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职后我回小镇开书店   作者:舂相不巷   简介:   温柔青年与傲娇门神   第130318名 1487 806 轻松   标签:灵异神怪甜文直播轻松治愈   主角:宋疏、央酒   其它:鬼怪、治愈、经营   视角:主受   收藏:2162   ◎ 立意:面对寂寞需要勇气,离开孤独也需要勇气。   ————————————————   【正文已完结,放心食用,感谢支持~】   工作三年,差点过劳猝死。   宋疏独自一人在医院躺了两周,被孤独与死亡的阴翳围剿得无处可逃。于是他决定辞职,踏上前往青城镇的火车。   青城镇是宋疏的老家,五岁以前与爷爷奶奶常住的地方。离开二十年再归来时,房子破旧,院落荒芜,蛇虫遍地。   想要定居可是个大工程。   修葺老宅、防虫防蛇;   种地养鹅,团结邻里;   不仅如此,为防止坐吃山空,他还得创新创业。   考虑许久,宋疏决定开一家书店。   网店兴起后,实体书店已经成为一项夕阳行业。想要在一个落后的小镇盘活,实在困难。   可是看着每天早上八点,准时来买书看报的老人们,他越发坚定。   为了维系书店,他在侄孙女的怂恿下点开直播键。镜头前,沉静漂亮的青年磕磕绊绊介绍:   “大家好,我叫宋疏,欢迎来到我的书店。”   *   老宅不仅有虫蛇,还有个地头蛇门神。   门神是颗槐树精,每天不是吃就是睡,脾气臭还护食,一生气就让他梦里加班。   宋疏曾好奇问:“妖怪会像故事里那样爱上人类吗?”   央酒不屑一顾:“那是蠢事。”   后来4月槐花开,宋疏赶走觊觎老槐树的人。在央酒眼皮子底下动他的花,那真是不要命了。   不过宋疏没吃过槐花,出于好奇偷偷摸摸去邻居家蹭,回来就对上冷脸盯着他的央酒。   他心虚地捂住嘴,默默挪步。   “我就是……”   一束雪白槐花送到宋疏眼底,他抱到怀里,瞬间弯起眼眸:“谢谢,槐花可好吃了!”   央酒冷哼一声偏开头,耳尖红透。   温柔冷清受 x 傲娇记仇门神攻   ps:   慢节奏,微鬼怪,当代年轻人的退休生活。   本文小镇为架空哟~   ---------------------------------------   ----以下预收《如何拐走一只漂亮狐狸》-----   单纯正义野狐狸受x病弱心黑白莲花攻   妖怪们总说,桑净是只傻狐狸。   作为一只狐妖不懂伪装,不会骗人,不吃人心提升修为,反而说什么一心向善,总有一天要吃大亏!   桑净却不觉得如此。   人类总会诞生大贤能,得道升仙。   记录贤能的书里都说好人有好报,他坚信好狐也会有好报。   *   某日,小狐狸在山中接朝露,发现一名被同伴抛弃的人类少年。少年身体孱弱,受伤还迷路,实在可怜。   桑净把朝露送他,还指了下山的路。   离开之前,那个人类少年忽然朝他伸出手,问:“小狐狸,你要和我一起下山吗?”   桑净捂住没收好的尾巴,慌忙逃跑,身后却还在喊:   “不答应的话,过段时间我再来问你。”   人类与妖一向不死不休,近年来人类捉妖师四处活动,山里的妖怪因害怕而提议搬向山脉深处。   桑净也害怕,却依然留在这片山林之中。   那个人类说还会回来找他,再迷路了可怎么办?   一天两天。   一年两年。   终于,桑净再次嗅到记忆中的味道。   那一天捉妖师闯入山脉,所有的妖都狼狈地逃向深山。   只有一只小狐狸例外。   刚刚成妖三年半的桑净牵着一名青年的袖子,满怀好奇与憧憬,一步一步走向相反方向的人类世界。   “阿猫,人类世界是什么样子?”   青年偏头,露出温柔笑意:“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之后很久桑净才明白。   人类不是圣贤,都很坏很会骗妖,尤其是带他出来的、最好看的、惯会装可怜的这个。   *   又某日,已知人类真面目的小狐狸准备爬墙潜逃,谁知刚坐上墙头就被逮到。   闻人卯站在墙下,微笑朝他伸出手:“阿净要出去玩吗?”   桑净一把抱住炸毛的尾巴,泪眼汪汪。   “不,不去了……QAQ”   【小狐狸,你是我的,别想逃。】   【不对,桑净是自己的。】 第1章 有蛇   ◎三侄媳儿,救命呐!◎   你知道猝死的感受吗?   起先只是疲惫不堪,和每个加班的夜晚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紧接着会在某个没有任何意义的时间点忽然开始胸闷、头晕、上气不接下气,本能般的呼吸此刻会困难得像一条搁浅的鱼。   最后伴随着耳鸣的直流音,轰然倒地。   宋疏在医院躺了两周,清醒的时间里总会不自觉地去回忆当时濒死的感受,同时也会想:   他晕倒在一个工作日的上午,因此很幸运地被抢救成功,可下一次呢?   下一次在无人的深夜该怎么办?   任凭自己寂静地死去吗?   无人知晓,无人发现。   每当想到这里,无边的疲惫与孤寂总会奔涌而来,巨浪般将他完全淹没。   他孤坐在昏暗的病床里,偏头凝视飞舞的白窗帘,耳边源源不断的救护车警鸣声反倒成为某种救赎。   就在这样孤寂的病房时间里,他做了一个决定。   那似乎并非一个令人意外的决定。   宋疏回去递交辞呈时,没有一个人惊讶。同事们纷纷顶着两坨黑眼圈祝贺其脱离苦海,上司也迅速签完离职单,手续快得不像公司的作风。   一切顺利。   顺利到出院第七天,宋疏已经离开那座新潮的一线城市,坐上这趟通往远方的火车。   父母其实在那里给他留了套房子。   但宋疏有些厌倦了城市,他想去一个不一样的地方,又不愿那里孤独又陌生,于是在模糊不堪的记忆中找到了五岁以前常住的老宅。   听着哐哧哐哧的车轮声,宋疏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老家那栋三层小楼,青砖灰瓦,前方有个大大的庭院,老槐树遮天蔽日。   院里种的瓜果蔬菜大丰收,他十分开心,一边吃着井水冰的西瓜和邻居阿婆送来的桂花糕,一边等待着与自己参加风筝大会的同伴……   他这一觉差点把嘴睡歪了。   不是馋的,是疼的。   这并不夸张,老火车设计诡异的座椅总能让人倍感不适,慢吞吞的车速更加延长了这种痛苦。   为避免吵醒邻座,宋疏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舒缓些以后,就用额头抵住玻璃,望着窗外发呆。   琥珀色的眼瞳中映着自由的旷野。   失去高楼大厦的阻隔,宽广的平原一眼望不见尽头。   他很期待本次旅程的终点。   *   宋疏的老家在青城镇,位于中东部平原,小麦一年两熟、距离海岸线要横跨大半个省。   这里祥和,也老旧。   旧到从县城到小镇的大巴和十年前的一模一样,除了进镇时新铺的柏油路以外,其他都与记忆中没多大区别。   但宋疏很开心。   小镇和城市一点都不一样,甚至完全相反,这代表他至少会过上一段宁静美好的健康日子。   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也许一辈子。   沿着小镇的主干道往里走,宋疏根据模糊的记忆找到家门口。院墙顶被爬山虎盖满,黑色的木门上残余着白纸,门栓锈迹斑斑,比记忆中破旧很多。   宋疏翻找出钥匙,对准锁孔,准备揭开自己接下来的新人生。   咔哒~锁幸运地打开。   他面带微笑,抬手轻轻一推,腐朽的老木门轰隆一声塌在脚下。   垂望地上的门板,宋疏嘴角僵住。   这看起来不是一个好兆头。   果然,进门入目是野草没腰、蜘蛛网遍结。检查一圈后,宋疏彻底沉默了。   这里的情况比他想象中更差。   树木荒芜,房间潮湿,后墙竖着一条大裂纹,地面成了虫蚁的居所,老家具也残破不堪,不知道还能不能使用。   宋疏站着看了一会儿。   拉过唯一干净安全的行李箱,坐在上面又看了一会儿。   青年两眼发直,满心迷茫。   就在他无从下手的时候,院子里传来一道嘹亮的女声。   “是小松鼠回来了吗?”   这个昵称让宋疏一愣。   反应过来那是自己以后,他循着声音走出客厅,重新回到野草横生的院子。   大门外,一位穿着红外套的中年女人绕开坍塌的木门,踩着锃亮的旧款黑皮鞋走进来。   她昂首看见宋疏,黑亮的眼睛立刻充满笑意:“还真是,我听这边有点动静,就猜是你回来了。”   女人态度相当熟稔,但宋疏怎么都想不起她是谁,迟疑着没有出声。   对方应该是猜到了原因,走过来拍拍他的肩,热情地自我介绍:“我是你三侄媳儿啊,二十年前结婚的时候还给你敬过茶!”   宋疏:“……”   二十年前,他五岁。   没想到自己在这里的辈分还挺高。   在对方期待的眼神中,宋疏张了张嘴,还是没能叫得出口。   他拘谨地点了点头:“你好。”   王铃察觉出他的别扭,十分体贴道:“我叫王铃,以后叫我小玲吧,别人都这么叫。”   宋疏弯眸,笑着颔首:“好。”   见他笑了,王铃也跟着笑。   仔细瞧着青年的脸,女人啧啧称奇:“你们家真是个个都好看,瞧这长得,要不是差辈儿,我都想拐回家当女婿,多赏心悦目!哈哈哈,有空来家里,我给你介绍介绍侄孙女。”   宋疏抿唇,再次失语。   他更擅长工作间的交流,用词简洁,责任明确。以前父母也从未让他处理过亲戚邻居一类的关系,如今交流起来显得格外尴尬。   下午四点以后,风逐渐变凉,微弱的阳光斜照在破落的老楼,青石墙面同样攀满枯黄的爬山虎。   王铃打量破败的老房子,有些担忧:“你这突然回来,还没法儿住吧?”   望着她忽然充满热情的眼睛,宋疏有种不好的预感,立刻抬手表示:“能住。”   王铃不禁质疑:“能住吗?”   宋疏抿唇肯定:“肯定能。”   不能也得能,他肯定无法应付这样热情的人。与其因此关系变差,不如将其停滞在合适的位置。   既然对方坚持,王怜也没再说什么,只嘱咐遇到什么事就来找她,千万别害羞。   就这样,宋疏目送她踩着黑皮鞋走过门前的主干道,进了对面那扇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   这位热情的三侄媳妇是对门的邻居。   宋疏低头叹一口气。   不过王铃到来显然也有些好处。   比如,宋疏现在对自己要干什么暂时有了方向——收拾出能睡觉的地方,平安度过今晚。   房子荒置了十年,但电还能用。   院子边的那口水井生了锈,宋疏打不出水,幸好在旁边的木头堆里找到了被棉被裹住的水龙头,那是小镇统一用水改造的产物。   拧动冰凉的铁质阀门,钢管嗤嗤响了两秒,清水便从水龙头中流出来。   根据着导航,他又步行走到镇中心的青城超市,购置了一堆打扫用具以及日用品。   仅做完这些,天边已经冒出火烧云。   回去的路上,宋疏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站在一处陡坡的顶端朝前方眺望,橙红与深蓝交织的天空格外美丽。   有句话王铃说的没错,宋疏是真的好看。   玉白的脸颊此刻被余辉映红,睫毛纤长,根根分明,精致的眉眼为落日的美好做出了最瑰丽的诠释。   现在正值放学时分,路上的人不算少,却没有一双眼睛不在青年身上停留过,甚至有些青春期小女孩经过时面红耳赤,互相小声询问,同时相互调侃。   宋疏收回视线,微笑着朝下坡走。   对于打扫这件事情,青年是不贪心的。他只想着清理出一张床,铺上带来的床单凑合一晚就行,谁知面对这样简单的要求,现实仍然状况百出。   久放的木床霉味儿熏天,十分难清理,被水泼了许多遍的木头很难晾干,努力做完这一切,宋疏找了一圈才发现家里根本没有能用的床垫或褥垫。   单薄的床单铺在床骨上,简直比火车硬座还可怕,他不得不献祭自己带来的唯一一床被子。   直到晚上十点多,整个世界都寂静了,只有外面的爬山虎与风的沙沙声。勉强忙完的宋疏这才裹着一条薄毯,疲惫睡下。   兴许是环境陌生,又或是床还是太硬,他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秋夜是寒冷的,一条薄毯不足以保暖,青年蜷缩在床上,莹白的额头却布满细密的汗。   他唇色发白,念念有词。   “这里不可能会有bug。”   “不行,我不加班。”   “扣工资也不加……”   很显然,那是个可怕的噩梦。   深夜时分,宋疏被这恐怖的加班噩梦惊醒。他猛地坐起身,喘着粗气,琥珀样的眼睛望向四周,脑子仍是懵的。   宋疏分不清这是哪里,不知道今夕何夕,心里还在和bug与加班天人交战。缓了许久,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已经辞职了。   这里是五岁以前常住的老宅。   安详宁静,没有工作。   门不知何时被风吹来,凉风吹拂被汗水打湿的碎发,有些冷。宋疏打了个寒战,逐渐平静下来,他坐在床上,盯着脏兮兮的玻璃窗放空了一会儿。   那是旧式的红木上悬窗,可以朝外推开。透明的玻璃晕染柔和的月光,在地面投射出一片朦胧的光影。   影子中,框架部分属于窗户,左上角是爬山虎的树叶,右下角支棱着槐树枝杈,中间是条胀着肚子游过的红花纹蛇……   等等?   宋疏揉揉眼睛,重新朝下看。   一米多长的赤链蛇,悠闲地游走在光影交错的地面,胀起的肚子昭示着它刚捕完猎,可能在宋疏做噩梦的时候,也许猎场就是这个房间。   青年瞳孔紧缩,立刻抱住自己。   他浑身僵硬,喉咙紧得发不出声音,只本能地死死盯着那蛇,仿佛这样它就不会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咬自己。   此时的宋疏很后悔,十分后悔,万分后悔!他为什么没留王铃的电话呢,邻里之间当然要友爱互助,多多交流才对。   三侄媳儿,救命呐!   呜呜呜,有蛇!   宋疏裹着毯子屏住呼吸,漂亮的眼眶泛红,积蓄着泪水。是成年男人的自尊心让他咬牙忍住,没哭出来。   不过他应该坚持不了多久了……   作者有话说:   啊,上班摸鱼写辞职文,好爽!!! 第2章 有鬼   ◎来到这个地方真的对吗?◎   宋疏怕蛇算是一件历史遗留问题。   二十年前,幼儿园在这种落后的小镇还没兴起,大多数孩子在小学以前都过着自由自在的文盲生活。   而五岁的小宋疏本人此时便展现出自己985的潜力,天天攥着粉色算术棒从一数到一百,乐此不疲。   那天他灵机一动,从外面捡了根小木棍,终于数出了一百零一!   小宋疏实在开心,想着去找爷爷奶奶分享喜悦,谁知迷迷糊糊爬上床,一不小心睡着了。   软乎乎的小娃娃又白又嫩,不忘用小毯盖住自己的肚子。   也不知睡了多久,等他睁开眼睛时,没有亲切的爷爷奶奶,只看见一张血盆大口。青蛇攀附在小床的护栏上,呲起獠牙,再近一点就要把他吞掉。   当日,小娃娃悲惨的哭声在小镇上空响了整整一天,最后嗓子都劈了,许久说不出话。   之后没两个月,宋疏就被父母接去了城市。   *   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内,苍白的青年躺在软和的被褥中央,眉头紧皱,似乎还在做噩梦。   王铃在旁边看着揪心:“我去的时候,那门口就横着一条死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去的。早知道我拖也得把孩子拖回家住的,唉,都怪我。”   她很后悔,也很内疚。   当年出事时,她刚嫁过来没多久,也见过那条死在地上的青蛇和哭惨的小孩,年轻的姑娘使尽浑身解数都没能把孩子哄好。   早上发现青年倒在床上,门口就是条蛇,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旁边的中年男人慢吞吞纠正:“什么孩子,叫小叔。”   王铃白他一眼。   她不理自家这口子,连忙看向床边正号脉的人:“小叔没事吧?”   一头金发的男人指尖搭在宋疏的手腕,闭着眼老神在在。   静了会儿,他睁开眼摇摇头。   王铃吓得屏息,捂住嘴咛嘤一声。   在她正式哭出来以前,男人抬手阻止:“我的意思是没什么大事。他最近太劳神,本来身体就虚弱,惊吓之后估计没敢睡,现在是困极了在睡觉。”   夫妻俩松了口气。   宋季走到旁边的梳妆台前,从口袋里摸出纸笔,在上面写起鬼画符:“我给他开个调养安神的方子,之后好好休息,别再吓到,应该就没什么事了。”   王铃接过药方认真点头,这时一旁沉默的中年忽然开口。   “醒了。”   宋疏睁开眼时,视野中满满当当挤着三颗脑袋,不禁让他联想到某件不太好的事情。   他动了动唇,虚弱问:“我又猝死啦?”   前车之鉴,宋疏不得不往这方面想。   “你还猝死过!!!”   王铃闻言泪眼婆娑,连忙跑到旁边的大衣柜前,又抱出一床红锦棉被加盖在床上。   宋疏瞬间感受到了三侄媳妇沉甸甸的孝心。   此处唯一的中医宋季闻言,也顶着一头金发也坐回梳妆台,口中念念有词:“得加药……”   宋疏动了动被压制的身体,将视线挪向唯一看起来淡定又正常的中年男人。   中年有张饱经风霜的沉稳面庞,他绷着脸,缓缓开口:“小叔,我是你三侄子,宋老三。”   “……”   宋疏努力微笑:“你好。”   接下来的时间里,宋疏努力解释自己真的没事了,夫妻俩充耳不听。最终还是在中医保证后,方才成功离开把他捂出汗的床。   听着宋疏解释猝死与回家的缘由,王铃后怕地拍拍自己的胸口。   她问青年:“这么说,你打算以后长住了?”   听到这个问题,宋疏愣了下。   如果是昨天被问到,他或许会立刻点头。   可是现在……   “不一定吧。”   宋疏轻声回答,手下意识摸向衣兜,并没有碰到预想中的东西。   手机好像睡前放在枕头边了。   一想到还要回去,他望向身旁的王铃,眸中凄然:“那、那个东西还在吗?”   王铃十分可靠地拍着胸脯保证。   “放心,都扔了。”   “扔进金水河,再也不会回来了!”   虽然得到保证,也明白人一天应该不会倒霉地遇见两条蛇。但在宋疏心里,老宅俨然已经成为被无数条蛇团团包住的蛇窝了。   他深呼吸,做了好一番心理准备,才鼓起勇气走出房间。   王铃家在庭院边角围了个小花园,其他地方都打上平整的水泥,看起来整洁利落。   宋疏出来时就看见他家的上空黑烟滚滚,像着火了一样。刚想喊救火,视线又被另一件事吸引住。   显眼的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顶端坐着一个人,背影佝偻,头发花白,是位打扮得体的老太太。   “别动,那样很危险!”   宋疏立刻转头找梯子,准备先把老人救下来,身后的宋老三与王铃均是一脸疑惑。   “小叔,你在说什么?”   宋疏找东西的动作一顿,指着铁门上空的门楼道:“那上面有个——”   他逐渐止住了声音,喉结滚动,因为身后这两人对那股浓烟似乎也没有反应。   发现青年看见自己,老太太冲着人咧开缺了牙的嘴巴,森然一笑。她伸手捉住停在檐上的小麻雀,当场表演了一个原地飞升。   看着飘在天上的老太太,宋疏屏息、僵硬、闭眼、倒地。   人没真的摔地上,被后面的人齐齐接住了。   王铃扶着青年叹气:“可怜的孩子呦。”   “叫小叔。”宋老三纠正。   小叔本人再次睁眼时,已经过了午饭时间。   虽然饥肠辘辘,但宋疏两眼无光,完全没有解决它的想法,脑中在想一个问题。   来到这个地方真的对吗?   在他认真思考之际,视野里忽然冒出一个金色脑袋,之前给他看病的中医笑眯眯介绍自己:“我叫宋季,算起来你该叫我叔公。”   宋疏对此已经麻木。   他眨了眨眼睛,嗓音沙哑:“你想说什么?”   宋季收回脑袋,把他扶起来,又端起旁边的白瓷碗。   碗里的液体浓黑,勺子一搅弄,属于中药的酸苦味伴着热气一起翻腾出来。   “我是继承家学当的中医,医馆叫本草堂,就在镇中心的街上。”   药凉了些,宋季舀起一勺,送到宋疏嘴边:“以前巫医不分家,族谱里往前数上几百年,似乎还出过有名的天师。”   见宋疏光听不张嘴,他把勺子往嘴里怼了怼,然后就撂挑子不干了。   “自己喝。”   宋疏接过药喝了一口,苦地皱紧眉。   望着对方很不靠谱的金脑袋,他试探问:“所以我看到的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我又看不到。”   宋季耸耸肩,笑眯眯掏出一张二维码:“一共二百五,小绿还是小蓝?”   宋疏眨眨眼,一口气闷下苦口良药。   他抵唇咳了两声,虚弱的放下碗,缓缓往下挪回被窝。青年陷进粉红色的被褥里,透亮的眼眸可怜又真诚:“手机在老宅里。”   “我去帮你找?”   “能顺便帮我拿一下行李箱吗?”   “行。”   “还有些日用品,就在青城超市的袋子里。”   察觉到他的目的,宋季有些无语:“怕就直说,叔公还能不帮你吗?”   只要能不见到蛇,被人占这点嘴上便宜实在不是事儿。   宋疏拿到了自己的东西,果断支付了二百五十块的医药费,顺便问:“镇上应该有酒店吧?”   宋季笑眯眯:“叫声叔公告诉你。”   宋疏白了他一眼,扭身朝外厅走。   能当叔为什么要当孙子,当然选择去找王铃或宋老三问。   宋季抱臂,等人出去找了一圈没有结果,才悠悠开口:“别找了,为了你耽搁一上午,现在都去果园干活了。老老实实叫声叔公,多好?”   宋疏不爽地啧了一声。   “啧什么啧,小屁孩,以前天天追在我屁股后面喊叔公,现在倒不愿意了。”   宋疏瞪圆眼睛:“胡说。”   “全镇三十岁以上都记得,我需要胡说吗?”宋季拎起行李箱,走在前面招招手:“走吧,我带你去。”   “很近吗?”   男人晃晃手中的钥匙:“有车,敞篷的。”   “等等。”   留下一张字条压在碗底,宋疏这才小跑着躲到宋季背后,小心翼翼往院子里挪。   锃光瓦亮的金脑袋后面,琥珀般的眼珠子谨慎地转动,上下左右,扫视一圈,确认没有会表演原地飞升的老太太。   宋疏松了口气,推着前面的人飞快地往前跑。   出了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对面就是宋疏家的老宅,此时在他眼中那里黑雾四溢,俨然一副鬼宅模样。   宋疏长吐一口气,默默挪开视线,目前他确实没什么勇气进去挑战。   “上车。”   宋季骑着一辆粉红小电动挪到他面前,扬扬下巴。   看着所谓的敞篷车,又看了眼毫无保护措施的金色脑袋。在城市车水马龙中遵守交规久了,宋疏脱口而出:“电动车只准带12岁以下儿童,而且你没带头盔。”   宋季想了想:“要不你跟在我后面跑?”   粉红小电动上下一晃,背后多了个人。宋疏抓紧后靠背,面无表情。   宋季侧眸轻笑,带着人和行李出发。   绿牌的小电动本身速度就恼人,现在载着两个成年男性与一只行李箱,前进的状态可以用颤颤巍巍来形容。   宋季是个开朗的自来熟,一路上总在问问题。   “大学读得哪所,什么专业?”   “之前在哪个城市工作?”   “有什么兴趣爱好没?”   “有没有女朋友,需不需要介绍?”   回答到这里,宋疏耐心告罄:“不用你管。”   前面正好到了昨天看夕阳的陡坡,进入镇中心需要往上走,电动车实在转不动,两人只好下来推。   “害,别不高兴嘛。”   宋季推着车朝上走,金发一晃一晃地,在阳光下像是会发光。   他以过来人的口吻笑着说:“叔公是前车之鉴,回来后一定不要和别人说自己没对象,否则后面的日子可不好过。”   “我家那个小破医馆,门槛都要被踏破喽。”金发男人语气夸张。   宋疏偏头看向他:“你多大?”   宋季举起三个手指:“今年三十整。”   “真是看不出来。”   “嘿嘿,帅哥都显小。”   “很少有人三十了,看起来还这么老不正经。”   “……”   终于把对方噎住一次,宋疏弯眸笑了。   走上陡坡的最高处,粉红小电动又要开始担起生命不可承受之重了。重新坐回后座前,宋疏忽然回头望向后方。   长长的柏油路向下,一路延伸至镇外。主干道两边都是住户,每家门楼或院墙上都飘着一些不可言说的东西,唯有浓烟滚滚的宋疏家例外。   他匆匆收回视线,坐回后座时忽然问:“你刚刚说他们去果园干活了,是他们自己的吗?”   宋季反应了下他指的事情:“是啊。”   “现在忙吗?”   “梨和冬枣现在都是采收季,当然忙了,不然以他们的性格也不会把你丢给我。”   宋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回忆一下小时候,难以想象我居然因为好奇,主动去找蛇看,简直太勇了。 第3章 是门神   ◎欢迎回家,小松鼠!◎   与敞篷车同理,宋季所谓的酒店其实是一所家庭旅馆,四层小楼,大约是其他建筑的两倍宽。   旅馆旁边就是本草堂。   宋季用两条长腿刹住车,满意地看着相邻的两家店:“不错吧,你晕前嗷一嗓子,叔公立刻赶到,出诊费我都不另收你的。”   这话一点都不幽默。   一天晕了两次的青年面无表情地下车,从前面的踏板拖下自己的行李:“谢谢,改天请你吃饭。”   “改天是以后的某一天,还是走之前?”   宋季望向眼前的青年,忽然问:“改主意了吧?”   宋疏没听明白,露出疑惑的表情。   “喏,本草堂另一边就是快递站,昨晚帮忙的时候看见一堆你的箱子,今早本来是去找你玩的。”   宋季含笑道:“以为你打算住很久。”   宋疏捏着行李箱的拉杆,没有回答。   对此,宋季拍了下他的手臂,置之一笑:“不管怎样,你能回来我就很开心,这里除了宋老三家的小丫头就属你最有趣了。”   “欢迎回家啊,小松鼠。”   同仁旅馆,单人间一天五十。   环境虽然一般,但经历了老宅一晚,宋疏觉得只要没蛇没鬼没加班,怎样都挺不错的。   差不多在晚饭时间,王铃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表示自家人不用客气。得知他住在旅馆,又再三邀请他去自家住。   宋疏只说明天会拜访。   晚上他洗了个热水澡,顶着半干的头发坐在窗下的书桌前。桌上铺着笔记本,修长的指节夹着水性笔无意识地转着圈。   这是他工作以后养成的习惯。   代码繁杂,逻辑交错,一旦出现不好处理的bug,总需要捋顺。这种时候纸笔比一颗聪明脑袋可靠。   现在他要捋顺的不是程序bug,而是他人生的bug。   职也辞了,小镇生活和想象中却差了一大截。王铃与宋季的问题在提醒他,面对现在的情况,是需要好好考虑到底该何去何从了。   纸面上整整齐齐列了三条:回去工作,留在青城镇,回家。   家是指父母与自己在城市中的家,五岁至今的居所,那才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宋疏想也不想,首先在“回去工作”后面打了个大大的叉,毕竟加班噩梦与猝死危机还历历在目。   至于留在青城镇?   噩梦、遇蛇、见鬼……   回忆昨晚至今的惨痛经历,宋疏咬住下唇,笔尖缓缓下移,犹豫地点在最后两个字上。   回家。   就在这时,头顶的窗户忽然发出响动,宋疏几乎条件反射地从椅子弹回床上。   他飞速裹上被子,双眸死死盯着窗户。   吱呀——   吱呀——   松开的窗缝逐渐变大,在容得下一条蛇钻入的大小时突然停下。   宋疏眼瞳颤动,就在他拿起手机准备打给旅店老板求救时,缝隙里挤进一个胖乎乎的小东西。   “啾啾~”   灰色的麻雀儿站在冰冷的窗台上,茫然地跳动两下,似乎对自己出现在这个空间也很迷惑。   宋疏微微一怔,放下手机。   与小麻雀的豆豆眼对视两秒,他不禁为自己的草木皆兵笑出声。   宋疏掀开身上的被子,轻手轻脚走过去。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缓慢地伸出右手一点一点靠近,终于指尖触碰到顺滑的羽毛。   麻雀顿了下,但没飞。   “你这个小家伙……”   宋疏轻笑,抚摸麻雀灰溜溜的小脑袋,眉眼温柔地轻道:“实在是太傻了。”   野生的麻雀是完全属于自由的生物,不能圈养、不能禁锢。一旦被抓住,它们就要东撞西撞、不吃东西,活活把自己闹腾死。   相比而言,这只温顺又愚笨。   他捉住丝毫不挣扎的麻雀,推开面前的窗户。凉风涌入,吹散他的黑发,也吹鼓了藏蓝色的丝质睡衣。   “大晚上不要乱跑,快回家吧。”   瘦削的手握着麻雀伸出窗外,五指松开,鸟儿瞬间展开翅膀,很快消失在暗夜中。   宋疏没有立刻关窗。   趁着放鸟归林的时刻,他站在打开的半扇窗前,眺望夜色下的青城镇。   房间在四楼,又处于高地,可以看得很远。小镇主道上路灯昏黄,两边由近及远零星亮着几点灯火,与空中繁星遥相呼应。   这里的夜是真正的夜,拥有黑色与星空。   “哎呀哎呀,怎么放走了呢?”   耳边忽然响起说话声,宋疏立即警惕:“谁?”   房间内只有自己,声音又几乎像在耳边。宋疏猜测可能是隔壁房间的人搭话,于是将头探出窗户。   这不看还好,一看又差点把自己送走。   白天里原地飞升的老太太此刻正飘在窗户边,一脸可惜地看向麻雀飞走的方向。转头对上宋疏的脸,她忍不住伸出食指,戳在青年柔软的脸颊。   “呀,好软!”老太太捂嘴惊叹。   有白天的预防针,虽然还是被吓了一跳,但宋疏总算是没晕。他嘴唇蠕动,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你是鬼吗?”   老太太咧着没牙的嘴,自以为慈祥地笑了笑:“我不是鬼,是门神哦。”   “门神?”   在宋疏的认知里,门神都是郁垒神荼尉迟恭一类,难道这老太太也曾在某段历史中被供奉过?   老太太解释道:“门神,守宅除祟,家家都有,大多只是普通的鬼怪。”   宋疏顶着被风吹乱的脑袋,又有疑惑:“祟?”   “就是那种黑乎乎的东西。”老太太思索,想到个典型案例:“就是你们家那种,不过一般没那么严重,那么多可是要做噩梦的。”   迎着夜风,昨天做梦加班的宋疏有些凌乱。   老太太拉着宋疏的手,飘进房间给他科普了一番。   所谓门神,便是驱恶迎祥的守护者,但这世间其实没那么多恶鬼灾祸要挡,主要还是清理平时产生的祟气。   门神来源主要是家中去世的祖先,少数还会有结缘的动物精怪。而这位老太太就是第一种,因心有遗憾,死后凝成幽魂不散,又不愿四处游荡,便留在子孙家中当门神。   她来宋老三这家有几十年了,以前最喜欢对门漂亮的小家伙。   除数数外,小宋疏的第二大爱好就是追着鸟儿跑,用口齿不清的小奶音让它们等等自己,大家一起飞。那天真可爱的小模样呀,老太太每每看见,都恨不得帮他上天。   白日发现许久不见的小家伙能看见自己,她一时激动,捉了他小时候最喜欢的麻雀打算当见面礼。   谁知直接把人吓晕了……   回忆白日的细节,宋疏指着没关的窗户恍然大悟:“刚刚是礼物?”   老太太点点头,握着宋疏的手笑眯眯道:“来,小乖乖,叫声祖奶奶听听。”   果然是一脉相承呐。   宋疏信了这是自家人,乖乖叫道:“祖奶奶。”   祖奶奶实在是太高兴了,抱住曾了不知道多少代的孙子揉搓脑袋,哎呦直笑,喜欢得不行。   宋疏艰难地把自己从老人的怀抱里拯救出来,黑发已经乱成一团鸟窝。   他用手指梳理头发,有些在意自己浓烟滚滚的家:“祖奶奶,您知道我家是什么情况吗?”   祖奶奶摇头:“我们虽说是门神,但对于别人家来说也是外邪,是不能随意进的。奶奶只知道自从那里没人以后,祟气好像就没除过,算算得有十年了。”   “你们家的门神兴许已经离开了吧。”   宋疏颔首。   也对,毕竟已经空置十年了。   现在是晚上,祟物鬼怪最容易出没的时间,门神不能离开家太久。   送走祖奶奶以后,也到了该睡觉的时间。宋疏侧躺在床上,重新捡起刚刚被打断的思考。   再一次回想踏上火车之后的记忆,是辽阔的平原、瑰丽的夕阳、宁静的夜晚。虽然老宅破败还有蛇,但也有人为他驱蛇、为他捉雀,为他担忧,笑着和他说:   是小松鼠回来了吗?   欢迎回家。   仔细想想,就算是死去,在这里也不会是寂寞的吧。   宋疏闭上眼睛,嘴角上扬。   睡着时,浓密的睫毛有些湿润,泛红的眼尾一滴晶莹的泪珠悄然没入枕头里。   今天,他仍然做了梦。   梦中,宋疏来到破败不堪老宅前,旧木门轰然倒地,前方房院中老槐树遮天蔽日,瓜果蔬菜大丰收。去世的爷爷奶奶与爸爸妈妈站在树荫下,微笑着朝他展开双臂。   “欢迎回家,宋疏。”   后半夜的青城镇连植物都睡着了,偶尔在枯叶间穿过一些夜行动物,发出细微响动。   原本满是繁星的夜空忽然乌云密布,一道闪电亮起又灭下。   不久后轰隆一声巨响,天空炸开。   寂静又破败的老房子顶端,仰躺在灰瓦上的白衣男人缓缓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子转动,看了眼大门方向。   之后雷雨瓢泼,一直下到清晨也不见停。   作者有话说:   哎呀哎呀,这是谁出来了呀~   某白影:呵。 第4章 雨天   ◎我一定会给他换个好门◎   宋疏早上起床时,外面的雨还没有停,淅淅沥沥地夹杂着透骨的凉。   他打着伞离开旅馆,先是去了旁边的快递站,询问自己打包邮寄的行李。因为打算在这里住很久,几乎是把全部家当寄过来了。   看着堆满后墙的大纸箱,宋疏双手叉腰。   这又是一件麻烦事。   快递站的老板胖乎乎的,面相和蔼慈祥。抬头看见青年的动作,不禁笑着提醒:“别担心,咱们店能送货上门。”   宋疏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家里出了点状况,东西可能暂时不能带回去。”   “那更没事了。”   胖老板摆摆手,无所谓道:“咱们这儿啊,不像大城市寸土寸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地方,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来跟哥说,哥给你拉家里。”   没两句话,两人已经成了兄弟关系。   宋疏弯眸笑了笑:“麻烦了。”   “别客气,都是小时候一起玩过的好兄弟。”胖老板嘿嘿笑道。   宋疏微怔:“你也认识我?”   老板仔细瞧他的脸,摇摇头:“看脸是认不出来了。可是快递盒子上有名字,前天宋季看到提了一嘴,我就想起来这不就是那个小松鼠嘛。”   他在自己大腿比了个高度:“以前你就这么点儿,天天跟在宋季身后当小尾巴。”   宋疏尴尬地揉揉鼻尖,没想到宋季昨天说的是真的。   “我还记得你那时候太小,分不清辈分。见到比自己高的就喊哥哥姐姐,和自己差不多的就弟弟妹妹,得别人纠正好几次才能记得。”   想到了什么,胖老板哈哈大笑:“就只有宋季,叔公叔公地教了你好几年,还是跟在后面叫哥哥,当初可把他气坏了。”   原来如此。   宋疏也忍不住笑了。   可以想象当初把宋季气成什么样了,执念至深,直到昨天还不甘心,趁他什么都不知道要找回场子。   可惜,到底是没听见一声叔公。   “好笑吗?”   宋疏和胖老板转头,看见倚着门的金发男人,齐齐闭上嘴。   宋季冷呵一声,甩甩伞上的水走进来。他到货架里找了只包裹,走出来扔给胖老板出库,转头看向旁边的青年:“吃早饭了吗?”   “吃了。”   宋疏看向外面的雨幕,在自己那堆快递顶端拿下一只小号的纸盒,上面贴着贵重物品的标签:“这个我先拿走,其他可能还需要麻烦几天。”   滴——   胖老板扫码出库,摆摆手道:“没事,以后寄快递胖哥给你打折!”   “谢谢,我先走了。”   宋疏弯眸向两人告别,走到门口时,他特意把外套脱下来裹住纸盒,才撑着伞消失在雨中。   胖老板瞧见,稀罕道:“看起来确实贵重呐。”   宋季点头同意,顺手拿起旁边的美工刀拆了快递,研究起里面的东西。   回到旅馆的小房间,宋疏把快递盒安置在最安全平整的地方,犹豫了一下没有拆开,接着他给王铃发了条消息。   昨晚说好今天会过去一趟。   虽然回到小镇刚刚一天,但还是受了很多人的恩惠,尤其是把自己从蛇堆捞出来的王铃。   宋疏不是完全不懂人情道理,欠着别人总有些难受,用钱解决又很可能更伤人,所以他决定出点力。   王铃家的果园最近在采收,肯定需要人手,他可以去帮忙。   坐在王铃家的客厅里,宋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件事符合小镇相互帮助的行为方式,王铃是个直爽的人,倒没有推拒,只是望向外面的雨叹了口气。   “果园有人帮忙当然求之不得,只是现在下了雨,剩下的果子不能摘了,得太阳出来以后晒两天才行。”   “希望不会坏在树上。”   感叹完以后,王铃又立刻收起担忧,开心地双手合十:“种地呐七分靠人三分靠天,下面是老天爷该管的,咱们接下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件重要的事情就是吃饭。   王铃称宋疏来了,自己得拿出真本事,好好露一手,昨晚她已经仔细捋好了今日菜单。   有些食材还不到位,宋疏和宋老三一起去菜市场买菜。   外面雨势未变,细密地织着,将整个小镇朦胧地包裹住。出门时,宋老三留意到自家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的左下方,多了一片粉笔涂鸦。   他弯腰用指尖蹭了蹭,嘀咕道:“等下回来得擦一下。”   宋疏探头望过去,看到上面稚嫩的大灰狼和小猪头,弯眸笑了笑:“是附近的孩子吗,画的很可爱。”   “是挺可爱的。”宋老三有张严肃的脸,此刻眉眼却是温和的:“小小以前也喜欢这样满屋地画,可惜后来房子重建,什么都没留下来。”   说完,他看向涂鸦叹了口气:“不过门是门神的居所,不能乱画,要好好打理才行。”   他话音落下,宋疏就看到祖奶奶从漆红大门中冒出来。老太太眉眼慈祥,抬手在宋老三的脑袋上揉了揉,像一阵清风掠过。   琥珀色的瞳孔中映着这样温馨的画面,不知为何,宋疏忽然想到刚来时就因为腐朽老旧而坍塌的门。   他回头望向自家的老宅,破败的它在浓郁的祟气显得萧索无比。在那朦胧的黑雾中,房顶似乎有道白影一闪而逝。   宋疏瞳孔微怔,再仔细看又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了,小叔?”宋老三看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家,询问道。   宋疏摆首,举着伞踏上门前的柏油路:“去买菜吧。”   一顿饭,三个人整整忙活一上午终于才完成,红烧肉、油爆虾、小鸡炖蘑菇……碗碟堆了满满一桌。   这些菜是王玲专门用土灶做的,光是闻起来香味都是一绝,那些填肚子用的预制品外卖根本不能比。   宋疏嚼着口中的肉,双眼逐渐放光。   “好吃。”   看着青年越吃越认真的模样,王玲捧着脸开心地笑了,帮他夹菜:“好吃就多吃点。”   宋疏点头,两颊鼓起,像只藏食的仓鼠。   吃饱喝足以后,青年在厨房帮忙刷碗,刷着刷着,他又忍不住抬起眼睛望向雨幕上空的黑雾,眉头微蹙。   一道佝偻的身影突然遮住视野,宋疏从自己的思绪里回神,看向对方。   老太太站在窗檐下,笑眯眯问:“小乖乖在担心什么?”   此刻王玲和宋老三不在,宋疏犹豫了一下,坦白道:“我总不能一直住在旅馆,但家里全是您说的祟气,也没有门神清理,我怕住进去会出什么问题。”   刚进去的第一晚噩梦又遇蛇,说不定就是这祟气导致的。但毕竟不了解情况,他不敢轻举妄动。   “祟气与灵气宛如阴阳相对,一草一木皆有之,只要没有聚集成祟物,最多也就是做做噩梦而已。”   祖奶奶安慰道:“你放心回家,我帮你问问有没有失业的门神愿意过来。”   “这样也可以吗?”宋疏眼眸微亮。   祖奶奶点头:“近些年这里很多房子空置,就像你家之前的样子,门神中很多都是些固执的老家伙,不愿意离开家乡。”   “那就麻烦祖奶奶帮我问一问,我一定会给他换个好门。”   请求之时,宋疏发现天空的祟气似乎又浓烈了一些。   他本还想再问一问祟气的来历,结果门口传来脚步声,便暂时作罢。   王玲与宋老三搬进来两只箱子,一只堆满白梨,一只放着许多玻璃罐。   将洗好的碗碟放进橱柜,宋疏凑过去问:“这些也要洗吗?”   王玲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到橱柜里四处翻找,拖出一只袋子,展开后里面是黄糖晶块。   拎起糖袋子,王玲望向好奇的青年,笑着问:“小叔,喜不喜欢吃罐头啊?”   农忙的时候下雨是麻烦的。   但无事可做的雨天又是清闲悠然的,什么都可以拿出来消磨时间。   昨天采摘时带回来一些梨子,王玲本打算做一些罐头储存,自家留些,送邻里些,剩下可以在小镇逢集时拿去卖。   “现在正好有空。”   王铃找来一只盆和一只削皮刀,问:“你想选哪个?”   盆是洗梨的,刀是削梨的。   宋疏垂眸,注意到王铃虎口有开裂,不是新伤,反倒像长年累月干活留下的。那种伤口最好不要碰水。   他接过水盆,默默拧开水龙头。   中午做饭燃起的火早就灭了,宋老三负责重新烧火,煮玻璃瓶消毒。   三人分工明确,开始干活。   宋疏仔细清洗雪白的梨,洗好后依照位置整齐地码在王铃面前。几次过后动作流畅,几乎可以不动脑子。   而空闲下来的脑子此时也在发懵,他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从摘水果,变成了站在这里做水果罐头。   总之都是帮忙。   王铃从手边整齐的梨塔顶端拿下一只白梨,干净无暇,显然被格外认真地清理过。   她削下一条皮,笑道:“过一下水就行,不用那么认真,反正都要削。”   青年顿了一下,抿唇点头:“好。”   半分钟后,沾着水的修长手指将下一颗梨放在梨塔顶上,表面依旧整齐无暇。   王铃看到后感慨:“真是个认真的孩子。”   宋老三从灶台后面抬头,默默投来不赞同的视线。   即使洗得再慢,也比削的快。   洗完拿进来的那箱梨以后,宋疏承接了削梨皮的工作,王铃则将刚刚削好的梨拿去切块去核。   宋疏看见她将切好的梨块放进一盆水里,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那是糖水吗?”   王铃流利地操刀切梨,还有空偏头看向宋疏:“是盐水,盐水保色。”   原来是防氧化。   宋疏了然,又继续低头削东西。   做罐头的期间,夫妻两人聊了一些果园的事情和后面的安排。他们说着说着,忽然叫了声沉默的青年。   “小叔,等雨晴了,让老三帮你去把院子里的草和爬山虎给清了吧。”   突然被提到的宋疏愣了下,抬起头。   王铃为他解释道:“草多藏蛇,拔掉之后再撒点雄黄,肯定就没事了。”   宋疏需要回家,本就在考虑如何处理祟气和蛇的问题。刚刚祖奶奶说祟气不会有严重影响,还承诺会帮忙寻找新门神,但蛇的事对他来说有点无解。   王铃的话为他解决了大麻烦。   “谢谢。”   说完后,宋疏觉得这两个字实在太苍白,于是盯着手中的梨,削的更加认真,同时心中暗下决心,两天后去果园一定要大干一场!   做了一上午的饭,削了一下午的梨,就这样一个雨天就过去了。   傍晚时刻,雨霁天晴。   离开的宋疏怀里抱着,手上拎着,全是被塞进来的罐头。   王铃把他送到门口,温声嘱咐:“昨天宋季帮了大忙,怀里的要给人家送去,知道吗?”   宋疏点了点头,又察觉有些不对。   宋季按辈分都是他的叔公了,王铃和宋老三那么注重辈分之别,为什么反倒直接喊他名字?   听到青年的疑惑,王铃笑着点了下他的脑袋:“虽然是同姓,我们是近亲,但他那边早就出了五服,堂了不知道多少代,咱们不用那么讲究。”   回去的路上,宋疏抱着罐头看夕阳,心里想:姜还是老的辣,什么叔公,他到底还是被宋季给骗了。   作者有话说:   我没做过罐头,方法是网上找的。   梨洗净去皮去核,切块后放入盐水浸泡保色,然后塞满玻璃瓶。   加热水和冰糖,盖子虚盖在上面上锅蒸15-20分钟,最后出锅拧紧瓶盖,倒置放凉。   有空我也要试试! 第5章 除草   ◎这就是家人。◎   一场秋雨一场寒。   雨后的第二天突然降温,宋疏从小体寒畏冷,行李箱并没有厚外套。于是一大早,他哆哆嗦嗦地再次光临快递站。   宋疏从里面找出放冬衣的箱子,在胖老板的帮助下抬回旅馆房间。想起昨天王铃的话,他拿出两瓶梨罐头道谢。   胖老板抱着罐头,笑得见牙不见眼:“王婶的罐头我可喜欢吃了,谢谢啦。”   宋疏弯眸,目送人离去。   换上厚外套,他又去医馆给宋季送罐头。   进门时宋季就坐在柜台里打哈欠,眼底青黑。见到宋疏进来,他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早~”   难闻的酒气顺着手就飘了过来。   宋疏捂住鼻子,把袋子放到木柜顶远远推过去,将嫌弃表现的淋漓尽致。   “没有夜生活的小鬼。”宋季切了一声,撩开袋子。   看见里面的东西,他立刻从抽屉里抽出一只汤匙,边撬盖子边嘀咕:“正好没吃饭。”   罐头是从冰箱里刚拿出来的,玻璃瓶上还挂着水珠。雪白的果肉连带着冰凉的糖水被勺子捞起,塞入口中。   宋疏没觉得好吃,只觉得牙冰。   囫囵吃了好几口,宋季这才从宿醉的状态恢复了一点,满意道:“虽然不叫叔公,但还是很孝顺的嘛,知道来送早饭。”   提及这个,宋疏凝眉。   他忽然双手撑在柜台上,表情极其严肃:“我都知道了。”   宋季继续往嘴里塞冰罐头,不明所以:“知道什么了?”   “知道我们不是亲戚关系,你也不算我叔公。”宋疏竖起一根手指强调:“我们只是同姓而已。”   看着眼前的手指,宋季愣了两秒。   他咽下口中的梨肉,双手捂住胸口,痛心疾首:“按着族谱往上数,两百年前咱们也是一家。你这样撇的一干二净,真是让人寒心。”   宋疏冷哼一声,可不吃他这套:“天下姓宋的这么多,五千年前也是一家,岂不是每个都得算?”   “也对。”   宋季想想觉得有理,倾身向前笑眯眯道:“我大人大量,那就和小时候一样叫哥哥吧。”   被酒气攻击的宋疏捂住鼻子,指尖抵住他的肩,嫌弃地给人推了回去。   他好心提醒:“熬夜酗酒,伤肝还秃头。”   “我是医生,当然知道。”   宋季不以为然地抱起罐头,倚着椅背,摇头晃脑地感慨:“人生几何,对酒当歌,只做对的事情该多无趣呐。比起无趣,伤肝秃头那都不是事儿~”   宋疏想象了一下几年后他潇洒又秃头的模样,稀疏的金脑壳像只秃毛鸡,他忍着笑点了点头,有些期待。   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的宋季啃着梨,冲他抬抬下巴,问:“这一大早的有什么事,总不会专门出来给我送罐头吧?”   宋疏闻言,脸色忽然变差。   昨天做罐头时,王铃安排宋老三今天帮忙清理杂草。宋疏脸皮再厚,也不可能把活全部扔给人家做。   可一想到要进老宅,他整个人都紧绷住。一整夜都在不断回忆第一晚的恐惧,脑子里忍不住乱想。   里面或许还有蛇。   里面或许有好几窝蛇。   里面或许藏着没被发现的祟物妖怪。   或许那只妖怪原型就是蛇!   总而言之,全部都是蛇。   宋疏越想越觉得恐怖,一路忐忑,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两家之间的柏油路。他没看到宋老三的人影,反而发现一阵规律性的抽打声,声源就在乌漆嘛黑的老宅。   那声音就像一条大蛇在甩尾巴。   宋疏听得头皮发麻,琥珀般的眼眸畏怯地望向老宅,犹豫片刻他还是不敢独自进去。   宋疏怕那是鬼怪弄出的动静,于是先来到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前,屈指轻叩两下:“祖奶奶在吗?”   门上突然冒出一只银白的脑袋,脑袋主人咧着没牙的嘴,森然一笑:“小乖乖怎么啦?”   宋疏对此已经免疫,不会再被吓到。他指向对面的宅子,小声问:“您知道那是什么动静吗?”   “那是老三呐。”   “他?”   宋疏不解,除草需要这样的动静吗?   祖奶奶笑眯眯解释:“你不是要过来一起除草吗,他们怕里面还藏着蛇,就先去用竹竿敲敲,打草惊蛇懂吧?”   宋疏闻言,望向宅子的眼眸忽然怔住。   祟气形成的黑雾到处都是,但并不遮挡视线。从门口朝里望,仍然可以看见杂草丛生的院落中央站着一位瘦削的中年。他背对着大门,手执两米多长的竹竿,高高举起又落下,像一个降妖伏魔的武神。   一下又一下,仔细敲过每一片草丛。   宋疏垂手站在门口,呆呆望着前方,一种极其复杂的酸涩感觉忽然涌向心口。   中年似乎有所察觉,停下动作回头,露出沉稳严肃的胡茬脸:“小叔,等会儿再进来。”   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人兴许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一个很小的瞬间就会导致情绪的□□,快到自己都弄不明白。   宋疏抬手蹭了一下眼尾,看着指尖的湿润,仍然有些懵,鼻尖的酸涩却让眼泪断线一般,顺着睫毛啪嗒啪嗒地掉。   宋老三下意识检查地面,确认没有蛇,拖着竹竿走过去。   他担忧问:“这是怎么了?”   “我……”   宋疏抹掉眼泪,看到宋老三隐约开始苍老的面庞,又不争气地掉下来。来回擦了几次还止不住,青年有些恼火地捂住脸。   他埋首于十指之间,嗓音带着哭腔:“我就是……”   就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从回来时王铃那一句“是小松鼠回来了吗”开始,他已经受了他们足够多的恩惠与优待,仔仔细细地被考虑每一个感受。   接受帮助,表达感谢。   这些一向都是他不擅长的事情。   一只温暖的大手覆盖在他的头顶,宋老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懂。”   宋疏抬眸,泪眼朦胧。   宋老三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包纸巾,包装上印着一只语气形象极其不符的可爱小熊。他抽出一张纸递给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有闺女就是这样,得细致。”   宋疏接过纸,按住泛红的双眸。   微风拂过,老槐树枯黄的叶子旋转飞舞,不一会儿就飘落地面。宋疏坐在石阶上,张开五指,接住的一片。   旁边的宋老三喝了口水,缓缓开口。   “我八九岁的时候就没了爸妈,跟着大我十岁的哥哥姐姐一起生活。没过多久哥哥娶了新媳,嫂子嫌我们累赘,姐姐被逼着嫁人,我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   “是你的奶奶看我可怜,给我饭吃,送我读书,给我做新书包新衣裳,帮我争来现在的宅子娶媳妇。可能你不记得了,我结婚的时候,父母位上敬的是她老人家。”   “呵呵,那天我还掀了一桌酒,吓哭好多小孩,就只有你蹲在地上捡花生米,说这还能喂小猫。”   似乎是因为想起从前的事情,宋老三望着老槐树,饱经风霜的眼睛里含着热泪。   “我以前也哭过。”   “日日夜夜都在琢磨。”   “我该怎么还呢,这个恩情好像怎么都还不够。”   “后来我想明白了。”   他用袖子蹭了蹭眼睛,转头看向身边的青年:“这就是家人。人生虽然孤独,但家人可以相互扶持,家人也不只有父母兄弟。”   “小叔,虽然他们都走了,但你也不是一个人,一直都不是一个人。”   宋疏望着手心枯黄的槐树叶,鼻尖微红,脑海里不断回荡着宋老三的这句话。   院子里的草虽然多,但他们两个人一起努力,一上午就清理得差不多了。   午饭以后,宋疏重新回到老宅里。   上午为了找农具,他进来过一趟。因为常年无人居住,房子里面霉味四溢,阴暗又潮湿,暂时不适合居住。   中午的时间里,他已经为下午做好了规划。   首先要把房子里所有的门窗打开,放着通风,顺便还要查看一下房子的状况,他记得之前看见后墙有道大裂缝,如果是危房就麻烦些了。   之后还要把房间里能搬得动的家具都拖出来,有用的就清洗晾晒,没用的就扔掉。   根据他对自己体力的了解,光是这些已经足够了。   刚一进楼,宋疏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揉揉鼻尖,先来到客厅的双开门前。   这扇门因为年久不用,轴承生锈,一直没有完全打开过。   他用半边身子抵住门板,努力朝里推,使上吃奶的力气才终于让卡住的地方动了起来。   随着门板的移动,阳光逐渐照亮客厅,被唤醒的灰尘在金色的光柱中飞舞。   宋疏偏头站在门口,金白的阳光照亮他的半边身子,巨大的人影被映在地面。   望向陌生又熟悉的客厅,他长吐一口气。不知道为何,前两天避之不及的房子现在看清楚之后,竟然会让人心安。   宋疏弯起眼眸,挽起袖口。   要努力打扫才行,这样才能快点回家。   作者有话说:   相互帮助,相互扶持,相互担忧,相互温暖。   我想,亲人应该是这样的存在。   //////   抱歉,昨天这章卡住了,没写出来。 第6章 白影【修】   ◎妖更麻烦!◎   后墙那道大裂缝看着吓人,其实只是表面的水泥年久缩裂,可以修补。   确认这一点以后,宋疏放心。   老宅一楼和二楼户型相同,是三室一厅一卫的格局。从前家人都住在二楼,一楼只有厨房和工具间,空出的一间作为客房。   刚来的那晚,宋疏就是图方便,住在这间客房。   把下面两层的门窗都打开完毕,宋疏顺着楼梯,朝三楼走。   三层室内面积小,一室一厅,其余空间都用作大阳台了。那个阳台贯通客厅与房间,从前奶奶会在上面种满鲜花。   春夏时分,满室艳丽。   啪叽一声,宋疏在客厅里踩了一脚水。   房间昏暗,他低头看不清状况,先去对面把沾满灰尘的窗帘拉开。   伴随刷地一道滑轮声,阳光照进昏暗的房间,地面七八片水坑折射光亮,上面还飘着一层经年累积的灰尘。   宋疏顺着水坑抬头,望着潮湿的天花板蹙起眉。   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雨,很可能是屋顶漏了导致三楼积水。房子里可没有通往屋顶的楼梯,唯一的方法就是从三楼的大阳台搭梯子上去。   上午去工具房时,宋疏见到过一只竹梯,他连拖带拽,好不容易才给搬到三楼。   竹梯往墙上一搭,刚好可以搭到屋檐顶。   宋疏试了一下梯子承重,确认没有问题以后,小心翼翼朝上攀爬。   刚一上去,琥珀色眼眸闪过一丝惊讶。   此前在老宅里,他一直隔着黑雾看东西。可是现在头顶秋空高远,午后浓烈的阳光洒在屋顶,一切都明朗又清晰。   令宋疏更意外的是,他在这屋檐顶上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懒洋洋躺在屋檐中央,左臂盖在脸上,一动不动,兴许是晒着太阳睡着了。   似乎察觉到有人出现,人影抬起手臂,朝这里瞥了一眼。看见宋疏以后,他冷哼一声,翻了个身,脸对着瓦片不看他。   挪开的地方,瓦片被压得稀碎。   宋疏看着那片碎瓦,确认这就是家里漏水的罪魁祸首。   不过现在这不是重点。   根据对方身上的古装,已经铺展在瓦片上的白发,宋疏心中对其身份有了些猜测。   他攥住梯子又往上攀两步,试探问:“你是我家的门神吗?”   趴在房顶的白影顿了下,白色脑袋微微偏动,阳光下洁白的发丝间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眸。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眼神很幽怨。   白影不答话,宋疏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站在竹梯上与那双眼睛对视,场面一时间寂静起来。   片刻后,一道呼唤声打破这里的尴尬。   “小乖乖,祖奶奶帮你找来了!”   宋疏连忙扭头看向声源。   只见柏油路上,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带着几十只鬼,正浩浩荡荡从远处飘过来。   祖奶奶似乎看不见屋顶摊着的白影,挥着手兴奋大喊:“看,这么多都是来应聘门神的!小乖乖快下来,咱们得搞一场现场招聘会,来个相性一百问。家主和门神就跟处对象似的,得合适才行嘞。”   “愣着干嘛,大家都等不及了!”   刚刚还晴空万里的房顶,瞬间被更加浓厚的祟气布满,黑色宛如实质化塞满每一处空间。   视线猝不及防被遮住,心虚的宋疏想下梯子去制止,反应不及一脚踩空,带着梯子一起向后跌去。   坠空感让他下意识闭上双眼。   宋疏想,这兴许就是懦弱的报应。   当初得知门神之事的时候,他就应该回来确认一遍,再请求祖奶奶帮忙才对。   没想到他最终会死于坠楼。   脑子里感慨良多,预料中的坠落感却始终没有传来。   宋疏悄悄睁开眼睛,只见刚刚躺在屋檐的白影此时就在他面前,苍白的手握住楼梯,冷冷望着他。   他也第一次看清了白影的相貌。   这是位容貌冷峻的男人,眉眼深邃,棱角分明,深黑的瞳孔深处散发一抹幽绿,一头锦缎般柔顺的白发随风飞舞,宛如神话中走出的大妖。   此时这位“大妖”正歪着脑袋看他。   在青年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冷漠的男人忽然展颜一笑,晃了晃手中的梯子,在他耳边轻声问:“是换掉我呢,还是换掉你呢?”   听懂了的宋疏紧张地抿唇,与之商量:“都不换,行不行?”   “不行。”   男人黑眸冷然,作势要松手。   在对方松开之前,宋疏先一步放开梯子,坠向三楼的阳台。由于有了准备,两米多的高度只是崴了下脚。   他坐在地上昂首看向上空,发现楼梯还稳稳地被人攥在的手里。   上方的男人垂眸,黑雾缭绕看不清他的神色。在宋疏再次开口前,忽然消失在原地。   坐在旅馆的床上,宋疏用红花油揉着自己红肿的脚踝,旁边祖奶奶一脸担忧。   “放心,不严重。”   “都从楼上摔下来了,这都不严重什么才叫严重?”   祖奶奶嘟嘟囔囔,埋怨道:“这算哪门子的门神,家里祟气不除就罢了,还会害人,换掉他怎么了!就该换!”   宋疏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冷静解释:“说起来其实是我踩空了,他攥住梯子算救了我,不然我都来不及落到三楼。”   那样仰头摔下去,脑袋都会碎掉。   对此,祖奶奶捂住耳朵不听不听,杀气腾腾地飞出窗户,一呼百鬼应。   “走,给我乖孙找场子去!”   宋疏来不及阻止,只能看着他们飘远了。   他倒是不担心。   祖奶奶曾经说过,门神是不能随便进别人家的。再说,她之前那么多年都没发现那位门神的存在,说不定等一会儿这群鬼就会无功而返了。   只是……   宋疏望着自己肿起来的脚踝,面露苦涩。   这种伤最少也要一两周才能恢复,昨天还想着要去果园大干一场,今天立刻就变成了独脚兽。   后天去不成可怎么办呢?   *   事情果然如他所料。   老太太带着一群失业鬼浩浩荡荡出门,两个小时后又浩浩荡荡地回来,看他们憋屈的神色,宋疏决定不问。   等送走了群鬼,老太太主动凑过来。   “小乖乖,你家那个门神可不简单。我们这群鬼死了没有五百年也有三百年了,可都是小凶,硬是门都没闯进去。”   准确的说,她连鬼影都没见着。   祖奶奶判断:“恐怕是只大鬼或者大妖。”   宋疏想了想,道:“应该是妖。”   他观察过附近做门神的鬼,有年过半百的老头老太太,也有七八岁的孩童。他们衣装服饰各有不同,但无一例外,都保留着死前完好时的体貌特征。   家里那位白发古装,脸却年轻,阳光下的眼睛似乎带着一丝墨绿。   宋疏直觉他不是人类。   “妖更麻烦!”   一般妖做门神,要么是为报恩,要么是因为约定,要么是被封印在原地。他们没有亲缘约束,更不懂人情冷暖,肆无忌惮起来后果十分可怕。   祖奶奶越想越不对,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要不你去找个厉害天师,把他给灭了吧。”   砰地一声巨响,外面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半开的窗户被吹开,重重砸在墙面。   祖奶奶闭上了嘴,眼睛却瞪得灯笼大,不断向宋疏使眼色。   砰!   另外半扇也砸开。   惊恐地盯着窗外几秒钟,老太太忽然泪眼婆娑,永别般抱住宋疏,使劲搓他的脑袋。   “小乖乖,保重!”   宋疏头顶黑发四处支棱,身旁已然空空荡荡。   他叹了口气,低头捋顺自己的头发,单脚跳到窗前。宋疏抬眸望了眼空旷的天空,把窗户重新关上。   木色窗框里,青年一瘸一拐坐回床上,拿起红花油,继续努力地搓着受伤的脚踝。好像多用一点,就可以恢复地更快一点。   兴许是进了老宅的缘故,这天晚上宋疏又做了噩梦。   和第一晚的梦差不多,但这次更过分。   明明是放假时间,他都想好该以什么样的姿势躺好这三天了,却被一个电话召唤回去。   外场紧急故障,拖着浩如烟海的工程怎么都找不出bug,也复现不出问题,对方却十分肯定有问题。他吐着灵魂翻了三天文件,结果被告知是操作有误。   宋疏那个火蹭地就上来了。   胸口宛如燃烧一般,憋闷难受,他张嘴想骂人,却说不出话。似乎是压抑到极点,宋疏猛地睁开眼睛。   他被梦气哭了,睫毛濡湿粘连。   视野朦胧间,他隐约望见半开的窗框里坐着一道熟悉的背影,洁白的长发随夜风散在空中。   几秒后,他被沉重的困意再次拖回梦境。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宋疏头昏脑涨,精疲力尽,形容枯败的模样宛如昨天宿醉的宋季。   他拖着身体,慢吞吞地下床洗漱,走到镜子前看着自己肿成小灯泡的眼睛,忽然一顿。   好像不对劲……   宋疏低头提起裤脚,发现脚踝处平白皙整如初,似乎已经不疼了。 第7章 阿婆   ◎这样的凌晨冷清又陌生。◎   为防止伤没好透,妨碍明天果园的采收,宋疏一整天都安静待在一处。   这是他擅长的事情。   父母工作繁忙,过去大多数的时间里宋疏都是独自一人。完成作业以后,他会继续待在书房,捧一本书可以安静地坐上一整天。   这个习惯一直维持到现在。   用完早饭,宋疏从行李箱中翻出最近在看的书,来到窗下的书桌,沿着书签的标记展开。   这本书名叫《生如夏花》,是泰戈尔的诗选,他还没看到那句著名的诗,铺开的纸页上写着:   「我不过说:当傍晚圆圆的满月挂在迦昙波的枝头时,有人能去捉住它吗?①」   ……   11月1日,晚秋的尾巴。   今日回温,晨间露水深重了些。   终于到了心心念念的果园采收日,听说农忙的时候大家都是早出晚归,宋疏想帮忙,就更不能因起床这种事拖后腿。   为此,他昨晚连定五个闹钟。   成果就是青年脸色苍白地推开旅馆大门时,连头顶的路灯都还亮着。   当然,脸色苍白不是因为早起,而是因为噩梦。   脚踝是好了,但加班噩梦没有。   昨晚虽然睡得早,但睡梦中又被折腾一晚上。回来以后,他都已经忘记一夜无梦的感受了。   宋疏按住疼痛欲裂的脑袋,长叹一口气。   不过等会儿要见王铃和宋老三,还要去果园采收,不能掉链子。   毕竟他是青壮年,是主要劳动力。   这样想着,宋疏眸光坚定,加速朝王铃家进发。   15分钟以后,一身灰色运动装的青年面对紧闭的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懵在原地。   没人,也没动静。   农忙时是、是这样子的吗?   宋疏眨眨眼睛,回首望着空无一人的柏油路,茫然又无措。一阵冷风吹过,玉白的脖颈缩了缩,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早得有些过分。   青年原地站了片刻,选择转身坐在大门两旁小花园的石围上,默默等待。   他双臂撑在冰凉的石头上,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子出神。晨风将额前的碎发吹起一个轻柔的弧度,整个空间寂然无声。   这样的凌晨冷清又陌生。   被它包裹一段时间,人却会打心底升起一丝清明与平静。   这时,头顶感光的路灯由明转灭,骤然间周围变得更加昏暗。宋疏下意识昂首,明亮的琥珀色眼眸中忽然怔住。   由红至橙,由橙至紫。   绚丽的过渡色自地平线向上晕染,清晨晦暗被撕裂了一道口子,那似乎是还未抵达的太阳向黑夜发出的攻略号角。   在那样的底色下,电线杆与老屋宅的深色轮廓都被赋予了动人心魄的美。   宋疏第一次注意到在太阳初升之前的模样。   “漂亮吧?”   一道年迈的老婆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但这声音不是祖奶奶的。   宋疏疑惑着转头,入目是一只鹅黄丝巾,上面印着白色雏菊。   视线向上,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   面前的老太太皮肤褶皱、头发花白,却拥有一双黑亮的笑眸,弯起来像一轮新月。   她眯起眼睛,又凑近几分。仔细辨认几秒后,用因年老缺牙而不清晰的声音问:“是隔壁家的小不点儿吗?”   这是个新称呼,宋疏拿捏不准:“您是?”   老太太指着宋疏家的左边,脸上地笑容扩大了几分:“以前我只要做桂花糕,你闻着味儿就跑来了,鼻子灵得像小狗。”   “阿婆?”   宋疏不记得其他,但记得阿婆的桂花糕。虽然味道已经随着记忆模糊掉,但他还记得馋嘴的感觉。   老太太满意地嗯了一声,竖起一根手指:“以前是这么叫的。”   宋疏微笑:“您好。”   阿婆点头,拄着拐棍轻声问:“家里还有秋天的桂花干呢,今天要不要去阿婆家吃桂花糕?”   虽然宋疏是好奇的,但他摇头:“我得去果园帮忙。”   “哎呀,你忙你忙,事情最重要。桂花阿婆给你留着,什么时候有空呐,就什么时候来,都可以的。”   “你忙,阿婆先走了。”   天空中第一缕阳光终于抵达。   老人拄着拐杖迈步前进,佝偻的身影缓缓消失在朝阳中。   宋疏刚刚收回视线,耳边就听见铁质摩擦的声音。他一回头,就望见王铃从门里走出来。   看到坐在石头上的青年,王铃哎呦了一声。   “来了怎么不敲门呢?”   她拉起人往家里带,碰到冰凉的手,忍不住责怪:“傻小子,这是等了多久,直接敲门不就好了嘛。”   宋疏摇头:“没多久。”   果面沾染水滴,会导致果实容易发霉腐烂,不利于存储,影响品质。   雨水影响采收,露水也同理。   因此即使着急,果园也不会在清晨露水重的时候开始采收,也就没了宋疏想象中的早起。   但总归还是早的。   除了采摘以外,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准备,比如净水、午餐、采摘工具。   采摘工具是竹筐和手套。   竹筐里套上一层口袋,底下与四周还要垫上细软的干草,这个是为了避免采摘过程中碰坏果实,手套除了保护人手以外也有这层目的。   早上约八点钟,太阳已经高高升起,三人把东西搬上车准备出发。   车是一辆农业电动三轮,农村小镇最常用的交通工具。放农具、带种子、收作物,没有一处不好用。   唯一的缺点就是车子启程时刻,会猛地晃一下,猝不及防,像是要把身上所有东西甩下去。   第一次坐在三轮车的斗里,青年有些紧张,白皙的手指攥紧护栏。车速逐渐起来,后背的风吹得起劲,运动外套的帽子飞到脑袋上。   王铃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转头看见他的模样,好笑地帮他把帽子带好。   “就开始晃一下,没事的。”   宋疏点头,琥珀色的眼眸依然死死盯着空中一点,僵住不动。   王铃摇摇头,伸手戳了下宋老三的背:“天冷开这么快干嘛,耳朵要冻掉喽。”   车速缓下来,宋疏稍稍松了口气。   从家到果园,农用三轮车需要经过镇前的桥,桥下金水河面在太阳下金光粼粼,像埋了金丝的织锦,不负其名。   桥头还有个小卖部,门前板凳上坐着几个人聊天,宋疏注意到邻居阿婆就在其中。   对方慈祥地笑着朝这边招招手,宋疏颔首回应。   之后沿着河一路向上,便能抵达果园入口,全程大约二十分钟。   来到果园的除了他们三人以外,还有雇佣的二十位采摘工。园里种了梨和冬枣各二十亩,都在采摘期,但今天的主要任务还是剩下的梨。   分配完工作,大家四散而去。   宋疏带上工作手套,拎着背篓刚要走,突然被王铃拦住。   “等等。”   王铃从车斗的红色塑料袋中翻出一件粉色花围裙,抻臂展开:“来,把这个穿上。”   与上面的粉色小熊图案对视两秒后,宋疏抿唇,默默后退一步。   太丑了。   发现他的小动作,王铃不赞同地啧了一声,牵起他手臂,强制套上去:“果园里又没小姑娘,不耽搁你找对象。树枝要是划到,这么好的衣裳可就废了。”   拒绝无效,宋疏只好配合穿上。   在王铃帮他系身后的带子时,他低头看着胸前的丑陋小熊,忽然问:“小小喜欢小熊?”   “对呐。”   提到女儿,王铃笑弯起眼睛:“她小时候每一年的生日愿望都是想要一只大毛熊玩具。”   宋疏了然地点头,默默记下。   帮青年整理好围裙,王铃左看看右看看,很满意地竖起拇指:“很帅很完美。”   宋疏嘴角微抽,抱着框迅速逃离。   果园里的梨树排列整齐,枝干繁茂,每一颗直径都有15厘米,枝干上挂着满满当当的棕色纸袋。   宋疏观察旁边的采摘工,学着她们,一手捧着底一手捏住果柄,连同纸袋一起摘掉,最后放进倒背在胸前的竹篓底部。   经过的王铃提醒:“发现坏果就直接扔掉哦。”   “好的。”   宋疏应声,揭开纸袋把刚刚的梨仔细检查一遍,重新放回。   这颗是好的。   这颗也很好。   这颗品相饱满。   ……   不知多久过去,他这一筐终于装完,一抬头两边一起出发的人都没影儿了。   宋疏:“……”   这与他所想的“主要劳动力”,显然相去甚远。   直到午饭时间,宋疏还在拧眉出神,认真思考如何才能更快一点。   果园请的采摘工都是小镇或附近村子的人,年龄约40到60之间,女性为主。此时都捧着饭店送来的盒饭,毫无顾忌地坐在梨树下吃饭聊天。   早就注意到青年的妇人问:“这小伙是你家亲戚?”   “是我家小叔,前两天刚回来。”   王铃笑着回应,从车斗里拿出自己准备的保温桶。   今天的午饭是三道菜,青椒炒肉、糖醋排骨和地三鲜。保温桶很好地将饭香保留下来,一拿出来,立刻勾起了饿虫。   宋疏被咕咕叫的肚子从胜负欲中唤回神,接过递来的米饭。   “小伙长得真俊,多大啦?”一个大婶笑着问。   宋疏回答:“二十五。”   她哎呦一声,立刻来了精神:“到年纪喽,结婚没?谈朋友没?我认识个不错的姑娘嘞,需不需要婶子介绍介绍?”   “我家侄女也很好,比你小一岁。”   “你看你们,人家肯定有对象,是吧?”   几十双眼睛瞬间探照灯一样,定在青年身上。宋疏瞬间懂了当初宋季的提醒。   他夹起一筷青椒肉丝,被肉汁浸润的青椒香气在口腔绽放。犹豫几秒,轻轻点了下头。   “有。”   大婶们失望的同时,王玲转头,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宋疏心虚地低头吃饭。   谁也不敢看。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泰戈尔《新月集:天文家》   我觉得这句诗好天真~好可爱~ 第8章 去县城   ◎最后一颗是给门神的。◎   下午摘梨的时候,宋疏的身边多了个身影。他往左,对方也跟着往左,他往前,对方就跟着往前。   宋疏叹了口气,偏头看向旁边一脸期待的王玲,女人满脸都写着四个大字:   婶婶是谁?   宋疏先小心观察左右。   因为上午进度慢,他负责的这排两边都已经摘完没人了。青年松一口气,在她耳边小声坦白:“没有。”   王玲瞬间失望,不过也表示理解:“那群人确实闲着没事干,就爱说媒。放心,我会帮你打好掩护的!”   她比了个信任的大拇指。   宋疏弯眸:“谢谢。”   离开前,王铃还是忍不住提醒:“不过谈恋爱这事,还是得上上心。”   青年默默把自己藏到树后。   果园是现摘现卖的,一直合作的果贩在下午四点多时抵达,一整天的劳动成果全部上称装车,变成了交易里的数字。   等整个园子的水果全部摘完,一整年的辛劳也就有了结果。   王玲说今年是个难得的好年,没有天灾也没有虫害,果子生的好,价格还合适。   回去的路上,宋疏靠在车里,感受繁忙一天后的清闲时刻。   黑发随风浮动,单薄的眼皮下搭。   看着夕阳下依然金光闪烁的金水河,过分疲惫的青年实在没忍住,趴在护栏上睡过去,橙红的余晖在黑色发旋外映出一圈童话般柔软的光晕。   不知过了多久。   车身猛地晃动一下,骤然停止。   宋疏惊醒,抬头就是熟悉的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他懵然地眨了眨眼睛,视野中冒出王玲笑眯眯的脸。   “瞌睡虫飞飞~”   宋疏歪头,不明所以。   王玲遗憾地叹了口气:“明明小时候一听我说这句话就笑个不停的。”   宋疏无奈地摇摇头,起身跳下车。   他低头发现身上还穿着那只小熊围裙,背着手努力解开身后的绳结。可能是干活时拉扯,绳结系的很死,怎么都扣不动。   宋疏甩甩酸疼的胳膊,刚准备继续,动作忽然顿住。他昂首望向前方,琥珀色的眼眸中映出飞舞的洁白发丝。   几米之外的上空,门神白衣蹁跹,负手立于破败的门楼之顶,正面无表情地垂眸望向他。   与其对视两秒,宋疏突然朝前走上两步。   他伸出受伤的那只脚踝,无声说了两个字:“谢谢。”   扭伤一夜之间恢复,显然只有这位妖怪门神可以做到。今天可以准时赴约去果园帮忙,是要感谢他的。   隔着一条路的距离,傍晚光线纷杂,宋疏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望见门神在霞光中站了几秒,消失在高处。   晚风随后带来一道不悦的低沉嗓音:“受伤是对你的惩罚。”   宋疏微怔,有些无奈地弯起眼眸。   不过……   他抬眸望向夕阳下破败的老宅,脑袋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门倒了,墙裂了,房顶还漏。   反正已经如此破旧,为什么不直接翻新呢?   *   今天王铃依然像往常一样,带回来两筐梨,用来吃或做罐头。回去之前,她给宋疏塞了满满一只超市大号塑料袋。   突然劳动,手臂酸疼,宋疏猝不及防接过来,整个人被一袋梨压坠下去:“哎呦——”   青年昂首,与王铃沉默对视。   最终,里面的梨只留下四颗。   拎着轻便多的袋子,宋疏没有直接回旅馆休息,而是先回了趟家。   除完草以后,院子利索不少,此时唯一的植物只有西南方的那颗老槐树。   相比两天前,它又落了不少叶子,光秃秃的枝干张牙舞爪地遮挡天空,将这片空间衬得更加空旷寂静。   宋疏走到水龙头前,把四只梨洗净,用纸巾擦干。   他留的时候就想好四颗梨的归属。   一颗回去自己吃掉,两颗路过时送给胖哥和宋季,至于最后一颗……   修长的身影迈入昏暗的室内,旧木桌上铺上两层纸巾,一只梨搁在上面。   宋疏抬眸道:“我放在这里了?”   空旷的房间无人应答。   他抿了抿唇,抱着剩余的三颗梨转身离去,青年的身影逐渐逐渐埋没于昏黄路灯的尽头。   这时寂静无人的客厅内,一道白影现身。   白发男人蹙眉盯着桌面孤零零的梨。   片刻后,他背着手缓缓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嗅了嗅。   一股香甜沁满鼻尖。   之后接连两天,宋疏一直在重复这样的果农生活,虽然每天浑身酸疼,但随着经验丰富,他已经成长为一名采摘熟练工。   这么说吧。   现在采摘时,宋疏两边都可以看得见人了。王玲亲口承认,他去果园应聘,可以拿一百五十块一天。   一百五十块呢。镇中心早餐店油条一元,豆浆五角,足够在这里唯一的旅店住三天的单人间!   宋疏对这个价格很满意。   如果以后没钱了,这将是一项可靠的谋生手段。   果园的梨已经全部采摘完毕,冬枣也只剩下几亩。这天周五,几日不见的宋季和胖哥上午都来了果园。   宋疏看着身边冒出来的两人,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们来以工换枣。”宋季注意到他身上的粉色小熊围裙,露出渴望的神情:“围裙不错,我有吗?”   单从实用性上说,这围裙防水防污还保暖,绝对好得独一无二。几天下来,宋疏尝到甜头的同时,也已经适应了它的丑陋。   此时有人觊觎,他默默抱起框,扭头走向另一颗枣树,假装听不见。   “当然有啦。”   过来送工具的王铃应声,从框里掏出两块黑布,递给两人。   宋季看着这颜色,略有些不满意:“你偏心。”   “哪有!”   王铃瞪圆眼睛,指着围裙强调:“灰色耐脏,这么稳重的颜色最适合三十好几的人,我可从来不偏不倚。”   宋季和胖子套上围裙,互相帮忙系背后的带子,转身时还不忘强调:“三十,没好几。”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宋季:“……”   他们大约是九点来的,中午在这边蹭了顿午饭。   吃饭时闲聊,王铃问两人:“今天周五吧,怎么不开店?”   “朋友聚会,下午要去趟县城。”   宋季笑眯眯道:“这不是想着,浪费那功夫闲坐着,不如来你这混点小镇土特产,给他们带去。”   “那得多带点。”   王铃点头,脑袋抬到一半忽然顿住。她放下手中的饭,连忙摸出口袋里的手机翻找。   宋疏吃着最爱的青椒肉丝,疑惑望过去:“怎么了?”   王铃盯着手机日历,一拍大腿:“小小今天放假!”   宋疏闻言,也缓缓放下筷子。   从夫妻两人的言谈中,他对这个未见面的侄孙女大致有一些基本了解。   女孩十五岁,成绩不错,在县城的重点高中读高一,每月才可以回来一次,喜欢涂鸦,还喜欢小熊。   听起来是个乖巧可爱的孩子。   从回来就一直听说这位侄孙女,今天终于能见到了。不过第一次见面,是不是该准备点礼物?   宋疏思索着,耳边忽然传来王铃的声音。   “小叔,要不你下午和宋季他们去县城玩儿,晚上顺便把小小一起带回来吧?”   宋疏指向自己:“我?”   王铃点头:“可以吗?小小每次回来天都黑了,一个小姑娘不安全,果园我和老三又忙不开……”   看她那苦恼的表情,宋疏点头答应。   见此王铃即刻喜笑颜开,抬起手机定格住阳光下漂亮的青年,发送出去。   “拍张照,让侄孙女提前认认。”   出发前,宋疏回去换了身干净衣裳。和宋季与胖哥碰头时,两人一脸看奇珍异兽的表情。   宋疏疑惑:“怎么了?”   宋季上下扫视,情不自禁问:“你不热吗?”   宋疏低头,看向自己。   他穿着水洗蓝牛仔裤和一件白色高领粗线毛衣,为防止晚上冷,臂弯搭着一件外套。   这不是很正常的秋装吗?   胖哥体虚,尤其震惊。   他调出气温,在青年眼底晃了晃:“今天25度呐,大哥。”   宋疏抬眸望向他。   顿住两秒后,哎了一声。   “……”   被占了大便宜,胖子震惊:“小松鼠,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老实人!”   看着他肉嘟嘟脸上颤抖的惊讶,宋疏努力抿唇,还是抑制不住泄出笑意,琥珀色的眼瞳亮得像只小狐狸。   一旁的宋季噗嗤笑出声,身子一偏,胳膊搭在宋疏的肩膀。他冲着胖子吹了声口哨,笑眯眯道:“感受到了吗,宋家风范。”   胖子脸颊再次抖动。   他感受到了宋家的臭不要脸。   宋季看起来心情倒是很好,感慨着从兜里拿出一串钥匙,勾在食指转动几圈:“哎呀,既然如此,我得给咱们弟弟玩点好东西。”   说着他顺手勾着宋疏的脖子,朝医馆里带。   宋疏跟他往前走,穿过药味浓郁的大堂,从后面的小门出去,来到后院。   他曾在旅馆四楼看见过这里,树木花草错落有致,显然是精心布置过的。只是这里的主人不擅长搭理,满院子的植物野蛮生长,有些枝杈甚至遮住了路。   后面有大门与库房,宋季走过去,手指扣住卷帘门,用力向上一抬,一辆粉色敞篷跑车映入眼帘。   金发男人走过去,拍拍引擎盖:“怎么样,好看吧?”   宋疏望了望车,再看一看人,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喜欢粉色?”   电动车、围裙、跑车,他似乎钟情于这个颜色。   宋季扬眉:“有什么问题吗?”   宋疏忍笑,摆手道:“车很好看。”   “肯定的,肯定的。”   因赌了一分钟气,姗姗来迟的胖哥盯着车,两眼放光,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他摸着车,跃跃欲试。为此,胖哥堵上了兄弟情:“好兄弟,你刚刚伤到我脆弱的小心脏了。给我开一下你这宝贝,弥补弥补,不过分吧?”   宋季指尖摩搓着钥匙,忽然扬起嘴角。他转向宋疏,把钥匙抛给他:“你决定吧。”   十分钟后,宋疏跟一筐“土特产”坐在敞篷跑车的后座,飞速前进。   耳边,是风与引擎合奏的巨响。   前面,是胖哥快乐的欢呼。   只有他迎着冷风,握住安全带浑身紧绷。   宋疏有点后悔……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事业   ◎你是瓷娃娃吗?◎   下午一点多钟,一天最困倦的时刻。   安静祥和的小镇被暖阳包裹,格格不入的发动机轰鸣声在主干道上响起。   由远及近,一道粉色车影飞速穿过。   老宅的破墙顶,央酒望着远去的车,缓缓眯起眼睛,阳光自透亮的墨绿色瞳孔折射出一抹危险。   这抹危险还未成型,就被突如其来的香气打断。央酒耸动鼻翼,垂眸望向下方。   墙底下两个小孩走过,人手捧着一只金黄的炸鸡腿。   鸡腿的表皮酥脆,肉质滑嫩,小孩啃得喷香,嘴角沾着残渣,手上脸上全是油滋滋的香气。   女孩感慨:“真希望爸爸妈妈每天都去一次县城,这样每天都有炸鸡吃啦!”   稍小的男孩附和着点头。   鼓鼓的脸颊蠕动,咽下嘴里的肉以后,一脸满足:“好次~”   咕嘟~   侧光中,分明的喉结上下滚动。   白衣蹁跹的门神将刚刚的事全抛的脑勺后,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两个孩子啃炸鸡腿。   直到香味随着人远去,他才迟钝地转头,看向跑车离去的方向,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此时,这一道理深刻地体现在乡间双车道上。   胖哥享受刺激。   宋季搭着车门享受帅气。   只有宋疏,抓着安全带脸色煞白。   终于注意到他的害怕,宋季啧了一声,反身趴在座椅上认真问:“你是瓷娃娃吗?”   宋疏白着脸:“我是人。”   意料之外的答案配合那张惨白的脸,让人又无语又好笑。宋季抬抬下巴,指挥道:“闭上眼睛。”   宋疏抬眸望他,虽然疑惑但还是合上双眸。   失去视觉之后,人的其他感官就会被放大。青年背抵着座椅,风吹乱了乌黑的额发,随着时间的流逝,他逐渐感受到阳光透过眼皮上的温度,感受到上空枝叶落下的阴影。   还感受到了风略过脸颊。   “怎么样?”   宋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没有一种自由的感觉?是不是感觉不那么快了?”   自由的……感觉?   宋疏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眼瞳恰巧撞入阳光。   青年抿唇,脖颈瑟缩了下,默默拿起外套反套在身上。他转首望向宋季,表情认真:“还是快,还冷。”   “啊秋~”   宋疏揉了揉泛红的鼻尖。   宋季:“……”   快乐时光总如此短暂,由于车里真的坐了个瓷娃娃,黑色顶棚不得不开始发挥作用。   被包裹住以后,宋疏安全感陡升。   连续几天的高强度劳动,双臂酸痛,身体也疲倦。放松下来以后,他下意识按捏酸疼的肌肉,闭眸安神。   耳边是秋风与车轮,还有胖哥和宋季讨论今日聚会活动的交谈。   活动安排十分简单,只有两步。   首先去吃顿好的,从下午吃到晚上,接着直奔酒吧,狂欢到天明。   宋季说:“周五玩得最尽兴,周末玩得最疯狂。而我这种自由自在的人,每天都可以尽兴又疯狂。”   宋疏听到时想,自己似乎也有这种潇洒的条件。毕竟目前不用工作,也不用向谁负责……   想到这里他忽然顿住,猛地坐起身。   宋季被吓了一跳,转头问:“怎么,心动了,也想加入我们的狂欢?”   “没有。”   宋疏对酒没兴趣,只会觉得臭。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的确需要为一件事负责。   宋老三说过,大门是门神的居所。自从他把门推塌以后,老宅一直是大门敞开的状态,家里的门神岂不是也没地方住了?   说来惭愧,他刚刚意识到这一点。   “真不来?”   耳边胖哥的声音把宋疏从思绪中唤回神。   见青年没什么反应,胖子提醒道:“高中放学要五点半,现在到县城也就两点半,不跟我们去吃饭,你自己一个人要去哪?”   “我是有件事要做。”   宋疏顿了下,向二人询问:“你们知道去哪里找装修公司吗?我想把老宅翻新一下。”   那天冒出这个念头以后,宋疏其实有空时都在考虑翻新的事情,为此他还看了不少科普和改造视频。   看着别人自己动手,一点点将家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无论是谁大概都会向往。   宋疏喜欢静谧些的环境,田园或复古都是不错的选择。而且他目前最多的就是时间,老宅的三层小楼和宽阔的大庭院也很适合改造。   但思虑再三,宋疏还是决定放弃。   他的动手能力,在大学金工实习与电路板焊接实验的分数上已经十分能说明问题,不需要再用其他东西验证。   自知之明是个很好的品质,有些钱还是要让别人赚。   进入县城区,需要先跨过一条长长的跨河大桥。胖哥说这桥修得早,所以很窄,已经无法满足现在的车流量了,平时都会堵上很久,更不要提节假日的惨况。   今天很幸运,没堵车。   下了大桥,就到了县城的老市区。   这片区域的楼房大多不超过十层,外表是历经风霜的老旧模样,附近又几个同样老旧的商场。   不过他们的目的地不在这里,而是新东区。那里有高楼大厦和商业广场,身处其中时会让人恍惚回到了大城市,是城镇化与现代化的成果。   虽只在小镇待了几天,此时再见这到种场景,竟然会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宋疏怔怔望着外面人类所创造繁华的景象,身旁的询问声引回他的注意力。   “真的打算留下来?”   宋疏转眸,对上宋季询问的眼神,他颔首:“嗯,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没有问题,人本来就不止一种活法。三年前我也是这样决定的,现在不就很潇洒?”   宋季摊开双臂,展示了自己的潇洒。   宋疏同意的点头。   这倒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从第一次见面起至今,宋季总是轻松肆意的,或者可以用另一个词描述——通透。   至少比他活得通透。   “不过,”被认为通透的宋季忽然转变话题:“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以后要做什么?”   宋疏闻言微怔。   说实话,他暂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从二十年前就有三层小楼可以看出,宋疏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算得上富足。作为一名通信工程师,他工作三年也小有积蓄。   暂时不会缺钱,又刚刚逃离加班,宋疏也就没想过自己接下来的工作。   宋季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纠正道:“不是工作,是你为此愿意做很久的事业。”   “比如我,现在算继承家学。再比如你胖哥,乡镇以前落后,收寄个东西太难了,他想方便邻里就开了那家快递站。”   宋季侧眸问:“你呢?”   “我?”   宋疏看了看宋季,又望向前座的胖哥,茫然地眨眨眼睛。   “不知道。”   现在不知道,以前好像也不知道,他从来都是按部就班的。   宋疏垂眸望着自己搁在膝盖的手。指节修长,葱白好看,它除了拿笔、翻书和敲代码以外,好像就只会摘水果。   宋季说的很有道理,他总不能像现在这样漫无目的地一直生活下去。   不然学王玲和宋老三承包果园?   或者当个农民自给自足也不错。   ……   各种各样的想法,在宋疏脑袋里晃悠,他又情不自禁在手机里创建了一个新的备忘录,标题为:事业企划。   之后宋季与胖哥把人送到一条街道入口。宋疏下车,车顶随之收起,恢复了敞篷跑车最风流的模样。   宋季指着街道说:“县城的装修公司大部分都集中在这里了,往里走还有栋建材市场。今天只问别订,小心被忽悠。”   宋疏点头,记下他的建议。   如宋季所说,这里的街道两边全是装修与建筑相关的商铺或公司。因为并非常用需求,人气很低,路上多是来回开过去的货车。   “滴滴——”   旁边停靠的货车忽然按动喇叭,吓了宋疏一跳。他猛地转头,就看到司机下车,朝自己这个方向喊。   “货到了!”   “来了来了。”一个烫着小羊毛卷的中年女人从他身边经过,小跑过去。   宋疏看他们要搬东西,加快脚步离开。这里他不熟悉,依靠眼缘,随便选了个工作室进去。   这家店铺在街道靠后的位置,铺门朝北,阳光不太好,一进门就比外面冷一些,但店内温馨的装修风格又在感受上中和了这种冷清。   宋疏也是注意到内部装修才进来的。   一路走来,大部分店铺内部都是不拘一格的模样,甚至里面还堆放一些杂物,只有这里格格不入,精致漂亮,像小女孩爱逛的精品店。   在宋疏进门观看时,店员刚刚从二楼的楼梯走下来。   那是一位圆脸小姑娘,梳着马尾,看起来二十岁出头。   见到客人,她捏紧拳头,脸憋红了,才磕磕绊绊说:“您、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   察觉到她的紧张,宋疏弯起眼眸,温声问:“请问这里是谁设计的?”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小姑娘愣了下,呆呆地指向自己。   “我。”   “你是这家公司的设计师?”   说到这里,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其实准确地说,这里只有我一个设计师。工作室是我和朋友一起开的,我负责设计,她负责联系施工师傅。”   宋疏闻言,回忆起刚刚车上的交流,他心有所感道:“这是你的事业?”   羞涩的小姑娘闻言重重点头,扬起笑脸,眼睛里闪着光:“对,这是我的梦想。”   宋疏偏头望着她,忽然想违背一下宋季的嘱咐。小姑娘提及梦想的眼神太闪亮,应该是个很好的设计师。   他想,或许可以合作一次。   作者有话说:   我想要为之努力的事业就是文字和小说,你们呢? 第10章 小小   ◎浑身被一团黑气包裹。◎   翻新不是一件小事,宋疏并没有真正下决定。经过初步交谈,将其放在备选。   之后他又咨询了几家公司,他们显然比小姑娘的工作室更加成熟完备,拥有丰富的装修经验。   缺点就是大多并不重视设计,只会拿出一些模板,或者从口中零零碎碎说一些最近大众装修的偏好。   在备忘录中仔细记录好这些优劣,留待回家权衡,今日老宅翻新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接下来是接小小回家。   宋疏望向手机左上角,现在不到四点半,距离高中放学还有一个小时。   时间还足够。   他拦下一辆出租,先去了靠近学校的商圈。宋疏上上下下找了好几家店,最终选中一只毛绒玩具熊。   熊身高一米八,浅蓝色,脑袋上有个粉色蝴蝶结,十分符合小女孩们的爱好。想要和侄孙女构建一个良好的关系,初印象十分重要,投其所好一定不会错。   结完账,宋疏面对小山一样的玩具熊,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个问题。   这要怎么拿?   县城的重点高中门口,出现了一名背着毛绒熊的神秘青年。由于玩具熊体积过大,整个人都陷进熊的怀抱,活生生一个“灵异人偶绑架事件”。   门卫大爷瞧着有趣,走过来搭话。   “哎呦呵,这么大个熊,追咱学校哪个女老师呐?”他上下打量这个年轻人的模样,嗯了一声断言道,“你肯定能成!”   宋疏连忙解释:“这是送给侄孙女的,她在这读书。”   得知是自己误会,大爷有些不好意思。   大约是无聊,他在旁边陪宋疏站了会儿,聊一些有的没的。比如:   “侄孙女多大,几年级呐?”   “现在孩子压力大呦,她成绩怎么样?”   “小伙子长得挺好,应该有女朋友吧。结婚没,有孩子没,现在养孩子可花钱啦……”   宋疏发现,只要聊天,这里的人好像三句不离恋爱结婚。   他讪讪笑了笑:“不急。”   无聊的工作终于有人陪伴,大爷脸上笑容洋溢,对青年心生几分亲切。见他累得额头冒汗,还热情邀请:“挺重的吧,要不进里面坐会儿?”   宋疏看了眼时间,现在五点钟。   最近几天干活多了,体力好像也跟着提高不少。宋疏把下坠的玩具熊往上颠了颠,觉得自己还能坚持,拒绝了大爷的好意。   一老一少,站在小门入口处树荫下,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主要是大爷天南海北地说。   宋疏背着熊垂眸听着。   青年低头,下巴埋进洁白的高领毛衣里,精致的眉眼被衬托地更加沉静温柔。与蓝白毛绒熊一同站在树荫下,像一抹蓝天躲进人间。   除去爱说关于结婚带娃的男人经书,大爷是个学识口才都相当好的人。   只这一会儿的功夫,从围棋太极,到种地养花,从国家大事,到学校八卦,无一不涉猎。   宋疏听着听着,逐渐沉浸在他绘声绘色的描述中,时不时点头回应。   这会儿,大爷在聊现在学校孩子越来越丰富的课外活动,看着宋疏的脸忽然停下来,搓着下巴思索。   “我老觉得你有点眼熟。”   听到这句话,宋疏刚想开口解释,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   “是……宋疏吗?”   他闻声侧眸,看见大门通道处,走出一个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对方推着一辆银白山地车,表情有些愣怔。   宋疏对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印象。   “请问你是?”   得到肯定的反应,男人抵了下鼻梁的眼睛,立刻推着自己的自行车走到他面前。   透明镜片底下的棕色眼眸,专注地映着青年漂亮的轮廓。几秒后,他轻咳一声,伸出手自我介绍:“我叫石知洺,咱们以前是同班同学。”   “虽然只有两个月。”他轻声补充。   宋疏示意了下背上的熊,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好。”   “不好意思没注意。”石知铭讪讪收回手,紧接着又问,“需要帮忙吗?”   宋疏摇头:“不用,谢谢。”   这时旁边的门卫大爷啊了一声,指着他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小提琴!臭小子,我孙女天天跟我念叨要嫁给你,可把我气坏了!”   宋疏:“……”还有这种事吗?   十年前,宋疏的确回来生活过两个月。   五岁那年起,他一直跟随父母在城市生活。由于不习惯城市淡漠的生活方式,爷爷奶奶只会偶尔过去生活一段时间,两边来回倒。   就这样度过了九年,爷爷在老家突发心梗去世。兴许是这件事打击太大,奶奶那段时间总会提及死字。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爸爸妈妈悲痛万分,也害怕再失去家人,在取得宋疏的同意后,决定回家。   那次回得很果决,也很彻底。   他们花费了几个月的时间整理城市的生意与关系,房子挂牌出售,然后带着全部家当回到青城镇。   也在十年前的春天,宋疏转学到这里。   但最终只读了两个月的高一。   石知铭现在是这里的一名老师,教高一物理,因为临时有事,才在放学前出校。   得知宋疏也在等人,他目露遗憾,拿出手机:“看来是没空叙旧了,要不我们加个联系方式?”   “好。”   宋疏话音刚落,背后忽然一轻。是石知铭站到旁边,帮他抱起巨大的毛绒玩具熊。   愣了一下后,宋疏点头致谢。   时隔十年,陌生的同学重新成为对方列表里的好友。   把玩具熊搭回青年的背,可能是他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实在太傻了,石知洺忽然笑了一声,拍拍压在宋疏头顶的熊脑袋。   “有空再联系。”   他骑上自行车,起身加速,背影轻快地像个乘风而去的少年。   工作还能这么有精神,真是厉害。   宋疏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感慨,张嘴打了个哈欠。由于总在梦里加班,导致现在一想到工作,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困。   经过这个小插曲,宋疏背着熊继续等待,只是耳边大爷的笑谈,变成了对十年前夺孙之仇的控诉。   他从小伙子,瞬间变成臭小子。   二十分钟后,下课音乐声响起的瞬间,寂静无声的校园忽然吵嚷起来,在门口都能听到某些过分兴奋的欢呼声。   大爷回到岗位,把收缩门打开。   仅仅五分钟的时间,海浪般的人潮从几栋教学楼里同时涌出来。   宋疏弯腰拿出手机,看了看上面扎着双麻花的少女,再抬头满眼都是穿着同样衣服的同学,一时间有些脸盲。   离开中学时代太久,他都忘记了放学是何等盛况。自家孩子都可能找不着,他们这种没见过面的该怎么相认?   宋疏叹了口气,背着熊往人群里挪。   他一边寻找,一边拨通王玲发给他的电话,小小身上带着手机。   三次,都是无人接听。   一群素面朝天的高中生之间,忽然混入一个背着巨型毛绒熊的漂亮青年,实在太吸引人的目光了。   几乎路过的人,都要转头看几眼。   宋疏垫脚张望,眼看着人流越来越少,心中开始焦急。   如果没接到小小该怎么办?   王玲只请求过他这一件小事,都没办法完成好吗?   “请问,你是宋分晓的叔公吗?”   宋分晓是小小的名字。   宋疏闻言,低头看向搭话的马尾女孩:“你认识我?”   “中午看见你的照片了,她说的。”女孩回答。   确认以后,宋疏连忙询问:“请问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搭话的马尾女孩指向学校:“宋分晓在收拾东西,估计还要一会儿,她做事慢吞吞的,总是最后走。”   宋疏松了口气:“好的,谢谢。”   “不客气。”   女孩有些羞涩地摆手:“再见哥哥。”   随着时间的流逝,人流变得稀疏,大爷把伸缩门收紧,只留一条小口供人进出。   宋疏抿唇,默默等在门缝旁。   毛绒熊贴着后背近一个小时,不透气,叠加上青年身上的毛衣和外套,热的出汗。   又看见熟悉的玩具熊,大爷乐呵:“不会没找到自家姑娘吧?”   “她还在里面。”   宋疏目光一直在校园内搜索。   大约又过了五分钟,他注意到朝门口走来的一道人影。不是因为那是小小,而是那人影被一团黑气包裹。   黑气浓郁到几乎看不清人脸,身后还飘着一个中山装老头。他手中挥舞着小刷子不断在其身上扫动,却怎么都不见少,气的直挠头。   那是祟气。   宋疏第一次在人身上看见,还如此浓郁。   他望着那人推着一只黑色行李箱,咕嘟咕嘟走到门口,意外地站定在自己面前。   这团黑影慢吞吞地发出女孩的声音:“叔公,走吧。”   宋疏眼睛微微睁大:“小小?”   “嗯。”黑气裹住的脑袋点了点。   “你……”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一次见面,冒昧问这样的问题好像不太合适。   宋疏顿住,暂时压下心中的疑惑与担忧。他弯起眼眸,笑着侧身给她看背上的熊:“你的礼物,喜欢吗?”   祟气遮住女孩的脸,表情不清。   宋疏只能看到她原地站了半天,低下头,慢吞吞道:“这是小孩子才喜欢的,我长大了。”   “是、是吗?”   宋疏讪讪笑了笑,又问:“接下来还想做什么,直接回家吗?”   小小缓缓摇头:“要去吃饭。”   二十分钟后,宋疏背着熊,跟着拖着行李箱的小小来到一家炸鸡汉堡店。   她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十元的纸币,对宋疏道:“这是我攒的生活费,只能吃这么多,知道吗?”   虽然看不见表情,但听声音就可以猜测出对方认真嘱咐的模样。   宋疏失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红票放在那张纸币上方。   “我入伙。”   小小捏着钱,嗓音暗藏开心:“好。”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孔子家语卷二:致思第八》 第11章 熊熊恶性绑架事件   ◎不是我的?◎   鸡腿鸡翅,薯条蛋挞。   四人座的桌子摆的满满当当。   由于本次搭伙吃饭,主要还是宋疏的钱。小小把看起来最好吃的那根鸡腿放到他面前,安静地等待。   宋疏从善如流,拿起来咬了一口。   外层酥脆,肉质新嫩。他点了点头,弯眸笑道:“谢谢,很好吃。”   女孩这才开始动手。   大概是上学繁忙养成的习惯,小小虽然语调缓缓,吃饭却十分迅速。在宋疏刚吃完手中这只鸡腿时,对面已经对着一堆骨头,打了个饱嗝。   大概是觉得唐突,她捂住嘴巴说:“抱歉。”   宋疏再次失笑。   记得之前宋季说过宋老三家的小丫头很有趣,他现在有点明白她为什么会被那种人盯上了。   二人吃饱喝足,宋疏起身把旁边坐着的熊重新背回身上。见外面天色差不多已经黑了,他回头道:“走吧,该回家了。”   小姑娘坐在位置上,手指纠结地搓动,片刻后默默拉住行李箱站到青年身旁,什么都没说。   她原地等了一会儿,前面蓝色的毛绒熊始终没有动作。   “怎么了?”小小慢吞吞问。   宋疏将熊重新放回座位。   他转过身,面向被黑气包裹的女孩,双手撑着膝盖弯下腰。灯光之下,琥珀色的眼睛格外温和。   他弯起眼眸,与之平视:“刚刚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小小捏着拉杆的手收紧。   她不说话,青年依然这样耐心地等待。   过了一会儿,女孩终于支支吾吾发出声音:“我……”   宋疏听不清:“什么?”   小小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剩下来的这些可不可以带回家,带给爸爸妈妈。”   说出那样一句话,似乎让青春期的少女格外窘迫。小姑娘肩膀蜷缩,将脑袋深埋起来,不敢抬起来看对方的反应。   宋疏闻言微愣,望向桌上的食物。   因为小姑娘看起来似乎对这里的食物都很感兴趣,所以刚刚他点了很多种类,的确超出了两个人的量。   现在桌上剩下不少。   刚刚女孩拿出了攒好的生活费,说不定本来就打算帮爸爸妈妈带一份的。只是他的出现打破了这个计划。   对于小小来说,现在一分一秒都是难熬的。她紧闭双眸,十分后悔自己说出那样的话:“我——”   刚要开口收回,头顶忽然覆盖一只大手,手腕与额头触碰的瞬间,温暖顺着延递过来。   “当然可以。”   她缓缓抬眸,透亮的眼睛里映出一张漂亮温柔的笑脸。   这张脸的主人眼眸弯弯,温声说:“抱歉啊,是我考虑不周。不过这些不太够,小小,我们再去买一些吧。”   *   晚间城乡的最后一班大巴,人气冷清,座位上三三两两坐着几个人。   后面第一排的双人座椅上,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怀里抱着香喷喷的保温袋,和一只巨大的蓝色毛绒熊并排而坐。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毛绒熊的腰上环着一双属于人类的手臂。   不出所料,天黑之后温度骤降,毛衣加外套甚至都有些单薄。此时笨重闷热的毛绒玩具,已然成为重要保暖用具。   宋疏抱着温暖熊,满足地眯起眼睛。   他内心感慨果然每一份努力都不会白费,背了一下午,终于派上用场。   “真的不用放下吗?”   旁边小小的声音有些纠结,她伸出两只手道:“或者我帮你拿?”   一顿饭的功夫,宋疏似乎已然收获了侄孙女的友谊,现在小姑娘说话的态度明显亲昵许多。   宋疏偏头望向裹在黑雾里的乖巧女孩,腾出一只手,眉眼含笑:“谢……嘶。”   本想揉揉她的脑袋,掌心的刺痛让青年吸一口气,倏地缩回手。   宋疏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出现四个凹陷,像是被某种尖锐的东西扎到了。   “抱歉,好像是碰到这个了。”   小小从脑袋顶摘掉一只发夹,摊手放到青年的眼底。   宋疏拿起来一看,三厘米的发夹顶粘了一排金属铆钉,在灯光下折射冰冷的光。   旁边的女孩小声问:“酷不酷?”   宋疏望着尖锐的铆钉,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将其放回她的掌心。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见到毛绒熊,她会说那是小朋友喜欢的东西了。   很显然,女孩现在喜欢酷的。   他在心中默默更新了一下小小的资料,将爱小熊的标签更正为酷女孩。   离开连接城乡的省道以后,回家的路就更加寂静了。   柏油路上,老旧的大巴载着几个乘客,行驶在暗   夜里,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星空与远处人家偶尔飞过的灯光。   安静的车厢随着路况晃呀晃,人的身体也跟着起伏,眼皮不一会儿也会跟着耷拉下来。   在宋疏差点睡着的时候,司机洪亮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   “青城镇到了。”   紧接着大巴刹车,稳稳停在桥头小卖部前。昏黄的灯光里,后车门走下来两道人影。   随后车门关闭,继续前进。   这里不是终点,大巴后面还要经过几个村子,在下一个小镇进入公交车总站,结束一天的工作。   “是小小和小不点儿呐?”   宋疏刚一下车,就听到熟悉的声音。他转头,发现小卖部门前坐着之前遇见的邻居阿婆。   她正笑眯眯地朝这边望。   宋疏点头打招呼:“现在已经天黑了,您还不回家吗?”   “就要回啦。”   阿婆支着拐杖,缓慢而艰难地站起来,走到他们面前,眼睛弯起新月般的弧度:“咱们一起吧。”   “好。”   与小卖部老板告别以后,三个人一起踏上青石桥。小小拖着行李箱与阿婆并排走,宋疏背着毛绒玩具熊跟在后面。   他站在桥上偏头回望。   夜晚月光下的金水河变得银光闪闪,亮着灯的小卖部伫立在桥头,像一只指引迷航的灯塔。   配合前面一老一少的速度,宋疏缩窄步幅,踩着他们的影子缓慢前进,耳边是寂静的流水,风和树叶。   “小不点儿,活儿忙完了吗?”阿婆拄着拐杖回身问。   王铃是计划今天全部采摘完的。   宋疏回想下午离开时的进度,点头道:“应该差不多了。”   阿婆闻言,眼睛微亮:“那,那明天和小小有空来阿婆家,阿婆做桂花糕。”   宋疏自然有空,也想尝尝从幼年记到现在的味道到底是什么样的。   在小小点头后,他立刻答应下来。   “明天见,阿婆。”   回到熟悉的家门口,两人与阿婆挥手告别。宋疏让小小推着行李箱先进门了,自己留在门口目送老人。   她家在稍靠后的位置,还要再走几步。现在天色黑,路灯也昏暗不明,不适合老人行走。   青年站在原地,头顶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视线停留的方向上,老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缓慢地挪动,时光好像都随之安静下来。   过了许久,老人终于走到自己的家门前。她抬起褶皱的手推开旧木门,一只棕色脑袋探出来,上面还有一对角。   宋疏愣了下,随后意识到这兴许是阿婆家的门神。   棕发少年看见门外是阿婆,立刻开心地扬起笑脸,出来搀扶住她颤颤巍巍的手臂。   见此宋疏垂眸含笑,放心地转身。   他面朝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刚迈出两步,忽然被身后一股力道扯住。   努力了好几下,都动弹不得。   宋疏疑惑转身,竟然看见了自家门神的脸。白发男人一只手拽着熊脑袋,正无声地望过来。   宋疏微顿,递出询问的眼神:“有什么事吗?”   门神秉持着一向的沉默寡言,没有回答,只是揪着熊脑袋抬步跨到他面前,低头凑近,在青年脸侧嗅了嗅。   也不知是闻到了什么,男人扫了眼宋疏空荡荡的怀抱后,突然开始搜身。   宋疏第一次遇到这种不客气的行动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手快地翻遍了衣兜。   口袋空空,央酒只找出一只手机。这显然不是他要的东西,瞥了一眼后,直接甩手丢出去。   宋疏连忙伸手接住。   对于现代人来说,手机几乎包揽了生活的方方面面,一旦坏掉,吃顿饭都难。   他看着差点被摔碎的手机,清隽的眉头蹙起,被惹得有些恼火。   “你到底——”   他才刚开口,后背又突然一空,回头就只看见一道缥缈的白色背影。   门神单手拎着巨大的毛绒熊,正闷头往老宅里走。   眼看着送给小小的礼物被抢走,宋疏赶忙追上。   门神步子看着慢悠悠,速度却十分快。一只跟到院子里,宋疏才堪堪抓住他的衣角。   他皱紧眉,语气十分严肃:“这个是礼物,你不能拿走。”   央酒动作一顿,微微偏头。听懂话语中的意思后,黑夜中漆色的眼瞳闪过一丝冷意。   他望着人类青年,危险反问:“不是我的?”   “是给小小的。”   话音刚落,昏暗的院落里一阵冷风袭来,青年松开后,打了个寒颤。   “啊秋!”   宋疏偏头揉揉鼻尖,听到一声冷呵。   五分钟以后,青年站在楼下,昂首望向槐树枝杈上坐着的白色背影。