予的爱里完全丧失警惕的地步了,他由原先的凛然到现在的有恃无恐, 觉得就算他真的说了,可能也根本不会怎么样。   于是这个秘密在司戎心里现在变得人嫌狗憎,恨不得即刻脱手,祂就可以会是温蛮最乖的小狗。   但即便有这么一点点的“美中不足”,司戎都要说这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此前的日子里有很多次司戎都因为温蛮产生过这种类似的想法与判断了, 但爱人就是可以让每天都不断超越“最”的定义。司戎也相信, 温蛮一定和他有着相似的感受。   于是, 两个人当晚直接就住了下来。   衣帽间里拿出来的床上用品松软中带着馨香, 这是温蛮再细致有心也无论如何都不能办到的事了。所以这真是休菈的功劳。   温蛮铺好被单, 对司戎感慨了这么一句:“我没想到那位‘修设计师’还真装得有模有样。”   乍听似乎只是评论装修, 反正温蛮也就是在评论装修,至于其他的,他就不说。就像他选择性看不见这么短时间内就能翻修重装的家的古怪一样。这是属于温蛮的恶趣味。   现在是他拿着司戎的秘密反过来欺负司戎, 这个秘密的所有权显然已经易主。   司戎心里突了一下,他的理智让他在话里找话, 但问题是他现在基本没有理智, 有限的思考也只能停留在明天婚姻登记处几点开门、路上怎么走比较快。他们还得回去各个家中拿证件,更重要的是, 他明天要穿哪套衣服才最配得上郑重场合。   过载的大脑让神经元无比兴奋, 司戎甚至已经感觉到自己快要绷不住地想要释放。祂憋了很久了, 想要钻出来,让温蛮也看看这个自己,抚摸自己的这一面。可是在已经得到很多的情况下,司戎又不敢。为此他忍得快要疯了,甚至觉得筑巢期都可能提前。   他现在的情绪太激动了,得尽快平复下来,否则他真的有可能会当着温蛮的面炸裂开,从人类变成一团漆黑巨大的怪物。   男人掀开才铺好的被褥:“我们睡吧。”   “养足精神。”   “希望明天我们是第一个到场的。”   他表现得实在不像个正常人。迫切的心情满溢出来,过于明显了,但这份迫切又和绝大多数正常人不一样:求婚成功,领证前夕,特殊的时间;完美新家,同床共枕,升温的地点。这些通通都是堆积的薪柴,只需要一点点小小的星火,但司戎是个哑炮。   温蛮现在算是明白了,他对司戎身体某方面的担忧,乃至对两人未来的担忧,本质上就是因为鸡同鸭讲。纯情和变态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也就此找到了最适恰吻合的理由。   温蛮还能怎么办,也就是哑口无言啼笑皆非地掀开被子一同躺进去。   “那祝我们司戎先生的愿望实现。”说完这句,温蛮闭上眼。   来日方长吧。   ……   第二天一大早,何秘书欣然地拿着年前最后一笔大额奖金来给两人当司机。   他们先送温蛮回去拿证件,而且约定好这期间何景再送司戎去拿他的证件。但根本轮不到何秘书,司机和车子都空待,司戎自己亲自跑了个来回。   今天的太阳分明有露脸,但地上怎么这么黑。   当车前盖由暗面到了亮面,凭空出现在车后座的西装男士正襟危坐,煞有其事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口和领带。   司戎最后还是没换衣服。太难了,他根本没办法在短时间内选定哪套才是最合适的,即使他昨晚已经想了一整晚根本没睡。而且万一让温蛮等了怎么办?一想就是地狱般的灾难。司戎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在今天。   他要今天一切都顺当,都完美。   何景从后视镜里瞟了一眼司戎,然后维持礼貌地移开视线,他真的至多看一眼,再看就要和人类一样打寒颤了,腻的。   最近他的工作量已经超额了,那些奖金只够他能容许自己维持一秒的礼貌,再多就要收费了。   “恭喜您。”   “谢谢。”司戎矜持地回复。但他的脸看起来似乎有些绷,更可以说是僵。今天的祂太兴奋了,所以连拟态都出了点小问题。   司戎发现了,觉得这是天大的问题。万一这样丑陋的样子成为结婚证上的照片,那就是被永远定格下来的耻辱!男人如临大敌,目光灼灼直盯前排的后视镜,脸上五官看似没有变化,但又飞快地移动和调整。   本来最不需要担心的生物本能都在今天不对劲了,和那挑不对的衣服一样让人焦灼。   忽然,司戎在镜子里看到了温蛮从小区里走出来的小小身影,他一下子变得肃穆端正,拟态也正常工作了。   温蛮走近,让人注意到他手上还提了一个行李箱。   司戎赶紧下车,飞快过去从温蛮手里接过箱子,双手得空了的温蛮便把斜跨在身后的通勤包挪到前头,慎重地对待里头的证件。   箱子则被司戎放进了车后备箱,温蛮看着后备箱合上,扭头对司戎说了一句:“今天登记结婚了以后,就意味着可以搬进新家了吧?”   “时间比较紧,我就只收拾了一点东西。”说完,温蛮似乎为自己行为里彰显的激动和急切而赧然,垂着眼,唇角轻轻弯了一下。   但有这样一个箱子,从旧的家拎入新家,形式的意义大于一切。   司戎轻轻屏息。他为温蛮折服,觉得对方身上的每一点都令他觉得无可救药地爱着。   “是的。”他附和着,声音同样放得很轻,仿佛稍微大一点声就会惊扰自己的爱人,破坏他恬淡的美丽,“等会说不定剩很多时间,我们还有机会慢慢再收拾整理。”   届时,他也要拎一个箱子,参与这个充满意义的仪式。   ……   从他们抵达地方到拿到结婚证,整个流程快得不可思议,像在做梦,无论是温蛮还是司戎都有这种感受。在这个毕生将只会踏入一次的地方,现实的经历与想象形成了巨大的落差,倒不是两人觉得失落,而是内心充满了不真实感。   听说现在婚姻登记的手续就是如此精简便捷,而登记员的一番话更让两个人的心情骤然松快。   “恭喜你们,今年最后一天工作日的第一对伴侣。”   平常的伴侣是泛性概念,但在这里,它就只有一种意义。而“最后”与“第一”,都为它添码。今天原来是一年中的最后一天工作日吗。   司戎露出笑容,玩笑中带着真切的庆幸:“差点就要明年才能结婚了,还好。”   而他们在今年的最后几天里,完成了最重要的事。   何秘书又开了趟有来没回的车,车钥匙到了司戎手里,而秘书兼职的司机马上就要卸任交接。何秘书撑着伞,在开始纷纷扬扬的小雪中微笑地祝福他们。   “新婚快乐,两位,还有提前的新年快乐。”   司戎鞍前马后,但温蛮确没有什么非值得要再回去拿一趟的行李了,所以他说:“去你那,你收拾吧。”   那司戎则就更简单,两三套衣服,除此之外,司戎顶多再携带一个画框,框里是他当初裱起来的那份伴侣契约,现在他要把它小心翼翼地挪到新家去。   温蛮坐在副驾了,车后座,原本只有一个文件袋单独配坐,现在终于多了一个画框。文件袋里装着两本新鲜出炉的结婚证。   对此司戎也郑重其事,表示:“也要给它们裱起来。”   “这个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温蛮不想浇灭司戎这会的兴头,只好从最实用的角度出发:“以后多的是可能要用到结婚证原件的地方,裱起来不现实的……找个盒子收好放好就行了。”   司戎只能含恨放弃这个念头。   他们今天在各个环节意外节省出了好多时间,于是有关厨房的那些采买可以提上计划,他们充裕得甚至可以直接到超市里头。   年关将近,超市里人头攒动,置身其中对于温蛮来说本该是个最好避免的麻烦,可在今天,温蛮也觉得不错。别人是新年,他们是新年新家新婚兼顾。   沉浸地投入购物,再把东西搬回去,细致地消毒,再细致地清洗自己,再对买回来的东西进行分类收纳……要做这么多事情,天色才终于黑下来。   在司戎每样都主动揽责、温蛮充其量搭手的情况下,真正做完这些事,温蛮也感受到了腰肌的微微酸痛。他动了动腰,后背忽然贴覆上一手的温热——   掌心指尖在温蛮漂亮的蝴蝶骨附近绕着,企图诱使这只栖息的蝴蝶就此鲜活。   “要感受一下独家服务么,亲爱的?”   温热的鼻息随之布洒在温蛮的耳廓。   温蛮没想深,就同意了。   但就像那些欲盖弥彰的特殊电影,前面的情节基本都很粗制滥造,难得拍得温情的,到后头也图穷匕见。温蛮深深陷在床铺里的时候,都还有些懵懵地没反应过来。   现在,轮到他成为了电影的主角,按摩师坐在他的身后,手指轻轻勾勒那些起伏的骨头。   “我见到了一只很美的蝴蝶。”   男人语含赞美,咏叹着这只鲜活的蝴蝶的魅力。   为此他忍不住低下头去吻,而蝴蝶的鳞粉会有毒么,否则为什么接触后越来越痒,越来越烫?彼此双方都是。接下来的一切,就只能要么一起赴死,要么一起获救。   黑色的深海,在长久的平静后忽然有了暴风,起了波澜,一艘事先不察的小船就此遭殃,只能不受控制地跟着波荡。雪白的浪花翻上黑色的海面,在那里揉皱,留下一个个疮痍的漩涡。   温蛮的手撑不住了,他控制不住地掉眼泪,平生第一次知道自己也算泪腺发达。   “为……为什么……”   他艰难地出声。   “我以为这个今天是最重要的,所以为此精心忍耐、准备了很久呢。”   温蛮呜咽了一声。   “你这个变态。”   司戎微笑着,就像他手上佩戴的那枚形似咬合锯齿的戒指一样,他也咬住他捕获到的爱人。   “本来不至于……但是你让我变得很坏,像一个变态,对不对,蛮蛮?”   男人拿昨天温蛮才说过的话调侃他道。   利器就是利器,温柔刀一刀下去,不会因为温柔而多块肉,甚至在这种游刃有余、徐徐图之的温柔中更饱受折磨。就是再吻合适配的刀鞘,在反复的抽刀中,都会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除非武器和容器之间做好充分的护理。   温蛮哭得被单都湿了一角,两枚戒指嵌吻在一起,长出了玫瑰,而温蛮的眼泪让这朵宝石玫瑰有了充分的滋润。   今天真得好长,难道还没有天亮吗……   “天怎么还没亮……?”   温蛮甚至以为是自己哭到睁不开眼。   而那些吻才是毒瞎他眼睛的罪魁祸首,不让他睁开眼,还要把毒药灌进温蛮的耳朵。   “对,再等等,天马上就亮了。”   真的,真的。   司戎欺骗了温蛮,也欺骗了他自己。   再让祂好好地感受一下。   等祂收敛钻回人类的壳子,天就亮了。 第65章   是的,温蛮结婚了。   被窝一定是滋生黑暗的温床。   而冬天又配合着让白天来太晚。   这样说来白昼在冬季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可温蛮一下子挥霍,醒来时候都是下午了。   温蛮睁了睁眼,又阖上, 大约好几秒钟后才又掀开,他问守在床边的男人:“几点了?”因为昨天后半夜哭得有点多,声音听起来和往日很不一样, 哑哑的,像没喝够奶的可怜猫崽。   但温蛮是够够的了。   司戎报了个点钟,对于温蛮来说是难以想象的时间,但今天他麻木得完全没有感觉,就哦了一声,翻过身, 把头重新闷进了被子里。   司戎就完全看不到温蛮的脸了, 可随之暴露在外的是青年的手臂, 线条修长, 司戎有幸见过它此刻的柔软, 也见过昨晚它发力时的紧绷。暴露在外的胳膊, 白得只有手肘处有一点皮肤褶皱的嫣色,像画布上调出来的粉。但又有星星点点,像是调色时不小心抖笔的痕迹, 不均匀地分布在莹白的肌肤上。   就算看不到爱人的正脸,绅士看侧影都能看得如痴如醉。   温蛮真正睡醒, 已经是晚上。温蛮看到黑夜, 身体下意识地一激灵。   房间里偏没有开灯,司戎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 温蛮起初差点没有察觉他的存在。经过昨天, 温蛮对于司戎可以说是有了全新而充分的一次认知, 他现在觉得司戎和黑色真的十分适配。   “蛮蛮想起床了吗?”   男人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温蛮的醒来,并体贴地问。   温蛮慢吞吞坐起来。   “嗯。”   他说:“我今晚甚至不想睡了。”   “那太伤身体了。”司戎忧切的话语传来。   温蛮瞥了一眼,收回目光,仍然坚持他的想法。   “没事,不至于。”   温蛮也不知道司戎这会是不是故意在调侃他呢,反正温蛮听了他这话是点不爽的:到底哪个更伤身体,司戎他是心里一点没数么。   ……   冬天的日子真是过得很快,新婚、新居,加上温蛮年前的这最后几天休假在家,司戎索性也彻底不去公司了,在家全方位地陪伴温蛮,并且享受着伴侣无时无刻不在身边的幸福。   他们第一天采买的大量食物把冰箱塞得满满当当,足够他们俩消耗好几天,于是他们几乎与外界隔绝,在城市的最中心但过离群索居的生活。这样的日子,时间更是快得恐怖。   但温蛮和司戎都很满意这样的生活,两个人碰在一起,甚至把这种生活贯彻得更为极致。   新家有全屋的新风,可以说很干净,但两人还是时常一起收拾屋子。剩余大量的空闲时间,则以一种更为极致放纵的形式,消耗在家里的各个角落。   在这个全屋除了厨房几乎再没有隔断的地方,家里的私密性约等于零,羞耻心就在整个开阔的空间里先被无限放大,然后又潜移默化地与时间一起被消耗。   这可能也是他们另一个需要天天做卫生的原因。   温蛮也享受,但司戎一定是表现得更为热衷的那个。他有着和西装的刻板印象全不匹配的体力和耐力,不分时间,温蛮就是他兴奋的燃点。但他主导下的这种高频次的亲密,又不流露粗野与性急,反而在很多时候,司戎表现出一种细致的享受与体验,徐徐推进着整个过程。只不过两个人巨大的体格差异,让亲密本身就是一种疯狂的折磨。   后来,司戎感受到了温蛮的那部分情绪,为自己辩解:“我觉得这也需要充分的实践才能磨合。这是伴侣关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司戎甚至还以为温蛮是出于人类谈性色变的羞耻心,于是更出言开导了,“蛮蛮,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最近是有点得意忘形了,完全忘了之前温蛮坦诚主动的反应时,他又是怎么反应的了。温蛮都有点想杀杀他的得意威风了。   青年的腿从宽大的家居服下摆里伸出来,随意地曲在沙发上,他拿起手机,左右手连同着打了一串字。过了会儿,他把手机递给司戎,示意他看。   司戎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温蛮搜的是一个医学科普,里面提到男性性功能障碍有多方面的,除了普遍认知中的不勃起、结束时间太快外,个别时长过久的男性也切忌沾沾自喜,因为“射精迟缓”“不射精症”有可能才是真相。   啪啪,那是回旋镖在司戎的厚脸皮上反弹了两次的声音。   温蛮扳回一城,收起手机,慢吞吞地移去里头的浴室洗澡了。   ……   科普帖的启智作用在这个家非常见效,后面的假期里司戎严肃地检讨了自己在认知和行为上的偏差,并且制定了一个详细的周计划作为检验参考。   除了这一方面磨合得有点鸡飞狗跳,温蛮可谓度过了他人生中最有意义也最幸福的一段时间,甚至和司戎一起进行那方面的亲密活动,本质上也是快乐。   开假后温蛮回研究所上班,都延续了这份充满幸福的好心情。   青年在外表上没有什么变化,白色研究服也让人看上去终年如一日,可别人一眼看温蛮时,依然能发现他的不一样。   同组里褚主任是知道温蛮有了爱人,并确切知道是司戎,当时一起去B省开会的几个研究员同事也清楚,但还有其他地方能够清楚地作证温蛮的变化来自于他在爱里得到的滋润。   “温老师,你结婚了?!”   午休时候温蛮碰到了方灵莹,方灵莹眼尖,一下子看到了温蛮手上的戒指。   温蛮的性格与习惯,就不存在把戒指当做饰品佩戴的可能,所以戒指就是那个唯一的意义。   温蛮他把工作和私生活分得很开,也一向不参与谈论自己或同事的生活,但这次被问到这个问题,他没有避而不谈,在外面公开承认了自己全新的生活、全新的身份,给予司戎在自己世界里充分的痕迹。   “是的,刚结。”   此前,温蛮频繁相亲又总是不成的消息在研究所里很有传播度,几乎众人皆知。抛开他那些过于严苛的要求,温蛮本身并没有任何问题,还有许多吸引人的加分项,所以要求高并不能说是一种“问题”。但也几乎所有人都不认为温蛮能够找到他称心如意的对象,起码短期内。结果往往越是这样的人,越惊掉大家的下巴。   方灵莹觑看温蛮神情,幸福感是无必多说的,于是她很捧场地和温蛮说祝福。然后那个下午,大家都在看了温蛮手上的戒指后向他道喜。   复班后,温蛮没有再戴茧晶项链了,毕竟在IAIT里工作,这个举动的风险太大。于是他手上这枚“人造茧晶”的戒指,就成了唯一陪伴在他身边的东西,大家只知道这是一枚戒指,上面的钻石也充其量就是漂亮和炫耀,没人会想到那是抽象含义的茧晶。   道喜的人多了,温蛮本来没有相关概念,却也随之思考,觉得自己得有所表示,以全礼节。   他就回去和司戎商量:“我打算带喜糖到研究所里分。”   他们领证的整个过程似乎是兴起且仓促的,但一些内核本质他们早已达成共识、也必然是一致的,就比如说婚礼。温蛮看重的是法律承认与保证的事实婚姻,却不一定在乎要有某个形式。而且他们都没有亲属,也没有宴请朋友的必要,新生活完全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也不看重外人的观赏哪怕祝福。比起举办婚礼可能产生的相应劳累和麻烦,温蛮宁愿充分地和司戎经营好他们的未来。   司戎无条件附和着。   这会温蛮回来说喜糖,司戎就着手准备喜糖。因为只是温蛮工作上的一些礼节形式,所以司戎大方地给了何秘书一笔开年大奖金后,就把这件事外包给了无所不能心眼子八百个的何秘书,第二天一早,温蛮就能带着满满一大袋的喜糖盒子出门了。   下车之前,温蛮除了好好地和司戎告别,还颇为明显地关注了驾驶座的何景。   何秘书敏锐又进退有度,只是微微一笑询问道:“温先生是想说什么吗?”   温蛮点了点头:“你辛苦了,一晚上就忙好了,很厉害。”   何景笑着说了个冷笑话:“还是感谢老板,给了我一个暴富社会的机会,我大概是公司里最喜欢加班的?”   这种充满微妙而显得幽默的调侃话,司戎也时常会说,这大概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司戎和他的下属,大概要用“物以类聚”更准确。   ……   红色包装的喜糖散发出去。   研究所里就都知道温蛮有了爱人。   而也有红色送到了温蛮的家里,那个他过去的家。   玫瑰旁叠着玫瑰,玫瑰在一次次地派送中疯狂生长,几乎堆满了门前。   他结婚了……   他结婚了……   温蛮结婚了……   温蛮结婚了……!   当有了第一束玫瑰的尸体后,腐烂成为蔓延的瘟疫,所有的鲜红都迅速凋败,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物业联系到了温蛮,友好地询问温蛮最近在家的情况,当得知温蛮不是出长差、只是换了一个新住处后,就希望温蛮能够尽快亲自来处理一下门口堆积的这些腐烂花束。   “您也最好和送花的人表个态……”   温蛮挂掉电话后,冷下了脸。   几乎没多久,新的电话又来了。   “温蛮是么?你好,我这里是东城区派出所,你现在有空吗,希望您能够来派出所一趟,我们这里有个案件需要你配合调查。” 第66章   这是一场专门针对温蛮追求者的蓄意谋杀。   “什么案子。”   电话那头的警察说道:“凶杀案。”   温蛮顿住呼吸。尽管有预感, 但当真的听到后,温蛮还是感到了轻微的窒息感。须臾,他回复:“我明白了, 我现在会过去。”   警察询问他是否需要办案警察去接,温蛮婉谢后,对方又提醒了他一句:“你自己一个人来。”   这是一个很特别的信号。   意味着温蛮的身边有着目前无法排除的风险, 警方不能打草惊蛇,所以要求温蛮保密行踪。   温蛮说了句好,挂断电话。   在乘车前往派出所的路上,温蛮给司戎发了消息,让他今天不用来研究所接自己。   [我忙完再告诉你。]   过了几秒钟,那边就立刻回应。[好。]除此之外, 司戎什么都没有探听, 充分表达他的信任与放心。可温蛮的心情却不太松快。   温蛮低头盯着屏幕, 最终还是发了一条信息出去。   [邵队, 本市所有的异种案子你都有了解么?]   ……   温蛮有些印象的王警官接待了他, 王警官的身边还有负责这次刑事案件的几个民警。   王警官给温蛮和同事都拿了瓶装水, 然后对温蛮点了点头,说:“你们聊。”   为首的民警介绍自己姓林:“温蛮,我刚才和王警官那边沟通了解到, 你在去年10月曾经报过一次案,是骚扰未遂对吗?后来还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吗?”林警官为了表达得更清楚, 就敞亮地说, “我们刚从你居住地的物业那边了解到,你家门口有大量寄到的花束, 除了送花, 有没有人曾经在你家楼道前乱晃?”   “我想没有。”温蛮说。   “没有?”林警官的眉毛竖起来, “那我们怎么从监控里看到各种男的女的在你家楼下乃至家门口!”   听到这里,温蛮终于不复冷静,他脸上出现了非常明显的排斥和烦躁。反倒在他有了这样的情绪后,林警官缓和了下来:“听说你最近搬走了,大概是什么时候呢?期间有回来过么?”   温蛮勉强把自己从想象到的那一片狼藉的门口的场面拉回神来,他点头算是回应,随后又补充道:“年前一周,到今天为止我都和我爱人在新家,没有回去过。”   在这时候提起来,温蛮才恍然他曾经最看重的那个家竟然如此迅速的一文不值,整个新年假期,他和司戎待在一起有多久,他就有多久没有想起旧的那个家。   他把过去家里的一些东西搬进新家,更主要是把爱和习惯搬到了新家,对新房呵护备至、细心打理,于是旧的房子里,家具还是满的,内里却迅速地空了。   如果家是活的,势必要控诉温蛮无情。   “结婚了?刚结吗?恭喜啊。”   这句穿插在案子里的日常,尽管可能只是对方的一句随口祝福,但让温蛮的情绪也有所缓和。他认真地点了点头:“谢谢。”   林警官告诉温蛮,他期间没有回去真是潜意识里做出的最正确的选择。监控显示,那阵子温蛮的家门口简直堪比菜场。起先是一捧一捧的玫瑰花,但还只是外送员派送,派送员看着前面堆积如山的花束,也是颇为纠结纳闷,敲了门确认没人后,挠着头把花放下。然后开始有人亲自送花,不止一个人,男人女人,不同年龄,不同装束看出不同职业不同圈层,越到后头,他们这种行为就越疯狂,他们在此瞻仰,温蛮的家成为了这些人的朝拜点。最终温蛮对面的住户不堪其扰,于是联系物业想要解决这事。   林警官能把细节描述得无比到位,显然在这个谈话前,他们拿到了监控,并且细致地看过。   温蛮听得头皮发麻,恐惧微不足道,更多是恶心嫌恶,哪怕他现在不住在那,但那里也是他的房子。而这些人在干什么?这无异于直接在温蛮的雷区上搞爆破试验。   林警官说,只有春节假期情况会好些,一来大概那时花店歇业,二来外送员也休息。这种糟糕的情况集中出现在节后。   “如果你期间回家,可能会和这些人撞上。他们应该都是你的追求者,都喜欢你。”   而能让一群追求者集体发疯变态的原因,在和温蛮交谈过程中,已经显山露水,十分明显了——温蛮结婚了。   温蛮皱眉:“林警官,你说过,今天需要我配合的案子是一起凶杀案。”   林警官叹气,眉头又逐渐凹出印痕。   “是。所以,这些出现在你家门口、被摄像头拍下的人,都是潜在的嫌疑人,也都是潜在的受害者。”   “就在今早,一个环卫工人向我们报案,说早上在做卫生时,片区的垃圾桶打开,里面活生生地塞了一具死尸。我们对死者进行了社会调查,发现就在年前,他曾经遭遇过相同的经历,一样被人活生生地塞进垃圾桶里。”   年前……   温蛮有印象了,那件事之前还成为了都市谈资,温蛮去取戒指那天早晨还在早餐店听邻桌说得绘声绘色。   从表面上看,这是两件本不相干的事,但它们之间的联系,随着核心人物的到场开始逐渐显露。   “这个人,后来被证实有猥亵前科。而年前那会,他正在跟踪你,当时办案的民警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他嘴里审问出这个消息,但这人请求着不要告诉你,因为有多次类似的跟踪和猥亵行为,性质恶劣,一直被关到前几天才释放。”   说着,林警官的电话响了。他本不理会,但电话铃声持续,他就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随后眉头更皱,对温蛮歉意地点了点头,随即接听了这通电话。   电话那头具体说了什么,温蛮听得并不清晰,但可以肯定不是好事。   这通电话的时间不短,但林警官这边基本上都是以“好”“明白了”进行答复,几乎全是对方的长篇输出。等电话挂断,林警官脸色严肃地和温蛮说:“温蛮,这个案件接下来将不由我们辖区派出所负责,而是移交给市局刑侦组,请你近期保持电话畅通,他们马上就会和你联系。”   “就在刚才,第二具相同死状的尸体在另一个城区被发现,所以做并案处理,市局直接接手。”   “温蛮,这是一场专门针对你的追求者的蓄意谋杀。”   ……   温蛮心事重重地离开派出所,他刚告诉了司戎他的所在位置,就得到了前头发给邵庄那条消息的回复。   [理论上所有“不正常案件”都要上报给市局异种特队,我们对外不宣扬这个名字,只是随同市局刑侦的流程走,但一旦出警确认是异种,就由异种特队全权负责。]   [怎么了?]   温蛮还没回复,司戎那边的电话就过来了。   “蛮蛮,我现在就过去。你附近有没有什么店,你进去坐一会。我快到了和你说。”   司戎的声音和他说的话与平时别无二致,对于温蛮为什么会在派出所一点也不慌张,也不多问,几乎摒弃了人类天性里的好奇心,只有充分的信任和袒护。他是真的一点也不会给爱的人造成潜在压迫的爱人。   在听到他的声音后,温蛮心里那个一直隐隐悬着的石头落下了,他舒了口气,应好。   电话挂断后,他回复那边的邵庄。   [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我卷入了一个案子里,刚接到消息,市局刑侦组会接手办案,目前追溯到了之前奥索兰寄生外送员时的事情,所以我担心又和异种有关。邵庄,能不能帮我留意一下。]   温蛮把林警官和他的谈话内容做了一定修饰,当涉及的内容从一束玫瑰变成送花的那个寄生系异种,实质已经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话题的偏移,是温蛮的有意,他想要让邵庄帮忙,借用他的能力权力,就必须要有通顺的理由。   这个案子,看样子目前邵庄并不知道,说明此前林警官没有发现现场有任何的“不正常”,所以还属于辖区内可以负责的刑事案件,没有上报给市局。   如果可以,温蛮也希望这个案子和异种没关系。   和异种有关,会给他牵扯出很多很多他并不希望看到的麻烦。   邵庄当即发来信息,答应了这件事。   温蛮收起手机。   他知道邵庄会帮忙,除了他的责任感,更多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之前他帮邵庄找的那些关于阿宿僮的资料,现在该轮到邵庄回报相等价值的人情了。   而现在,温蛮该去找一个能休息等待司戎的地方。   等待的间隙,温蛮的大脑开始抽丝剥茧:那些对他的家的频繁骚扰,还有已经发生的两起凶杀,都很可能与自己结婚这件事直接相关。他和司戎婚姻登记实际上在年前,所以关键不在于他们什么时候结的婚,而在于这个消息什么时候走漏。   温蛮只能想到一个时间点——   他年后销假,重新回研究所上班,因为手上戒指,他结婚的事在同事间逐渐传开,之后他更专程带了喜糖。   是那个最先送玫瑰、写手写信的人。   他在赤裸裸地恶心、报复温蛮。 第67章   最该死的,不是已经和你结婚的我么?   街头的咖啡馆, 五六张桌子,比这更少的客人。大家都百无聊赖地做着自己的事,本来。   自从一个青年落座开始, 这里就如同裹了一层厚厚的蜂蜜,还用糖棍不断地搅着,沿街兜售它浓郁的甜香, 招致一堆被甜味吸引来的虫群。当然,他们都会披上不经意的伪装,披上借口,再表面从容地踏进这个实际上只有咖啡豆味道的地方。没一会,不大的咖啡店就人满为患。   温蛮想完事情回神,才发现周围环境的变化。在小空间里塞下太多人, 绝对没有什么良好体验, 温蛮忍不住看了下时间, 估算司戎过来大概还要多久, 他想要出去换个地方, 或者干脆就在街头等。   一杯咖啡都没喝完, 青年就要走了,不行!这绝对不行!   这下子,原本痴痴地瞟着、窥着的那些人纷纷行动, 噼里啪啦,桌腿划拉在地上的声音、餐具撞在桌面上的声音, 这个小咖啡馆就快要被这些声音挤爆炸了。   温蛮猝不及防被这些动静吓了一跳, 他扭头看去,几乎所有的顾客都和他一样站了起来, 他们的脸色全都很奇怪, 最主要是……这些人的目标似乎都是自己。   这个恐怖的念头诞生在温蛮的大脑中, 顶替了那个潜在杀人狂成为了当下最紧迫的危险。   温蛮抓起手机站起来,开始朝外走,目光毫不旁移,仿佛对一切并未察觉,但神情微冷,有一种不可靠近亵渎的冷淡美丽。这份美丽甚至是锋利的,其他所有人被慑到了,在原地没有动,但又忍不住地悄悄吞咽口水……真的……他们真的……   温蛮步伐很快,他直接离开了这家店。他有些庆幸这家店是先消费后上饮品,他已经付过钱了,这种情况下,温蛮根本没法再走到收银台去,背对着一群古怪的家伙结账。   青年离开了,玻璃门推开后回弹的吱呀声却没有停止。刚才走进来坐下来的这些客人们,不管他们的桌上有没有饮品,他们都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跟出去了。   温蛮在街头步履匆匆,他对这附近不太熟悉,当下更不知道临时能拐去哪里,只能一味地沿街走。身边有和他同向或相向的行人,这是最普通正常的情景,但温蛮现在开始觉得这些都需要防备:突然加快脚步的行人、不经意对视的眼神、靠边缓行的车辆……   “蛮蛮?你去哪里。”   司戎声音先响起,随后他的手握住了温蛮。   温蛮一下子停住了。他整个转过身子,确认是司戎——他就是笃定这是司戎本人,而不是什么有可能伪装成司戎的乱七八糟家伙。司戎的细致妥帖从来是全方位的,他不会在温蛮没防备的时候直接凑上来,这种行为在更多时候将带来一场惊吓。   “你看起来很紧张,怎么了,我吓到你了?”   司戎圈住温蛮手腕时刚好摸到他的脉搏,急促得非正常,司戎当即关切询问。   经他提醒,温蛮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跳有多急促,他刚才处在一种怎样的精神高压中。他先是环视周围,环境和人都是陌生的,也都没有互动的,即使温蛮审视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这些行人充其量就是疑惑,然后避嫌怕惹上麻烦似的躲开。这周围几米,只有司戎是熟悉的,是注视着他、担忧着他、满满的情感都投向他的。   温蛮反握住司戎的手,对方的掌心一如既往得温暖、干燥、有力,和他相比,温蛮此刻掌心也热,但微微发潮,是紧张的产物。   “蛮蛮。”   司戎肃了脸色,意识到一定发生了什么。   温蛮告诉司戎:“有人在跟踪我。”   他抿了抿嘴,又补充上:“也有可能是异种。”   祂动了,随着温蛮的话开始出击,在这个街道的地面大面积地铺开,搜索潜在的危险和隐患。   ……   今天这情况,回到家再做饭不太现实,所以两人定了在外头吃。   回到车上,司戎驱车带温蛮离开了那里,特意到了另一个城区选店吃饭。脱离了特定的环境,特殊的状态也随之解除。温蛮开始能够尝试回忆刚才是不是他自己的错判,然后得出结论,他相信自己的感觉。   虽然没有回头,没有真的抓到那些行为一个现行,但目光和脚步声音所制造的那种紧张感,如影随形地跟着温蛮从咖啡店里到了咖啡店外。   温蛮这些复述给了司戎,包含他今天到东城区派出所的原因——那个已经上升成为连环杀人的案子。   “那个警官说,死者曾经跟踪过我,所以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这种说法对我造成了潜在的影响,让我认为刚才同样有人在偷窥跟踪。”   尽管心里笃定,但说出口的话,温蛮还是留了一分余地。结果司戎比他这个当事人还要坚定不移。   “我相信蛮蛮你说的。你看,如果想走合法途径处理,我们就去报案,去调监控。”   阿戈斯铺天盖地搜索,但事实情况一无所获,祂甚至一直追到了最开始的咖啡厅,但里头的顾客早已散入人海,留下店员费力地挨张桌子收拾。但就如他说的,司戎充分相信温蛮,他相信他的爱人,愿意给予爱人方方面面的安全感。   温蛮听得哑然失笑:“那你不合法的手段呢,是什么?”   他们谈及某种危险的边界,但最终成为爱人之间调节氛围的把戏。主动在口头上做“危险分子”的西装男人十分镇定地推了推眼镜,微笑地完善他的逻辑:“当然还是比较温和的了,只不过要确保能够达到目的。能揪出跟踪的家伙,那办法就是可取的。”   听起来似乎是这样的,但司戎丝毫没有对标准和尺度做出明确,于是他所谓的“温和”细想起来也有些渗人。   温蛮看了他两眼,然后扑哧笑开,直言不讳地对他“夸”道。   “我觉得也许的确有那个跟踪的人,但他看到你,直接被你吓跑了。”   爱人明夸实损的话,司戎也一概欣然地照单全收。   他笑道:“是么?那太好了,我一直很想在你面前表现。也许偶尔也需要一些这样的毛头小子,才能让我充分展现一下多方面的本事。”他说了一句这样的玩笑。   这属于典型的给点颜色开染坊,温蛮没好气地看了对方一眼,觉得某人近日着实臭不要脸。   迎着温蛮的目光,假绅士抱着自己所剩无几的优雅,眯着眼笑得十分开心。总归都是蛮蛮和他说的话,这样日常又可爱的话,他选择性地听取意思,就能得到蛮蛮诚心他也高兴的双赢,那么何必去分辨话里的真意。   他会为这些话创造新的含义。   旧的、新的;真的、伪的,一句话里延伸出来的所有,都是属于他的,都是温蛮只说给他的。   司戎拿出手机,显然在给某个人发消息,他边发边对温蛮说道:“我们应该积极解决这件事,毕竟不立危墙之下,是自古的名言。我不希望你身边有潜在的危险,而我却坐视不理,不能解决。”说完话,他的消息也发完了,“先让我们从正规的途径开始,我想邵队应该很乐意有市民主动为他们异种特警队提供线索。”   邵庄当然乐意,但问题是温蛮前脚刚给了邵庄一个带有误导性的消息。   温蛮低头抿了一口饮料。   “而且照警察的说法,那个动手作案的人对你的追求者们心怀不满,那其中最该死的,不是已经和你结婚的我么?”   司戎笑道。   温蛮的动作顿住了。   司戎的话提供了一种温蛮事先完全没有想到的可能性:说实话,温蛮起先还隐约存有一点最糟糕的念头,怕这件事和司戎有关。但司戎作为温蛮的丈夫,既有可能是凶手,还有可能是受害者。   温蛮抬起头直视司戎:“你说什么?”   司戎态度不变,还能笑着向温蛮撒娇:“如果真是这样的情况,蛮蛮记得保护我。”   温蛮没有多言,但他表现在脸上的神情足以让人看出他在这件事上更上一层的严肃和警惕,于是态度显露无疑。司戎满意了,他宁可危言耸听,也希望得到温蛮足够的重视。外界真正的危险由他来解决,温蛮只需要具有防备危险的意识。   不过,祂得好好想一想,按照爱人所描述的,真是异种的话……该是什么异种才能符合这种情况。   晚饭吃到尾声,温蛮接到了市局刑侦队长卢警官的电话。因为有辖区派出所林警官的事先提醒,温蛮对这通电话并不感到意外。   卢警官在电话里长话短说,简单介绍了一下当下的情况,希望温蛮能够来市局配合调查。   温蛮问:“我能带我爱人一起过去么?这会我和他还在外面吃饭。”   电话那头略思忖了一下,随后同意了。   “那你们两位一起来吧,有些事情也需要和你伴侣了解一下。”   两人开车到市局,这会已经是晚上了,司戎又故技重施,提前打了一通电话给邵庄,让他出来接人,好让外部车辆可以顺利地开进去。而作为谢礼,邵庄得到了一份亲自送到他手上的喜糖盒。   邵庄握着手里的硬纸盒,嘴角抽了抽:“恭喜恭喜啊。”   不知怎的,邵队觉得并不是很高兴。   和喜糖没有关系,和送的人有关系。   他怎么觉得司戎是故意的?   温蛮偷偷瞥了一眼司戎,用眼神询问:哪里来的?温蛮记得之前他都带走拿去研究所分了。   两个人走在后头,司戎握着温蛮的手,边走边说:“我也麻烦何景留了一部分,就随手放在车上了,有备无患。” 第68章   你为他解决一切麻烦,你行动了。   好一个有备无患。   只能说司戎的小花招也太多了。   但他冠有最名正言顺的称号, 是合法的“配偶”,在他的爱人和法律规则的允许下,他的行为无可指摘。   邵庄自觉走在前头, 他对两人说:“羽清和宋程已经带着监测设备去过现场了,你们俩之前问我的事,我现在可以初步给你们回复, 目前还看不到有异种参与的痕迹,所以这个案子由刑侦的卢队负责。”   说完后,邵庄自己反应过来,先头借了司戎公司的神经元设备,后来越用越顺手,他压根就忘记还给人家了, 而且司戎也根本没催。这样一算账, 这会咽下来的气和狗粮, 都是几个月没还设备的利息。   邵庄摸了摸鼻子。   “我带你们去见他。”   东西是好用的, 再忍忍。   刑侦的卢队站在询问室门口, 他年龄看上去比在场的要大个十来岁, 一天没剃,短茬胡须和鬓角几乎连在一起,显得沧桑。不过他们这行, 普遍都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所以哪怕高强度工作了一天, 整个人看起来仍有精神。   “邵庄, 怎么过来了?”   邵庄介绍道:“卢队,后面的是温蛮还有司戎, 我们是朋友, 刚才就正好出去接他们一趟。”   听到邵庄这一番话, 卢队深邃的眼窝略动了动,显然在打量,随后他又笑了,调侃邵庄:“还劳烦邵队大驾,亲自帮忙领过来,行,我知道了。”说着,他锤了一下邵庄的肩,同时朝里头的房间喊了声,“等会夜宵使劲点,我们邵队兜底买单了!”   邵庄失笑,回了一拳:“雁过拔毛啊!你看看打明天起,有没有人敢从你这边过。”   看上去这两个人的交情不错。   由邵庄代温蛮两人完成了热场的寒暄,气氛似乎很融洽,邵庄也就借故离开,把时间留给他们几个真正要谈话的人。   卢队敞开门,对温蛮他们招呼道:“两位,请进吧。”   负责笔录的刑警给两人拿了水,卢队则抿了他自己的茶杯。温蛮注意到,茶水的颜色很浓,这一泡显然已经有段时间了,还在茶杯内壁结成了一圈颜色。这杯茶大概率已经凉了,绝不会好喝,但卢队长无所谓地灌了下去。   褚主任、陈所长,他们都爱喝茶,也喜欢在谈话的时候把喝茶融入整个氛围中,所以即使温蛮自己不常喝,他也知道“品”和“灌”所折射出的不同氛围——这位刑侦队长所面对的案子,让他没心思喝茶,茶纯粹就是提神的工具。   那么接下来,温蛮和司戎他们将面对的场面,也相应不会轻松。   卢队先是问温蛮:“邱瀚,林驰强,这两个人,你认识么?有印象么?”   温蛮果断摇头。但温蛮心里猜测,这两个人恐怕就是两起案子的死者。   随即,卢队又拿出两人的证件照,温蛮当然还是完全陌生,就再摇头。   这也在卢队的意料之中,他转而问了温蛮关于年前商场持枪袭击案的事情。   “这件事当时还在社会上还引起了广泛关注,作为人质之一,除了警方的后续回访,你有没有受到一些额外打扰?”卢队说,“现在信息时代,一些线上线下的媒体无孔不入,有时候真是比我们警方还要敏锐厉害。”   温蛮抿了抿嘴:“是的,而且很烦。”他直言他在那段时间遭受到了困扰。   “我们也了解到,后来你爱人,也就是司戎先生,他公司的法律顾问团队承接了这一方面的工作,网络上的一些过度报道在这之后消停了不少。”   话题涉及的对象就在这里,司戎当即微笑回应:“这是我应该做的,也在合法合规之内,事实证明,很有效。犯错的人或许需要这种公开披露的审判,但对无辜的人,任何一种形式的曝光,都是对他们的困扰和伤害。我不希望温蛮遭受这样的对待。”   “我认同你,司先生。不过人的记忆是无法清除的,你做了很多努力,但终归只能把影响控制到最小,而不是完全消除。”   司戎嘴角的笑容变得平直。   “是的,我很遗憾。”他低头注视着照片上的两个人类,呢喃道,“所以难免会有漏网之鱼。”   卢队指了一张照片:“这个,是林驰强,无业游民,有两次当街言语骚扰或尾随的行为,派出所接到报案后都留下了记录,对他进行实施相应的治安管理处罚法。”   “这位,邱瀚。他是一个自媒体博主,喜欢追踪一些热点事件当成自己的视频素材,曾经被人扒出来不少是杜撰,也曾经有猥亵团队女员工的前科。”   “在商场持枪案被披露的第一时间,他们都关注到了这个消息,并积极参与到有关人质的讨论中。在温蛮你的身份淡去后,他们则开始从线上的关注,转到了线下的尾随。”   “而他们分别死在了昨天早上五点,以及今天下午三点。”   “这两个时间段,两位在做些什么?”   温蛮一愣,下意识想要反驳,但面对一个有着十几年丰富经验的老刑警看似平淡实则透露威压的审视,温蛮忍住了。他说服自己,这是正常的流程。   “昨天凌晨五点的时间,我和司戎在家里还在睡。下午三点,我在自己的工作单位,司戎也是。”   卢队又看向司戎:“司戎你呢?”   这个问题乍看很多此一举,因为司戎给出的回应一定相同。   司戎坦然地回应对方的视线,也回答对方的问题。   “当然也是。”   卢队长看着司戎一副坦荡的模样,看笑了。   “那你能解释一下,画面中你在做什么吗?”   他直接给两人看了一段监控——   准确的说,是两个不同摄像角度的拼接视频。在左边的画面里,一身米色大衣的温蛮一手撑伞,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低头边走边发信息。在他通过后,一个穿着黑夹克的男人双手插兜,快步地通过了监控所照射到的拐角。这本来很平常,但接下来,西装撑伞的男人,他也出现在了这个画面中,他似乎一样在跟着前头的人。   而右边相应的画面中不再有温蛮。画面显示着一场人类社会里的狩猎,夹克男和西装男面对面相立,监控能拍到夹克男的正脸,他表情逐渐狰狞,马上就要克制不住怒意暴起似的。但先动手的是绅士。他在雨中收起了他的长柄黑伞,还有心思把伞面折好收紧。当做完这一切,他猛然用伞柄的握手勾住了对方脖子,把夹克男硬生生扯到跟前来,锃亮的皮鞋不仅踩着水坑,还一脚踩在对方的肚子上。   监控没有收音,但通过画面,可以想见不断挨打的夹克男有多么狼狈。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总是被狠狠敲在背上的重击重新打回水坑,最后他已经蜷缩起来,不断抽动着,呜咽着。到此为止,单方面碾压的暴行才停下来。   西装男人弯腰,抓起地上蠕虫的领子,一手握着伞柄,一手拖着垃圾,优雅地漫步在雨中。   监控可以照到的极限角落,那个位置放置着一个超大号垃圾桶,男人用伞尖勾开垃圾桶的翻盖,之后右手好像根本没使劲一般轻松的,直接把一个大活人抛了进去。至于那些还留在垃圾桶外的四肢,绅士似乎对此不太满意,最后就用伞尖一个个戳着,在夹克男痛苦的嚎叫中让这些肢体吃痛害怕地收进了唯一能保护他的垃圾壳子中。   大功告成,他很满意,伞尖在空中随意一拨,垃圾桶的翻盖就相应翻下。   监控结束的最后两秒钟,绅士转过身,露出的是司戎的脸。   一切的画面都结束了,屏幕暗下来,如实地映出两位观看者的表情,温蛮的惊愣,司戎的沉默。   “司戎先生,你深爱你的配偶,所以愿意为他排忧解难,解决一切麻烦。刚才你在言语中已经告诉我了,而这段视频,也是你行动上最好的证明。”   卢队长拿着话语的主导,一层层地推进。   “我知道,这个世界有一些特殊存在,很多匪夷所思人类做不到的事情,安在它们的头上就很合理。但从今天异种特警队那边反馈回来的消息,我想司戎先生应该不属于什么披着人皮的怪物,只是护爱心切,力气大一点,举动过激了些……对么?”   温蛮看着身边的伴侣。他常年不变的西装,今天彻底换上了凶悍暴徒的标识。   司戎知道温蛮正在看着自己,但他没有看爱人,而是迎向对面的警察。司戎不会在有温蛮的场合说任何一句谎言,而且这件事,司戎提起来只有反感,根本也不屑说谎。   “我记得他,1月9号,提起来就是反感的日子和人。”司戎扯出一丝凉薄的假笑,“我给过这位邱先生很多次警告,但他变本加厉,可见文明不适用于任何人。”   “不。文明正因为需要适用于任何人,这个社会才有最大化的公平。司戎,你需要明白,没有任何人能够凌驾在法律之上肆意妄为。”   温蛮皱眉:“1月9号,是过年前的时间……”温蛮想起来了,那天他正好打算回旧家去打扫卫生。   卢队打断温蛮的话:“是的,这不是今天下午的监控,但这是一段真实的监控。你的爱人很谨慎,很爱你,他为了你事后甚至把商场挟持案那天那个时段的一楼监控全部人为抹掉了,不知道给警方造成了多大的取证麻烦!这是什么行为?这是藐视法律!我甚至不得不怀疑你们两个当天在商场里到底做了什么。”   “年前多人遇袭,都是这样被暴力塞进垃圾桶的做法,为什么当时没有侦破,也同样因为监控缺失。今天我们统整了六个受害者当时的笔录,才顺着第一个死者林驰强的口述,知道他当时正在跟踪你,然后又得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监控。”   卢队长审问道:“所以,现在,司戎请你告诉我!昨天早上、今天下午,你在哪里,在做什么!有没有人能够证明!” 第69章   关于怎么驯养、管教一个阿戈斯。   再回到这个问题, 却因为先前出现的这段视频,让司戎瞬间变得很不利。   面对警察疾风骤雨般的审问,司戎没有被卷挟, 他甚至显得不那么在乎。他关心的、在乎的对象非常明确——只要有温蛮在场,他都以温蛮为第一考虑。   温蛮看到司戎对自己露出满含歉意的目光,好像他的所作所为让温蛮为难了, 甚至丢脸了。他这时候的样子,简直和监控里判若两人。温蛮其实没那么在乎司戎的另一面,凶悍的、偏执的,温蛮不会因为这些而否定平日里的司戎,认为那些是他的虚伪。   温蛮没说话,但桌子底下的手握住了司戎的手, 由一开始的轻, 逐渐攥得很紧。   这对于司戎来说, 就够了。   司戎徐徐地再次复述他还是一样的回答:“第一次案发时间, 我和温蛮在家, 那个点钟温蛮没醒, 我不会离开。今天下午我在办公室里,但是独自办公,3点前后没有人和我在一起。我秘书的办公桌和我同层, 也许他能作证,但证词力度有限。卢队长, 准确的说, 我没有有力的不在场证明,能够帮忙的, 倒是我家门口的监控, 还有公司电梯以及大门的监控……我是大概还没机会删的。”   司戎十分坦然, 主动披露所有对自己不利的尴尬,他仍游刃有余,甚至最后还以“删监控”这件事小小地反僵了对面的警察。   人类用科技揪出他的疏忽,他也主动把科技的产物献上,看人类警察敢不敢相信、敢不敢采用。   ……   警方的视频不足以证明司戎是两起杀人案的疑凶,但无疑,他与本案有着重要的关系。凶手若不是他,也是模仿他在作案。更何况,司戎对年前的六起社会治安事件供认不讳,单就这一点,他目前就离不开警局,得接受相应的惩罚。   来的时候是两人,回去却变成了一个人。   司戎跟在温蛮后头,送到他不能再送为止。不太长的走廊,被他填满了关心,关心温蛮到家后的一切、他接下来不在的几天。这些话其实有让温蛮显得生活不能自理的嫌疑,但这不是他的有意,司戎只是关心则乱,得体的周全最先忘。   司戎得停下来了,他的那些话也跟着停下来。温蛮看他,张了张嘴,只是说道:“进去吧。我准备回去了。我会让何秘书联系法律顾问,也会让邵庄尽量看着一点。”   司戎看着温蛮,他轻声问道:“我有让你失望了吗?”   男人还是那么矜贵优雅的打扮,但随着他示弱的口吻,他原本挺拔高大的身材好像就在这个走廊里不断地被挤压,最终变得瘦小伶仃,惹人怜惜。白炽灯悬在头顶正上,投影出强光的分明界限,温蛮看到司戎垂下来的睫毛的浓密黑影,心软了,他走回去拥抱了对方。   “怎么会。等时间到了,我就来接你,我们一起回家。”   “司戎。”尽管从身形上,温蛮拥抱对方是一种勉强,但温蛮尽力地拥抱,环住司戎后背的手轻轻拍了拍他,“我一直都相信你,从始至终,无论什么。”   司戎听到后,餍足得像个孩子似的笑了。   他弯着腰,赖在爱人有些单薄但温暖的怀抱里,脸颊微微蹭了下温蛮的耳垂。   “嗯。”   做得不好反而还有安慰,这样的爱,不管是什么性质成分的爱,都恐怕少见。阿戈斯是欣然付出型的,以付出为荣,但不可否认,司戎也会因为得到温蛮的包容与付出而雀跃欢喜。   也许终有一天,他会在温蛮这样毫无原则的溺爱下恃宠而骄,彻底得意忘形。   “蛮蛮,我真的很抱歉,本来我不想让你知道……不是隐瞒,我没有想要骗你,我只是以为我能够做好,不让你操心你讨厌的这种事,但没想过会弄巧成拙。”   温蛮心想:他知道,司戎就是一个大多数时候很聪明,但极少部分时候又有一些傻的“怪绅士”。   奇怪绅士浑不知自己有了这样一个称号,他还说:“等我回去后,我会和你检讨,向你陈述我的所有错误。”   司戎决定了,等到时候,他就把“阿戈斯”这个秘密全盘托出。   他已经得到了温蛮充盈的爱意,所以这个身份不该再拖拉,它如果不再是被介怀的原因,就趁早摊牌坦白。而且司戎觉得自己需要一份管束,在他得到了爱人满满的爱,从爱中汲取了足够的安全感以后,下一步就是让爱人握紧那根绳子,掌控关系里的主导权。届时,他会教温蛮,怎么驯养、管教一个阿戈斯。   而现在,司戎要争取让分离缩短,积极表现,哪怕不在温蛮身边,也要为爱人殚精竭虑、出谋划策。   “那个凶手,他是故意的。”在亲昵依偎的动作中,司戎把他推测到的内容以仅仅一个人能听到的气声哺喂到温蛮耳朵里。   “我确保当时所有的监控不可能拍到我,找了死角,也删除了监控。