那只浅蓝色的毛绒熊被绑架上去,就靠在旁边的树干上。   似乎是发现熊的触感不错,央酒歪着身体倚上去,洁白的发丝滑落在熊爪上,竟有些相得益彰。   见此场景,宋疏苦恼地按住太阳穴。   这还拿得回来吗?   作者有话说:   央酒:炸鸡和熊,今天我必须拥有一个!   我小时候的愿望之一,就是拥有一个不秃顶的芭比娃娃!可是见到的每一个都秃! 第12章 央酒的要求   ◎你不会真是一只蛇吧?◎   在宋疏与门神僵持的时候,外面传来了王铃的声音。   “小小,你把叔公弄丢了?!”   “刚刚还在外面。”   “你叔公长得这么好看,不会被人贩子拐跑了吧?”   “那么大了,卖给谁?”   “哎呀,小姑娘家家你不懂的~”   ……   听着她们的话越说越离谱,宋疏叹了口气,先离开了宅院。   察觉到动静,央酒倚着毛熊脑袋转动,悄悄在毛绒间露出一只眼睛,偷偷看向后下方。   朝外走的青年突然顿住脚步,昂首望过来。   央酒立刻把脸全部埋进熊里。   “我等会儿再来。”   等了一会儿,耳边再没有声音。   他昂首望过去,发现底下早没了人影。对面院子传出欢快笑声,让这树顶显得愈发寂寥。   央酒侧眸,与毛熊的眼球对视。   几秒后,两颗黑珠子被揪了下来。   漆黑双开豪华大铁门后的院子里,王铃的笑声一阵又一阵,怎么都停不下来。   宋疏目露无奈:“知道我就在里面,还故意那样说。”   “哎呀,逗逗你嘛,谁知道你还真信了。”回想刚刚青年出来说没被拐的认真模样,王铃还是忍不住继续,眼角笑出泪花。   一旁的小小也发出几声闷笑。   宋疏不满道:“你是帮凶。”   “我是打赌你不会信的。”   说到这里,小小从兜里拿出一枚黄色硬币递给王铃,补充道:“还输了五毛钱。”   王铃接过来,一本正经地吹一口气,放在耳边。   宋疏望着丝毫不避讳他的交易现场,表情震惊,严重谴责这种恶劣行径。   高中以来,突然变成了一月一见,一家人相当珍惜这短暂的重逢。他们吃着带回来的炸鸡,聊着这个月发生的事情。   果园采摘进展如何?   新学校适应的怎么样?   高中课程跟得上吗?   ……   听着他们的交谈声,宋疏朝小小身后瞧了眼,拿起一只梨道:“我去外面晒晒月亮。”   说完,拖着一张椅子离开。   宋疏坐下的时候,祖奶奶也从房间里飘了出来。她手上拿着一块抹布,额角生汗,看起来累的不轻。   从小小进门开始,老太太就一直用抹布一直跟在她身后搓来搓去,清理祟气,一刻也没停歇。   其结果与学校的那个小老头没什么区别,怎么都除不掉。   “您知道小小这是怎么了吗,那些祟气是哪来的?”宋疏压低声音询问。   “脏污、邪祟、死亡、负面情绪等等,祟气的来源有太多种,即使是一颗野草被踩到也可能会导致祟气产生。”   祖奶奶擦擦额头的汗,无奈叹了口气:“以我的能力是分不清的。”   宋疏蹙眉:“您之前说不形成祟物影响不大,小小这种情况也一样吗?”   与青年对视两秒,祖奶奶垂眸摇了摇头。   “不一定了。”   祖奶奶说一般祟气都是在空气中朦胧地飘一层,用门神的方法很快就能清理干净。但小小那种情况,她也是第一次遇见。   明天有空,她需要去询问一下别家门神,寻找更有用的办法。   交流结束,宋疏搬起凳子回了房间。他看向沙发上被黑雾包裹的女孩,眉头不自觉地微蹙。   “有什么事情吗,叔公?”小小歪头问。   宋疏回神,表情带上一些歉意:“我家出了点情况,需要借用一下你的熊,可以吗?”   小小颔首,慢吞吞道:“当然。”   “谢谢。”   随后他微笑着与三人告别,捏着之前拿的梨,气势汹汹朝路对面的家走。   今天是农历十六,天空高挂一张银盘月,银光挥洒,依稀被老槐树的枯枝遮拦。   门神与熊迎着月光,依然坐在高高的枝杈上。夜风拂过,发丝扬起,有随着枯黄的槐树叶落下。   不知为何,寂寥难言。   宋疏本来是想用手里这只一斤多的梨,直接砸到那颗白脑袋上。   不能救熊也能解气。   站在树下,昂首看了一会儿那背影。他捏捏手中的梨,举起来问:“我用这个和你换,行吗?”   央酒脑袋靠着熊,皱着鼻子嗅了嗅。知道他要拿什么换以后,脸色顿时更臭了。   看都不看一眼,看来是真生气。   可这气什么呢?   宋疏疑惑地咬了口梨,咔嚓咔嚓地咀嚼,甜水充斥口腔。不得不说果园的梨种的特别好,除了有点凉以外,没有其他缺点。   他从屋里拖出张椅子坐到避风的屋檐底,一边吃梨,一边跟上面的门神讲道理。   “这现在是别人的熊,到你的手里也是二手的了,是旧的。如果你想要,我明天再去给你买一个更大更好的,它只属于你,不好吗?”   见上面无动于衷,宋疏明白对方的目的不是熊,反而觉得有拿回来的希望。   他转换方向,又道:“虽然是你硬抢走的,但熊在你手里,你有话语权,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你这样一直不说话,怎么得到更想要的结果呢?”   宋疏觉得回来以后他都没现在说的话多。事实证明,交流的力量是伟大的。   枝杈上的背影挪动,回眸望过来。   宋疏立刻扔下梨,重新回到树下。他昂首弯起眼眸,笑吟吟伸出手。   “下来吧。”   使出浑身解数,终于把门神给哄下来了。宋疏望向两米外的人问:“你有什么要求?”   央酒负手立于树旁,抬眸顿在青年的眼睛上,启唇吐出两个字。   “供奉。”   宋疏微愣,调动自己对供奉的理解,试探询问:“香烛,五谷,水果,鲜花?”   门神脸色隐隐发黑。   他轻哼一声,挥手转身背对着人类青年,于月光下一身洁白,有些高深莫测。   宋疏支起耳朵,听见低沉的嗓音再次吐出两个字。   “炸鸡。”   宋疏怀疑地揉揉耳朵:“什么?”   “炸鸡。”   没听错,但不理解。   宋疏在脑子里模拟了百八十种可能性,也想不出一位疑似大妖的门神半路劫熊,就为了吃炸鸡?   想到某种可能性,宋疏脸色微白。他脚步往后挪了好几步,小心翼翼问:“你不会真是一只蛇吧?”   “……”   “鹰?狐狸?黄鼠狼?”   央酒不悦,横过来一眼。   只要不是蛇,一切都好说。   宋疏停止猜测,征求他的意见:“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带炸鸡过来和你换,行吗?”   “明天。”   央酒轻声重复,转眼间又回到树上。   回到旅馆,洗漱以后,宋疏顶着一头散着湿气的黑发坐在窗下,先把白天关于装修公司的记录整理了一下。   宋疏计划住在老宅的三楼,一室一厅足够居住,高处也更防蛇。除了基础的修缮与水电以外,他暂时只打算将三楼好好装修。   这样足够使用,也不浪费钱。   毕竟他现在处于分文不进的状态,且暂时对赚钱或事业还没什么想法。   下午约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宋疏陆续看了五家公司。对比下来,他只留下了两个选择。   其一,是一家县城几十年的老店,队伍完备,技术成熟。   其二,是那小姑娘的创业工作室,特点在于其细腻的设计风格,与其他公司形成鲜明区别。   但说到底修缮是关键。还需要询问一下与她合作的施工队伍,如果评估良好,于他来讲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考虑好以后,宋疏简单列举了一下接下来需要做的事情。   其一,寻找小小身上出现祟气的原因与解决方法;   其二,确定装修公司,尽快完成修缮,搬回家住;   其三,找到自己想要为之努力的事情;   其四,拜访邻居阿婆,吃桂花糕;   其五,买炸鸡,换回被门神绑架的毛绒玩具熊,还给小小。   相比以上几点,最后一行显得格外幼稚且魔幻。   回想起听到炸鸡的那一刻,宋疏忍俊不禁,拿起旁边的手机点进搜索引擎,好奇地输入:   什么动物对吃鸡情有独钟?   结果有黄鼠狼、蟒蛇、狐狸、鹰、老虎、狼,以及人类。   宋疏看了一圈儿,觉得哪个都不像门神,倒是见到一只雪白的狐狸眯着眼睛坐在雪里,格外漂亮。   他微笑点了点屏幕。   这么讨人喜爱的动物,肯定更不是了!   明天有很多事等待他去做,宋疏早早便睡下来。   睡前他已经想好了。   明天早上先去买炸鸡和送给阿婆的礼物,从门神那里换回熊以后,还给小小。然后带着她一起去阿婆家拜访,尝一尝阿婆的桂花糕到底有多好吃。   如果还有时间,可以问一问附近门神关于小小的情况。那浓黑的祟气让他放心不下,总觉得很不对劲,需要尽快解决才行。   这样的动线规划十分完美。   宋疏睡了个好觉,一夜无梦,在第二天的朝阳中自然醒来。他换衣洗漱,下楼去吃饭时恰好遇到旅馆老板,顺便询问。   “请问您知道镇上哪里有炸鸡店吗?”   老板吃着油条豆浆,闻言一乐:“咱们这种小地方,哪有那种洋气的店?”   宋疏有些懵:“没有?”   “没有。”   老板摇头,指着店外面道:“前两年隔壁街有人自己开了一家,嫌不赚钱还浪费时间,几个月就走啦。”   昨晚计划地如此完美,结果第一件事就卡住了。   宋疏站在原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5 17:08:39~2023-05-17 17:47: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吃小鱼干 3个;故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吃小鱼干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老槐树   ◎两千岁,在妖中这叫厉害。◎   没有炸鸡,宋疏又不能凭空变出来。   得知这一消息后,他本来准备调整计划,先拜访阿婆,然后再想办法拯救小小的玩具熊。   祟气情况不明,小小一个月才回来一次,中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尽快查清楚这件事才是首要的。   他不想浪费时间再跑一趟县城专门去买。今天可是周末,万一桥上堵车,一来一回半天就没了。   实在不行,就放弃吧。   和小小解释一下,以后重买一个也可以。   只是说好今天一手交炸鸡一手交熊,门神看起来就不是好说话的妖,他对吃炸鸡又那么渴望,违背承诺之后恐怕不好哄。   以后回家低头不见抬头见,日子会很难过。   不过去超市买礼物的时候,青年发现一个新大陆,心中有了新的解决方案。   虽然没有现成的炸鸡,但是它不就是肉滚面,再到油里泡个澡。超市有鸡腿、有油、还有面,凑在一起不就是了吗?   稍作思考,宋疏果断买下了需要的材料。   *   炸鸡看起来很朴素,但需要准备的东西可不少。   宋疏拎着大包小包,从镇中心的青城超市走到家门口,累个半死,实在撑不住把东西全放到地上,抬手就看见两道深深的红痕。   横在白皙的掌心,显得触目惊心。   宋疏搓搓手,缓解疼痛,深刻意识到一辆代步车的重要性。   如果要翻新,他大约还要在旅馆住一段时间。从那边到家,正常速度步行需要二十分钟,每天来几趟慢悠悠走倒还好,但拎重东西可不行。   他需要安排一辆。   宋季那种小电动就很不错,安全环保,不占地方。   疼痛缓解以后,宋疏弯腰,刚想把地上的东西拿起来,眼前突然出现一抹洁白的衣摆。   宋疏昂头,对上一张臭脸。   “炸鸡呢?”   央酒垂眸,浓黑如墨的眼瞳昭示着本人的不快,他没闻到香味。   看着眼前的门神,宋疏琥珀色的眼睛忽然一亮。他弯起眼眸,笑容亲切:“手伸出来。”   央酒拧眉,迟疑一番,默默伸出一只手。   “两只。”   另一只垂下的袖口上举。   两只手刚展开,一桶油和一袋面猝不及防挂到上面。骨节分明的指节立刻一勾,在滑落前攥住它们。   央酒抬眸,看见对面的青年一脸认真地说:“拿好,这些是炸鸡的一部分。”   油和面怎么能是炸鸡?   狡辩。   在门神彻底翻脸之前,宋疏严肃竖起一根手指:“别急,我们只需要一些步骤。”   说完,他拎起地上的东西朝院子里走。由于最重的两样东西已经转移,青年的脚步格外轻松。   后面,央酒拎着一桶五升大豆油、一包10斤的低筋面粉站在门口。   他垂眸盯了一会儿,转身慢吞吞跟上。   经过几天的通风,房子里的味道好了不少,仔细闻才能嗅到残余在旧家具上一丝淡淡的霉味儿。   宋疏将要送给阿婆的礼物放到客厅的桌上,拎着材料走进右手边的房间。   这间是厨房,进门正对着一张横在中央的大木桌,从前用于处理食材。   后面的窗下有只双灶燃气炉,下面是煤气罐,一卷橙色气管盘在上面。左墙角还砌了土灶,一大一小连着两只铁锅,后面贴着墙鼓起一根烟囱。   这里没有打扫过,每样东西上面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装着材料的塑料袋刚碰到桌面,一阵灰尘就被扬起,顺着窗户的风迎面飞来。   宋疏用袖子捂住口鼻,被迫退出房间,扶着桌子咳了半天。   咚地一声响,手边传来震颤。   青年蹭掉眼角咳出来的眼泪,昂首望去,浓密的睫毛根部濡湿一圈。   白发门神面无表情地把油和面放到桌面,冷淡的乌瞳扫过来,大有你敢骗我、熊就死了的气势。   他问:“什么步骤?”   宋疏忍不住又咳了一声,指向里面:“首先,咳咳,得打扫一下。”   面对满是灰尘的老房子,打扫的第一步是先泼一层水。不必大力冲刷,就端一盆水进去,从里面开始,用手撩一段水洒在地面,边走边退。   干净的水与灰尘混合,粘连在地面,空气会瞬间清新不少。   “对,就是这样,桌面也洒点。”   宋疏站在后窗外,端着一盆新鲜鸡腿指挥。   绑起袖子洒水的门神蹙眉,重重搁下水盆:“为什么是我在干活?”   “不是你想吃炸鸡吗?”   央酒视线转动,从青年的脸挪到下面盆里的鸡腿。他顿了下,又臭着脸重新拿起盆,哗啦哗啦往地上泼。   宋疏失笑,趴在窗台监工。   见他愿为炸鸡牺牲一切的模样,实在按捺不住好奇:“门神,你的原型是到底是什么?”   “槐树。”   央酒垂眸回答,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盆面撩过,带起一片清冽的净水。   宋疏微怔,讶然指向上空冒出来的枝杈:“不会是院子里那颗老槐树吧?”   央酒停下动作,不悦地侧眸:“老?”   这样说确实不严谨。宋疏收回手,歪头询问:“你多大了?”   央酒原地顿住,乌眸闪过一丝迷茫。   接着,他抬起负责撩水的那只手,湿润的拇指在来回掐动。   那模样,活像地铁口专门忽悠人的算命先生。   宋疏见此笑了,忍不住揶揄:“自己多少岁都要靠算命,还说不老?”   话音刚落,眼前闪现一道白影,苍白的手朝他面门抓过来。宋疏下意识紧闭双眸,后仰着躲避。   央酒面无表情地伸着手,五指一弹,一串水珠洒在青年的脸上。   感受到脸颊毫无伤害性的一阵冰凉,宋疏缓缓睁开眼睛,望见对面的树妖轻哼一声,启唇道:   “两千岁。”   “在妖中,这叫厉害。”   宋疏眨眨眼睛,用下巴示意旁边的土灶:“那只锅也要刷。”   央酒:“……”   等房间里没了呛人的灰尘,宋疏找出之前购置的拖把和抹布,也加入了打扫行列。   他们换了七八桶黑水,累出一身汗,厨房看起来才没那么邋遢。   打扫基本完成。   被水洗干净的宽大木桌面,此时已经整齐摆上一排东西。   依次一盆洗干净的鸡腿,一盒鸡蛋,一桶油,一袋面,盐、料酒、生抽、耗油以及葱姜蒜若干。   央酒从外面拖进来一张椅子摆在桌前,抚起衣摆坐下。   他单手托着下巴,撩起眼皮看向人类提醒。   “下一步。”   面对一堆食材,只泡过方便面的宋疏无从下手,默默拿起手机,点开在超市买食材时收藏的脆皮炸鸡教程。   首先,将鸡腿洗净扎孔,用料酒去腥。然后,葱姜蒜切沫放入,加上生抽、耗油、盐适量,抓匀后放入冰箱腌制一晚。①   看到这里,宋疏抓住盐袋子的手一顿。   先不提腌制一晚,适量是多少?   看他停下来,等着吃的监工不满:“怎么了?”   “没事。”   宋疏眸光坚定,手上一抖,剔透的晶体布满玻璃盆中的鸡腿。接着双手抓匀以后,他褪下一次性手套,用保鲜膜将盆口封住。   到这里,算是完成了基本工作。   宋疏长舒一口气。   这时他鼻翼微动,忽然闻到一股桂花香,就是从后窗飘过来的。   那个方向,隔着两道墙就是阿婆家。   显然阿婆在做桂花糕,香味飘这么远,说不定已经快蒸好了!   宋疏猛地转头,看向捧着脸盯鸡腿的央酒:“现在开始,它需要腌制几个小时。”   央酒颔首。   “那么我先走了。”   宋疏笑眯眯捧起装着鸡腿的盆,迫不及待地转身往外跑。抬腿刚迈出一步,后背的衣服立刻就被揪住。   “去哪?”   宋疏回首,望见门神皱起的眉头,解释道:“这需要放在冰箱里腌制,我去借冰箱用,大概几个小时后再回来。”   兴许是因自己携熊潜逃过,以己度人,央酒一脸不信任,攥紧衣服不放手。   宋疏无奈:“东西是我买的,鸡腿是我做的,房子都是我家的,我有必要带着你的鸡腿潜逃吗?”   “这段时间我在附近,你站在屋顶就能看见,实在不行可以去监视。”   青年拧动身体,终于把后背的手拽下去。   宋疏带上给阿婆的礼物,怀里抱着一碗鸡腿先去找对面找小小。进门前遇见刚飘回来的祖奶奶,便询问她那边的进度。   老太太失落地摇头:“还没问到,我刚刚去找过的鬼里都没遇见过这种情况,接下来得再往远些飘一飘。”   宋疏闻言蹙眉,因为桂花糕而兴奋的心情都因此平复下去。   “会找到原因的。”他呢喃道。   现在王铃和宋老三已经出门了,听说是去别的镇赶集市,卖掉还剩下的一点点水果。由于昨晚的约定,小小没有跟去,在家中等待。   听见外面的呼唤,小姑娘立刻从二楼窗户探出脑袋。   “叔公。”   宋疏笑着朝那团黑乎乎的影子招手:“小小,我们走吧。”   房间回荡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小姑娘奔跑下来。帮宋疏把鸡腿放进冰箱以后,两人一起出门。   来到门口,宋疏昂首,果然看见门神就站在房顶的边沿,正盯着这里。   他无奈摇头,带着小小一起过马路,走向隔壁的房子。   阿婆家的门更像宋疏家的那种,漆黑木门相对窄小,有些掉漆,门板上还沾着蓝色对联的残纸。   白皙修长的指节屈起,敲响木门。   动作重复了好几遍,里面都没动静。宋疏微懵,他明明闻到了桂花香,怎么没人?   小小扯了下他的袖子,扬声朝门内喊:“阿婆,我们来啦!”   “哦!来啦来啦!”   里面终于传出回应。   宋疏这才反应过来,人年纪大了容易耳背,刚刚那样的敲门声太温和,对他们来说可能根本听不见。   “阿婆已经八十多岁了。”小小低声道。   拐棍戳在地面的闷响由远及近,面前的门板吱呀一声被拉开,阿婆慈祥的笑脸露出来。   宋疏点头问好,笑吟吟道:“阿婆的桂花糕好香,我在隔壁都能闻得到。”   阿婆轻笑,干枯的手指轻轻点在他的鼻尖,年迈的嗓音带有浓浓的宠溺:“就你鼻子灵。”   作者有话说:   抱歉呐,今天有点晚。   最近写这几章,虽然在减肥,还是没忍住点了炸鸡,罪恶呐!!!   感谢在2023-05-17 17:47:44~2023-05-19 22:3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炎韵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桂花糕   ◎“嘘——”◎   桂花糕是粘米粉与糯米粉做的,中间夹杂一层紫薯粉,上面撒上一层干桂花与蜜浆,卖相十分漂亮。   刚从蒸屉中端出来还热乎,桂花伴着米香飘散在空中,唇齿生津。   咬下软糯的糕点,宋疏满足地弯起眼眸。   好吃,和王铃做的菜一样是美味。   看着两个孩子一人捧着一块桂花糕,边吹热气边吃,阿婆坐在沙发上,笑眯眯问:“还好吃吗?”   一大一小两个脑袋一齐点头。   阿婆顿时乐开花。   宋疏咬下一口桂花糕咀嚼,琥珀色的眼瞳悄然转动,看向阿婆身边跟着一起咯咯直笑的少年。   似乎是察觉到视线,少年转眸,宋疏猝不及防与之对视。   少年惊讶地张开嘴,好半晌才逐渐接受这件事情,羞涩地点头示好。   因为阿婆与小小还在场,宋疏只是弯起眼眸,用笑容回应。   “小不点儿,你在看什么呢?”   宋疏转头看向阿婆,笑着说没什么,加入了她们的聊天。   她们说最近的天气降温,蚊子都消失了。后天逢到青城镇的集市,王玲会去卖最近做出来的罐头,好几次不来的那家米线小摊听说也回来。   宋疏闻言,立刻决定要去吃。   小小表示羡慕。   阿婆呵呵直笑,说两只小馋猫。   宋疏笑着又拿起一块桂花糕,抬眸时忽然注意到客厅后墙挂的三个老相框。   相框半米长,从其边框的旧色和发黄的玻璃可以看出,它与老人一样年事已高。虽然相框很大,里面的照片却只是最普通的六寸大小,密密麻麻放了很多张。   宋疏起身好奇地站过去,里面的人都不认识。   “都是以前家里的老照片。”   阿婆走过来,昂首望向这些照片,眉目慈祥,深埋沧桑的眼睛里回忆也留恋。她一一介绍道:   “这张是我年轻的时候,十几岁跟着县里的文艺团四处演戏,无论到哪里人家都张老师张老师地叫。”   “这时候结婚啦,没钱,身上红衣裳都是借的,一辆板车拉回家就算是迎亲。”   “哈哈,三个鼻涕娃是我的孩子,一转眼他们也都老啦,有了自己的孩子孙子。”   ……   阿婆的嗓音很浅,口齿不清。   由时间积淀而成的一股清浅悲伤,随之缓缓罩住这片空间。   一张又一张普通的老照片,却写满了一个人的珍贵一生。此时与他人说起,仿佛让面前这个年迈的老太太重新经历了一遍过去。   风光,贫困,爱与传承。   宋疏侧眸望着打开话匣子的老人,眉头微微蹙起,但仍然侧耳认真倾听。   直到她声音止住,怔怔望着玻璃倒映的老人模样发了呆,青年才启唇轻声问:“阿婆,现在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住吗?”   阿婆怀恋的眼眸顿滞。   记忆中的热闹归拢,她重新回到寂寥昏暗的老房子里。   老人发出一声长叹,抬起没拿拐杖的左手,树皮般褶皱的手指隔着冰冷的玻璃抚摸那张结婚照。   她哑哑嗯了一声。   “他比我大四岁,去年走了。”   琥珀色的眸子微怔,宋疏的脑袋卡住,本能地说了声:“抱歉。”   阿婆摇了摇头,拄着拐棍坐回了沙发上,背对着那面照片墙。她眼睛望着半空,微笑道:“不必道歉,人一辈子必然会拥有两个属于自己的时间,出生和死亡,这没什么可避讳的。”   宋疏怔然看着她微笑的侧脸,心里莫名空了一拍。   他忍不住挪开视线,看见桌上剩下的桂花糕,转移话题:“阿婆,桂花糕我可以带两块走吗?”   “就是专门为你们做的,都带回去吧。”   该吃的吃了,不该打包的也打包,两人告别阿婆离开。出门后,一直陪在老太太身边的少年站在门侧,默默看向宋疏。   他微微弯腰:“您好,可否借一步说话。”   见此,宋疏望向等他一起走的小小,颔首道:“我有点事,你先回家吧。”   “鸡腿呢?”小小问。   “等会儿再去拿。”   埋在黑雾里的女孩了然地点了点头,慢吞吞转身,走向对面的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   鬼怪门神这些,普通人是看不见的。主干道总会经过有些人,为免被别人看见自己在这里自言自语不方便,宋疏跟着少年走进两家之间的小巷。   “有什么事吗?”   “我想请求你一件事。”几乎没有与人类交流过的鹿角少年脸颊微红,低头对起手指,“小不点儿,你可以经常来家里玩吗?”   听到小门神学着阿婆对他的称呼,宋疏失笑。   似乎是误解了他的意思,少年连忙抬起头,挥着手努力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她看不见我,以为房子空空荡荡只有自己一个人,每天都很寂寞。但是昨晚知道你今天会来,她特别开心,还唱了歌。”   “我就是想让你陪陪她。”   似乎是下定决心,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指向对面冒着黑气的老宅:“作为报答,以后我给你家做门神,肯定会帮你把祟气打扫干净!”   没想到一不留神他竟然说出这种话,宋疏眼眸圆睁,立刻捂住他的嘴:“嘘!”   这话可不兴说!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   视野中,一抹雪白的衣角从后方飘过。宋疏回眸,昂首望见门神坐在自家墙顶,面无表情地垂眸望过来,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对上青年的视线,央酒学着他指尖抵唇,轻轻吐息:“嘘——”   宋疏松开手,干笑了一声。   央酒微微扬眉,洁白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搭落在风中,与青灰的墙面形成鲜明对比。他一抬手,没来得及开口的青年凭空消失在原地。   漆黑的眼眸扫向对面。   鹿角少年肩头颤抖,害怕地缩回阿婆家。   此时宋疏周围一片漆黑,不能确认自己身处何地。这种未知让他不敢妄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   “门神?”   他试探着呼唤一声后,视野骤然亮起。周围是上午刚打扫好的厨房,剩下的食材还原模原样地摆在桌面。   刚刚吓跑企图抢自己饭碗的小妖,央酒悄然出现在炸鸡监工专用板凳上,单手撑着脸颊,撩起单薄的眼皮打量青年。   “你敢嫌弃我懒?”   宋疏瞥向仍然缭绕着祟气的房子,转开视线,对此保持沉默。   白发男人危险地眯起眼睛,浓密的睫毛纠结在一起。就在他准备大放厥词、教训教训这个胆大妄为的人类时,一个柔软的东西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嘴。   嗅着鼻尖的香气,央酒乌瞳忽闪两下,看向眼前的始作俑者。   宋疏建议:“试试?”   央酒犹豫片刻,启唇咬了一口,浓郁的桂花与米的香甜充斥口腔,与炸鸡是两种不同的香。   “我特意给你带的,吃吧。”   看见他微微亮起的眼睛,宋疏牵起他的手,把桂花糕放到掌心,按捺着脾气语重心长道:“打扫不干净祟气而已,我又不会怪你,更没说要换门神。作为两千岁的妖,能不能……做一做情绪管理,让人家把话聊完。”   其实他本来是想说能不能长点脑子的,但是看着老槐树妖的脸色逐渐向好,还是改了个相对委婉一点的词。   主要是比较现代化,他很可能听不懂。   央酒的确没听懂,只是臭着脸把所有的桂花糕全部收缴,撑着脸一边吃,一边继续监工,顺便继续没完成的威胁。   “如果今天没有炸鸡——”   拿着桂花糕的手,朝脖子划拉了一下。   宋疏瞧他嘴角沾的碎渣,眼神里多少有些嫌弃:“行了,吃你的吧。”   清点了一下桌面的东西,宋疏终于想起来最关键的鸡腿还放在王玲家的冰箱里。他转身迈出一步,顿了下,回头交代还在认真吃东西的门神。   “我去拿鸡腿。”   央酒抽空挥手示意他去,同时轻飘飘地警告:“不许去见其他妖怪。”   准备拿鸡腿、路上顺便去找少年的宋疏被看透心思,啧了一声。   不知道祖奶奶的鬼脉是否包括隔壁的门神,少年是唯一见到小小没跟在后面擦祟气的门神,本来准备问一问的。   现在只能先做好炸鸡了。   鸡腿腌渍好以后,打散鸡蛋。   把鸡腿先在面粉里滚一圈,浸泡蛋液后,再放进面包糠里滚一圈。①   宋疏没有买到面包糠,退而求其次,放进面粉里搓了好几遍,权当是弥补。   接下来就是炸鸡腿了。   煤气罐扔在原地二十年,锈迹斑斑,不可能还有燃气,唯一的选择就是旁边的土灶。外侧的小锅灶上午已经刷好,可以随时使用。   央酒刚刚独吞完桂花糕,忽然感受到一股打量的视线。他倏地抬眸,就见青年笑眯眯开口。   “你会烧火吗?”   厨房后窗的外面堆着柴火,宋疏站在窗外,一边往房间里扔,一边夸奖:“真不愧是厉害的大妖怪,根本用不着打火机,随随便便就能点起火。”   央酒坐在小板凳上,轻哼一声,朝对面的灶膛里塞柴火。   久放的柴火潮湿不耐烧,浓白的烟逐渐从塞柴火的方口与铁锅四周往外冒,大有侵占满屋的趋势。   发现这种不妙的情况,央酒悄悄转眸朝窗口瞥的一眼。见人没注意,他甩出一抹绿光,把这些烟雾都压下去。   这样的压力让被堵住的烟囱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一声长鸣,外墙的出口终于飘出一缕烟火。   凭感觉扔进一堆的柴火后,宋疏洗了个手回屋。他先朝烧热的锅里倒了半桶油,等油烧热,拎着一堆鸡腿悬在上空。   放下去之前,宋疏良心发现,给在烧火的妖打了个预防针:“咳,我们家人的厨艺都比较随缘。”   央酒显然也没有理解这个随缘的意思,炸鸡就在眼前,他用眼神催促。   宋疏紧张地咬住下唇,小心翼翼把鸡腿放进油锅。他的动作已经尽可能地放轻,翻腾的油花吞噬鸡腿的同时,还是溅上他的手背。   高温透过一次性手套传到皮肤,白皙的手应激地缩回去。   宋疏甩甩烫疼手,看向油锅。裹着白色面粉的鸡腿瞬间被染成金黄,滋滋的油炸声在安静的厨房里响彻。   下一个问题,什么时候捞?   过了一会儿,鸡腿橙黄,也挺像店里吃的炸鸡腿模样。宋疏拿起漏勺,试探着捞出来。   身旁的门神蹭地站起来:“好了?”   “应该……吧?”   宋疏不确定地看着勺里橙黄的鸡腿,他刚想说切开确认一下,一只手快速伸过去把唯一的鸡腿捞走了。   央酒张嘴,啊呜咬下一大口。   宋疏顺着望过去,撕开的鸡腿表面都是红白的生肉。他扔掉漏勺,连忙捏住央酒在咀嚼的下巴。   “快,吐掉!”   作者有话说:   ①连同上一章的标注一起:炸鸡方法都是网上找的,作者本人不会做饭!   昨天看到大家的评论,看到来自各种不同的省市的IP,忽然好感动。   就是……我好喜欢写文呐!   谢谢宝贝们留言和鼓励,我会加油的!^_^[比心]   对啦,昨天没赶上,那就521快乐吧~   感谢在2023-05-19 22:38:48~2023-05-21 02:2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眼球干燥剂、咸鱼要翻身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复杂味道   ◎我没原谅你。◎   首次尝试以失败告终。   顶着旁边质疑的视线,宋疏咳了一声,嘴硬道:“再炸久一点,问题不大。”   金黄的油翻腾着,卷入第二只鸡腿。   经过第一次的失败,这一次任由鸡腿颜色如何漂亮、如何翻滚,宋疏都不为所动。   不仅如此,出于某种特别的心理,他用勺子把它压到油锅底部,仿佛这样就能更好地受热、炸熟。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   炸鸡的香气随着油锅翻动,逐渐溢满整个房间。   央酒问:“好了么?”   鉴于上次这么问时没有成功,宋疏又等了一分钟,才翻开勺子把鸡腿捞上来。   一只漆黑不明物躺在挂油的勺子里。   这次央酒没有直接伸手。他垂眸盯了几秒,侧眸瞥向青年,肯定道:“你要害我。”   宋疏把黑色不明物扔进碗里,表情不悦:“不是说了,我们家的厨艺比较随缘。”   “生死随缘。”他小声补充。   滴滴——   外面传来电动三轮车的喇叭声,王铃和宋老三应该是刚从集市回来,隐约还有二人的说话声。   宋疏昂首,眼眸唰地一亮。他拎起旁边没炸的鸡腿以及剩余的半桶油,坚定地朝外走。   “等着。”   他不信今天炸不出一只能吃的鸡腿!   目送青年离开房间,央酒垂眸盯着碗里漆黑的鸡腿。回想刚刚说的话以及宋疏不开心的模样,他抿住薄唇。   骨节分明的手伸进碗里,拿起漆黑的鸡腿。央酒垂眸,迟疑着咬上一口,清俊的脸立刻皱成一团。   或许,你吃过齁咸的碳吗?   这只鸡腿就是。   宋疏不信邪,出去找来心目中的厨神做外援。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的厨房内,王玲洗干净手,偏头问。   “做鸡腿?”   宋疏抱着玻璃碗,纠正:“炸鸡腿。”   “昨天没吃够,今天还要自己做啊?”王玲笑着调侃,有些好奇地望向盆里裹着面粉的鸡腿,“我倒是没做过,有菜谱吗?”   宋疏放下碗,将手机解锁奉上。   王玲歪头仔细阅读上面的内容,点了点头,圈手比了个ok的手势。   “前面都准备好了,只需要炸就行,没有问题。”   宋疏重重点头,左看右看,卷起袖子准备帮忙烧火,却被王铃阻止。   “不用这个,用煤气灶。”   王铃拎起油走到燃气炉旁边,放上锅拧动旋钮,一阵清脆的咔哒咔哒声回荡在厨房。   她边倒油边解释:“你是新手,土灶台你可把握不好火候,这个好控制。”   幽兰的火焰亮起,嗤嗤加热着铁锅里的油。油温四成热左右,王铃把鸡腿下锅,待其定型后用筷子小幅度翻动。   至于四成热,宋疏是听王铃这么说。锅里的油没什么反应,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油腥味儿。   王铃搅动锅里的鸡腿:“刚开始用小火炸久一点,外面不容易糊,里面也更容易炸透。”   十分钟过去,表面依然是金黄的。   这时,她再次拧动旋钮加大火候,将其表面炸至深色后,关火捞出。   宋疏闻到熟悉的香味。   待鸡腿稍凉一些,他犹豫了一下,央酒啃生肉还历历在目,最后还是拿起刀。利刃划开橙黄酥脆的外皮,浓香随之传出,一直切到骨头都是鲜嫩多汁。   两人试吃,表情均一言难尽。   “好咸。”   鸡腿的味道,与样貌口感天差地别。就像烂木头被高超的技法雕刻,欣赏时赞叹巧夺天工,又忍不住吐槽烂木头的霉斑。   王铃提议:“要不还是重新做吧?”   宋疏咂么咂么口中的味道,摇了摇头,清透的琥珀色眼眸缓缓弯起。   “不用,这个正好。”   给他平白找这些麻烦,耽搁小小的事情,随便抢东西,还动不动就生气摆脸色,实在罪行累累。   咸点怎么了?   难道这不是炸鸡吗?   *   “门神,炸鸡好了!”   破旧的老宅里,青年捧着一碗金灿灿的炸鸡,哒哒哒直奔厨房。灶台旁只剩下燃烧后的余烬,房间空空荡荡,没有一人。   厨房没有,墙顶没有。   树上也只有一只孤独的蓝色毛绒熊。   宋疏找了一圈不见人影,就在怀疑他知道这鸡腿有问题,提前藏起来的时候,自头顶慢悠悠传来一道声音。   “这次真的好了?”   顺着声音抬头,宋疏看见三楼屋檐搭下来一片雪白的衣角。   见此,他十分主动地进入房子,走过晦暗的楼梯间,哒哒哒爬上三楼的阳台。   青年站到衣摆下方,捧着一大碗鸡腿,扬声道:“真的好了,下来吃吧。”   屋檐边缘,一只脑袋缓缓冒出来。   为了一样吃的折腾了一整天,此时又到了傍晚时分,光由明白转为金黄。西南方的夕阳经过青石墙壁,为青年漂亮的脸渡上一层金光。   央酒垂眸望见阳光里眉眼弯弯的人类青年,视线顿了下,倒头躺回去。   “拿上来。”   宋疏偏头看向旁边靠着的竹梯。   竹梯由两根粗壮的竹竿以及多跟细杆组成,挖洞内嵌在侧面,形成一阶阶梯子,越朝上越细弱。踩上去时,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吱呀的声响,让人不由得心慌。   屋檐上,一碗鸡腿先被搁上来。   宋疏第二次从这里冒出脑袋。   他蹙眉望着眼底已经足够细的竹竿,仔细研究半天自己努力上去的可能性,最终表示放弃。   青年转眸看向那边安详躺着的门神,伸出一只手商量:“帮个忙?”   央酒侧眸瞥向他。   五秒后,一股无形的力量带着青年和鸡腿直接凭空飞过去。   宋疏一屁股歪倒在屋顶的时候,双手撑在碎瓦片,好半晌还是懵的。他转头看向抱着炸鸡研究的门神,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了什么叫妖力。   他深吸一口气,掩饰瞳孔的震颤。   吃过两次不可言说的奇妙之物,央酒对宋疏抱来的炸鸡产生了明显的不信任,具体表现在明明鼻尖溢满香气,他仍然不下嘴,十分不符合其行事风格。   “我帮你试过,能吃。”宋疏在一旁暗搓搓鼓励。   见对方还是犹豫,他不甘心地补充道:“这次不是我炸的。”   听到这句话,央酒终于肯伸手,拿起鸡腿放在嘴边。一口咬下去,酥脆、鲜嫩、香气四溢……   宋疏期待问:“怎么样?”   央酒咀嚼这嘴里的肉,眉头微蹙,表情复杂。咽下去以后,他琢磨半晌,慢吞吞吐出三个字:“不好说。”   “噗嗤~”   宋疏没忍住笑出声。   除了齁咸,炸鸡腿还是好吃的。央酒就坐在屋顶,捧着一只玻璃大碗,慢条斯理地啃着念念不忘两天的炸鸡。   一边吃,一边保持着难以言说的表情。不知道是被香到,还是咸的。   宋疏掸掉压在手掌上的瓦砾碎石。搓了搓泛红的手,学着央酒仰躺在倾斜的屋檐。   身下的瓦砾硌人,却有一种奇异的放松感。   双腿不再需要支撑繁重的身体,肩膀也不必笔挺或被压弯。好像一切都束缚都被卸去,屋顶好像一朵云,带着人靠近无尽广阔的天空。   这里比飞速的跑车更有自由的感觉。   宋疏就这样安静地躺着,眼眸映着傍晚晦暗的深蓝色顶空,鼻尖还是炸鸡的香气。   可能是央酒吃的太认真,看起来太香,即使感受过那复杂的味道,宋疏还是产生了好奇心理。   他伸出一只手:“给我尝尝?”   那只手伸到一半,被人打下去。   央酒回头,眯起眼睛:“我的。”   “小气鬼。”   宋疏重新坐起来,在他眼底摊开手:“炸鸡我给你了,现在把熊还给我吧?”   虽然在炸鸡上,央酒是小气了一点点,但还算言而有信。话音刚落,坐在对面树杈上的熊就朝这边飞来。   一路扑进青年的怀里。   宋疏被猝不及防地扑倒,被巨大的毛绒熊淹没。他抱住熊,挣扎着再次起身,立刻就发现了不对劲。   “眼睛呢?”   宋疏皱眉,指着冒棉絮的脑袋质问。   转头与被破坏的熊脸对视片刻,央酒咀嚼的动作变慢,似乎终于想起了这件事。   他从怀里掏出两只半圆的黑珠子。   “给。”   “……”   宋疏垂眸看见掌心里的东西,抬眸看去他那张嘴角沾着油渍的脸,攥紧的拳头抖了抖。   好想一个右勾拳打过去。   什么为了以后要友好相处,他就多余理这只妖!   似乎是察觉到青年的气恼,央酒指尖心虚地微微蜷缩。他伸长手,迅速把两颗珠子挨个怼回去。   冒出来的棉絮自动收回,被扣掉的眼珠子粘回去。   宋疏压着火气伸手扯了扯,确实复原了,但还是生气。   不过……   看着完好如初的毛绒熊,宋疏微顿,突然发现一个盲点。   家里不就有人一个两千岁的门神吗?   活这么久,总该有些见识。   夕阳在琥珀色的眼瞳里折射出彩色的光。宋疏按下央酒吃鸡腿的手,表情忽然严肃:“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央酒递了个说的眼神。   “你知道小小是什么情况吗,就是对面那家的小姑娘,为什么门神无法清理她身上的祟气?”   央酒回忆,眼睛里透露疑惑。   宋疏换了个描述:“这只熊的主人。”   央酒终于想起来他指的那个人类。   他冷淡地哦了一声,挣脱宋疏的手,怏怏不乐道:“去不掉,因为她就是源头。”   脏污、邪祟、死亡、负面情绪等等,祟气的来源有太多种。   忆起祖奶奶之前的话,宋疏思索。小小是个活生生的人类,脏污、邪祟、死气似乎都不大符合。   他试探猜测:“负面情绪?”   央酒抬手,继续一脸复杂地吃炸鸡。   没有回应,也没有否认。   终于获得答案,宋疏的心情瞬间明朗些许。笑吟吟看着门神乖乖吃齁咸的鸡腿,宋疏抱着被修复的熊,大方拍拍他的肩道:“我原谅你了。”   央酒的眼神莫名其妙,几秒后转为极度不悦。   “我没原谅你。”   他停住嘴,突然抱起炸鸡飞上树,歪着身体倚在枝干上,又开始生闷气。   宋疏觉得他不是槐树成精,是气包成精。   “吃完记得把碗刷好,放进厨房。”   嘱咐完以后,宋疏无奈摇了摇头,准备先去把熊物归原主,想站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处境不妙。   夕阳下三层老房子的屋顶,吹过一阵冷风。   这风里,宋疏抱着熊迷茫无措。   这该怎么下去?   青年抿唇,不得已再次望向对面树干上的背影,妥协着承诺:“门神,再帮个忙,明天我帮你买不咸的炸鸡。”   那背影顿在原地一动不动,顺着风闷闷传来四个字:   “我叫央酒。”   宋疏微怔,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确一直没有问他叫什么名字。接着视野旋转,他已经抱着熊坐到了一楼屋檐底的椅子上。   作者有话说:   躺下来,仰头可以看天空的时候,感觉真的很奇妙。虽然上一次感受,还是在操场考仰卧起坐的时候[悲伤]   感谢在2023-05-21 02:28:57~2023-05-22 18:22: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廊 20瓶;时光的y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江云一中   ◎不是,那时候我没有朋友。◎   负面情绪,长在内心的祟气之源。   回到住处以后,宋疏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   祖奶奶说小小以前情况正常,上次回来身上沾了一层祟气,但一擦就掉。毕竟学校那种地方人多、压力大,就算有门神也大概顾不全,这种情况很正常。   这次回家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小小一直待在学校里上学,如果是负面情绪作祟,那一定是学校里出了什么问题。   宋疏枕着手臂,趴在桌面。   想到这里,清隽的眉拧起,搭在上面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搓着标记贵重物品的纸盒边缘。   这件事不好办。   毕竟,情绪是人心最隐蔽的秘密。不自己扒开,谁也看不见。   *   周日,宋疏依然有很多事情要做。   上午空闲,他给之前小姑娘创业的那家工作室打了个电话,咨询有关施工之类的问题。   对方回复,她的另一位工作室合伙人家里就是村里给人家盖房谋生的,做了几十年,保证有经验,且评价一向很好,这去红花镇和附近的村镇一问便知。   最关键的是他们最了解农村老房子的构造。   红花镇就在青城镇隔壁,大巴线路的终点站。宋疏和旅店老板、其他常去的餐馆老板那里咨询过,他们都对其负责人的评价很好。   宋疏不想因此耽搁太多时间,决定选择该工作室。说了大致需求以后,与其约好时间讨论细节。   午饭以后,他又去了王铃家。   两天匆匆而过,宋疏到的时候,小小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去学校了。   “吃饭了吗?”王铃询问。   宋疏颔首,看着他们往行李箱塞东西:“今天小小回校,正好我要去县城一趟,我送她吧?”   王铃动作一顿。   上次之所以一定请求宋疏,是因为见他天天干活,累得不停地按胳膊,找个由头让他去放松放松。   她怕是因为之前的话,这孩子有特意找借口,假装不经意地问:“啥事呀?”   “我找好了修缮老宅的工作室,约设计师下午聊一聊。”宋疏早就想好了说辞。   年轻人的爱好女人不懂,也不多嘴。只是提醒他要找靠谱的人,不然容易吃亏。   “他们合作的施工队负责人叫魏国安,是隔壁红花镇的。”   一旁沉默的宋老三忽然开口:“可以。”   王铃似乎也了解这个人:“这个人脾气有点轴,但是实诚认真,不爱拐弯抹角,有什么事直说就好。”   宋疏又放心了一些。   下午两点,在小小与王铃就带什么东西一阵东拉西扯以后,终于在王铃放入最后一样东西之后落下帷幕。   那是一件崭新的鹅黄色薄袄。   王铃说:“明天立冬,要穿新衣。下次回来都快大雪了,肯定冷,记得看天气穿厚点。”   听见新衣,宋疏低头看向自己,身上这件蓝色翻领卫衣还是他两年前随手买的。   青年微抿住唇。   依旧是桥头小卖部的停车点,因为是离开的青城镇的方向,这次需要到马路对面等车。   城乡的大巴半个小时一班,小卖部的老板说大概二十分钟前走过一辆,不用等太久。   蓝白色标示牌底下,漂亮的青年时不时伸出脑袋,朝路尽头探看。大约七八分钟以后,一辆晃晃悠悠的旧大巴从远方出现。   周日下午,路上人多车也多。   这些天来,宋疏在城乡大巴上重新感受到了挤地铁的感觉。车上满满当当的行李和人,过了两三站,下脚的地方都难寻。   小小个子矮,勉强抓住头顶的扶手,跟着车左右乱飘,加上满身黑气的模样,活像一条挂在绳上随风翻飞的咸鱼。   又上了一波人,车辆启动,小小跟着惯性往后倒,宋疏眼疾手快地把人捞回来。   他好笑地伸出一只胳膊。   “还是抓住我吧。”   看着眼底的蓝色衣袖,小小有些不好意思。迟疑了好半会儿,才慢吞吞握住他的小臂。   关于小小的问题,宋疏暂时没有告诉王铃和宋老三。   并非是因为他是因为祟气而得知,所以不好说。而是女孩回家这么久,也没有与父母提起,应该是不想让人知道的。   宋疏尊重她的意愿,但也不能视而不见,最终他决定先和侄孙女搞好关系。   或许某天想哭,会来和自己这个朋友倾诉委屈呢?   窗外的土地里,冬小麦早就吐苗长大,秋冬交接的时节将田野铺满一片新绿,令人恍如入春夏。   宋疏望着窗外的田野风光,轻轻开口:“其实我也算你的学长。”   小小昂首:“嗯?”   “高一第二学期,我在你们学校上过两个月的学。”宋疏凝眉思索,“好像是一年三班。”   小小震惊:“我也是三班。”   宋疏弯眸:“真巧。”   望着青年侧过来的透亮眼眸,小小抿唇,轻声道:“叔公应该很受欢迎,有很多很多朋友吧?”   宋疏敛眸,轻轻摇头。   “不是,那时候我没有朋友。”   小小对此不可置信:“为什么?”   为什么呢?   与小松鼠在青城镇留下的欢快社牛形象不同,在宋疏的印象中,他总是格格不入的。   无法附和。   没有共同话题。   任何时候都是孤独一人。   曾经有一位老师在闲谈时评价过他,一个沉静孤僻的孩子。   时至今日,宋疏的身边也不曾拥有什么朋友。这么多年,他已经十分习惯这种生活,甚至安于此状。   上学与放学的校门口风景是完全不同的,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偶尔进出的学生也没穿一致的校服,因为周日并非正式上课,只有自习。   宋疏说,想去看一看以前的教室。   门口的大爷还记得夺孙之仇的臭小子,登记后让他进门。小小要先放行李,宋疏就在宿舍区外的路口等待。   百无聊赖,他就四处看一看,企图从记忆中挖出一些熟悉感。   那两个月,他也是住校度过的,依稀记得是住在最后那排的六楼,每天上下楼实在要人命。   宿舍区隔壁就是操场,十分适合早晚去散步。天空晦暗不明的时刻走在塑胶跑道上,会有一种完全逃离校园生活、置身事外的闲暇感。   时间流逝十年,但男高中生最热爱的东西似乎不会变。此时正有一群人穿着短袖短裤,拍着篮球挥洒热汗。   只是球技拉胯,一点也不帅气。   宋疏一向不擅长运动,当年无论是休息还是体育课,都从不参与这样的活动。一旦原地解散,他立刻就抱着一本书躲起来,直到下课。   小小背着书包出来,带他去了高一三班的教室。   此时的教室里只有八九个人,几个单独在位置上写作业,还有堆凑在一起聊天的女孩。   看见宋疏进来的时候,她们的视线立刻追随过来。碍于陌生,没好意思说话,之后时不时瞥过来几眼。   小小坐在第三排最右边,靠近走廊窗户下,是一个看日出日落的好位置。   教室与宋疏十年前的印象大相径庭。   桌椅与黑板崭新,教桌也定制了新的,面相教室的那面有江云一中的名字与校徽。   看着他努力思考的模样,小小问:“叔公,你想说什么?”   宋疏站在窗下留的走道,视野扫过整个教室,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我当时坐在哪里?”   漂亮的琥珀眸透露出迷茫。   “倒数第二排,左数第三个。”   隔着玻璃传来一道略微失真的声音。宋疏转头,望见石知洺就站在窗户外的走廊里,笑着朝他招手。   “是吗?”   宋疏努力回忆,还是想不起来确切的位置。   石知铭推开窗户,双手撑住窗框,对近在咫尺的青年肯定地说:“是,当时你就坐你旁边。”   宋疏仔细瞧向这位年轻的物理老师,盯着看了好半天,脑子里还是同之前一样没什么印象。   “同桌?”   对方被看的脸色不太自然,轻咳一声颔首道:“嗯,一年七班,两个月的同桌,教室就在楼下。”   此话一出,旁边的小小脑袋顶冒出问号。   宋疏本人震惊:“是七班吗?”   作者有话说:   一件事都没记对!   *   今天还有一更。   感谢在2023-05-22 18:22:23~2023-05-24 14:53: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甜糖 11瓶;逾白 10瓶;吃橘子的柯睿尔 5瓶;菠萝炒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新衣服   ◎一只乖仔硬装酷盖。◎   进学校这一趟,小小的情况没了解多少,对记忆力方面却造成了严重打击。   宋疏在想,他是不是老了?   见青年还是一脸懵的模样,石知铭失笑,安慰道:“已经十年了,记不清楚很正常。”   宋疏偏头:“你记得很清楚。”   石知铭推着银白色山地车,垂眸望向脚下的粉色地砖,一跨步可以越过三块。   他轻笑道:“小学、初中、高中,我都是在这里度过的,以前的老师现在都变成我的同事了,当然会记得。”   “你只是住过两个月而已。”   这个理由十分合理,宋疏同意,放过了自己。   此时二人已经离开了学校,顺着校门前的马路往前走。前方通往一处地下通道,顶上是已经废弃的铁路。   穿过阴凉的拱桥,温暖明亮的阳光再次照到人身上。两边的绿化由常见的香樟变成两米多高的山茶花树,一团接着一团,层层叠叠的粉白花朵被阳光蒙上一层朦胧美好的滤镜。   与之同样朦胧而美好的,还有穿梭在花团间的青年。   宋疏垂眸,认真地走路。   这路走的太过安静,安静地有几分不真实。石知铭听着车轮的滚动声,首先开口:“你接下来还有事吗?”   宋疏举起手臂,表情严肃认真:“有。”   “买衣服。”   明天是立冬。   虽然不记得立冬还有穿新衣的说法,但王铃是这么说的,那就当是有。没人给他买,宋疏就自己买。   当然,他还有另一个目的。   绕着商场走了大半圈了,宋疏还是没有找到目标,有些苦恼地抿住唇。   今天是周末,学校里的熊孩子都归班主任管,石知洺说只是有东西落下,去拿东西而已,这会儿陪他一起站在商场的回廊里。   他看了一圈儿询问:“没有喜欢的?”   宋疏颔首,又摇了摇头。   他不是很挑衣裳,穿着舒适看着顺眼就行,这里只是没有他想找那一种风格。   “我想要——”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宋疏抬手指向尽头拐角的一家店,双眸微亮:“那种!”   那是一家潮牌店,主题黑色街头。   店铺里挂着各种材质样式的衣裳,颜色确实一水儿的黑白灰。   身穿蓝色翻领卫衣、纯白休闲裤的青年站在这些东西中央,明亮得格格不入。   这显然也超出了石知洺对宋疏的理解,在门口迟疑半天才跟上来,而青年已经在导购姐姐的帮助下,卷了一身衣裳进了试衣间。   五分钟以后,一身乌漆嘛黑的宋疏走出来。   镜子里的青年上身衬衫叠着皮夹克,工装裤上大大小小叠了七八个口袋,叮叮当当,浑身上下都是绑带和锁链。   宋疏摸摸袖口上一排的金属铆钉,抬眸询问:“酷不酷?”   在他期待的视线里,石知洺认真地绕着他打量两圈,最终没忍住,偏头笑出声。   宋疏好奇地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丑吗?”   其实以他的体态样貌,套麻袋都不至于丑。只是他的气质清冷柔和,与这张扬的风格冲突太大。   就像一只乖仔硬装酷盖。   “好看,就是和你平时的风格差别很大,不大习惯。”石知洺连忙解释,有些好奇:“怎么突然喜欢这些风格?”   听到不丑以后,宋疏松了口气。   他抬起手机咔嚓一声,对镜子自拍一张,低头发着消息,同时回答:“投其所好,我要和侄孙女打好关系。”   现在还没有上课,大约隔了两分钟,对话框里回来弹回消息。   「宋疏:这衣服好不好看?」   「小小:【大拇指】」   「小小:酷,叔公。」   宋疏立刻转头看向旁边的导购姐姐,吐出两个字:“买单。”   十分钟,他买好了新衣裳。   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结束了?”   宋疏拎着新衣裳,轻嗯一声肯定。   男装在商场三楼,二人一齐朝扶梯走,眼见着宋疏要下楼,石知洺停下脚步,忽然叫住他。   “宋疏?”   青年站在扶梯前,疑惑回眸。   望着三步之外的他,石知洺微笑,抬手指向楼上:“来都来了,我知道上面有一家鸡翅煲特别好吃,我请你?”   宋疏愣了下,有些意外。   想想自己今天的事情已经完成地差不多了,他点头答应。   下午三四点钟,还未到吃饭的高峰期,这家店已经几乎坐满了。宋疏不了解这里,把点单权完全交给对方。   “有忌口吗?”   宋疏思索:“不吃蛇?”   在食物链上,他永远在蛇的下一层。   听到这个回答,石知洺好笑地又问:“吃辣吗?”   “吃,但不太能吃。”   宋疏属于爱吃但菜的类型,可以感受到辣的美味,但稍不留神就容易为这种美味落泪。   在点单的时间里,宋疏收到了小小主动发的消息,点开是一张图片。   「小小:叔公,你的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江云一中的旧礼堂,棕色木质舞台,背后是暗沉的红丝绒帷幔,穿着校服的少年立于聚光灯下,洁白修长的指节攥着琴弓,搭在小提琴弦上。   照片里的人垂眸,乌发打上一圈高光,像童话里走出来的王子。   照片是在墙壁的画框里翻拍下来的,左边图文标记写着:   江云一中九十年校庆最佳舞台《G弦上的咏叹调》,表演者宋疏。   图片顶端冒出新消息通知:   「小小:叔公,你以前好厉害。」   发现宋疏捧着手机忽然一动不动,石知洺捏了下指尖,试探问:“宋疏,怎么了?”   “嗯?”   宋疏下意识抬头,与他对视好几秒,才眨了眨眼睛回过神。   他半敛眼眸,轻声回答:“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自己还会小提琴。”   虽然两天前门卫大爷也提起过,但宋疏那是并没有注意,直到看见这张照片,他似乎才突然意识到。   小时候,宋疏总是一个人待在书房看书。妈妈觉得长此以往,非得变成一只小四眼,就帮他找了个兴趣爱好。   在乐器行买下第一把儿童小提琴的时候,妈妈十分开心。她的少女时期最喜欢会拉小提琴的男生,帅气又优雅。   “我们小松鼠这么正,学会以后肯定也会迷倒万千少女!”   初二考到七级以后,由于学业加重,就没再捡起来。   至于照片上的校庆表演,那是当初转校回来,妈妈和班主任聊天说漏嘴,没什么好节目,他被赶鸭子上架罢了。   许久没练,他表演得很差劲。   结束以后,借口不舒服立刻回宿舍了。   看见校庆墙上熟悉的照片,石知洺发出感慨:“当初,你不知道我为你付出了多少。”   宋疏目露疑惑。   “作为同桌,我让你丢人了?”   “哈哈哈,怎么可能呢?”   石知洺好笑地摆手,指着照片说:“那场表演结束,你以一个五分钟的高糊视频火遍县城各大中学,迷倒万千少女。”   “当年你不和别人玩儿,看起来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之花。找不到熟人送情书,万千少女全找我这了。”   遥想当年盛况,石知洺深深叹一口气:“高考考场上,都还有人堵着我问你去哪儿了。”   听着与自己记忆相去甚远的故事,宋疏懵住。他纠结好半晌,向前探出脑袋,轻轻问:   “你确定我们真的是同学吗?”   或许不是他全记错了,是石知洺记茬了人呢?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果然我的潜力无限大!   咳,虽然短了点,但不能否认它是两章呀!   感谢在2023-05-24 14:53:51~2023-05-24 22:2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WWWW。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微辣   ◎你只是太安静了。◎   江云一中礼堂走廊里,高高挂满一整面墙的照片。四五个女生站在下方叽叽咕咕地讨论,小小被包围在正中央,捏着手机有些无措。   “宋分晓,他真的是你叔公?”   自宋疏离开起,这是她被问的第十三遍。小小依然不厌其烦地回答:“是叔公。”   少女们感慨:“好羡慕。”   “他真的好帅呀。”   张贴在墙壁上的老照片虽然已显现旧色,那也只是让上面的少年蒙上一层神秘面纱,惹人好奇,心驰神往。   更何况,就在刚刚她们还亲眼见过他的风采。   叮咚~   手机回复音响起,所有人的视线立刻盯过去。   “啊啊啊,回复了回复了!”   “说了什么?”   小小脸到胳膊之间蹭蹭塞了好几只脑袋,自己反而被看回复的人遮住。她乖乖举着,圆溜溜的眼睛眨呀眨,嘴唇反而抿唇一个浅浅的微笑。   等大家的好奇心都满足以后,她才看见消息:   「叔公:其实我也不知道还有这种事情。」   *   这是宋疏今天第二次露出如此郁闷的神色了。   事实昭昭,照片就挂在学校礼堂的墙上,门卫大爷的控诉犹言在耳,被迫代收情书的石知洺显然才是不会记错的那个。   他没想到,自己枯燥孤独的过往在别人眼中竟然是全然不同的另一种模样。   有些意外,也有些神奇。   宋疏好奇地问:“在你们眼中,是我不理人吗?”   “也不能这么说吧。”   石知洺回忆十年前的那段时光。   那是一个寒冬将破未破三月,平凡发周二上午,窗外还在吹冷风,浮动的柳条已经冒出新芽。   出操结束,同学们带着各种零食从小卖部归来,吵嚷声在进门的瞬间戛然而止。   班主任带着一位少年就站在讲台上。   那少年皮肤很白,单薄而高挑,与中年谢顶的班主任站在一排,仿佛来自另一片时空。   “都进来,介绍一下新同学。”   最热闹的大课间,高一七班每个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格外安静。在班主任的要求下,少年开始自我介绍。   他拿起粉笔,背对大家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笔锋柔和漂亮。   “宋疏。”   少年的自我介绍只有两个字,可能是嗓音如叮咚清泉般太过清脆好听,大家依然热情鼓掌,大声欢迎。   随后他被安排在石知洺的左边。   新同学就在旁边收拾东西,周围一圈都在啃小零食。   石知洺偏头看了一会儿,总觉得这样不大礼貌,于是伸出手,递过去一根从朋友手中收缴来的橙子味棒棒糖:“吃吗?”   少年搬书的手一顿,分明的眼瞳侧过来,几秒后缓缓摇头。   被拒绝的石知洺和后来碰壁的其他人一样,都以为新同学只是因为刚来到新环境而害羞,以后熟悉就会好了。   然而,这个拒绝仅是一个开始。   宋疏不吃零食,不爱说话,不加入课间的打闹,更加不会无聊地空气投篮。   他永远是一个人。   一个人吃饭。   一个人在操场读书。   一个人在座位写作业。   一个人站在走廊眺望天空。   少年就像冬天第一片沁凉的初雪,午夜冷清的孤月,没人敢靠近去打扰他的静美。   他就那样神秘地存在于人心中。   同学们对这样的人褒贬不一,有人爱慕向往,有人对这种哗众取宠的装逼行为嗤之以鼻。   就这样,学校里关于宋疏的一切讨论在那场小提琴演奏走向高潮,又在半个月后的一个下午来到顶峰后逐渐消弭。   那是一节物理课,班主任把人叫出去。大家透过窗户只能看见他低声说了句什么,少年便红着眼眶冲了出去。   自此再没回来。   商场的饭店里,石知洺面对青年疑惑的眼神,微微一笑:“你只是太安静了。”   宋疏还未来得及再回忆,手机一阵叮叮咚咚地铃声引走他的注意力,小小刷刷刷发来好几条消息。   「叔公下一次什么时候再来?」   「叔公和石老师去干嘛了?」   「叔公有女朋友吗?」   ……   这话不是小小的风格,打字速度也不是。   他凝眉询问:「你是谁?」   不知道对面发生了什么,对话框静止不动好半晌,才慢慢吞吞发来回复。   「是同学,叔公你忙。」   「好。」宋疏想了想又补充道:「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不用害羞。」   对话框里也慢吞吞发来一个“好”字。   把手机搁在桌面,宋疏双手托腮,垂眸看着屏幕是对话框,轻声呢喃:“好像不是我想的那样。”   他曾猜测小小可能是因为突然来到新的学校,没有朋友,太过孤独,产生了什么不好的情绪。   现在看来,似乎也不对。   “哪样?”   宋疏抬眸,对上江云一中高一物理老师的询问眼神,忽然有了个注意。   他表情严肃而郑重:“石知洺,可不可以请你帮一个忙?”   从对方口中听到自己的全名,他愣了一下,下意识点头。   “高一三班有个女孩叫宋分晓,就是刚刚和我一起的人,我觉得她最近情绪好像不大好,你可以帮我注意一下吗?别让她出事就行。”   宋疏目露乞求:“拜托了。”   听完他的描述,石知洺毫不犹豫地答应:“当然,这是作为一名老师的职责。”   宋疏微怔,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宋季和工作室那位设计师的样子。   “当老师是你的梦想吗?”   青年忽然轻声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石知洺首先意外了一下,接着抬眸思索片刻后,眼睛里溢出笑意。   他点头回答:“算是吧。”   宋疏将手放到桌下,指尖缓慢地摩搓着蓝色袖口,情不自禁思索。   从前一直没有注意过这个事情。   但是问起来,好像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拥有自己的梦想与事业。   除了自己。   大概是生意火爆,人手准备得足,这家店上菜很快。一大锅热气腾腾的鸡翅煲被放到了正中央,浓郁的酱汁看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   “你先尝尝?”石知洺笑着邀请。   宋疏夹起一根鸡翅中送进嘴里,三秒后眼尾红了,半分钟后嘴巴也红了。   坚持啃完一整只以后,他被辣得不断吸气,拿起旁边的白水猛灌下大半杯,依然觉得嘴里火辣辣的。   青年指着砂锅问:“这是……”   石知洺沉重点头:“微辣。”   宋疏瞪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一大锅鸡翅,昂头又喝下一大口水。   这里的微辣那么可怕吗?   石知洺是劝过他多看一看其他不辣的菜,但青年忍不了两分钟,就会悄悄伸出朝中间伸出筷子。   一顿饭下来,面前堆起一堆骨头,人已经辣迷糊了,睫毛润湿,全是辣疼的眼泪。   身体力行地解释了什么叫又菜又爱。   石知洺忍不住低笑,给他递纸巾,好笑中又有些自责:“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下次咱们不来吃这么辣的东西了。”   宋疏掀起打湿的碎发,擦拭布满额头的细汗,同时轻轻摇头:“谢谢,很好吃。”   擦完,他朝服务员招手,指着见底的鸡翅煲说:“请再给我打包一份这个。”   “重辣,谢谢。”   被辣惨的青年举起一根手指认真强调。   结束以后走出商场,石知洺还是不放心地提醒:“太辣容易伤胃。”   宋疏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手里的保温袋,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弯起,闪过一丝狡黠。   “不是我吃。”   他们站在商场外的非机动车停靠点,正是人流量激增的时刻,附近挤满了电动车。   银白山地车旁,石知洺偏头,眼睛认真映着打着坏主意的青年。晚风吹拂乌发,让仿若水彩画中的人逐渐灵动起来。   注视片刻,他轻笑道:“你好像的确和我以为的有些不一样。”   “嗯?”   宋疏转眸,罕见的琉璃色瞳孔折射阳光。   “可爱很多。”   在宋疏一脸莫名其妙的时候,石知洺忽然啊了一声,拉开背包的拉链。   里面装着今天去学校拿的资料夹,一条灰色围巾,他翻动几下,从围巾底下抽出一只三十厘米长的小布偶。   粉紫色,毛茸茸的兔子。   宋疏看着眼底的玩偶,递过一个询问的眼神。   “上午看见抓娃娃机试了一下,没想到成功了,我看你好像很喜欢这种东西,送给你吧。”   石知洺举着娃娃,往前伸了伸。   宋疏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简直百口莫辩:“不是我喜欢,那只熊是送给我侄孙女的。”   “没关系,你也可以送给别人。”   石知洺晃一晃粉紫色兔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谁能想到这么好抓?扔家里也浪费,放办公室我会被调侃到不敢上班的。”   对方一再坚持,想起吃饭时聊起过去自己总在拒绝别人的事迹,宋疏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   “……好吧,谢谢。”   两人分开是在傍晚,红霞漫天,路边粉白色的山茶花也被渡染成同样的颜色。   石知洺登上自行车,长腿支在高一层的人行道边沿。离去以前,他望着身旁被山茶花簇拥的漂亮青年问:“我记得你家是在青城镇,以后有空可以去找你玩儿吗?”   宋疏迎着夕阳,弯起眼眸。   “欢迎。”   随着大巴自县城驶向乡村小镇,天空逐渐黯淡,宋疏抱着两个打包盒走下车。   就这样,在小镇生活的又一个夜晚降临了。   作者有话说:   唉……   都说我短,我本来准备攒个大肥章吓你们一大跳!   奈何打工人加班(T_T),躺平orz   感谢在2023-05-24 22:22:32~2023-05-26 16:29: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灼灼唐枫 30瓶;甜糖 2瓶;_红尘过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奶奶   ◎谁知道槐树妖还会怕辣椒?◎   宋疏下车时,又在小卖部前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阿婆?”   老太太拄着拐杖坐着,脖子上围着第一次见面的那条鹅黄雏菊丝巾。她笑呵呵挥手:“小不点儿回来啦?”   “嗯。”   宋疏看了眼天色,繁星点点。他迈步走过去,弯下腰询问:“要一起回家吗?”   阿婆眼睛弯的像月牙,慈爱地摸摸他的脑袋。   “好呀。”   所谓月明星稀,繁星漫天代表着今天的月光黯淡,夜晚也比往常更黑一些。好在主干道上有路灯照明,一高一矮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老人看不清路,步履迟缓。   宋疏忍不住开口:“阿婆好像经常在小卖部坐到很晚。”   老太太哒哒拄着拐杖,沙哑的嗓音嗯了一声:“在家没什么事,出来和人聊聊天,路上车来车往的,有意思。”   “你每次回来我都能看见呢。”她呵呵笑道。   “可是现在太晚了。”   宋疏凝眉,轻声劝说:“路上又黑人也少,不安全,以后早点回家吧。”   阿婆闻言,拄着拐杖的手微微收紧,脸上笑眯眯地望着脚下的路,什么也没说。   哒、哒、哒。   拐杖敲击在柏油路边,清脆的撞击声响彻在黑夜,仿佛是用最孤寂的乐器弹奏出的乐章,敲在人心上。   房子里只有一个人,她太孤独了。   鹿角少年的话再次回荡在耳边,宋疏侧眸望着年迈的老人,她在努力用腐朽的关节走向孤独的家。   浓厚的酸涩感立刻涌上心头。   宋疏对那样的滋味,再了解不过了。   “阿婆。”   二人间静谧许久,快到家的时候,青年清澈的嗓音忽然想起。老太太停下脚步,转头看见青年溢满难过的眉眼,担忧问:“怎么啦,小不点儿?”   意识到自己没有藏好表情,已然来不及再掩饰了。宋疏喉结滚动一下,只好找个借口道:“我昨天自己做了一次饭。”   阿婆歪头:“嗯?”   青年抿唇,亮闪闪的眼睛里,难过越来越真情实感。   他沉重感叹:“太难吃了!”   “那个炸鸡腿,时间短了不熟,时间长了又会糊掉,还有谁知道适量的盐到底是多少?”   听着他的抱怨,阿婆乐得直拍手。倒不是幸灾乐祸,只是这些话实在太熟悉了。   “小不点儿,你知道吗?几十年前你奶奶刚嫁过来的时候,不会做饭,也是这么跟我抱怨的。”   阿婆看着青年好看又气恼的脸,再次乐开花:“真是一模一样。”   听到奶奶年轻时的事情,宋疏一怔,这对他来说着实有些陌生。   “她……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阿婆竖起拇指:“你奶奶以前是我们文艺团唱歌最好听、长得最好看的人,嗓子亮得像只百灵鸟。”   “这么厉害呐。”   宋疏敛目,脸上带着浅笑,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耳边是阿婆对奶奶的回忆。   奶奶叫黄黎,来自很远的西北城市。   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来到这里,只知道她漂亮、利落、坚韧,到文艺团不足一年就独挑大梁,像个明星一样让人趋之若鹜。   她也不符合农村对一个女人的传统要求。不温顺、不会做饭、十指不沾阳春水,大家都觉得这是哪家跑出来的大小姐。   每每被人调侃,她都笑着回应:“什么大小姐,我只是一个没家的乞丐。”   农村人结婚讲究门当户对,也讲究家庭圆满,但凡双亲不在、单亲长大,谈婚论嫁时都要被挑剔一番。   更不要说这么个来历不明、又在关系复杂的女人。   当年追求者众多,但爷爷是最坚定、最专情、最奋不顾身的那个,即使父母颇有微词,但仍然拗不过儿子。   镇上人都说宋章怀就赢在努力。   结婚以后但凡是奶奶不会的,爷爷都会包揽,不会就四处找人学,家里堆着各种各样的工具书。   这其中当然就包括做饭。   后来串门的时候,奶奶和阿婆悄悄说心疼爷爷,请求她教自己做饭。   当年,可浪费了不少粮食。   听到这里,宋疏忍不住轻笑,在“浪费粮食”这点上自家男女老少,一脉相承地有天赋。   过去的故事在家门前暂时画上休止符。   鹿角门神依旧站在门口等了很久了,看见宋疏陪着阿婆回来,他眼眸一亮,期待地看向青年。   宋疏微微一笑,转头看向老人:“阿婆,我实在做不出来饭,镇上那几家店都吃腻了。”   他竖起三根手指保证:“食材我包,以后能不能经常来蹭饭呐?”   听到这话,阿婆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笑容,她连连点头:“当然好啊,天天来、顿顿来,阿婆都欢迎你!”   “谢谢阿婆。”   沾着蓝纸的黑木门关闭前,鹿角少年开心地朝宋疏点头:“谢谢你,小不点儿!”   被一张少年的脸叫小不点儿,宋疏不大习惯,暗自决定改天没人的时候,一定要给这位门神好好纠正一下。   好好介绍自己,“我叫宋疏”。   他视线顿了下,这次还要记得问人家的名字。   老宅一如既往的宁静。   墙顶、树上都没有熟悉的白色身影,厨房里,昨天装炸鸡的玻璃碗已经洗干净放在木桌中央,上面还有剩下的其他食材。   宋疏扶着门框,看着寂静而昏暗的厨房,抬头看向天花板。   他拎着打包的食物、新衣服,以及那只被迫接受的粉紫色兔子熟练地前往三楼阳台。   经过这短短几天的相处,宋疏已经摸清楚了门神的喜好,他从不出门,几乎只会出现在墙头、枝干以及屋顶。   其中,屋顶是他最喜欢待的地方。   “央酒。”   比黑夜更深一层的屋檐,懒洋洋冒出一只白色脑袋。   宋疏弯眸,抬起手上的打包盒:“好吃的!”   央酒拧眉,轻哼一声。   在他开口要求之前,宋疏先一步强调:“自己下来吃,我不会再给你送上去了。”   他没本事上去,也没本事自己下来。   到时候再求人,又亏一顿饭不说,他不要面子的吗?   老房子的一楼客厅,使用多年的灯泡昏黄暗淡,只能勉强起到照明的作用,很有夜晚的氛围。   一人一妖对面而坐,面前摆着两份食物。一份是承诺的炸鸡,另一份是重辣鸡翅煲,由于保温袋的作用,都还算温热。   央酒目标直奔炸鸡袋,啊呜咬下一口。   香而不咸,终于吃到了真正的炸鸡,满意的门神直接把整份全部拖到自己面前,准备吃独食。   “还有这个。”   宋疏指着中央裹着红彤彤酱汁的鸡翅中,倾情推荐:“也是鸡做的,发现好吃的,我立刻就给你带回来了,你不吃吗?”   央酒低头吃炸鸡的动作一顿,撩起眼眸看到前方的鸡翅煲,乌瞳上抬,对上青年真诚的眼神。   宋疏拆开一次性筷子,递过去。   稍稍迟疑两秒,央酒接住竹筷,凝眸注视好半晌,最终放弃想这玩意到底该怎么使用,直接一把攥着直接戳穿鸡翅,舀起一只塞进嘴里。   香是真香,辣也是真辣。   昨日吃齁咸炸鸡的复杂表情再现。   宋疏捂住要忍不住扬起的嘴角,身体前倾,期待问:“怎么样?”   央酒砸么砸么,嘶了一口凉气。   戳着筷子的鸡翅立刻被人扔回盒中。   抓住青年偷笑的模样,被辣哑的嗓音不悦:“你是故意的。”   “胡说。”宋疏可有自己的道理,“你这么厉害,谁知道槐树妖还会怕辣椒?”   央酒闻言,喉结滚动。   骨节分明的指节动了动,抓起被丢掉的鸡翅中又塞进嘴里。他皱着眉头硬啃,顺势还伸手把打包盒搂到怀里。   那架势,估计今天不吃完誓死不休。   非要证明清楚槐树绝对不会被小小的辣椒吓到。   宋疏双臂支在桌面,捧着脸看着他埋头苦吃。   央酒的眼睛大部分时间都呈现黑色,尤其在夜晚时,只有阳光太好的时候才能察觉到那一丝墨绿。   现在,乌亮的黑瞳中央逐渐发绿。   虽然不清楚是什么原理,但看那苦大仇深的复杂表情,估计比昨天的炸鸡还要难受一点。   宋疏有些心软了,想劝他别吃,张了张嘴又闭上,还是没有开口。   这几天他已经大概摸清楚了央酒的性格,这颗槐树妖最听不得两种话。   一种是夸奖他的。   一种是质疑他的。   心性极为浅薄,连稳重些的小学生都可能比不上。宋疏如果现在说别吃了,让他以为是瞧不起自己,恐怕连酱汁都得吞下去。   宋疏轻叹一口气,把吸管戳进炸鸡套餐里的可乐,递到他面前。   “我不和你抢,你慢点。”   炸鸡失宠,央酒抱着鸡翅煲努力吃。因为不会用筷子,一把抓着两根竹棍,把打包盒戳地乱七八糟。   吃了一会儿,可能是实在受不了了,央酒终于转眸看向旁边的可乐杯。偏头嗅一嗅,甜丝丝的气息从里面蔓延。   他低头啜一口,湿润的乌瞳微亮。   “好喝吗?”   对面传来青年温润的嗓音,这次里面没有任何坏心思。   央酒闻言,面无表情地冷哼一声。   “明天还想不想喝?”   对骗他吃重辣鸡翅煲这件事,宋疏现在稍稍有些心虚,准备小小地弥补一下门神。   央酒似乎已经逐渐习惯从浓重的辣度里感受到了美味,他恨恨啃下一口肉,狮子大开口:“每天。”   宋疏微笑:“好的,明天。”   央酒:“……”   明天就是立冬了,气温即使再怎么过山车样地高低起伏,也不会像秋日那样,空气中继承着盛夏的温度。   接下来,寒冷将会以绝对的姿态降临。   比如现在,从敞开的大门吹进来的风拂过脖颈,都让人忍不住瑟缩。   宋疏把翻领折上去,拉链拉到下巴,温度被衣物挽留住。他一边把袖口往上拉,一边抬眸望向老房子,脑子里忽然想起一件事。   书。   虽然老宅没有设置专门的书房,但这里其实有不少书。因为被放的到处都是,奶奶没少唠叨过爷爷。   “死老头子,又买这么多没用的书,还扔的到处都是。哪天全给你卷进火炉里,给孙子烤地瓜!”   后来奶奶去城里住的时候说,那些都给当成破烂卖掉了,得了一百多块钱,正好加点钱去烫头发。   可能是刚刚听阿婆说了不少过去的事情,宋疏忽然想到的这件事。   他站起身,不确定地走向一楼那间客房。   由于在这里拥有的记忆实在太不美好,宋疏开门的动作都小心翼翼。扫视一圈,仔细确认没有猎食的蛇,他才谨慎的迈步走进去。   这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只床头柜,以及两个并排靠在后墙的木书柜。被灰尘模糊掉的玻璃后面,整齐地码放着书籍。   客厅内,央酒刚刚悄悄把盒子里的鸡翅变少一些,宋疏就从隔壁房间跑出来,他连忙戳中一块塞进嘴里。   两颊鼓鼓囊囊地咀嚼。   然而对方却没看他一眼,径直拿起靠在墙边的拖把,卸下木杆,又匆匆跑回去。   紧接着里面就传来极为规律的咚咚声。   他目露疑惑,拿着可乐杯走到门口。   房间空地上,宋疏正以击剑的姿势,拿着木杆小心翼翼地敲柜子。   戳一下,就蹬蹬蹬朝后推好几步,确认没有动静以后再继续重复这个动作。   由于戳得太认真,宋疏没发现后面有人。这次敲完柜子后退几步,一脚踩到柔软的触感,紧接着后背就撞到某样东西。   他一回头,就对上一张棱角分明的侧颜。   这张脸的主人咬着吸管,努力吸着可乐,优越的眉头微蹙,眼神里透露出对这种迷惑行为的浓重不解。   “你在干什么?”   宋疏抬起踩着人的脚,默默往旁边挪两步。他举起木棍,表情严肃而坚定:“打草惊蛇。”   人要活学活用,木柜也一样敲。   小心谨慎是不变真理,万一里面盘着一条蛇就等着他呢?   央酒嫌弃地瞥了眼胆小鬼人类,迈步上前,刷刷拉开书柜门。   过了一会儿,一根木棍从他背后悄悄伸向前,在书柜每一层都咚咚敲上好几下。确认安全以后,宋疏才从他身后冒出来。   两个木柜放得满满当当,从名著小说,到史学记载,从海底大世界到十万个为什么,这里几乎都有涉猎。   靠下方的哪几层似乎更有趣。   拖把杆被人靠到墙边。   宋疏个子太高不方便看,随手拿下一本书垫在地上,盘腿坐下来。透亮的眼眸扫过底下这几层的书脊时,浓厚的笑意充斥其间。   《养花指南》《科学种植100问》;   《禽类养殖防疫大全》《猪的信号》;   《自行车维修的艺术》;   《服装剪裁与缝纫技术》;   《西北美味1000例》①……   各行各业,涉猎极广,不过四面八方的食谱还是占了半壁江山。   指尖游移在书中,旁边不知何时坐下的央酒凑过来,按住他的手腕点在那本《西北美味1000例》。   “看这个。”   宋疏偏头看到他被辣红的嘴唇,好笑地点头答应。   书被放了太久,被抽出来时带起一阵灰尘。宋疏被呛到,皱着脸挥挥空气里的尘土,随便展开了一页。   页面半边印着一碗裹满辣油的宽面条,顶上三个黑体大字油泼面,下方小字是它的食谱,两页之间夹着一张泛黄的旧纸条。   纸条是横线本上裁下来的,上面写着:   今日黄黎生辰,为妻做家乡美食,因面夹生被骂。日后需多练习,争取下次能吃。   纸条下方另一道笔锋凌厉的字体批注四个字:狗屁不通。   宋疏扑哧一声笑出声。   旁边央酒盯着纸上的图,眨眨眼睛。嘴里的吸管发出嗤嗤的水声,是可乐见底了。   他扔掉空杯,伸手点在纸面上。   “明天吃这个。”   “没有。”   宋疏啪地合上书,塞回书柜。面对门神危险眯起的眼睛,他无所谓道:“这有食谱,不然我给你做?”   央酒立刻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毫不犹豫地扭头离开。   作者有话说:   ①除了《猪的信号》,其他书名都是我随手编的,不知道有没有真叫这些的书。   我搜了一下,发现除了《猪的信号》以外,还有《家禽的信号》、《蛋鸡的信号》!   可惜了,没有养猪养鸡单元。   感谢在2023-05-26 16:29:51~2023-05-28 19:59: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河豚想吃猫 19瓶;春晓之辉 10瓶;烟烟烟烟岑 6瓶;JZQ 5瓶;不吃小鱼干 2瓶;猫猫就是缀薅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米线自由   ◎你好荔枝,我叫松鼠。◎   爷爷与奶奶之间细水流长的爱情,似乎静悄悄藏进这两只书柜里,不随时间流逝。   央酒离开以后,房间只剩下宋疏一个人。   他抱膝坐在地上,张目阅读每一本书脊上的名字。没有笑,也怎样悲伤,只是保持着这个姿势,安静地昂首看了好久好久。   窗外的月光悄然包裹青年孤独的背影,陪着他一起坐在黑夜里。   直到很晚,宋疏才悄然离开。房门关闭,熄灯后的房间重归寂静。   回到客厅时见门神还在,他随口问:“吃完了?”   央酒的视线心虚地转到墙上,微微颔首。   宋疏沉静地垂眸,轻嗯一声。   “垃圾自己收拾好,灯记得关,我先走了。”嘱咐完以后,他拿起放在一旁的新衣裳,缓缓走出房子。   在他背后,门神悄悄转眸望过来。   确认宋疏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央酒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只粉紫色毛绒兔。   他将举起兔子举到眼前,与大熊同款黑眼珠对视几秒后,抬手扯了扯耷拉的长耳朵。   “又拿我的东西。”   熟悉的嗓音响起,央酒偏头就看见青年去而复返,正站在晦明交接的门口盯着他手中的兔子。   被抓包以后,他反而理直气壮。   “有事?”   宋疏叹了口气,对里面这个不讲理的门神道:“我打算把这里修缮一下,你喜欢什么样的门,优先给你换。”   听见要给自己换门,央酒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愉悦起来。他倏地站起身,眨眼间瞬移到宋疏面前。   央酒抬手朝外一指,清晰吐出九个字:“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宋疏看见了王铃家的标志性建筑,忍笑道:“你怎么也这样叫它?”   这名字虽然听起来霸气侧漏,但实际看起来并不符合宋疏的审美。他想了想,与之商量:“漆红双开豪华大木门行吗?以前朱门绣户不都是用木的嘛,你也是树妖,木质属性相合。”   但这一次央酒不听他忽悠。   白发男人无情启唇:“腻了。”   作为连自己都是木头的树妖,两千年来没事都躺在木头里闭关睡觉,别说是其他物种的木头,连对自己都快烦了。   铁的多好,多新鲜!   最终在央酒油盐不进是坚持下,宋疏妥协,只祈祷方圆,也就是那位设计师姑娘可以给自己挑个好看的款式。   离开前,宋疏顿了下,指着他怀里的玩具道:“兔子你留着玩吧。”   踏上门前的主干道时,前后没有人影,对面王铃家也灭了灯光,只有路灯安静立在两旁。   宋疏往前走了两步,顿下脚步,忽然扭头朝后望。视线越过屋脊,可以看见远处隐匿在夜晚中的矮山。   余光里,一道白影倏地消失。   宋疏瞥了破败的门楼顶,好笑地摇了摇头继续前进。   第二天早上,宋疏是被一阵吵闹声叫醒的。他困顿地皱着脸,顶着一头四处支棱的黑发,拉开窗帘。   平时冷清的街道两列摆上满满当当的摊点,自东向西,绵延几百米,横跨好几条街不止。   宋疏这时才想起,之前小小与阿婆说过今天逢集市,有家很好吃的米线小摊今天会来。   他拉上窗帘,决定好了今天的早饭。   洗漱整理,换上侄孙女专业认证的酷酷新衣服,宋疏走出旅店。   刚一出门,迎面闻到各种食物香气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肚子配合地咕噜叫了一声。   他瞥了眼从面前经过的人流,耳尖微红,掩饰性地捂住肚子。   集市横跨三四条街道,每条上都至少有一家米线小摊。左左右右转得发晕,宋疏也没发现他们口中最好吃的是哪家。   就在他准备随便挑一个的时候,看见了熟悉的电动三轮车。   电动车侧的护栏被放下,顶上摆着一溜儿的罐头,旁边架着一块木板,上面写着:   手工罐头,5元一瓶。   那是王铃和宋老三的摊点。   车上的罐头有大几十瓶,估计是这几天又做了不少。   发现宋疏,王铃连忙招手:“小叔!”   宋疏走过去打招呼,就见对方讶然地盯着他身上的衣裳,叮铃咣当四处是绑带和链条,在小镇的街道上十分与众不同。   他抵唇咳了一声:“偶尔换换风格。”   “挺……挺好的。”   如果王铃没有捂着嘴偷笑的话,宋疏兴许会信。   不过找到了熟悉的人,宋疏终于问到了小小说的哪家米线摊的位置。   与城市的路边摊差不多,这里也是在三轮车上架着摆放材料的透明遮棚。除了米线,这家还有凉皮、凉面、擀面皮等类似的小吃。   摊主是个利落的女人,看起来三十四五岁,煮面、抓料、装碗,动作干脆利落,脸上的笑容也明朗,黑亮黑亮的眼睛里仿佛装着一颗最亮的天狼星。   “老板,一份米线。”   女人回头,笑着问:“要辣吗?”   前车之鉴,宋疏谨慎地选了微微辣。   小摊旁边摆放两张长长的矮桌和长凳,供人使用。宋疏准备感受一下小镇集市风情,准备在这里吃,刚转身准备找个位置,就对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最靠近的矮桌边,一个扎着两个冲天揪的小女孩捧着半碗清水面,睁大眼睛也不知道盯着他看多久了。   宋疏疑惑地歪了下脑袋。   小丫头也跟着歪脑袋。   青年忍不住笑着坐到她对面,对方立刻松开筷子,伸出小手,肉嘟嘟的奶膘写满郑重:“你好,我叫李芝。”   荔枝?   宋疏也伸出手,握住她的小手轻轻晃了晃,同样一脸郑重:“你好荔枝,我叫松鼠。”   小女孩颔首:“你喜欢吃这家的米线吗?”   虽然还没吃过,但毕竟还在别人家地盘,宋疏弯眸道:“喜欢。”   闻言,小丫头豪迈地大手一挥,头顶两只冲天揪都跟着晃两下:“来做我们家的女婿,天天都能吃得到!”   宋疏愣住:“女婿?”   小女孩重重点头,拍拍胸口道:“我是这家店的唯一继承人,长大之后你嫁给我,米线可以随便吃!”   没想到有一天,米线自由会这样展示在自己面前。看着对方两颊嘟起的小奶膘,宋疏简直哭笑不得。   他轻轻戳了下她肉肉的脸颊,笑着道:“那可不行,等你长大,我就变成一个小老头了。”   大约是知道小老头的模样,女孩抱臂盯着对面好看的青年,眼睛咕噜噜转着,似乎对这个见色起意的决定有了些许犹豫。   这时一碗米线搁在桌上,推到宋疏眼底。他抬眸,看见摊主给小丫头弹了个脑瓜崩儿。   女人不好意思地笑笑:“人小鬼大的,别理她。”   “没关系,小女孩很可爱。”   事实证明,李芝小朋友不仅有恋爱脑,还有事业心。   宋疏吃完要走的时候,她还在费力地扒拉那半碗清水面,含糊不清地嘱咐:“松鼠,下次还要来我们家吃啊。”   为家族产业的生意简直操碎了心。   *   接下来的几天里,宋疏偶尔会发些消息关心一下学校里的侄孙女,经常去陪阿婆吃饭,最主要工作还是与方圆沟通老宅装修事宜。   由于只对三楼做装修,在量房以后,对方很快给出设计图与效果图。   依据青砖外墙的风格,内部装修采用复古田园的风格,以白色与木棕为主调,点缀绿色,看起来舒适温馨。   看一眼就知道十分适合阳光照进来。   调整了一些细节以后,随着图纸确认,施工队的工作也随之明确。   修缮屋顶,改水电路。   开窗换门,修复墙壁。   最重要的是换上一扇好看的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   方圆不负所托,找到了一扇仿古的简约铁门,一体的漆红配上复古的青瓦门楼,与里面的青砖房、老槐树相得益彰。   前期准备完成,老宅终于开始施工。   动工的前一晚,宋疏坐在楼底的石阶上,望着院子角落里堆在一起的旧家具,疲惫地叹了口气。   仔细回想,他发现自从回到小镇以后,自己一直忙来忙去,竟然根本没有安稳睡过懒觉。   好不容易有机会睡久一点,还会因为家里的门神想喝饮料这种事情,被以噩梦要挟,被迫起来给他买。   宋疏撑着脸,侧眸幽怨地看向旁边。   一尺远石阶上铺了一地的白衣,央酒正捧着一瓶橙子汽水,每喝一口,漆黑的眼瞳里总会闪过一道新奇的绿光。   最近槐树妖沉迷于碳酸饮料在口中咕嘟咕嘟炸泡泡的感觉,每天不下三瓶。   宋疏觉得再让他这么喝下去,色素沉淀,那一头白发难保不说,明年院子里的这颗老槐树不知道会开出什么颜色的花出来。   明天这所房子就会交给施工队,宋疏终于能睡个懒觉。他指向门神面前满满一大袋的饮料,恶狠狠威胁:“这里是一个星期的量,你如果再敢因为这种事,用加班恶魔把我闹醒,我就让人把槐树给锯了。”   “明天、后天、大后天,我都要睡到下午!”   宋疏豪言壮志,信誓旦旦出门。   央酒瞥了他一眼,扔掉空瓶子,换了一瓶蜂蜜柚子汽水,没喝过的新口味让他眼前一亮。   当晚宋疏洗了个热水澡,关闭所有闹钟,躺进暖烘烘的被褥。   优越的面庞陷进暖白的枕头里,他听着外面逐渐喧嚣的寒风,安静地闭上眼睛。   夜半,手机铃声响起。   宋疏抬起想刀人的眼神,摸起床头忘记静音的手机,震动的屏幕上亮着两个大字:宋季。   央酒是没来打扰。   但烦人的除了他,还有别人。   宋疏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耳边立刻炸开一道鬼哭狼嚎的声音。   “松鼠呐,听叔公的话,爱情狗屁不通,男人一无是处!搞钱才是正道!你记住了吗!!!呕——”   宋疏伸直手臂,耳朵差点聋掉。他看着发出奇怪声音的手机两眼发蒙,都忘记生气了。   这是什么动静?   作者有话说:   最近两天我是不是贼勤奋,快,夸我!   鉴于社畜加班日常,以后改为晚上11点更新。   还有,最近可能会对前面的章节进行修改,不会动情节,只会捉虫、修措辞描述等细节,不用理它!   感谢在2023-05-28 19:59:06~2023-05-29 18:25: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五夜吃狗糧、Nanamio、蓝月末璐、太阳下山有月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蓝月末璐 7瓶;JZQ 5瓶;不吃小鱼干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乖乖小鹿   ◎反正就是这样的。◎   “拼命拦着他往小小学校里冲,说要找徒子徒孙玩儿的时候,我第一次体会到上有老下有小的感觉。”   胖哥倚着车门如是说。   他觉得小小该给自己献束花,再送副红锦旗,否则她的高中生活将不堪回首!   宋疏站在凌晨三点半的冷风里瑟缩了下,转眸看向出租车副驾上躺成一摊的金发男人。   “他这是怎么了?”   胖哥也转头看向皱眉睡着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沉重地长叹一口气:“酒品差呗。”   “一喝醉就发疯,没事儿还就爱喝酒。”他自豪地拍拍自己道:“有我这种负责人的好兄弟,真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副驾上的人身子一歪要往车外倒,被一只胖手眼疾手快地按了回去。   宋疏裹着外套,见此笑着肯定附和:“是。”   胖哥立刻喜笑颜开。   他把人背到身上,吩咐道:“小松鼠,帮忙关一下车门。”   砰地把副驾门关紧,出租车开走,宋疏护着两个人进了隔壁百草堂。可能是中药的原因,凌晨的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药苦味儿。   熟门熟路地把一米八二的醉汉扔回床上,胖哥累得擦了把汗,宋疏想了想走过去拉起粉红大被,把人给盖上。   “嗨,不用管他。”   胖哥话音刚落,床上的宋季仿佛拥有自动巡航功能,蹬掉鞋子,翻身一裹,砸砸嘴美美睡过去。   窗沿两道视线颇为幽怨。   关好百草堂的门,胖哥拽着胖乎乎的肚子朝快递站走去。他没有开门,反而拉住放在门口便民用的长凳,一屁股做下去。   宋疏在原地犹豫了一下,默默坐过去做到他旁边。   这一次的时间比摘梨那天更早,天空完全是夜晚的模样,今天是初一,天上的新月是一弯窄小的牙儿。   “不回去睡觉吗?”胖哥问。   宋疏打了个哈欠,困顿让他更不爱说话,缓缓摇头作为回应。   旁边安静了一会儿,椅子的另一段忽然一轻。他偏头看见胖哥起身,拉开一半的卷帘门弯腰进去。   过了会儿,他拎着一只暖水瓶和两个玻璃杯走出来。   冒着热气的净水从壶口倾斜而出,落入椅子上的玻璃杯,发出一阵“呼呼——”的震荡音。   两个人一人抱着一杯水,重新坐在月夜下的长椅上。头顶是闪烁的星空,对面是空荡荡的街道,背后是浓黑的夜。   指尖的冰凉在触碰炙热的水杯时,温差烫手心,却又因寒冷不肯放下。   宋疏抱着水杯,左右手间来回倒腾,企图暖手的同时不被烫到。   旁边的胖哥倚着后墙,小心翼翼喝了一口热茶,温热顺着喉管一路往下,安抚了酒后难受的胃。   “我总觉得宋季不是属于这里的人。”   胖哥转头看了眼安静暖手的青年,又补充了一句:“你也是。”   宋疏捧着水杯,疑惑地望向他。   “为什么?”   “因为你们都是能出去的人。”   胖哥想了想觉得这话不严谨,又解释了一下:“和出去打工的那种不一样,你们去上过大学、见过世面,都是有本事在大城市安身立命的人。”   看了眼青年好看的脸,他竖起肉肉的食指,在他脑袋顶画了个圈儿:“跟这里长个圈儿似的,身后还有小翅膀,和咱们这种土里的人不一样。”   胖哥其实也有些醉,胖墩墩的两颊红成两坨。   “是吗?”   宋疏喝了口茶,学着对方的样子伸出手指,转动手腕在他脑袋顶也划了个圈儿:“可我觉得你们才是头顶长圈儿的人。”   胖哥眯着眼睛,绕迷糊了:“为什么?”   宋疏手肘支在膝盖,身体前倾昂首望着初冬的夜晚,清透的眼眸弯起:“反正就是这样的。”   背后长着小翅膀的天使散发出来的光应该与冬夜相反,是柔和而温暖的。人越是身处寒冬,越能体会得到那种温度。   对于现在是人来说,安身难,立命却难如登天。   人人都在寻找精神的寄托,一年、五年、十年,消耗着漫长又短暂的生命。宋疏曾觉得自己不幸,现在又觉得自己有些幸运。   二十五年而已,他似乎看见了方向。   上空的路灯光芒幽黄,浅浅笼罩一方空间。宋疏怔然眺望黑夜下小镇的暗色轮廓,忽然觉得自己以后要做的事情应该与这个地方息息相关。   “对了。”   胖哥的声音让他回神,宋疏偏头看过去,看见他倚着墙昏昏欲睡,嘴里嘟囔着:“我对不起你呐,小松鼠……”   他支起耳朵,歪着脑袋过去听。   “为了救你侄孙女,是我提醒他还有个人能嚯嚯,所以才给你打电话的……对不住呐……”   宋疏失笑,轻声说:“没关系。”   直到人累得睡着了,手中的水被冰冷的空气夺走全部热度。宋疏面对瘫在椅子上的一大坨人,才发现大事不妙。   他连忙晃动对方的胳膊:“胖哥,别睡,快醒醒!你背得动宋季,我背不动你啊!”   胖哥比宋季靠谱,迷迷瞪瞪又睁开眼睛。他让宋疏赶紧回去睡觉,拎起水壶进家的时候忽然叫他一声。   “松鼠,宋季那些话你不要在意。”   他用手指在自己的太阳穴绕绕,满脸一言难尽:“那是他发酒疯的特点。”   宋疏本来是没在意的,被他这么一说反而好奇起来。第二天上午他起床时,百草堂和快递站都大门紧闭,只好将好奇心暂时按下。   今天要去阿婆家蹭饭。   说好要做鱼汤,路上他去买了嫩豆腐和几条黄颡鱼。   这种鱼背部褐色,腹部黄色,头大眼圆,嘴巴长得像香肠嘴,旁边还有像鲶鱼的根须。   在这里它有个特别的名字,格格燕。   阿婆说格格燕没刺,营养丰富,煮汤好喝。尤其是对小镇上有小孩的人家来说,这是补脑子的首选鱼。   宋疏虽然暂时不需要补脑子,但需要弥补一下又没有睡好的心情。所以,当土灶台的木质锅盖被掀开,浓郁鲜香的气味扑面而来的,他决定多吃一碗米饭。   今天天气很好,万里晴空,阳光从水洗般的天空撒下来,将一切都装点得明朗好看。   吃饱喝足,宋疏搬张椅子在院里晒太阳。   对面鹿角少年坐在水井旁的石台上,昂着脸迎着阳光,悬在半空的双脚前后晃荡,似乎很享受。   关于这一位门神的名字,前段时间他寻找机会问过。对方一脸迷茫,不确定地告诉他:“乖乖小鹿?”   少年原型是一只驯鹿。   六十几年前,阿婆所在的张庄后曾有一大片未开发的山林。那时驯鹿还不是保护动物,在去找水的路上落入猎人的陷阱。   绝望之时,他遇见了年轻时的阿婆。   拥有一双笑眼的人类少女怜惜地摸摸鹿角,帮他拆掉冰冷的捕兽夹,轻哄着道:“乖乖小鹿,要往林子里走深一些呀。”   后来终于修成人形,驯鹿找回来。   可惜少女已经长大嫁人,不再住在这个人类村庄。   他挨家挨户地问门神,花了好大功夫才找到青城镇。再见时,少女已经变成了头发半白的老人。   这家门神力量不足,即将消失。为了报恩,驯鹿就成为了这里的门神,一直陪伴着他的人类。   少年是只鹿,是个新妖怪。   妖怪天生地养,没人给他起名字。   所以驯鹿就是驯鹿,没有名字。他唯一记得的就是当年少女救她是,笑眯眯叫的那声“乖乖小鹿”。   听完他的故事,宋疏想了想道:“人类的名字是有意义的,或许是一段祝福,或者是一段故事。这也是属于你的难忘记忆,不如就叫乖乖小鹿吧?”   少年没有察觉他眼睛里的调侃,十分信任地点头答应。   之后,宋疏还好奇去问过央酒的名字是哪里来的。这只槐树妖十分臭屁地昂着下巴,不屑一顾说:“我厉害,会自己起。”   至于起名的根据,他就没问出来了。   看着眯着眼满足晒太阳的少年,宋疏小声呢喃一句“乖乖小鹿”,忍不住笑出来。   “什么小鹿呐?”   阿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宋疏回头,看见她拖着一只红色塑料袋走出来。   坐到旁边的椅子上,阿婆撑开袋子,里面露出十几团粗细不同的毛线球,红黄蓝绿什么颜色都有。   “来,挑一个。”   宋疏看了一圈儿,从一群高饱和的大红大紫里,捡出一只白色线团。   “行,这个就是你的。”阿婆接过来,在青年的脸庞比了比,点头笑道:“咱们小不点儿适合白色。”   宋疏问:“选这个干什么?”   “天冷了。”阿婆垂眸拂过柔软的羊毛线团:“给孙子们织围巾,过年回来都能带上。”   阿婆用的是的银白色的金属毛线针,把线头固定在棍上,手指缠着白线,一绕一勾,很快起了长长一排。   如果说刚刚起第一排的时候宋疏还能跟着比划一下,后面就真的眼花缭乱了。   看不懂,只知道没一   会儿,毛线针下面神奇地拖出一段小尾巴。   “哇。”   他惊叹。   阿婆戴着老花镜,一边勾着毛线,抬眸看向青年笑呵呵问:“怎么样,想学吗?”   宋疏跃跃欲试地搓搓指尖。   为了防止浪费,他找了个最丑的棕黄色毛线团。在阿婆的指导下,宋疏一下午的成果是一块皱皱巴巴的梯形毛线。   因为中间掉了好几针,手劲也不对,越织越紧。宋疏看着手里的丑东西,觉得当杯垫都嫌弃。   阿婆却笑眯眯夸得出口:“很棒。”   这个瞬间,宋疏感受到了何为溺爱。   捏着被织得梆硬的毛线,阿婆垂眸不知在想着什么,忽然开口道:“小不点儿,过几天陪阿婆去一趟县城吧。”   宋疏点头:“好。”   傍晚回旅馆时,宋季和胖哥正好在。两个人都一脸丢了魂儿的憔悴模样,在半夜和胖哥坐的那只长椅上碰杯喝姜茶。   宋疏小跑两步,站到宋季面前。   “宋季,你昨晚为什么说那些话?”   昨晚虽然醉酒,但没断片,宋季脸色有些窘迫。他昂头把杯里的姜茶一饮而尽,臭着脸道:“狗血电视剧看多了。”   胖哥在旁边忍不住哈哈大笑。   “一喝醉就主角鬼上身,上次的剧本还是被强取豪夺的落魄豪门小白花,在玉米地里鬼哭狼嚎地喊呐。”   “股份我绝对不卖,多少钱都不卖!”   胖哥捏着嗓子夸张地大喊,下一秒就被人捏着鼻子灌了一口姜汤。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挣扎间,看热闹的宋疏衣裳上被泼到,上面立刻散发出一股浓浓的姜味。   兴许,这就是幸灾乐祸的代价。   作者有话说:   黄颡鱼还叫黄辣丁、黄骨鱼、刺昂鱼等等,我家那边叫格格燕,煮汤真的很好喝!   感谢在2023-05-29 18:25:07~2023-05-30 20:19: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药沿 21瓶;醉卧沙场笑红尘 20瓶;笑~ 10瓶;菠萝炒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小甜心蛋糕   ◎没蛇,哭什么?◎   阿婆要去县城。   不是为了找好友,看亲戚,亦或逛逛街。八十二岁的生日快到了,她想买一份蛋糕。   工作日的八九点钟,大巴车乘客不多。上来后,宋疏扶着阿婆坐到了后排的双人位。   阿婆转头看着匆匆飞过的行道树,乡村两旁种的都是落叶树,枝头都秃了,顶端偶尔可以看见巨大的鸟巢。   她感慨:“什么时候会下雪呢?”   宋疏不了解这里的气候,根据地理推算了一下道:“大概下个月底会有吧。”   阿婆哑哑嗯了一声。   这时口袋里的老年机发出巨大的提示音,她慢吞吞掏出来,用老花眼阅读一遍,脸上逐渐喜笑颜开。   她回头道:“小不点儿,我们去订一个世界上最好吃的蛋糕吧,我喜欢草莓味儿的!”   “好啊。”   虽然嘴上答应,但就像气候一样,宋疏对这里的好吃的蛋糕店一无所知。他想起来上次为他倾情推荐鸡翅煲的石知洺,于是点开二人的对话框咨询。   兴许是在上课,一直到大巴来到跨河大桥上,他才收到回复。   「石知洺:十字广场的春日蛋糕、山茶街的幸福里,东巷的酥香记是老字号,这些都不错。怎么突然想吃蛋糕,还是给别人过生日?」   「宋疏:邻居阿婆要过生日。」   「石知洺:我下午没课,要不要我带你去找,县城里有哪些好吃的我都熟。」   今天是工作日,出来可是要请假的。宋疏对这位高中同桌的热心感到些微惊讶,拒绝了他的好意。   「宋疏:谢谢,不用麻烦,我和阿婆慢慢找,顺便逛一逛。」   办公室里突然起身朝外走的老师脚步一顿,他抵了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长吐一口气,又缓缓坐回位置。   被他的动静引起好奇,旁边的同事笑着调侃:“怎么啦这是?”   石知洺按灭屏幕,微笑摇了摇头。   *   即使是一个中东部的小县城,二十年间的变化还是太大了。跟随出租车的视野离开老城区,阿婆开始目不暇接。   高楼大厦,鳞次栉比。   一层接一次,像是要把天捅破。   “这样的高楼不好住,高得骇人。”阿婆拍拍胸口道。   司机师傅闻言笑道:“这楼还不是想住就能住的嘞,就咱这小破县城,精装修的一平都要往五位数走,那些大城市听都不敢听。”   阿婆叹了口气,也应和:“孩子压力大。”   宋疏及时制止了这被房价压得愁云惨淡的对话,说点开心的事情:“阿婆想要多大的蛋糕?”   “要个最大的!”   阿婆捏着皱巴巴的手,开心地说:“我要把小卖部、邻居、老姐妹都请来,好多好多人呢!”   看起来阿婆是想开个生日派对。   她说幸福里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棒,这家一定能做出世界上最好吃的蛋糕,选择前往那里。   很巧,山茶街就在江云一中附近,那条种满粉白山茶花的路。花尽头的十字路口拐角,木质标牌上标识三个大字“幸福里”,橱窗里摆满糕点、面包和蛋糕。   将一靠近,奶香扑鼻。   阿婆下车后两眼发亮,拄着拐棍哒哒哒地往里走,虽然小步子挪得还是慢,神色上溢满期待。   她推开门,用老人独特的沙哑嗓音说:“我要一个最大的草莓蛋糕。”   店里带着厨师帽的中年男人回头,看见信誓旦旦的老太太愣住,下意识重重点一下头:“行!”   两人相视,突然笑出来。   旁边的客人也忍不住跟着弯起眼睛。   宋疏关门走进来,与老板说:“我们想订一个生日蛋糕,阿婆过生日。”   闻言,老板从柜台里拿出一本图册。   引导两人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他摊开图册推荐:“咱们店里有专门的老人祝寿蛋糕,老太太想要什么样式的?”   纸页上的蛋糕是喜庆的大红色,充斥着花、锦鲤、富与寿的元素。   宋疏看着阿婆在这几页上来回翻动,表情不大满意,但似乎打算面前挑一个样式。   在她伸手指向某个插着花的图案时,宋疏突然开口:“图册这么厚,我们都看看吧。”   老板啪叽一拍手:“帅哥说得对!咱店里有好几百种样式,生日就该吃自己最喜欢的!”   阿婆转头,试探着看向宋疏,沧桑却明亮的眼睛又弯成一轮新月,准备指蛋糕的手缓缓收回。   他们从第一页,一直翻到最后一页。   草莓主题的大约有四五十种,阿婆最终选择了一款双层款。粉白花边下嵌着一圈巧克力,侧面印着一圈蝴蝶结和草莓图案,上面那层还有一只大大的红色蝴蝶结裱花,空余位置全是草莓和樱桃,顶端还送了个梅花鹿玩具。   这款蛋糕地名字叫小甜心。   看起来应该是小女孩生日蛋糕的爆款。   阿婆指着上面的小鹿,目露回忆:“说起来,我以前还救过一只鹿呢。这么多年过去了,大概已经死了吧。”   宋疏讶然。   没想到阿婆还记得。如果小鹿门神在这里就好了,他一定特别开心。   “还有一种可能。”   阿婆好像看向说话的青年:“什么可能?”   宋疏弯眸:“它变成山里的精怪了。”   阿婆连忙摆手,一脸的不可能:“绝对不会,那只鹿笨得很,寿终正寝都是祖坟冒青烟。”   宋疏:“……”   或许,少年不在这里也好。   鉴于阿婆提及的人数较多,宋疏帮她选了12+8的尺寸,老板记录订单:“老太太哪一天生日?”   阿婆对蛋糕十分满意,捧着脸笑眯眯道:“冬月十四,正好是大雪。”   老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宋疏调出手机日历,补充道:“12月七号。”   冬月就是阴历十一月份,那天正好是节气大雪。想起车上阿婆的话,宋疏看着日历的字也不禁想:   那一天会有初雪吗?   要付钱时,阿婆从兜里掏出钱包。她为今天准备充足,拉链拉开是一叠红票票。   宋疏按住她拿钱的手:“阿婆,生日蛋糕就要吃别人买的,我来吧。”   在她出口拒绝以前,他伸出小指勾住另一只干枯粗糙的小手指。望着对比明显的两只手,垂眸笑着说:“我过生日的时候,要拜托阿婆了。”   阿婆看着青年,不知为何沉默不语,过了好久才弯眸答应:“好呀。”   蛋糕订好,来县城的任务圆满结束。可是生日大趴体怎么能没有装饰呢?   宋疏又带着阿婆去商场买了一大袋彩灯与气球,还朝袋子里偷偷塞了几只拉花。   他一边考虑到时候该如何装点阿婆旧旧的小屋,在备忘录里记下,那天来拿蛋糕时要记得去买束花。   “阿婆喜欢什么花?”   小公园的林荫道上,阿婆抬眸思索:“秫秸花吧,我小的时候家里种了满院子,各种颜色都有。花瓣撕下一层膜,还能贴在额头当装饰,可好看了。”   宋疏不知道那是什么,按照读音搜索了一下,那应该是蜀葵。不过看植株的样子,宋疏觉得在花店应该很难买到。   “小不点儿,快来快来。”   抛开难买到的花,宋疏抬头看见阿婆开心地朝运动器材走。   两颗巨大的山茶花树前有两只秋千,平日一定会有人在。此时正值中午,午睡的时间,公园人少,那里也难得空着。   阿婆拄着拐棍挪到秋千前,朝宋疏招手:“帮阿婆荡秋千吧。”   见她一脸期待的表情,宋疏轻笑,快步走过去。   阿婆很久很久没有玩过秋千了。   还小的时候,爸爸用两根绳绑一块木板,支在院子里的树干上给她做过一个,无论春夏秋冬,她都爱坐在上面。   昂着脑袋。   夏天看树叶,冬天看暖阳。   自从出嫁、生了孩子以后,她就再也没坐过了,永远是站在后面推孩子的那一个。   许久没坐,胆子也变小了。   阿婆攥着吊起来的绳索,心提起来,只要稍稍挡起一个小高度,就死死捏住绳索,眼睛瞪得溜圆。   苍老的笑声从嗓子里倾泻而出。   直到玩够了,阿婆才叫停,与宋疏分别坐在两只并排的秋千上看风景。   阿婆望着对面树顶的鸟巢,慢吞吞开口:“小不点儿,我叫张英雪,出生那天初雪,下了一整天。”   雪是柔软的,英却干练。   宋疏觉得这是一个特别好的名字,也说了出来。   阿婆一脸骄傲:“当然了,这可是我爸妈跑了二十里路,专门去找附近最厉害的老先生取的。”   说完,她失落地叹了好长一口气。   “十多年没见,都快忘记他们长什么样子了。”   “是吗?”   宋疏双腿撑着秋千,给自己荡了两下。绳索回荡着抛物线,最终归于垂直线。   用荡秋千的时间,他也只回忆起几张面目模糊的脸。   宋疏昂首也望向那只鸟巢,阳光照耀泛红的眼睛波光粼粼,他轻叹。   “我也是。”   下午回去的路上,阿婆收到了一条消息。   信息来自她的大儿子,说是孩子加班回不来,今晚的视频通话取消吧,等周末有空再打。   对话框的上一条是今天早上发来的,看时间当时应该也在大巴上,上面写着:   「妈,今天孩子们好不容易都不忙,晚上给你打视频电话聊聊天,你早点回家连上网络。」   与上午相反,老太太的表情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   宋疏抿唇,想安慰一下,却想不出可以说出什么话。   察觉到他的纠结,阿婆笑着摆摆手:“没事,孩子们忙,事情最重要。”   她的眼睛在笑,却没有收起嘴角的苦涩。   宋疏想起,回来后第一次遇见阿婆,她邀请自己去家里吃桂花糕,听见他要去果园干活,说的也是这样的话。   仿佛什么事都重要,优先于她都是应该的。   声音卡在嗓子里,静谧一直维持到司机高喊青城镇到了,宋疏才憋出一句话。   “蛋糕不给他们吃。”   阿婆一边下车一边笑眯眯附和:“就是,不给这群大坏蛋吃。”   老太太的县城之旅结束,再次回到静谧的家,小鹿门神立刻来到她身旁,轻轻擦拭她肩头的一抹黑雾。   进门前,阿婆回头跟他说:“小不点儿,我一点也不怨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路已经走完了,不能反倒让还没走过的人拖在原地。”   “他们没错,就应该一直往前走。”   “不用回头,走到属于他们的终点。”   这段话入耳以后,宋疏几乎是飘回去的。   跟去县城的人类要炸鸡的央酒被当耳旁风,路边请他一起吃锅贴的胖哥和宋季也被忽视。   他低着头,也一直往前走,却像丢了魂儿。   四楼尽头的那扇门打开又关闭,连外面的窗帘都被人倏地拉紧。昏暗的房间没开灯,莹白修长的手握住一只放在桌上的快递箱。   箱子上印着醒目的八个大字,“贵重物品,轻拿轻放”。   被忽视个彻底的央酒气到,拿着半瓶可乐站在旅馆楼下,盯着那扇窗眯起眼睛。   分明的喉结滚动,昂头把饮料一饮而尽,捏扁扔向旁边。   随着塑料瓶命中垃圾桶,四楼紧闭的窗户被一阵强风撞开,蓝色的遮光窗帘随之扬起,一道白影衣袂翻飞,带着阳光穿进房间。   央酒甩开遮眸的白发,将要发怒,却对上一双泛红的眼睛。   窗下的青年偏头看过来,泪珠顺着睫毛大颗大颗往下滚,双手按在一只玄色骨灰盒上。   央酒下意识低头,满地寻找。   反应过来的宋疏连忙转开头,趁他满地找炸鸡的时候,用袖子囫囵满脸,擦掉眼泪。   在他准备告诉央酒,就算是把整栋楼掀了今天也没有炸鸡的时候,耳边响起对方低沉的嗓音。   “没蛇,哭什么?”   作者有话说:   限时有奖竞答,骨灰盒是谁的?   6月1日也就是明天,本文从23章开始入v,谢谢大家的支持呦,我会努力写出一个真正的大大大肥章!真的!加班也不能阻止我!   ----预收《如何拐走一只漂亮狐狸》---   单纯正义野狐狸受x病弱心黑白莲花攻   妖怪们总说,桑净是只傻狐狸。   作为一只狐妖不懂伪装,不会骗人,不去吃人心提升修为,反而说什么一心向善,总有一天要吃大亏!   桑净却不觉得如此。   人类总会诞生大贤能,得道升仙。   记录贤能的书里都说好人有好报,他坚信好狐也会有好报。   *   某日,小狐狸在山中接朝露,发现一名被同伴抛弃的人类少年。少年身体孱弱,受伤还迷路,实在可怜。   桑净把朝露送他,还指了下山的路。   离开之前,那个人类少年忽然朝他伸出手,问:“小狐狸,你要和我一起下山吗?”   桑净捂住没收好的尾巴,慌忙逃跑。   身后却还在喊:“不答应的话,过段时间我再来问你。”   人类与妖一向不死不休,那件事之后,山里的妖怪因为害怕捉妖师都搬走了。桑净也害怕,却依然独自住在这片山林之中。   因为那个人类说,还会回来找他。   再迷路了可怎么办?   一天两天。   一年两年。   终于,桑净再次嗅到记忆中的味道。   他立刻朝山林间奔跑,循着味道找到了人类。原来少年已经长大成人,只是走两步就要咳嗽,身体还是那样差。   这时人类突然转身,桑净慌乱躲到树后。   “小狐狸,现在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下山?”   清冽好听的嗓音在林间响起。   桑净从树后偷偷探出脑袋,看见长大后的人类像之前那样朝自己伸出手。望过来的乌瞳弯弯,在洒下的尘光树影间,格外好看。   感谢在2023-05-30 20:19:06~2023-05-31 16:34: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吃小鱼干 2瓶;咸鱼翻身还是咸鱼、烟烟烟烟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平安和勇敢(三合一)   ◎回你的大铁门去,这是我的床。◎   “胡说, 上次遇见蛇我绝对没哭!”宋疏立刻反驳,确认自己当时忍住了,赌上男人自尊心的忍住了!   对此央酒牵唇, 轻呵一声。   宋疏:“……”   他拉下脸,面无表情宣布:“今天什么吃的都没有, 绝对没有。”   浓风还在吹动窗帘, 猎猎作响,阳光重新点亮旅馆的单人间。被闯入的门神打断情绪,宋疏蹭蹭眼角,镇静许多。   他迎风关上窗户,将落下的窗帘拉开。   身后被拒绝提供食物的央酒黑着一张帅脸, 抱臂盯着他,企图用凶恶的视线再次威胁这名爱哭的人类。   不过, 没有。   对方做完那些,顺势坐在窗下的位置,用纸巾擦拭手底的黑盒子, 根本不理睬。   他回头看了眼,也抱臂朝后坐。   厚床垫的弹簧带着人上下晃动,刚抬起菜刀眼的槐树妖猛地又低下头,好奇地看向下面的床。   片刻后, 他站起身, 重新坐下去。   弹簧再次吱呀上下晃。   察觉到动静奇怪,宋疏回头, 就看见槐树妖的白发白衣已经和床上的被子滚成一团。   他十分无语:“脱鞋。”   虽然确认自己一尘不染, 但面对青年那罪大恶极的视线, 央酒小小地妥协了一下。   软绵绵的床可比屋檐顶硌人的瓦好躺。他挪动脑袋, 仰躺着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洁白的长发铺了满床。   槐树妖满意地嗯一声,气消了。   央酒瞥向黑木盒子,那里有让他感到熟悉的气息,记不清是谁,毕竟对两千岁的妖来说见过的人类实在太多。   于是他直接开口:“里面是谁?”   宋疏眼睛忽闪一下,缓缓回头,手掌再次拂过骨灰盒。人类似乎对死后进棺材有执念,如今实行火葬,骨灰盒外形依然像一只缩小的棺材。   “是我爸妈。”   他们是在五年前住进这所小房子的。   一场在高速公路上的车祸,猝不及防,将宋疏身边最后的亲人一起带向彼岸。   没有遗言、没有告别,接到警察的电话从学校赶到时,面对的就是两具冰冷破败的尸体。   自那之后,他一直都孤零零一个人。   风水上说,骨灰盒不该留在家里,若让死魂生出对现世、对亲人的怀恋,徘徊人间,是大不韪。   可是宋疏太孤独了。   没有朋友,没有爱人,连亲人都全部离他而去。为了攥紧这最后一丝温暖,他在殡仪馆的协助下独自举行完葬礼,几乎偏执地把他们留在自己身边。   宋疏想,如果世界上有鬼就好了。   父母那么爱他,一定会留在自己身边。   家里的灯泡坏了,不断闪烁。别人会忐忑,而他只会期待,努力睁大眼睛,执着地在家里四处寻找诡异的身影。   可以看见就好了。   失败后独自坐在黑夜的沙发上,宋疏总是这样想,希望哪怕再见一面。现在可以看见鬼怪,却仍然没有见过他们。   祖奶奶说,鬼魂是执念太强,死后魂魄不散。宋疏不知道该失望还是该庆幸,毕竟他们是了无遗憾的。   遗憾的,痛苦活在人世的,只有他。   人类忌讳死亡,更忌讳尸体。   在搬回老宅以前,宋疏本并不打算把他们从黑乎乎的快递盒里拿出来,免得吓到别人。   今天之所以这样,是因为阿婆的话。   类似的话,他曾在奶奶濒死的病床前也听过一次。   十年前他们决定搬回小镇,可是最终只住了短短两个月。原因无他,因为在爷爷去世9个月以后,奶奶也走了。   宋疏成绩很好,家人依然想让尽可能他获得更好的教育,前往县城的江云一中读书。当年就和小小一样,待在老宅的时间屈指可数。   他记得那是一个普通的周二。   下午的物理课让人昏昏欲睡,老师在讲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用他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   “自然界中任何两个物体都是相互吸引的①。”   还没读完,班主任便突然出现。在阳光极好的教学楼走廊上,谢顶的男人面色沉重,将父母来的电话内容告知了他。   奶奶病危,想见你,速来。   县医院的病房楼,穿着校服的少年气喘吁吁地冲进来。病床前,他握住奶奶的手只听见她说两段话。   “我和章怀都到了落叶归根的时候,你们应该去过属于你们的生活。正清,带着他们回城里吧,这里什么都没有,别再回来折腾自己、折腾孩子了。”   最后看向眼泪根本停不下来的孙子,坚强如她,也红了眼眶。   因年老生病而干枯的手已经沉重地抬不起来,只能尽可能蜷缩,握住少年的手。   她吸吸鼻子,脸上重新带着笑:“我的乖孙,奶奶一辈子坦坦荡荡,只对你心里有愧。当年我该寸步不离跟着你才对,害你遇见了毒蛇,吓得那么严重。”   “你能原谅奶奶吗?”   他怎么会怨奶奶呢?   那只是个意外,过去一件惊险但微不足道的小事,谁也没放在心上。   可是时间就是如此爱开一些不好笑的玩笑,没等他开口说出这些话,病床上的老太太已经睡着了。   一旁忍着哽咽声的妈妈终于忍不住扑向前,泣不成声:“妈!我们真的只是为了宋疏上学才带他走的,真的没人怪你,这么多年了您为什么就不相信呢!”   那一刻,宋疏才知道,原来这件事奶奶一直记了这么多年。   葬礼的那些天,少年披着孝衣浑浑噩噩,几乎所有事情都入不了眼,只记得写着“黄黎之墓”的漆黑墓碑。   结束以后,一家三口遵从奶奶的遗志匆匆离开了这个小镇。在那些天里,爸爸妈妈总在为回来这件事后悔。   因为奶奶不同意他们搬回来。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她说自己这个老太婆快走不动了,不应该拖累孩子。那两个月的老宅,宋疏不在的时候总有奶奶不满的声音。   最后一段日子,也没让她舒心。   宋疏抱着爸爸妈妈的骨灰盒,下巴抵着木盖,透过旅馆窄窄的窗户眺望西南方的矮山。   它叫灵嬷山,爷爷奶奶都葬在那里。   回来快一个月了,他从来不敢去那里。因为奶奶直到临死之前都在嘱咐,别回来。   他敛下眼眸,失神呢喃:“我不该回来,她会生气的。”   央酒躺在软和的床上,偏头望着他。乌瞳中映着青年单薄的背影,阳光笼罩住了他,却又好像没有。   人类的周围与夜晚的风一样沁凉。   央酒眨眨眼睛,挪动身体,拍拍腾出来的空位问:“你要不要睡觉?”   宋疏回头,看见鸠占鹊巢的槐树妖以一个大字状占满整张床,只有朝着自己的边缘留了道三十厘米左右的窄条。   “……”   他觉得央酒总能让自己迅速无语。   “回你的大铁门去,这是我的床。”   *   随后几天里,王铃、宋季、胖哥、包括阿婆都没有看见宋疏的身影。   如果不是老宅正常施工,快递还堆在胖哥那里,夜晚旅馆四楼那个房间的灯会亮,旅馆老板又确认没退房,他们都要以为这人又悄悄离开了。   直到12月初,宋疏放下手中的书,准备关灯睡觉,被晾在一旁很久的手机突然震动两下。   还没来得及看,手机就嗡地一声息屏了。   他看着手中的黑板砖,叹了口气,不得不离开温暖的被窝。   从桌上拿起两天没眷顾的充电器,为饥饿的手机插上电源。充电的时间里,他单手撑着脸颊,困倦地坐在桌前。   想了想,宋疏抬手把窗帘撩开一条缝,抬眸盯着外面的天空发呆。   “轰隆——”   明媚了几天的天气,突然打雷,没一会儿响起稀里哗啦的雨声。   冬日雷雨是十分稀罕的事,好像天也在怨他,看都不愿意让他看一眼。   窗帘被人倏地拉紧。   宋疏蹙眉拉过手机,长按电源键开机。输入密码解锁的瞬间,消息框刷刷刷弹出好几条消息。   「宋季:心烦吗?难过吗?寂寞吗?小麦快乐水,神仙也开心,酒吧走起?」   「胖哥:小松鼠,快递就在哥这放着,放十年都没问题,别担心。最近有空咱们一起出去玩儿啊?」   「王铃:罐头就剩两个了,再不来就没了。明天做炸鸡,叫上阿婆一起来吃饭吧?」   这群人像是说好了似的,消息几乎同时发过来。宋疏垂眸看着对话框,不知为何,漫上心头的是一股酸涩。   指尖在几个对话框上游移片刻,先把宋季的邀请给拒了。   自楼下百草堂的后院里,隐约飘来宋季不满的大叫:“没有生活的小鬼!”   宋疏抿唇,发送回击。   「老不正经。」   歪在沙发里喝酒的宋季塞了两颗花生米,笑着切了一声,把手机扔到一旁。   “没事了。”   “不过,他敢骂我老?”   他冷哼一声,嘱咐对面:“如果他答应你,我们还去酒吧,十五二十灌死他!”   胖哥嫌弃:“得了吧你,到时候不知道倒下去的是谁。”   玩这游戏十把九输的宋季扬眉:“不然呢,还有什么活动比喝酒更有意思?”   胖哥咔咔吃着薯片,抬眼思考,片刻后一拍大腿:“爬山!呼吸新鲜空气,有益身心健康!”   “不过,”他用未被薯片污染的小手指点亮手机屏幕,“他怎么不回我消息?”   为什么没回?   因为胖哥和宋季的捆绑关系实在太明显,宋疏觉得同意胖哥的结局,还是去喝酒。   而且最近他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在宋疏犹豫如何回复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对话框上方突然又弹出一道新消息。   消息来自还在学校的小小。   「小小:叔公,谢谢你【花】」   这句话没头没尾,发来时已经晚上十点半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缘由,但看到后面跟着会笑的太阳花表情,宋疏觉得蒙着黑气的小姑娘现在应该开心很多。   青年弯眸回复:「摸摸猫头.gif」   长舒一口气,宋疏终于开始回复消息。   首先答应王铃明天准时去。   然后向胖哥表达“我不喝酒”的意志。   还没退出聊天框,对面立刻发来新消息。   「胖哥:不理宋季,咱去爬山!」   看见山那个字,宋疏抿唇。   「小松鼠:冷。」   看到他的回复,胖哥无言以对。   倒是宋季,知道宋疏是平等地拒绝了他们俩,心情还不错,甚至举起酒杯,情深意切地唱起《失恋阵线联盟》。   “越疼他越伤心,永远得不到回答②~啊!”   胖哥:“……”   四天以来,宋疏终于再次出门。   昨晚的雷只打了几声响,但雨却没停,整个小镇都被包拢在冰冷的细雨里。   一路走过去,举着雨伞的手都僵住。   把阿婆送进房间,宋疏在屋檐底收起雨伞,被冻得惨败的手来回张握几次,缓解僵冷。   祖奶奶在他身边现身,笑眯眯道:“小乖乖,好久不见呐。”   宋疏颔首回应,小声说:“小小的事情好像有好转。”   “真哒!”祖奶奶眼睛瞬间亮起来。   宋疏弯眸,嗯了一声:“不过我还不太确定,明天她放假,到时候我们再试试。”   即使是这样不确切的消息,祖奶奶还是开心地啊啊大叫。在院子里飘了一圈儿,又回来在青年脑袋上狠狠揉搓。   “小乖乖就是棒!”   宋疏无奈地整理头发。   上午10点钟。   不是饭点,但是做饭的点。   王铃去准备食材,鸡腿是昨天提前买好放进冰箱的,需要一段时间用来解冻。宋疏与阿婆、宋老三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里面正播着我爱你、你爱她的狗血八点档复播,身旁的两个人都看得津津有味。看着女主为爱委曲求全,阿婆还为她捏紧拳头。   “揍他呀!”   宋老三用眼神附和。   宋疏失笑。   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他搓搓冰凉的手,悄悄歪着身体倚在阿婆的肩膀。   老人的肩膀很矮,对于身高一米八的青年来说这个动作很别扭,需要往下蹭,整个人完全放松,没骨头似得摊在沙发上。   不知道为什么,阿婆的身上暖烘烘的,很舒服,比他这个青壮年温暖太多。   雨中冷透的身体开始缓解。   感受到肩头的重量,阿婆轻笑一声,抬手摸摸他的脑袋,转头继续看电视。没一会儿,她低头揉揉眼睛。   这个动作重复几次以后,宋疏忍不住问:“阿婆,眼睛怎么了?”   阿婆摆摆手:“没事儿,年纪大了哪里都有点不好使。就是有点干,容易流眼泪而已。”   “任何不舒服都不是没事。”   宋疏不赞同地直起身,仔细观察阿婆的眼睛,老花镜后的眼睛不停地眨眼,似乎有些浑浊。   思索了下,他用手机简单搜索了一下,可能是白内障,这是老人的高发病,80岁以上的发病率甚至高达85%。   如果很严重,甚至会导致失明。   “阿婆,下午我们去医院挂号看一下吧?”   “不行,我这几天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做!”阿婆严肃强调。   宋疏蹙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你。”   不知想到了什么,阿婆突然掩唇笑出声。在青年莫名其妙的眼神中,她撅起嘴再次拒绝:“你可做不来。”   不过她答应过几天忙完,肯定乖乖跟他去医院。   虽然还是担忧,但也没办法,总不能把人绑去吧,最近一定要多去阿婆家,注意她的身体状况。   不过算起来,还有几天就到阿婆的生日了。聚会的话,需要提前发请帖吗?   从来没参加过别人的私人聚会,这是他完全不熟悉的邻域。   宋疏长吸一口气,重新靠回阿婆的肩膀。   最近回忆太多从前的事情,他的心思杂乱。稍不留神,就会陷进自己的思绪里走不出来。   宋老三无意间看见发呆的青年,询问:“小叔,你怎么了?”   宋疏骤然回神,发现看电视的两人都望向自己,他犹豫地抿住唇。   说不定世界上最熟悉奶奶的人就在眼前了……   鲜少与人吐露心声的他喉咙发紧,嘴巴无声张合好久,才终于问出这段时间一直不敢面对的问题。   “你怎么会这么想?”   听完他的话,宋老三立刻露出惊讶的表情,相当笃定道:“小叔回青城镇,太奶奶绝对不可能会生气。”   宋疏疑惑:“为什么?”   宋老三捏住拳头,凝眸认真道:“因为我和小玲回来就是听了太奶奶的建议!”   作为孤儿,宋老三能安稳活下来全靠宋疏奶奶的支持。但毕竟少了父母,哥哥姐姐更加不会支持什么。   小小出生以后,为了给孩子更好的生活,他们选择外出打工。那时宋疏早就跟着父母离开了这里,黄黎和宋章怀时不时会去儿子那边住一段时间。   他们只好把小小寄养在哥哥家,每个月给他寄生活费。为了女儿能过得好,永远都尽可能地多给一些。   黄黎得知以后,每每打电话都要劝他们最好把小小带在身边。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无论如何,孩子还是待在爸爸妈妈身边最开心,否则日后出现隔阂,无论如何努力都难弥补。   在外没能力安家,那就回到小镇吧。   小镇安详漂亮,没什么不好的。因为当初她年轻的时候,也选择离开大都市,与宋章怀安宁地生活在小镇上。   他们几十年来一直十分幸福。   当时宋老三和王玲虽然觉得有道理,但一直犹豫不决,毕竟他们是苦过来的人,知道好条件有多重要。   直到小小十岁那年,他们春节没抢到票错过了一年一次的相会,因为太想孩子,两个人请假突然回家。   他们看见寄给小小的新衣裳穿在别人身上,送给小小的毛绒熊抱在别人怀里。他们的女儿一身缝缝补补的旧衣裳,站在角落胆怯地看着别人。   夫妻二人与哥哥彻底决裂,回家包下果园,陪在女儿身边。   听着宋老三口中的奶奶,宋疏眼睛里透露出明显的迷茫。他不理解,十分不理解:“为什么当初奶奶那么反对我们回来?”   那时的宋老三还在城市里挣扎,不清楚这件事,但阿婆一直在家。   她在一旁轻声开口:“因为你的父母为此放弃了梦想。”   宋正清与妻子云柯是少年时做小生意结缘,两人对做生意赚钱这种事情格外热情,因兴趣相投,他们快速相爱并结婚。   两人都是聪明人,生活工作都太和拍,生意越做越好,虽然不至于大富大贵,但在青城镇上,算是最有出息的几个人了。   曾经坐在院子里嗑瓜子闲聊,黄黎说过:“这两个孩子是天生属于城市的。”   “你的奶奶比同时代的大多数人都通透不迂腐。”   阿婆惩罚式地点了点青年的额心,嗓音缓慢,带着些微谴责:“她对孩子只有两个期待,平安和勇敢。”   宋疏蜷缩在老人的肩头,琥珀色的瞳孔满身怔然。缓了好久,他缓缓转头,将脸埋进阿婆与沙发之间,溢出的泪水浸湿老人柔软的花布棉袄。   “对不起。”   这声音哽咽,轻到几乎听不见。   “哎呀!”   不明状况的王玲走进来,一脸喜气洋洋:“鸡腿终于解冻啦,谁要帮我一起做啊?”   回应她的是一片沉默。   片刻后,沙发上埋首的青年默默举起手。   王玲家的厨房里,宋疏围上了他专属的粉色小熊围裙,面前一次摆放着熟悉的材料。   他眼尾还微微泛着红,有些不敢相信地指着自己:“真的要我来吗?”   “对,今天你是咱家主厨!”王玲重重点头。   得到这个巨大的头衔,宋疏压力陡生,有些紧张。毕竟不久之前,他刚刚了解过自己过分随缘的水平。   王玲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有我在,放心吧!”   也对,这次身边不是贪吃的槐树妖。   是他心目中的厨神!   宋疏目光些微坚定,带上一次性手套,抓起盆里的鸡腿开始用牙签扎洞。   根据记忆中炸鸡方法,一步一步,稳步进行。   备料结束,开始腌制。   这个步骤一不小心,就会从腌制变成研制了。   面对一堆调料,宋疏求助地望向三侄媳妇儿。王玲十分有安全感地点头,鼓励道:“你凭感觉放,我会看着的。”   这次毕竟不是央酒吃。   为免上次的惨剧再次发生,宋疏十分谨慎,几乎一滴一停,不像是做菜,反而像是什么严谨的科学实验。   有王玲叫停,腌制部分顺利完成。用保鲜膜的裹住玻璃盆里的鸡腿放到一旁,宋疏松了口气。   这次没有像上次那样放进冰箱里腌制半天,大约二十分钟,王玲说可以开始炸了。   回忆上次观摩的炸鸡过程,宋疏倒油、开火,根据王玲的提示进行。   四成油温下锅,低温炸透,最后高温过油捞出。   看着篮子里的鸡腿,宋疏有些紧张。   他拿起刀刚要切开试试,旁边伸出一只手径直从里面拿起一根。顺着其动作昂首,宋疏没来得及阻止,就看见王玲啊呜一口,信任地咬下去。   宋疏喉结滚动,紧张地盯着女人嘴边的鸡腿。   放下来暴露的肉不生。   王玲的表情也没有奇奇怪怪。   她咀嚼着口中的肉,捧着脸弯起眼眸:“嗯,小叔很有做饭天赋,简直是人间美味,都能开店啦!”   “真的?”   宋疏有些不相信,觉得这只是安慰他罢了。   王玲笑道:“骗你干嘛,自己尝尝不就知道啦。”   确认没有夹生,也没有炸糊,最多就是味道奇怪一点而已。   宋疏拿起一只金灿灿的鸡腿,香味弥漫在鼻尖,在王玲期待的眼神中咬下一口。   味道的确没她说的那样夸张。   嘴里是一股馥郁鲜香的正常炸鸡味道。正常二字,需要重点强调!   简直难以想象是从他手下做出来的食物。虽然这大部分还是王玲的功劳,但成功做好从前一直不擅长的事情,宋疏还是十分高兴。   姣好的眼眸亮晶晶的,溢满开心。   看见青年的表情,王玲忍不住笑出声。她端起旁边准备好的其他菜,示意宋疏端起他的炸鸡。   去往餐桌的路上,王玲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笑眯眯地说:“没做过几次的事情没几个人可以立马就做好的,小叔,别那么不自信,你只是不熟练而已。”   宋疏偏头,雨檐下的朴素女人笑眯眯看过来,眉眼格外温柔。   “嗯。”他低应了一声。   已经好几天没有给央酒投食了。根据对方的速度,之前买的饮料估计早就造作完了。   想到几天前他追到旅馆要炸鸡的模样,宋疏在开饭前,特意帮他留了两根鸡腿。吃完饭把阿婆送回家以后,他打着伞回到老宅。   当初为了早点解决门神住宿问题,宋疏提出先把大门弄好。如今的老宅从外面看已经不是当初的破败模样了。   漆红大门,青砖灰瓦。   如今斜风细雨里,颇有烟雨人家的古韵。   施工还在进行中,推开大门,里面就现出原形。原本还算干净整洁的院落,此刻堆满各种施工材料与工具,对面的墙角还堆放着过去的旧家具,被一层透明塑料布盖住。   今日下雨,不宜施工,此时没有任何人。   宋疏端着借来的碗,站在黑色雨伞营造的雨幕中心,扬声喊:“央酒,我亲手做的炸鸡,这次肯定好吃。”   一向干饭最积极的槐树妖不见踪影。   宋疏拧眉,心中感到奇怪。   他举着伞,绕着老宅找了一圈,退到墙根垫脚眺望屋顶,哪里都没找到熟悉的白影。   看着手里快凉掉的炸鸡,青年微恼。   “不吃算了。”   是这槐树妖没福气。   他转身走出院子,站在新修葺的大门前站定,左右看了一会儿,视线最终定格在隔壁门里冒出脑袋的鹿角少年。   与之对上视线,青年立刻弯起好看的眼眸,朝他招手。   上次被隔壁的大妖吓到,小鹿现在还心有余悸,即使是隔壁家的主人邀请,他依然面露犹豫。   “过来呀。”宋疏催促。   再次确认那只大妖不在,小鹿门神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倏地窜到青年面前。   “小不点儿,有什么事情吗?”   即使纠正了很多次,小鹿还是习惯跟随阿婆这样叫他。   即使对方根本不会淋湿,宋疏还是下意识抬伞,把少年归拢到雨伞的遮蔽下。   他晃晃手中的碗,笑眯眯道:“请你吃炸鸡。”   小鹿好奇地看向炸鸡,眨眨眼又抬头看了眼宋疏。在对方确认的眼神下,他伸手拿起顶上的一只鸡腿,小心翼翼地撕下一口肉放进嘴里。   品尝到从未吃过的人类食物,少年欣喜地小跳着转了个圈儿。他捧着炸鸡,脆生生道:“真好吃!是小不点儿做的吗?”   “当然了。”宋疏格外自豪。   小鹿举起大拇指,毫不吝啬夸奖:“你真是第二棒的人类!”   在他心中,第一当然是阿婆,这可以说是来自少年的最高评价了。   宋疏被夸得飘飘然,立刻伸出手:“另一根也拿去!”   “真的吗?太棒啦!”   少年一手一只鸡腿,欢欣雀跃地旋转着回了家。   看着他的背影,宋疏举着伞,在心中感慨:他家怎么就没有这样一个小天使门神呢?   此时后方的老宅里,白发男人站在光秃秃的老槐树顶端垂眸,下方一览无余,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原本已经足够臭的脸,此时已经能去熏臭豆腐了。   少年门神蹦蹦跳跳钻回隔壁,宋疏收回视线,含笑的眼眸逐渐变淡。他站在原地,琥珀眸穿越雨幕,再次眺望远处的灵嬷山。   把碗物归原主以后,青年犹豫地迈步,举着伞朝镇外走去。   他径直往前走,没有注意在自己离开的时候,背后刚刚干净没几天的老宅祟气再次爆发。   除了主干道以外,乡间小路大多是泥土踩实形成的。下雨以后,地面湿滑,偶尔还积聚出一洼洼泥水,十分难走。   非必要,下雨时不要去。   尤其是不要穿着白色的鞋子。   宋疏看着越走越重的鞋,陷入沉默。他在路边找了块石头,把鞋底结成块的泥刮掉,尽量踩着两旁的枯草走。   重新踏上石板阶梯的时候,白鞋已经变了个颜色。   不过,他也成功来到了灵嬷山。   从地理角度看,青城镇算是在北方,这里大多数都是落叶林。十二月份的小山丘光秃秃一片,只有朝北的阴面存在一片零散的绿色。   那是一片墓园,每隔一块黑色的墓碑就间隔栽种一颗松树。这些松树长势很好,被雨水冲刷后的松针滴着水,郁郁葱葱,在冬日一片颓靡中反而清新醒目。   宋疏举着伞拾级而上,每到一排就要停下来思考。即使过去的其他记忆都过分模糊,他依然准确找到了爷爷奶奶的墓碑。   黄黎和宋章怀的名字相依偎在一起,中间只隔了一颗松树。   回到这里的瞬间,送葬时顶着红肿到眼泪哭干的眼睛站在这里的记忆忽然被打开,心脏像被一只手骤然捏紧。   疼,旁边的肺都难以维系呼吸。   宋疏伫立在墓碑前,呼吸沉顿。   冷白的手指伸进雨幕中,在半空顿了一下,坚定地向前,指尖触碰到漆黑石碑的瞬间颤抖了一下。   他轻轻抚摸过两个被雨水浸湿的墓碑。   肃穆的黑雨伞微微向下倾斜,遮住了青年的脸,压抑哽咽的嗓音从里面传出来。   “爷爷奶奶,我回来了。”   伞后,青年漂亮的侧脸划过泪水,嘴角却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感受指尖冰凉的触感,他轻声说:“我今天和王玲学会做炸鸡了,等不下雨的时候,我带来给你们吃。”   风、雨、冰冷的石碑,直到那只手已经彻底僵住,无法再承担那样寒冷的温度,才被人颤抖着收回去。   宋疏抹掉脸颊的泪,掌心的冰冷刺激地人打了个寒战。直到确认已经把眼泪完全擦拭干净,他才鼓起勇气抬起伞。   明朗漂亮的笑颜展露在两座墓碑前。   他忍耐鼻尖的酸涩,睁大眼睛抑制不该展露的情绪。被睁圆的眼睛在爷爷奶奶之间左右转动,最终却顿在中央的松树上。   宋疏,松树。   青年昂首望着这颗墓园里再普通不过的树,展颜笑道:“原来,它一直代替我陪着你们呢。”   “真好。”   广阔的墓园里四下无人,只有无数个黑与绿组成矩阵,青年高挑而单薄的身体在这里格外渺小。   站累了就蹲着,蹲累了就继续站。   宋疏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与爷爷奶奶诉说着这些年来的事情。一直说到天上的雨停了,墓园的地灯也亮了,才意犹未尽地停止。   他收起雨伞,最后摸了摸石碑,与两人告别。   “我改天再来看你们。”   攥着收起的雨伞转身刚走两步,青年的背影一顿又连忙回到原地。他表情严肃,面朝墓碑严正声明:“我没有放弃梦想,没有放弃任何东西,回来只是我想回来。”   “奶奶,我问过很多人,他们好像都有梦想。虽然我很没用,直到现在还没有想清楚自己想做什么,但是您说的对,青城镇是个很美好的地方。”   “我很喜欢它,也想为这里做些什么。”   “等真正找到了那件想做的事情,我一定来向您汇报。”   此后,宋疏决定贯彻奶奶的期待。   平安,也勇敢。   回去的路上天黑,路也难走,唯一的光源只有手机昏暗的手电筒。天空之下,陷入黑暗的旷野与火车窗眺望的到的一样,广阔而自由。   宋疏的脚步比那时轻快很多。   一路走呀走,踩到了好几个水坑,鞋底的泥凝结了一层又一层,路边的石头再次帮他卸下了负担。   终于再次回到小镇,他回来时王玲刚巧出来。看见青年冷到颤抖的狼狈模样,她吸了口气,连忙拉住他往家里走。   女人语气有些不好:“去哪搞成这个样子,会生病的!”   宋疏弯眸,笑得格外开心。   看着他的样子,王玲又气又好笑:“傻小子!”   作者有话说:   注①:牛顿万有引力定律内容。   注②:《失恋阵线联盟》歌词。   答案揭晓,虽然只有两个宝贝猜,但是正确率达到了50%!   ps:   手速不足八百的选手,看这个更新时间就知道我真的是拼了老命!   这章太消耗情绪了,我不知道写得行不行,但真是哭崩好几次,呜呜呜,这就是菜还爱哭吧【吐魂】【瘫倒】【一蹶不振】   感谢在2023-05-31 16:34:27~2023-06-01 17:01: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ZQ 11瓶;蓝月末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生病   ◎妾许久不吃人了。◎   王铃一语成谶。   生病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 宋疏迷迷糊糊,差点一头栽下地板。他挣扎着坐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抬起手背贴在额头。   额头微烫。   身体恶寒, 本能地打颤。   喉咙麻痒难耐,让人忍不住咳嗽。   宋疏原地瘫了一会儿, 决定积极治疗, 努力爬起来给自己里三层外三层裹紧,带上口罩出了门。   刚一下楼,旅馆老板先被吓了一跳:“小松鼠,你这是怎么了?”   拜胖哥所赐,附近所有店家老板都开始跟着这么叫他了。   宋疏倚着墙, 有气无力道:“好像发烧了,请问镇上医院在哪里啊?”   “去什么医院呐, 还得扎针。”老板往隔壁一指:“去找宋季,他们家退烧最有一手,一副见效。”   “是吗?”宋疏看向百草堂的方向, 眼神略有些不信任。   几分钟后,坐在躺椅上摸鱼的宋季就看见一只白色大团子一步三晃悠,艰难踏进百草堂。   团子蹭到他身边,用口罩与帽子之间的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过来, 沉闷沙哑的声音道出两个字。   “救命。”   宋季捧着手机, 上上下下观察他好几圈,抽动嘴角忍不住吐槽:“你是怎么做到裹成这样的?”   宋疏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 慢吞吞答曰:“努力。”   询问症状, 号脉。   清楚情况以后, 写下方子, 到格子盒里抓药。   宋季说他没大碍, 就是感染风寒。   相比刚来时晕倒那次,现在的身体状况其实好了很多,还夸宋疏养得不错。   但其实这一个多月来,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按点吃饭、正常睡觉罢了。   宋疏圆滚滚歪倒在躺椅上面,眼皮很沉。对方抓药时蹦出来一句,他就猛的撩起眼皮,再缓缓往下落,像只困倦却不断被打扰的猫。   这个动作一直重复到宋季说完,耳边清净了,疲惫的眼睛彻底阖上。   生病的时候,浑身上下每根筋都得了懒病,动一下都难,只想待在一处不动弹。耳边比以往更静,脑子沉且迟缓,整个世界仿佛都延迟了好几拍。   青年懒洋洋躺着,几乎要睡过去。   “喂,宋疏?”   听到自己的名字,宋疏顿了好久,慢吞吞睁开眼睛。朦朦胧胧的视线里,金发男人端着泡好的药站在面前,正晃动他的肩膀。   见人终于醒了,宋季轻声道:“跟我去里面,那边暖和。”   听到暖和,宋疏挣扎站起来。   店铺后面有间二十平的茶室,暖气打得很足,落地窗对着院子里错落有致的植被,最显眼的一株腊梅,阳光下绽开的黄色花朵宛如玉雕。   宋疏找个张软椅,再次瘫坐。   这次倒没睡,因为发烧而泛着水雾的眼睛里呆怔映着玻璃外的美好景致。   虽然看起来是茶室,实则已然被中药的苦涩腌入味。宋季打开门,正拎着炉子在门口燃火煎药。   伴着蒲扇的风,袅袅青烟从炉后冒出来。在门口冷暖交接的地方,斜着冉冉升起,形成一道烟幕。   宋疏捏紧鼻梁上的口罩封口,咳嗽两声:“我非常感谢你帮我煎药,宋季,你是个好人。”   听到青年突然触发的好人卡,宋季递过一个疑惑的眼神。   “宋好人可不可以把炉子往外挪一挪,好呛,咳咳咳。”宋疏坐在烟雾里,又猛地咳嗽好几声,两眼发红。   这是熏的。   宋季忍笑,把炉子往外挪了挪。   与西医量化的成药不同。   一副中药的煎制相当耗费时间。   首先抓好的药需放入冷水浸泡二三十分钟,把药充分泡透以后才能开始煎。   煎药首选砂锅。先武火煮沸,再文火保持,需要进行两道煎煮,一般二煎比头煎时间稍长。   最后将两次煎煮好的药混合服用。   整套流程下来,至少也要一个多小时。   等药的时间里,宋疏遵医嘱喝了碗粥,其余时间发了好久的呆。   第一煎的药出来,房间里苦涩的味道瞬间浓重。添水以后,又开始第二次煎煮,没一会儿咕嘟咕嘟的声音重新响起。   在寒冷的冬日,水沸腾的声音意外地令人平静舒心。   宋疏抬眸盯着被墙遮了大半的砂锅,喑哑的嗓音突然在静谧的房间响起:“宋季,你觉得我适合学中医吗?”   宋季疑惑地嗯了一声:“你烧糊涂了?”   他回头确认了一下,指着青年身后的铁树盆栽道:“当年你就是一边揪它的叶子,一边发誓这辈子不学中医的。”   至于五岁的宋疏为什么会如此坚决?   这其中当然离不开宋季的怂恿。   一摞人脑袋那么高的药理书,每次写完作业刚要出去野,就被揪回来背。小时候的宋季觉得别人是自由的鹰,只有自己是笼中鸟。   “可悲、可叹、可怜!”   捧着书在茶室里背的小宋季皱着脸如此感叹。他扭头看向旁边唑棒棒糖的小男孩,沉重嘱咐:“小松鼠,听叔公的,这辈子都别学医!”   作为跟屁虫,小宋疏对宋季哥哥拥有绝对信任。他也觉得不能学,因为哥哥背书就不能陪他玩了,自己只能坐在旁边无聊得揪叶子。   这是件十分、百分、千分不好的事!   他举起棒棒糖,操着小奶音坚定道:“我这辈子都不学医!”   茶室里,长大的宋疏坐在软椅里发出一声属于成年人的长叹。他撑着脸颊目露忧郁:“我这辈子该做什么呢?”   稍稍反应了下,就知道这是去县城的路上做的孽。宋季看着炉火,笑着问:“不会还没想到吧,很难吗?”   宋疏深以为然地颔首:“很难。”   宋季扬眉:“一点想法都没有?”   “也有一点。”   “什么?”   宋疏屈指敲了下茶桌,发出闷响:“我想待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等了好几秒,确认这就是他的那一点想法,宋季不可置信:“就这?”   “嗯。”   生病的难受劲儿翻腾上来,宋疏放下手,转而趴在桌面,微烫的脸颊贴在冰凉的桌面,十分舒适。   他想了想道:“像胖哥那样就很好。”   “那不是很简单。”   听到这话,宋疏抬眸看向坐在门口的金发男人,期待听到他接下来的话。   宋季摇动手中的蒲扇,语气轻松:“你这种瓷娃娃受不了风吹日晒,种地估计会饿死,那就像我们这样开家店呗。”   “吃的、喝的、玩的、穿的,对什么感兴趣就试什么。”他伸着指头列举,想到一件事,又补充道:“听说县里准备发展旅游业,民宿这类东西也挺合适的。”   “一旦成功,青城镇可就是标杆赢家了,估计会有很多资源倾斜,小镇的建设也会好很多。”   比如路灯与水泥路,只有小镇主干道才有,其他地方的夜路尤其难走,前两年还有人半夜没注意一头栽进沟里的事。   幸好那只是个年轻人,当时农忙结束,里面都是倾倒的秸秆和稻草。   还有镇医院设备老旧,老人也缺乏运动与娱乐的场地,现在都挤在镇政府旁边的旧篮球场上。   那篮球场还是水泥铺的,白线磨损,球架摸上去能粘满手的铁锈。   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宋季止住话。   “总而言之,能做的事情就像互联网+,百无禁忌,什么都行,你总不至于连一件喜欢的事情都没有吧?”   砂锅里的药咕噜咕噜地翻动,终于熬得差不多了。宋季用毛巾捏着手柄,端到桌面。   苦涩的药倒入碗中,被推到青年面前。   “一口气干了!”   宋疏收起思索的神情,坐起身,皱着脸十分听话地一口气把药喝完。   如旅馆老板所言,一副退烧。   回去又睡了一觉,醒来时被闷出一身的汗,宋疏感觉脑袋清醒了不少,因生病一整天没胃口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叫起来。   今日不似前几日晴朗,天边有大朵大朵的云,太过浓厚遮住了夕阳。   地平线铺上重重一层绛紫,反倒是上方的云呈现橙粉色,像一朵透光的棉花糖,自然铺展的过渡是世间最精美的调色。   清风衬晚霞①,也衬帅哥。   宋疏倚着旅馆门框眺望,松软的黑发随风扬起漂亮的弧度。他裹着白色棉服,低头踏进风里,融入这张美好的自然风景图。   现逢放学与饭点,镇中心时不时有人经过,对那道身影总要侧眸多看几眼。   生病需要吃些清淡的。   宋疏去对面的店里点了一份简单的清汤面。   煮熟手擀鲜面上青菜、葱花、荷包蛋,再淋几滴香油,入口清香劲道,瞬间安抚一整天只进食了一碗粥和一碗药的胃。   慢条斯理地吃着面,宋疏的脑海里还在思考着不太清醒时听宋季说的那些话。   若说兴趣,大概只有读书勉强算得上。   但如果可以帮到小镇,他或许也可以尝试一下旅游相关的行业,万一真的成功了呢?   民宿的话,老宅位置方便又恰逢装修,似乎可以了解一下。   一碗面的时间只能让人思考这么多了。   宋疏放下筷子,与老板打完招呼离开面馆。走出去时黑夜降临,西北风吹起黑发,青年双手揣进兜里,低头走向旅馆。   一个多月住下来,冷清的旅馆房间已经有了人气。顶灯亮起,入目都是熟悉的物品。   宋疏关上门,打开空调。   启动的嗡嗡声响起,暖风迅速温暖房间。   青年低头拉开棉袄的拉链朝里走,刚要脱下,余光的床沿突然显现出一道白色身影。   “你不是——”   抬头看清那道人影时,宋疏的声音戛然而止。   洁白的披风勾勒背影矮小单薄许多,依稀可以看见归拢在另一面的黑色长发。   这不是央酒。   也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位门神。   宋疏蹙眉,有些警惕地后撤半步:“请问你是谁?”   那背影缓缓转身,露出一张清丽的脸。古人装扮的青年女子垂眸,面朝宋疏微微欠身行礼,莺莺细语回荡在房间。   “妾名思慕,听闻宋疏公子可见鬼神,特来拜访。”   她缓缓起身,美眸直直望向对面的漂亮青年。看出他的警惕,女子掩唇轻笑:“公子放心,妾许久不吃人了。”   “……”   宋疏喉结滚动,默默又朝后挪了三步。   作者有话说:   注①:出自《南柯子》,仲殊<宋>   说到生病,决赛圈选手骄傲地举起手!   今天公司聚餐,狂炫小龙虾,好撑!然后、然后……咳,今天就迟了一点点。   亲你一口肯定会原谅我的对不对?【羞涩】   感谢在2023-06-01 17:01:18~2023-06-02 23:15: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柚2023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诡异   ◎央酒,你长嘴只用来吃饭吗?◎   旅馆人来人往, 气息复杂,自住进来起宋疏就没见过这里的门神。无论是祖奶奶、央酒,还是面前这位叫思慕的女子都能随意进出。   “傻站着干什么, 过来坐。”   清丽女子端正地坐在床沿,微笑着拍拍身边的被子, 婉转的嗓音字字都仿佛带着钩子。   对方目前情绪稳定, 态度良好,专门找到这里应该是有事情,不会暴起吃人。   理智完成判断,宋疏捏紧指节,蹭到窗下的书桌前拉开椅子, 隔着两米的距离坐下。   在人瞥过来时,他咳了一声解释:“男女授受不亲, 距离产生美。”   虽然主要还是怕,但不可以承认。   思慕指尖拂过床铺,轻笑道:“你坐过来, 会发现我更美。”   这个好答,宋疏坚定摇头:“不会,我是同性恋,对女生没兴趣。”   猝不及防的出柜让女子吃惊, 哑口无言好半晌, 瞧着宋疏的目光逐渐透露出浓厚的遗憾情绪。   “多好的食材呐,可惜有缘无分~”   烧退了, 但病还没好。   宋疏偏开头, 抵唇重重咳嗽, 蹙眉缓了好一会儿。   思慕静静望着他, 没什么情绪地说了一句:“人类真是脆弱啊。”   “还行。”   在世界万物中, 人类拥有得天独厚的智慧,寿命比之大多数虫蚁鸟兽也长上许多。   宋疏弯眸,琥珀色眼瞳折射头顶的灯光,他扯回正题:“思慕小姐,请问您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妾确有一事相求。”   同样一身白衣,相比央酒,思慕实在礼貌不知多少倍。提及此行目的,她缓缓起身,再次欠身行礼:“若您能做到。您可维持几年,妾就保您多少年平安。”   小鹿当初请求宋疏陪阿婆的时候也做过类似的承诺。能让鬼怪提出这样的补偿条件,一定是对方极其在乎的事情。   宋疏更认真了些:“到底是什么事情?”   女子启红唇,道出两个字:“买书。”   “书?”宋疏疑惑。   思慕轻嗯一声,抬起的眼眸格外认真:“妾请求公子帮一人买书,他要什么您便帮他买什么,其中花销由他自己承担。”   “这个人是谁?”   “张成权,妾所守护宅邸目前的主人。”见他没有立即回应,思慕轻笑:“不答应,吃掉你哦。”   宋疏:“……”   “如果只是帮忙买书,一切合法合规,我自然没有问题。”他承诺道。   房间里站立的清丽女子抿唇,露出满意的微笑,秋水盈盈的杏眼瞥向宋疏背后的窗外。   思慕突然释放出三只毛茸茸的巨型尾巴,火焰一般在空中挥舞,洁白的披风无风自动。   “公子似乎现在就有麻烦,妾现在便帮您解决了吧。”   说完,窗户咣当一声被吹开,红影闪过,原本站在床铺前的人依然没了踪影。   宋疏视线追向窗外,看见有一道黑影从远方朝这里飞速冲来,思慕迎击,红与黑撞击在一起,空气位置鸣叫!   耳边高频的尖鸣令人难以忍耐,青年捏住窗框,痛苦地闭紧双眸。   脑袋几乎要炸掉。   他要紧后槽牙,艰难开口:“住手……”   令人意外的是,两秒后战斗的声音竟然真的消失了。   宋疏晃了晃发晕的脑袋,缓缓抬头,只见祟气紧裹的人影立于半空,手上拎着一只三尾红狐狸,正看着他。   原来不是为他停下,而是思慕太弱,被人三两下解决了。   甚至打回原形。   看着在黑雾手上来回挣扎的火红狐狸,宋疏轻叹,与对方商量:“放过思慕,既然是来找我的,那就来和我聊聊吧。”   谁知他不说话还好,此话一出,对方身上浓墨般的祟气立马翻腾,在月夜之下火焰一般燃烧起来,晃动间泄露出里面的人。   琥珀色瞳孔中划过一抹洁白的发丝。看清祟气包裹下的人时,宋疏愣住。   他按着窗台朝外探身,眉头紧锁担忧问:“央酒,你这是怎么了?”   一向洁白无垢的槐树妖浑身黑气缭绕,祟气间房黑眸死死盯着窗户里的青年,无意识攥紧的指节让狐狸痛苦惨叫。   他单方面对峙良久后,冷哼一声把手里的妖甩出去。   思慕在空中翻滚,改变方向。   宋疏下意识张开手,接住了飞向自己的红狐狸。再抬头时,对面的门神已经冷哼一声扭头走了,只留下凉凉四个字。   “小白眼狼。”   低头与怀里的褐色大眼睛对视,确认这的确是狐狸而不是狼,青年脑袋顶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我又怎么惹他了?”   思慕挣脱他的怀抱,跳入房间,重新幻化成清丽女子的形象,只是满头凌乱的黑发不复从前的优雅了。   她捏着拳头看向央酒离去的方向,脸上几分愤怒、几分惊恐。   “我可是八百年的狐妖,怎么会输……”   听清楚她的呢喃,宋疏咳了一声,默默举起两根手指:“他两千岁。”   “这种老妖怪还没死?!”   思慕磨牙,恼羞成怒。毕竟是自己说要帮他解决麻烦,她上去却被别的妖三两下解决了。   这事要是传出去,威严不保!   赤狐挥舞利爪,咬着牙再次承诺:“此次是准备不足,下一次老娘活撕了她!”   这次明显是嘴硬。   宋疏失笑,迈步走向洗手间,回来时手中多了一柄木梳。   修长好看的手握着绿檀木梳子,递到女子眼底。思慕目露茫然,抬头看向人类。   眉目柔软漂亮的青年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发,温声提醒:“这里打结了。”   狐狸是爱干净的动物。   化成一名漂亮女子,想来也爱美。   思慕摸到脑袋上盘成结的发丝,接过木梳,脑子里已经把央酒痛骂十遍。面前的人类好看又温柔,一定是那老妖怪的问题。   毕竟妖怪老了,容易变态。   女子捏住梳子,愤愤道:“你别怕,我肯定为你主持公道!”   “这倒不用麻烦了。”   青年拒绝,思慕怏怏不乐:“你嫌我太弱,打不过他?”   宋疏笑着摇头,他解释道:“因为刚刚那只妖是我家的门神,虽然脾气臭,小气护食、动不动就生气……咳,坏毛病很多。”   “但应该是个好妖。”   他回头望向窗外,目光越过一座又一座小镇宅院,依稀看向自己的家。   青年虚弱地咳嗽两声,轻声道:“思慕,如果买书的事情不是很急的话,你后天再来找我吧,明天我可能需要回家一趟。”   自从那天没得到炸鸡,又被他从床上赶走以后,宋疏这几天都没有见过央酒。现在想起来,那日端着炸鸡都没把贪嘴的妖引出来,显然已经不对劲了。   当时,他还以为只是被坑过一次,听说是自己做的,槐树妖不愿意吃,才躲起来不见的。   刚回来的时候,老宅的确祟气冲天,但央酒爱待的屋顶丝毫不受影响。更何况自从小鹿说过做门神会帮宋疏打扫干净祟气,家里早就被人悄悄打扫得干干净净了。   如今央酒浑身祟气,不像是沾染上,反倒与小小的情况有几分相似。   看刚刚的模样,这情绪显然是冲着他的。   可除了那天没给他炸鸡,没让他玩床垫,没做过什么最大恶极的事情啊?   难不成发现思慕和自己待在一起,又以为自己想换门神?   “阿秋!”   宋疏揉揉泛红的鼻尖,这才发现窗户大开,一直忘记关上,冬夜的冷风一直呼呼往里灌。   他连忙拉上可怜的窗户。   每次有某只妖来,都要被粗暴地撞开,幸好它很坚强。   宋疏拍拍尚还□□工作的窗户,扯上蓝色遮光帘,将所有窥视全部隔绝在外。   老宅开工已经一个多星期了,除了下雨昨天下雨,一直在快速赶工。   为了能与央酒好好聊聊,宋疏特意早起,赶在开工前一个小时来到老宅。   手机上显示,今日会在六点四十九分零八秒日出。宋疏裹着棉服走在路上时刚巧能看见。   只可惜,今天是阴天。   没有太阳。   一路冷风吹着,终于来到家门口,却发现新换的大铁门敞开,里面已经有人在了。   宋疏探头朝里望,发现施工负责人正在对着一堆随瓦片叹气。   “出什么事了吗?”   转头看见青年,魏国安挠头笑了笑,面色有些纠结:“其实事情也不算很大吧,就是有点……”   他琢磨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诡异。”   自开工以来,大部分都很顺利。主要是宋疏要求尽快完成,为此花了许多钱请人。人手充足,图纸完善,大门、楼下、楼上一起开始,施工起来更是飞速。   唯一不顺利的就是屋顶的修缮工作。   只是加固、换瓦的工作而已,对于几十年的老手来说信手拈来。问题就出在完工以后,第二天总会出现毁坏的地方。   补了又坏,坏了又补,来来回回几次终于出现了麻烦。   前天下雨,刚补好的屋顶半夜再次被破坏,昨天回来的时候,正在改水电路的三楼一脚一个水坑。   幸好魏国安提前准备,在地上铺了两层塑料布。   但是更吓人的还在后头。   “前几次坏瓦只是零零碎碎地分布在几个地方,这次除了坏的更多以外,正中央还印着一个人形。”   因为这事,几个老头小伙都吓得不轻,嗷嗷叫说不来了,怎么劝都没用。   还有人说自从来这里干活之后,回家天天做噩梦。前两天因为精神不济,还差点受伤。   可以说是人心惶惶。   魏国安搓搓汗毛陡立的手臂,勉强地干笑两声:“咱知道封建迷信要不得,不过小宋,你在这的罪过什么人没有,会不会是他打击报复?”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以后住在这里,太不安全了。”他语重心长地提醒。   从负责人这边听完事件的全过程,宋疏尴尬地扯了下嘴角。   的确是打击报复。   这种事情,除了央酒还有谁能干得出来?   “这样吧,今天大家都好好休息休息,工资照结,我来处理一下这件事。”   “好好好,你注意安全。”   有宋疏这句话,那几个人再想闹腾也不好意思。魏国安拍拍他的肩膀,朝门外走。   出门之前,他停下脚步。   中年叹了口气,还是转身提醒:“小宋,叔知道你们年轻人都不信鬼神一说,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昂首看向院子里遮天蔽日的老槐树,面色深沉:“在咱们这,槐树是鬼栖木,不宜种在家里。”   “实在找不到仇家,还是砍了吧。”   此话一出,院子里骤然阴冷,冷风带着地上的枯枝败叶,直朝魏国安的脸上糊。   宋疏连忙走过去,推着人往外走。   “您放心,我会解决的。”   目送人骑着电动车彻底离开,宋疏这才松了口气,重新回到院子里。   刚刚因为魏国安的话突然出现的门神此刻正坐在自己枝干的顶端,背对着大门,和当初抢熊简直一模一样。   宋疏站到树底下,刚想开口,一只粉紫色毛绒兔子被人从树顶丢下来。   他弯腰捡起,掸掉沾染的土。   “不要了?”   顶上回应的只有一个沉默的背影。   宋疏昂首看了一会儿,从家具堆里拖出一只木椅再次坐到挡风的屋檐低。兔子柔软可爱,被他抱在怀里取暖。   一妖在树顶,一人在檐底。   在沉默中僵持许久后,青年长叹一口气。这一次他没想什么办法讲道理,或者用委婉的方式搞定对方。   他只是好奇地问:“央酒,你长嘴只用来吃饭吗?”   清澈好听的嗓音顺着冷风传到高高的树顶,面无表情的槐树妖瞬间坐直。他恼火地转头看向底下,就见青年低头正在咳嗽。   他虚弱地说:“我生病了,不能冻着。如果五分钟后你还没有好好说话的意向,我就走了。”   宋疏抬起琥珀色的眼眸,轻声问:“要聊吗?”   央酒黑瞳里映着弱小的人类,放在粗粝树干上的手缓缓捏紧。过了好久,他轻声开口。   “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作者有话说:   今天提前发,我是不是长很多了!   学会了一个不会被吞掉又很可爱的颜表情,O3O,能get到吗!!! 第26章 关于央酒(上篇)   ◎树就是这样的。◎   央酒曾对人类不屑一顾。   他是一颗长在山巅的槐树, 吸收土地的养分,沐浴阳光,迎接风雪, 于一道惊雷乍响时苏醒。   山之巅,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云朵缥缈, 缭绕在他的枝干。除此之外,这里只有石头、青草与几颗矮树。   那些树蠢笨愚钝,一句话也不会说。   槐树嫌弃他们,不与之为伍。   每日修行、修行、再修行。   除此以外,再无他事。   日月轮转, 山云变化,旁边的树死了又活换了不知多少, 连天上的星星都挪了位置。   槐树依然立于山巅。   不知不觉间,千年已过,他成为了这片山林间最厉害的大妖。   与往常别无二致的普通一天, 山顶忽然出现其他东西。一群小妖精怪来到山巅,跪拜请求槐树成为山神,成为这里的主人,他们将献上忠诚。   忠诚是什么?不知。   但反正这座山本就是自己的, 做个神又如何?   只思索了片刻, 懵懂而傲慢的槐树就同意了。小妖们立刻欢天喜地地开始准备加冕仪式与宴会。   水果,酒水, 桌椅、布料……   许多许多从没见过的奇怪东西逐渐展现在面前。   一直待在山巅的槐树不懂那是什么, 遮天蔽日的树冠随风摇曳, 好奇看小妖们辛勤地搬运。   来来回回, 跑来跑去, 终于在月亮升起时把山顶的空地填满。   篝火唰地亮起。   群妖嗷呜嗷呜地叫,声音响彻山林,惊起一片普通的飞鸟。   老狐狸抬手示意他们安静,准备举起所谓的加冕仪式,这时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人类的加冕仪式,是带冠冕。   妖怪的山神该用什么?   “怎么了?”槐树好奇问。   聚在一起叽叽咕咕的妖们连忙住嘴,由老狐狸作为代表说出了这件事,为他们的疏忽而请罪。   槐树这时才知道世界还有一种生物,名为人类,他们是天道自然的宠儿,拥有其他动植物无法企及的情感与智慧。   妖为修成正果,大多也会修成人形。   至于加冕?   了解那是什么以后,槐树不屑一顾。   “我需要你们加封?”   精怪们赞颂山神大人的英明神武,于是这个聚会众望所归地直接跳过仪式,直接进入狂欢。   月夜下的山巅,篝火闪烁,群魔乱舞。老狐狸进献最好的酒,送给他们的主人。   槐树疑惑。   他从地底抽出一条树根,伸进酒坛,从未感受到的滋味顺着根须传递到每一截树枝与叶脉。   巨大的树冠颤抖。   深埋地下的巨大根须拔地而起,一囫囵把全部酒坛全抡到树底下,独占的态度昭然若揭。   聚会没酒,相当于失去大部分乐子。   夜晚的冷风把篝火吹地抖动,一群妖怪站在山巅,静默地看着一颗老槐树抱着酒坛疯狂酗酒。   那个聚会上,其他妖怪的感受不知道如何,反正槐树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   阳光从地平线升起,宴会结束。老狐狸派人整理凌乱的现场,同时询问:“山神大人,可否告知我们您的名讳?”   槐树一颗独居老树,什么都不知道,能有什么名字。顺着满足的酒意,他摇晃树冠,醉乎乎地说:“央酒吧。”   这片山林的中心。   酒很好喝。   这个名字很快在口口相传间,为众妖所知。   此后几年,小妖们总被他们的主人要求去寻找各种各样的酒与人类食物。   出于对这些食物的好奇,央酒曾离开这片山林,化出人身,偷偷前往人类的国度。   那里比他想象中无趣很多。   污浊的祟气漫天遍地,每个人都像蠢货。他们的蠢与槐树扎根处的那些树不一样,树是没有反应,人类是太有反应。   喜怒哀乐,爱恨情仇,视为最珍贵的东西竟然全绑在其他个体身上。但凡有一点不合心意,就要奉献牺牲,寻死觅活。   他们说情感是人类得天独厚的东西。   央酒对此不屑一顾。   他觉得树才是得天独厚的。   树就是独自一颗树,无情无欲,安静地生长于天地之间,是世界上同天空一样最干净的存在。   那次出行,央酒失去了对人类的兴趣,甚至连食物与酒水都甚少提及了。   虽然成为山神,但生活没什么改变。   除了偶尔帮妖怪解决些麻烦,大多数时间里,央酒依然独自立于山巅,修行或沉睡,时常几个月不醒一次。   树的生命本来就是如此的,寂静无声,静止如它扎根的山。   就这样继续年复一年。   在某个五月,央酒正在努力开花,老狐狸带着一群妖浑身是伤地跑来求救,他们说有个人人类天师打上山来了。   “请山神救救我们!”   央酒觉得自己开花更重要。   可一堆残破小妖叽叽喳喳在耳边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实在影响开花的美好心情。他幻化人形,最终决定去把始作俑者捏死。   然后回来安心开花。   在一群妖怪的簇拥下,央酒下山,来到山脚下的一条溪流前。   顶空的阳光透过树影,斜斜地照耀这片空间。雨后的溪流清澈湍急,对岸一个穿着破道服的人类男人卷起裤子,正在泡脚。   看见逃而复返的小妖中央的白发妖怪,男人笑眯眯挥手:“你就是他们的老大?”   央酒不打算和他废话,起身飞过去准备直接开始。白影倏地冲出去,他凌空飞于溪流之上,骨节分明的手就要抓住人类的脖颈。   男人抬手一挡。   央酒拧眉,手怎么也按不下去;道袍男人也震惊,使劲力气也推不开。   一人一妖,陷入僵持。   “你心里应该也有数,咱们打起来谁也奈何不了谁,最多闹得两败俱伤。要不,咱们换个方式决胜负怎么样?”   央酒也嫌麻烦,稍稍思索便收回手,飞在溪流之上垂眸望着人类。   “什么方式?”   “稍等。”道士从河边爬起来,擦擦脚穿上鞋袜,盘坐在地上神神叨叨地掐着手指按。   等了一会儿,央酒有些不耐烦。   他刚要出手偷袭,把这人类顺着河踹下去,对方忽然睁开眼睛。   他嘿嘿一笑,道:“槐树妖,我们打个赌吧。”   “什么?”   “你好像对人类的情感十分不屑,我们赌你是否会改变。”   央酒闻言,面无表情地呵了一声,趁其不注意,一巴掌把人拍进水里,晕过去的人类顺着水流飘下去。   冷漠地看着人飘走,槐树安心回去开花。   打赌打在他身上,这不是自找死路?   央酒是一棵树。   树的任务就是扎根、生长、四季变化中修行,人类情感与他何干?   炽热的阳光再次被上弦月代替,璀璨星空之下,遮天蔽日的槐树上结了一串串洁白的花朵。   完成任务,央酒准备再次沉睡。   就在他找好最舒服的姿势,意识开始沉寂的时候,一缕酒香又把它勾醒。   被拍进河里飘走的人类也去而复返,喝着酒,从通往山下的小路走上来。看见槐树真身,他感慨:“真是颗参天大树。”   在百米高的巨树之下,人类身影显得格外渺小。   道士喝着酒,在旁边找了块石头坐下。他剥了颗花生丢进嘴里,嘎嘣嘎嘣吃着。   见槐树在枝干顶现身,他继续道:“和我打赌吧。你赢了,我把人类最好喝的酒都给你找来,天天浇给你泡澡。”   槐树绿眸闪过一丝心动。   虽然妖怪们会找来酒,但这里距离人类很遥远,根本不够喝,更不要说用来泡树根。   “好。”   “答应了就不能反悔。”人类抵着酒葫芦的嘴角扬起,眼睛里露出势在必得的神情:“输了要把你的千年木心给我。”   道士从怀里拿出一张地图,随手指了一个地方。   “你只需要在这里待着,一千年以后如果改变了,就待着千年木心来找我吧。”   “离开这里?”   央酒皱眉,树是不愿意挪根的。   道士一脸嘲讽:“山神怕了?”   “怎么可能!”   “反悔是小狗!”   “行!”   “赌约愉快!”道士一脸得逞地举杯,刚想喝下去,一条树根从地面窜出来,抽在他手上。   酒葫芦滚落在地,浓香的酒水早就在空中顺着风吹向树顶。   喝到酒,央酒满意地眯起眼睛。   巨大的槐树摇晃树冠,洁白的花朵散发幽香。   道士搓搓被打红的手,不满地跳脚吼道:“还是不是人了,槐花酒你都喝!”   “我是树,不是人。”   央酒坐在自己的枝干上,如此回答。   山神走了,妖怪们哭哭啼啼,全趴在他的树干上挽留,有些甚至忍不住说出了一点真心话。   “山神大人虽然贪吃又霸道,经常奴役我们找吃的,但是修为厉害呀。没有您的庇护,我们该怎么办呜呜呜”   “下次遇到西北来的那群老虎,他们肯定敢揍我了呜呜呜”   “求你,别走!!!”   没了可以狐假虎威的靠山,这群妖可太伤心了,老狐狸拄着也拄着拐杖在旁边抹眼泪。   “央酒大人,你走了,我们找到吃的该给谁了呢?”   “再去找个不就行了。”   脚下呜声一片,槐树挥舞树根把这群妖全摔出去,留下这句话,便毫不留恋的走了。   如加冕的那晚所说,槐树不需要这群妖来簇拥、不需要其他生物赋予山神的称号,他也不在乎这群妖,做山神也是一时好奇。   毕竟树就是这样的,无情无义。   成妖以后可以挪动树根,只要他想,一时兴起也罢,被人用激将法骗这打赌也罢,天上地下,来去自由。   除了自己,无人可以束缚。   依照赌约,央酒来到大陆中东部,在道士画下的那个圈内扎根。   生活除了耳边清净,没人来打扰他长叶子和开花,其他没有多大变化。这里的气候不同,多雨多雪,反倒会让修行有新的感悟。   冬去春来,年复一年。   央酒想,天天用人类最好的酒来泡树根,应该是很特别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咳,这里要说明一个bug。央酒设定是一颗刺槐,也就是洋槐,因为我觉得那种一串串白色的槐花特别漂亮,但经过搜索发现,刺槐引进是十九世纪末,两百岁的妖都不会有!   唉,我被颜值迷了眼!   如果发现也不用纠结,大家就当是架空设定吧~抱住宝贝们一个猛亲!   央酒的故事大概要明天才能写完,分个上下篇~   ----预收《如何拐走一只漂亮狐狸》---   单纯正义野狐狸受x病弱心黑白莲花攻   妖怪们总说,桑净是只傻狐狸。   作为一只狐妖不懂伪装,不会骗人,不去吃人心提升修为,反而说什么一心向善,总有一天要吃大亏!   桑净却不觉得如此。   人类总会诞生大贤能,得道升仙。   记录贤能的书里都说好人有好报,他坚信好狐也会有好报。   *   某日,小狐狸在山中接朝露,发现一名被同伴抛弃的人类少年。少年身体孱弱,受伤还迷路,实在可怜。   桑净把朝露送他,还指了下山的路。   离开之前,那个人类少年忽然朝他伸出手,问:“小狐狸,你要和我一起下山吗?”   桑净捂住没收好的尾巴,慌忙逃跑。   身后却还在喊:“不答应的话,过段时间我再来问你。”   人类与妖一向不死不休,那件事之后,山里的妖怪因为害怕捉妖师都搬走了。桑净也害怕,却依然独自住在这片山林之中。   因为那个人类说,还会回来找他。   再迷路了可怎么办?   一天两天。   一年两年。   终于,桑净再次嗅到记忆中的味道。   他立刻朝山林间奔跑,循着味道找到了人类。原来少年已经长大成人,只是走两步就要咳嗽,身体还是那样差。   这时人类突然转身,桑净慌乱躲到树后。   “小狐狸,现在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下山?”   清冽好听的嗓音在林间响起。   桑净从树后偷偷探出脑袋,看见长大后的人类像之前那样朝自己伸出手。望过来的乌瞳弯弯,在洒下的尘光树影间,格外好看。   感谢在2023-06-03 19:09:08~2023-06-04 18:06: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08狂掉san值 10瓶;Tawil. 5瓶;肆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关于央酒(中篇)   ◎最初的变化发生在一个下午。◎   经过几次沉睡后, 道士来过一趟。   他还是一身破道袍,手执酒葫芦,一脸的不着调。   但是这个人类不一样了。   身手变差, 走路摇摇晃晃需要依靠拐杖。头发花白,生机薄弱, 一副快死的模样。   被打扰的央酒瞥见, 如此说。   “你快死了。”   已然是个老头的道士竖起一根手指,左右摆动:“不不不,别这么绝对,我还有一线生机。”   “奇迹?”央酒歪头。   老头呵呵神秘一笑,却没有再开口。   “央酒, 你有没有改变?”   央酒嗤之以鼻,昂起下巴吩咐:“我不可能会改变, 你最好在死前给我准备好酒。”   “这样啊。”   那天的风很柔和,晚春三月,树林的地面四处是绽放的婆婆纳, 叶隙间透出的光斑随风晃动,照耀在蓝白色小花上。   听完他的话,老头笑眯眯坐在旁边的石头上,迎着晚春的风慢慢喝完手中的酒。   离开之前, 他用年迈的嗓音对着槐树缓缓道:“我们的赌约改个条件吧。”   “槐树, 我不想要你的千年木心了,输的时候用槐花酿一坛酒带来给我吧。”   目送人类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原地, 央酒有些失落。   他是树, 最能感受生机, 这个人类真的快到极限了。或许下个月, 或许七天后, 运气差一些等会儿一口气没上来,倒在路边就死掉了。   赌约一方去世,赢了又怎样?   酒谁来给他兑现?   稍稍思索了一下,央酒就飞到树顶,眯起眼睛继续懒洋洋地晒太阳。   但无论如何,赌约赢的必须是他!   *   起先好几百年间,这片地方都空无一人,是一片与央酒出生之地差不多山林。在某次沉睡醒来时,他的耳边忽然传来说话声。   本以为又是慕名而来拜山头的妖,睁开眼睛却看到三个人类。   男人女人,以及还在襁褓中的婴儿。   他们顺着树干一路昂首,遮天蔽日的古树郁郁葱葱,令人忍不住发出惊叹。   抱着孩子的人类女人笑着说:“我们把他圈进院子里吧,家里有这样一颗古树守护,一定很幸福。”   长生的树不在乎蝼蚁、春蝉、季鸟,也不在乎的人类。   这件事并没有对央酒产生什么影响,他一如从前般修行、沉睡、晒太阳,只是每次醒来间周围总会发生变化。   木屋建好了。   土地开垦,篱笆开满喇叭花。   那个人类娃娃长大又变老,周围逐渐聚集越来越多的人类,伐木建房,开荒生存。   时而饥荒。   时而瘟疫。   时而战乱。   有人为利益背叛,有人为情爱私奔,有人为信仰英勇就义,有人为家人拼尽一切。   当然最多的还是普通又贫穷的人。   接下来的几百年间,央酒沉睡的时间逐渐变少,他经常坐在树顶观察下方的人类,一看就是好久。   他们的一生何其短暂,得天独厚的情感在树看来,炙热疯狂,一生那样宣泄着何其痛苦?   也许短命就是这么来的。   央酒就这样心如止水地看呀看,看呀看。千年更迭,人类在这片大陆上逐渐掌握住越来越多的主动权。   现在几乎不会有什么妖来拜山头,寻求庇护,反而是鬼怪与祟气逐渐猖獗。央酒也收敛起千年大妖遮天蔽日的本体,化作一颗普通的槐树。   最初的变化发生在一个下午。   不知道已经待在这里多久了,反正还不足一千年。目前央酒所待在的院子里住着一家五口,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以及一个傻乎乎的小屁孩。   那个小孩每日捉猫逗狗,数数追鸟,经常在傍晚的时候蹲在门口等放学的其他人类小孩,然后屁颠屁颠地跟上去。   虽然顽劣,但他只要弯起眼睛一笑,这群人类谁也不忍责怪。   那天午后。   年轻的两个大人离开这里很久了,稍老的人类一个去地里干活,一个在门口聊天,说要在门口种一排花。   小孩像往常一样,独自坐在客厅前的石阶上数数。粉色的小棍数了一遍又一遍,央酒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就在他思考要不要索性去沉睡个几年的时候,小孩忽然动了。   他倒腾着小短腿,噔噔噔来到老槐树的脚下,蹲在地上扒拉。一根枯枝被他攥在手里,掰扯着折成一指长。   小孩跑回去,放到整齐排列的粉色小棍后面。他用短短的手指点在最后两根上,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大。   “一百,一百零一!”   “啪啪——”他亮着眼睛,摇头摆尾,欢快地给自己鼓掌。   央酒实在搞不懂,数出几个数字而已,他为什么可以这么开心。   小孩收起所有小棍,突然爬起来往房间里走。迎着风坐在树干上的槐树妖侧头,犹豫片刻,还是好奇地起身飞向二楼。   人类娃娃身高太矮,自己爬上加高的护栏床实在是费劲。他将小棍放到床头,脱掉鞋子,抬腿扒拉着床沿,用上吃奶的力气。   蹭了好半天,没爬上去。   反过来调过去,怎么都行不通。   央酒以为他会生气,或是出去请门口的奶奶帮忙,但小孩并没有。   一半身体搭在床上,一半身体搭在下边。小孩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过分长的睫毛小蒲扇样忽闪几下,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睡着了。   央酒从窗外飞进来,蹲在床边,歪着脑袋更好奇地盯着人类。   不出三分钟,小小的身体开始往下滑。   噗通!   央酒看着小孩从床上滚下来,砰地摔在地上,绿眸跟着眨了眨。   人类迷茫地从地上坐起来,琥珀色的大眼睛里水汪汪的。但他没哭,还是没去找大人,转头看着床又哼哧哼哧往上爬。   功夫不负有心人。   这次小孩终于成功躺了上去,他扯来被子一角,盖住肚子继续睡觉。   微热的天气里,柔软的两颊微红。   好像冒着气儿。   洁白的衣袍从地面收起,央酒站起身,低头盯着熟睡的人类小孩。许久许久以后,第一次,他伸出手主动去触碰人类。   独属于孩童的柔软脸颊比任何一种糕点都柔软,神奇的触感让槐树妖的绿眸微亮。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槐树妖压着床护栏,挨个手指戳了一遍,洁白的发丝低垂到小小人类的脸侧。他看了看十指,又望向小孩两颊的奶膘,心中忍不住开始思考。   好像没吃过人类?   这样的小孩摸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与贪吃的妖同样想的,还有别的生物。央酒最终决定放弃,起身要走时,发现地面游走着一条竹叶青。   翡翠般的青蛇摆动身体,目标明确地顺着木腿朝床上攀爬。   央酒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着蛇与小孩。他想:如果蛇咬死他,自己是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顺下口了?   随着竹叶青慢慢靠近床顶,过去所见有关人类的一幕幕忽然在脑海中闪现。   新生,成长,婚姻,葬礼。   人类最多不过百年生命,不断重复着生死离别的命运。这个孩子刚刚出生五年,脑子都还傻乎乎的,床都还爬不利索。   蛇一口下去,就要死掉了。   钉进木馆,埋进土里腐烂,那异常活跃的情感还来不及燃烧生命,生命就会提前被毒液夺走。   竹叶青攀附床栏,立直身体,张开血盆大口窜出去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攥住它的七寸。   嘎吱,嘎吱。   破坏性的力量让这条蛇缓缓软下去。   “哇——”   孩子的哭声让央酒惊醒。   他一脸懵地看着手中的死蛇,片刻后,脏东西般甩手丢了出去。   死蛇啪叽拍到地上。   槐树妖扭头窜回自己的树顶。   孩子悲惨的哭声引起了院子里浇菜的奶奶的注意,她扔下东西,连忙往屋里跑。二楼的房间里,地上竹叶青与床上大哭的孩子形成的冲击过分大,吓得人心脏都要跳出来。   仔仔细细检查一番,确认孩子没有被咬,只是吓到了。   房子里聚集起的人都松了口气,看着一直哭个不停的孩子却又犯了难。   隔壁的新媳哄不好。   爱跟着的小哥哥哄不好。   连最喜欢粘着的奶奶都哄不好。   老中医摇头,只能开安神的方子。   小孩刚开始有力气,扯着嗓子大哭。等实在哭累了,就趴在奶奶肩膀小声呜咽,如何也停不下来。大家实在没办法,只好把镇后头的神婆请来。   夜幕降临,大门外、院子里燃起好几盆火纸,猩红的火焰点燃暗色的夜。亮着灯的房子里,悠悠传出孩子的哭声,伴随着孩童的小鞋拍打在墙面的声音,奶奶一声又一声地呼唤起来。   “宋疏回来了。”   “小松鼠,奶奶叫你回家吃饭了。”   ……   “宋疏,回来了没?”   没有,小孩坐在床上,还在呜呜地哭。   整整两天,他除了睡就是哭,吃饭都停不下来。原本葡萄大的眼睛肿得睁不开,嗓子更是已经失声。   奶奶实在没办法,只能每天抱着他在院子里来回地走,婴儿时期半夜哭着不睡觉,每天都是这么哄好的。老人背着孩子的眼睛通红,时不时要抬手抹一下。   几百年来,央酒从来没见过这么能哭的人类。耳朵边半刻也不得清净,呜呜呜呜,比怨鬼还烦人。   看着树下的院子里来回走的两个人类,槐树妖眯起绿瞳。   一阵风吹过,槐树叶漱漱作响。   气恼的央酒飞到小孩面前,冷着脸面无表情道:“我不都帮你把蛇杀了,为什么还要哭?”   肿成一条缝的眼睛微动。   似乎有一瞬间,妖怪的绿瞳与琥珀色的眼瞳有了对视。   央酒微怔,愣在原地。   他看着对面的趴在奶奶身上的小孩撇嘴,从几乎失声的嗓子里发出微弱的呜咽声。   真是……难搞。   近两千年来,央酒第一次有些崩溃。   作者有话说:   QAQ,这章也没写完,分个上中下篇叭。   叫魂的方法好像每个地方都不一样,写的是我家那边的方法。奶奶曾经教过我,被吓到就拍拍胸口,自己给自己说:“我来,不怕。”   至今,我都保持着这个习惯。   对了,防止误解最后说一下。   没有前世今生!没有前世今生!   这本书完全没有这种设定,人死了就是死了,最多会变成鬼魂!   感谢在2023-06-04 18:06:24~2023-06-05 17:24: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蓝月末璐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关于央酒(下篇)   ◎带走了他修炼两千年的心脏。◎   “妈, 孩子明年就要上小学了,最近我们正好打算和你商量把他接走的事。我们在那边找好了幼儿园,7月份预报名。”   离开很久的年轻男女回家, 孩子在妈妈怀里睡着了。爸爸在旁边给奶奶按肩膀,不停歇地抱了孩子两天, 她的手臂酸疼, 抬起来都费劲。   听着他们小心翼翼的话,老人看着孙子睡着的小脸,沉默许久。   她哑着嗓子问:“能7月份再走吗?”   现在是六月初,刚过完儿童节,距离小屁孩离开还有一个月。   对于人来说, 不过是稍稍几个日出日落,分别就到来了。   更不要说活了近两千年的树。   央酒就看着小孩数了几次数, 期间低头在自己周围绕着找小木棍。在可以数到一百七十九的那天,他背着小书包,在一群人的簇拥中坐上了人类小轿车。   银白的小轿车顺着泥土路开上石桥, 拐过小卖部,沿着金水河消失在视野中。   央酒站在屋顶的灰瓦之上,淡淡收回视线。   这个宅子好像更寂静了。   经常被喂的野猫总在门口徘徊。   经常被揪尾巴骑马的狼狗路过时经常朝院子里探头。   安家的鸟雀飞来飞去,回头发现底下没有追逐的身影, 屋檐下的石阶也不会摆满粉色小棒。   炎炎夏日, 夜晚的风都带着灼热。   冰镇西瓜都解不了暑。   夜晚的堂屋前,两只摇椅晃呀晃, 四只有皱纹的眼睛寂寞地看着漫天眨呀眨的星, 广袤的银河在天空划过。   老太太扇着蒲扇, 忽然问:“想吗?”   旁边的老头红着眼眶:“想。”   老太太支着腿晃着摇椅, 忽然坐起身, 转头看向自家老头。   “那我们去看他们吧!”   两个人一拍即合,匆匆跑回房间,一个收拾东西,一个拿起座机打电话。听着灯光里传来的说话声,央酒昂首看向自己的树冠。   月光冷白,风过飒飒叶响。   过两天,这里应该会更寂静吧。   到时候该做些什么?   花已经开过了,叶子布满树冠,还不到落的时候。   一切都静悄悄的,无聊透顶。   不如回到树干沉睡吧。   此后几年,两位老人偶尔离开,偶尔回来。央酒也偶尔沉睡,偶尔醒来,百无聊赖地听他们嘟囔着儿孙的事情。   儿子儿媳生意出现问题,最近很忙。   孙子聪明成绩好,以后一定能上个好大学。他现在的性格与小时候完全不同,沉静又漂亮,不知道会不会和其他家的小丫头早恋?   只能跟着木棍数数的人类能怎么聪明?可以哭两天不停歇的人类会多沉静呢?   央酒想着想着,又睡了一觉。   再睁开眼,老头已经死了,离开很久的一家三口开着一辆黑色轿车停到新铺好路的大门口。   虽然车与之前不同,人也长得不一样了,但少年下车的瞬间,央酒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个被他救后扭头哭闹跑掉的小屁孩!   哼,还敢回来!   当晚,央酒从还在冬眠的蛇窝里薅出一条蛇放进院子里。少年从院子里经过时瞥见,立刻僵住不动。   脸色唰地煞白。   琥珀色的眼睛里高速聚积泪水。   “怎么了?”屋里的爸爸问。   少年磕磕绊绊挤出一个字:“蛇……”   听到这个字,全家即刻出动。跑过去一看,他们松了口气,从地上捡起来递给少年看:“是树枝,天黑容易看错,别怕。”   少年眨眨湿润的眼眸,低嗯一声。   冬日秃顶的老槐树上,央酒攥着蛇,脸色特别臭。   可不是他怕什么。   再哭两天,妖也受不了!   虽然少了个人,这个院子终于重新热闹起来。只是少年总会坐车从金水河的那条路离开,又在固定的时长后回来,待上短暂的两天。   这段时间里,央酒养成了一个小小的习惯。   平日里,他会坐在屋顶望着金水河晒太阳,少年回家时他就回到树干观察二楼的右侧的窗户。   槐树妖终于懂了奶奶常说的沉静。   待在家的时间里,少年从不出门,甚至极少出现在院子里。除了吃饭睡觉,他几乎都坐在自己房间的窗下。   要么学习,要么看书。   央酒不明白,那些纸有什么好看的。   难道好看得过自己的花?   等五月来临,得让忘记的少年长长见识。   但这见识少年没长成,四月中旬,家里的人类老太太也生病了,半夜被人抬上车,一路消失在金水河看不见的远方。   年轻夫妻中间回来过几趟。   直到四月下旬,三个人类带着一只黑色木盒回来,里面是属于那个老人的。   盒子名叫骨灰盒。   如今的人类流行火葬,代替棺材承载他们的尸体。   央酒明白,这个人类也死了。   这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情,毕竟每个人类都会死,每一条生命拥有出生就必然需要迎接死亡,包括一棵树。   但央酒还发现了一件不正常的事情。   关于少年的。   回来时他眼睛已经哭得又红又肿,原本分明的眼白里遍布红血丝,对于一个爱哭鬼来说,这的确再正常不过。   但是他太过呆滞。   忙碌的葬礼上,人来人往说着节哀,他只会披着白孝衣杵在原地发呆,几乎不会给出什么反应。   爸爸妈妈解释:“孩子太伤心了,别介意。”   旁人会出声再安慰几句,亲近些的人类还会伸手,安抚性地揉揉少年柔软的黑发。   站在旁边的央酒睁着绿眸,看向少年支棱在风中的凌乱头发,他搓了搓指尖,缓缓抬起手。   妖的五指罩在少年头顶。   对方还是那样悲伤,一点也不见好转。   央酒倏地收回手,不屑地冷哼一声。   不识抬举的人类。   在吵人的唢呐声里,送葬队伍像白日的幽冥之火,一路从家烧到河对岸的山顶。   少年在前面,一路沉默地走。   耳畔的哭丧与呜咽比唢呐还让人心烦意乱。   央酒飘在旁边,一直歪头望着他,回来以后少年一直沉静到呆滞,与幼年相比截然不同。   他以为少年只是因为人类常说的长大了,一切情绪内敛,就像爸爸妈妈主持葬礼时那样,学会掩藏伤痛。   众人将死者安置进新家,葬礼宣告结束,悲伤的人群缓缓散去。爸爸妈妈想叫儿子一起走,却发现少年垂眸盯着墓碑,眼睛一眨不眨,仿佛钉在原地。   无论怎么叫,对方都没有反应。   如果他们是妖,或拥有一双特殊的眼睛,此时一定会被吓哭。   央酒看着浓烈的祟气从少年的心口暴发,地狱锁链般缠绕在他的身上,迅速将其吞噬。   绿瞳怔然,里面一直映着的少年突然变成一团黑雾。   为什么呢?   央酒看着坐在床沿的一团黑气,琢磨许久也想不到原因。但作为生机最盛的古木,他是祟气与死亡的克星。   找不到原因没关系,能治就行。   槐树妖飞回本体,过了一会儿再次来到房间,他抬手抵在少年的心口,绿光闪动间,海量的祟气由心脏往掌心里钻。   大约过了一整夜,黑气消失。   央酒抬眸看见重新出现的少年,已然染成墨色的眼瞳闪过一丝开心。   虽然祟气被彻底抽离,但源头依然还在。如果放任不管,不出三天,少年还会变成原来的模样。   一颗搏动的绿色心脏出现在掌心。   这是千年木心,是槐树在不断修行中凝结的心脏。树与人不同,人没了心脏会死,但树只要有根就能活。   甚至一根微小的树枝,带着生机嵌进泥土便能存活。   这心脏对央酒来说并非必要的。   他抬起手,荧绿的光照亮骨节分明的人形手指,缓缓向失去意识的少年心口移动。   触碰,没入,交融。   那蠢蠢欲动的祟气之源平静下来。   太累了。   央酒实在太累了,甚至来不及回去,他力竭地倒在旁边的床铺上,洁白的发丝铺展在苍蓝色床单上。   乌瞳合上前,看见阳光透过窗户照亮少年好看的侧颜,那双琥珀般的眼眸悲伤地睁开。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就连睡着时,央酒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可是以他木头做的脑子实在想不出来。   当时没有任何想法,水到渠成而已。   他是槐树大妖,是当年叱咤风云的山神,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什么问题吗?   心脏是他的,不是抢的。   再说少年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等人类好了再收回就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心脏又不会跑掉?   一番思索,槐树妖安心地沉睡下去。等他养好心神再次醒来时,房子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   可能少年又去上学了吧。   央酒想着,恢复往常的习惯坐在屋顶看着远方的金水河,对岸的柏油路上一辆又一辆车跑过,都没有熟悉的味道。   一天两天。   一月两月。   一年两年。   央酒又开了好几次花,却无论如何都等不到需要长长见识的人了。对于一颗度过漫长岁月的树妖来讲,多少年都是眨眼间的事情。   无论是在出生的山巅,还是搬到大陆的中东部的圈里,千年都如水一般平静而缓缓。   这一次忽然有些不一样。   坐在屋顶的岁月里,一分一秒都更艰难。他瞭望远方,白发随风飞舞,在这个逐渐破旧的院子里央酒终于意识到时间的力量,也终于感受到了什么是孤独。   寂寞时时刻刻在侵蚀着妖。   他捏紧空荡荡的左胸口,第一次感到后悔。   人类本性难移,在救下的第二次后人类又跑了,这次还带走了他修炼两千年的心脏。   原来妖失去心脏会这样难受。   早知如此,就让他被祟气吞噬好了,反正是个骗子,死不足惜。   下一次……   下一次一定要把心脏拿回来!   黑色的祟气从空荡荡的胸口冒出,吞噬掉洁白的身影,漫溢至整个破败的宅子。漆黑木门上张贴的白色挽联风吹雨打,只剩下几道嵌进木里白色痕迹。   在第十次开花落叶的时候,一只手推开木门。   扑通——   央酒立刻从屋顶站起来,漆黑的眼眸愤怒地看向大门的方向。陌生又熟悉的人类拖着箱子迈入宅子,四处张望的眼神依然写满了陌生。   那是木门倒塌的声音。   也是槐树心脏跳动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QAQ,其实吧还是没写完……   但是这个标题实在没办法再分了,就这样吧。   呜呜呜,是我的问题【鞠躬】【抹眼泪】   感谢在2023-06-05 17:24:58~2023-06-06 23:46: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786045 5瓶;芋圆葡萄、清竹晚风叙海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你存在   ◎这一次绝对不会离开。◎   昏暗的一楼客房上, 床铺上的青年蜷缩着睡去,毫无防备。空荡荡的空间里,一道白影悄然出现。   浓墨般的眼眸毫无情绪地盯着他。   片刻后, 青年心口骤然亮起绿光,骨节分明的指节缓缓靠近。   时隔十年, 他终于要拿回自己的心脏了。   跳动的绿色心脏刚没出胸口一半, 代表祟的浅薄黑雾便从四周蔓延而出,蒸腾着污染这片空间。   牵扯着的心脏的绿色光芒忽然顿住,央酒看着熟悉祟气,眉头紧锁。   都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没好?   这个人类怎么这么惹树烦?   槐树妖气得眼睛冒绿光, 牙磨得咯吱作响,片刻后还是把心脏一巴掌按了回去。   窗外月光明亮, 照亮青年柔白的脸颊,他依然安静熟睡。央酒抱臂站在床头盯着他,实在气不过, 抬手打出一道祟气。   黑雾钻入青年的眉心,埋在枕头里的眉眼缓缓蹙起,细密的汗水缓缓覆盖莹白的额头。   人类深陷不安的噩梦,呼吸逐渐急促。在某个情绪的爆发点, 琥珀色的眼眸骤然睁开。   他猛地坐起身喘息, 眼瞳里空洞地盯着前方的木窗,里面满是气恼与迷茫。   央酒满意地眯起眼睛, 不等他欣赏这惩戒的结果多久, 意外陡生。   书柜后方, 撑着肚子的红花纹蛇肆意在月光下的地板上游走,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钻进来的。   看着它一点一点朝中央靠近, 槐树攥紧双手想,这次自己绝不会出手!   终于人类发现了蛇,相比只会哭的小时候,现在稍稍有些进步。青年瞬间裹住毯子,几乎僵硬,只是爱哭一如既往,漂亮的眼睛里瞬间就能积聚出泪水。   黑暗里眼睛里的水光那样明显,几乎下一秒就要顺着睫毛滑落。   像以前那样啪嗒啪嗒往衣料上滴,吵得妖心烦。   一只手出现,绿光乍现。   红蛇被打飞向门外,青年同时昏倒在床铺,来不及憋回去的泪水随着眼睛紧闭,顺着眼角洇湿薄毯。   他身下的床单仍然是苍蓝色。   白色的身影回到常待的屋顶,顶空新月弯弯,一层云雾薄薄地遮挡,浅淡的银光似有若无。   十年以来,无数积聚在心中的孤寂与怨恨,在此刻忽然化作无趣。   央酒仰躺在硌人的碎瓦之上,眨眨黑眸,一丝茫然闪过。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从未映出过自己的身影。无论如何,人类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不是吗?   在青年的世界里没有槐树妖。   哭不是因为他,害怕也不是。   甚至连两次被救以后抛弃他逃走这样的事实都不可能存在,全然属于妖的臆想。   心脏只是他送出的。   一厢情愿地。   树只有风来时吹动树叶,才能发出一点声响。深秋时节,枯黄的树叶簌簌下落。   央酒抚摸被祟气充满的左胸口,翻滚的祟气让这里出现酸痛,这感觉还在不断向其他地方蔓延。   好难受啊。   他想,或许该去沉睡。一觉之后多少个春秋变化,周围沧海桑田,心脏说不定又会长出来呢?   应该这样决定。   但又不知道是什么在妨碍,槐树这次动作慢吞吞。那个晴朗的下午,央酒眯着眼在屋顶晒太阳。   他终于做好决定,今晚开始沉睡。   再睁开眼睛,一切都会随着时间过去,面前会换一批更有趣的人类。   谁知这时,楼下瞎捣鼓的人类突然爬上他的专属地盘。那双熟悉的琥珀色眼睛直视过来,清晰而明确地映着自己的身影。   “你是我家的门神吗?”   那是人类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刹那间,央酒感受到浑身僵硬,一股极为陌生的感觉充斥着他的感官。他不懂那是什么,乌瞳怔怔。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旁边浩浩荡荡几十只鬼来应聘门神。   央酒压下唇角,脸色顿时黑了好几度。   之后青年来找过他几次,但难改本性,总是那样三心二意。   送来一只梨,却给别人买炸鸡玩具。   陪他做炸鸡,自己那么配合,却还私会别的妖怪。   说是专门给他买鸡翅饮料,心里却在打算……   “这种小年轻网上可多了,乡下哪比得上城里,什么都不方便。花点钱整点乐子而已,人家可不差钱。”   “打个赌怎么样,不等房子弄好,他肯定就受不了,拍拍屁股走人了!”   休息期间,一个泥瓦工一身脏污,踩着槐树大声吆喝,底下一群人哄笑不停。   还有人压着声音危言耸听:“你们收着点,听说他出生以后把家里人都克死了,邪着呢!”   他话音刚落,晴空一道雷声乍响。   红色的水泼到那人头顶,一只被捏扁的西瓜汽水瓶咣当落地。   树干上,央酒黑脸捏紧拳头。   什么能看鬼怪了!   什么特意帮他买吃的!   什么不会换门神!   其实只是无所谓罢了。对青年来说,门神是前面那只鬼可以,旁边的蠢鹿可以,之前来应聘的任何一只鬼都可以。   他对谁都好,他才是那个来去自由的人。   而央酒仍然只是一个……   没文化的槐树精气恼的思索许久,终于想到了一个词:过客。   可有可无的过客。   体内平静了好多天的祟气顷刻间掀翻老宅的天空,空中每一根洁白的发丝都被完全浸染、吞噬。   不可原谅!   这一次,绝对不可原谅!   *   沁凉的指尖抵在额心,接触的地方散发幽绿的光。宋疏从槐树妖的记忆中回神,怔怔与幽怨的乌瞳对视。   兴许是央酒记忆的刺激,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没见过的一幕。   五岁的孩童睡醒,睁开眼睛对上一条长着血盆大口的青蛇。   翠绿的蛇身上攥着一只大手,微风从后方的窗户吹来,视野中似乎漂浮几缕发丝,洁白如院子里槐树的花。   长大以后,每每遇见电视机里播放蛇的画面,宋疏都会捂住眼睛不看。   旁边的妈妈总是笑着调侃。   五岁离开家的车上,迷迷糊糊要睡过去的他嘴里总在嘀咕:“蛇……花……”   “也不知道你是在怕蛇,还是想看花。”   记忆中模糊不堪的画面被补足,宋疏眨了眨眼睛,喉咙干涸,望着央酒发不出任何声音。   该说什么呢?   谢谢你救了我一次又一次。   对不起,这些事情我真的不知情。   可以原谅我吗?   这些都太过苍白无力,如何能弥补孤坐在屋顶等待的岁月里,被寂寞侵蚀的痛苦呢?   回来以后,央酒独自站在门楼、背坐在树枝、躺在屋顶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的宋疏鼻尖微酸。   额头指尖已经撤回,青年坐在木椅上仍然保持着昂首的动作,   擅长哭泣的眼睛似乎又闪动泪光。   央酒抿唇,坚定的神情微微动摇。   这个人类太脆弱,轻而易举就会被祟气控制心神。他刚刚说自己生病了,或许态度应该再温和……   忽然面前一阵轻风摆动,央酒脑中的想法统统在这一刻停滞。   属于人类的五指按在妖的白发之上,后掌与额头相贴,被风吹得冰凉。   青年举手揉揉男人的白发,睁着盈满水光的眼眸,一字一句认真道:   “央酒,五岁那年我看见一只手抓住了蛇,你在我此前的生命中一直存在。”   “央酒,谢谢你。”   “还有,这一次我真的不会离开这里了,我发誓!”   青年举起三根手指。   摆满建筑材料的院子里,槐树巨大的树冠枯败地随冬风继续摇晃。   弯着腰的白发妖喉结滚动,乌瞳映着专注的人类。他在琥珀色的瞳孔中那样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白色身影布满整个瞳孔。   片刻后他冷哼一声,偏开脑袋,动作间属于人类的手掌仍然稳稳落在发丝间。   人类是最会花言巧语的生物,尤其是男人。   几百年来,他见得多了。   绝对不会相信!   冰凉的两只手按在他的两颊,微微用力,偏开的脑袋被带着转回正前方。   乌瞳低垂,央酒看见对面的青年歪着脑袋,笑吟吟对他开口。   “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央酒:“……”   看着门神的脸色越来越臭,甚至默默扭头要走,宋疏忍不住笑出声:“说错了,给你买。今天敞开吃,咱们有钱!”   央酒侧眸瞥了眼突然大方的青年,不客气地抬起左臂。   “他们家的饭好像很好吃。”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宋疏再次看见了王玲家的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门前祖奶奶正朝他努力挥手。   看见宋疏终于走过来,祖奶奶咧着嘴刚展开笑容,在注意到他身后跟来的白衣人时,笑容又瞬间收回。   这肯定是当初伤到小乖乖、还砸窗户威胁她离开的那只妖怪!   虽然看起来就是她打不过的样子,但鬼菜胆不怂!   祖奶奶气呼呼地瞪大眼睛,磨着死时没剩几颗的牙齿,伸手要把青年拉到自己身边。   啪——   一只白袖挥动,鬼手被拍回去。   央酒站在一人一鬼中央,乌瞳幽幽看向人类青年。   宋疏讪讪笑了笑,询问对面:“祖奶奶,你有什么事情要找我?”   “哦!”   想到正事,祖奶奶两手一拍,暂时忽视了旁边臭脸树妖。她捏着拳头举在胸前,面色复杂:“小小身上的祟气消失了。”   “真的?”   宋疏顿时眉眼舒展,眼眸亮晶晶地,闪动着开心。见对面愁眉不展,他不解问:“这不是一件好事吗,您怎么看起来不开心?”   闻言,老太太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抚摸打理妥帖的鬓角,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微微泛黄。祖奶奶转头看向院子二楼的方向,语气格外沉重。   “我怀疑,小小被夺舍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06 23:46:27~2023-06-07 23:59: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吃酸甜口味柠檬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塘厦夏、爱吃酸甜口味柠檬 10瓶;青柠 5瓶;洛弥而霁、bia唧,没了、芋圆葡萄、清竹晚风叙海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民宿   ◎他拥有这样的力量吗?◎   夺舍这种事情, 宋疏只在故事里听过。   他疑惑地蹙眉,看向央酒。   对方正抬眸,朝宅子里望, 眉眼深沉。   宋疏有些紧张:“看出什么了?”   央酒颔首:“没做饭。”   宋疏失笑地摇摇头。   一只满脑子只有吃的树妖实在不可靠,他只好跟着祖奶奶焦急的步伐进去, 先看一下情况。   利落宽敞的院子里, 上午的阳光斜斜照亮大半庭院,角落的小花园长着几颗沉睡的月季枝,旁边两米高的幸福树还枝叶还算繁茂。   树底架着一只画架,完全遮住后面的人,这个家里只有一个人会使用这种东西。   宋疏站在院中央, 试探叫了一声:“小小?”   木质画板后慢吞吞探出一只脑袋。见是宋疏,少女扬起笑容:“叔公!”   小小是个相貌清秀的姑娘, 眼睛圆圆,脸型也圆圆。   第一次去学校接人时,王玲给他一张照片。上面的女孩扎着两个麻花辫, 腼腆望着镜头,十分可爱。   此时祟气消失,她终于展露出真面目。铆钉靴,百褶裙, 披散的头发卷成麻花, 头顶还带着那只扎人的发夹。   最致命的还是圆圆眼圈上又宽又黑的眼线,与其身上天然散发的乖巧与可爱气质对冲, 格外怪异。   饶是宋疏, 见到站在面前的女孩也有些失语, 一时间无法将其与照片对上。面对忽闪忽闪的圆圆眼睛, 他咳了一声问:“你不冷吗?”   小小弯腰, 在腿部扯出一个厚度:“是光腿神器。”   虽然和照片有出入,但宋疏是知道小小是个把酷挂在嘴边的人,这样的装扮并不奇怪。   祖奶奶站在两人中间,面对少女如今的模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宋疏给她递了个安心的眼神。   老太太佝偻着身体,缓缓放下手。   虽然担忧,但她仍然选择相信宋疏。   青年拥有一张极为漂亮的脸庞,尤其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透亮得像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晶石。每当它弯起时,总容易收获别人的好感。   宋疏笑着走过去,偏头看向画架。   雪白的纸面上还只有黑色的轮廓,显然这个作品刚刚开始没多久。   “这是花园吗?”宋疏问。   画着浓浓眼线的少女乖乖颔首,向他介绍道:“是春天的花园。”   冬日的花园只有枯败的枝干,但春天的不同。刺边的绿叶,橙黄与玫红的月季,白紫色的鸢尾花展开自由的花瓣,招来蜜蜂与彩蝶。   一切欣欣向荣,充满希望。   望见小小眼睛闪动的愉悦,宋疏笑意加深。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她,无论如何都是好事。   “听起来就很漂亮,画好了可以给我看吗?”   “好啊,不过我没时间,可能要画很久。”少女困扰道。   宋疏摇头:“生命很长,足够画完一幅画。不用着急,时间是站在你这边的。”   突然的鸡汤让少女微愣,她似懂非懂地点头:“好。”   “小叔来啦。”   王铃从厨房走出来,手上端着一盆青菜,像是准备做饭。   宋疏颔首,垂眸看向她手中的菜盆,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听说是要帮忙做几道菜,王铃十分乐意地答应下来,她还热情地发出邀请,让他不必去买菜,直接在家里吃不就行了?   行倒是行,但如果他留下来,旁边的门神就只能站在旁边干看着了。   万一惹急了,卷走整桌菜的事他也干得出来。   宋疏借口有中午有急事处理婉拒。   应点餐人的要求,他去买了可乐鸡翅、红烧肉和香辣鱼片的食材。   老宅现在环境恶劣,不宜吃饭。   中午时分,宋疏抱着饭盒回到旅馆,进门时桌前已经坐好了一道白色身影。   央酒回头嫌弃:“你太慢了。”   “我又不会飞。”   在槐树妖期待的眼神中,宋疏将饭盒放到桌面,将才一道道摆出来。浓烈的饭香迅速溢满房间。   明明刚刚出锅时就已经闻到过,央酒还是满意地眯起乌瞳,十分听从本能的抬臂将其全部揽进进怀里。   槐树妖从前就习惯吃独食。   宋疏嫌弃,将勺子递给他道:“这次不行,我也要吃午饭的。”   央酒垂眸,从油亮的红烧肉,到浓郁的可乐鸡翅,再至辛香的鱼片,看了一圈他纠结地拿出去一碗。   “你的。”   那是王铃赠送的一盘油麦菜。   宋疏格外无语。   对待把握食物命脉的唯一饭票,槐树妖依然毫不客气。但介于人类生病了,需要补充营养,他最终勉强妥协。   不过可乐鸡翅一根都不可以让!   作为门神目前为止最爱的两种食物的叠加,不负所望,这道菜成为了本次午餐他最喜爱的食物。   饭后收拾完,宋疏坐在窗下休息,想起昨天与宋季的聊天。他拿出手机搜索关于民宿的信息。   民宿其实类似于家庭旅馆,规模较小,提供食宿,最好能体现当地特色,让客人宾至如归,感受热情与温暖。   如今这是一种相当有热度的商业模式。   在越来越卷的现代化发展时代,速度效率驱赶着人类,这种专门提供温情与放松价值的地点雨后春笋满冒出,是件合理的事情。   宋疏读出屏幕上的介绍,问坐在窗沿晒太阳的央酒:“你觉得怎么样?”   央酒回眸:“有我在,没有鬼怪敢随便进来。”   不像这里没有任何防御,什么东西都能随便闯进来。想到这里,他臭着脸冷哼一声。   虽然是尊重家中另一个人的想法,但显然对方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意见。   宋疏枕着胳膊,歪头翻动手机上各种各样的照片。   清幽、温馨、宁静、热闹。   民宿各式各样,都拥有属于自己的风格,但无一例外都朝同一个目标努力——做一个避风港,疗愈人的身心。   这是一件相当有意义的事情,也符合宋疏回到小镇以后感受到的力量。无论是邻居、朋友,亦或鬼怪门神,这里的全部存在似乎都拥有着超乎寻常的温柔,就像……   就像头顶一个光圈、背着翅膀的小天使。   冬日暖阳透过另半扇玻璃,笼罩住趴桌在桌面的身影。宋疏举起手,指缝间琥珀眼眸里闪过一丝迟疑。   他拥有这样的力量吗?   不过在这个不自信的质疑之前,还有一道坎。先不提打扫一类的事情怎么办,以宋疏的厨艺怎么提供三餐?   民宿这类似乎并不适合他这种孤家寡人。比如他现在所住的旅馆,也是男女老少五六口人的家庭一起经营的。   宋疏捏住阳光下的手,努努唇角。   事情虽好,但不一定适合。他觉得这件事还是需要再从长计议,不能一时脑热。   冬天的阳光比夏天更温柔,天气好时,午间的风也微微。阳光里多坐了一小会儿,瞌睡虫就会找上门来。   央酒晒着阳光,耳边好一会儿都没再有声音。他疑惑地偏头,看见青年已经趴在桌面睡着了,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阴影。   槐树妖双手撑着窗框,歪头看了半晌。   房间的床铺上,厚重的棉被凭空飞起,飞向椅子上的人影。   噗通一声,兜头把人蒙住。   人类十分脆弱,树都要落叶休眠的寒冬,更加难以忍受。一旦生病,很容易活不到春天。   央酒颔首,满意地继续晒太阳。   黑咕咚咚的被褥底下,被砸醒的宋疏缓缓睁开眼睛,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兴许是不放心多次抛弃自己的人类,兴许是内心深处仍然害怕独自一人的孤寂,直到夜深人静时,央酒还抱着新买的西瓜汽水坐在旅馆的窗户上。   那天刚拆开就被扔下,他还没来得及品尝这个口味。   不过只要能在嘴里咕嘟咕嘟地冒泡,似乎永远能收获槐树妖的青睐。   屋里一直保持的嗡嗡声戛然而止。   咔嗒一声响,洗手间的门被打开,宋疏带着一身热蒸汽从里面走出来。   他翻弄着刚刚吹好的黑发,抬眸看向门神。   “你还不回去吗?”   央酒昂头喝下最后一口饮料,眯眼感受咕嘟咕嘟。   “为什么要回去?”   他跳下窗户,站在房间的另一头昂起下巴:“我是你家的门神,当然要待在这里。”   似乎有道理,但又没那么多。   宋疏转头看了一圈这个二十平的小房间,指向单薄的门板:“你要待在那里吗?”   看见破旧地木门,央酒目露嫌弃。   明白他的拒绝,宋疏实在找不到给他待的地方。发现对方的眼睛开始朝自己的床上挪,他立刻翻身扑上去。   大字型横在床上的青年昂起头,动作间微长的黑发散开,半遮眉眼。   他严正强调:“我的,不行。”   央酒切了一声,转身飞回自己的窗框,背对着不看人类。   白日看过央酒的记忆,后遗症明显,此时的宋疏最见不得他孤坐在某处的背影。   他双肘支在柔软的床垫上,捧着脸目露犹豫。   相比老宅的宽大,这个房间太窄小。考虑到宋疏本人的性取向问题,就算央酒只是一颗树,也实在不方便。   “要不,我在隔壁给你再开一个房间?”宋疏轻声问。   至于央酒,他又在生闷气。   毕竟他可以把自己的木心给人类,他却连张床都不乐意给自己。   越想越不舒坦,他偏头倚着门框,依然留下一个熟悉的赌气背影。脑海里想起早上青年骂自己长嘴只会吃饭的事情,槐树妖气呼呼地补充。   “我晒月光。”   “要晒一整晚!”   故事里妖精都是吸收日月之精华,兴许那不是无稽之谈,现实里的妖怪也需要这样。   宋疏松了口气。   他钻进被窝,盖紧被子,因为开着窗户又把暖气打得更足一些。   关灯以前,宋疏朝着窗户上那道好像很认真的背影捏起拳头,怕打扰到他,小声道:   “你加油。”   身后的灯光熄灭,央酒皱着眉凭空拿出紫色的长耳兔子玩偶,垫在抵着窗的脑袋底下。   也不知道是哪颗蠢树的木头,这么硌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07 23:59:12~2023-06-08 23:2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兮依 10瓶;清竹晚风叙海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爱书的老人   ◎故事是人类最浪漫的产物。◎   有央酒在的地方, 宋疏似乎永远都无法睡安生。第二天一大早,他被一阵剧烈的寒风吹醒。   睁开眼就看见槐树妖手上倒拎着一只眼熟的赤色狐狸。   对上狐狸水汪汪的褐色眼睛,宋疏猛地坐起身, 想起前天的承诺。   “央酒?”   乌瞳侧过来,白发男人不屑地松开手。他对着飞在半空的狐狸警告:“不许进来。”   思慕恢复人形, 敢怒不敢言。   女子整理仪容, 微微欠身行礼:“公子答应妾的事可还记得?”   “当然。”   宋疏掀开被被子走到窗前,冬日早上的冷风顺着大开的窗户吹进来,暖气的防护变得微乎其微。   糊了一脑门冷风,宋疏打了个寒战,脑子清醒了不少。他悄悄往旁边挪动, 用央酒挡风,从后方冒出一时脑袋闷声回应等待的狐妖女子。   “稍等, 我准备一下。”   倏地窗帘拉上,两只妖全被隔在窗外。   见此,思慕毫不掩饰地嗤笑出声, 一道绿光闪过,清丽女子再次变成一只炸毛狐狸,怎么都变不回去。   敢嘲笑他?   央酒牵唇冷呵。   青城镇东北部的小路上,宋疏捧着早餐店买的梅干菜肉包吃, 眼眸好奇地瞥向左前方的狐狸。   与人类相比, 赤狐的爪子锋利有余而灵活不足。它捧着上次宋疏送给她的绿檀木梳子往身上够,努力梳顺炸开的毛发, 却受困于短腿, 无法成功。   这种事情,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做的。   但是, 炸起毛的小狐狸好像很可爱……   宋疏弯眸, 上前两步,矮身问:“需不需要帮忙?”   不等狐狸回应,便被一阵绿光包裹,毛瞬间平整。褐色狐狸眼愣了下,施法变回人形。   思慕立刻抬手告状:“这老槐树精,妾以为公子留不得。”   感受到身后不可忽视的视线,宋疏只能弯眸,向受害者递过去一只肉包补偿:“吃吗?”   思慕看了眼包子,默默接过。   宋疏家位于青城镇南偏西的位置,而思慕所在的人家在东北方,几乎难有交集。   这是一处极漂亮的人家。   这家使用的也是从前的老式木门,不过模样较新也整洁。最特别的要数攀满白墙的粉白珊瑚藤,在十二月初的时节依然绽放。   宋疏看向身边的思慕。   她昂首微笑看着花,忽然主动变成了狐狸的形态,肉垫拍在门板上稍一用力便吱呀推开,里面传来年迈的男性嗓音。   “回来啦?”   狐狸钻进去,嗓子里发出软软的嘤嘤声。   宋疏惊奇,转头看向央酒。   知道他想问什么,槐树妖回答:“你不是也能看见我的本体吗?”   随着妖的修行,会经历三个阶段。   刚开始入门,只能使用本体,同时也受本体的限制,包括但不限于体型特征、寿命、本能等。   例如一颗树,这时便不能移根。   修行小成,妖可选择幻化形态,大部分会选择受自然青睐的人类,同时他们也会被困在这个形态中直到大成方可自由切换。   这个阶段妖不为人类所见,几乎是妖生中最为漫长的过程。   当年的央酒因为一直待在山崖顶独自修行,与外界毫无联系,幻化人形时已经拥有了自由切换的能力。   至于现在人形与本体,便是两千年的大妖才能拥有的能力了。   思慕为八百年的狐妖,相比狐狸短暂的寿命,她也是狐中老祖的水平,自然可以让人类看见本体。   宋疏了然。   不过这样看来,思慕应该很看重里面的人类。否则也不至于当了门神,还要以本体出现在他身边。   这时门缝被拉大,被狐狸扯着裤脚出来的国字脸老人看向门外,严肃的眉眼里夹杂疑惑与防备。   “有什么事情吗?”   宋疏暂时放下心中的思索,弯起眼眸,扬唇笑着指向下方的赤狐:“是它带我来的。”   不知是青年笑起来太讨喜,还是对狐狸的溺爱,老人顿了一下,还是邀请他进了家里。   随着社会逐年发展,农村的生活比起几十年前好过很多,各家各户翻宅重建,大多数都是两三层的小楼。   老人的家里只有单层的几间青砖老屋。   院子里次第开放着冬日的花,花中央坐落一只红柱茶亭,整个空间看起来颇为雅致。   宋疏接过老人递来的红茶,点头道谢。望着在北方冬天难得一见的大片花园,他饮一口浓茶,含笑道:“真漂亮。”   老人拥有一头灰白半掺的头发,但平时锻炼得当,腰背依然笔直,精神矍铄。   对于青年的感慨,他自豪地说:“退休以后我所有的经历都放在这上面了,整个江云绝对没有比我这更漂亮的花园!”   望着他眉眼间的骄傲,宋疏失笑。   地面狐狸跳上桌,趴在中央假寐,任由老人帮它梳理赤红的毛发。   收到催促的暗示,宋疏假装突然想到什么,啊了一声,老人的目光被重新吸引过去。   对方问:“您喜欢看书吗?”   老人没有直接回答,常年拧着的眉头自然形成两条沟壑,他反问:“怎么了?”   宋疏笑着解释道:“我叫宋疏,住在小镇南边有一颗大槐树那家,最近从外面刚回来。之前我参加了一个读书社团,现在有一项志愿活动,送书。”   老人似乎仍然不理解:“然后呢?”   “每个社员都有要送出去的配额,每本书都要登记,不然会有一些惩罚活动。”   宋疏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刚回来不太熟悉,看您这么雅致应该会喜欢,就想着问一下。”   “随便找几个人不就能糊弄过去了吗?”   “读书社团聚集着热爱读书的人,我也是。如果书不能交给珍爱它的人手上,我们这个活动就毫无意义了。”   青年话语清浅,却包含无比的热爱。   面对那双认真而期待的琥珀眼眸,老人顿了好久,低声问:“需要登记什么信息?”   “姓名,城市和手机号就行,您放心我们绝对不会随便给您打骚扰电话的!”   