而他刻意恢复了一段,再专门寄给警方。”他谈论他做的坏事时,口吻里的不对劲又忘了藏。   “他还会有行动的。蛮蛮,回去后就请假,不要让凶手摸到你的规律行踪。茧晶带在身上,它可以帮你一部分,起码帮你做出排除,是异种还是人类,届时一目了然。还有,和何景保持联系,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他,他会做好一切的。”   司戎说的这些,温蛮都打算听从。他既然不可能置之不理,那么涉足其中的过程,就要保证不给别人添麻烦、让人担心,在这基础上挖掘案件的线索,找出暗处的真凶。   “嗯。”   温蛮应下了。   “回头让何秘书开一个报销账单,你记得收。”   听到温蛮这么说,司戎直接笑了,这下心也彻底放松下来。   “那最好数额大一些,这样我会更放心,何秘书想必也会更开心。”   警察局毕竟是严肃的公众场合,不适合这样太久的拥抱。温蛮告诉司戎,他这会回去就会联系何景,让何秘书负责来接他回去,等待的中途他也会一直在警察局门口,确保最大化的安全保障,司戎还是先配合警察。   温蛮提醒他:“你得虚心承认错误,法律法规上的,这终归是严肃的事。”   要不然温蛮怕自己根本没办法按时接这个人回家。   ……   何景来得很快,温蛮觉得他那边大概有一张换算表,多少时速配多少奖金。   上车之前,温蛮没在电话里和何景说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何景尚不知情,初只见温蛮一个人,脸上还有些许的惊讶。很快,随着温蛮简明扼要地阐述了案件始末以及当下他们要解决的问题后,何景眼睛一眨,即刻回复道:“我明白了,温先生你放心,该联系、该做的,我这边会一应布置下去。”   他还宽慰温蛮:“你可以不用太担心司总,他不会有什么事。”   何景知道司戎还没有和温蛮坦白。本来何景甚至想说“根本不用担心”,阿戈斯有什么好担心的,人类法律的界限和惩罚,于祂都可以熟视无睹。还是人类这个“何秘书”的身份位置,让何景勉为其难多加了一个“太”字。当然,多加一个字,也是要多给钱的。安慰老板的伴侣,本来也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   不过,究竟是什么人,或者说什么存在,敢明目张胆地对司戎挑衅?何景以为,无论是司戎他人类还是异种的外表与身份,都不至于有不长眼睛的想不开和他对峙。还是说真碰上没脑子的了?   何景正飞速思索着,忽然,他听到后座温蛮的声音。   “何秘书,你在司戎身边做事很久了吧。”   何景用一秒钟判断了下语境和形势,没有发动汽车。料峭的倒春寒夜晚,车厢里的温度还维持在比较舒适的范围,希望等会的谈话也是。   “是很久了。”何秘书微笑回答道。   “今天出了事后,司戎再三叮嘱我,一定要和你保持联络,什么事情都可以找你。”温蛮看着后视镜中显示的何秘书一成不变的笑脸,“他应该是相当、相当地信任你。”   何景微妙地想,希望接下来的谈话走向不要太奇怪,他不是很想涉足阿戈斯老板和祂伴侣的情感世界,到时候他的八百个心眼子,可能会被轰得一个都不剩。   “所以,我也会完全地相信你,何秘书。”   何景一怔,他第一次详细地端详打量起温蛮,不再仅限于“老板伴侣”这个单一的身份,而是这个人本身,这个人类。他甚至回过了头,两个人有了一次面对面的眼神对视交流。   缪一是天生的捕手,所以任何一点点动静都不可能逃脱祂的眼睛。祂眼睛里的这个人类,端坐着,双手搭在膝盖上,手指微微握拳,有一点局促,更多还是正式。他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但无端的,就是看起来觉得认真、乖顺。   “我觉得那个凶手不会离我的生活太远,我的相亲对象,我的交际圈,我的同事……他袭击尾随跟踪我的人,更憎恨着司戎,他也许爱我喜欢我,但一定有一种占有欲。这种情绪难以轻易就得到控制,所以他还会再有行动,也一定会露出更多的线索。”   “如果我利用我自己,而把我的安全交给你,何秘书,你可以做到么?我知道你很厉害,超乎常人的厉害。”   真是大胆又疯狂的人类。   大大颠覆何景对温蛮以往的印象。   一个有趣的人类。甚至很敏锐,很聪明。   温蛮及时补充:“司戎说随便报账,奖金管够。”   何秘书张了张嘴唇,最终笑意更深,他轻推眼镜:“当然,秘书的工作,就是完美完成上级布置的所有任务。”   他笑吟吟地说道:“您很厉害。”   温蛮看了何秘书一眼,只见何秘书的眼神意味不明,那眼睛幽深得几乎像一个深渊。   “温先生你的厉害与聪明,老板他知道么?”   何景说这话倒不是警惕,而是纯粹的八卦和看好戏。如果非要说有什么能够抵充他的物质欲,大概只有一点点看热闹的坏心眼吧。八百个心眼里,总有一个坏心眼偶尔需要饱餐一顿。   温蛮看向窗外。“我会让他知道的。”   何秘书觉得祂那颗坏心眼彻底被满足了。   车辆发动,平稳地驶入车流,就像他们即将行动的计划。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不仅需要温先生你,还需要另一个人协助,而我恰好知道一个最完美适切的人选。” 第70章   “我希望你们不要告诉司戎。”   “我我我我么?!”   休菈昏呼呼地瞪着一双大眼, 发问。   他的对面,分别坐着温蛮和何景,深夜里, 他们正在公司最顶层,没有特意开灯,俯瞰到的城市辉煌却已经使得铺满落地窗的办公室拥有能够视物的最低亮度。   一看休菈这模样, 就是没理解,还可能听丢了重点内容。   何秘书径直站起来,走过去,提起青年的后领,直接来了一句:“变回来。”   休菈后脑勺一紧。只听“咻”的一声,他的身体就软绵绵地倒在沙发上, 取而代之, 何景拎着的变成了一只啪嗒着翅膀的小海豹。   “啊…………”   啊——!   休菈瞳孔地震, 没想到自己脑袋一糊涂, 就真照着何秘书的话做了。   吧嗒, 吧嗒, 吧,嗒。   翅膀扇不动了。   温蛮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随后伸手接住了自由落体的小异种。有点重量, 暖烘烘的,虽然傻里傻气, 但很有生命的鲜活。   “好久不见, 修先生,或者还是喊你休菈?”   休菈待在温蛮手掌上, 扭过头又惊又怒又惶恐地看着何景这个始作俑者。   怎么办啊!祂完全没有应对的办法, 祂的脑袋要转不动了!快分祂一个心眼子!   温蛮松开了休菈, 把祂放在茶几上,见祂这副回不过神的样子,便说道:“如果你更希望用人类身体的话,我们就用那种形式聊。”   休菈忙不迭地钻回去,在重获人体后,祂甚至捂着自己的心口,完全松了一口气。融入人类社会一段时间后,休菈已经被潜移默化,觉得没穿衣服是一件很羞耻的行为,而躯壳就等同于祂示人时的衣服。   祂坐正着,脑袋耷拉,非常规矩地认错:“对不起,我不该骗人!”说完,偷偷觑了一眼温蛮,观察他的表情。   “先不说这个。”温蛮明显感觉到在他说完后,休菈迸发出了欣喜感激的目光,“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何秘书说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说实话,休菈听得云里雾里,只能通过老大被人类警察扣押,知道这可能是天大的麻烦,他缩了缩脖子,但依然义不容辞。休菈只是疑惑,他能帮上什么忙啊?   何景这时才插话,提醒休菈:“你的能力。”   “休菈,搜寻这座城市里所有对温蛮抱有爱意的人,我们可以从爱意最高的那个开始逐级往下调查。”   休菈喃喃道:“竟然还能这样……”   他一直以来都把自己的能力当成吃饱饭的工具,类似人类的筷子饭勺,让他能够着那些可口的强烈感情。但休菈就只会大街上瞎逛,逮着哪个吃哪个,如果碰上一个刚失恋的,那当天简直是上天馈赠的大餐。   “最高的不就是老大……?”   休菈随即想到这个问题,当然,直接被何秘用眼神轻飘飘地剐了一眼。   “去掉这个。”这不是废话?   休菈唰唰点头。   “好的好的。”   “从第二个开始算。”   他开始掰手指,同时,他人类躯壳的发丝开始飘扬,渐渐地,他整个人都飘在了半空中。他正在动用他的能力了,人类的躯壳竟随之变得有些透明,于是许多细节清晰可见:他原身大小的翅膀从后背探了出来,在这具人身的比例下,粉灰色的翅膀看起来就像是两个没发育的小肉团,正有规律地扇动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随着渐快的频率,翅膀也由肉芽大小迅速变为了能够完全合拢一个人的庞然巨物。舒展开的翅膀上,翅羽根根分明,颜色也由浅色逐渐变成了鲜亮欲滴的血红。   就像休菈此时睁开的眼睛一样。   异种本来只是异种,人类也只是人类,但在休菈身上,温蛮看到了人和异种融合在一起的模样。尽管这并不应该称之为“融合”,可温蛮就是在休菈身上看到了物种与物种之间的无限可能。B省曾经对奇美拉做出改造实验,是否也就是为了此刻的这种震撼?但这样的情景,生命天然的、自由的创造结果,永远比人工煞费苦心要高出一万倍,温蛮很难完全用言语描述出当下他看到时的感受。   终于,翅膀的扇动停下了。   休菈落回沙发上,他盘着腿,两只手齐用,掰了一会后,震撼地看着温蛮。   “为什么这么多——!!”   在小异种深深的震撼中,温蛮目光微动,也不由得想了下自己这些年究竟相亲过多少次。忘了。每一次无疾而终的失败如果都被当做废稿,那温蛮大概能知道自己扔了有满满一筐吧。   何景倒觉得该制止休菈再继续问一些没头脑的问题了。以他缺心眼的程度,在这种话题上,基本一句话一个雷。   “好了。来看看都有谁,你报位置,我来搜。”   说着,何景抽出一只手,那些晶蓝色的丝条开始向外延展,透过落地玻璃后,分散去城市的各个角落。这些丝须就是哨兵,整座城市都将在缪一的监控之下。   结果第一次,休菈就出师不利。   “呃……找不到,没办法锁定。”   何景扭过头,幽蓝色的眼睛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意思是要你何用。   休菈瘪了瘪嘴。   “啊!找到了,找到了!”   “这个最明显——!先来这个。”有机会弥补了,休菈拿出十足的干劲,捕捉到这个信号后,就乘胜追击紧咬不放,势必要把这条大鱼给钓上来,“他的爱意怎么起起伏伏的,跟坐过山车似的……诺,就是这个。”   温蛮原本还奇怪,找到目标的休菈要怎么和何景准确描述,本来就不容易的环节,对于休菈来说更是难上加难。而何景通过现场演示告诉了温蛮——   人类秘书指尖分出来的丝须攀上了休菈的后脑勺,试探了位置后,倏然变直,如一根细针插进休菈的脑壳中,它搅了搅,迅速捕捉到大脑皮层里一个兴奋的闪烁红点,就径直将它团团包裹,同时另一边延展向外的丝须瞬间得到信号,开始铺天盖地往那个确定的目的地聚集。   这种罕见的跨异种交流,哪怕是借助研究所实验室的仪器,也并不一定能够看清晰。但在一个夜晚无灯的办公室,人类的皮囊却成为了最好的投影。   温蛮为这种细微间的、科学界的斑斓而深深震撼,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默默地看着。倘若现在不是有司戎的事情悬在心上,温蛮一定会当即放下手头上的一切,为这样超越了实验成果的景象而沉醉痴迷。   “找到了。”   何景笃定地说了同样的话。   “许示炀,一个从异种特警队里离开的前警察。”顷刻,何景准确说出了对方的身份,“接下来就是验证的时候了。”   “温先生,你有什么计划?”   ……   在这个临时组建的小队中,温蛮是主导,是把控;何景是全能技术人员,负责实施;提供完辅助的休菈则是最轻松的那个。   他闲下来了,又闲不住,用眼睛悄悄地瞥着温蛮。温蛮察觉得到,只是没有点明,但过了一会,休菈自己就先忍不住地期期艾艾开口。   “那个……”   “今天你看到我和何秘书的样子了。”   休菈埋着头,晃荡着脚,状似不经意地问出他心底里最在意的事。   “看完之后,对我们,还有老大……你心里有什么想法?”   温蛮看了一眼他,再看着坐在电脑桌前陷入忙碌的何秘书,他们都是人类的模样,他们各自的人类皮囊都出众且各具特点,就像他们原本的样子,每一种异种,都是独立的、鲜明的。   司戎为这些异种提供了在人类社会良好适应并生存下去的通路,那么这座城市、这个世界还会有多少形形色色,隐藏在人群之中但过着自己生活的异种呢?这似乎是一个未知而奇妙的猜测,而且很难有确切真实的答案。   “我第一次能够在实验室的玻璃墙以外看到异种。你们很不一样。”   温蛮也纠正了休菈话语里一处与事实不符的地方。   “我还没有见过司戎他的‘样子’。”   “啊?”   休菈觉得他的脑子根本没办法理解复杂的事情,以及像温蛮这样有很多复杂情况的人。   “那你……”   意思是温蛮知道老大是非人类,但不是因为看到过老大的样子?那老大到底有没有亲口和温蛮承认过啊!   休菈开始感到毛骨悚然。如果事情不是他原以为的情况,那今晚他和何景在干什么啊!   温蛮侧过脸,食指比了个沉默安静的手势。   他轻声告诉休菈:“在这个世界,异种有很多很多,人类所了解到的,也许只是冰山一角吧。我不知道司戎是IAIT所了解的,还是仍未被发现的。但对我而言,其实没那么重要。”   “司戎他带着他的秘密在人类中游走生存了很久很久,这是他的行事准则乃至生存法则。但他在走到我身边时,告诉了我他携有一个秘密,等于让我知道,他有不得已的软肋。当然,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他不是人类。但那个秘密一样会成为挟持他的把柄,可以是每一次吵架中攻讦他的借口和理由,一些他没有错的事情,也可能因为那个‘原罪的秘密’,变得有错。”   “他选择爱上一个人类,那么那个人类也应该在爱里给他相应的底气和自由。”   “我不会主动问他,也会继续当做这个秘密不存在。我不希望他拿这个秘密投诚,也不希望他丧失自我,无论是人类的司戎,还是更原始的他本身。”   温蛮面对两个异种,真诚表达他的想法。   “所以,我希望你们不要告诉司戎。”   “我愿意他永远具有可以不说这个秘密的自由。” 第71章   人类……真的太厉害了。   早晨的市井小店, 是钢铁城市里率先苏醒的一份子。滚烫的烟气升起来,好像才融化了阴沉的雾霭。   木板撑开的简易桌子摆在街边,塑料凳跟着一串长龙, 每一张凳子都是一个小小的口岸,接纳那些即停即走、补充能量的早起上班族。   许示炀叉着腿拘在小凳子上,他面前是一碗面、一盘小笼包, 手上还拿着油饼,一声不吭地埋头苦吃。   对面忽然坐下来一个人,这本来很平常,但许示炀还没有退化的敏锐感官告诉他,对方从坐下来起目光就一直在他身上,明显是冲他来的。   许示炀咽下最后一点油饼, 筷子往面碗里一插, 当他抬起头时, 他愣住了。   “早。”温蛮说道。   倚仗于何秘书无敌的搜寻能力, 温蛮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知道许示炀的所在。在昨夜短暂的几小时休息后, 今天几乎天刚亮, 温蛮又和何景碰头,驱车来到这里。   许示炀短促地应了一声,又重新把头埋回去, 这次埋得更深。不过刚才短暂几秒钟的照面,足够温蛮看清楚对方最近的状态了——他的脸上比年前那次见到时多了一对非常明显的青黑眼圈, 深深地嵌在眼下, 让他从朝气的二十多岁,一下子变得沉郁、苦闷。   温蛮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开始用他的早饭。   和许示炀相比, 温蛮点的量根本不够, 但他吃得慢,而且许示炀似乎已经快清底了,照理来说,如果没有进一步的交流,几分钟后这张桌子就会只剩温蛮一个人。可是许示炀越吃越慢,最后即使他的碗里空空如也,他也没有抬脚离开。   “你有什么事情找我。”他主动说话了。   温蛮也就跟着放下筷子。   他点开手机里一段何景想办法弄来的监控,放在两人之间,开始播放。   视频的时间是节后开假、温蛮复工的某一天,许示炀骑着外卖电动车,停在了IAIT研究所正门口外。视频里,他在原地伫了起码半个多小时,双手插着兜,神情说不清,可目光从始至终都看着研究所正门的方向。   何秘书把这半小时的视频压缩成飞速的几分钟,但画面高度一致的几分钟想要全神贯注地看完,并试图汲取信息,同样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可两个人还是让这个视频从头到尾播完了。   “能说说为什么会在研究所门口么?”   许示炀眉头抽动了一下。   “你审问我?”   温蛮没有回答是或不是。   分明是无言,许示炀的情绪却渐渐有了起伏的变化,他低头盯着温蛮已经暗下去的手机屏,喃喃道:“在这里,我抓住了我职业生涯中最后一只异种奥索兰……旧地重游,是我最近的一点乐趣,这样的回答可以吗。”他抬起头,看着温蛮。   温蛮听完,平淡地反问:“难道不是因为想看我么?”   许示炀的胸膛明显起伏了一下,因为牙齿咬紧,他脸上所有的肌肉都跟随着绷紧,这样的他和显得松弛的温蛮在状态上截然相反。   他别开脸,语气也紧绷:“温先生,请你别开这种玩笑了……你还不至于有什么人见人爱的魅力……”   在语言上被小小地刺了一下,温蛮却也无甚反应,他没说话,但那态度仿佛在问:是么。   这种被拿捏住的感觉让人不爽,但又使温蛮本身那种奇异的魅力更强化了,他整个人坐在对面,就如同无法拒绝的蜂蜜陷阱。许示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此刻的他,仿佛介于一种发病和正常之间的挣扎,脸上已不仅仅是肌肉紧绷的隐忍,还有额角布露的青筋。   这一切都被温蛮纳入眼中,他看着这样的许示炀,说道:“你离开以后,邵队长三番两次找过我,希望我能借研究所里的资料,寻找让你恢复的办法。”   “他告诉我,即使不能让你归队,也希望你能不受异种影响控制,完全属于自己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青年顿住了。   “我曾经就和他说,他也许不是个好的相亲对象、结婚对象,但一定是个好队长,真朋友。”   许示炀肩膀微微抽动着,他转回脸,忍不住给邵庄辩护:“他说不定也会是好的伴侣……只是后来没机会了而已。”   温蛮不予置评。如今的一切都是既定的现实,纵使本来有无数的可能,但真正发生的现实只有当下这一种,而且温蛮完全满意,从来没有幻想过其他的“倘若”。   许示炀似乎是在说完这番话后豁然开朗,他自己从那种沼泽般泥泞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了。   他吐出一口浊气,定定地看着温蛮:“温先生,你不会无缘无故来找我,有什么话,你可以直接说,我能帮就会帮的。倘若超出我能力范畴,我也爱莫能助。”   温蛮点了点头。   “我想和你达成一桩交易,许警官。”   他用许示炀以前的身份来称呼,证明着温蛮打从心里依然把他看成一名正义的、优秀的警察,值得信赖的人选。   ……   温蛮回到车上,何景了然地问:“搞定了?”   温蛮应了声“嗯”:“谢谢你,何秘书。”   何景笑了声:“您太客气了。对我而言,这只是在推测人性,但永远也不可能做到预判人性,何况很多想法建议也是由温先生你自己完善的。”   昨晚休菈锁定了许示炀后,温蛮就直觉不太可能。哪怕后来何景也的确找到了某些“证据”,但温蛮用他所知道的事说服了何景和休菈。主要是说服何景。   “阿宿僮的确会影响人不断产生负面的情绪,但许警官他有着很强的道德感。在他离开警队、人生最窘迫的时候,面对造成他童年不幸的生父,他都克制住了杀意。而且枪击案的时候,他在现场,宁可用自己去换被当做人质的孩子。在他的生命里,警察的荣誉感和责任感,不会因为他脱下警服、改变身份而消失。”   所以也许他喜欢温蛮,但他一定不是杀人并嫁祸给司戎的凶手。   而且凶手能够把司戎有意删掉的视频特意恢复,然后单独寄送给警方,说明他是一个精通网络的高手。许示炀如果是,从逻辑上,他就不应该留下可能对自己不利的监控。   休菈短暂地沮丧了一下,随后又哼哧地振奋:“那我撒大网,天罗地网!不信抓不到那个坏家伙!到时候把他们的爱统统吃掉!看谁还敢喜欢你!”   温蛮摇了摇头,倒不是否认休菈的举动,但最终的结果的确不能达成他们的目的。   “吃掉他们的爱,他们就等于就此‘消失’,不会再犯案了,那反而坐实了司戎是凶手。我们的目的是揪出那个人。”   “不过谢谢你休菈,你真的很厉害。”   在温蛮的安抚下,休菈哼哼唧唧,扭了下圆滚滚的小身子,灰色脸颊透着隐隐的红晕。人类……真的太厉害了。   当时温蛮对何景说:“尽管大概率不是许示炀,但我明天还是希望能和他见上一面,用这个视频探探他的想法。他不也是我们整个计划里最合适的人选吗?具有强烈的爱意,有犯罪的可能,但有坚定的自控力。”   温蛮希望他没有看错人,上天也眷顾他,让他可以顺利实施接下来的计划。   而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   “许警官他同意了。”   “何秘书,麻烦你送我去上班吧。”   虽然司戎希望温蛮以安全为先,避免规律性的行动,让那个暗地里的凶手继续监控乃至尾随温蛮。但温蛮要违背司戎的想法一次了。   和许示炀之间的谈话占用了一些时间,再赶上早高峰,堵车的麻烦,即使是万能的何秘书也没有办法解决。   最终温蛮迟到了几分钟才到正门口。   “很抱歉。”何秘书流露出深切的歉意,“我会自己扣掉一部分奖金的。”   温蛮实在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他对驾驶座的何秘书摇了摇手:“真的没事。我准备进去了,何秘书,下班后也麻烦你了。”   温蛮选择主动出击,而不是坐以待毙,但依然谨记着安全第一。   温蛮匆忙进去,一整天假装是在全身心投入工作,但心里始终有一根弦为这件事绷着。他在研究所里的时候,是相对与外界隔绝的,没有手机,不能和何景、许示炀联系,他这边有关这件事的进度,恐怕都得等到下班后才能推进。   可能是看出他心情不好,珈玛今天还额外在隔离房的边缘逗留了一会,用它那双澄澈梦幻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温蛮。   虽然不能听到它的语言,但这不影响温蛮理解珈玛想要传达的意思,它想要安抚温蛮的情绪。   不过照顾了这么久的珈玛倘若能够交流沟通,又会是怎样的?温蛮忍不住想起了何景,想起了喋喋不休总说话又老是说错话的休菈,甚至是司戎。这些研究所外的异种,他们有可能是因为种群特性,才能够顺利地学习人类的语言,和他们在不在外头、有没有人类的皮囊并没有关系,可温蛮还是不免会用“研究所内”和“研究所外”来对这些他熟悉的异种们进行区分。   不过随着下班,这些想法就不再值得温蛮分神关注了。   下班的第一时间,温蛮就离开了实验区。他迅速换好衣服,打卡离开。而手机跳出他今日正常出勤的结果。   温蛮愣了。   他明明记得,他早上迟到了几分钟。 第72章   它会看着温蛮,一直。   早上发生过重要的事情, 所以温蛮笃定自己的记忆。   但此刻的结果却与认知相悖。   如果不是他记错了,那么答案呼之欲出——   谁手动帮他修改了考勤记录。   也许就是温蛮想要找的“那个人”。   他应该藏起来的,但是他忍不住现身, 在温蛮面前彰显存在。因为他和温蛮明明就处在同一空间,但温蛮对他毫不在意,也许他看了温蛮几万眼, 温蛮都不一定回应一眼。   他不希望他做的一切,温蛮不知道;他希望他所做的一切,都被温蛮看见。   这就是爱永恒的魔力,它让人不甘心,让人变得有野心。所以说不定他永远也不会被温蛮找到,但是他现在希望被温蛮“找到”, 为此做一些很幼稚的举动。   随着对方这一信号的发出, 温蛮知道, 属于他们之间的交锋, 正式开始了。   温蛮把手机收回口袋里, 径直走出大门。   他不会让那个人赢的。   温蛮不接受输给这样的家伙。   ……   新的一天, 温蛮久违地自己上班,下班后也自己回去。这样一连几天,他没有再出现过迟到的情况, 日子照常过着,人却不知为何明显地瘦下去了, 下颚尖得只有薄绒围巾围着的时候能稍微修饰一些, 一旦在实验室里换上白色实验服,他身形变化所带来的脆弱感就很明显。   这样的温蛮, 就像一朵失水而蜷曲的花, 让人恨不得立刻接管, 给予一百万分的关爱和照顾,甚至比起物质的照顾,更先满足他精神上所有的需求。   ——他几乎就是在向周边传递着这样一个信号。   哪怕他本人并非有意。   但不经意,却更凸显他的魅力了。以往IAIT内不是没有温蛮的爱慕者,但限于同事这一层关系,有的人在和温蛮相亲接触无果后,就会安分守己地退回同事的关系,维持日常工作上的社交。可现在,温蛮的状态约等于在向所有适龄的、符合条件的、还贼心不死的男女释放信号。   温蛮的桌面上开始出现礼物,出其不意的,昂贵的,贴心的……办公桌变成了爱意的秀场,哪怕温蛮的无名指上依然佩戴着象征婚姻的戒指,但那些人似乎都熟视无睹。在工作的场合,这些人纷纷竞争上岗,结果要的是爱情里的名分。甚至有的人还不需要名分,他们可能只在乎能不能得到温蛮的垂青,从正牌配偶那里分占他的爱人,得到身体或者心灵,想一想,都会爽得浑身过电发颤。   所以一组最近实在热闹。   褚主任对此深表震撼,在私下里委婉地提醒过温蛮:毕竟是在单位,少不了他人的眼光和流言蜚语,就怕别人嚼舌根认为是温蛮的问题。   “谢谢您。”温蛮简扼回复。   褚主任又问及温蛮的近况,温蛮只说是家里出了一点事。但褚主任知道一些温蛮的家庭情况,温蛮入职时,社会关系一栏是空白的,他似乎并没有亲生父母,因此温蛮所指的“家人”只可能是司戎。她有听说温蛮最近都是自己上下班,还以为是所谓的“出事”就是两个人吵架了在冷战之类的。   这个时候有些话说出来有落井下石的嫌疑,但褚主任心想:那当初还不如再好好考虑一下邵庄呢。归根结底,以褚主任的想法,冲动时的昏头,真的是雾里看花,温蛮的婚结得还是太急了些。   褚宁当然不会真正说这样的话,只是拍了拍温蛮的肩膀,让他自己多调节。   温蛮点了点头,午休时候他却一反常态地在公共区域逗留。他一出现,那些目光就和聚光灯一样追在他身上。紧接着,就有一些“顺路”的邀请,问温蛮现在住在哪里,要不要一起搭伴回去。   温蛮定定地看着那人,把对方看得有些尴尬,但双腿就是跟筑了水泥似的,依依不舍地不肯挪开。   “不用了。”   听到温蛮的回答,那人还期期艾艾地露出了遗憾的口吻:“好吧。”   温蛮一扭头,看到了也出来的方灵莹。   女生显然在面对这种向有家室的人殷勤示好的场面里颇不自在,双臂紧紧地抱在胸前。当温蛮撇下了那个搭讪的男同事,路过方灵莹的时候,她明显往旁边让了一下。   但长廊里,马上又传出了低跟皮鞋的声音。   方灵莹还是跟了上来。   温蛮倏然停下,转回去,看着方灵莹,率先问道:“怎么了?”   方灵莹瞅了他两眼,谨慎又小心地询问,似乎有些怕戳到温蛮这时候的一些难言之隐。   “温老师,你还好吗?”   方灵莹难以形容温蛮现在给人的一种感觉:他明明没有之前快乐幸福,却因为身上的孤寂,具有了一种让人完全移不开眼的疯狂魅力。青年之前就是少有的美人,但很多时候他在有意识地收敛,现在,他却无所顾忌地释放着自己的特殊。他明明在枯萎,但他又似乎完全绽放了。在这种极致的矛盾间,方灵莹的脑袋逐渐有些放空,追随着那些纷纭狂乱的念头,从思想到了行动,她忍不住朝温蛮迈了一步。   原本还是礼貌的社交距离,但再近,就突破了其中的平衡。   走廊的自动门忽然关了又开。空荡荡的走廊,好像有一个无形的人经过一样。   这不是什么大动静,但足够惊醒方灵莹了。她意识到了自己刚才下意识的举动后,脸色涨红,欲言又止了好一会,最终又什么都没说,跑了。   温蛮双手抱臂,他的目光只在方灵莹的背影上停驻了一会就收了回去。   在他眼中,方灵莹的表现和其他的同事以及他过往所遇到的求爱者没什么不一样。   在司戎没有出现之前,温蛮除了永远成功不了的相亲,也阶段性地不断经历着这样受到疯狂示爱的日子。但这就是温蛮释放“需要一个爱人”的信号所必然伴生的产物。   是司戎让温蛮的生活进一步提纯,更简单,也更安静。   所以他这一次既是在救司戎,也是在救自己。   在有了真正的爱人之后,温蛮不想要再回到从前那样的生活中。   比起方灵莹的落荒而逃,温蛮更多把目光聚焦到了刚才貌似出了故障的自动门上。   这是他和凶手的场合了。   “他”忍不住现身。   他是嫉妒,还是出于提醒和保护?   温蛮会一一验证的。   ……   晚上,温蛮也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选择在外头吃晚饭。   司戎不在他身边,但过去几个月,他在温蛮的生活里留下了太多印记,比如他们吃过的每一家店。在这几天温蛮没有心思回家再做饭的时候,这个名单完全足够温蛮应对他的晚饭。   只能说,一开始温蛮还都答应司戎答应得好好的,但随着计划的深入,最主要是司戎不在身边,温蛮原先答应好的那些事全都脱了缰。   依旧上班,不要何景接送,甚至开始吃外卖。   前两样都还可以说是计划的一部分,但最后一个委实有点太过分了。   温蛮一方面也有些厌恶这样的生活步调,另一方面却每天比每天在外逗留得迟。就像从小循规蹈矩养成习惯的孩子,骤然放松了,就会报复性地放纵自己。   温蛮现在就有点这样的状态,借着计划,大大压缩回家的时间,因为回去了,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所以他也有一些不愿意回去。   还好何景从头到尾都跟在暗处,发挥缪一这个异种超强的追踪与反追踪能力,并非温蛮真的一个人不顾危险地在外乱晃。   温蛮去吃上次冬天吃的那家粥底火锅,点了最小份,没加两三样海鲜,可对于他来说还是太多。吃不完,有点浪费,但打包回去,基本也是遗忘在冰箱。   温蛮在店里待了很久,服务员三番两次地热情询问他是否需要加菜的服务,为了能够名正言顺的拥有一两句谈话的机会,甚至问这样类似的愚蠢问题。其他桌的食客也开始变得拖拖拉拉,明明吃够了,却赖着不走。   他们假借火锅的粥滚声,掩饰自己的心跳声,偶尔再高声搭配一两句喊话声。直到温蛮结账离开,整个店里的其他人才怅然若失,随之味同嚼蜡,三三两两离场。   温蛮自己围好薄绒围巾,慢吞吞地沿街走着。   不知不觉,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是因为天晚了。   而且他影子后头还缀了一个人。   他不紧不慢地跟着,和温蛮始终保持相对不变的距离。   他只是用衣服稍微遮掩了自己的外貌,但举止间并没有躲躲藏藏的怯态,根本不怕前面的温蛮知道,又或者,以他的能力,根本不会被温蛮知道。   暗处,摄像头的红点开始闪烁,它捕捉到了这两个一前一后的身影,机身跟着转动,一直到它的极限。但没关系,随着他们走出它的范围,会有下一个“它”继续接手……   第二天,温蛮继续这样的生活。   身后跟着他的人更靠近了些。   第三天,遇到周末,温蛮回原来的家,处理门口据说又堆积起来的玫瑰。对门的邻居听到动静,直接打开门,颇有怨气地瞪了他一眼。那目光从温蛮转移到花上,又回到温蛮身上,摆明在怀疑温蛮是一个在感情和私生活上极其混乱的人。   温蛮垂下眼,没搭理邻居表现出来的不友好,带着橡胶手套的手,抓起一束束玫瑰,扔进超大号塑料袋中。   这些垃圾花了温蛮不少时间收拾:他不仅需要一束束地扔进垃圾袋,还要扫干净地板上掉落的花瓣,并且对已经沾在瓷砖地面上干涸了的暗色花汁进行擦拭。   做完这一切,温蛮身上出了点汗。下午他想去市局看看有没有机会看望司戎,所以温蛮想洗个澡收拾一下自己再过去。   于是,他打开了这边家里的大门,准备简单地冲洗一下。   他前脚迈进门时,对门的邻居也出来了。这回他应该是真的要出门了,所以没有过多地关注温蛮。   同样是走进门,一个是回到家中,另一个是踏入电梯。   当门都阖上时,电梯里忽然亮起红色的警报。   随后,整个电梯就直接从五楼毫无征兆地坠了下去。   温蛮的手机开始狂叫发亮。   何景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温蛮!不要开门,我马上就到。把手机的无线网络也关掉!” 第73章   正常人,会需要一具人的躯壳吗?   “怎么了?”   但不必温蛮再问下去, 门外就传来了十分恐怖的声响。手机那头的何景显然也听到了,他电话里来不及解释,只得和温蛮再次嘱咐道:“我马上来。“   不过何秘书到底不是司戎, 缪一的真身不比阿戈斯那样,是个庞然巨物,移动速度也很平常。即使他暗中寸步不离, 现在就在小区附近,也依然不能像某个着急心切的男人曾经做过的那样,以分秒到达。   于是,这中间的时间间隔,就显得尤为危险。   温蛮想起了之前的奥索兰。那时候奥索兰就在他的门外,从门眼里窃窃地窥探。现在呢?是不是门外也有一双眼睛。   温蛮不能验证。   但何景在电话中给了他一些指示, 显然这个凶手深谙科技, 对现代化科技的产物、特别是互联网设备精通到了一定程度。温蛮的手机如果联网, 也许就变成对方的武器。   温蛮确认手机设置, 结果却发现自己的手机并没有连上家里的无线网络。温蛮回忆了一下, 记起来原因:   他的手机当时在B省遭遇研究所爆炸的时候进水损坏了。为此他和司戎当时直接买了两台新的, 而回来后的当天温蛮又在商场被当成了人质挟持。两人都需要情感的彼此慰藉,所以从那天起,他们一直都住在一起, 再后来,就是入住新家。尽管年前温蛮也回来过几次, 但并没有在这过夜, 只是拿了东西或者做完卫生就走,新手机也就一直没有联入这边的网络。   而温蛮在其他地方, 都没有使用公开无线网络的习惯, 包括在研究所里。   就这样, 现在他的这部新手机竟然是相对安全的网络小岛。   那他的家呢?   何景这样提醒,是不是意味着他家里的网络并不安全。   网络是无形的。无形的危险是一种恐怖,因为它的未知,让人无从得知危险究竟离自己有多近,往往掉以轻心,或杯弓蛇影。那个凶手,就用这样的形式,把温蛮围困在了他自己家里。而凶手在外头,或者,就在里头。   温蛮审视自己最熟悉的这个家,屋子里除了他搬去新家的东西,其余布置没有一点变化,空气里多的一些闷味,也只是没住人后的结果。   现在,温蛮没有可以依靠的人,警方、司戎、何景,通通没有,但在没有这些人的时候,温蛮也永远不会坐以待毙。   他在这个已经沦为战场的家里迈出第一步。   暗中隐藏着的那个人,也呼应着温蛮,做出回应——客厅里的监控摄像头忽然转了方向。   不在这住后,温蛮为了能够实时了解家里的情况,特意在客厅角落装了一个摄像头,摄像头并未设置动态追踪,就是固定对准入户玄关的位置,但现在,摄像头的光圈和红眼一齐锁定温蛮。   它,亦或者说“他”,就在这。   他还想让温蛮知道,他现在涉足了温蛮家里。   温蛮站定,看着它:“从我的家里滚出去。”   摄像头上下左右转动,仿佛是一种回应,但对温蛮来说,这是一种让他怒火中烧的挑衅。温蛮很久没有这么生气了。   所以这是爱么?   温蛮一点也不觉得。   自以为是的,排除异己的,如果不被喜欢,为什么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反而用爱的名义不断给别人造成麻烦。   摄像头忽然停住了。   它把监控的眼睛当做自己的眼睛,终于在温蛮的步步逼近中看清楚温蛮的怒火。客厅另一个角落的蓝牙音箱突然发出机械女声:“你生气了么?”   一秒钟后,相同的疑问被再次提出。但声线从温蛮所使用的女声,替换到了设备自带的男声。   “你生气了么?”   “惺惺作态。”   温蛮直接说了这么一句。   他捏住摄像头,把它抓起来举在半空中,仿佛就是在与凶手本身对话。   “你喜欢我?”   “你根本没什么值得得意的。偷偷摸摸,躲躲藏藏,靠攻击你的竞争者来表现厉害,却连在我面前露一面都不敢。”   温蛮拔掉电源线的最后一刹那说的话是——   “我知道什么是值得的爱,我拥有他了,而这些和你通通没有关系,听明白了么?”   那猩红的电子眼珠,随着电源的切断逐渐熄灭,在温蛮手中又变回属于他家里的一份子,一个普通的摄像头。但温蛮等会一定会把它丢出去。   身后的蓝牙音箱还是那个家伙的喉舌。   “我不太明白。”   没有了摄像头,它就被温蛮“弄瞎了”,起码现在没办法再看到温蛮的样子,不能再掌握温蛮的动态,它并不知道温蛮再一次地逼近,也准备把蓝牙音箱报废。它只是表达自己真诚的困惑,和爱意,它自认为的。   “但我可以学……”   它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它不是在温蛮手中报废的,而是被忽然强劲掠过家中的一阵“风”绞死了。   这场“风”真大啊,刚好迷了温蛮的眼,又吹开了窗帘,温蛮下意识地闭眼。只有一秒钟,但对于祂来说足够了。祂从来都是即刻就为爱人解决麻烦的,不分场合、情况,就像今天,虽然有些不方便,但祂一样以最快的速度出现。   只不过现在祂得走了。   祂没有办法解释自己的出现,也不想被温蛮归为和刚才那个令人作呕的家伙类似的不速之客,祂的原形出现在这里并不合适,祂的人形还留在警察的眼皮底下,风险多少还是有一点……   但祂也被抓住了。   祂形似尾巴的细端,刚好够温蛮的手掌顺势一攥。又不是什么铜墙铁壁,但祂就这么逃不掉了。   温蛮睁开眼,他手上原先要收拾的那个蓝牙音响,早就在地上成了死骸。大部分直接都成了粉尘,只有小部分的碎壳还能依稀辨认。而现在他手里头的,不知道是什么奇怪黑东西。看的时候以为是摸不着的,但真正握在手里,又觉得很有实感,如果不是祂通体纯黑,温蛮一定会真的以为是一场无形的诡异奇怪的风。   温蛮稍稍松开了一点力道,但还把祂留在手中。   “你呢。你又是什么?”   ……   何景赶来的时候,温蛮正在打包垃圾。   一开门,迎面对上黑色的垃圾袋,何景一愣:“这是……”   温蛮态度寻常,只说:“要丢的垃圾。”他打开垃圾袋,露出监控摄像头的一部分样子,“刚才那人通过无线网络操控了摄像头等东西,我就把它们砸了。”   老实说,听到这话何景有点震撼。毕竟砸东西的举动超出了他对温蛮的了解。   何秘书推了推眼镜。“擅闯私人住宅,实在是一件让人无比恼火的事情。”   “垃圾给我吧,我帮你扔掉。温蛮,你也收拾下跟我下去,这里的网络已经被他入侵了,留在这里并不安全。”   温蛮应好。他只身来,没带任何东西,也无需收拾什么,所以他就是返回去,把刚才客厅彻底拉开的窗户已经窗帘重新合上而已。   他看着被蹭得干干净净的窗台,嘴角忍不住勾起。   关上窗,温蛮转身对何景说:“何秘书,等会送我去市局吧,我想看看有没有机会见司戎,他在里面待了好几天,我送点东西进去,顺便询问一下情况。”   “好的。”   “不过我们可能得先耽搁一点时间。”何景这样说道,并提示出来的温蛮别摁电梯键,“就在刚才,电梯突然发生了极其严重的故障,整个失控,砸到了一楼。电梯里有人,救护车和消防车正在赶来的路上。我了解了下,那是您的邻居,温先生你刚才应该和他就打过照面。我想事后警方一定会找你询问情况。”   刚才的那声巨响有了解答。   只是恐怖的程度还是大大超过了温蛮的想象。   他们走楼梯下楼时,迅速抵达的消防队和医护人员已经把楼道占满,更不提同单元探出脑袋的住户,还有小区里其他想要知道出了什么事的居民,一楼通道被围得水泄不通。   温蛮看到了扭曲的电梯门被消防强行撬开,他的邻居满头鲜血地昏厥在地上。   他们这一栋的楼管认出了温蛮,当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急哄哄地问:“温先生,刚才你在家吗,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出了这一趟子意外,物业显然快要疯了。   而温蛮偏偏知道,这不是意外,而是蓄意的祸灾。   就像入侵他家里的摄像头那样,凶手入侵楼道的公共监控,看到邻居对他不友好的态度,所以自以为是地替温蛮教训邻居,以为这样就是出气,就能让温蛮不受委屈。   何景在温蛮耳边小声提醒道。   “这不是你的错,温蛮。”   温蛮点了点头,表明他听到了。   随后警方也来了,在看了监控后果然也表达出想要和温蛮了解情况的意思,温蛮同意了。不过现场还比较混乱,所以温蛮和何景得先等一会。   温蛮借着嘈杂的噪音,低声询问何景:“是异种么?”   他的目光看向电梯。   何景摇头。   “我感受不到。”   连缪一都不能感知,除非对方恰好有特殊手段,否则就的确不是。   “但他的确很奇怪。刚才公司里也遭遇了网络入侵,监控设备差点失灵,还好安保人员抓到了人。不过只是杂鱼,说是接了一笔价格非常优渥的小差,来公司里偷东西。”   “什么东西?”   “人的义骸。”何秘书镜片微闪,“就是我们平时穿的那‘东西’。”   正常人,会需要一具人的躯壳吗? 第74章   已经知道这几起事件的罪魁祸首精通网络手段,对方要伪造一起意外实在太容易。果不其然,警方现场勘查后,认为是电梯维护不当导致的,在责任上,物业和厂商要负首要责任。警方也找温蛮了解了情况,但只是固定的流程,并没有怀疑温蛮的意思。   温蛮看着楼管焦头烂额、想要解释又无从解释的模样,知道这是对方替自己承担了过错。在网络世界里肆意妄为的那家伙,能够轻易地操控公共的、私人的电子设备,也许他也会知道曾经物业给温蛮打过电话,还进而判定物业的口气不好,所以要给予物业一个教训。   不友好的邻居、让温蛮过来处理麻烦的物业、跟踪温蛮的尾随者……在那个人的想象中,这些都是有罪而需要被惩罚的对象。他也一一这么做了。   温蛮轻轻呼了一口气,对何秘书说道:“我们走吧。”   其中的复杂,此刻温蛮也无法对警方袒露。   他现在就希望尽快把凶手揪出来,阻止他继续疯狂无序的行动。   何景点头。   “现在就去警局么?”   温蛮说是,他本来就打算好了今天去见司戎,从家里出来后,就更想见司戎。   何景瞥了一眼花圃,砌的花砖下有一处角落阴影格外得深。是某人的伪装吧。何秘书收回目光。   阿戈斯这种生物啊……就是在有了爱人后最有趣,会做出与祂们那样恐怖身形截然相反的可爱行为。只有这时候,大家谁都可以礼貌地嘲笑一下阿戈斯而不会被揍。   在车上,何景伸展出两根神经丝须,分别吸在两侧车窗,晶蓝色的丝须迎风微微飘荡,像梦幻的蛛丝。听何景说,这样就有效知道是否有外界的窥探。   “现在用手机联络不安全了,等会我送温先生你到市局后离开一会,亲自去找许示炀,让他可以行动了。”何景说,“期间不会太久,我很快就回来,我不在时,你可以在市局多待一会,我相信那位卢队长不会有意见的。不管市局的网络有没有被入侵,有司戎在,温先生你可以完全放心,是异种或不是,几乎没有谁是他的对手。”   “听起来,司戎在你们之中很厉害。”   何景形象地打了个比方:“大概可以轻松揍十个我,一千个休菈吧。”   那温蛮知道了。   就是希望休菈别知道,否则这话太伤人,温蛮怕休菈会哭晕过去。   看多了诡谲的、凶悍的异种,说实话,休菈这样的真是珍稀物种。从某种意义上说,休菈所属的种群柯蒂斯能够一直繁衍到现在,真是上天对它们的一点怜爱。   到了市局,何景一路送到里头。他之前在和刑侦队交涉过程中已经做了不少功夫,所以温蛮见司戎不是一件难事。等确认温蛮和司戎见到面了,何秘书才转身离开,为接下来的计划继续铺开打点。   在房间里,温蛮和司戎有机会拥有独处的时间与空间。   “蛮蛮,过来。”   司戎看着温蛮,   刚才他以阿戈斯形态不方便说的话,如今终于能说了。   他抚摸着温蛮的脸,叹气:“瘦了。”   司戎的口气并非责难的,但温蛮听得还是有些难过。   我有好好照顾自己。”   他垂着眼说。   只是提不起劲。吃饭、休息,这些沦为了生活必不可少的步骤,而不再是享受的细节。温蛮没有想到,再度回到从前一个人的生活,是这么有落差感的一件事。   何景在开车来的路上给出了他对司戎的评价,认为司戎强得无以复加。那说的是司戎异种的身份,是如此得强大、厉害。温蛮认同,但他体会到的,是司戎作为爱人的厉害和恐怖——   他只需要用几个月的时间,就可以全方位地改造温蛮的生活,让温蛮只能适应他给予的爱和照顾。   男人付出了无限的物质照顾与精神关爱,又是那么甘之如饴,不要求温蛮有什么回报。他在爱里的姿态,呈现得如此谦卑,又无比高尚。但后续的利息,是写在最角落最小字号的条款,是他的精心设计,是他的狡猾用心,印证了千古老话: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温蛮再也不可能接受任何人的爱,他适应不了,其他人都不得不和司戎做潜在的比较。爱不再是多元的,爱人也不再是,司戎成为了温蛮爱情里唯一的模板,所有人都必须以他为参照。甚至连温蛮自己,都需要加这个比较,也做得都不如司戎好。   司戎细细地端详着温蛮。看不够的,平日里他都尤不满足,遗憾一天里总要分开那么几个小时,更不要说这整整几天的分离,促使他的焦虑,他的阴霾。司戎甚至觉得,他的下一次筑巢期很快就要来了。   “我要出去陪你吗?蛮蛮。”   他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温蛮愣了一秒,反应过来这句话背后是司戎的隐隐疯狂。他所谓的陪伴,如果不是说用法律的手段提前保释,那就是用他的真身,来到温蛮身边。   任何情况、任何限制,都不再能够成为他的顾忌。   这太冒险了。   温蛮不管司戎是自信还是自大,但市局里有邵庄为首的异种特警队,司戎不该掉以轻心。任何一点不期的意外,都可能是蝴蝶扇动的翅膀,最终造成无穷大的影响。   “不要。”   温蛮抿了抿嘴,但又不好戳穿他的身份,只好说。   “你要遵纪守法。”   司戎柔软地看着他:“可是我会很需要你。”   他没有说温蛮需要,而是说自己,在表达自己的情感需要时,也包容了温蛮的情感需要。   “要抱一会么?”   司戎问。   现在么?   但温蛮无法不心动。   现在,司戎是充分了解温蛮的。他瞥到了温蛮今天收拾好带进来给他的大衣外套,长手一伸,从另一张椅子上把它勾了过来。   单张椅子被占得满满当当。司戎微微卷起袖子,带来的那件大衣没有穿在他身上,而是被他抱在怀中。衣摆垂在他的膝盖上,大衣勾勒出一个微微蜷缩的背影。与其说司戎在抱着大衣,不如说他在拥抱大衣里的他的爱人。而大衣是他营造出的围挡,让爱人得到被包裹的安全感。   司戎微微低头,和大衣里被他抱在腿上的温蛮闲聊。   “我这几天没怎么睡好。”   “也确实觉得挺无聊。”   ……   好巧,司戎说的这些话,温蛮也有同感。   “可能回家后,我们两个人都瘦上好几斤了。”   他把小事,说成大事,还为此严肃地想办法。   “下周天气会热一些吗?如果热了,本来想带你吃的羊肉锅就不合适了。”   司戎叹息道:“那我希望天再冷久一点,起码等我出去吧。”   “从这次后,我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以后一定遵守法律法规,履行公民应尽的职责义务。”黑色大衣微微动了下,似乎被司戎的话弄得很无语,又忍不住被他这种怪话逗笑了。特别是当温蛮知道司戎某些时候确实需要付出挺多努力才能当个“合格公民”,那么再听这些话,似乎还真能感受到司戎的认真。   怀里有动静,司戎就比刚才多加了一点力道,保证温蛮在他的怀里是安安稳稳的。   男人的手掌落在温蛮的后背,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摸,感受着温蛮微微隆起的脊骨,细数这支撑起爱人血肉的一节节骨头,这样的构造,塑造了他鲜活的爱人,而鲜活的温蛮,已经也是塑造司戎生命的重要部分了。   司戎目视前方,也不止在看前方一般,瞳孔漆黑幽深。   “我再也不会让别人有机会把我们分开这么久了。”   司戎知道,因为他的爱人是一个人类,人类是复杂的高等生物,复杂的情感,复杂的社会构成,让也作为人类时的司戎,不能那么无所顾忌地做所有事。他需要适应人类的规则、人类的表达方式、人类的爱情……这些人类的东西,在不断地打磨着阿戈斯,司戎一定是所有阿戈斯里最为艰难的。   但司戎不会有怨言,很多时候,他只是有点困惑,并且在人类的身份和阿戈斯的本能之间相互拉扯,于是有了一些或奇怪、或拘束、或犯错的行为。   跟踪是不对的,所以他不做了;   自作主张是不对的,所以他不做了;   ……   但为什么乖乖等待的他,得到的是爱人一再陷入危险的结果,人类的规矩束缚他,但不束缚那些人类中的坏种?   就像这回,什么低劣的货色,也能让他和蛮蛮分开这几天,也敢堂而皇之地钻进蛮蛮的家里。   司戎受够了。   阿戈斯始终会为爱人适应环境、改变自己,但不是任人拿捏的软蛋。   司戎答应了温蛮,这次以后“安分守己”。   他的意思是,再也不会被抓住把柄。   但现在,司戎打算速战速决。   无论以什么方式,他要让这件事得到   解决。   他要出去。   要见温蛮。   司戎掀开一点大衣的领子,低头吻了吻温蛮的额头。   ……   何秘书等到了温蛮,他正想说温蛮看起来肉眼可见的心情好了不少,就看到温蛮的身后。