装模作样地在手机备忘录登记好信息,宋疏连连道谢,顺便问:“您最近有什么需要的书吗?说不定可以优先选到哦?”   老人闻言,严肃的眼睛微微发亮。   他真的很喜欢书籍。   借由这个话题,老人开始侃侃而谈。他似乎各类书籍均有涉猎,最喜爱的种类便是古今中外的小说。   他说:“故事是人类最浪漫的产物。”   临别前,老人拿出按键式的老款老年机留下了宋疏的联系方式。他看着手中存下的手机号,眉目间露出犹豫的神色。   宋疏呼唤:“张爷爷?”   刚刚聊天时他介绍过自己,名字叫张成权,与阿婆同姓。   老人回神,忽然有些支支吾吾。   宋疏没有催促,也没有出声询问,只是沉静地站在最后一批盛放的珊瑚藤下等待对方开口。   趴在怀里的狐狸昂起头,张成权有些烦躁地挠挠脑袋,终于别扭地开口:“你还需要别人吗?”   是登记送书的事情。   一个谎需要无数个谎来圆,宋疏颔首:“我至少需要送出去三十本呢,您有人推荐吗?”   这句话由对方说出来,似乎让老人稍稍好受了一些。他抬手顺了顺狐狸的背毛,轻声道:“其实我,或者说我们有件事,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帮个忙?”   在这样一个迟缓不起眼的小镇上,拥有着一个隐形的读书社团,基本由老年组成。他们大多是认识几十年的老朋友,时常在镇政府旁的破旧篮球场运动时交流看过的书与报纸。   有人爱报纸时政;   有人喜欢哲理与心灵鸡汤;   有人则偏爱故事。   曾经还有个人四处搜罗各种奇怪的工具书,扬言要为老婆学会所有技能。   从前买书很麻烦,想要一本书需要寻找很久。现在只要在小小的手机上支付,过两天去快递站就能得到任何一本想要的书,但是……   时代方便了大多数人,却没有考虑到有些人类老了。   手机上的字体需要放到最大,步履也蹒跚,他们搞不懂新潮的手机,更不会用使用新潮的支付方式。   拿着在银行人工窗口费力取出来的钱,茫然四顾,书店不知何时悄然消失。   网购时代下,实体书店几乎失去了存在的可能性。即使是学校门口,昏暗的小店里书架塞得满满当当,却只有各种颜色的学习资料。仅剩的少部分必读书目,这些年里也都读完了。   前几天,一个爱跳广场舞的老太太突然坐在旁边不说话。一群人问了好久,她才说出原因。   老太太看书有瘾,却又挑剔。   怕浪费钱,每次都要四处询问好看的书以后选出一本,买回来啃好几天再去纠结下一本。   刚开始她说买书麻烦,孩子们就帮她在网上买。这样反复许久,加上工作压力太大,孩子昨天语气不耐地说:   “您别给我添乱了行不行,我最近真的很忙!”   即使后面补充说给她一次性买多点,不用怕浪费钱,老太太依然太委屈。   赚钱那么不容易,为什么不怕?   她憋屈地没办法,只好拿手上触屏的老年机撒气:“又不会用,我要它有什么用!”   周围的老人一片寂静。   他们并不想麻烦孩子、麻烦别人,却又已经失去了自己完成的能力。   张成权并非想贪那个便宜,只是想问宋疏说的读书社团卖不卖书,能不能用现金找他买?   回去的路上,宋疏一直沉默。   他想起老宅里那一柜子写满爱情的书,还想起了不习惯城市生活的爷爷奶奶,以及独居在家的阿婆。   就好像人老了,随着身体与反应变得迟缓,也会被滚滚向前的时代遗弃在过去。蹒跚的步子踩在空荡荡的流光尾巴上,追赶不及,没有归宿。   一股深切的悲哀萦绕在心头,青年清隽的眉忍不住轻蹙。   他觉得不该这样的。   作者有话说:   当年我高考是三天,今天似乎都会考完啦!高考的宝贝们,祝你们考上理想的学校和专业,开学前度过最最最美好自由的假期!!!   对啦,现在已经到了桃子的季节了,我超爱!   你们选脆的还是软的?   感谢在2023-06-08 23:28:48~2023-06-09 23:34: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hao烧咸鱼zyx 4瓶;养乐多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篮球场   ◎思慕,是我要谢谢你。◎   午前太阳逐渐浓烈, 热度穿过层层空气抵达脸庞,抵挡风的凉意。   又到了人类该吃饭的时间。   青年低头拿着手机,正在往老宅的方向去。   今天也去对面那家吗?很好!央酒飘在前面, 抬眸思索自己还记得的食物,做好点餐准备。   首先, 还要可乐鸡翅。   主干道上, 人类看不见的白影迫不及待地顺着坡飞下去,洁白的发丝飘荡在空中。到了地方,他无视这家的门神,穿过大门,径直冲进去。   等了半晌, 身后也没人跟上来。   央酒回头,眉头蹙起, 站在铁门前的祖奶奶小心翼翼地朝门后指。   “去对面了。”   去对面做什么?   那里只有不能吃的废料,以及讨人厌的人类,耽搁他吃东西。   央酒保持着眉头紧皱的表情, 不大情愿地朝对面飞去。   昨日暂停一天以后重新开工,因为雇主的大方,现场气氛还不错。午饭的时间,大家暂停休息, 准备吃午饭。   在青年踏入院子时,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大家眼中都闪过一丝惊讶。   毕竟这位雇主从来不会到现场过问。   昨天见过宋疏, 魏国安倒是还好, 笑着走上前与他招呼:“今天早上的瓦没有问题了, 后面几天天气好, 三楼可以正常动工了。”   宋疏颔首表示明白。   望着眼前的中年男人, 琥珀色眼眸没什么情绪:“魏工,请问下雨的前一天上午您在哪里?”   突然被问到这件事,魏国安微愣。   为防止被误解消极怠工,他比划着两只手,连忙解释:“那两天我家小孩发高烧,去市里看病了。”   想到昨天他要查瓦的事情,中年男人有些担忧:“是那天出什么事了吗?”   宋疏扫过他身后的人,看见熟悉的身影后,随意地搓了搓冰凉的指节。   “没什么大事。”   青年的嗓音天生清冽而温和,轻松的语气安抚人心。   众目睽睽之下,宋疏迈步走向西南角的槐树下。他昂首望着阳光透过展开的巨大树冠,与夏日的碎光格外不同。   “准备开工之前我不是提醒过你们吗?”   光秃秃的老槐树下,漂亮的青年站在阳光里,侧眸瞥过来,轻声说:“不要碰这棵树,为什么不听呢?”   琥珀色的眼瞳扫视人群,与之对视的每个人心底发寒,前天房顶发现的鬼影印不约而同浮现在他们脑海。   而青年的下一句话让他们直接头皮发麻。   “毕竟我有没有钱,会不会走,克死了谁,都与各位无关。”   魏国安是个做事一板一眼的人,平时只会催活、挑刺,最近总勒令不准靠近槐树,这种事情越禁止便越好奇。   一颗没几年活头的老槐树而已,有什么可宝贝的?   前几天趁工头不在,有几个人生反骨,偏要去踩几脚。   这些话都是他们当时说过的。   忆起之后各种各样的诡异事件,从莫名摔下的饮料瓶,到瓦上的人影,再到夜夜缠身的噩梦……   望着鬼栖木下漂亮得不似真人的青年,那几人情不自禁后退,脸上瞬间布满惊恐。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他们的动作实在太明显,树下的人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说完这些话,宋疏弯起眼眸对已经沉下脸的魏国安道:“这里环境确实不大好,以后午饭可以带大家去餐馆,费用我来报销。”   “毕竟大家乡里乡亲来帮忙,辛苦了。”   目送青年出门以后,有几个没心没肺地抱着自己的饭,欣喜地走到包工面前:“叔,下馆子啊!”   “下你个头!”   魏国安一巴掌把没眼力见儿的人拍到旁边,指着那几个明显心虚的人破口大骂;   “来干我的活就要守老子的规矩!不守人的规矩,天天早上去粪坑里刷牙的,就他妈有多远滚多远!”   听到里面传出来的洪亮骂声,门外的宋疏被吓了一跳,眼睛瞪得溜儿圆,震惊于对方的骂人水平。   是的,他早就准备好来了。   昨天在央酒的记忆中看见那一幕,面对这些揣测与攻击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一股愤怒就憋在心口等待爆发。   宋疏从前安静,少言语。   回到小镇以后被身边的人影响,温柔永远要用温柔回应,所以他总是一副笑吟吟的柔和模样。   但这不代表他是个好欺负的人。这件事曾经意图给他下绊子的同事十分了解这一点。   奶奶曾多次说过,可以善良,不可愚善,有些亏咱们家的人绝不会吃。   听着里面不停歇的骂声,宋疏长吐一口气,余光里扬起一抹白色衣角。   他昂首,看见央酒正坐在新修的墙头。   宋疏弯眸问:“想好午饭吃什么了吗?”   央酒偏头望着,乌瞳一眨不眨,沉默好半晌才缓缓开口:“你想吃什么?”   这不符合槐树妖秉性的话让宋疏惊讶,随后他扬唇,迈着步子往前走,轻快的嗓音染笑。   “这可是你说的。”   改变与学习是人类的天赋,经过上次王玲的鼓励,宋疏觉得厨艺这种事情,拿出高考的劲头努力一下,兴许他就是打破家族魔咒的第一人!   当然万事讲究循序渐进。   与旅馆老板确认电路可以使用以后,他去青城超市买了一只小电煮锅,以及青菜、火腿、鸡蛋、方便面四件套。   很少有人煮这种东西还会翻车!   咳,虽然结果是水放得不对,面黏糊了一点、咸了一点,但总体来说能吃。   把一碗推到央酒面前,宋疏是这样介绍的:“请你吃二十世纪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盯着面前的橙色坨坨,央酒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熟悉的不信任。他举起自己的专属汤匙,低头扒拉一口。   乌瞳亮起奇妙的光。   毕竟是一颗没感受过人类现代工业食品的槐树,确实好糊弄。   *   下午宋疏接到了来自张成权的电话。   “小宋,如果有空的话,晚饭后来篮球场汇合吧。”   一个谎需要无数个谎来圆,那就不在乎多一个了。宋疏告诉老人社团为了维持生计也买书,如果团长知道这件事,只会开心地唱起好日子。   左右只是在网上买些书而已,或者——   宋疏捧着脸看电脑网页的搜索结果,轻声呢喃:“二楼也可以当书库……”   或者直接开一家书店也不错。   实体书店一个人就可以打理明白,可以解决小镇买书的问题,也不像民宿那样二十四小时待命。   闲暇时他还可以像从前那样看看书。   老宅空出来的一楼当书店,二楼做仓库,大大的庭院里支起木棚或桌椅,还可以作为大家交流书籍的根据地。   傍晚五点多,小镇唯一的篮球场上被大爷大妈们占满,播放器音乐响动,中央的二三十号人正穿着统一的服装跳舞。   左上角,腰杆挺直的国字脸老头正在一群人前严肃提醒:“待会人来了好好表现,不许胡闹,不许提过分的要求,更不能无理取闹!”   “老光棍,把我们想成什么人了?”   张成权冷哼:“天天把老光棍挂在嘴边,不叫人名的,能好到那里去。”   被怼的人也不气,反倒带着大家一起大笑,看起来这里在他们间还有其他故事。   其中有人发现青年,哎了一声。   “来了。”   宋疏挥挥手,小跑过来,手上拿着装模作样的纸质表格。笑着与各位打招呼,还未开口,他便被围过来的人淹没。   “小宋,以后真能找你买书?”   “什么书都能买得到吗?”   “你平时喜欢看哪种书呀,可以给婆婆推荐推荐吗?”   ……   这片区域一时间像是陷入了趋之若鹜的网红打卡地,叽叽喳喳,混乱异常。幸好大家都是文化人,只张嘴不动手,宋疏站在人群里手足无措。   在他想安抚大家、继续进程的时候,突然有个大爷开口:“这小伙怎么长得这么眼熟?”   了解的人介绍道:“当然眼熟了,这是小松鼠,黄黎的小孙子呀!”   此话一出,人群安静两秒后变得更加热情。等到张成权一脸凶巴巴地把青年救出来的时候,一头黑发支棱起好几处,是这群人趁乱被揉的。   显然,奶奶在同龄人里很有人缘。   宋疏整理好凌乱的头发,面对终于安静下来的老人们,他抵唇清清嗓子,拿出开工作会议的架势。   “各位,这次我们来讨论一下关于买书的事情。”   即使是决定开书店,老宅与手续的事情一时半会儿是弄不好的。宋疏暂时还是以读书社团的名义做这件事情。   一件涉及多人的事情,合理的流程必不可少。下午的时间里,他梳理了一个临时规划。   如果是面对年轻群体,这只是拉个群的事情,有需要的时候私信书名、作者和版本即可。   但现在的目标是一群老人。   对于信息闭塞的他们来说,困难的不仅是线上支付,打字、说明书籍信息、甚至是知道想看什么样的书都是难题。   购买是他们的需求,但他们的需求不仅是购买。   宋疏考虑再三,打算使用类似电话购物的方式。网络对于他们是不便捷的东西,但几乎被淘汰的电话购物足够方便,也仍然属于老人的舒适圈。   除了购买书籍以外,他还准备登记下每个人的读书喜好,抽空去网上筛选有价值的书单。   等他们书荒不知道该怎么办,可以作为书单为他们介绍推荐。   下午暂时只想到了这些。   以后遇到意外情况或需求,再行补充。   记录好信息以后,宋疏将写着自己姓名、电话的卡片分发给大家,这是他下午用卡纸临时做的。   “以后有需要,直接打我的电话就好了,随时欢迎。”青年笑眸弯弯,指着右下角开着白花的槐树涂鸦道:“我就住在前面栽着一颗槐树的那家,以后也可以去那里找我。”   大家纷纷乐呵呵表示不用提醒,他们知道黄黎的家在哪里。   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在宋疏准备离开的时候,排排坐在小板凳的老人里举起一只手。   “还有什么问题吗?”   那位带着毛线帽的老爷爷讪讪笑了笑,举起自己的老年机问:“能帮我存个号码吗?”   这件事确实没想周到。   宋疏微怔后失笑,他上前接过对方的手机快速地存好。再抬起头的时候,对上十几双期待的眼睛。   冬天日短夜长,破旧的篮球场很快陷入黑夜,暖黄的灯光紧接着代替太阳照亮这片空间。   下方,眉眼温柔的青年坐在小板凳上,挨个给需要的老人存自己的手机号,各式各样的老年机在修长的手指间流转。   等一切结束,老人们带着笑容与小板凳各回各家,宋疏才准备回旅馆。   他刚一转身,迎面对上一双浅褐色眼睛。   不知何时出现的思慕微微欠身,认真承诺:“我会保护您,直至公子生命的终点。”   这承诺显然是对事件变麻烦的补偿。   晚风里的青年扬唇微笑,柔软的乌发被揉乱,额头几缕发丝遮住明亮的眼睛,他的声音融入风里。   “思慕,是我要谢谢你。”   宋疏似乎找到了想做的事情,至少面对他们重新燃起期待的笑容里,此时此刻,他十分开心。   作者有话说:   哇!两千了,第一次有这么多人看我写的故事,好开心!   其实之所以选择写书店,也是因为我从小就想开一家书店,可是现在环境不好,实体书店确实很难。   那就在小说里实现一下吧!   感谢在2023-06-09 23:34:55~2023-06-10 23:53: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塘厦夏 10瓶;鲸慌失措 2瓶;清竹晚风叙海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央酒做饭   ◎第一步,要接上电源。◎   第二天一早, 宋疏在整理昨天登记的信息。   电脑的列表上一共有二十一人。   之前他曾与张成权说自己手中有三十本书的配额,正好可以每人送一本。   不过用表格整理资料的时候,他感觉表格统计可能不大满足自己的需求。例如用户、订单、喜好、书单等, 以后或许可以按照需求写个程序搭配书店使用。   虽然同为工科,但他是硬件方向, 对java、python一类的程序仅会基础使用。想写个软件, 还需要进一步学习。   不过书店只有他一个人,自己懂就行,软件要求可以降低很多。而且就这二十一人的客户量,确实也不着急。   宋疏依照表格上想要购买的书单搜索,脑子里习惯性思考, 自然而然地为自己添加了一项任务。   叮铃铃——   旁边的手机响起,他暂停下单的手。看了眼屏幕上的备注, 宋疏随手接起来,眼睛还在浏览着购物信息。   “喂,我正好想去找你呢。”   对面一听, 咯噔地停了几秒,女孩哭泣声从里面传出来:“呜呜呜,对不起!”   宋疏目光微顿,看着手机有些无措。   昨天从魏国安那里听说事情因果, 方圆今天一早就赶到了现场。只是时间太早, 她拿捏不好宋疏的起床时间,纠结好久才打了这个电话。   接通后一句话可把她吓坏了。   小镇上可没有什么咖啡馆一类的地方可以谈事, 旅馆的房间也不合适, 只好去借用阿婆家的客厅。   一见到方圆的时候, 宋疏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圆脸小姑娘弯腰背着一只大背篓, 手上拎着一公一母两只鸡, 哭得直打嗝,还没空余的手擦眼泪。   她抽泣一声,被绑住翅膀和爪子的公鸡转动眼珠子咯咯伴奏,十分默契。   这个场面实在有些好笑,可人家在哭,笑实在有些不礼貌。宋疏努力压下嘴角的笑意,指向阿婆家的门:“进去说吧。”   方圆打了个哭嗝,点头乖乖进去。   进去以后,她啥也没说,放下鸡和背篓开始从里面拿东西。成串的腊肠腊肉,腌菜糕点,最后从底下拎出来一大包馒头。   馒头当然不是普通馒头,它被做成了各种造型。除了一般的鲤鱼、桃子,还有醒狮和红牡丹。   看着花瓣层叠绽放的牡丹,宋疏睁大眼睛,他小心碰了一下,确认是面而非塑料玩具。   将东西摆满一桌,方圆后撤一步,带着跟在身后的魏国安朝青年鞠躬。   “对不起!你如果实在生气的话,也可以退单,我保证把工程交接好,不会产生任何问题!”   “嗯,我本来还想找你聊聊新单子,这么说起来你不想接,甚至连现在的都想退吗?”   对于连起步都算不上的工作室来说,每一个订单都十分重要,更不要说这种已经出了图纸正在施工的了。   听到头顶的话,方圆有些没反应过来。   “起来吧,我又没说生你们的气。”   宋疏把两人扶起来。   他其实以为昨天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一般受害者不提及,另一方沉默揭过是再常见不过的处理方式。更何况,魏国安已经帮他把人骂回去了。   “你们一个做出了我想要的设计图,一个认真装修,有什么错?”宋疏抬眸思索了一下,“最多算是监管不力吧。”   他看向桌面成堆的谦礼:“要不……”   方圆前进一步,悄悄把背篓朝宋疏面前推了推,生怕他拒绝。   后方魏国安帮她说话:“这些都是我们自家做的,你就收下吧。鸡是农村的土鸡,粮食喂得,炒菜煮汤香得很。”   看见已经伸出手准备掐死鸡的央酒,宋疏连忙走过去拎起两只鸡。第一次与活的近距离接触,有些渗人。   他两手远远举着,弯眸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手里的鸡突然扑腾,挣脱绳子扭动。宋疏受惊,下意识松开手。   农村战斗力仅次于大白鹅的公鸡飞落在地,趁所有人不注意,扭身朝宋疏飞去。   意外陡生,大家都瞪大眼睛伸手去救人的时候,公鸡突然在半空中停滞几秒,啪叽吊在地上。   看着地上突然暴毙的鸡,魏国安先拧眉:“不会是……”   “禽流感来了吧?”   方圆闻言,连忙手脚麻利地把一死一活的鸡塞进背篓扔出去。   宋疏放下抱头的胳膊,看着面前一脸冷漠的杀鸡战神央酒,眨了眨眼睛。他咳了一声,默默道:“应该不是。”   魏国安看向院子,严肃提醒:“宁可错杀不能放过,说不定是什么新型的,附近有好几家养殖场呢。”   说着他拿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   最终这场致歉,在县禽流感监督机构派车带走那两只鸡中匆匆结束。镇上路过的人看见,着急忙慌回家查鸡去了。   估计不出半天,这件事能传到全国各地。   宋疏简单地与方圆说了一下关于书店的想法。   装修风格与之前三楼一致就行,她如果有好的想法可以自由发挥。宋疏的要求只有两个:   其一是他不了解开店事宜,消防一类的硬件要求希望帮忙考虑地全面一点。   其二是院子的规划,他想要在搭个大一点的棚子,里面可以放桌椅供人看书聊天。   方圆闻言,顶着哭肿的眼睛道:“瓦棚通风遮雨,春秋两季确实好用,夏天太热,冬天也不防寒。”   宋疏微愣。   虽然到时候进屋里就好,但这确实是被忽略的问题。   方圆垂眸思索了一下:“我有个办法,不过打扫和换季时会麻烦一点。我先设计印证可行,再来和您讨论吧。”   宋疏弯眸:“好。”   把人送走,宋疏顺着主干道朝旅馆走。午间太阳当头,地面的人影轮廓明显却矮胖,人像是小了一截。   宋疏低头盯着影子往前走。   旁边的草丛里突然跳出一只黑猫,也并非全黑,它的四肢与腹部的毛发为白色,是一只乌云盖雪。   此时猫咪蹲在在他的影子上端坐,面对着人类一动不动。   “喵呜~”   宋疏捏住指尖,还是忍不住蹲下来。试探出小家伙不反抗之后,他揉揉它的小脑袋,抱起猫继续前进。   青年低头对着猫,眉眼含笑:“饿了么,咱们去买好吃的。”   旁边从抱着花馒头的央酒一脸不高兴。   刚刚宋疏与方圆聊天的时候,他实在好奇这花里胡哨的东西。只是多戳了几下而已,花瓣烂了好几朵。   宋疏发现以后把馒头塞给他,说这就是他今天的饭。   啃了几口他就腻了。   馒头毕竟是馒头,不符合他爱垃圾食品的木头胃。   今天不能就这样结束。   央酒默默往前,与宋疏并肩前进。他悄悄转眸瞥了一眼,青年一心逗猫,根本没抬眼。   没眼光,这破猫能有槐树好看?   他脸臭了一瞬,从怀里的馒头上扯下一块,抬手就塞进旁边人类的嘴里。   被塞了一口馒头,宋疏终于侧眸望过来,眼睛里写满疑惑。   “你吃了我的饭,我就不够了。”   槐树妖计谋得逞,乌瞳笑眯起来,睫毛交叠:“赔。”   口中的馒头应该是用什么花汁染色,嚼起来比普通白面馒头多了一份香气。   看着幼稚的槐树妖,宋疏轻切了一声,继续逗猫玩:“家里还有方便面,回去自己泡。”   虽然吃昨天的面坨坨也行,但听到要自己动手,央酒不大乐意。大约是摸准了他会有异议,青年紧接着就道:“你是两千岁的妖了,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他举起小猫,语气深沉道:“你看看人家小猫,一岁就可以自己找吃的了。”   树是不一样的。   从落到土里开始,发芽、破土、抽枝、长叶、开花……每时每刻都在努力汲取土里的养分,对抗恶劣的天气与虫害病菌,一切都要依靠自己的努力。   树不像动物有父母的仔细照料,唯一受到的恩惠便是种子里的养料。   但这些能说吗?   作为曾经的山神、一代大妖,央酒显然不能和一只一岁的猫过不去。   瞥了眼一心喂猫的青年,他冷哼一声,撸起袖子开始做面。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回忆宋疏昨天的动作,他抱起旁边的矿泉水往锅里加,拧动旋钮,抱臂站在一旁等待水冒泡。   过了好一会儿,宋疏听不见后面的动静,好奇地回头一看,槐树妖正盯着一锅凉水发呆。   他忍不住笑出声。   在接收到央酒的瞪视后,他走过来把锅后面拖着的黑色尾巴按进墙里,锅的表面瞬间亮起橙色的灯。   加热的吱吱声低响。   宋疏竖起一根手指,弯眸笑道:“第一步,接上电源。”   后方的猫正坐在阳光里,优雅地吃着自己的猫饭。找不到的里面,两个男人正低头对着一口锅神情严肃。   央酒悄悄抬眸,青年正垂眸盯着锅,眼眸半敛,好看的琥珀色眼睛被浓密修长的睫毛遮掩。   小气泡在炙热的水中上升,越滚越大,像种子发芽一样破顶而出。   “快,放面。”   青年催促的声音响起来。央酒低头发现锅里的水开了,盯着手中毫无破绽的包装袋,沉默了两秒。   一只面饼凭空出现在翻滚的水中。   看着依然完好的包装袋,宋疏沉默。他默默接过袋子,举起来顺着边沿的锯齿撕开,拿出调料包放到央酒掌心。   “像我这样,撕开,把里面的东西放进水里。”   央酒望了他一眼,试探着用手小心翼翼撕开。回忆昨天宋疏的样子,把里面的调料挤进锅里。   翻滚的水将调料卷进去,没一会儿就染上另一种颜色。   见自己成功,央酒乌瞳亮起。   他举着粘上橙色调料的手,昂起下巴:“我比猫厉害。”   搅动锅里的面,宋疏笑着颔首。   不过想起白天杀鸡的事情,他抿唇,有些纠结地提议:“央酒,以后如果有人在,能不能不动手也不用法术?”   今天就导致了一场禽流感流言,释然机构得出结论以后会将其平息,但总归影响不好。   央酒转眸:“为什么?”   宋疏关上火,与那双疑惑的黑瞳对视,轻声说:“因为除我以外,其他人类看不见你。他们会害怕,或导致一些不好的结果。”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10 23:53:29~2023-06-11 23:36: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殷姜意 29瓶;雾拉 9瓶;Tawil. 5瓶;鲸慌失措 2瓶;清竹晚风叙海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生日   ◎如果让人类看见我。◎   央酒瞬间拉下脸。   “我生气了。”他如此宣布。   放下缠起的宽袖, 扭头刚从窗户飘出一个脑袋,身后幽幽传来一句:“不吃了吗?”   两分钟以后。   央酒抱着碗与专属汤匙,把桌上的猫驱走, 自己独占整片空间。   看着他面无表情扒面的模样,宋疏有些无奈。不是对槐树的脾气无奈, 而是对这个现状无可奈何。   除他以外, 无人知晓央酒的存在。   妖与人居住在同一片大陆的两个空间,偶然结缘,更多是对面不相逢。成千上万家的门神还是以家中祖先为主,小鹿与思慕那种才是极少数。   事实即是如此,谁也无法改变。   “喵呜~”   小猫软糯的叫声唤回他的注意, 宋疏低头,看见被驱下地面的猫正蹭他的裤脚撒娇。   他轻舒一口气, 弯腰把猫抱回怀中。   莹白的指尖在乌色的额头轻轻刮挠,小猫咪的眼睛舒适地眯起,湛蓝色的眼睛像此时外面洁净的天空。   宋疏有些好奇:“它是妖吗?”   央酒不大乐意搭理他, 但还是回应:“不是。”   “像是特意来找我一样,我还以为是有灵智的小妖怪呢。”宋疏露出失望的表情。   央酒侧眸扫了一眼:“是来找你。”   宋疏微顿:“嗯?”   “小时候你喂过它祖宗。”   话毕,央酒扒拉完方便面站起身。当着宋疏的面,刻意缓慢而明显地用法术把锅和碗洗干净, 故意气他。   他左右犹豫了一下, 放弃窗户,纵身扑到会上下弹动的床铺扑腾。   生气就要做一切不许做, 让那个气你的人类共沉沦!   宋疏缓缓坐下, 抱着猫欣赏《树妖大战床垫》, 没有三百回合, 树已经趴着阖上双眸, 呼吸清浅。   睡着了。   宋疏转眸,把怀里的猫重新放回桌面。他撑着脸颊,单手抚摸猫咪的背,笑吟吟道:“还是你乖。长得这么漂亮,以后去书店给我当招财猫好不好?”   绑架代替购买。   宋疏趁猫之危,欺负人家不会说话,按着它黑白相间的脑袋点了两下头,青年的低笑响彻房间。   旅馆三楼的窗户里,猫尾巴拂开旁边的一本书。窗隙的风吹开书页,划拉作响,最终停留在一首诗上。   「在我身上,或许你会看见秋天……」①   *   阿婆的生日很快到了。   十二月七日,大雪时节,天空十分给面子地晴朗。阿婆一大早便穿上集市新买的红花棉袄,脖子上佩戴最喜爱的黄底雏菊丝巾。   由于超出配送距离,宋疏早上要先去一趟县城拿蛋糕,路过时进门打个招呼。   阿婆正朝外拿准备好的食材,听说他要出门,连忙放下东西,边说边朝屋里走:“等一下。”   宋疏疑惑,看向旁边的小鹿。少年捂住嘴巴,摇晃脑袋什么话也不说。   没两分钟,阿婆拄着拐杖走出来,手上拿着一条洁白的围巾,双桂花针编制的线团柔和又漂亮。   这是上次宋疏选的颜色,没想到这么快就织好了。   “来,阿婆给你带上。”   佝偻的老婆婆将手高高举起,也够不到一米八的青年。宋疏屈膝低下头,任凭老人用围巾在他脖子上缠两圈,又绕到后面打了个结。   温暖瞬间包裹在脸颊。   宋疏半张脸陷进围巾,露出的一双眼眸含笑:“阿婆,生日快乐,我先去拿蛋糕。”   阿婆亦步亦趋跟到门口,对着少年的背影不断嘱咐:“路上小心。”   青年转身朝她挥手,扬声道:“小乌拜托阿婆照顾一下。”   阿婆低头,看见一只黑背白肚的猫咪正优雅地坐在她的脚下,面朝青年离去的方向喵呜喵呜。   仿佛在说:我很乖,早点回家。   由于已经去过一次,这次的路途更顺利一些。早上的“幸福里”蛋糕店香气四溢,青年推门低头走进来,冰凉的身体瞬间被温暖与香气包裹。   店铺里,带着厨师帽的店长正在朝货架里放面包,回头看见围着白围巾的客人,立刻调侃道:“小甜心蛋糕已经做好喽~”   宋疏失笑。   拿到蛋糕,他转眸看向橱窗,各式各样的面包糕点看起来就很好吃,可以买回去给客人当下午茶点。   “老板,再帮我拿一些其他糕点吧。”   “好嘞。”   双层蛋糕再加其他糕点面包,在这个小县城可算得上大单子。老板爽快答应,连忙放下手中的小蛋糕,转身拿起托盘。   宋疏走过来,瞧见他面前橱窗内刚被放下的蛋糕,眼眸微亮。   他伸手一指:“这个也要。”   手上的东西太多,宋疏叫了一辆出租车,中途去花店包了一束花便立刻返回,家里还有很多忙等着他呢。   等青年回归时,院子里已经有了好些人。大多是阿婆差不多的年纪,头发花白,但打扮得讲究。   此刻她们正在院子里分享丝巾花色。   红黄蓝紫,各色丝布荡在风里,映衬着她们的笑容格外明媚。   “小不点儿回来啦。”阿婆笑眯眯朝门口挥手。   这一声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过去,宋疏双手拎满东西,只能点头打招呼。   “各位好。”   对面回以沉默。   老太太们放下笑容,每一双苍老的眼睛都在青年浑身打量。直到他实在维持不住笑容,忍不住把半张脸缩进围巾里,对面才有人开口。   “黄黎的小孙子?”   阿婆笑着嗯了一声:“叫宋疏。”   得到肯定以后,大家立刻笑逐颜开:“一看就知道是!这眉毛眼睛真会长,一家子的优点都挑身上了,哈哈哈哈。”   “黄黎的孙子就是我们的,来来来,奶奶看看!”   突然的热情打得人措手不及,忆起前两天在篮球场被围观搓脑袋的画面,宋疏抿唇。   他举起手中的蛋糕:“我先把东西放下。”   路过时,他将花束留给了她们。   这是个以生日为由的姐妹淘聚会,其中大部分都是阿婆年轻时文艺团的同事,也是宋疏奶奶所在地方。   中午十一点半,老人们相互搀扶着回到屋里。圆圆的大桌面上摆满了菜,中央空着一片区域。   宋疏将阿婆心仪的小甜心蛋糕放到中央,代表着年龄的数字蜡烛插在上面。   打火机咔嗒一响,橙色火苗点燃引线,82随之亮起,周围的草莓与蝴蝶结娇怯点缀。   “祝你生日快乐~”   生日歌伴着有节奏的掌声,在昏暗的老房子里响起,火光照亮每一个被时光揉皱的脸庞。   歌毕,阿婆热泪盈眶。   一个老人用肩膀推推他,沙哑的嗓音笑着催促:   “英雪,许愿。”   阿婆回神,双手合十,微笑着闭上双眸,属于她的82蜡烛被大家一起吹灭。   有人问:“许得什么愿望呐?”   阿婆偏开头,抹掉眼角的泪哼了一声:“不告诉你。”   分发蛋糕时,宋疏也凑过来好奇问,阿婆吃着奶油摆手:“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宋疏笑眯眯道:“没关系,上天不帮你实现,我帮阿婆实现。”   阿婆被引得呵呵直笑,抬手摸摸他的脑袋。   饭桌上她们都在聊过去的事情。   每个时代里总有一些特别的事物,比如算盘、随身听、BB机、开心网的农场,还有老式文艺团。   在那个娱乐匮乏的年代,这样的文艺团是十分受欢迎的存在。   除了待在县城的剧场,更多会被各个村庄甚至政府机构邀请演出。县城的各种庆典总会出现他们的影子,风光地宛如现在的偶像明星。   那是一个时代的特色,也终结于新时代。后来团员门各奔东西,如今失联或去世的已有大半。   这种结局,并不影响老人们愉悦的怀念。   她们聊着当年的趣事,调侃谁的暗恋这辈子都没敢说出口,已经逝去的人名也自然而然地从口中道出。   宋疏安静吃饭,耳边热闹的话语突然暂停,抬眸发现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怔然或悲伤。   这样的话题一位二十五岁的青年是无法加入的。即使想要安慰,即便他的奶奶也是逝去者的其中一员,他捏着竹筷,仍然保持了沉默。   这沉重的气氛只维持了一小会儿。   历经几十年的分别,这种话题对老人们来说似乎不值一提,很快便被新的话题掀过。   饭后歇息,忽然有人提问:“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演出的舞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   老房子内部实在窄小,大家便一拥而出,在院子里回忆动作与歌调。   宋疏搬张椅子,坐在屋前负责按照要求播放BGM,偶尔还有提词器的功能。他倚着后墙,琥珀色眼睛里映着阳光下一个个飞鸟般自由的身影。   年迈的嗓音,蹒跚的步伐,变型的动作。那些舞蹈放到如今,或许已经是俗的代名词。   可在这个小院里,那是一群人的青春。   一支舞毕,宋疏弯眸,站起身为她们鼓掌。前方还在施工的二三楼的窗户里,钻出一只只带着安全帽的脑袋。   一群人带头朝下方的院子里大喊:“好!撒花撒花!再来一个!”   老太太门闻声回头,看见后方捧场的人,捧着脸颊咯咯直笑。这一瞬间,她们仿佛又回到了六十年前文艺团在各个村庄演出的时候。   傍晚,宋疏拎着一些吃的回了旅馆,小乌踩着他的影子优雅迈动猫步。   刚一开门,迎面对上一张幽怨的脸。   宋疏把人推进去,光上门才道:“是你赌气,不和我出门的。”   央酒冷哼一声,嗅到香气,乌瞳立刻转向他手中的袋子。   察觉他的视线,宋疏弯起眼眸。   他晃了晃袋子,用食物的香气把槐树妖引到桌前。拉开椅子,把央酒按下去。   “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个小礼物。”   央酒闻言,脸色好了些。他抱臂倚着靠背,闪动的黑眸泄露了心中的期待。   宋疏从标着“幸福里”的袋子里拿出一只小蛋糕盒,丝绸绑带被拆开,一只四寸的粉色小猪蛋糕映入眼帘。   “锵锵!”   虽然这一点也不符合槐树英明神武的形象,但青年抬眸望过来的眼眸太明朗,央酒勉强接受。   幸好他不知道在人类世界,猪与饭桶会画上等号。   一只勺子落下,猪鼻子没了。   央酒眯眼吃着蛋糕,甜丝丝的奶香在化在口腔里,丝滑的口感与汽水、炸鸡、方便面的任何一种都不相同。   兴许是对这个礼物的味道很满意,他边吃边道:“如果让人类看见我,是不是就可以了?”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话题,宋疏微怔。   他讶然看向嘴角沾着粉色奶油的槐树妖,启唇重复:“让人类看见你?”   央酒骄傲地瞥过来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呵,渺小的人类,你对两千岁的大妖一无所知!   作者有话说:   注①:出自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第73首。   这章补昨天!   感谢在2023-06-11 23:36:14~2023-06-13 12:24: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芋圆葡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火锅(二合一)   ◎树哪里不如猫?◎   央酒从前只有当树与山神的经验, 面对的都是能看见自己的妖,所以从来没想过这件事。   待在旅馆赌气一整天,他突然琢磨出自己应该有这种能力。   就像人类修行到一定境界或拥有特殊天赋, 便可以看见妖一样。妖修行至央酒这种水平,也会拥有更加自由的权利。   只不过, 没试过。   宋疏对此不是很在意。   被质疑的央酒恼火, 突然对此格外执着。   为了证明自己可以,第二天一早,他找出之前做炸鸡用的玻璃大盆,对着还没清醒的宋疏道:“走!”   宋疏两眼迷噔,没反应过来就被一阵风卷了出去。再回神, 他已经裹着长袄站在王玲家门口。   西北风是最好的醒困良方。   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大开,央酒正站在院子中央, 对面是在打扫院子的王玲。   王玲昂首望着眼前英俊的白发男人,有些迟疑地开口:“你——”   刚发出一个字音,对面奇怪的陌生男人立刻举起玻璃盆, 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装满。”   王玲看着盆有些懵。   “装什么?”   在央酒再开口之前,反应过来的宋疏迅速跑进来,一把捂住他的嘴。   乌瞳转头,抗议地看向青年。   宋疏无视之, 朝王玲讪讪笑了笑:“没事, 朋友来找我玩,打赌输了非要来大冒险。”   王铃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脸上立刻带上标志性的热情笑容, 她招呼道:“小叔城里的朋友呐, 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不用了, 你忙。”宋疏拖着人退出了门。   回去的路上, 央酒抱着空碗不理解:“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说完?”   宋疏见他一脸“你妨碍了我做大事”的模样,直接气笑。   他第一次见人能要饭要得这么理直气壮。   “让你把话说完?你脸皮厚没事,我可就没脸见人了。”宋疏拍拍他的肩,叹了口气:“给你我都留点脸吧。”   央酒歪头看向他的脸,抬手捏了一下,完好无损。   宋疏:“……”   *   小乌要去打疫苗。   前几天阿婆眼睛不舒服,说是要做完某件事才肯和他一起去医院。这次他去问,说是还在努力完成中。   阿婆站在门里挥手:“去忙你的。”   宋疏只好自己带猫去。   不对,严谨来说还有一颗私自跟在后面的树。   看着央酒一身交领古装,白发及腰,宋疏有些头疼:“你这样太显眼了,不行。”   央酒低头看了眼自己,又瞧向宋疏眼睛在二者之间来回几趟以后,他身上的白衣变成了现代装。   宋疏:“也不许和我一样。”   央酒失去耐心,面无表情的脸上印着四个大字“你事真多”。   宋疏弯眸,低头逗着猫继续前进,温言温语:“小乌真乖,咱们去打县城打疫苗,再买很多猫粮,什么口味都买一遍。”   被抛弃在原地的树眯起眼睛。   在人距离自己一百米远的时候,他瞥了眼旁边的广告单,妥协地换上一身保险牌黑西装,洁白长发被一条绿丝带高高束起。   在青城镇这种地方,是买不到猫包或航空箱的。安全起见,宋疏只好把它塞进袄里,在领口露出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脑袋。   他踏上阶梯,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对着司机眨眼睛。就在青年做好被赶下车的准备时,司机只是瞥了一眼,说:“抱好,别让它乱跑。”   农村的大巴比他想象中宽容。   宋疏立刻捂紧怀里的猫,用手机在收款机上扫了两下:“谢谢,后面一起。”   随着漂亮青年揣猫步入车厢,一名高束长白发的俊美男人随后跟上,高大俊美,凛然不可侵犯。   车厢上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从青年转向后方的男人身上。   前面的宋疏忽然顿住,转头看见妖呆呆站在驾驶座旁边的空地一动不动,他又回身把人拽上。   一路走到倒数第二排,才在右边的双人座上坐下。   这是央酒第一次坐车。   从前他只在屋顶或树枝上远远见过,一个铁盒子,戳上几个洞,用透明晶石覆盖,可以装上许多人,滚着车轮迅速驶向看不见的远方。   今天他终于来到了内部。   座椅、手环,不认识却可以热情攀谈的人类。   有个老头慢慢吞吞拎起包,专门挪到他们隔壁的位置,纠结问:“小伙子,怎么把头染得这么白啊?”   坐在外侧的央酒乌瞳转动,眉头缓缓拧起。   将死的人类竟然敢管他?   在他口出狂言震惊公交车之前,身侧冒出一只脑袋。宋疏笑眯眯对那人说:“爷爷,这是假发。他是职业coser,在去工作的路上。”   虽然听不懂“烤色”是什么东西,但知道是工作,老人脸上立刻露出理解与同情。   苍老的声音感慨:“现在的工作牺牲真大呐!”   在老人心中,白为戴孝。若是小孩买顶白帽子,那可不得了,是会被家里的老子拎着扫把从村头追到村尾敲打的。   宋疏抿唇,一脸深以为然地嗯声附和。   央酒转头不满地看向他,不过只是抱臂倚着靠背不说话。   等老人为了聊天方便又回到原本座位的时候,他才歪过身体,在青年耳边低声道:“真的。”   他飘逸帅气洁白美丽的头发是真的。   温热的吐息扑过,敏感的耳尖瞬间变红。宋疏几乎立刻捂住耳朵,往窗侧躲。   他偏头对上执着的黑瞳,无奈地把他脑袋推开:“我知道,以后不要靠怎么近。”   人类真是难伺候。   不说话不行,说话也不行,小声说话还是不行,想怎样?   央酒不悦抱臂,侧眸看见青年揣在怀里的猫,表情立刻更臭了。   树哪里比不上猫?   自从这只黑不溜秋的猫出现以后,央酒觉得自己的地位直线下降。   面要自己煮,饭要自己吃,不准这样,不准那样,但猫都可以,笑脸也都是猫的。   什么一直存在?   他不存在!存在的只有猫,他只是一颗被抛弃的树。   踏进宠物医院,更多地猫猫狗狗暴露在视野中。青年留下一句“你先坐下等着”,就跟着白衣人类进了道门。   央酒坐在休息椅上,平等地怒视着所有的动物,笼子里的猫狗害怕地缩进最远的角落。   小乌已经一岁了,一直在小镇里流浪。医生先给它做了一套检查,确认身体健康,且还没迎来发情期。   一般猫咪六个月大时就已经成熟了,宋疏有些担忧问:“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医生熟练地安抚着猫,微笑道:“虽然有些晚,但是在正常范围,请不用担心。不过如果想做绝育的话,最好在明年三四月份之前来做。”   宋疏点头。   随后小乌注射了猫三联与狂犬疫苗。在确认可以帮忙邮寄以后,他又买了一堆猫咪用品,才终于宣告结束。   青年付款结束,顶着冷飕飕的视线走到央酒面前。   “走吧。”   坐在角落里的白发男人乌瞳幽幽,在发现他双手空空荡荡以后,眼神稍稍有了变化。   他蹭地站起身,推着青年的背迅速朝外走,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走这么快干什么?”宋疏疑惑地回头,被妖硬生生把脑袋拧回去。直到出了这条街,脚步才停下。   央酒眯着眼睛回头看向阳光下的街道,在心中暗道:   再见,小猫咪。   “看什么呢?”宋疏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什么也没看到。   树妖立刻捧住他的脸,往另一个方向转。面对人类侧过来的质疑视线,央酒一脸老实地摇头。   虽然他的模样反常,但宋疏确实没察觉有什么不对。他放下疑心,说起正事:“想好吃什么了吗?”   毕竟对央酒来说,树生两大要事,吃与睡。   别无他事。   外面的世界高楼大厦,与央酒千年前见过的模样相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即使过一个路口都要看红红绿绿的灯,铁盒车堵满路口。   央酒只能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人类,不飞不跳,捏紧拳头不去揍看自己的其他人类,认真遵从人类的法则。   由于树妖依然不了解现代人类食物,所以点餐权交回宋疏手中。   天气渐冷,暖身的火锅十分适合。他点了个四分锅,两辣两清汤,这是怕辣人的最后倔强。   宋疏在锅顶比划:“那两个是你的,这两个是我的,泾渭分明,互不侵犯。”   主要是央酒餐具总用不利索,会搅和得乱七八糟。太邋遢了,他无法忍受。   槐树穿着火锅店特制围裙,乌瞳扫过翻腾的锅,发出一声轻切。   他可是会煮方便面的树。   ……   开始上菜,宋疏刚拿起筷子抬头,面前的碟子唰唰唰迅速变空。   央酒为自己正名,不用法术,他也很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全部菜塞进自己面前的分锅里。   看着最后一片毛肚被铺在最上面,宋疏放下筷子,默默望向对面。   白发男人抬眸,微微扬眉:“泾渭分明,互不侵犯。”   宋疏气笑。   只见青年倏地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外套和围巾。央酒瞪眸:“去哪?”   “换桌。”   既然要彻底贯彻互不侵犯条约,那就分桌吃好了,这样谁都开心。   央酒用勺子戳着锅里往外溢的肉,黑瞳死死盯着前面露出的半个后脑勺。   没一会儿,那边也开始上菜。他安静吃着,没有回头看一眼。   一眼都没有。   宋疏刚下一盘五花肉,再低头,盘子里突然冒出一块牛肉,他连忙拿起旁边的广告牌挡住。   接着又冒出一片青菜。   然后是一片煮得过分老的毛肚。   宋疏没忍住,缓缓回头,对上一双幽幽的乌瞳。那份锅因塞得太满在往外冒,路过的服务员看见,正在关火拯救。   宋疏过去让人撤锅,把树带回了自己这桌。   自此,树妖安分守己。   菜只等宋疏下,勺子只捞属于自己的锅。   看到青年时不时回复黑色会亮的东西,他与肉奋战的间隙,眼眸中闪过一丝好奇。   这个铁块人类什么时候都会带着,什么时候都用得到,尤其是买吃食。   除此以外,还可以联系千里之外的人。   “我也想要。”   听到对面的话,宋疏昂首,顺着他的视线看见自己的手机:“这个?”   央酒颔首。   宋疏答应:“可以,吃完饭就去买。”   央酒当即放下筷子:“吃好了。”   宋疏放下手机,又煮了一份虾滑,悠悠道:“我没好。”   毕竟花了两份钱,再不吃饱那真是个大冤种。顶着对面迫切的眼神,宋疏慢条斯理吃到饱。   “走,买手机。”   此话一落,央酒就像脱缰野马,拉着人就往外冲。店里的客人与员工纷纷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店铺,确认没有什么恐怖事件或地震台风,这才放心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在各式各样的手机中,央酒一眼挑中了个槐花白,他对自己的花色情有独钟。   宋疏看了下配置与操作,觉得可以就买下了。   售货员小姐姐从仓库拿出新手机,一面开机一面与他聊天。她看向此刻站在门口朝外望的央酒,悄悄问:“你是他助理啊?”   宋疏哑然失笑。   小姐姐以为这时默认,啧声摇头鼓励他:“你出来单干,发展不一定比他差,来,姐现在就关注你围脖!”   宋疏摆手:“误会了。”   青年指向男人背影,与车上统一口径:“我是他哥,他刚去漫展把手机丢了。中二病嘛,态度都有点奇奇怪怪。”   家里也有个天天嗷嗷叫m78星云、能数出所有奥特曼的中二病弟弟,小姐姐立刻颔首,用眼神表达哥哥辛苦了。   宋疏拎着手机往外走:“看什么呢,该回家了。”   透亮的落地玻璃前,央酒回首道:“下雪了。”   宋疏微怔,抬步与他并肩。   手机店的橱窗外停着一排自行车,人来人往,微不可查的小颗粒自上空飘飘扬扬。   走在人行道上,宋疏垂眸看着手机。雪花纷扬落到睫毛,惹人眨眨眼睛,将其消融。   他划拉屏幕,口中嘀咕:“幸好很近。”   央酒捏着自己的新手机偏头看他,没太懂什么意思。   直到拐了两个路口看见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宠物医院,熟悉猫和狗,他立刻伸手揪住青年的围巾。   宋疏回头:“怎么了?”   央酒抿唇:“不是不要了吗?”   明白他的意思,宋疏推开他的手,莫名其妙道:“想什么呢?”   “人类的饭店不准带宠物,所以我才把小乌寄养了一会儿。该回家了,当然要来接它。”   央酒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已经远去的人类,骨节分明的手越捏越紧。   想摔。   但不敢。   槐树觉得这辈子没这么憋屈过。   仿佛是宣告世人冬天已彻底降临,雪越下越大,树枝与枯草丛都积蓄薄薄一层。   跨越金水河,一路走到老宅,宋疏脑袋顶已经积了一层白。他低头甩掉雪花,将要抬头,突然听见小鹿的声音。   “呜呜呜,小不点儿。”小鹿冲到宋疏面前,抓住他的胳膊往里拖:“她……她好像不太好!你快去看看!”   宋疏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推开门往里跑。   老屋里昏暗不明,生日时的装饰还保留在原处。气球与彩花的中央,小太阳散发暖黄的光,照亮一束花与歪倒在沙发上的老太太。   她安详地双眸紧闭,手上还搭着毛线针。   “阿婆?”   任宋疏怎么呼喊,老人都醒不过来。他伸手搭在她的鼻下,呼吸似乎很微弱。   小鹿在旁边急得乱跳。   青年捏住拳头,深呼吸强制自己冷静。   现在叫救护车,一来一回,肯定慢。刚刚回来的时候车不算堵,现在直接送去医院应该更快。   宋季有车,而且他是医生,路上肯定更安全一些。   宋疏拿出手机,刚调出通讯录,余光里出现一条绿丝绸。   “要我帮忙吗?”   他抬首,蓄满泪水的眼睛里映出白发大妖的脸。   医院走廊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急诊抢救室亮起冰冷的红灯。   塑料连椅上,宋疏低头,泛红的双眸怔怔盯着地板,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微微颤抖。   一条绿丝带搭到右手腕,有人勾动丝带,一点一点往上缠。丝带足够长,一直缠住最长的指尖,手的主人似乎也没什么反应。   央酒观察一下人类,又挪到另一边,不知哪里又拿出一条新丝带,继续缠右手。   这次缠至半掌,人终于有了反应,白皙的指节一勾将丝带攥进掌心,边缘随之变皱。   “谢谢。”   自坐到这里开始,这是青年第一次开口,声音微哑。   央酒歪头去看他低下的脸,问:“在哭吗?”   “我在努力忍。”   宋疏深吸一口气,眼睛瞪得溜圆,因为眼泪实在太多,视野已经完全模糊。   阿婆的昏倒几乎让他回到十年前,明明分别前还是好好的,再见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   苍老的手明明就握在自己的手中,却根本无法阻止她变得无力、僵硬、失去温度。   温暖总会随着死亡离他远去。   央酒看了一圈儿,悄悄告诉他:“没人看你,不用忍。”   绑着绿丝绸的双手死死捏紧,在其包裹下,微弱的颤抖被掩盖。宋疏缓缓转身,额头抵在身旁人的肩头。   青年肩膀微微抽动,右手捏住衣角,微弱的哭腔从口齿间倾斜而出。   央酒立刻僵住不动。   “央酒。”   “嗯。”   “你是两千岁的妖,你不会死对不对?”   央酒眨眨眼睛,张开五指按在肩头的黑色脑袋上:“会死,但肯定在你后面。”   这种回答,也只有他说得出口了。   花草鱼虫、鸟兽人类,甚至包括恒星与宇宙,每一样存在的生命或长或短,都会迎来自己的终结。   但世界上不存在生死簿,年月日时分秒都定得清清楚楚。死亡的节点是个模糊的界限,或许一不小心就死了,或者因为一个偶然还能继续。   急诊科的时间是世界上最短也最长的,在外等待的人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度秒如年,无论你是何作态,在这里都是平常。   眼前来来往往,有哭声,有争执,更多的是奔跑。   “让一让,让一让!”   医生与护士推着病床迅速前进,青年下意识把脚往椅子下缩,鼻尖嗅到淡淡的血腥味。   宋疏忽然感受到央酒在转头,他的声音自肩膀共振到头骨。   “好了。”   宋疏猛地抬头,发现急诊室的灯还亮着。   树妖的能力超越人类感知,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道白色大门,果然没两分钟门被打开,医生与病床先后出来。   宋疏立刻起身,迈步过去。   病床上阿婆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他抬手看向医生,对方肯定地颔首。   “暂时没事了。”   宋疏彻底松了口气,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束紧的绿丝绸带失去支撑,一圈一圈,旋转着滑落在地。   作者有话说:   昨天意料之外的加班,最近有点忙,今天二合一提前更补上。   我写一章要在电脑前一动不动要四个小时才能写完,呜呜呜,我什么时候才能时速两千呐!!!「疯狂晃脑袋」   感谢在2023-06-13 12:24:21~2023-06-14 17:13: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ia唧,没了、爱哭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埋葬   ◎央酒也是家人。◎   阿婆是心肌梗塞。   医生说但凡再晚上一会儿, 可能就错过抢救时间了。经过药物治疗,状态已经稳定,转入心内科。   此刻, 阿婆正在病房里卧床休息。   宋疏进来时,她醒了, 偏头望向窗户, 苍老含糊的嗓音缓慢感慨:“下雪了。”   玻璃窗紧闭,白窗帘立挂两旁。黑夜里树枝张扬着黑色的阴影,飞雪随风飞卷。   宋疏收回视线,嗯了一声。   阿婆转眸,看着青年坐到面前。她弯起新月般的眼眸, 笑眯眯道:“昏倒前我就在看雪,我想初雪时来, 初雪时走,也好。”   宋疏身体前倾,凝眉强调:“医生说您没事了!”   “嗯~”   阿婆点点下巴, 还是笑眯眯的模样。静默了一会儿,她喟叹道:“小不点儿,其实人离死不远的时候是能感觉到的。”   “我最近总有些急躁,迫切想把一些事情做完。比如过生日, 见见老朋友, 把孩子们的围巾织完……”   宋疏缓缓握住她的手,老人的手掌比他的暖和, 温度在两个掌心指尖传递。   “你还记得我的生日愿望吗?”   “您没说。”   阿婆闻言神秘一笑, 握紧宋疏的手道:“阿婆对着蜡烛许愿说, 上天呐, 我留恋人间太多太多, 能不能晚点接我回家。”   “现在看来,真的是你帮我实现了,谢谢呐。”   阿婆语调微微上扬,慈蔼微笑。宋疏顿了下,垂眸掩饰泛红的眼眶。   在阿婆睡去前,他问到号码,联系了她的家人。   听到这个消息,远在其他城市的电话另一边瞬间炸开锅,一阵忙乱后表示会立刻赶回来。   随后宋疏一直陪在病床前,直到第二天中午护士送餐时,终于有人赶到。   当时宋疏帮阿婆立好桌子,准备好以后听见外面有声音。   他歪着身子探头,看见门外有两个五十多岁的老夫妻,面色焦急。背后跟着的男人抬手按住两人的肩,安抚道:“爸,打个电话问一下。”   老伯恍然拍大腿,掏出手机。   宋疏转眸,便看见床头柜上自己的手机在震动。   他举起手机,扬声试探:“你们好?”   听到耳熟的声音,老伯回身发现青年。他朝门里探头,瞧见阿婆正坐在病床上吃饭,立刻张开双臂噔噔噔跑过来。   “妈!”   “还没走呢,不许哭。”   阿婆凶巴巴出声,对方立刻抿住嘴巴。宋疏起身让位置,他扶着床沿,眼泪汪汪坐下,看着妈妈吃饭。   “妈你不知道,我大半夜听到你心梗,差点把心脏病也吓出来了。”他捂着承受不住的老心脏,解释道:“老二老三住的远,得下午才能赶过来,呜呜呜呜——”   阿婆听着哭声吃饭,哼了一声不乐意道:“一大把年纪,都是有孙子的人了还那么爱哭。你看你,一来就把我们小不点儿挤走了。”   闻言大伯抬头,泛着水光的眼睛与身旁站着的青年对视上。反应两秒后,他蹭地站起来,一把握住宋疏的手。   “小哥,真是太感谢你了!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瞧着自己被死死握住的手,宋疏琥珀色眼睛眨啊眨,无措地看向阿婆。   被拉着从滔滔不绝的无法言谢、再到以后相亲抱在他身上,宋疏好不容易才得以脱身。   出门时,听见那夫妻两人苦口婆心劝说:“妈,还是跟我们去小毅那吧,真的不会麻烦……”   声音随着门缝关闭消失。   “好了?”   宋疏抬眸看到倚墙站在旁边的央酒,他颔首道:“家人来了,我们先回家吧。”   “你不吃饭吗?”   宋疏扫了眼他的肚子:“你饿了?”   树只需要光合作用与呼吸作用,当然不会饿。央酒竖起手指,精准地点在青年的胃上。   “你。”   刚刚护士送来了阿婆的饭,但宋疏还没有吃饭。人类一天三顿,少一顿都容易生病。   一生病,他就会躺进那个不准进的屋子里。   宋疏看着自己的胃,怏怏摇头。他推开衣服上的手指,哑声道:“我想回家,小乌还在那里呢。”   猫实在不方便带,在央酒带着两人瞬移到县医院以前,小乌被托付给小鹿照看。   此刻应该还被关在院子里,它一向很乖,希望这段时间也没有乱跑。   又是猫。   央酒不悦的扯了下嘴角。不过人类说想回家,那就先回家吧。   他拉起青年的胳膊,带着人朝外走。   “稍等一下。”   身后传来男人的呼唤,宋疏回头,发现是与老伯一起回来的男人,应该是阿婆的孙子。   他穿着一身灰色西装,领结的位置是空的,领口的纽扣错开一位。这样的一身在初雪的日子,太单薄了,举起的手冻得通红。   男人应该刚刚刚从医生那里回来,请求道:“我想回家帮奶奶拿些衣服用品,可以和你们一起回去吗?”   宋疏颔首。   “我爸这个人天生情绪比较饱满,没吓到你吧?”   黑色轿车上,驾驶座的男人看了眼车中央的后视镜。镜面里漂亮的青年垂眸沉静坐着,旁边白发男人一直保持着臭脸,瞪着他的后脑勺。   宋疏摇头:“可以理解。”   “你是邻居家那个小孩吗?”陈东毅回忆了一下,迟疑着道:“小……松鼠?以前都是这么四处跟人介绍的。”   宋疏有些尴尬:“是,我叫宋疏,疏影横斜水清浅。”   男人恍然大悟:“我以前一直以为是小名,原来真叫宋疏。”   农村里大多数是叫小名,阿猫阿狗都是常有的名字,松鼠相对有特色,但做小名也很合理。   “你好,我叫陈东毅。”   一路攀谈几句,顺着金水河很快便回到了青城镇。洁白的雪花笼罩整个村子,这里依然安静祥和。   离去前阿婆告知了需要的东西与位置,陈东毅匆匆收拾好后就往回赶,离开前他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宋疏。   他鞠躬道:“这次的事情对我们家来说是天大的恩情,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以后有任何需要,可以联系我,我一定会尽我所能。”   成熟的嗓音轻却郑重。   黑色轿车调转车头,很快消失在路尽头。   宋疏低头看了眼手上的名片,上面写着:陈东毅,江北出版社主编。   “阿婆没事吧?”   自他们回来开始,小鹿就抱着猫亦步亦趋跟着。因为刚刚人在不方便,宋疏一直没有与他说话。   这时终于有空,他接过小乌点头:“没事了。”   小鹿长长吐出一口气,他双手合十,弯起眼睛:“太好啦!她还活着!”   宋疏莞尔:“嗯。”   “小不点儿,我要上去等阿婆回家。”说完,小鹿飘上屋顶,双臂撑着屋檐的灰瓦眺望远方,雪幕里的笑脸充满希望。   那个位置可以越过前方的阻碍,看见远方金水河上的桥。   “以前她觉得寂寞,走去桥上找人聊天,我每天都在这里看着。”   小鹿笑眯眯朝下面挥手:“小不点儿,你回去吧。”   宋疏抬起伞昂首看着上面的小鹿门神,转头望向身旁的槐树妖。   央酒扬眉,露出疑惑。   “央酒。”宋疏忽然道:“我想去做一件事,你要不要陪我去?”   这件事做之前需要做一些准备。   比如订购墓地,加急也需要三天才能下葬。   墓地是为父母订购的。执意把他们留在身边整整五年了,宋疏忽然觉得是时候放手,让他们安眠。   奶奶曾说,他们天生属于城市。   但在儿子眼里,自那个爷爷奶奶的事情出现以后,他们的灵魂也属于家庭。   曾经陪伴的缺失抱憾自责,死后没有了什么梦想与生意,那就相互陪伴吧。   农村大多数的安葬依然在自家田地里,公墓空位很多,上次他就注意到奶奶的隔壁是空的。   或许这是她与爷爷在天的期待。   装着两只骨灰袋的木盒被一只手抱起,离开黑漆漆的纸盒,走出房间,看阳光下晶莹闪烁的雪景,路过旷野,最后被放置进石墓里。   阳光逐渐被遮盖,夜晚来临,该休息了。   宋疏掸掉上面没化的雪,把三块墓碑擦拭干净,摆上鲜花、糕点和酒,以及最最最重要的!   他拍开旁边偷偷摸摸的手,端出四碟金灿灿的炸鸡。一边摆,一边嘀嘀咕咕:“一人一盘,不许抢,也不能嫌弃。”   “一人一盘,却没有我的。”央酒在一旁幽幽道。   宋疏瞥他一眼:“你偷吃得还少吗?”   炸鸡碟里每个三只,其实本来他至少准备了两倍多。除了刚开始不熟练做坏了以外,其他都是没注意,被槐树妖偷吃了。   一回头,满桌的鸡骨头,啃的特别干净。   央酒移开视线,没再说话。   火机咔嗒作响,易燃的橙色火纸被撩热,火焰以燎原之势瞬间吞没整盆的纸张,温度在达到顶端以后很快降下来。   黑色的小片灰烬扬在空中。   祭拜结束,宋疏拆开自备的折叠小板凳,捧着脸颊坐在墓碑前,琥珀色的眼睛在三块墓碑间来回转动。   今日雪刚转晴,格外明媚。   霜前冷,雪后寒。虽然天空湛蓝,云朵团团,气温却冷得不像样。一阵风过,额前的黑发被撩起,宋疏缩了下脖子。   他抬手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顶端,又把脑袋后的帽子带上,风被防寒布料阻隔在外面,唯有一双眼睛还受着寒。   “奶奶,我来汇报一下。”   裹成团的黑色羽绒服里发出青年闷闷的嗓音:“我找到想做的事情了,我要在家里开一家书店,家里留的那些书就是我们店的吉祥物。”   说到这里,露出的眼睛弯了弯,透亮的痛苦折射阳光:“顺利地话,大概春节后就可以开业了,到时候我拍照带给你们看。”   旁边的央酒低头,瞥向乌黑的帽子顶。过了会儿,一张手压向那只脑袋顶。   宋疏昂首,眨了眨眼睛证明:“央酒,我没有在难过。”   央酒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收回手。   宋疏看着继续抱臂站着的白发妖,拽住他的衣角,忽然面朝墓碑介绍:“对了,他叫央酒,是我们家院子里的那颗槐树,我们家的门神,虽然你们看不见,但这些年他一直都在。”   “央酒,也是家人。”   家人。   央酒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懵懂与疑惑。   回去的路上,槐树妖一直歪头看向青年,两只乌瞳一眨不眨,奇怪中甚至有些渗人。   宋疏不习惯地把他的脑袋推开:“怎么了?”   央酒重新转回来,语气疑惑而郑重:“我不是人。”   宋疏:“?”   虽然树说这话不算骂自己,但是听起来怎么都不太对劲。   作者有话说:   懵,我一直以为我在写甜文,为什么都在说虐「掉西瓜」   中后期是开书店呐宝们,小虐怡情酸甜口,如果之前的情节你们可以接受,后面应该不算虐。寿命论问题为免剧透,我只能说已安排好方案,但彻底解决肯定在结局之外。   其实不写前世今生的重要原因是被创过「心碎」,伤之深,可以说是这辈子都只能磕得到一生一世的程度。 第37章 搬家   ◎家人不应该形影不离吗?◎   冬至日, 伴随一碗热水饺入九。   一九二九不出手。   三九四九冰上走。   五九六九沿河看柳。①   几乎眨眼间,金水河边垂柳的灰色纸条开始冒出新芽,绿莹莹的尖尖昭示着春日即将降临。   一月底, 虽然已经过了严寒的时候,北方冬天依然冰冷, 尤其在凌晨的时候。   “啊秋!”   宋疏打了个喷嚏, 揉着冻红的鼻尖,抬手将帽子下拉,又紧了紧洁白的双桂花针围巾。   青年深陷在折叠椅里,望着一米之外冬雾里的河流,不可置信地呢喃:“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爱我们呗。”   右边的金发男人盯着河面, 随口接道,而他的另一边胖哥闻言嘿嘿直笑。   两人盯着的那片水面浮着三个鱼漂, 橙色在凌晨的水雾里依然显目。而他们身后的水桶里飘着两条小鱼苗,小到等会儿需要放生的程度。   冬天,凌晨, 野钓。   三个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宋疏深深叹了一口气。   “哎!上钩了!”   胖哥突然兴奋连忙拿起支在面前钓鱼竿,有节奏地牵动着,好半晌终于费力扯上来一条大鲫鱼。   目测至少三斤。   对于这种天生个头不大的鱼种来说, 野生鲫鱼能有三斤, 确实很难得。两个钓鱼爱好者开心地吹起口哨,抱着鱼疯狂拍照, 此行在这时显然已经圆满。   直到天亮, 又钓到几条鲤鱼与黑鱼, 他们才收杆离开。   背着朝阳走在回家的路上, 太阳刚刚从水平面挂起来, 三人的影子被拉得比路边的树还长,连胖哥都体态修长。   宋季抬起装满鱼的红色塑料桶,同青年道:“今天帮你把东西搬了,中午去你家烤鱼热热房子,怎么样?”   宋疏扛着长长的鱼竿,弯起眼眸:“好啊。”   老宅在一个月前已经修葺完毕,因为使用的全部都是环保材料,再加上家里有颗槐树帮忙,甲醛早已达标。   宋疏终于可以回家了。   旧旧的面包车带着纸箱晃晃悠悠出发,沿着柏油路一路向前,路上人气比往日旺盛,多出很多新面孔。   过两天就是春节,外出的人在最近都会回家,这些人宋疏基本都不认识。   相反地,几乎每路过一个人,宋季与胖哥都要朝车窗外挥挥手,伸头问上一句没有意义的话:“回来啦?”   对方会笑着走上来,掏出烟盒:“今天刚到,中午喝酒啊。”   宋季接过烟夹在耳朵上,朝旁边的座位指指:“有事儿,改天吧。”   看见车内极出挑的青年好奇地望过来,车外的人会笑着点头。内向些的人会让他们去忙,外向些更难缠些。   对方便会问他的来历,听到名字,记忆中小松鼠的名头便被重拾起来。几乎十个有八个知道他,这八个里有八个知道他以前是宋季的小跟屁虫。   结束寒暄,宋季得意地扬起眉毛:“怎么样,都知道这件事吧?”   宋疏无言以对。   在青城镇,小松鼠的名头比他想象中还要出名。   走走停停,面包车终于停在了老宅门口。   不过想进去似乎还有点麻烦。   崭新的漆红大铁门前,一头洁白长发的西装男人正抱臂倚着,目光冷冷扫向面包车。   宋季瞥见,切了一声。   他回头望向青年,语气饱含对外面那人的不爽:“你这个朋友怎么每次出现脸都这么臭,跟欠他八百万似的?”   之前偶尔见过一两次,宋季知道这人。名叫央酒,是个中二病晚期,是宋疏在城市里最好的朋友。   因为脸太臭,他对这人的印象十分不怎么样。   宋疏微笑:“他天生就长这样,其实人是傻的,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青年下车,走到等待的白发男人面前。在对方开口控诉以前,宋疏先一步出声。   “中午吃烤鱼。”   一大早被抛下、没吃到早饭的央酒动了动唇,缓缓开口:“什么鱼?”   “早上去河里钓的鱼,有什么吃什么。”宋疏转头指着已经被胖哥掀起的后备箱道:“想吃,得先干活。”   央酒不悦地看过去。   三人里,胖哥常年搬运快递,力气最大。宋疏这堆东西里有几大箱装满书,他抬着都费些力气,旁边白发男人走过来。   袖口都不挽,噔噔摞三箱,举起高过脑袋的箱子就往门里走。步履平常,面无表情。   胖哥看得瞠目结舌。   他抬臂戳了下旁边的宋季,结巴道:“这不是装逼,这是真牛啊。”   宋季好心帮他托住下巴。   面包车来回拉了两趟东西,有大力士帮忙,搬运十分顺利。纸箱被堆放在屋檐底下的空地,时隔几月,终于被主人成功签收。   第二趟时,他们还从宋季家拖来一个户外烧烤架。   宋季看到他们往院子里搬这个铁家伙的时候,感慨道:“你们真是什么都有。”   胖哥害了一声,笑着道:“你是没去宋季家好好逛过,那里面跟哆啦A梦的仓库似的。街机、套猪器、珠穆朗玛峰攀登套装,什么都有。”   虽然只列举了三个,但宋疏还是被这三个毫无关系的种类小小惊讶了一下。   “别看咱季哥是中医,兴趣爱好广呐。年年十八变,前年说想开养猪场,自己先去杀十八年猪,去年说要去探险,攀登世界巅峰……”   胖哥声音一顿,宋疏好奇追问:“然后呢?”   “喝了顿酒,全忘了呗,哈哈哈哈。”   话音刚落,烧烤架另一头一矮,被隔到地上。他抬头,看见金发男人扯着嘴角冷笑,走到旁边捡起一块石头。   笑声戛然而止。   胖哥笑成花的五官立刻严肃归为。   “噗嗤~”   站在旁边的宋疏偏头笑出声。   搬好宋疏的东西,央酒就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听到宋疏的笑声,他蹙眉看向那两个人类。   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中午的掌厨人出乎意料的是宋季。他利落地处理鱼和各种调料,宋疏与胖哥给他打下手,切洗一些顺带的蔬菜和肉。   小镇的生活宁静,娱乐太寡淡。宋季觉得太无聊,曾经想在百草堂外面开个烧烤摊,各种用具买的很齐全。   前年夏天晚上摆过一次,听说的都来捧场,结果算上胖哥也忙不过来。人耐心消磨干净,直接撂挑子,把人又全轰走了。   宋疏听完点了点头,这确实是宋季的风格。   不过宋季的手艺确实还可以。烤出来的鱼外焦里嫩,确实好吃。   不过鲫鱼和鲤鱼的刺多,宋疏只拆下两块尝了尝,便转战烤肉与蔬菜。   坐在他旁边的央酒抱着鱼,沉默着吃得飞快。三个人类低头再抬头,他手里的鱼下去一半。   “好家伙!吃慢点,别卡着嗓子。”胖哥提醒道。   经他一说,宋疏咬着烤青椒突然发现不对劲。他偏头看向央酒的手,那是半扇鲫鱼,现在被人从尾巴吃到了肚子。   视线从鱼转向央酒的嘴巴,再看向什么都没有的桌子和地面。   他问:“刺呢?”   央酒乌瞳转动,看向自己的肚子。显然是一口全吃掉,什么也不剩。   他启唇解释:“麻烦。”   在场三名人类沉默。   片刻后,倒是宋季先开口表示:“可以理解,兄弟。”   央酒颔首,低头继续,鱼仍然以非人的速度消灭着。   瞧着他的样子,宋季看向对面的宋疏,深以为然道:“你说的对。”   确实不大聪明。   宋季心中对央酒的偏见,随之烟消云散。   毕竟有些人是硬装面无表情,有些人是聪明地不需要表情,有些人则是傻得不存在表情。   本质不同,可以理解。   吃完第一批,宋季大厨再次上线烤肉。他刷着调料,偏头看向旁边的三层小楼。   他问:“书店手续都办好了吗?”   宋疏颔首:“办好了。”   开书店一般只需要营业执照和出版物经营许可证。老宅属于宅基地,办理需要评估有些麻烦,但整体还算顺利。   院子里现在还没有任何标示牌,说是明天才能送来,宋季好奇问:“你起的什么名字?”   想到名字,宋疏失笑:“小小起的,她说我开书店就应该叫松鼠书屋,不然太对不起自己的名字了。”   宋季举起肉串,表示同意。   胖哥在后面补充:“那你什么时候开业?”   这个倒是没确定。   宋疏抬眸想了想,拿出手机翻日历,视线定在4这个数字上。   “初四立春宜开业,就这天吧。”他随口决定。   饭后,宋季和胖哥都接到家里的电话。说是家里来了亲戚,催他们回家。   他们看向屋檐底的箱子,问:“要不我们先帮你搬上去,你自己再慢慢收拾?”   宋疏摇头,拍拍央酒的肩:“你们去吧,有他呢,不用担心。”   忆起央酒的壮举,他们点了点头。门外的面包车发动机声响起,迅速消失在路的拐弯处。   宋疏关上门,看向院子。   其实表面看起来,与除草以后的模样相差不大。只是墙头修葺,大门换了新的,门对面沿墙搭了一个木棚。   棚顶列着灰瓦,下方只用四根方柱支撑。特别的一点在于四周被推拉玻璃门全部封住。   这就是方圆想出来的办法。   里面通了电,太冷或太热的时候,这些玻璃门可以关上使用空调或取暖器。   如果觉得实在不自由,还可以直接拆掉,让它成为一个真正的茶棚,风从四面八方都能吹进来。卡槽专门做了易拆卸的设计,只是这种东西容易积灰,打扫时麻烦一点。   现在是冬天,玻璃门便装上了。里面还没收拾,堆放着桌椅杂物。   小楼与之前宋疏的想法一致。   一楼作为书店,后墙摆满木质顶柜,根据格局自然划分成四个区域——三个分区与正厅。   设计依然是遵循着复古田园的风格,棕木色调伴着手工艺品与点缀的绿植,时光的温馨自然流动。   交付时方圆格外强调,这里都是木头和布,一定要注意用火安全。最好做个禁烟禁火的标示牌,开店是也要时刻注意客人。   其次是二楼。   这里也是三室一厅,本来是全部做仓库的。考虑到家里还有些东西需要保留,三楼放不下,所以空出一间做杂物间。   还有一间给了央酒。   现在的树不比从前,是见过世面的树。他已经瞧不上硌人的房顶和只能坐着的枝杈,痴迷于旅馆的大床垫。   所以他的房间暂时就只有一个空衣柜和一张2m*2.2m的大床,足够他来回滚动。   这里也是以前宋疏的房间,打开窗户就可以看见院子里的槐树。   至于三楼就是宋疏的生活区。   现在整栋楼都是崭新的模样,木柜桌椅空无一物。尤其是一楼正厅,堆放很多送来的书籍,等待人整理到书架。   一个结束,便意味着另一个开始。距离他随口定下的开业日期还有一周,有的忙呢。   不过忙不过来也没关系。   只是觉得立春时开店应景,赶不上就往后推,推到立夏都没关系,反正是他的店。   宋疏伸了个懒腰,拍拍央酒的肩:“干活吧。”   他们首先将宋疏自己的东西搬到了三楼,先把要紧的东西收拾好,比如铺床、日用品、冬衣一类,晚上就要用到。   这些央酒帮不上忙,他就坐在沙发上看着宋疏扒拉那些纸箱,四处乱跑,像只四处采蜜的小蜜蜂忙个不停。   但是他无聊呐。   现在宋疏正把一只箱子搬进卧室,在里面收拾东西。央酒就把沙发推到门口,趴在沙发背朝里看,洁白的发丝垂在半空荡阿荡。   他百无聊赖,开始没事找事,翻旧账本:“早上你把我丢下,自己跑了。”   宋疏扫了他一眼,拿起衣服往衣柜里挂:“请注意你的用词和描述。”   “事实是某只妖玩小游戏玩到半夜三点,我按照约定去敲门的时候,他趴在床上死活不起。于是本人迫于无奈,独自与朋友离开。”   央酒滑动手机屏幕的指尖一顿,默默放下去。   他不屑地一声轻切:“我是你的家人,难道我们不应该形影不离吗?”   树妖有进步,会用成语无理取闹了。   宋疏失笑道:“家人也不是形影不离的。”   央酒微顿。   他困惑地拧起眉头,停顿好久才问:“那什么人会形影不离?”   “对人类来说,任何人都不是形影不离的,谁都需要拥有自己的空间。”   宋疏叠起两只空纸箱,抱起来走到门口,他低头看向堵住门的沙发到:“挪回去。”   央酒单膝跪在沙发上,忽然直起身。他接纸箱丢到身后,乌瞳望着青年道:“我不是人,不用遵守人类的准则。”   看着被丢出去的纸箱,宋疏站在门里叹了口气,屈指敲敲沙发背:“随你,但我也要出去。”   央酒闻言,乌瞳闪过一丝了然。   他突然张开双臂抱住青年。   在他准备用力以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宋疏按住沙发背后仰,磨着牙道:“你敢这样把我扔出去,接下来的一周我都不会再和你说任何一句话。”   这沙发差不多70厘米高,被那样半死不活地拖出去,就算没人看见也是一场社死。   央酒失望:“好吧。”   他松开手,坐在沙发上用法术后移,给宋疏腾出一条出去的路。   作者有话说:   注①:出自数九歌。   宝们,一定要好好吃饭,保护自己好肠胃呐!   昨天疼了一整天「虚脱」   可是重油重辣和冰饮料好难戒!   感谢在2023-06-15 23:13:22~2023-06-17 16:1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甜糖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整理书店   ◎又开始冒黑气了!◎   今天的收拾一直持续到傍晚。   三楼已经差不多了, 现在两人正在一楼收拾。主要是央酒搬书,宋疏在捣鼓新收银机的功能。   “央酒,给我一本书。”   一本《安徒生童话》被随手递出去。   扫了眼封面上的小美人鱼, 宋疏莞尔。他翻到背面扫描条形码,录入系统, 调到收银界面扫码, 嘀地一声,主屏与副屏同时显示出设置的价格。   熟悉整个收银管理系统以后,他将老人们的信息录入会员。   上次他考虑自己做的数据软件流产了。之前经过一个月的努力,他从Python、Java、c++,学到了大数据分析, 有些刹不住车,甚至想去考个CDA。   某日半夜, 他捧着电脑翻论文看算法,废寝忘食,终于反应过来不对劲。   他只是想给老人推荐书单而已。   为什么要看这些?   人的思维惯性是个十分可怕的东西, 他拍拍胸口,立刻就关掉电脑,阖上软件设计逻辑图,及时止损。   只是推荐书目罢了, 二十一名会员, 他的脑子应该够用。   十只纸箱被打开,里面的书已经全部被抱到桌上, 央酒抵唇咳了一声, 不经意道:“好了。”   “真棒。”   宋疏偏头看到桌面一摞摞整齐码好的书, 夸奖鼓掌一条龙, 主打一个鼓励教育。   接下来要进行图书分类入库。   从多年缺少书店但没人开这一点可以看出, 小镇对书的需求了了。刚开始,他只准备开放客厅位置的区域,其他留待以后有需要再行开放。   正厅立着八只顶柜,每只柜子有七层书架,暂时被划分为儿童、文学、艺术、农学、工程技术、历史哲学、社会科学七个区域。   其中文学区种类最多,所占面积也最大。这在老人里受众最广,也是宋疏最喜欢最了解的类目。   至于期刊杂志与报纸则分布于中央的长桌与展架里。   央酒依照指示将每种书搬到收银台,交给宋疏录入信息与库存,在对应书架放三本,其余放回纸箱,搬上二楼仓库。   很快形成了流水化作业。   央酒的白色身影在书架里来来回回,在抱起一沓儿童画册时,一缕金色夕阳照进房间。   青年对时间似乎还无知觉,还在柜台里输入信息,旁边大开的海棠压花玻璃门折射成金色。   央酒走过去,在人伸手拿书的时候按住。   宋疏微愣,侧眸望过来,琥珀色的眼瞳透露出些微疑惑。   “该吃饭了。”央酒道。   宋疏看着指尖跳动的金色阳光,偏头望向门外,夕阳已经将院子完全浸染。   果然是没有被社会压榨过,树妖一分钟的班也不多加。   这是个优秀的觉悟。   宋疏缓缓坐下来,在夕阳的光里缓缓趴在桌上,半张脸陷进羽绒袄里。   没有镇中心方便的小吃店与旅店老板的偶尔请客,他该怎么把晚饭糊弄过去呢?   反正是晚上,要不煮点清水面算了?   听到他的提议,央酒反问:“有面吗?”   没有。   宋疏失落,而且他也不会和面擀面。   那家里还有什么?   就在他在思考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道老人的呼唤声。他起身外出,拉开大门看见骑着三轮小电动的老太太。   三轮电动不同于农业电动三轮,外形与普通的电动车类似,三个轮子更稳重安全,车后还有只铁丝篮子,可以放不少东西。   此时这位老人的车后就被塞得满满当当,看样子是刚刚采购回来。   “江奶奶,有什么事?”   见到宋疏,老太太红扑扑的脸上立刻扬起笑容。她望门的方向歪了歪身体,询问道:“小宋,可以帮我找一本书吗?”   “当然。”   宋疏微笑,调出手机的备忘录询问:“是什么书?”   “我不知道书名。”老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前两天我去县城,听见有人说了一句诗,特别喜欢。”   诗,宋疏还算了解:“您还记得诗句吗?”   老太太抬眸努力回忆,试探着说出来:“一朵玫瑰正马不停蹄地成为另一朵玫瑰①,你是、是……是什么来着?”   “你是云,是海,是忘却,你也是你曾失去的每一个自己①。”   青年温润的嗓音补充。   老太太双眸一亮,连连点头:“对对对,小宋真厉害。”   面对夸奖,宋疏耳尖微红。   他垂眸笑道:“刚好看到过而已。这是博尔赫斯的名句,好像是收录在《密谋》里。”   江奶奶立刻掏出钱包:“我想要这本书。”   老人们之前要的书大多是国内著作,尤其是诗词更偏爱古代与近代的华夏诗人,他选书里并不包括这本。   宋疏把递来的钱推回去:“现在书店还没有。”   江奶奶眨眨眼:“那什么时候会有?”   宋疏思索了一下,耐心与她解释:“过年快递会停业五天,可能要到年初五以后了,到时候我给您打电话好吗?”   “好。”   老人重新开动自己的三轮小电动,出去七八米远还好回头,扬声提醒:“要记得呀,别忘记。”   “我记性不好,提醒不了你哦!”   老人也是经过好几天,才终于时间记忆凑到一起,恰巧路过才找来的。   “放心。”   宋疏忍俊不禁,挥手再见。   他转身正准备回去,继续想吃什么时,对面祖奶奶的声音小心翼翼传来。   “小乖乖!”   宋疏回眸,发现老太太一脸熟悉的焦急与苦涩。   “小小又开始冒黑气了!”   耳边伴着祖奶奶的描述,宋疏蹙眉敲响铁门,里面传来王铃高扬的询问声。   “谁呀?”   “是我,宋疏。”   王铃举着铁铲走出来,脸上笑容热情:“怎么就你一个,把你那位朋友也一起带来吃饭啊。”   她出现时,宋疏便立刻敛起了脸上凝重的表情。听到她提起央酒,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   半个月前,禁不住王铃热情,他与央酒路过时被拖进吃饭。央酒只吃过打包带回去的,没吃过现做的。   青城镇厨神的饭菜实在太香,一个没收住,差点一只妖横扫全场。   最后,桌上所有人也没动几口。   自那以后,他每天都死死按住想要冲来要饭的槐树妖,不敢再来,最近央酒好不容易才忘记这件事。   可不能再来了。   宋疏找了个借口:“咳,他最近有事要忙,废寝忘食。”   “饭还是要好好吃,我正好在炸丸子,等会儿带点回去。”   王铃正在准备年货,大年三十、新年前几天来亲戚,都要用到。   宋疏笑着颔首。   “其实我是来找小小的,书店不是要开了吗?找她坐坐选书调查。”   王铃闻言立刻朝二楼一指:“在房间画画呢,她房间开了空调,暖和,去里面聊吧。”   二楼如院子,虽然没有宋疏家那样每一处都被精心设计,但干净利落,更有家的味道。   小小的房间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这里唯一一道粉红色的门,中上位置贴着一块木质标示牌:   宋分晓专属房间。   宋疏走过去,屈指轻叩门板:“小小。”   过了半分钟,门被打开一条缝,画着眼线的圆圆眼睛冒出来。宋疏可以看见几缕黑气冒上来,钻入空气。   看清宋疏,小小迟疑片刻,慢吞吞打开门,温暖的风在门口涌动。   宋疏与她确认:“我方便进去吗?”   小小颔首。   女孩的房间简单而温馨,靠窗的墙摆着书桌,什么摞着高高的书堆,是教材和习题册。   后方是支起的画架。   横在中央的床上,放着宋疏都给她的那只巨大的蓝色毛绒熊。   宋疏注意到的是画架上即将完成的画,看构图像之前小小在院子里说是要画的花园。   只是与她此前所说欣欣向荣的春日花园相反,图片上的月季枝枯败,覆盖着冰雪。   小小帮叔公搬来一张椅子,自己乖巧坐在画架后:“我刚刚听到了,叔公想问什么?”   宋疏顺势坐下,微笑道:“我想问一问你们这个年纪会喜欢看什么书?小镇上放学时有不少学生会路过书店,说不定有生意可做呢。”   “我……”   小小皱眉   ,抿唇,放在腿上的手指不断摩搓。纠结很久很久,她终于开口:“我、我帮你问一问同学。”   宋疏微愣:“也可以。”   在女孩连忙去拿手机的时候,旁边的青年接着开口:“不过,我也很期待侄孙女的答案。”   小小捏着贴满黑色贴画的手机,悄悄抬眸看向对面的人。   与他的眼睛对视上,她低头倏地低下头,慢吞吞地小声道:“我不懂什么的,她们比较厉害。”   “怎么会?”   夕阳中的宋疏眼眸弯弯,耐心与她道:“书店里有艺术分类,我不懂这些,你的建议才是特别宝贵。”   小小有些不相信:“……真的吗?”   “当然!”   听到恳定的回答,女孩立刻站起来,差点把凳子掀翻。她回头打开书桌边的底柜,抱出一摞书通通递给宋疏。   画着眼线的圆眼睛亮得惊人:“叔公,给你!”   那一瞬间,宋疏似乎看见她身上那层薄薄的祟气消失了。   他敛眸接过小小的书单,放到腿上。在她期待又忐忑的视线里,一本一本,人真地翻看起来。   而此刻,对面的老宅。   白发男人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里,指尖戳着收银机屏幕,还学着宋疏扫书背的条形码玩。   玩腻了,他把扫描枪丢到一旁。   央酒单手撑着下巴,眯起眼睛,迎着阳光望向门外的方向。   他不理解。   刚刚要吃饭的人呢?   明明说稍等一会儿,为什么都一刻钟了还不回来?   作者有话说:   注①:出自博尔赫斯《云·其一》。 第39章 自卑   ◎我是一个大骗子。◎   小小的书全部与绘画有关。   绘画史、艺术分析、名家传记, 以及绘画集。   画集来自几位不同的画师,风格各有特色,但都一致地温柔明朗, 欣欣向荣,显然这是她的偏好。   少女捏着衣角, 一眨不眨地望着青年翻看自己的书。看样子十分认真, 时不时还在手机上做记录。   圆圆的眼睛眨了眨,忽然垂下。   翻到这沓书的最低下,一只画本映入眼帘,这显然是不小心夹在里面的。宋疏没有去碰,抬头看向小小:“这画——”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画架后的少女咬住嘴唇, 正在无声哭泣,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啪嗒啪嗒往下掉。   宋疏缓缓放下所有书, 嗓音格外沉静稳重:“小小,可以和我说吗?”   “我……”   “我不知道……”   小小将头埋得更低,哽咽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努力好几次,才终于想出措辞开口:“叔公,我要怎么办?”   小小自记事起,一直住在大伯家。   大伯一家做事都风风火火, 连吃饭都飞快;她做事总慢慢吞吞, 连吃饭都慢。有时他们着急,会连着碗里的饭都收走, 倒进饲料盆里嘀咕:“浪费粮食。”   饿了好多天, 她终于学会快速吃饭的本领。那次小小狼吞虎咽, 终于第一个吃完, 期待地抬起头, 对面说:   “吃这么多,浪费粮食!”   伯母总说,她是被抛弃的孩子,赔钱货,低贱不讨人喜欢。   小小也这样觉得。   爸爸妈妈把自己给了伯父伯母。   伯父伯母和哥哥妹妹都不喜欢自己。   就连在学校里,她都是没有朋友的透明人。每天别人结伴而行,她只能背着缝缝补补的书包看着别人开心地跑过。   他们会在路上说笑。   会摘路边的花带在耳朵上。   会双手展开,像飞机一样奔跑。   好羡慕……   她总一眨不眨望着,心里这样想。不出两秒,小女孩又忽然意识到什么般低下头。   不,她永远不会拥有的。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十岁。   那是个春天,刚开学,她像往常那样背着书包独自回家,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打骂声。   声音像是一年多没见过的爸爸妈妈。   小小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伯母头发凌乱朝外逃,妈妈拎着铁锹在后面追。路过自己时,她接下自己的围巾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接着是拥抱,额头带着泪水的吻。   爸爸出现抱着不明所以的她坐在家里,小小昂首,看见他脸通红,眼睛也通红,抱着自己的手在发抖。   大伯畏畏缩缩说:“老三,你知道的,我不当家……”   那天妈妈把伯母追着村子跑了三圈,直到最后村主任报警,战火得以平息。   在派出所的调解室里,一直沉默的爸爸说了八个字:   “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那天,小小朦胧地明白爸爸妈妈是爱自己的。后来,她有了爸爸妈妈,有了新家,在墙上画画也不会被骂。   但是她依然没有朋友。   自卑胆怯仿佛刻入骨髓,她甚至只要想到自己即将要去和别人说话,心中便会响得像重鼓,手脚发麻。   小学初中,就算是考上了县城最好的重点高中,她依然是那个透明人。   毕竟她天生如此,注定如此。   从前她只在放假游玩或买衣服时会去县城,直到真正在这里上学,她才发现,明明只是大巴四十分钟的距离,青城镇与江云却天差地别。   这里有干净漂亮的楼房。   有电视里时尚昂贵的商圈。   在这里长大的女孩漂亮又明媚,她们拥有许多技能,也更会打扮。总代来说,是宋分晓的反义词。   课间时,小小总会悄悄看向班级里最开朗、最时尚、最受欢迎的那几个女孩。她羡慕而向往,却根本不敢靠近,连人来收发作业时都不敢抬头。   某天晚自习下课,她在回宿舍的黑暗中突然听见有人说:“宋分晓就总用那些粉色、小熊的东西,土的要死,真装真恶心,她该去小学吧?”   那天,小小哭了一整晚。   她扔掉了自己的小熊发卡,换掉了粉色的笔和笔记本,收起妈妈为她买的粉色小熊床单,甚至开始模仿那几个女孩的爱好。   改变。   努力改变!   可现状不变,一切都是徒劳,直到放假的那天中午,宋疏的照片出现在小小的手机里。   一切的转机开始。   收试卷的女孩突然凑过来,脸几乎要贴到自己的脸上。   她问:“这是谁呀?哪个明星?”   小小紧张回答:“是叔公。”   语文课代表眨眨眼不解:“最近有叫这个名字的出道吗?”   “不是明星。”小小慢吞吞地认真解释:“是我爸爸的小叔,我的叔公。”   对方望着她愣了两秒,突然伸手捏捏她的脸颊:“真可爱。”   再然后,宋疏出现在班级里。   跟着石老师离开后,几个漂亮的女孩立刻凑过来,把小小围成一个圈儿。讨论半天,有人想起礼堂墙上的照片,又拖着她一起去礼堂看。   自那天起,她们的交集越来越多。   课间围在小小桌前聊天说笑。   晚饭骑着电动车带她四处找好吃的。   周日上午休息还会一起去逛街。   ……   明明一切都在向好,可是小小却觉得自己搞砸了一切。   她深刻地记着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一直隐藏着喜好,完全迎合她们。每每发表评价或买到什么东西,她们总会感慨不愧是心有灵犀的好姐妹!   可是这些都是假的。   都是骗局。   窒息感一点一点锁紧小小的脖子,直到放寒假的那天,朋友们说:“宋分晓,青城镇好玩吗?放假我们去找你玩吧?”   那一瞬间,小小感受到了惊恐。   床单、衣服、床上的玩偶,整个房间,包括那扇门都在血淋淋地昭示她的谎言。   小小那天失魂落魄,根本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但她的确第一次拒绝了朋友。   肯定会被讨厌,被远离。   一切虚幻的美好都要破碎,她再次一无所有了。   少女哭着说:“我是个大骗子。”   夕阳彻底落下,房间黑暗。   青年起身按动墙上的开关,白炽灯唰得点亮少女粉色的房间,坐在画架前的女孩捂住脸,不敢抬头面对这个房间的一切。   望着那蜷缩的身影,宋疏叹了口气。   他迈步走过去,手掌轻轻按在她的脑袋上,安抚性地揉了揉,指节边还夹着那只铆钉发夹。   “小小,她们从前骂过你吗?”   小小重重摇头。   “她们有表达过对你爱好的排斥吗?”   小小迟疑了一下,缓缓摇头。   宋疏收回手,单膝顿在她面前,抬眸望着女孩哭红的眼睛:“喜欢她们吗?”   小小咬唇,眼泪再次决堤。   “喜欢……”   “让你那么喜欢人,为什么不选择相信她们呢?”   宋疏嗓音轻缓,仿佛有种安抚人心的魔力:“骂人才是错误,你从来都是正确的。爱好怎么了?我那个白头发的朋友,他就喜欢毛绒玩具,天天抱着粉色兔子睡觉,你会觉得他恶心吗?”   小小望着叔公,表情有些呆滞。   似乎对方也并不期待现在的她能给出什么回应,顿了下,自己紧接着道:“这个词甚至从来没有在我的脑海里出现过,我只会觉得,这是个偶尔很可爱的人。”   “她们不也这么说过吗?”   小小嘴唇抿了抿,脸上挂着泪珠,十指交握捏得发白,过了很久小声嘀咕:“那是我骗来的……”   少女固执地认为所有都是欺骗的结果。   就像多年来的自卑一样刻进灵魂。   宋疏眸中担忧又无奈。房间寂静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抬起手学着祖奶奶的手法,搓了搓女孩的脑袋。   还没哭完的小小抬起头,顶着乱成鸡窝的脑袋一脸迷茫。她望着对面的青年,看他嘴巴开合道:“还记得我拉小提琴的那张照片吗?”   小小颔首。   “立春那天书店开业,为了庆祝,我们晚上来开一场演奏会吧。作为侄孙女,你要来帮忙。”   虽然难过,小小还是下意识答应。   “好。”   一门之隔的二楼客厅,王铃倚墙站在黑暗里,双手捂住嘴巴,露出的一双眼睛里闪着泪光。   直到里面开始谈论演奏会如何举办,她才擦擦眼睛,敲门朗声道:“吃饭喽,快下来。”   家里有张嘴等着,宋疏强忍住没有留饭,王铃给他装了新炸的丸子。   一盒是肉丸,一盒是萝卜丸子。   油滋滋冒着热气,尝了一个,鲜香脆嫩。   离开时,王铃直说要送他,一直跟到门口。站在大门前的路灯下,宋疏好笑地按下手:“就在对面,不用送了。”   中年女人还穿着厨房那身围裙。   她就沉默的站在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前,一双明亮的眼睛默默看着他,折射的不知是灯光,还是水光。   “小叔,谢谢你。”   宋疏微愣,展颜笑道:“我们是家人,不用说谢。”   女人抿住的唇有些颤抖。   宋疏拎着两盒丸子,走回去,虚揽住王铃,拍了拍她的肩轻声道:“不用自责,小小知道你们很爱她。她也很快会快乐起来的,我保证。”   挂钟的分针转了一圈半,距离人类出门过了整整一个半小时,折光的海棠压花博玻璃门外才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宋疏进门。   小美人鱼的绘本后面,幽幽冒出半个白色脑袋,冷白的皮肤间两颗乌瞳格外显眼。   “回来了?”   “对。”   宋疏打开灯,把两盒丸子全部放到槐树妖面前。男人扫了他一眼,打开盒子,开始品尝。   是他会喜欢的食物类型。   宋疏笑眯眯问:“好吃吗?”   “凑合。”   “央酒,这几天帮我个忙好吗?”   “说。”   宋疏撑着桌子,身体前倾,一双透亮的琥珀眼充满希冀:“这几天用你的厚脸……你的聪明才智,帮我带几天小孩怎么样?”   央酒吃着肉丸,瞥过质疑的眼神。   别以为他没听见中间的停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19 01:13:14~2023-06-19 21:13: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柚2023 1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广播通知   ◎央酒:我要开花。◎   为庆祝开业, 松鼠书屋将举办立春演奏会,诚邀各位参加!   时间:正月初四晚18:00   地点:松鼠书屋(宋疏家)   咨询电话:185xxxxxxxx   宋疏在电脑上敲下这几行字,反转给对面两人看。   “海报上就写这些内容。”   “接下来我需要安装店铺的灯牌, 修小提琴,很忙, 所以海报制作、招揽观众的重任就交给你们了。”   宋疏安排道:“央酒负责, 小小听从指挥。”   小小闻言,立刻严肃点头。她旁边的白发男人扫了眼屏幕,懒洋洋问:“把人弄来就行了?”   “……”   宋疏沉默两秒,再次看向小小:“赋予你监督权,要阻止他违法乱纪。”   “是!”   一人一妖带着一沓空白的手绘纸和画材, 来到一楼书店。中央用于放杂志的长桌腾出半张,给他们画海报用。   作为筷子至今用不利索的槐树妖, 央酒一头倒进柜台的椅子上,行使指挥权。   “你画。”   小小乖乖坐在桌前,铺展纸张。   主题是书店开业的立春演奏会, 听起来就生机勃勃,学校礼堂墙上的那张照片随之浮现在脑海。   她有了一个想法。   “画叔公站在书店院子里拉小提琴,好不好?”   被问的央酒眨了眨眼睛,连小提琴是什么都不清楚。他低头继续玩自己的2048小游戏, 重复道:“你画。”   他最近钟爱这款游戏。   当然不是因为他喜欢背诵二的倍数, 是因为这里有个植物版2048,其中槐花作为512出现。   央酒致力于让槐花占领每一个格子。   可惜至今未成功过。   得到肯定, 小小抽出铅笔, 开始在白纸上起草。过了大约半个小时, 她抬头看向还在摸鱼的央酒。   “这样行吗?”   央酒抽空抬眸, 望向被举起的画。   现在上面只是用铅笔起草了轮廓, 背景大致是老宅的院子。左边是书店门口,高低错落放置着花盆,右上方是刚刚冒芽的槐树。   它们的中央簇拥着一名白衬衫少年,修长的脖颈抵着小提琴,垂眸拉动弓弦。   央酒眯起眼睛:“我要开花。”   小小茫然:“什么?”   央酒身体前倾,指尖点在海报的右上方:“树要开花。”   槐树开花的时候最漂亮。   “槐树三月发芽,五月才开花,立春是不会……开花的……”面对男人越来越危险的视线,小小的声音逐渐微弱,却还是将话完整说完。   央酒不理睬:“必须开,听我的。”   “……好。”   迫于槐树妖的要求,小小不得已改了线稿。   时间紧迫,容不得半点耽搁。   少女立刻专注于手底的画上,她选用水彩颜料,后续易于张贴,清透轻盈的质感也与春日主题相符。   一层层颜料铺展,飞舞的黑发与衬衫,简单勾勒便让小提琴少年的形象跃然纸上。   央酒不知何时凑过来,乌瞳盯着纸面。   “小时候的宋疏。”   “是十五岁。”小小的确是用礼堂照片做的参考。   央酒望着纸上的少年,突然转眸瞥向身边的人类女孩。浅淡的黑雾弥漫在她周身,就像曾经被祟气裹挟的宋疏。   最后补充一点点细节,再将宋疏指定的文字写到左上角,海报终于完成。   纸刚晾干固色,央酒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白色喇叭,淡淡指挥:“贴到小镇公告栏,读。”   他当然不知道公告栏是什么,这是昨晚宋疏用丸子换的要求罢了。   几乎是出了门,央酒便不知道该朝哪走了。小小小跑几步,连忙把闷头朝金水河方向走的人拦住,指向后方。   “公告栏在镇中心。”   镇政府在旅馆的北方,隔了两条街,是个建着两层楼的院子。院外有条与主干道连接的小路,路左边是破旧的篮球场,右边是两个公告栏。   公告栏一块专门用来张贴政府的公告通知与知识普及,另一块供小镇居民使用,来篮球场玩的人偶尔会看一看。   在小小寻找空地的时候,央酒已经一把将海报糊在正中央,把破旧的五元洗剪吹遮住。一堆花里胡哨的广告间,手绘海报的质感格格不入。   一只喇叭被递到小小面前。   她抬眸,只见叔公的朋友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读。”   今天是年二十八,除夕前两天,大多数人都忙着走亲戚、备年货、买炮竹烟花。这条路由镇中心通向后镇,时不时会有车辆或人经过。   对面的篮球场还有几个大爷忙里偷闲,在那边抽烟、晒太阳。   要、要在这里读吗?   小小环视四周,目露胆怯。但叔公说了要听央酒的,她还是接住面前的喇叭。   手紧张地微微颤抖,她不得不双手持住,稳住自己。在央酒的眼神催促下,她按开开关。   “哔——”   喇叭开启,扩音器后方的唇不断抿动,小小的脑子一片空白。   央酒调出宋疏发到群里的海报内容,怼到她面前。圆圆的眼睛转动,她盯着字,终于磕磕绊绊开口。   “为庆祝开业,松鼠书屋将举、举办立春演奏会,诚邀各位参加……”   声音经由扩音器,再细小的颤抖也变得格外明显。   小小抱着喇叭,越说越怕,越读越抖。终于,一道声音暂时将她解救。   “书店终于要开业啦。”   年迈的嗓音在对面响起,小小暂停猛地抬起头,对上老人的视线,带着喇叭慢吞吞点头。   一旁抱臂旁观的央酒走过来,乌瞳下垂,面无表情道:“人类老头,你必须去。”   这理所应当的命令口吻让小小忐忑。   听到他的称呼,张成权愣了一下。在女孩紧张的眼神中,他出乎意料地好脾气,点头承诺:“我一定带上礼物去。”   不知礼貌为何物的树妖满意颔首,顺便要求:“多带点人。”   宋疏要表演,想要很多人来看,那就必须很多人。   可是这么久了,也只有张成权一个老头过来,效率实在底下。   央酒不满地皱眉,眼神示意女孩继续。   小小面露苦色。   就在这时,前面转身要走的张成权啊了一声,忽然回头对两个人道:“你们为什么不去里面说,这样全镇都能听到。”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人一妖看向镇政府的标示牌。   *   二楼的杂物间,宋疏找了半天,终于从箱子里翻出一只黑色琴盒。   这里面是以前使用的小提琴,宋疏身高长得早,初中时一直使用成人尺寸,现在也一样能用。只是校庆上演奏以后,这把琴一直放在老宅落灰,不知道还行不行。   琴盒打开,莹白指尖拂过木质面板与琴弦,印上一道锈迹。   琴弓已经不能用了,弦也生了锈,但琴体其他位置暂时没有发现什么损坏,或许维护一下还能使用。   事发突然,宋疏只能现在去县城找琴行,也不知道还营不营业。   他将琴盖好,背起琴盒下楼。   大门旁的墙头,已经支起了四只字形立灯,铁丝与透明灯管勾勒交织出“松鼠书屋”四个字,听说晚上点亮时会更漂亮。   这是两个小时前,工人来装好的。   据说他们的最后一趟活,做完便赶回家准备过年。乡下不禁放烟花爆竹,装灯时还听他们讨论今年出了很多样式的烟花,都很漂亮。   大巴一直到春节也不会停运,那几天反而是高峰期。   宋疏背着琴盒,出门后一路来到金水河边,跨过青石桥,路边的小卖部老板朝他招手打招呼。   “去县城呐?”   “对。”   宋疏笑着回应,刚准备去对面等车,一道震耳的直流音从头顶响起,央酒的声音随之传出。   “你读。”   宋疏昂首,望向支在脑袋顶的大喇叭。   与此同时,整个小镇分布在四方与镇政府的喇叭都响起女孩紧张的声音。   “为为为庆祝开业,松鼠书屋将于正月初四晚上六点举办立春演奏会,诚、诚邀各位参加……”   连读三遍以后,她长吸一口气,用更大的声音道:“我叔公拉小提琴很棒的,获得过一中校庆最佳舞台,大家一定要来看!”   这一声似乎用尽她全部勇气,话音刚落,广播便被迅速关闭。   小卖部老板哈哈笑道:“这么厉害啊,初四晚上我一定带上全家去捧你场!”   宋疏:“……”   他偏头看向装着破琴的黑箱,以及十年没碰过琴的手,两眼发懵。   本以为让人在篮球场前喊两嗓,根本没人会在意,最多把平时来买书的老人引来而已,丢人只在自家丢。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镇政府广播室内。   小小捏着拳头,紧张的全身发热。她昂首看向央酒,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   央酒评价:“凑合。”   如果夸奖再饱满一点就更好了。   一旁响起掌声。   值班的书记哈哈大笑,按着两个年轻人的肩朗声夸奖:“很好、很好!发扬学习精神,丰富群众文艺活动,探索村镇经济发展可能性,镇里肯定支持!”   说着他大手一挥,拍板决定:“稿子留下来,这几天我安排值班人员给书店多动员动员!到时候把镇上婚庆摄影请来,拍成咱青城镇的宣传片!”   县里决定发展旅游业,正在下发任务,集思广益。   这不是打瞌睡送枕头?   文化当先,温情护航,多好的主题。最重要的是小松鼠长得好看,还是镇上自家人呐!   听到他的安排,央酒侧眸,递了一个“人类,你很懂事”的眼神。   站在两人中央的小小两颊泛红,还沉浸在自己给全镇广播了的事情上,不断回忆刚刚自己的一举一动。   刚刚她说话磕巴了;   声音抖得很明显;   活动地点和联系也忘记说……   怎么办,还是给叔公丢人了。   作者有话说:   最近刚知道的一个bug小知识。   如果你和我一样,阅读界面每本小说的段前缩进两格都有问题,那就换手机字体!换一个bug就治好了!   呜呜呜,我以前不知道,忍了半年,每次看都气好久,强迫症看得老难受了TAT   感谢在2023-06-19 21:13:46~2023-06-20 22:32: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awil.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回树里   ◎央酒,把心脏拿回去。◎   当天傍晚, 宋疏背着维修好的小提琴回来时,家中多了个人。   那是位约四十岁的中年,国字脸, 浓眉大眼,不笑时很威严。大概是听见身后的脚步, 他偏头望过来, 严肃的脸挂上笑,气质立刻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小宋老板回来啦?”   宋疏放下琴,迟疑问:“您是?”   “我叫宋荆,可以叫我老宋,是青城镇的书记。”中年自我介绍, 同时干脆利落地说明来意:“我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下演奏会是事情。”   “……”宋疏更迟疑了。   宋季此前也说过,江云县准备发展旅游业。为此, 县里正在开展一个预热活动——家乡宣传片。   活动内容是制作一条本地特色宣传片,每个乡镇街道都可以参加,规定素材与参与制作的人员必须是本乡镇居民。   虽说只是预热活动, 但对有条件发展旅游的地方来说,这可是重要的第一枪。最近一个月镇里都在讨论这个事情,可惜没什么新鲜血液,缺个好点子。   宋荆值班发愁时, 张成权恰好带着两个人进来。听说他们要做的事情以后, 他立刻有个好想法。   “咱这个演奏会能不能扩大规模?最好全镇群众都可以参与,作为青城镇的新年大联欢!咱们把现场这么一拍, 妥妥的宣传片呐!”   宋荆书记慷慨激昂地举起手。   宋疏随之抬眸, 心惊胆战地把人的手按下去。   “使不得。”   宋荆疑惑, 旋即又了然地拍拍他的肩膀:“放心, 一切费用镇里报销。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尽管提, 咱们一切都好商量。”   面对书记包容的目光,宋疏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   可一旦答应,他这一手稀烂的小提琴,难道还要带着青城镇的名声,一起丢脸丢到全国人民面前吗?   宋疏试探问:“要不您先听听我的水平,再做考虑?”   宋荆立马站好,用眼神表示期待。   柜台上的笔记本电脑展开,屏幕上调出一段小提琴曲谱,是舒伯特的《小夜曲》。   木质琴体抵在修长的脖颈,琴弓搭上弦,试了几个音。   声音刚出,一只白色脑袋突然从底下冒出来。   一直躺在柜台里的央酒坐起身,乌瞳认真地望向逆光站在一柜之外的青年。   紧接着乐曲便在指尖与琴弦上跃动而出,舒缓、浪漫,清雅。   漂亮的青年敛眸,右臂牵动琴弓,琥珀色的眼睛在电脑与按着弦的指尖转动,清俊的眉随着时间越蹙越紧。   曲子拉到一半,宋疏突然停下。   声音发虚,音准也有点问题,实在听不下去。乐器这种东西,果然不练什么都会忘记。   他还在自我检讨中没回神,耳边突然响起掌声。   是在场的两个人。   宋荆用力鼓掌,旁边柜台里,央酒偏头看见,也学着他的动作拍手。   书记摇头感慨:“太好看了!”   宋疏脑袋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他看到宋荆高兴地抬起双手,学着他刚刚的动作比划。   中年男人侧着脸,保持着垂眸的姿势道:“到时候你就保持着这个动作,我让小乔给你个大特写,当宣传视频的封面。”   宋疏:“……好的。”   把书记送走以后,宋疏回到书店,瘫坐在椅子上,手掌抵着脑袋愁眉苦脸。   对面柜台里的央酒忽然出声:“不想可以拒绝。”   宋疏换了个动作趴在桌面,半张脸埋进交叠的手臂里。   “小镇有需要也不是不行,就是……我的水平实在令人堪忧。”   手臂间发出一声闷闷的长叹。   央酒听不懂这些。他想了想,学着人类的动作身体后移,将下巴抵在桌面:“可是好看呐。”   “嗯?”   宋疏抬眸,一张放大的脸进入视线。洁白的发丝搭在桌面,一双漆黑的眼瞳中央金色阳光跳跃。   可能是因为这个语气词的疑惑,眼前的妖再次启唇重复:“好看。”   单纯地对于一个小提琴节目来说,演奏水平的确重要。但对于小镇书店的一次联欢来说,对于听不大懂的人们来说,好看、热闹、新春团聚可能更重要!   他不应该陷入自卑的漩涡。   换个角度,看清问题,在维持水平的基础上扬长避短才是关键。   这也是小小该明白的事啊!   果然,两千岁的妖偶尔大智若愚。   宋疏蹭地站起身,看向央酒眼睛逐渐亮起。他实在高兴,隔着柜台一把抱住央酒。   “谢谢!”   说完,他扭身就朝外跑。   “去哪?”   “去对面给你要饭,可乐鸡翅好不好?”   “好。”   央酒轻轻说出这个字时,人已经消失在视野中。他盯着门外看了一会儿,回神后眨眨眼睛,低头看向自己的心脏。   本应空洞的胸腔内似乎有动静。   *   买菜,处理,再做好。   等宋疏端着盘子回来时,天已经黑了。墙顶“松鼠书屋”四个字亮起暖黄的光,这样的风景像是回到上世纪末。   他刚推门进来,就见央酒一身白衣站在字灯底下,一脸严肃地望过来。   不对劲。   这槐树妖竟然没扑过来抢走碟子,是可乐鸡翅的魅力不够了吗?   宋疏站定在漆红门内,惊讶又好奇地问:“你不吃吗?”   央酒未答,迈步走到他面前。   他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牵动着放到穿着古装的左胸口,上等锦缎透着丝丝凉意。   宋疏单手端着鸡翅懵住。   “怎、怎么了?”   央酒拧眉,语气沉重:“我这里会跳。”   宋疏一时失语,他抽回手,为没常识的槐树妖科普:“这里是心脏,当然会跳,不跳的话人会死。你现在是人身,就像树会光合作用,你的心脏当然也应该会跳。”   似乎觉得有理,央酒一脸恍然大悟。   宋疏叹了口气,绕过时拍拍他的肩道:“别多想,来吃饭——”   “不对。”   反驳声打断他的话,宋疏回身,见央酒的视线正停在自己的胸口。他愣住,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十年前,央酒把心脏给自己了。   或许不是树妖多想,是真的出什么岔子了。想到这里,他连忙道:“你拿回去吧。”   “央酒,把心脏拿回去。”   青年再次强调。   冬夜里,寒风撩起白色衣摆,头顶的灯光为院子蒙上一层旧色滤镜。面对人类的要求,央酒在原地站了许久。   “央酒?”   宋疏向前靠近,央酒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在青年准备再次向前时,他抬手抵住人类的额头,禁止对方的靠近。   “我要回树里一趟。”   额头的手遮挡视线,宋疏看不清央酒。他双手抱住盘子,抿住唇:“回去睡觉吗?”   不是指每天学人类休息,而是沉睡。   之前看见的那些记忆中,树每次沉眠都会很久,再醒时修为会更精进,周围总会变成另一个模样,一觉数十上百年再正常不过。   他说身体有问题,需要修行才能好吧?   这样的话,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了?   央酒想了想回答:“也不算。”   如今的他人身与本体同时存在,树以半沉睡的状态履行自然规则下的义务,意识则在人身中自由行走。   这是个厉害本领,但也拥有致命的缺点。   此刻的他与本体连接微弱,对本体的状况感知迟钝,一旦问题到了可以映射到人身的地步……   央酒望着一臂之外的人类,忽然不想告诉他,于是含糊道:“可能是有虫在咬我的根。哼,胆大包天,我要去灭它家族上下一百代!”   说完,他气呼呼就朝东南角的槐树飞去。   半空中央酒忽然顿住,眯起眼睛回头:“你不会趁我捉虫,偷偷跑了吧?”   宋疏摇头承诺:“不会。”   央酒这才满意。   白色身影飞向空荡荡的树冠,悄然没入枝干中。   一个晃眼间,人影就消失了。   就像没有来过一般。   春节前的夜晚,热闹都归拢进各家各户的客厅里。此刻小镇是寂静的,亮着松鼠书屋的院子也是寂静的。   宋疏张眸盯着黑夜中槐树的轮廓,黑发被风吹起,寒冷刮进皮肉。   他冷得瑟缩一下,抱着半凉的可乐鸡翅,低头回了房子。   接下来宋疏一直忙个不停。   宋荆书记希望趁着书店开业庆祝,来一场文化的全民狂欢。   “为庆祝开业,松鼠书屋将与初四晚上六点举行立春演奏会,诚邀各位参加!”   “赶上过年,大家积极参与,一起热闹热闹!宋疏老板还安排了小活动,有奖品拿!有才艺的也可以报名,男女老少不限,也有奖品!”   最近两天,要不是定点播报春节安全注意事项,镇上的广播都要变成宋疏书店的专属广告频道了。   不过效果也明显。   经过宋荆书记这么一张罗,小镇居民对此表现出格外的热情。   这两天经常都有人路过进来瞧瞧,说过几天一定过来,自备板凳。   回应镇民的同时,宋疏要安排演奏会的现场、节目、练琴,还要抽空把剩余的书赶紧入库,毕竟是书店要开业。   外面明明一直有来帮忙的人,他却还是忙的团团转。   “几日不见,公子消瘦不少。”   女人清浅的嗓音从背后幽幽传来,宋疏把手中的书放到书架,回身看见思慕裹着一身白披风站在门口。   他牵起唇角笑了笑:“太忙了,好像是有几顿饭忘记吃了。”   思慕目露担忧,嘱咐他:“下一顿可要记得。”   宋疏笑着颔首,过去问:“你怎么来了?”   思慕闻言侧过身,玉手一抬,点在院子里推着车的老人身上。   “他来给你送礼物。”   那天得知宋疏要举行活动以后,张成权在家琢磨好久,今天才终于完成。   他指着车上精心挑选过的花盆,骄傲地昂起下巴:“按照我设计的摆放好,你这肯定会是整个江云县最漂亮的书店!”   宋疏望着冬日里随风晃动的白花,莞尔道:“一定是了。”   今天是除夕夜,院子里的人陆续告别,家里的团圆饭与电视机里的春节联欢晚会正在召唤他们。   接近傍晚时分,老宅终于寂静。   宋疏拎着琴,迈出海棠压花玻璃门,抬眸望向院子。   各色花盆次第绽放,待用的桌椅被整齐码放在墙角,巨大的槐树长着空荡荡的树冠随风晃动。   一切静悄悄,空荡荡。   “小叔?”   宋疏寻着声音看向大门。   王铃穿着一身喜洋洋的大红新衣,半个身子踏进门,笑眯眯问:“今天带着央酒一起来家里吃年夜饭吧?”   宋疏执琴的手微微勾动。   屋檐下青年歪头想了想,眼眸弯起温柔的弧度:“不了吧。”   大门距离小楼十几米,与宋疏遥遥对视片刻,一向主动的王铃迟缓地点了点头。   最后她带着小小送来了许多饭菜,碗碗碟碟把三楼茶几布满。宋疏喝了口热汤,裹着毯子一个人缩进沙发里。   忽然砰的一声巨响,色彩斑斓的光映亮旁边的玻璃门。   是烟花。   城市中为了安全,禁放很久了,对它最清晰的记忆还是在各种各样的视频里。   宋疏顿了下,还是起身推开通往阳台的玻璃门。   青年迎着寒风踏出门,乌发被吹散在半空。外面几乎各个方向都在绽放烟花,琥珀色的眼眸此刻都被照成五彩斑斓。   阳台三面空旷,格外适合赏景。   宋疏就裹着毯子,站在这里欣赏着别人带来的美丽。眼眸在四周转动着、转动着,情不自禁地停在对面张牙舞爪的槐树上。   他走上前,手臂搭在石砌镂空护栏。   彩色的烟花环绕着老宅不知停歇地绽放,树顶那根枝杈的视野应该很好。   可惜央酒没眼福。   这样想着,鼻尖忽然传来一点冰凉。宋疏昂首望向半空,被烟火照亮的夜空里,洁白的雪花正下大地飘落。   这是青城镇的第二场雪。   作者有话说:   预收《如果我会开拖拉机》   同类型中短篇,日常治愈系,微悬疑,求收藏呀O3O   拖拉机手·漂亮哑巴·天真小少爷 x 啥都会点·温润体贴·帅气农场主   文案:   某天起,沈映突然失声了。   无法开口说话的他带着仅剩的现金离家出走,前往偏远的乡下。   老宅院里。   种花,养花,一个人发呆。   观察风吹动绿叶晃动的弧度。   时光流逝,终于他手中仅剩最后的五百块,再节俭有加也无法度过一个月,沈映不得不迈出自己的小房子。   在家到城市的路上,一家农场的招聘信息吸引了他的注意:   诚招拖拉机师傅一名;   可兼任种植员者优先;   工资面谈。   沈映立刻找到农场主,真诚地举起手机:我学会拖拉机,你可以雇佣我吗?   看清屏幕上的字,男人失笑。   为了活下去,沈映艰难考到拖拉机证,成功上岗。但在他离家三个月的一个雨天,警察突然找上门。   他们举起证件,询问:“沈少爷,您知道自己的父母已经去世了吗?”   警察先生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尸体就横在玄关,死亡时间是您离开的那一天。” 第42章 立春演奏会   ◎他在掌声中鞠躬谢幕。◎   瑞雪兆丰年。   这雪一点也没有影响新年的热闹。一大早, 迎着飞白,各家各户都开始出门,踩着凳子贴春联。   红门贴红纸。   王玲开心鼓掌, 称这是喜上加喜。   收起胶水和椅子,她回头望向对面紧闭的大门。思索了一下, 王玲转头对女儿道:“最近多去找你叔公玩。”   小小回首, 乖巧点头。   早上七八点钟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叫醒,宋疏打着哈欠,揉乱满头黑发。一口气闷掉手边剩余的牛奶,继续翻动手中的书页。   依寻指尖的字,他呢喃:“吃错东西了?”   书店的长桌对面, 小小乖巧坐着,旁边还放着高高几摞书。闻言她歪歪脑袋, 问:“嗯?叔公说什么?”   宋疏动作微顿。   合上书本,封面上写着《植物护理》。   “咳,没什么。”   他看向女孩, 弯起眼眸问:“今天是新年,你不和爸爸妈妈一起出去玩吗?”   小小慢吞吞摇头。   “腻了。”   一个小小的县城,能玩的景点就那么几个。小小在这里生活了十五年,王玲和宋老三生活四十多年, 每年又有那么多节日, 每次都要去。   就像一棵树嫌弃木头。   没什么新鲜的了。   宋疏轻笑。   “好。如果不觉得无聊,你就在这里玩吧, 那边有些艺术类的书可以看看。”   他将书摞回旁边, 将笔记本拖回手底。上面记录着前两天来登记的节目单, 大约报名了十几个节目。   说是演奏会, 但其实也只有四个乐器演奏的节目, 古筝、古萧、吉他和小提琴。其他都是朗诵、唱歌、相声、幼儿表演,甚至还有广场舞齐舞。   防止到时候出岔子,宋荆书记说要提前一天彩排,所以这两天得安排好出场顺序,控制时长。   在宋疏搜索上报节目的歌曲时长时,小小起身走向书架。她自上而下浏览,卡到需要顿下才能看清时,书已经换成了属于儿童的绘本与童话。   叔公真是个细致的人。   怪不得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喜欢他,连小雅她们都会愿意与她这个侄孙女成为好朋友。   她随手抽出一本,《三只蝴蝶》,封面上画着红黄白三只卡通蝴蝶,携手共进。   小小抿唇,缓缓抽出书本。   她回到座位,五彩斑斓的滑溜溜纸页,被铺展在桌面。   一大一小对面而坐,寂静的书店里只有写字声、翻页声。过了好一会儿,凌晨停的雪又开始了,洁白的雪花像花瓣一样飞进房间。   宋疏偏头,起身准备关门开暖气。   冻白的手抚在门框,他刚想用力按上,一粒雪花飞入眼中,他下意识闭上眼睛。眨了眨再睁开,入目时庭院里立在风雪中的槐树。   他张开枯枝,寂静在新年的风雪中。   悄然无声,格外安静。   “叔公。”   房间里响起小小的呼唤,宋疏犹豫片刻还是把门开着。他去柜台里拖出一只暖炉,插上电放在两人中央。   长桌前,暖黄的灯光照亮书店与两个人。   “怎么了?”宋疏问。   小小眼睛有些红,眨了眨道:“央酒叔公呢?”   宋疏摩搓了下笔杆。   “回家了。”   小小了然地点头,顿了下又抬起头:“小乌好像也不在。”   宋疏低头看向脚下的暖炉。   对啊,猫呢?   二三楼范围太大,有门有窗还有个大阳台,对一只猫来说实在太危险,宋疏从来不让小乌上去。   它的活动范围只有一楼和院子,最近天气太冷,小乌只愿意窝在暖炉边边,踹着爪子不动弹。   今天怎么回事?   “小乌,小乌?”   宋疏在院子里找不到猫,连忙推开大门跑出去。   对于人类来说,青城镇太小,小到年轻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往外跑,没几个人愿意留下。   对于找一只猫来说,这里又太大了。   从镇前的金水河,到镇后的一片山林。每一颗树,每一个枯草丛,每一个墙角,每一片柴堆……   青年的黑发蒙上一层白雪,因为在外面太久,几乎湿透,就连修长的睫毛也落了白霜。   风雪里,小乌的名字被一声声呼唤。   后面的路口小小看见他,连忙跑过来。女孩把回家拿的伞塞给他,自己穿着一身粉色的雨衣,帽子上还有一只熊耳朵。   “叔公别急。”   她气喘吁吁,慢吞吞安抚:“小乌以前是野猫,这里很熟,不会有事的。”   宋疏捏着伞,鼻尖冻红了,眼眶也急红了。他用沙哑的声音,可怜巴巴问:   “你们这真的没有猫肉贩子吗?”   小小认真摇头:“我们这吃狗不吃猫,只有偷狗贼,那些养小狗的才小心。”   宋疏眨眨眼睛。   “喵呜~”   微弱的猫叫声在耳边响起,宋疏立刻回头,寻着声音找向屋后一片枯枝堆。   黑白色的小猫趴在树枝间,最近喂得有亿点点胖,此刻摊成毛茸茸一大片。离家出走的小乌回头,一双湛蓝色的眼瞳写满无辜。   宋疏彻底松了口气。   放下心的同时,一层火从心里升起。他揪起猫后颈,十分严肃地告知这只猫:“你猫条没了!”   随着这摊猫被薅起,一只颤颤巍巍的小狗显现出来。   枯叶里的小奶狗看起来也就半个月大,一身白色短毛,趴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呜咽声小得几乎听不见。   宋疏看了看狗,又看了看自己的胖猫,最后扭头望向好奇蹲过来的小小。   他道:“我好像要变成担心偷狗贼的可怜人了。”   老宅里,风雪凌冽。   小楼一楼的书店,亮着暖光。   暖炉与软垫被放到桌面,小狗等着一堆乌溜溜的眼睛,胆怯地望着旁边的两个人类。   它挪着小爪子,朝猫的身上钻。   宋疏拿出之前给小乌买的羊奶粉,冲了一盘推到小狗面前。   “喝吧。”   两个人类眼巴巴望着,小奶狗把脑袋埋进猫的长毛里。宋疏抬眸,将视线转到小乌脸上。   收到主人的示意,小乌抬步走到盘子边,优雅地舔食羊奶。小狗怯怯露出一只眼,过了一会儿,抬着爪子走过来。   它试探着尝了一口,大概味道不错,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宋疏趁机摸摸狗头,它现在闷头只知道吃,根本不知道反抗为何物。   小乌见此,拱拱脑袋也往他手底钻。   宋疏抬起另一只手,揉着两只毛茸茸,长长叹了一口气。   “从此,我也算猫狗双全了。”   “要不,你就叫小白吧。黑黑白白,正好凑个对。”   老宅也就在初一这天短暂地寂静过。   接下来几天里,宋荆带着人,早上八点准时上班,晚上则加班到九点。   院子和书店一天变一个样,漂亮的彩灯遍布整个院子,只有角落里的老槐树因宋疏的祝福,躲过一劫。   一到晚上,星星点点的灯就依照程序设定,点亮整个宅子。   像星空,也像城市里的热闹聚会。   “好!”   喜气洋洋的广场舞齐舞作为压台节目,终于也定点到最后一个动作。隐约结束,宋荆书记带头鼓掌。   “彩排圆满结束,大家明天就这么演!特别棒!特别好看!”   显然书记修的也是鼓励教育。   听到这夸奖,在场所有人都露出开心的笑容。他们互相讨论着刚刚的表现,喜气洋洋地离开院子。   等人都走了,宋荆朝书店门口的青年挥手。   “明天见,小宋!”   “明天见。”   宋疏捧着杯子喝了一口热茶,眯起眼睛望着灯火通明的院子。脚下小乌带着小白正在捉迷藏。   显然狗更笨一点。   实在找不到地方,竟然扒拉着人类的鞋,要往鞋底钻。   宋疏忍不住发笑,他放下杯子,弯腰一手拎着一个送回窝里。   小白很黏小乌,一个错眼就攥紧猫窝里。   “晚安。”   伴着开关的啪嗒声,一楼的书店与院子的灯骤然熄灭。黑色入侵,老宅重新归拢于黑夜。   通往上层的楼梯间随着人的脚步声一层层亮起,青年的剪影消失在三楼窗户。拉上窗帘前,宋疏看向窗外的树。   “晚安。”   青年清冽的嗓音用得太轻,声音连阳台都飘不出,更无法抵达树的位置。   经过几日的紧张准备,初四,立春日终于来临。傍晚五点半以后,陆陆续续有人来。   王铃与宋老三最先到。   接着是带着家人的阿婆,陈东毅带着一条藏蓝色围巾,身边还有一位神色温柔的女人,怀中抱着一个婴儿。   将家人安排好以后,他走过来与宋疏打招呼,笑着说:“书我还算熟悉,以后有需要可以合作。”   说是合作,其实是单方面的扶持。   宋疏弯眸感谢。   随后是书店目前的核心客人,老球场的老书虫们。思慕跟在张成权身边,微微欠身。   人陆陆续续将整个庭院坐满,之前在旅馆认识的不少老板也来了。最后是宋季与胖哥姗姗来迟。   胖哥今天穿着一身暗红西装,头发用发蜡糊向脑后,正式得不得了。   宋疏惊讶:“这么隆重吗?”   宋季瞥了眼,敲了下他的肩,揶揄道:“别自作多情了。过年可是重要相亲季,他这不是对你隆重,是对他未来媳妇儿隆重。”   宋疏眼睛一亮,好奇问:“真的吗?”   胖哥捏着衣角,人难得扭捏起来,灯光里白白胖胖的脸颊瞬间通红:“不、不是,人家不一定看得上我……”   宋疏抿唇,举起拳头:“加油。”   槐树底下由花盆包裹的舞台中央,镇上婚庆公司的主持人在这种场合也游刃有余,几句话就将现场的人逗得哈哈大笑。   又一个夜晚降临。   六点半,主持人举起手宣布:“吉时到,立春演奏会正式开始,祝松鼠书屋开业大吉!”   “接下来有请我们的老板宋疏为我们带来小提琴独奏,《小夜曲》。”   下方立刻传来热烈的掌声。   宋季甚至带头,用手指吹出响亮的哨声。   青年一身正装,手执小提琴缓缓迈步,走到彩色花朵包围之地的中央。随着琴抵住修长的脖颈,琴弓搭上琴弦,喧闹的现场寂静下来。   同样是婚庆公司调来的摄影师转动镜头,屏幕上的画面定格在青年优越的侧颜。   紧接着,舒缓的旋律从弦上响起。   优雅,柔和,希望,音乐如潺潺溪流在这间老宅流淌。温柔的演奏者闭上眼眸,将自己彻底交给音乐。   这几来,能做的练习已经做了。   音准与节奏进步有加。   接下来他能做的,只有享受此刻,将心意由琴弦、由音符、由震颤的空气传达给此刻的每一个人。   音乐走向高潮,繁花与灯火中央的青年宛若头顶星光凝聚的精灵。那一瞬间,似乎连旁边的槐树都为他枝叶繁茂,盛放白花。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恍惚的错觉。   五分钟,漫长也短暂。   最后一个音符在指尖落下帷幕。宋疏放下手,睁开眼眸,这一次他没有躲闪,而是直直望向自己的观众。   没人评头论足,挑剔缺点。   大家或沉浸在音乐,或热烈鼓掌,或专注于发下来的小零食。   人们以亲朋为单位坐在一起,相互依偎,有孩子在后方追逐笑闹,斜上方松鼠书屋的字牌好像挂在夜空的四颗特别的月亮。   相同的每个人脸上洋溢着笑容。   亲人,朋友,热闹,任何一样东西都牵动着观众的情感,唯独小提琴演奏的瑕疵无伤大雅。   比刚才更加热烈的掌声响彻在庭院里,宋疏看见阿婆举起手,弯着新月般的笑眼为他竖拇指。   他弯起眼眸,在掌声中鞠躬谢幕。   主持人递来话筒,让主办方将两句。宋疏站在花中央,琥珀色的眼眸里盛着光,也映着满院幸福的人。   他举起话筒,轻声道:“回到这里,是我此生二十五年来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作者有话说:   嘤嘤嘤,卡文了,昨天没写出来。   大家端午快乐呀,玩得开心吗?O3O   咳,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在家补觉吧=_= 第43章 三只蝴蝶   ◎叔公长命百岁!◎   “其实我的小提琴很不怎么样。”   现在舞台交给别人, 上面由三四十岁的女人组成的小镇合唱团正在演唱,恭喜发财。   下方一片观众,后方小孩与猫狗闹成一团。人群的最后, 小楼屋檐底,宋疏与小小坐在一条长凳上捧着杯子喝奶茶, 后面暖炉烤着背。   “我不懂这个。”   小小想了想, 又道:“大家都很喜欢。”   宋疏莞尔,映着灯光的眼睛侧向女孩道:“嗯,但十年前的我不知道这件事情。小小,我与你说过吧,那时候我没有朋友。”   是去学校的大巴上说的。   小小记得, 但一直不相信这一点。   石老师与叔公看起来关系很好,礼堂的照片、同学们的反应都昭示着一点——叔公即使是少年时代也人气很高。   为什么叔公总这样说呢?   感受到她的疑惑不解, 宋疏饮下一大口热奶茶。因为之前宋疏与小小热衷炸鸡,王铃便开始尝试外面流行的新菜色。   醇香温热的饮品顺着食管落入胃,暖烘烘地, 稍稍化解冬日的严寒。   他回忆着,缓缓道:“我和你其实很像的。”   宋疏五岁被带去了大城市。   一个新环境,新奇广阔,但也意味着陌生与难以适应。   爷爷奶奶、阿婆、哥哥、中医爷爷、大狗和小猫……一日之内全部消失了。   新家的一切都陌生极了。   除了爸爸妈妈, 每一天见的都是陌生人, 陌生人还会说着听不懂的方言,漂亮的高楼令人害怕。   就连学校里的同学也是。   他们成堆地站在一起, 与自己格格不入。聊的、玩的、分享的, 全部都是他听不懂的东西。   有人朝他伸出手, 小宋疏下意识后退一步。   这一步似乎奠定了此后的基调。   宋疏开始远离团体, 逐渐沉默寡言, 久而久之,也终于学会如何与孤独相处。   他听过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不理人、孤僻、高傲,哗众取宠、装、有病……   从前,宋疏以为别人眼中的自己就是这些词的综合体,不知不觉间也开始以这样的目光自我审视。   “小提琴我本来也就只考到七级,水平一般,当时已经丢下两年不练了。学校那次演奏,我根本没敢看别人,一结束就逃回宿舍了。”   宋疏忽然轻笑一声:“我自责、后悔、害怕,不知道明天该如何面对教室的同学,因为我拉错了两个音。”   至今他都还记得。   小小在一旁安静听着,眼睛里一会儿疑惑,一会儿惊讶,最终化为一句话:“可是大家全都喜欢叔公。”   宋疏微笑:“不是全都。我听过有人说那些话,自然是因为的确有人讨厌我。”   “可……”   小小皱眉,小声反驳:“喜欢你的人更多,特别多。”   “是啊。”   “可是直到十年后回到这里,遇见你,遇见石知洺,我才意识到在别人眼里我还有另一种形象,才意识到当年我以为自己与别人之间的玻璃墙,有一半是我自己立起来的。”   宋疏望着女孩,认真道:“小小,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说这些吗?”   小小眼睛忽闪几下,神色忽然愣住。   淬着毒的恶意。   藏在黑夜里的辱骂。   自卑、胆怯。   崩溃后遮掩爱好。   羡慕向往,却总不敢前进的友谊。   泪水逐渐在那个圆圆的眼睛里积聚,小小低下头,捏着手中的奶茶杯。   宋疏扶着膝盖起身,回了趟书店,约一分钟后又重新坐下。   一本绘本被递到眼底,红黄白三只蝴蝶手牵手在封面飞舞,小小接住放到腿上。   “那天你在看这本书吧。”   宋疏温和的嗓音从左上方响起:“花朵只接受与自己相同的蝴蝶,但三只颜色不同的蝴蝶却为了朋友,无论如何也不愿分开,即使忍受暴雨,几乎要失去生命。”   “以前觉得她们有些傻,明明都有花收留,分开躲雨再团聚不就好了吗?”   “现在再看雨不是雨、花也不是花。原来我以前是束缚自己的花,根本没有去找属于自己的傻蝴蝶。”   宋疏昂首望向漫天星空,槐树的枯枝遮住月亮。他弯起眼眸,重新看向眼前已经开始诗朗诵的演奏会:“二十五年我才刚刚有点懂这个故事,小小,我希望你可以比我早一点。”   “你要知道你是一个优秀、惹人喜爱的女孩,做事细致,有礼貌,即使不笑也很可爱。没有人可以获得所有人的喜欢,但你值得让任何人喜欢上你。”   宋疏在羽绒袄口袋摸索,拿出四只发夹。   粉、黑、白、银。   四种颜色的水晶做成的小熊在灯光下布灵布灵,闪动着晶莹的光。明明长得一样,却拥有不同的风格。   “新年礼物,你选哪一个?”   望着小熊发夹,小小抬眸看向身旁的叔公,圆圆的大眼睛早就蓄满泪水。   在宋疏鼓励的眼神中,她低声说:“粉色的。”   宋疏弯眸,拿起粉色小熊发夹笨拙地帮她夹在头发上。同时,他也把剩下三只发夹放到她的掌心。   “喏,找个时间送给你的小蝴蝶们吧?”   眼泪啪嗒落到小熊上。   小小用鼻音嗯了一声,小心翼翼把发夹擦干净。大概是觉得这样太干巴巴,现在又是新年,她哽咽着道:   “谢谢叔公,祝你福如东海长命百岁。”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拜年,宋疏没忍住笑,被刚到口中的奶茶呛得直咳嗽。   一直到晚上九点多,演奏会才在宋荆书记的讲话中落下帷幕。   搬着板凳、打着手电、抱着孩子、搀着老人,观众们排着队离开漂亮的漆黑铁门。   点点光亮从老宅院走上主干道,在各个路口四散向小镇各个角落。   *   从初五开始,年味就会淡很多。   昨晚的狂欢留下一院子的狼藉需要处理,好在宋荆书记是个靠谱的人,今天依然带着人过来,收走灯具、椅子的时候,还帮忙打扫干净。   不过宣传片,还有一件事需要做。   “就是这张海报,我之前看是手工制作的,很好呐,就想补拍一下你们的制作过程。”宋荆举着从公告栏取下来的海报,笑呵呵征求宋疏的同意。   这海报其实也是宋疏第一次看见。   没想到画的是这样。   他接过有些皱的纸,无奈道:“书店你们可以随意拍,但这应该是小小画的,你们要去问她了。”   听说是镇上的宣传片,可能要上电视的,王铃立刻帮闺女搭了一身自认为漂亮的衣裳。   粉乎乎一团,袜子边有两只小耳朵。   小小连同绘画材料,被打包送进书店。她有些紧张,眼睛里却亮着光。   镜头对着坐在书柜中央的少女,她举起水彩毛笔,调了个棕色。   在下笔前,小小忽然抬头:“我可不可以画一张不一样的?”   宋荆微愣:“不一样的?”   小小颔首,鼓起勇气道:“昨天看完,我有另一个想法。”   “反正也是补拍,画不出完全一样的,不如大大方方拍个观后感?”宋疏帮侄孙女当说客。   想了想好像也有理,书记答应。   一旦沉浸于绘画中,所有的紧张都会逐渐被忽视,小小开始安静画画。静谧美好的画面,被一猫一狗破坏。   小乌和小白胡乱入境,甚至一爪子拍进颜料盘上,宋疏不得不带着两个会捣乱的小家伙去了院子。   地面还印上好几个彩色梅花印。   宋疏把猫揪起来想凶一顿,可是那小爪印实在有些可爱,到嘴边的骂最后变成:“你真烦人。”   一双白皙修长的魔爪把猫狗搓得吱哇乱叫。   咣当——   猝不及防一声巨响,宋疏与猫狗三只脑袋一起转向大门,门沿上也趴着三只鬼鬼祟祟的脑袋。   其中一个还有些眼熟。   为了不影响里面,宋疏一手抱着一个走到门口,好奇地与突然出现的三个女孩对视。   他不确定地问:“小小的朋友?”   她们一齐开口,说明来意:“叔公好,我们来找小小玩儿,但是不知道她家在哪,迷路了。”   听到这里,宋疏心里彻底松了口气。   他弯起眼眸,空不出手就用下巴示意:“对面那家就是,不过她现在在书店里帮忙拍视频,你们大概要等一会儿了。”   三个女孩闻言相互看了看。   她们跟着宋疏来到院子里,为了防止打扰到里面,轻手轻脚走到墙边,望书店里悄悄看了眼。   一身粉红的少女坐在中央拿着画笔画画,常带着铆钉发夹的位置换成了一只粉色水晶小熊,摄像机正绕着她转来转去。   宋疏邀请她们到旁边的茶棚里坐。   昨晚做的奶茶都被小小和宋疏喝光了,觉得他爱喝,王铃送来小小时,顺便又拿来一壶。   此时正好用来招待客人。   “嗯,这奶茶比学校那家店的还好喝!”穿着皮夹克的酷酷女孩夸赞道。   宋疏介绍:“是小小的妈妈做的。”   “好厉害。”   三个女孩对着装着奶茶的杯子,咔咔拍了好几张照片。中间还企图悄悄带上旁边的猫狗以及其主人,被对方抓包。   宋疏把猫推出来:“它应该爱拍照。”   被委婉拒绝,她们讪讪笑了笑,没一会儿便和小乌与小白玩成一团。   穿着黑皮夹的女孩叫陈芦雅,也是之前在门口提醒他小小还在校内的那个女同学。   她默默挪过来,询问道:“叔公,小小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宋疏转眸,笑眯眯问:“怎么了吗?”   闻言,三个女孩再次相互看了一眼,由小雅开口说明。   回忆前段时间的事情,她满脸纠结:“放假那天……不对,我觉得最近期中考试之后她其实就有些不对劲了。”   作者有话说:   如果我小时候也有一个宋疏这样的叔公该多好呐【托腮】   感谢在2023-06-23 22:38:57~2023-06-24 23:53: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ZQ 19瓶;故苏客 12瓶;Tawil. 5瓶;雾拉、追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相聚与分别   ◎昨晚我好像真的看见槐树开花了。◎   陈芦雅、惠雯、司徒晓。   三人初中相识, 平时最要好,性格志趣都很相似。按照她们的说法是体育课摸鱼一见钟情,按照她们父母的说法叫臭味相投, 干啥坏事都一起。   高中开学的第一天,三人为同班而高兴。也就是一个上个厕所的功夫吧, 陈芦雅歪倒在椅子上, 捧着脸道:   “我宣布,你们失宠了。”   对面的两个女孩满脑袋问号。   小雅颔首,笑眯眯望向右前方:“三年了,已经腻了,可爱才是天下第一!”   顺着她的视线过去。   上午浓烈的阳光底, 穿着粉红碎花裙的女孩端正坐在窗下。眼睛圆圆,脸也圆圆, 正慢吞吞观察四周,乖巧地与旁边大吵大闹的人群根本不在一个维度。   小雅豪言壮志:“我要当她姐姐!”   然后,自封的姐姐惨遭滑铁卢。   宋分晓长得可爱, 反应慢吞吞。有人在身边说话,她经常瞪圆眼睛看别人聊,安安静静。当然,这个别人不包括她们仨。   那种感觉像兔子见鹰, 老鼠遇蛇。   只要她们一出现在附近, 宋分晓一准低下头,默默往远处靠, 有时甚至直接跑出教室。   小雅和她的唯一交集, 只有收发语文作业时:她把作业递过去, 或宋分晓将作业整整齐齐摞到她手上。   失落, 但强扭的瓜不甜。   小雅只好收起魔爪, 省的把人吓哭。   期中考试结束那天,晚自习特许走读生可以放假回家。   美滋滋回家睡了个美容觉,第二天早上小雅还偷偷画了个淡妆。踏入教室门,她一眼就看见校服里裹着一身黑的少女。   粉嘟嘟的衣裳没了,发夹没了,桌纸本子以及常用的小熊头水笔都没了,连常亮着纯澈的大眼睛都失去高光。   陈芦雅脚踝一软,不可置信地抱住脑袋。那一刻,她有种塌房的崩溃感。   她慢慢吞吞可可爱爱的妹妹呢?   妹妹呢!   谁把她妹妹给穿了?   还是拿了什么重生复仇剧本?   好在经过几天观察,外表略有改变,但馅儿还是原来的。小雅松了口气,扶正岌岌可危的房子。   本来以为当初的豪言无法实现,谁知月休的周五,她一个不小心瞥见宋分晓在偷偷看手机。   又一个不小心,瞥见张帅脸。   帅哥长得精致漂亮,气质温润,大约是被拍得猝不及防,眼睛里还有茫然。   小雅惊为天人,两眼放光,脱口而出:“这是谁呀?哪个明星?”   “是叔公。”   宋分晓算是第一次正式与她说话。   这是她与妹妹的一小步。   也是世界向前迈进的一大步!   甚至晚上她在校门口,还看见了真人版叔公。深陷在毛绒熊里青年在人群中探头寻找,失措又着急,可可爱爱,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之后叔公又来了学校。   司徒晓见之,忽然说眼熟。想了老半天,才一拍脑袋:“礼堂的天使!”   她是学生会的人,熟知学校的各种事迹,是三人吃瓜之源。听说了小提琴学长的事迹以后,她们实在好奇,顺带浑水摸鱼把宋分晓带去礼堂求证。   自那天起,三个人的小团体自然而然的变成了四个人。虽然宋分晓的爱好变化让小雅心痛,但终究抵不住妹妹贴贴。   长达二十三天的寒假抵达。   四人里只有宋分晓住在小镇里,好久不能一起玩儿。小雅想了想,严肃提议:“宋分晓,放假我们去找你玩吧?”   宋分晓好像是生气了。   磕磕绊绊拒绝后,没说再见就离开了学校。   直到大年初五坐在前往青城镇的大巴上,陈芦雅一直想不通自己这句话到底有什么问题。   “想来想去还是不对劲,我们等不到开学,所以就擅自找来了。”   小雅说完,旁边的两个女孩点头附和。   一个故事讲完,宋疏已经喝完了杯子里的奶茶。他单手撑着脸颊莞尔,侧眸望向旁边小楼的方向。   “据我所知,小小也是从一开学就想和你们做朋友了。其他的,你们自己聊吧?”   女孩们愣愣转头,与不远处的小小对视。女孩双手交握在胸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小雅挥手,笑着扬声道:“宋分晓,我们来看你啦!”   带着粉色小熊发夹的女孩抿唇,噔噔噔小跑过来,一把抱住她们。   她哽咽道:“对不起。”   接下来是女孩们的单独时间,宋疏臂弯里一边揣猫,一边揣狗,悄然退出茶棚,掩上玻璃门,将这里交给她们。   “叔公。”   身后传来开门声,宋疏回头,看见小小走到自己面前。   “嗯?”青年弯眸,眼神询问。   小小拉起他的小臂朝书店走,门映照的阳光打亮整个房间。光尘飞舞的桌面,一张画躺在上面。   小小指着画说:“我没有其他什么,只会画画,所以这幅画是我送给叔公的新年礼物。”   绘制时胶纸固定,在画纸边沿形成一圈整齐的白色边框,里面的画面仍然是宋疏在拉小提琴。   但画面却与之前那副完全不同。   之前是竖版海报。   少年独自立于院落里,垂眸拉动琴弦,与花与风与光相伴。   现在这幅是横版。   下方人影摇曳,顶空星光璀璨,坠满洁白花串的巨大槐树之下,被花朵簇拥的青年闭眸拉动琴弦,唇角含笑。   宋疏指尖拂过画,轻声道:“谢谢小小,我真的很喜欢。”   小小弯起眼眸,回去与朋友相聚前,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悄悄道:“告诉叔公一个秘密。”   “昨天晚上叔公演奏的时候,我好像真的看见槐树开花了,比以前夏天看见的都漂亮。”   女孩快乐地抛出书店,与茶棚的伙伴汇合。宋疏望着画中的树,怔在原地。   主人好像傻掉了。   试探几次确认,小乌觉得可以了。在趁机朝画伸出魔爪,时立刻被人捉住后脖颈。   “不许使坏。”   “喵呜~”   “撒娇也不行。”   宋疏无情地将用脑袋蹭自己的小猫放到地上,并指向旁边乖乖坐着看的小奶狗:“你越来越不听话了,看看人家小白是怎么做的。”   小奶狗瞪着乌亮的狗狗眼嘤了一声。   小乌看着一人一狗,天蓝色的眼睛里是不可置信,是悲伤,是委屈,是破碎。   猫自闭了。   茶棚里叽叽喳喳,像春天的小麻雀。过了一会儿,四个人告别,每人带着一只不一样颜色的同款小熊发夹,飞出老宅的铁门。   听她们说,是要参观小小的房间。   两天后,书店柜台上多了一只倚墙靠放的木制画框,里面裱着一副漂亮的水彩画。   从初六开始,老宅门前的路上来来往往许多人,拉杆箱的声音与告别的叮嘱啜泣,从凌晨响到傍晚。   今天中午阿婆也带着行李坐上孙子的小轿车。经历了一场死亡,老人家终于向孩子们妥协。   这么多年来,她没去过几次大城市。如今走在生命线的最后一段,或许可以多见见世面。   分别前,阿婆捧着宋疏的脸颊眼泪汪汪:“小不点儿,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还要记得早点找对象。”   宋疏想哭来着。   听到最后一句变成了哭笑不得。   人群中,最伤心的其实是小鹿。顶着鹿角的少年站在阿婆身边,哭得直抽抽,抹眼泪的袖子都湿透了。   其实从昨天开始,宋疏就听见隔壁传来的啜泣。他悄悄去与小鹿搭过话,试图帮他想办法。   “我听祖奶奶说门神可以跟着家宅的主人一起搬,这么舍不得,你可以跟着一起去。”   小鹿站在两家间的窄小巷子里,红肿着双眼摇头。   “他家有门神。”   从陈东毅身上,妖可以感知到那是一位强大和善的鬼神,比什么都不懂的几十年小妖厉害许多。   那位可以更好地守护这家人。   “小不点儿,我懂,分别的时候到了。”   因为懂了,才哭得那么伤心。   少年的眼泪哗啦啦地往下落,哭得和初雪时求救一样难过。但那次更痛苦,这次更悲伤。   直到最终的离别时刻,乖乖小鹿依旧像从前那样寸步不离跟随着老人,眼巴巴望着她。   可是,她却从来不知。六十年前救下的那只小笨鹿,一直一直陪在她身边。   宋疏难过地拧眉,泪水模糊视线。   一对粗糙而温暖的拇指抹掉他的眼泪,视野中是阿婆新月般的笑眸。   “阿婆。”   “嗯?”   望着老人慈祥的眉眼,宋疏哑声道:“那天我在雪中看见了一只鹿,棕色,有对漂亮的角,是它把我带到您身旁的。”   “它呀。”   阿婆昂首看向自己的老房子,笑眯眯说:“谢谢,变成精灵应该会聪明一点,不要再随便跟人走了,回到森林要好好生活哦,乖乖小鹿。”   小轿车载着人与行礼,一路越过青石桥,沿着金水河离开了小镇。   趁着央酒不在,宋疏邀请小鹿来自己家做客。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只有些牛奶饮料。   他们坐在三楼阳台,迎风喝奶。   冰箱的温度让宋疏的牙受苦,第一口冰得一颤,之后就裹着袄看鹿妖喝。   妖不畏寒冷,学着人类灌酒似的灌奶,一瓶接着一瓶。连干三瓶以后,少年捧着泛着红晕的脸,嘿嘿一笑。   “她和我说话了。”   “她第二次和我说话。”   “说了好多好多个字,还叫我乖乖小鹿~”   听着尾音里的波浪线,宋疏失笑,他觉得可能妖都不大聪明。   任由着小鹿妖把家里的牛奶库存喝完,少年用被眼泪浸湿发皱的袖子一抹嘴巴,猛地转头看向身边的人类。   “小不点儿,你是我认识的第二个人类。离开之前,你帮我取一个人类名字吧。”   “有名有姓那种。”   宋疏歪头想了想,笑着问:“叫鹿英好不好?”   有一只小鹿。   遇见了一个名叫张英雪的人类。   他是一只很乖的小鹿,现在要听那个人类的话,去寻找属于他的森林好好生活。在突如其来的第三场冬雪中,鹿英背着小包裹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大概最近半个月工作应该会很忙很忙,只能保证至少隔日更。   抱歉啦,我尽量晚上多努力努力【捏拳】   感谢在2023-06-24 23:53:38~2023-06-26 21:37: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是慕晓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太阳下山有月光、兮依、着急找对象 10瓶;柚2023 4瓶;桃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梦   ◎我曾经也见过一只妖怪。◎   这一年的春节在元宵节的汤圆中彻底结束, 书店的生意逐步走上正轨。没有多好,也没多差,在小镇上足够生活。   晚春四月, 风筝大会。   五月庭院,槐花满树。   八月盛暑, 烈日炎炎, 宋老三说要改种西瓜。   十月长假,陈东毅带着阿婆回来了,鹿英也归来,陪他一起过生日。此后又一个冬季降临。   胖哥那次相亲很成功,相处一年后两人结婚。喜乐响彻小镇上空, 祝贺的红拱门一路铺到镇门口。   小小高考发挥很好,去了他的母校。   王铃与宋老三思考很久, 决定不跟去那个大城市生活。因为女儿长大了,需要放手任鸟儿飞翔。   一季又一季。   三年又三年。   胖哥的孩子都大了,去河边钓鱼钓到一半, 便匆匆起身说要送孩子上学去。凌晨的金水河畔,便剩下宋季与宋疏两个人。   宋季悠悠问:“也不谈恋爱,等谁呢?”   宋疏望着水中的鱼漂微怔。   他轻声反驳道:“反正不是你。”   对方哼笑。   又一年五月,立夏与小满之间, 天气处于经常炎热, 偶尔凉爽的阶段。今日气温适当,长袖衫不冷不热。   宋疏放下鱼桶, 坐到屋檐底的石阶。他两手撑着脸颊, 昂首望向院子里遮天蔽日的巨大槐树, 洁白花串迎风晃动, 漂亮得像水彩画。   好像已经十年了。   “你还要我等多久?”   幽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宋疏微怔,他好像还没把心里话说出口。不再年轻的男人转眸望向右侧,已故的江奶奶浑身黑气站在自己面前,苍老的声音质问:   “十年了,博尔赫斯的书为什么还没给我!为什么?!!”   柔软的床铺上,漂亮的青年猛地坐起身。他喘着粗气,琥珀色眼眸呆滞地盯着空气,不知今夕何夕。   卧室的空调呼呼送着暖风。   室外一片银装素裹,显然还是冬日。   宋疏不确定地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看日期,确认现在是正月初十,并没有过去十年。   他赤脚走到窗下,透过玻璃望向外面正常大小的槐树,二月份的天气连绿芽都还没发。   明明只说去灭个虫而已。   十多天了,就算是他也能灭干净了。   两千岁的大妖,呵。   宋疏磨牙,面无表情地转身,换上冬衣去洗漱。早饭以后,他调出江奶奶的信息,给她打了个电话。   “江奶奶,您要的那本书到了。有空来拿吗,没空的话我去送给你?”   “哎呦,过个年我都忘记了。今天去县城,晚上路过去拿。”   “好的。”   嘟嘟短促的两声响起,电话挂断。宋疏独自坐在柜台里,清晨的书店宁静清幽。   他长叹一口气,双手交叠趴坐在桌面,好看的半张脸埋进羽绒袄的袖子。   梦中十年让他依然恍惚。   还未完全走出来。   金色阳光自敞开的门框照进来,满架的书脊在飞尘间仿佛会发光。呆滞片刻的青年一点一点,将露出的眼睛也迈进臂弯里,只余下一个青色发旋。   风过,一缕呆毛竖起晃动。   “今天营业吗?”   熟悉的声音响起,宋疏猛地起身,看见张成权已经站在门外,身后思慕拢着白披风,微微欠身。   “营业。”   宋疏起身,扬起唇角微笑:“您想要什么书?”   “没事,我随便逛逛。”   张成权背着手迈进书店,扫视一圈,径直走向文学区。   宋疏缓缓坐下,单手撑着脸颊看老人选书,逐渐脑子又开始发呆。   视野中突然冒出思慕放大的脸,青年猛然回神。   “公子最近似乎没什么精神。”   张成权还在旁边,宋疏总不好直接开口与她聊天,便拿出手机在备忘录上打字给她看。   「可能是前几天太忙,还没缓过来。」   女子扫视屏幕,想起上次演奏会之前那次见面,关心道:“最近可有好好吃饭?”   宋疏想了想,含糊回答:「差不多吧。」   主要是之前央酒就等同一个全自动吃饭报时器,到点就要放下一切去吃饭,他便习惯了。   最近偶尔会忘记早饭或晚饭。   听到这回答,思慕浅声轻叹:“人类是很脆弱的,公子要好好保重,活得长久一些,妾以后也能偶尔来找你排解无聊。”   宋疏轻笑。   「我努力。」   张成权也选好了书,一本《牡丹亭》被送到眼前:“就它吧。”   宋疏接过:“好。”   古朴的棕色硬质封面打开,首先是一张插图,写意的梅花树下,身着昆曲戏服的一男一女对面相望。   翻越出版说明,便是汤显祖的题辞。其中最出名的那句“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①”,便是出自此处。   坐在院子的阳光里,张成权翻开自己的新书爱不释手。他指着其中一行,与身边的青年感慨:“我却最爱下面这句。”   宋疏偏头去看。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①。   牡丹亭全名叫牡丹亭还魂记,对于整个故事来说,这句自然是灵魂所在。宋疏颔首,抬眸却发现老人目露怀念。   或许对他来说,这句还蕴含着曾经的什么故事吧。   “你那个朋友。”   张成权端着书,忽然又开口:“那个白头发朋友,他是妖怪吗?”   “!!!”   被这样直白问,宋疏眼眸闪过一丝震惊,好几秒找不回声音。他转过头去,咳了一声笑道:“他只是——”   刚准备拿出之前那段中二病说辞,张成权便又出声了。   “别害怕,也别多想。”   不知想到什么,老人眼睛里闪过一抹笑意:“贴海报那天,他见到我说了句人类老头,我就猜他应该是只妖怪。实在好奇,就多问了这一句。”   宋疏脑袋缓缓转回来,他望着坐在阳光里的国字脸老人,那张常年严肃的脸上流露温情。   他迟疑问:“您也……”   “见过。”   张成权肯定地回答:“我曾经见过一只妖怪,爱慕过她。”   宋疏微怔,下意识转眸看向一旁白披风里的思慕,清丽女子弯眸微笑,葱白的指尖拂过老人的黑白相间的发丝。   *   他们相遇在几十年前的一个冬天。   冬日与初春的交界,冷冷的雨刚下过没多久,那时的许多人会选择去山林中采山货。   木耳、地衣或是蘑菇。   野生的菌类放在锅中随便炒炒,鲜香得很。   张成权喜爱地衣,但这东西不适应寒冷,春夏最多,冬天鲜少能有。   后山林靠近小镇的地方都被光临过,只能朝深处走。他本来只是想找些蘑菇,没想到在枯木枝下发现了地衣。   不知不觉,一路向里。   那是一片水杉林。   笔直的枯树干下,赤色红菇一朵接着一朵连成片。穿着绯色古装的女子平躺在菇群中央,顶空阳光照在玉白的脸颊,美得不似真人,更像精怪。   睫毛微颤,她缓缓睁开双眸。   浅褐色的眼睛里映着手足无措的青年。   眨眼之间,女子来到他面前。确认与之对视上,她莺声婉转:“人类,你能看见我?”   张成权喉结滚动。   望着咫尺之间的美丽面孔,他脸颊烧红,后撤一步问:“你、你是蘑菇吗?”   女子微怔,轻笑声响彻无人的山林。   这便是他们的初见。   女子告知,她名思慕,是一只红狐。与家中爷爷赌气,离家出走,游玩至此。   本来等春天一到,她便要换个地方了,没想到突然遇见可以看见妖怪的普通人类。思慕拍手,直呼有趣,让他多来这里找她玩儿。   青年很听话,农忙之余得空便会过来。   来时他总会带些东西,有时候是他做的饭菜吃食,有时候是些收音机、随身听一类的新鲜玩意儿。   听着磁带里播放音乐声,思慕好奇地屈指敲了敲:“人类也会妖术了?”   张成权好笑:“应该说是技术。”   狐妖听不懂这些,她只是翻动着会唱歌的盒子,饶有兴致。   一旁人类青年坐在已经长满青色草地的小坡上,偏头认真注视着她,清晨露水湿重,打湿了她的乌发。   下一次来时,张成权带来一件披风。   洁白无瑕,布料柔软。   人类说,这是他亲手做的。   思慕很喜欢,披在身上在杉树间凭空飞舞,像一只翩飞的美丽蝴蝶。   落到地面,她弯眸说:“谢谢。”   望着她的笑容,张成权也跟着扬起嘴角。他跨过蓝紫色的喇叭花,迈步来到狐妖面前,伸手为她带上斗帽。   “这样就不会被露水打湿了。”   此后多年,张成权回忆时总会问自己,明知那是一只狐狸化成的妖,为什么还会喜欢上她呢?   答案总是模糊。   思来想去,喜欢思慕好像就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汤显祖《牡丹亭》。   昨天头疼睡过去了,半夜两点爬起来码字,都是自食恶果罢辽,TAT   感谢在2023-06-26 21:37:01~2023-06-29 04:54: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珍妮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珍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暗阁 10瓶;Zhao烧咸鱼zyx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归来   ◎回来就回来,堵什么房门!◎   “后来呢?”宋疏追问。   张成权合上书, 垂下眼眸微笑:“后来啊……”   相爱的开始总是甜的。   每次奔向山林相见之时,就像吃了野蜂蜜,一直甜到心里。   思慕说以前总被爷爷困在山林间, 从未进过人类的房子,好奇, 想去。   这不是一件大事。   刚一提出, 张成权便立刻起身,为她引路。到达小镇边缘时,遇见朋友打招呼。   “嘿,又一个人去山里啊?”   一个人。   张成权偏头,左方白衣与乌发翻飞。   明明思慕就站在他身边的。   这时他才清楚, 原来别人看不见她。   走在乡间路上,思慕双眸闪动好奇, 丝毫没有因刚刚产生任何情绪。张成权便也将内心丝丝缕缕的异常情绪遮掩。   他扬起笑容,带她来到自己的家。   单层的老房子,矮矮的墙, 整洁也简陋。狐妖迈着优雅的小步,四处走着看着,忽然回眸笑道:“原来檀郎是在这里长大的。”   “不过有些寡淡,种些花可好?”   青年是听话的, 此后多年家中花香满园, 一年四季。可是赏花的人,却在某日忽然消失。   没有任何告别。   没有任何暗示。   他里里外外, 各处山林疯狂寻找, 甚至带上干粮一直向山林深处去寻。   不知走了多久, 崴了脚, 水饮尽, 粮吃完。张成权从一个被灌木掩住的陡坡滚落,恍惚间又看见一片红菇,这次却没了那清丽女子。   不知是何时昏过去的,再醒来时他已经躺在了自家床上。身旁是亲人朋友,见他醒来连忙询问可有不适。   张成权抓住人,面色疯狂:“你看见思慕了吗?”   朋友疑惑:“思慕是谁?”   两行泪从憔悴的眼睛滑落。   自那经年之后,青城镇多了一个老光棍。   *   “至今。”张成权用已经苍老的嗓音叹息道,“我至今不知是她走了,还是我忽然看不见了。”   宋疏闻言抬眸,看向一旁的思慕。   思慕微笑,向他轻轻摇头。   一旁的张成权再次缓缓开口:“两年前,我家突然出现了一只红狐。你也见过的,我总觉得是她,却又不敢确认。”   “或许,真的是我看不见了。”   “是我负她。”   老人低头掩面,遮住自己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严肃的国字脸面前年纪漂亮的青年,露出和善的笑:“我问你,只是出于这一点私心罢了。希望我们有相似的经历,你可以听我说说这些陈年旧事。”   “若以后这个朋友也突然消失,你至少可以和我聊一聊。”   屋檐底下,一老一少,一说一听。   冬日阳光下静坐许久。   宋疏抱膝坐在石阶上,轻道:“他是。”   张成权长叹:“那他挺厉害,所有人都能看见他。”   宋疏鼻间发出一道轻哼。   “可得了吧,一窝虫都搞不定。”   张成权闻言,哈哈大笑。   他撑着腿站起来,晃晃悠悠走向院子里摆成一堆的花盆。挨个观察一圈,老人脸色忽然变差。   宋疏起身过去:“怎么了?”   一巴掌拍在他背上。   张成权本着脸怒道:“浇水了吗?保温了吗?杀虫了吗?臭小子,给你花就是暴殄天物!”   宋疏看着蔫蔫嗒嗒的花盆,小声辩驳:“每天都浇水的。”   “晚上想起来浇个水,然后丢在外面冻一夜吗?”   宋疏抿唇,低头捏手指。   张成权冷哼:“把凳子搬过来。”   宋疏侧眸:“嗯?”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他拿着笔记本和水笔,低头猛记各种品种的花植种植与护理技巧,仿佛回到了大学课堂。   不对,是教授一对一辅导。   将自己一手种花本领填鸭式传输许久,张成权意犹未尽,丢下一句好自为之以后,拿着书扬长而去。   宋疏抱着笔记本挠头,回身时发现思慕还未走。他放下椅子,望向院子里的女子:“为什么不说你一直在?”   思慕垂眸,指尖拂过洁白的披风。   “该有多不甘呐。”   那日,张成权突然看不见自己了,疯了一般寻找。家里每处角落,小镇每一个地方,河边,小桥,山林。   他找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明明近在眼前,却触手不可及。   好不甘心呐。   思慕真的好不甘心。   将昏倒在林中的爱人送到镇边有人的地方,确认他无碍以后,她曾回去找过爷爷。她跪下认错,哭着祈求。   “我想见他。”   “我不要这长寿。”   “我想变成人,想与他长相守!”   可是现实不是话本子,没那么多秘法供妖得偿所愿。即使是活了一千多年的爷爷,也只能扶着白胡须无奈长叹。   他言:“或许山神大人有办法,可谁也不知他在何处。”   又是那山神。   那么多大妖一点正事不干,天天守着个快被吹平的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么多年,说不定都死透了。   思慕皱眉,偷偷返回。   几十年来,她只能捧着脸颊看他。   直到两年前,她修为足够。切换成狐狸本体,终于再一次触碰到已经年迈的人类,那天她坐在张成权的床头,哭了一整晚。   还是……   还是好不甘!   “人心不足蛇吞象,我自真正拥有人心以后已经见识得足够了。十年,二十年,或者三十年?”   思慕歪头思索,而后微笑道:“如今的人类寿命大多七八十年,没多久他就要死去。如今这些年来他已经适应,那就不要再平添不甘了吧。”   院落,墙头,还有昨日的积雪未化。狐狸幻化的清丽女子着白披风立于中央,笑容清甜。   “答应我,好吗?”   思慕离开以后,宋疏依然站在原地愣怔许久,他们之间的爱情让他回忆起一件事。   大约一个多月前。   那时老宅装修完成,在晾屋子,宋疏还住在旅馆里。午饭以后,央酒坐在窗框里玩小游戏,他在看《聊斋志异》。   宋疏有些好奇:“妖怪会像故事里那样爱上人类吗?”   央酒还沉浸在小游戏里。   他放下书,又叫了两声:“央酒?”   槐树妖捧着手机,轻哼一声,不屑一顾道:“那是蠢事。”   宋疏本以为是像故事里那样,蠢在傲慢,蠢在偏见,蠢在食物链关系,更蠢在两个世界的观念互不相容。   现在看来,原来人类与妖怪本身便是互不相容的。   张成权与思慕情深意切。   若再来一次,不知会有人后悔吗?   傍晚,江奶奶跟着同伴说说笑笑路过书店,宋疏连忙把人叫住。   “瞧我这记性!”   老人家拍拍脑子,乐呵呵抱着书离开。   夜幕悄然降临,书店以两本书的营业额闭店。宋疏终于想起要吃晚饭,扒拉冰箱,只能找出一把存粮用的挂面。   他煮了一碗。   面糊了,没滋没味,青年又朝上撒了把盐。   宋疏尝了一口,鼻子皱起。   齁咸。   *   概因那碗下不了口的面,宋疏早早睡下,一觉自然醒时,窗外还亮得不明显,他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早上6点40分。   尚未日出,预报晴朗。   他想了想,打算今天晒书。   不是新书,而是爷爷奶奶那两柜书。   此前修缮时暂放在王铃家,拿回来以后,宋疏将其安放在原本的位置。放了那么久,灰尘是次要,翻开有股子纸霉味儿。   阳光直照,容易让纸页发黄发脆,晒书需要找个通风不直晒的地方。他打算铺在茶棚里,将四周的玻璃门打开。   这样考虑着,他掀开被子起床。脑子清醒,眼睛半眯着,还带有刚睡醒的朦胧。   房间门一开,冷风刮过脸颊。   琥珀色的眼睛稍稍睁大了些。   “嗯?”   宋疏低头,看着突然挡在门口的沙发。回忆了两秒,确认自己昨晚没干过这种蠢事以后,他探头望向里面。   沙发上,侧身蜷着一个男人。   洁白的长发凌乱铺着,看起来睡得很熟。   宋疏眨了眨眼睛。   扣住门的手微微握紧,棕色门板又悄然合上。   *   没见过这样不讲理的!   回来就回来呗,半夜还要堵住人的房门。   宋疏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本来可以躺回床上,再睡一觉或者玩玩手机。也不知怎的,他就是定不下心,一定想出去。   漂亮的眼睛在房间上下来回转。   阳光终于照进方向,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前方的窗户。   宋疏喜欢通透明亮的格局,修葺时房间的窗户能扩大的地方几乎都扩了个遍。尤其是他住的这间卧室,几乎是大了两倍多,外面就是阳台。   此刻,青年推开窗户,长腿一跨。   他打算从这里出去。   一条腿踩到阳台,宋疏扶着木框刚要出去,视野中忽然出现熟悉的白色衣角。他顺着抬起头,望见槐树妖正一脸疑惑。   “……”   对视一会儿。   宋疏索性放开手,跨坐在窗框上面无表情道:“呦,这是谁呀?”   央酒皱眉。   他倏地来到青年面前,咫尺之间,呼吸都要交叠。妖问:“这才几天,你都把我忘了?!”   下一瞬,一只漂亮的手五指张开,盖在他脸上往后推。被遮住的视野里,宋疏耳尖微红,恼火道:“不是说过,不许靠这么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29 04:54:47~2023-06-29 18:04: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awil. 5瓶;是慕晓阿、雲養貓、bia唧,没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幸好(捉)   ◎央酒确信:我是他的神。◎   宋疏抬步跨出房间, 绕过槐树妖,去洗漱间。央酒跟上,在后面懒洋洋开口:“早饭。”   “砰”, 门关到脸上。   央酒:“?”   洗手间内,水龙头被转到红色尽头, 哗啦啦的净水倾泻, 不一会儿热气便蒸腾上来,雾了底下半边镜面。   镜里的青年抬眸,琥珀色眼瞳转向红透的耳尖。抵在蓄水池的手缓缓攥起。   身旁的门被人叩响。   笃笃——   “宋疏?”   宋疏轻吐一口气,低头摸了摸衣服口袋。   紧闭的门被打开一条缝,白皙的指节夹着一张红票票探出来:“拿着。”   央酒疑惑地接到手上:“嗯?”   室内传出青年闷闷的嗓音:“央酒, 你是时候该学会一些生活新技能了。想吃早饭,就自己去买。”   低头摆弄了几下手中的人类钱币, 央酒低喔了一声。   听见门外脚步声渐远,宋疏抿唇。这才将水龙头转至中央,捧起一把温水, 将早起不清醒的脑袋埋进去。   *   从前还在旅馆居住的时候,央酒总是跟着宋疏来买东西,看过许多次,老板们多多少少都眼熟。   他捏着纸币, 信心满满来到早餐铺前。   香气四溢的蒸汽中央, 老板看见熟悉的白发男人,乐呵呵问:“今天你一个人来啊, 小松鼠呢?”   央酒深沉点头:“他让我培养人类技能。”   老板被他的说话方式逗乐。   油条, 锅贴, 大包子。   葱油、鸡蛋、酱香饼。   豆浆, 胡辣汤, 豆腐脑……   一个小镇的早餐铺里,样式齐全。槐树妖乌瞳扫过面前摆放的东西,喉结滚动。   在树里的日子一晃而过,日日汲取土壤的营养。仔细算算,已经很多天没吃人类的食物了。   他学着宋疏的动作,指节夹着红票票递出去,墨色眼瞳中却闪过一丝冷冽。   老板被这神色吓了一跳,刚想问有什么问题,就听耳边飘来两个字:   “都要。”   *   洗漱好以后,宋疏坐在沙发上放空了一会儿。顿觉脑子逐渐清明,整个人清醒不少。   这时又想起被自己打发去买东西的妖。   央酒对食物一事格外霸道,是独食惯犯。甚至某次赶集时,他一个没注意,回头就发现妖在抢小朋友的糖葫芦。   简直前科累累。   宋疏开始担心老板们的人身安全,或者一大早镇上派出所就开张,等会儿就会接到央酒被抓的通知电话。   无论是伤人还是抢劫都是重罪。   沙发再柔软,也左右坐不安。   青年薄唇紧抿,还是起身走向楼梯间。   一楼书店的古朴挂钟转至七点二十一分,宋疏经过,径直进入院子,拉开了那扇漆红铁门。   此刻太阳初升,远远挂在东南方,金色阳光铺满小镇每个角落,远处金水河波动点点碎光。   宋疏刚出门,迎面便遇上归来的央酒。   他视线一扫,人僵在原地。   十根油条,二十张饼,几十只包子和锅贴,旁边还有粥、豆浆、胡辣汤、豆腐脑等等,像是每种都来了一份。   浩浩荡荡,铺满一整个餐桌。   宋疏恍惚:“能买这么多?”   央酒指着那些粥、还有旁边的锅贴道:“这些是送的,说下次再来。”   “……”   宋疏按住直跳的眉心。   小镇过低的物价让槐树放肆了一顿,导致人类放话,这些东西不吃完不许要别的。   央酒是妖,撑不了肚子,就抱着一直啃。边吃,边跟在人类身后晃悠。   演奏会的那波热闹过去以后,书店逐渐归于日常。这里的日常是指没有生意,不需要营业,多的是空闲时间。   宋疏推开茶棚的玻璃门,开始朝里面搬书,身后油条的香气往鼻尖飘。   他将蒙尘的旧书放到桌面,不悦回头:“你不能找个地方坐下安静吃吗?”   央酒从挂在手腕的袋子里掏出一只包子,咬开是梅干菜肉馅。   凉了影响口感,妖手动加热,顺便抬眸回答:“我想跟着你。”   “不行,就坐在这里吃。”   人类留下这句话,便扭头离开,央酒黑漆漆的乌瞳望着匆匆离开的背影。   他吃完手中的包子,将腕上的大袋子卸下,放到桌面。   从前的客卧已然大变样,原本放床的地方依然被高高的顶柜替代,这里没有开放,上面空荡荡没有一本书。   原本的两只书柜被打扫干净,柜门大开,上面已经被搬空了两层。   此时房门砰地关闭,青年背抵着门板。他怔愣两秒,突然抬起手捂住耳朵,半敛的睫毛颤颤。   宋疏觉得自己得去再睡一觉。   人没睡好,就容易不对劲。   “宋疏。”   旁边的窗户响动,他抬眸,看见一只白色脑袋伴着微风一起冒进来:“我不吃了,来帮你搬书,这样是不是就可以跟着你了?”   洁白的发丝随风荡进房间。   乌瞳穿过空气与光柱,直直望过来。   更高的温度从耳朵蔓延到指尖。宋疏默默挪步转身,咬着后牙龈,把脑袋磕在门板上。   “砰——”   青年捂着耳朵,面壁思过。   央酒趴在窗台边向里探,见他行为举止如此奇怪。抬眸想了想,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恍然大悟。   他抵唇皱眉,问:“你是不是有心脏病?”   心脏病,他上次在医院科普墙上看到的词。一旦出现便说明人类身体出现大问题,甚至有生命危险。   这些天央酒回到树里,给自己来了一套全面体检,确认连一根须都没有受伤。虽然难以解释之前怪异的心跳,但他实在无法忍受独自待在树里的时光,出来以后,本来打算不追究的。   现在看来,那很可能是宋疏有问题。   木心与人类的心脏交叠,说不定他听到的声音来自另一片胸膛。   “不要讳疾忌医。”   说着,央酒扒着窗框就要飞进来。宋疏本来想反驳,看见后直接恼羞成怒,一巴掌把人按出去。   “你才有病,捉你的虫去!”   被抵头按出去的央酒抬头,望见宋疏站在光里,耳朵红透,横过来的眼睛气出水光。一个愣神的功夫,窗帘就被人拉上,把人类全部遮住。   扑通、扑通……   央酒低头望向自己的心脏,又听到了。   *   县医院急诊室。   王医生拿着听诊器贴在衬衫上,左听听右听听,旁边家属紧张地问:“要不要关屋子,躺床上?”   医生嗯了一声,收起听诊器说:“心跳有点快……”   家属颔首:“对!”   “其他没什么问题,不需要治疗。”他收起听诊器。   “为什么?”   王医生看了眼患者,长叹一口气:“因为很明显,他是气的。”   为了方便听诊,对面青年外衣大敞,斜斜挂在臂弯,整个上半身被人扣在怀中,还有一只大手绕过他的肩捂住口鼻。   他脸小,脸颊被用力的手几乎压出指痕,露出的一双眼睛灰败无比。   一副被绑架蹂.躏的悲惨模样。   听闻医生的话,后方身体笼罩下来。洁白发丝垂落,同时一张清俊男人的脸歪过来,漆黑的眼瞳中映着几乎是被挟持着的人类青年。   那双死去沉沉的琥珀色眼睛忽然亮起,却是寒光迸发,像是有刀子飞出去。   好像有话要说?   想着反正已经把人送进了医院,再反抗挣扎也无用。央酒想了想,试探着松开手。   “央酒。”青年哑声呼唤。   央酒满意颔首:“嗯。”   “我会杀了你。”宋疏咬牙切齿。   央酒微愣,眨了眨眼睛,抬手又把他的嘴巴重新捂住。   医院不是玩奇奇怪怪play的地方。   没病的人不许占用急诊资源,家属捂耳朵死活不听他的话,非说人肯定有事,王医生便打发人去挂心内科。   “我这忙,霍霍他们去。”   巧了不是,心内科央酒也熟啊,上次阿婆来是一模一样的路径。他把怀里的人从椅子上搬起来,立刻朝诊室外走,准备换个医生,再诊。   人一天可以社死一次,但不能在同一个地方以同样的方式社死两次。   因为会被彻底记住。   宋疏艰难地用脚踩住门板,止住去势,回头横一眼后面的槐树妖:“呜呜呜呜。”   一阵呜呜声,听不懂。   望着那双清透的眼睛,央酒福至心灵,微微松手。   “我跟你走,但你不许再碰我。”宋疏妥协道。   急诊室与挂号大厅不在同一个地方。需要出去,绕过一栋楼。花坛里种着万年青,修剪得宜,远处大门口人来人往。   这里总是不缺少顾客。   宋疏活动被牵制许久的手臂,不悦道:“回了一趟树,你是被净化了脑子,还是夺了舍?”   总感觉更蠢了一点。   这话太明白,央酒大致听懂了是不好的话。他下意识像往常一样轻哼一声,偏头便望见青年苍白的侧颜,阳光下恍若透明。   扑通——   他一抬双臂,宋疏警惕侧步,躲开妖的可触碰范围:“你干什么?”   央酒皱眉解释:“又听到了。”   “什……”宋疏询问的声音一顿,他想起了这些人央酒离开的原因——听见了奇怪的心跳声。   视线由那张惹人恼火的脸向下移至左胸口。宋疏也蹙起眉头:“所以这么多天,其实你不但没解决问题,甚至都还没找到原因?”   央酒心虚地偏开头。   “还在跳吗?”   “嗯。”   宋疏敛眸思索,忽然伸手拨开他的头发,弯腰将右耳贴到他的胸口。   扑通、扑通……   央酒感受到胸腔里的心跳越来越响、越来越快,他呆滞在原地。脑子转了半晌终于分析出来,状况似乎变得更加糟糕了。   宋疏扶着他的胸口,保持动作听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站起身。   他看向傻树,漠然开口:“树妖,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拥有树和人两个身体,也拥有树和人两颗心脏?”   央酒望着人类,乌瞳眨眨。   他抬手按住刚刚被人类贴过的左胸口,恍惚问:“你是说,我有心脏病?”   几乎下一秒树妖便摇头坚定否认:“以我的修为,这不可能。”   他化的人身绝对不可能有问题。   宋疏按住眉心,有些崩溃:“有没有可能它本来就会跳,只是你平时不在意,感觉不到呢!”   *   回去的大巴上,宋疏冷脸坐在正对着下车门的单人位。右边高处的双人位,被勒令滚远点的央酒趴在扶手栏,垂眸望着还在生气的青年。   他抬手扒拉了一下人类的肩。   宋疏目视前方,朝左边挪了个位置。   央酒看着超出一臂的距离,失落地搭下手。   一旁有位老太太瞧见他们的小动作,忍不住哈哈笑出两声:“好朋友闹别扭啦?”   央酒偏头瞥向这位年迈的人类,严肃纠正她的用词:“是家人。”   老太太笑眯眯问:“兄弟?”   央酒想了想,竖起手指:“是神,我是他的神。”   “呦!”老太太震惊于这个答案,目前眼里的情况又让她不禁质疑这个白头发小伙子:“看着反了呐。”   一旁听见的宋疏:“……”   就在槐树妖准备与隔壁老人就“谁才是真的神”问题争执一番时,青年一锤座椅,实在忍不住。   “抱歉,我朋友脑子不太好,不用理他。”宋疏微笑着朝老人颔首,一把捂住央酒张到一半的嘴,将他拖到后排。   老太太回头好奇瞅了眼。   两个年轻人靠右坐下来。黑发青年偏头望着窗外,白色长发的男人还在坚持不懈,偏头一眨不眨盯着人家。   几秒后被人捏着脸转了180度。   老太太好笑地摇了摇头,回身坐好。   现在是冬小麦的返青期,忍过严寒之后褪去一身浊色,恢复生机。窗外旷野又见成片成片的葱绿,麦苗随着车的起伏摇晃着。   宋疏眺望景色,今天一肚子的火稍有安抚。旁边的座位安分了好一会儿,悄然响起央酒低沉的嘀咕。   “幸好……”   宋疏搁在身侧的指尖微微蜷缩,心中也想,确实幸好。   幸好只是笨了点,没真出什么幺蛾子。   没人出事,也没妖出事。   作者有话说:   到底谁心脏有问题?   感谢在2023-06-29 18:04:31~2023-07-01 18:43: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甜糖 7瓶;Zhao烧咸鱼zyx 4瓶;bia唧,没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书店探险者(捉)   ◎温柔才能有老婆。◎   由于某只树妖的脑袋空空, 晒书事宜被推至第二天。   阳光温和,是舒适的东南风。书被以v型立在桌面,一个挨着一个排列, 像另类的多米诺骨牌。   一只手悄悄伸出,被人立刻打回去。   宋疏回眸扫视:“不许碰倒。”   对于人类的防备, 央酒轻切一声, 不屑地偏过头,继续啃昨天剩下的包子。   虽然馅儿是不同的,但总有些枯燥。   可是不吃完又没新的。   不然趁机去对面看看?   这样思索了几秒,他又转回脑袋。嘴巴咀嚼着食物,一双乌瞳不自觉又盯住左前方的青年看。   忘记了去要饭的事。   这些书中央夹了很多纸, 都是来自爷爷的标记。大多如之前油泼面夹着的纸页一般,记录感想, 底下再加上奶奶的红字批注。   [猪喂死了,心伤。]【笨】   [生菜种植陡长,不知何故。]【你笨】   [米饭夹生, 只好委屈妻吃水煮陡长的生菜。]【呵】   语言风格分明。   宋疏翻阅手中的纸,忍不住笑出声。刚想感慨爷爷大半生过得不易,余光中瞥见抱着包子看自己的槐树妖。   他长叹一口气:奶奶才实属不易!   “嗯?”   《西北美味1000例》尾页开胶,泛黄的胶体露出一角绯色纸页。宋疏好奇地抽出来, 眼睛瞬间被吵到。   「呜呜呜呜呜呜呜……妻为我学做煎鱼, 美味至极,感动至极!永爱黄黎!」那呜字占了满满大半页, 估计有四五十个。   煎鱼一直是奶奶的自信之作。记忆中, 满盘漆黑一片, 爷爷从来都全部抢走, 绝不给他分一口。   宋疏曾经好奇偷偷尝过, 在被刷新认知以前,一直认为煎鱼是碳味儿的。   被藏起的红纸翻过另一面,意外地还有奶奶利落的笔锋。   【笨蛋。】   【我也爱你。】   想起爷爷奶奶的个性,这纸说不好是谁藏的。可能是情感丰沛的爷爷为了珍藏爱意,也可能是嘴硬心软的奶奶写完后悔,不好意思吧。   真相藏在他们的记忆中,后人便不得而知了。   为免夹在书中被风吹走,宋疏将泛黄的纸页收集好,小心翼翼放入柜台的抽屉。   “呜汪~”   裤脚被扒拉一下,宋疏低头发现小白正乖巧地昂首盯着自己。黑亮的狗狗眼带着水光,天生可怜又无辜。   他轻笑,弯腰把狗狗抱起来,用脸颊蹭蹭软白的脑袋。   “走,我们去晒太阳。”   院子里的阳光太好,很适合买两把躺椅放着。宋疏年前想到时快递已经停运,推推忘忘,昨天傍晚才到。   因为体积大,胖哥帮忙送过来,现在就放在书店前的屋檐底。   宋疏随手拿了本小说,怀中抱着狗。两手满满,出来时才发现躺椅的位置还照不到阳光。   他原地沉默。   对面槐树妖凭空闪现。   他负手而立,昂着下巴垂视前方。男人颌线分明,鼻梁笔挺,气质冷峻出尘若谪仙——如果忽视后面腕上挂着的小半袋包子的话。   身旁半晌没动静。   央酒蹙眉,轻咳了一声。   宋疏抱着狗,一脸莫名。索性不理他,勾脚带着椅子朝院子里去。   冬日的阳光是神明恩赐。   尤其这时恰好人闲暇,四周有微风,你可以躺下感受来自8分20秒前太阳的温暖。   光透过薄薄的眼皮,在视野中笼罩一片绯红。宋疏刚刚享受没几秒,一片阴影遮住了他的太阳。   青年缓缓睁开眼,对上一双乌瞳。   洁白的发丝顺着央酒低头的动作滑落,宛若上等流苏帘,将人类笼罩在自己的气息之内。   宋疏愣住,抱着小白的手微微拢紧。   “为什么不叫我?”   瞧着央酒不悦蹙起的眉眼,宋疏眨眨眼睛:“叫你做什么?”   槐树妖侧眸,扫过他身下的躺椅。   看了看妖,又望了望身下躺椅,青年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他伸手把妖拨开,柔顺的发丝扫过脸颊,微痒。   几个月相处下来,宋疏可太了解这槐树的本质了。他闭眸道:“那不是还有一个,想躺自己搬,不许抢我的。”   被推开的央酒呼吸一窒,气得睫毛都在颤。他瞪圆眼睛望向继续晒太阳的人类,白皙的手掌偶尔抚摸怀抱里的狗。   恼怒的乌瞳深处闪过一丝委屈。   明明……   他明明是想帮忙的。   但这能承认吗?必然不行。   央酒拖来另一只躺椅,先是与宋疏并排。想了想,他继续挪动,放到人类的对面。   即使闭着眼睛,宋疏仍然感受到了一道不可忽视的幽幽视线。他翻开书,遮住盖到额头。   暖烘烘的温度笼罩着身体,阳光的气息总是那样令人昏昏欲睡。   央酒还在用眼神制裁人类。   躺椅上,青年窝在躺椅里,湛蓝的纸页盖住了那张漂亮的脸颊。微风拂过,松散的黑发浮动,衣服上薰衣草洗衣液的味道飘过来。   央酒眨了眨眼睛,不禁长久地停留在……   停留在随意勾住小白的修长指节。   停留在脖颈昂首时喉结分明的线条。   停留在睡着后嘴唇的绯色……   一阵强风吹过,书突然下滑,出神的央酒瞬间送出一道荧光,将其稳在青年的脸上。   “哇欧~”   央酒蹙眉,转头。   他专属的漆红铁门被推开一条缝,五颗小脑袋整齐摞成一列。三男两女,一个个张着嘴巴正盯着他们俩看。   最顶上的双麻花女孩天真问:“叔叔,这里不是鬼屋了吗?”   央酒冷脸,缓缓抬起手。   他要让这群擅闯的人类幼崽明白:这里不是鬼屋,是妖穴。   对面青年轻嗯一声,挪动身体侧躺。   书顺着他的动作被掀开,在其砸下去前,央酒倾身接住。   身下,宋疏找到舒适的位置继续睡。   旁边看见的五只幼崽一齐在嘴边竖起一根手指,提醒:“嘘——”   央酒捏着书,无声地眯起眼睛。   *   还有一个小时该到晌午了,阳光越来越强烈。院子中央,漂亮的青年抱着柔软的毛毯依然在睡,鸦羽般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小片阴影。   对面屋檐底,五个孩子与白发男人排排坐在石阶上,一人抱着一只包子。   双麻花女孩拍拍男人的手臂,用气声语重心长道:“明白了吗?一定要温柔,把毯子轻轻盖在人身上,不能扔也不能蒙住脑袋,这样以后才能找得到老婆。”   老婆?   动物才需要的东西罢了。   央酒不屑地偏开头。   见他这幅孺子不可教的模样,女孩叹了口气,不禁摇了摇头。明亮的眼睛里又透露出一种深切的怜悯。   对男人注定不可能拥有爱情的怜悯。   “汪汪!”小白坐到央酒面前,盯着他手上的肉包疯狂摇尾巴。响亮的狗叫声在刻意静谧的院落格外清晰。   宋疏一个咯噔,倏地睁开眼。   望着自家屋檐底一排人,琥珀色的眼瞳闪过迷茫。   他懵懵懂懂看向央酒,用刚睡醒的微哑嗓音问:“央酒,你有这么多私生子吗?”   央酒:“……”   *   经过孩子们叽叽喳喳一顿解释,清醒之后的宋疏终于捋清了前因后果。   五个小孩子是附近村子的,前天姜姜的爸爸妈妈过完春节,一大早偷偷回城市打工。一睁眼爸妈没了,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与他们接了视频才哄好。   哄好只是不哭了而已。   最近好不容易可以逃出家长管辖,四个好朋友去找他玩儿,发现他郁郁寡欢,一脸苦瓜相。   领头的小菲便想到一招。   她以前听大孩子说青城镇有家没人的老房子,墙上长草,槐树蔽日,特别可怕。   “我们去鬼屋探险吧!”   然后他们就出现在了这里。望着整洁的院子,漂亮的叔叔,五个孩子十分默契地一齐叹了口气。   可惜,探险的地方没了。   领头的小菲抬眸在央酒与宋疏间转动,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其实叔叔们是鬼,这里是你们编织的幻境对吗?”   抱膝蹲在孩子面前的宋疏失笑,抬指点了下她的鼻尖:“你说呢?”   小菲努嘴:“电视里说,好看的男人是妖怪。”   “人小鬼大。”   宋疏抽出口袋里的手机,扫视五个孩子缓声问:“都记得家里的电话号码吗?”   五个脑袋齐齐点头。   孩子满村野惯了,家里人都还没发现人不见了。听说几个小屁孩跑去那么远,又气又急,宋疏似乎还听见了脱鞋砸墙的声音。   他看向孩子们的眼神带上一丝怜悯。   在等家长来接人的这段时间里,宋疏给啃完包子的孩子每人分发了小零食,让他们在书店里自己玩儿。   那名叫姜姜的小孩仍然心情郁郁,吃着小鱼干突然撇嘴又哭了起来。   他是个内向腼腆的孩子,即使哭也不像宋疏小时候那样哇哇能喊来整个镇的人。他只瞪着眼,泪水在孩子独有的明亮眼睛里打转,再啪嗒啪嗒安静往下掉。   好不可怜。   央酒瞥见,冷漠道:“脆弱的人类。”   姜姜打了个哭嗝。   小菲一巴掌拍在槐树妖小臂,恼火道:“说了多少遍,要温柔!不许胡说!”   宋疏侧眸暗示某只妖闭嘴。   他抽出两张纸巾,走过去半蹲在小男孩面前。   “姜姜,为什么哭可以告诉叔叔吗?”   姜姜眨眨眼睛,带着哭腔缓缓开口:“我、我没有爸爸妈妈接……”   宋疏抿唇嗯了一声,说:“叔叔很小的时候也没有,可是从来都没哭过。”   小孩有些震惊:“你不伤心吗?”   “不伤心啊。”宋疏弯眸,琥珀色眼瞳闪动着光:“因为叔叔和你一样,有爷爷奶奶接啊。因为叔叔也和你一样,知道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很爱我。”   “是吧?”   宋疏微笑着将纸巾递到他面前。   小男孩看着面前微笑的人,脸颊挂着泪,傻傻接过捏在手心。   “擦擦。”   “……好。”   另外四个孩子见几天哄不好的姜姜真的不哭了,看向宋疏的眼神十分震惊。小雅扯了扯央酒的袖口,小声问:“他是天使吗?”   央酒侧眸望着眉眼柔和的青年。   门外投射的光影间,金色勾勒他的轮廓,发丝都仿若在发光。   待大人们道着歉把孩子接走之后,庭院终于再次安静下来。下午一点钟,距早饭已经过了很长时间,宋疏按住饥饿的胃,晃动身下的摇椅在思考该吃什么。   旁边幽幽飘来三个字:“小骗子。”   宋疏侧眸看向旁边的妖:“嗯?”   央酒揭穿他:“以前那对夫妻离开的时候,你追着车尾跑了二里路,边哭边喊不要当弃婴。”   宋疏:“……”   他倾身从他手中的袋子里拿出最后一只包子,面无表情地塞住槐树妖的嘴。   “吃你的包子。”   央酒顺势咬下一口,蛋黄与奶香充斥味蕾。   最后一颗是甜丝丝的奶黄包。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01 18:43:14~2023-07-03 23:58: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慕晓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三问   ◎你完蛋了,你坠入爱河了!◎   「石知洺:听说你开了一家书店, 我可以拜访吗?」   晚上,宋疏洗漱完收到了这条消息。他擦擦微湿的发尾,单手回复:「当然欢迎。」   那方秒回道:「明天可以吗?」   「好。」   宋疏收起手机往卧室走, 推门就迎上某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他微愣,疑惑地望着他走进来:“有事吗?”   央酒摇头。   但随着青年的步伐迈入房间, 槐树妖开始看天看地看脚尖。   这状态显然不对劲。宋疏面色质疑, 开始观察自己的房间。窗户紧闭,空调正常,呼呼暖风吹动书桌展开的纸页。   一切如常,除了床上鼓起的大包。   宋疏走过去,掀开被子, 入目一只白色枕头,在床蓝色的床褥间格外醒目。   它属于谁不言而喻。   枕头被人拎起来递出去, 因为用力在半空中晃荡几下。   “回去睡觉。”   人类青年如此道,琥珀色的眼睛透露出不容置疑。   央酒瞥了眼被揪出来的枕头,充耳不闻, 抱臂宣布:“我要在这睡。”   宋疏冷漠:“要不你去睡垃圾桶?”   “!!!”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槐树妖乌瞳闪过一丝震惊,他抱住被塞回来的枕头,愤然质问:“这就是你对待神、对待家人的态度吗?”   宋疏打了个哈欠,摇了摇头。   就在妖轻哼一声准备借此蹬鼻子上脸的时候, 青年话音一转, 补充:“这是对待你的态度。”   妖震惊,气恼, 破碎。   在旅馆也是这样, 只准坐窗户, 不准睡床。为什么?   央酒侧眸盯着柔软的苍蓝色床铺, 抓住枕头, 心有不甘:“为什么不能睡?还说是家人,都是骗妖的……”   人类不可信。   花言巧语,翻脸不认。   听他这熟悉的狡辩,宋疏不得不再次强调:“家人也不是什么都能分享的。”   央酒质问:“你父亲说要和你一起睡,也不可以吗?”   见其神色发生变化,槐树妖觉得得了理,得意地轻哼一声,要求这位双标的人类:“我也要。”   宋疏:“……”   三秒后,一道白色身影被推出房门,随之扔出一只枕头。   还想当他爹?呵。   宋疏磨牙,拍脏东西般掸掸被碰过的床单,关上灯裹进柔软的被子。   农历十三的月亮渐盈,天气晴朗,今夜月明星稀。银光下,庭院遮天蔽日的树冠随风微晃。   对面二楼的窗里,一束幽幽白光照亮男人优越的面庞。   被赶出门的央酒仍然愤愤不甘心。   自从掌握了手机使用方法,又凭借他的聪明才智迅速习得人类拼音后,妖已经可以自如地在商城寻找想要的小游戏。   当然,此刻他并非在找游戏。   漆黑的眼眸映照的手机屏幕上,赫然写着“某度一下,你就知道”。他要使用这个什么都知道的东西,了解一点人类的事情。   修长的指节迟钝地点在冰冷的屏幕,手机输入法上逐渐显示出一行字。   「问:人类什么家人可以一起睡?」   黑红色的网页界面,第一个结果便引发央酒的沉思。   [夫妻可以一起睡。不是夫妻也可以,比如恋人、情侣,还有一夜情,只要你想,自由飞翔!补充:注意熟读我国刑法。]   页面上“一夜情”三个字还被加粗放大,格外引人注目。虽然央酒好奇,但仔细辨别一番,觉得第一个好像更合情合理一点,因此暂未触及新世界。   他想了想,顺着问题继续。   「问:如何与人类成为夫妻?」   [首先要以自愿为前提,相互尊重理解,相互关心包容,拥有相一致的价值观。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相爱呦,爱是一切关系的基石~]   白色手机倏地飞出去。   央酒怔怔盯着翻在床尾的手机,隐匿起来的心跳忽然又响起来。扑通扑通,有力,快速,犹在耳边。   他抿唇,乌瞳间闪过一丝犹豫。   手机被捡回去,屏幕上再次出现一行问题。   「问:看见一个人类心脏扑通扑通跳,是什么病?」   [锵锵,当然是名为爱你的病。你完蛋啦,你坠入爱河了!]   啪嗒,手机撞上墙壁彻底停止工作。   *   第二天起床,直到开门营业,宋疏都没见到央酒的人影。   平时准点的要吃饭的妖,今日一反常态。大概是昨天被没得偿所愿,在赌气。   但今天石知洺要来做客,宋疏担心半路央酒杀出来,要闹什么幺蛾子,叹了口气遂去找妖。   厨房,树枝,房顶,不见白影。   他来到二楼的卧室,敲了敲门:“央酒?”   里面没有声音。   宋疏蹙眉,敲门又叫了一声:“央酒在吗?”   里面默了片刻,在宋疏准备去王玲家厨房揪妖的时候,里面响起一声低应。   不是骄傲的轻哼,只是低沉地嗯了声,听起来有气无力。宋疏闻声,不禁回忆昨晚的情况,确认自己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脑海里只有个无理取闹的妖。   吱呀——门被打开。   听见声音,宋疏从回忆中抬眸,迎面对上一双幽深的黑瞳。白发大妖盯了他两秒,默默后退一步。   宋疏低头望见他躲避的动作,微一怔神。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又被突然关闭。   里面叮铃咣当响一通,突然安静。   宋疏似有所觉,转头穿过二楼书库的书架望向窗外,白色身影倏地飞过。   等他下楼时,院子里已然了无身影。   *   “在想什么?”   询问声在耳边响起,宋疏骤然回神。双手撑着的脸颊一转,便对上偏过来的一张笑脸。   是石知洺在弯腰望他。   宋疏现在正坐在小卖部的小板凳上,本来是接人的。但载人的大巴车都已经开出去许远,他都还捧着脸发呆,半点没发现人已经到了。   宋疏望着人呆滞地眨眨眼睛,睫毛簌簌刷了两下,下意识说了声抱歉。   石知洺直起身,抵唇轻咳了一声:“没、没事。”   今日恰逢春节闭市以来青城镇的第一次集市,主干道上车来车往,尤其热闹。一个节将家中库存耗得七七八八,都到了要补货的时间。   两个青年拎着两大包东西,沿着路边前进。手上的东西实在太重,宋疏改拎为抱,不禁道:“不用带这么贵重的礼物。”   重字被人强调。   “只是一些吃的。听说你一个人住,我也是,深知不易,就把过年我妈给我的补给分你一半。”石知洺玩笑地补充,“怕你也饿到。”   宋疏摇头:“放心,我有厨神。”   虽然阿婆已经离开,但王玲也不会放任他饿到的,更何况镇中心还有一堆老板。   早餐都能买一百,送五十……   想到这里,宋疏眉头又轻蹙起。   作为一名帅气的年轻教师,石知洺十分荣幸地获得了学生朋友圈不被屏蔽权。他也是在朋友圈中得知宋疏开了一间书店。   书,古朴沉静,与青年相得益彰。   来之前,石知洺就在好奇宋疏的书店会叫什么名字。大概会格外有格调,如风如雪,如月如光。   却怎么都没想到,自己面前的会是四个大字:松鼠书屋。   昂首望见墙顶的灯牌,石知洺忍不住笑出声。   宋疏解释:“小小起的。”   男人扶起金色眼镜,笑着颔首:“很可爱的名字。”   除了名字有些意外,书店的风格便在意料之中了。   木质与书最为搭配,绿植点缀后温柔舒适,站在高高的书柜中央,沉静便自心底油然而生。坐在这里,就算是发一整天的呆大概都不会觉得无聊。   见他四处地望了一遍,宋疏随口问:“怎么样?”   石知洺回眸笑道:“是个很好的地方,如果在我家附近,我大概会成为常客。”   可惜,青城镇与江云县的距离,让一位忙碌的高中物理老师难以成为想成为的常客。   将同学带来的礼物收好,宋疏想了想,搬出新买的躺椅。小镇没什么特色,只有阳光与微风。   镜片下的眼睛认真地映着身边的青年,对方正昂首望着院子里那颗巨大的树,没有叶子,石知洺分辨不出它的品种。   他轻声道:“放假后学校和家里有些忙,没来得及联系。我本来是打算明天来找你的,可惜要开学,学校又突然有事要去。”   宋疏并未领会这句话中的可惜,弯眸道:“今天不是来了吗?”   望着阳光下璀璨的笑眸,石知洺随之微笑。   “对了,你上次拜托的事情,经过观察,我觉得宋分晓没什么问题。”说起被委托的事情,石知洺道:“有朋友,也有认真学习,除了……”   想起女孩眼睛上的宽黑眼线,他抿唇在脑海里寻找形容词:“嗯,一点特殊的爱好。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有一些长大的迫切,是正常现象,不用担心。”   确实不用担心了。   宋疏微微侧头就是茶棚,响起前些天四个女孩带着发夹离开的开心模样,他不禁颔首:“嗯,不用担心了。”   即将到饭点了。   小乌与小白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了出来,与石知洺介绍以后,一起给他们喂食。   蹲在进食的一猫一狗前,宋疏微微偏头望向大门。   漆红铁门处至今没有熟悉的身影。   看来午饭也不准备吃了。   哼,妖不知道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   宋疏撑着膝盖起身,朝着还在尝试撸猫的物理老师微笑道:“石知洺,我们去吃饭吧。”   石知洺昂首:“吃什么?”   宋疏直指对面:“厨神家的饭。”   招待客人,他自己做饭让人家吃实在会有些过分,今天一大早宋疏便请求了王铃,她听说是闺女的老师,直接让他们来家里吃。   准备大餐!   于是还写寒假作业的小小刚一下楼,就看见了自己的物理老师。   小小:“……”   作者有话说:   央酒,你退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感谢在2023-07-03 23:58:23~2023-07-04 23:33: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冷串儿、Zhao烧咸鱼zyx、推盏、Tawil. 5瓶;雾拉、雲養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酸的   ◎那个人类凭什么!!◎   听完老槐树的描述, 思慕尝试总结:“所以,你来找妾咨询感情问题?”   感情两个字一出,央酒一头白发险些炸开。   “不!”   槐树妖矢口否认, 乌瞳沉沉:“我是在命令你,说出你是如何发现自己对人类产生感情的。”   思慕闻言, 朝他翻了个白眼。   张成权的家永远开着花, 此时墙边一从迎春绽放。鹅黄的小花点缀绿从,活泼娇嫩,是春的使者。   思慕拢紧白披风,乌发随风与花轻扬,狐妖清丽美貌的脸颊扬起一个微笑。她一字一句说。   “起初, 只是好奇。”   “之后每日与他见面成为习惯。”   “我逐渐开始期待他的到来,开始希望他可以在山林与我待得更久一些, 希望他不要走。”   “想靠近,想触碰。”   “想与他时时刻刻在一起。”   思慕的声音顿了下,眼睛定在央酒左胸口的位置, 轻声继续:“心脏会砰砰直跳,脸颊也发烫。他笑时会,不笑时也会;亲密时会,□□时——”   “停。”   央酒及时阻止。   瞥见白发间快蒸熟的耳朵, 思慕抬手掩唇, 露出一双笑眸:“怎么不听了?按照您的要求,妾可是剖开心, 尽量仔细详尽, 一片好心。”   可是此刻不论她说什么, 央酒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敛眸盯着地面, 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思慕看热闹般打眼瞧着。   槐树妖先是懵住。   而后不知在想什么, 喉结滚动,眸中似有什么东西在一层层崩塌、重建。   片刻后他又突然抬手,掐着指节一阵算。不知算出了什么,白发男人眉头紧锁,乌瞳中一片沉重。   “央酒大人。”   女子的声音使其回神,央酒举着手侧眸望过去。   狐妖站在迎春花从前,面色平静:“您是一颗树。植物与动物相差甚远,我们即使尚未开智依然拥有本能的情感,而您对此一无所知。”   听到自己一无所知,央酒目露不悦。   “想说什么?”   思慕轻笑,直言道:“人妖相恋,前途坎坷,您做好爱一个人类的觉悟了吗?”   “不。”   槐树妖拉下脸,再次严肃否认:“我现在没有任何感情。”   “不屑一顾。”他补充强调。   说完,央酒维持着臭着脸离开,手上还在捏指头算,嘴里嘀咕着什么还有454天3时两刻5息,看样子似乎没把狐妖的话当成一回事儿。   思慕远远目送老槐树离去,指节按住太阳穴轻叹。   她在为宋疏头疼。   这种两千年不死、还不通情的老妖怪最讲不通。不答应难缠,答应更是有的受了。   *   头疼是狐妖的,央酒可一点都不头疼。回去的路上,他头脑可是越来越清晰,事情越来越明朗!   那狐妖说的几乎每条都中。   想靠近,想时刻在一起,总是心脏怦怦跳。虽说槐树天上地下,来去自由,想不想恋爱也该随心所欲。   但是!   央酒身上背负着一个沉重的千年赌约,且成功近在眼前。他刚刚算过,距离千年到期只差不到455天了。   酒不酒不重要,赌绝对不能输!   只要过了这455天,海阔凭鱼跃,天高任树飞,他就可以随意拥有感情了。   到那时,爱情,唾手可得!   想到了解决方法,槐树妖一双眼瞳乌亮乌亮,充满对未来的希望。   要不是谨记宋疏的嘱咐,不能暴露自己的特殊,他都要当着小镇人类们的面飞回去了。   迎着正午温暖的阳光,穿过逐渐散去的集市,槐树妖脚步轻快下坡,终于一步一脚印看到了自己守护的老宅。   刚巧。   他的人类正从对面那家出来。   漂亮的青年眼眸弯弯,回身正与谁说着话,猝不及防间被妖抱了满怀。   脑袋被按进颈窝,脸颊与脖颈肌肤相亲,暴露在外的耳朵瞬间绯色蔓延。   洁白发丝遮住一半视线,另一半里石知洺一脸发懵,王铃愣了下后展开笑容。   “央酒回来啦。”   宋疏眨了眨眼睛。   被衣物遮住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下,直臂推开抱着自己的人,退出怀抱。   槐树妖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眉眼里都是开心,与早上的别扭模样完全不同。此刻被推开他也不生气,还回应王铃的话。   “回来了。”   “我还说,今天央酒怎么没一起来吃饭呢,这就来了。”王铃笑了两声,朝他招手:“快来快来,专门给你留了可乐鸡翅。”   这是他的必点菜目。   央酒立刻昂首,鼻尖嗅到熟悉的饭香,放开人类就朝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里走。   听到饭就走不动道。   宋疏嫌弃地瞥了眼跟着王铃朝院里走的妖,与身旁的人道:“我们先回去。”   青年回身朝对面走去。   石知洺应声跟上,出了两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白发男人噔噔噔大步走在前面,与宋疏的亲人格外熟稔。   他们是什么关系?   “那是高中同学。”   王铃为央酒解答疑惑,同时伸出手掀开厨房桌上的竹罩。鲜美的食物飘香,肉鱼蛋菜各式各样,足有五六碟。   一得知今天中午宋疏要来,她专门准备了超大分量,就是预备央酒来吃饭。   这小伙子长得好看,饭量却顶三四个宋疏,吃起来特别有福相,王铃很喜欢。可惜他们很少过来。   “看,都是出锅时给你留的,快趁热吃。”   望见食物,男人意料之中地乌瞳放光。央酒手伸到半路顿住,回想到宋疏以前的提醒,一反常态地礼貌道:“谢谢。”   “不客气。”王铃笑眯眯道。   央酒首先端起自己的可乐鸡翅。   几月来,他拿筷子依然不那么利索,但吃鸡翅的经验相当娴熟。拿起筷子干脆利落往翅中一戳,刚好卡在骨缝里。   他端着碟儿,举着筷子,边啃边往外瞅:“我不认识。”   门口已经看不见人了。   “你不认识也正常。”王铃介绍道:“小叔回来读过两个月高中,石知洺是那时候在江云一中的同班同学。”   央酒飞速啃鸡翅。   “今天早上小叔来拜托我中午帮他做饭请客,我才知道他还是我们小小的物理老师哩。”   央酒顿住,看向王铃。   中年女人一拍手,笑着总结:“嘿嘿,这不是亲上加亲?”   央酒:“……”   亲个大头鬼。   宋疏从来不准他往王铃家跑,每次都是想要求他做事,才用端回来的菜交换。请王铃专门做饭,这是他卖惨才能拥有的待遇!   那个人类凭什么?!   *   午后,依然适合晒太阳。   回来以后无事可做,两人又躺到院子里的躺椅上。作为主人,宋疏将猫分给了石知洺,自己抱着小白。   虽然物理老师心向猫咪,但小乌心向自由。趴在人怀里没几分钟,咻地窜出去,踩着猫步来到对面的花盆前。   石知洺随之坐起身,看见花盆有些好奇:“这里种的是什么?”   阳光底下眼睛难以完全睁开。宋疏半眯着眼睛,顺着对方视线的方向看过去,几盆光秃秃的土排队列在槐树旁。   青年也猛地坐起身。   就在几天前的开业演奏会上,这些花盆里还绽放着各色漂亮的花与叶,红红绿绿,极为漂亮。   大前天,张成权来时是一片枯枝败叶。   今天,只剩下几根枯杆了。   植物的枯败速度成指数型。   宋疏蹲在花盆前,忍不住道:“怎么会死得这么快?”   了解了这些花盆近日的经历,面对这样的话,石知洺也一时间无言以对。   他见青年蹙眉难过,于心不忍,想了想提出建议:“不然你看看你那位‘花神’留下来的宝典?”   宋疏抬眸:“对。”   青年转身去了房间,没一会儿拿回一只笔记本。   在两人对着笔记与网页搜索研究时,央酒抱着自己的可乐鸡翅匆匆赶回来。   右前方的院子里,两人坐在矮凳上。一本笔记铺在腿上,漂亮青年正抿唇垂眸看,旁边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探过身,指尖点在纸页说着什么。   说了什么不重要。   重要的是两人距离极近。   那个可恶人类还总趁宋疏不注意偷偷看他。   这恶行就发生在自己的树底下!   央酒沉眸,倏地变走手中的碟子,大步走过去。   听见声音,宋疏昂首望见槐树妖。他刚想开口,对方已经迅速挪到自己身后。   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下一秒他连人带凳一起被人从后面搬了起来,四只蜷在半空,动作之扭曲奇怪可想而知。   宋疏垂眸,与石知洺尴尬对视两秒。   他不堪地闭上眼睛,捏紧拳头。   “央酒……”   央酒淡淡嗯了声,眯起眼睛,正忙着与旁边的人类进行目光决斗,二人间空气仿佛有火花迸溅。他牵唇冷笑,把怀里的人转向槐树,不给人看。   宋疏忍无可忍:“你被逐出家门了。”   央酒:“!”   *   人类,都是这样言而无信。   央酒被勒令去对面,不准靠近。他托着下巴缩在小板凳里,望着对面一起研究破笔记本的两人,脸色极差。   乌瞳不断丈量着距离。   他距离青年有两米那么远,而那位高中同学却只有半米。   槐树妖脸色更臭了。   “这株好像还能活?”石知洺指着还冒着一指长的绿色根茎道。   宋疏望过去:“可能?”   央酒轻切。   宋疏不确定:“不能了?”   央酒又哼。   宋疏轻啧一声,看向对面的槐树妖:“到底行不行?”   石知洺望着他,目光微怔。   重新获得对话权的妖昂起下巴,暗示道:“没逐出家门,行。逐出家门,不行。”   宋疏沉默片刻,看向石知洺:“你觉得我重新种一批耐养的怎么样?”   男人抵了下镜框,掩饰眸间的情绪。他弯起眼眸,微笑颔首:“同事有在办公室养多肉和芦荟,很好打理。”   宋疏若有所思。   央酒磨磨牙,拿出鸡翅。啊呜咬一口,总感觉是酸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04 23:33:38~2023-07-05 23:32: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珊珊的朋友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情人节   ◎还有452天9时5刻,我就会喜欢你了。◎   二月的傍晚, 风渐凉。   橙红晚霞灼烧大半片天空,瑰丽华美。   桥头小卖部对面的车站牌下,宋疏与石知洺并排而立。时间到了, 送人上车。   青年藏进棉服里,偏头张望路尽头的方向, 旁边的男人垂手望着的却是人。冷风吹过, 琥珀色的眼眸眨了眨,被迫眯起来。   “明天降温,小心着凉。”   宋疏回头,弯眸道:“你也是。”   聊天的进度又蓦然停止。   不待新的话题重新提起,远处的大巴晃晃荡荡驶来, 很快停到二人面前。   扶着车门刚踏上一个阶梯,石知洺微顿, 指尖犹豫地蜷缩了下。他忽然回头:“可以——”   侧方的人回神倾听,眼眸询问。   视线相接的一瞬间,他顿声拐了个弯:“可以……再来吗?”   青年的回答一如昨晚要来时给的回应:“当然。”   在司机的催促声中, 石知洺上了车。他穿过四周的空座位,径直走向最后排。金丝镜框底的眼睛穿过模糊的后窗玻璃,注视逐渐远去的人影。   橙红暮光中青年伫立,乌发翻飞。   如风如雪, 如月如光。   *   送走了石知洺, 宋疏一进门就发现,央酒又上树了。   槐树妖坐在枝杈面相夕阳, 只留下一个孤寂落寞的背影。大概是怕硌, 脑袋底还垫着那只粉紫色兔子玩偶, 长长的耳朵耷拉在发顶。   宋疏面色复杂。   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这只赌气的妖, 那兔子也是石知洺送的。   树上, 贴着玩偶的脑袋悄悄转动,露出一只黑色的眼睛,瞳孔中映着底下的漂亮青年。   只见人转身就进了房间,背影无情又无义,无半分犹豫或留恋。   央酒将脸埋进兔子的胸膛。   妖看得真真的,内心明白了一个真相:宋疏一点也不在乎他。   他不如狗,不如猫,不如侄孙女,也不如老邻居。现在,连个十年前的高中同学都不如。   槐树的爱情,遥不可及……   *   央酒不知道在搞什么幺蛾子。   自从消失小半月回来以后,整个人越来越不稳定了。天天一阵一阵的,心情阴晴圆缺,糟心操作不断。   晾了妖一下午,经过冷静思考,宋疏决定不管他。   总不能把家翻了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宋疏安然睡去。   窗户的影子透在地面,月华流转,缓缓变为初升的阳光。一夜好眠,宋疏翻身平躺,觉得脸颊有些痒。   睁开眼睛,猛然对上一张悬在上空的脸。应激之下,他一拳打过去。   央酒捂住脑袋,愈加难过。   “果然……”   槐树妖此刻完全悬在宋疏的上空,一身花白,发丝与衣摆因引力下垂。如果是半夜看见,估计能将下面的人吓走半条命。   宋疏嘴角轻微抽动,咬着后牙龈问:“飘多久了?”   央酒抱头想:“两分钟。”   还行……个大头鬼。   宋疏长呼一口气,伸手指向门外:“出去!”   央酒飘出房间,熟练地为自己留了门,挪动沙发堵住。自己则趴在沙发背,眼巴巴朝里望。   里面的青年没有递来一个眼神。   他掀起被子起身,藏蓝色睡衣下露出的脚腕与脖颈白得晃眼。宋疏没有像往常那样朝衣柜走,而是去了书桌。   桌面左上角摞着四五本书,右边是笔记本。他目光搜索了下,伸手从底下抽出最大的笔记本。   撕拉——   宋疏从背后撕下一张纸,用黑色马克笔在上面写字。完成以后,他满意地拿起纸张与一卷胶带。   终于,青年朝门口走来。   央酒眼眸微亮,直起身等待。他拿出白色手机的尸体,与走来的人类道:“宋疏,给我换一个。”   宋疏侧眸瞥了眼,道:“为什么?”   “坏了。”   闻言宋疏先将手上的纸沾到门板上,这才接过手机看。   之前妖也来找过他一次,其实只是没电关机罢了。这次又是什么?   翻过洁白的手机背,黑色屏幕龟裂。纹路由左上角,由密至疏延展到另一边,坏的不能再坏。   “你摔它了?”   好久对面没有回应,宋疏便抬头去看。央酒乌瞳幽幽转过来,抬手指门:“什么意思?”   宋疏昂首,屈指敲了下纸面。   “不认识吗?”   “槐树与猫,不得入内。”   人类体贴地一字一句帮他读了一遍。   央酒:“……”   树盯着笔锋清隽的八个大字,又看了看无情的人类。两天来重重打击,终于……   自闭了。   *   树自闭了。   他没有亦步亦趋背后找存在感,没有为了让人发现坐在显眼的枝头生闷气,更没有躺在屋顶卖惨。   二楼的卧室门窗紧闭,窗帘一丝缝隙也不露。   早饭没吃。   午饭也不露面。   午后阳光照进书店,宋疏独坐在柜台里,盯着光尘里的指尖发呆。   他在思考最近的自己。   某些不对劲的现象让他有些心慌。   不知道是不是独自一人太久,突然获得的陪伴让他本能的想要抓住。   央酒离开的时间里,他总是忍不住想: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这样十多天,空闲的时间竟然大多变成了一种等待。   宋疏是在妖回来的那天早上察觉的不对。如果突然靠近致使面红耳热只是本能,那距离两米之外说“我想跟着你”时呢?   当某个情绪来临,人类不需要任何教导学习,依靠本能便可以辨别那是什么。   至少是某种好感。   显然它的发展趋向是爱情。   明白的瞬间,曾在记忆中窥见的场景便浮现于他的脑海。   屋顶的风与阳光里,白色背影孤坐一年又一年。妖看着前方的路,日日等待着可能永远不会归来的人。   痛苦,孤寂。   前些年里,家人全部离世。宋疏在一个人的客厅,已然尝尽这样冷清的苦。灵魂都要被腐蚀殆尽。   央酒什么都不懂。   两千年看尽生死离别,它仍然只是一颗不懂情感的树罢了。   宋疏打算努力控制住事情的发展,清心寡欲,更不要带坏了树。明明已经够麻烦了,槐树妖最近偏偏总是找麻烦。   但说到底,应该是他太自恋了吧?   不过一场朦胧的暗恋而已。   木质柜台顶,窝在臂弯里的青年昂首看向二楼的卧室方向。   五分钟以后,人影穿过整齐的书架,敲响了门。   “央酒。”   角落里面墙自闭的妖倏地转头,听见人类清冽好听的声音穿过门板,温和地说:“我们去修手机吧。”   *   江云县城,新东区,山茶街商场。   粉红色的花拱门由路口一路铺到入口,旁边立着两颗挨着的巨大桃心,地上鲜花围绕着巨大的灯牌,上面写着:   2·14情人节,浪漫至死不渝!   宋疏:“……”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调出手机又确认了一遍,情人节三个字明晃晃的挂在电子日历上。   关手机,转身,一气呵成。   青年面无表情道:“我刚刚算了下命,今天不宜修手机,回家吧。”   回家?   什么是回家?   槐树妖已经徜徉在粉红色的情人节里,飘飘欲仙了。他盯着人山人海的世界,满眼只有“情人”两个字。   他可懂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了。   宋疏带他出来过情人节啦!   情人,即恋人情侣,可以睡一张床!   央酒内心的小人旋转跳跃,在天空炸成烟花。   但到底两千岁的妖是有理智的。   掐指一算,还有453天。   他现在还是一颗没有感情的树,不屑一顾。但出于礼貌,他不会拒绝人类的强烈邀请。   央酒捞回准备跑路的人类,向着粉红商场一路狂奔。   在商场里兴奋地转了三圈,央酒的兴奋稍有缓解,现在已经不知道转到了哪里。   就在迷茫之际,他注意到余光中的大盒子。   盒子比人稍高,大半是透明罩子,里面红红绿绿全是玩偶。关键是,三四排盒子全是粉红色。   今日,粉色是央酒的心头好。   他又拽着“邀请”自己的人类,来到盒子前。   见他趴在抓娃娃机的玻璃上走不动道,宋疏无奈:“想要?”   央酒唰唰点头。   来都来了,反正这树一脸傻样,估计也意识不到有什么不对劲。   宋疏去一旁的机器里兑换游戏币。   *   从前父母生意忙碌,身边无朋无友,宋疏只宅在家中读书学习,习惯了待在一处。这些玩乐的东西,很少涉猎。   铁爪随摇杆的控制上下左右移动,青年在一堆娃娃里寻找目标。   对准一只粉色的猪,啪嗒一掌拍在按钮上。   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紧张盯着铁爪下方,勾住猪后腿抓起来,里面逐渐燃起光。接着爪子一甩,宋疏的脑袋随之低头看向落回去的玩偶,瞬间又古井无波。   这是第二十四次。   抓娃娃成果四个字形容,一无所获。   手中还有三枚游戏币,最后一次机会。   央酒也发现了这一点,脑袋低着玻璃,试探伸出手:“给我一次机会。”   虽然宋疏玩得很开心,他看的也很开心。但人类太笨,抓不上来,只好由他出马了。   想了想,宋疏将硬币给他,嘱咐道:“不许作弊。”   槐树妖欣然答应。   整整二十多台娃娃机,每一个里面的玩偶都各不相同。央酒转身看了一圈,视线最终定在右后方的那台。   玻璃箱中有两种玩偶。   蓝白熊和粉紫色兔子。熊是小小那只的缩小版,兔子与妖的一模一样。   宋疏寻着他的视线看见,恍然想到当初石知洺说是娃娃机里抓出来的。琥珀眸一顿,脑海里突然响起昨天对方的一句话。   「本来是打算明天来找你的,可惜要开学……」   “明天”原来是今天。   宋疏微怔了下,便被央酒拽着胳膊走过去。冰凉的触感贴在下颌,一个力道抬起他偏开的脑袋。   抬眸,对面的白发男人乌瞳弯弯。   央酒指着里面的蓝白熊说:“要这个,好不好?”   “好。”   宋疏脑袋一空,忘记刚刚在想什么了。   只见骨节分明的手随意晃动几下摇杆,拍下按钮,铁爪勾住两只玩偶耳朵,晃晃悠悠,晃晃悠悠。   升起,移动,松爪。   一只蓝白熊与一只紫兔子应声落入方形黑洞,咚咚、咚咚,滚到出口处。   走在一片粉红的商场里,央酒举起玩偶欣赏自己的成果。他一再向身边的人类强调,自己没有用法术作弊。   他想了想,将两个都塞进青年怀里。   宋疏低头与两只玩偶大眼瞪小眼,语气不可置信:“都给我?”   “都给你。”央酒颔首。   与之期待的双眸对视一瞬,宋疏抱着娃娃双臂微微收拢。他偏开头,耳尖微红,还是说出来:“很厉害。”   央酒瞬间满意地昂起下巴。   此刻两人走到了一片没来过的地方。人来人往,彩灯闪烁,音乐叮咚,泉水随着节奏高低错落。   这里竟然有一片音乐喷泉。   情人节时刻,附近都是一对对的小情侣。有些在牵手聊天,有些在拍照,有些站在喷泉底下,当众接吻。   央酒好奇地看了一眼。   又看了一眼。   见宋疏垂眸走路没注意,他悄悄将人类带到喷泉底下。清澈的水柱喷向高空,零碎的水花会溅落到四周。   央酒老实站好,翘首以盼。   一秒,三秒,十五秒,两分钟……   人类抱着他送的玩偶,无动于衷。   央酒失落地低头,想了想又不是很甘心。侧眸小心翼翼望向身旁的人类青年,彩灯闪烁映照碧玉容颜,好看得不能再好看。   扑通、扑通——   央酒捂住心口,心神失守,呢喃道:“宋疏,还有不到453天。”   宋疏回神,疑惑地昂首:“什么?”   央酒把心里的计划一嘴秃噜出来:“还有452天9时5刻,我就会喜欢你了。”   作者有话说:   宋疏:我是不是太自恋了?   央酒:我按捺不住了!   嗷呜嗷呜,工作终于看见忙完的曙光了! 第52章 不喜欢   ◎情人,贴贴,睡一起!◎   两抹飞霞由宋疏的耳根向脸颊蔓延, 羞涩将漂亮的眼睛染上水光。   452天9时5刻,爱情倒计时有零有整。这种事情,也就央酒能做的出来。   青年懵得眼眸失焦, 央酒歪头闯入视野:“听见了吗?”   单薄的眼皮眨了下,宋疏恢复视线。他将怀中的两个娃娃全塞给对面, 捂住耳朵朝外走。   “没听见。”   央酒抬步身上, 拧眉追在人耳边道:“真的没听见?人类,我不会再透露第二遍的。你好好回忆,我可以稍微提醒你一下。”   “宋疏,你怎么不理我?”   大巴车上,央酒捏着新手机端正坐好。脑袋扭出90度, 眼巴巴望着旁边的青年,光明正大地挨挨蹭蹭。   对方脑袋抵着车窗玻璃, 正在自闭。   前方抵达一处站台,叮咚车门打开,白发老太太挎着刺绣小包笑吟吟走上来。   “滴——老人卡。”   车重新启动, 坐好后转眸看见眼熟的两个年轻人,她呵呵一乐,哎了一声问央酒:“又惹人生气啦?”   央酒立刻纠正:“他是太开心了!”   对上他锃光瓦亮的一双乌瞳,老太太再次质疑:“是你太开心了吧?”   那必然不会是。   他可是告诉宋疏以后会喜欢他哎!   谁该高兴, 不是很显然的事情吗?   央酒将这话归类为不懂事的人类, 扭头不理她,歪着脑袋继续盯着人, 一眨不眨。   一只手忍不住按住他的脸转过去。   当晚, 贴着“槐树与猫, 不得入内”的房间里, 一只枕头光明正大地落到床上。央酒扑了上去, 柔软的厚床垫上下颠了颠。   五分钟后,人类洗漱回来。   央酒从苍蓝色被子里抬起头。   刚洗完澡,微湿的乌发松散,看上去比平日还要柔软好欺。那双琥珀色眼睛也润润的,尾部泛红,像白日喷泉底下的模样。   妖光明正大地看呆住。   几分钟以后,他与他的枕头第二次被逐出房间。   趴在自己的床垫上,央酒怎么也想不通。   不都过了情人节,自己也说以后会喜欢宋疏,为什么还会被赶出来?   情人,贴贴,睡一张床。   难道不是这个流程?   他抿住薄唇,苦思无果,立刻拿出自己的新手机。未免没电,他还给手机充上电,趴在在床头咔咔一阵按键盘。   黑暗中,冷光幽幽照亮脸庞。   关于人类爱情,妖需要再了解一番。   努力学习一晚上,央酒精神满满。算出现在又到了宋疏会起床的时间,立刻动身,噔噔噔跑向三楼。   楼梯口右面墙壁上,出现一张纸。   一张原本应该贴在宋疏房间门上的纸。   「槐树与猫,不得入内」   继不准睡床,不准进卧室之后,他现在已经连三楼都不被禁止了。央酒低头,盯住最后一级台阶。   脚尖试探了下,还是放弃。   「手机爱情宝典」有言:恋爱中,尊重对方的私人空间很重要。   虽然他暂时还是一颗没有感情的树。   但提前适应不是不可。   站在被禁止的边缘之外,央酒眼巴巴等待人类下楼。脚定在倒数第二级台阶,像一颗在此扎根的树。   宋疏一个上午都没出现。   老宅门外,小小与小雅她们站在门外,昂首看着紧闭的大门,面面相觑。   “叔公今天不开门吗?”   “不知道。”小小摇了摇头,上前屈指敲了敲门。   铁门被击出两声脆响。   “叔公?”   里面没什么动静,倒是小小的手机震动。她打开一看,是宋疏发来的消息。   「叔公:门没锁,进来吧。」   小小面色一喜,告诉伙伴们。四个女孩叽叽喳喳讨论,欢喜地推开门往里走。进院子的一瞬间,所有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望着二楼正踩着窗户往上攀的男人,小小震惊:“央酒叔公,你在做什么?!”   央酒踩着窗框回头,对上四双眼睛。   在干什么?   三楼的楼梯不能上,他就打算另辟蹊径——走阳台。   跟着宋疏做人久了,央酒一时间忘记自己是妖,他会飞,能飘。女孩们进来时,他正琢磨怎么爬上去。   小小这一声,把里面的宋疏喊了出来。青年趴在阳台边朝下望,顺着姑娘们视线转头,便看见了半悬在墙外的妖。   他长叹了一口气。   “稍等。”   相比上次来,茶棚不那么空了。中央用石头围起一圈,里面有只火炉,顶上茶壶正被烧得吱吱响。   桌面摆上两套紫砂壶,后方架子上多出了书籍与摆件装饰,正中央挂着王铃送的大红中国结。   “明天就开学了,我们好不容易写完寒假作业,想最后玩一天。”   “景点都去腻了,商场随时都能逛,没有好去处。想到叔公开了间漂亮的书店,我们就找来啦!”   “叔公,可以让我们在这里玩吗?”   女孩们一人一句,解释了今天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宋疏闻言,莞尔一笑:“玩一整天都没关系。”   “可以撸猫摸狗狗吗?”   “可以,它们脾气很好的。”   “那可以拍照吗?”   “当然。”想到今天的日子,宋疏道:“中午,我给你们煮汤圆,喜欢什么馅儿的?”   “花生。”   “红豆。”   “奶黄。”   “黑芝麻。”   “都要。”央酒默默举手。   宋疏淡淡瞥了他一眼,微笑着跟她们说:“好,我现在去买,你们在家里玩吧。”   午间阳光璀璨,但因降温,风吹在脸上甚凉,铁门冷得像冰。关上门,宋疏立刻缩回手。   青年双手揣兜,朝镇中心走。   虽然还未摆脱严寒,但到底是二月。路两旁的树有些抽了绿芽,连地上的草都可见一点复苏的迹象。   旁边一根手指凑过来戳戳。   “宋疏。”   央酒垂眸,语气有些难过:“你好久没理我了,你不喜欢我了吗?”   “……”   宋疏忍不住问:“我有说喜欢你吗?”   看了一晚上爱情宝典,央酒此刻比从前敏锐了不少。一听这话语里的苗头,瞬间感觉不对劲。   “什、什么意思?”   宋疏停住脚步,他转首看向身旁的妖,一字一句与他道:“我不喜欢你。”   他语气认真,望过来的琥珀色眼睛里皆是平静。像没有波澜的一片死潭,丝毫看不见爱意。   央酒愣住了一瞬。   他捏住指尖,呢喃问:“我都……都还有452天就喜欢你了,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两情相悦才偶然,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更何况你还没有喜欢。”   宋疏嗓音淡然,轻声与妖道:“央酒,乖乖做你的树妖去吧,感情不适合你,我更喜欢以前的你。”   看着那双乌瞳怔然,一点点变得暗淡。宋疏忍不住垂下眼眸,修长的睫毛颤动得有几分慌乱。   一只手伸出,默默攥紧他的袖口。   宋疏瞥见,轻声道:“我要继续去买汤圆了,你回家等着。”   青年挣脱,转身走上斜坡。   阳光之下,他独自一人艰难上行。   央酒黑瞳中映着他的背影,捏紧空住的手。   *   为了确保熟透,汤圆煮得有些黏。好在吃东西的人和妖都很懂事,都低头扒拉着,没人嫌弃。   来书店玩,饭后时光当然也属于书。   上次三个女孩来时没有进来过,现在正好奇地挨个书架转悠,看这里有什么书。   相比其他趣味不足的科普哲学,少女显然也更爱文学。可惜相比传统小说,桌上的小说杂志更吸引她们。   “叔公,你这里好像没什么流行小说。”小雅说。   旁边的司徒晓也举手补充道:“还有漫画,叔公可不可以进些国外漫画呀,我想要!”   宋疏望过去:“你们在网上买很方便吧?”   他话音刚落,对面三个女孩齐齐露出无语的表情。只有一旁的小小左看看,右看看,默默拿起底下的儿童绘本。   她喜欢这个。   小雅不可置信道:“叔公啊,你是卖书的,不能因为觉得网上方便就不卖了啊?如果这样想,所有的实体店都该不存在了。”   柜台边坐着的青年微怔。   见他这幅模样,三个女孩摇头叹息,搬着凳子凑过去与青年细说。   “你觉得商场为什么现在还能存在?”   这是宋疏知道,他立即答:“为了吃饭。”   如今的商场其他都是点缀,最重要的是顶上几层的各种餐馆。如今的商场,人流量全靠饭点顶着。   “不全是的。”   小雅否定,掰着手指跟他列举:“我们去服装店,是为了试出更合适的衣裳。去礼品店,是想淘小玩具。去商场,是为了和朋友在一起玩儿。”   “对呀。”   司徒晓附和,接着说:“叔公,你的书店漂亮安静,还有舒服的茶棚,我们喜欢在这里消磨时光,用这些时间找一本感兴趣的书。”   慧雯抵了下眼镜,做出总结:“方便便宜是次要,你要明白自己的核心竞争力。”   听完她们的话,宋疏恍然大悟。   他是因为小镇老人买书不方便,于是开了这家书店,思维却也局限在了方不方便这一点。   可是他要将书店一直开下去的。   这必然要考虑思考店铺的生命力。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宋季的声音响起:“呦,这么热闹啊?”   宋疏昂起头,点头打招呼。   女孩们看着走进来的金发男人,想了想齐齐喊了一声:“叔叔好。”   宋季嗯了一声,笑眯眯从口袋里变出一把巧克力糖,挨个塞了两颗。   “见者有份。”   散完一圈糖,宋季昂起下巴指向角落里面壁的背影问:“他怎么了?”   宋疏看了眼,心虚转眸。   “不知道。”   在他们看不见的另一面,央酒脑袋抵着墙角,抱着手机疯狂发帖。   「楼主:他说喜欢以前的我怎么办,在线等!急急急!」   作者有话说:   央酒:他说喜欢以前的我,我没变,我还是一成不变的树,所以这算不算还是告白呀?「害羞」   感谢在2023-07-06 23:52:35~2023-07-07 23:44: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ia唧,没了、雲養貓、墨府湘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直播(捉)   ◎「他真好看。」◎   书店已经没位置给人坐了, 宋季单手一撑,坐到柜台顶,转头问:“在聊什么呢?”   小雅严肃道:“在聊叔公的书店。”   宋季察觉关键:“等等, 为什么他是叔公,我是叔叔?知不知道按族谱数, 我都是他叔公了。”   对于这紊乱的辈分, 女孩无辜:“我们跟着分晓叫的。”   听见自己的名字,小小捧着儿童绘本茫然昂首。对上大家询问的眼神,她慢吞吞回答:“听妈妈的。”   宋季:“……”   旁边宋疏眼眸弯弯,抿唇忍笑。   角落里,央酒回头看了一眼。瞧见青年弯眸笑得开心, 琥珀色眼眸里盛满金色碎光。   他沉浸美色不能自拔,是手机的震动声让他勉强回神, 低头哒哒码字发送:   「楼主:他真好看。」   「18楼:……无语,楼主是怎么敢说自己还不喜欢人家的?」   央酒立刻乌瞳圆瞪。   “我不跟你们小屁孩一般见识。”   宋季为自己找了个台阶,重拾刚刚的话题:“你书店怎么了?”   小雅:“思路不明。”   司徒晓:“经营不善。”   慧雯摇头:“未来堪忧。”   听见三个女孩一个接一个蹦出来的词, 宋疏往收银机后挪了挪,无法反驳。   宋季好奇:“有多不善?”   面对一双双好奇的眼睛,宋疏轻咳一声:“我也不知道。”   不过都问到这里了,他伸手点开了面前收银机的后台账务。宋季靠得近, 说了声“我看了?”就歪脑袋瞥过去。   今天是2月15日, 已经是书店开业的第十二个日头。有春节人流打底,加上演奏会宋荆全镇造势……   售出:4本   营业额:78元   毛利润:15.6元   宋季:“……”   他抬手下压, 按住好奇准备来看的女孩们:“小孩子家家, 不要看这种鬼故事, 晚上会做噩梦的。”   宋疏昂首, 目光幽幽。   二十一位老人的需求量本身就不大, 加上春节团圆,忙里忙外,至今根本没时间看书。   演奏会大家都来看热闹,但也只是看热闹。进来逛一圈,印象只有一个——没有作文选和习题册,全是闲书。   对于小镇来说,“闲书”是小众。   宋季好奇地又看一眼,忍不住吐槽:“你交的起电费吗?我已经预想到你因经营不善,明年倒闭进厂还债了。”   宋疏想了想自己的存款:“应该不至于。”   他是在自家开店,最大的开支是装修。以后最多是压些书,压力不像其他书店那么大。   实在不行,他还有一手摘水果的手艺……   看他失落地垂眸作思索状,宋季失笑,不再调侃。他抱歉道:“我当时也是思虑不周,没考虑到你不会做生意。但要是保持原则,佛系开店,确实不长久。”   “得想想办法。”   想想办法,四个字让书店内一时间寂静下来。大家或昂首、或捧脸、或挠下巴,全都在思考。   对青城镇来说,基本盘就这么大。宋荆已经为书店宣传地男女老幼皆知,营业额依然如此惨淡。   书店捣鼓得再花里胡哨,最终还是卖书。没人想买,那就不长远。   “不然,开源?”宋季提出。   宋疏明白他想说什么:“你是说发展旅游业的事吗?”   宋季颔首,转头看了一圈书店道:“这装修的钱花的到位,咱们利用的也得到位。如果是游客来,你这说不定能当个景点打卡。”   可是这都是八字没一撇的事。   等江云把自己的旅游业发展起来,从而带动书店,说不定黄花菜都凉了,宋疏已经进厂了。   宋疏摇头:“不太可靠。”   “哼!”   突如其来的冷哼让大家下意识转头。角落里某只妖脸对着墙角面壁,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反正不是给出建设性意见。   在书店即将重新陷入寂静时,小小默默举起手。   “那由叔公吸引人来吧。”   大家再次齐齐望过去,带着粉色小熊发夹的少女腼腆一笑,问:“叔公知道直播吗?”   王铃家的果园并非年年都好的,刚开始干时发生滞销。果贩甚至有些都不报价了,叹气说是行情差。   当时除了家里用钱,还要还包果园的贷款,压力大的很。   好好的水果总不能烂在树上。   附近的集市宋老三能去就去,王铃想办法做果干、做罐头,但这仍然不能解决问题。   那几年农产品直播刚开始,很多果园自己做直发,胖哥的快递站也开了起来。王铃与宋老三四处想办法时知道这一点,也开始尝试。   虽然没有完全卖完,但很幸运地解决了燃眉之急,不至于太亏本。   水果是不等人的。   那段时间家里日夜都在打包水果,宋老三总让妻女去休息,自己偷偷干活,差点累得病倒。   所以好了些以后,他们还是通通卖给果贩,不操心那些事。   小小记得清楚,直播可以卖东西。   解释完这些,大家发出惊讶的感叹,紧接着又望向宋疏。   漂亮的青年缓缓摇头:“不行。”   小雅不解:“为什么不行?”   宋疏眸光深沉:“我嘴笨,不会说话。”   那些带货直播里都激情四射,相当有带动性的。他没法让人上头,带不了货。   “可是你好看啊。”   小雅捧着脸劝道:“试试嘛,反正书店没客人,你也没事干,没什么损失。”   宋疏:“……”   这话说的。   他还要给老人们整理书单呢。   *   说干就干。   趁着人多可以出谋划策,大家提议宋疏现在就开直播试一试,有什么问题大家都可以帮忙看。   在景江直播注册账号,实名认证后,直播间很快就开通好了。   宋疏被忽悠着赶鸭子上架:“就、就非要这么仓促吗?”   “对啊对啊,书店营业刻不容缓。”小雅一本正经地说,身后好朋友一齐附和。   其实主要还是因为她们要开学了,想再来看宋疏直播的热闹可就要再等一个月。   这谁忍得了?   至于剩下那位,宋季当然看热闹不嫌事大。他抱起台灯凑过去,乐呵呵道:“我亲手给你打灯,保证皮肤吹弹可破。”   “……”   宋疏推开:“不需要,谢谢。”   宋疏的手机在女孩们手里熟练操作,对比一番后,她们把所有美颜、滤镜、特效全部关闭。   “书店原本的氛围就很棒了,叔公也好帅,不需要这些。”   长方形屏幕里,木质书架摆满图书。清幽舒适的环境里,沉静漂亮的青年拘束坐在柜台里,有些手足无措。   录制键开启。   宋疏迷茫地盯着黑洞洞的镜头,后方小雅做口型“说话呀”。   他微微抿唇,抬起手磕磕绊绊开口:“大家好,我叫宋疏,欢迎来到我的书店。”   僵硬静默了两秒,镜头里的青年再次转眸望向镜头后,忐忑询问。   “这样吗?”   噗嗤——   宋季第一个忍不住笑出来,其他人被引得都哈哈大笑。唯二没笑的是一脸认真的小小,以及墙角再次好奇瞥过来的央酒。   宋疏拧眉:“有什么好笑的?”   “不好笑,不好笑。”   宋季摆摆手,竖起拇指正色道:“我的意思是效果特别好!”   没人会信他这鬼话,宋疏表情越发不悦。   好不容易笑完,收获完今日份快乐以后,宋季表示要撤退:“你们继续琢磨吧,我先走了。”   宋疏无语:“所以你来这一趟做什么?”   走到门口的男人闻言,突然想到自己的目的,回身道:“差点忘了。4月6号江县里有风筝大会,我是想来问你要不要组队去玩儿?”   由于被人嘲笑了,宋疏偏头:“我要考虑考虑。”   “行,你随便考虑。”   宋季随意地摆摆手,揣着兜离开了。   笑过以后,几人对着在直播的手机面面相觑。宋疏有些好奇,起身探头望过去,发现右上角显示:在看3。   他立即紧张地滚动喉结,小声问:“真的有人吗?”   面对青年小心翼翼的眼神,女孩们实在不忍心戳破那只是网站送的爱心机器人这一事实。   她们只好点头:“对。”   小雅将手机交到宋疏手上,捏拳鼓励:“所以为了观众,叔公要好好加油呀,你的书店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宋疏捏着手机,轻轻颔首。   “好。”   天色渐晚,小雅三人该回家了。她们讨论了好久,离去前为宋疏商讨出几项直播主题。   书店日常、读书聊天、颜值颜值。   宋疏对最后一项提出疑问,女孩们说因为只要好看就够了。   她们让宋疏都试一试,选一个效果好的,还要记得随时给自己打打广告。   在离开前,小小默默走到宋疏面前。女孩昂着脑袋,认真道:“我觉得叔公可以做开解直播,治愈心灵。”   她对叔公的能力一百分信任。   宋疏失笑。   将人送出门,宋疏也将门关了起来,挂上晚间歇业的牌子。   房间院子,经过热闹后恢复寂静。   想起刚刚一直在聊天,没有管手机,估计还在直播呢。他匆匆回去,见到某个白影正从柜台偷偷跑向墙角。   宋疏眯起眼睛,走过去拿起手机。   屏幕里,放大的精致容颜直怼镜头。直播界面没有任何变化,左上角的在看变成了17人。   宋疏盯着那数字微愣。   空荡荡的弹幕画面突然弹出一条:   「哇哦,看看我发现了什么好登西!」   「帅哥,听说你要给我读书。」   「/羞涩,十万粉女装吗?」   宋疏顿时脑袋空掉。   镜头里的青年无措地转开视线,疯狂眨了眨眼睛,睫毛小扇子一样忽闪忽闪。似乎是终于找回了神,他磕磕绊绊地一条一条回答。   “是好人。”   “今天不读书。”   “多少粉都不女装。”   弹幕滚动:   「乖巧蹲蹲,那今天我们干什么呢?」   宋疏抬眸看了眼手机时间,更淡定了些:“五点半,今天书店下班了,明天见。”   下一秒,直播黑屏。   就在别人忙着刷问号的时候,在看人数忽然再次加一,一条弹幕慢吞吞出来。   「他真好看。」   「也可爱。」   问号瞬间变成了附和。   作者有话说:   哎呀哎呀,终于写到直播了。   感谢在2023-07-07 23:44:36~2023-07-08 22:07: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推盏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勤劳(捉)   ◎我叔公有女朋友了。◎   快速划掉APP后台, 确认完全关闭以后,宋疏才算松了一口气。   店内静默了一会儿。   突然意识到只剩下他与央酒两个人。   宋疏唇珠抿动,偏眸望向角落里的妖。   他在哪里已经埋头呆了一个下午, 偶尔抬两下头插不进话,还会哼哼唧唧找存在感。当然, 依然没人理。   看着还有些可怜。   “央酒。”   青年轻声呼唤, 槐树妖瞬间支起耳朵。他立刻起身,蹭地闪身来到人类面前,乌瞳明亮。   宋疏声音顿了下,无奈叹一口气:“我跟你说的话,都听懂了吗?”   想想自己一下午的讨论, 央酒颔首。   “我以后保持初心,认真当一棵树。”他竖起三根手指, 强调重点,“今年三月一号我就发芽。”   这话听着似乎是没问题的,看来是妖把脑子绕回去了。   宋疏忍不住开心地弯起眼眸, 抬手拍拍他的脑袋:“加油。”   青年已经背影轻快地上了楼,槐树妖还在原地愣怔。他乌瞳眨啊眨,抬起手摸摸刚刚被触碰的额角,洁白发丝下的耳尖悄然变了颜色。   「手机爱情宝典」诚不我欺。   *   第二日清晨, 宋疏一早起床。   头顶没漂“异物”。   开门, 没有沙发堵门。   阳台外墙没乱七八糟的东西,三楼楼梯也没白影驻足。   宋疏垂眸, 顺着楼梯认真下阶。推开一楼楼梯间的门, 阳光已经打在了后书架, 一道白衣背影正拿着鸡毛掸子, 挨个书架扫尘。   如瀑白发垂落, 金光点缀。   听见身后的声音,央酒立刻转身。手里举着鸡毛掸子,乌瞳瞬间亮起。   宋疏走近,上下左右一圈,眼里全是陌生与震撼:“你……怎么了?”   这好吃懒做的槐树妖,不仅不闹幺蛾子,竟然还早起干活了!   宋疏走过去,抬手覆在门神的额头。   近两日略有降温,清晨气凉,额头的指节也冰凉。央酒越过面前的手臂,望向前方青年露出的半张脸。   他刚要开口,就听人忧心问:“生病了?烧根了?脑子被虫蛀了?”   “……”   央酒挥开他的手,抱着鸡毛掸子义愤填膺:“胡说,我明明一直都这样!一直!”   勤劳体贴,勇敢强大。   千年来,这些词一直都是他央酒大人的代名词!   槐树妖驱走人类,轻哼一声气呼呼道:“走走走,我有洁癖,不要打扰我打扫书店。”   宋疏被迫往旁边挪步。   这声哼,哼出了熟悉感。   仔细想想也对,央酒就是想一出是一出,现在想打扫书店也不错,反正不是坏事。   宋疏瞧了眼他认真掸书的背影,点了点头往外走。到了门口,他停步又回头问:“早饭你想吃什么?”   刚刚还全心全意打扫的妖立刻转身。   “我要奶黄包!”   早上辛勤劳作的老槐树被放行三楼,吃上了心心念念的奶黄包,甜丝丝抱着啃,怀里还靠着鸡毛掸子。   宋疏瞥见,帮他抽出来放到一旁。   刚吃好早饭,院子外传来小小的叫喊声。   “叔公!”   宋疏走向阳台,见小小站在门口,便站在护栏旁道:“我现在下去。”   女孩摆手说:“不用。”   “叔公,我马上要去上学了,现在来和你告别。顺便提醒你一下,直播要定点日播,才容易积累人气。”   她举起拳头,一脸认真:“叔公,你肯定会成功的,松鼠书屋绝对不会倒闭,加油!”   “好、好的,谢谢。”   宋疏也学着她竖起小臂,浅浅扬起微笑。   目送女孩开心跑出去,跟着爸爸妈妈一起朝小镇外走出许远,他才放下嘴角,长长叹了一口气。   宋疏歪进沙发里,拿出手机,点开了直播APP。未开播的直播间漆黑一片,底下的弹幕已经清空,目前空无一人。   抬眸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看向还在吃饭的槐树妖。   “央酒。”   乌瞳一侧,央酒闻声望过来。   坐在晨光里的青年弯眸笑得温和,轻声说:“既然今天你这么勤劳,上午帮我看店好不好?有客人你就来叫我。”   央酒听话点头:“行。”   宋疏回了房间,紧闭的门板顶还贴着那张「槐树与猫,不得入内」。   风顺着半开的玻璃推门进来,顺着缝隙将纸页吹鼓。央酒眯起眼睛盯着那字,狠狠咬下一口包子。   这纸,迟早要撕!   窗下书桌前,宋疏拿出笔记思考。   小雅她们说得对,开店就要维系,好好经营才是长久之计。听取了她们的意见,宋疏也生出自己的考量。   他初心为了小镇方便,是在奶奶墓前说过的,便不愿意放弃这个目标。   这里去县城买书很麻烦,还要花钱坐大巴,但来他这里只需要电动车跑一趟。宋疏以为,书店生意是有机会向四周村镇辐射,拓展客源的。   只是保持看书习惯的人,即使大城市里也是少数。   听歌看剧刷视频,这些解压娱乐的方式如今几乎成为日常。但那些情绪价值,书难道就不能给吗?   书类千千万,里面的故事也有千千万。若是开业那晚的演奏会变成故事会,他相信也会有很多人愿意来。   由活动变习惯。   由听故事变为读书。   由读故事再变为诗词歌赋、各行各业。   其中转化率兴许很低,但不是没有。一如初见张成权时,他说想让每一本书交给爱它之人的手上。   宋疏也想每个人都爱书。   筹办定期的书籍活动,更改习惯与爱好是件容易也很难的事,需要认真准备,仔细筹划。   所以……   青年眨眨眼睛,将视线挪到左上角的手机上。   为书店寻找其他出路也是好办法。   直播或许可以先来试手。   要做就要认真,宋疏颔首,拖过电脑开始整理必备知识。首先第一条:   「带货主播必备技能」   他开书店,就是个卖书的,按功能划分当然属于带货主播。   如他所料,一上午店里没生意。做了一翻准备下楼,宋疏看见央酒趴在柜台上,不知睡了多久。   阳光挪移,此刻将半张脸打亮。   眉眼深邃,棱角分明。不醒着不说话时,央酒的确是一只俊美大妖。   光刺眼睛,睡着的妖皱起眉头。宋疏见此随手抽了本书,折开竖立,遮在他脸前,挡住了太阳。   下午两点,松鼠书屋的直播间准时开启。青年一抬眸,就见顶上立刻冒出:在看3。   他蹙眉,察觉了不对。   下一瞬,他就没有时间想这个了。   在看跳成4,空荡荡的弹幕弹出一条:「来啦来啦,乖乖坐好,要听读书。」   宋疏瞥了眼旁边在睡觉的妖,跨出房门,安静朝茶棚走去。镜头中,青年身后闪过透亮的海棠印花玻璃,青石墙壁,古朴的门楼漂亮清幽。   他眼眸弯弯,轻声问:“想听什么?”   「真哒真哒?今天真不黑屏?」   宋疏支起手机,坐在通透的茶棚里莞尔道:“当然了,我现在正在工作。”   「这样呐,我想想。」   「羞涩,脑子里的东西多少有点子唐突。」   「咳,那就先浅浅读个金瓶梅吧。」   宋疏:“……”   你可真敢想。   此刻江云一中门口,小小也拖着行李箱抵达学校门口。   今日开学,进出人多,大门正敞开。她顺着人流朝里走,前方有人挡住去路。   左挪挪,右挪挪,对方跟着挡。   小小抬头,看见一个红毛少年。   少年头发张扬,表情也张扬,浑身上下只穿了件单薄卫衣,二月天里看着都冷。此刻他正垂眸睨着少女,语气嚣张:“宋分晓?”   不良少年。   四个大字在脑海里冒出来,小小怯怯后挪一步:“是。”   少年上下打量她一眼,又问:“宋疏是你叔公?”   小小瞬间警惕:“有事吗?”   “哦。”少年双手插兜,一昂下巴宣布:“介绍一下,我叫谢庚,也是你未来叔婆,现在把宋疏联系方式给我吧。”   此话在少女耳朵里宛如平地惊雷。   她瞪圆眼睛,半张着嘴巴,好半晌才想起来捂住。   “你你你……”   谢庚不耐烦:“你什么你,小结巴吗?”   小小摇头,终于缓过神后,放下手认真与他讲道理道:“别的先不说,你小小年纪不能总想着破坏人家庭。”   “什么意思?”谢庚拧眉又问,“他结婚了?”   “不是。”   在少年松眉的时候,小小下一句话接过来:“可是我叔公有女朋友了。”   少年立刻反驳:“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小小问。   谢庚点了下自己的红毛脑袋道:“你是在质疑我的雷达。”   小小不懂他说的雷达是什么意思,但她在家里听见妈妈与镇上那群人聊天时说过的话。   一字一句,可是清清楚楚。   “真的,妈妈说那是一位肤白貌美的女强人,两人恩爱的很,情人节那天叔公下午还出去约会了呢。”   小小上前拍拍他肩膀,严肃道:“人至少不能破坏别人的感情,尤其是叔公的幸福,我会跟你急的。”   此话一落,少年表情崩溃。   右方一道推着自行车的身影也踉跄了一下。   小小转头望见,礼貌颔首:“石老师好。”   石知洺扶了下歪掉的眼睛,恍惚地点了点头,推着自行车前进时差点撞上了人。   一旁谢庚抱着脑袋沉默了一会儿。   在少女要推着行李箱要绕开进学校时,他伸手拦住,不甘心道:“不行,我不信,把联系方式给我,我要死得明明白白!”   小小纠结了下,盯着人,一个奇妙的想法在脑海中冉冉升起。   她开口与少年说:“叔公在青城镇开了一家书店,你有空可以去光临。”   反正叔公与叔婆恩恩爱爱,肯定不会在意。不如……不如顺便给书店拉点生意,和直播的效果应该也差不多吧。   咳,应该吧。 第55章 红发少年   ◎知道448天后他是谁的老婆吗!◎   「欢迎颜值主播, 鼓掌,露个脸。」   「欢迎萌宠主播,鼓掌, 上猫狗。」   「欢迎读书主播,鼓掌, 金瓶梅。」   宋疏固定好手机, 瞥了眼弹幕,病殃殃趴在柜台里,嗓音沙哑:“是带货主播,谢谢。今天不读书,不然让你们看小乌吧。”   镜头一转, 对上猫窝里四仰八叉的猫。   经过几天的固定直播,宋疏自认为凭借认真的读书水平, 收获了第一批固定观众,粉丝数量刚好1001。   就是实在废嗓子。   观众的脑袋也不是很健康。   「哇欧,老婆这声音像是……那什么……咳咳……一整晚……」   「姐妹大胆说, 我替你捡裤子!」   宋疏坐在屏幕后,轻声解释道:“我只是嗓子哑了,没有咳嗽,也没有一整晚。”   屏幕上立刻刷出一串害羞的表情。   其中, 一条不一样的弹幕格外显眼:「宋宋, 你现在已经接受老婆这种称呼了吗?不挣扎了吗?」   这时屏幕里,小乌蹬腿翻了个身, 天蓝色的大眼睛带着刚睡醒的朦胧。小模样立刻引来一阵啊啊大叫。   「妈妈抱抱, 妈妈亲亲, 小乌最可爱!」   之前的对话瞬间被刷了上去。   宋疏给猫递了个赞赏的眼神, 决定午餐加一份它最喜欢的熟蛋黄。   就在小乌代播的这段时间里, 宋疏趴在手机前眼睑下耷,偶尔应声,昏昏欲睡。   最近几天太累了,总是睡不够。   而此时此刻的小镇桥头,大巴停靠在小卖部门口,一身潮牌的红发少年双手抄兜,走下了车。   前方小镇锦绣,河水潺潺,金光荡漾在水波里宛如一条金丝带,横挂在前。   他抬眸望了眼,笑着大步前进。   刚一上桥,一只灰色麻雀从一旁飞过来。它先是超越过去,上下绕两圈,突然扭头。   黑漆漆的豆豆眼瞬间瞄准人类。   谢庚脚步一顿,刷的抬起双手护在面前,警惕道:“干什么?”   说完,他又唾弃自己。   跟一只麻雀讲话干嘛,是有病吗?   “啾啾~啾啾啾~”灰色的小麻雀煽动翅膀,好像真的在回答。似乎是知道人类不懂,便直接扭头飞到他的脑袋上。   小翅膀一收,趴在他头顶。   红发少年僵住不敢动,嘴巴张张合合好一会儿。他大骂一声,继续大步朝前走,小镇主干道上回荡着他的警告。   “不许拉我脑袋上!”   *   宋疏一不小心睡着了。   手机还在播地上趴着晒太阳的猫。   风吹动门顶的春联,影子晃动,大猫跟着扑腾,乌云盖雪的小白爪子叠着按在地面,好不可爱。   直播间沉迷吸猫,都没发现主播不见了,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开始问:   「我们宋宋呢?」   “睡着了。”一道低沉的男声被收音。   「!!!」   「拉响警报!」   「虽然好听,但你是谁!」   回忆着上次人类小孩们的指示,央酒将洁白的羊毛毯轻轻披在青年的身上。一切妥当之后,他瞥见手机上的问题,思索了下回答:“家人。”   「啊,原来是哥哥,警报关闭。」   「哥哥好。」   看着一堆哥哥、哥哥的叫,槐树妖不悦地蹙起眉头:“不是哥哥,不许叫。”   「这声音难道还能是弟弟?」   这群无知的人类。   央酒轻哼一声,骄傲开口:“我是他的神。”   弹幕瞬间凝滞,好久才续上去。   「虽然看不见脸,但小松鼠的眼光不至于这样。」   「相信宋宋老婆。」   「相信,阿门。」   央酒捏毯子的手,气得颤抖。   没见识的愚蠢人类,他忍很久了!   天天占用宋疏的时间,没空陪他。一个个还敢叫宋疏老婆!   知道老婆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448天后他是谁的老婆吗!   我的!   槐树妖再也按捺不住本性,捏住手机刚想出去与之大战一场,门外响起一道嘹亮的少年音。   “宋疏在这里吗?”   身下的青年猛地睁开眼睛。   宋疏抬头看见几乎将自己半环在怀中的妖,妖手里还拿着自己的手机,他愣怔了一下后,蹙眉问:“你在干什么?”   经由贴友提点,央酒最近都在好好表现。每天早睡早起,不挑食不闹腾,打扫房间,喂猫喂狗,几乎都能发一枚“五好槐树”锦旗了。   宋疏夸奖他的次数都变多了!   卧室进入权就在眼前,绝对不能因此功亏一篑。   槐树妖乌瞳眨呀眨,努力转动脑袋:“我在、在……在打扫卫生。”   看他两手空空什么工具都没有,宋疏刚要质问是用手擦吗,侧眸便看见自己身上的毛毯。   半敛的琥珀色眼眸闪烁了下。   宋疏接过自己的手机,抿唇低嗯了一声。   央酒乌瞳微亮:相信啦?   “宋疏是在这里吗!”   外面的声音又传进来,宋疏扬声回应,顺手将镜头翻转回来,防止别人误入画面。   “来了。”   院子里无人,他去了门外。   朱门一推开,入目是一位红发少年。   锡纸烫,黑卫衣,牛仔裤上都是洞,脖子上挂了只耳机,一脸拽样,最关键的是脑袋顶还有一只小麻雀。   二者搭配在一起,相当有视觉冲击。   几乎是看清的一瞬间,宋疏立马笑出声。这样确实有些不礼貌,他抬手捂住扬起的唇。   上午阳光里,青年立于红门间,盛着碎光的笑眸格外光彩夺目,感染人心。   “请问有什么事,来买书吗?”   少年盯着面前的青年看直了眼,一路上想好的话,在这一瞬间全部被清空。   这时不管对方说什么,他只会嗯声。   闻言,宋疏侧身让步:“请进。”   谢庚乖乖点头,手脚僵硬朝里走。   路过时,红发顶的小麻雀飞起来,落到宋疏的肩膀。   与那豆豆眼对视的瞬间,宋疏有种奇妙的感觉。是某种熟悉感,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宋疏抬手挠挠它的脑袋,轻笑一声。想起手机里还有观众,他调整镜头对准自己的肩膀:“看,可爱吗?”   屏幕里,肥嘟嘟的小麻雀呆头呆脑。豆豆眼好奇看着镜头,啾啾叫了两声。   「哇,小麻雀好可爱。」   「好羡慕,我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见过呢。」   「不过话说回来,开播五天,松鼠书屋今天终于要开张了吗?」   宋疏抬眸看向同手同脚进了书店的红发少年,被逗笑了下:“不知道。”   「唉,你这样真的不会倒闭吗?」   “所以我不是来当带货主播了吗?”宋疏回答,带着肩膀上的小麻雀朝回走。   刚迈出两步,就听见里面传出一道怒吼。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中气十足,是少年的声音。   宋疏连忙小跑过去,刚来到门口,就见那位新客人正与央酒对面而立。   槐树妖拿着抹布,余光中发现青年出现在门口,那宛若要吃人的乌瞳眨眨,瞬间变成可怜巴巴。   “宋疏,他凶我。”   “我只是在擦桌子而已。”   宋疏蹙眉,轻声提醒:“客人,这里是书店,烦请安静些。”   回身看见青年不悦的表情,炸毛的谢庚瞬间安静下来。他回头瞪了眼面前的白发男人,挪步到书架底下,随手摸了本书。   而弹幕里,画风却完全不同。   「哎呦喂,这声音是刚刚那位神?」   「男人,你怎么有两副面孔?」   作者有话说:   加班到好晚,这已经是努力过后的字数了,现在已经睁不开眼睛……   晚安。   感谢在2023-07-09 23:35:21~2023-07-11 00:45: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4518664 6瓶;Tawil. 5瓶;太阳下山有月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撒泼   ◎小屁孩还想早恋,作业写完了吗?◎   近日, 红粉论坛刮起了教人恋爱的新风尚。   起因是主页冒出一个帖子「他说喜欢以前的我怎么办,在线等!急急急!」,大家闻瓜而来, 结果只是一个笨蛋为爱上头。   楼主嘴硬如鸭子,坚决不承认自己喜欢人家。   楼主翻脸似翻书, 下一秒就开始花痴人家。   「呵, 感情?我不屑一顾。」   「他真好看。」   两句话发送时间间隔一分钟,一度成为论坛的打脸名言。也因此大家开始对「笨蛋」感兴趣,许多人为之出谋划策。   至于「笨蛋」这个爱称……   因为那位看见有人说笨蛋就问什么意思,别人告诉他是好吃的,他便欣然接受了。   只能说, 名副其实。   「楼主:我这样做对吗?」   看完笨蛋的描述,论坛的人有种看儿子长大的热泪盈眶, 在底下唰唰唰回复。   「对对对,就这么做!」   「男人就吃这套,装可怜, 拿捏他!」   「鉴于你最近的好表现,一定在他心里留下了好印象,现在他对你有滤镜,快趁现在赶走情敌!」   「儿砸, 爱情在朝你招手呢!」   央酒臭着脸, 抬手回复那位叫儿子的:「你晚上会做噩梦,最恐怖的噩梦。」   不过, 上面那个人类说的对。   这个房子里, 不允许第二个凶他的人类存在。   央酒放下手机, 扭头盯上对面的红毛脑袋。见其时不时还偷看宋疏, 显然别有用心, 妖手中抹布已经被捏得皱成一团。   他要想个好主意。   十五分钟以后,槐树妖仍然站在书架底下,满脸沉思,乌瞳深处夹杂着一抹迷茫、一抹沉重。   嗯,想不出来……   妖不出动,别人就会先行一步。   谢庚在书架观察半天,见宋疏只是逗逗鸟、摸摸猫,与手机的直播界面说上几句话,就是没见什么女朋友。   虽然十几分钟算不了什么,但他已经按捺不住了。少年从书架上随便搂了几本书,径直走向柜台。   《在商言商》   《工笔技法入门》   《鸡蛋的信号》   《围城》   一本本书在青年手中滴滴扫完,宋疏一边按下收款键,一边感慨这孩子的爱好真是广泛。   交易完成,白皙的手指递过一只小麻雀。   “你的麻雀。”   谢庚倏地捂住脑袋顶:“不,是你的麻雀。”   宋疏:“……”   既然如此,他可就美滋滋地收下了。青年垂眸莞尔,指尖在小麻雀的脑袋上顺毛,它瞪着豆豆眼呆呆立在他手上,一动也不动。   宋疏递到镜头,轻声介绍:“你们的新主播。”   「懂了,上午看猫,下午看鸟。」   「晚上看宋宋行吗,嘿嘿。」   「你好,豆豆主播!」   就这样,小麻雀有了名字。   “那个……”   今日第一位客人买完书,还没走。宋疏抬眸望过去,弯眸问:“客人还有什么事?”   对面人笑得好看,谢庚有些不好意思。但一想到要问的问题,他立刻双手撑桌,身体前倾:“听说你有女朋友。”   宋疏惊得退后一步。   不待他开口回答,对面又开始说。   “肤白貌美女强人,温柔体贴,爱情长跑十年仍然感情稳定,前几天情人节还千里迢迢来过情人节,如果不是为了对方的事业,你们已经结婚了!”   一气说完这些,谢庚续了口气。   对面,宋疏半张着嘴巴,已经听呆:“谁、谁说的?”   少年道:“宋分晓。”   宋疏可没跟小小说过这些,于是接着追问:“她又听谁说的?”   “她妈妈!”谢庚忙问,“是真的吗?”   肯定不是呀~   角落里央酒放下警惕,开始嘚瑟。   因为情人节那天宋疏是和他过的。   他们去抓了两个娃娃,看了音乐喷泉,买了新手机。最重要的是,宋疏还知道453天后自己会喜欢他,高兴得不得了!   宋疏抬眸望着面前的少年,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是问:“你问这些做什么?”   谢庚再次靠近,近得半边身子入了桌面的手机画面,卫衣抽带垂在镜头里:“因为那是我想要的。既然没有,我喜欢你,你和我在一起吧?”   青年与手机弹幕同时静止。   被人盯着打量,少年的脸一点一点变红。马上脸色快和头发一个色了,他忍不住催促:“你说话。”   宋疏颔首,启唇三问:“你成年了吗?高中毕业了吗?知道喜欢是什么吗?”   “成年三个月了,过几个月就高考。”   谢庚一一回复,到了最后一点,他昂着脑袋思考:“喜欢就是……就是你好看,我也好看,一拍即合咱们就谈恋爱!”   两根指头一对,少年迫不及待继续追问:“怎么样,都两分钟了,你考虑好了吗?”   宋疏摇头:“我不需要考虑。”   “嗯?”谢庚不懂,但在他乐观啊。   少年嘴角上扬,连忙低头掏兜。一只透白玉镯刚被举起来,对面的话又飘过来。   “毕竟我又不喜欢你。”   谢庚举着镯子,立刻撇下嘴角。   「呔,敢和我们抢老婆,失恋了吧!」   「小屁孩还想早恋,作业写完了吗?」   「老婆不愧是老婆,净招臭男人。」   「嘤嘤嘤 ,我也想去见老婆,也想去告白!啊啊啊,宋宋天天说带货,为什么不说书店在哪里!我立刻打车!」   「拼个车谢谢。」   看着已经委屈成QAQ颜表情的小孩,宋疏从后方拿出一只纸袋,将柜台顶的书装好,推到客人面前。   “乖,好好学习,回去上课吧。”   清冽的嗓音轻轻,像风一样柔和。   谢庚看着面前拒绝自己、眉眼依然温和的青年,有低头看了看书。两秒后,眼睛红了一圈,弯腿蹲地上了。   “不行不行不行!”   “没有人可以拒绝我!”   “你必须答应我,我不管!不答应我就不上课!不走了!”   这猝不及防的撒泼让宋疏呆住。   他还未说话,旁边牙快咬碎的央酒捏紧拳头,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   什么守人类规矩?   什么不能打人?   槐树妖三两步过去,揪住少年后领,抬手丢了出去。   “啊——”   宋疏连忙走出来,只见少年顶着一头红毛,四仰八叉躺地上了。他连忙抬手,按住还要追上去的妖。   央酒垂眸,乌瞳盯住腕上的手。   指节洁白修长,微凉,像清晨的水池。   他安静了。   谢庚抬头便看见并肩而立的两人,索性直接摊到地面。头顶乌云密布,一如他的心情。   啪嗒,一滴雨落到他额头。   今日天气,晴转阵雨,天空响起春雷。   宋疏昂首看了眼天空,拿起檐下靠墙的一柄伞,打开迈入雨中。   彩虹色的荫蔽遮住顶空的雨,漂亮的青年带着一身湿润,缓缓蹲在他面前。   “起来吧。”   少年抿唇,抬起手:“你拉我。”   想了想这是自家人打的,宋疏伸手把人拉起来,刚刚还在撒泼打滚的少年立刻咧嘴,喜笑颜开。   回去时弹幕已经哈哈大笑,乱作一团。宋疏无奈说了声抱歉,先关闭了直播。   雨水稀里哗啦得越下越大,连串珠似的从檐上滴落,漂漂亮亮像一幕罩子,隔绝外界,房间落针可闻。   午间雨太大,被打又会撒泼,少年可算赖住,留下来吃午饭。   还是宋疏亲手做的饭!   接过自己的饭碗往里一望,谢庚沉默。   为什么面条会黑呢?   他抬头看向对面,叫央酒的白衣男人呼噜呼噜吃得飞快,像是谁要跟他抢似的,时不时还要瞪过来两眼警告。   宋疏走过来,坐到中央:“怎么不吃呢?”   看了看青年的邀请,又看了看面,谢庚一咬牙一闭眼,开始往嘴里扒。   一种奇妙的味道遍布味蕾。   宋疏看他突然举着碗宕机在原地,敲了敲桌子道:“吃饭,发什么呆?”   谢庚眨了眨眼道:“词穷。”   他想找个方向夸一夸,但想不出来。   宋疏嗯了一声,夹了筷土豆丝:“所以还是要多读书,以后肯定不会逃课了对不对?”   谢庚举碗去接。   筷子拐弯送到对面碗里。幽幽乌瞳瞬间亮起来,央酒继续用自己的勺子扒拉,趁人类不注意,把自己椅子往他身边靠了……半米。   宋疏扭头,望向贴着自己肩膀的妖。   “好好吃饭。”   央酒颔首,继续认真扒面。吃完一碗,还主动去盛第二碗,一点都不挑食,像个十足饭桶。   谢威看着他艰难捞面的背影,一时间心中涌起敬佩。当然,只保持了一秒,毕竟那一看就知道是情敌。   他自己给自己夹了筷土豆丝,这道菜炒的有些黏,但味道还可以。   “今天周六,本来就该休息,学校的错管我什么事?”少年理所当然道。   见他神色躲闪又狡辩,宋疏半眯起眼睛,试探反问:“你不会是学不会就逃避吧?”   “胡说!”   谢庚像是屁股着火,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央酒:面条发黑怎么了?不呼噜呼噜干两碗都是不够爱罢辽,所以选我选我!   感谢在2023-07-11 00:45:32~2023-07-11 23:48: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4518664 6瓶;这个奶酪是汤姆 2瓶;桃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小麻雀   ◎你们妖都这样吗?◎   午饭以后, 雨势渐收。   客厅中,宋疏询问:“你是怎么认识我的?”   说到这个,谢庚骄傲地扬唇:“我经常去礼堂睡觉, 天天看你照片。那天你背着玩具熊在门口,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青年背着熊, 汗水湿了发尾, 在人群间挪动。   见过以后,他念念不忘。   在家独自琢磨了一个寒假,谢庚觉得如果有宋疏天天陪他玩儿,也挺好的。随后便一个鲤鱼打挺,开学那天去堵了人家侄孙女。   “那为什么非得早恋?”   见人问这话, 少年瞪眼震惊:“你这说的什么话,跟你不谈恋爱, 难道拜把子吗?”   宋疏:“……”   阳台外落雨渐停,一丝阳光透进玻璃。折射的光落到青年侧脸,眉目如画, 身边的少年人再次确认自己的话很有道理。   一道白影遮住他的视线。   冷漠的乌瞳垂下,盯着少年,嘴唇开合无声做了两个字的口型。   谢庚不会读唇语,但也看出了那两个字。   我的。   少年切了一声, 扒开他, 从旁边缝隙再次冒出一颗脑袋,殷切问:“你看我也挺帅的, 要不要谈个恋爱啊, 哥哥?”   宋疏看着他脑袋被妖一掌按向后方, 弯眸轻笑。   与央酒对峙的时候, 谢庚就听清冽温柔的嗓音隔着个人传来。   “恋爱就算了, 不过既然你叫了声哥哥,我就负责一点。”   一只手按住央酒的肩膀,轻轻将人推到一旁,青年含笑的脸重新露出来。他眼眸弯弯,拿出手机道:“我有个同学正好是一中的老师,哥哥帮你回学校,好不好?”   他抬眸想了想:“我记得下午第一节课在两点半,你们老师来回一趟,还能赶得上。”   谢庚的脸再次变成了QAQ。   雨停了,但阵雨的天气里总是阴晴不定。未免人下车变成落汤鸡,宋疏递了把伞。   “送你吧。”   谢庚捏着伞和装书的纸袋,浑身上下乌云笼罩。他一脸不情愿地走出老宅,站在门前柏油路,偏头看向朱色大门内的青年。   那双琥珀眼眸与来时见的一般明亮。   后方,一颗白色脑袋幽幽冒出来,乌瞳里满是得意与挑衅。   谢庚捏拳。   他拿着伞忽然扬起笑脸:“哥哥,明天见!”   宋疏微怔:“什么?”   “学校明天上午有半天假,我这可是名正言顺!”红发少年得意地昂起脑袋,摆摆手潇洒往前走。   有人拥有笑容,就有人失去笑容。   明天还来骚扰宋疏?!   央酒乌瞳圆睁,抬手就打出一道黑漆漆的祟气,保证噩梦闹得对方至少三天不得安宁。   不,至少七天!他悄悄加大剂量。   “你在干什么?”   身前一道声音悠悠传来,央酒转眸望见面前的青年。被抓包做坏事的槐树妖偏开视线,默默收起手。   宋疏轻呵一声,抬手关上门。   “我们该聊一聊你大人的事情了,央酒。”   “……”   央酒微微搓动指尖,悄悄看了眼人类。青年视线淡淡望过来,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心情不太妙。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在论坛学了这么久,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槐树妖抿唇,敛目,眉头轻蹙,嗓音三分可怜、七分无辜。   “他凶我。”   “分了我的饭。”   “还想把你带走。”   一句一顿,把握好节奏先一步控诉。央酒委委屈屈地抬起乌瞳,往青年跟前挪了一步,想了想,还是选择更想要的方式。   他双臂一展,将人抱个满怀。   “我等了你很久,宋疏,你要陪我才行。”   宋疏脸颊贴着洁白发丝,耳尖飞红。听出槐树妖的委屈,他抿了抿唇,出声安抚道:“我们明天不开业。”   央酒倏地抬头,乌瞳发亮:“真的?”   “嗯。”宋疏弯眸微笑。   待人抱着自己欢天喜地了一番后,青年轻轻把人推开,眼眸依然弯弯,唤道:“央酒。”   央酒高兴地要迷糊:“嗯?”   宋疏嘴角的弧度一收:“现在,我们来聊一聊你打人的事情。”   少年泼皮耍无赖,那是他的事。   槐树妖打人,那就是妖的问题了。   作为惩罚,央酒被迫手抄《论语》。可怜槐树妖筷子都拿不顺,虽然识字,但从来都是甩手一挥,字便出现在了纸页上。   现在却搬着椅子,趴在桌上写硬笔。   一旁青年抱猫逗狗,抽空还要摸摸麻雀。瞥见妖的动作,轻咳一声:“正身平肩,坐姿端正。笔垫在中指上,不是无名指。字不许超出格子。”   央酒喔了一声,把黑色水笔往上挪了一根手指。   笔尖落到田字格上,歪歪斜斜抖出一行字: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大小由之①。   宋疏看着点了点头。   虽然被罚抄书有点不快,但宋疏一个下午都在旁边监督。没有去不准槐树和猫踏足的卧室,没有埋头看书,也没有盯着手机直播。   他就坐在茶棚喝茶,是不是就会看过来。   央酒老老实实坐在木椅上,一笔一划写着字,偶尔偷偷瞧向旁边的青年。   “央酒。”   被点到名字,槐树妖立刻抬头,蹭地凑过去:“什么事,宋疏?”   宋疏没推开靠近的人,注意力都在面前啄食小麦的麻雀身上。他托着腮,指尖点在脸颊,好奇问:“它是妖吗?”   央酒扫了眼道:“是。”   还真是啊。   当初小乌专门拦住自己,宋疏好奇问过,得到了否定答案。今日,这小麻雀也像是来找自己的,左看右看,总觉得眼熟。   刚刚他想起来了。   这就是出到青城镇第二天,祖奶奶为他捉的那只麻雀礼物。呆呆傻傻,实在难找出第二只这样的。   想到这里,宋疏垂眸看了看鸟,又侧眸瞧了眼槐树,实在忍不住问:“你们妖都这样吗?”   央酒歪头不解。   听见青年转眸否定地呢喃:“思慕看起来也不这样呐……”   槐树妖蹙眉,不悦道:“臭狐狸怎么能和槐树比!”   槐树,枝干俊美,花香四溢。   狐狸……呵。   宋疏闻言,瞥了眼桌上皱皱巴巴的田字格本问:“抄完了吗?”   槐树妖默默退回去。   盯着妖又抄了一行,宋疏托着脸颊重新望回小胖麻雀身上。桌面的小麦已经被吃完了,黑色麻雀就呆呆站在原地,豆豆眼盯过来一动不动。   宋疏轻笑,抚摸顺滑的羽毛问:“来找我干什么呢,小妖怪?”   “啾啾啾啾啾~”   麻雀拍打翅膀,像是在回答。   可是宋疏看得见鬼怪,却无法通晓各族语言,更听不懂鸟语。他抿唇,轻声与它说:“你啾啾叫,我可听不懂。”   小麻雀闻言,展翅低飞。   歪歪扭扭写满大字的纸页上,落下两只爪子。央酒停笔,皱眉与豆豆眼对视。   “啾啾啾~”   停顿片刻,槐树妖偏头轻哼一声:“它想来请你帮他一个忙。”   宋疏好奇:“什么忙?”   央酒垂眸望着小麻雀,慢吞吞道:“它说想去看大海,请你带它去。”   麻雀是一种留鸟。   它们此生都生活于同一区域,不像候鸟那样年年迁徙,见过各种各样是风景。   小麻雀今年12岁,已经成功突破原本寿命的桎梏,成为一名小妖怪。准备过冬前被一只大鬼捉住,本以为会被吃掉,却遇见了一位温柔的人类。   “快回家吧。”   小麻雀在巢穴里忍受寒冬,不大的脑容量里都是人类指尖的温度,以及这句温柔的话语。   豆豆眼里映着冬日一成不变的枯枝败叶。   麻雀突然生出一种勇气,它想去见一见燕子口中的大海。   听说海水比天空还蓝,波光粼粼,一望无际,是这里的大河不能比的。   越想越急,迫不及待。   还未等冬天彻底过去,小麻雀就挑了个天气好的时间,飞出避寒的巢穴,来请求唯一认识的人类帮忙。   半路实在冷得受不了,它发现旁边的人类脑袋蓬蓬软软,看起来很暖和。   小麻雀就用一个承诺与其交换,搭了个顺风窝。   又想到上午少年头顶麻雀的模样,宋疏忍不住笑出声。不过面对它期待的豆豆眼,青年还是摇摇头。   “小麻雀,我现在还不能答应你。”   麻雀是畏寒的生物,即使已经是妖怪了,大概还是经不起冬日里的折腾。   听见人类拒绝,麻雀失落地垂下脑袋,嗓子里发出难过的啾啾声。   宋疏见此抚摸它毛茸茸的脑袋,轻轻对它说:“你已经是只小妖怪了,拥有更漫长的生命,以后还有很多很多机会可以看海,没有必要冒险。”   “啾~”麻雀昂起委屈的豆豆眼。   不用央酒翻译,宋疏都能直接看出它在说什么。   青年捧起小鸟,与之平视。琥珀般的眼睛常含笑意,好像比天下所有的宝石还要珍贵。   小麻雀瞪着豆豆眼,呆呆听人类说。   “我知道你拥有这样的勇气很难得,很不容易,可是健康才是妖的第一生产力。”   宋疏点了下它呆滞的小脑袋,微笑道:“豆豆,你已经比百分之九十九的麻雀都要厉害了。那就再厉害一点好不好?”   “将这份勇气保持下去,等到树枝长满绿叶的晚春,我带你去看海。”   漆黑的豆豆眼映着漂亮的人类。   小麻雀迈步朝前,用脑袋亲昵地蹭了蹭人类的脸颊。   “啾~”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11 23:48:35~2023-07-12 23:29: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蛮腰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关于可爱   ◎我可不可爱?◎   “宋疏, 海是什么样的?”央酒转眸,漆黑的眼瞳里存在明晃晃的疑惑。   麻雀,是没见过海的山麻雀。   槐树, 也是没见过海的老槐树。   宋疏抬起眼眸,望向雨后清明的天空, 他轻笑说:“蓝蓝的, 全是水。”   央酒瞬间失去兴趣,他暗戳戳提醒人类:“还是山顶好,有雾有雪,云也触手可及。你要不还是去山顶吧?”   尤其是他出生的那座山顶。   槐树可以带他飞过去,很快会抵达。在那里两人可以看雾看云霞, 如果现在去,还能赶上皑皑白雪。   “山与海都好, 但是不一样的好。”   宋疏指尖梳理这麻雀小妖怪的羽毛,想了想,告诉槐树:“山林是连绵起伏, 大海是一望无际。以后我带你去看,看一眼就知道了。”   看一眼就知道。   央酒的好奇心再次被勾起,一直到晚上都不安分。隔一会儿,就要找宋疏问。   “宋疏, 你要带我去看海了吗?”   “宋疏, 我们什么时候去?”   “宋疏?”   看着第八次冒到面前的妖,青年满脸无奈。他索性将麻雀豆豆送到妖怀里:“你现在帮我照看一会儿它, 我就快一点带你去。”   央酒接过灰色小鸟, 十分勉强地点了点头。   五分钟后。   一把小麦撒到餐桌。   白衣男人叉腰, 垂眸命令:“吃。”   刚刚吃过饭的豆豆犹豫。   但对面的大妖气息太凶悍, 尤其是瞪眼瞥过来时, 能降住他的人类却不在这里。小麻雀一个哆嗦,低头哒哒哒地啄食。   央酒满意颔首,抬首看向正前方。   此刻天已经暗下,通往阳台的推拉门外被浓黑夜色浸润。房间内灯光冷白,勾勒青年侧脸曲线,敛下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小片阴影。   宋疏举着手机在说话,嗓音轻和。   “嗯,对。明天是周末,真的方便吗?”   槐树妖站着看了一会儿,缓缓坐下。他捧着脸颊,问手底下的小妖怪:“他好看吗?”   “啾~”麻雀立刻回答。   央酒嫌弃:“没眼力价儿,你应该说最好看。”   小麻雀歪着脑袋:“啾啾~”   “现在不是,但距离我喜欢他还有不到448天了。”槐树妖小声道。   “啾啾啾~”麻雀开心地挥舞翅膀。   央酒闻言却立刻瞪圆眼睛,一把捉起小鸟。他竖起一根手指,冷声强调:“你必须认为他好看,必须认为他哪里他好,但绝对不可以喜欢他,否则——”   槐树妖轻呵一声。   麻雀睁着豆豆眼,缩了缩小脑袋。   “就算你小孩,我也会捏死你的,懂了吗?”   “啾啾。”   宋疏那边打完电话,见树妖握着小麻雀,走过来问:“在做什么?”   央酒眨眨眼睛:“我在给他保暖。”   “是吗?”宋疏眼神质疑,毕竟这可是央酒,张嘴啊呜一口吃掉更像是他能办出来的事。   槐树妖连忙颔首。   宋疏上看看,下看看,见麻雀没什么异常,意外道:“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不太待见别的妖,会偷偷把它丢出去呢。”   央酒拧眉低头。   「楼主:他为什么会认为我会欺负小孩?」   夜半,一栋楼在论坛拔地而起。然而贴友的第一条回复就让屏幕前的妖恼火。   「一楼:总觉得会这样想,太合理了。」   「二楼:臣附议。」   「三楼:附议+1」   「八楼:笨蛋,你好好反思一下自己都干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为什么大家都觉得你会欺负小孩?」   为什么?   央酒抬眸想了想,勾动指节回复:   「难道是因为我拿走过人类小孩的糖葫芦?嘲笑过人类小孩是爱哭鬼?告诉人类小孩他身后的鬼跟着好几天了?」   「17楼:罪行累累。」   「18楼:劣迹斑斑。」   「19楼:不愧是你。」   哼,放肆的人类。   央酒蹙眉,仔细思索回忆,想起从前在山顶当山神的日子。   那时环境很好,灵气四溢,每年山中都会出现刚刚开智的小妖怪。负责管事的老狐狸总会带着它们,在五月统一前来拜会。   那种妖怪和小麻雀一样,都刚刚摆脱生命桎梏,脑袋笨笨,反应迟钝,还未拥有化形的能力,只能保持原型。   那样的小妖太脆弱了,比人类还容易夭折。   作为他们的山神大人,央酒总会赐予它们属于一朵槐花的生命力,作为侍奉山神的礼物。   在千年槐树眼中,那不过就是小孩罢了。   当然,他没有偷偷把麻雀埋了的主要原因还是,宋疏不是人类变态。   他不会爱上一只真正的小麻雀。   但也人类是最荤素不忌的生物,只要是人形,即使半人也可能产生爱情。这是央酒的机会,也是别人的机会。   所以人形的,不可以。   宋疏最好在麻雀的新妖保护期内,完成看海的愿望,然后送它走。   否则……   央酒脑袋里想了想麻雀该怎么吃?   埋树根底下,分解到土里,然后吸收掉怎么样?   三楼的沙发,窝在在宋疏用棉衣围出的临时鸟巢里,沉睡的麻雀豆豆突然抖了一下。   “怎么羽毛炸成这样?”   宋疏一大早起床,收获了一只小胖麻雀。只是一晚上罢了,麻雀脑袋顶、肚子上、整个后备的毛全部炸开,整整膨胀了两倍大。   无论怎么梳理,都不见好。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宋疏却请来了妖怪翻译官央酒。   “它到底怎么了?”   央酒耷拉着没睡醒的眼睛,盯着麻雀。由于昨天后半夜在脑袋里开了个麻雀全宴,他脱口而出:“怎么了?看起来不是挺好吃的吗?”   宋疏:“……”   这槐树妖果然还是想吃它。   「槐树与猫,不得入内」再次从宋疏的卧室门,挪到了三楼的楼梯口。央酒臭着脸站在倒数第二级台阶,望着房间里的青年。   青年抚摸炸成肉丸团子麻雀,轻声嘱咐:“你以后就在这一层楼活动,不要下楼,远离那只槐树妖,懂了吗?”   豆豆啾啾啾点头。   央酒捏拳,冷漠的乌瞳扫过去,仿佛在说:你完了,现在已经是盘菜了。   没等妖用法术实行报复,人类青年便走过来,揪着他的胳膊往楼下拖。   这次终于是来陪他玩了吗?   被拉住的央酒顺着力道往下走,这样想着,映着背影的乌瞳重新点上高光。他主动牵住青年的手腕,化被动为主动,一路风驰电掣到大门口。   “滴滴——”   朱红大铁门打开,眼熟的旧面包车停在柏油路旁。驾驶座的车窗降落,胖哥一张笑脸伸出来:“就在后备箱里。”   “好的。”   宋疏弯眸,转向槐树妖问:“这么主动,你怎么知道我要带你下来搬书?”   大力士·央酒眼神幽怨。   经由上次小雅她们的建议,宋疏挑选了一些流行小说与漫画填充书库,打算放进靠院子那间最大的房间。   最近今天晚上,宋疏一直在挑书,昨天晚上第一批货送到。胖哥的快递站平时周日休息,有急件可以打电话。   宋疏不急,本以为要周一才能拿到,没想到昨晚胖哥看见他的包裹,直接打电话过来。说是要去县城,可以用车顺路给他送来。   平日里,只要是玩儿,胖哥和宋季都会一起,今天却不见宋季跟上。   察觉到宋疏下意识寻找的视线,搬书时胖哥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今天情况特殊,季哥不一起去玩。”   宋疏好奇起来:“什么特殊情况?”   此话一出,胖哥面团子似的脸上突然变成了红团子。   他将书放到房间里,低着头扣动手指,神态扭捏地迅速说出三个字:“去约会。”   宋疏一双眼睛刷得亮起。   他上下左右重新将胖哥大量一番,发现打理妥帖的头发显然一大早洗过,脚上皮鞋是新的,身上的大衣价值不菲,衬衫领下大金链子若隐若现。   胖哥摸摸链子道:“这是季哥送的,说是恋爱礼物,带着撑场面,嘿嘿。”   这撑的是土豪场面吗?   宋疏失笑,让胖哥稍等一下。   青年噔噔噔跑上三楼,没一会儿就带着一只丝绒盒子下来。他将其递到胖哥面前,笑着说:“宋季的礼物收了,我的也要收,给胖哥撑场面。”   胖哥犹豫了下,接过来,打开是一只银带男士手表,看起来价值不菲。   他抬眸想拒绝,却见青年亮着眼睛凑过来,悄悄问:“是初四那天的相亲对象吗?”   胖哥面上又一热,嘿嘿傻笑着点了点头。顿了两秒,又忍不住炫耀似的开口:“她、她说我可爱。十岁以后,第一次有人夸我可爱。”   宋疏再次失笑。   待所有的书都卸了车,宋疏把胖哥送到门口。上车前,胖哥忍不住回头问:“小松鼠,你没有什么要嘱咐我的吗?”   宋疏微怔:“嘱咐什么?”   “比如和女生约会要注意什么,怎么做才能更讨人喜欢,去哪里玩比较好,我这样会不会丢人……”   胖哥忍不住秃噜出一大堆,忐忑问:“你有什么建议吗?”   后方央酒立刻支起耳朵听。   宋疏望着紧张到捏紧双拳的男人,缓缓摇头:“没有。”   胖哥失落:“没有吗?”   “嗯,没有。”宋疏重复一遍回答。   “怎么都没有……”胖哥肩膀下塌,怏怏不乐道,“季哥也没有,你也没有。”   宋疏闻言莞尔一笑,向前迈了两步走进晨光里,拍了拍男人的肩膀道:“胖哥,她夸的是你可爱,不是我,也不是宋季。”   胖哥缓缓抬起头。   青年弯眸,举起拳头道:“加油!我和宋季都给你撑了场面呢。”   胖哥捏着手中的表,又摸了摸脖子上高调的大金链子,眼神坚定了些:“好的!”   面包车扬尘而去。   雄赳赳气昂昂,过了金水河,朝县城的心上人进发。   宋疏轻笑这关上门,一回头就对上央酒期待的眼睛。他往左,妖跟着往左,他往右,妖跟着往右,他前进,妖不退。   他后退一步,央酒抬步上前,将其困在门与身体之间。   “宋疏,你很可爱。”   宋疏眨了眨眼,随后点头:“我知道。”   央酒立刻又牵住他的袖口,乌瞳全是期待:“我不知道我可不可爱,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第59章 关于笨蛋   ◎贴友:坏了,家里人来撑腰了!◎   认真观察了宋疏与人类小胖子的对话以后, 央酒仔细琢磨,认真考虑,悟透了一个道理。   人类的可爱等于喜欢。   只要宋疏说他可爱, 就等于宋疏喜欢他。那么等447天以后,他就可以立刻收获足够树泡澡的酒以及美美的恋爱, 登堂入室, 走上树生巅峰!   央酒乌瞳闪过一抹盎然绿意,其中的期待亮得惊人。   宋疏默默偏开脑袋。   下一秒,一只手伸过来把他掰了回去。   槐树妖再次追问:“我可不可爱?”   “就、就那样吧。”宋疏眼睛快速眨了两下,故作淡定。   树的嘴角扬上了天。   今日,论坛锣鼓喧天, 鞭炮齐鸣,大有嫁儿子的感觉。听说那个嘴硬的笨蛋终于成功收获爱情, 大家纷纷发帖祝贺。   一个质疑的回复在其中格外明显:   「253楼:我总觉得不对劲,笨蛋,他真的说喜欢你了?这能先跟你告白, 你得帅的多人神共愤才行?」   「楼主:我很帅。」   「楼主:他说我可爱,可爱不就是喜欢吗?」   「258楼:嗅到一丝不对劲。」   「259楼:试探,你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   槐树妖哼笑一声,琢磨着用词, 将事情前因后果, 尤其是宋疏承认他可爱时的情况仔细描述。   第一次,央酒第一次有了文笔危机。   发出之后, 不停回复的帖子突然停滞。良久, 才终于刷新出回帖。   「300楼:嘶, 果然……」   「301楼:你跟我说说, “就那样吧”, 这四个字有哪个和可爱沾边?」   「楼主:我刚刚夸他可爱,他就回答我“就那样吧”。那样是哪样,肯定就是和他一样可爱啊!」   央酒的回复理直气壮。   论坛贴友的沉默震耳欲聋。   树是聋子,发现不了。美滋滋炫耀完,他收起宋疏送的槐树白手机,开开心心去帮忙。   “我帮你搬。”   “我帮你摆。”   “我帮你入库……”   宋疏抬手躲开,举着扫描枪道:“我知道最近你很勤奋,但是入库你真的做不了。”   本来书店就已经够入不敷出了。让央酒来,他怕入库乱了不说,再损失掉一台三千多块的收银机。   以书店现在的毛利润,得五年才能回本。   五年,想了想这个数字,宋疏把扫描枪抱进怀里,再次强调:“不行,你去那边看儿童绘本玩儿去。”   央酒闻言,嘴角一翘,坐到旁边。   论坛贴友正陷入一种无语、抓狂、想骂人的不定态,混乱中消失的始作俑者悄悄回来,补充炫耀。   「楼主:哎嘿,他还心疼我最近太勤奋,让我去旁边玩,不用干活。」   看见的贴友们:……   熟悉他的脑回路以后,他们尝试解析出事件原貌,获得结论:这笨蛋八成是被嫌弃了。   展开的小美人鱼画册后,半个白色脑袋鬼鬼祟祟冒出来。一双夜空似的眼睛乌溜溜的,偷偷朝柜台后看,里面映着光尘间的人类青年。   宋疏抬头,书唰地抬起来。   儿童绘本太小,脑袋尖是全遮住了,下面露出紧张抿住的唇。   不易察觉的轻笑自喉间溢出。   青年垂眸,指尖勾着扫描枪,红色射线认证着一个个条形码。在槐树妖再次冒出眼睛的时候,人类的声音响起。   “想吃什么?”   乌瞳微转,央酒认真想了想。   “吃笨蛋。”   宋疏:“……你要吃你自己吗?”   “!”   央酒震惊:“你怎么知道我是笨蛋!”   宋疏张了张嘴,长叹了一口气,面露无奈:“所以你说的笨蛋是什么?”   *   宋疏将槐树妖的论坛账号看了一遍,发的帖子,收到的回复,在论坛里掀起的一波又一波浪潮。   随着指尖在屏幕滑动,清隽的眉越皱越紧。   看到最新位置,他闭上眼睛。   网络这种地方,从来不是一善到底的。这些帖子里有人好奇,有人好心,有人觉得有趣,也有人单纯在发泄。   称呼笨蛋?   也许第一个人只是单纯的感慨,可是后面呢?有多少人是单纯的玩笑,又有多少人混在其中嘲讽挖苦、趁机发泄辱骂?   那么多回复,这妖一点都发现不了吗?   确实是迟钝的笨   蛋。   在槐树妖忐忑的眼神中,宋疏皱着眉头突然出声问:“最喜欢吃什么?”   央酒不假思索道:“炸鸡。”   宋疏侧眸巧了他一眼,嗯了一声。修长的指尖快速点动,更改了他的账号昵称,紧接着在论坛开了一个新帖子。   「香喷喷的炸鸡:以后不许叫他笨蛋,否则后果自负。」   「1楼:什么情况?」   「2楼:他竟然现在才反应过来吗?」   ……   「9楼:同志们,看这强硬的语调好陌生,不像是那个他,反而像是家里人来撑腰了!难道一直以来我们才是错的?!」   「10楼:这个事实无法接受。」   「11楼:呜呜,我儿嫁出去了!」   无论他们如何回复,账号主人看不见,宋疏此刻也看不见。发完以后,他关了软件,琥珀色的眼睛沉沉望向对面的妖。   “手机没收三天。”   “好,都给你!”央酒连忙点头。   哈哈哈,反正他不再需要里面的人类了,三天不玩游戏而已。这些时间他可以用来打扫书店,赚钱养家!   宋疏问:“知道为什么没收吗?”   点动的脑袋停住。   央酒盯着青年,想思考出答案,但是里面空空:“不知道。”   “笨蛋是什么意思?”   这个知道,央酒积极回答:“好吃的。”   宋疏用他的手机搜索,将结果递到他眼前:“笨蛋是指一个人愚蠢、呆傻,是骂人的话。央酒,你太缺乏人类常识了,好坏话都听不懂,这里不适合你去。”   央酒眨了眨眼睛,垂下眼眸,盯着木质桌面的光影。   “我也不是完全听不懂,我知道里面有人真的是在骂我。”   槐树妖抿了下薄唇,轻声开口:“宋疏,你不说喜欢我,也不夸我可爱,我没法像小胖子那样给自己撑腰。我不了解人类,只能去那里询问该怎么办。”   “你放心,我只想要得到让你喜欢我的办法,就只看那些就行了,骂人的我不会注意。”   下午,阳光转到西方的天空。经由门框照至大半个柜台,恰好撒亮白发男人侧立的半边身子。   单薄的眼皮敛着,乌瞳难得沉静。   对面青年望过来,眸中神色难明。片刻后他举起手覆盖在妖的脑袋上,轻轻蹭了蹭。   “中午我们吃笨蛋吧。”   农村天然散养的鸡下的土鸡蛋,有些地方也叫笨鸡蛋,简称就是笨蛋。   所以世界上的确有笨蛋这种食物。   这种鸡蛋与辣椒一起炒,辣乎乎的,又香又好吃。   宋疏那十分随缘的厨艺今日发挥了个十成十,香气飘满房间。央酒抱着大米饭,用勺子咔咔一阵猛吃。   倒杯水的功夫,碟子里的菜去了一半。   宋疏坐下,喝了一口水道:“我今天其他菜做的也很好吃,你不尝尝其他的吗?”   “不。”央酒抽空道:“今天我只想吃笨蛋。”   说完他继续埋首猛吃,碟子被交换到他面前。槐树妖抬眸望见,眼睛里闪动着亮光。   碟子也飞速变得精光。   贴友所言不错,宋疏是人类男人,装可怜实在太好用。作为曾经的山神大人,被人类辱骂,如何能忍?   当然是一道祟气顺着网线打过去,先来个噩梦缠身、倒霉水逆、方便面缺调料包、外卖没有餐具四件套出气。   后续的惩戒程度,看当天妖的心情。   虽然确实听信谗言,相信了笨蛋的说法。咳,但是这世上确实有笨蛋这种好吃的,不是吗?   下午直播,央酒被特许坐在手机后方。他双臂交叠,趴在桌面认真望着前方的人类青年。   他侧身翻动书籍,为了保护刚刚恢复的嗓子,声音比往常更轻一些。   弹幕里都在讲:   「啊啊啊,今天的宋宋特别温柔~」   「小松鼠,今天读什么呀?」   「老婆老婆,香一个!」   看见这乱七八糟、各式各样的称呼,宋疏不禁蹙眉。他无奈道:“你们能不能统一一下对我称呼?”   「统一叫老婆?」   翻书的指尖顿了下,宋疏道:“统一叫我——”   “小宋老板!”   中年男人的声音传入书店,也传进了直播间。   宋疏昂首,看见宋荆一脸喜气洋洋地走进来。他弯眸微笑道:“书记,下午好。”   “呵呵,下午好下午好。”宋荆抬手招了招,在青年想要询问的眼神中,他先一步开口:“我来给你照顾照顾生意。”   小店难得有客人,宋疏示意了一下直播,暂时放下书,看向店里的中年。   他在哲学那篇转了一圈,拿了《理想国》与《悲剧的诞生》。   付钱时,宋荆接着之前的话道:“来买两本书回去看,顺便告诉你,宣传片素材整理的差不多了,现在在镇政府的办公室剪辑,你有空可以去看看。”   宋疏惊讶,笑着颔首:“这么快啊,如果方便的话,我当然想去看看。”   得到答应,宋荆开心道:“那说好了啊!记得来!”   从他来到走,不到十分钟。   没了客人,宋疏继续专注于自己的带货直播事业。   「书记?听起来是个厉害的人物呐。」   宋疏顺着书签展开书页,嗯了一声:“是我们镇上的书记,是一位很好很周到热情的人,之前有一些合作。”   「听到了,宣传片!」   宋疏弯眸:“是县里的家乡宣传片活动,等开始了,大家可以来看一看。”   「说起宣传,小宋老板天天说自己是带货主播,你到底带的什么货?」   宋疏抬起手中的格林童话:“很明显,我是卖书的啊。”   「那你怎么不上链接啊!」   宋疏放下书,理所当然道:“因为我做的是实体书店,账号的名字就是我的书店名。”   「所以,松鼠书屋到底在哪里?」   「笨蛋老婆,不知道位置你带什么货?」   宋疏看见他们的话,意识到了什么。他连忙点开自己的主页,认知中应该挂着书店具体位置的介绍栏里空空荡荡。   直播画面里,靠近看手机的漂亮青年沉默,琥珀色眼眸里闪过一丝沉重。   两分钟以后,松鼠书屋账号介绍栏更新:   松鼠书屋店址:林市江云县青城镇97号,欢迎光临。   然而宋疏的面子已经没了,弹幕里全是缺德的哈哈大笑。   「小宋老板,稍微掩饰一下自己的尴尬。」   「七天,整整七天,直播了个寂寞。」   「哈哈哈哈,这一笑我十年功德没了,但是我实在忍不住。」   看着满屏的哈哈与笨蛋老婆,宋疏皱起脸   对面被没收手机的央酒见此好奇,探出脑袋想看,被人一把按住脑袋。 第60章 温情   ◎你又有哪个我不知道的朋友?◎   “小宋老板, 觉得这怎么样?”   宋疏被按在椅子上,面前电脑画面播放着各式各样的视频。   这些都是年节期间,在各处拍摄的视频素材。其中不止松鼠书屋演奏会, 还有年前最后也最热闹的集市,备年货、家人团聚、除夕满天烟花、亲友贺年、离别、十五的汤圆……   一幕幕真实地在青城镇上演。   或喜或哭, 都是言说不尽的生动。   认真看完以后, 宋疏启唇:“书记想用春节作为主题?”   宋荆嗯了一声。   “是很好。”宋疏面色犹豫,“但是,作为一个为了发展旅游的家乡宣传片来说,是不是有些偏题了?”   美食美景,良辰美眷, 特色工艺。   几乎每个旅游特色宣传视频都不外乎这些,而这里的主题却是团圆, 是一场春节的始与终。   不是偏题吗?   “我有些不同的见解。”   宋荆指向屏幕,目露笑意:“我们青城镇后方依山、前方傍水,四月有梨花似雪, 十月有银杏若霞,可我觉得这里最迷人的是人情温暖,小镇风情。”   “那天演奏会上看见大家欢乐团聚的模样,听了小宋老板说回来是最正确的决定, 我心中颇多感慨。”   宋荆收回手, 转眸与青年对视:“四时之景都是点缀,我想将青城镇的特色定为, 温情。我没有把握, 但转念一想, 不是有你坐诊呢?”   宋疏微怔:“我?”   书记哼笑一声, 骄傲地叉腰:“我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老顽固, 你忘记我为啥找你啦?”   抬眸一思索,宋疏失语。   当初宋荆一是看中了他的活动,二是看中宋疏的脸。   这个时代颜值经济是通货,小宋老板的书店就坐镇在这里,视频里又亲口承认要一直留在青城镇,就算没引来人人……   嘿嘿,这次可是网络投票。山山水水有什么意思,这可有帅哥美女,肯定比那些无趣的片子吸引人!   看着青年离去的背影,宋荆和蔼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精光。他扭头催促:“来来来,我们再过一遍,挑最好看的!”   走出镇政府,宋疏与旁边篮球场上玩耍的老人们打招呼。见他们还在寒风里坐着小板凳聊天,便邀请他们。   “书店里有茶棚,平时不怎么用,你们可以来书店聚会,帮我涨涨人气。”   他们挥手:“那真是太好了,谢谢小松鼠!”   宋疏弯眸微笑。   二月底,继周末那场雨冷了两天后,温度再次回暖。今日又到了逢集的日子,路上人山人海,头顶的阳光像是把金水河的金光都撒在了这里。   明媚,热闹,祥和。   宋荆书记所言的温情二字,又在脑海中浮现。宋疏垂眸,问身旁的妖。   “央酒,今天我们去照顾我朋友的生意吧?”   央酒打量路边美食,正在犹豫让人类给他买哪个,如果都要买会不会有损他的形象。听闻此言,也不挑了,立刻点头答应。   接着又有些不悦,抱臂侧眸问:“哼,你又有哪个我不知道的朋友?”   哪个朋友呢?   抵达小吃摊的时候,荔枝小朋友还和第一次见面一样,抱着一碗清水面条嘬。身边吃完了一批又一批客人,只有她碗里不见少多少。   “老板,要两份米线。一份微微辣,一份加辣。”   女人爽朗应了声,抬眸便看见微笑的青年,他身旁还跟着位高大的白衣男人。   她低头拿出面,放进煮锅:“带朋友来吃呐?”   “是。”宋疏道:“第一次吃过以后,您一直没来过,我还以为不会来了呢。上周听说回来了,这次就来看看。”   女人闻言垂眸轻道:“家里有点事儿。”   至于有什么事情,便是二人没必要谈的了。宋疏及时停住了交谈,带着央酒去找位置坐,小女孩葡萄样的大眼睛立刻一圆,小手飞快招招。   “松鼠,快来快来!”   “你好呀,荔枝,我这一次也来了。”宋疏坐下,笑眯眯与她说。   女孩闻言,满意地点点小脑袋,又竖起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摆了摆:“我现在不叫荔枝了。”   宋疏微怔:“嗯?那叫什么?”   “姜汁。”姜芝小朋友认真道:“我现在跟妈妈姓啦,继承女强人的姓氏!”   宋疏看向老板忙碌的背影,顿了一下,转眸笑着回应小女孩:“你看起来很开心,那就恭喜你啊,姜汁。”   “谢谢松鼠。”女孩继续扒拉自己的面条,桌子底的小脚丫开心地晃呀晃。   看起来真的不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两碗米线上来,宋疏把辣的那个推给旁边人。没一会儿,吸气声不断响起来。   旁边姜芝看见,不禁嘲笑:“你是小宝宝吗,辣都不能吃,哈哈哈哈”   作为不能吃辣的一员,宋疏努力下压嘴角,眼睛还是忍不住泄露出笑意。他只能低头扒拉米线掩饰。   央酒转头,眯起眼睛:“你笑我。”   嘴里包着一大坨米线,宋疏努力摇头,脸颊鼓起一个包。   槐树妖臭着脸,继续吃自己的饭。   辣椒美味,会让人更慢更享受,宋疏吃完时,旁边的央酒还在斯哈斯哈努力。他起身伸了个懒腰,集市也来到的后半段,叫卖声也更响亮。   宋疏小跑到前面与老板聊了几句,女人笑着颔首。随后他便拿出手机,点开了直播软件。   屏幕里的背景,难得不是那间小小的书店,或者种着一颗大槐树的院落。背后人潮涌动,一片祥和热闹。   「小宋老板今天不带货吗?」   镜头里的青年弯起漂亮的眼眸:“今天有集市,刚刚吃了很好吃的米线,想分享给你们。”   「米线,我的爱!快仔细讲讲?」   屏幕翻转,镜头便对着一个干净的小吃摊,露出女人的半边身子。煮面、抓料、装碗,她的动作一直都那样干脆利落,浓郁的汤汁浸泡着洁白的粉、面筋与青菜,光是看着就令人食欲大增。   「看起来好好吃。」   「我肚子叫了,小宋老板你要负责。」   「农村的那种集市吗?好怀念,想吃炸年糕和火腿肠了。」   「馓子!蜜三刀!肉夹馍!」   「锅贴!酱香饼!糖葫芦!」   ……   一时间弹幕开始了美食小吃大盘点,宋疏说了声谢谢老板,回身与弹幕道:“回来大概快四个月了,不如今天给你们介绍一下我目前认识的小镇吧。”   镇政府有一位自称不是老顽固的书记。   旁边篮球场,傍晚会有人跳舞、唱歌,还有由二十二位老人组成的读书交流会。   镇中心几家餐馆各具特色,尤其是早餐铺的老板特别大方。   小镇唯一的一栋旅馆是个四层小楼,由一家人共同经营,虽然不大,但干净舒适。   旁边有一家中医馆和一家快递驿站,他们的老板是宋疏的好朋友。一位爱喝酒,一位正在恋爱中。如果发烧可以来这里,一副退烧,亲证有效。   东北方有家四季开满花的宅子,里面住着一个爱书的老人。别人都叫他老光棍,因为他年轻时爱上一位姑娘却因意外没能在一起,满院的花就是为她种的。   书店隔壁家的阿婆与奶奶过去在同一个艺术团工作,唱歌跳舞都很棒。阿婆叫张英雪,过生日喜欢小甜心蛋糕,年轻时救过一只驯鹿。   对面住着一对温柔的夫妻,他们有个特别可爱惹人喜欢的女儿,一家人经营一座果园,四月份会有梨花开。书店那扇朱红铁门就是学的他们家。   这些人,都是宋疏的家人。   「书记就是前几天那个吧?谢谢大好人,小宋老板多卖出去两本书!」   「真好,有志同道合的人交流。」   「中医还爱喝酒,第一次见这么不养生的。」   「为心爱的人种了满院的花,还种了一辈子,呜呜呜呜,也太浪漫了!」   「哇,文艺团,还救过驯鹿,感觉一定有个不同寻常的过去吧。」   「梨花园,好想去看!」   「感觉宋宋的家乡是一个有故事又温暖的地方。」   宋疏一路介绍到家门口,面前的柏油路被彩色的粉笔画满了涂鸦,小猪、小鸡、小鸭、小花……各种各样,由路边一直延伸到漆红大门。   宋疏推开门,便看见锁上的书店前排排坐着四个小孩。   抬头看见青年,孩子们双眸一亮,立刻围过来:“叔叔,你去哪里了呀,我们等你好久了。”   是前几天来书店探险的四个孩子。   宋疏按住他们,蹲下来严肃询问:“又偷偷跑出来了吗?”   为首的女孩摇头:“今天来赶集,他们都去卖东西了,我们说过来书店玩了。”   知道这次不是乱跑了,宋疏弯眸揉揉他们的脑袋:“好吧,我给你们开门。”   央酒被责令不准入境,必须躲着镜头的视野,所以慢了几步。刚一进来就看见四个小孩围着宋疏转,周围都没有他的位置了。   槐树妖臭着脸,在心里收回前话。   小孩真是太讨厌了,尤其是会嘲笑他的、以及会占据宋疏的。   这种东西,就该丢出去!   他蹭蹭蹭跑过去,一手抱起两个。   宋疏刚开门,转身就看见某只妖拐着四个小孩往大门跑,他立刻扬声问:“干嘛呢?”   央酒顿住,心虚地回头。   怀里叠起来的四个小孩倒是张开双手,开心大叫:“好好玩!包子叔叔,跑起来!跑起来!”   央酒:“……”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在和这群可恶的人类小孩玩,槐树妖忍辱负重,拎着他们绕着院子跑了整整三大圈。   是宋疏固定好手机以后,出声阻止,这才算结束。   前几天胖哥带来了一批书,里面有些儿童漫画。孩子们眼睛一向会找自己喜欢的东西,立刻便找到了。   《屁屁侦探》被举到宋疏眼底。   “叔叔,我们要这个!”   几只小手纷纷伸出来,柜台桌面多了几张纸票和影迷。   宋疏接过书,确认是益智推理的儿童漫画,微笑道:“宝贝们,要家长来了才能买哦。”   孩子们失望地啊了一声。   “不过,你们可以先在这里看。”青年转手把书递给他们。   大家立刻开心地拍手,带着书到旁边的桌上。四颗脑袋凑在一起,开始了他们的侦探之路。   「哇哦~他叫宝贝们唉~」   「小宋老板,我们不是你的宝贝吗?试探一jio」   宋疏看见后,抬眸思索了一下过去一段时间汲取的直播经验。青年弯起漂亮的眼眸,认真道:“你是我的家人们。”   “家人们,买书吗?”   「对不起,家人们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有那么一丝幻灭。」   宋疏眨眨眼睛,疑惑地歪脑袋。有什么问题,别的主播不都是这么说的吗?   他想了想,尝试换了个称呼:“亲们,买书吗?”   “老铁们?”   「救救——」   「买买买,求别张嘴了。」   作者有话说:   《屁屁侦探》是我最近发现的,有漫画和动画片。   这周每天都在加班,昨晚受不了睡着了,一觉睡了十几个小时!有点爽,可惜下周又要继续加了。   我从小就没去过什么地方,也没见过海和真正的山脉。   大家都有什么推荐的家乡小吃?说不定哪天我受不了辞职了,可以挨个去吃一遍呢,哎嘿嘿。 第61章 风筝   ◎今天唯一省心的竟然是槐树妖。◎   「真好, 有闲暇、有热闹,周围温暖若冬阳,定期的集市都像是一种仪式感, 小宋老板的生活是我向往的模样。」   「不像我们,只被拘在格子间和马路上。」   宋疏眸光微顿, 唇部被抿唇一道明显的弧线。   这些话, 他太感同身受了。   就在几个月以前,宋疏还深陷于家人离去的悲伤无法自拔,终日忙碌于工作,日日加班,不得休息, 落得差点猝死的结局。   许多人都想放手,但思虑家人和未来, 这个决定又太过艰难了。不是每个人都像宋疏一样,亲人留有一笔遗产,祖上有老宅, 往后也不会有儿女子孙。   大家都成为了被拘束自由的麻雀。   却难像麻雀那样,于生活斗个你死我活。   “梨花四月开。”   青年突然出声,清冽的嗓音经由信号传播至在看4185人的耳朵里。他们为之一怔,又有些不明所以时, 漂亮的青年带货主播弯起眼眸, 继续开口。   “那时候刚好有假期,如果有空过来的话, 我请你们吃饭。”   宋疏现在可是自信了不少, 十分大方道:“吃我做的饭。”   昨天有幸见过黑乎乎水煮手擀面的粉丝们:……   「小宋老板, 你和生意有仇吗?」   「是什么让你如此努力地赶客呢?」   宋疏嘴角下压, 将脸挪出镜头, 整整三分钟没有理他们。   弹幕里见此,开始光明正大地讨论。   「反正没回头,咱们先聊,等回来看了再随便哄哄。下个月有组团去的吗?一个人有点小害羞捏。」   「上学。」   「上班。」   「我可以!我就在林城上大学!!!」   大约是午饭时间,孩子们一人攥着一本《屁屁侦探》,被家里人领走。离开前,他们不好意思道:“门上的粉笔我们给你清理好了,给老板添麻烦了,这几个熊孩子一天天的就是欠揍。”   宋疏摆手笑道:“没关系,他们都很可爱。不过……”   青年蹲下来,望着四位小朋友认真道:“门是门神的居所,他们守护着我们的平安健康,我们也要爱护好他们的家,唯独这里不可以乱画,知道吗?”   小孩们乖乖点头:“知道了。”   宋疏揉揉他们的脑袋,说了声乖,昂首面对几双来自家长们意味深长的赞许眼神。   仿佛在说:真会忽悠,学到了。   宋疏失笑。   送走意外收获的客人,他一回身就见自家的门神正面对朱红大门一脸沉思。   “擦的很干净,别生气了。”青年上前安抚道。   央酒抿唇,缓缓朝右挪步。直到肩膀抵住身旁的人类,这才歪过脑袋,乌瞳中得意满满:“你在帮我教育人类小孩吗?”   见识过这只妖在论坛里乱七八糟的脑回路,宋疏一抬眼就知道是病又犯了。   他清了清嗓子,在期待的眼神中缓缓开口:“这是宋老三说的话,我搬过来用,是教我们人类小孩讲礼貌,不在别人家乱涂乱画。”   言罢,青年抬步进门,随手关门,把身后跟上的槐树妖隔在门外。   央酒也不恼,哼笑一声给自己推开门。   人类就是口是心非。   宋疏真是越来越喜欢他了,距离他喜欢宋疏也只有442天了……   槐树妖低头掐着手指进门,眉头紧锁,目光沉重。   442天,好久!   距离央酒的爱情计划还有很久,但所有人都十分喜欢的周末已经抵达。因着大家都有时间,连直播间的人气都比平日里高,弹幕呼啦啦地往上刷。   “不错啊,才两个星期,都有两万粉丝了。”宋季躺在摇椅里,抱着手机夸奖。   [呔,这又是哪个野男人!]   面对这话,直播间再次飘进来男人懒洋洋的声音:“按族谱算,我是宋疏他叔公。但是他不想承认,现在降级为他哥,且多次救其于病危之中、悲痛之际。”   “懂咱是什么地位了吗?注意我的身份,也注意你的态度。”   [这么欠扁,是那个酗酒的中医吗?]   宋季轻笑,闭上眼睛晒太阳:“什么酗酒,那叫小酌。”   「宋宋说的不错,果然厚脸皮。」   宋疏出言打断了他们之间的互动,看向敞开的大门问:“我们要不要去帮帮胖哥?”   “不用。”   宋季扬唇,哼笑一声道:“有人撑腰以后,他现在越来越膨胀了,非说自己是个有潜力的胖子,要减肥当型男。有情饮水饱,不用管他。”   [酸!酒鬼,你就是嫉妒!]   “我不跟没有夜生活的小鬼一般见识。”   [哎呦喂,无言以为了吧。]   宋季啧了一声。   这群人怎么这么讨厌?   宋疏倒是没再注意他们之间的斗嘴。他放下手机,正在门口朝外探头。白丝滑落,顶上又叠了个脑袋,好奇望向门前的柏油路。   宋疏昂首:“你看什么?”   央酒垂眸:“你太弱小,根本搬不动。”   哼,脆弱的人类根本离不开他。   宋疏轻切了一声,不以为然:“只是做个风筝而已,小学一节手工课的事。那点材料,怎么可能搬……”   他说话间转眸,看清路上的胖哥时,青年的声音戛然而止。   右前方一个胖胖的男人正撅着屁股拖一捆竹竿,三四米长,七八根左右,还都是粗壮新鲜的。   一根约二十斤,少说也要一百五十斤。   大概是真的搬不动了,胖哥失力摔了一个屁股墩儿。他绝望回头,看见跑过来的青年。   两行热泪差点就掉下来了。   “小松鼠,救命呐!!!”   他拼劲最后一丝力气,向着希望呐喊。或许是在求救,或许是在发泄。   院落里,一捆翠绿鲜竹被放到地面。央酒拍拍手,朝青年得意地扬起眉头。   宋疏没空理妖,因为面前还有更加令人震惊又无语的事情。他指着面前这堆竹子,质问面前的两位哥哥:“你们想干嘛,造火箭吗?”   瞥了眼他微微颤抖的指尖,宋季单手抄兜:“那什么,你第一次参加风筝大会,哥哥们当然得给你做个威武霸气的风筝,二十米的龙正合适。”   从犯兼受害人胖哥搓着通红的手,委屈巴巴道:“我可是一大早去山里砍的最新鲜的。”   半空中修长白皙的指尖颤抖的程度已然无法用微微来形容了。   宋疏深呼吸:“咱们且不说风筝有没有必要从劈竹子开始做起,你们确定要用刚坎回来的竹子做骨架吗?”   接收到质疑智商的眼神,胖哥立刻摆手,悄悄伸出胖手指向旁边的主谋。   琥珀色的眼瞳转动。   对面的金发男人扬起唇角,堪称邪魅一笑:“所以我们从晒竹子开始。”   宋疏想一手机拍他脸上。   和宋季相比,央酒都显得乖巧靠谱了。   一旁槐树妖眨眨眼睛,悄悄拿起被放在旁边的手机往屋里挪。   弹幕正在疯狂嘲笑酗酒男人的憨批操作时,直播画面一转,突然回到了书店里。刚想刷自己热闹还没看完呢,半个洁白的脑袋占据屏幕。   漆黑的乌瞳微眯,睫毛交叠,低沉的嗓音暗含警告:“我的,懂吗?”   不能叫宋疏老婆。   不能占据宋疏的全部注意力。   前两天明明正陪着他吃米线呢,前几秒还在开心,吃完就要直播,还勒令妖不许靠近,一路上说说笑笑却不理他。   这种事情绝对不允许发生第二次!   既然宋疏需要,那就每天看一眼就行了,一秒钟。这群手机背后的人类应该识时务一些才对,否则……   央酒眼睛里乌色翻滚。   统统要噩梦缠身,最可怕的噩梦!   [呀,白毛帅哥,我的xp我的爱!]   [小宋老板什么时候藏了这种好东西,也不介绍介绍?]   [等等,听这耳熟的声音难道是……]   [是你,油腻的神!]   看着上面不明所以的弹幕,央酒疑惑地歪着脑袋瞅。半天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承诺,他不悦蹙眉,正打算说清楚一点,外面恰好响起宋疏的声音。   “我的手机呢?”   宋疏从来都不允许央酒入镜的。   被发现肯定会完蛋。   槐树妖臭着脸小声警告“不许暴露”之后,握着手机走出去,抬臂递给青年。   “在里面。”   “是吗,我怎么记得在外面?”   宋疏质疑地接过来,看了眼直播间的弹幕,全是哈哈哈的大笑。   宋季想一出是一出,不被嘲笑才怪。   见没什么异常,他长叹一口气,拍拍央酒的肩膀,聊有安慰。   虽然不可置信。   但今天唯一省心的竟然是槐树妖。   *   竹子劈了,材料买了。   道理就和“来都来了”一样,几个人竟然真的开始制作起宋季看上的蜈蚣龙头风筝。   为了学习,宋季特意从家里搬来架投影仪,找了个教学视频,聚在书店一起学习。   当然,是连带着直播间的观众们一起学习。一直被放在聊天颜值区的带货直播间,这两天都待在学习区。   太新鲜的竹子过软,易变形。   太干的竹子又过脆易折。   做风筝最好选用湿度适当的毛竹,取中段。劈开以后,去竹黄,选用更坚韧的竹青。不仅如此,还需要打磨刨平,保持平直光滑。   龙头蜈蚣,筝如其名,由龙头与蜈蚣身两部分组成。   其中蜈蚣身体使用相同的腰片串联形成,可以批量制作。这里要计算比例尺寸,绘制草图。   之前做的竹子根据图纸烤制定型,还要按照对应规制尽可能地细。长长的蜈蚣腿上绑上鸡毛,提高风筝的漂浮力。   至于龙头……   直播间弹幕看到龙头的骨架就炸了:   [前面还行,那个头是什么恐怖故事!]   [我不明白,我明明只是为了美色,为什么却在这里吃学习的苦。]   [谢邀,人已疯。]   动手能力堪忧的宋疏眼神幽幽,偏头看向宋季。   金发男人吃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冰淇淋,挥挥手道:“放心,我不会。”   宋疏无语,转眸看向地上准备的一堆材料。大概也许可能,它们会和宋季的烧烤架有着相同的命运吧。   就在这时,一道嘹亮的呼喊刺穿大门与墙壁,传进书店内众人的耳朵里。   “哈哈哈,我谢庚又回来了!”   宋疏:“……”   他放下笔记本出去。   拉开大门,一只惹眼的红毛脑袋冒出来。琥珀色眼眸微抬,映出后方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   石知洺微微颔首。   谢庚昂起下巴,先一步得意开口:“宋疏,今天上午是休息时间,你可管不了我了!书店开业就要接待客人,我要在这里大玩特玩四个小时,你要陪我一起!”   宋疏抿唇,片刻后眼睛里逐渐亮起光。他迫不及待地询问面前两位:“会做龙头吗?”   两人脑袋顶齐齐冒出一个问号。   经过两秒深思熟虑,谢庚确信:“我只听过鸡头和鸭头。”   “……”   宋疏扶额:“你闭嘴。”   作者有话说:   ①:风筝制作部分参考了《中国网络电视台·中国风筝——长串风筝的制作工艺》,有兴趣的宝贝们可以看一看,挺有意思的。 第62章 拒绝   ◎好像是宋宋在被抢?◎   红方少年大摇大摆地往书店走。   后方石知洺与宋疏并排走, 低声解释:“路上遇见了,不是我带来的。”   宋疏颔首,有些头疼地按住眉心。   世上有言, 一物降一物。   进门的谢庚一见到央酒,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央酒眯起眼睛, 左右思索, 确认这是个骚扰宋疏的烦人精,但自己的地位不可撼动。他略显得意地冷哼一声,要抢先一步去找宋疏。   这风筝的制作过程太无聊了。   宋疏不在,他一秒钟都难坚持下去。   刚到门口,妖抬着脚僵住。   对面是那个熟悉的高中同学, 与宋疏并肩站在一起,特别欠揍。最关键的是, 宋疏曾为了他,勒令妖不得靠近。   他的地位要被撼动了!   央酒的脸瞬间变臭,一双乌瞳闪动着欲行谋杀的凶光。   上一次来是研究种花。   这一次来变成了研究长串风筝。   看着投影屏上的画面, 石知洺问身边的青年:“你要参加风筝大赛?”   “什么你,是我们。”宋季不悦纠正。   他走过来,胳膊朝宋疏肩上一搭,上下打量一遍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他抬眉问:“你会做龙头?会做, 我们就带你一起参加。”   石知洺望向眼神期待的宋疏, 抵了下眼镜:“我可以试试。”   宋疏刚想说好,一只红脑袋挤过来。   谢庚宣布:“宋疏, 我要和你一起参加。”   “不行。”   这是来自宋季的声音。少年愤愤等着这个金脑袋, 刚要说话, 对方便接着道:“比赛有人数规定, 每组最多四人, 你塞不下了。”   谢庚问:“你们哪四个?”   “我,小胖,宋疏,这个做龙头的眼镜。”宋季伸出四根手指,“四个正好。”   谢庚闻言愤愤。   一旁正琢磨怎么把宋疏悄无声息抢回自己胳膊底下的央酒闻言微顿。乌瞳在金毛列举的四个人脸上一一掠过,瞬间瞪圆。   没有他!   一个力道从左臂传来,宋疏猝不及防被猛地拽过去,撞进人的怀里。   他稳住身形,偏头是槐树妖放大的侧脸。此刻央酒正眯起眼睛,危视前方。   “我呢?”   宋季双手一摊,理所当然道:“你不会做龙头,被代替了呀,能者上任懂不懂?”   “谁说我不会?”   央酒冷哼,把青年扒拉着藏到自己身后。他转身俯在人耳旁,悄悄说:“我能变,我给你变个一百米的龙头蜈蚣,你只和我组队就够了。”   一个团队不需要多余的人。   宋疏立刻劝阻:“使用亲自做的风筝是大赛其中一环,你这是作弊。”   槐树妖不屑。   法力就是他的能力,凭什么不算他亲手做的?   但宋疏又是一副严肃模样,看起来是绝对不允许的。央酒没敢说出真心话,顺着他的意思允诺:“那我不用变的,我亲手给你做。”   “你只和我一起,好不好?”   宋疏侧眸,琥珀色眼睛与乌瞳对视。   他偏头躲开妖的呼吸,也躲开了他的眼睛。   宋季望了一圈面色各异的人,面上一乐。他双手一撑,坐到后面的柜台上乐呵呵道:“要不这样吧?”   所有人将视线都转过来。   金发男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眯眯道:“要不你们四个一组做个龙头蜈蚣去参加吧,肯定热闹。”   「嘿嘿,想看。」   「虽然对着风筝视频,不明白现场发生了什么。但好像是宋宋在被抢,所以想看+1,一定很热闹。」   那边宋疏探头,无语道:“不是你要参加的吗?这龙头蜈蚣也是你要做的,怎么都推我身上?”   宋季疑惑:“是吗?”   对此,宋疏面无表情地牵唇呵呵两声。   风筝大赛在谷雨那天举行,四月二十日,星期三。   “谢庚,你距离高考还有不到四个月,好好学习。”   宋疏说完,不给少年辩驳的时间,立刻看向他旁边的物理老师:“你那天没课吗,没课也要上班吧?”   可以和其他老师调课,请假去。   石知洺动了动唇,最终还是垂眸点了点头。作为一名老师,这是他不该做出的决定。   宋疏转头看向央酒。   槐树妖立刻道:“我不上学,也不上班。”   青年嗯了一声,嘱咐道:“你不许捣乱,否则就留在家里看店。”   央酒立刻弯起眼睛。   这场争夺战以槐树妖的得意结束。   面对这个结果,弹幕叹气:   「唉,竟然是无业游民的胜利。」   「我理解小宋老板,毕竟谁能不选白毛帅哥呢?就算他油腻,脑子不好,还无业游民。」   两个月后的热闹看不成了,宋季目露遗憾。   新鲜的竹子需要晾上两周,现在肯定无法开始准备材料。但是可以开始了解骨架结构、确定尺寸、绘制图纸。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现在书店里有六个臭皮匠,还有直播间那么多人出谋划策。一个视频反复研究,多少是有些成果的。   骨架与尺寸还真被这群人扒了个七七八八。   整理好材料,已然到了正午。   宋疏道:“该吃饭了。”   这里,谢庚的反应最大。他是挺喜欢宋疏的,但爱一个人不可以盲目,比如对宋疏做的饭就是这样。   上周的面历历在目。   少年喉结滚动,试探问:“谁做?”   但凡家里有会做饭的,这事都不会落到宋疏头上。   在场最吊儿郎当的宋季围上围裙,成为了五人的衣食父母。一道道菜端上来,虽然赶不上王铃厨神,但也发挥稳定。   宋疏小声问胖哥:“他还以前还想过当厨师吗?”   胖哥偷偷回答:“对。但是嫌颠勺太累,偷吃还容易长胖,干半天跑回来了。”   宋疏失笑。   宋季要回家午睡,胖哥要去煲电话粥。   石知洺和谢庚也该回学校了。   饭后的间隙,宋疏趁央酒现在还专注于碗里的肉,寻空将石知洺叫到阳台。   阳光挥洒,微风习习。   一切的影子都被压缩到一天的最小面积。   石知洺手臂压在护栏上,昂首眺望前方。这里的视野很好,可以越过前方的几乎人家,一眼望见镇前丝带般的金水河、远方的旷野与山丘。   侧眸看见青年眉目间神色纠结,他轻笑道:“什么话这么不好意思说?”   宋疏抿唇:“是一句说错了会显得很自恋的话。”   “但看起来是你很想说的话。”石知洺露出感兴趣的神色,贴心道:“没关系,说吧,我不告诉别人。”   宋疏抬眸望了他片刻,也撑在护栏上,眺望前方。   “石知洺,你是不是喜欢我?”   一句话让男人楞在原地。   石知洺隔着镜片注视着青年的侧脸,缓了片刻,轻嗯了一声:“是。”   “我喜欢你,宋疏。”   十年前就很喜欢很喜欢了。   石知洺不知道具体从哪里开始的,意识到时,他已经开始嫉妒所有可以光明正大向他表白的人了。   那时同性之间的感情是闭口不宣的秘密。   是不能向现在的少年一样,堵在校门口随口说出来的。   自宋疏突然消失开始,每每想到这件事,他总会怨恨自己的懦弱。毕竟如果爱都不敢说出口,又怎么会获得爱呢?   那次在校门口重逢,石知洺兴奋极了。   他想在门口立刻告白,害怕唐突了对自己过分陌生的青年。   他想在山茶花下诉说自己当年的心意,害怕沉浸在震惊的人没心思听。直到吃完一顿饭,也只敢送出花500块抓了一上午的娃娃。   他下定决心,在情人节表达爱慕之情。甚至为此与家里提前出柜,扫平障碍,好不容易才得到理解。   时间因工作不得不提前,然而那个白发男人的出现,打碎了他再次鼓起的勇气。   宋疏,会不会已经喜欢上别人了呢?   他或许已经错过了。   从他口中听到了确定的答案,宋疏叹了口气。他转头看向这位十年前的同桌,在他认真而忐忑的眼神中,缓缓启唇:“抱歉。”   金丝眼镜下的眼睛暗淡下去。   宋疏见此,再次说了声抱歉:“我认为既然知道了就应该说清楚,装傻才是一件极不负责任的行为。如果伤害到你,我很抱歉,但我对你没有作为爱情的喜欢。”   即使是拒绝,青年的嗓音依然那样好听。琥珀色的眼瞳映着对方的身影,里面全然是认真。   石知洺微微抿唇,搁在护栏上的双手握紧。   片刻后,他敛眸轻笑:“好不甘心呐。”   宋疏眼睛微微睁圆:“嗯?”   这是什么意思?   石知洺抬眸,扬起唇角微笑道:“我等了十年,才终于又遇见你,所以好不甘心啊。但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又怎么会让你为难呢?”   宋疏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觉得自己不该再提抱歉了,却想不出其他词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石知洺单手撑着脸颊,侧身面向青年问:“是央酒吗?”   青年垂眸,鸦色睫毛颤动了两下。   “上次来时心里有些猜到了,只是我等了那么久,不甘心承认。”石知洺思索道,“他不是我想象中你会喜欢的类型,但仔细想想也很合理。”   “他是有勇气打破你周身伪装的疏离,毫不犹豫奔向你的人,比我强,也比我合适。”   男人抵了金丝眼镜,微笑道:“宋疏,我很喜欢你,虽然有些不甘心,但也真心祝福你们。”   他的声音结束了很久,对面的青年却依然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垂眸不动。   “他也等了很久。”   独自一只妖,无人发现地孤坐在屋顶,终年不变地眺望着前方的河流与马路。   在石知洺怔愣的眼神中,宋疏重新抬头,看向院子里张牙舞爪的槐树。他目光微凝,嗓音清浅:“但我的爱人不会是他。”   阳台的风裹挟着声音远去。   松软的乌发顺便被撩起一个弧度。   宋疏本以为有了心理准备,说出这句话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没想到听见自己的声音以后,他鼻尖酸楚,牵动眼眶与心脏。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17 23:15:24~2023-07-19 00:01: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蓝月末璐 10瓶;推盏 2瓶;bia唧,没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讲故事   ◎百岁太少太少了。◎   回到房间内时, 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后方冰箱大开,央酒正在飞速拿东西,转身疯狂往宋季怀里塞食材。   他命令道:“全部做成饭。”   宋季看向这傻瓜身后的青年, 抱着一堆东西,微微扬眉:“怎么, 你是嫌弃宋疏平时给你做的饭吗?”   央酒抿唇, 目露沉重。就在他思索如何回答的时候,身后传来幽幽两个字。   “是吗?”   这耳熟的声音。   槐树妖转身,立刻对上青年不悦的眼神。   他连忙摇头:“我不挑食。”   所以还是他做的太难吃呗。   宋疏轻哼,推开他,将宋季怀中的食材归于原位。   冰箱门砰地关闭。   知道离开近在眼前, 可是这几个小时分明只是在看手工视频而已,谢庚不甘心, 抱着门不肯走。   眼看着他又想靠撒泼打滚留下来,这种歪风邪气不可助长。宋疏看向央酒,眼神授意。   槐树妖立刻过去拎住少年的后领。   双腿不着地的谢庚:“……”   最终少年悲痛地与麻雀告别。   站在书店外, 他撇嘴向青年宣告:“我还会回来的!”   “这娃不是胡汉三就是灰太狼。”胖哥在一旁嘀咕道:“一天天的,能不能学点好?”   语气是嘀咕,音量可不小。   惹笑了所有人,唯独央酒一脸茫然, 听不懂只好继续盯着他的人类看。   宋疏眉眼弯弯, 眸中盛着阳光:“听见没,学点好的, 好好上课, 好好准备高考, 不要总是逃课不学好。”   谢庚皱皱鼻子, 哼声偏头, 显然根本没往脑子里去。   周末下午高中也是有自习课的,虽然和石知洺没多大关系,但把学校逃课惯犯押解回去是件重要的事情。   石知洺抬眸看着眼前自己暗恋十年、还没告白就先被拒绝的始作俑者,垂在身侧的手捏了下。   没有经过任何允许,他众目睽睽之中倾身上前拥抱住青年,揽过他单薄的肩臂。   触碰的瞬间,指尖颤抖了下。   一秒、两秒。   青年终于反应过来,准备后退。石知洺才抬手像好兄弟一样拍拍他的后背,轻声道:“再见。”   两个字说得像是永别一般。   他还没来得及松手,一股力道从身后传来。谢庚相当不讲师徒情谊地将老师推开,也上去就是一个熊抱。   “我也要离别拥抱!”   在正午的阳光里,少年与老师在催促声中离去。红发少年时不时要回头望一眼,他身旁的男人双手插兜朝前走,淡然开口。   “从情敌角度告诉你一个真相。”   谢庚回头,脑袋顶出一个问号。   石知洺长舒一口气,望着眼前波光粼粼的金水河,微笑望向他:“你也不会成功的。”   谢庚一头红毛炸开花。   “放屁!姓石的,你就是嫉妒我年轻貌美体力好,宋疏肯定是我的,他、他就是害羞罢了!!!”   眺望路尽头张牙舞爪消失的两个人,宋季抱臂倚着门,懒洋洋跟身边人道:“其实他人挺好的。”   “看着确实还行。”胖哥附和。   宋季微愣,回头发现旁边的宋疏已经没了人影:“他人呢?”   金发男人与胖乎乎的同伴对视一眼,探头看向院子里。他们的弟弟正被人扛在肩上,飞速朝房子里跑。   无缘无故突然来了一阵风,将漆红大门吹合。隐约间,还能听见青年愤怒的声音。   “央、酒!!!”   槐树妖充耳不闻,扛着人类一路冲向二楼自己的房间。青年终于被放下,刚一站稳便听见落锁的声音。   对面央酒挡住唯一的出口。   宋疏突然紧张,蹙眉问:“你要干什么?”   妖眼瞳乌色滚滚,抬手把人类身上与别人亲密接触过的大衣变消失,突然上前一步   单薄的衬衫让人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宋疏抱臂,顺势后退。   央酒不满地扫了眼他的脚,气恼布满整张脸。他一把扯过人,张开双臂将人类完全拢进怀中。   洁白的发丝与乌色短发勾连、摩擦。   将青年的脑袋按进自己的颈窝里,妖这才不悦地开始抱怨:“为什么不躲别人,躲我却这么快?哼,他们一个抱了七秒,一个抱了十秒,我也要。”   “我要十倍。”   说完央酒思索了一下十倍是多少,当即又出尔反尔:“不,一万倍!”   十七秒的一万倍。   2833.3分钟,47.22小时。   被强制固定在妖怀中的宋疏,乌发底的耳尖红透,像是马上就能冒出热气。架在两边的手蜷缩了一下,最终还是往回收了。   “冷。”   青年的嗓音轻轻,央酒抬起头:“嗯?”   “冷。”宋疏重复。   埋在男人颈窝与白发间的青年,垂下琥珀色的眼眸,缓缓道:“央酒,你知不知道你是凉的?”   树也是有体温的,常常跟随环境而变化。   被这样一提醒,央酒感受了一下,发现自己习惯性将树的习惯带到了人类身体上。由于体温随环境一样低,属于真正人类的体温经由单薄的衣物传递过来。   暖烘烘的,与他的沁凉形成鲜明对比。   央酒很喜欢。   但宋疏说冷,他便给自己升温,瞬间变成了暖宝宝。   “这样可以了吗?”   感受到越来越烫的怀抱,宋疏抿唇,将嗓音刻意放冷:“不可以,现在放开我。”   央酒失落,但宋疏好像快要生气了,他只好乖乖放开。人类立刻拉开门,离开了这里。   很快,槐树妖便直到他不是快要生气了,而是已经生气了。   熟悉的禁止标识被张贴到二楼通往三楼的楼梯底部,自上去以后,宋疏一直没有下来。   央酒撑着脑袋,苦思冥想。   他做错了什么呢?   只是别人要的,妖也想要而已,有什么错。   明明说好要去吃饭,下午两点见,直播却被鸽了。等了很久不见回来,也不见通知,大家满脑袋疑惑的散场。   晚上九点钟,从不加班的小宋老板突然上线。屏幕里的青年神色怏怏,后方背景竟然是卧室。   「哇哦,这是鸽我们的补偿吗?」   「宋宋怎么啦,看起来好像不高兴。」   宋疏将脸埋进臂弯两秒,昂起头牵唇微笑:“没什么。”   「小宋老板,你好久没读书了。」   青年轻嗯了一声:“今天也不读。”   「为什么!」   “反正也卖不出去。”宋疏幽幽道。   书店堪称惨淡的生意确实令人印象深刻,弹幕开始狡辩:   「咳咳,打工人实在没空去啊。」   「未成年,没家长出不了门。」   「哼,你有本事抱怨生意差,你有本事上链接啊?看我们不买垮你!」   宋疏忍不住了,失笑出声。他摇摇头,承认道:“没本事。”   “小小说果园当初为了打包快递,她爸爸差点累得病倒,我……”他嗓音顿了下,垂眸轻声继续:“我不行,我得活得久一些。”   「小宋老板肯定长命百岁!」   琥珀色眼眸紧盯着这行字,直到被其他弹幕刷上去,还迟迟回不了神。   长命百岁?   不足够,百岁还是太少太少了。   镜头里的青年似乎又停滞住,双目出神,指尖蜷缩攥紧自己的手臂,不知在想什么。   好半晌,他闷声开口:“今天不读书,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睡前故事,好呀好呀。」   「搬来小板凳,乖巧端坐,支起耳朵。」   宋疏抬起眼眸,看向窗外的夜色:“是一个关于狐妖与人类的爱情故事。那是也是一个二月,晚冬与初春的交接,他们相遇在山林中的一片赤色红菇群里……”   掩去人名与细节,青年讲起了张成权与思慕的故事。嗓音温和、轻缓,比读书时多出几分娓娓道来的故事感。   大家认真听着,沉浸其中。   弹幕的翻滚速度比之刚刚都慢了不少。   直到故事结束好半晌,他们才以更快的速度疯狂回复:   「呜呜呜,你没有心!」   「大半夜的竟然讲这种be故事,你怎么忍心让我难过地睡不着!」   「凭什么只有他能看见狐妖无法光明正大在一起?凭什么突然又看不见,像是没有存在过?凭什么相爱不能在一起?凭什么明明近在眼前却无法相见!」   「好不甘心,我也好不甘心啊!」   宋疏安静的阅读着他们的每一句话,直到那被虐到出走的理智回笼,他才再次轻声开口:“对他们来说,是不是一切没有发生过、没有在一起过会更好一些?”   「怎么会呢,相爱才不是错误!」   「我觉得是的。人类为此一辈子不得善终,狐妖要带着这样的痛苦继续孤独地活下去,如果没有相爱,或许他们会更快乐一些。」   「可是错过对方,他们真的会开心吗?」   这样的问题不是上学时的数学题,它没有标准答案。一千个人,有一千种答案,问不出来什么的。   