何景闭上了嘴。   好吧,看来他不仅等到了温蛮,还等到了他的老板。   而且看起来温蛮还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就因为这样,八百个心眼子的缪一也开始紧张了。送温蛮回去的路上,何景总怕温蛮问他一些什么,结果泄露出已经知道他们这群人都是异种的只言片语。如果司戎阿戈斯的身份最后是以这样的形式披露的,那阿戈斯估计会疯的。   到时候他和休菈是真的挨不住阿戈斯的暴揍。   还好,心情好起来的温蛮似乎还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并且也是对何景的一种充分信任,不要求何景对计划有任何进度汇报。   当车抵达后,温蛮对何景告别:“何秘书,再见。”   殊不知,有两个人同时在目送他安全回家。   当家里的灯亮起,楼下所有的路灯一盏盏被碾碎灯丝,围绕着这一栋高楼,所有路面上的公共照明都报废,黑暗把这栋楼围了一座孤零零的小岛。而祂也在这片黑暗中现身了。   极致的黑暗可以包容很多怪物。但是祂还在继续碾碎,继照明后,所有监控也都成了尸体。   何景推了推眼镜,不用对方问,就开始汇报今天的情况。   “……公司里遭贼了,还好对方并没有得逞。”   “他要什么?”   “义骸。”何秘书明哲保身地提前后退了几步,“对方想要的那一具男性义骸,体型和面容上有一部分比较像您。应该是您早期的技术作品。”   “路灯”忽明忽暗,但那不是真的路灯,是阿戈斯的愤怒,祂的心脏,祂的情绪,全部都被那个垃圾激火了。   “像我……它也配。” 第75章   从市局回来后,温蛮今晚可以睡得轻松些了。   他陷在床里被子里,殊不知也在被爱人的另一种形态包裹着。   阿戈斯的气味正在释放,对于祂们的伴侣来说这是最好的助眠剂,温蛮进入了深度的睡眠当中。   祂也随之贴近。   如流质的黑体不断游走,像潮水一样漫上整张床。祂要最亲密的接触,于是连相隔一床被子都不能忍受。那些边缘的缝隙被撑开,阿戈斯钻进去。这下子,祂终于满足了。   瘦了。   正如祂之前在警局里叹息的那样。现在祂一点点地探知爱人的全身,更能够感受到温蛮这几天消瘦的具体程度,甚至,祂可以说祂能准确地估算这个数字,结果一定相差无几。   而祂还和温蛮说过,祂也一定瘦了。   那要怎么办。   祂拟态出来的人形,连发丝指甲都不会有一分一毫的增长,祂就只能想别的办法。但祂一定会想到办法的,就算是削足适履,割一块肉下来,祂也会在站上体秤的时候,让那个显示的数字少上那么一点。   黑暗收缩,又舒张,鲜活得如同一个怪物具象化的呼吸。   而黑暗之中有一个影影绰绰的光点,忽明忽暗。它是这个空间里唯一的光源,是阿戈斯的“心脏”,祂筑巢期即将到来的征兆。   爱人的躯体好温暖。   祂能够陪伴在伴侣身边,紧紧挨着、贴着,好舒服……   白色的光点在一刹那间激动地变亮,又慢慢地归于平静,重新有节奏地明暗变化着。   待在温蛮身边时的祂,是最愉悦,也最感到安全的。这些都是温蛮给予祂的,所以祂也要等价回报爱人提供的情绪价值——   就在刚才,这周围所有的一切监控都被祂摧毁了。   祂可以保证,祂和温蛮的家的绝对安全了。   而接下来,温蛮去到哪里,祂都会时刻陪着。那个不露脸的家伙不是喜欢藏在摄像头里暗暗偷窥么,那祂就碾碎所有祂能够寄居的设备,绝不会让对方如愿。   这是祂的爱人。   祂的。   黑暗快速游动着,在人类的身体上游走,占领了他所有的肌肤,甚至覆盖了他的口鼻。除了祂,不可能再有别人看到祂的爱人。   人类在睡梦中也依然感受到了肌肤的摩挲,就像陷入柔软的胶体,又像浸在温和的水中。温蛮拿脸蹭了蹭,感受到贴着自己的这个生命同等鲜活的反应。但温蛮还感受到了更多深层的、复杂的情绪:阴郁的,愤怒的……它们让陪伴着他的这个生命此刻处在极度起伏的情绪状态中。   本来应该在阿戈斯怀抱里熟睡的爱人,竟然破天荒的有了清醒的迹象。   阿戈斯连忙安抚,释放更多安心的气味,希望能够抚平温蛮眉间的愁宇。但似乎无济于事,温蛮原先眉间的皱痕开始扩散。一边是阿戈斯所营造的全方位的舒适氛围,一边是潜意识里莫名的牵挂,两相抗衡,需要温蛮花   更大的力气来挣扎,于是他的眼皮也开始用力。   祂慌了,意识到情绪的影响是双向的,温蛮同样会受祂情绪的潜在感染,而那些阴暗的,不快的情绪,会让温蛮即使在睡梦中也为他牵挂。   祂立刻强迫自己平息,把那些针对外部的负面情绪通通都扫到犄角旮旯。温蛮的眉头就松了,翻了个身,身体蜷缩成一个更安全的姿势。祂跟着松了口气。   和祂相比,这样的温蛮看起来更为娇小、柔软,让祂涌现出无限的爱怜。祂跟着温蛮蜷曲的身体一起缩小,确保始终把爱人紧紧地包裹着。祂又进而有一些野望:在爱人不知道的时候,祂可以悄悄地钻进他的身体里吗?又或者小心翼翼地撬开温蛮的嘴巴,让蛮蛮把祂吞下。   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   那祂再忍忍。   等到温蛮醒,等到爱人的同意……   纯白的光点持续忽明忽暗地闪烁着。还好,这是不会惊扰到爱人的,否则无数的阿戈斯都要摒弃掉自己的“心脏”了。   真糟糕……   祂真的感觉到,下一次的筑巢期大概要来了。   等到那时候,祂好想和自己的爱人待在一起,无间断的,无分离的,融为一体。   可届时祂最有可能迎来的局面,是想方设法找个借口,和温蛮短暂分离。   祂不爽,但低沉的心情也只敢暗自消化。   不敢吵到爱人。   也不敢让爱人知道真相。   筑巢期,是祂期待又恐惧的日子。   但在这个注定要发生的本能周期到来之前,   祂要忍耐……   ……   温蛮第二天睡醒的时候,下意识摸了一把自己的身体,不过只摸到了睡衣的布料。   温蛮还记得昨晚做的梦,不过说是梦,也不太准确,那充其量只是一种感觉,一种情绪,只不过尤为深刻,让他睡醒后的第一时间就想要确认。   温蛮不是没有产生联想。   只不过他现在所有的猜测都没有办法,也没有必要去验证,意义不大。   蛛丝马迹,全在那里,只要有心,花点时间拼凑,就是结果。而温蛮觉得有些东西比那个单纯的“结果”更重要,而且现在这并不是重点。   所以,在角落里的阿戈斯看来,自己的爱人只是刚睡醒时,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呆,随后就收拾了一下准备上班。阿戈斯从爱人吃的早饭,到他穿的衣服,一一审阅过去,心里有了数,知道了温蛮为什么短短几天就消瘦的原因。而且他还是去上班。   当然,祂一直都知道,温蛮是一个很有自我主见、也很难被扭转想法的人。   所以祂要做的就是跟随,保证爱人的无忧无虑。   温蛮要去上班,祂也要准备“上班”了。   先去市局里那个人类的躯壳巡视一圈。阿戈斯除了拟态,还有一定的分体能力,只不过祂们通常很难做到一心二用。陪伴在爱人身边的时候,一定是最全神贯注的   ;相应的,其余的分体全都心不在焉。这是阿戈斯没有办法进化掉的“短板”,所以这时候司戎这只阿戈斯也不得不亲自回去一趟,确认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再赶回家中。   这时候温蛮都已经出门了,祂赶紧跟了上去,完全地缩在爱人的影子里,将这样陪伴他今天一路。   温蛮准备出小区时,看到这边小区的物业管家似乎也遇到了难题,手上通话不停:好像是昨晚电路障碍,有一栋楼附近的公共照明还有监控都出现了故障。   温蛮听得并不真切,但他有一种莫名笃定的直觉,促使他停下脚步,专程等物业和维修人员打完电话。   “你好,我刚才听到你说灯坏了,请问是哪栋楼附近?”   “3号楼,您放心,已经联系人了,今天白天就能修好,不会影响到晚上业主们回来时候的照明安全的。”对方保证道。   3号楼,正是温蛮家所在的楼栋。   温蛮脚下的“黑影”微微动了动,像是在龇牙咧嘴,又似乎是心虚。   温蛮确认了情况,对物业道谢后继续前往IAIT。   今天他出门前特意戴了茧晶,既然司戎和何景先前能够大摇大摆地进到IAIT里头参观和洽谈,说明他们提供给IAIT的生物识别系统是有一定“特殊照顾”的,那温蛮觉得自己把茧晶戴在身上,恐怕也根本不会触发识别警报。现在,贴在它肌肤上的茧晶,始终微微发烫,和平时很不一样。   温蛮清楚地感觉到了。   他继续迈出步伐,祂也动了。   还不止……在青年的背后,跟随着他一起行动的,有很多,他、他、祂、它……脚步声、呼吸声、心跳声,这些都糅杂在一起。温蛮就是如此得迷人,吸引着黑暗中所有趋光的生命体。   而这条赛道,崎岖并不好走,最快脱颖而出的方式,其实就是铲除所有的竞争对手。   穿着连帽衫的青年男人缀在中间,他已经跟了温蛮好久好久了,今天不知道是第几天。他也是亲眼见证着温蛮如何迅速得消瘦下去的。   他不自觉地想:怎么会这样瘦了?而他明明一直跟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除此之外,他是不是也能够做些什么,来挽救温蛮继续消瘦下去?他是不是可以暂代职责,或者有机会取而代之……   他继续跟着,却开始不自觉地加快脚步了。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激昂正在他的心中生长,他的爱、他的喜欢,好像这样鲜活地破土而出,死灰复燃,斩草难除根……对温蛮的喜欢就像一个魔咒,一次次地封印,但一次次地卷土重来。正常人,根本没有办法控制……   他开始加快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意图缩短尾随跟踪的距离,直接赶上去,到温蛮的面前。   连帽衫男是许示炀。   他最后还是无可避免地成为了危险源。   而现在这个危险源正在疾速向温蛮靠近,在这个恰好僻静的路段。   危险!   危险,危险,危险危险……   转角的几台监控摄像头通通转了过来,温蛮的影子也越拉越长,仿佛一部分的影子伫在了原地,到最后成了一条极为恐怖的鬼影。   许示炀的身后更有一串急促的脚步,就在他的身后,一个浑身腱子肉的中年男人拎着一根铁棍,同样追了上来。他的目标,是许示炀,还是更前方的温蛮?   许示炀忽然心中一跳,身体惯性的反应让他往左一躲。   几乎所有人、所有存在都停聚了,在他们之间,注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所有人都赌上性命。唯有温蛮,只有他,还在朝前走着。 第76章   许示炀的情绪因为突然的偷袭中断了。他和攻击他的这个中年男人展开了搏斗。   他身上特警的体能和技能还没有退化,但他发现中年男人竟然也能和他打得有来有回,甚至因为手上有根铁棍,反而让许示炀受到了一些压制。   但许示炀也有狠劲。他找准时机,一个飞踢,踹向对方手腕,踢飞了铁棍。夹克男见状,又从胸口抽出一把刀,朝着许示炀直冲来。   高处的摄像头如实地记录着这一切,摄像头红眼闪烁着,开始飞快计算,一串命令在后台飞快地处理、发布,于是,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的鲨鱼游入了暗网的世界。   时间,地点,任务,价格……全部标注。   相信很快的,一波接一波的“清道夫”就会到场,直到把许示炀这个危险分子清除。   在摄像头背后的“他”看来,许示炀的死亡是注定了的结局,就像之前“他”清理掉的两个越界的人类一样。所以“他”只留下一台看着现场的眼睛,剩下的监控全都不感兴趣地转走了,去追寻它真正想要见的人。   可海伦去哪里了?   摄像头左右摇摆,却失去了温蛮的行踪。   打斗的声音明明那么明显,海伦却对这场因他举办起来的竞技赛一点也不感兴趣吗?摄像头后的“他”有些沮丧,这短短几十米内的监控陆陆续续地结束征调,回到它们原先的岗位,只剩下最后一台还在忠实记录着打斗现场的摄像头,毕竟“他”是清道夫之后的清道夫,要把所有的现场监控痕迹都销毁干净。   “他”眼前突然黑了!   不是设备故障,而是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内遮住了监控的镜头。收到紧急反馈,这周围最近的几台监控立刻被调动,但很快,每一台监控都被黑色的流体物质扒住。阿戈斯捂住了这些讨厌的眼睛,触肢形成探针,穿透了每一个摄像头,报废形成的火花在这个街道上轮番上演。   只剩下一个。   阿戈斯活动着,黑色的身体鼓动不定,对于祂来说这也许只是伸个懒腰,但同时也在给予镜头后的怪物威慑。   “抓到你了。”   祂阴恻恻说道。   不知不觉,晶蓝色的触须也顺着杆子一直爬到了摄像头的背后,熟练地拆解那些连接线的绝缘层,一根极细的触须连接到了裸露出来的金属线上。   缪一进而补充:“别想着逃跑,不然你前面这位的脾气可不好。”   黑暗中,摄像头的红光闪烁不定。在单纯的监控仪器中,“他”无法发声,但“他”有情绪。   [异种?我讨厌异种。]   这话被连接入设备,正在追踪并且已经追踪到对方的缪一一同捕捉到了。祂不由得笑了。   “那你又是什么东西?我倒是知道人类中的一部分对异种的存在深恶痛绝。可你是人么?”   “一套算法?一个设备?还是称呼你人工智能?一个冠以‘高科技’名义、本质上由人类操控的东西,没有自   由,没有身份,甚至还要煞费苦心地盗窃一具有着人类外表的躯壳来用。”   [人类轻蔑异种,而异种轻蔑机器,你们不是正在做和你们嗤之以鼻的人类一样的事情吗?]   面对缪一尖刻的言语,“他”有反应,但情绪并不突出,“他”没有身体的束缚,但思维框在机器的冰冷中。他这样的反应,甚至称不上是一种生气。   [我很遗憾,任何生物都无法认知、也不愿承认,这个世界上有超出自己同级维度的其他生命形式。我有没有自由,有没有自我,是由我自己来决定的。]   阿戈斯听不到双边的交谈,但祂对这件事有着非常明确的态度。   在这一片监控失灵、缪一布下天罗地网的环境里,阿戈斯无所顾忌地释放自己。祂以无比巨大的姿态出现,原本遮在摄像头前的还是祂的全身,现在只是祂的“一只手”。祂把弄着手里突然变得极小的玩意,渐渐地,每一根触肢都在施力。摄像头在祂手中虽然还完好无损,但那种感觉几乎像是完全捏碎了。   “你所做出的一切,本质上不过是倚仗没有谁可以捉到你。”   “他”静静地、无所谓地听着。   “我不管你是什么,最终会变成什么。但你对温蛮的一切感情,一切行为,最开始都不源于你自己。你遵从着指令,监控、观察温蛮,作为别人那种粗鲁爱情的帮凶,不,或许那个人只当你是一个趁手的工具。异种里也有像你这样‘学会爱情’的异种,靠着不断寄生,侵占别人的思想,窃取别人的感情,然后就真的以为那些都是自己的东西。”   “而你……充其量是在拙劣的模仿。”   它愤怒了。   但没有实体的人工智能,在限定范围内被掐断了几乎所有登录口后显得十分被动。不过,它还可以联网,可以报警,可以通知IAIT,让异种成为公之于众的秘密。让面前这个黑漆漆的怪物再也没有办法留在温蛮的身边。   在缪一的感知中,监控摄像头承载的网络平台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红点,这些就是这个人工智能鲜活的“神经元”,它在这样小的一个单位面积中,有着比缪一还要丰富复杂的处理感官,现在,这些红点全在膨胀、发亮。缪一监测到了它高度活动的迹象,意识到了这个人工怪物正在采取行动,祂们现在应该立刻绞杀对方。   在网络世界中捕捉并追杀,这对于缪一来说是头一遭,有些难,但它尽量在做。   晶蓝色的丝须瞬间分裂成无数份,朝着每一个猩红的亮点围剿,红点则开始迅速撤退,以毫秒为单位的攻防战争拉开了。缪一要留住人工智能,甚至直接杀死它,而人工智能需要做的就是发送指令,让这两个异种的身份、地点通通暴露,并且为人类捉住祂们留下机会。   这场微缩的战斗发生在一台摄像头里,阿戈斯还不能够下场。祂当然也可以让触须缩小到可以钻进设备内部的大小,但那只是设备的硬件,并不能抵达真正交锋的位置。   这让阿戈斯不得不耐着性子等待结果。祂很   烦躁,明明是祂的事情,他有立场和身份,但偏偏没有用武之地,最后好像祂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这让最在乎名分的阿戈斯非常不爽。   也许祂即将到来的筑巢期也在加深着这种负面的情绪。   祂转向人类那边的“战场”   在人工智能发布的任务下,不少亡命之徒拥聚在了这里。许示炀年轻厉害,但他毕竟是一个异种特警,更擅长对付的是异种,双拳难敌四脚的情况下,他渐渐落了下风,只能保证自己身上的要害部位不被这些歹徒抽出的管制刀具刺中。   人类的战场,怪物的战场,是如此得泾渭分明,互不干涉,因为他们都在打斗中逐渐迷失了自己,根本无暇顾及外界现代的街道也瞬间退化成为了几千年前的斗兽场,无论哪一边,今天都要分出胜负和死活。   直到最开始的那个夹克衫男踹翻了角落里的一个小碗,并且在接下来的打斗中,这只不锈钢小碗变得坑坑洼洼,遍体鳞伤。   啊啊啊啊啊啊!!”   众人吓了一跳,包括本来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要被刺中脾脏的许示炀。   只见很是魁梧的夹克衫男此刻蜷缩倒地,他的脸上,眼皮的位置完全外翻,血肉淋漓,眼珠恐怕是保不住了,这样一道锋利的伤口,从眼皮延伸到了他原本握着刀具的手背,那里的伤口也同样深得见骨。   但绝对不是其他拿刀的亡命之徒做的。   围墙上,一只尾巴短得几乎像是断尾了的黑猫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然后呸地一口,吐出那些细微的人体组织物。   [恶心的人类,没长眼睛……就成全你。]   黑猫走了两步,和阿戈斯正对上,它的尾巴动了动,随后当着众人的面跳下围墙,回到了墙那头的小区里。   人类的战场冷却了,所有没瞎的人都看到了不远处一团奇怪的黑影,立体,硕大,而且会动。杀戮的兴奋褪去,肾上腺素不足以抵抗这种超乎认知的恐惧,这些亡命之徒都僵住了,看着黑影一点点地、又几乎是非常迅速地靠近。   力竭的许示炀嗬声不断,却强撑着伤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异种……   他不能让危险的异种靠近……   无论他现在是不是异种特警,身边这些人值不值得保护。   忽然,属于极度危险源的异种停住了。   因为祂也遇到了祂的“天敌”。   之前一直没有回头停下的温蛮,偏偏现在回头了,回来了。他出现在了这里,在任何一场胜负都没有决出的时候。   所有的生物都屏息了,人类的,非人类的。他们,它们,都无法控制自己地把目光投注向那个青年,在他淡淡的目光下身体和灵魂都为之颤栗。   羞愧感,不安感,兴奋感……   这些感觉甚至无法区分单一还是融合,更不提先后。   和温蛮的沉静比起来,他们之前通通都太吵闹了,所以他们现在也都被按下了暂停键。但只是暂停键,不是休止键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最终他们要为了抵达这个让人无法拒绝的青年面前,干掉沿途的所有阻碍。   而阿戈斯是目前距离温蛮最近的。   祂很有地势,但是祂却觉得,祂是离温蛮最远的,因为祂根本无法回头,也不敢回头。   温蛮的到来,也为缪一和人工智能之间的对决决定结局。人工智能在“看到”温蛮的第一时间,就放弃了它所有的计划,那些闪烁的红点全部从原本安排好的位置上撤退,挤在了唯一向外的窗口,透过小小的透视镜片,一心一意地盯着温蛮。   就像它无数分秒里履行的责任和指令那样。   晶蓝色的丝须不断地刺死这些红色光海里的亮点,红色边界正在不断收缩,而它却变得消极抵抗,甘之如饴地守在前排的镜片上。   现在的它,是发自内心地想要看到温蛮。   海伦。   [海伦……]   红色的光点一同闪烁,像一片别致的星海,其实很漂亮,但它们被困在网络的世界里,再漂亮,也不能被喜欢的人类看到。   [海伦,看看我……]   突然,一个红点极度闪亮,却不是爆发,而是迅速地熄灭。   缪一一惊,立刻想要阻止,但来不及了,人工智能被它的所有者、那个更暗处的主人强制召回。   [请看看我……!]   就在它最后微不可闻的愿望中,温蛮恰好瞥过来一眼,仿佛真的听到了,视线和它有了一秒钟的交接。   它愣怔了,但无法核实,它已经被强制回收,从外面广阔的天地,回到了从前那个极度闭塞的黑盒子里。它只能在一遍遍算法的模拟中去猜测,那一秒钟里的温蛮,究竟有没有真的发现它,在看它。   它的载体上覆上一只手,轻轻地摩挲,过了一会,轻笑道。   “在我不在的日子里,智脑,你背着我做了什么好事?”   ……   敌人消失了。   但危机并没有解除。   阿戈斯怔怔地伫在原地,仿佛丧失了所有行动的能力。因为祂根本不知道温蛮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究竟看到了多少。一贯敢肯定地说充分了解温蛮的祂,这一刻完全说不出相同的话。   祂不知道温蛮是什么时候有了祂所不了解的行为和计划,也不知道,温蛮接下来会怎么处置祂。   阿戈斯没有动,于是换温蛮动了。   他一步步的,向他的目标走去。他的手里,握着烫得几乎快要碎掉的阿戈斯的茧晶。 第77章   温蛮事先通过何秘书知道今天有一个局。   在这个局中,温蛮有要完成的“任务”,但并不需要他过多做什么,他只需要参与,这个计划就会被推动。何景推演完,也不得不感慨了一句:“说真的,温先生你的魅力在某种程度上,真是一种恐怖的能力呢。”   这样的人或许真的得配阿戈斯,只有阿戈斯有能力且心甘情愿地为自己的伴侣解决这样数不尽的麻烦。   当然,何景在整个计划中只给了温蛮“亮相”的任务,也是尽可能避免温蛮和司戎撞在一块。因为阿戈斯不可能置身事外,这件事绕不开祂,倘若真撞上了,温蛮也许还好,可阿戈斯那家伙一定会无法接受的。   何景当真是把八百个心眼都尽可能用上了,只是当温蛮发现胸前的那枚茧晶突然变得滚烫无比时,他做不到置之不理。本能让他停下脚步,直觉让他接近答案,甚至猜都不用再猜,最后一点点神秘的面纱也被掀开。   而比起揭示答案,温蛮更关心答案牵涉的那个对象,是什么样的情况、什么样的情绪,才会让他突然变得不对劲了?   于是温蛮走回来。   他折返回来看到的景象,说实话,除了视觉的冲击,剩下似乎都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内。之前堆放在那没有理睬的细枝末节,现在草蛇灰线,全部都和真相贴切吻合。   巨大的宛若没有实体的黑色怪物伫在那,但它不是一片单纯的黑暗,而是能够引发人强烈恐惧的存在。在人类的恐怖故事里有一种叫做“瘦长鬼影”的鬼怪,但鬼影的说法终归还在类比人类,祂的外形则已经完全脱离了“人”的范畴,甚至因为在战斗状态,无数根黑色的触须从身体里长出来,铺了满地。   祂不能相信,自己竟然用这么丑陋的模样迎接温蛮的回头。   茧晶越来越烫,温蛮觉得手掌都可以被那温度烫到融化,他不得不解下围巾绕在手上,隔绝了一部分温度后才可能继续握住它。   可对于祂来说,爱人解下了他们直接有着特殊意义的围巾,在这个时刻,似乎在说:他放弃祂了。   温蛮所厌恶的不能接受的,是身为阿戈斯的丑陋的祂,还是身为人类但隐瞒真相的祂?到底哪一部分的祂可以被赦免,祂会立刻和罪恶的另一部分割席。还是两部分的祂、所有的祂都罪无可赦?   罪已经定下,唯剩量刑的轻重。   祂的紧张与害怕,是最诚实也最可悲的本能反应。   阿戈斯所有的触须都在活动,这些蜿蜒的黑色溪流交错横生,躁动不安,祂在极度恐慌的情绪中,失控地迎来了这一次的筑巢期。   人类在这种级别的狂暴异种面前无力到了极点,即使是装备齐全、经验丰富的异种特警队全员出击,恐怕也不能制服。身为前异种特警队队员的许示炀深知这一点,他对眼前这只全然陌生的异种感到愤怒与一丝绝望,但还是努力地朝前走去,想要营救温蛮。   在任何一次危险中,许示炀都觉得自己有责任冲在最前   头。   而这一次还是异种,他希望自己即使退队了,也还有和当初一样对抗异种的能力与勇气。   这是他的信念。   许示炀想要逼近,想要驱赶,对于失控中的阿戈斯而言,这只是区区一个人类,祂不会花一点心思在他身上,但许示炀依然会死,死在阿戈斯无差别的攻击中。   而温蛮也往前走了一步,他弯腰,从黑色的乱流中捞起一根触肢,不偏不倚的,正好是一根他能抱住的。   明明看起来是那么柔软的物质,抱在怀里却硬邦邦的,于是,即使本来能抱得住,这样的触感和重量也抱不下去了。而且温蛮手上还有滚烫的“累赘”,他不得不再捞了一下。   平日那么有眼色、那么周全妥帖的家伙,现在好像脱了人皮就彻底傻了,竟然木愣愣的,一点反应和表现都没有。   温蛮就把触须当成挂钩,茧晶的绳子直接在触须上绕了几圈挂着,顺便解开围巾,露出红彤彤的手掌。祂就吓到了。   是祂做的,又不是祂做的,但无论是不是,祂已经把责任完全揽过来了。   被温蛮抱着的触须一下子变得柔软无比,充当安抚与撒娇的小怪物,而别的触肢,大的小的,粗的细的,通通涌来,且还那么有序,逐根包裹温蛮的手指,直到完全覆盖他的掌心。从远处看,温蛮的手臂就像连着一根黑柱,一直通向地面的黑色海洋。它们温柔,它们冰凉,成为最好的降温与安慰工具。   更多的触肢也在向这里涌来,也不知道温蛮究竟还有没有抱着怀里的那一根了,因为几乎所有的触肢都众星拱月般地围绕着温蛮。   他几乎被怪物包裹、簇拥,怪物跟随着他一起逐步地移动,成为他身后缀着的臃肿巨大的黑影。   [好难受……]   [蛮蛮……]   温蛮发现,他竟然能够听得懂这个状态下的司戎的呓语。   也许这是司戎的能力,也正因为听得懂,所以温蛮更相信自己没有认错。   现在这个样子亦步亦趋跟着他的,就是平日里西装笔挺的绅士。   如果不是直觉,不是感觉,温蛮怎么也不会把两者轻易地划等。他们之间顶多只有“黑色”这样一个相似的标签。不过,现在温蛮还是抱住了这个黑漆漆的大家伙的极小一部分,更被祂完全抱住。   这样的司戎很不对劲,温蛮心里也担忧,但他不得不先做一些事情。   他来到几乎力竭的许示炀面前。   “谢谢你许警官,感谢你最近一段时间的帮忙,我们直接的交易完成了,稍后,我会让人把你想要的给你。”   休菈曾经说过,他可以帮助许示炀恢复,由于许示炀深受阿宿僮的污染,他很容易产生极致的爱憎,并且饱受情绪反复起伏的痛苦,但只要把这一部分情绪抽掉,许示炀基本就可以回到正常了。但得益于休菈的口才,他当初好心和许示炀说的时候,被彻彻底底当成了算命骗子。   同样的内容,温蛮说却截然不同:他是IAI   T的研究员,他作为可以接触并研究阿宿僮的直接人物,只要一个听起来比较恰当的理由,就能让许示炀像抓住浮木一样紧紧地抓住这个机会。   因此,温蛮就以一个“能帮助人解除阿宿僮影响的实验剂”,诱使许示炀答应参与到这个计划中。现在,虽然身上负伤,可与即将得到的回报相比,一切似乎是值得的,但许示炀却拧着眉,目光中流露浓郁的质疑和提防。   温蛮你在饲养这些怪物么_”   温蛮实在不像被异种挟持的模样,他的脸上看不到一点惶恐,所以许示炀只能想到这个猜测。   温蛮抱着怀里的触肢,手掌轻拍,安抚对方的焦躁。而他的这份温柔是隐蔽的,掩埋在更多的黑色触须海洋下。   “许警官,关于这个问题,我无可奉告。”   温蛮说完,他的身边又多了一条晶蓝色的“丝带”。是缪一从监控的杆子上下来了。   “缪一。”当着外人的面,温蛮特意没有称呼何秘书的名字,而是叫祂的种称,“这里交给你,可以么?”温蛮的这句话包含了许示炀、这些同样看到了异种并且已经吓傻了的不法之徒,以及那个不算结束的案子本身。   但他的这个说法,却让怀中的触须为之一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僵硬的躯体又显示出祂的不安。   温蛮发现,这个时候的司戎简直过分敏感,备至的关心也许都弥补不了他纤细的神经,温蛮半拖半抱着他巨大身体的一部分,却感觉自己同时还要拢着爱人比沙细的心,于是颇感头痛。不过温蛮也知道,这样的司戎和平时的他反差太大,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而司戎现在无比地需要他。   阿戈斯的异常,会是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   阿戈斯是个能为了得到伴侣青睐而不断自我进化的神经病种族,通常情况下,阿戈斯都强得离谱。而爱人不能算祂们的弱点,得算是逆鳞。不过的确有一种情况,阿戈斯会陷入祂们自己相对的虚弱期——那就是祂们筑巢的时候。   筑巢期,是祂们爱情里永远摆脱不了、进化不掉的那条“尾巴”。   “很难受么?”   温蛮小声地安抚道,并且拖着这片巨大的黑暗沼泽往远处走,远离其他外人。   阿戈斯赖在伴侣的身上,不停地摩挲游走着。   祂看起来根本不像好好表达的样子,可这时候偏偏是温蛮最需要祂好好说话的时候,担心、焦急的情绪不免充斥在温蛮心头。   “司戎,说话。”   被叫出了名字,意味着这个本质上早就名存实亡的遮羞布终于被彻底扯了下来。   司戎自暴自弃般地收紧了力道,把温蛮整个抱起。   [嗯……很难受。]   [蛮蛮,帮帮我,求你。]   没有温蛮,祂一定会在这次的筑巢期死掉的。什么届时找个借口和温蛮分开几天,祂要收回这种狗屁不通的想法,没有一个阿戈斯能忍下明明有了爱人却不能和爱人一起度过筑巢期的痛苦。   祂一定会死掉的。   温蛮整个人被黑色的触肢顶了起来,他不得不伸手改抱住身边最粗壮的一根,而原先在他怀里的那根都已经被捂热了,现在猝不及防地失宠,整个触肢都伤心得发抖。   而其他的触肢,则跃跃欲试也想取而代之。   温蛮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简直心力交瘁,但他也真的担心司戎。   “我怎么帮?”   所有的触肢都唰地竖直,这预示了祂的兴奋。   [筑巢……]   筑巢。   筑巢筑巢——   筑巢!筑巢!! 第78章   温蛮问完,就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阿戈斯的筑巢期应该如何度过,这是不言而喻的。   可当温蛮看到司戎明显兴奋过了头的反应时,他又觉得自己问的问题并非愚蠢,而是有些危险。   如何陪伴一只阿戈斯度过祂的筑巢期……很遗憾,目前全世界的IAIT都不会有这份实验数据。   一边是对于未知的生理性恐惧,另一边是对于爱人的担忧。温蛮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司戎,我们回家可以么?你能忍得到回家么,或者我们找一个僻静安全的地方,但别在这……”   因为未知,温蛮做不到任何应对措施,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提议是不是对的、有没有用,司戎又会不会听从这些建议。   他能够管得住筑巢期的阿戈斯吗……   漆黑的异种停下疾走,祂环抱着温蛮、缠绕着温蛮的那部分身体灵活地游走着,似乎在示好,充分展现自己的无害。   [宝贝,别害怕。]祂喑哑的声音说着,[阿戈斯很安全……我会很小心、很小心的……你可以充分相信我,就像平时那样……]   [你说得对,我们回家,到家以后,一切正式开始……]   [好么?]   从祂的话听来,祂似乎还充分保有理智,是件好事。   但不知道为什么,温蛮却比没有得到回应之前更心悸了。   他被自己的阿戈斯伴侣充分调动起了战栗的兴奋。   阿戈斯永远受到爱人的情感支配,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祂们成为可塑的模子,但这不代表,阿戈斯就对祂们的爱人毫无影响。   只是祂们很狡猾,从来不说。   ……   温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司戎带回家的。   人类对阿戈斯似乎有研究,但现在看来,这些研究都太浅薄,都只是阿戈斯对于爱情的一种幼稚的炫耀。   祂们想让人类知道并记录的部分,才会成为固定流传下来的资料。   在熟悉的环境中,司戎原本还有所收敛的状态得到迅速的释放,祂的身体,除了还缠在温蛮腰间的几根触肢,剩下的都如河流一样一泻汪洋,挤满了家里地板的每个角落。原本的那些家具顿时挤挤挨挨,个个都显得十分委屈,但这么霸道又肆意的司戎,实际上最后也没有弄乱任何一个家具原有的位置。   祂和温蛮讨赏、卖乖。   [这些、这些……蛮蛮,我是不是把家里布置得很好?]   的确是的。   司戎和温蛮一样,对于两个人共同的家,有一种深切的执着,并且亲力亲为地用心布置。这一块,就都是司戎的作品。   这都是他们刚搬进来的事了,司戎却在这时候单独再提,成为别有用心。   祂是要告诉温蛮,祂已经把筑巢前期的布巢做好了。他充分上心,认真执行,是一位合格的伴侣,祂的一生都将以这样的标准从始至终地爱着温蛮。而祂,   只需要一点点奖赏,比如在筑巢期的时候,和祂一起待在他们的“家”里。   [你喜欢吗?]   祂低声温柔地询问。   但这种温柔,和司戎以往的状态并不一样,带着一点危险的意味,带着很多失控的可能。   祂当着温蛮的面,毫无掩饰、也无法掩饰地喃喃低语。   [筑巢……筑巢…………筑巢,筑巢…………]   得不到回应,祂似乎会一直重复地念下去。   温蛮感受到腰间那些触肢极度亢奋的情绪。司戎的筑巢期明显才刚开始,祂不会有情绪上的疲软与低沉,甚至还会继续一路走高,变得越来越兴奋。但温蛮却在这样一声声重复的呼唤中,原本那些对于未知的恐惧得到了不少缓和。   因为他倘若不给回应,司戎似乎就会一直这样念下去,而不是直接采取下一步筑巢的行为。   温蛮伸手,拍了拍腰间的触肢。   “……知道了,筑巢。”   尽管没有人听到,真正说出这两个字还是让温蛮孕育了一种别样的羞耻感。   阿戈斯一下子顿住了。   祂望向温蛮,痴痴的。   但温蛮看不到祂的眼,准确的说,温蛮还无法从一片漆黑中准确辨认出自己应该看向何处,所以他最有效的方式,似乎就是握着贴紧自己的那根触须,尽可能准确到位地传递他的话语,还有他的情绪。   温蛮朝黑色的阿戈斯微微张开他的双手,允许、接纳祂接下来所做的一切。   “你等会就是这样的样子么……”   温蛮表达得不太明晰,但他自己也很难说清楚他想问的是什么,又究竟希望得到什么样的回答。   筑巢期的阿戈斯严格上已经不能称之为通体漆黑了,它开始褪色,如今更接近深灰,并且在身体的中心位置掺杂了丝丝缕缕别的颜色。   司戎再度缠住了温蛮,一点点、慢慢地收紧包裹在温蛮身体上的力道。   [如果你可以接受,那最好不过……我会很开心……]   ……   这之后,温蛮就基本开不了口。   筑巢期的阿戈斯有着无限的精力,加上高敏的情绪,祂们的每分每秒,都要从爱人身上汲取到足够的肯定与爱意。一些很简单的行为、很幼稚的言语,阿戈斯都会一再地反复确认,直到满意为止。   现在,这只阿戈斯也是一样。   [蛮蛮,我可以被你吃下去吗?]   [可以吗?]   [我会很小心……不会撑坏你的喉咙和食管……]   司戎为此亲自给温蛮展示祂精挑细选的身体部位——   一根看起来并没有多大威胁的触肢,这时候已经淡成了浅灰色,并且已经悄然爬上了温蛮的脸,在他的嘴角边试探地流连。   可这并不是越细就越能承受的,温蛮反而会想起那些胃镜手术中深入的管子,他张了张嘴,想说“不”,但是他最后发出的只有断断续续的气   声。   没有得到爱人允许的阿戈斯会很安分的,绝对不会擅自行动,只不过祂会一再地游说。祂覆在温蛮身上,就像一层灰色的绸布盖住了雪白的背,可祂这样的行为,却导致了温蛮更多的抽噎。   “嘶……呜……”   温蛮大口地喘气,好像这样才能活下去。   他这时候脑袋一片混沌,还以为这是司戎心里不满,所以给他的惩罚。   他在剧烈的喘息中,握住唇边那根浅色的触须,含住它的端头。喉咙……食道……还不可以……但是口腔、口腔可以忍受,只要他握住这根触须不让它乱跑,情况就还是由他掌握……的吧……   “呜——”   温蛮睁大眼睛。   浅灰色的阿戈斯温柔地承托起温蛮的上半身,让他双腿跪坐在床上,浑身保持在一个相对最舒服的位置,至于双手,则被摆成放在背后的姿势,除了把重心倚靠在司戎身上,温蛮没有一点获取安全感的途径。   口腔中的触肢顺势地往食道口探了探,但很听话没有深入。   其他的触肢来蹭温蛮的脸,但它们可要粗壮多了,把温蛮的脸几乎都要遮住。   [我会先满足蛮蛮。]   司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祂愉悦地商量道。   [筑巢期很长……我们可以先用人类习惯的方式,这样蛮蛮就不会害怕,至于阿戈斯的方式,我们等到中后期,可以一点点地慢慢来……]   祂说着,触肢从食道口撤回了,继续盘踞在温蛮的口腔,感受被爱人口腔内壁包裹的温暖与幸福。   当然,祂也在好好地感受着其他地方的温暖,并且尽力地讨好着爱人。   攀在温蛮脸上的触肢,徐徐地刮掉了温蛮眼角渗出来的生理泪水。   ……   阿戈斯情绪最为高涨的顶点,祂诞下第一枚这个筑巢期内的茧晶。   司戎在第一时间把这颗无比硕大又光亮的茧晶献给温蛮,祂轻轻拍着温蛮柔软的手臂,把他从迷蒙中唤醒。   [蛮蛮,我上次送你的那枚茧晶烫坏了你的手,它不好,我们换一个。]   当爱人睁开眼眸,他被汗水浸润后的眼睛更为晶莹,让司戎几乎马上就想扔掉自己手上献宝的茧晶了。   “什么……?”   其实温蛮根本没听清楚,他现在几乎没办法有效地汲取信息。   司戎改口道。   [没什么,蛮蛮,我好爱你。]   那枚突然没了价值的茧晶被它的主人随意地掷在地上。   ……   在司戎的包裹下,温蛮到后期已经彻底丧失了对时间与昼夜的概念。   但巢穴里到底是由暗变亮了。   温蛮的身边,已经累攒了很多大小不一的茧晶,它们代表着每一次司戎充盈的情绪,现在它们熠熠生辉又众星拱月地堆在温蛮身下,陪衬他,陪伴他。   温蛮蜷缩地憩着,他的身上盖了一条浅白色的“毯子”,那还是司戎。   “几天了……”   随着他的疑问,司戎报了一个数字。   温蛮迟钝地回想了下,发现已经过了警局那边司戎扣留的时间。   “警局那边……你还在那么……”   温蛮不敢想,如果司戎在筑巢期的时候直接凭空从市局消失,会造成多大的混乱,他们前期为了洗脱司戎嫌疑而做的那些努力,就全白费了。   祂终于拟态出了人形的自己。   绅士穿着一件白衬衫,温柔地从本体中接过温蛮。   “蛮蛮,我有好好地遵守规矩,直到能离开的时候才走的。”   听到他这么说,温蛮松了口气,只要没出新的乱子,相信何景那边都能收尾妥当。   “我发现,你确实更偏心人类模样的我呢。”   司戎转了转眼睛。   “那蛮蛮对着这样子的我,应该会更热情可爱吧?”   绅士微笑地啄吻着温蛮的每一根手指。   “如果偏心这样子的我,就要拿出更偏心的态度来证明哦,否则两边都会吃醋的。” 第79章   司戎说到做到。   他展露贪婪,要求温蛮也展现诚意:倘若他更喜欢人类模样的“司戎”,就应该付出更大的爱意。   不仅爱要更多,而且不能与之前的混为一谈。仿佛温蛮做不到,他就会把人类的外表迅速收回去,可明明他是借着伪装的皮囊,才在最初有了接近与追求的机会。颠倒黑白、诱哄蒙骗……现在的阿戈斯祂坏透了。   而温蛮到底是惯着他,还是此刻有些昏然,最后竟然听从地做了。   人类有人类的方式。温蛮一直是人类,而当司戎拟化出人形时,他也全部依照人类的方式来。   可是前面那么多天,温蛮已经习惯了异种的无孔不入和狂风暴雨,现在绅士的徐徐稳进从容不迫,对他来说并不是放松和解脱,反而成为了一种无法言表的折磨。何况司戎还要求他更主动热情。   温蛮在最上方,司戎扶着他,温柔地鼓励着他。他们的身下还有一层柔软的“白毯子”,它没过两人的腿,也遮住了山堆一般的茧晶,偶尔随着温蛮自由地曳晃着。   可是光靠温蛮自己完全不够。   温柔也因此成为一件坏事,一点点地嵌进血肉中,带来无法解的痒。温蛮只得停下来,双手颤颤地撑在司戎的肩膀上,湿漉漉的眼光摇曳地落在司戎身上。   “你难道不帮我吗?”   他问。   司戎听得心都要爆炸了。   他马上就倒戈,成为温蛮的得力助手,不,应该说帮凶。只有帮凶,才会无原则地拥护、支持与溺爱。温蛮就在司戎的帮助下,迎来了一场堪称灭顶疯狂的洗礼。而一开始为了验证温蛮更爱“谁”的初衷,早就被抛得一干二净。   司戎不是真的人类,祂的拟态只是一种伪装,本质上还是阿戈斯那漆黑的本体。所以司戎不可能做到什么都和真正的人类完全一致,就比如祂释放的物质。   当司戎以人类的外表做出非人的行为时,怪诞感比他是阿戈斯的模样时还要强烈。   大量不是液体、但又比触肢要柔软有弹劲的“小触肢”朝着温暖狭窄的巢穴突进,争先恐后地想要在这里占据底盘,扒住每一块温暖的巢穴内壁。这太荒唐了……!也太超出人类的承受了!这样的人形绅士,和异种怪物又有什么分别?甚至比异种怪物的时候还要更过分!   温蛮修剪得光滑平整的指甲直接在司戎肩头挠出红痕。   不过,温蛮现在就是看到了,也不会心软后悔了。谁知道阿戈斯拟态出来的人形,表面像模像样,实际上是不是什么钢铁钢板,谁的手指甲有能耐在钢板上划一道痕迹呢。   温蛮忿忿地喃喃:“你之前是不是在骗我……!”   这句话需要搭配现在温蛮在接受的这些怪诞物来理解。温蛮觉得那时候的司戎,一定是提前做过功课才懂得伪装,否则温蛮就算想假装不知,在突然接受这样的怪东西后也会一下子破防崩溃的。本来还需要强行忽略爱人一些奇怪的表现,现在对比之后温蛮觉得   之前那些都太“正常”了,起码没有这么外露的非人部分!   司戎餍足地揽着温蛮,轻快笑道:“因为之前我不知道会不会吓到你……”   在惶恐的时候,很多蠢事都做得出来,而且还做得瞻前顾后,丑态百出。不过司戎并不感到难堪,关于温蛮的每一件事、每一个回忆,对于祂来说都是别样的,特殊的。阿戈斯没有让时间倒退与延长的能力,而爱人的生命又决定了祂们的生命,所以阿戈斯必须尽力地记住和爱人在一起的每分每秒,不管是好是坏。   “而现在我明白,我是被蛮蛮你爱着的。”   他得到了一个最好的答案。并且能够在筑巢期期间获悉,实在是更为幸运的事情。   司戎看着已经软瘫在他怀里的温蛮。   “我已经感受到蛮蛮对这一个‘我’的偏爱了。”   随着巢穴内壁的升温,贴挨着的“小触须”逐渐融化,化成澄清的水流,其后慢慢地,从逼仄的洞穴缝隙中潺潺流出。   司戎低头看着,咏叹道。   “真漂亮。”   ……   温蛮很少生气,特别是从来没有对着司戎生气。   但这次他是真发脾气了。   可见阿戈斯也有很坏的一面。   ……   当睁眼看到家里卧室的布置时,温蛮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第一次筑巢期,温蛮的体验感太强,以至于感受大于观察,没有办法得出一些可供下次筑巢期研究参考的数据。不过现在,温蛮由衷地希望,每次筑巢的周期最好间隔久一点。   随着司戎筑巢期的结束,一切也要逐渐回归正轨。   首先是案子的后续。据司戎当时筑巢期的说法,他是等到规定期限、经警方同意才离开的,现在温蛮能够联系外界了,才从何秘书那里知道,那时候何秘书去接人,刑侦的卢队长特意喊了邵庄陪同,见到何景的时候颇为不好意思和内疚——他们以为司戎在这些天的拘留生活中大受刺激,整个人都颓废了。具体表现为迟钝、恍惚、爱答不理,对任何人和事物都缺乏关注与兴趣。   而当两位警察看到只有何景按时来接人、身为伴侣的温蛮却没有到时,恐怕已经觉得这个事情彻底影响到他们双方的感情了。   当然,这也不代表司戎在整个事件中被认为完全没有过错,先前他滥用私人手段惩戒六位男性跟踪者的行为的确是违法的,只是他已被证实和杀人案无关。   何秘书的扫尾工作做得非常到位,被智脑买通作为刽子手的行凶者落网,他之前从事过一些不合法的行当,因此他也有能力实施把死者折叠塞进垃圾桶里的作案手法。但他说这个手法,是他的买家强烈要求的。   至于那位“买家”,刑侦那边大概是很难再往下查了。   智脑已经被它的主人强制回收,它的下场甚至不得而知。何秘书始终尝试追踪出一些蛛丝马迹,为此还把那天街道上所有的摄像头监控都移花接木地换了,拿回公司里挨个研   究,但人工智能的领域,即使是捕猎者缪一也束手无策。   不过他们最初的目的——为司戎洗脱嫌疑——起码达到了。   其次就是随着司戎阿戈斯的身份彻底坦白,几个人之间总算可以开诚布公地聊一聊了。   休菈圆溜溜的眼睛里隐含兴奋,他:“我们在开会么!秘密决议会……”   何景微笑地给了他一个眼刀:少说两句吧。说得越多,大老板就知道他们早就和温蛮沆瀣一气了,温蛮是绝对不会有什么事,他们可就不好说了。   要从守财奴这再把奖金抠回去,和直接挖他的心没差别。   休菈理解不了这么丰富的内涵,但是他起码看懂了闭嘴的信号。虽然心里又讪讪纳闷究竟哪句没说对,但他看到了大老板微妙的脸色后,很识时务地闭紧嘴巴了。   他不像何秘书那么在乎钱,只要能吃饱,就什么都不愁,所以不要把他的义骸壳子没收就行。   司戎看着两个异种同类,深感叹息:有时候同时拥有太聪明的下属和太愚蠢的下属,是一件有点危险的事。太聪明的,心眼子多,妥妥的精致利己主义;太蠢的,指哪打哪,一点不想,被卖干净了还不知道。   总之,司戎不太想承认是他自己的问题——   只要想到,他最大的秘密,成为了温蛮和这两个家伙心照不宣达成的默契,司戎就有点呕血。   温蛮接过休菈的话茬:“我还是想查下去。”   他说。   “即使人工智能可以抹除一切互联网的痕迹,但它本身就是一种痕迹。”   “我相信,它不是凭空诞生的,它背后的主人负责研发它,或者起码要购买它,有这样能力的人并不多。”   温蛮同时想起他之前一直试图从研究所内部搜查:因为那些寄到他家门的玫瑰和手写信透露出来对方对于研究所的研究有所了解,让温蛮怀疑送花的人是研究所的同事。   现在送花这一行为,又直接和智脑挂钩。整个事件越来越扑朔迷离,但同时也有越来越多的信息浮出水面。   潜在暗处的送花人,他的行为已经不再是简单的求爱骚扰,而有着更危险的意味。哪怕这一次是智脑主动指派人类犯案,但这个智脑是有人操控的,真相事实究竟是什么样的,还不能够轻易地下结论。   “倘若有人操控这个人工智能,他会不会通过智脑,知道你们几个的身份?”   温蛮也很担心这点。   “有这样的可能。”   司戎也没有隐瞒,一味地唱好。   但他表示他们也不是毫无保障。   “这些义骸,是完全与人类一致的,甚至可以通过神经元的监测。只要何景休菈躲在这个壳子里,没有暴露他们身上不属于人类的特征,就很难被证实他们真是异种。”   当然,这也意味着,他们需要躲在人类的躯壳里,可能完全放弃异种的身份,封藏异种的能力,就这样过他们的一生。   那这和被关在IAIT的实验室里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从一个透明的大笼子,变成了一个恰好能装下他们的鲜活多彩的笼子。   身为人类,温蛮天然存在着尴尬的立场,但他的思想却忍不住地向这些他所亲近的异种倒戈。   与此这样提心吊胆地过一辈子,不如把对方直接揪出来。   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 第80章   智脑固然能力可怕,但更可怕的是智脑的持有者。   何景总结道:“即这是一个和人工智能领域相关的研发者,或有能力持有智脑的买家,同时他还对异种有着相当的兴趣?或者从事与异种相关的工作?”   “最主要是,他对温蛮感兴趣。”   何景已经说得相当有技巧了,没有直白说这个人疯狂地迷恋温蛮。   不过语言的粉饰改变不了事实,司戎又不是好糊弄的傻子。司戎一想到有个人在暗中觊觎温蛮,并且以这样让人恼火恶心的形式,对温蛮的身心产生了不愉快的影响,他就恨不得直接粗暴地解决这个家伙。   司戎的表情变化很细微,但逃不过缪一的眼睛。何景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索性也摊开了明说:“休菈,你当时追踪的那份名单还在么?”   “什么名单?”休菈下意识接话后反应过来,何景指的是这个城市里对温蛮抱有爱意的人,他记得当时的景象,这座城市里潜藏着的对于温蛮的爱,就像大网一样铺织着,只不过平时藏在暗处,只有揪出来,才会让人为之震撼。   “噢!我翻翻!”   说着,他脱了义骸,扒拉着自己身上的绒毛,然后揪出一小撮。   柯蒂斯通常会把祂们记不清楚的事情刻在身上,比如祂们中意但目前还吃不到的猎物。柯蒂斯们虔诚地相信,只要始终坚持,有生之年一定会吃到一顿情绪的美餐。所以祂们的绒毛总是特别浓密,看起来就手感很好。   这会休菈揪了一撮,还恋恋不舍地看着那撮绒毛。毕竟喜欢温蛮的人普遍情绪高涨,对休菈而言这就相当于一整桌的美味佳肴,而祂提前探了店址,还没机会尝。   他扒拉着绒毛细数,然后开始报名字,最高的司戎和其次的许示炀当然被排除了。   听到一个相对熟的名字时,司戎的眉毛微不可见地挑了挑。一个,两个……司戎开始考虑,是不是要把警局,特别是异种特警队作为重点防护对象。自己的爱人也太受这些人类警察的喜爱了吧。   “不过我已经吃掉他的爱了,阿宿僮对许警官的影响也将彻底消失。”   这其中显然有司戎不知道的细节,起码司戎看到了温蛮为那位许警官欣慰舒的一口气。   绅士意识到,这可是排“第二”的家伙呢……这样一排序,总觉得有点微妙的不爽。   更不爽的还在后头,休菈和报菜名一样地报着名字。虽然司戎一概不知,但这些家伙都曾在他前面出现在温蛮的人生中,并以这样的形式留下痕迹。   阿戈斯是善于竞争的,但现在司戎更正,那一定是尚未拥有伴侣的阿戈斯。但凡有了伴侣,每一个阿戈斯绝对做不到大度。所以阿戈斯的传承基因里,真是好坏参半。而且绝大多数阿戈斯都是吝啬鬼,祂们不仅对外人吝啬,对自己的同族、后代也如出一辙。   追求阶段的经验被一代代刻入基因,成为祂们生来的宿命。而一旦阿戈斯得手,祂们就几乎不再分享与爱人有   关的任何一点东西。爱人成为祂们生命当中最神圣也最私密的藏品。只有极少数的阿戈斯可能大发善心,但绝大部分一定都或多或少栽过跟头,是自己淋过雨所以也打算撕别人伞的坏心眼。   温蛮本来对名单上出现的这些名字一概不在乎。在他看来,那些交际淡得根本不值得他记住。不过他现在改变主意了,因为休菈真的念得很长,和司戎的筑巢期一样长   温蛮并不是很想有这种联想,更不想在非筑巢期的时候有类似体验。   “回头看看他们中有没有符合范围的。”   温蛮抱歉地看向何景:“换了手机后,这些人的记录就从我手机里消失了,我没办法发给你。不过其中很多人,我对他们的认识恐怕还不如何秘书你届时搜集到的详细。”   何景闻弦知雅意,当即就说:“我这边统一做整理,筛选可疑人选。”   “当然,从逻辑上推断,排名越靠前,做出这种事情的概率会越大。所以说不定这是一项很快就能完成的事。”   “你辛苦了。”   温蛮真的觉得给何秘书涨得每一笔工资、发的每一次奖金都很值得。   等办公室里只剩下温蛮和司戎两个人时,温蛮也就顺势问司戎:“你当初是怎么和何秘书认识的?缪一这个种族,很喜欢金钱?”   “缪一这个种族已经濒临灭绝了,起码这么久以来,我只见过何景一个。祂们是天生的追踪捕手,但却没有任何的繁衍欲望,绝大多数时候,缪一甚至并不渴望活着,因为很无聊。”   “何景则是缪一中的异类,或者说,祂是缪一这个种族在基因里孤注一掷的自我拯救了。祂喜欢找乐子,并且对于持续维持的乐趣情有独钟。而钱是永远赚不完的,所以祂在这件事上乐此不疲,可能是为了保证这份找乐子的情绪始终高涨,他会在攒了一定数目后享受即刻花完的快乐,并等待着下一次祂的账户富裕起来。”   听起来是一件有点好玩,但又很不可思议的事。   再是异种作为主人公,更有了一种轻松式的怪诞。   而这是IAIT无法研究得出的数据:这个实验对象只有一个,祂产生的所有行为和情绪都归于祂真实地投身于这个人类社会当中。   何秘书热爱金钱的表面,是和自毁的对抗,是对生命意义的尽力寻找。   这个故事有了不可复制的鲜活。   同时,温蛮也注意到司戎话语里的一处细枝末节。   “很久……你已经多少岁了,司戎?”   在意识到这个问题后,温蛮难免感到好奇。   代入阿戈斯的身份,司戎有了崭新的一面,温蛮也就对他的很多方面都还不够了解。异种同样又是温蛮的研究对象。面前这个男人既勾起了温蛮研究的兴趣,也激发他对于爱人的关切。现在身份已经在两人之间开诚布公,这个问题也没有什么不能问的。   司戎诚实地说了,那个数字当然不至于很恐怖,但也绝对比温蛮的年龄要大得多。温蛮再一次切实地感受到司戎身上的非人感。异种就是和人类不一样的种族,也许司戎本来还会将让这个数字变得更加宏大,但未来,他一生的终点究竟在什么时候几乎可以预见。   这是温蛮早在阿戈斯的研究资料中知道的事实,但不知道为什么,落实到面前这个阿戈斯的身上时,温蛮有了一种感动和酸楚。   大概因为这是属于他的阿戈斯。   “司戎。”   司戎立刻应:“什么?”他有预感温蛮要和他说一些十分重要的话……比如他的年龄太大?   “在人生接下来的五六十年里,我们每一天都要一起好好的感受。”   这是温蛮顶多还能再活的时间。再多,概率微乎其微,还可能因为强求而剑走偏锋,陷入科学伦理的危险。   生命的尽头早在现在就可以看见。   司戎愣住。   “蛮蛮……”   他的确完全没有想到温蛮会对他说这样的话,在他们携手的一生才刚刚开始的时候。这对于阿戈斯来说,就是一种最高尚的承诺,几乎抵达了极致的幸福,又因为幸福,而有另一种极致的悲伤。   司戎觉得自己的“心脏”变快了,甚至产生了一种身体上的错觉:祂几乎又要迎来一次筑巢期。   祂的神经激素正在因为温蛮的一句话而错乱不正常。如果不是筑巢期,那么祂为什么会觉得心脏想要变成茧晶立刻跃到温蛮的手上?   不得不说,人类真的是生物中最会表达的物种之一。和人类在一起,会被他们的语言刺伤,又会为他们的语言动心。   不过司戎也会成为阿戈斯里绝大部分的“坏种”,祂不会把这份感想留进阿戈斯的基因里:祂不希望此后任何一只异种,因为想要体验和人类相爱的滋味,品尝来自人类爱情的快乐,而因果颠倒地先选择变成一个人类。   温蛮只有一个,温蛮带给祂的所有体验都将是独一无二的。也许后来还会有别的异种爱上别的人类,但司戎不希望是借由祂留在传承基因里那份他对于祂的人类爱人的爱意决定的。   “蛮蛮,我可以在这里变回原来的样子拥抱你吗?”   “现在……?”   温蛮下意识迟疑,但他也看到了司戎温柔沉静的眼神。   说这句话时的司戎,是完全真诚的,坦诚的,这句话不是他的伎俩,即使被拒绝他也完全不会介意,那么温蛮怎么会舍得让他被拒绝?这只是一个很小的请求。   “会有被外面看到的风险吗?”   “把窗帘拉上就好。”   司戎知道,这是温蛮同意了的意思。于是他说完,帘子自动阖上。   温蛮忍不住盯着地上的阴影,在想那是不是又是司戎的一部分,现在他看任何黑色或接近黑色的东西,总会认为那是司戎隐匿的地方。   司戎忍不住笑道:“是电动窗帘。”   “在我是人类模样的时候,我会尽可能完全以人类的方式和你在一起,遵守人类社会的准则和潜规则。”说着,他又玩笑地加了一句调侃,“毕竟蛮蛮就是更偏心这个模样的我,我当然要好好表现。”   正因为知道他是故意说的,所以温蛮听得哭笑不得。   而随着司戎话音落下,他在温蛮面前逐渐由人形变回了阿戈斯的原形——   在昏暗没有光线的室内,西装延展、融化成为更漆黑纯粹的怪物,司戎的身体就这样一点点地转化,然后扩散,将温蛮包裹在中间。但他依然保留有他的那张脸,人类的头颅和无边无界的黑暗相融在一起,极致的恐怖随之诞生。   祂既想释放本体,最亲密地贴近自己的爱人,又真切地以为,温蛮的确更喜欢人类自己的脸。   阿戈斯抱住爱人,头轻轻靠在温蛮的肩上。   “抢先变成人类,是我做过最危险,也最正确的决定。蛮蛮,要听一个阿戈斯的故事吗?” 第81章   温蛮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司戎筑巢期的时候潜移默化习惯了,对于他现在这样半人半非人的形态竟然没有太多毛骨悚然的恐惧感。当然,生理上的不适应感是难免的。   但温蛮没说,否则总归有些打击司戎的自尊心。   司戎口中说的话,要比他的外形更吸引温蛮的注意。   阿戈斯具有拟态能力,但祂们的拟态并非随意,祂们只有一次决定拟态对象的机会,然后终生在本体和那一种生物的拟态之间变换。所以,所有的阿戈斯都会慎重地抉择,祂们也都将选择的机会留在了祂们遇到自己的心爱时。随后奋不顾身地拟态成为自己伴侣的同种族。   而且祂们与伴侣在一起后,几乎朝夕相处,除了固定的筑巢期必须以本体的形式释放度过,阿戈斯的一生都几乎固定在拟态的模样。祂们是如此心甘情愿地成为和爱人一样的“存在”。   司戎一定也是这样。   温蛮无比确信他对自己的爱。可是此刻,随着司戎即将展开他个人的故事,温蛮忽然想到一个他先前忽略了的细节:司戎的确拟态成为了人类。可在遇到温蛮之前,司戎就已经选择成为一个人类了。   这个发现让温蛮有些心跳失速,有些冷。   有些紧张,甚至无法控制地深入发散联想,进而因为联想到的内容而预先有了难过。   温蛮的洁癖限定在他的“家”,从物质到精神,苛刻到极致。司戎最初脱颖而出,就是因为他完美地符合了温蛮的期待,甚至主动超出了那些要求,做得更好。温蛮在尝试经营这段伴侣关系中,逐渐忘记了一开始只是尝试,他全身心地投入,没有想过任何后悔。   如果现在告诉温蛮,司戎变成人类不是因为他,而另有他人,温蛮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受。换做过去的他,对于爱的精神洁癖一定会让他发作;可是换做过去的他,好像也只要求相亲对象的未来,并不过分苛刻他们的过去。司戎过往做得实在太好,越好,总是越被苛刻,越不能接受他的一点点破灭。   温蛮的心绪起伏波动,司戎作为伴侣自然感知到了。漆黑的本体更拥紧了温蛮,释放出让爱人安心的气息。   温蛮觉得自己算是完蛋了,因为他已经习惯了司戎的拥抱和气味,任何一点情绪的波动都最终会被对方安抚。温蛮只能选择先倾听这个故事,然后在面对未知的内心,做可能要做的抉择。   男人英俊的脸庞倚在温蛮的肩颈。贴近这里,他的声音、他的故事,都清晰地传入温蛮的耳朵——   “阿戈斯的繁衍,和祂们的伴侣没有关系,比起‘繁衍’,‘传承’会更适合我们。”   司戎这个故事的开头很宏大,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故事,更是一个种族的故事,这让温蛮暂时放下了情绪,跟随着司戎的讲述,一起沉浸到另一个陌生种族的世界。   “有伴侣的阿戈斯,祂们的寿命取决于伴侣的寿命,而一生中找不到伴侣的阿戈斯最终也会迎来他们的泯灭。阿戈斯的所有感情、记忆都将追   随着爱人而去,只会留下一枚空空如也的茧晶,这就是下一个阿戈斯的雏形。”   温蛮忍不住问:“这算是转世么?”   司戎否认了。他说:“一个阿戈斯在祂生命走向终结的时候,就永远死去。留下来的那枚茧晶,只是一个死物,充其量是种族的共同基因,这些基因决定了‘阿戈斯’的种族属性,但个体的感情、记忆还有爱人,才决定了每个阿戈斯究竟是谁,会成为什么样的阿戈斯。”   司戎温柔地和温蛮分享自己这个种族漫长的衍化,其中还包括属于祂们传承里的那些故事。   “我们认为,这些遗落的茧晶,是一个静待的空壳,等着未来某一天,世界上又出现一个新的完全属于爱、追随爱的灵魂降生,它会选择自己想要成为的生物,最后发现,阿戈斯是最适合它的,它就会欣然地投入这枚茧晶里,由一个游荡的灵魂,成为一个崭新的生命。”   “阿戈斯别的方面小气,但在这件事上,祂们愿意给某些可爱的灵魂一个机会。阿戈斯拥抱着这些未来的同族,留在茧晶里的种族传承,会在未来某些时候,给这些追逐爱的灵魂以方便之门。”   司戎在讲述这段话完后转而哂笑,对他自己。   “但年轻时候的我不喜欢。”   故事似乎迎来了转折。   温蛮听得入迷,为阿戈斯这个种族,为司戎是阿戈斯这个种族,也为司戎叙述的技巧。他虽然没有插话,但目光中流露他的沉醉其中和些许催促,在司戎看来,实在是太可爱。   于是,亲口揭露自己年轻时候的狂妄和愚蠢,就变得没有那么羞耻与介怀。还会期待地想,爱人会不会被等会自己说的那些糗事逗笑?如果是,那些算一种荣幸。   “我不能理解我的同族、我的前辈们因为追求伴侣做的那些疯狂,我把祂们归为了愚蠢的傻子,不自知地被种族的基因所统摄,还天真地相信那些美好但蒙人的故事,以为自己是全世界全宇宙最痴情的那一批家伙。究竟是行为决定本质,还是基因影响行为,在当时的我看来,是后者,而我不愿意,甚至,我恐惧成为基因的提线木偶。”   “我以为,只有背离整个阿戈斯的种族行为,才拥有自我,才算完整独立地活过一次。”   “在亚成年后,其他的阿戈斯寻觅自己的终生伴侣并随后拟态展开追求,而我‘背叛’了这个种族,抢先用掉了唯一一次需要用在伴侣身上的拟态机会,从此来到人类的社会。”   故事的发展完全出乎温蛮意料,他介意的是全然不存在的,那些压在心上的石头最后被证实是假的泡沫模型,虚惊一场,让温蛮意识到他对司戎有多在乎。司戎还是被证明了“纯粹的忠诚”,相反,温蛮率先的怀疑好像成为了另一种“不忠”。哪怕这个念头很轻微,甚至温蛮自己后来也打断了这个想法,但他自己会在心里,为曾经有的这个念头羞愧。   他垂下眼,缩进温暖的漆黑怀抱里。   这时候,司戎阿戈斯的本体已经释放得很大了,也许整个办公室的空间   都被占满。他的头也离开了温蛮的肩膀,拟态随着故事的讲述彻底变回原形。在阿戈斯的故事里,他以阿戈斯的模样面对温蛮,似乎更为合适。   无需人类的外形,只要相同的气息与感觉,温蛮就拥有最完全的安心。   “那为什么你想拟态成为一个人类?”   温蛮心里这样想,也这样问了司戎。   司戎沉默了片刻,但还是给了温蛮他没有粉饰过的最真实的答案。   “阿戈斯追求爱人,是祂一生最重要的选择。无论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祂们一旦选择了想要追寻的伴侣,就没有回头的机会。阿戈斯付出了全身心,以此为乐,但不代表阿戈斯不需要从爱人那里得到相应的回报。我们想要爱人的爱,爱人的肯定,爱人的赞赏,而且越多越好……从这一点上来说,阿戈斯同样很贪心,同样很挑剔。而据我所知,人类这个种族对爱情并不算忠诚。”   “我以为变成一个人类,就不会遇到一个会令我心动的人类,就可以摆脱阿戈斯基因里对我的影响。”   但谁知道呢。   命运的玩笑,命运的恶意,还是命运的好心。   司戎轻率而疯狂地选择先拟态成为人类,但最后他还是遇到了一个让他爱得无怨无悔、甘之如饴的人类。   司戎说这话的时候口吻是幸福的,但是温蛮听完却没有那么开心。因为他发现自己刚才的那份对于司戎过去的揣测、暗下的罪责,实际上无比吻合司戎当初对于人类的负面印象。   爱情里不忠诚的行为不只限于移情别恋,怀疑和撒谎也是一种不忠。   “我打破了你过去一直忠实履行的原则。”   “你是改变了我。”司戎纠正,“让我变得更完整了。”   “可你最后还是变成了你以前不想成为的样子。”   如果司戎呈现在温蛮面前的“完美”,是以改变自由的意志换来的,那温蛮会很难过。这样的结果,也许也在侧面证实司戎当初的轻蔑:阿戈斯的爱情究竟是祂们的选择,还是基因的作祟。   这种宿命,可能不是浪漫,而是悲哀。   “可我当初的想法不一定是对的。它只是我在这个时期的观念。”   黑暗中走出温柔的绅士,他接替自己的本体,以人类的方式亲密地拥抱、亲吻着自己的爱人。司戎轻触着温蛮的唇瓣,一下、一下,在细密轻柔的啄吻间,哺喂他的爱语,他的坦诚,他的忏悔。   “那时候的我太年轻,太轻慢,对于一无所知的事,却可以胆大包天地评价。我很庆幸,上天愿意让过去的那个我栽这个跟头。”   “在当初我看到蛮蛮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完蛋了,我要给不知道多少年前的那个自己擦屁股了。”   男人现在气定神闲地把自己批得什么都不是。   拥有了爱人以后,这些面子里子对于阿戈斯来说从来都不重要。   可司戎也不是全然沉稳的,他在和温蛮的亲吻中着迷,呼吸逐渐有了起伏。   “蛮蛮你不知道,在我意识到的那个瞬间,我的心情实际上有多么雀跃,多么快乐。”   而且谁能保证司戎是第一个“叛变”种族的家伙呢。指不定多少阿戈斯都有这么自负轻狂的时候,但上天宽容地对待了每一个这样的家伙,给予他们一次宝贵的机会。而所有喜滋滋痛改前非的阿戈斯,他们可以把这种糗事分享给爱人,但绝对不会留在传承的基因里。   司戎现在对这份阿戈斯的种族共同传承,算是看得够透了。   不就是一份集体参与作弊涂改的“满分答卷”么。   祂反正也这么干。 第82章   那司戎又是怎么能在看见温蛮的第一眼,就断定这是祂的命中注定呢。   科学中的探究,爱情里的好奇,都让温蛮想要弄明白这个问题。   不过这个司戎可就说不明白了,而且他也不是那么在意。在司戎看来,他已经得到了最好的结果,再去溯源究因,没有多少意义。命运是无法猜测的。   在说完后,司戎重新变回了阿戈斯的模样,巨大的黑体把整个空间塞得满满当当。温蛮已不是坐在沙发上,而是陷在爱人巨大的身体里。   “蛮蛮,这个故事令你不高兴么?”   温蛮摇头。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刚才我感觉到了你的不快和难过。”   所以他又变回去,希望解除拟态会让他们彼此的心更贴近。   “阿戈斯在得到伴侣的爱后,就会与之相应地感知到爱人情绪的起伏,这帮助我们更好地及时关照到爱人的任何一点变化,满足爱人的需求。”   这是阿戈斯的研究资料中所没有的。温蛮才知道。   难怪司戎总是过分体贴,并且随着时间推移,这份体贴没有稀释,还进一步深入,司戎越做越好。   阿戈斯基因里的传承只提供模板与参考,但爱的本能要靠每一个阿戈斯亲自开发挖掘。只有当祂们赢得了爱人的爱,祂们才会进而拥有更匹配爱人的爱的能力,在接下来做得更好。   换言之,温蛮对司戎的爱,决定了司戎这只阿戈斯有多大的能力。   解剖自己的阴暗,把不完美的那一面坦白,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前脚司戎刚这样做了,那么温蛮也不希望自己“输”给司戎。   “在故事没有听完之前,我在为你可能不曾属于我、而属于另一个让你心动过的人感到难过;在故事听完以后,我为自己的曾经有过的猜测而羞愧不已。就像你说的,人类并没有那么好。我当初给你的那张婚姻契约里分条列项,巨细无遗地记下了许多希望你能做到的事,但实际上有一些我自己也没做到。”   “我不够坦诚,也有隐瞒。”   阿戈斯太庞大了,温蛮只能拥抱住祂的一部分,温蛮也诉说他的故事。   “在没有真正和一个人在一起之前,我最亲密的只有自己。我记事起就没有家人,接受社会的集体式抚养,当然也没有得到过爱,更没有奉献过爱。我所有对爱人的要求与期许,都来自于我怎么对我自己。我当然不会对自己说谎、不会对自己隐瞒,所以我拿这些以为验证过了的要求来寻找伴侣。这也是我的年轻和幼稚。”   “就比如买戒指那次,我对你说下班了自己回去,中间却独自一个人去定制对戒,往严苛了说,这不也是一种撒谎和隐瞒么?从那时起,我就明白以前自己提出的要求在一些时候不切实际。百分百的坦诚,这世上也许的确有人可以做到,但我已经证明了自己是做不到的。在如实告诉你和想要给你一个惊喜之间,我不自觉地选择了后者,我过去坚持的原则开始有了改变和让步。不撒谎永远是对的,但也许会在某些时候、某种程度上牺牲爱情里另一些也很美好的东西。”   “后来我就在想,我的那些要求,一定也在某些时刻让你左右为难。如果可以,我不希望你为难。”   司戎很惊讶也很欣喜温蛮愿意和他说这么大段的话。温蛮的爱当然是真挚的,阿戈斯完全能够确认自己爱人的心,但不得不说有些时候,温蛮并不是那么外显。   司戎也从温蛮的这段剖白中读出了很多信息。   “所以蛮蛮其实很早就发现我不是人类,而是异种了。那是在什么时候?”   之前刚表示过不在意的人,到头来还是忍不住好奇在意。   温蛮蹭了蹭阿戈斯的本体,很柔软安心,如同司戎给他的感觉一样。   在完全放松的环境中,一些往日没说的话似乎有了更轻松脱口的氛围。   “在我越来越爱你的时候。”   “是你说的,阿戈斯会在伴侣日久天长的爱意里,越发清晰地感知到爱人的情绪。那反过来也是一样的。人类虽然不是实打实拥有这样的能力,但只要肯留心,一样会发现爱人身上的点点滴滴。我又不是傻瓜,你也从来没有特意想要隐瞒,那我会发觉,也是迟早的事情。”   如果非要准确到每一个时间点、每一个事件——   “最开始觉得奇怪,是在B市遇袭的时候……救我的那只阿戈斯就是你吧。毕竟阿戈斯不会多管闲事。但那时候,我没有想过我的爱人会是一个阿戈斯。”   “后来是回A市了,我在商场遭遇危险,你从家里来得很快,快得直接露出了破绽,我就确认你不是人类。但异种有很多可能,甚至有可能不是人类也不一定是异种。我只知道,我的爱人,他很傻,直接把底牌泄露给了我。”   “在心里有了一点猜测后,我就没有再想过这个问题。与其花时间去刨根问底,不如直接问你,我知道你一定会告诉我答案。可这个答案会影响什么吗?我的爱人他真正的模样,并不影响他爱我,也不影响我爱他。”   司戎彻底失语。   本来是他很会说话,但此刻,他觉得自己还是甘拜下风,输给温蛮。温蛮可以在爱里有那么多条条框框,那么有原则,也可以这么没有原则。   而让温蛮从“极有原则”变得“没有原则”,是司戎这辈子都可以吹嘘的本事。   可他也许比其他的阿戈斯还要更吝啬。现在的大环境不好了,人与异种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微妙紧张,司戎既不会向IAIT的人类研究员吐露炫耀,也不情愿把自己的爱人在种族传承里留下只言片语。他的余生,只能自己反复地品嚼这份甜蜜,并让有关温蛮的一切记忆、一切情感,成为自己生命终结时最美好珍贵的随葬。   事实证明,祂并不是阿戈斯里真正离经叛道的那一个。   那祂要做最吝啬、最贪婪、最自私的那一个。   “蛮蛮,我提前和你忏悔,和你保证——在你死后,我也将随你立刻死去,我唯一会留下的那枚空壳茧晶,我希望它被死后的你握在手中、留在怀中。然后我想要一场大火,让我们一起彻彻底底泯灭在这个世界。”   “我不想有新的生命,借我的茧晶来到这个世界。”   “那枚茧晶,它只能属于你。”   温蛮静静地拥抱着祂,然后轻声责骂祂。   “活都还没活够,就开始想死的事情了吗?”   司戎说不是的。   “正因为接下来的五六十年,我的每天都要切实用在蛮蛮身上,我不想浪费时间想死亡的事。而当死亡真正来临时,我来不及想,就要随你而去。所以就现在想好了,然后一直等到施行的那一刻。蛮蛮,你觉得这个主意好么?”   连死亡,司戎他都充分地征询温蛮的意见,以做到最好的优解。   温蛮想,他以后不想再看到阿戈斯的研究资料了。他不想再过多了解这个种族了。因为司戎就是他心目中独一无二的“阿戈斯”。   他不需要通过其他的形式,再了解阿戈斯。   他不愿意。   ……   他们又回到了往常的生活,只不过随着司戎身份的坦白,很多原本牵涉秘密的事现在都可以无所顾忌地聊,司戎在温蛮面前越来越放松,有时候仗着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随意就现出了阿戈斯的本体,温蛮看着看着也习惯了阿戈斯的本来样态。   只不过由于本体黑漆漆的模样,哪怕知道是干净的,但温蛮潜意识里总是觉得家里被乌漆嘛黑的东西抹了一遍。   对此司戎委屈不已。   “阿戈斯就是这个样子……我只有筑巢期的时候不是,如果蛮蛮你不喜欢黑色,那我会尽量缩短筑巢期的间隔,这样你就可以多见到非黑色的我了。”   温蛮没想到会被司戎察觉出来,可能是度过了筑巢期的伴侣之间感情联结更深厚的原因。起初他还很内疚,结果听到司戎讲什么筑巢期,温蛮的安慰和示弱一下子都收回去了。   “黑色挺好的,显瘦。我没不喜欢。”   司戎噎住了。明显温蛮看出了他的小伎俩,故意这么说的。但是这话还是猝不及防地痛击了阿戈斯,祂忍不住审视自己,然后努力地缩回一点身形,期期艾艾地挤到温蛮身边。   “蛮蛮……”   温蛮任由一大团黢黑的东西包裹住自己,在自己身上磨蹭。阿戈斯的身体在面对爱人的时候,有着非常舒适柔软的触感,但祂的本体太大了,磨过皮肤时依然会有轻微的挤压感,温蛮觉得有着痒,同时他自己本身也偏敏感。   他微微别开眼,清了两声嗓子,问:“司戎,你筑巢期一般间隔多久。”   “蛮蛮?!”司戎意识到大事不妙:温蛮对筑巢期似乎有了一些看法,阿戈斯可不想在这件事上让爱人有一点点的不愉快。   那何止是失职,简直是会被钉上耻辱柱的事。就算司戎藏好了,绝对不漏到阿戈斯的传承里,也足够让他自己羞愤终生了。   阿戈斯立刻由本体变回了人模人样的绅士,着急地抱住温蛮。   “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让你不愉快了吗?”   他真诚的内疚,搭配微乎其微的心眼,道歉的时候就用温蛮更喜欢的模样出现,希望能为自己多扳回一点赢面。往日的气质和气势一点不见,心甘情愿做有项圈会打滚摇尾巴的小狗。   阿戈斯有长尾巴吗?   温蛮不由得深入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没有不好。”   “是太好了。可以略微不用这么好。” 第83章   生活回归常态,至少明面上是的。   而温蛮最近在考虑要不要离开IAIT。   只是一个忽然冒出的念头,还没算真正下定决心。而温蛮会有这个想法,只会是因为司戎。   温蛮身处IAIT,知道很多时候IAIT的做法让人诟病。不分国界、不分人种,人类在排除异己方面天生不学自会,有着一种卓绝的狠心,会有各种事实和理由,让他们一些实验并不感到愧疚。   温蛮是IAIT中的温和派。但温和派并不代表从来没有参与过任何一次实验。小到抽血,大到对死去的异种解剖,温和派也亲自动过手术刀。   可他的爱人是一个异种。   哪怕温蛮所在的小组、研究所不曾接手一位阿戈斯,世界上任何地区的IAIT也都不曾亲自捕捉、研究过一位阿戈斯,但研究永远不会停下,未来随时有可能挥刀向更亲密与更不舍。不管这些异种被人类以什么样的名字、什么样的分类方式区别开来,祂们却说着彼此能够听懂的语言。   只有人类,和异种格格不入。   没有任何一项研究表明,人类与异种存在交叉关系,也可能没人研究。总之,人类和异种在概念界定上泾渭分明。   温蛮却有了“跨界”。这很危险,眼下知道的除了司戎,无外乎再加上何景和休菈。可如果IAIT知道,或任何一个抵触异种的人类知道,温蛮和司戎的生活就将迎来无穷尽的巨大麻烦,甚至是灭顶之灾。   就比如智脑和它的主人。   温蛮不会抱期待,觉得智脑可能藏下它所看到的信息,智脑没有做这件事的理由。所以危机也许早就在他们近在咫尺的地方,伺机狠狠咬上他们一口。但现在这个关节点离开IAIT,无疑把信息的战场拱手相让,他们将对智脑和其主人的身份更难以确定。   这也是温蛮迟疑的主要原因。   因为有这层顾虑,温蛮还主动和司戎提过,让他尽可能地远离IAIT,明哲保身。从最基础的不送温蛮上下班开始。   “这不行。”   司戎义正词严地拒绝道。   “蛮蛮,你不能剥夺我最基本的权利。”   听他讲得这么严肃,温蛮颇为无奈地纠正。   “只是为了安全起见。”   “那也不可以。这是我的职责与权利,是我每天为之幸福的源泉之一,因为害怕潜在的敌人就畏手畏脚,阿戈斯从来不做因噎废食的孬种。”   从异种到孬种,可见司戎是真的有情绪了。   男人整了整自己的袖口,作势要去找何景要个结果:“我让何景现在就把那家伙揪出来,我弄死他。”   阿戈斯在爱人这说的话,一般直接作直意理解就好。那么论单体攻击,这个世界上有哪些生物个体能够敌过阿戈斯?这是科学界研究的空白。也最好不要补上这类的空白。   温蛮也不知道司戎是摆情绪,还是真的打算这么做,但基于这家伙真的有   可能干出这种事、以前也的确做过类似的事,温蛮赶紧喊停。   “好了好了,一切照旧。”司戎才作罢。   但这之后,男人还是趁机讨了很多福利。   夜晚,黑暗幸福地胀大,最后又温馨地缩小,最后满满地铺着整张床,成为与黑色被单相融一体的存在。   温蛮枕着枕头,更枕着阿戈斯巨大柔软的本体,他在爱人全方位的包裹下安稳地陷入熟睡。阿戈斯会遮住外界的一切干扰,甚至一切外界,用黑暗把自己的伴侣密不透风地圈起来。而和祂心意相通的爱人并不对此感到恐怖,只有一种如同回到子宫羊水中的幸福。   而司戎之所以能这么嚣张,本质上还是温蛮惯的。   并且在这件事上,其实温蛮自己也秉持“与其畏畏缩缩,不如主动出击”的观点。只不过放在爱的人身上,总会比对自己多一分顾虑。   ……   最终,他们还是一切照旧,生活照旧,工作照旧。   随着司戎回来,温蛮的精神状态逐渐恢复到了原来,而他对他人的吸引力似乎也伴随着一种周期性的变化,从高峰回到了常态。   相比之下,与日俱增的是实验室里通宵亮的灯、垃圾桶里的咖啡包装还有一些褶皱的礼品袋。   他同事们里的那些追求者,似乎因为温蛮生活过得好,又心照不宣地缩回了暗处。   静静等待下一次,温蛮在感情中落难窘困的时刻,他们再以骑士的姿态出现。   为此,大为舒气的绝对是温蛮的直系领导褚主任,否则她会觉得自己每天忙的不再是正经的工作,而要不断地为温蛮在工作场所中的情感关系调停,维持整个研究所青年男女之间表面的平静。   所以温蛮的感情生活稳定实在太好了。   褚主任衷心地祝愿温蛮和他的对象天长地久。   不过,结了婚的青年,竟然魅力不减反增,比他当初刚进研究所造成的轰动还要夸张……这一点也是褚宁完全没想到的。   看似嘘寒问暖,实际上不就是趁虚而入、破坏别人家庭么……她是搞不懂现在这些小年轻了。   背后这些涌动的人心,温蛮并不知道。喜欢他的人不计其数,但被拒绝后还敢一再地突出表现的人并不多,被温蛮拒绝的人,似乎更青睐保守的方式,以求在温蛮那里塑造一个相对良好的形象。不过即使温蛮知道这几l天研究所里的变化,他也不会在乎。   午休时候,方灵莹端着咖啡,状似不经意地从温蛮背后绕过去,坐到了他右手边的休息座。   “温老师,红豆糕,要不要尝尝?”   方灵莹比温蛮的岁数要小一些,撇开工作,她在行为和性格上都是标准的小女生,经常会带零食来研究所和人分享。   温蛮瞥了眼,竹制的礼品盒一看就是高档包装,红豆糕上撒了一些雪粉,看起来食色俱佳,的确勾起了温蛮的一些食欲。   他最近被司戎逐步喂回了原来的体重,胃口也比之前好了很多,刚才吃过午   饭了,但现在却觉得还能再吃一些。而他和方灵莹的关系,在前头零零总总的事件加起来的基础上,总归比起其他的同事要好一些。   “谢谢,我拿一块吧。”   看着温蛮从盒子里捻走一块吃下去了,方灵莹炫耀道:“怎么样?好吃么?这是D省有名的特产,这次我哥到D省出差,我特意让他捎回来的。”   温蛮点头。他相信即使这个红豆糕是那地方的特产,这个盒子里的红豆糕也一定是头部的贵价。   一个人的时间与精力花在哪里,可以直观检验他爱的浓度。方家兄妹的感情确实很好,温蛮记得以前自己还为此产生过艳羡的情绪,但好在现在司戎一个人弥补了他过往缺失的所有爱人与家人的空白。所以温蛮不会再因为别人拥有的温暖而情绪波动了。   “下次有机会,我也带一点东西来分享。”   温蛮主动礼尚往来。   倒不是一还一的泾渭分明,对于温蛮的性格来说,他反而比以前更主动与开朗了。   方灵莹亮了亮眼睛:“哇,真的?那我等温老师。看来最近温老师心烦的事情解决了。”   温蛮看了她一眼,默认了她的说法。   温蛮介意被人知道生活的隐私,但不会介意别人观察到他生活的状态。司戎确实完全地改变了他的生活,温蛮愿意自己身上那些因司戎产生的改变痕迹被别人看到。   “对了,有个事情想请教温老师。”   “当初奥索兰不是在一组么,它在寄生人体后表现出了对温老师你强烈的喜爱……”方灵莹一边觑着温蛮的表情,一边徐徐推进她的说辞,“奥索兰在它的求偶期有明显的求偶意愿,温老师有在其他异种身上发现吗?”   红豆糕是很甜,不过它也不仅裹了红豆馅,还有小女生的真实目的。   温蛮默不作声,显然他不会问,而是等方灵莹自己吐露下文。   方灵莹见温蛮就是不接招,眨了眨眼,到底认输。   与其弯弯绕绕,和温蛮沟通倒不如直来直往。   方灵莹也算是有些了解温蛮的脾气了。当然,红豆糕也是她愿意分享的。   “是从B省接回来的奇美拉,上头希望我们能把接回来的这只和原有的那只配对繁衍,拓宽对奇美拉的研究范畴,也扩大对奇美拉的持有数目。我们确定这两只奇美拉分别为一雄一雌,并且两只奇美拉都有成熟的腺体。不过现在二个月快过去了,进度还卡着。”   方灵莹叹了口气。   “保险起见,我们在合笼饲养之前,对奇美拉释放气味的腺体进行了信息素提纯,分别释放到了它们各自的屋子里。当信息素从10%升到35%的时候,它们明显有了不一样的表现,所以我们猜测它们的状态可以进入求偶期。”   温蛮看着方灵莹的表情,说道:“但看来不顺利。”   “是……”提起这事,方灵莹脸上就愁云密布,“因为这样良好的信号,我们安排了两只奇美拉在相邻房间,让它们可以看到彼此。结果本来研究所里的那只看到B省的另一只,就突然变得无比暴躁,直接表现出了攻击性的行为。”   如果只是一次失败,还不至于让方灵莹这么苦恼,她没细说的部分,一定包含了无数次的失败。   “所以我私下想过,我们这原生的这只奇美拉在见到B省过来的那只后突然扭转了态度,会不会是因为看到了它被改造后的模样……”方灵莹说,“在人类看来,那根添加上去才完美的尾巴,在它们异种的眼中却非常丑陋,进而直接影响到了它们的择偶取向。”   “但是,奥索兰却很喜欢你。所以我搞不明白,异种眼中的‘美’究竟是什么样的。”   人类的审美标准和异种的,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在温蛮看来,这实在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两只奇美拉不能成功配对,可能如方灵莹所说,也可能就是单纯没有看对眼。   人类对于“美”的标准和看法都还因人而异,异种之间又怎么可能一致。   可温蛮忽然意识到,人类现在才遇到这样的“难题”,也许是因为几l乎所有人类都认定异种有别于人类,而这种“别”在于——他们承认了异种的能力,但不承认异种的感情。   就像巨大的野兽,人类想的是征服或饲养,并不指望理解。   当一部分能力被的确比不上异种后,人类把“感情”据为己有。认为具有感情,才是一种相应的高等。 第84章   “谁能够明白异种的想法?现阶段还没有任何一项实验、任何一种技术能够做到。除了碰巧的幸运和成百上千次失败后的一点成功,只有异种,才能百分百理解异种。”   和方灵莹情不自禁吐露的困惑相比,温蛮的回答浅薄得淡如白水。不过从方灵莹遗憾却也赞同的表情来看,她对于温蛮的话是认同的。   温蛮敛下眼眸。   和信不信任某个具体的人无关。   心里想的,只有留在心里,才能保证秘密的永久性,而不成为他日反刺自己的利器。   温蛮现在要同时保护自己和司戎,在这个潜埋着“炸弹”的研究所里,他必须要更加谨慎。   “再试试吧。如果效果依然不好,也许你们要考虑放弃眼下合笼繁衍的计划,在未来另寻其他的机会。”   “是啊……”   看得出来,方灵莹他们组最近对奇美拉的事颇为苦恼,温蛮听到她真情实感的抱怨。   “好想要B省那边的数据啊……听说最近B省的IAIT最近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起色,但说到底也只是守着过去的家业。我听说他们原先主事的那个辜副所长,虽然性格上古怪,但能力一等一的强,不然这几年不会异军突起,压了周边几个老牌研究所。”   听到方灵莹提起辜擎一,温蛮忍不住回想起对方带给自己的印象,不过很难概述,方灵莹用的“古怪”反倒是一个最合适的综合性评价。辜擎一为他痴迷的异种奉献牺牲了几乎一切,包括自己,乃至IAIT的集体利益,也不知道最后他到底怎么样了。   回家后,温蛮和司戎提起这件事,询问司戎当时的真相和最终可能的走向。   司戎身为异种,他的视角和立场能够为温蛮揭示许多此前不能知道的秘密。   “那只异种当时在发情期。”   司戎一语投下炸弹,总算揭秘了当初罗莱蕾为何反常的原因。   “祂们那种生物,发情期可是很要命的。”   司戎笑吟吟地看着温蛮,直把温蛮看得有些愠恼。   司戎注意到爱人脸上泛起了鲜亮的薄红,眼光更是亮澄澄的,他意识到自己的意思可能和温蛮的理解产生了一点“出入”,但这点误会让他感受到飘飘然的愉悦。   “不是我们这种,我指的是字面意义上的‘要命’。”   温蛮张了张嘴,实在佩服司戎某些时候突然彰显且举世无双的厚脸皮。   “你可以完全不提前面半句。”   看着温蛮硬邦邦地说,被训的人反而愈发畅快了。   他确实很不要脸,还要说道:“那怎么办,有时候阿戈斯就是很喜欢比较。”   而这只阿戈斯已经在他的爱情赛道里胜出,打败了所有的竞争对手,那么祂能够从“比较”中得到虚荣的办法,就只能通过和别人的比较中获得了。虽然司戎并不认为,辜擎一和罗莱蕾之间的关系和他与温蛮一样,属于爱情。   “人鱼的发情期不   因真正的爱情诞生,那只是祂固有的一个周期。而祂要做的,是填补自己在发情期里损耗的能量,从而大量捕猎、进食。对于祂的猎物而言,那将是人鱼最有吸引力的时刻,也是猎物们死亡的号角。但对于极少部分,他们眼中却会呈现一条最丑陋的人鱼,丑陋到根本没办法遏制生理性的反胃和恐惧。”   而那些极少部分,是上天给人鱼的戏弄,或者说一场考验。那样的对象,才是人鱼的真爱候选,抛去外在的浮华,依然愿意为丑陋人鱼付出一切的,才可能得到人鱼的青睐,成为人鱼的伴侣。”   温蛮觉得司戎说得有些过于详细了,这让他忍不住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难道,有阿戈斯也……”   “是的。”司戎承认了温蛮的猜测,“的确有阿戈斯爱上过人鱼。”   但温蛮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以阿戈斯对爱情的私有欲,祂们怎么会舍得把自己爱情里如此详细的始末告诉别人?即使同为阿戈斯的同族也不可能。祂们根本不会把细节留在传承的基因里。   “然后呢?”   “然后?那位阿戈斯成了祂心爱对象的盘中餐。”   迎着温蛮猝不及防的怔愣,司戎微微一笑。   “所以祂们那个种族,发情期是很要命的。”   “这个故事,就是那位吃掉祂的人鱼告诉其他阿戈斯的,祂觉得阿戈斯很好,并诚挚地希望得到下一位阿戈斯爱人。”   故事的反转和反差都来得太猛烈突然,让人有些不希望再听下去,起码温蛮是这样。他想起在B省看到的那只黑尾人鱼罗莱蕾,强大且至死不渝的阿戈斯尚且有这样的结局,那么在另一个类似的故事里,选择和发情期的罗莱蕾一起离开的辜擎一会有更好的下场吗?   这样想后,温蛮忽然意识到司戎称这个种族为“人鱼”。罗莱蕾是辜擎一为其取的名字。同理,阿戈斯也不是司戎祂们这个种族的真名。   “司戎,撇开‘阿戈斯’这个称呼,我该怎么称呼你?我是说,你们是怎么形容自己的?”   司戎却说:“蛮蛮,你不用在意。”   “对于异种而言,我们只有种群的概念与认知,但没有确切的命名。见到面,知道祂和我不一样、祂又和我很像,这就够了。如果非要称呼,就顶多用异种的明显外貌特征来指代。”   “相比起来,人类有仪式感得多,所取的名字总是蕴含着情感态度。”   “就拿阿戈斯这个名字,起码我的同类们对这个称呼都很满意。如果名字会被传唱,以‘忠诚’被记住,是对我们存在意义的认可和褒奖。任何一个阿戈斯,都不会后悔祂们为了爱做出的任何行为,哪怕是死亡和牺牲。”   所以那只被吃掉的阿戈斯,司戎想,对方也是欣然接受了这一种与爱人永远相伴的形式。   “所以就叫阿戈斯吧。”   司戎微笑着说道。   “可总会有异种反感人类,不接受人类的命名。”   “当然有。但人类大概率很难见到祂们,或者祂们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力,或被关在实验室里,或影单影只地躲在角落里。”   在这近半个世纪,人类飞速地进入到了异种研究的新阶段,但要司戎来说,异种的数量,要比人类以为的,多得多了。在角落,在身后,或者就在面前。以各种各样的形态,有一些超乎人类的想象,于是根本无法被感知与察觉。这才是异种”。   司戎只是在客观陈述事实,但他的话题涉及到了他们两个之间始终存在的微妙而尴尬的立场。   人类和异种。   并且还是人类异种研究员和异种。   “如果。”温蛮盯着司戎看,“我是说如果。”   司戎用温柔的眼神回应他,表示无论温蛮问什么问题,他都会给予最真诚的回答。   “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那样‘相亲’的情境,而是更残酷的环境,比如实验室,你还会喜欢我么。”   司戎莞尔一笑。   “亲爱的,这个假设不成立。”   人形绅士摘下他的眼镜,用鼻梁微微蹭着温蛮的脸颊,这般亲昵的姿态如果换成他的本体,大概是漆黑巨大的阿戈斯吞噬包裹住温蛮的半边脸,在爱人温暖的肌肤上慢慢摩挲。   “你得要先抓住阿戈斯才行。”   “而人类能抓住阿戈斯,那就说明,捕猎的人群中,也有阿戈斯看中的‘猎物’,祂是心甘情愿钻入你的实验屋的。如果是那样的情况,那你遇到的,就是更危险狡诈的我了。”   “你需要永远用爱饲养我,蛮蛮。”   在司戎的口中,更危险的情况,只会孕育更刺激的情感关系。似乎在他这里,两个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好顾虑的身份问题。   忽然,司戎肃了脸色。   “等等……蛮蛮,你平时在研究所里,可没有对其他家伙太温柔吧。”   这里他所指的“其他家伙”,显然不是温蛮的同类,而是被关起来的那些异种。只要顺着这个假设往下深想,一想到自己和温蛮那中途分开的几个小时的煎熬里,有别的异种在享受着温蛮的照顾和关心倾注,阿戈斯就气得牙痒痒,恨不得也在研究所里长期订一个房间。   阿戈斯某种意义上确实都是一群脑子有病的家伙。   温蛮没想到司戎真情实感的部分竟然在这里,他无语,索性挑明了直接问。   “那些被关在IAIT里的异种,你不在意吗?”   司戎理所当然地回答:“我又不是救世主。据我所知,异种里也没有这样仁慈的家伙吧。就是异种之间也会互相残杀,而人类与异种之间的厮杀,和人类与人类、异种与异种之间,有差别么?”   不要指望阿戈斯的立场,祂们的立场,从来都是以伴侣为准,祂们的仁慈与温柔,也从来只给了爱人。   温蛮前脚刚和方灵莹说过,只有异种才能理解异种,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是人类的观念。但异种们有着千奇百怪的思想,并且都伴随着种族漫长的繁衍而合理存在。人类不应该妄图用自己的想法来理解异种。   司戎正带着温蛮,以另一种形式,更深入地了解异种的世界。   就比如,他在人类社会生活了这么久,总有一些私下打过交道的异种。   一天,温蛮在司戎公司里的时候,一只断尾黑猫当着温蛮的面突然出现在了办公室的窗台边。   [喂,司戎,我来找你要一样东西。] 第85章   这只“黑猫”和人类世界中的黑猫在外形特征上几乎没有分别,但它少条尾巴。   说不清楚是断尾,还是天生没有。   但它会出现在这,就意味着它并不是一条缺尾巴的普通的猫。   司戎第一时间站在温蛮身前,挡在温蛮与黑猫之间。   黑猫见状,坐直躯,啧一声。   这回它说的就是温蛮够听懂的人语。   “司戎,你这是什么态度。”   也侧面证实它的确是异种。   面对黑猫的质问,司戎不退反进。   “这是我要说这。零,如果刚才那句是一句请求,麻烦你的态度放端正,说一遍。”   被叫做“零”的黑猫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司戎以及他身后的温蛮看,过会,祂别开眼,低头舔舔爪子。   “当然……”   “当然。”   祂嘟囔着复两遍,说服自己,然后抬起头:“我有件事想请求你。”   “我想要一具人类的身,就是你搞出来的义骸。”   ……   但那只黑猫“零”最后也没有如愿。   司戎回绝的由是:“一具义骸可不便宜。”   一副很市侩的口吻,把零得仰倒,森白的爪子瞬间如同露出的獠牙,直接钉穿窗台,形成好几深洞。   司戎笑一声。   “零,以你的情况,你连这补漆补墙的钱都赔不。”   “所以你要一具义骸做什么?”   司戎后来和温蛮解释,他之所以不够大方的原因。   “零对人类很反感,它要一具人类义骸做什么?”   “我可不希望引火烧身,给我们惹下麻烦。”   “这你为什么不问祂?”温蛮问。   反倒把最该说的,单独留着对温蛮解释。可司戎他惹的都不是温蛮。   司戎只是摇摇头。   或许祂们之间的关系仅限于萍水之交,没有温蛮以为得那么亲近。异种彼之间也十分独立,祂们似乎连对自己种群的繁衍都不在意,就更不会对其他异种关爱和同情。   不过温蛮觉得,以今天那只异种的表现,祂不会放弃。   “要打赌么?”   温蛮忽然说。   司戎很喜欢玩这种推游戏,今天则是温蛮主动提的。司戎看他胸有成竹,就笑着顺水推舟:“赌,无论你选什么,我都选你相反的。这样才有胜负。”   温蛮看他一眼,强调道:“这赌,我会赢。”   司戎完全附和:“在行动上,我当然充分听从蛮蛮你的建议,但这游戏,有胜负才比较有趣。”   “听从”温蛮的推断,没过两天,何秘书就在存放义骸的保密室附近抓到黑猫零。温蛮和司戎接到何景的消息赶到后看到的情景便是这样的——   零张牙舞爪地挥着四足,空仿佛都被祂尖锐的爪子划出破声,刻的祂凶态毕露。   “放我下来!”   祂被何秘书幽蓝色的丝须五花大绑地系在天花板上,破天荒的是,丝须的另一端,何秘书竟然也受伤。   “啊啊——!何秘书你的脸!”   刚才缩在一旁生怕帮倒忙的休菈钻出来,他指着何秘书的手指都在隐隐颤抖。   温蛮看到,何景清俊温雅的脸上赫然多一道很深的爪痕,义骸渗出一点血,可极致的仿真终归还是假的,除表面的血痕外,断裂的纤维组织细看更像被连着一起割断的织面,露出底下属于缪一的本。   何景听到休菈聒噪的尖叫,反手摸一下自己的脸,随即出一声微妙的不爽。   “啊……”   束缚在零身上的那密密麻麻的丝须当即绞紧,祂那油光亮的皮毛被一层层分割得几乎炸起来,很是狼狈。而真正的痛苦,还是来自血肉内脏被挤压错位。但祂确实很犟,这样都应扛下来,愣是半点不肯服输示弱,还对被祂划破相的何景挑衅一笑。   “没用的东西。”   祂做口型道。   休菈顿时跳脚,指着零上蹿下跳:“你等着!老大已经来,看你得意什么!先做错事的人怎么还这么嚣张,太过分……”   闻言,零龇牙咧嘴地出叱骂:“什么人?我们从来就不是人!别套着假壳子,就过混日子!”   在旁边看半晌的司戎在这时候插入题,一把揭开黑猫的遮羞布。   “那你大晚上来这做什么呢,零?”   “好年不见,上来就搞成这样……我记得当初是你对义骸嗤之以鼻,不屑游走在人类之中。”   司戎的一下子拿捏住对方的要害,零的焰顿时矮,垂着脑袋缄默不言。   “我那天帮你……”   说完,零自己也沉默,以阿戈斯的武力,根本无需别的异种帮忙。那时祂是为什么挠得那可恶人类满脸鲜血,其实是因为他们械斗时把自己的饭盆给弄坏……   现在把这当作由,零也知道站不住脚。   但是祂现在真的没有办法……   温蛮忽然说:“休菈,你跟我陪何秘书去处一下伤口好么?”   被叫到的休菈下意识就应:“好!”等反应过来,他就有纠结。休菈实在很想留下来,主要是想看老大不狠狠收拾这坏家伙一顿!不过温蛮都喊他,肯是需要他,那他还是去帮忙吧。   比休菈多八百零二心眼的何景显然看出温蛮特意给另外两位留出谈空间的用意,等出办公室以后,他就对温蛮微笑地点点头示意。   “没关系,这‘伤口’也没办法处,等老板之后有空帮我补一补就好。温蛮,你和休菈休息一会吧,我估计头的谈也要不多久。”   休菈“啊”一声,顿觉英雄无用武之地,可他想回去,办公室的门又已经被温蛮从外头合上。   “休菈,别进去。”   温蛮直接挑明。   “你别靠近祂。”   休菈起初以为是温蛮嫌自己没用,还穿着义骸,却出和小动物似的哼哼唧唧的委屈声音,结果他就听到温蛮对他说。   “刚才祂看你的眼,几乎把你的义骸剥下来,你离祂远一点。”   “啊?!”休菈一下子睁大眼睛,指指自己,“那小不点喜欢我?”   一旁的何景实在没忍住地笑。这会他的义骸有损坏,所以总是有本缪一的蓝光从脸上的皮肤渗出来,看起来鬼森森。他摘下眼镜,幽蓝色的眼眸瞥一眼休菈有涨红的脸。好心提醒道。   “不是。是物意义的剥皮哦。那家伙看中你的义骸,想要据为己有。”   休菈愣两秒,随即出尖锐的爆鸣声,但马上想到头办公室那要剥他皮的恐怖魔头和老大说不都听得见,他又生生地掐住自己的嗓音。   “真、真的……?”   温蛮和何景一同点头。   休菈只好含泪地一直点头,表示自己会把两人的好好记在心上的。   温蛮示意何景随自己走远一后,询问对方:“何秘书,那零,是什么来历,你方便和我说么?”   “当然,我很愿意,不过遗憾的是,我对这位不速之客本身没有什么解。司戎认识祂应该在我之前。”   “IAIT没有记录过祂。”   “是的,据我所知,全世界的IAIT还没有现过‘无尾’的。啊……因为没有IAIT的异种命名法,请原谅我只以这种直观的称呼来形容祂们那种族。司戎应该也和你说过,我们异种对种族名,没有统一的义和分类,一般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说回正题,何景介绍道。   “祂们的习就和自然界中的猫大一致,只不过如你所见,祂们缺少尾巴,不过不止一根,是三根,缺少的尾巴表他们的年龄,未成年、亚成年、成年和暮年。可以说无尾是异种相对长寿的种族。”   “所以祂现在就还是臭屁孩,怪不得脾那么坏!”休菈义愤填膺地说着。看祂难得一次解无误,何景笑眯眯地没有反驳。   ……   外头的,清晰无误地透过门板传到室内——   对于阿戈斯和无尾而言,祂们的听力都不错。   零磨着牙,被倒吊在空中的滋味不好受,现在祂还要忍受外面那家伙对祂的评头论足以及屋司戎打量的目光。   “可以放我下来吧——”   “零。别这么暴躁。否则会错过很多不经意的美好。”   “我的爱人,他很贴温柔对不对?”   司戎背手而立,微笑地抬头征求零的看法,但表面是征求,实际是一种炫耀的本质。   “他看出你我需要一谈的场合,所以主动带他们出去,我们别辜负蛮蛮一片好意。”   零不由得打寒颤,有点受不司戎这副黑白不分的无脑样。他们若干年前分别的时候,司戎显然还不是这种状态,阿戈斯有没有爱人,实在判若两人。   偏偏最无脑的恋爱种配最恐怖的实力,让其他异种根本就没有办法。   现在不顺着司戎,就不是义骸不拿到的问题,祂的命还得留在这。   “……当然。”   “司戎,我确实很需要义骸……而且那小狗崽的义骸明明……”   “是的,朋友。当初那具义骸名义上是属于你的,但零,也是你自己说不要的,是谁当初指着朋友的鼻子臭骂祂是异种和人类之间两头倒的泥巴呢?你应该感谢今天还看到这具壳子物尽其用,得到别人的喜爱。它既然不属于你,零,你就不横刀夺爱,强占别人的东西。”   “现在可以说说,你想要义骸做什么吗?”   “……”   “我有一必须要用人类模样去见的人。”   “她对我很要……”   “我没有时间。” 第86章   温蛮了解到司戎最后还是给了零一具人类的义骸。   “祂的理由打动了我。”   “什么?”   “周末。”司戎说道,“到时候蛮蛮就知道了,我会带你去看的。”   而周中这几天,司戎也没有让温蛮空待,在周末来临前,他们平日里有了一项新的活动。   他们每天晚上吃完饭后,都会来到距离家一两条街外的地方。而这条街,就是前段时间他们钓出智脑、解决事件的事发地。他们来这,为了喂猫。   这一片区域很多都是改善性住宅小区与高端楼盘,流浪猫的生活待遇似乎也跟着水涨船高,温蛮第一次见到这些小猫的时候,发现它们个个圆头圆脑,眼神也都很明亮,见到在饭点出现的陌生人,只是打量着一会,就敢走近对着两人喵叫。   温蛮拆开他们特意带来的新猫粮,倒进原来就放在的碗里,马上几只猫都围了上来,不锈钢的猫粮碗顿时长满了绒毛脑袋。   温蛮看向司戎:“祂们……”   司戎摇摇头。   “这些就只是平常的流浪猫,不是异种。”   温蛮想了想,问:“零拜托你来照顾的?”   “这些猫和祂有什么关系?”   司戎没有否认前一句话,只是对后一句进行解释:“祂和这些动物之间本没有关系。”哪怕长着相似的外表,但终归是异种和普通动物,“但羁绊会延伸出新的羁绊,这些本来在零眼中看都不会看一眼的生命,成为了祂不得不看护的存在,在祂分身乏术的时候,让祂需要再另外拜托别人。”   温蛮顺着司戎的话,几乎瞬间就有了很多与真相八九不离十的猜测。对于那个名叫“零”的异种,祂最为在乎的对象喜爱这群小猫,因而祂也爱屋及乌,罩着这些脆弱的生命,保障它们在这片富有但普遍冷漠的富人区有着优渥而安全的生活,而零最在乎的,也是祂此刻分身乏术的原因。   让一个厌恶人类的异种不惜套上人类的皮囊,去奔赴,去见面。   这个异种最在乎的,是一个人类。   温蛮猜到这,也几乎明白了司戎与施以援手一同存在的恶趣味:昔日因为对待人类的态度立场而分道扬镳的旧友,兜兜转转最在乎的对象竟然是祂曾经最厌恶的群体中的一员。   祂的感情违背了祂当初的自己。   让祂低头。   让祂服输。   “你真的不会被打么?”   温蛮真心地问。   吃饱了的流浪猫们扭头回来围住了温蛮和司戎,不知道是亲近感谢,还是企图再讨要食物,它们竖着尾巴围在两人周身慢慢地绕圈子,有一只大胆的,还直接想蹭一蹭温蛮的裤管与鞋面,留下它的味道。   在正主面前,这只嚣张小猫当然不可能得逞,一只修长的大手直接两指头捏起猫的后颈,把它丢回了刚装过猫粮的饭碗里。顿时,所有的猫咪们都围回了饭碗,对着那个玷污了饭碗的小伙伴喵喵喵地直叫唤。   而造成这一场面的始作俑者,在一串的猫叫声中对温蛮展露微笑,丝毫没觉得自己有以大欺小的嫌疑。   “我倒是觉得,零会在心里发自内心地感谢我。”   “对于异种来说,雪中送炭难。如果不是蛮蛮的出现,我根本不会对异种与人类之间的感情抱有善意。”   司戎似乎并不是很愿意和温蛮过多透露他以前的本性,寥寥数语带过,也许怕损害自己一直以来在温蛮心中的印象,更不愿意探讨那种他们没有相识相爱的可能。   温蛮却皱眉,纠正他的话。   “温柔是假装不出来的。我能感觉得到。”   在温蛮心目中,司戎就没有哪里不好的,即使是所谓的那些让他受不了的“小毛病”。   “所以我才说,蛮蛮改变了我,让我变得更完整,挖掘了我更多的可能。”   在小猫们交错的叫声中,两人携手散步回家。   ……   “明天还是我们来喂吧,反正很近,可以当做每天晚饭的消食活动。如果再叫何秘书做,反而让他大老远麻烦跑来了。”   “好。”   “说真的,你有算过一年要给何景打多少奖金吗?”   所以,何秘书在某种程度上才是最厉害的。能文能武,大小事情都能处理得当,司戎在人类社会中所取得的成就,何秘书得占不少功劳。   “可是对于何景来说,他既不想当老板,又希望充分地享受到酬劳对等的待遇,我难道不是一个大慈善家吗?”绅士以真诚的语气表达他的困惑,暗藏他的戏谑。   “……对。”   真是一堆歪理。   所以他的确不是真的温柔。   只不过是所有的温柔都给了温蛮。   ……   接下来的几天,温蛮和司戎总是固定时间去的,于是在周五的傍晚,他们被许示炀遇到了。   因为许示炀是有意的。只不过堵在家楼下太冒犯了,许示炀对温蛮的洁癖有一定程度的亲身体会,他不是来结仇的,所以默默观察了几天后,选在了这个时机出现。   看到休菈提供的名单上的“第二顺位”,司戎几乎下意识地挑了挑眉。只不过他不会很没品地阻止两个人之间的正常交流……当然,这么想着的某异种已经进入竞赛状态了。   “温蛮。”   许示炀喊了温蛮的名字后,看到他身边的司戎,顿了顿,也对司戎客气地打了招呼。   “有什么事吗,许警官。”   开春了,天气暖起来了,人们穿的衣服薄了,每天晚上的日落也延长了。许示炀穿着一件轻便宽大的短风衣,双手插在口袋里,听到温蛮对他的称呼后,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抿起嘴角,露出一丝很复杂的笑容。   “不用这么叫,我早就脱离警队了。”   这句话乍似平常,却泄露着关键的信息。   温蛮意识到了,心中随即延伸出意外的情绪,还不待他开口问,许示炀自己就揭露了答案。   “我打算过两天走,去别的城市了。”   休菈已经吃掉了他对于温蛮的爱意,那份浓烈而波动的爱意,对于柯蒂斯来说是一顿难得的美餐,对于许示炀而言,却是难以言述的痛苦。他被阿宿僮污染后,失去了无比热爱的工作,身心饱受折磨,甚至产生过无数次危险的、负面的想法。这时候温蛮的再次出现,伴随汹涌而生的爱意,甚至让许示炀自我怀疑,他之前在潜意识里竟然有如此喜欢这个人吗?   这种爱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根本没有给他沉淀和消化的机会,就直接把情绪推向了高潮,把许示炀拍翻在狂风巨浪里。   现在,这份爱意退潮了,大概永远不会再涨起来了。许示炀恢复了正常,却最终没有选择回到他最希望回的岗位上。   “邵队知道这事吗?”   许示炀点头:“他知道。晚点大家下班了,我就和他们碰头吃顿夜宵,当饯别。不过队长只知道我打算去别地,并不知道我恢复了。”   也就是说,邵庄还以为许示炀是心灰意冷地离开这个令他无法再待下去的城市。   殊不知他的队员隐瞒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我没办法解释。”   许示炀笑着摊了摊手。   温蛮微微皱眉,为这个结局感到不太满意。许示炀却已经露出了松快解脱的笑容。   “你那是没见识过队长他那精明起来的劲,要是拿审人的那套放我身上,温蛮,你给的那些理由根本经不住他刨几下的。如果队长他要你真拿出有关的试验药物,你怎么拿?”   许示炀知道,温蛮那些话都是套了一层皮的借口,可是他自己得到了最切实的好处。   许示炀内心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坦然接受了这个结果,虽然没有那么圆满,但他也有机会拥抱新的生活。人不能既要又要,那么贪心,那么不知感恩。   许示炀瞥了一眼温蛮旁边的男人,绅士的皮囊套得真好。   虽然没有抓到切实的证据,但许示炀已经笃定,与异种有着密切关系的温蛮,他身边最亲密的这个位置,真的很难坐着一个普通的真正人类。   以前许示炀一定会奋不顾身地抓住所有的异种。但就如他自己说的,他不再是异种警察了。   他得到的好处,让他愧对曾经的信念与身份。   “我只是想当面和你道声谢,这样最有诚意。”   “我准备去找队长他们吃饭了,走了,有机会见,温蛮。”   温蛮这下第一次注意到,这个青年人笑起来竟然会露一颗虎牙,看起来是那么得鲜活,那么得年轻。年轻人,还是这样肆意洒脱更好看、   温蛮也郑重地挥了挥手。   “再见,祝你一切顺利,许示炀警官。”   他还是这么叫,但这次连名带姓,配上摘不掉的“警帽”,更有一种充分的敬重。   许示炀怔了一下,但也就是跟着挥了挥手,唯有他自己往回走的路上,有一刹那,他心中想:也许他之前确确实实在心里对这样一位内敛温柔的男人产生过好感的。   毕竟阿宿僮“无中生有”的本事只针对负面危险的情绪,可从来不会为人们根植美好。   只是那时候还不知道罢了。   人不能既要又要那么贪心,一些权衡的退让似乎总会出现。那么套上人类皮囊的异种,大概也要受到这一潜规则的约束。周末的午后,阳光温暖却不烫人,洒在病床的床单上,照着一双年轻的手,和病号服下苍老干枯的手背。   “奶奶,今天我在楼下拍到了几张小奶牛猫的照片,我给您看看。”   “真的?”   “是,我刚才上楼之前还喂过它们了,很亲人,今天您要是午休睡得好,傍晚我推您下去找小猫玩。” 第87章   被人爱着,才有“胡搅蛮缠”“讨价还价“的机会。   即使是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也一样。   傍晚,护士查房的时候测出老太太有些低烧,本来的花园散步找猫活动被迫取消,而且接下来好几天,也不可能出门了。   温蛮和司戎正是这时候到的。他们没有进去,但是透过半敞开的房门,看到了青年不厌其烦地安慰老太太。   他的年轻,他的无微不至,他的爱,让人只会以为这是老太太的孙辈。   但他们之间并没有关系。   甚至“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人类。   可祂心心念念一个人类,于是为她变成人类。   温蛮轻声问司戎:“老人家得了什么病?”   “胃癌。癌细胞进一步扩散,如今准备接受手术,现在是术前观察,要根据实际情况来安排。”   温蛮听完,缄默了会,再看单人vip病房里的一老一少,只觉得温馨得让人难过。   没多久,零就从病房里出来了,似乎是老太太被他哄睡了。   他看到两人,既没有高兴,也没有不愉,在此刻的他眼中,他们就只是无关紧要的路人,出现在这里,无所谓打扰不打扰。   司戎开门见山,和零说:“之前说的那位戴主任联系到了,过一两天大概就会接手杜女士的手术方案。”   零的眼睛这时候明显亮了:“谢谢!”   这次,他毫不犹豫地坦诚道谢,眼神里的光芒丝毫不逊于他作为异种时金色的瞳光。   温蛮注意到,零现在的外表,和休菈的那具义骸有几分神似,特别是都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与本来平淡的其他五官组合在一起,成为了整张脸最突出的部分,显得神采奕奕。   可见,这是零的偏好,或者说诉求,他执着于这样的外貌,其中有他的意图。   “那个专家接手后,奶奶的手术是不是就一定会成功?”   司戎摇头:“零,专业的事请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我不可能给你准确的回复。我也建议到时候别拿这句话去问那位戴主任,据说他的脾气和他的医术一样牛。”   零明显露出不甘心的神色。   但他在人类社会里就是个毫无经验的毛头小子,在眼下这个情况,他最好是听司戎的。   司戎看了他两眼,忽然问。   “新身份适应得好么。”   零嗤了一声,对两人一抬下巴:“有什么难的。”   因为先见过零的本体,温蛮这会见他这副神气的模样,总是会幻视一些小猫抬头踱步的样子。零这个种族的外表和猫太像了,很难不把它们进行比较,而据说猫科动物的平衡与协调能力都很不错。这样一想,他用短短一两天时间就熟练了人形义骸的使用,即使本身厌恶人类,但不妨碍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突然他耳朵一动,眼神凌了。   随即,电梯门开了,里头出来的女士   径直朝他们这边走来。让温蛮没想到的是,来的人他认识,是IAIT四组的秦主任。   温蛮?   秦主任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   随即她问:杜芊华女士是在这间病房吗?   一旁的零回道:是。   秦主任上下打量了下温蛮,微微一笑:“那看来我们的目的一致,都是来看望杜老师的。”   零却一口回绝了:“杜女士现在休息了,不方便,你们都先回去吧。”   他的口吻很坚决,让人不禁齐齐看向他、关注他,以为他是什么重要角色。而零只是义正词严说:“我是杜女士的护工,全权负责照顾她。”   “噢。”听到这年轻护工这么说,秦主任也没有强求,撩了撩头发,“行,请你——哦,请问怎么称呼?”   零直接把他的名字化用,说姓林。   “好的,林护工,麻烦你之后和杜老师说一声,就说秦秀莲今天来过,明天下午再来看她。”   说完,秦主任透过病房半掩的门缝朝里头看了眼,她的角度只能看到病床上躺着个人,无从得知病人的具体情况,这让她的脸上多少有些担忧。但她面对外人时,情绪很快就收敛了回去。   她格外对零说了一句:“辛苦你照顾她了,如有情况或需要,你可以联系我。”说着,秦主任从口袋里掏出便签和笔,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交给零。   当众,零没有拒接。   “那我就先走了。”秦主任见状,很干脆地告别。   温蛮和司戎也就顺势一起离开。   从电梯下去,一直到一楼分开,秦秀莲突然慨叹了一句:“杜老师她真的是一个德高望重又善良温柔的好人。”   秦秀莲的这句话应是对温蛮说的,毕竟这里只有他们是认识相熟的。温蛮看向这位上级,心里还在想他应该怎么回答对方,就又听见秦秀莲嗤笑了一声。   “不过好人几乎从来不被老天爷眷顾。”   秦主任明显和病房里的老太太有着一定的渊源。而那位杜女士此前人生的故事,也必然有着非凡又唏嘘的一面。   “走了,小温,回见。”   “秦主任再见。”   从头到尾,秦秀莲倒是表现得不怎么在意温蛮身旁的司戎,不管对方是温蛮的伴侣,还是研究所的紧密合作方。   等人走后,司戎告诉温蛮有关杜芊华的一些信息。   “这位杜女士,是当初国内第一批投身于异种研究的研究员,那时候异种的保密等级比现在要严格很多,中间有十年,她处于‘缄默’状态,和她的爱人孩子失联。一直到各大研究所相继建立并走上正轨,她才从一线功成身退。”   “但她的儿子在二十年前因为意外早早去世,十年前爱人也患病离世。这些年她一直独居生活,只有有关人员会定期上门探访。我想,刚才那位秦主任也许就是主要的联络人员之一?”   那么秦秀莲刚才那一番口吻的话语就有了原因,甚至说不定她们之间有着更深的渊源,以秦主任的年龄推断,她们或许相逢于异种的“缄默”期,有着深厚的师徒情。   “杜女士的病情是不是不太好?”   温蛮忽然问。   倘若杜芊华的身份是国家第一批异种研究员,那么以她能够享受到的优待,她的老年应该能够得到非常好的照料,这点从她所住的小区地段、住院时的vip房都能看出来。可零身上散发出的焦虑和沉闷,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蛮蛮。”司戎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我是主刀医生,那我也许能给你一个相对可靠的回答,很可惜,我真的不是。”   就在刚才,司戎也和零说过类似的话。   “生命是最不可预测的。”一切对于生命的评估和把握,本质上都是悖论,都是傲慢,“我只能说,这位女士一向表现出来的生活态度是很乐观的,她把每一天都过得很好,她甚至还养了一只猫。”   温蛮一愣:“你是说……”   “是的。”   司戎微微一笑。   “如果不是被豢养,成为了余生彼此最牵挂的家人,祂怎么会甘冒风险变成人类?”   “蛮蛮,我对零分文未取。可祂最后依然要付出代价。有得必有失,这种等价交换,是这个世界运转的一套潜则,对任何物种都是一样适用。”   司戎留下了这么一句谜语。   ……   零和杜女士的故事终归只是温蛮他们生活里非常小的一部分。温蛮和司戎固定会去喂猫,但除此之外,两条故事线之间没有更多的交集。   在司戎看来,他已经仁至义尽。他帮零找了有关领域的持刀专家,但并不对后续的结果负责。   生命是不能强求的,阿戈斯的爱人不拘泥于种族,它们的寿命自然有长有短,所以阿戈斯的种族基因里,对这件事看得其实很开。在既定的结局来临之前,阿戈斯珍惜每一天,或一百年,或一百天,无论长短,都是一生。   一生过完了,祂们就陪着爱人一起死去。   所以在温蛮说过“五六十年”后,司戎就一直以此为“一生”在度过。   现在喂猫,也许将来他们还会喂狗喂鸟,在人生的不同阶段,认真感受不同经历带来的体验。   而他们喂的这些小猫,如今倒是和他们有些混熟了,会认人,在每天喂食的过程中也有了更多互动。温蛮不由地思考它们的去处,还和司戎商量:“要不要给它们找一个收容机构?”   尽管温蛮会怜悯,但他做不到带这些生命回家。那么现有最好的办法,似乎是为这些流浪猫找一个长期的、可靠的处所。   “可以。”   司戎这么一答应,后脚估计何秘书就有一笔新的奖金入账了。   这个世界上的生命实在太多了,他们只能对目之所及的生命负责。   可是当他们准备着手去做这件事的时候,却发现每天固定投喂地的猫碗连同小猫们全都不见了。   温蛮的第一反应是流浪猫可能遭遇的下场,他不由地喊了声:“司戎!”   司戎散出本体,但没过几秒,他就有了判断,并且安慰温蛮:“蛮蛮,没事,是零。祂在这里留下了新的气息,看来祂把那些猫接走了。”   接走了?   乍听起来是件好事,可温蛮稍微深入一想:作为杜芊华的护工,零主观上心甘情愿、客观上也的确全天陪护地守在对方身边,他把小猫接走,有时间精力照顾吗?   更何况,医院根本不可能携宠入内。   “零他在哪里,能知道么?”   司戎似乎和温蛮有类似的一种判断。他释放出本体,成为城市里分散的阴影,大概几分钟后,他找到了零的所在。   司戎转向他们身后的小区。   “祂就在那,应该是‘回家’去了。” 第88章   你就说我不回家了……但那里还是它的家。   杜芊华的家就在两人家附近不远, 只不过小区建成较早,属于这一片高端改善性住宅区里比较早的那一批。   司戎是直接寻着零的气息,精准无误地到了家门口。   他摁了门铃。   大概三五声后, 门从里头开了,确实是零。   他黑沉沉无机质般的眼睛盯着两人看了一会,然后说:“第一次上门怎么空手。”   一个刚刚“成为”人类的异种, 他说着人类社交里的潜规则,还指出两人的不合格。   温蛮没想到零会这么说,但经他提出后,温蛮确实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也想着要不要先扭头去附近的商超百货里买点什么。但零又说:“算了,下次吧, 你们进来吧。”   他让开身体, 从鞋柜里掏出两双仅有的客用拖鞋。   “基本没有人会来, 你们凑合穿吧。”   杜芊华一直是寡居, 除了研究所和政府部门的有关人员定期会来看望她, 她并没有太多来往的朋友, 更不要说有谁会来家里做客。   两双拖鞋里,温蛮把大的那双让给了司戎,自己穿偏小一些的。很明显, 脚上这双素面款的拖鞋是女款,还好温蛮的脚面偏瘦, 虽然长度不够, 但勉强能够挤进去趿着穿。   才换好鞋,抬头一看, 就和提溜回来的几只小猫眼对眼。   它们个个脑袋蓬松, 有的还直接成了蒲公英, 显然是刚洗完澡,这会排排坐着,像一排列队迎宾的工作人员。这几只小猫都还认得温蛮和司戎,马上就坐不住了,喵喵地叫唤,有的还已经迈了两步。   但一时的喂养和长期的相处,这群猫最后仍然选择了当“老大”马首是瞻的忠心小弟。   它们一只不少、一只不多地都在这里。   可除此之外,这个家里再也没有别人了。   零把洗干净的不锈钢饭盆摆在地上,熟练地翻出这个家里已经拆封了的猫粮,哗啦啦的,猫粮在饭盆里堆成了小山,饭盆旁边也埋齐了一圈脑袋。   零还拿出一个碗,它和猫粮原本放在一起,还是定制的,因为碗壁上还写了“灵灵”的名字。   零把这个碗也放在地上,往其中倒了适量的猫粮。   一群猫里有只胆大包天的,想着转战别场,吃上独食,它火急火燎地扑过去,直接被零的脚板给抵住了,一个巧劲,就把小猫拨得四脚朝天、咪呜咪呜地求饶。   零龇着牙,低声骂道:“下次还敢,我就让你脑袋开花!”   说完,他人形的义骸软趴趴地倒在地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只优雅的黑猫,祂低下脑袋,开始享用自己的晚饭。   这只优雅的黑猫,比之前多出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现在,祂和周围的猫,俨然是外表上完全的同类。   零吃了一会,抬起头,对这两人说:“我们的交易结束了。”   “谢谢。”   杜芊华的生命走到了终结,他们的故事也迎来落幕。   “你的尾巴……”温蛮说。   零甩了甩尾巴:“我的一生很长,尾巴的条数,代表了我的生命阶段,就在前两天,我长出了第一条尾巴。”   “我用了一百年,才到亚成年。”   “而她只能陪我到亚成年。”   零说完,纵身一跃,跳到架子上,尾巴卷起两个罐头,又跳回地面。灵活的尾巴不仅是一种漂亮,更是一种武器,罐头的铁皮被祂掀了。两个罐头祂都赏给了小猫们,到最后,每只小猫都吃得肚皮鼓鼓圆润。   尽管零以本体的形式出现,但祂在一群猫里有着明显的大家长气势,吃饱喝足了的小猫们都围在祂的身边,咪呜地打滚玩闹。   “你们怎么来了?”   终于,他想起来问这问题。   温蛮如实道:“今天去喂小猫,看到它们不在,怕出什么意外,所以沿途找到这。”   “谢谢。”零看着温蛮说道,“它们以后还是归我罩着,我打算让它们住进来了。”   “以前我不肯,觉得她只可以养我一个。”   “现在想想,不如让她早些都接回来,她可能会更少一些寂寞。”   只有祂坐着。夕阳下,祂的影子拉得很长,连到了墙边的柜子脚。柜子上放着一个相框,是杜芊华女士一家三口的合照,照片中的她也不年轻了,但所幸那时她的家人都还在她身边。   可那样的日子,对于她来说,实在太短太短。   温蛮注意到,照片中杜芊华的儿子,那位二十来岁的青年人,站位上和母亲显示出疏离,但相片定格的那一刻,他的眼神却落在身边瘦小的母亲身上。他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很像他的母亲。   零的人形也有这双如出一辙的眼睛。   “你们的恩情,我零之后一定会还。”   司戎没说很客套的话,反而说:“当然,以后有的是机会。”   黑猫金色的眼睛眯起来,祂笑了。   那是说不清的复杂。   温蛮和司戎没有再过多打扰,就像之前那次在病房外一样,他们无须过多地涉入这个属于别人的故事,他们在其中所做的,只是因为他们恰好可以做。   离开之前,温蛮最后看了一眼屋内:安静的房子、一群吃饱后窝在一块打盹的猫,一个穿好了人类皮囊的异种。时光会随着他们阖上门以后在这家停下吗,那是否会再多一位老太太?   ……   只有他们的时候,温蛮向司戎求证一个他们早先讨论过的话题。   “你当时说的代价,是指零付出了真情,注定要承受失落和难过么?”   “还是说义骸还具有放大情绪的作用?”   温蛮对司戎专门为异种们研发的义骸并不了解,只能进行适度大胆的猜测。   “蛮蛮,嫁接、移植、寄生……以上无论哪种形式,时间久了,都很难再把原有的两部分区分清楚,皮连肉连血,当选择穿上义骸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回头路了。”   “你可以时不时钻出这个壳子透口气,可以为自己所穿的这件‘衣服’换新装饰,但无论如何,最后你还总要回到这个赖以生存的壳子里。”   司戎幽深的眼睛望着温蛮。   “这是义骸最突出的弊端,我很遗憾,至今我也还不能攻克这项难题。”   所以祂是异种里的魔鬼。   在漫长岁月里因为各种原因需要一具人类皮囊的人,在得到“礼物”的同时也得到“毒药”。   后来有的异种后悔,也有的至死不渝。   但在祂们找到司戎的那一刻,祂们都不曾后悔。   “零早年的经历让祂对人类深恶痛绝,在我研究出义骸并发现这个弊端时,祂十分排斥,我们后来也渐行渐远。但多年之后,祂选择了接受,这不是对我的低头,而是对爱的低头。”   “祂用未来成百上千年摆脱不了的桎梏,换到了一共十来天的相处。”   零这个种族的寿命,让这份折磨尤为漫长。   祂事先知道,之后也可以预料到。   但祂还是低头了,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有一双尽量和所爱之人相似的眼睛。   而更多的细节,就连司戎也不清楚了。   他没有深入探究,阿戈斯的观念里,“故事”有着特殊的含义,有时候希望被大方传唱,有时候又只愿意独自私有。而这两者,往往还具有同等的分量。   零和杜女士的故事,注定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或许还有午后的风。   ……   “杜女士,我是医院安排的专门对您负责的护工。”   “……我姓林,您喊我小林就好。”   第一次站在她面前,新壳子适应不好,还僵硬无比,不知道是该怪壳子,还是应该怪自己。   坐在病床上一头银丝的女人静静地看着他,把他看着直要长出一根尾巴。忽然,她笑了:“好啊。”   “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你,我就觉得特别投缘。”   “大概是小伙子长得俊,平日里一定没少被人夸。”   ……   “奶奶,我刚才在楼下看到小猫产崽了。”   他不动声色地说着。   “真的啊?”   而她果然因为这个话题亮了眼睛,连日打针的病色骤然一扫。   “是啊……这季节可不就是小猫崽崽出生的时候……”   她嘟囔着。   “我楼下喂的那些崽崽,不会也有生小崽的吧……”   他抿了抿嘴:“奶奶很喜欢猫啊?”   “喜欢的,喜欢的,年纪大了,看到个毛茸茸就爱得不得了……家里还养了一只呢,最爱的就是它,也只能是它,早些年想养个二崽,它还老大不高兴的,会摆臭脸的。”   “……它这么灵啊。”   “所以喊它灵灵嘛,小公猫,取个可爱名字,感觉听得懂,头一年成天拿个屁股对着我,一不高兴就窜出门,要拿着零食桶满小区哄,它才肯跟我回家的。”   “它现在大概不会了……”   “我年纪也大了,它年纪也大了,彼此都折腾不动了,我俩就成天一起舒舒服服地窝着。”   他收敛起黯然的眼神。   “等这次出院了,您就把楼下小猫抱回去吧,带回家,说不定它也觉得多了个伴。”   老太太乐呵呵地摇头:“再说,再说。”   ……   “小林,我感觉我回不去了。”   “奶奶!”   苍老的手背拍了拍年轻的,她露出一个宽慰中带有狡黠的笑。   “我想说个让你吓一跳的事。”   “我家那套房子,我把钥匙给你,联系的律师也在路上了,我家里那个小祖宗,难伺候得很……我出门之前,送它去宠物医院,它能回回越狱,没办法,只能留它在家,留够了粮食和水……可我如果回不去,那个傻孩子会一直在等我。”   “我这套房子值点钱,但是它太闹腾了,应该刚刚好抵它的照顾费。”   “小林,这段时间我很开心……是你来照顾我……你不要害怕,不要顾虑,对我来说,房子啊钱啊,都是身外之物了,我想给谁就给谁,你就安心收着。”   “我没有什么别的要求,就是希望你暂时别卖它。你进去家里后,碰到灵灵了,好好和它说……它听得懂……可能会发脾气,但是它不会挠人,很乖……”   “你就说我不回家了,但是那里还是它的家。”   “我知道,我知道……”   他抹了眼角。   又改口。   “祂知道,祂会知道……”   人类的壳子真难用啊,舌头打结,眼泪失控,一定是残次品,所以才会有生老病死。   杜芊华忽然凝视着面前的青年,看着看着,她笑了,笑出了泪花。   “灵啊……”   “真的是灵灵啊……”   “真好。”   她这名字,取得真好……   ……   青年坐在家里,夕阳了,他的身边睡满了好些只小猫。   这些是她喂过的小猫。   他都接回来了。   “奶奶,我长尾巴了,很漂亮的。” 第89章   茧晶的装饰作用   杜芊华女士去世的消息在此之后得到了内部小范围的扩散, A市的IAIT和她有一些渊源,为此还专门组织了一次悼念活动,温蛮才更为深入全面地了解到杜芊华在异种研究方面所取得的成就。   由于时代的特殊性, 当时的很多研究资料不一定都有署名,特别是当研究员权限不够时,他们所接触的就只是研究资料本身, 而非它背后一些别的特殊内涵。   当某些研究内容和杜芊华做了联系,温蛮只能评价,对方是一位杰出的研究员,是整个领域的带头人物。   而一个人的人生可能有很多阶段,每个阶段不一定紧密衔接顺承,有可能南辕北辙, 截然相反。   杜芊华刚好在人生最孤寂的时候遇上了零, 失去家人, 脱离工作, 形单影只, 她所剩的无限时间与爱, 都恰好能都给零。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灵灵是一只异种。   零起初也一定不知道自己的奶奶曾经是一名异种研究员。   命运总是别有用心地在安排。   但杜芊华毕竟是上个时代的老人了,她会被科学记住,但科学又始终忙碌地再往前走, 一个人物,一次追思, 对这个运转中的巨型齿轮并不会产生什么影响。   无非是涉足这个故事本身的人, 因为这份共同,而有了比以前更深的交集, 比如温蛮和秦主任。   日常问好, 实验交流, 都能说上一两句。   温蛮从秦主任那里确认了她的确是杜芊华带过的学生,起初还担心杜女士把房子赠与零,会让这位和逝者关系匪浅的异种研究员有什么不满意的想法,进而发现了零是异种这件事。   但秦主任对她老师的行为毫不意外,也无所谓。   “我老师她是个很重感情的人。”   “她只是很久没有机会寄托她的感情了……在人生最后一段时间里,有一个她喜欢、满意的护工,对她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人和人之间投不投缘,有时候真的很奇妙,比准确的研究要难捉摸多了。”   ……   雨下了几场,春天就这样过了,进入闷热的夏季。   温蛮先是和司戎一起把家里的卫生搞完,又分别去两边各自的家做了大扫除。一趟下来,撇开心甘情愿不谈,温蛮是真的累得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了。   家太多也确实是一种困扰。   温蛮洗完澡,瘫在司戎的本体里。阿戈斯在爱人的肌肉间游走,任劳任怨地给爱人做着放松肌肉的按摩。   “有没有好点?”   温蛮太累了,没能说出一句整话,只是随着司戎的动作,发出不吃力的轻哼声,而变换的声音里,有一些又代表了赞赏,于是司戎就更积极卖力了。   这之后,温蛮才稍微缓过来一些。   其实本质是温蛮对家的洁癖,一切都要亲力亲为,而且这是他没得商量的底线,所以司戎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始终如一地尊重也遵守温蛮的习惯。   追求期是这样,结婚了以后也一样,哪怕他其实并没有这样的习惯与需求,他也会跟着温蛮一起这样做。   不过司戎考虑把他原先住的那套房子卖掉了,这样起码能减轻一套打扫起来的负担。   但会让温蛮养成这样性格与习惯的过去,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们有现在,有未来,但在过去上,确实了解得不够深入。   司戎不知道自己问得是否合适,但这个当口,他还是问了温蛮相关的问题。而时机没有他想得那么苛刻,他也比自己以为的分量更重要。   温蛮什么都愿意和他分享的。   “过去?不,我没有受到过欺负和霸凌,确实没有,这只是我天生的性格……小时候在一群孩子中间确实很突兀,但那时候大家奇怪完,也没有太多意见。”   “因为我基本上都把集体性的卫生承包了。”   温蛮一本正经地说,但就是说出了特别可爱且好笑的效果。司戎顺着他的话略微一设想,就情不自禁地笑了。包裹着温蛮的黑色顿时如微微波动的水床,带着温蛮摇摇晃晃。   温蛮忍不住掐了祂一下,掐了一手的软乎。   “变回来。”   再这么笑下去,他都觉得自己会从这个“黑色大蹦床”上掉下去了。   阿戈斯先是拟出一个漆黑人影的模子,然后有了真实的皮肤纹理与五官,身着家居服的司戎支着胳膊侧卧着,笑吟吟地看着温蛮。   “那你的那些同学、室友,从来都没有帮你一起做么?”   “他们会,但是我觉得他们做得不好,不如我自己做完。”   “我不满意他们的生活习惯、卫生习惯,但在集体中,我不能强迫别人都遵从我的规矩,我想舒服点,就索性自己来达成这一切。”   所以小时候,温蛮还是老师们、大人们眼中的乖乖生,爱干净,还爱集体,肯奉献,有时候还会轻微吃亏。   殊不知温蛮每到一个新环境,就以这样的方式蚕食周围,驯化身边人潜移默化地接受、享受他的习惯。   久而久之,这也就成了温蛮在集体生活中获得一席之地的方式:通过出让、牺牲一定的权利,表面上看似吃亏,但实际上满足了他自己的需求。   听着温蛮这样娓娓道来,司戎不吝啬地称赞道:“蛮蛮小时候就很厉害。”   温蛮给了司戎一拳,正中胸膛。   “少来。”   因为侧躺,男人的胸肌很有存在感,温蛮一拳过去,微微陷下去,就像温蛮经常面朝他怀里被拥抱时一样。不过现在温蛮很清楚,这种大胸肌的触感,纯粹就是阿戈斯的本体。   “蛮蛮家暴我……”   温蛮直接翻身起来,坐在司戎腰上,准备好好修理一下这家伙最近胡言乱语的毛病。   一开始几拳还奏效,但那实际上是诱敌深入的陷阱,温蛮双腿夹住的腰突然融化成了一摊黑色,祂们反向拉扯温蛮的小腿,牵引温蛮跌入黑色的漩涡,被吃掉,被拉入另一场酣畅淋漓的愉悦快乐。   阿戈斯很爱很爱祂的伴侣。   渴望和伴侣组建只有彼此的温馨家庭。   于是既不能理解也深恶痛绝——那些离开伴侣、对伴侣造成伤害的原生家庭。   司戎不敢问,又抓心挠肝地想知道,是哪对瞎了眼的男女,竟然丢下了小时候的温蛮,让他从小在社会公益机构长大。   温蛮提过的,他对于父母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一定可以追溯到他年纪很小的时候了。   司戎只要略作设想,一个幼崽时期的温蛮……那么司戎相信自己的脑子一定会因为存量不够而爆炸:人类的幼生期太短暂了,几乎一天一个模样,司戎如果想要万无一失地记住温蛮从小到大的模样,他一定会率先成为先拿自己操刀做实验的阿戈斯,企图迈向义体,让大脑智能化、机械化,自己就能够准确而充分地记住温蛮每一刻的样子。   他会用比现在更长的时间,悉心呵护一个生命的成长,见证他的任何一点变化,既希望对方身上有那么一点点变化是受到自己的影响,又希望对方是毫无束缚、毫无影响地自由成长。   关注温蛮的学业、关心他的身体、焦虑他会不会早恋、会不会在长大后疏远自己,成为他某种程度上的大家长,在责任感和爱里把自己纠结到发疯……   温蛮艰难地吞咽下喉咙里的尖叫。   这个家伙……   又受什么刺激了?   反正基本都是妄想。   阿戈斯普遍都有点伴侣被害妄想症,在没有真正危险的时候,阿戈斯偶尔也会因为自己的妄想陷入焦虑,而祂们的焦虑,最有效的纾解都在于爱人的给予。   温蛮觉得这是阿戈斯的诡计。   一定是诡计!   但司戎诚恳地表示,他关于爱人的一切都发自真心,温蛮作为伴侣,明明可以用心感受到他的真心,同时还有茧晶可以辅助做证明。   温蛮就被装饰了一颗又一颗的茧晶。   上次筑巢期的,还有更早以前的,司戎把手头上现有的茧晶全部堆叠在温蛮面前。更准确地说,是让温蛮躺在了这无穷无尽的茧晶当中。   茧晶有硬度,和皮肤生硬地接触会留下红痕,于是阿戈斯就填充满了每颗茧晶之间的缝隙,充当起两者的缓冲。   黑色的触肢扫掉一颗,又拾起另一颗放在温蛮的肌肤上。   “真漂亮。”   祂赞叹道。为自己突发奇想的艺术美感,为祂灵感来源的缪斯。   “蛮蛮,能感受得到吗,这颗,这颗……我们还有很多颗没试呢。”阿戈斯用言语和行动告诉温蛮,接下来还有一个很长的“夜晚”。   每一颗茧晶都带着温热的温度在发亮,有些时候温蛮的眼泪是被这些隐隐闪耀的光芒刺激的,有时候又是被它们轻微的热度烫化的,而他自己,则像是经过一场温泉的浸润,每个毛孔都得到充分地舒张。   靑   很快,黑色的触肢就轻轻蒙上了他的眼睛,帮他吸去眼角沁出来的水意。   “蛮蛮累了,我们该休息了。”   无穷无尽的茧晶,不得不放到下一次再来数清。   也许要分很多很多次。 第90章   研究所可能发现了一个全新未知的异种群。   天气热了, 两个人抽空一起为家里、为自己购置了夏被夏单以及衣服。   捂了一整个冬天加春天,露出胳膊的温蛮皮肤莹白得仿佛在发光,由商场室内灯光一照, 就像玻璃展柜里的珍宝熠熠生辉,霎时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了。   司戎也是众多目光之一,只不过他还是这份珍宝的拥有者。他足够自信足够强大, 所以并不藏着掖着,让珍宝蒙尘。而其他人的欣赏、羡慕乃至嫉妒,都是对他所作所为的肯定与赞赏。   司戎热衷于照顾温蛮,爱人在自己的照料下愈发健康幸福,对于他来说就是莫大的肯定,因此司戎总是兴致勃勃地参与到和温蛮有关的任何一件事情里, 为温蛮提供他建设性的意见, 并希望被采纳, 就比如说衣服的搭配。现在, 他就为温蛮挑了一件又一件, 一件又一件。   但对于他自己, 司戎却不怎么在意。   倒不是说他不修边幅,而是一成不变。无论四季,都是标准的西装, 颜色也以黑、灰居多。服饰对于他来说几乎只是阿戈斯人类拟态的延展,他“彬彬有礼的绅士”标签的一部分而已。   温蛮就建议道。   “你也可以尝试一点新的, 颜色、款式。”   蛮蛮果然偏爱人类模样的他, 会上心他的打扮。   可惜了,阿戈斯的本体没有额外装饰的空间, 颜色的变换也只出现在筑巢期。   “那蛮蛮可以帮我挑吗?”   司戎翘起嘴角。   “按照你的喜好, 或者也可以为我挑一些和你相近的情侣装。”   不得不说, 司戎很会在爱里为自己争取福利,而且他提的都是一些很小的要求,温蛮可以轻易做到,而司戎又会回馈超额的正向情感。由此双方都得到了精神层面的愉悦和快乐。   温蛮就也为他挑。司戎是个卓越的人形衣架子,温蛮挑中的款式放在他身上,既能最大程度地展现衣服的效果,同时又能穿出他自己独树一帜的气质。温蛮就搭配上了瘾。   他意识到,他最重视的“家”延展到了司戎的身上,那么当然理应得到精心的“布置”。温蛮要像以往打理家那样地认真为司戎挑选服饰。   家要漂亮,要舒适,同时还要有一定的能够展现所属的“标签”。司戎事先给温蛮提供了一个方案,所以温蛮也真的为司戎挑了一件今天即将买单的同款。虽然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机会一起穿出门。   “也可以在家里一起穿。”   男人在旁边做出畅想。   听起来接下来就有很怪很糟糕的事,温蛮用眼神表示拒绝。   绅士笑眯眯地回以无辜的表情。   在店员大肆的吹捧夸赞下,两个人今天第一站就花销不少,购物袋多得不方便提,所以他们还选了寄货服务。司戎先一步报了他公司的地址,对导购说道:“寄这里吧。”   他看向温蛮:“到时候我拿回家去。”   白天两人通常不在家。当然,司戎是可以在家的。   他那家生物科技公司虽然是真的,但某种意义上也是套皮的,核心科技不能外传也无法外传,主要人事全靠何秘书兜转。他垂直管理何秘书,何秘书再管理、协助各部门就好,真正需要司戎操心的事情并不多。所以他才能之前那么个法子追求温蛮。   快递是有充足条件寄回家的,只不过这个频率还是尽量减少,运输的层层经手、包装的层层包裹,这些东西最后要经过反复消毒才能被拿近家里。而寄到戎公司会好些,他可以把那些层层外包装去掉,再细致地保管好。至于快递的数量和大小,对于阿戈斯的本体来说都不在话下。   温蛮想了想,觉得这办法好,便同意了。   接着他们又去逛床上家居用品,挑选、送货,也是一样的流程。其实他们大可以在周末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对着选购单来挑,不过他们更乐意于把时间花在喜欢做的事情上。   就在他们逛商场的过程中,温蛮还遇到了以前的中学同学。   “温蛮?真的是你!”   “好久不见了!”   温蛮的人生始终都围绕着A市,不过他的交际圈太淡了,很多情谊、关系仅限于某个时期,也全是蜻蜓点水,所以比起那位老同学的惊异与欣喜,温蛮反应平平。唯独被问及身边的司戎,问是否就是他的结婚对象时,温蛮才给予了正面且全面的回应。老同学就着说了几句听起来很舒服的恭维话,随后顺势邀请温蛮参加下周末的返校聚会。   “晚上可能还会组织吃个饭,你来么?”   当面,温蛮没有直接驳同学的面子,只说他还不能确定,有时间就会去。   待那位老同学走后,司戎扭头和温蛮说:“蛮蛮你以前一定很受欢迎。”   温蛮原本还以为是司戎在借题发挥,而司戎接下来说的话才是真正的关键。   “你的同学中,一定有人到现在还默默关注着你,而且这种关注,还有些‘逾越’,所以才会知道你已经结婚的消息,并且在你的同学圈子里传播开了——如果刚才的那位不是关注者本人的话,只有这样的情况,一个才见了面的老同学看到你身旁的我的第一反应才会是你的丈夫。”   温蛮确实没有想到这个层面。   “你是说——”   司戎笑着推了推眼镜:“所以,下周末要不要去看看?”   “说不定有什么发现。”   置身假设,如果能够当面见到一个放在心尖上执念了很多年的人,司戎也一定会有所反应,并采取行动。   不过这种危险又恶心的猜测,还是不要让蛮蛮知道了。司戎一定会做好隔绝和保护工作的。   他微笑道。   “而且我也对蛮蛮的学生时代感到好奇。”   “蛮蛮会愿意带我在你的同学们面前露露脸吗?”   他说礼貌的话,但准备展现强势的正主姿态,准备在届时的那个舞台,“大放光彩”。   ……   不过,比下周末更早到的,是新一周研究所的工作。   一个重磅消息如深水炸弹,炸响了整个IAIT——   他们发现了一只人形异种。   不是奥索兰那种寄生在人类身上的异种——经周末紧急的初步认定,IAIT已经确认这只异种并非寄生系。   奥索兰寄生人类,已经突破了IAIT对他原有的研究,进入了新的构思和设想。完全的人形异种,更是闻所未闻。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研究所可能发现了一个全新未知的异种群。   异种,本来只是工作中的“原材料”,可一旦被冠以“第一”“全新”“未知”等名号后,意义截然不同。人们像追赶潮流一样,一窝蜂地扎进消息的爆炸源,都想一睹“芳容”。   温蛮即使原先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现在也一定会知道了。   要想尽可能全方面地了解消息,自然是问方灵莹最快。   “那只异种是怎么被发现的?倘若祂真的和人长得一模一样,发现祂应该很有难度。”   这的确是这次的关键问题,也同样是温蛮的担心。   “人形异种”,这字眼过于精准地戳中温蛮的神经,不管那个异种最后究竟是什么、被定义成什么,但祂出现在人类面前,就为人类提供了一种全新的思考方向,司戎原本安全的人类拟态,甚至其他使用着司戎提供的义骸的异种们,祂们的处境都将开始变得危险。   温蛮希望他的生活维持现状,不要有任何一点负面的影响和干扰。   不管“他们”究竟是人类还是异种。   “‘因为它的外表几乎从来没有变过’,报告这只异种的人的原话是这么说的,他当时还以为这是什么永生的怪物呢。”   温蛮心里咯噔了一下。   “我想去看看祂。”   他骤然站起来,像其他那些追逐热点与满足好奇心的同事一样。   “不可能的。”   不是方灵莹泼温蛮的冷水。   “那只异种,除了相貌不变外,似乎还有其他的能力,周末和它接触过的研究员都有了不同程度的‘症状’,几位老大现在忙得一团乱,根本不可能再放人随便接近它了。”   又是一只极度危险的异种。   “虽然我们和异种本质意义上都是科学的耗材,但老大还没有那么丧心病狂,对研究员的安全视若无睹。”   方灵莹说了一个危险边缘的话题,然后迅速地做了一个拉拉链闭嘴的动作,笑嘻嘻地望着温蛮。   可温蛮却很难有这样的乐观。   异种不可能白白地关在那里不做任何实验,就像白白地一件宝物束之高阁,当诱惑远大于风险、利益远超于成本,就会刺激人性,使人陷入非正常的疯狂。这种例子,比比皆是,不用刻意寻找列举。   只不过区别在于,他们这些人最后究竟谁是旁观者,而谁又是“耗材”。   “其实,我哥和我说他今天会来。”   突然,方灵莹说了这么一句。   “我猜说不定就和这件事有关。”   温蛮心里的那根弦忽然动了一下:他想起方灵莹的哥哥方柊星的身份——似乎就是一位人工智能领域的专家。 第91章   资料卡上显示的名字是,海伦。   “你哥哥……”   温蛮开了话头, 却也一时间无从说起。   他对于对方本身,太没有印象,但又对他可能挂钩、猜测的那个身份, 有很多的疑惑和质问。   温蛮纠结的神情被方灵莹捕捉到,她有些惊讶,因为她也没想过温蛮会一副主动想问有关她哥哥话题的样子。她瞅了温蛮两眼, 试探地开口:“温老师你……”   “灵灵。”   他们所讨论的那个人,就这么刚好得出现在了这里。   两人一齐回头,就看到方柊星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   方柊星一样穿着研究所的白色制服,完美地与研究所融为一体,他对方灵莹招了招手:“灵灵,过来。”   当方灵莹过去后, 场面微妙地形成了楚河汉界的隔阂。这当然有温蛮的先入为主, 他把方柊星当做可疑对象来审视观察, 自然认为对方的种种行为都有别有意味。   “哥, 你忙完了?”   方柊星只是摇了摇头, 但嘴上却没有透露一句有关的信息。   方灵莹翘了翘嘴巴, 倒也没有真的多失望,被拒绝就顺势放弃了:“好吧。”   但显然,方柊星是要参与到研究所本次关于这个全新异种的有关计划中了。作为人工智能领域的学者, 方柊星能够提供的技术帮助也势必与此有关。那么他是否就是智脑的背后主人?他带来的一些科技装置和程序,会不会影响到司戎本来已经在研究所里安设的生物识别系统?   种种疑问跃进温蛮的脑袋。   这时候, 午休时间恰好结束了。方灵莹小声地和方柊星说了两句, 被回复后,就摇了摇头准备要走。   这是他们两兄妹的细节, 温蛮收回目光没有再看, 也迈步离开。   其他人可能都去看那个全新异种了, 现在休息结束了,温蛮从休息区回实验室的这条路上竟然没人和他一起。   温蛮的脚步很轻,不明显,但后来附和上了另一道脚步声。起初比温蛮要沉一些,也更慢一些,可走廊上只有这两道声音,渐渐的,后来者的频率修正到了和温蛮同步。   嗒,嗒,嗒。   嗒,嗒。   声音变成随行的影子。   温蛮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转回去。大概十米远外,方柊星跟着,并且还在持续地走近。最后在五六米的距离外,他停下来了,双手插在衣兜,静静地看着温蛮。   尽管两人之间仍有距离,但这距离已不够“安全”,有心的话,五六米随时都能缩短为零。   “温先生。”   方柊星观察完温蛮,忽然说。   “你似乎有点怕我。”   温蛮狠狠皱了下眉,表情冷下来。   “方柊星。”他直呼对方全名,“我们并不熟悉,你不觉得这样的话很欠妥吗?”   “抱歉。”   方柊星的手从衣兜里放下来,他露出一点歉疚。   “也许我的话太直接了,但如果真的吓到你,我想解开其中的误会。我很欣赏温先生,接下来这一段时间我们或许要共事相处,所以我不希望你有任何的不愉快。”   他的话充满了逻辑漏洞,明明是他先跟在人后头,也是他先说冒犯的言语,这些都做了说了,再来一两句浮于表面的客套话,让人觉得他是不是在存心激怒。   “没有什么误会。”   “即使是同路,我也不舒服。人总是有天然不喜欢的人,方先生还处在希望和所有人友好相处的年龄阶段吗?”   温蛮没买账,甚至他的刻薄超乎想象,方柊星不免怔愣了,一直以来挂着的好好先生假面开始有了剥脱,露出他的无措和不解。他想要重新端详、仔细地端详温蛮……但温蛮根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说完这些话后,温蛮转身快步离开。   空荡的走廊里留下方柊星一个人。   他的手重新插回兜里,轻叹了口气。   “真难啊……”   为什么总是缺少机会呢。   ……   温蛮回家后就告诉了司戎。   即使是猜测,没有任何实据,温蛮一样会说。一来这件事无比重要,危及到他们两个人生活的安稳,二来温蛮始终会把他所有的一切坦诚地公布在爱人那里。   “正好呢,我和蛮蛮一样,第一次见面直觉里就不怎么喜欢他。”   司戎附和着温蛮的观点。   司戎完全在乎温蛮的猜测,并且已经完全地加码相信,不仅仅因为温蛮是伴侣,异种作为神经元高活跃的生物种群,祂们很多时候也十分依赖相信自己的那些直觉判断。   能让温蛮和司戎两个人一齐反感的人,不管他是否无辜,都已经成为了重点警惕对象。   何况方柊星他实际上符合着那个“暗中人”的最重要特征:和人工智能领域相关,和IAIT研究所相关。   “何景会去查一查这个人。蛮蛮,研究所里,你不要过于接触方家兄妹了。”   不论方柊星最后以什么样的形式参与到研究的新项目中,又会不会和温蛮产生交集,方灵莹是无可辩驳的同事,只要有心,温蛮和方灵莹两个人就是成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   “好,我知道了。”   温蛮又和司戎提了研究所的那个“新异种”,有很多事,他必须向司戎寻求解答。   “听说,这次的新异种,是完全的人形模样,会被巧合发现,只是有人察觉到祂常年没有变化的外貌,以为是小说电影里的那种吸血鬼,被IAIT获取消息后,才成功捕获。”   “异种界有这样的异种么?”   “人形?”   司戎也惊讶了。   “不是奥索兰那样的寄生?”   温蛮说不是,总之以目前研究所的仪器设备和研究员能力,他们认为这只新异种显然不是寄生系。   “那我没有听说过。”   不过他也承认其中可能存在信息的偏差。   “异种的世界千奇百怪,我也不是全知全能,也许刚好这类异种是我不知道的。”   但司戎内心里觉得这种可能性比较小,因为外表形同人类,这样的特征太明显,如果有这样的异种,不可能名不见经传。   “最好的办法,是我能亲自确认一下,异种之间有相互识别的感应。”   “进研究所?”   温蛮觉得有些冒险。哪怕司戎以前受邀参观过,但他们并不知道已经参与到IAIT新项目中的方柊星可能会对研究所进行什么样的改变。   “蛮蛮,IAIT对我而言没有那么恐怖。”即使没有那些他公司提供在研究所里开了挂的生物识别系统,司戎一样不会惧怕。   司戎甚至说了之前他夜里潜入研究所见奥索兰的事,来向自己的伴侣侧面夸耀自己的能力。   “奥索兰?”温蛮确实没想到这期间还有这么一茬,他转念一想,“奥索兰当时越狱,不会是你搞的鬼吧。”   啊,被发现了。   虽然绅士还披着他好好先生的皮,但温蛮何其了解他,司戎绝对是心虚了。   阿戈斯的小花招就和他的触肢一样,时不时就冒头,长得乱七八糟,还张牙舞爪。   温蛮无语地瞥了他一眼,重新说回正题。   “那只异种,先放一边。我暂时也不接触这个项目,主要是担心,对这只人形异种的研究,会不会让IAIT接下来大肆关注人类,企图从里头再发现一两只‘人形异种‘。”   而这种持续的关注,对于他们而言才是最麻烦的。   所以温蛮不对那只人形异种好奇关注,而是对它延伸出的问题重视。   “我明白。”司戎正了脸色,“如果到了那样的地步,我一定会保护好我们两个。”   “从异种被人类发现开始,总有一天,异种会曝光在全人类的眼球下。当然,这是人类的角度。也许对于异种而言,这也会是祂们第一次关注到人类。”   司戎对人类这个群体,一直秉持着冷淡的观察,不乐观,也不悲观。   “处在同一个维度的生物最后必然会相遇,至于最后是什么结局,有没有胜者,谁也不能预测。”   司戎说完了这些,也说:“那只人形异种,当然也值得我们关注,回头去查一查,祂究竟是什么。”   ……   就在两人这番谈话没几天,温蛮就被通知临时抽调,加入到对于新异种的研究小组中。   三组的林主任、四组的秦主任直接负责本次项目,而四个实验组的精英研究员均有入选,温蛮、方灵莹均在其列。方柊星则作为特别指导。   这个小组,被命名为“X”。   代表了未知与神秘,更是“锁定”,昭示着人类在这次研究中蕴含的决心。   两位主任聚集这个临时小组开了第一次短会。   “我知道大家这两天对我们所的那只新异种有一些了解。”秦主任开门见山,“现在情况有变,大家以发下去的这份资料为准。这次我们组里还是有新人的,所以我重申一下规矩,这份资料仅限组内,有关这只异种的任何消息,不能向外透露一句。”   众人纷纷应了声,开始低头翻看资料。   资料首页,是异种的全身照,以及祂的基础信息,其中就包含了祂的名字。   对于全新的异种,人类可以为祂命名。   而资料上显示的名字是——   海伦。 第92章   爱上海伦,争夺海伦。   海伦。   是神话中貌美的人类皇后, 她的美貌成为了战争的导火索,英雄为她背弃准则,士兵为她放下武器。   海伦是美的, 也是危险的。危险不来自于她本身,危险来自于为她而起的无休止斗争。   拿这个名字按在新异种的头上,具有极强的指示性。   但温蛮更在乎的是, 这个名字对于他的“特殊”意义——   暗中送花的人,他把这个名字烙在卡片上,于是“海伦”就像病毒一样,每一个看到这名字的人,或者异种,就像爱上了皇后艾伦一样, 对温蛮开始情有独钟。   所以说不定, 那个暗中人还会沾沾自喜, 他给温蛮起的这个“昵称”有多么贴切。   他有多么了解温蛮。   而现在这个名字出现在了异种的身上, 成为这只新异种的名字。   是谁起的。   和他自己又是否存在什么关系。   温蛮按捺住因为这个陡然出现在视野里的名字的波澜情绪, 开始扫描“海伦”的其他信息。   除了名字外, 直观的还有照片,“海伦”的照片还附有好几张。可以说第一页,几乎被异种的照片占满。   而从照片来看, 所谓的新异种完全就是人类,再准确地说, 是一位人类男性。   按照从左往右的顺序, 第一张照片里,海伦显得十分憔悴, 对镜头也表现得无比抗拒, 在他遮挡的举动中, 只能窥见他的部分容貌。可说实话,与“海伦”这个名字真不相配,看不出丝毫魅力,除了可怜,有些惹人怜惜……   惹人怜惜……   他好可怜,这么憔悴。   明明是异种,应该是强大而美丽的,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呢。祂可怜,所以在这会只隔着照片的情况下,稍微泛滥一些自己的同情心,根本无伤大雅,根本没人知道……   身边有人发出激动粗野的鼻息声。   秦主任叹了口气,和林主任对视后,冲门外招手。几个戴着特制护目镜的安防人员,将情绪状态明显不对的那个研究员带离了现场。   其余几名研究员惶然也恍然:所谓的“进组”并非真的进组,在项目正式开始之前,还有一道潜在的选拔关卡,就从他们刚才落座翻看资料开始,淘汰的赛制悄然开始。   林主任冷着脸,对一群纷纷抬起头的研究员说道:“继续看吧,抓紧时间。”   淘汰的陷阱就在他们每人手上拿的这份资料中。而他们这些人没有“退赛”的权利,同样不会有“退赛”的意愿。他们都是各组的精英、全国的精英,害怕失败的怯懦不存在他们的基因中。   这次,没有人再回应“好的”,但他们都在第一时间把头扎进了资料中。   大家都有了警惕,但想要跳过陷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资料在翻页,海伦的状态也在变化。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被收容进研究所后,精神有了好转,也没有那么抗拒被监控、摄像头拍摄。是因为精神状态好了么?祂的容貌竟然显得比一开始要精致,原本可能还觉得这只异种近似四十岁的男性人类,但后面,他似乎只有三十来岁。   祂的眼神有了光彩……   三十岁……   祂的脸色变得红润……   二十来岁……   祂笑了,感激中露出一丝对照顾者的信赖,如果这不是静态的照片,而是动态的视频,祂一定是只短暂地看了一眼玻璃房外的那个研究员就飞快地垂下眼去。这是否是羞怯,还是已经有依恋?   可这只是一张定格的照片。   只有海伦的一瞬间。   但不能说抓取的这个瞬间不好,恰恰它很好,它把海伦看着照顾者的眼神永恒定格了下来,它让人恍惚,错觉以为海伦这道长久不变的目光是在看自己。   有人沉浸在这道目光中,而有人已经出局,他们激动的鼻息喘息,都是不合格的证据,直接被带着特制护目镜的安保从身后掳走,这些淘汰者才迟迟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落入了X研究小组的陷阱、落入“海伦”的陷阱。   其中一名研究员还是秦主任自己组的,他被拖离现场时,目光茫然地和秦主任对视。秦主任冲他遗憾地摇了摇头:“回去好好休息吧,这个项目对你太危险了。”   正因为新异种的危险性远超IAIT最初预计,并且持续攀升,IAIT哪怕以实验研究为首要,也要考虑不必要的损失和事故。   在本次研究中,他们既要最优秀的一批研究员,更要最“合适”的研究员。   两位主任把目光转向了坐在角落的温蛮。   去年年底B省的那次IAIT研讨会,带队领导是一组主任褚宁还有三组的林韬,尽管罗莱蕾事件猝不及防地发生后,对于罗莱蕾,大家都没了详细、准确的研究资料,但林主任依然通过一些办法知道了罗莱蕾这个异种所具有的某些特性——它对于猎物的致幻性和吸引性。   严格意义上,罗莱蕾和海伦不是同一物种,它们的能力和作用反应不能简单粗暴地一概而论,但接近他们、接手它们的研究员却都需要极高的自制力和抵抗力,能够抵挡某种程度上来自这类“漂亮”异种们的诱惑。   这是一场对毅力的考察,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一场对天赋的选拔。   而不管什么原因,前者还是后者,是温蛮对爱足够忠诚,还是他天生在爱里就比较冷感难以撼动,他都脱颖而出了。   当温蛮抬起头时,正看到上方两位主任,连同一旁的特别指导方柊星,三个人的目光一同落在他身上。   他们不知道看了多久。   如果这场赛制需要打分。   那么温蛮已经一骑绝尘,他会拿满分的,而且说不定,他的满分,只是因为在现阶段,这张“卷子”还只是百分制。   在别人刚刚拿到这次X实验的入场券时,他早已是这次实验的热门看点,和“海伦”一起,走向炙热的聚光灯。   ……   那个发现海伦的市民说错了一点,海伦严格意义上并非容貌永驻。   海伦会变“年轻”。   一个异种的身上,竟然涉及了这个世界乃至整个宇宙的奥秘——时间。而人类对于时间又是多么得趋之若鹜,为之疯狂。   “恭喜几位,你们是当之无愧的胜者,X小组到此正式定员。”   “之后你们会脱离原先的组别,一切荣誉、一切责任,都以‘X’为准。”   最后剩下的仅仅只有6名研究员,实在不多,面对这个偌大的项目,他们就算以一抵五,也势单力薄,而且他们现在几乎每个人都姿态狼狈,如同刚刚从水里打捞出来一样,脸上、发丝间全是汗,脸色也不同程度地呈现出苍白。   温蛮的症状是最轻的,甚至几乎可以说是没受影响。   他在这其中鹤立鸡群,十分扎眼,但纵使发觉了,温蛮也很难在这一点上和其他人有意趋同。他只能静静地坐在角落,接受着来自他人各种意味的目光。好在其他人太疲惫了,他们无心去多想一个同事,而领导们也喜于见到温蛮的“特殊”。   休息了一会后,其中的一位研究员率先进入了工作状态,他向两位主任及方柊星提问。   “海伦变年轻的机制是什么?资料上没写。”   秦秀莲抱臂:“是。因为直到刚才,目前负责饲养海伦的研究员才给我们提供了一些线索。”   “是爱。”   “有人爱它,海伦就能永葆青春。”   秦秀莲话音未落,温蛮忽然插嘴打断。   “秦主任,如果说这是刚刚才得出的一种判断,那你们之前凭什么称呼祂为‘海伦’。这个名字的指向性太强,可以告诉我们大家理由么?”   秦主任眯起眼睛,笑道:“我很高兴,大家都进入到了状态。”   她似乎没有听出温蛮话语中隐露的锋芒,或者根本不当这是一件要事。   她开始回应这个问题:“因为起初近距离接触过海伦的研究员,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有了感情的起伏,他们对这只异种的遭遇产生怜惜,进而延伸出相当明显的好感,个别人甚至还有一些冲动行为。”   爱上海伦,争夺海伦。   求偶的战争,为“海伦”打响。   温蛮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微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   恍惚之间,他听到了谁的叹息、谁的轻笑,似乎都是他紧绷神经下的幻觉,又似乎是专门针对他的捉弄。   “温老师?”温蛮的手边忽然多了一杯水,他看过去,是方灵莹。他们原本座位之间有一定间隔,但随着成员不断淘汰,在刚才中场休息的时候,方灵莹已经重新换了一个位置,现在两个人就坐在一块。   女孩有些关切地望着他:“你没事吧?”   “看起来脸色有点差。”   “温蛮?”   秦主任也停了下来。   她很关心温蛮,甚至当面询问他的状态:“你可以吗?”   所有的目光一同向他投来,都那么得关切,关心着他,呵护着他,也在全方位地保障着这次的研究。   这个会议室里,塞满了高度一致的目光。   温蛮坐在原位,和这些所有的目光对视……   “我没有问题。”他把桌面上的手收了回来,“谢谢关心。”   秦主任收回目光。   所有人也收回目光。   “那么,我们现在去见见海伦吧。”她一锤定音道。 第93章   我感觉自己有些奇怪。   有研究员提出要求:“那些安保的护目镜是针对海伦的?请给我们也配上。”   海伦会诱使人类爱自己, 最首先也最直接的接触就在眼神。研究要正常开展,研究对象和研究员就缺一不可,所以那位研究员提的要求也很合理, 两位主任同意了,或者说这也本在他们的安排之内。护目镜很快发到了每个人手上。   一行人戴好后,开始向隔离区前进。   研究所的实验区域大致是按照四个实验组分块的, 各组负责的异种集中在他们各自的地盘上管理。但温蛮他们现在踏入的这一块隔离区,属于“三不管”,建所以来特意预留了一个这样的布置,以关押最重要、特殊的异种。   透过特制护目镜看到的世界,浓郁的色彩全部减淡,只剩黑白灰的三色。一切仿佛从三维立体退化成了二维, 不真实感油然而生。   在这样异化的世界中, 一般人也很难准确感知周围的环境, 以及自己行进了多远。他们一行九人, 就这样到了终点。   那里有人。   准确地说, 实验屋的里与外都有人, 里头是海伦,外头则是他目前的饲养者,温蛮记得她是二组一位同样十分优秀的研究员, 本来还奇怪她为什么不在X小组的名单内,原来对方已经早早地参与到了这个项目中。   一行人的到来影响到了原本这两人的独处, 他们一齐转过头来。   那位女研究员竟然没有佩戴护目镜。   她对几人的到来了然于心, 微微点头,和大家打了招呼:“林主任、秦主任, 还有大家, 你们来了。请看, 海伦他今天状态很好。”   尽管玻璃面一览无余,但这位研究员还是侧开身体,做出了展示的姿态。   二十多岁外貌的海伦有着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即使是黑白灰的世界里,他都仿佛拥有色彩。一头到肩膀长度的卷曲头发经过简单的打理,整齐地扎在颈后,一扫之前刚被发现时所拍摄的那张照片里的落魄颓丧。眼睛更是如一汪浸着月亮的牙泉,柔情且清亮。   他很符合“海伦”这个名字,极度美丽,而且是一种油画般质感的美丽,厚重但又无比细腻。   唯一破坏这份美感的,是他口上戴着的口枷。漆黑从口球延伸到束缚带,成为他脸上最“浓墨重彩”的部分。   X小组的一名研究员忍不住发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倒不是怜惜,只是单纯疑惑。   “还不适合。”林主任说,“这是我们实验的后面阶段了。”   二组的那名女研究员微笑着解释道:“因为海伦能够和我们无障碍地进行语言交流,他的脸再配上他的声音……有时候你会不自觉地答应他的要求,万一把他放了可就不得了了。”   随着她的话,海伦的目光投在他们的身上。对这些玻璃外的陌生人,他表现出了具有充分安全感后的随意。   还对着他们笑。   ……   [我感觉海伦有些奇怪。]   [……也感觉自己有点奇怪。]   温蛮盯着电脑屏幕里自己亲自敲下的这一段文字,陷入了沉默。   他几乎不把研究所的工作带回家里,现在却在家里第一次为一只异种写起观察报告。而这“第一只”,却是和人类几乎没有差别的一只“异种”。   “蛮蛮,在做什么?”   司戎端来饭后水果。他知道温蛮今天回家起情绪就不太对,但愿意给温蛮留出自我消化的时间和空间,只是阿戈斯忍不住会黏人,到最后都会围在伴侣的身边。   司戎的眼睛盯着温蛮,而非屏幕,对于温蛮此刻的“秘密”,如果他可以知道,他更情愿温蛮主动告诉他。   温蛮的视线从屏幕移到了司戎脸上,张了张嘴。   “是我提过的那只人形异种。”   “研究所给他定好了名字,叫‘海伦’。”   司戎一样知道“海伦”这个称呼被用在温蛮身上,由一个极度恶劣的家伙,把一个称呼弄糟。   而“海伦”绝不属于一个常见的称呼。   这个巧合,未免太巧了。   “是谁。”   温蛮摇摇头:“没有什么特定的人。”   “是周末第一批参与到对海伦研究的研究小组,在初步看到海伦的能力后,一同决定的名字。”   这是后面温蛮再一次询问该问题后得到的结果。   在爱里蛊惑人心的,古今中外的传说比比皆是,但研究员们就是觉得“海伦”最合适。   所以温蛮没有办法锁定一个直接的对象,他最怀疑的方柊星在那时候也不在其列。   司戎有点明白温蛮烦恼的症结了——“巧合”让他无从下手,走进了思维的死胡同。   司戎搂住温蛮的肩膀,安慰他:“不急。我们不单靠这一次,既然蛮蛮你已经入组了,那我们就会有更多机会。”   “今天接手了海伦,那有什么关于祂的资料吗,我可以让何景深入去查。”   司戎是从背后连带着椅背一起环住温蛮的,他亲昵地把脸贴着温蛮时,眼神无意地瞥过电脑屏幕,结果看到了温蛮最后写的那两行字。   他确实不是故意的,但所看到的内容着实让他有些震惊。   “你看到了?”   温蛮本意也没想过瞒着,既然司戎看到了,这个问题倒也水到渠成地可以摆到明面上交流了。   “蛮蛮……”   反而是司戎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温蛮把转椅微微转了方向,面朝司戎,两个人无需特意再看诸如电脑屏幕之类的别的,只需面对他们彼此。屋子里没开大灯,只有书桌灯和屏幕光,此刻温蛮就是背光的。背光的他,整张脸的暗部尤为突出,彰显出一种平日里所没有的深邃幽暗,但这又是他的另一种“美”。司戎屏住呼吸,简直要为温蛮着迷死了。   “司戎,今天有一瞬间,大家对我的态度很奇怪。他们像都没了自己的思想,变成高度统一的牵线傀儡,他们说着几乎一样的话,问我,关心我。”   “你说过你相信自己的直觉,异种的直觉从来很准确,我也从来对我的直觉深信不疑。我觉得我身上不太正常。”   温蛮毫无疑问在感情方面是受人欢迎的,但这种欢迎也分正常和不正常。此前,温蛮一直受到此类问题的困扰,几度到了需要报警的程度。为他处理案件的警察,有的同情他,有的还会隐晦责难他,轻慢地认为责任在于温蛮。而所有人几乎都无一例外地认为,能被如此“喜爱”,可能也算是一种奇怪的先天天赋。   直到“海伦”的出现。   祂像一面镜子,为温蛮映照、投射出了一直以来都被忽略的这份异常。   而且这种异于常人的部分,几乎就是温蛮的“天生”。只不过此前无数次,温蛮自己从来没有发觉,其他人则就更不可能发觉告诉他。   今天猝不及防的这场发现,可以说是颠覆了温蛮以往的认知,让他掀开了遮在眼前的一层纱布。   特别是,“海伦”就是人类。   异种是可以以人类的模样存在的。   这些信息太庞杂了,温蛮独自消化了很久很久,现在,他又再度掰碎了,企图一点点地慢慢说,但不遗落,让司戎完全明白他的想法、他的顾虑乃至他的恐慌。   这些都说完后,温蛮注视着司戎,慢慢地问。   “司戎,这些你有发现吗。我的不正常……”   “不是不正常。”   司戎难得在温蛮还没说完之前就接进来话。   阿戈斯在行动中充分给予祂的爱人以安全感——他人形的模样已经拥抱住温蛮,甚至因为温蛮坐在椅子里,他需要单膝跪在地板上,敞开的双臂以一种又是拥抱又是迎接的姿态来抱。而其余他手臂所不能顾及到的地方,统统还有阿戈斯漆黑的本体来温柔地抚慰、包裹。   “也许在我眼里,你是最好的,方方面面都是,所以我看不出你说的那些‘不正常’,也无法认识到那是你提到的不正常。”   原谅祂,这是一个阿戈斯真切的心里话。   如果这可能导致一场重大失误,司戎为此要负很大责任,而这份疏忽,又确确实实来自于他爱得太深。   “不过休菈之前确实提过一次。”   “他说当时年前那次商场枪击案里,有很多人提出用自己作为人质来交换你。休菈事后觉得情况诡异,但那时他认为有可能是其他异种留在你身上的影响,让你有了这样的特质。”   “休菈之所以不觉得你是异种,甚至我、何景以及其他你接触过的所有异种,都不认为你是异种,蛮蛮,这是因为异种哪怕有各种隐藏自己的习性或方式,都不可能完全消除异种的气息。”   “异种之间,能够彼此感知、确定。”   “而你没有异种的气息,蛮蛮。”   “你不是异种。”   可如果不是,他身上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高度既视感的情况。   温蛮也这么问了。   司戎沉默了一会。   “蛮蛮,如果你很在意这件事,我们就一起去探寻答案。现在,我们去公司一趟,那里有很多针对异种的生物科技设备。”   “有很多你也见过。我们可以做实验。” 第94章   不可以被发现。不可以被讨厌。   仪器的结果显示, 温蛮依旧是人类。   毕竟他的外表,就是一个完全的人类。倒是神经元检测设备检测出温蛮的神经元活跃程度比一般人要高,可是也远达不到异种的阈值。   在神经元活跃度上, 异种与人类往往有十几倍到百倍的差值,界限分明,而温蛮这种略高于人类普遍值的情况, 虽然具有迷惑性,但人类中说不定也有少个别的特例。   这个结果,在某种程度上不知道是让人放心,还是更不放心了。   但对于温蛮来说,这个结果却够了:并非结果本身是否暗合他的期待,而是他需要一个起码明确的结果。一个可视化的数据, 让他不再毫无头绪。   他想了想, 还主动和司戎表示。   “反正我们家也不差再多一个异种。”   司戎表示投降:“蛮蛮, 你别调侃我了。”   要知道, 司戎之前因为阿戈斯的身份有多狼狈, 内心几度挣扎, 现在回过头看,都觉得恍若隔世。   温蛮说:“我没调侃你。”   “说句不那么恰当的话,在我成为异种研究员后, 遇到异种的概率都比这辈子遇到一个真正合适的爱人要高得多。而在觉得你有可能是异种后,我认真地想了下, 究竟是不能接受我的爱人是一只异种, 还是更不能接受我需要换一个爱人。”   “我确认了我是后者。”   “如果我是人类,那就是维持现状, 未来是什么样的, 早在我们的设想中了;如果我是异种……虽然之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但我想,最重要的部分无非就是我们能陪伴彼此一生的时间比起从前变得长了,或者短了。”   温蛮想,阿戈斯大概没有挑剔伴侣种族的习惯。   祂们从来都是为伴侣变成什么种族。   温蛮上前,抱住司戎宽阔的肩,有点费劲,他们除了一定的身高差,最主要还在体型差,但温蛮还是要拍一拍司戎的脊背,像抚顺一只大型动物的皮毛,为他梳开那些虬团的心结。   “我知道,你是怕我在焦虑、在害怕。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你对于我来说更好,我的阿戈斯。”   阿戈斯绝不止一个。   但在此之前加上限定词,就完全不一样了。   阿戈斯将变得独一无二。   爱人也是同理。   千千万万个爱人,只有自己的爱人,才赋予爱独特的意义。   ……   对于海伦的实验继续着。   海伦眼下的饲养者——那位叫做“黄钰”的女研究员,她是X小组研究的一部分,却不能说是X小组成员的一份子:因为她也属于研究的对象。   海伦由她照顾,由她引导,她影响海伦的同时,也必须以最真实的状态接受海伦对她可能产生的影响,所以她没有戴护目镜。   而海伦会诱捕人类,使人类钟情喜爱自己,这是目前已经确定的。   “没关系。”黄钰微笑道,“他很好,实际上,他根本不像一个异种,和海伦相处的每一分秒都让我很愉快。”   坐在摄像机前的她这样回答,被这样记录。   漆黑的镜头后,一群和她穿着相同制服的同事注视着她。有的人负责询问,引导话题走向;有的人负责记录,不时低头抬头;有的人还可以只对摄像机的开关负责。   大家都有摊派的活,唯独不需要对黄钰的安危负责。   摄像机的取景框里,有女研究员,还有更远处玻璃实验屋里的海伦。海伦看向这边,但小小的取景框里,并不能知道它究竟在看什么。   结束后,方灵莹抱着双臂小声地嘟囔了一句:“真渗人。”   可能因为正式进入了研究状态,也可能是特质护目镜的作用生效,X小组的六名研究员并不像一开始初看资料时那样对海伦有那样明显的情绪波动,并且进而产生爱怜。也许别人还有,但温蛮无法猜测别人的思想,只知道身边正在说这句话的方灵莹是绝对没有。   温蛮明白她的意思:黄钰现在不就正作为实验研究的“耗材”么?可怕的是,海伦似乎让她心甘情愿,无知无觉地认为如此的奉献理所当然。   而他们这些人,几乎是在看着她被这个实验吞噬。   他们这边结束了工作,温蛮默然地收拾着数据,在他独自穿过实验区时,竟然意外地听到了方柊星和林主任之间的谈话。   两人站在过道,而方柊星的表情有些严肃。   “林主任,黄钰研究员这两天的状态更糟糕了,我建议终止她和异种的进一步接触。”   林主任可有可无地点头,他似乎是赞同的,但半晌后,林主任却又说了与之截然相反的话。   “都说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这道理是对的……不过方博士,这会到底是该一个鸡蛋承担风险,还是一群鸡蛋承担风险?”   温蛮的角度不能看到林主任的表情,但他看到了方柊星的,在这番话后,方柊星的脸色较之前更为冷凝。   但林主任大概混不在乎。   “在之前我们刚开始接触海伦的时候,参与的研究员数量说少也不少了,是海伦挑中了黄钰。一堆大男人中,它就是对女性态度更温和,也更亲近。所以,它是有偏好的。”   “如果现在终止黄钰和海伦的接触,那起码也需要一个女研究员顶上,谁?方博士,你愿意你妹妹方灵莹成为候选者,并可能被选中吗。”   大概是方柊星的表情很不好看,林主任松软了态度。   “抱歉,我的话或许不中听,但事实就是这样。情况已经如此,维持现状,已经是目前的最优解了,谢谢你的建议方博士。”   方柊星直挺挺地站在那,只推了推眼镜——工作中的方柊星似乎有戴眼镜的习惯,这几天温蛮见到的方柊星都是这一打扮。   接下来的时间他没有再说话了,似乎终止了对于黄钰研究员的权利的争取。   温蛮本来怀疑方柊星,但从他此刻听到的对话来看,方柊星似乎偏向人类的利益,并对叫作“海伦”的异种毫无偏袒。   忽然,方柊星看了过来,他发现了——他意识到自己和林主任的对话被第三人听到,还是温蛮。   他的眼神很利,既是犀利,也是锋利,温蛮自然无可避免地产生身心双方面的防御姿态。温蛮直挺挺地站着,从外表上看,没有一丝回避和闪躲,只不过也没说话。   林主任随之转过身来,见到温蛮,他倒是有些不太想这些对话再节外生枝,就几句话想把温蛮支开。   “温蛮,你去通知下,我们等会开个短会。实验的下一阶段要提上日程了。”   “好的。”   温蛮怎么会听不出来,但他只是应,然后干脆利落地走开。   原先他还没有想好要不要从研究所离开,但此刻,他却真正下了决心,他想要和这个地方彻底断绝关系。   而随后的短会上,两位主任宣布了下一阶段的实验计划。   “对海伦进行血检。”   之前IAIT对海伦的实验其实还在初始阶段,大概是因为海伦的外表,IAIT认为需要花时间和海伦建立稳固的亲密关系。但是他们还是太小看海伦的诱惑力,海伦不仅诱惑着人类的爱,还诱惑着研究的欲望。   对于研究员来说,研究就是他们的命,他们眼睁睁看着海伦在对它挑中的饲养者微笑,就像看着大棒上吊着的胡萝卜,近在咫尺,根本没有办法再忍耐了。   人类想要研究海伦。   研究,就是一种占有异种的方式。   有人屏住呼吸,也有人禁不住诱惑地问:“就现在?”   “不是,等明天。”   竟然有人在小声叹气。   温蛮不知道是谁,但他觉得那声叹息让他不寒而栗,比起今天他在走廊上被方柊星发现时所受到的目光更来得具有恐怖感。   一种难以言喻的不舒服感受从身上扩散蔓延开来,温蛮只能直观地形容成身体发冷、发僵。他忍不住把手插进了口袋,肩膀也微微有些内扣,整个人陷在椅子里有些蜷缩,仿佛在初夏的冷气实验室里感受到了不合适的冷。   没人说话了。   过了会,有人忍不住抱怨热,解开了研究服领口的纽扣,并开始手掌做扇风状。本来重要的短会因为人心躁动,没了一开始的气氛,索性工作已经布置到位了,两位主任就宣布了散会。   温蛮是后头走的,别人离开的时候,他甚至还没有从座位中起身。   在有心留意后,温蛮这次又察觉到了他自己身上的古怪:刚才其实可以理解成他对于实验的负面乃至人性的负面的反感,但温蛮觉得自己不是。那些都属于社会性的,理智的,而他刚才的抵触更多来自于天生,来自于生理。   第一次,他抗拒做实验。   温蛮甚至产生过今天就辞职的念头,但现实里他却还需要靠着椅子,成为了陷在椅子里起不来的人。   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只手。   修长且带有一点骨感,它和它的主人一同表示主动的友好。   “温蛮,你生病了么,看起来不太舒服。”   方柊星问,如果温蛮回应是,他似乎还会进一步地给予帮助,比如把温蛮从椅子里扶起来。   温蛮却直接避开了那只手。动作间没有一丝顾忌,椅子被带得划出刺耳的滋啦声。   方柊星微愣,使他微愣的不仅是温蛮的举动,还有温蛮的眼神:那种带着刺一般的警惕,只要方柊星再越界,温蛮说不定就有玉石俱焚的行为。   “不用。”   温蛮快速地说完,就径直离开。   方柊星看着温蛮飞快远去的背影,默然地走到墙壁旁,把空调温度重新调冷。而他口袋里那个便携式的空调遥控器,也被他掏出来,扔回了会议桌。   ……   温蛮把自己情绪不好的时候统称为“生病”,他一直以来正视自己的“病”,并且始终在积极治疗。   目前他已经有了最为有效的“药物”——在司戎走进他的生活、彼此成为伴侣后。   好的爱人会给予充分的安全感,温蛮已经很久没有突然情绪剧烈起伏的情况了,但是今天,他莫名产生了应激。   以前温蛮想要回家,现在他迫切地想见到司戎。   而温蛮又立刻想到,司戎那颗被做成项链的茧晶,在司戎那些已经做过弊的生物识别设备下,每天都悄无声息地陪伴着自己。   以往它太没有存在感了,但现在它就变得无比重要。   温蛮不仅要贴实地戴着它,最好还要亲眼看到它、摸一摸它,得到与见司戎本人相比聊胜于无的安抚。   他得找一个没有监控的方便地方,把茧晶从衣服里掏出来,看一看,摸一摸……温蛮走得飞快,与此同时,茧晶也随之发热,显然是在回应。   同事、异种……这些路过的,擦肩的,温蛮视若无人,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但是呢,   他不知道,他得到了所有的目光。   所有的脑袋,所有的眼睛,就像追随着光源一样,随着温蛮移动。   “砰——”   一只异种撞在了透明玻璃墙上,不小的体积发出沉闷的声响。   温蛮第一时间转过头来,所有的目光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和他捉迷藏一样,全都低了下去。   不要打扰……   不可以被发现。   窃窃的,   窃声的是不约而同的恍惚的念头。   不可以被讨厌。 第95章   放轻松——   同事, 异种,这些身份与携带身份的生物,都和温蛮前几秒钟路过他们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顶多是有一只异种不合时宜地撞了墙。   当然, 现在它已经混入这些家伙之中,不好找着了。   可是温蛮没有从这份“平常”里获得安心。   只有他回头,所有的人都低着头, 好像有各自的事情、各自的心事。情况似乎很正常,他们可能也以为自己很正常,但长长的实验廊,竟然没有一个人或一只异种在动。   从小到大,温蛮经历过几次有惊无险的跟踪尾随,有一些很拙劣的, 就曾经被他当场发现。那时, 那些偷偷摸摸的人就有着类似的表现, 而现在, 相似的情况从外面搬到了研究所里头。   在这个除了家以外, 温蛮第二熟悉的地方。   一瞬间, 温蛮真的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遍布全身。他忍不住脚跟往后踩了一步。而他的动静,带动了整个走廊的动静。   温蛮眼睁睁看到,很多他的同事、异种, 或者说几乎是所有的家伙,他们都动了。他们抬起了头, 好像要进行下一步行动。   是平常普通的事, 还是别的。   玻璃墙里的异种姑且不提,走廊上的这些人类研究员, 他们所要做的下一步, 是不是朝着温蛮开始飞速而来。   温蛮咬紧了牙关, 用他表现出的最凶狠的眼神扫了一遍在场。他们理应是被温蛮的态度吓到了,纷纷低下了头。   在这个关头,温蛮顾不了太多了,他在这些白色研究服回避目光的同时,飞快地奔跑在走廊上。   哒哒——   哒哒——   哒——   急促的脚步声一点点消失了。   实验屋里的异种在接收不到听觉信号后,陷入了焦躁与失落的情绪,产生了在房间里原地兜圈的机械行为。一些研究员仍然伫在原地,仿佛无知无觉,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刚才发生过什么,或者还沉浸在一种奇妙的状态中,而还有一些白衣服,他们的衣摆摇摇晃晃,脚步也跟上。   他们跟了上去。   跟上了温蛮脚步声消失的方向。   温蛮……他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他们可以去看看吗……   ……   ……   因为奔跑,温蛮的心脏急促跳动,频率居高不下。   温蛮有些体力的,但他平时没有这么用,也似乎在紧绷的情绪中过早地被消耗了,温蛮猛烈的呼吸中开始掺杂着铁锈的血腥味。   但他不敢停下。   距离下班还有时间,但温蛮催促着自己现在必须立刻离开这,什么正常的请假手续,温蛮根本管不了。   他奔向消毒区,并破天荒地越过消毒区,期间没有任何细致的消毒程序。这过程中他还遇到了一些同事,但温蛮根本没看到他们的脸。   更衣区的保管柜里,温蛮没有时间收拾,他只拿走了唯一能联络的手机。园区的监控设备、安保装置乃至守卫人员,这些竟然统统都阻止不了他。红色的摄像头眼、黑棕色的瞳孔……他们只能用各种形式的眼睛记录下温蛮的举动,忠实地追踪着他。   温蛮已经迈出研究所的大门了,他只剩最后几个台阶。温蛮孤注一掷地朝前奔跑,一手攥着手机,另一只手紧紧握着胸前的茧晶。   然而,温蛮的身后还有一只手。   那只手带动它的主人,一起穿过研究所的玻璃大门,那只手朝温蛮伸来、伸来……   绅士的手抓在伞头,黑色长柄伞的弯柄勾住了这只即将追上来的手,再横向一拦,那只手就被牢牢地别了起来。   司戎侧身走了两步,彻底挡住了温蛮朝前跑的背影。而他对着来人微笑地挑了挑眉:“这位……你有什么事吗?”   “可以和我说。”   听到司戎声音,温蛮仓促停下,回头,果然是司戎。于是他重新回来。   手掌中的茧晶仍然在微微发烫,却已经比刚才要好得多,能够提供温蛮安全感的人以最快的速度到场,那么他的附属品就可以先行退场。   司戎的身躯直接帮温蛮挡住一大半视线,温蛮越过司戎的肩膀看过去,被司戎雨伞搅住手腕的人,是平日里看守研究所大门的安保。   在司戎“温和的提醒”下,保安的脸色微微扭曲,但他和温蛮对视上的时候,又力图露出可亲的微笑,于是他整张脸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怪异。   “温老师、温老师……!”   司戎见状,拿开了伞,保安连忙从怀里掏出他的真正目的。   “有一封你的快递!”   他边嘶气边说道。   “快递上午刚到的。你今天是下班了么……走得好急,我根本来不及喊你……”   他想要拿过去给温蛮,却被司戎微笑地制止。司戎伸出手掌,笑道:“给我就可以了。”   单看司戎现在的言行举止,得体到完全没有可指摘的,但面对这张看起来温和的脸,保安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下肩膀,生不出一点反驳的意思。一来二去,他好像也觉得匆匆忙忙追出来就为了亲手给快递的自己有些奇怪和无聊,特别是还没讨着一点好。于是在看到薄薄的文件快递落到司戎手里后,保安就快步地匆匆跑回去了。   司戎收回目光,揽过温蛮的肩,低头轻声道:“走吧。先到车上。”   一上车,司戎率先发动了车,随后阿戈斯的部分身体挤满了驾驶座的下半部分,由那些触肢操纵着踏板和方向盘,司戎人类的壳子全用来关心温蛮。   “出了什么事?”   文件快递还放在储物格里没拆开,这不是他们关心的重点,阿戈斯和祂心意相通的伴侣之间有着好比灵魂感应一样的联结,对方情绪的激荡变化彼此都能感知。   所以司戎就来了。   远离研究所,远离那些怪诞,温蛮的理智和冷静慢慢恢复,他组织着语言试图向司戎解释清楚。   “今天组里打算对海伦进行血检……那些人表现出来的态度我不喜欢,很奇怪,明明我自己这样的研究试验做了不知道多少年、多少次,但今天突然觉得不舒服,想从那个会议现场逃出去,还想从研究所逃出去……”   温蛮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好像和不久前那个自己分割开来了,“那个自己”是极为特殊的,更恐怖的是,“那个自己”似乎根本不受温蛮的理智控制,而属于一种爆发的本能。   温蛮的情绪又隐隐有了波动,司戎立刻握住了温蛮的手。不仅是他人类的躯体来包裹、给予温蛮安全感,那些漆黑的本体也顺着中间爬了过来,包裹住了温蛮的腰部以下的所有身体,温蛮仿佛就像坐在一池漆黑的胶质物里一样。   纤细的触肢爬上温蛮的手背,尽管人类拟态的自己已经和温蛮十指相扣,触肢也还是力图挤一挤,想要钻进来。漆黑如丝如线一样的触肢,慢慢地分化、再分化,爬满了一大一小两只手。   温蛮的另一只手也揪着司戎的本体,就像之前攥着茧晶一样。   情绪好像再度平复了。   “司戎,我很怕……我讨厌这种失控。”   温蛮垂着头,说。   “而那个不受控的我,好像让周围的一切都不正常了。”   怪诞的世界,正常的世界,它们之间的分割线好像全在温蛮的一念之间。一旦“那个温蛮”出现、失控,当下周围的一切似乎都跟着受到干扰,受到温蛮的影响。   “但是那天仪器没有响。”   温蛮说的是他们在司戎公司里用过所有设备检查的那一天。   “我在研究所的每一天,也从来没有被认定为异种。”   “为什么?”   遭遇到的情况、所有的直觉与感觉都在告诉温蛮不正常,但所有可监测的数据,又都给了温蛮相反的答案。   温蛮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在这个世界上,起码得有一个固定的身份认知,才会有安全感。   如果永远不能够确定,温蛮想,以他的性格,迟早会在这种反复无常的变换中逼到发疯爆发。没有任何一个渴求稳定和安全感的人能够接受这种生活状态。   “蛮蛮。”   “还有一个办法。”   车子停了下来,而司戎的声音在温蛮的上方响了起来——   车已经安全驶入他们家的地下车库,没有白天,没有监控,地下室营造出安稳的环境氛围。阿戈斯的本体也逐渐充斥满了整个车厢,挡住车窗,挡住灯光,挡住温蛮的视线……   “黑暗”降临了。   漆黑的阿戈斯在车内缓慢地移动,也包裹着温蛮,在他全身上移动,任意变幻的触肢此刻无止尽地生长,每一根组成细密的柔刷,轻轻地扫在温蛮暴露在外的皮肤上,以此扫去爱人所有的负面情绪。   人类的躯体随着不断长大,很难再有什么机会被完全包裹、并且在这种包裹中回归完全的放松。人类总是很紧张的,在潜意识里,他们似乎总有一根神经在与这个世界抵抗着。   “放松。”   “放轻松……”   在司戎一声声的安抚中,温蛮放松到了极致,仿佛浑身所有的肉都松散了、剥离了,摆脱了躯壳的束缚,又有一种回到母体的安心。   他闭上了眼。   接下来,他应该怎么做。   [亲爱的,请放松地交给我,让我进到你的身体里,身体的最深处……阿戈斯会摸清楚,会告诉你答案。] 第96章   我将对每一只潜在异种进行定位。   黑暗会放大恐惧, 但在某种程度上又会麻痹恐惧。   温蛮不知道司戎探索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又究竟探索了多久。他因为完全的放松,陷入了一种潜意识的状态:在其间, 他仿佛分裂了好多个自己,每一根触须都掌控着一个他,而每一个他又在和触须嬉戏。   阿戈斯一定是喜欢这种亲昵方式的, 但就是不知道祂们通常有没有机会实现。反正温蛮的这只阿戈斯总是倍加珍惜每一次这种祂所钟爱的形式,主动进发的触肢显得尤为雀跃,在秉持一贯的细致与妥帖的同时,动作的幅度却要比之前激烈。   温蛮幻视着那些无数的自己被无数的触须贯穿而过,像洪流挤过狭缝,而弹性的狭缝在冲荡之间微微地翕张, 好像又能把触须挤压成狭缝的形状, 让祂反过来听自己的话。   无数的他和无数的触须都遵照这样的规律。   他们真正实现了彼此交融, 不分你我。   突然, 有一根触须掘到了宝藏。它先是一愣, 然后兴奋地摇尾巴, 直冲着宝藏地而去。有这一根的冲劲,其他的触须也都纷纷调转,争先恐后地赶来。   [在这里——]   [在这里呢。]   其他的温蛮都失宠了、都消失了, 只剩下被埋藏的最深的那一个,现在被掘开了一直以来的掩装, 完全敞露了外表。不过这个也最凶最有脾气, 像豹猫一样露着锋利的爪牙,企图喝退这些过于热情的漆黑家伙。但触肢只看到了这只豹猫的可爱, 简直要被他龇牙咧嘴的样子迷晕了, 迫不及待地想要上手, 又担心惹他应激,既怜又爱,就想法子地让逗他开心。他要被这些黑漆漆的家伙烦死了,挡了这个挡不了那个,最后总有冲锋陷阵胜利的一个,把豹猫上下左右团团搓揉舔舐了个遍。   ……   这种精神被黏腻地洗礼了一遍的感觉反射到身体上,温蛮身上也出了涔涔的汗。阿戈斯像被子一样裹着自己的爱人来到浴室,放好水温舒适的一缸水,然后又充当浴缸里的水床。   温蛮晕乎乎地看着浴室的顶光,他被漆黑包裹了太久,现在对光线的感知有些迟钝,更主要是他已经在刚才耗光了所有的力气。于是这并不刺眼的浴室灯光仿佛都有了重影,成为了迷幻的多瓣型花朵。   “司戎……你找到了吗?”   细听温蛮的声音,还有一丝沙哑。   [找到了,亲爱的,它藏得很隐蔽,非常隐蔽,如果你这次没有说,也许我们一辈子也不会发现。]   阿戈斯解释祂翻找的过程,在温蛮身体里无数的神经元中,他抽丝剥茧,又关爱照顾每一个组成了温蛮的部分。而他们在讨论的“那个”,并不是按逻辑最活跃的神经元,相反,它非常的隐蔽、非常的狡猾,藏在温蛮身体里最深处。   但它切实地存在着,证明了温蛮绝不是一个纯正的、生物数据定义上的人类。   “那我是什么。”   非人类。   异种吗?   具体是哪一类异种?   海伦吗?   [你是我的蛮蛮。]   [是我的人类。]   [是我的爱人。]   司戎一下又一下地温柔波荡着水面,让水流冲洗走温蛮的疲倦。他的这些话,就伴随着温柔的水倾泻,一句又一句地抚慰着温蛮此刻有些虚无空荡的心。   阿戈斯掏空了自己的伴侣,现在祂就要以充足的爱回填,而就是这份爱,把温蛮的虚无扫荡,把他拉回到了这个切切实实的家里。他翻了个身,变成侧卧在“漆黑的水床”上,干净透明的热水与乳白的胴体之间隔着漆黑,温蛮戳了戳身下的阿戈斯。   “好听的话好多……”   “说吧,是不是心虚。”   温蛮用一种似乎是埋怨又似乎是甜蜜的口吻,一下又一下地戳进阿戈斯最柔软的胸腔。   “根本就没谁能够受得了你们的这种方式吧……”   [我不关心别人,他们和我无关。蛮蛮,这只是一次应急的检查,我用阿戈斯的尊严发誓,我怎么会趁机谋私呢,对不对?]   ……   从浴室里出来后,司戎分出一半的本体在厨房里大展身手,力求做一顿极速又美味的晚饭,好不让他们温馨的晚餐缺席。而人形的拟态则陪在客厅沙发里的温蛮的身边。   司戎带温蛮回来的时候把那封快递信一块带回来了,这会温蛮抽空在拆。   里头是高中校庆的纸质邀请函。   先前商场偶遇过去的同学,两人就从对方的话语中推测出一直潜伏在温蛮身边的那个神秘人说不定可以溯源到温蛮的学生时代,于是两人打算参加这次的校庆。今年是温蛮高中的逢十校庆,相对隆重,而温蛮无论是当初考取的学校还是毕业后的工作都值得“优秀校友”的称号,校方不仅广发线上电子邀请函,对于像温蛮这样的往届校友,还会额外寄去纸质的邀请函。   “是这周六。”   看完邀请函后,温蛮递给了司戎。   司戎把它折好,压在了茶几上。   “天气预报说,当天是个好天气。”   他们正说着,温蛮的手机响了,亮起的屏幕显示了研究所秦主任的电话。温蛮盯着屏幕看了两三秒钟,然后接起。   他没有开公放,但也完全没有避让,以司戎坐着的距离,这通电话也就和公放没什么区别。   温蛮先是喂了一声。   [温蛮,为什么擅离职守,给我一个解释。]   电话那头,罕见听到秦秀莲如此冷硬的语气。   “秦主任,我需要临时请假。”   [临时请假?温蛮,我对于你的这种态度真的感到很失望,如果谁都像你这样先斩后奏,一切不是都乱套了?你现在告诉我临时请假,那个当口为什么不说,有多么紧急的事情让你一句解释和请示的时间都没有,这个理由,你现在电话里就可以补给我,否则身在X小组,并且在组内处在研究的秘密关节点时,你这种失控的行为,很可能会受到研究所的密切关注。]   因为他的神经就要崩溃了。   因为他再离开,就会被研究所里的人和异种包围。   因为他不是人类。   面对秦主任严肃的诘问,以上种种内心的念头温蛮都不能诉诸。他清楚地意识到,他需要也已经和IAIT逐渐分割,他们不可能处在一致的立场。   司戎用眼神示意,询问需不需要他来帮忙。温蛮摇头,随后对电话里说。   “如果院方有顾虑,我现在可以退组,甚至辞职。”   秦主任听笑了。   [退组?温蛮,你在说什么傻话,研究已经开始,没有人可以再带着关于X和海伦的秘密全身而退。]   [明天,进组之前,先见一趟陈所,说明情况吧。]   ……   温蛮这次的行为的确有违IAIT的规章制度,特别是研究所着力于海伦的秘密研究时,他工作态度上的问题更被放大。和陈副所长的谈话结束后,温蛮一脸沉郁冷淡地回到了实验组。   他有相应的处罚,但是温蛮最希望的退组与辞职,没有一个实现。正如秦秀莲昨天电话里说的那样,关于海伦的实验,一旦开始,就势必要求达到结果,所有相关人员都被绑在这辆没有刹车的列车上,不可能中途下车。   温蛮要走,也必须把海伦的这个研究项目做完,才有走的可能。   就在司戎检查了温蛮的身体发现那个潜伏的异种神经元后,司戎就紧急修改,通过公司的母设备,对所有供给给IAIT研究所的相应生物识别设备、特别是温蛮所在研究所的设备进行了更新。眼下这些设备无法检查出温蛮的异常,但就怕在未来某个瞬间,它们对温蛮亮起红灯,司戎绝不会允许自己做出来的东西威胁到他的爱人,他要把这种可能彻底扼杀在摇篮里。   即使温蛮目前还必须待在研究所,司戎也要让温蛮是安安全全地待在那。   但温蛮也有担心的。毕竟和异种有关的所有装置和程序,司戎可以尽最大限度地为温蛮保驾护航,研究所却还有数不清的监控。昨天那么明显的异常,其他人和异种的反应也一定记录在案,秦主任既然能知道温蛮无故早退,就能通过这些监控进行深挖和联想。   可在和陈副所长的谈话中,对方竟然没有和温蛮提有关一句内容。   温蛮不知道对方、IAIT抱着什么样的打算。   带着这样的思绪,温蛮慢慢走回了X组。   秦主任正站在房间门口,和方柊星说着话,看到温蛮,也一改先前的温和,十分冷淡地瞥了一眼,完全一副对温蛮忽略的态度。好在温蛮一向对社交冷感,现在对于研究所的一切更抱有潜在的抵触。   六位研究员相继落座后,方柊星、林主任和秦主任也走了进来。   林主任开门见山说:“和方博士商讨后,我们打算正式在海伦实验里引入全智能辅助。”   研究员们尽管没有议论纷纷,但无疑都对这个“全智能辅助”的真面目和作用十分在意,他们把目光一齐看向方柊星。   温蛮心里忽然一跳。   