有人问:「小宋老板觉得呢?」   宋疏抿唇,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但如果我是那个人类,会希望狐妖不那么辛苦吧。”   *   昨晚很晚才睡着,宋疏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整理好后,他打着哈欠朝楼下走,刚拐进二楼,就看见槐树妖正趴在护栏上,眼巴巴朝上面瞅。   望见宋疏,央酒立即道:“宋疏我错了。”   宋疏茫然又疑惑:“什么错了?”   妖闻言,面色沉重。   昨天央酒一整晚都没睡,苦思冥想宋疏为什么突然生气了。将白日的事情回忆了一万遍,他终于发现了端倪。   他的房间从来都没有打扫过!   央酒悲伤地低眉,闭上眼睛承认:“我是颗邋遢树,房间从来都没有打扫过。人类都喜欢干净整洁,你讨厌我是应该的。”   宋疏:“……”   青年面无表情抬起手,指着房间:“现在立刻马上去打扫,没完成不许吃饭。”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19 00:01:08~2023-07-19 23:47: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蛮腰 5瓶;璞璟、蓝月末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发芽   ◎央酒,代号神,著名脑子换颜值选手。◎   央酒变成一颗邋遢树也情有可原。   二楼那间卧室, 十分简单。   由于妖嫌弃床单被子妨碍自己玩床垫,最大的那张床顶空无一物。他的衣服都是自己变的,衣柜也空空荡荡。   这里唯一称得上是物品的东西只有床头柜上的手机充电器。   丝毫没有居住气息。   平日央酒伪装勤奋, 但他到底只是一棵树,作为树和妖活了两千年。树本来就扎根泥土, 又有什么脏不脏之说?   妖本身也不染纤尘, 更何况他还有法术。   事实上,这个房间干干净净,连积灰都不曾有。若不是央酒突然自爆,宋疏估计永远也不会发现。   青年垂手站在门口看向里面。   房间有两扇窗户,一扇朝东, 一扇朝南,冬日上午相当明亮通透。空荡毫无人气的室内, 槐树妖一身白发白衣,正在依葫芦画瓢地挥舞拖把。   央酒侧眸余光看了眼青年。   为了彰显自己的认真,他装作很忙的样子, 放下拖把拿起鸡毛掸子。   柔软的鸡毛拂过白色床垫,又在空衣柜里滚几下,墙面、窗户、地面……   看着妖蹲在地上把鸡毛掸子当拖把用,宋疏轻叹:“央酒。”   央酒乌瞳一亮, 立刻昂起脑袋:“什么?”   虽然不该这样的, 但……   宋疏走进来,蹲下身与妖平视:“把房间装饰整理一下吧, 像我的房间那样。”   央酒转头看了眼自己啥也没有的房间, 不明所以。但既然宋疏说了, 他就会答应, 毕竟没人可以拒绝宋疏同款!   衣柜里添了真正的衣物。   床头柜放上一盏台灯与银色闹钟。   木质的壁挂置物架摆了几本杂志、黑胶唱片以及模型车。   最后在央酒的强烈要求下, 床上铺了与宋疏同款的苍蓝色四件套。   窗户推开,微风吹拂,洁白的窗帘扬起,阳光普照房间。经过简单的整理,这里便与之前毫无人气的模样毫无相似之处了。   央酒乌瞳眨了眨,里面映着这里的模样。   宋疏问:“这样可以吗?”   槐树妖轻轻颔首,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明明之前那样也没什么,妖不在乎这些。可当这里变成人类认知的整洁明亮时,好像心情有些……怪?   央酒低头看向自己的心脏。   他真切地感受到,一种酸涩的温暖在其间流淌。那种感觉与喜欢宋疏十分相似。   *   关于龙头蜈蚣风筝。   宋季一向三分钟热度,早不见踪影。   胖哥也忙着恋爱和快递站,偶尔才得空来帮忙。   没过几天,竟然只有宋疏和央酒带着直播间的人坚持不懈地研究长串风筝。   对于这件事,央酒意外得上心。每日研究那长达一个小时的教学视频,从早看到晚,标准清亮的女声解说都变成了书店的BGM。   他每天伏案苦学,一条竹匾在他手里折来折去,断了就心虚地看一眼宋疏,趁他没看这里,就用法术悄悄接上。   宋疏从前说过,尽量不要用法术,被人发现会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所以他偷偷用。   就连晚上,央酒都盘坐在柔软的苍蓝色床铺上,蛄蛄出出、叮叮当当地忙碌,头顶的白炽灯彻夜长明。   二月二十八这晚,妖难得停止动作。   他扭头看向窗外,乌瞳映着月夜下的槐树。   他今天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二日清早宋疏打着哈欠起床,他推开窗户眺望远方。   天朗气清,万物复苏。   春天在三月天真正降临了。   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回了室内。在前往洗漱的路上,他意外发现餐桌上摆放的早餐。   是早餐铺的粥和包子。   青年的眉眼疑惑地拧起。   这是谁买的不言而喻,可这种好事一旦放到槐树妖身上,就令人很不习惯。   洗漱结束,吃好早餐。   早上八点钟,宋疏准备开门营业,下楼时在二楼与三楼依然不见央酒的身影。   他张望了下院子,打开漆红大门,翻开外墙的木牌。   “营业中”代替了“休息中”。   最近偶尔有人看见大门关上,拿不准书店开不开,方不方便进去,就放弃进来。直到有次听见王铃扬声询问路人,宋疏才知道这件事。   于是他订做了只木牌,木牌嵌在外墙的一个木格里,防止被风误翻。   青年顺势走出门,张望了眼主干道。   万物复苏,庄稼开始进入返青生长的时期。浇地、施肥,小镇的人们也开始忙碌起来。   与路过的附近邻居打了声招呼,宋疏回了房子,继续自己的忙碌。   手机架在支架,直播界面亮起,青年漂亮的五官出现在画面中,琥珀色的眼睛弯弯,笑得温和。   起床,开店,直播。   这已经成为了宋疏最熟悉的日常。   静谧的书店里,他拿出前一晚准备好的诗集,翻到标记好的那一页。一边阅读,一边与直播间的观众相互讨论观点。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①”   暗处一双乌瞳悄然望着青年。   等啊等,等啊等,人类与手机说说笑笑。   等啊等,等啊等,人类又换了一本书介绍。   等啊等,等啊等,人类烧了壶水,开始泡茶。冒着热气的净水倒入,红茶叶随着它的浪潮在玻璃杯中翻滚漂浮。   央酒不能等了,他按捺不住了!   “宋疏!”   一早上没有出现的槐树妖突然冒出来。   他双臂撑住木质桌面,倾身向前,洁白发丝垂落在柜台的阳光底,乌瞳中溢满期待:“你有没有发现今天我又什么不一样?”   宋疏目露疑惑,上下打量他。   槐树妖穿上新买的白色连帽卫衣,发丝堆叠在脸侧与肩膀,一双乌瞳亮晶晶,不像大妖,像是大学校园中热爱尝试的艺术生。   不过最近央酒都是这样。   宋疏看不出来,便问:“有什么不一样?”   央酒不悦蹙眉,不愿意自己说出来:“给你个机会,好好想一想。”   宋疏长嗯一声,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弯眸莞尔道:“你今天主动买了早饭,很棒,继续保持。”   虽然被夸奖很令妖愉悦,但这依然不是妖想要的答案。他强忍住想扬起的嘴角,屈指叩响桌面,严肃道:“再想!”   还能想什么?   宋疏稍微努力了一下,努力不出来就回身继续专注于自己的直播间,随口回应:“不知道。”   又不理他了,不看着自己!   央酒气恼,伸手捧住青年的脸,用力给掰了回来,将其固定在只能望见自己的那个角度。   槐树妖强调:“宋疏,我发芽了。发芽了!你没看见吗!”   镜头中青年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捧住脸颊,被迫偏头昂首,露出优越的侧颜。   目睹全程的观众发送弹幕:   「哈哈哈,这大聪明是谁啊?」   「新粉吧?给你介绍一下。」   「央酒,代号神,白发帅哥,无业游民,书店白吃白喝者,著名脑子换颜值选手。」   「WC,那这换的颜值得有多高啊?让我康康。」   「大拇指,你是懂等价交换的。」   宋疏推开他的手,喔了一声。   这冷淡的态度令妖失望,令妖伤心。   明明是人类让他好好当树,自己这么认真,宋疏却又不在乎了。   央酒乌瞳一沉,生气。   气了两秒钟,他转眸偷偷看对方有没有想哄自己。如果有,那他就大人有大量,稍稍理他一下。   青年继续低头看书,根本没有反应!   央酒又要生气,突然瞥见弹幕的话。   如果他和宋疏一起直播,是不是这个时候他也会关注自己?!   妖立刻指道:“宋疏,他们想看我!”   宋疏蹙眉,将镜头又朝里偏了偏,回应道:“你有什么好看的。”   央酒指着自己,不可置信:“我还不好看呐?”   “……”   宋疏转开视线,轻声道:“自恋。”   什么自恋,这叫事实。   他央酒幻化出的人身,自然也是世间最英俊的!无人出其右!   槐树妖抱臂,垂眸扫了眼青年面对自己的侧颜。心中暗暗嘀咕,最多准许宋疏和他并列。   站在旁边欣赏了一会儿颜值与自己并驾齐驱的人类,央酒心情舒畅很多,欢欢喜喜转身,熟练地按开了一旁的投影仪。   长串风筝教程讲解再次响起。   直播间几乎要疯:   「啊啊啊,这玩意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听见上一句,脑子里都能接下一句,比我高考答古诗词默写都熟。这人怎么还在看!」   「害,体谅一下央酒的脑子。」   「……好吧。」   宋疏见之失笑,也出声附和:“对啊,体谅一下吧。”   午间休息的时间,宋疏一个人悄悄来到三楼阳台。   对面巨大的槐树依然张开树冠,青黑的枝杈在湛蓝天空的底色中蜿蜒伸展。与冬日不同的是,这些枝杈上冒出嫩绿的鼓包。   点点盎然生机布满槐树每一根分支。   宋疏双手拖着脸颊,站在三楼顶昂首望着树。琥珀色的眼瞳中映照着槐树的身影,笑意不自觉间已然溢满。   “叮铃铃——”   手机铃声响起,宋疏从口袋中拿出来。看见上面的陌生号码,他犹豫了一下,划开绿键。   “喂?”   “您好,这里是江云县的第一人民医院急诊部,请问您是宋疏先生吗?”   听到是医院,宋疏眸间微顿,神色认真了些:“是的,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二十分钟前我们接收了一位病人,他……”   干净的女声可疑地顿了下,继续解释道:“病人名叫谢庚,因从墙顶摔下右臂骨折,现在需要进行石膏固定。他自称是您的男朋友,必须您过来才肯接受治疗……”   “您现在方便过来一趟吗?”   “……”   宋疏抿唇:“不——”   剩下两个字还没出口,电话里便传来少年鬼哭狼嚎的声音。   “呜呜呜,不听不听,我就只要宋疏!”   “啊!痛死我了!我要死了!”   “真的真的快死了——”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致橡树》,作者舒婷。   感谢在2023-07-19 23:47:19~2023-07-21 00:27: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推盏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渴望   ◎你陪我玩吧。◎   江云县第一人民医院, 当地简称县医院。   熟悉的地点、熟悉的场景。   宋疏按了按眉心,去咨询熊孩子此刻所在的病房。   “那个翻墙断胳膊的就在那间,左手边靠窗的位置。”护士指向前方左数的四个病房, 悄悄打量了青年出众的侧脸,实在好奇:“您就是宋先生?男朋友?”   刚刚被按下的眉心再次突突两下。   宋疏深吸一口气, 弯眸微笑:“我看起来很像脑子不好的人吗?”   护士摇头, 旋即露出恍然神色。   青年微微颔首,捏了捏拳头,抬步朝那间病房走去,高挑的背影周围仿佛布满扭曲的黑雾,杀气四溢。   护士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 一道白色身影闯入她的视线。   拥有洁白长发的俊美男人正垂眸望过来,一双乌瞳淡漠无情, 薄唇紧抿,看起来十分不开心。   医院里,不开心的人可太多了。   护士亲切询问:“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男人面无表情启唇:“我才是。”   “啊?”护士没反应过来。   “宋疏是我的人类。”   白发男人冷哼一声, 也怒气冲冲地朝病房去。   虽然那孩子是有些烦人,吵闹不讲理。   但看这架势,护士小姐不禁双手交握,有些担心病人的生命安全。   急诊的病房与住院部不同, 这里房间较大, 床位也很多,蓝色布帘吊在天花板的U型轨道, 用以遮蔽隐私。   这里人员嘈杂, 很多病人在处理外伤, 被消炎药水刺激地嗷嗷直叫。   穿越整个病房, 宋疏来到最里面, 抬手扯开面前的布帘。   谢庚穿着一中的校服靠在病床上,打好石膏的手臂搁在腹部,正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红毛,望着窗出神。   帘子被突然打开,少年回神。   转头看见宋疏,落寞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谢庚身体前倾,嘴角扬起惊喜的弧度:“宋疏,你真的来啦!”   宋疏上下扫他一眼:“不是要死了吗,来给你收尸。”   看出了他的不悦,谢庚把身体缩回去。倚着墙,抬眸瞧了眼青年,小声道:“我就是想让你来陪陪我……”   “陪你?”   宋疏屈指敲两下床尾板,发出咚咚声。   “现在应该陪你的,应该是你的同学和老师,而不是我和医院。”   谢庚目光微凝,突然低下头。   骨折的部位接近腕部,所以石膏打到了掌心,半只手都被裹住,只露出手指。   此刻少年指节蜷缩,用力攥紧洁白的纱布。   见他如此,宋疏吐了口郁气。   法治社会,不能打不能骂,只能讲道理。   眼睛搜寻前面床边有张凳子,他坐过去,面朝低头不语的少年。   “逃课翻墙把自己送进医院,右手骨折现在连字都写不了……谢庚,你是天才吗?是大富豪?还是会算命笃定自己无论怎样都可以一生无忧?”   宋疏的眉头忍不住蹙紧,表情也少有的严厉:“我知道高考和上学不是唯一的路,人可以有很多选择,但你的所作所为告诉我,你根本不懂自己的人生该走什么路,你只是一个无理取闹要糖的孩子而已。”   听了这样一大堆指责,还是出自宋疏之口,谢庚忍不住嘴角一撇,忍不住委屈道:“我以前逃课都是去礼堂睡觉,不翻墙,这是第一次……”   要不是业务不熟练,怎么可能摔成这样。   感情说这一堆,只听见这个了。宋疏气得想笑,问他:“怎么今天忍不住翻墙了?”   低头的少年忽然顿住。   他抬眸看一眼病床边的青年,逆光坐着,背后窗外是已经冒出绿叶的杨柳。与那双独特的琥珀色眼眸对视片刻,他小声说:“本来是去见个人……”   “谁?”   “谢华池。”   少年垂眸,补充道:“我爸。”   今日大课间的早操时间,谢庚照常去礼堂。经过照片墙,欣赏了好一会儿宋疏的照片,到里面找个边角位置躺下睡觉。   没睡多久,手机的震动声吵醒了他。   拿起来一看,是“老东西”发来的消息:「谢庚,客厅这堆破烂是你的?」   少年蹭地坐起身。   他捧着手机,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发来的图片。   明明是装修豪华的客厅,里面却格格不入地堆满了老街机、黑白电视、二八自行车、录音机等等陈旧的老物件。   谢庚惊讶的不是照片,而是谢华池发了这张照片。这只代表一件事——   他回家了。   历经二十三个月,再次回来了。   谢庚的母亲因大出血难产去世,爸爸独自抚养他长大。   父亲几乎不管他,很小的时候就把他独自交给保姆照顾。刚开始几天不见一面,随着年纪渐长,间隔也越来越长。   十岁以后,几个月不见也经常。   那些无人陪伴的时间里,小孩养成了看照片的习惯。   每次在照片里看见娴静美好的妈妈,他总会情不自禁地想:我是这样一个不重要的人,为什么要冒险生下我呢?不要生我,你还会有璀璨的人生。   谢庚花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思考这个问题,终于得到了结果。   不是他天生不重要。   是唯一觉得他重要的人,已经为了让他存在,死在了那场孕育之中。   妈妈。   谢庚也曾渴望过改变父亲。乖巧懂事也好,无理取闹也罢,他想尽办法,用尽手段,最后得来的是一句话。   “谢庚,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医生。”   他觉得儿子喜怒无常,性格恶劣,需要青少年心理的专家来医治。   那天谢庚盯着他,死死地盯着他。   似乎印证了他的想法是对的,少年把家里砸得一片狼藉,指着自己的亲生父亲怒吼:“想要我好,你这辈子都别出现在我面前!”   然后他就真的没出现。   二人的联系仅是转账信息,以及极其偶尔的一问一答。   昏暗的礼堂中,张扬的红发少年死死捏紧手机,直到屏幕熄灭,才眨了下眼睛。   他脑中没有任何思考,几乎是本能般冲出门。   没有假条,门卫是不会放人的,作为没有信誉的逃课惯犯也不可能从班主任那获取到这稀缺资源。   他将视线瞄准到绿化灌木后的围墙上。   “医生说要联系家长,我拿出手机的时候看见的。”谢庚解锁手机,递给青年。   宋疏接过看向屏幕,对话框的最新消息是:「身份证失效,回来办理,现在已经离开,不用担心。」   不言而喻,这个“不用担心”是指不用担心见到爸爸影响心情。   谢庚伸出左手,牵住他的袖口。   “宋疏。”   少年嗓音有些哑,带着委屈的哭腔:“以前在礼堂你就陪着我。现在也陪我玩吧,我有好多游戏机,都给你。”   宋疏顺着袖口的手抬头,发现张扬会撒泼的少年脸上多了两道泪痕。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拍开他。   在旁边站了好久的央酒臭着脸,抽出宋疏手中的手机丢回去:“他是要陪我的!”   今天可是他的发芽日!   是宋疏回家后,第一次发芽,是开花的两个月倒计时的开始。   宋疏当然要陪妖的。   “对吧?”央酒看向青年,乌瞳底闪烁着期待。   宋疏眸中闪烁,护士身边的槐树妖,拿出自己的手机问少年:“他的手机号是多少?”   谢庚抹掉立刻皱眉:“不知道。”   “真的吗,我不喜欢会撒谎的人。”宋疏质疑。   少年闻言立刻泄气,不用查手机,直接抱出一串数字。   随着时间的流逝,光影流转,阳光将窗下的青年完全包裹,仿佛发丝都会发光。   在他的手指在手机点下第十一次的时候,谢庚还是伸出手按住了青年。   他摇头乞求:“我不想输。”   宋疏偏头看向少年,忽然出声:“央酒。”   央酒因为人类没理他,有些不悦:“哼。”   “施工暂停那天我跟你说过什么?”   央酒觑了眼少年,立刻得意地昂起下巴强调:“你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永远!”   宋疏望向妖,挥挥手:“剧情再往前倒一倒。”   根据青年的眼神暗示,央酒回想到了什么,老大不乐意回应:“你问我长嘴只用来吃饭吗。”   宋疏弯眸嗯了一声,指向倚坐在病床的少年:“你对着他再说一遍。”   央酒抿唇,纠结了片刻,扭身面朝窗户。   不说。   宋疏对他说的话,凭什么给别人?   宋疏也不指望他,自己开口道:“谢庚,你——”   一只手捂住他的嘴。   槐树妖皱眉,不情不愿地看向少年。扫了眼他脸上还没干的泪痕,他嘲讽道:“没用的人类,你只会哭吗?”   说完他突然想到宋疏也爱哭。   他旋即哼笑:“宋疏爱哭有我哄,你爱哭没人哄。”   宋疏:“……”   *   江云县,天鸿酒店2105。   谢华池为人一板一眼,有人说他是不是从来不会撒谎,他每次都会摇头否认。   比如刚刚,谢华池就发了一条充满谎言的信息。   中年男人站在落地窗前眺望这座县城。   高楼之上视野极佳,越过川流不息的马路和一片住宅区,可以看见远处的学校。   那里是江云一中。   他二十三个月未见的儿子正在里面读书。   “叮铃铃——”   手机铃声响彻房间,谢华池扫了眼上面的陌生号码,接通放到耳边。   “喂?”   “你好,谢华池先生,方便来一趟县医院急诊部吗?”手机里温和悦耳的男声道,“您的儿子谢庚现在在这里。”   男人几乎想也不想,立刻转身冲向门外。   这一刻,悔恨充斥心间。   疯狂按着电梯下行键的时候,他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印象中自己说出的第一个谎言。   二十一年前,图书馆前的少女问:“我特别特别喜欢你,你呢?”   “一般。”他说。   导致后来,她一直以为只是两人之间的婚姻只是因为她死缠烂打,他勉强接受而已。   那是谢华池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现在他要去面对第二个了。 第66章 勇气   ◎央酒:我不嘴硬,我特别坦诚。◎   “谢庚。”   宋疏看着把自己蒙进被子里不愿面对的少年, 他伸手将其扯下来,无奈与他道:“感情没有输赢,只有回应。”   “不要擅自封闭自己, 给自己做一个信息茧房。你知道吗?麻雀都有勇气冒险远行,去看自己期待的海洋。你那么期待亲情与陪伴, 为什么不敢自己询问、去争取呢?”   谢庚捏着被角, 脸皱成包子。   犹豫几秒,少年凌乱的红毛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行,我已经接受了,不需要接受第二次。”   他抿唇,期待地伸出手:“还是你陪我吧……”   爪子伸到半路又被人拍了回去。   央酒抱臂站在两人中间, 冷眸盯着对方,严防死守。   “没空。”宋疏拒绝道, “我很忙的,要开书店,没空陪一个小孩闹。”   谢庚闻言吐槽:“你那店十天半个月没个客人, 关门可能都没人发现,忙什么忙。”   青年闻言,琥珀色的眼睛都瞪圆了。   宋疏抓住被子的指节用力一攥,语气危险:“你说什么?”   少年喉结一滚, 为了以后还能见到人, 选择闭嘴,默默缩回被子里。他扣扣手指, 眨眨眼睛, 难得安静乖巧:“没什么, 书店可好了, 前途无可限量。”   宋疏嗯了一声。   “那我现在可以去书店玩吗?”谢庚趁机要求, 作势要下床马上出发。   这行为的目的太明显了。   爸爸会不会来?   万一来了会是什么反应?   少年不过是想要逃避,逃避接下来需要面对的现实。   宋疏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起身把人按住,断了他的念想:“不行。”   青年注视着少年,似乎是铁了心要让他面对,继续劝说道:“我以前也总是逃避一些现实。觉得融入不进别人,就自己去选择沉默。无法面对生活,就攥着死去的灵魂不松手,固执地把自己的生命圈死在一个圈了。”   “可只要踏出一步,就会发现外面比自己想象中美好得多。”   宋疏垂眸,轻笑了一下。他展开手掌放到少年面前,弯眸微笑:“不久之前,我在别人的帮助下走出来了。谢庚,如果你想要,我也可以成为带你走出去的勇气。”   “这一点都不难的,相信我。”   白皙,修长,掌纹清晰,指甲微长。   谢庚低头,注视着眼底的这只手,感觉一股战栗从心底破土而出。   那是渴望。   渴望握住它。   动摇从搏动的心脏蔓延至全身,发热,颤动,唯一可动的左手仿佛重若千钧。   它缓缓抬起一个微弱的角度,在指尖蜷缩的那一刻,眼底那只手伸向前,坚定地握住了它,沁凉的温度传至少年炙热的掌心。   谢庚震惊地抬头,却对上一双盈满笑意的眼睛,面前这个从礼堂照片走出来的天使轻松说:   “传给你了。”   唰——,半合上的布帘被拉开。   少年转首,对上一双通红的双眼。   中年男人气喘吁吁,面色焦急又慌乱。将病床上的人上下左右看了又看,确认他真的没事后,闭上眼睛,长吐了一口气。   谢庚呆滞。   好久他才蹭地从床上弹起来,一脸不可置信地问:“你不是走了吗,怎么能在这里!”   “我、我……”   面对儿子的质问,谢华池支支吾吾。很多想法与理由在脑子里来回地转,可是看见他跳起时露出来的石膏,什么都放下了。   他垂下手,轻声道:“对不起,爸爸撒谎了。快两年了,我很想家,也……也很想你。”   站在病床上的少年保持着指着人的姿势,一脸震惊。两行泪滑落脸颊,汇聚到下巴滴落。   “哇呜呜呜——”   少年的痛哭声压到一切因受伤疼痛的哼唧声,放肆地响彻病房。角落里擦药的小男孩听到,一时间都忘记了哭泣。   走出病房时,宋疏看向正在擦眼泪的陌生中年,闻声道:“谢先生,很感谢你让我没有变成食言的坏人。”   谢华池蹭蹭眼睛:“是我该感谢你,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宋疏看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包纸,抽出一张叠在上面,一起递给对方。   “谢谢。”   “不客气。”宋疏话语一转,“谢先生,做一位合格的父亲很简单,现在就有一个机会。”   擦眼泪的中年微愣,眼睛里迸发出期待:“还请指教!”   青年扬眉,明朗一笑:“您知道他今天为什么胳膊骨折吗?”   将谢庚无理取闹、逃课惯犯、不学无术的幺蛾子捅出去,又给正父爱泛滥的谢华池提出了几个不成熟的小建议,宋疏神清气爽地离开了医院。   初春,任何地方都生机勃勃。   县城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还有正在发送312植树节活动的传单。   宋疏礼貌接过,看了一眼。   顶上的活动全是商品劲爆折扣售卖,与树倒是没什么关系。   将传单折起来,塞进旁边的垃圾桶,他忽然发现身后的妖好像异常沉默。   宋疏回头看向还闷头朝前走的央酒。   大概是发现不对,妖抬头懵了两秒,又调头自动巡航回他身边。   “你怎么了?”   央酒乌瞳转动,看向下方。   顺着他的视线低头,宋疏看见自己垂在身侧的左手,无语道:“你不会还在吃……还在介意吧?”   他掩饰般抵唇咳了一声。   央酒抿唇:“这是第二。”   “第一是什么?”宋疏好奇,以这槐树简单的脑袋还能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央酒抬眸看了他一眼,一个跨步面朝青年,黑白分明的眸子格外认真:“宋疏,你也朝我伸出一只手,好不好?”   说来说去,还不是这个。   宋疏忍不住莞尔,将右手展至妖的胸前:“喏,也给你一些勇气。”   骨节分明的手毫不犹豫地握上去。   央酒垂眸望着自己握住的手,半敛的眼底闪动着奇异的光彩。他开心道:“我抓住了。”   宋疏偏头试探:“所以你要勇气要干什么?”   央酒重新抬起头,乌瞳眨眨:“不知道,就攒着吧,虽然我已经十分英勇了,但总会有用的吧。”   宋疏:“……”   街道人头攒动,街道车流不息。槐树妖突然昂起脑袋嗅了嗅,某种香气飘满鼻尖。   央酒抬手指向路对面:“那个!”   宋疏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越过来往的车辆,看见了一条小吃巷,烤肠、炸串与奶茶的香气穿越骑车尾气,来到这边已经成为浅浅一点。   一个小时后,两人重新向车站出发。   央酒叼着烤肠,啊呜咬下一大口,感受着肉汁的香气充斥口腔。他满足地眯起眼睛,边吃边得意道:“宋疏,我成长了。我现在不嘴硬,特别坦诚。”   宋疏偏头看他怀里小山一样摞起的食物,忍不住轻呵:“是,你是坦诚。”   央酒的确不再是当初那个绑架玩具熊,只会坐在树上生闷气,要哄半天才肯承认是其实是想吃炸鸡的门神了。   槐树妖成长了。   他现在可以十分坦诚地伸手指着小吃街,理直气壮,从头点到尾!   吸了口牛油果酸奶,槐树妖乌瞳发亮,举到宋疏嘴边:“这个好。”   宋疏动作一滞,偏头嫌弃地推开。   “你自己吃。”   央酒拿回来,咬住吸管感慨:“你也成长了,不会总想抢我的饭了。”   “……”   宋疏磨牙,睨过去一眼提醒:“你怀里的东西是谁花钱买的,平时吃的东西是谁给的,想清楚再说话。”   央酒吸着酸奶,抬眸望向人类。   妖的乌瞳一片澄澈,那眼神似乎在说,这不是你应该做的吗?   宋疏:呵。   作者有话说:   最近忙得天昏地暗,还天天下暴雨。   今天中午在公司散步,发现池子里的荷花都开了,慢慢一池子的荷花荷叶,还有蜻蜓低飞,特别漂亮! 第67章 直播来客「捉」   ◎冤枉善良无辜的妖!◎   直播近一个月, 书店终于迎来第一批来客。   是央酒发现的。当时他正在因为被冤枉而赌气,准备去超市扫光货架上的每一种薯片和方便面,一买解千愁。   一拉开大门, 就对上乌泱泱一片人。   他臭着脸,凶巴巴问:“干什么?”   领头一身汉服的女人看到白发男人有些懵, 喃喃回应:“来见小宋老板啊。”   刚刚还气得离家出走的妖立刻压出菜刀眼, 神色防备:“不给看。”   砰地一声,大门关闭。   门口七八个人在原地安静好半晌,才有人用疑惑的语气吐出一个字:“神?”   “小宋老板玄学带货,他稳定赶客。”   “不愧是他,在我的认知里稳定发挥。”   “哎, 你们猜,他会不会被骂回来给我们开门?”   低声讨论刚落, 大门被打开。刚刚离开的白发男人再次出现,一张帅脸臭得不能再臭。   乌瞳瞪了一圈,男人不甘心道:“进来。”   宋疏做了一晚上噩梦, 此刻眼底青黑,正趴在桌面模样病殃殃。他打了个哈欠,盈出的眼泪迷蒙双眼,视野中出现乌泱泱一片人。   这些人模样陌生, 妆容精致, 光鲜亮丽,带着一身属于城市的气息。   缘何而来, 很明显。   青年蹭掉眼眸的湿润, 懵懵地举起手:“你们好。”   来人也因为第一次直面直播里的人, 有些腼腆, 轻声细语地礼貌颔首:“小宋老板好, 我们来啦。”   想起之前直播时的承诺,宋疏弯眸:“来吃我做的饭吗?”   “……”   汉服女孩礼貌暗示:“不请客也没关系。”   宋疏叹气,为自己的厨艺辩解:“其实我有些菜做的真的还可以,央酒每天都吃,你看他这不是活蹦乱跳的吗?”   他问门外:“央酒,是吧?”   海棠压花玻璃门上,幽幽冒出半张脸。央酒扶着门框,撇唇幽幽道:“不是说中午之前不理我吗?”   宋疏:“……你确定?”   央酒轻哼,扭头挪回去。   大家只能在玻璃上看见一个高大的轮廓。   妖真的生气了。   今天他起床,先是好好打扫自己的房间,又把二楼的书库以及楼下的书店整理一番。仔细除尘、拖地,力求每一处都干干净净、漂漂亮亮。   直到一切结束,他看着时间敲碗,青年才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   央酒双眸发亮,期待夸奖。   人类却根本没注意干净锃亮的书店,站到面前就用刚睡醒的哑声问:“是你吗?”   “什么?”   “是你又让我做一晚上的噩梦吗?”   槐树妖顿时就炸了。   宋疏一点都不讲理。   虽然、虽然他有那么一点点前科,但那都是人类咎由自取罢了。现在他表现得这么好,竟然还会被怀疑!   哼,什么都怪妖。   你们人类就不会做噩梦吗?   央酒背贴着玻璃,越想越气,越想越烦。实在忍不住,攥着手里的红票票再次出门。   客人们好奇地看着男人消失在大门处,小声问:“他怎么啦?”   宋疏望向院子,被噩梦折磨的一晚上的脑袋此刻才清醒不少。他抿住唇珠,回眸微笑道:“好像是我的错,你们不用在意。”   在喜欢的主播真人面前,这些人比弹幕里腼腆收敛很多。宋疏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书店里客人昂首观察书架,老板站在柜台里两手无措。   静了好半天,老板先开口:“你们是怎么过来的,都是林城的吗?”   “不是。”   似乎是一直在等他开口,听见声音,女孩立刻回头道:“这几个是林城的大学生,他们是苏市,我从港城来的。”   宋疏轻笑:“这么远啊,辛苦了。”   话题被打开,一群人聚到柜台边,聊天的气氛愈来愈热闹。   这群人是由汉服女孩聚到一起的。   大家想着来,却又不安,于是相约同行,一起出现了这里。   他们都是城市的孩子。   路上从城乡大巴开始,便开始起了好奇心。   玻璃外冬小麦青绿一片,随风掀起麦浪,这是他们在高铁、高速公路的车里才偶尔看见的景象。   可是这次又有些不一样。   因为他们知道,此次自己会在这样的地方停靠,走向那片田野。   车带着人们摇摇晃晃,顺着金水河驶向陌生的前方。询问了桥头小卖部老板,沿着柏油路走,没多久就看见了标示牌。   松鼠书屋,他们的目的地。   认真听着他们沿途的感受,宋疏感慨:“我刚从港城回来时,也你们差不多。”   “你以前在港城?”汉服女孩大家都叫枫姐,她有些惊讶。   宋疏弯眸:“嗯,五岁就搬过去了,大学和工作都在那边,刚刚回来几个月。”   有人问:“还会回去吗?”   青年莞尔,摇了摇头:“我非常喜欢这里,希望你们也会喜欢。一大早就赶路应该饿了吧,中午想吃什么?”   “……”   众人喉咙滚动:“你、你还是要做呐?”   宋疏微微扬眉。   现实没有给宋疏发挥的时间,因为中午时分,说好的冷战时间结束,央酒准时准点地回来了,还带回满满两大袋的包子。   目测,这次绝对买了不止一百块。   包子被放到柜台上,央酒昂起下巴,大方地对青年道:“吃吧,人类很脆弱,别饿坏了。”   宋疏:“……”   旁边八个人却面色一喜,感激地看向脸臭的男人,唰唰唰人手一个。   包子还是温热的,嗷呜咬下一口,鲜香浓郁。   猪肉、辣粉丝、梅菜扣肉、奶黄……各种馅料都尽力发挥着自己的独特香气,那是平时急着上班在便利店凑合买的包子比不上的美味。   “好好吃!”   看着他们一个个开心啃包子的笑脸,宋疏停下阻止的动作,面色无奈。   枫姐问:“宋宋,这包子在哪卖,多少钱一个?”   宋疏指向屋后方向:“在镇中心的早餐铺,大部分是素的五毛,肉的九毛,最贵的一块多。”   几人咬着包子的动作一顿,同时抬起脑袋。   “是我幻听了吗?”   “好多年没听过按毛算的物价了。”   枫姐抬眸,迅速算了一下自己的存款在这里能吃多少顿的包子,算出来以后瞬间就被治愈了。   呜呜呜,这里好像不容易饿死。   那破班不找也罢!   似乎是从她的眼里看见了熟悉神色,宋疏负责任地提醒:“做事三思,不要冲动。”   女人嘿嘿一笑,凑过来试探:“我不冲动,我已经冲动完啦。小宋老板书店招人吗?打扫、策划、脚本、摄影、招商我什么都会,保证把书店当成自己的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宋疏却发出灵魂一问:“敢问这个,你是对这个店的营业额很自信,还是对我的钱包太自信?书店连老板的五险都交不起呢。”   枫姐被包子噎住。   场面默了片刻,嘲笑声从房间传至院外,一圈下来只有槐树妖没笑。   宋疏早上因为噩梦闹起床气,都没吃早饭。   人类很脆弱,一顿不吃就容易生病,到时候更难受,更要冤枉无辜善良的妖。   央酒挑了只甜丝丝的奶黄包递到青年嘴边,催促道:“啊——,快吃。”   大笑的人同时静止住。   “小宋老板。”   后方一个女孩冒出好奇地脑袋,两手举到脸前,食指一对:“你们真的啊?”   “……”   宋疏夺过嘴边的包子,一把堵住妖张开的嘴。站在阳光里的漂亮青年微微一笑,反问:“我看起来脑子有问题吗?”   几人眼睛在宋疏和央酒之间来回转了几个来回,好像是恍然大悟般拖长音齐齐哦了一声。   别人千里迢迢专门跑来,还是第一次看他的直播过来的粉丝,总不能真让人啃一中午的包子吧。   最近王铃家里农忙,没空帮他。   宋疏想了想,将目标放在了另一个会做饭又爱凑热闹的人身上。   “你们想不想吃烧烤?”   “好啊好啊,这院子一看就很合适!直播吃,羡慕死他们!”   关键是,烧烤啊,烧烤能吃难吃吗?   大家看见了希望。   得到这样的回应后,宋疏让央酒留在店里,自己启程去找宋季。   本草堂大门紧闭,好像人不在。   看来他们命中注定要吃自己做的饭了。宋疏弯起眼眸,刚要朝回走,碰见出来的胖哥。   “小松鼠,来找季哥?”胖哥问。   宋疏笑着点头:“直播第一次带来客人,我想请他们吃烧烤,所以来找宋季,不过他好像不在。”   胖哥点头,脸上纠结了一下:“前两天接了个电话就开车走了,一直没回来,估计是挺重要的事吧。”   说完他摆了摆手道:“不过上次那些烧烤的东西拖回来一直扔在我这,你要不要?烧烤这种东西就是把食物穿成串,撒点料,放火上弄熟,一点都不难的。”   宋疏想了想,好像也行。   不过这话听着怎么那么耳熟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23 02:12:28~2023-07-24 01:19: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ZQ 1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鬼故事「捉」   ◎小宋老板你不会害怕了吧?◎   傍晚老宅院, 发了新芽的槐树底下,袅袅青烟往上飘,碳火的气息缠上午后的每一缕阳光。宋疏正背对着大家在烧烤架前忙碌。   八个人坐在餐桌前面面相觑。   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   枫姐轻轻推了下面前的餐盘, 笑容有些僵硬问:“弟弟妹妹们,谁先吃?”   一时间, 在场几个人的脑袋像是都落了枕, 看天看地看书看墙,就是没办法看盘子。   “你们看央酒,好像确实能吃的。”   女人一出口,大家颈椎好使了,纷纷看向桌头的白发男人。   他抓着铁签, 大口一张,撸下一串焦黑的肉, 面色如常地咀嚼。一双乌瞳警惕地盯着他们,曲臂护着自己的盘子,像是生怕别人抢。   看着好像可以?   众人喉咙滚动, 面色犹豫。   “小宋老板热情招待,我们不能让他太没面子吧?”有人小声提议,“要不试试?”   大家看了眼不远处的青年被烟呛到,跑到旁边直咳嗽。白烟裹住铁架上的食物, 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唉, 吃吧。”   观察了下盘子里的东西,每人都给自己挑了个看起来没那么黑的。试探放到嘴边, 咬住肉, 一扯——   愣住。   再扯一下。   肉挂在签上纹丝不动。   众人:“……”   努力了好半天, 仍然扯不下一块肉。他们齐齐转头看向央酒, 见其瞬间吃完一串, 不禁都面带敬意。   不愧是在宋疏手底下蹭吃蹭喝的男人。   为了自己的肚子。   也为了宋疏的面子。   更为了本次出行的生命安全。   八人齐齐站起身,蹭蹭蹭把被烟裹住的青年围住。宋疏怔愣两秒,旋即露出温柔的笑容:“我来就行,你们去吃呀?”   “……”   枫姐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刷子,把人挤开:“宋宋平时给我们直播这么累,天天读书、科普、讲故事,今天就歇息一下,由我们来为您服务!”   “快,来,坐坐坐!”   “辛苦辛苦,给您按按肩。”   “渴了吧,看这红茶泡得多香,来,干了!”   宋疏被人推着拉着,按进餐桌前。他喝着茶,心中起疑,偏头看向一旁的央酒。   槐树妖一如既往,闷头猛吃。   应该没有问题吧?   脑海中闪过这一想法,他就再次被塞过来的小零食引走注意。   为了吃上饭,几人使劲浑身解数,劝青年找点其他事做:“小宋老板,今天不开直播吗?他们看见我们来了,肯定羡慕,说不定能给你的带货事业带来正反馈。”   关键是宋疏不要总想着请客就好了。   当然会想着请客的事情。宋疏本着公平公正地想法,昂首看向后方说话的人:“让他们看见,那以后来一批我都要请顿饭,不还是血本无归吗?”   男生捂住脸,唇间发出无奈的轻叹。   “小宋呐,别想着请客了。相信我,你的粉丝们都十分懂事可靠,不会因为这个因爱生恨的……”   “是吗?”宋疏凝眉。   鸽了一上午的直播终于开启,收到提醒的人嗷呜嗷呜冲进来,镜头直对着一盘黑乎乎、硬邦邦的串串。   「呔,哪里来的妖怪!」   「什么情况,小宋老板现原形了?」   镜头回转,露出青年不悦的眉眼。宋疏解释道:“今天收获了带货直播的第一批客人,这是我给他们做的烧烤,让你们欣赏一下。”   “以后来的人没有了,先到先得,不要羡慕。”他补充强调。   听完这段话,弹幕可疑地暂停了几秒:   「阿门。」   「……辛苦了。」   见的确无人抗议,宋疏弯起笑眸。   其他的都无所谓,书店的账目可不能再亏了。他这账号现在近十万粉丝,挨个来吃上几顿,他说不定真要进厂还债。   就在这双方都满意的一片祥和中,一行不和谐的弹幕冒出来:「那东西真的能吃?」   宋疏抿唇。瞧了眼旁边吃完一盘的央酒,心中信念定了定:“当然了。”   「你自己信吗?」   阳光底下,琥珀色的眼睛左右飘忽,最终定在八人中央的盘子,里面还有三串。   “我吃给你们看。”   宋疏刚抬起手,有妖快他一步拿走,三两下吃光了。他盯着空盘子,眼睛微微瞪圆:“你怎么……”   “我的。”槐树妖昂起下巴,理直气壮。   这是个吃独食惯犯。   宋疏无奈看向其他人面前的串,好像还挺完整?   看出他的意图,有人阻止:“我们都咬过,这不大合适吧?”   “好吧,那就没办法了。”   不知为何,宋疏觉得自己松了口气。   在场所有人也都松了口气。   今日天气清朗,天空一碧如洗,远方洁白云朵如画上去的颜料。槐树旁边的阳光下,三四排花盆长势记好,底下猫和狗藏着,露出一黑一白两只尾巴。   吃饱喝足,大家躺在院子里看天空,耳边是风、草与树枝的细语。   “有种高中体育课的感觉。”有位同学这样说。   在社会蹉跎多年的枫姐年二十八,早就不记得二八年华时的感觉。她昂着脑袋想了半天,疑惑:“那是什么感觉?”   “忙里偷闲,时间在草地上得到片刻暂停。但是下课铃声一响,魔法破碎,还是要回到忙碌疲惫的生活里。”   听完年轻的大学生感慨,枫姐倒是嘿嘿一笑:“你们是得回去,我和宋宋不用。”   宋疏看向她:“我不用可以理解,你为什么?”   女人坐起身,不知用了什么魔法,脑袋上盘起的长发丝毫未乱。她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裳,随口道:“因为裸辞啦。”   褶皱被捋顺,她竖起一根手指,露出八颗锃亮的牙齿,笑容开朗:“这里就是我潇洒生活开始的第一站!”   宋疏失笑,为她鼓掌:“谢谢枫姐捧场。”   女人笑着朝他挑了下眉。   几人是约好出来玩的,今晚会留宿青城镇,所以也不拘泥于一顿饭就结束了的白日时光。   月上树梢,黑夜降临。   知道宋疏那边来了直播的小伙伴,王铃给他煮了新款奶茶,附带枣泥糕、绿豆饼、青团一类的点心。   最后,还有央酒最爱的可乐鸡翅。   独得厨神偏爱。   宋疏看着碟子被特意塞给槐树妖,抿住唇,神色暗淡:“虽然我没有,但是我不嫉妒。”   王铃噗嗤笑出声,点了下他额头。   宋疏也忍不住失笑。想起他们最近总早出晚归,离开前又询问:“最近果园怎么样,需要帮忙吗?”   “不用,现在就浇浇水、补补肥。下个月要忙,到时候肯定要来找你的。”王铃笑着与他挥手告别。   宋疏转身,朱红门后冒出八个嗷嗷待哺的脑袋。   昏暗的院子里是特属于小镇的感受,几个人坚持要在这里玩。三月初会有一段回寒,好在不是今天,还算舒适。   按点上下班的直播间也难得晚上开放。   “哇,阿姨这个水平,开什么果园,开点心铺呐!最好分店开进学校门口和我家楼下!”   “好香!直播间没来的同志们,你们没口福了!”   王铃送来的点心遭到哄抢。   这群人嗷嗷直叫的样子,与下午吃宋疏的烧烤完全是两种嘴脸。   宋疏撇嘴,偏头看向央酒。   槐树妖似有所觉地转眸,对上他的视线以后,端着自己的盘子悄悄靠过来,有商有量地:“你要给我留一半。”   宋疏感动:“果然还是你最好。 ”   下午烧烤最捧场,现在还会分给他。   果然好都是对比出来的。   槐树妖轻哼,分给他四根鸡翅。   接着他起身,在八人愣怔的视线中,把能抢的都抢了个遍。   摞满糕点的盘子放到青年面前,央酒眯着眼睛,指尖不断敲击,抱臂等夸。   宋疏:“……送回去。”   手机屏幕中,露出半截身子的男人端着盘子,又挨个送了回去,由放下的力道可见其心不甘。   「哈哈哈哈」   「我这条命哪天没了,一定是被他笑死的。」   直播间有人问今天有没有什么活动。   今天也算特殊,是值得搞些节目活跃气氛,趁机还可以多骗些人来。宋疏想了想,看向其他人:“你们有什么想法?最好符合我书店带货主题的。”   满脑子只有吃的人们纷纷摇头。   枫姐昂首看见树梢后乌云遮月,双眼一亮。她塞下最后一口枣泥糕,用奶茶顺下去,抬手暗灭桌上照明的手提灯。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她刻意压低嗓音,露出诡异微笑:“多适合讲鬼故事,是吧?”   故事算与书店相合。   鬼故事宋疏此前没讲过,也算特别专题。   弹幕翻滚,这个提议收获了所有人的支持,除了突然安静的主播,以及旁边只顾啃鸡翅的央酒。   「哎呀,小宋老板不会害怕了吧?」   “怎么可能,这个世界上除了蛇,没有什么能让我害怕。”宋疏大手一挥,宣布提议通过。   没一会儿,直播间换上新的标题:   【月黑风高夜鬼故事特别专题活动正式开启,无奖征集,连麦互动,欢迎勇士来战!】   【本活动由松鼠书屋倾情赞助。】   好朋友背靠背,裂嘴女人,停尸房的拐杖声,红嫁衣,镜子里的我会笑,这里好挤啊,半夜被叫不要回头①……   这是一场不言而喻的狂欢。   直到半夜十一点,手机里仍然响着连麦传来的鬼故事。女孩的声音苍凉而幽幽,像山林突现的鬼火:“我手脚发凉,却控制不住地回头,突然——”   “熄灯了!哪个宿舍在说话!”   中年女人嘹亮的嗓音让现场与直播间所有人都咯噔一下。连麦的女孩立刻停止,压低声音匆匆道:“不好意思,晚安。”   「突然什么!快说!烂尾是会穿越的!」   「突然看见我躺在地上,面容腐烂,已是一具尸体。这句要阴恻恻说出来才有感觉,唉,可惜,错失冠军!」   宋疏偷偷深呼吸,松开捏住衣襟的手,淡然微笑道:“谁说我们评冠军?没有冠军,今天太晚了,宿管阿姨提醒我们要休息了。”   「啊~不尽兴~」   「还没听见宋宋讲呢,你又没宿管,给我们压台讲一个吧?」   弹幕飞速刷着,其他人也露出期待的眼神。宋疏叹了口气,无奈开口:“我不怎么看这方面的东西,不会讲。作为主办方,我就来个总结陈词行吗?”   枫姐捧场:“好啊好啊!”   「好吧好吧,你总结。」   来的几位客人都不介意镜头,所以今天是横屏直播。画面里大家围坐在桌子里,宋疏在最左边,唯有央酒出画。   月光洒落,青年面颊如玉。   他垂眸思索片刻,莞尔道:“鬼其实一点也不可怕。对于我们来说虽然很陌生,但是再仔细想想,其实他也曾是谁的家人,是谁苦求不得见的人。”   “如果某天有幸得见,我或许会和他说一句,你好,我叫宋疏,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敛眸微笑,乌发散在空中。   这晚人们都记得小院的风可真温柔。   *   一切落幕,老宅重归夜晚的寂静。   三楼仍然亮着灯,宋疏窝进沙发,正抬眸与央酒对视。   央酒失落,刚转身要回自己的小房间,一只手连忙拉住他的袖子。   妖惊奇回眸。   宋疏眼神闪烁:“你想不想看电视剧?”   乌瞳唰地亮起,好像比外面的启明星还明朗。槐树妖立即坐回去,抱住抱枕,一如往常那样得寸进尺地靠近,直到肩抵着肩才停。   “看什么电视?”   看什么呢?   宋疏没什么主意,拿起遥控器翻找推荐。   不知是什么毛病,午夜场的列表推荐全是恐怖系列,入目是各式各样的鬼脸与僵尸。   宋疏指尖一僵,立刻疯狂按动返回键。   电视页面狼狈退出再退出,最终自暴自弃般随便点进了一个主页推送。   那是一部新上的爱情轻喜剧。   熟悉的相遇,老套的剧情。看见女主因骑自行车被撞到初遇男主,宋疏的眼皮就开始打架了。   他打了个哈欠,过了一会儿脑袋一点点下沉。就在即将歪倒睡着的时候,咯噔一下惊醒,忍不住看向右边拉上的窗帘。   央酒盯着电视里各种壁咚、抱抱、英雄救美的场景,乌瞳闪动,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破了一半,手臂被人扯了下。   他回神望过去,青年湿润的眼眸满是怯意。   宋疏道:“央酒,我们换个位置吧。”   央酒喔了一声,乖乖换到另一边,捧着脸继续沉浸在剧情里。   一旁的宋疏眨眨眼睛,又忍不住转头看向左侧空荡荡的昏暗客厅。   “……”   他深吸一口气,做了好一番心理准备,才鼓起勇气起身,去把所有的灯全部打开。   灯火通明,电视声在响,旁边还有个炯炯有神的大活妖。宋疏窝在央酒身边,眼睛一搭一搭,终于敢合上。   第一集结束,卡在男女主因意外摔倒而接吻的特写。央酒瞪圆眼睛还没来得及反应,肩膀一沉,偏头看见青年已然靠着他睡着。   静谧夜晚的灯光里,青年的睫毛像只柔软的黑蝴蝶,翩翩然从人的眼睛飞进人心里。朝下一点的唇却像刚刚电视里出现的粉色玫瑰。   央酒突然想,这时候他或者宋疏也能有人被绊倒就好了。   可这样的想法终究不现实。   还很容易被有起床气的青年扫地出门。   晃眼的灯光无声关闭,柔软温厚的被褥从隔壁卧室凭空飞到客厅,缓慢而轻柔地将青年团团裹住,只露出倚在妖肩头的脑袋。   央酒垂眸,帮熟睡的人将有些遮口鼻的被角掖到颈处。左看右看觉得妥当了,就保持着现在的姿势继续看电视。   又过了一会儿,沙发上目视前方的人影缓缓歪动脑袋,洁白的发丝与乌发相抵。   妖偷偷弯起眼睛。   作者有话说:   ①要素来自各种大众鬼故事,都是我的阴影!   感谢在2023-07-24 01:19:25~2023-07-24 23:4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蓝月末璐 5瓶;Zhao烧咸鱼zyx 3瓶;雲養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七年之痒「捉」   ◎宋疏,负心汉!◎   第一天是玩乐。   第二天则是属于书店。   毕竟是来见带货主播, 昨天又接受招待,不带点特产走实在不好意思。宋疏打着哈欠,余光里看见有人展开了一只红白蓝的经典款编织袋。   他差点呛到自己。   “你在干什么?”   那男生架臂展示肌肉, 轻松表示:“我扛得动!”   宋疏无语:“理智消费。”   闻言对方挠头:“那多不好意思。”   “……”   由于路途远近各不相同,下午几人陆续离开。有些回去继续自己的学业和工作, 有些则向裸辞旅行的下一站进发。   枫姐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她潇潇洒洒地背着一只背包, 站在风里笑着朝青年挥手:“小宋老板,等我穷游回来,书店一定不会倒闭的,对吧?”   宋疏轻笑颔首。   即使亏本,去摘水果、打零工, 他也会让书店维持下去,让自己也得以继续留在这里生活。   更何况直播也有收益。   最近几天直播私信总有人联系宋疏, 说是什么直播工会,提供宣传公关、包装培养等资源,待遇优厚, 欢迎加入。   宋疏此前了解直播时大概知道这是什么,像是明星的经济公司,只不过很多都是不靠谱的野路子。   他只为了给书店引流,不是当职业。拒绝了所有邀请后, 上半年高中的第一个假期来临。   周六, 小小与三个朋友再次光临书店。   早在学校里,她们就一直关注宋疏直播事业的状况, 看着叔公的粉丝量越来越多, 还真的引来了客人, 都开心得不得了。   “前两天那个鬼故事活动好好玩!”小雅夸赞。   她躲在被窝里听到半夜, 第二天上学时几个小伙伴碰头, 看见对方眼底青黑的游魂模样,哈哈大笑。   “你不会是吓得睡不着吧?”   “咳,当然不是!”   “是兴奋!”   只有小小看了看一个比一个勇敢的三人,默默举手,慢吞吞承认:“我害怕。”   小雅偏头看向乖巧站在旁边的女孩。   她抬手在女孩脑袋上揉揉,笑嘻嘻道:“胡撸胡撸毛儿,吓不着!”   小小微顿,抬手也拍拍对方的脑袋。   小雅震惊,强调道:“我是兴奋!”   接着就变成了一场搓脑袋大战。   回教室的路上,小小经过楼梯转角时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正在下楼的一个男生背影。小雅他们发现,跟着看去。   “怎么了?”   小小睁大眼睛,指着那个人道:“是、是这个声音。”   那个在黑夜中的路上,骂她的声音。   那是害小小哭一整晚的坏蛋,是惹她对高中生活难过伤心、差点放弃做真正自己的罪魁祸首。   小雅一个健步冲上去,扯住那人的后领与手臂,直接按在墙上。哀嚎声当即遍布走廊。   男生刚要破口大骂,视线中突然冒出熟悉的脸。相貌清秀可爱的女孩难过望过来,头顶的粉色小熊发夹折射耀眼的阳光。   他突然忘记了自己的声音。   小小捏住衣角:“为什么骂我?”   男生不答,手臂被朝后用力扯,带动整个身体拧巴起来,痛的呲牙咧嘴。   被四个女孩围起来质问,看起来不说对方不会罢休。外面的走廊也有人发现,朝这边看。   实在无法承受这样被围观,他闭上眼睛承认:“因为我、我喜欢你。”   小小愣怔。   男生面色为难:“你很漂亮,也很可爱。可这只是我觉得,我的朋友都是那样骂你的,我也没办法,显得我很没品味。”   小雅听着兜头给他一巴掌:“怂货。”   司徒晓冷哼:“恶心。”   慧雯补充:“没品。”   三个词像剑一般刺中男生的心脏,他忿忿不平想反驳,张开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那个他所谓喜欢的女孩沉默半晌,突然开口。   “原来你是花啊,真可悲。”   她的语气不难过,反而带着悲悯与一丝炫耀。说完,小小拉过自己的好朋友扭头就走。   男生看着她们上楼的背影,傻在原地。   什么意思?   他是被夸了,还是被骂了?   听完她们绘声绘色描述整件事,宋疏心情那叫一个跌宕起伏。   确认自己家白菜只是被贼惦记,没有被猪拱的危险,他松了口气,着重提醒:“好好学习,不要早恋。”   小雅大手一挥,相当深沉地点头道:“我懂,男人除了叔公都是大猪蹄子。放心,保护妹妹,我义不容辞!”   宋疏给了她一个信任的眼神。   聊得差不多了,几个女孩发现了书店新开辟的流行小说与漫画专区,对宋疏速度之快表示赞赏之后,开开心心去淘书。   小小是钟爱儿童绘本的,于是陪着宋疏坐在正厅。   她捧着绘本,好奇问:“叔公,鬼故事那天你怕吗?”   宋疏指尖微抖了一下。   能不怕吗?   他可是能被祖奶奶吓晕过去的人。   即使他知道鬼怪是什么模样,也耐不住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和人类丰富的脑补能力。   更何况闲聊时祖奶奶还曾与宋疏提起过被祟侵蚀的鬼怪,毒魔狠怪,比人类传说中的还可怕很多。   当时假装淡定是因为直播气氛到那里了,主办方哪有露怯逃跑的道理?   至于现在……   宋疏与侄孙女的大眼睛对视,片刻后肩膀卸下力,目露忐忑:“我也怕。那天我看了一晚上狗血电视剧不敢睡,这几天都没睡安稳。”   总觉得床底下、衣柜里、窗户玻璃上暗藏着什么东西,总是睡着睡着突然惊醒。以至于这几天精神很差。   小小闻言想了想,起身走过来。   女孩探身,越过柜台,抬手按在青年的脑袋顶揉一揉:“胡撸胡撸毛儿,叔公也吓不着。”   宋疏失笑。   “不过,”小小回头左右寻找,“央酒叔公呢?”   提到这个名字,宋疏鼻间发出一道冷哼。   自从发现宋疏是因为害怕,才拉着他看了一晚上电视剧以后,某只槐树妖心里起了算盘。   吊死鬼、车祸鬼、吸血鬼。   槐树妖使用法术,每天致力于从任何位置、扮成任何样子来吓人类,防不胜防。   昨天早上,宋疏起床迷迷瞪瞪拉窗帘,只见一团黑气裹挟的人影立在一窗之外。被吓了一跳的同时,他也意识到这是谁。   三月天气微凉,还穿着睡衣的青年猛地拉开窗户,急忙探身抓住黑影,翻腾的祟气将之吞没,只露出一节皓腕。   “央酒,你怎么了?”   黑影不回话,轻飘飘来到宋疏面前。面部祟气散开,露出一张翻着白眼的脸。   维持两秒确认被看清,妖询问:“这次害怕了吗?”   又是故意吓人的鬼把戏!   宋疏捏着人衣襟的手用力到颤抖,他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微笑轻声呼唤:“央酒。”   黑雾散开,乌瞳归位。   槐树妖望过来,期待中夹杂着一丝兴奋。   “今天开始,去遛遛家里的小动物   吧。”   青年弯起漂亮的琥珀眸,帮妖抚平好被他捏皱的衣襟,缓缓说:“上午遛豆豆,下午遛小白,晚上溜小乌。”   遛狗央酒在网上听过,可另外两个是什么东西?他将疑惑问出口:“还有溜猫和溜鸟?”   后者这个用词有些不雅。   “是溜麻雀。”宋疏纠正,顺势解释,“野生的麻雀关在家里会被憋坏的,猫也一样,猫是夜行动物可以晚上出去,困了的话你就抱着它走。”   总而言之就是,最近不要出现在他面前,烦。   他用力推动槐树妖:“去吧。”   央酒便在这一声声的催促中,捏住麻雀豆豆离开了。   昨天忙忙碌碌一整天,只在饭点回家吃了饭,没一会儿就要被赶走。直到现在,央酒坐在本草堂与快递驿站之间的那把长椅上,终于有点咋么出味道来。   宋疏这是在赶他走。   可是为什么?   他是如此帅气强大的妖,世界上最完美的槐树,为什么不想见他?   难道……   难道这就是人类所谓的三年之痛、七年之痒吗?毕竟算起来,他们已经认识二十多年了。   腻了。   宋疏对他腻了,就像他对木头做的门!   各种想法在树的脑袋里转啊转啊转,白发男人捧着脸颊,眉头紧锁,紧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旁边没有苍蝇,有只在他附近像苍蝇一样乱飞的麻雀。   槐树妖不悦警告:“再烦我,吃掉你。”   豆豆犹豫一下,挥舞着翅膀默默远离。   店里拿快递的人离开,胖哥挥手说再见,倚着门问坐了有一会儿的男人:“央酒,来帮小松鼠拿快递啊?”   央酒看也不看他,只顾皱眉。   平时提到宋疏他可不是这个反应。胖哥察觉不对劲,坐到旁边悄声问:“你惹宋疏生气啦?”   乌瞳一侧,瞥过去一眼。   央酒轻叹,面色深沉:“宋疏最近一直在支开我,他七年之痒了。”   胖哥闻言瞳孔地震。   良久,终于消化了这句话中巨大的信息量。他手动把自己下巴合上,找回自己的声音:“都、都七年了啊,那是挺长的。”   央酒猛的转头逼视:“长吗?”   胖哥点头:“当然,人这一辈子才多少年,七年都有十分之一那么长了。”   事实来算,宋疏在去年11月份才真正认识央酒。可对于妖来说,他已经认识人类二十五年了。   央酒心里更加悲愤:“可是我一点也没腻,我还一直想和他在一起,一起吃饭、睡觉、看电视剧。”   人类,果然薄情寡义!   宋疏,负心汉!   听到一起睡觉,胖哥肉肉的脸颊又抖了三抖。直男接受了想象力的冲击后,抹了把脸,看向央酒。   傻是傻了点,但一直以来他也看在眼里。央酒对宋疏好,看起来对待这份感情也十分认真。   毕竟七年了,感情来之不易。   小松鼠该珍惜眼前人。   正在热恋中的胖哥自顾自点了点头,拍拍央酒的肩道:“小松鼠最记恩,也最心软。你多帮帮他的忙,聊聊以前的事情,说不定就好了。你知道的,他创业压力大,偶尔心烦意乱是难免的。”   “记住,一定要不经意地提起,太刻意容易像无理取闹,知道吗?”   央酒颔首,眼眸逐渐明朗,仿佛回到了当年混论坛的时候。   他可太会听意见了。   胖哥拿出宋疏的快递,交到白发男人手上。见人眯起眼睛傻笑,被信任糊了眼的他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宋疏可不像是央酒说的那种人啊。   除非有人不做人。   胖哥拖住要跑的人,连忙打个补丁:“你先想想自己最近有没有犯错误,有错一定要及时认,哎,听见没有!”   没听见。   央酒已经抱着快递,蹭蹭蹭跑远了。   身后麻雀挥着小翅膀努力跟上。   回家冲进书店,央酒看满屋都是书,却空无一人。他感受整个宅子,发现宋疏已经不在了。   捉住麻雀的手松开,妖的脑袋轰然一空。   作者有话说:   最近加班相当严重,如果没更,就是我实在坚持不住睡着了TAT,望谅解。   我尽量后面补上。 第70章 学习「捉」   ◎天气这么好,你愿意听听我说话吗?◎   此时, 宋疏刚刚从城乡大巴下车。   一个小时前,他收到了来自谢庚的信息。   「多日不见,甚是思念。今日需在家中复习功课, 无法出门相见,特邀君家中做客, 扫榻相迎, 期待【星星眼】」   这与本人一头红毛的撒泼风格可大不一样,宋疏确认了好几遍是少年的对话框,突然想应邀了。   看热闹是其次,主要还是家访,确认父子关系恢复正常, 他不必承受不属于自己的报应。   谢庚家住在一楼,是难得的带花园户型。入户可由花园铁门入户, 不用绕道后面走单元门。寻着地址来到这里,宋疏转眸在花园里依稀看见一道碎花身影。   他顿了下,回头按响呼叫器。   谢华池一板一眼的声音从蜂窝样的扩音器传出:“小宋老师, 门已开。”   再次收获新称呼的宋疏致谢,推门而入。   花园里长青的灌木郁郁葱葱,水池中游鱼穿梭,这样美好的花园草坪上像回收站似的堆了一堆破铜烂铁。   想象了一下这堆东西堆在客厅, 宋疏理解谢华池为什么忍不住问破烂的事情了。   “那是小猫的爱好。”   寻着声音转头, 谢华池身前套围裙,一手勺一手铲, 站在门前望过来, 示意客人进门。   反应了一下小猫是谁, 宋疏三两步上前:“他还有这种收藏癖好?”   男人摇头:“说是喜欢修。饭马上就好, 小宋老师先坐。”   宋疏按照他的意思坐下, 笑了笑道:“我不是老师,勉强算是谢庚的学长,叫我小宋就好。”   谢华池认真摇头:“你是我的老师!”   言罢他转身走向厨房,顺便弯腰捡起跳到地上扑腾的鱼,鱼身上还竖叉着一把刀。   宋疏有些担忧:“需不需要帮忙?”   男人摆手拒绝,拎着挣扎的鱼尾进入厨房关上了门,背影看似游刃有余。   在宋疏对厨房安全感到担忧的时候,谢庚鬼鬼祟祟从走廊溜出来。他竖起手指嘘了一声,拉着青年迅速往房间跑。   关上了门,谢庚握住宋疏的胳膊呜呜大哭:“你要救救我啊!”   宋疏歪头:“怎么啦?”   听到这话,谢庚连忙走到书桌前展示上面三摞半米高的书,其中紫皮五三与黄皮真题占了大半。   “这老东西疯了!”   红发少年张牙舞爪地描述:“听说我最近模拟考试的分数之后,他直接让我停课回家,亲自指导。这些,这么两摞全是试题,这摞全是知识点,他让我高考前全部写完背完!”   “他还说我这么聪明肯定可以的。”   “狗屁!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宋疏,快救我出去!”   听完他一口气说完的这堆话,对面的青年眨眨眼睛,极其平淡地哦了一声。   谢庚震惊:“你就一个哦?”   宋疏含笑走过去,随手掀开他正在订正的数学模拟题。正反看了一遍,扬眉道:“不错,已经能考70了。”   听说之前考试都交白卷的。   几天不见,进步如此显著。要么是谢华池太牛,要么是谢庚有底子。   果然,少年得意得摇头晃脑:“那是,我高一的时候也是好好学习的,考过年级第十。”   是谢华池按照他的要求刚开始消失的那段时间。谢庚努力学习,废寝忘食,期末拿了一个年级第十,却发现变乖也没用。   发现无法挽回老父亲以后,他开始摆烂。循序渐退,越摆越烂,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宋疏听完他的操作,发出灵魂一问:“消失之后就拿了个第十名,你不怕你爸觉得自己的离开是对的吗?”   谢庚瞪圆眼睛。   “之后故态复萌不学好,不怕你爸又觉得你还是本性恶劣?”   谢庚:“!!!”   看着少年三观震碎的崩溃模样,宋疏失笑。他指尖抵唇将笑压回去,拍拍谢庚的肩膀:“所以这次要坚持,要好好表现才行。想考什么学校?”   谢庚被忽悠得晕晕乎乎,回忆起班主任的感叹,道:“班主任说我以后有学上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祖坟冒青烟,要么是我爸口袋冒钞票。”   “怎么这么说话!”青年啧了一声,屈指敲响桌面:“这口气咽不下去,那就冒给他看!”   谢庚有心应和,可低头看见自己面前的三摞资料,声音卡在嗓子眼。   比祖坟冒烟更快的,估计是他的脑子。   少年的脸再次变为了QAQ表情包。   再苦不能苦孩子的饭。饭点到了,外面也传来开饭的声音。宋疏跟在谢庚身后出来,看见一桌饭菜。   色香俱全,相当丰盛。   事实证明谢华池的确很靠谱。   谢庚噔噔噔跑过去,勤劳地帮宋疏端碗,一回头发现青年还楞在原地。   “宋疏?哥哥?叔公?”   他试了几种称呼都没用,过去推了人一把,才把青年唤回神。   “你怎么了?”   谢庚好奇地站在他的位置朝餐桌方向望,上下左右,变换视角,什么都没有发现。   宋疏抿唇,微笑道:“没什么,突然想到家里的猫狗都没喂。”   闻言,谢庚立刻暗戳戳给他上眼药水:“那个叫央酒的,除了吃就是吃,一点用都没有。如果是我在,肯定会记得帮你喂的。”   谁说只有央酒会挑拨?   哼,他也去网上专门进修过了,完美拿捏标准模板,简历都敢写精通的那种!   然而宋疏只是敷衍地哦了一声:“他是不让人省心,我下午要早点回去了。”   谢庚:“……”   气,为什么不好使!   午饭以后,将即将高考的人关进房间午睡,宋疏与谢华池进一步讨论孩子教育问题。   下午三点钟,宋疏准备离开。   谢庚一个箭步冲上来要阻止,被他爹眼疾手快薅住后领。少年不甘心,伸手去抓:“不行,你还没陪我玩呢!”   “高考后你能玩三个月,那时候没人管你。”   宋疏挥手,走出两步又突然回头问:“你知道我读的哪所大学吗?”   谢庚摇头。   “A大。”宋疏站在花园中央的青石路面,笑吟吟问门口的红发少年,“你要不要试一试,小猫?”   被叫这样羞耻的小名,谢庚脸色瞬间涨红。不待他反应,对方已经推门离去。   他垂眸思索,A大吗?   下午时刻,小区中几乎无人。   一团团浓绿的翠竹下,青年插兜缓缓前进,阳光下容颜如玉。他偏头看向空无一物的身边,微笑道:“您是谢庚的母亲?”   留有一头亚麻色长卷发的女人颔首,抬手将右侧的头发挽至耳后,碎花裙在无人见处风中飘荡。   从进门起宋疏便发现她了。   鬼与人是不同的,虽然样貌相似,但见得多了,一眼就能辨别。鬼身上有层活人不存在的朦胧虚幻,很好认。   女人不是幽魂,就是门神。   本来宋疏是没在意的,在小镇上他早习惯了忽视这件事。直到吃饭时,她站在餐桌边朝自己鞠躬,提出聊天的请求。   “小宋老师。”女人同谢华池用相同的称呼,“我在家中听说是你帮他们和好的,叫您出来是想向您道谢,这件事情可苦恼了我好多年。”   “不用客气。”   前方有张长椅,宋疏坐下,望向穿着清凉的碎花裙女人。   女人看起来与他差不多年纪,眉眼间有种特别的娴静。她坐在人类青年身边,昂首毫无阻碍地张目对日:“今天天气很好,对吧?”   天气突然升温,最高气温忽然飚到二十度,有些特别怕热的人甚至穿上了短袖,宋疏相反,依然是毛衣外套的装束。   他倚着椅背,微笑颔首。   女人轻声问:“天气这么好,你愿意听听我说话吗?”   宋疏欣然颔首:“请讲。”   得到同意,她开心地扬起笑容。思索了片刻,女人尝试开口:“我大概是死后七八天开始拥有意识的。”   作者有话说:   小说世界最神秘的三所大学:A大,B大,C大【←_←】   感谢在2023-07-27 00:42:33~2023-07-27 23:5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推盏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相信「捉」   ◎槐树妖痛心!◎   唐紫妍清醒时正站在医院回廊。   头顶灯光冷白, 旁边透亮的玻璃后是两排保温箱,幼小的婴儿们躺在其中,有微弱的哭声从里面传出。   只一耳, 她就知道那个在哭的是自己的孩子。出于本能的,她冲向孩子。   身体穿过透明玻璃。   手臂穿过温箱, 指尖也穿透婴儿的脸颊。   没有温度。   望着没入婴儿的手, 眼泪夺眶而出。她想原来死后真的可以成为鬼,鬼真的会流泪。   小猫是早产儿,三十五周加四,发育不甚完善需要住保温箱。小小一只缩在玻璃罩里,谢华池只有特定探视时间才能过来, 多数时间里周围只有仪器和不会说话的病友。   保温箱保护着他,也使他孤独。   只有想到这一点时, 唐紫妍才会有些庆幸自己的死亡。只有死亡才能不顾规则,整日陪伴小猫。   小猫是她怀孕时为孩子起的小名,因为纪录片中刚出生的婴儿皱巴巴、眯着眼睛, 像刚出生的小猫咪。   这名字多么可爱啊。   果然,她的孩子一样那么可爱。   脸颊开始长肉,心跳也逐渐有力。住在保温箱的第十五天,小猫跟着爸爸妈妈回家了。   熟悉的家门就在眼前, 父子开门进入, 她却被拦在门外。那只鬼说他是家中门神,是她曾了十五辈的老太爷。   “你是鬼, 不能进。”   她疑惑又焦急:“这是我的家, 您该见过我啊?”   老太爷双手揣袖立在门口, 摇头叹息:“鬼只有坟, 没有家。”   只是死了一下而已。人变成了鬼, 也就从亲密无间的家人,变成了不可进入的外邪。   唐紫妍在家门外扎根。   阳光照耀她的脸颊,雨水穿透她的身体,风吹起她最爱的碎花裙。而女鬼就停伫在一墙之外,眸子紧盯从前的家。   看窗户偶然闪过的身影,看到院子里晒太阳的父子。听儿子不成字的哇哇,听丈夫与儿子说起……说起他多么后悔。   后悔从前对老婆说的爱字太少。   眼泪再次从鬼魂冰冷的眼角滑落。   唐紫妍抓住铁栅栏,对着院子里摇晃婴儿车红了眼眶的男人不断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的。”   男人做事一板一眼,对所有事情都执着得有些傻气。不爱她,怎么会与她相恋结婚、处处细心呵护呢?   伫立在门口的老太爷见此,长叹一口气。   “小妍,来。”   老太爷招手,唐紫妍擦拭眼泪走过去,期期艾艾:“您不会要赶我吧,在门外也不行吗?”   “不是你走,是我走。”   老太爷揣着袖子,昂首看向头顶的太阳,金色光球是世间最闪耀的东西:“我在人间几百年,有些东西该放下了。我走后这家便没了门神,你来继续守护他们吧。”   “好好看孩子长大,看丈夫变老吧。”   唐紫妍怔愣,旋即浓烈的惊喜充斥心间。   她可以回家了。   可以进去见他们了。   将门神要义教导给她后,老太爷揣手潇潇洒洒离开了这里。唐紫妍也终于重新踏入家门,继续陪伴在家人左右。   她习惯了无人看见、无人听闻、无人诉说。   可这已经难得可贵了。   随着谢庚逐渐长大,父子间的矛盾加深。小猫嘴硬随了爹,心软随娘,所以只能半夜气得躲在被子里哭。   谢华池也整日唉声叹气。   面对这种情况,唐紫妍却束手无策。只能看着,任由事态发展越来越僵。   “小宋老师,我真的十分感谢你的帮助。”唐紫妍坐在长椅上,弯眸望过来,“我现在好幸福,好幸福啊。”   看着午后阳光笼罩的虚幻身影,宋疏微微失神。片刻后,宋疏敛眸轻道:“这是我的荣幸。”   想到现在应该还在家里苦大仇深写试卷的少年,他笑出声:“妈妈一直都在,谢庚知道一定又会开心地哇哇大哭。”   “不必让他知道。”   女人的嗓音轻且遥远,低头娓娓言:“你兴许感受不到,这么多年我却感受的十分深刻,人与鬼的确存在于两个世界,不能相见自有其道理。”   “当然,能相见也自有其道理。”   唐紫妍重新昂起头,抬手轻轻拂过青年的脑袋,嗓音温柔:“小宋老师是特别的存在,肯定拥有特别的缘分。”   老太爷离开十多年了,她终日只能自言自语。今天终于有人听她说话,与她交谈,唐紫妍感觉心胸都开阔很多。   她长吐一口气,站起身:“我不能离开太久,谢谢你陪我说话。再见,我要回家啦。”   “再见。”   女人挥手离去。   阳光照在鬼魂身上,将背影蒙上一层朦胧光影,地面留不下一点她的影子。   宋疏在原地目送她离去,直到消失。他倚着靠背,在原地又安静坐了好久,才起身踏上归途。   谢庚真的好幸运。   虽然看不见,但妈妈一直都在身边。   而他……   他也好想见到妈妈呀。   宋疏是回到青城镇被蛇吓过以后,便突然可以看见鬼怪了的。在这里,他没见过爷爷奶奶,也没见过爸爸妈妈。   那他们会不会在城市那个家?   初春天不算长,回到熟悉的小镇时天边只剩一抹余烬,在西南方的地平线燃烧着。   宋疏推开家门,正厅的海棠压花玻璃门半开,猫狗都在院子里玩,白的变黑,黑的变灰,滚了一身土,唯独不见槐树妖。   他几乎下意识走向房子对面的墙角,垫起脚朝屋顶眺望。   白衣翻飞,搭在屋檐像一幕短帘。   宋疏立刻朝房子里走,上楼梯的脚步声声,夹杂着几分急促。   阳台匆匆跑进一道人影。青年微喘,展开手掌伸向头顶那寸衣摆,扬声道:“央酒,我回来了。”   衣摆微动,屋檐后立刻探出一只脑袋。   宋疏昂首重复:“我回来了。”   下来吧。   槐树妖果然立刻下来。   不过不是乖乖走竹梯,而是从屋顶径直向下飞扑而来。   “哎!”   那一瞬间,宋疏根本来不及思考或反应,本能般张开双臂想要接住跳楼的人。直到自己被一团白衣抱个满怀,才忽然意识到这是只妖。   感受到腰间收紧的力道,宋疏玩笑似地轻声问:“怎么了,你不会以为我又要丢下你十年吧?”   压在他侧颈的脑袋摇了摇。   央酒再次收紧手臂,嗓音坚定:“我相信你。”   宋疏承诺过不会离开的。   那就不会离开。   天际最后一抹光离开了琥珀色的眼眸,黑暗降临大地,楼下传来猫狗与麻雀嬉闹的声音。宋疏指尖微动,缓缓抬起,按在妖的后背。   他轻嗯一声:“那以后就不要去上面等我了。去读书,去煮面,去看电视,去玩游戏,你有这么多事情可以做,你都学会了的。”   唯独不要去哪里等。   宋疏害怕,害怕央酒坐在那里。   后方的黑暗中,央酒乌瞳闪过一道亮光:“我还是害怕,宋疏,你陪我看电视吧!”   他怎么没想到呢。   宋疏不能害怕的话,他害怕不就行了?   看电视,看一整晚的电视,每晚都要看电视!   槐树妖抱着人类,嘴角上扬,满脑子全是即将迎接的美好未来。   小楼顶层的灯打开,人类工业化的皎白灯光透过阳台的玻璃门,照亮一片黑暗。央酒一手泡面,一手遥控器,正蹙眉对着屏幕纠结。   是《泡面超人》还是《霸道总裁爱上我》①,这是一个问题。   一旁,宋疏十分无语地看着选框在这两个东西之间来回跳转。他伸手拿过遥控器,帮他按下泡面超人。   两个虽然都十分符合央酒的志趣,但显然前者不会让妖变得更有毒。   激昂的音乐,有趣的画面,动画片一开场便立刻吸引了妖的目光。央酒抱着泡面边吃边看,津津有味。   宋疏在一旁打起哈欠。   他拿了条薄毯,窝进边缘闭上眼睛。刚想眯一会儿,旁边挤过来一个人。   对上宋疏睁开的眼睛,央酒无辜眨眼:“我害怕。”   刚刚还美滋滋看着奇幻爆笑幼儿动画片,嘴角要咧到天上去,突然就害怕了?   宋疏哼了一声,没戳穿妖,重新闭上眼睛。   “宋疏。”央酒又开口。   “怎么?”   央酒得意洋洋道:“白天我帮你拿了一个快递回来,在餐桌上,你要不要看?”   宋疏重新睁开眼睛,偏头望向餐厅。   靠近这边的桌角放着一只方形纸箱,边长约三十厘米,里面是新买的鸟笼。   时间不知不觉间来到三月中旬,到了应承诺带豆豆去看海的日子了,出门在外鸟笼必不可少。   距离青城镇最近的城市是港城,需要横跨大半个省,那里也是宋疏从前的家。   来时他出于某种心理乘坐火车抵达县城,再转乘公交和大巴回到这里。这次他本准备直接去林城机场,让豆豆走宠物托运。   可是……   宋疏看向正一脸求夸奖的央酒。   身份证、户口本、出生证明,妖可没有人类的身份,是黑户,根本乘坐不了这些东西。   还是直接打车吧。   央酒不满凑过来,眼神疯狂暗示:“宋疏,我帮你了。”   宋疏颔首微笑:“谢谢。”   央酒弯眸,继续期待,然而人类已经拎着笼子,转身朝阳台走。   他连忙跟上:“没了?”   宋疏招手让豆豆飞上来,试试自己的新笼子。   听说是为了去看海的准备,被喂养地胖乎乎的小麻雀钻进去又钻出来,开心地绕着笼子转圈圈。这是一只笼子,此刻对麻雀来说却又意味着自由。   青年被感染,也开心地笑起来。他抽空反问身旁的妖:“还有什么?”   央酒震惊,质疑,不甘心。他伸手指向还在播放的幼儿动画,震声强调:“被人帮助,泡面超人都会说一句我真的太爱你了,你就只有一句谢谢?”   “宋疏。”槐树妖痛心,“你太没礼貌了。”   宋疏:“……”   作者有话说:   ①泡面超人和霸道总裁爱上我都是我随手编了,无现实对应。 第72章 港城「捉」   ◎我不在的时间里,你的世界原来是这样啊。◎   “你说的对。”   宋疏深沉颔首, 竟然同意了妖的话。   乌色眼瞳深处划过一抹新绿。央酒将唇角抿唇一个弧度,垂在身侧的指尖悄悄捏住衣摆。   紧张,期待, 紧张……   期待!   “我准——”   “我实在太没礼貌了。”   宋疏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捶胸顿足地反思:“仔细想想好多人都对我有太大的帮助, 知错就改, 善莫大焉,我现在就挨个去说我太爱他们了。”   他拎起手边的鸟笼,转身就要去下楼。   央酒连忙把人类拽住。   暗夜里,背光的漂亮青年扬眉,琥珀样眼眸递过一个疑惑的眼神:“门神还有什么指教?”   爱什么爱!怎么谁都爱!   做人类怎么能这个样子?!   槐树妖胸口起伏, 有气说不出。片刻后重重冷哼一声,松开手, 闷头回了房间。   看着屋里气呼呼吸溜泡面的央酒,宋疏也哼了一声,旋即失笑。   和他玩这套?   宋季可都忽悠不到他。   宋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回首望了眼身后的夜晚。   近前绿叶正快速布满青黑色的槐树枝干,越过层层屋脊,金水河将月光折射成一条碧色丝带,远方灵嬷山是一个模糊轮廓。   后天, 他要回港城。   悲伤、忐忑、期待?   有些复杂, 不知该抱着何种心情。   宋疏敛眸,低头回了房间。   就这一错眼的功夫, 屋里的槐树妖已经抱住冰箱里仅剩的一板鸡蛋, 做法似的闭着眼睛念念有词。   他好奇问:“干什么呢?”   央酒睁开一只右眼, 侧过去。望见青年, 他又闭上, 咬牙说:“吃笨蛋!”   法力化成热度传至蛋托,蛋白的香气传出来。他偏头看着重新窝进沙发的人类,拨开蛋壳,狠狠咬下一口。   咳,有些噎。   妖爬起来又去拿来一罐可乐。   咔气一声,易拉罐打开。背景的沙发里,眉目精致的青年已经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   “央酒。”   央酒塞了一口笨蛋,不想搭话。   “后天我要回家了,回家……”宋疏含糊呢喃着,歪过脑袋,呼吸逐渐清浅。   睡着了。   电视里还播放着泡面超人哈哈大笑的场面,槐树妖却无心去看。他单手托住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青年,柔软脸颊压在扶手上有些变形,像……   央酒低头。   像手里的蛋白,也像早餐铺刚出炉的大包子。   啊呜,又一颗笨蛋少了大半。   不知不觉间吃完所有的笨鸡蛋,他咻地一下变出自己的被子。央酒将自己裹成一团,学着几天前宋疏的模样,蹭过去歪头靠在人类肩头。   毕竟这次是他在害怕。   槐树妖时刻谨记自己的设定,按照剧本得寸进尺。   灯光熄灭,只剩下屏幕上泡面超人哈哈大笑的画面。央酒靠了一会儿,觉得缺点什么,伸手扶起青年的脸颊,将他的脑袋压在自己脑袋上。   睡去之前,央酒在心中悄悄纠正。   宋疏的脸颊不像鸡蛋,也不像包子。   像山巅之上,伸展枝杈时触碰到的云。水汽凝结成一团,湿润,柔软,朦胧,是树最喜爱的触感。   他忍不住偷偷捏了好几下。   *   江云县距离港城三百多公里,路上需要三个多小时才能抵达。为了央酒可以同行,他们选择了打车。   好处是不用拖着行李四处辗转,也不用托运豆豆,可以乘车一路到家楼下。   司机点击屏幕,车内传出导航的机械女声:“星途导航为您服务,目的地港城江新区青竹街道紫藤苑。”   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地址,宋疏倚在靠背上。   发动机带动车身颤动,车窗外的景色开始移动。自由的旷野在后撤,耳边似乎有自己的心跳声。   “啾啾~啾啾~”   胖嘟嘟的小麻雀站在鸟笼里面相车窗,豆豆眼中升起明亮的异彩。   司机师傅听见它的叫声笑道:“这小麻雀胖嘟嘟的,养得真可爱。”   宋疏抱着鸟笼,弯眸介绍:“它叫豆豆。”   旁边的央酒侧眸瞥见,忍不住咳了一声,蹭过去不悦问:“我呢?”   跟人家介绍小妖怪,怎么那么自豪。   是两千年的大树妖不值得吗?   宋疏无奈:“你叫央酒。”   睫毛交叠,央酒满意地眯起眼睛。   经过三个半小时,他们终于抵达目的地。   密码锁滴滴响两声,几个月无人的大门打开。窗帘遮蔽,室内昏暗,空气污浊,带着一股子灰尘味儿。   宋疏敏感,被呛得直咳嗽。捂着口鼻低着头刚要钻出去,撞上身后男人的胸膛,风带起白发划过他手背。   央酒按住他,随手关上房门。   一道荧绿波纹荡过房间,灰尘消失,腐朽污浊的空气焕然一新。   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好了。”   宋疏微顿,默默转回身。琥珀色的眼眸望着空荡而孤寂的客厅,睫毛忽闪了下,轻道:“谢谢。”   央酒侧眸看向他,得意地轻哼。   “不过还是不许在外面用。”青年接着提醒。   托央酒的福,几个月没住过的房子不用打扫了。只打算待几天,行李似乎也不太需要收拾,只需要铺好床就行。   宋疏拿出被子铺床的时候,央酒扶着门框疯狂暗示:“宋疏,这里只有这一间卧室。”   “……”   宋疏展开床单,安排道:“从这里经过客厅,对面还有间客房,你睡那。”   央酒身体后仰,穿过走廊看见对面的房门。修长的指节在门板上敲击,妖疯狂摇头,突然开始谦让:“那是小妖怪的房间。”   瞥见妖故作大方的模样,宋疏忍不住啧了一声,问:“你想睡哪儿?”   央酒等着这句话呢,他蹭地坐到刚铺好的床单上,柔软的床垫接受突然的重量,上下摇晃。   妖竖起一根手指:“我勉强可以和你挤一挤。”   闻言,青年弯眸微笑。   他单臂压在床垫上,过分好看的脸在妖的视野中放大,可以看见睫毛根根分明。   宋疏微笑。   央酒也跟着扬唇。   “我觉得,你去沙发上挤挤更合适。”   槐树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五分钟以后,一床折叠整齐的被子放在沙发一角。接下来的三天里,这里便是央酒的床了。   忽略大妖的臭脸,宋疏拍手宣布:“今天休息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就去看海。从日出看到日落,看一个完整的海,好不好?”   豆豆听懂了,立刻又盘旋到空中,啾啾直叫。它展翅飞到人类的身边,用柔软的脑袋蹭蹭他的脸颊,表达自己激动与感谢。   “啾啾~”   宋疏用指尖梳理麻雀背部的羽毛:“不客气。”   趴在沙发生闷气的央酒抬眸,看见后放墙柜上的照片。   照片里的宋疏大约十一二岁,刚刚抽出瘦高个儿,却还稚气未笑。他站在一个蓝色大转轮底下,一双透亮的眼睛从里面望出来,沉静深处隐藏着喜悦。   槐树妖忽然直起身体。   宋疏习惯性坐下,抱着手机开始点外卖。咬着指节纠结半天,在一堆卧龙凤雏里选了家近的,三十二分钟后送达。   再抬头,发现央酒正四处闪现。   这不是修辞而是陈述,丝毫没有夸张的成分。白发男人身形闪动,上一秒出现在电视墙旁的展柜前,下一秒可能出现在后墙的装饰画底下。   整个客厅看完,就开始往其他房间闪。   厨房、浴室,书房、卧室,全部都留下的妖来过的痕迹。   宋疏一脸懵地看了一会儿,跟上去来到紧闭的衣柜前,屈指敲了敲:“出来。”   衣柜门打开一扇,露出蜷缩在里面的妖。央酒正抱着一摞相册认真翻开,乌瞳一眨不眨,仿佛要把眼底的画面刻进深处。   感受到外面来自青年的视线,他抬起眼眸:“原来是这样啊。”   宋疏没有理解他的脑回路,蹲下身问:“什么是这样?”   “我不在的时空里,你的世界原来是这样的。”   住在一个与老宅完全不同的高楼顶层,外面是湛蓝天空,家中处处风格利落。卧室仍然是苍蓝色的,书房里都是书,有一层书架中有十几本相册,里面都是宋疏。   大转轮,小木马。   湖泊、海洋、成片的花海。   照片里的地点更是央酒这颗一直待在村镇的老槐树没见过的。他是颗没见识的树,不时髦,只见过出生时的山巅和扎根的老宅院。   “你还懂时髦这种词啊?”   宋疏好笑,拉来另一半衣柜门,坐在旁边。   为了通风,推拉窗打开一半,高处风大,卷起一蓝一白两层窗帘。青年昂首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空,光影描摹他的侧影。   “我的世界不那么丰富多彩。”   “除了上学上班,多数时间都拘在卧室和书房,爸妈有空时会出去玩一玩,一年里次数屈指可数。”   “我妈说越是短暂,越要珍惜。”   他抬手比了个按快门的手势,忍不住轻笑一声:“每次出门都要疯狂按快门给我拍照,一张废片都不舍得删,全都打印存下来了。”   宋疏翻找从前的记忆:“小时候还有人问我是不是原始森林走出来的。”   槐树妖认真听讲,到这里露出一丝疑惑。   没听懂。   宋疏解释:“意思就是我什么都不懂,一点也不时髦。可是在他们变时髦的时候,我读了很多很多书啊,在书的世界我很时髦。”   “央酒,在妖的世界你也时髦,你看过两千年的山河变迁呢,好厉害。”   青年坐在衣柜边沿为他鼓掌,笑容像春日绽放的阳光。   槐树妖捏着手中的相册,骄傲地昂起下巴:“我当然厉害。”   槐树妖厉害坏了,从衣柜里爬出来吃饭。下嘴的第一口,他乌瞳圆瞪。   宋疏面无表情往嘴里塞:“又怎么?”   央酒深吸一口气,放下筷子:“这些年在这里生活的宋疏,你真是辛苦了。”   好难吃、好难吃、好难吃。   人一顿不吃会病,妖不会,这顿……还、还是算了吧。   作者有话说:   外卖好难吃、好难吃、好难吃!!!   怎么会这样!   感谢在2023-07-29 00:18:59~2023-07-30 19:43: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ia唧,没了、6451866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紫藤萝「捉」   ◎你终于能看见我啦!◎   港城并非没有好吃的。只是这片区域似乎受到了诅咒, 凡是外卖都很难吃,凡是好吃的都不外送。   为了证明这一点,宋疏执意带两只妖外出。刚出门, 听见树顶的鸟鸣,麻雀立刻啾啾绕着宋疏飞。   一旁央酒满意地眯起眼睛, 实时翻译:“它要去玩。”   宋疏皱皱鼻子, 指尖点了下麻雀毛茸茸的小脑袋:“还是只社牛小妖怪。去吧,天黑前要回家。”   “啾啾!”   豆豆展翅高飞,奔向自己的同伴。   小区名叫紫藤苑,四处种满紫藤萝。绿叶瀑布般从高墙铺展指长廊,细小紫色花苞点缀期间。再过过段时间, 这里将是一片紫色瀑布。   从宋疏家到小区南门,这条紫藤萝长廊是必经之地。从前他最喜欢春夏之际走在这条路上, 从北走到南,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只有他与花, 别无其他。   此刻下午三点,阳光热烈,穿过层层阻碍在青年昂起的面容落下斑驳光点。晃动的阳光刺目,琥珀色眼眸微缩, 他不禁抬手遮了下。   宋疏有些失望。   紫藤萝刚冒花蕾, 该再晚半月来,那时能遇见盛花期。   央酒不解他的感慨:“那就半月后再来。”   宋疏顿了下, 侧眸望向身边的妖。清风拂过白发, 在尾端扬起一个微小弧度。   青年忽然扬起笑容。   “央酒, 来。”   宋疏牵起他的手朝前跑了二十米, 指向墙根的一株说:“我给你介绍一下你未曾谋面的表兄弟。”   央酒盯着面前的攀援性藤本植物, 眉头逐渐拧起,他抱臂偏头,一声冷哼。   这种东西怎么能和他比?   “不知道是不是当初送错了,整个小区里,只有这株是白色藤萝。”宋疏从手机里找出它的照片,递到妖眼底,“你不觉得和槐花很像吗?”   洁白的花型宛如振翅高飞的蝴蝶。   一串串坠在枝头,浓烈而高洁。   槐树妖扫了一眼,牵唇再度冷哼。他一把夺过手机,不悦问:“不是说给我找好吃的吗?为什么在想其他花!”   “……”   宋疏理亏,抽回自己的手机带妖望大门走去。不经意回首,望见氤氲着阳光的木架顶,垂落的洁白花苞轻轻摇动。   港城临海,半面隔山。   一半盛产海鲜,一半盛产卤味。   宋疏家在老城区,距离东方的海边有半小时车程,距离西面的苍景群山也要半小时。因此,分布均匀,什么都有!   一般特别好吃的东西都在老店与小摊,一线城市也不例外。出门沿着梧桐大道前进,右手边有条窄小的老街,里面店铺林立,全是吃的。   即使不是饭点,依然人满为患。   央酒嗅到鼻尖的香气,香气混杂各种食物的味道,却不惹人难受,反倒勾妖的馋虫。他唰地举起手机,钻了进去。   妖最近学会了手机支付。他排着队,一路从街头买到巷子尾。觉得差不多了,怀里已经多得快溢出来。   大妈举着巨大的梅干菜扣肉饼,有一瞬间的茫然:“小伙砸,放哪?”   在央酒思考用法术偷偷变走两样的可能性时,身后伸出一只手,修长的指节勾住打包袋。   青年微笑:“给我吧。”   大妈看向顾客。白发男人正歪着脑袋凑过去,悄悄与青年说:“再帮我拿这个这个这个,我没手吃了。”   宋疏想送他个白眼。   “不是说一顿不吃也没什么,这顿就算了的吗?”   央酒可早就想好了理由,认真狡辩:“这是下一顿了,宋疏。”   宋疏:“……”   他帮忙拎出几样,解放出妖的右手。   两人大包小袋地并肩朝街道外走,躲避偶尔经过的电动车。宋疏拖着只顾吃的槐树妖靠边,等车过去了,火烤出的香气凑到他鼻尖。   缺了个口的饼凑到他嘴边,可以清晰看见里面的梅干菜。   抬眸央酒鼓囊着腮帮推荐:“好吃。”   他当然知道好吃。   好吃到妈妈只要有空,便十年如一日地光顾。除了这家的饼,还有巷尾的臭豆腐,右前方的鸭锁骨,街头第一家的驴打滚和酒酿,都是她的心头好。   回到小区,宋疏昂首看向家的方向。顶层的房子高而远,在湛蓝的天幕里,抓不住。   青年停下脚步,不甘心地问:“央酒,我家里有门神吗?”   面对青年期待而悲伤的眼神,央酒知道他想问什么。妖放下饼,缓缓摇头:“他们没有变成鬼怪。”   不止如此,这里半数人家中都没有门神。   人类聚集之地密度很大,算起来门神也不算少,公共空间却无神处理,祟气随处飘摇。来时他明明沿途清理过,却总能迅速再蒙上一层阴翳。   宋疏之前那副模样,家里又没有门神,能恢复才怪。   得到答案的青年难掩失落。   央酒皱眉,叼住饼,安抚性地摸摸他的脑袋。   “宋、疏。”   耳边突然响起自己的名字,宋疏猛然昂首:“谁?”   稚嫩又空灵的嗓音咯咯直笑,仿佛恐怖电影里的鬼婴,在早春的下午四点钟依然让人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是宋疏吗?”   它语气天真地再次确认。   上一次有这种害怕的感觉,还是看见祖奶奶原地升天的时候。宋疏喉结滚动,挪步往央酒身边靠。   “你是谁?”   那娃娃音又开始咯咯直笑。   洁白的衣角被攥住,指节用力到发白。   宋疏真的在害怕。   本来因为青年的靠近还挺乐呵的央酒放下偷笑的嘴角,不悦的乌瞳一侧,一团绿色的身影从旁边的藤萝墙飞出来。   它哎呦一声,跌在人类脚下。   那是个小娃娃,大约四五岁。脸颊软软,发丝乌黑,一双浅紫色的大眼睛正泪眼汪汪朝上望,里面有委屈,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我这么可爱,你竟然打我?!”   宋疏忍不住失笑,蹲下身问:“你是谁?认识我吗?”   “当然啦,我们是好朋友啊。”小娃娃用肉肉的手握住人类的食指摇晃,态度十分熟稔,“我是小珍珠啊,你给我起的名字。宋疏宋疏,你终于能看见我啦!”   宋疏神色微怔。片刻后,他昂首看向头顶,洁白的花蕾轻晃。   小学毕业时,宋疏搬过一次家。那时父母的生意好转,家中比以往富足很多,为了上学方便索性就搬到了学校附近。   紫藤苑南门出,过马路右转两百米就是宋疏读过的中学,每天步行上下学。   自从第一年春天发现这株颜色特别的藤萝花,他便尤其注意。实在无聊时,会带着书坐在木廊,昂首盯着头顶一串串的白色小花。   不知为何,他特别喜欢。   “如果没有名字的话,就叫小珍珠好不好?”   小少年的嗓音响起。   后方的树叶里冒出一双紫色眼睛,肉肉的小手扒着藤枝,欣然答应:“好呀。”   小珍珠,小珍珠。   它的名字叫小珍珠,一名人类给它起的。   小珍珠长得可讨人类喜欢了,是他们最喜爱的幼崽模样,矮矮墩墩,柔软好抱。   可惜啊,可惜啊,他们都没有福气,给它起名字的这个人类也没有福气。   他们都看不见啊。   小珍珠每天行程满满,要去隔壁的幼儿园读书,要晒太阳,要和游乐区的漂亮阿姨贴贴。   当然啦,只要少年出现,它都会推掉所有行程陪他。这是对人类为自己起名字的答谢,是小珍珠的独特偏爱。   小娃娃扯着青年的手道:“宋疏,你好久不来找我玩儿了。”   无意间的一句话而已,没想到竟然与这样的小家伙结缘。宋疏把趴在地上的小妖怪扶起来,解释道:“因为我去了很远的地方,准备在那里定居。”   娃娃长大嘴巴:“你要抛弃我了吗!”   紫色的眼睛里立即开始积蓄泪水。   虽说不是这么回事儿,但被一个小孩这样说,总觉得自己是在弃养。   宋疏抿唇,纠结该怎么回答。   这时,一只脚伸出来,揣在小妖怪的屁股上,圆滚滚的身体咕噜噜滚了好几个圈才停下来。小珍珠晃晃脑袋,恼怒拍地:“我这么可爱,你敢打我!”   忍无可忍的央酒磨着牙垂眸向宋疏揭露:“它两百零八岁了。”   宋疏表情微妙:“两百岁?”   他还以为是像豆豆一样的新妖怪呢,毕竟是个小孩模样。   央酒嗯了一声,继续揭露:“而且它根本不是这株白色藤萝,它是紫色的!我才是白色的!我!”   单膝蹲的宋疏昂首望了望恼怒的妖,再转头看向被爆本体而震惊的小妖怪,一时间不直该作何表情。   对面小珍珠见势不妙,立刻开始抹眼泪:“嘤嘤嘤,紫色的的怎么了,紫色的就不能叫小珍珠了吗?我这么可爱为什么不能叫小珍珠?宋疏,坏妖怪搞色彩歧视!”   宋疏:“……”   你们植物系的妖怪都是这样的吗?   作者有话说:   央酒:呵,一些宛宛类卿罢辽!我才是纯元!   感谢在2023-07-30 19:43:38~2023-08-01 00:59: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ZQ 7瓶;凌檬的阑尾炎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海「捉」   ◎缩小版央酒,你值得拥有。◎   客厅中央, 从小到大,依次排排站着三只妖怪。   两千岁的央酒臭着脸抱臂。   两百岁的小珍珠边蹭眼泪,边偷偷观察。   十二岁的豆豆:“?”   小麻雀的黑豆眼里遍布迷茫。   总而言之, 宋疏想见的鬼魂没见着,家里反倒塞了一堆不省心的妖怪。紫藤萝的外表太具欺骗性, 宋疏忍不住蹲下来, 帮他擦掉眼泪。   “别哭了,你当然能叫小珍珠。”   小珍珠抽抽两下,嗯了一声,再度发出作死的声音:“宋疏呀,你家缺门神吗?我——”   话音未落, 它被一脚踹出窗户。   宋疏瞳孔微缩,下意识抬起的手却被人抓住, 用力一扯,青年仰身坐到地上。   还好,小珍珠是妖, 飘在半空里。   宋疏立刻转头看向始作俑者,眼眸中的愠色在看清的瞬间停滞。   柔软的白发搭在肩头,乌瞳溜溜圆,一个缩小版央酒出现的在面前。因为胳膊太短, 抱臂的动作环不过来。   对上青年的视线, 小屁孩版央酒臭着脸,昂起下巴轻哼。   “……”   宋疏抿唇, 气不起来了。   撑在地面的指尖微动, 最后忍不住捏住他的脸颊, 又摊掌揉一揉。婴儿肥像一团面, 软软窝在掌心。   他嘱咐道:“不许再这样了。”   小央酒任他动作, 被揉得口齿不清:“你也不许再这样。你的门神只能是我,你也只能是我的人类,不许有其他妖。”   宋疏松开手:“我还什么都还没说。”   “我在提醒你!”   小央酒睁着黑葡萄样的乌瞳,重新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脸颊,目露思索:“宋疏,你喜欢这样的?”   宋疏弯眸。   多可爱呐,是吧?   柔软的婴儿肥被捏住,微微用力,白皙的脸颊出现红印。青年揪住小槐树妖的两颊,笑眯眯道:“什么样都不许打人,去道歉。”   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   央酒大人这辈子都不可能道歉。   “对不起。”   白发小团子抱臂,啪嗒啪嗒踩着脚,态度敷衍,说完立刻扑进人类的怀抱。   嘿嘿,没有被推开。   央酒乌瞳弯弯,品尝到了变成幼崽的好处。他猫进宋疏的怀里一动不动,生怕人类注意到不对劲,被推开。   小珍珠在旁边气得直哼唧。   不过紫藤萝并非想做门神,它喜爱自由,无拘无束,只是看在宋疏的面子上帮他忙。   既然不需要,当然也好。   毕竟它舍不得幼儿园的课堂,也舍不得公园里的漂亮阿姨。   夜幕降临,小珍珠告辞了。   明天说好要去海边看日出,五点起床出发,今晚要早睡。   顶楼的灯光九点便熄灭,遮光帘隔开窗外的霓虹灯,黑暗也降临整个房间。   宋疏闭上眼睛,脑袋刚开始昏沉,突然被碰了一下手臂。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只见旁边的被褥鼓起一个包,这个包正在朝上蠕动。   青年喉结滚动,心跳频率逐渐疯狂。   看着迅速靠近的鼓包,宋疏刚要掀被跑路,一只白色小脑袋从里面冒出来。幼崽版央酒顶着一头乱发,眨着葡萄大眼睛问:“宋疏,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宋疏有些无语。   小央酒歪着脑袋,趴在他身前是小小一团:“我想和你一起睡。”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小孩子的样貌愈发清晰,乌瞳中闪动着期待的月光。宋疏抿唇沉思,突然觉得……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被迷惑的人类道:“就这样,不许乱动,也不许乱变。”   “好,我可乖了。”   小央酒作出保证,立刻转身躺好,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望了眼昏暗中小蒲扇一样翘起的睫毛,肉嘟嘟凸起的脸颊,宋疏轻笑,缓缓闭上眼睛。   他想。   如果央酒一直这样就好了。   那么他只会想当一名老父亲,而非其他。   过了一会儿,旁边不知道自己属性已经变成儿子的央酒,偷偷睁开一只眼睛。见青年已经睡着,他弯起月牙眼,扭身钻过去,伸手去抱。   胳膊太短揽不住。   他眯起眼睛,扯了下嘴角。小孩的身体周围发出微弱荧光,苍蓝被褥下的鼓包悄然变大,洁白长发散落满枕。   央酒满长臂一伸,将沉睡的青年揽进怀抱,妖满意地蹭了蹭,将乌色短发蹭乱。   终于!   他终于上来了!而且是一整晚!   *   凌晨五点钟,气温清爽。地下车库里,宋疏低头向握着自己两根手指的白色小脑袋确认:“你确定今天一整天都要这样吗?”   央酒昂着脑袋点头。   “好吧。”   宋疏拿出车钥匙,旁边的黑色SUV闪灯,biubiu叫了两声。他拉开车门,示意妖进去,顺便还把豆豆的鸟笼交到他手上。   “拿好。”   “好的。”央酒爽快答应,还好兴致地伸出孩童短小的手指,逗弄里面的小妖怪,乌瞳中全是愉悦。   离开这片城区,车窗外的楼房逐渐变矮,道路变窄,上坡与下坡的起伏越来越多。穿越两座山丘树林之间,黑色SUV穿入吊桥。   深蓝贯穿吊桥之下的河谷,一路往前。   “啾啾啾啾啾啾!”   豆豆扑腾着翅膀,兴奋地直叫,仿佛要立刻冲出鸟笼,冲出车厢,飞向远方的海洋。   小央酒也转首,乌瞳怔怔映着海洋。   过了几秒,他抬手拍拍鸟笼,命令麻雀:“不许动。”   豆豆缩缩脑袋,站回去。   驾驶座的宋疏轻笑,掌着方向盘继续前进。   低矮小楼、看台、大片绿从高低错落与远方海洋最相配,像清新的油画,也像进入了动画世界。   此刻仍处凌晨,天色尚暗,一盏盏路灯盘桓与与还相接的半岛。黑色车辆从高而远的顶端,顺着起伏的柏油路,冒出又消失,终于停靠在海边的露天停车场。   青年低头下车,海风吹乱他的黑发与外套。   关上车门,他昂首看向天空。   万里无云,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宋疏弯眸,看向下车的央酒,迎面的风让他被自己的头发糊了满脸。   因为手太小,槐树妖越理越乱,脸都看不见了。   他蹲下来帮妖挽好头发,嗓音含笑:“你看,这样不方便吧?”   央酒弯起乌瞳,耳廓尚有青年指尖的余温。   嘿嘿,这样可太方便了,方便到槐树妖沉迷其中,根本不想变回去!   宋疏将豆豆从笼中放出来,左右观察了一下周围,指道:“快日出了,我们去那里等吧。”   决定好以后,青年拎着鸟笼朝远处的礁石群走去。央酒拨动小短腿,哒哒哒跟上去握住他的另一只手。   停播一天的松鼠书屋直播间,在清晨六点突然开播,画面里不是青年精致的眉眼,而是一片深色波澜。   右上角的在看人数不断跳动。   「偷袭,有人偷袭!」   「猝不及防,今天好早,我刚要睡呢。」   「宋宋在哪里?」   “在港城。”宋疏的嗓音带着早起的朦胧,在海风中有些不清晰,“现在还没上课上班吧,请大家一起看海上日出。”   他抬眸看了眼时间,轻声道:“还有十分钟。”   天空已经染出一片橙红。   十分钟,静待时会感觉很长。当有人与你插科打诨时,便很短暂。不经意间,远处一道橙黄下弧冒出海平线。   「开始了!」   三月十五日的港城日出,开始了。   宋疏将镜头拉远,架在旁边。他抱膝坐在附近最大一块礁石顶端,静静望着天与海尽头的初阳。   橙红的光吞没巨大礁石顶一大一小两个背影,麻雀小成一个黑点,停伫在他们头顶。   天空云霞,海面光波。   太阳一半在天空,一半在海里。   宋疏感受着从海上吹来的风,脸颊的热度一点点被裹离。此时此刻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以前所在的城市也那样宁静美好。   从前,尤其父母死后,他从未用心感受过,当然也就不知了。   「海果然是最美的。」   「安静看完一场日出,好像突然活力满满,又有勇气面对接下来的糟糕生活了!谢谢宋宋,我要起床啦!」   宋疏拿起手机,将镜头调转向自己,脸颊渡上一层金光,比往日更温柔。他垂眸微笑,嗓音轻缓而坚定:“加油。”   「好的!放假一定去找你!」   「小宋老板,今天看海,是不是也有什么特殊活动?上次那个鬼故事还想继续听!」   琥珀色的眼瞳不易察觉地一颤。   “海和鬼故事不配。”   宋疏轻咳一声,思索片刻缓缓道:“在我心中,大海代表自由和梦想。大家来分享关于一些关于海、关于自由、关于梦想的文学、故事或经历吧。”   这片无人的海边,已经在升起的太阳下变得明朗。   一只麻雀扇动翅膀,啾啾得追逐飞鸟。   下方青年举着手机,眉眼含笑,轻声说着话,经常有不同的声音从扩音器中发出。   一旁的白发小孩枕着手臂,望着海风里的人类,乌瞳一眨不眨,难得乖巧。   手机换成了一个女人的连麦声,声音沉稳认真,天然让人信任:“小时候被问及梦想,我总是说要当科学家,被人夸奖有志向。长大后被问及梦想,我还是说要做科学家,却总有人用各种理由打击。”   “婚姻、智商、性别、运气。成功的人那么少,凭什么有你?我总是反问,凭什么没有我。虽然还没有彻底实现,但是现在我在最热爱的行业,进最喜爱的实验室,做最感兴趣的方向。”   “各位,梦想成真,首先要相信它可以成真,互勉。”   梦想吗?   央酒抬眸思索,蜷起的小短手掐住指节,开始算。手指停下的瞬间,面色突然坚定。   还有424天2时3刻。   可以成真,妖坚信。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01 00:59:14~2023-08-03 00:3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凌檬的阑尾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璞璟、蓝月末璐 5瓶;bia唧,没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生气   ◎喜欢我竟然是件蠢事?!◎   三月份的海水冰凉, 宋疏一向敬而远之。   两只妖怪则不同。尤其是央酒,趁宋疏直播不注意,在沙滩一路小跑, 差点成功入水之际,被及时制止。   “不可以!”宋疏眸色严肃。   央酒竖起一根手指, 点点脑袋强调:“我行。”   “你不行。”宋疏再次否认。   央酒抱臂, 压出不悦的菜刀眼:“为什么!”   “因为你是小朋友,我现在算是你的监护人。”宋疏轻扬眉尾,提醒妖,“出发前,我可是向你确认过的。”   央酒皱起脸, 有些后悔。   「宋宋还带了个小孩?」   「谁家的?叫谁爸爸?你吗?」   「哇哦,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离异带俩娃?」   宋疏:“……”   这些话但凡让央酒看见, 是这群人至少一个月别想睡个好觉的程度。   不过……   他望向非要装成小孩的妖,忽然弯眸一笑。   “央酒的。”青年回答,“他没空, 所以我就带他一起出来玩。”   没想到此话一出,弹幕暂停好几秒。   「完蛋,我的CPbe了。」   「heartbreak,心碎, 碎成齑粉!」   「哈哈哈哈, 我就不一样了。坦白吧,你和央酒到底谁会生孩子?指指点点。」   宋疏哽住, 对她们脑回路彻底无语。   以人类幼崽的身份出现, 便要遵循人类的规则, 否则会像法术一般, 带来没有必要的麻烦。   央酒最终表示妥协。   远处碧蓝的天空与海水连成一片, 水浪裹挟着湿咸的风向岸边涌动,由深变浅,逐渐化为无色,扑上金色沙滩。   白发小孩蹲在距离海水两米远的地方,默默注视着,好奇着,渴望着。   他捧着肉嘟嘟的脸颊,唉声叹气。   乌瞳时不时转向旁边的青年,看上一眼。   “唉!”   妖再叹一口气。   宋疏轻啧一声,松了口:“你可以用手碰一下,不能像刚刚那样跳进去。”   央酒立刻弯起眼眸,欢天喜地跑到水边。   蹲下,伸爪,一气呵成。   冰凉的海水触碰到同样冰凉的指尖,妖睫毛低垂,疑惑地眨了眨。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他又想了想,举起食指放到嘴巴里嘬一口,尝到海水的味道,脸再次皱起来。   呸,又咸又腥,是树最讨厌的品种水。   幸好刚刚没成功跳进海里,否则脏的就不止一只手,而是他整只妖了!   见他一脸嫌弃,宋疏笑着摇摇头。   青年过去蹲在妖身旁。   他撸起袖子五指按在湿润的沙子上。   潮水扑上来,冰凉的触感凶猛地瞬间没过洁白手腕,停留几秒,又随着惯性缓缓褪去,冷白的手背随之缓缓露出。   水涨,水又落。   每次都像一次相识,一次惜别。   宋疏望着来回留恋在指尖的水,出了片刻神,轻缓开口:“我以前最喜欢这样。”   海水也可以是他的朋友,从沙滩到一望无际的天边,有那么那么多,一点都不会孤单。   一只冰凉的手按在粘上沙砾的手背。   他抬眸对上央酒的乌瞳,耳边传来听妖严肃的提问声:“那你最喜欢海,还是最喜欢我?”   “……我当然最喜欢我自己。”   说完宋疏抽回手,妖不可置信地愣住,一个不留神,手陷进湿润的沙子,身体不稳差点倒头栽进扑来的海水中。   小屁孩被人及时拎着后领。   央酒反应过来后,内心已然生无可恋。   两千岁的大妖!   两千岁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失误!   帅脸都要丢尽了。   他呆滞地转眸,瞥见人类另一只手歪过来的手机屏幕。弹幕上一堆哈哈哈哈,全是无情嘲笑。   heartbreak。   妖合情合理地自闭了。   关闭直播后,宋疏与豆豆沿着海岸线,欣赏礁石群,才过细软的沙滩,观察被海水带上来的海星。   麻雀一直兴奋个不停。   飞这里,飞那里,翅膀好像好扇出幻影。   最后他们来到草坪,坐在边缘远眺一望无际的大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①。海的广阔,无景可以比拟,望一眼心胸仿佛也要随之开阔至天涯海角。   麻雀踩在人类肩头,黑豆豆的眼睛里似乎也涌起一片碧蓝。   它忽然飞起来,面朝青年。   “啾啾啾啾!啾啾啾!”   麻雀小妖看起来有话想说,可是听不懂啊。宋疏下意识回头,却发现一直跟在身后的槐树妖不见了。   