他对上方柊星的目光,只见对方坦然地拿出一个透明板,将手掌放在上面激活后,全息投影的一个拟态人头出现在了虚空中。   这是一个有晶蓝色网络交织成的立体人头,科技而冰冷。   现在它的嘴唇一张一合。   “我是光羽02。”   有研究员问:“它能做什么。”   不是方柊星回答,是光羽02自主回应。   “我可以搭载在一切设备上,实现智能演算,自主捕捉。例如在本次研究中,若我搭载于相关设备中,我将协助诸位实现对海伦神经元的分析和捕捉,演算成功提取的可能性,并对实验可产生的作用方向进行预估。如果覆盖全IAIT,我将竭诚为人类实现对于每一只异种分秒不差的监控与照顾。”   “如果普及到全社会面,我将对每一只潜在异种进行定位。”   说着,光羽02忽然转动脑袋。   “我可以为诸位演示一遍,正好,我监测到了一只异种。” 第97章   海伦在看着。   随着智脑光羽的话音落下, 同样是晶蓝色的网络在众人面前铺开。它本可以在自己的“脑”中运算,只出示结果,而现在把一切可视化, 似乎是一种炫技,更形成了一种潜在的威慑。   那些晶莹闪烁的蓝点,除了光羽02, 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或许智脑的主人方柊星会知道。   温蛮坐在座位上,心脏咚咚直跳,他外面无论可以表现得多冷静,也不能消弭内心的紧张。   在这个关节点,听到这样好像意有所指的话语,温蛮不会心存侥幸, 只会认为那个被监测到的异种是自己。   “检测到一只A市IAIT所未收容的新异种。”   听到光羽02这么说, 许多研究员的眼睛都因为吃惊与兴奋放大。   ——蓝网编织变幻, 出现了画面。画面显示在A市某个看起来荒僻又肮脏的城中村, 浑浊的水潭边坐着两个包裹得十分严实的“人”, 其中一个“人”低头啃食着手里的食物, 暗红色模糊不堪,要仔细辨认,才有胆量确认那是一大块的生肉。   “他”的手掌因为这样过于原始粗野的吃法黏腻不堪, 但更污浊的,是“他”不小心垂到黑水潭里的长摆, 粗糙的布料紧紧地黏在“他”的下身, 勾勒出“他”的庐山真面目。   这可不是什么正常的“人类”,他长的不是人的双腿。   就在实验室里的众人借着智脑光羽02窥探到一个惊天秘密的同时, 镜头里所谓的那个“人”一样抬起了头, 很有目的性地看向这个本来应该已经弃用的监控摄像头。   “罗莱蕾!”   曾经有一起去过B市参加座谈会的研究员立刻就认出了这只光羽02口中的新异种。   罗莱蕾紧紧地盯着摄像头, 随即低语了几句,祂身边的那个人就动了。监控照着他走近,又完全脱离画面,直到他过分削痩阴郁的脸突然冒出、完全遮挡了监控的画面——刚才的消失,是这个男人在顺着电线杆往上爬。   是失踪已久的辜擎一。   辜擎一拿起手上色彩斑驳的砖头,狠狠朝着监控外的众人砸来——   晶蓝色的投影消失了。   “监控设备已损毁,看不到了。”   智脑光羽解释道。   “这就是我的投名状,诸位研究员,你们满意吗?”   大家面面相觑,特别是两位主任,他们的一个眼神、一个微表情都昭示着他们接下来都要有各自的大动作了。   一位研究员哈哈大笑,直接回应光羽:“我们满意有什么用,这可是一道顶硬的大菜,我们这些人前脚刚接了海伦的项目,再遇到罗莱蕾,也就是馋得流口水,有心无力了。”   智脑口中的“投名状”,不仅展示了它出色的能力,也反映出它在表达交流中的完美,显然它已经得到了绝大多数研究员的认可,所以研究员在交流中也带上了这样戏谑的口吻。   而对方说得完全没错,已经入X小组的六名研究员,就是再多发现的新异种,和他们也没有直接关系了。   不过和X小组无关,却可以和A市的IAIT有关,只要他们能够捉到罗莱蕾,A市IAIT就将是全国稳居首座的异种研究所。   林主任捋了捋研究服的竖领子:“谢谢方博士的鼎力相助,对于这份意外之喜,我们IAIT接下来会竭尽全力捕捉的。”   方柊星推了下眼镜,笑了笑,没说什么。   ……   温蛮没想到会以这样的形式再次得知辜擎一的消息:他和罗莱蕾待在一起是安全的。不过也许很快就不再是了。   曾经握权一方的研究所副所长即将面临铺天盖地的追捕,温蛮觉得有些唏嘘。   “刚才我了解到你想退出实验计划,怎么了?”   在即将开始实验前,方柊星忽然走到温蛮身边,问了他这句话。   但温蛮不是很想和对方聊这个话题,于是选择了直接以沉默表态。   “温蛮,你是也受到那只异种的情绪影响了么,和黄钰一样。”   温蛮扭过脸来看向方柊星:“我发现你从来不喊‘海伦’,为什么,你不接受这个名字?”   温蛮突然直接把这个话题挑明——他之前就隐隐发现了,方柊星在和其他X组的成员交流过程中,都以“异种”取代“海伦”,哪怕这样称呼本身也不算错,但别人不会这么称呼。   温蛮的突然进攻让方柊星不得不停下他的话题,转而思索他应如何给出回答。   过了会,他告诉温蛮:“如果项目一开始我就在其中,那么我会拒绝使用这个名字。”   “海伦是人类中天生的美人,那种窃取爱意为生、变美的异种不配。”   “你的话显然在表达你是个人类至上主义者。”   迎着温蛮明亮的目光,方柊星微笑,自然地回答:“因为我是人类。所以我崇尚人类第一,有什么不对?”   “那么靠近这些异种,在研究中不得不深入祂们,甚至在有些时候被科学告知某些异种在该方面确实要比人类强大,不是一件捏着鼻子必须做下去的痛苦的事么。”   方柊星微笑着。   “所以我爱人类。”   “人类或许有不足,但人类可以通过摸索、进化乃至牺牲,以相对短的时间弥补这份不足。”   温蛮收回目光。   他意识到这也是一个疯子。   应该说,研究者,多多少少都沾一点疯,实验需要天才需要笃行,更需要一点胆大的疯狂。   “我不会离开X小组。”   温蛮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研究,让我更有意义。”   连温蛮自己也不能排除出疯子的行列。   研究异种,现在对于温蛮来说就是在研究他自己,研究他的诞生,他的意义。   温蛮在知道自己不是人类而是异种后,他对于自己很多时候莫名跃出的直觉有了确信:也许这就是一种生物的本能,是异种的能力。   尽管温蛮在情感上不能接受研究所的实验,但他相信自己能在IAIT、特别是这一次的实验中找到和他密切相关的秘密。   和方柊星的谈话结束后,温蛮稍慢了些进入实验区。   当他到了的时候,黄钰正在哭。   实验房里,海伦已经被绑在床上架起来,几个戴着护目镜的实验小组成员围着海伦,正准备抽取祂的血。   海伦身上一样是全白的衣服,但他却不是研究者,而是被研究的对象。除了一身白色的分体服,他的脸上不仅有黑色口枷,还多了黑色的眼罩。海伦既不能表达,也被尽可能地隔绝了接收的渠道。   祂看不到别人,当然,别人也无法看见他的表情。   黄钰的身边只有方灵莹,因为黄钰一直在哭,总归得有一个人安抚她,或者说控制住她。   黄钰哭到用双手一直捂着脸,崩溃地小声祈求:“你们对他温柔一些……他没有任何攻击性,也没有任何攻击的能力……”   温蛮扭过头,又看了一眼实验床上的海伦。研究员已经把针头插入海伦的手臂,在束缚带的作用下,海伦的挣扎幅度微乎其微,似乎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场伤害。   眼前的画面、耳边的哭声交织在一起,温蛮看到针头拔出的那一瞬间时,他的双眉不受控制地跟着抽动了一下。   就好像针头也同时插入他体内了。   方灵莹的声音传来:“黄钰,你这会是可以好好去休息一下。你已经有两天没怎么合眼了。”   “因为我害怕……”   “你做过这样的步骤,你应该知道,就只是抽血,整个过程并不血腥。”   方灵莹瞄了一眼里头。   “而且海伦的身体构造和人类几乎完全一致,实际上和去医院抽血没什么两样。”   在方灵莹说话间,里头的抽血都已经结束了。可以说,海伦应该是目前为止最让研究员们省心的对象了——海伦就像一个人类,所以放在异种身上的一些研究,就形同对待病人的诊断。而且海伦很“配合”,祂既没有过激的反应,也没有反抗的武力。   反倒是照顾祂的研究员黄钰快要为此崩溃了。   除了吸食爱意和返老还童,海伦似乎不具备威慑力,这会让海伦的生存定位变得十分微妙。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具有也需要吸引他人,依靠他人的保护来维系生存与安全。   里头的研究员忙不过来了,他们就给后到的温蛮递了眼神,示意他来帮忙。   温蛮走进去,同事给他打了个手势,让他接下来负责操控实验床,把实验体放下来。他们这些人则负责收拾好血样带走。   实验床的束缚装置有一些是全自动的,只需要站在外头操控即可,但仍有一些前序装置需要人工解除,但安全性上足够保障研究员的生命安全。   温蛮点头,同意了这个安排。   而他这会要做的,除了解除人工锁定外,可能还需要替海伦把眼罩拿下。   血样从温蛮的眼皮底下离开,温蛮瞥了眼推车的那个人,默不作声地记下了血样管的编号。   随后他开始完成他的工作——   先是双脚,而后是双手,温蛮解除了这两个位置的人工加固装置,过程中,隔着手套他摸到了海伦的皮肤,有些凉,但很细腻,和人类没有差别。   最后是摘眼罩。   温蛮停顿了一会,然后又一口气掀开。   和刚才有条不紊、可以预测的举动相比,这一下似乎让海伦猝不及防,祂的脸顺着眼罩的掀开而微微侧偏。   外头黄钰在惊叫:“不——!你干什么!”   温蛮低头注视着海伦。   海伦也在看他,用祂流光溢彩的极具蛊惑力的眼睛在看着温蛮。   戴着口枷的嘴唇微微震动。   海伦似乎的确说了什么话。   但很可惜,温蛮听不到,他只看到了海伦微微弯起的眼睛弧度——祂显然对着温蛮在笑。 第98章   海伦说了什么?   不得而知。   只有将祂的口枷拿下才能知道答案。   但那将是整个实验的后期阶段了。   黄钰冲进来, 方灵莹竟然根本拉不住她。温蛮避开了她的手,她整个人就扑到了海伦的床边。   然而她只是这个实验的饲养者,研究员的权限不属于她,就算来到她的海伦身边, 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祂被绑在床上, 而不能解救她的“爱人”。   “黄钰。”温蛮说道, “我准备出去了, 你要和我一起, 还是留下。”   黄钰一心扑在海伦身上,没有应温蛮, 但她的行为给出了她的回应。   海伦现在就是她的一切了, 她觉得她得时时刻刻和海伦待在一起。   温蛮就转身出去。   黄钰背对他, 而面对他的海伦, 似乎一直在笑,而且是对他在微笑。   ……   海伦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般人一定会不自觉地顺着这个想法深入下去。但这就中了海伦的陷阱了。   不仅人类是诡诈的,异种也不简单。哪怕是被关起来做实验的异种,也不要随意地小瞧祂们的智慧。   温蛮如果被海伦这仅仅一个似乎意味深长的笑容就牵着鼻子走, 那么他将会变成海伦另一种形式的俘虏。   最好的方式,就是跳出对方设下的套子,回到自己的节奏。   想要了解海伦, 乃至了解自己,温蛮就要沉得住气,不被海伦给出的信息蛊惑。   不过对于温蛮来说,海伦不算是他当务之急的重点,他更关心今天人工智能光羽02轻易给出的监控。   温蛮也不是对被监控捕捉到的辜擎一和罗莱蕾有多么担忧, 他们毕竟没有多深的交情。温蛮是有一种唇亡齿寒的担忧:倘若光羽02能够发现罗莱蕾,那么就有可能通过监控发现更多潜在的异种。   光羽02目前确认并锁定异种的依据是什么。   依靠外形识别?   那么外表越狰狞古怪的异种越容易被发现, 越类人的异种越安全。可是海伦的存在又是一个□□,不断提醒着IAIT,这个世界上就有可能存在形态上非常类似人类、甚至和人类一样的异种。   IAIT一定不会放过。   “你说的那个智脑,已经可以侵入社会公共系统,实现天眼般的搜查。那为了再精准抓住人群中可能潜藏更深的异种,我想下一步,说不定就会让智脑搭载相应的生物识别程序,来大大提高锁定异种的精准度和便捷度。”   “也许就偷偷搭载在我做的识别程序上。”   司戎给出一个十分可怕但又极有可能发生的推测。   他的脸上有笑,但却没有真实的笑意。   “这样一想,真是让人觉得作呕。”   温蛮提出他的想法。   “司戎,你说光羽02会不会就是上次我们遇到的那个智脑?”   人工智能在现阶段还不算是“泛滥成灾”的东西,所以短时间、高频率地接触到两个都能够在公共网络空间里自由穿梭、肆意妄为的人工智能,温蛮很难以“巧合”来说服自己。   司戎则说:“不管是不是,它都上了我的特别名单了。”   而阿戈斯的名单,白名单只有一个名额,剩下则一概都是黑名单。   黑名单,就要遭受阿戈斯不死不休地针对。   ……   海伦的血检数据出来了。   他的外表是常规的人类,所以就连血检的指标,也和人类没有差别。这让研究员们无比的纳闷,也无比的沮丧:血检通常是异种实验里的第一次“大丰收”,数据会直观地反映出很多可供研究的东西。   但海伦呈现的血检数据和人类一样,这太平常了,人类早已不爱研究人类了。   “这算是异种彻底的进化,还是最无用的进化……”   因为实验数据的结果太出乎人们的意料,有一位研究员就直接公然地在实验室里说了这样一句话。   人类,究竟是异种的对面,还是异种的弃面。如果人类是异种的对面,而异种进化的最高方向最后是朝着人类,实在怪没意思的;而人类若是异种的弃面,就必须得承认人类是这个地球上真正的弱势群体,人类精神里的高傲将荡然无存。   “诶——!”   有人出声打断了那名研究员有些越界的危险发言,并用眼神试图劝告他。想法可以放在心里,但不一定适合公之于众。   两位主任也看到了这份血检数据,应该说有可能还比研究员更早。他们对此也十分不解。同时,所谓对罗莱蕾的捉捕也不顺利——尽管光羽02为IAIT提供了罗莱蕾正在A市的确切消息,但罗莱蕾和祂的同伙过于狡诈。罗莱蕾对电流的感知十分敏锐,祂可以有意识地躲开整座城市几乎所有的摄像头,IAIT根本无从锁定祂的位置。   似乎无论哪一边都陷入了停滞,时间却眨眼来到了周末。   毕业十年,这还是温蛮第一次回高中母校。天气热了,司戎给温蛮挑了一身清爽的衬衫,自己则靠近温蛮的装扮来搭配。   校庆让平日里沉寂的同学群重新热闹起来,消息实时滚动。邀请函上明确提到欢迎携带家属,所以校园中多的是一个人在向另一个人高亢或低声介绍的场面。但这么多人中,温蛮和司戎也还是太惹眼了。相对小众的性别组合、双双出挑的相貌,或许还因为温蛮。   热络的目光与招呼,在这个曾经占据了温蛮整整三年时光的地方,只会和温蛮相关。   司戎微微偏头,在温蛮耳边低语了一句:“蛮蛮读书的时候会清楚知道自己有多受欢迎吗?”   温蛮摇头。   学生时代的感情,倾吐得总是更含蓄委婉,而温蛮那时候也更钝感,他几乎把自己独自包裹起来,来获得最大限度的安全感。   温蛮直白地询问:“你介意了?”   这个话题是可以和阿戈斯提及的。   阿戈斯与荣有焉地回答道:“不,这才显得站在你身边,是我的荣幸与能力。”   有司戎在,藏有爱意的人也只能止步于招呼,不好表现得太明显。而之前出现过的那种异常的吸引力,也全都是在温蛮落单的时候,阿戈斯的存在,就像一个安全的罩子,足以抵挡外界的任何攻击侵犯,同时也似乎隔绝了珍宝的光芒。   温蛮也发现了这个规律。   “也许我受到的欢迎,也就是我能力的一部分。”   但关于这个,司戎只能回答不知道。   因为这对于阿戈斯来说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在祂的眼中,爱人完美又崇高,有多少人疯狂热爱都不奇怪。哪怕温蛮的吸引力真的源自于他非人的能力,但司戎永远不可能看到。只有司戎不在的时候,才会泄露出来的能力,司戎要怎么给出答案?而司戎在的时候,如果温蛮表现出了这种特征,那就完完全全可以否定一个阿戈斯的全部价值了。   ——祂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伴侣。   才会被爱人和周围人视若无睹。   正讨论着这个话题,温蛮的目光因为突然看到的眼前所见而顿住了。他拉扯司戎的袖子,低声示意司戎也一起抬头:“看,是他。”   两人竟然在校园里看到了方柊星和方灵莹兄妹。   对方一行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并且很快消失在了视野中。温蛮和司戎对视后,随即跟了上去。他们一路到了教学楼,路上,温蛮回忆起有关同事方灵莹的一点信息。   “她应该是本地人。”   但这对兄妹中究竟谁才是今天回校的主角,温蛮无法做出判断。   方家兄妹去了教师办公室,温蛮后脚到的时候,发现与他们交谈的竟然也是当初教过自己的老师。办公室的门敞开着,不仅一位老师与两个学生,而是各个老师与他们曾经教过的学生。很快,有人就认出了门口的温蛮。   “温蛮?快进来!”   教过温蛮的那名老师转过脸来,看到这位他记忆中留有深刻印象的学生,对于他的到来也颇感意外,加入了呼唤他的行列。   “温老师——?”   方灵莹也一惊,万万没想到昨天还在研究所同组的同事,转眼就有了新的标签和身份。   老师一听,就知道两人这是认识。   他指着温蛮说温蛮是哪一届、方灵莹又是哪一届,两个人的年龄差正好岔开了。“方灵莹,你读书的时候,温蛮他刚好就毕业了,怎么,现在你俩很熟悉?同事么?”   IAIT和异种的存在是社会相对的秘密,特定的人群知道,但普罗大众的认知里,异种就像是外星人或者吸血鬼的那一类传说。所以对外,IAIT最官方的名头,往往会挂在某个听起来十分正常的研究所名下。   方灵莹点头。   这时,一个温蛮记忆中有些眼熟的老教师也走了过来,指着方柊星说:“柊星也是那年毕业吧?我当时还开玩笑呢,教了哥哥,没教着妹妹。”   方柊星笑了笑,应声。   也就是说,方家兄妹都曾在这所高中就读,而方柊星和温蛮还是同一届的学生。 第99章   温蛮试图在方柊星的脸上找出一点记忆的印象。但很可惜没有。   而他的目光引起了方柊星的注意, 对方朝温蛮看过来,平静的,甚至是幽深的。即使这会方柊星没有像在实验室那样戴着眼镜,他的目光含义也难以捉摸。   司戎微微一动肩膀, 看似只是寻常的, 但却把温蛮完全挡住了。他笑着倾听这些和他无关的对话, 目光偶尔从温蛮的师长、同学身上, 移到方柊星的脸上。阿戈斯依然微笑, 但这种笑容,就像是嵌在脸皮上的石膏刻痕, 是一种有意的、卓越的雕刻。   和这样一个“粗制滥造”的笑容相比, 方柊星要“完美”多了。   可方柊星却不再笑了。   ……   当晚温蛮和司戎就收到了何秘书做的一份关于方家兄妹的详细调查报告。   “只能说是一般详细。”   电话里, 何景这样说道。   “毕竟对方手握智脑, 并且知道异种的存在,我的调查不能有太大动作。”   但以何景发来的资料来看,他的说法过谦了。   根据今天了解到的新情况,两人率先从方柊星的高中时代资料看起。从这份资料上看, 温蛮和方柊星同一届入学,不过两人并不同班,在后续的分班中, 也恰好分在不同的两个重点班,任课老师之间没有交叉。以温蛮的冷感,哪怕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只要不产生交集,温蛮也很可能对其毫无印象。   “而且, 方柊星当年优秀,但并不高调。”   是那种成绩很好的, 但好像除了成绩,别的方面完全不张扬、也留不下什么印象的学生。   而十六七岁的年纪,学生们似乎更容易被五光十色的东西所吸引。   何景的调查资料里,不光光有方家兄妹,他连带着也把温蛮的过去发了一份来。   司戎板正地说道:“何景有点过分,回头我扣他奖金。”   不过显然两人都知道,何秘书绝不会做这种没有情商的事,能让他专门发一份温蛮的资料,那绝对是因为他调查过程中发现了什么。而这些东西,哪怕是温蛮这个当事人,也不一定知道。   那是一份学校论坛的帖子整理。   帖子的主题、内容有大量需要猜测又很统一的代称,从最普通最模糊的“他”,到一些有情感映射的称呼,比如“大漂亮”“老婆”“狐狸精”等等,相应的称呼对照相应的情感宣泄,因为匿名,要么是洋洋洒洒的赞美,要么是长篇胡乱的发疯,这些帖子底下,往往都是无意义的附和或者激动的反驳。这其中也有一些直接标明了温蛮名字的帖子,但非常非常得少,何景通过大量IP的追寻,信息之间的串联,才从确切的名字推出那些所有含糊的代指。   至于这些帖子为什么不指名道姓地讨论温蛮,那些堆积如山的帖子中也有好事者这样挑衅,嘲讽这些在网络上发癔症的人都是无脑的疯子,根本不敢公开去表白。   那条评论自然遭到了无数攻讦炮轰。   [你懂个屁!!!]   [……他不喜欢被打扰,随便出现在他面前,会被讨厌的。]   这些发疯的、唇枪舌剑的文字被整理出来,放在如今当事人的面前,由他检阅,但温蛮依然没有太大的感触。   “我对这些毫无印象。”   本人这样评价。   司戎看到温蛮的表情,就知道这些都是微不足道,他当然也对于这些失败的心意以最大的包容和怜悯来看待。   而这份有关论坛帖子的这份调查很快来到了真正的重点——在某个集中的时间段内,几个帖子的回复数积攒到了恐怖的数量,甚至有许多过激言论直接被管理员删除,相应的论坛账号也被禁言。这些帖子的主题都指向同一件事。   司戎霍然回头看向温蛮,看到温蛮一如既往的平静。   阿戈斯又难过又心疼,伸手一拉,把温蛮拉到自己的怀抱里,不仅是人类的拟态,整个房间迅速充满了祂的本体,庞大的祂在此刻恨不得全方面地包裹住温蛮,好像这个样子就可以弥补爱人过去受到过的伤害。   “你从来没说过这件事。”   温蛮觉得自己在被一个伤心中的巨大家伙吞噬着,阿戈斯的身体挤挤挨挨地包着他,司戎这时的情绪几乎都化为了实体,阿戈斯的本体黑得十分浓郁,还好温蛮现在已经逐渐习惯了这种完全陷入黑暗的状态。   他回应道:“我根本已经忘了这件事。”   阿戈斯用自己黑暗的本体悄然地把爱人和那个散发着罪恶光源的电脑屏幕逐渐隔远,最好分隔在天涯海角两端的距离。而祂自己冷酷地盯着那上面的文字。   在温蛮十七岁那年,他被人关在了体育保管室里,最后因为重度发烧,错过了本可能有机会的竞赛保送。   温蛮告诉司戎他忘记了,那是以后来他又近十年的阅历在审视过去。和成年后遭遇到的更多疯狂追求比起来,当时被锁保管室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当然,十七岁时的温蛮好不容易脱离持续的高烧,在校方的安排下见到那个被揪出的男同学时,他尚且难受的头脑根本无法理解对方口中所谓的“爱”和“不想让他离开”。   好无聊的情绪,好让他反感的丑态。   温蛮并不确定自己当时如果参加那次竞赛,会不会真的提前保送。但唯一的好消息是,那次事情发生之后,温蛮在整个高中时代再也没有遭遇明里暗里的示好。   这之后,他按部就班地实现着自己的人生规划,考试稳定发挥,和当初竞赛上失之交臂的大学再度结缘。他去了另一个城市,中间几年遭遇过几次更疯狂的追求行径,最后回到A市进入了IAIT研究所。   他根本不在乎过去,也就不曾知道这些背后的秘密。   在为他不平、为他怜爱、为他疯狂的帖子里,埋藏着一个指向十年后今天的线索。   [是我救的他。当我砸开锁头,看到他昏在地上的时候,我觉得他最美丽。阿芙洛狄忒不可以被拥有,但我可以抱住他,所以他是美丽的海伦,诱发战争的海伦。]   [我丝毫不可惜我这么迟才救出他。]   这条评论,有人大骂,有人质疑,可直到把温蛮锁在保管室里的学生被抓到,这条评论的主人都没有被确认身份。   他消失在了这个匿名的网络世界。   而在十年后,他的名字被挖掘出来。   方柊星。   ……   没有人可以接受伴侣身边有一个定时炸弹。   这和嫉妒、占有欲都没有关系,哪怕今天有哪一个可以量化的数据结果显示,方柊星甚至比司戎都要来的“爱”温蛮,司戎也不能接受这样危险的爱游走在温蛮身边。   仗着本体足够庞大,祂开始把自己分割,一部分仍然留在温蛮身边,而另一部分则悄无声息地开始向楼外蔓延。   司戎以往愿意尽量依照人类社会的法则,但现在,祂彻彻底底抛却了和人类有关的一切。   阿戈斯会消灭一切对于伴侣的潜在威胁。 第100章   阿戈斯是最忠诚听话的伴侣, 但在极少数情况下,祂们会擅自做主。   但得益于自己也特殊的非人类身份,温蛮现在能够在那些细微的异样中逐渐运用自己的直觉。他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包裹自己的司戎本体的流动,并且猜出了司戎可能想要干什么。   “你去哪里。”   温蛮拽紧了手边能握住的爱人。   司戎停了下来。   祂安抚, 同时夹杂些许不被认同的委屈。   “蛮蛮, 你知道的, 我根本没办法忍受。”   温蛮只是问:“你要杀人吗?”   司戎沉默以应。   如果温蛮说的是“方柊星”这个名字, 司戎一定会回答“是”;但如果温蛮说的是“人”, 司戎不敢肯定自己再回答“是”,会得到温蛮何种态度。   阿戈斯的特性, 决定了祂们多少有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难得一两次有胆子忤逆, 但最后还是没胆子做完——阿戈斯永远很难对自己的伴侣说谎。   温蛮感受到司戎内心的情绪, 他扒拉着阿戈斯庞大的躯体, 意思是让祂放开自己。   “后面还写了什么?我看看。”   黑暗固执地不松开。   “没什么好看的。”   “我看看吧。”温蛮还是只这么说。   最后温蛮也终于看到了那几句当年留下的话。温蛮可以理解司戎为什么生气,他看了也觉得厌烦和恶心。   “这种话,我早就听过也见过。”   不等司戎有什么反应,温蛮就补上他真正要说的话。   “所以它没什么特别, 说这句话的人也没什么特别。”   “司戎。”温蛮轻轻一叫,就把阿戈斯全部召唤回了他的身边,温蛮又伸手一戳, 自然就得到了变幻回半边人形的司戎。   “不值得你去这么做。”   也许对于异种来说,杀死人类本来就不在他们需要考虑和负担的范围内,根本不需要有任何的顾忌。只不过温蛮在不是人类之前,做了二十多年认知里的人类,方柊星的事情是一定要解决的, 但温蛮还没决定好是以人类的方式解决,还是以异种的方式解决。   ……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伴侣的情绪, 后半夜两人相拥入睡。但在凌晨时,温蛮又接到了IAIT的消息,让他尽快回研究所。   IAIT向方柊星借用了智脑光羽02用来持续追踪罗莱蕾,并试图在A市地毯式搜寻出更多异种的下落,结果,私下派出的雇佣队全部中了罗莱蕾的迷惑,自相残杀不说,甚至返回来攻击了IAIT的研究员。   罗莱蕾已经够难缠了,祂身边还有一个曾经是IAIT副所长的人类,帮着罗莱蕾在“助纣为虐”,知道怎么袭击IAIT让他们最难以应对。   现在罗莱蕾还没有主动靠近IAIT的所在,大概是势单力薄,还有所顾忌,但休假在家的研究员则开始有人被他盯上。   “方柊星博士和方灵莹两个人今晚回家的路上就遭袭了。”   应该是方家兄妹校庆后还参加了聚餐,在结束回家的路上,被罗莱蕾迷惑的雇佣队直接开车撞击了他们的车辆,驾驶座的方柊星头部受创,两个人现在都在医院紧急接受伤口处理。   打电话给他的是秦主任,她劝温蛮:“温蛮,你现在人在哪里,最好赶紧回研究所。”   秦秀莲只是温蛮半途上的领导,不像褚主任了解温蛮的感情与婚姻,自然对于司戎没有太深入的印象。倘若罗莱蕾真的在袭击落单的IAIT研究员,以发泄祂被打扰和跟踪的愤怒,祂在温蛮这里也绝对讨不了什么好——司戎作为提供了那么多异种生物识别设备的人,家里公司里这些防护只多不少,何况阿戈斯本身就是一个大杀器。   罗莱蕾只要不是傻了,绝不会主动来找温蛮和司戎的麻烦。   温蛮就这么和秦主任说了,秦秀莲了解到他们家表面的那套防护后,也就不强求温蛮一定要回研究所了,匆匆嘱咐温蛮注意安全,又赶忙着通知下一个人。或者,赶着追捕罗莱蕾,因为听电话那头的环境声,秦主任似乎正在外头。   两个人从床上被吵醒,温蛮也便和司戎解释了前因后果——本来他并没有打算说,辜擎一和罗莱蕾毕竟和他们的生活没有太大关系。   司戎听完倒是讶异了一句:“哦?那个人类还活着啊。”   在被温蛮瞥了一眼后,司戎解释道:“我还以为以人鱼的种族特性,早就成为祂的盘中餐了。”毕竟罗莱蕾可是吃人的,还会吃祂们看中的“恋人”。   “不过这个辜擎一挺厉害的。”   “能顶着这样的压力在罗莱蕾身边活到现在,我之前小瞧他了。”   温蛮则表达了他的不同看法。   “我反倒觉得罗莱蕾很厉害。”   “祂策反的是一个先前全国数一数二的异种研究专家,并且让一个省的IAIT研究所因此一蹶不振。”   辜擎一失踪了,但他的那些研究资料被其他地方的IAIT瓜分,通过这些实验研究,可以窥见辜擎一有着多么让人望洋兴叹的学识和天赋,以他的能力再配上野心,假以时日他必然成为全国乃至世界上异种研究领域的佼佼者。   司戎眯着眼睛:“或许吧。”   “但他们倒是有一点做得对极了,把方柊星给弄进医院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司戎根本就没遮掩他的愉快。   如果说碍于身份,温蛮他们还有一些许的顾忌,那罗莱蕾已经因为智脑暴露了行踪,祂回应的反击精准而有力,直接操控被他迷惑的雇佣队伍袭击方柊星,以人类来对付人类,即便方柊星手握智脑,在那个第一时间也不一定能有效应对。   司戎也谈道:“蛮蛮,需要我插手吗?毕竟动静发生在A市。”   温蛮想了想,摇头。   “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算了。但可以关注一下。”   但似乎只过不久,温蛮再一次接到了电话。这次不是秦主任或者别的什么主任,出乎意料的,打给他的人是黄钰。   电话里她的声音很着急。   “温蛮,你能不能马上回来?海伦的情况不对劲!所有小组成员都在回来的路上了!”   “海伦?祂出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突然就表现得很焦躁紧张……我一个人控制不住他!”   黄钰的话几乎丧失了逻辑,真正焦躁紧张的人应该是她。   “你联系上两位主任了么?”   “没有……他们都打不通……”   “好,我知道了,我立刻进去。”   说完,温蛮挂断电话,公放出来的黄钰的声音也就这样被掐断。   温蛮和司戎对视一眼,温蛮率先说道:“有古怪。像陷阱。”   司戎笑道:“那看来我和蛮蛮的想法一致。”   如果是任何一个X小组的成员给温蛮打这通电话,温蛮都不会如此直接地质疑真实性,因为他们是项目的主要成员,是和温蛮同等级同职责也同权力的人。但一个已经满心满眼都是“海伦”的人……说得官方一些,是海伦的饲养者,但从实验的残酷面来说,黄钰也是实验的一部分,她和海伦同吃同住,很久没有离开过研究所了,也根本不可能被放出去。   那么,由她打来的这通电话,究竟是她在打,还是背后的“海伦”指示她来打呢。   这几乎就是一个明晃晃的陷阱,但跳进去的不一定就是傻子。   “那只异种想见我。”   温蛮确信。   “不同于研究员和异种的身份,是异种……和异种。”   这几乎是温蛮第一次口头上承认自己的另一个身份。   他看向司戎,征询伴侣的意见。   “蛮蛮,你当然可以去。”司戎不会限制温蛮的自由,在他看来,他所要做的就是提供充足的安全保障,“IAIT的生物识别系统都在我一手掌握下,方柊星现在也被撞进了医院,手伸不到IAIT里,既然海伦提出了要求,你就光明正大地去,或者我们一起去。”   ……   温蛮抵达IAIT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黄钰就在实验区的门口等他。   不同于以往研究服的打扮,她穿着一条嫩黄色的裙子,还别有巧心地梳了一个侧编发。她一看到温蛮,眼睛就亮了。   “温蛮,就差你了!”   她很急切,很兴奋,甚至有些装都不愿意装了。   好在她有一个愿意配合她演出的助手。   起初黄钰甚至冲过来想要拉温蛮,温蛮直接洁癖地避开了,但是嘴上却说:“我们走吧。”他脚步上还是先迈开的那一个,于是黄钰就没有再做一些过界的举动。   一路上黄钰都在说:“主任他们、还有其他组都去追罗莱蕾了……都去了……”   温蛮没理她。   当他们抵达海伦屋子的面前时,温蛮看到除了在医院的方灵莹外的四名X小组研究员。他们直挺挺地伫立着,面朝玻璃里的海伦,任何一点动静也不能打扰到他们。   当温蛮越过第一位同事时,他清楚得看到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戴护目镜,露出的眼睛里只有迷恋。他们只有呼吸能证明他们此刻的生命,否则就像活生生的傀儡。   黄钰快乐地向归巢的鸟儿一样朝海伦跑去,大门被她敞开着,她根本不在乎海伦会不会因此出逃。   而海伦则还坐在里头,他笑吟吟的脸上已经拆掉了口枷。   黄钰像一只讨赏的小动物,兴奋又甜蜜地趴在祂的膝盖边,但异种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异种看着温蛮,嘴唇微张。   [你来了,我亲爱的,同类。] 第101章   温蛮始终没动。   海伦见此情况, 慢慢的,祂的表情变了,从惊疑到玩味、祂前脚刚说着“同类”,现在却像在看什么怪物。   [不会吧……]   祂笑吟吟着。   [你是什么怪物啊, 温蛮。]   回应祂的, 是骤然暴怒的阿戈斯。刚才一直潜伏在温蛮手腕的黑色腕带暴涨成为一泻汪洋的洪流, 冲击在安全屋的墙上。   咯哒——   特质的绝对防护玻璃发出细微的崩裂声。   场面惊惧恐怖, 即使是陷入海伦迷惑手段中的“猎物们”, 也有一瞬间茫然的清醒。但不等人类看清楚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又都在海伦的眼睛、笑容里飘飘然地继续麻痹下去了。   温蛮不介意在这时候露怯, 他坦然地问这两个异种。   “你们在说什么。”   特别是他专门看着海伦, 对祂又说了一遍。   “你在说什么。如果今天你不打算用人类的语言和我交谈, 那么我一句话也不能理解。”   海伦随手拨开脚边祂的现任饲养者, 黄钰便像一张轻飘飘的纸张一样倒在地上。祂气定神闲地站起来、走近玻璃边,和温蛮有着更近距离的彼此观赏。   “温蛮。”   祂的美,甚至武装到了嗓音,那是和具有精神安抚能力的珈玛相比也不遑多让的好听程度。海伦的“美”, 似乎全都是朝着“魅力”进化的。   祂在玻璃的那头,对温蛮遥遥地呼唤与招手。   “你不知道——我们是同类吗?”   温蛮沉默片刻,回道。   “在你说完以后我知道了。”   他也走近, 只不过他的周围还有一股流淌的黑色漩涡,行使守卫的权力。在几乎全方位的纯白空间里,温蛮带来唯一的黑。哪怕当下阿戈斯释放出来的黑色本体并不那么大,但完全体的祂,恐怕能把这整栋建筑吞噬。   温蛮打量着面前一墙之隔的海伦:如果他是“海伦”的同类, 那么有许多事情就可以解释得通。毕竟海伦的外表就是完美的人类,而遗漏的海伦也可能错把自己当成人类。   但是, 异种怎么会听不懂彼此间的语言?   海伦似乎完全了解温蛮的疑惑。   “所以我刚才才会说,‘你是什么怪物’。”   海伦低吟道。   [你不知道你的过去,你也无所谓你的过去……]   [你混入人群之中,直到现在仍然还心安理得地混淆着自己的身份。]   这些温蛮听不懂的话,足够司戎再一次动怒了。   “每一个萨提亚,都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萨提亚,认同自己是萨提亚……”萨提亚应该是这个异种群对于祂们自我的认知。   海伦接着说:“当你每一次主动或无意识地动用你的能力,吸引周边的一切家伙为你飞蛾扑火般的效忠时,你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还是天真地以为这是上天的一种恩赐?”   祂轻快又嘲弄地发言。   温蛮有了一丝表情变化,他皱起眉,目光飞快地掠过这个环境中其他充当背景的人类,他们即海伦口中轻飘飘的“飞蛾”,最后温蛮的目光回到海伦身上。   “他们很烦。”   海伦扑哧一声笑开:“可是他们是我们的养料,是我们生活的调剂品,是我们永葆青春的秘诀……虽然绝大部分的蛾子都很蠢,但你得承认我们就需要和这些能够提供爱意的家伙们共生。小家伙,你还太年轻。”   海伦反复强调了两遍温蛮的年轻,到后来他不由得细致打量温蛮,由此确认温蛮的年轻是真的。他纯粹就是一个年轻的小家伙,在“海伦”的群体里还只能算是一个初生的幼崽。   而真正的年轻,在很多时候会被宽容的原谅。   所以海伦把矛头指向了应该承担错误的“那个人”。   “你的父亲呢,祂没有教会你这些最基础的知识吗?”   “没有。我从小就在人类的社会公养机构长大。”   海伦的神情骤然变了。   温蛮则进而说。   “所有的你们,或者应该说所有的萨提亚,都是雄性。”温蛮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平淡,但口吻却已然笃定。   “是你刚才告诉我的。‘父亲’这个称呼,你完全没有做过判断就已经自然地脱口而出。”   温蛮本来以为自己是海伦的同类,但可能是海伦与人类的混血之类,所以才导致了听不懂异种语言的情况。可海伦的话推翻了温蛮的推断。   如果海伦这个异种群只有雄性,祂们靠什么来繁衍?   答案呼之欲出。   温蛮看向海伦脚边的黄钰,她仰躺在地上,幸福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海伦。除此之外,她却像已经被活活地钉死在地面上。   女性。   海伦可以吸引一切有思想有情感的生命体,依靠他们的爱意为食,但海伦的繁衍,最终只靠人类女性。所以人类姣好男性的外貌,是这个种群进化后最稳定的基因,让祂们可以最自然地融入到人类庞大的群体中,和人类女性水到渠成地结为伴侣,繁衍种族。   “你好聪明。”   海伦对眼前这个年轻的孩子扭转了态度,开始不吝啬地夸奖。   祂感叹道:“你一定有着更优秀的基因,如果尽早得到教养,会成为最优秀的萨提亚。”   这之中一定是有什么意外变故,才会导致小家伙懵懂无知地完全流落在人类群体中,形成了现在这样的错位认知。如果依照正常的教养流程,年长者会带着幼崽,教导其如何运用自己的能力,以最大化地捕食和享受。   海伦的目光移向温蛮身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早早地和一个阿戈斯捆绑在一块,永远丧失了挑选的权利。   在场的谁都没有戴护目镜,谁都在海伦的“能力”之下,因此只剩下温蛮与司戎还存在自主的思维。温蛮是同类的生物,或许不受影响,阿戈斯可就无趣得很了。祂的爱只会让祂认一个“主人”,坚定得比臭石头还要硬气,所有的海伦都不会找这样的伴侣,即便阿戈斯能够给予足够多的爱。   黑色的漩涡开始涌动,甚至已经逐渐吞没了周围的一切。阿戈斯在这种时候往往多疑得可怕,而祂们的每一次多疑最后又都被证实并非空穴来风的臆想。   司戎知道,眼前玻璃房里这个漂亮得有些发烂的鬼家伙要在他和温蛮之间挑拨离间了。   要怎么撕烂这个家伙的嘴。   太恶心了。   最好连眼睛也捅个对穿。   司戎拒绝接受这家伙说的一切胡言乱语。蛮蛮这么可爱,当异种也是自成一派,怎么会有这种恶心的家伙硬凑上来碰瓷同类。   温蛮攥住司戎的一角。   直到目前为止,他的情绪都还算稳定。海伦特意把他找来,温蛮知道对方会说一些震悚的真相,温蛮也的确十分惊讶,但老实说,这种情绪起伏的程度还比不上把他家弄得一团糟让他来得失控。   只不过听归听,温蛮并不打算做海伦的牵线木偶,什么都听由祂,把主动权让给对方。   “你如果打心里认同与拥护,为什么被捉到时,你长得那么丑、状态那么狼狈?”   温蛮的话精准致痛。   迎着海伦一下子变得阴沉的脸色,以及受到海伦影响的那些人类唰唰扭头的悚然注视,温蛮不改他的语速,不改他的冷淡。   “你如果喜欢这样的生活,你应该一辈子永生在你的巅峰。”   “而不是勉强挑选出一个可供汲取养分的食物,却让许多人看到你在重新变美过程中不得不袒露的丑态。”   海伦的脸扭曲着,尽管无损祂的美貌,甚至会让人不免洋洋得意惹祂生气,从而挖掘出祂的另一种美丽。但在温蛮的话之后,再看这个物种的脸,在欣赏美丽之余,总觉得有几分的怪异。   “你说得对。”   祂终于承认了。   “时间久了,再精彩的生活都会有些乏味。”   他低语道。   “最近就是我的自我放逐期,降低接触,降低欲望……我忍耐了多久……忘了……死又死不掉,在死之前,求生的本能会让我进食……”   “但又不能和我此刻克制的意愿背离,于是每次饿到极致,都只能挑一两个歪瓜裂枣的爱意勉强果腹……”   祂霍然抬头,笑中带着憎恶。   “这种滋味,会把人逼疯的。”   “每个我,都会在永生和自厌之间,迎来死亡。”   “小家伙,我要死了。”   “但我不想死在这,丑陋的皮囊,克制的欲望,这些和我临终的自由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我本来想把整个IAIT都吸干净的,但瞧瞧我发现了什么?”   “在捉捕我的人类中,藏着一个我的同类。”   “一个出生了、却根本没有开始进化的同类。”   海伦笑着,笑出了明媚的眼泪。   他几乎美到了一种人类绝对无法类比,同时也无法描述的程度。   “我的同类,我的小家伙,你一定愿意拯救一个濒临死亡、期待死亡的年长者吧?”   “很遗憾。不可以。”   突然,一台监控对准了房间里的海伦,摄像头的红眼有频率地闪烁着,如同一只冰冷的眼睛。   “海伦是研究所的财产,财产的安全至高无上,我有义务为人类保护。” 第102章   阿戈斯直接粗暴地让整个区域的监控都粉碎。   机械碎片簌簌地落下, 落在无知觉的人们的头顶,划破他们的皮肤。   司戎摧毁了智脑登录的媒介,换来光羽02的“真身”登场。   冰蓝色的具象化立体网格面孔硕大地呈现在众人面前,智脑用它的眼扫描它目之所及的一切:   人类、人类、人类……人类……人类……人类。   “我被赋予了相应的权限, 搭载了这个试验区域内几乎一切的装置与程序。”   光羽02投下一句重磅炸弹。   “然而程序扫描的结果告诉我, 这里没有异种。”   “海伦的异常早已记录, 将成为接下来小组重点研究的方向。”   智脑说着, 目光移向现场的阿戈斯, 充分展现出它的好奇。   “为什么还会有一只阿戈斯无法被识别?”   “我很想知道原因。”   它如此说,但口吻里却仿佛已经确认了原因。   “阿戈斯会随着心仪的对象而拟态……你想必还有一副人类的面孔……”   阿戈斯迅速暴长, 成为这个空间的主人, 挤压着智脑能够存在的空间。于是光羽02又移到了另一个位置——一个原有监控残骸的位置, 晶蓝色的头颅就这么长在了上面。   它向下俯视, 眼睛轻轻地略过温蛮,又仿佛根本没有看他。   一上一下,一大一小,一黑一蓝, 形成隐隐对峙的局面。   这似乎是一个热衷于猜谜和探究真理的人工智能,它仍然自顾自地发言,而它说的所有话, 即是它抽丝剥茧的过程。   它最后问庞大无比的阿戈斯。   “我说的都对么,司戎,司先生。”   “你真是无比让人厌恶。”   司戎说道。   “真话难免刺痛。”智脑回答。   “你太看得起自己。”司戎沉下声,“你只是纯粹恶心。”   “偷窥欲得到满足了吗?仗着人工智能的身份,存在在那些不为人知的角落, 进行全方位的监视。再拿偷听偷看道的结果当做你的本事。”   “你的主人,方柊星是不是也一样?”   智脑不说话了。   “光羽02, 你现在出来,想要做什么。”轮到温蛮问。   倘若消息属实,方家兄妹现在应该正在医院,在伤势并不明朗的情况下,方柊星不太可能还有心情实时关注到研究所这边。   所以,温蛮问面前这个人工智能,它自己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你们得留下。”   “研究所内的异种是研究所的珍贵材料。”   它轻声但坚定地说道。   “研究员也是研究所珍贵的财产……不可以被带走。”   “我的算法结果告诉我,这次你从研究所离开,很可能就不会回来了。”   光羽02不知道是在说真话还是假话,毕竟它说的只是对未来的推测,而那个未来还没有到来。   温蛮听后,只丢下一句话。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温蛮的冷漠,在不相干的人以及事物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智脑觉得本来应该没有任何情感的自己,都似乎因为温蛮此刻的冷漠而诞生了感情。光羽02咽下了其他所有的话,投影也在逐渐消失。   “那就拭目以待吧。”   “温蛮先生……海伦。”   它喊出了那个名字。   喊的不是众多人的海伦,还是它心目中的“海伦”。   一道道的隔离防护降下,光羽02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和整个IAIT的建筑融为一体,现在它操控着,企图把温蛮等人困住。   当然,如果仅仅只是这样,根本困不住武力值变态的阿戈斯。   “蛮蛮,我们走了。”   司戎说完,用本体温柔地吞噬掉温蛮,把伴侣保护在自己身体里最安全的位置,然后带着温蛮突破重围。   “诶——”身后的海伦叫住了他们。   他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理所当然地问被阿戈斯藏在身体里的温蛮。   “小可爱,真的不帮帮我么?”   [老怪物,你真的很废话。]   司戎直接用异种的语言回复道。   叽叽歪歪,一看就不安好心,司戎绝不会让这种家伙继续和温蛮接触。而现在这种情况,他们本身也完全没有责任义务一定要保障这只海伦的安全。   [你难道自己不能逃出这里?]   司戎不会被对方看似美丽的外表蒙蔽,而忽略异种之间对于彼此实力的感应。如果“海伦”这个种群本身的实力不强,单单靠汲取爱意为食,菟丝子是不可能活到地久天长的。   [你是废物吗。]   说着,司戎不再理会,直接撞开第一道隔离门冲了出去。   海伦显然被司戎的话说得无比恼火,直接从玻璃屋里出来了。有阿戈斯在前面开道,跟在后头的确能够顺利逃出研究所了。   可光羽02显然不会让一切这么简单。   当他们离开X小组的范围,来到中央通道时,整个研究所已经进入了一级警戒状态,四边八方传来慌乱的人声,但却不见人影。   司戎抬头看了眼路口的监控摄像头,熟练地摧毁每一个智脑能够潜在登录的设备。   “轰”得一声,距离出口最近的通道又被光羽02关闭了。中央路口的多个通道,可以通向不同的实验区和功能区,现在它们都在以不同的速度降下异种生物防控闸门,在光羽02刻意的操纵下,这几乎就是一场有意地驱赶,让整个研究所成为它瓮中捉鳖的工具。   但阿戈斯不会退缩和躲避,祂只会直接粉碎一切前方的障碍物。   阿戈斯原始的本体和人类的高科技坚硬地冲突对撞,平日里拿来和伴侣拥抱缠绵的躯体,在此刻完全变成了坚硬无比的怪物,唯独剩下包裹爱人的核心,还像从前那样柔软。   温蛮待在司戎身体的深处,视觉和听觉都绝对得安静,他感受不到外面激烈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唯独能感受到的,是和阿戈斯紧密牵系的伴侣联系,他由此可以知道,司戎依然是冷静的、果决的。目前所遭遇到的一切,他都能够处理妥当。   而事实上,智脑丧心病狂地释放出了别的异种,用来阻拦他们。   人类研究员的惊惧尖叫又传进了司戎灵敏的耳朵里,但不一会,那些声音又弱了。光羽02在释放完相应的异种后,也许重新隔绝了每个区域,致使声音再度阻断,也许……发出声源的人类已经丧命在异种的口中了。   司戎看着眼前两只奇美拉,两只都很凶,尤其是雌性奇美拉。在强行□□失败后,祂终日处在极度暴躁的情绪中,现在被智脑直接放了出来,祂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祂发泄的对象。   即使是强大的阿戈斯。   司戎最讨厌这种无脑的物种,因为祂们很难打服、打怕,极少数情况下还会做一些玉石俱焚的蠢事。现在司戎首要做的,是护送怀里的温蛮离开这个地方,他实在不想做一些很粗鲁且很激烈的行为,他怕这样会吓到身体里的伴侣。但此刻阿戈斯不得不陷入鏖战。   温蛮敏锐地感受到了司戎情绪里的一丝烦躁。   他抬起头,问上方的黑暗:“司戎?发生了什么事吗?”   外面肯定出了情况,温蛮担心自己被司戎本体裹着的状态会影响到对方,也担心司戎报喜不报忧。   “没事亲爱的。”激战之中,司戎扼住那只改造后的雄性奇美拉的尾巴,把它狠狠抡在了墙上,抽空对身体里的爱人柔声回应,“我很快就能搞定。”   说完,他对着虎视眈眈的雌性奇美拉释放威压,警告道。   [滚开!蠢货!别让我说第二次。]   但奇美拉实在不是什么好的沟通对象,暴躁中的祂看到阿戈斯一副温柔妥帖的样,更是直接被激怒了。雌性奇美拉伏地蓄势,随后猛然跃高,打算从空中扑杀阿戈斯。   怀里容纳着温蛮,所以司戎没有再变幻他的原身大小,但他本体表面的触肢全都生长出来,形成了一片尖锐无比的矛。   奇美拉从空而降,却在半空中瘫软成泥,浑身软绵地坠落,变成掐着嗓子企图发出甜美叫声的恐怖大宠。   海伦从后头徐徐地走近,越过阿戈斯,走近奇美拉。祂越靠近,奇美拉的叫声就越甜美,甜美到了尖锐,昭示着祂的兴奋,可就是这样,祂都仿佛被胶水粘在原地,没有半点主动靠近海伦的举动。   奇美拉的眼神湿润得几乎是在祈求海伦的爱怜了。   司戎停下了攻势,隔岸观火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不正常诡异现象。   很显然,海伦的魅力与能力不仅限于人类,连雌性异种都折服于祂。   海伦微笑地伸出手,好像要落在这只雌性奇美拉的脑袋顶,让祂如愿以偿得到爱抚了,但海伦的手最终也只是隔着一层空气,没有真正的落下。   “好可怜的孩子。”   “在期待繁衍,期待被爱,对不对?不想要接受研究所低劣的、强制的安排,渴望自由的选择。”   海伦用人类的语言说着,轻笑着,也不在乎这只奇美拉能否听懂。   “既然你的爱还没有用处,就交给我吧。”   [既然你的爱还没有用处,就交给我吧。]   说着,海伦虚空平举的手微微一捏,祂就轻而易举地抽取了奇美拉的爱意。   奇美拉在海伦的手中迅速呆滞,僵直,最后倒下。   祂的爱意连同生命,都被海伦吃掉了。   饱餐一顿的海伦更美丽了,祂回过头,对着司戎,还有潜在的智脑餍足地舔了舔嘴巴。   “废物?”   “我还是喜欢你们叫我,怪物。” 第103章   吸食生命, 听起来比吸食爱意更恐怖。但海伦的长生也终于因此合理。   只不过海伦这种程度的耀武扬威,还不足以让司戎敬畏。   [你总算还有点自理能力,老怪物。]   海伦说不妨叫祂“怪物”。但“老怪物”要比“怪物”难听多了。   海伦的脸扭曲了下。   而光羽02静静地窥伺着,现实的异种拿网络里的它无可奈何, 同样, 它操纵的手段也不能真正影响、阻拦阿戈斯这类强悍的异种。   但是, 放任下去, 阿戈斯会带着温蛮大摇大摆地离开, 海伦也会丢失。   [连接安防——]   [打开最高防护——]   [启动全自动模式,防御控制已打开, 武器控制已打开, 准备连入外部安防, 启动增员——]   一串串指令流泻, 智脑机械化的声音让人听得头皮发麻。区域内所有的摄像头都对准了这,这里变成了聚光的舞台。   司戎把原本扩张开的本体往回收敛,向自己的“心脏”处集中——那里藏着祂的爱人祂的珍宝,现在祂需要完完全全地藏好蛮蛮, 不能让外界任何人窥伺到一点。   黑暗物质的流淌、增稠本该是不明显的,但光羽02觉得自己似乎被眷顾了,发现了一些不寻常, 它忍不住把监控的眼睛投向了阿戈斯本体中最黑暗的地方……   他在那。   温蛮在那里吧?   鬼使神差的,光羽02释放出了所有的异种,并给它们注射了兴奋剂。   怪物们几乎顷刻聚拢到了这,模样各异,能力各异。研究所, 这个本该属于人类、人类并掌握管理权的地方,现在彻底失控, 沦为怪物的游乐场。   异种们亢奋不已,但祂们看到阿戈斯,依然下意识地瑟缩避让,祂们并不愿意招惹这个强大的家伙。只不过祂们似乎收到了一种奇异的信号,让祂们恋恋不舍地不愿离开。那个信号很微妙,也很淡渺,似乎很容易和别的信息混淆。   一定是一个狡猾的精灵。   但太可爱。   是阿戈斯的伴侣吗?祂身后的那个?   异种们踌躇着,并不确定,单凭这样一个微弱的信号,似乎很难准确判断,而且那个“人类”模样的异种身上尽管也有着相似的令人着迷的气息,但又好像不是……   原地的异种们陷入思维与行动的茫然,于是有一部分试探着向海伦走去,还有一部分窃窃地留在原地,上下左右地打量观察着阿戈斯浓郁稠黑的本体。   和这些形态各异的异种相比,阿戈斯庞大,在实力上也绝对强大,但俯视着这些一窝蜂的异种,阿戈斯突然毫无征兆地发怒了。   祂膨胀,破坏,之前收敛起来的本体原来只是能量的压缩、积聚,在达到一定程度后,就像人类武器里的核弹一样产生毁天灭地的爆炸,吞噬周围的一切。黑暗降临了,黑暗里的一切,那些碍眼的、不该存在的,都被阿戈斯一个个锁定,一个个毁灭:   摄像头,防御门,拿着武器的人类,躁动不安的异种……这些全被“黑暗”吞噬了,到最后,甚至整个IAIT研究所,也被完全体的巨大阿戈斯吞没,一栋本来矗立在那的建筑物,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粗壮恐怖的黑色触肢蔓延肆虐,席卷搜查着每一个角落,排除嫌疑的废物被毫不留情地拍开,人类拿在手上的所谓武器被碾压粉碎,通道、走廊、设备……在巨大的能量下被挤压,变形,扭曲,最后消失……所有的触肢在黑暗中狂窜,它们纷纷向一个地方涌去,先后几乎不差数秒,最后所有的触肢凌于空中,每一根都张着恐怖的巨棘,它们统统对准了最后一个幸存的摄像头。   [抓到你了。]   “你刚才在看什么。”   阿戈斯的声音环绕回荡在整个黑暗中。   “那是我的珍宝,我的一切。”   司戎低语道。   “而你竟然敢觊觎他。”   即使只是一个暗窃窃的目光。   但祂已经把蛮蛮藏在了祂的心脏里,祂身体最中心最安全的地方,这即是祂提供给爱人的安全感,也是祂提供给自己的安全感。   是谁给一个冷冰冰的机器这样嚣张的胆量……   是谁教会这样一个智脑,让它去学习效仿人类的情感……   触肢像卧盘而上的螣蛇一样,逐渐把光羽02能够使用的最后一个登陆口给包裹住,阿戈斯没有一击必杀,智脑也不会因此而有切实的痛感,但这只阿戈斯还是选择了这样一点点缓慢绞杀的行为。   “我会毁掉你所有的‘眼睛’。”   光羽02感觉到眼前的一切逐渐消失了,它登载的最后一个设备,在阿戈斯的手中彻底被碾成了粉末。它丢失了IAIT的阵地,和这里所有的一切接口都断联了,只能暂时蛰伏起来。   它可能还需要去找创造出它的主人,和那个人类汇报这短短时间内发生的巨大变故。   虽然,它并没有那么情愿……   就在这最后的几息,智脑听到了阿戈斯的话语。   “我会去找你,”   “一刻不停的追杀。”   阿戈斯一般都盘踞在伴侣身边。作为忠实的守财奴,祂们一生绝大多数时候都采取的是被动反击,比如那些不识好歹的烦人家伙踏足祂的警戒线时,阿戈斯才会甩动那些恐怖的触肢,把这些不值一提的侵略者清除。但也有例外,一旦阿戈斯被惹怒,祂会想方设法地碾死那些讨厌无比的侵略者。   态度和方式都将是最激进的那一种。   “你是人工智能是么,那就找到你那个原始的登陆器、承载你核心密码的心脏,击碎它——”   摄像头红光闪烁了两下,   彻底不动了。   所有的生物都在阿戈斯的肚子里,祂们都感受到了阿戈斯暴戾的愤怒,甚至受到这种情绪的震荡影响,在被迫注射入兴奋剂后的兴奋反应和由阿戈斯导致的应激反应之间痛苦的来回拉扯,清醒着哀嚎。祂们声调高亢的、低沉的,嗓音嘶鸣的、尖锐的,纷纷向阿戈斯求情,诉说祂们绝非有意,祂们也真的不想被阿戈斯吞噬,成为祂的能量与养料。   司戎看着这样一群围在自己身边,甚至此刻扎在自己身体里十分碍眼的废物们,情绪克制不住的烦躁。   [滚开。]   司戎忽然不能忍受自己把这些异种也吞在身体里,让祂们和蛮蛮共处在同一片黑暗之中,哪怕温蛮所在的位置离这些家伙很远,也很安全,但司戎无比反胃。   [司戎?你在哪里?]   是温蛮的声音。   是蛮蛮的,充斥着疑惑、焦急甚至有点埋怨的声音。   小小的,从本体的心脏处发出声来。   所有的垃圾都被哗啦啦地倾倒出阿戈斯的本体,研究所又复现了,只是出现在原址的已经是大半废墟,至于被吞噬的异种,在阿戈斯的身体里待了一阵,个别的已经只剩下半边身体了,但还要感恩戴德这一场有“呼唤”的意外。   海伦嫌恶地抖了抖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十分嫌弃阿戈斯这样的野蛮行径。正想说两句,抬头一看,黑色的“旋风”已经从夜空上方掠过。   海伦轻动鼻翼,嗅着空气里带有讯息的微弱气味,了然地勾起嘴角。   “好吧。”   “小家伙或许是被我这个同族释放出来的味道勾出发育期了。”   在人类社会中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年轻萨提亚到了现在,终于要开始祂的种族分化了——   萨提亚都是这样的,在祂们意识到自己不是人类之前,祂们都会以一个“完全的人类”的认知生活着,直到被教导,被指引。   而一旦产生觉醒开始分化的萨提亚,祂对于爱的需求,那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海伦心怀几份看好戏的恶意,期待那个阿戈斯的结局。   而祂……   海伦伸了伸懒腰,从研究所出来了,祂可以先享受一番自由,等到之后再去找祂的那位年轻的同类小家伙。   至于被一同释放出来,如今在大街上游荡且十分瞩目的这些异种,海伦才不在乎。祂是不会给阿戈斯收拾烂摊子的,虽然这件事本质上也不算是那个阿戈斯的错,但谁叫最后研究所的毁灭是阿戈斯导致的。同样的,海伦也不会在乎这些异种接下来的命运。   曝光?   为什么要害怕曝光。   到底是谁在害怕曝光呢。   “肚子饿了……”   “再吃一点点心好了。”   美丽的异种喃喃自语。   ……   在另一边,司戎不断地回应着、安抚着温蛮。   起初,祂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甚至还没有察觉到,温蛮并不是在以人类的语言,而是在说异种的语言说话。   当司戎反应过来后,无比得震惊。   [蛮蛮……]   因为此前温蛮一直都听不懂异种的语言,更不要说交流了,司戎不知道今晚哪里导致了温蛮有这样的变化,而这样的变化对于温蛮来说有没有害。   他紧张了起来,不断地询问温蛮。   [蛮蛮,你怎么了?还好么?]   同时,体内的触肢都焦急地在心脏附近乱窜。   泛着淡淡荧光的浅白色晶体里骤然伸出一只手,手的主人攥住了一根漆黑粗壮的触肢,并且把它迅速地拽到了里头。   “蛮蛮——?”   [蛮蛮——?]   阿戈斯显然无措极了。   以往总是阿戈斯缠着自己的伴侣,但现在情况似乎反了过来。在祂自己浅白色的心脏里,伴侣似乎也无比得透白明亮,没有任何袖子遮挡的两条手臂像是什么最顶级的武器,紧紧地抱住、搅紧了对他来说有些粗的触肢。   爱人是那么得莹白,而脸又是那么的潮红。   司戎要被温蛮身上完全的体温烫到了,漆黑的触肢随着温度的传导,几乎也要被煮熟一般,僵在温蛮的双臂里一动不动。   [我刚才喊了你好多声,你都没有理我。]   [你在外头做什么?]   温蛮回忆起刚才的情景,明明是让他感到安心的司戎本体的庇护,却在他此刻的嘴里变得无比可恶,变成让他难过的东西。   [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   放任温蛮陷入一种他自己无比难受,又难以形容的滋味中。   温蛮觉得自己甚至都烧晕过去了一次,又迷迷糊糊地被司戎传导来的愤怒起伏的情绪共振而醒。他明明很难受了,却还依然在司戎情绪有异的时候第一时间地呼唤祂,担心祂,相反呢,司戎刚才有没有发现他的不舒服啊?   温蛮陷入了一种古怪的埋怨。   以至于他根本不知道,也不会相信:从头到尾他只呼唤了司戎一次,而司戎所谓的焦躁愤怒等爆发,实际上全都受到温蛮的影响。   这一次,是温蛮在引导司戎产生了变化。 第104章   温蛮察觉不到的, 司戎不会察觉不到。拿最现成的来说,他绝对不可能忽略温蛮对他的呼唤,无论多远。何况温蛮就在他的心脏里。   但司戎还是承担下了来自爱人的所有指控。   [蛮蛮,我怎么可能?]   在温蛮翻脸之前, 司戎一句句地, 几乎是把甜言蜜语般的真心话哺喂给温蛮, 确保自己的每一句话, 温蛮都切实咀嚼吞下了。   [我永远不会丢下你的。]   阿戈斯发誓。   [你看, 这里是我的心脏,现在装着蛮蛮。蛮蛮是在我浑身上下最柔软的地方, 也是在最贴近我的地方。]   随着司戎的话, 这个内部如同乳白色屋子一样的心脏也发出了跳动的声音, 仿佛在附和着。   温蛮似乎听进去了, 他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思索着司戎说的这些话。方才那样子的温蛮,如同一个短暂不真实的泡沫折射在这个真实的温蛮上,因此有了陆离光怪的色泽变化, 叠加出了另一个全新的温蛮。而现在,这个泡泡飘过去了,或者被戳破了, 总之,应该是消失了……?   温蛮抬起头,他的表情平静下来了,只是一时半会脸还泛着滚烫与潮红,所以眼眶也连带还是微微红着的。   这样的爱人, 让司戎难免有些心猿意马,这颗心脏就粗鄙而诚实地呈现出相应的反应, 飘飘然的,雀动的,殊不知,他的“尾巴”还在温蛮的手里。   温蛮从头到尾,根本没有松开过自己抓到的那根触肢。   并且始终以一样用力的力道攥在怀里,掌控着它,胳膊和前胸一起挤压包裹着它,不让这条触肢有一点挣脱与自主的机会。   “它是在为我跳动吗?”   温蛮问。   他潮红的眼眸仰望着把自己吞没包裹也保护起来的“白房子”——阿戈斯口口声声说着的祂身体里最舒适的地方,最有诚意的爱人的巢穴。   “可是你以前没有让我住进来过。”   温蛮竟然抓了一个非常刁钻的角度,并且开始往这个牛角里钻。   “你不是要为我提供最有安全感的家吗,那这里本该是你要给我的,为什么我没有时时刻刻住在这里?”   在这些话里,温蛮抛弃了事件发展的先后顺序、本来的真实情况以及一切的逻辑,创造出了一个畸怪的、但是他无比满意的逻辑,并且用这作为依据给司戎判罪。   [蛮蛮——]   司戎忍不住想解释了。   这样的罪名对于一个阿戈斯来说实在太超过了。   原来奇怪的温蛮并没有恢复,他更奇怪了,而且还打算扯着司戎一起沉沦。   司戎一面缓和温蛮的情绪,一面也试图控制自己的焦躁,尽管无论哪一个都似乎收效甚微——以往冷静且温柔的温蛮一改平日的性格,变得非常固执己见,容不得一点反驳,而他又完完全全牵带着司戎,阿戈斯的情绪一定是受到伴侣影响的。   就在司戎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才最好的时候,温蛮替司戎给出了答案:   温蛮先是否定、修正了自己刚才话语里的错误:“不对,你筑巢期的时候,我住过这里,对不对?”   司戎还根本来不及给出什么反应,就见温蛮微笑又期许地问道:“那现在,你可以进入筑巢期吗,亲爱的。”   “我想要你为我筑巢。”   ……   一对伴侣恋人踉踉跄跄地向家走去,回到家里。   还好是下半夜,路面上没有观众,否则就会看到西装男人半扶半抱着另一个青年男人。   他本来不至于这样狼狈,但他怀里的爱人就像是紧紧攀附在他身上的虬藤,肆意而有力地生长,舒张又缩紧着每一个身体的部位与每一寸能发力的肌肉。因此这不是菟丝子,而是食人藤。   没有人类观众,但有一些窃窃的同类。不过祂们都闻到了阿戈斯浓郁的筑巢期的味道,甚至已经把另一股极其诱人的好闻味道给包裹占有了,所以祂们也只能看看,并在天亮之前躲起来,把天亮后的城市还给人类。   早晨的太阳杲杲地照耀着,高楼的东面,只有一扇窗户没有被照亮,还维持夜晚的模样。屋子里没有自然光源透进来,但被要求点灯,所以也算灯火通明。   卧室里,灯光被隔成更小份,只有床头有。温蛮坐在床上,搂着平日里盖着的夏被。除此之外,床上还有好几床贮藏起来换洗的被子,厚度甚至涵盖到了冬天。被子之外还有衣服,洗涤过后干净的、但仍然带有长期浸透了味道的两人彼此的衣服。   温蛮就藏在这些被子衣服里,仿佛也窃窃地观察、感受着这个世界,又或许他只是在考评司戎筑的这个现实的“巢”有没有合格。   床又下陷了。司戎带着更多筑巢的装饰物回来了。在这些柔软织物的最外侧,现在是他的血肉身躯。   这个巢搭好了,最外层的牢固面是阿戈斯。司戎拥抱着,而他抱得越紧,温蛮的眉宇就越舒展,从中得到了越幸福的体验。   于是,他为这个临时的工程打上满意的分数,并在接下来给予司戎一定的奖励。   温蛮拿脸蹭了蹭司戎。这种以往温蛮很少做的小动作在今天接连轰炸,直接让司戎缴械投降,毫不夸张地说,现在温蛮无论提多么过分的要求,司戎都会欣然去做。   温蛮蹭完司戎的脸后,先是端详地看了他的脸两眼,然后舒展地伸着蜷在被子里的四肢。被子因此被顶开了,像蜷曲的骨朵、收拢的荷叶……统统都打开了,展露出里面洁白的花心。司戎前面刚刚搭建好的巢,被温蛮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破坏了。   温蛮就像自由的、不可以被约束的猫,把猫接回家来,就要接受猫的性格是不可以被规训的,无论他做了任何破坏的事情,那都是凭他的主意,凭他的高兴,不可以有任何责备。   而他现在有更过分的事情要做。   他拽住领带,就像拽住毛线,轻轻一扯,司戎就像原本规整的毛线团要散开了,那些矜持的、规矩的西装,接下来也该变得乱七八糟了。   温蛮牵着这根领带,和司戎分享他自己新发现的秘密,两个人一起探索。   手指引导,一边搭在领带上,一边穿过男人柔软而漆黑浓密的短发,阿戈斯人类的皮囊因此折腰,是这张床上等比例缩小的巢。   “你看。”   温蛮呼唤司戎凑近了看。   “鳞片,烙在我的腰上,和一圈链子一样。”   不知什么时候,温蛮的腰上长出了细密的鳞片,鳞片的缝隙处流光溢彩,但手指抚摸上去,却是一片平整,仿佛逼真的彩绘。就像温蛮说的那样,像一条精致的链子。而司戎的触碰与布洒的呼吸,让这条五彩的鳞链鲜活地起伏,每一片细小的鳞仿佛都在翕张着,勾动着,勾住了眼睛,勾住了手,勾住了心神,勾住了猎物。   温蛮吐露着他的困惑和研究精神。   “会不会越长越多?”   “会长成什么样子啊……”   说着说着,他也微微伏下腰,看似商量地凑近司戎的脸,轻轻啄了一下男人的唇角。   “我们一起来做实验吧。好不好?”   “实验的地方,要在你本体的心脏里。”   “我想要好多好多的茧晶当照明。”   爱人向阿戈斯提出他的要求。   ……   纯白的“茧”里,收藏着温蛮无数的财富。他赤脚所走的每一步,都踩在一颗茧晶上面。茧晶的棱角微微刺激着他,让人类脚底通红,并且一点点逆着往上渲染红粉。但温蛮并不感到疼痛。   他的珍宝,他的财富,怎么会带给他疼痛呢,这些都是他的挚爱。   他随手一捞,就是一手的茧晶,并且很快,乳白色的、灰白色的、浅黑色的触肢都会纷纷为他献上茧晶,供他取用。这一次的茧晶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温蛮如同浸在茧晶的海洋里,对此温蛮很高兴。温蛮捧着一怀斑斓透亮的茧晶,这些茧晶的光泽将他的睫毛都几乎染成了亮的白色。   走动间,他的胯骨上仿佛有一条坠着的鳞链,正跟着一起闪耀发光。   他要去哪里?   触肢代替阿戈斯在殷切地询问祂的爱人。   温蛮手一动,茧晶哗啦啦地从他的怀里、身上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他捞起一根乳白色的触肢,让它像蟒一样盘在自己的上半身。   温蛮偏头询问道:“要来我这里筑巢吗?”   乳白的触肢僵直地伫立起来,随后又期期艾艾地小心释放着它的高兴与雀跃。祂一定是做得很好,才能得到爱人这样的纵容。今天的温蛮好不一样,可是司戎觉得自己很难摆脱拒绝这种诱惑。   谁能拒绝主动的爱人?   触肢小心地探了过去,得到了爱人最彻底的接纳——   温蛮悬空在阿戈斯的心脏里,乳白得几乎和周围融为一体的触肢们编制出了温柔的摇篮,把温蛮轻轻地承托着。温蛮安静地睡着,嘴唇张开,一根最白最漂亮的触肢,就这样生长在他的口腔里,探进去,完全地伸进去,在那里头。   筑巢。   而温蛮合着眼,恬静而满足地微笑着。   他的腰间,鳞片蔓布,生长,是最漂亮的捕食器。 第105章   温蛮腰间长出规整的鳞片, 它们环绕着,像一条精致的腰链,并在后背向下延展,一直到尾椎的深处。   那是一条更暧昧的链子。   也像一条亟待从血肉里破出的细长尾巴。   也许, 萨提亚这个种族, 就有这一条如此的尾巴。而温蛮终有一天也会长呢?   但现在, 除了腰上隐约若现的斑斓鳞片, 温蛮仍然还是人类的模样, 倘若穿上衣服,就是彻彻底底的人类。   温蛮还是没有醒。   他主观意愿地不想醒, 惺忪的眼睛总是半睁半眯, 挤出半弯水光, 承托在他身下的乳白色触肢编织的巨大摇篮就是他最舒适的床。   哪怕司戎本体已经完成了一次蜕化, 所有的漆黑都变成了纯白,但温蛮还是没有叫停。   而他的不愿意,就把筑巢期无限拉长了。   筑巢期中的阿戈斯是极度高敏的生物,祂们对于感情的需求和感知迎来了巅峰, 所采取的方式,是予取予求地完全奉献自己。   温蛮把司戎的筑巢期拉得太久了,但温蛮自己会饿的。司戎一边陪着温蛮, 一边触肢还摸索到家里的厨房,乳白色的触肢盘踞在大大小小的厨具上,最后盛出一盘盘丰盛美味的菜肴。   司戎端到温蛮面前,摇篮轻轻地摇醒他。   温蛮看了一眼,然后摇头不想吃。   可是不吃东西怎么行呢?司戎有些着急, 但这会筑巢期的阿戈斯就是个傻子,几乎只剩下本能, 祂的思维只能让祂继续举着这些盘盘碗碗,每一根触肢都有事做,每一根触肢都等待温蛮的临幸。   温蛮手从摇床里伸出来。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手一拂,把这些都扫掉了。   他让这些触肢一下子都变成无用的废物了,但又马上宠爱了其中的一根。   他捞起一根,像从饕餮盛宴里取用美食,而单纯的“食物”马上要被吃掉了还不知道,狰狞的怪物乖顺地伏在温蛮的肩头,在他面前尽可能地展现自己讨巧卖乖的一面。   温蛮两只手拿住了触肢,温柔地和其商量。   “我不想吃那些。”   “吃你,好不好?”   说完,温蛮张开口,主动把触肢塞进自己的口中。倒不会真的咀嚼吃掉,但温蛮在小口地吮吸,仿佛能从触肢里吸出什么琼浆玉液来,他含吮的过程中,触肢如实反应着阿戈斯激荡的心情,变得硬如粗棍,难以下咽;又变得软如烂面,吸汁入肚。但无论什么样,都不影响温蛮贪婪地吮吸,而他吃下的,是借由触肢传导的浓烈爱意。   这是萨提亚最美味也唯一的食物。   吃不到这个,温蛮觉得自己根本挨不过这个让他难受又舒服的特殊期。   阿戈斯只剩本能,温蛮也几乎完全被本能驱使,很多举动、行为他就是下意识这么做了。他知道该怎么对待自己的爱人。   当然,他的爱人也是他的“食物”。   可是这是独一份的食物,温蛮唯一的摄入源,不会再有别的食物和别的爱让这个堪堪正在成长期的年轻萨提亚满意了。所以温蛮尝遍了周围所有的触肢,那么不知餍足,又那么小心翼翼。而阿戈斯还会把摇篮拆解一部分,把新的、没被吃过的触肢替换下来,继续供温蛮吸食。   非常之纵容。   ……   所以这个几乎被无限制拉长的筑巢期和发育期,两方都要负责任。   清醒过来的温蛮下意识责怪司戎:“你怎么不制止一下我……!”   说完,他马上发觉自己过于苛刻的态度,显然还沿用着之前对司戎的方式。   温蛮一下子红了脸,自觉十分尴尬,但他还在白色触肢编制的巨大摇篮里,除了周围软搭在身上的几根粗肢,他躲无可躲、挡无可挡,便往身上扒拉着触肢,企图遮住自己,也遮住自己的不好意思。   触肢是热的,更是活的,轻轻地在温蛮身上摩挲,为他提供足够的温暖与遮蔽,就像之前为他提供食物与爱一样。   情景又复现了似的。   温蛮这会后知后觉,这些触肢上是不是还残留有自己吮吸后的唾液……   “……你变回来吧,我们出去。”   说完,温蛮赶紧又补充道。   “司戎,你先拿件衣服给我。”   [好。]   比起温蛮,司戎不管心里怎么波澜,起码在面上稳住了。   他答应完温蛮,马上就去衣柜里翻找衣服,同时,阿戈斯的本体不断缩小,摇篮自发拆解,两根触肢温柔地缠住温蛮,把他送出自己的身体。   温蛮像淌过河流一样淌过那些茧晶的小山,离开爱人本体的心脏之前,温蛮忍不住在茧晶堆里掬了一把,带走了几颗。   温蛮重回到卧室的床上了,而司戎也在床的旁边。拟态出人形的他穿戴整齐,反衬温蛮格外“干净”。明明是在各方面极其契合的伴侣,平日里也从来没有这方面的避讳,但这回温蛮还是忍不住拿着睡衣想要往被子里钻,等穿好了再出来。   司戎贴心地先行一步,微微侧过身体,展现他的体贴。   于是温蛮维持着这种默契,低头系着上衣纽扣。   说实话,温蛮也没有想到,在每次他以为这就是极限的程度后,总有各种意外,让两个人能够“玩得更夸张”。   低头的过程中,温蛮注意到自己腰腹处若隐若现、即将消失的异种特征。   “司戎——”   听到温蛮喊,司戎当然当即回头。迎面而来的是爱人曲腿随意坐在床上的模样,脚腕和一只脚的脚背统统在被子里,只有外侧的脚背露出一些清瘦的线条。黑色的被套床单,雪白的爱人,这不正是满足阿戈斯幻想的情景吗?只稍把床上的黑色全部替换成阿戈斯,一切将更加和谐完美,于是司戎嫉妒上了这张死床,因为前不久明明是他在做温蛮的床。   人类拟态下,异种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牙,以此尽可能地克制这种没完没了的渴望。   也许是才结束筑巢期的缘故?他的状态还没调整到位。   司戎感觉说不定自己下一次筑巢期又要提前了。   真要命。   而最要命的,是伴侣是爱人,是爱欲的神结下来的果实,甜美可口多汁,艳到糜烂甜到发酵……当这些和躯体一起被剥开撇去,剩下的,就是无限的洁白与纯真,就像祂此刻的爱人,用最洁白的身体,最清亮的眼神,说最致命的话。   “你看,我的‘纹身’。”   “它好像要消失了。”   温蛮撩开衣服的下摆,为了让司戎更清楚地看见自己身上鳞片的变化。   原来海伦这个种族的鳞片不是时时刻刻都呈现出来的,如果现在不是在家里,如果研究对象不是自己,温蛮说不定真的会立刻上实验台。但现在,他只好请司戎充当他的临时助手,上这个简易的、变异的、充满体温和香气的“实验台”。   温蛮到底还是变了,他当然变了,毕竟他的确不再是一个纯正的人类。   他的种族特性将潜移默化地呈现在他身上,成为他运用自如的狩猎能力。   “你能看出这是什么东西吗?”   温蛮认真地问道。   司戎也认真地看,但很可惜他真的不知道,就像他之前对这个种族的了解那么贫瘠与无知一样。他也只能告诉温蛮他不知道。   两个人围着这一圈慢慢消失的鳞片在做认真严谨的研究,力争不放过每一个细节,这个过程主要是由温蛮动口,司戎代办。而司戎也主动请缨,很多时候自发地伸手。   不止鳞片会在他的手下变化,似乎温蛮的皮肤也会,会起伏,会变烫,因为鳞片已经要消失了,所以变成了皮肤带动这些鳞片在鲜活地活着,这些爱人本身就有的东西,比他新的身份、新的身体构造更漂亮,更值得留恋。司戎就看得太久,从观察那些鳞片,主次颠倒地变成了观察那美丽细腻的皮肤。   偷偷地,暗暗地,不叫温蛮发现。   也就因此耽搁了不少时间。他们的实验任务就要完不成了。   而那后背的部分,延伸到尾椎骨更隐秘处的鳞片是最后消失的。司戎捉不住它,但是想捉住它,于是就故意抬头问温蛮。   “蛮蛮,这是你的尾巴吗。”   “好想摸蛮蛮的尾巴。” 第106章   对于萨提亚这个异种群, 无论是温蛮自己还是司戎都不了解,能够探寻真相的突破口似乎只有一个。   而海伦似乎也知道,所以掐着点就来了。   门铃难得响一次,温蛮寻着声音走到可视屏前, 看到镜头前的海伦笑眯眯地摇手招呼, 他的穿戴把自己遮得十分严实, 露出的只有好看的眼睛。   他做了个口型。   [不请我进去么。]   ……   家里破天荒来了客人, 好像是两人住进来起的第一次。   海伦被夸张地消毒了一遍, 又见识了温蛮家奇葩的入户浴室构造,原本那点拿捏和逗弄的长者心态荡然无存, 只剩下木然和震撼。再看这两个人的家, 当然期间还被抱手伫在一旁的某个阿戈斯以非常不友好的眼光盯着, 海伦忍不住对温蛮投以怪异又怜爱的目光。   “不应该, 太不应该了……”   萨提亚坚信这一切是自己这位年幼的小后辈在成长过程中因为缺乏长辈的引导而导致的心因性疾病。   一根触肢直接抽向海伦的面门,代表司戎的忍无可忍。   阿戈斯怒气冲天:“收起你那点眼神。”   在司戎看来,这是温蛮的爱好,阿戈斯愿意为伴侣维持着, 其他人当面的价值评判都是一种失礼。   海伦躲了过去,在乱风中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不过他最后还是收敛了这些心里头的想法。   温蛮给海伦倒了杯水。本来他不会把人请进家里, 但现在外头的摄像监控也许都已经成为了智脑的爪牙,潜逃的海伦随时都有可能被发现,思虑再三,温蛮还是把人带进了家中。   “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地址的?”   已经被找上门了,温蛮也就只是在倒水的过程中随口问道。莫非这也是这个种族的某种特异能力?   海伦笑道:“靠人。”   “很少有人能拒绝萨提亚的真诚问路。”   言下之意, 就是靠那任何种族都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温蛮闻言看了一眼对方,海伦露出来的脸愈发得光彩迷人, 想必这过程中又饱餐一顿。   海伦抿了一口水后开门见山地说:“很遗憾地告诉你,温蛮,只要你旁边的这只阿戈斯不变心的话,你大概得和他捆在一起实现永生了。”而从概率学上来说,这似乎是一个很可能的结局。   “当然,这对你们来说,也许是一个好消息吧。”   到最后,这只漂亮异种的口中总算说了一句中听的漂亮话。   “温蛮,我们靠吸食爱意为生。所以我们最大的能力,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诱发别人对我们的爱。这种能力延伸开来,也许就是你过往生活中那些令你困惑不解的地方。你总是容易遭遇危险,毕竟那些反社会的、心里阴暗的人类往往会表现出更强烈的爱欲;而你又总是能够化险为夷,因为当你身处危险的时候,总会有人对你心生怜惜,进而伸出援手……”   随着海伦的话,一桩桩、一件件……温蛮记忆里,从小到大发生的一切怪诞的、荒诞的事情,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不过任何一个物种,它们能够提供的爱都是有限的,一旦被吸食干净,就只能剩下一副行尸走肉的躯壳了,再吸,连小命也会没了。所以萨提亚总是需要频繁地更换食物,毕竟我们只想填饱肚子,没打算谋财害命。”   海伦口中的他们这个种族听起来像人类社会里那些滥情的人类,不过萨提亚的的确确只是为了食欲,额外再在有了繁殖欲望的时候会选中一个女性人类,等待幼崽诞生后,把孩子带走,抚养教导这个年轻的生命。不过,萨提亚也喜欢滥情的人类,因为他们就像好吃方便的快餐,爱意总是来得比其他人要快些,让萨提亚能够以最便捷的方式得到食物。不少时候,萨提亚甚至可以吃到一些畸形的、但很有趣的爱。   海伦说完,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司戎。   显然,阿戈斯是这个世界上的怪胎,祂们把自己完完全全进化成了爱意的供给方,专注而热烈地产出着自己的爱,并以此为荣。而祂们又是那么得霸道,不可能允许自己的伴侣身边有其他觊觎者,萨提亚是不可能在阿戈斯身上实现“既要又要”的贪婪行为的。   而漫长的生命里,只有一种单一的食物、一种单一的味道,对于生长期短、而生命期长的萨提亚而言,实在是一种灾难——据说阿戈斯这个种族的生命,是依照祂们的伴侣来决定的,祂们有说一不二的赴死决心,也有尽可能延长生命的心意。   祂们会陪伴祂们的伴侣一生。   被海伦目光扫到的司戎十分敏锐,当即就予以回视,像一个过分尽职的侍卫,守护着他职责所在的领地范围。   温蛮一听,马上问:“那这样对司戎有害么。”   “你问问他,他说不定还会觉得很幸福。”海伦笑眯眯地予以拆台,“阿戈斯本身是群寿命很长的家伙,但还从没有听说过哪个阿戈斯实现了永生。而他跟你在一起后,说不定将是他们种群中活得最久的了。他会想尽办法地陪伴你,再不济,你分出一点你吸取食物后转化的生命给他,你们将在一起很久、很久很久……”   司戎觉得这家伙太讨人嫌了,多幸福的事情从他口中说出来都显得阴阳怪气。   如果不是还没有得到有关这个种族的全部信息,司戎一定会想法设法地出这口憋闷的恶气。   得知自己的转化对司戎来说还算有利无害,温蛮多少松了口气。   否则他会打算在自己身上做一场骇人的实验:研究怎么停下这个转化期,终止彻底成为萨提亚的过程。   温蛮对永不永生根本不感兴趣。但倘若能和司戎一起,活比他们原定计划要长久很多的岁月,这似乎是一件好事。   为此,温蛮需要彻彻底底地了解自己目前这个种族。   青年摆出诚恳有礼貌的态度。   “我刚经历了一段特殊期,那过程中,司戎似乎是被我诱导了,也彻底进入了筑巢期。”   海伦补充道:“那就是你的成长分化期,这才刚开始呢,每个萨提亚普遍会有三到五次的成长分化期,在这期间,需要摄入大量的食物来维持所需的能量。这会有征兆,一般像人类的持续高烧,你的本能会让你不断去捕猎食物,把食物们引上门、存储他们……”   这是一种客观的说法,但具体到现实中,以温蛮这种半路出家的小家伙估计根本不能接受“囤食物”的那个场面。   海伦好心提醒一旁的司戎:“到时候你看紧点吧,以阿戈斯的实力应该能做到。”   毕竟除了会主动引诱食物,食物们也会反过来受到萨提亚气息的吸引,狂热地成为拥趸。   温蛮没有去深想这个尚未发生的可能性,想的多了只会陷入无意义的困扰。他引用海伦的说法,只关注自己想要解决的问题:“在我这次分化期的时候,我腰上出现过像鳞片一样的东西,现在它们不见了……我想知道那是什么。”   [你的‘年纹’,宝贝。]   海伦忽然用异种的语言说道。   他又说了一个专有名词。   温蛮正试图在异种和人类语言之间切换理解这类陌生名词,却见到海伦用一种暧昧的捉摸不透的目光看向自己。   [那是你的武器,会让所有人一眼就疯狂痴迷;那也是你的秘密,你的年龄,你的情感都镌在了这些纹路里。它们会把萨提亚装饰得漂漂亮亮……但它们也是你最大的隐私,每个萨提亚的年纹都长在不一样的地方,它们只在你情热的时候出现,成为你的绝杀。]   ['秘密武器'是不该挂在口头上让人知道的——]   这回,阿戈斯的触肢正中海伦的脸,直接把祂姣好完美的脸刮得血淋淋,可见真正愤怒中的阿戈斯,是什么也不能拦下的。   海伦捂着脸因为疼痛而嘶气,同时司戎歉疚的声音随之响起。   “蛮蛮,对不起,我不该在家里动手,回头这块地方我会做好消毒的。”   海伦直接听得气笑了。他放下手,竖着眉咬牙切齿道:“你知道脸上的伤,得让我等会吃多少食物才能长回来吗?”   倒不是海伦有多爱惜自己的美貌。   只是武器生锈或损坏,就必须要进行修补,这是异种的生物本能。脸就是萨提亚的武器之一。而被迫进食,对于一个重度厌食症患者来说是多么痛苦,海伦简直想现在就和这个该死的阿戈斯互殴。   温蛮适时接上话,他替司戎向对方道歉:“对不起。”   虽然语言简单,但听得出温蛮的口气是真的,比他的阿戈斯伴侣那番茶言茶语的话听起来要真切多了,海伦忍了忍,作罢。   “……没事。”   “温蛮,我准备走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的父亲没有在你出生后在你身边对你悉心教导,让你成长为了这样不伦不类的样子,但这些都不说了。给你一个最后忠告,如果你想保持现有的生活,不随波逐流彻底像一个萨提亚那样不断地捕食与更换伴侣,就永远不要去尝其他食物的味道。接下来的每一次分化期也提前做好防护,倘若出了意外,分化期里只有本能的你吃了什么别的东西,这条路一旦开了,就没有办法回头了。”   这于温蛮来说,将是一生的挑战和隐患。   海伦知道以这个年轻小家伙的性子,他想要过的是与所有其他同类不一样的生活,所以他不得不把这个忠告往严重了说,让这两个年轻人脑袋里的警钟发条上得紧一些。   “谢谢你。”   温蛮真诚地说道,同时也很上道。   “作为交换,我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   温蛮记得之前在研究所里的时候,海伦有说过类似的话。   海伦仰天长叹,为小可爱过于直白近乎拆台的语言。显然,“原生态”的萨提亚真得让人招架不住,精心修饰的语言在温蛮这里根本不存在。   海伦也只好承认。   “是,有个小忙希望你能在我答疑解惑了这么多后帮我。”   海伦说只是一个小忙。   但他接下来的话可不是这样的。   “我想要死亡。”   “萨提亚只能被不会爱上自己的生物彻底杀死。可我吃过太多食物、进化得太彻底了,这世上几乎没有什么生物不受我的影响,除了我的同类。”   “孩子,你愿意赏赐我一个死亡吗?” 第107章   司戎直截了当来了句:“你找死。”   温蛮拦住了他, 以免司戎真的把海伦搞死。   有了伴侣的阿戈斯也是极少数不受萨提亚种族吸引力影响的存在,温蛮相信,每一个阿戈斯都能够保证自己做到,否则祂们先会羞愤自杀。   “司戎, 别冲动。”   温蛮对司戎摇了摇头, 示意他别在冲动之下中计。   小算盘崩盘, 海伦知道今天无论如何, 他都不可能死在面前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手中了。于是他叹了口气:“好吧, 今天这趟可真亏,卖了人情卖了消息, 结果既没能被满足小小的心愿, 等会还要多吃几口饭。”   脸上血淋淋的伤口并无损海伦的魅力, 配合他的感叹, 甚至我见犹怜,如果是别人,为他赴汤蹈火做什么都愿意。那时候,会不会愿意杀死他呢?   这个有点实验性质的猜测很快在温蛮的脑海里打住, 无论如何,生命不应该被以任何形式轻易地决定。   他对海伦说:“抱歉,这一点上, 我不能答应你。我无法背负你的生命,也不希望司戎背负你的生命。”亲手了结一个生命,这超出了温蛮的认知与承受范围。   “你可以换一个,我会尽量去做。”   温蛮知道自己这话说得不讨喜,但这也是他的坚持。他不可能为此杀人或杀异种, 也不希望司戎承担这份因果。   “可我只想去死。”   海伦婉拒了温蛮换一个愿望的提议。   温蛮虽然不明白海伦为什么执着于死亡,但对于自己得到了好处却赖账的事实有些内疚。而没有如愿的海伦似乎并不执着, 他几乎没有犹豫地就放弃了。   “问答时间结束,我走了,小家伙。”   海伦礼貌地把喝完的茶水杯放回原先的位置,还把椅子推好,并向温蛮要了一个新的口罩。   温蛮连忙问:“光羽02还在追踪你么?”   “不用担心。”海伦摆了摆手,“起码不用那么担心。那个电子家伙没你想得那么恐怖。”在戴上口罩之前,海伦得抹掉脸上的血迹,否则新口罩就会蹭脏的。   他只是用拇指一抹,这时候又丝毫不在意会不会弄痛自己,沾在指腹上的血还有不少。洁癖与担忧一同让温蛮皱眉,伸手抽了两张湿纸巾想要递给对方,但海伦却伸出舌尖自发舔干净了。   海伦抬起眼,看到温蛮的举动,微微一笑:“抱歉啊,已经弄干净了。”   戴上口罩后,他接着刚才的话题:“虽然人工智能抓不到,但人工智能的主人是人类,那就是属于我能操作的范畴了。”   “我记得那个人哦,在研究所的时候站得那么远,用看死物一样的眼神看我,真让人不爽。不过现在他好像站不起来了,罗莱蕾制造的那场人为车祸实在是太——好了。”   “漫长的恢复期里,那位方博士,他遇到的每一位医生、护士、护工……乃至医院里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究竟是谁会冷不防地朝他刺出尖刀,我想,这对于智脑来说是一个需要花费精力运算的大工程,毕竟再怎么厉害的电子机器,最后还是受制于人类,即使最后它的主人死了,它也就是一个自生自灭的可怜虫。它可以计算概率,但人心和感情实在是捉摸不透的东西。”   也许会让这个光羽02直接在计算中报废,诞生出03呢?   海伦恶意地笑了。   很显然,海伦能这么说、能这么笑,是他已经引诱某些能够接触到方柊星的人那么做了。   “在我死之前,我不介意去找一找他的麻烦。毕竟等死的日子实在太无聊了。”   在海伦的口中,一个本该很恐怖的人工智能和其背后的人类,似乎也就是那样了。但也许,本来乍看很了不起的事物,本质也就是那样。   死啊死的,就这样被他稀疏平常地挂在嘴边。也许这就是海伦仅剩的、最强烈的愿望,温蛮和司戎都感受到了。   萨提亚竟然是一个如此自厌自毁的种族,这是海伦嘴上没有说、但却最后告知他们的信息。萨提亚的自毁和祂们的魅力结合在一起,这样的组合多么畸怪,萨提亚又似乎因此而更美丽。   温蛮情不自禁地说:“你会实现你的心愿的。”   在海伦看过来的时候,温蛮抿了抿唇,说道:“萨提亚不只有你我吧。”   如果基本上只有同类才能杀死同类,那海伦要实现他的心愿,就必须再找下一个萨提亚,让对方来杀死自己。而萨提亚只要在进食,就几乎永生,以繁殖与死亡的速度相比,萨提亚的数量应该不少,只是伪装得十分完美。   海伦噗嗤一声笑开。   “小家伙,你是我们里最天真可爱的一员了,我现在觉得有你这样一个特意种也挺好。记得离所有的萨提亚远一些,祂们可都太坏了,是没有心又会骗人的家伙。”   “知道为什么萨提亚们能毫无芥蒂地进食乃至吸干生命么?”   “我们的父亲教导我们每一项吸引猎物的能力,教导我们成长,祂只会在最后希望得到一次回报:让自己的孩子亲手了结自己。在生物基因里需要杀掉己父来完美蜕变的生物,应该没几种吧?连父亲都能杀,食物又怎么会放在眼里。”   “而父爱……哈——萨提亚对爱是那么贪婪地吸吮,怎么可能慷慨付出?所有的教导,付出的时间与爱,都是为了最后这‘最盛大的收获’。”   “两个非亲非故的萨提亚,想让对方来了结我的生命,对方除非是圣父,或者你这样天真的孩子。否则没有付出就能如愿,每个渴望死亡的萨提亚都会嫉妒得发疯的。”   海伦的三言两语,把萨提亚这个种族最后也最恐怖的遮羞布完全摊开。但萨提亚就是这样外表极致美丽内在极度腐烂的一群生物,祂们都讨厌自己,所以祂们乐于毁灭自己。   海伦慷慨激昂地陈述着,演讲着,甚至陷入了一种亢奋的发疯中。   “温蛮,你那个不负责的父亲,从这某种角度来说是个圣父!祂不需要你来杀死祂,你不用管祂的死活。无论祂现在是死是活,这辈子祂都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了。”   海伦垂下脑袋。   “也许我也需要一个我自己的孩子……”   “不、不!”   “不……还是算了……”   “最起码,我不想要一个不是由她生的孩子……她离开我很久了,很久很久了……”   说着,祂快步走出去,拿起自己的帽子,似乎即刻就要离开。   温蛮有一种预感,自己大概不会再见到海伦了。而现在他异种的身份已被证实,而异种们的预感,又几乎都是那么得准确。   海伦实在是一个很矛盾的人,温蛮对他的观感很复杂,但无可否认,对方帮助到了自己。临别之前,温蛮喊住他。   “海伦,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就像萨提亚,异种有祂们自己对种族的称呼,也会有祂们自己的名字。   海伦回过头来。   “不可以哦。”   “这是她为我取的名字,是我要带进坟墓里的秘密。”   温蛮也就真的无从知道,海伦口中的“TA”究竟指谁,这背后又有怎样一个故事了。   ……   海伦慈善地留下一堆讯息,只待未来温蛮下一次分化期的时候慢慢验证。   而现实里,A市暗地里正在风云涌动。   IAIT研究所的倾塌,最初只被本地新闻描述成一桩由于施工不合格导致的意外。但从研究所逃出去的异种,切切实实地存在、流窜在人类社会中,祂们是确定的、一定会爆炸的炸弹。   何况异种本就是一个只差一层窗户纸就能捅破的秘密。   所以就在寻常的某天,网络上开始有了标题为“非人类”“恐怖怪物”“异种”的视频与小道新闻,并随着人们的猎奇心和恐惧,一发不可收拾地蔓延开。   温蛮坐在家里,看着视频里出现的异种袭击人类、特警绞杀异种的各种视频。这些视频不仅限于A市,似乎全国、全世界的异种都一瞬间觉醒了,祂们和人类有了光明正大地交锋,冲突。   温蛮甚至看到了被直接拍摄到的罗莱蕾,祂成为了激进派的领袖,组织着一次又一次针对官方的反击。温蛮自然也在罗莱蕾的身边看到了辜擎一的影子,偶尔。   世界一下子翻天覆地,又似乎只是露出了它本来的样子。   普通人惶然于各式各样的异种,难以想象自己竟然和这些异种曾经无知无觉地共处在一片土地。也有人为出现在画面里的“人鱼”罗莱蕾而震撼,并被祂的鱼尾、自古以来人鱼的美丽传说以及罗莱蕾通过电波的能力所蛊惑,成为了人类中倾爱漂亮异种的倒戈派。   趁热打铁似的,人类还没有统一对待异种的态度,那些人类曾经对异种做过的残忍的研究就雪花漫天地散布开来。到最后,人类竟然和自己人吵起来了。IAIT被彻底曝光,更进而受到关注与声讨。   外面彻底乱了套,这个时候再多什么东西,似乎都不奇怪了。   “……这才一个月。”   温蛮这一个月都和司戎在家中,对于外头的变化实在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这一切似乎要归咎于他们当时弄毁了IAIT的研究所,导致了怪物的出逃。   他们是始作俑者?   温蛮不知道自己是否过分早地推动了这样一场巨变,又是否过分高看自己,认为自己有能力导致这样的局面。   但事实就是眼下的这样。   这一切就是这么发生了。   温蛮关掉电脑,转身躲进司戎的身体里。   “我不想看了。”   这个世界让温蛮没有安全感,他的情绪产生波动,并再一次不由自主地引诱司戎进入筑巢期,为他提供满满的情绪价值。   萨提亚的分化期来得短暂而汹涌,消退却又那么迟。这期间,司戎需要全方位地满足温蛮的需求,致使温蛮“变本加厉”,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恶性循环。   等第二次分化期过去的时候,温蛮的“年纹”不仅在腰上环了一道链子,还长在了脚腕上,惹得司戎总是忍不住捉住,再细细地怜爱啄吻,要把每一片鳞片都含过去亲过去才好。   等他们终于醒来的时候,接到了何景的电话。   “谢天谢地,我以为你们两个死了。”   大概是太久没见面了,失去了奖金的何秘书变得毫不客气。   电话那头还有休菈的鬼哭狼嚎:“老大——!罗莱蕾现在还成立了政权,在和人类打持久战,前几天还招揽我和何秘书,不过何秘书也说罗莱蕾好抠门,所以我们没答应……”   温蛮打开电脑,看到了最新的、由罗莱蕾特意拍摄放出来的宣讲视频。   令温蛮惊讶的是,罗莱蕾的鱼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腿,祂站在那,和人类一模一样,而祂身后,却是非常多的异种。   唯独没有了辜擎一。   等司戎那边挂断通讯,温蛮和司戎说了这件事。司戎只是沉默了一会。当时温蛮没放在心上,以为司戎只是对这件事不感兴趣或不知道。   而更久以后,他们有一次当面遇到了罗莱蕾。对方也告诉了他们关于辜擎一的下落,或者说结局。   小腹微凸的漂亮“人类”勾起一个阴郁而迷人的笑。   “他被我吃掉了。”   “因为他是最爱我的人类,所以我得吃掉他。”   “他在这里。”   罗莱蕾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化为我的血肉,成为我的后代。等我再把他孕育出来,他就成为和我一样的物种,就不会和我分开,并且因为种族的分歧那么痛苦了。”   温蛮一愣。   “你孕育了这个后代多久?”   温蛮的口吻里用的不是辜擎一。   罗莱蕾似乎被问住了,过了一会,才有一些难过的微笑。   “很久。”   祂似乎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切比他预想得要久。   “要等他心甘情愿回到我身边,这个生命才会诞生……我吃掉他的时候,似乎忘记和他说了。”   但罗莱蕾在等到一个和自己同族的辜擎一之前,先成为了过去那个人类辜擎一的同类,拥有了和人类一样的外表。   后来,温蛮他们也不再特意关注罗莱蕾。这个世界开始有了很多很多的异种领袖,有的真枪实战,有的小打小闹。   人类似乎也逐渐开始习惯和异种共存的世界了。   温蛮和司戎两个人的谈话里只有关于他们自身的未来。   “以后要怎么办?”   “……”   “蛮蛮,无论什么样的未来,什么样的情况,我都会陪伴在你身边。”阿戈斯会为伴侣做好一切打算,并应对一切情况。而眼下这个局面,对于异种来说,确实不能算太糟。   当然,未来究竟是什么样的,谁也说不准。   “我和蛮蛮有很漫长的一生去见证最后,和这中间所有的过程。”   萨提亚的永生,和阿戈斯永恒的爱意,让一切存在的可能性都可以被见证和被验证。他们也许会经历很好的时代,也会遇到很黑暗的时代,但各种大时代下,他们都可以自私地、无所谓外界、不考虑别人地在一起。   “我将很自私地活着。”   温蛮说道,并亲吻他的爱人。   他唯一的爱人。   “连带你一起,直到世界的尽头。”   阿戈斯决定了这只萨提亚究竟能活多久;而萨提亚也决定了这只阿戈斯究竟能活多久。   这本该是这世界上最般配的两个种族。   但只出现过司戎和温蛮这一对爱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