他立刻起身。   礁石群后方的露天停车场,靠近海边的黑色SUV里白发小孩坐在后排,乌瞳盯着虚空,没有焦距,仿佛失了魂。   旁边门被拉开,一个人影上车。   车门关闭,央酒这才缓缓转头去看身旁的青年。   “小孩一般都头大身小,平衡性很不好,差点摔倒不是你的错,不丢脸。”宋疏一本正经地为妖找理由。   妖缓缓摇头:“不在想这个。”   宋疏疑惑:“那你在想什么?”   央酒皱眉顿了良久,面朝人类,说出了内心的疑惑:“宋疏,你为什么不能最喜欢我?”   “那你呢?”   “我当然最——”   央酒的声音一顿。他掐指一算,臭着脸怏怏不乐:“还有四百天。”   不得不说,妖对这个赌注很有胜负欲。宋疏眸中带上笑意,揪着这点给他讲道理:“你不也不喜欢我吗?我们公平公正。”   “谁说我不喜欢你?”   妖忽然反驳,在宋疏讶然且无措的视线里,他强调:“我只是暂时还没有喜欢你。还没有喜欢,和不喜欢是两回事。”   咬文嚼字。   宋疏轻笑点头:“那我也一样,没有不喜欢你。”   此话一出,乌色眼瞳灵动地左右转动,折射着高光。央酒抿唇,抑不住嘴角的笑:“你和我一样啊?”   妖这幅神态,指定是出现了特别的脑回路。宋疏及时否认:“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四百多天以后,我也不会喜欢你。”   果然,妖的嘴角立刻压下去。央酒拧眉,胸口起伏,久久不言语。   海浪连续不断拍打礁石,礁石怡然不动。水花溅落的声音穿过车体,进来时已然微弱。   “为什么?”   为什么?   宋疏敛眸,轻吐一口气,拉开车门。低头离开时,清冽的嗓音跟随海风飘进车厢。   “因为……是蠢事。”   白发随风翻飞,央酒瞪眼看着青年的背影,实在不可置信。   喜欢他居然是蠢事?   他,央酒大人,天上有地下无的两千年槐树,妖见妖爱,花见花开,竟然这么不值得人喜欢?   开玩笑!   撕拉一声,幼崽手爪底下的座椅被捏裂,里面的白色填充物暴露在空气中。央酒低头,看着被自己撕坏的座椅,乌瞳中全是委屈。   为什么?   荧绿光芒闪过,座椅恢复如初。   槐树妖破碎的心却无法恢复如初了。   “央酒,请你过来帮个忙。”   槐树妖臭着脸,扭动人类幼崽的身体蹭到座椅边,扶着车门跳下去,一脸不悦地越过停车场,来到海边。   礁石群上,宋疏举着麻雀,回眸朝他招手:“快来帮我翻译一下豆豆在说什么。”   哼,他不过是个工具而已!   央酒抱臂,眯着眼睛。   片刻后,他双腿并立跳到礁石顶,冷声道:“我听听。”   麻雀豆豆展翅,从宋疏的指尖来到央酒眼前:“啾啾啾啾啾啾!”   虽然不知道它在说什么,但从这声音里也足够听出小妖怪的兴奋。   “宋疏,感谢你的帮助让我看见真正的大海。就在刚刚,我又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成为真正勇敢的麻雀。”   “在此分别吧,宋疏,我要去旅行了,去当一只看遍四海的自由之麻雀。”   不知是不是在书店里熏出味儿了还是怎么着,豆豆说出的话都一股诗味儿。   不愧是自由之麻雀。   宋疏为它比了个拇指,却还是有些担忧:“现在的天气仍然时冷时暖,说不定会有寒潮,你可以回书店,过段时间再出发。”   豆豆摇摇小脑袋,深沉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如果这样的天气都因害怕而踌躇不前,下一个冬天怎么办?”   “我要赶紧滚蛋了!”   宋疏:“……”   他低头,看向显然掺杂了私人情感的翻译官。翻译官偏开脑袋,冷哼一声。   “好吧。”   宋疏注视着面前的小麻雀良久,指尖梳理它脑袋顶的绒毛,柔软的触感令他垂眸微笑:“看完这场夕阳,我们就在这片海洋分别吧。”   海边的落日比小镇更加瑰丽壮美。   白日里天蓝海也蓝,傍晚红霞布满天空,海也染成醉色,似朵朵玫瑰绽放于天上人间。而天上人间里,还有许多风景在等待小麻雀。   “要记得来看我,豆豆。”   宋疏挥手,目送麻雀小小的身影远去。他鼻尖微酸,与身旁的妖呢喃:“下次见面它还是这么小一只吗?”   或许还是一只麻雀。   或许已经变成人类模样。   或许……   “或许我再也没机会见到它了吧。”   毕竟妖生命漫长,等豆豆在经年累月的旅行中突然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类朋友时,或许他已是一具枯骨了吧。   回去的路上,宋疏情绪低迷,一言不发。   副驾上的央酒见此,也赌气地偏开头盯着窗外瞧。那一窗碧蓝,他是越看越恼火。   如果没有这只麻雀,说不定宋疏都不愿意带他来看海呢!   “叮铃铃——”   手机铃声在寂静的车厢内响起,宋疏按开接通,耳机内传来意外传来宋季的声音。   “现在在港城?”   他的声音很疲惫,听起来情绪不高。   “是在港城。”宋疏应了一声,询问道:“好几天没见到你了,听胖哥说你突然有事外出?”   宋季从喉咙随意挤了个嗯,懒洋洋问:“有空吗?出来喝酒?”   说完,他又补充道:“就你一个,别带大傻,也别带小孩。”   前方红灯,宋疏踩住刹车。   偏头看向身旁的大傻兼小孩,轻声回道:“好。”   作者有话说:   啊,我终于也感受到了997,甚至还可能要一直不停地上到八月下旬……呜呜呜,我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活路了orz   现在就是累得物理程度的头痛欲裂,今天一整天都晕乎乎的。   唉,辞职没饭吃,不辞职没命吃饭,大概就是这样吧【抹把贫穷的眼泪】   感谢在2023-08-03 00:37:43~2023-08-07 21:40: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蓝月末璐 6瓶;文荒好痛苦 2瓶;bia唧,没了、Zhao烧咸鱼zyx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宋季   ◎狗血也源于生活◎   港城有一条有名的酒吧街, 只与紫藤苑隔了两条路。霓虹灯在夜间闪烁,像夜间专供的乌托邦,男男女女穿梭其间。   一个清吧里曲调悠扬, 灯光幽暗,四处是私语, 全然的暧昧。左后方卡座里砰地一声响, 空酒杯被重重搁在桌面,发出玻璃的碰撞声。   私语蓦然一顿,部分的目光投射过去,那里坐着两个容貌出众的男人。   一位金发张扬,一位气质干净。   后者坐在彩光之下一身疏离, 面色不算自然,看样子不是这种场合的常客。   “我真是瞎了眼!”   金发男人的怒吼声传出, 大家好奇的视线也都散了。   情伤,这是酒吧里最不起眼的事儿,大多数都是些愿打愿挨、舔狗海王的故事, 不新鲜,没意思。   宋疏瞥了眼宋季,抽张纸递给他,示意他擦掉顺着嘴角漏出来的酒水:“这不是酒局, 不用干。”   酒鬼瞧了他一眼, 愤愤然又干了一杯。   “……”   宋疏眉头轻蹙,叹了口气:“你这样, 我很担心。”   宋季有些感动。   “放心, 没有什么事是一顿酒走不出来的。陪我喝完这顿, 哥哥满血复活。”   “我不是担心这个。”宋疏回忆过去, 再度长叹一口气, “我是担心我自己。说句实话,宋季,你的酒品确实一般。”   这里可不是小县城。   喝完再狗血剧本上身,他们很有可能会被拍下来,原地出道。脸还要不要了?   宋季望他的目光幽幽,带着某种谴责。   宋疏失笑。   青年拿过空杯给自己倒了酒,向他举杯:“好了,陪你喝。”   “这还差不多。”   宋季碰杯,再次昂首一饮而尽。   宋疏不喜酒的味道,只皱眉抿了一口,意思一下。这里的确不是酒局,宋季也不在乎他要怎么喝,昂首闷完这杯后,便仰身靠在卡座里。   昂首盯着顶空的迷乱彩灯,金发变成幻彩版。他眯着眼睛,沉默片刻后低声道:“小松鼠,你知不知道一个道理?”   宋疏放下酒杯:“什么?”   “叫艺术源于生活。”   宋季偏头,昏暗里的眼睛折射灯光,嗓音低而疲惫:“狗血也源于生活。”   宋疏微怔,仿佛明白了什么。他望着这个总吊儿郎当的金发男人,语气认真:“宋季,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季轻笑,低头转动酒杯。褐色液体在雕花玻璃里流转,仿佛一阵漩涡。男人懒洋洋说了句:   “小事。”   这件小事要从一场恋爱说起。   两人初识于一门创新创业选修课。   这种课没有专业院系限制,点名不严格,最后几周分组交上一份创业计划书即可,大多数人都是只为了好混学分而来。   宋季懒散,也想无脑混完了事,于是环视整间教室,寻找目标冤大头。   虽然这样想,但他还是挑剔的。   其一,既然是抱大腿,那必然看起来像个大佬,能真的让他抱住。其二,对于颜控来说,大腿也必须好看,不然抱不下去手。   他拎着运动挎包,斜倚着门朝室内搜索,旋即与一双深眸对上。宋季扬眉,抬起长腿迈过去。   指节轻扣桌面,张扬的青年笑问:“有人吗?”   带着无框眼镜的同学双手搁在电脑上,分明的下颌上扬,一双棕色眼睛好像没有波澜:“我坐在这里。”   “不是位置,我是问组队。”   “没有。”   话音落下,宋季立即弯起眼眸,把包甩进他里面的位置,脸皮极厚道:“队长,让我进去!”   一直到上课前,他这位捡来的队长都在一言不发地敲键盘。宋季伸头瞥了眼,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代码。   “我和你组队。”   敲着代码的人突然开口,宋季忍不住笑道:“你反应是不是有点慢?”   男人转眸,镜片里的眼睛眨了眨,说了句抱歉。   宋季趴在桌上,再次笑出声。   对方目露疑惑,不理解他的笑点,只好忽视他的笑说完自己想说的话。   “我干活,你汇报。”   想了想,他补充:“我叫蒋司悬,计算机系大二七班。”   宋季欣然应允,将手伸到他面前:“金融,宋季。”   搁在笔记本上的手指动了动,蒋司悬低头,继续写自己的代码。   宋季耸肩,收回自己的手。   考虑班级里的同学来自各种专业,也为了照顾社恐人士,老师采用了数字分组的方式。   根据人数确定小组数量及人数上限以后,使用小程序创建group,同学们在规定时间内进入某组即可。   这样有组队意愿的人可以统一去选,无头苍蝇也可以找到可以容纳自己的地方。   宋季可以确认,没有自己,蒋司悬绝对是那只无头苍蝇。因为选组时,他死死捏着手机,盯着每组人数极度纠结。   一只手伸过来,帮他选了二十一。   蒋司悬微愣,转头看见坐在窗下的人自信地扬起眉尾,微长的黑发蜷在脸颊,身后的银杏叶郁郁葱葱。   “信我,保证人少。”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二十一是最后一组,也在最后一页的唯一一组,很少有人翻过来。鉴于意愿不同,老师为分组数量留了余量,竟然导致他们这组最后只有两个人。   两个人要干五个人的活。   宋季后悔,再次向身边的壮丁确认:“你干活,全部?”   蒋司悬侧眸望来一眼,垂眸盯着手机界面的二十一,满意点头。   “嗯。”   “你汇报。”他补充。   这感情好呐。   回去当晚,心情美好的宋季哼着歌,发现聊天框突然冒出一个群聊“创新创业二十一组”,他脑袋顶出现一个大大的问号。   「宋季:就两个人建什么群?」   「蒋司悬:公私分明。」   「宋季:……」   当然,事情还远不止这么简单。周六上午九点,宋季被叫到空教室,蒋司悬已经在最后一排干活了。   见到队友,他颔首:“你好。”   宋季扒拉两下四处支棱的乱发,坐在他旁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脸生无可恋:“我不好,我六点才睡啊。哥,下次能下午吗?晚上也行。”   蒋司悬闻言,默默将打开的文档收回去。   “你睡。”   宋季头沉,脚沉,浑身都沉,顺势就趴下不动弹了。窗户的影子随着时间转动,时至中午,阳光倾洒到两人身上。   电脑薄膜键盘上的指尖暂停。   坐在走廊边的人起身,悄声离开。   宋季醒来时是下午一点,身边没人,只有一台合上的电脑。充电器远远拉到后方,连着拖线板。   在他挠头想着人呢时,教室门被吱呀推开。   人回来了,带着粮食。   宋季低头看了眼抗议的肚子,决定对目前的“衣食父母”大度一点,暂且原谅他九点把自己叫来的失礼。   打包盒拉开,他动作顿住。   蒋司悬偏头看了眼,见他迟迟不动,欲言又止。果然,现实中的交流可比手机上的难多了。   “蒋司悬。”   “嗯?”   看着面前的清淡菜色,宋季摇头:“以后别和我约饭,我们是注定不能成为饭搭子的。”   两个人,一个社恐,一个社交恐怖分子,作息一个阳间一个阴间,连吃饭口味都相差甚远。宋季面无表情吃饭的时候想,这份创业计划书应该是他们最后的交集。   饭后。   蒋司悬没有继续敲自己的键盘。他捏拳搁在桌面,终于做好心理建设,将电脑推到旁边。   “这是我的构想。”   宋季漫不经心敲了几下翻页,上面竟然是一款恐怖游戏,背景中灰暗的天空放着一只断线风筝。再看文档页数,足有上百页。   他震惊:“你两天搞出来的?”   “半年前。”   宋季收回震惊,喔了一声,继续随意滚动鼠标。刚想说这些不用问他意见,耳边传来队长的下一句。   “我要实现它。”   蒋司悬顿了下,心虚地转头看向别处:“听说你很会忽悠人,能不能……”   “一起?”   宋季扬眉。   听这意思,感情他才是被钓的冤大头?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今天是星期几呀?   是星期十一,orz   没想到写到宋季的故事的时候,我的状态竟然是开文宋疏的状态,唉。   感谢在2023-08-07 21:40:37~2023-08-10 22:4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awil.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他死了   ◎我在妖怪界有人的!◎   宋疏盯着眼底的酒杯, 明知道不好喝,在这气氛之下还是忍不住好奇,又喝了一口。   青年漂亮的五官皱起, 再次抛弃酒杯。他重新看向对面的人,应和般问:“你答应了?”   宋季鼻间发出一道轻哼, 如此评价自己:“我当时的确很闲。”   因为家中束缚, 那时的宋季十分抵触中医,高考后专门选了个迂腐中医最嫌弃的金融。为了不被强行改志愿,还带着学校发下来的验证码出去躲了好多天。   直到尘埃落定,回来挨了一顿棍子。   中医到底是没读成。   虽然摆脱了家里,他却也对金融没太多兴趣。   大学那两年他漫无目的。   面对那样一个邀请, 好像随便找件事玩玩也不错。他这样想,便扬唇道:“我得考虑考虑。”   蒋司悬失落, 默默抽回自己的电脑。   宋季嘶声,骂了声蠢货。   “脸皮这么薄,怎么拉人, 怎么忽悠来钱,怎么创业?”   “我知道。”   蒋司悬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他用自己仅剩的脸皮和勇气,都用在宋季身上。其他的可以让宋季来忽悠,自己只负责干活。   算盘打的啪嗒响。   事实上, 他也成功了。   创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但对于大学生来说总有些优势与平台。   宋季为如何让恐怖游戏入围鼓励创新正能量的大学生创业大赛苦恼许久,最终的答案是无解。当他正在考虑与蒋司悬缘尽于此时, 接到了对方的电话。   “宋季, 我做好demo了, 你要不要来看?”   宋季疑惑:“教室?”   “我家。”   蒋司悬申请外宿, 就租住在学校对面的小区。房子不大, 客厅被完全改成工作间,墙上、柜顶摆满各式各样的风筝。   电脑桌旁一只龙头格外瞩目。   宋季戳戳龙头的眼睛,笑着问:“你这么喜欢风筝吗?”   这房间大概是从前根本没来过人,多余一张椅子都没有。蒋司悬将自己的电脑椅推给他,低声解释:“家乡特产。”   说完他去拉上窗帘。   突然的黑暗让宋季微怔,偏头看见青年从窗下走到电脑前,昏暗勾勒他的侧影,有几分冷清。   直接随意敲击键盘,屏幕亮起。   棕色的眼眸侧来,他启唇道:“我玩,你看。”   “……”   宋季嘴角一扯,懒得和他计较。   看不是看电脑屏幕,而是投在后墙的投影。明亮的颜色经由一层转播,落到幕布时已然灰了一层,倒是符合恐怖游戏的氛围。   开头的画面是一只彩色风筝。   灰蓝色的天空上漂浮稀少的两片云朵,断线风筝随风上下晃动,格外瞩目。   伴着耳边清幽的BGM,相当诡异。   故事背景中的小镇里每个人生下来,家里人都依照期许为孩子制作一只风筝。   主人公的父母没钱,买不了最厉害的龙头蜈蚣,便自己将期待画在了风筝背上。   三月天,草长莺飞。   在父母催促用功读书的声音里,他抱着自己的风筝偷跑出门,到草地上放风筝。   彩色风筝在天空飘荡,阳光穿透绸布,照亮笔法拙劣的龙头。男孩在草地上开心地跑,天空飞来一只鸟,啄断了他的线。   他连忙追上去。   周围的草越来越高,空间越来越暗,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一条街道,街道一路高挂这各式各样的风筝,半掩的门里传来惨叫。   面目狰狞的肌肉大汉正挥洒汗水,用锥子敲打木板上的孩子。   不,与其说是敲打,不如是在雕琢。   最后,孩子被血淋淋地雕刻成龙的模样。   下一秒,大汉抬眸,看见门缝间孩童的眼睛。   demo的剧情在这里戛然而止。   宋疏倚在电竞椅里,指尖搭在那颗鲜红的龙头顶,双眸映着画面里的风筝久久无法言语。   “蒋司悬。”   “我和你组队。”   蒋司悬偏头望来,难得笑了:“你反应也好慢。”   大作业的交集就这样被延续。   至于恋爱这个发展……   依照宋季的说法,那就是两名优质青年产生灵魂共鸣,又刚巧都是男同,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发展吗?   认识起,两人都习惯性地在二十一组的群里交流。那天看见蒋司悬的对话框跳到上面时,宋季还有些不习惯。   「我有件事想和你商讨一下。」   蒋司悬的家是他们的根据地,是默认见面的地点。夏日阳光毒烈,宋季老大不愿意地按照约定过去。   刚一敲门,就被人扯进房间。   房子里像那天一样,窗帘紧扯,密不透光。宋季下意识想去开灯,却又被阻止。   “怎么,你被风筝附身了?”   面前的人影低头,手紧握他的腕部。沉默了片刻,蒋司悬长吐一口气,磕磕绊绊道:“开灯我会害怕说不出口。宋季,我、我……”   宋季看着昏暗里的侧颜逐渐靠近,靠的太近,紧张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这还能是想干嘛?   宋季微微扬眉,索性倚着门,声音略带玩味儿地反问:“你怎么?”   似乎是被这声音刺激到,蒋司悬脱口而出:“我可以吻你吗?”   对面安静没有回应。   一只手却穿越二人之间,扶住他的后脑。   后来蒋司悬主动承认,之所以建群,一是为了整理工作内容。二是因为,有需要与宋季公私分明的情绪。   经过两人的努力,“骗人骗财”,他们的游戏工作室终于走上正轨。发行时风筝这个恐怖游戏还因操作废手与剧情分析在圈内小爆了一下。   他们开始投入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项目……   人有时候不得不需要骂一下环境的。   在他们的团队为了成功而高兴时,有条巨大的毒舌盯上了他们。行业里,大鱼吃小鱼,屡见不鲜。   不接受收购。   不接受占股。   不接受版权售卖……   他们不开心,有的是办法逼死你。也许刚开始还能苦苦支撑,可是被抄袭、被引流、被起诉,时间、机遇、人心和金钱总有一样是小鱼耗不起的。   “成年人就该最合适的时间果断离开。”   在坚持了三个月后的那个秋天,蒋司悬呢喃着这句话突然消失。   宋季也一气之下出他转给自己的那部分股权,带着钱回到了青城镇。   做以前最讨厌的中医。   为了表现自己的不在意,大肆宣扬自己单身,三年来被相亲骚扰不断。   宋疏听完,气得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杯被拍在桌上,他用手背抹嘴,皱眉骂道:“渣男!”   宋季垂眸,有些失神:“他死了。”   “活该。”   宋疏顺着又骂一句,脑子模模糊糊感觉到不对劲,再次看向旁边放金毛,歪歪脑袋:“嗯?”   “前几天偶然听人说的。三年前他出国治病,至今没有消息,应该……”   “应该已经死了。”   握住酒杯的手用力到发白,褐色酒水在杯中起波澜。宋季再次后仰,脑袋倚着沙发,小臂压在眼睛上。   他咬牙切齿地轻道:“这是什么品种的混蛋,我当初怎么看上了他!”   “那有……”   “那有这样的?”   要一起创业的是他,放弃的也是他。   要在一起的是他,消失的也是他。   恨他怨他难道不该吗?凭什么现在随便来个理由,又让人那么……那么生气!   彩色灯光下,宋季仰躺遮脸,仅一个动作浓烈的悲伤与无助便从每一个角落钻出来。宋疏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好像脑子里一切想安慰的话都那么苍白。   想了想,他决定做些可能会让宋季开心的事情。   宋季给自己杯中重新倒酒,探身过去,与碰杯道:“叔公,我陪你不醉不归。”   布满红丝的眼睛从手臂见漏出来。看见那双已经蒙上酒气的琥珀色眼眸,宋季破涕为笑,撞上他的酒杯。   兴许是因为今天终于可以放肆说了自己内心深埋的秘密,不用装疯卖傻,今天宋季喝了那么多酒,看起来还是很清醒。   出了清吧,月亮当空,城市里的星星不多,做不到繁星满天。   站在依然灯红酒绿的街道便,宋季伸了个懒腰,又恢复了那幅懒洋洋的模样。   他拍了拍旁边人的肩膀,心满意足:“谢了,侄孙。”   旁边的侄孙偏头盯着前方的路灯杆,慢买拍地点了点头。   见他这状态,宋季不放心:“你住哪?”   宋疏闻言拧眉,突然回头反问:“你住哪?”   宋季身形晃了下,稳住后指向对面的高楼:“十三楼。”   不愧是酒鬼,酒店都要在酒吧街对面。   宋疏颔首嗯了一声,催促他:“快回去吧,我要回家,就不送你了。”   宋季哦了一声,晃悠出去两步才反应过来,回头问:“是我要送你回去吧?”   宋疏抱臂,十分崩人设地嗤笑一声:“看你歪七扭八的样儿,直线都走不出来,想送谁啊?”   “我走的明明是直线!”   宋季瞪眼不服,来回展示自己歪七扭八的直线,被另一个歪七扭八的家伙拍手嘲笑。   最后气的扭头就走。   目送他走进酒店大门,宋疏放下笑容。他再次瞥了眼右前方的路灯杆,沉眸往家的方向走。   地面巨大的黑影随之蠕动。   青年踉跄的背影在大街小巷之间穿梭,拐进了一条黑暗的小巷,地面大团黑影兴奋地颤抖,加速飞进,吞没人类的样子。   “啊——”   一声惨叫划破夜空。   暗巷里,青年吹了吹自己的拳头。漂亮的琥珀色眼瞳朝下瞥了眼,他扬唇一笑。   地上摊成一片的黑糊糊捂着剧痛的脑袋,瑟瑟发抖,但听人类好听的嗓音说。   “你敢欺负我?我在妖怪界有人的!”   宋疏瞪了一眼根本没有脸的妖怪,反问一句:“你不信?你等着。”   怪物无口难言,欲哭无泪。   只见这恶魔般的人类抬手又狠狠锤了一下他,掏出那个叫手机的东西。   电话拨通后,宋疏抱着手机道:“歪?是两千年的槐树吗,来帮我揍个鬼,他想欺负我。”   坐在家里生闷气的槐树妖蹭地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10 22:48:14~2023-08-14 00:2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4518664 3瓶;凌檬的阑尾炎、bia唧,没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嘤嘤怪「捉」   ◎我想想办法好不好?◎   央酒抵达时, 现场比较混乱。   漆黑的一团祟物被人类揪起来按在墙上,挥拳梆梆直敲,嘴里嘀咕着“不学好, 欺负我”一类的言语。   似乎察觉到有人来,举起的拳头一顿, 漂亮的青年转首望来, 昏暗小巷里明亮的眼睛宛若夜空唯二星火。   他将手中之物一甩,张开双臂噔噔噔跑来。妖下意识张开双臂,还没反应过来,人类便如流星般撞入他怀中。   央酒两眼发懵。   幸福来得太突然,有点不习惯。   “你去揍它。”   耳边的声音极近, 委屈中有颐指气使的娇纵。这种感觉,妖极其受用。   央酒单手揽住怀中人, 眼瞳比黑夜更深。他抬起左臂,五指一捏,对面的祟物便在恐惧中炸成暗色烟花。   凝聚的怪物被打散成祟气。群龙无首, 四散逃逸,妖力瞬间将其全部捕捉吞没,裹在其中。   巷内巷外,点点荧光遍布空间, 照亮黑暗, 勾勒相拥的侧影。   央酒低头深拥,抬起的黑眸闪动着羞涩。   难道宋疏想通了?   终于感受到了槐树的魅力?   苦海无涯, 回头是岸。他清清嗓子, 勉强做出决定:“既然如此, 我就大妖大量原谅你。”   话音刚落, 他突然被怀中人推开。   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臂, 央酒懵然昂首,见宋疏皱着眉,一脸嫌弃地又凑过来在他身上左右嗅闻。   似乎是没找到源头,又开始抬手闻自己。   “嗝儿~”   没忍住打了个酒嗝的青年动作一顿,不可置信般缓缓抬起手,捂住口鼻哈了一口气。闻到自己口中的味道,精致的五官立刻皱成一团。   “好臭!”   他嘟囔一句,生无可恋地快速面朝家的方向,一路小跑,丢下槐树妖还架着手臂在风中凌乱。   酒味实在好臭。   宋疏受不了,回家后一头钻进洗手间。   稀里哗啦的水声清晰地在静谧的房间回荡。紧跟回来的央酒抱臂倚坐在沙发上,死死盯着墙角遮挡处露出的半扇光亮,一双乌瞳失去高光。   一而再,再而三。   哼,这次谁怎么哄都不好使!   黑化,是今夜的主题。   央酒决定,今天绝对不会再和宋疏说一句话,哼一声都不会有!   分针在盘上转了整整一圈,洗手间的门才终于打开,热气氤氲中青年身影显现。   央酒扫了一眼。   宋疏径直向前隐没于墙壁的遮蔽,卧室关门声无情地传进客厅。   央酒拉过沙发脚的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   切,谁还不会睡觉了?   妖闭上双眸。过了一会儿,又气哼哼在沙发上蛄蛹着转身,面朝沙发,背后空空荡荡。   时钟滴滴答答,从十一点,转到十一点五十分。   一墙之隔的卧室里,宋疏平躺在床上,一双眼睛瞪得炯炯有神。   他轱辘一下爬起来。感受到黑夜里微凉的空气,垂眸停滞片刻,将被子搭在脑袋顶,双臂一裹,悄然移出房间。   站在走廊口,宋疏看了看沙发的白色背影,又转眸望向家门方向。   树一向无梦,今日有些特殊。   明明是熟悉的睡眠状态,脑海中却有场景变换,不受自己控制。   梦中宋疏总忽视他。   说话假装听不见,站在面前假装看不见,连捣乱般将书店里的书全扫到地板上,他也只是默默捡起归位。   就好像……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像从前一般。   央酒握着手中的无毒红花纹蛇站在院子里,见青年被躺椅与阳光包裹,睡得香甜,默默停止了自己无意义的恶作剧。   宋疏,又看不见他了。   央酒继续如从前一般跟在他身后,看他吃饭,看他卖书,看他偷懒,看他人前笑、夜晚哭。   妖确信自己没有扔蛇。   “你哭什么?”他问。   回答只有满怀委屈的抽噎,浓密的眼睫被泪水浸湿,粘连成一缕一缕,那双宝石般的眼睛却无论如何也映不出妖的身影。   这样的日子比往常无聊那么一点,但也还好。央酒刚适应下来,宋疏却得了重病。   法术不好使,木心不管用。   熟悉的医院病房里,生命力从他脸颊悄飞速流逝,死亡悄然攀上。   和人类电视剧一样的直流音响起,央酒垂眸凝视病床上苍白的青年,周身护士与医生交错。   他本想将宋疏从这群人类手中抢回来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他总耳提面命不能因妖的身份扰乱秩序,想着,央酒缓缓放下手,目送宋疏被推走。   青城镇、港城、海边。此后,央酒前往每一个宋疏可能会前往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各地往返。   没有,宋疏没有留下任何灵魂。   哪怕只是最微弱的存在,他都能留下人类,可偏偏一点都没有。   这一刻,央酒忽然明白了这就是死亡。   同类、异类、人类。   两千年树看过太多生死,却从未真正认识死亡。   死亡是活着的人指尖颤抖、心脏抽痛。   死亡是活着的人彻底意识到眼前的存在此后将彻底活在记忆里。   死亡与活着相对,也依附于活。   漆黑的眼睛倏然睁开,里面充溢着难以言说的震颤。央酒如此迟缓地从沙发上起身,呆坐良久,低头发现自己双手握紧,掌心一排血色月牙痕。   “嘤嘤嘤~”   仍然遗留在梦里的感官逐渐回笼现实,妖转首,看向声音的来源。   是大门之外。   咔哒一声,门锁完美卡合的的地方后撤,深棕色的防盗门被人从里面拉开。走廊里灯光大亮,地上有一只混混鬼与一只被子精。   混混鬼一脸苦不堪言,不断用手打向被子。掌如风,却在靠近被子时顿住,轻轻落下。而那奇特的嘤嘤声,正来自被子。   声音很耳熟,气息更熟。   央酒踏出门,绕半圈来到正面。果然见宋疏裹着被子,昂过来一双泛着水光的醉眸。   望见他的脸,青年一脸失落,接着冷冷扫了眼旁边的混混鬼。   混混鬼捂住脑袋,继续欲哭无泪地敲被子。宋疏也立即撇嘴,蹭着干燥的眼睛,嘤嘤嘤哭起来。   走廊回声漫漫,不知吓到人没。   央酒低头望着显然醉酒劲儿更厉害的宋疏,不知为何,忽然明白他在干什么了。   妖缓缓蹲在假哭的青年面前,五指张开,覆盖在他的头顶,轻轻地揉了揉。   “宋疏,没有。”   宋疏的嘤声一顿,敛眸望着地面的反光。   “有。”他语气固执。   可被混混鬼打了那么久,为什么妈妈还不出来呢?想到这里的宋疏眨眨眼睛,抿唇自顾自解释:“不出来是因为她发现是我威胁鬼,故意让他欺负我骗人……我是坏孩子。”   说完他裹着被子转身,因为地上凉,一半他垫在屁股底下,此刻移动起来有些费劲。   宋疏努力挪动,终于指尖触碰到防盗门。他歪头倚在门板上,道:“对不起,妈妈。”   一滴眼泪自右眼角滑落。   他闭上双眼,嗓音极轻:“妈妈,明天我要走了,你要不要来和我说再见?”   望着青年默默流泪的模样,梦中汹涌的情感冲破束缚再次抵达妖现实的心脏。一棵树,从不拥有亲情,却又如此理解眼前的人类的情感。   酒精与身心俱疲让宋疏就这样睡着了。   央酒赠了一叶的生命力,让无辜遭难的混混鬼离开。他走过去,弯腰连人带被抱回卧室。   安置好后,央酒悄悄关门。   他重新躺回沙发,闭着眼睛,心绪凌乱。没料到一个重量从上方直直压下来,乌瞳睁开,眼底是宋疏的睡颜。   他又裹着被子逃出来。   这次不是去假哭,非要来和妖挤沙发。   看着人类为自己留出的二十厘米缝隙,还不断拍着旁边嘀咕着让他躺下,央酒叉腰无奈叹了口气,然后……开开心心挨过去。   不出所料,三秒被挤到地上。   妖躺在地板,白发铺展,像一朵夜晚盛开的槐花。央酒安静地盯着顶空出了会儿神,耳边是宋疏轻缓的呼吸,这一刻,几乎是某种安心的情绪包裹住他。   “宋疏,为什么喜欢我是蠢事?”   还是耿耿于怀。   他明明只有开心,现在再多一点点害怕而已。   本以为睡着不会回应的人模糊地哼唧了几声,翻了个身,忽然回应:“是你说的。”   「妖怪会像故事里那样爱上人类吗?」   「那是蠢事。」   某个午后的随意对话突然出现在央酒的脑海中,他苦思自己说出这个答案的原因。   啊,那是从前山中的妖怪们挂在嘴边教育小妖的话。人类多情且短命,而妖大多专情,生命漫漫无尽头。妖爱上人类,是件愚蠢的事情。   央酒垂眸,看见宋疏垂在沙发边沿的手。   他缓缓抬起手,一根一根隔开修长的指节,嵌进缝隙十指交握。人类的温度由相贴的掌心温暖着树同夜晚一样冰凉的体温。   妖轻道:“那我想想办法好不好?”   人类总说爱情是两个人的努力。那么现在,宋疏要努力一下喜欢他,央酒也努力一下。   努力让这件事不蠢。 第79章 关于睡   ◎永远由我实现,你负责在一起。◎   窗帘敞开,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落地窗,由地板落在沙发。   宋疏皱眉,下意识抬手遮住, 一双琥珀眸缓缓睁开。望见斜上方的火红初阳,干涩的眼睛再次被刺激地合上。   不仅如此, 宿醉感也令他头痛欲裂。   “嘶——”   宋疏抽吸一口气, 捂着脑袋刚要坐起身,另一只手牵连来一股力道,又将宿醉无力的他瞬间带下去,摔得头晕眼花。   垂在沙发沿的手臂抬起,四根指节正被一只手一把攥在掌心。宋疏顺着探头, 看见妖正躺在地板上呼呼大睡。   视线在沙发、手和妖身上转了三圈,他迷茫了, 不明状况。   “央酒,醒醒。”   被人推了两下的槐树妖无动于衷。   “……”   宋疏提醒:“你眼睛动了。”   装睡失败,央酒不满地爬起来。   电视剧里, 一般遇见这种情况都会温柔地披衣裳盖被子,然后偷偷亲一下,宋疏却根本不按剧情走,只会喊“央酒醒醒”。   乌瞳幽幽, 全是对人类缺乏浪漫细胞的怨念。   宋疏屈腿给他腾出坐的地方, 连忙问:“昨天我只记得跟宋季走出酒吧,后面发生了什么?”   央酒反问:“都忘了。”   宋疏按压抽痛的太阳穴, 痛苦点头。   谁知妖大惊失色, 握住他的肩膀连环质问:“你忘记你抱我了?忘记你闻我了?忘记你睡我了!”   “我睡……”   宋疏呛了一声, 手脚都要不知道怎么搁了。他连忙低头看向自己整齐的衣装, 又感受了下身体状况, 确信:“我没睡。”   他对自己的位置还是有清晰认知的。   央酒却无法接受这样的答案。   他当即将人类挪开,在沙发上躺平后,又将人拽回自己身上。   “昨天晚上,我这样好好躺着睡觉,是你这样扑过来,还非要和我一起睡。你怎么能不承认?!”   望着近在咫尺的乌瞳覆满委屈,宋疏怔愣。他挣脱妖的手臂,重新坐起身,躬下的侧颈晕染一片薄红。   “这、这样睡啊。”   央酒一脸单纯地追问:“人类还有什么睡?什么睡?宋疏,听见我说话了吗?”   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宋疏捂住充血的耳朵,落荒而逃。   聪明的央酒轻哼一声,摸出自己的手机。他点来按去,屏幕都漆黑一片。   没电了。   *   料理台前,宋疏身着条纹衬衫,认真整理食材。实在无法忍受对面的视线,恼羞成怒道:“不许再问!”   央酒眨眨眼睛,喔了一声。   “也不许盯着我。”   妖嗓音低落地又喔了一声。他双手撑脸,安静看着青年小心翼翼将西红柿切成片,抖落生菜的水珠将其摞成一叠。   乌瞳唰地抬起又落下,偷瞥一眼。   紧接着转移阵地,央酒跟着搬起高脚凳,挪到灶台边。见宋疏拿出鸡蛋和火腿,他伸出两根手指:“我要两个笨蛋。”   说完妖又变卦:“不,我要三个。”   宋疏刚拿起鸡蛋,就听他补充:“三个三明治。”   “……”   宋疏微笑:“信不信我现在让你变成三明治?”   央酒自信一笑:“不信。”   宋疏磨牙,在心里给他记上一笔。   谋杀妖有些难,听说槐花能吃,到时候召集全镇,非把树薅秃不可。   到时候吃全槐宴!   相比中式早餐,三明治可谓极其简单。将鸡蛋与火腿煎熟,辅以西红柿、生菜、沙拉酱与芝士,夹在两片吐司之间即可。   吐司可烤可不烤。宋疏更喜欢烤过之后散发的麦香与酥脆口感,家里找不到烤吐司机,于是在平底锅凑合。   他心虚地切掉吐司边黑糊的部分,将食材组合好,保鲜膜一裹,沿对角线切开即可。   央酒拿起来嗷呜一口。   两颊不断咀嚼,表情逐渐疑惑。察觉对面望过来的好奇眼神,妖弯眸露出笑容。   宋疏无奈,指着他手里保鲜膜的牙印道:“这个东西不能吃,和糖葫芦的米纸不一样。”   央酒一脸恍然大悟。他还以为宋疏厨艺又出奇招,就像烧烤,难嚼实属个人特色。   宋疏:“……”   餐厅里安静了一会儿,宋疏想起一件事,开口问:“还有什么地方想去的吗?没有的话,吃完早餐收拾一下,我们今天回家。”   央酒咬三明治的动作一顿。   宋疏见他这个反应,好奇探头:“想去哪里?”   乌色眼瞳忽闪忽闪眨了好多下,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央酒扒拉几下保鲜膜,轻问:“回去,你没关系吗?”   “是我该问你吧?”宋疏认真提醒妖,“你的树还在几百公里之外,离着这么远好几天,对你没有影响吗?”   央酒昂起下巴:“区区几天,区区百里。”   宋疏颔首。这意思就是指的确有影响,但妖目前的状况良好,至少还能嘴硬。   他决定:“既然如此,上午就走吧。”   “不行,我就不走。”妖反驳。   宋疏捏着杯子,眯起眼睛。   央酒学他,两只眼睛不甘示弱地眯成缝。   攀比心是个可怕的东西。对峙起来,眼睛一个比一个眯地紧,最后央酒索性闭上眼睛,上方的眉得意上挑。   宋疏按住太阳穴,敲击桌面:“给我个理由。”   央酒睁开眼睛,与面前的人类对视。片刻后,他撑着脸颊叹了口气:“宋疏,你昨天晚上坐在门口哭着找妈妈。”   宋疏手中的三明治掉到餐盘里。   “我……有吗?”   “你有。”   紧接着,央酒一人分饰四角,用夸张的演技给宿醉失忆的人类进行情景再现。   电话撒娇,暴揍祟物,飞奔抱槐树,然后被自己臭到。   半夜伪装成被子精偷跑出门,威胁鬼怪,合谋假装嘤嘤怪,企图从门里把不存在的妈妈鬼骗出来。对着门承认错误后,还以明天离开为由,哭着求妈妈出来和自己说再见。   桩桩件件,央酒做到了让宋疏“历历在目”。   裹着被子坐在地上的槐树妖以最后一句话做结:“我把你送回房间,你还偷跑出来,非要睡我。”   宋疏太阳穴突突直跳:“那叫非要和你睡,不是非要睡你。”   央酒裹着被子歪头:“有什么区别?”   宋疏懒得和一棵树辩论睡不睡的问题。他长呼一口气,告诉妖:“央酒,我没事。”   “他们要么突然病逝、要么突发横祸,从来没有和我好好道过别。我的确一直期待能与家人以另一种方式再相见,至少可以将这个告别补全。”   慈祥可爱的爷爷悄无声息地离开。   奶奶没听完他的回答,抱憾病逝。   就连父母,因为常年忙碌,也是很久   即使在他们墓前说过无数句话,依然无法   “如今确认他们没有成为鬼怪,我也失落、也难过,但这都是正常的,是记忆与爱来带的必然情绪。这样种痛苦,它是心甘情愿的、甘之如饴的。”   “我知道要向前走了。”   “央酒,你不用担心我。”   央酒坐在地上,头顶被子,昂首望着前方微笑的青年。梦中的痛苦突然于心脏处再现,他似乎不懂什么叫甘之如饴,似乎又模糊懂了。   妖忽然站起身。   “宋疏,再见。”   宋疏看着被关闭的大门,表情有些懵。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外面又传来“笃笃”敲门声。   他走过去,缓缓拉开门,迎面是央酒一张大大的笑脸。   他双手捧在下巴,像一朵花:“宋疏,我又回来啦。”   宋疏垂眸,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偏头笑出声。眼眸明亮,与这所房子里一册册相片中一样。   “宋疏。”   央酒捧住他的脸,开心道:“我想好要去哪里了,我们去玩儿吧!”   哪里呢?   游乐场中人来人往,四处是孩子的欢笑。宋疏心中竟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他侧身,悄声坦白:“这里我只敢玩两个东西。”   央酒也小声问:“什么?”   “旋转木马和摩天轮。”   其他太激烈,宋疏不敢。曾经被妈妈骗上过大摆锤,下来后他脸色惨白,发了两天烧,家人差点以为他因此吓死掉。   央酒点头,笑道:“刚巧。”   这里的摩天轮每舱满座为四人,排队的人多,想单独坐需要包舱。央酒强烈要求,说他来请客。   宋疏忍住没提醒妖,他手机里刷的也是自己的钱。   当属于二人的圆形粉红舱体抵达,玻璃门打开,青年的脚步顿了下,昂首望向顶空的摩天巨轮。   这里对人类来说的浪漫意义不言而喻。   他不确定树妖是否只是一时兴起。   “快来。”央酒催促,一把将人类拉进来。舱体合上,封闭的空间载着一人一妖像顶空上升。   飞上天空对千年大妖来说轻而易举,而此刻的他看起来却异常兴奋与期待。   宋疏警惕,指向对面的位置:“你去那边。”   央酒不是很情愿的离开他身边的位置,乌瞳里依然是期待。   缓缓地,缓缓地。   摩天轮圆舱转至最左边,又升直上空。   正在宋疏绷紧精神的弦,防止妖做出什么突然的事时,只听对面的白发男人道:   “听说,人类乘坐摩天轮抵达顶端时相吻,可以永远永远在一起。”   “宋疏,永远由我来实现,等我的赌约结束以后,等我开始喜欢你的时候,我们可不可以再来一次?”   央酒那双乌瞳折射阳光,依然闪动单纯。   他终于明白宋疏一直在忧虑什么。   宋疏卸下紧绷的力道,倒映白色人影的琥珀眼眸煨着泪水。即使这一刻明白妖清楚知道这一点,他依然微笑着说:“央酒,我只能陪你几十年哦?”   央酒重复:“永远由我实现,你负责在一起。”   望见他眼睛泪水积蓄越来越多,妖又在落下之前,抬手帮他蹭掉:“宋疏,我是错的,喜欢不是蠢事。”   泪水汹涌地越来越厉害。   每次将掉不掉地搭在眼睫,一旁的指节不厌其烦地帮他将其全部擦拭。   宋疏一时间没说话,偏头远眺。   前方巨大的碧蓝湖泊宛如地球的眼睛,旁边树木作伴,外围是游乐设施,远方是高低错落的钢铁丛林。   他轻笑道:“跟你打赌可真是个冤大头。”   毕竟妖打赌不依据事实,全靠嘴硬。   央酒闻言想了想,表情逐渐凝重:“是谁来着?”   和他打赌的道士是谁来着?   印象里道士来来去去,央酒从不在意他的存在,也就从未留意过他的信息。   可没有任何信息,那样厉害道士的坟可不好找!赢了以后该刨哪座坟找他的酒呢?   摩天轮从最顶端下落,开始了后半程,舱体内的声音变成了宋疏对妖的无情嘲笑,以及树妖捏指节算命的呢喃声。   作者有话说:   工作刚忙完,两天的休假又全用来去医院了,唉。   愿大家都有不加班的工作!   后面应该可以恢复更新啦!   感谢在2023-08-15 23:52:29~2023-08-19 00:36: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推盏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回家   ◎有我怕什么?◎   直到中午, 宋季的电话才被打通,昨晚他喝得实在太多,手机扩音器里传出他因宿醉而痛苦的哼哼。   “喂?昨晚没被坏人拐走吧?”   传来的声音十分沙哑。   宋疏停下收拾东西的手, 无语道:“我又不是小孩。”   一旁槐树妖瞥过去一眼,乌瞳里似乎都在放映昨晚发生的事情。   宋疏咳了一声, 心虚转开视线。他走到窗下, 将话题扯回去:“我今天回家,你要一起吗?”   对面声音顿了下:“不了,我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   酒店房间里,遮光帘挡住中午烈阳,昏暗的房间仅有一条白金色光柱, 由地板延伸至洁白床铺。宋季衣衫不整地坐起身,挠挠本就够乱的一头金发。   他轻笑了一下:“昨天光顾着跟你骂人了, 还没说我这几天离开的原因。我那天被人骂了,他们骂我是个不负责任的大忽悠,还是个纯血恋爱脑, 死个男人跟自己死了似的,把其他的伙伴全打包卖了。”   “那些人控了股还不甘心,想全换成自己人,我那群老朋友可不过。我总得去赔完罪吧?”   那是宋疏不懂领域了。他垂眸, 浸润在阳光里的眼眸微动:“需要帮忙吗?”   “我还宝刀未老。”宋季嗓音轻松, 说完又轻哼一声,“要不是那姓蒋的混蛋, 说不定我当时真的能成功翻盘, 放心, 那只是一群有钱有权的蠢货。”   宋疏想了想, 好像只能说:“嗯, 我和胖哥等你一起参加风筝大会。”   “好。”   电话挂断,双方各种奔赴自己的目的地。   将一切收拾妥当后,宋疏与央酒带着行李准备离开。踏入电梯,宋疏扫了眼楼层按键,按在数字1。   央酒见此问:“你不开车了吗?”   一楼是步行,开车去负二,最近两天他总结出了规律。   宋疏转眸对上央酒的视线,微笑道:“不开。”   “为什么?”央酒脱口而出。   宋疏不开车,就代表要像来时一样有别人开车。现在槐树妖只想和宋疏待在一起,人和妖之间是容不下第二个人类的!   宋疏抿唇,坦言道:“因为我开不了车。”   青城镇交通只能依靠大巴,出租都很难拦到,有辆车代步确实方便,这边刚巧有一辆,理智判断是该直接带回去。   可宋疏有个毛病,他上不了高速。   父母是在高速上被失控卡车追尾出事,城市里开开到没什么事,只要想到自己要上高速,他脑海里便不断闪回事故监控与认尸画面。   这是心理阴影没错,但也是一个根本不敢尝试克服的阴影。高速路上一旦失误,对任何人都不负责任。   听完他的解释,央酒随手揉乱他的黑发,倾身越过他,按亮负二键。   “有我怕什么,你睡觉都没事。”   宋疏抬眸,琥珀色的眼瞳里央酒垂目又扬眉,一脸骄傲。虽然话说的好听,但仍旧要告知妖一个人类常识:“规范行车,不能睡觉。”   央酒:“……哦。”   修长的十指再次攥住方向盘时轻微颤抖,那战栗感不知是来自冰冷的车,还是炙热的心脏。   宋疏深吸一口,下巴被人扶起。视野里的方向盘变为前窗视野,耳边是央酒的声音。   “行车规范,目视前方。”   宋疏眼眸微弯:“好。”   有时候在想象中极端恐怖的事情一旦实施,好像也就那样而已。城市车道里,黑色SUV伴着今日清风,穿梭在林道绿茵之间。   宋疏要认真开车,央酒不能打扰,只好自己找些事情做。零食开了好几袋,吃完爆米花,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手机充好电了!   妖乌瞳一转,掏出自己的手机哒哒打字,笑眯眯地按在搜索键上。   「人类的睡有哪些意思?」   翻动得到的答案,央酒疑惑地读出两个字:“上床?”   车身抖出一段流畅的s线。   宋疏连忙靠边停车,在妖不理解地准备继续搜时,一把抢过手机。他不可置信地问:“你在干什么?”   央酒无辜而纯洁地眨眨眼睛,询问自己的疑惑:“睡觉和上床难道不是一个意思吗?为什么要分成两条答案?”   宋疏:“……”   “宋疏?”央酒在他呆滞的眼前挥挥手,旋即无奈叹了口气道,“又听不见我说话了。以你这个总走神的毛病,开不好车也很正常,还好有我在。”   他抱起双臂,嘴角的弧度相当得意。   宋疏按住太阳穴,突然下车离开。过了一会儿,拎了一大包东西拉开央酒这边的车门,丢进妖怀里。   “手机没收,无聊就多吃点东西。”   这张嘴再语出惊人,他怕是真的会在高速公路上死不瞑目了。   面对堵嘴零食,央酒欣然接受。   车窗外的旷野依旧自由、生机勃勃,一眼望不见尽头。不知不觉间由高速转省道,三个多小时的车程进入尾声。   熟悉的金水河映入眼帘,夕阳下金光点点。沿着它一路向西,经过几个村庄,青城镇的建筑群进入视野。   这一刻,宋疏觉得吸进肺部的空气都充斥着熟稔。   动物的五感比人类敏锐太多,大约是感受到了宋疏的气息,小白与小乌首先从王铃家冒出脑袋。   “汪汪!”   宋疏下车,立刻把两个小家伙抱进怀里,挨个亲了一口,紧随其后的央酒眼睛圆睁,手里的薯片都差点掉到地上。   宋疏都还没亲过他!   妖压下眉头,凶巴巴瞪向猫狗。酝酿的怒火被听见动静出来的王铃打断。   看见两个孩子回来,女人喜不自禁,小跑过来挨个观察了一下,露出怜爱来:“都瘦了。”   宋疏脸上露出迷茫。   出门两三天,好吃好喝。他就罢了,旁边那只妖的胃就像黑洞,嘴是一刻没停,是怎么看出来他瘦了的?   “对!”   央酒咔嚓咔嚓吃薯片,抽空暗示:“该吃饭了。”   这正中王铃下怀,   她大手一挥豪爽道:“晚上都来家里吃饭!”   宋疏抱着一猫一狗,笑着颔首。   “老三,烧火,孩子们要吃饭了!”王铃边匆忙朝门里走,边呼唤着。回应她的还是那句严肃的话。   “叫小叔。”   央酒喜滋滋跟上去点菜,完全无视门神的存在。   大门里祖奶奶探出身体偷偷白这贪嘴妖一眼,笑眯眯与宋疏招手。   想到一件事,她赶忙提醒:“小乖乖,这两天附近来了一只鬼,总在附近游荡,你可千万小心!外来鬼不比家里的,凶得很,尤其对你这种看得见的人类充满恶意!”   路对面的青年弯腰放下猫狗,晚风吹散乌发,他微笑着颔首:“我会注意的。”   很快,宋疏便见到了那只所谓“凶得很”的外来鬼。   前一晚睡得早,宋疏早上六点多便起床了。3月开始,天越来越长,此时已然旭日东升,早上清冷的空气逐步被来自东方的阳光点燃。   宋疏站在阳台上伸了个懒腰,顺带呼吸新鲜空气。外出三天,又要回归书店与直播,现在该思考稍后直播选书的事情。   头顶的天空蓝与白格外分明,云卷云舒,令人心胸都开阔了。   此情此景,他有些想偷懒。   不如还是让小白和小乌来吧,直播间里也应该很久没见动物主播了,正好适合儿童读物。   就在这时,旁边马路上忽然传来追逐喊打的声音。声音来自半空,两只鬼一老一少,一追一逃,耳边全是破口大骂。   后方年迈的鬼宋疏认识,那是宋季家的门神。他一身文人长衫,留着古板的长白胡子,只在定期晒太阳的日子才会从门里出来,永远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像个淡泊名利的老神仙。   也不知道那鬼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能惹得老人家如此大发雷霆,举着自己的拐杖,追着陌生的鬼边飘边骂。   “臭小子!姓蒋的!你今日必然在老夫杖下魂飞魄散!”   宋疏本是看热闹,这话却引起他的注意。   姓蒋?   心里咯噔一下反应过来,他重新抬眸望过去,却见被追的男鬼早已来到自家墙外上空,空洞的眼睛死死盯住他,冷幽的嗓音如冬日冰窟。   “你看见我了。”   宋疏下意识后撤一步。   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道拐杖逆光敲下来。那男鬼白眼一翻,自半空坠下去,身后露出的老人重重冷哼:“老子敲不死你!”   语气里恨得牙痒痒。   宋疏连忙下楼,穿过青葱小院,拉开大门入目就是倒地不起的鬼影,捏在门板上的手紧了紧。   他忍不住蹲下身,照鬼脑袋补上一拳。   刚要苏醒的鬼眼底一黑,彻底昏过去。 第81章 渐冻症「捉」   ◎大脑多么清晰,身体就多么僵硬。◎   青天白日, 朗朗乾坤。一只苍白的鬼头顶两个大包,抱膝缩在院子中央。   对面白胡子老爷爷拄着拐杖,冷脸坐在太师椅上, 左方站着身着天蓝色牛仔夹克的漂亮青年,右边……   右边空了, 原本被要求站在那里的白发乌眸的男人已然来到鬼面前, 朝他伸出一根食指。   指尖点在鬼脑袋凸起的包上,戳了戳。可怜巴巴的鬼顿时疼得眉头紧皱,却没有任何反抗。   央酒亮眸,邀功似的看向宋疏,青年只递了个让他回来的眼神。   妖失落地回到人类身边。   中央的老太爷盯着地上的鬼, 一双眼睛恐怕百年来都没有比此刻更亮。怒火灼灼,仿佛要燃得对方魂飞魄散。   “我——”   举起的拐杖被一只手拦下。   他顺着转头, 看见青年弯腰来安抚道:“这鬼看着不厉害,再打,又晕了怎么办?”   “死了才好!”   虽然这样说, 老太爷还是放下拐杖,重重杵在地上。   他胸口起伏,显然还是气得不轻,忍不住跟身旁的后辈唠叨:“你知不知道他把我家孙辈害得有多惨!那可是我这一脉的独苗, 不娶妻生子、延续香火也罢了, 整日颓靡酗酒,身体怎能为渣滓这般糟蹋!”   宋季的爷爷尚在人世, 这位是家族老几辈的祖宗, 也是一名中医。   他生于腐朽的封建末期, 见过连年战乱, 也见过饿殍遍地, 对传宗接代早就看淡了,却极为重视身体健康。   还活着,就理应好好活着。   这是他的座右铭。   地上的鬼听闻他的话,眼中起波澜,低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吗,你这个、你这个……”   老太爷生前是个体面文人,一般不骂人,举着拐杖脸憋红了,憋出一句:“渣男。”   噗嗤一声,宋疏忍不住笑出声。   这句估计是三年来在在家里天天听宋季骂,耳濡目染了。   得到老太爷的瞪视,他抿住唇间的笑,帮他顺背:“他先死了。”   是呐,终归是渣男先死,果然恶有恶报!   老人整理衣衫,气又被顺了下去。   宋疏在两只鬼间来回看了看,这场矛盾显然轻易解决不了。他思索片刻,在老人耳边轻声说:“借一步。”   这样坐着确实没意思,看一眼就来气。老太爷朝地上的鬼一甩袖子,先朝大门外飘去。   宋疏示意央酒看住这只鬼,随后跟上。   太阳转至斜上方,化成不可直视的白金色圆盘高挂。阳光挥洒,让整个世界都白上好几个度,连影子都变得不那么分明。   春日降临,野草进入疯长期。几日不见,墙角嫩绿已然高出许多。   老天爷拄着拐杖站在路边,问身旁青年:“想说什么?”   宋疏反问:“您想知道什么?”   又真不至于把已经死了一遍的鬼打得魂飞魄散,老太爷坐在原地不走,大概是有话要问的,只是气得不知如何开口。   果然,老人垂下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想知道,两人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宋疏转眸望向门里,摇头道:“我只从宋季那里听了一些事情,也不全面。”   喝酒时宋季说的最多的是大学初遇时的事情,之后遇见的困境以及蒋司悬的离开说的很少,提到就是两个字,混蛋。   加之他喝酒断片,印象模糊。只记得蒋司悬好像三年前生病出国,之后便没了消息。   死法那么多,又不一定是病死的。   宋疏未在老人面前透露这些,与他商量道:“这事要是问宋季,他肯定伤心,只能问这边。看刚刚那模样,姓蒋的大概不会开口,您看见他也平白生气,伤身。”   老人拉着脸问:“那怎么办?”   宋疏弯眸:“我帮您问。”   他扯了下老人的袖子,指向后方院落里的巨大槐树,笑眯眯道:“一旦问出什么不对,就把他倒吊在树上,让央酒抽他鞭子,净化恶鬼。”   唇红齿白的模样轻易说出这番言论,老太爷都为之侧目。   “好!”   他答应了。   目送老人拎着拐杖离去,宋疏掸掸手,大刀阔斧进家。漆红铁门被无情合上,旁边木牌标识着“休息中”。   进来时,央酒正大公无私地扯着鬼的后领,像当初拖玩具熊一样,将其往树顶拖。   见宋疏望来,他得意道:“刑讯,我懂。”   一旁的树枝被驱使圈住鬼的脚踝,眼看就要倒吊起来抽了,宋疏忙摆手道:“放下来,不是让你现在打。”   自被一拐杖敲晕之后,鬼便不再有任何反抗。任打任骂,就连差点被妖吊到树上打也无动于衷。   当然,他就算是想反抗也没办法。面对两千岁的老槐树妖,这种新鬼只有被敲打的份儿。   宋疏将太师椅搬到屋檐底,自己拂了拂石阶上的尘土坐下来,顺势拍拍旁边的位置:“要坐吗?”   槐树阴影底的鬼沉吟片刻,默默走入阳光。他没有坐下,就站在旁边,昂首望着天空。   “他在哪儿?”低沉的嗓音响起。   小乌醒了,凑到宋疏身旁撒娇。他将之抱到怀里,一边为它顺毛,一边提醒:“蒋先生,现在是你的陈述时间。看看树顶那只妖,他可比老太爷凶,你真的会被打得魂飞魄散。”   央酒一身白衣白发坐在树干顶,一双乌瞳冰冷无情地扫视鬼。   蒋司悬垂眸。   良久后,他弯腰也坐在石阶上,黑衬衫包裹的肩弓起颓唐的弧度。   “渐冻症。”   手中的笔突然掉落。   衬衫扣子怎样努力都系不上。   身体会蓦然失控,从楼梯滚落。   那段时间公司压力太大,宋季总要在外与人斡旋,身上酒气一天比一天大。回来后注意到爱人脸上的伤,还要担心。   “怎么回事?”   “他们开始买凶了?”   伤口附近皮肤敏感,尤其在微暖的指尖停留的时候。蒋司悬几乎没有过多犹豫,下意识隐瞒最近察觉的不对劲:“下楼梯的时候不小心踩空了。”   此刻,宋季脑子里蒸满了酒气,平时敏锐的察觉力被麻醉。上一秒还在嘀咕着“老子也会买凶”,柔软的唇贴来一封,他也就不会说话了。   后来,蒋司悬就拿到了确诊信息。   肌萎缩侧索硬化,也就是渐冻症。症状会由早期的疲惫、无力、麻木,逐渐失去全身肌肉的控制。不能使用电脑,不能写字,说话困难,会因四肢失控而瘫痪,最后呼吸衰竭致死。   一般患者可存活三至五年。①   目前医疗水平无法治愈。   他茫然地游荡在医院里,前往病房看到了病患。有些手无法拿起筷子;有些半晌说不出一个清晰的字;有些彻底瘫痪在床无法自理,仅靠呼吸机存活……   那一刻,蒋司悬脑袋是空的。   恍惚走出医院时,他身体一僵,再次摔倒,掌心今早宋季帮他换的纱布再次氤氲出血色。   盯着那刺目的红,蒋司悬突然将手攥紧,疼痛由神经末梢传导至大脑。   他觉得自己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明明是他的愿望,却将宋季拖入水,现在日夜操劳地为公司寻找出路,自己却只能继续做着遭人觊觎的游戏。   明明是是他追求、他许诺,现在却要让宋季面临这样一副答卷,自己毫无办法,只能抛弃他拥抱死亡。   性向也好、创业也罢,此前再多荆棘,蒋司悬也敢牵住宋季向前走,因为前方有阳光。   这一刻他不敢。   因为荆棘的尽头是深渊。   他幼年时曾问过妈妈“大人与小孩的区别是什么”,她回答“大人会选择在最合适的时候选择离开”。   那时他不懂,所以不理解妈妈的离开。这一刻,蒋司悬无比清晰、明确地知道自己如此成熟。   果不其然,他的病症比旁人来得都汹涌,此前了解的一切病症都十分典型地在他身上迅速展现。   失语、瘫痪,呼吸衰竭。   大脑多么清晰,身体就多么僵硬。   他无数次想控制自己的手去抓住什么,然而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确诊五个月,蒋司悬的心跳停止跳动。临死前,这五个月间无比清醒的大脑终于开始模糊,最后两个想法是:   还好宋季不在,否则连替他擦眼泪都做不到。   我好想他,好想再见一次……   作者有话说:   ①渐冻症相关资料来自搜索和百科。 第82章 胆小鬼「捉」   ◎你只是喜欢他。◎   “重新获得意识后, 我在海上漂了一年。”   为了治病,也出于不让宋季发现的心理,蒋司悬远渡重洋, 最终死于大陆另一头的一家疗养院。这也就意味着想回来见宋季,就要重新渡一遍。   作为一只名副其实的鬼, 他本可以随意找架飞机或轮船偷渡。可偏偏蒋司悬起初意识混沌, 对执念的本能驱使他前进,清醒时已经身处海上。   没有船只,没有导航,天上地下只有海浪与北斗七星。   蒋司悬只好顺着星星指引飘啊飘,跟随北斗星看见了北极熊。望着周身漂浮的冰块, 他意识到不对,又反向飘。   浮冰, 荒原,草地。   这次蒋司悬一路飘到莫斯客,周围全是酗酒成性的鬼。虽然语言不通, 他依然获得热情邀请。   大半夜面对一群醉醺醺的异国鬼,从前滴酒不沾的他抱着被塞过来的伏特加,一边灌酒,一边哭着重复“宋季说喝酒伤肝, 熬夜秃头”。   在他喝得头晕眼花时, 对面的酒鬼突然冒出一句英文。   “Cheers!乌拉!”   蒋司悬蓦地抬头,打了个嗝。   就这样, 凭借国际通用语言, 他终于在友国鬼的帮助下回到了自己的国家。   之后根据路标与鬼怪们的指引前进, 中间还因走错路分别在松林、沙漠、山脉迷路几个月, 方才抵达从前的住所。   面对空无一人的房子, 蒋司悬这才想起宋季肯定早就离开了,最后兜兜转转来到青城镇。   听完他这遭北半球漂流记,宋疏也不禁感慨:“真是够曲折的。”   侧方,蒋司悬举起自己的手,苍白的皮肤在阳光下拥有独属于鬼怪的朦胧虚幻。   如何茫然漂泊,他不在乎。   “我只想再见他一面。”   宋疏没有理由拒绝这样一个要求。   他垂眸,打理猫毛的手指动作昭示着主人的心不在焉:“宋季回去了,现在在江城处理你们那家公司遗留的问题,你要原路返回。”   宋疏停下手中动作,偏头问:“路还熟吗?选辆火车或一架航班,今天就可以见到,我可以帮你买张票。”   愿望实现近在眼前,蒋司悬反而有些不可置信:“真、真的?”   望进那双眼睛里的浓烈期待,宋疏忍不住提醒:“宋季看不见你,也就会彻底无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不怕不怕,宋季本就该那样对他。如今阴阳两隔还能再见一面,岂能贪心有他求?   蒋司悬微笑,点亮鬼生命的火炬似乎更炙热了些。   他向往,他期望,他已迫不及待。   这件事宋疏算先斩后奏,午间去宋季的医馆向老太爷禀报后承认过错。   老人拄着拐杖站在阳光底,眸子是沉的。很显然,他并未原谅这只伤害他家孙辈独苗的鬼。   “他根本不了解宋季。”   自家孙辈不会因困难感到痛苦,不会因病魔选择退缩。他勇敢坚定,奋不顾身,甚至一意孤行,唯独怕一件事。   怕别人不明白他的坚定,尤其是他最在乎的人。那会让他像一只被扎破的气球,闷声瘪掉。   就像家人从不听宋季不想学医。   他的反抗便长满颓废。   “那只鬼,蒋司悬,只是一只自己退却的胆小鬼。”老太爷将拐杖撞向地面,发出咚响,他冷哼道:“根本配不上我家孙辈。”   但他到底没阻止蒋司悬去完成执念。   一只鬼没有理由拒绝这样一个要求。   老太爷晒完今日的太阳,回了门里。宋疏垂手原地站了会儿,缓缓转身,坐到本草堂与快递驿站之间的长椅上。   被日光笼罩的漂亮青年肤白如雪,两扇鸦色浓密睫毛却宛如风雨里振翅挣扎的蝴蝶,无力地颤着。   他听得懂老人说的一切,却又毫无办法地理解着蒋司悬。   因为……   因为于央酒而言,作为人类的他也如同一位绝症病人。逐渐变老、生命流逝,那如同渐冻症的病症一样难堪,一样可怕,是绝对不能被某个人见证的。   遇见宋疏时,思慕正蹲在地上看一株郁金香,颜色浓得像血,旁边雪白披风铺了一地。   “郁金香原来是这个时候开。”   宋疏过来感慨,也随她一样在花盆前蹲下,琥珀瞳中认真映着面前的花,好像只映着这只花。   思慕竖起食指嘘了一声:“你小声点。”   “怎么了?”宋疏从善如流,用气声小心问。   “这是我偷出来的。”思慕偷笑道:“这可是他最近的命根子,万一听见以为是你拿的,少说要抽两鞭子。”   宋疏闻言,立即搬起花。在狐狸疑惑的眼神下,偷偷摸摸离开门口,去另一面墙下。   “藏好。”   两人相视一笑。   这面墙背阳,一片阴影洗去阳光的残余温度,指缝间的风都是凉的。一人一妖倚墙,面朝一盆花。   思慕说起偷花的原因。   张成权有三高,却总爱吃高糖高脂的甜食。昨日思慕把他新买的抹茶味巧克力偷吃光了,结果变成狐狸时被他立刻闻出来。   数落两句就罢了,竟敢朝她生气!   “妾略施惩戒。”思慕微笑,轻轻抚摸漂亮的鲜红花瓣。   “……”   宋疏委婉提醒:“有没有一种可能,狐狸不能吃巧克力,会中毒?”   “妾是妖,妾不……”   思慕垂睫,嗓音一顿转开话题:“公子寻妾何事?”她猜测,“关于您和老槐树精吗?”   宋疏讶然,学着央酒算自己年龄那样捏指节,好奇问:“你们妖都会算命吗?”   “妾不会算。”思慕笑道,“只是有双看透情爱的眼睛罢了。”   她话音未落,青年耳廓泛起一圈红,直往里烧。不用他说话,思慕再次开口。   “妾不后悔。”   她敛眸,这样的情态令其眼尾微微上扬:“虽然百倍不甘心,但无一丝后悔。人类独特在拥有赋予生命意义的才能,它不再拘泥于长短。认识他以后的几十年,每时每刻我都能感受到它在跳动。”   女人抬手按在左胸心脏的位置。   “百年千年,不如这几十年。”思慕怔神望向虚空,仿佛在看某个时空,“等他死后,我想,带着这些回忆继续活下去的我应该也比不认识他更好。”   那是一种甘之如饴的痛苦。   “但是他为了一块巧克力凶我,妾也同样会一直记住这笔仇。”   说完,思慕指尖微微用力,郁金香浓烈的花被掐断,捏进掌心。   撒完气,狐狸展开手掌,被揉皱的花朵逐渐恢复原样,原样装回绿茎。   白皙的指尖重新爱抚花瓣。   看完全程的宋疏轻轻摇了摇头。   他长叹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瓶罐装啤酒。咔滋,拉环被扯开,淡淡酒气飘出来。   思慕骤然转头,狐狸眼睛盯着酒罐,那意思昭然若揭。   宋疏将手中的递给狐妖,从另一只口袋又变出一罐来。   酒味依然刺鼻,他仍然不大能接受。但托宋季的福,宋疏懂得了这东西的妙用。   小半罐下肚,青年眼睛开始迷离。这酒量,连狐狸都要为之惊讶。   “你是沾酒就醉吗?”思慕看着他歪歪斜斜地模样,边喝边感慨。   青年摇头:“不是。”   宋疏竖起一根手指,倏地压下指向对面的女子:“思慕,轮到你了。”   “什么?”   “我听了宋季的,轮到你听我的了。”   紧接着思慕就着一罐啤酒,被迫听完了宋疏与央酒的事情。   包括两次相救与抛弃、祟气、等待、心脏、喜欢、担忧……以及摩天轮。宋疏虽然醉了,但说起话来逻辑清晰,条理分明。   说完这些,宋疏昂首喝完罐里的酒,以一句话总结:“我是胆小鬼。”   望着醉酒的人类,思慕叹了口气,几乎慈爱地拍拍他的脑袋道:“你只是喜欢他。”   有些事,不喜欢才能理智对待,可只有喜欢时才需要理智。   *   宋疏搬起花盆,帮消气了的思慕送还给张成权,一步三晃地往家走,发晕的脑袋急需休息。   好不容易推开大门,该走的鬼却没有走,反而在院子里……   宋疏揉揉眼睛:“龙头?”   一旁监工的树妖立刻起身,瞬间来到青年身边。闻见他身上的酒味,不悦道:“喝酒又不带我。”   宋疏推开他,只顾问鬼:“你怎么还没走?”   蒋司悬拿着竹条,解释道:“央酒大人都和我讲了,鬼因执念而生,我能量微弱,见到宋季以后恐怕会完全消失。”   “听说你和宋季参加风筝大会,我刚好会做龙头蜈蚣,让我再贪心留下一点东西吧。”   宋疏望向满地竹条间的鬼,醉醺醺的脑袋转了好半天,建议道:“那不如你再等等,你们可以一起参加风筝大会。”   风筝对二人来说意义非凡。蒋司悬捏紧手中的竹条,有些心动。   紧接着青年挥舞手臂,双手指向天空:“然后你就可以挂在风筝上,让宋季扯着线送你上天!”   蒋司悬:“?”   醉鬼双手交握,一脸羡慕:“多好玩啊,可惜我太重了,飘不起来。”   央酒扶住他晃动的身体,眼神坚定:“放心,你多重我都能把你挂在风筝上,送你上天!”   蒋司悬:“……”   怀疑鬼生。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22 00:55:16~2023-08-24 23:12: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珊珊的朋友 20瓶;Tawil.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消失「捉」   ◎即使痛苦的甘甜常伴此生。◎   “啊啊啊——”   悔恨的叫声响彻夜晚的老宅院上空。三楼卧室里, 终于醒来的宋疏蒙头裹进被子里,不断捶床。   “我都说了什么!”   显然一罐啤酒不足以让他断片。   宋疏痛苦地抱住脑袋,从喝下第一口酒往后每一秒钟的记忆, 都让他有种想穿越时空回掐死自己的冲动。   趴在黑暗的被子里,还没悔恨够一分钟, 被子一角便被轻轻掀起。光透进黑暗, 悔红眼尾的宋疏下意识抬眸,立刻对上一双熟悉的明亮乌瞳。   闻声赶来的央酒举着被角:“醒啦?”   “嗯。”   宋疏有些生无可恋地问:“你没真把我挂风筝送上天吧?”   说到这,央酒可惜地叹了口气。   宋疏有这样的要求,他当然欣然答应。只是还没找到风筝,青年又嚷嚷着要睡觉, 一头栽进躺椅不动弹了。   在央酒琢磨着要不要继续时,一旁的蒋司悬提醒“人喝醉了, 现在需要休息”。妖望向熟睡的青年,觉得有理,便将人抱回了卧室。   唉, 可惜。   此时此刻,宋疏却无比庆幸留下了蒋司悬,简直是再生父母!   他长松了口气,还好后面没有更加离谱的发展。   “宋疏。”   听见呼唤, 宋疏应声望过去。被窝里的一条缝, 唯一的光源,被央酒半张脸占满。   妖换了个姿势坐在地上, 下巴搁在床单, 突然悄声说了句:“现在天黑又在家里, 没有别的人类会发现。”   宋疏望着近在咫尺的妖, 封闭的被子内空气有些稀薄, 他几乎出于本能般没有动,放轻声音。   “什、什么?”   “我偷偷给你变一只大风筝,带你飞——唔”   话音未落,一只手从那条被缝伸出,按住那张帅脸,手臂推直。   央酒保持着后仰的姿势,与钻出来的青年对视,乌瞳忽闪忽闪眨了两下。就着被按住脸的姿势,他抬起手臂,替人整理钻乱的黑发。   恼羞成怒的宋疏瞬间熄火。   他无奈叹气收回手,跪坐在床上,垂眸揉按太阳穴。寻着酒后的记忆,宋疏指尖一顿,终于捕捉到某个重点。   “见到就会消失?为什么?”   他在镇上见过的鬼不乏百年者,蒋司悬去世不过两年多,怎么会这么快消失呢?   央酒从地上起身,低头掸掸一尘不染的白衣。青年讲究这些,他也就习惯了象征性地拍一拍。   见宋疏脸上充满不解,妖便问他:“你有没有疑惑过,人类死后变成鬼亦可求得长生,为什么如今依然阴阳平衡?”   宋疏眼瞳颤了下:“为什么?”   “因为鬼远比人类想象中痛苦。”   人类中总有像道士与宋疏一样的存在,可以感知鬼怪。这里不乏自诩聪慧者选择走上那样一条长生之路,更有慷慨的领导者将这个秘密与同族手下共享。   足以轰动历史的集体自杀事件不一而足,而最终成为鬼怪的,百不存一。   逐渐人类知道了“何为鬼”。   鬼是一个区别于生物、妖怪、祟物的存在。它们不需要养分、灵力、祟气等任何东西维持生命,而是依靠执念。   执念,那样一个虚无缥缈的标准。   有些人类生前偏执成魔,死后烟消云散,有些人生平平淡淡却成为鬼怪,至今无人参透其中规则。   依靠死寻求另一种意义的长生是□□赌枪,六个弹巢五颗子弹。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原因。”   在宋疏询问的眼神下,央酒抬起右手,食指精准点在他心脏的位置:“执念 。”   丰沛情感是人类生来具备的独特天赋,是上天爱戴,亦给他们带来一个成为鬼魂的特殊待遇。   但这个世界到底是公平的。   鬼因执念留在世间,要留下来也必须源源不断生成执念,追求执念便理所当然成为他们天生的本能。经年累月,偏执便如玻璃上的蛛网裂痕,爬满整颗心脏。   到那时,人类丰沛的情感会如同祟气吞噬人类那样,日日夜夜、每时每刻折磨着鬼魂,直到他们在极致痛苦中消散于虚无。   门,是阻止他们这种变化的唯一保护。但成为门神,依然不会帮他们抵御一丝一毫的痛苦。   痛苦是死后留存于世的代价。   在极致痛苦中消亡也是鬼魂的宿命。   听完这番话,宋疏神情有些恍惚。   在面对祖奶奶、老太爷、唐紫妍、蒋司悬等等鬼怪时,他从来看不出这些,他们那样平静而温柔,竟在忍受着宛如祟气吞噬人类般的痛苦。   他曾在央酒记忆中见过自己被吞噬的模样,也那样深刻清晰地记得当初被浓重悲伤裹挟的痛苦。   时时刻刻受此煎熬,该有多难捱?   宋疏忍不住鼻尖微酸。   一只手盖在他的脑袋上安抚性揉了揉,央酒声音放轻,似乎不忍再惊到他:“别怕。”   宋疏难过地蹙紧眉头,晶莹的泪水被忍在眼眶里。他攥住妖抵在自己心口的手腕追问:“即使痛苦,成为门神不就可以不消失了吗?”   “人类成为鬼魂时会拥有一个执念本源,成为门神需要本源到达一定的强度,院子里的这只鬼太弱小了。”   答案不言而喻。   蒋司悬无法成为门神。   明白宋疏想知道,央酒还补充解释:“那么弱小的鬼越是靠近自己的执念,执念便折磨他越深,最终会在实现的那一刻彻底消亡。”   鬼追求执念是本能,也是飞蛾扑火。在极致的痛苦与满足中,便迎来真正的死亡。   是必然的宿命。   夜幕下老宅院里鬼还在努力篾竹条,一旁顶楼亮着炽白的灯光,房间里静默了会儿。   “那如果……”   宋疏望着被自己攥住的手腕,袖口的绸制布料在灯光下折射暗纹。他抿了下润红的唇珠,将话继续说完:“如果我死了,你希望我变成鬼吗?”   他现在知道这是个没有意义的问题,但就是忍不住想问,很久以前就想问了。   几乎立刻央酒便给出答案。   “不要。”   青年低着头,妖的视野中是一个黑色发旋。他捧起宋疏的脸,低头靠近,额头几乎相抵,气息交缠:“我承认我对于情感有些许愚钝,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你说人类的怀念是甘之如饴,可鬼魂的执念只是病态的痛苦之源。我的确希望你可以一直一直这样陪着我,但绝不希望你痛苦。”   “如果真正到了必须选择的那一天,我会去学习如何甘之如饴。”   就像献出木心一样毫不犹豫。   即使失去心脏,即使痛苦的甘甜常伴此生。   琥珀色眼瞳深深对望炙热而认真的乌瞳。片刻后,宋疏直起身,双臂环住妖的脖颈,将脸深埋于洁白的发丝间。   央酒立即开心弯眸,环住投怀送抱的人类。妖拍拍他的背,恢复原形:“别怕,我不会让这个选择发生。呵,这世上没有我央酒办不到的事。”   这次宋疏没有像往常那样无语或回怼。他只是再次收紧手臂,闷声道:“嗯,你要加油。”   *   一场与麻雀看海的约定结束,宋疏的生活再次恢复往常。   为老人订书,见证胖哥的爱情,光临“姜汁”小朋友的小吃摊,与对面的祖奶奶闲聊,和老太爷晒太阳,偶尔也去听思慕对张成权的小抱怨。   当然,最多的还是待在安静无人的书店,做他的带货直播。   三月底的某一天,宋疏晨起开门,发现院子里多了只做好的风筝龙头,而一直在树底日夜赶制的蒋司悬消失无影。   央酒说他控制不住本能,应该去寻找执念了。   宋拿起地面精致古典的龙头与图纸,春日清风抚乱柔顺的黑发,空气中有声轻叹。   手机被拿起,拨通电话。   “喂?”   宋季的声音响起,那边有些吵闹,但瞬间又安静下来:“宋疏,有什么事吗?”   宋疏低头看了眼龙头,扬唇轻松道:“就是想跟你说,龙头做好了,我们肯定有威风的二十米龙头蜈蚣。”   听听筒里传来宋季惊讶的的声音:“真的?”   他旋即笑道:“等着,两周后叔公回去带你们拿冠军!”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24 23:12:06~2023-08-27 22:2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推盏、Tawil.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一点点   ◎这么好看你都不拍?◎   四月, 天气彻底温暖起来,是花开漫野的季节。往后两月里,北半球最是烂漫。   前段时间的直播终于有了成效, 寻着地址找到书店的人越来越多,那半死不活的生意终于有了起色。   起初宋疏还有些不习惯, 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轮又一轮的人, 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安排。   几次之后,他发现其实不必为此发愁。   来人若是安静的,便会自己找书待在正厅或去茶棚,安静地读,偶尔找空闲时的宋疏聊几句。再无聊, 会去小镇、河边、田野或后山散步。   来人若是热闹的,那就更不用管了, 他们自会找乐子。院子里的一丛草都能被玩出花样,甚至连直播活动都可能被接管,一整天老宅院都回荡欢声笑语。   各人有各人的方式, 总有他们的安逸方法。如同小镇上读书的老人们,宋疏要给的仅是一个空间、一份认同。   他是个开书店的而已。   当然,有些时候还是要把控一下大局。比如,连续三天, 来了三波精力充沛的少男少女。这群家伙儿抱着《屁屁侦探》都能从早闹到晚, 一刻也不停歇。   三天里宋疏耳边嗡嗡作响,像是夏天提早降临。这时, 他觉得自己老了, 与年轻活力格格不入。   太阳终于西斜。   宋疏敲着锅, 有气无力地暗示:“这么晚, 你们赶得上车回家吗?”   暂停听他说话的少女嘿嘿一笑, 一脸就等他这句话的表情:“我们还要住一晚,明天傍晚走。宋宋,我们来鬼故事大赛第二弹好不好!”   “……”   宋疏抿平唇角:“不好。”   大家发出失落的拖长音:“啊,为什么?”   “我不加班。”   更不可能再听一晚鬼故事。   宋疏敲着锅,唐僧念经似的把这群小猴子往外赶。好不容易来到门口,迎面遇到一群老人。   老人们偶尔会在傍晚来书店开他们的阅读分享会,没想到今天正巧撞上。   没等青年开口,对面的白发奶奶神秘一笑,举起手上的书。   那书封面黑黑绿绿,给宋疏一阵不详的预感。果然,接着便听年迈的嗓音说:   “今天是年轻人最喜欢的悬疑故事特辑哦,小松鼠要不要听奶奶讲故事?”   宋疏不想,宋疏不要。   但后面那群小猴子可不是。   “我们要,奶奶,我们要参加!好不好嘛,好不好?”   听着小姑娘音尾抖出的波浪与老人连连不断“好好好”,宋疏叹了口气,放下手中赶人用的锅。   青年无力地挥挥手。   大家立刻欢呼雀跃地原路返回。   宋疏蔫嗒嗒走在人群最后,转身刚要关门,耳边忽然传来电动三轮车的声音。   他动作一顿,探头往路上瞧,果然看见回家的宋老三与王铃。   宋疏立刻朝他们挥手。   待三轮车停到对面门前,青年小跑过去,扶着车斗护栏问:“最近果园开始忙了?”   瞧他亮晶晶的眼睛,王铃失笑:“梨花开了要人工授粉,请了临时工,忙得开,不用担心。”   宋疏闻言,眼睛更亮了。   “不,你们忙不开。”他按住王铃要下车的肩膀,认真且郑重:“多准备些工具,我再帮你们找些人一起干活,明天见!”   青年开开心心跑开,留下一对夫妇坐在电动三轮车顶面面相觑。   “唉,这孩子就是太客气。”王铃感慨。   宋老三点头认同,指着对面院子缓缓开口:“书店好像又有客人,不然送些吃的过去吧?”   过了片刻,他反应过来又小声唠叨:“整天孩子孩子的,没大没小,那是咱们小叔。”   王铃一脸懒得理你的表情。   *   老宅里,二十几人满满当当占据空地,幸好这座开过演奏会的院子足够宽敞。   这次主题是讲故事,年轻人们想了个主意。将椅子排排摆好,其中一个放到屋檐下的台阶上,颇有电视剧里茶馆说书的感觉。   看着准备的老人,一个个期待搓手。   这让他们想起年幼时。   夜幕降临,小孩子躲在被窝里或沙发上,听奶奶讲从前鬼事异闻。心里害怕,却又忍不住支起耳朵、瞪圆眼睛,屏住呼吸。   接下来几天的梦都光怪陆离。   如今还没开始听呢,已经感觉到脊背发凉了。   惠绮同样在兴奋中,余光中看见一个人影在旁边落座。她下意识转首,望见姗姗来迟的书店老板。   青年落寞地肩膀都塌下,脸上愁云遍布,喉咙中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   惠绮朝门口张望了眼,凑过去关心:“怎么了,书店快倒闭啦?”   宋疏:“……”   小姑娘可真是会说话。   他不满地悄悄皱了下鼻子,换了个姿势,昂头又叹了口气:“不是我,是宋老三的果园。”   他曾在直播里多次提起对面的邻居,大家都熟知对面宋老三家有个果园,那里的梨和枣都特别甜。   “果园怎么了?”   “农活太忙。”青年瞥了眼周围这群人,眼中的愁更加情真意切了些:“满园的梨花都开了,要赶快授粉。眼见过两天要下雨,人手又不足……”   在听见满园梨花开遍的时候,少女已经两眼放光了。   她是位摄影爱好者,今天一整天都拿着微单相机四处咔嚓咔嚓地拍,光是老槐树都不知给了多少特写。   梨花园于她,那就是猫见了最爱的小鱼干。   惠绮一拍大腿:“这好办呐,人咱们多的是啊!”   顺着她的视线望向旁边那群小猴子,宋疏摇头,浅浅微笑:“谢谢,但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   面对追问,青年目露犹豫。   “你嫌弃我们不能干活!”惠绮指他,忿忿不平,“我们可是有个农学系的,你可不要小瞧大学生,我们可专业了!”   宋疏叹气,委婉表示:“农活很累的……”   “徐献!明天咱们去果园人工授粉!”姑娘扯住旁边经过的人。   清秀的男生回头,先是迷茫了两秒而后变成无奈:“说过多少次,我是畜牧方向,不种水稻,也不种果树。”   惠绮嘿嘿一笑,转头就忘记刚信誓旦旦说过他们是专业的,介绍道:“他是养猪的,哈哈哈哈。”   宋疏本想拉回话题,继续忽悠。望见恼火的男生与嘲笑的女孩时,一口气提起来最终变成了轻笑,舒展的眉眼里染上后方绯色霞光。   他光明正大地小声问:“什么猪?”   女孩也光明正大地悄悄答:“黑猪。可肥啦,天天馋得我流口水,脑子里全是酱大骨、红烧肉、梅菜扣肉、小烧烤……嘶溜,我不吃独食,等杀了给你寄。”   宋疏眼睛亮了,伸出小指:“拉钩。”   “拉钩!”   徐献:“……”   一场关于猪的黑心交易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在饲养人的面前完成。   傍晚时分,红霞漫天。院中的槐树伸展枝干,将人类全部遮在自己的荫蔽之下,故事也在此刻开始。   相机取景框中,老人映着夕阳缓缓翻开书页。老花镜底下的眼睛娇怯地望了眼面前的人,笑眯眯道:“有小朋友在,我就做个自我介绍。我叫毛翠娥,67岁,今天要讲的故事叫《帷幕》。”   她举起眼睛仔细看了眼书封,国外的人名对老人来讲有些拗口:“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本以为会是上次直播那样的民间鬼故事狂欢,结果老人们却带来了一场有关文学的信仰演讲。   传奇侦探的最后一案,与玩弄人心的罪犯同归于尽,这故事在苍老的老妇人嗓音里娓娓道来,有股别样的味道。   她偶尔会翻开做好标记的书页,朗读精彩的原文片段。   故事落幕时,人们的讨论刚刚开始。此刻没有年龄之分,长幼之别,期待乡野怪谈的年轻人也早已忘却原本的目标,饶有兴致地参与其中。   紧接着是下一位。   他带来了另一个全新故事。   夕阳缓缓落幕,暖黄灯光静静照亮老宅院。   宋疏站在一侧的电灯开关旁,倚墙望向沉浸其中的大家。他举起手机,按下拍照键。   最后一瞬定格在里面的,却是一张划出残影的脸。   照片收进图库,镜头里的脸逐渐清晰。央酒抬着乌瞳望进镜头,不甚熟练地举起剪刀手,洁白发丝在顶灯照耀下根根散发光芒。   见人类迟迟不动手,他保持姿势,语气里好似有天那么大的不可思议:“这么好看你都不拍?”   “自恋。”   宋疏嘀咕了句,按下拍摄键。   妖凑近品鉴一番,得出结论:“没有本妖好看,但也有几分神采,我允许你同时设置为锁屏和桌面。”   宋疏瞥向妖:“你又偷偷去逛论坛了?”   这不像他能领悟出来的操作。   央酒一双乌黑的眼瞳迅速而凌乱地左右转了三次,最后重新落回青年的脸上。与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对视,妖喉结一滚,一切心虚的否认都被咽回肚子。   他用拇指与食指捏出一条缝:“一点点。”   “呵呵,我看你也不是很忙嘛,还有空玩手机。”宋疏轻飘飘的嗓音里显然带有不满的情绪。   今早他敲门叫央酒吃饭,却得了闭门羹。站在门口连问两次,里面只传来一句“我很忙,不吃饭”,那话像是碍着他了似的。   宋疏承认自己是小气鬼,他记仇。之后午饭晚饭都没妖吃一口!   相当心狠手辣。   相处几月,央酒如今也涨了些眼力价儿。感受到了他话语的情绪,有些纠结道:“我是在……”   没说完,昏暗的大门被人扣开,王铃拎着食盒探进一颗脑袋。   宋疏回眸,连忙走上前。   有人来投喂了。   看过上次恐怖故事直播,惠绮等人当然猜到这就是遭人哄抢的“厨神美食”,故事刚一结束,立刻蜂拥而至,风卷残云。   看着怀里立刻空掉的盘子,宋疏呆滞地低头眨眨眼睛。   “哎呦,做少了。”王铃双手合十,她没想打里面竟然有这么多人,之后勉强分一分。   宋疏放下盘子,笑道:“大晚上吃多了也不好。”   旁边的年轻人保持人设,没心没肺地吃着点心,嘴里不断发出感慨。   “我还以为是因为烧烤太难吃,导致饿虎扑食。原来是真好吃!”   烧烤师傅·宋疏:“……”   倒是王铃好奇:“什么烧烤?”   宋疏以拳抵唇,重重咳了两声。   还是女孩机灵,惠绮吃完自己的蛋黄酥,连连摆手:“厨神,明天我们去果园帮忙,能包饭吗?”   王铃愣了下,看向宋疏。   还以为她也和宋疏一样觉得这群人干不了农活,惠绮再次拉过身旁的养猪的活招牌:“我们有学农业的大学生,专业的。嘿嘿,如果能让我拍组照片就更好了。”   显然,包饭和拍照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经过宋疏的眼神确认,王铃开心地拍手:“那真是太好了,明天我要拿出真本事,花随便拍!”   “耶!!!”   在开心的呐喊声中,故事会准备继续。想着老人讲了,自己这群人不来点什么说不过去,刚刚达成心愿的惠绮自告奋勇。   “我平时不看正经小说,但绝对是鬼故事专家,你们喜欢什么样的?”   站在台阶之上的少女期待着下方的回应。   前几秒是沉默。   宋疏抬手捂住耳朵。央酒瞧见,抬手又帮他加盖一层。   “那我先浅浅讲个我的童年阴影吧。”她清清嗓子,压低嗓音开始:“我所住的老公寓楼里新搬来……”   “咳!”   一个老人扶腰站起来,看着夜色感慨:“我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这时一个信号,紧接着其他人一个接一个地站起身,口中念念有词。   “都八点了,再晚要看不见路喽。”   “我想起来家里还煲着汤呢。”   “老伴好像发现我的私房钱了。”   在各式各样的嘟囔声里,大家脚步凌乱地将自己的椅子放回原处。没一会儿,底下几乎空空荡荡,连她同行的伙伴都离开了。   徐献、宋疏、央酒。   望着对面仅剩的三个人,惠绮面露迷茫:“怎么都走了……”   徐献摇摇头,把她拉下台阶,对耳朵捂了两层的宋疏礼貌颔首:“我们也先走了,明天早上见。”   “早上见。”   直到望着人走远,宋疏将大门拴上,才终于松了口气。   今晚不至于不敢睡觉了。   他小心拍拍胸口,回身朝房子里走,侧身撞进白衣里。   “害怕吗?”   央酒的低沉嗓音由空气震荡、由抵着肩膀的胸腔传入宋疏的感官,那样近,那样亲昵。   昏暗的夜色遮掩下,玉白的耳尖蓦然绯红。青年偏头望向妖,微微抿唇:“一点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27 22:29:13~2023-08-31 01:52: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awil. 12瓶;勍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你   ◎世界上什么花最好看?◎   蒋司悬离开, 风筝还余下蜈蚣身体未完成。当初槐树妖可是信誓旦旦,如今接手,义不容辞。   他不吃不喝, 在房间里捣鼓了一天一夜,终于弄出了几扇腰片。   腰片用红绿色颜料绘制出鳞片图案, 中央横着长长两条蜈蚣腿, 尽头的乌色鸡毛偶尔折射暗红流光。   总的来说,意外精美。   宋疏拿着风筝腰片正面瞧瞧,反面看看,面色惊奇。昂首对上毫不掩饰期待的乌瞳,他轻笑道:“好厉害。”   央酒眯起眼睛, 满意地微昂下巴,身后像是有条尾巴在疯狂摇摆。   有时宋疏会怀疑妖的本体其实是只白狐狸, 而非一颗木讷的老槐树。当然,央酒每次提到思慕时口口声声的臭狐狸为他证明了身份。   青年无奈摇摇头,朝房子里走。   “你关灯。”   央酒伫立在院子中央, 目光随着窗户露出的人影层层向上,抵达三楼。乌瞳忽闪了下,灯光悄然熄灭。   银白月光代替暖黄灯光照在锦缎般的白发上,熠熠生辉。   第二日清早, 宋疏推开漆红铁门。一只手从门板后突然冒出, 死死抓住他的裤脚。   还不甚清醒的宋疏被吓了一跳,低头对上一双空洞的死气沉沉的眼睛。   “都八点了。”   少女吐着魂, 语气那样哀怨。   宋疏视线再抬, 便发现自家门楼底、花池围栏、甚至马路牙边, 横横竖竖一堆人, 个个眼底青黑, 面如死灰,宛若行尸走肉。   只一瞬间,他就明白了原因。   青年抿了抿唇角,以略带歉意的口吻道:“人工授粉有气温要求,要暖和了才能开始,不用起那么早。怪我,没提醒各位。”   惠绮倚着门翻了个白眼。   “把你幸灾乐祸的眼神收一收。”   宋疏揉揉弯成月牙的眼睛,微笑道:“好的。”   看着这群与自己当初一样早起的人,他笑着蹲下身,倚着门框与他们闲聊,当然主要还是揶揄。   “真是勤劳的好孩子。”   “小镇凌晨的风景是不是还不错。”   “不是说专业的吗,我以为这点你们能想得到呢。”   听这话,惠绮气不过,转头要找养猪专业户算账,然而横在门口的“尸山尸海”里并没有熟悉的身影。   她抻长脖颈,在远处的路上看见一个人。   男生单手揣兜,拎着早饭正晃晃悠悠从镇中心方向走来。悠闲自在,精神饱满。   徐献来到近前,开朗而略显惊讶:“哈喽,你们这么早啊?”   宋疏耳边传来清晰的磨牙声。   紧接着声讨、辩解、鬼哭狼嚎打破小镇早晨的静谧,年轻的生命总激情澎湃,嗓音越来越激动,忿忿不平的惠绮甚至把他幼儿园午睡尿床的事都抖了出去。   人可以死,但不能社死。   徐献捂住心口破防:“敢提幼儿园?当时你还拿十块钱要包养小男孩,追着人家屁股后面说就亲一下,呵。”   “竟然还有这种事!”   惠绮掩唇震惊,急不可耐追问:“是谁,我亲到没?这对我很重要。”   徐献关键时刻闭了嘴,这可急坏了渴望答案的姑娘。   她在等着更新自己初吻的时间呢,这下那群坏丫头可不能再嘲笑她是纯爱战神了。   面前实在精彩纷呈,旁观的宋疏都忍不住在内心发出感叹。   这就是发小的魅力吗?   没感慨完,后背忽然被戳了下。他扭头望向背后,看见了一团莫名其妙的东西。   那东西看模样像人形,浑身上下裹上戴孝似的白布,脑袋顶着摩托车头盔,一只带着蓝色硅胶手套的手从里面抻出来,也就是这个东西拍了他的肩。   整体看起来相当见不得人。   也不太像人。   宋疏疑惑压眉,小声嘀咕:“什么东西?”   “是槐树。”   听见央酒发闷的声音,宋疏立即起身,去把头盔墨镜拉上去,里面果然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你在干什么?”青年语气里三分不可置信,七分无法理解。   被卡在头盔里的央酒不适地动动脑袋,沉稳解释:“要和你去果园。”   宋疏依然不解:“所以呢?”   “全是花,太讨厌了。”央酒真情实感地锁眉,顺便敞开紧裹的白布,递出另一只头盔,“你也来一个。”   宋疏推回去:“不用客气。”   央酒:“……”   对面王铃与宋老三也打开大门,开始准备出门了。外面的吵闹声也结束,凑过去问起即将要做的事情。   宋疏也准备出发,刚迈出脚步又忽然回身。   央酒收回跟上的脚步,疑惑地歪歪脑袋。   “实在不喜欢,你可以待在家里。”宋疏指了指家前院后,“央酒,你可以去看书,去做风筝,看电视,玩游戏,找祖奶奶或思慕聊天。除了跟在我身边,你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类似的话,青年以前便说过,但以前的妖根本没过脑子。   这一次,央酒抬眸,用他的树脑袋过了一下这段话,那双乌瞳立刻闪过一抹委屈色彩。   片刻后他似乎妥协,伸手牵住青年靠近的左手:“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宋疏颔首:“好。”   “世界上什么花最好看?”   宋疏失笑:“槐花,好吗?”   说得那么敷衍。   央酒对这态度不满意,轻哼了一声。   片刻,一行人准备好后向金水河对岸的果园进发。   一辆电动三轮车不足以承载那么多人,宋疏把车开上了。   稀奇的交通工具对年轻人显然更具有吸引力,他们争相要坐在车斗里,反而不愿意上宋疏的车。   宋疏提醒:“那车很吓人的。”   最终结果是,宋疏、王铃和宋老三一车头前带路,其余人开着三轮车跟在后面。   嘻嘻哈哈的声音顺着风穿进宋疏的耳朵,他有些忧心行车安全,不断看向后视镜。   三轮车是件有趣的新玩具,不安分的年轻男女们迎着风笑闹。至于这群人在笑什么?   “宋宋说这吓人,哈哈哈哈!”   “小宋老板开车也慢,好像确实胆小。”   什么胆小,这叫稳重!   宋疏眯起眼睛,十分稳重地踩油门,把速度提了两公里。   果园顶空碧蓝乌云,地面青草遍地,青黑枝干在空气里蜿蜒折叠,雪白梨花点缀。   远看像一团团缥缈的白云遗落人间,站到树底时,风过,宛如隆冬里飞雪漫天。   惠绮可惜地拍大腿:“该多带几套衣裳。”   “这花断断续续能开半个多月,有空带着衣裳再来!”王铃安慰。   “真哒?”   “当然了,阿姨陪你拍大片!”   刚刚还失落的人立刻喜笑颜开,抱着相机四处咔嚓咔嚓。   为了保证足够的挂果率,梨树在初花期与盛花期时需要进行人工授粉。点授、掸授、喷雾等有很多方法,这里使用鸡毛掸授。   这个方法简单易行速度快,省去制作花粉的麻烦,只需使用去油处理后的鸡毛掸子,在授粉品种与主栽品种间来回掸动即可。   没什么难度,还好玩。这显然更符合这群年轻人的志趣。   有人欢呼:“免费的农场体验,谢谢小宋老板!”   宋疏牵唇,心中感慨还是太年轻。   大约一个小时后,他身边的人面色开始不对劲了。高举的鸡毛掸子摇摇晃晃,胳膊开始颤抖。   “不行可以去休息,别勉强。”宋疏忍不住提醒。   男生咬牙:“男人不能说不行!”   这里反倒是惠绮更加轻松,小蜜蜂似的飘荡在一团团梨花间授粉,偶尔发现一个漂亮的角度,还有余空举起脖子上的相机。   咔嚓,定格美丽。   咔嚓咔嚓。   取景框上下转动,洁白梨花中忽然闯入一名青年。他眉眼柔和,正偏头轻笑,乌发浮动的弧度同花瓣一样柔软。   抵在快门键的手指下意识按动。   咔嚓一声落下,画面里的人恰好也望过来。   “哎呀,真好看。”惠绮捂脸感慨了一句,蹦蹦跳跳走过去道:“宋宋,下一次直播封面用我这张吧,主题就叫仙子下凡!”   宋疏疑惑皱眉,不大理解她的用词。   他随意点了下头,递过去一瓶水:“需要休息吗?”   惠绮喝了口水,笑嘻嘻道:“才这一会儿而已。”   意外地有战斗力。   对此她解释说,因为从很小的时候就热爱摄影,大大小小的相机都玩过,零花钱与压岁钱全投了进去。   平时只要一有空,就要扛着相机去扫一天的街。   “臂力相当厉害。”   她笑着展示实在不明显的肱二头肌。   惠绮随意坐在草地上,重新相机举起,镜头转动、放大缩小,划过每一寸花瓣与天空。   她盯着小小的液晶屏,语气那样坚定:“相机是一件法器。”   宋疏跟着坐下,目露好奇:“法器?”   “对啊,它可以定格下镜头里的一瞬间,客观事实地保存下来。即使里面的物或人会变旧、会损坏、会死亡,相机会真真切切将其永久保留。”   咔嚓,她再次按下快门,镜头将不远处正认真授粉的清秀男生定格。   宋疏被镜头声唤回神。   望见相机里的画面,他弯起眼眸,轻声问:“你们在一起了吗?”   这一问突如其来,却没有令女孩措手不及。惠绮放下响起,朝宋疏旁边凑近一些,小声说:“我还没告白。”   宋疏轻笑:“以你的性格,能忍住也很难得了。”   被开了玩笑,惠绮长叹一口气。   “这也没办法呀,我们关系很复杂的。”   “有多复杂?”   “她妈妈是我妈妈的大学闺蜜,他爸爸是我爸爸的死对头,他爷爷是我爷爷的战友,他奶奶是我奶奶剧院首席竞争对手。”   宋疏懵懵地反应两秒,评价道:“很平衡。”   “对啊。从小我们吵架了,爷爷和妈妈会来劝和,我们玩得亲近些,爸爸和奶奶就要来劝分,很难办的。”   “而且万一告白失败,或者以后分了手怎么办?”   发小就是这样的。   依靠过去多年的相处已经在某处站稳了位置,但这位置却和爱情相差甚远。一旦有人因不满足而先行打破平衡,无论是疏远还是更亲密,一切都再难恢复从前。   可爱情就是贪心啊?   惠绮捧着脸,努了努嘴巴:“我现在想好了。去他妈的发小,去他妈的时机。我喜欢他,那要的就是爱情。”   “以后是以后的事,顾虑那么多干嘛,又不是要决定人类存亡,及时享乐才对!”   “嗯,及时享乐!”她捏着拳头,再次重复一次。   像是充满了电一样,女孩倏地从地上站起来,掸掸屁股沾的土,大喊一声:“徐献!”   不远处的花团里探出一只脑袋。   “嗯?”   “接住!”   对方没反应过来,惠绮已经抱着相机,流星般冲了出去,一股脑装进他怀中。   少女踮起脚尖,在男生耳边说了句话。风吹动梨花与绿叶,将他们的反应尽数遮掩在朦胧之下。   宋疏不再去看。   他举起双手,食指与拇指在眼前比出一个框。手动的取景框里,湛蓝天空,洁白花瓣,耳边忽然响起早上央酒的问题。   世界上什么花最好看?   这群人拼着一股子倔劲儿,硬是把活干到了最后一刻,竟然真有不菲的成果。傍晚桥头的站台前,活力满满的人们终于耗尽精力,一个个宛如肢体不协调的僵尸。   上车前,惠绮落在最后面,忽然转身跑回宋疏面前,朝他招了招手。   宋疏顺着她的意思低下头。   女孩遮掩着在耳边轻声问:“我们在一起啦。宋宋,你们在一起了吗?”   这次,突如其来的一句令青年措手不及了。宋疏直起身,与她对视一眼后,并未否认这其中的某种意义。   他弯眸道:“我们更复杂。”   惠绮并不理解更复杂得有多复杂,拍拍青年的肩膀,捏拳比了个加油的手势,轻快地跳上了车。   刚一回到家中,央酒好像时刻在等待一般立刻出现。想起早上他那避之不及的模样,宋疏立刻抬起阻止妖的靠近。   “等等。”   他上楼洗澡,换了一身衣裳。确认没有任何梨花的味道或花粉,才带着沐浴露的味道推门走出去。   搬着椅子在门口等待的妖立刻起身,闪现到他面前,一双乌瞳在青年的脸上探寻着什么。   宋疏正低头捋顺半干的头发,随口询问:“今天做了什么?”   “上午做风筝,中午去买了一碗黄花牛肉面,下午修行。”   央酒一一交代完,旋即呼唤:“宋疏。”   “嗯?”宋疏昂首望他。   “世界上什么花最好看?”妖嗓音有些紧张。   论坛里有句名言,家花不如野花香,许多人类现身说法,哭诉人类对花就是如此三心二意。   央酒虽然自信,但他是圈在院子里的家花啊!   这波不占优势,他要确认宋疏有没有变心。然而在这样的对视里,人类却低头避开了视线。   这叫心虚。   这时候怎么能心虚?   央酒瞪圆眼睛,把人类的脸捧回来:“宋疏,世界上什么花最好看?”   被迫昂首的宋疏望着尽在咫尺脸,脑袋轰然无法思考,只有白日里惠绮的话在不断回荡。   他抬起食指按在妖不断皱紧的眉头,紧接着微凉的指尖离去,顺着眉骨绕至后脑收拢,指缝间忽然被洁白发丝填满。   下一瞬,温软的唇代替指尖落在眉心。   宋疏轻声回答:“你。”   不是世界上任何一种其他的花。   不是世界上任何一朵槐花。   而是你。   央酒原地愣住,一股酥麻的热气由皮肤传至大脑,在蔓延至全身。那温度太高,在身体里炸出五彩缤纷的烟花,甚至有穿过头盖骨冒出来的趋势。   良久,思考的齿轮重新转动。妖顶着红透耳朵,低头凑近。   “再来一次。”   宋疏抬起泛红的眼睛,抿唇犹豫了一下,满足他的要求。   央酒双眸一亮,在自己的脸颊、眼睛、鼻尖、嘴唇挨个点了一遍:“这里这里这里,都要一次。”   “……”   宋疏面无表情地张开五指按在妖的脸颊,朝后一推:“走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31 01:52:12~2023-09-04 03:34: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蛮腰 20瓶;蓝月末璐 10瓶;Tawil. 5瓶;勍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告别留言「捉」   ◎宋疏,四百零六天六时一刻太久了。◎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兴奋, 激动,焦躁不安。喜爱的情绪积压在胸膛,与五脏六腑挤在一起, 因压缩到极致几乎要炸开。   即使时至深夜依旧无法入睡。   要么睁大眼睛,盯着昏暗的白色天花板傻笑。   要么大被蒙头, 躲在被窝里神经质般翻来覆去, 扭得像只无助的蛆,最后依然傻笑。   脑海里无时无刻不在播放着产生这种情绪的源头——   宋疏亲我了。   静谧的夜里,央酒耳边循环这句话,一双乌瞳亮晶晶,比小镇的星空还要充满希望。   妖想, 宋疏超级爱他这件事是确定无疑的。也正是此刻,与快乐和喜爱一起膨胀起来的, 还有贪婪。   贪婪叫嚣着。   想要现在就相爱。   想要立刻就在一起。   想要把搜索到的情侣一百件事全部和宋疏做一遍,一百遍。   这样的贪婪波涛汹涌,漫无边际。   终于, 在某一时刻妖做出一个决定。   今夜月光微弱,星光璀璨。   老宅的三楼阳台趴着一个白衣身影,俊朗的五官“吧唧”压在玻璃上扭曲变形,唯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为了隐私, 卧室使用了单向玻璃, 里面遮光窗帘不给偷窥者任何一丝机会。   央酒失落地塌下眼睛。   他怏怏支起耳朵,用属于妖怪的敏锐感官听见了人类清浅的呼吸, 那舒缓的频率代表着宋疏睡得安稳。   也代表他强烈的表达欲无处发泄。   央酒在窗外茫然地站了一会儿, 回到客厅又茫然地坐了一会儿。   他想到一个好主意。   茶几凭空冒出一张纸, 整齐漂亮的黑色字迹由右及左逐步浮现。央酒拿起写完的纸瞅了瞅, 皱着眉又将字迹消除。   夜半黑暗的客厅里, 高大的男人蜷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伏案苦写。   茶几太矮,洁白发丝几乎垂落地面。   *   第二日清早。   宋疏被震动的闹铃吵醒,迷迷瞪瞪走出房间,被旁边的人影吓了一跳。   琥珀色乌瞳懵懵地眨了眨。   是槐树妖歪在沙发上仰头大睡,过分长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圈扇形阴影。不知在做什么梦,嘴角勾着可疑的傻笑。   宋疏的眼底不自觉露出柔软的笑意。   他伸出指尖点在妖冰凉的脸颊,轻哼一声,用气声道:“你又在这里等什么?”   妖依然呼呼大睡。   又戳了两下无动于衷的槐树妖,宋疏回身准备去洗漱,余光里注意到展平放在桌面的一张纸。   他疑惑,伸手拿起来。   白纸上歪歪扭扭写着央酒特有的狗爬字体,依然使用古时由左至右的书写顺序,甚至没有标点符号。   *   「宋疏,我在床上翻了三次身,秒针才转了三分之一圈。」   「宋疏,脑海里你亲了我三十下,这个世界才刚刚过去一分钟。」   「宋疏,十二点已过,今天是你知道我存在的第一百五十五天。」   「宋疏,四百零六天六时一刻太久了,我实在等不了。就在刚刚,就在你在我脑海里亲了我无数下的时候,我决定要去结束那段赌约。」   「宋疏,如果它在赌一颗木心,我不会妥协,因为它是给你的。可赌注只是一瓶槐花酒,轻如鸿毛。我终于算清楚了,这赌赢下不过得到一些酒,输掉后却可以提前四百零六天喜欢你。」   「宋疏,我已经迫不及待输了。」   「宋疏,我现在就去结束赌约,很快回来,特此留言。」   也不知写到这里在写什么,最后这行被人划掉。笔倒在一边,写留言的妖也还在旁边睡觉,没有离开。   *   清晨同夜晚一样静谧,不同的是来自东方的阳光笼罩世间。   洁白光幕里,青年单手举着一张纸伫立在茶几前,一动不动,唯有一双垂敛的眼瞳在颤动。   片刻后,他双手捧住纸页,抬起眼眸,视线看向第一行重新读起。   每每触及句首的名字、每次琥珀底色里每每映出歪斜的字体,那双心灵的窗口都要自深处绵延出颤抖。   忽然一只手从背后越过来,要去抓那张纸。宋疏下意识缩臂,将纸护在心口,几乎警惕地侧眸扫过去。   被瞪了的妖愣住。   央酒默默收回企图拿走留言的胳膊,心虚地看向窗外,语气里弱弱的狡辩在其中挣扎:“凶什么,我不是没不告而别吗?我又不是你。”   他企图用翻旧账躲避问责。   央酒深觉委屈。   昨晚真情实感写完,他举起信纸通读一遍。一气呵成、感人肺腑、荡气回肠,丝毫看不出他重写了八遍!   直到最后一行,妖察觉到不对。   宋疏不喜欢不告而别,或者说无法接受这一点。喝醉以后,他都要伙同小鬼上演苦肉计,抱着门板哭,企图骗突然离世的妈妈出来,弥补告别。   央酒直觉自己留下一张纸就走,回来一定进不了家门,甚至还会看见新门神坐在他选的漆红铁门顶耀武扬威,嘲笑他是没人要的孤魂野妖。   那简直太可怕了。   因此,央酒悬崖勒马,还是决定第一时间亲口告诉他。可惜,纸忘记收了,让这么美好的事情出现了一点小瑕疵。   “小瑕疵?”   宋疏端坐在沙发,偏头望向对面的妖。   白发男人正襟危坐,目视前方,极力展示自己多么乖巧听话。听见反问,他飞速地瞥来一眼又飞速移开,十分没有底气地点头。   “不对。”   青年否定的声音令妖沮丧。   下一秒,一双于树而言温热的手扶住他的脸颊。央酒顺着力道转头,与一双微红的眼睛对视。   是气哭了吗?   不是。   因为紧接着,宋疏望着他的眼睛,启唇轻道:“央酒,没有瑕疵。对我而言,这一切已经足够完美了,谢谢你。”   看见宋疏眼睛里闪动泪水,央酒忽然有些不想离开了。   他觉得爽约也没什么,不了了之也可以,最多让那臭道士骂几句罢了。   昨晚第一次想通以后,妖什么都会权衡了。与宋疏相比,赢不重要,赌约不重要,道士更不重要,简直万物皆可抛。   可如今的情况令他有些骑虎难下。   在宋疏感动的眼神下,央酒只好继续完成这个决定。离开前,他举起食指犹豫了一下,点在左颊。   “这里。”   宋疏倾身吻在他点过的位置,温软的唇比自己的指尖美妙太多。   不过这次央酒没再得寸进尺,把整张脸点个遍,因为他已经选好了下一次的位置。   一阵春风穿堂过,窗帘扬起,沙发上的白衣人影消失在原地。   宋疏在空下的沙发出神坐了一会儿,忽然低头看向桌面躺着的信纸。他拿起纸页,转身回了房间。   自港城归来时,宋疏带回了家中所有相册,此刻全部放在卧室的书架上。   他找出最新的那一册。   这本是从宋疏大学入学那天开始记录的。第一张照片里,横幅、人群、夏日梧桐,沉静的少年站在队伍后方,不自觉吸引着周围的目光。   紧接着,相似的画面后出现了儒雅的中年男人、锋利漂亮的女人。   按照以往的速度,这本相册本应在两年内被填满的。然而由于工作与学业的繁忙,直到夫妇死亡,才刚刚用了一半。   宋疏的指尖划过照片上两张清晰明朗的笑脸,轻笑了一下。   惠绮说的没错。   相机是一件时空法器。   他将相册翻至最新一层,将手中的信纸展平,存放至夹层。透明PVC下,狗爬笔迹也显得艺术了一些。   宋疏抬起相册,视线顿在还空着的另一半厚度。   *   他想继续下去。   想用自己丰满的人生填满这一本,还要自己去买新的相册,再填满下一本。   “滴滴”,外面响起车鸣声。   宋疏拿起手机跑到门口时,胖哥正从面包车上下来。   看到青年这么快出现,他笑着指向后车厢:“小松鼠,有你的书。”   “先不说书。”   胖哥停住抬后箱门的手:“啊?”   宋疏快步走过来,将自己的手机塞入胖乎乎的手里:“胖哥,先帮我拍张照片吧?”   “拍照?这里?”   “嗯,这里,拍我和整个宅子,院子里的树也要拍进去。”   青年兴冲冲站在漆红铁门下,身后是翻新的老宅,左上方是“宋疏书屋”的灯牌,身后的槐树郁郁葱葱。   胖哥懵懵地应声,后撤好远,手机的的取景框才将这些全部囊括。   咔嚓。   “叮铃铃——”   照片刚拍一张,手机忽然响起铃声。胖哥瞥了眼跳出的名字,神色微妙,小跑回青年身边。   “宋疏,电话。”   宋疏接过,放到耳边:“喂?”   央酒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宋疏,十分钟了,你有没有想我?”   掌握了人类科技的妖啊。   宋疏有些无奈,实话实说:“不太想。”   “怎么会?”央酒不可置信,“我可是从分开的第一秒钟就开始想你了。人类,你好好反思一下自己!”   宋疏无语。   这妖不是槐树成精,也不是憨白狐成精,是口香糖成精吧?这么黏。   不过……   宋疏低头找到胖哥刚刚拍的照片,发送到对话框里,手机扩音器立刻响起槐树妖开心的声音。   “我原谅你了,下不为例。”   电话挂断。   听了全程的胖哥挠挠头,笑嘿嘿道:“这么多年了,感情还这么腻歪,挺好挺好。”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宋疏疑惑:“什么意思?”   胖哥摆手“害”了一声,脸上笑容更大。他确认四下无人,凑过去小声道:“你放心,宋季以前是带着男朋友来家里出过柜的,咱思想开放得很。”   “七年可不短,刚成年就开始了吧。要我说,央酒除了傻点穷点,其他都不错,你们一直这样下去就挺好,别整七年之痒那种洋玩意儿……”   宋疏越听越迷糊,抬手阻止了胖哥的唠叨。   他提取关键词:“什么七年?”   “你和央酒谈了七年恋爱啊,你还七年之痒……”胖哥的声音越说越弱,见势不妙,他立即道:“央酒说的。”   真行。   宋疏抿唇,在两分钟内撤销了照片。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   这文,卡死我算了!   感谢在2023-09-04 03:34:45~2023-09-05 22:15: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小炮萝卜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小蝌蚪   ◎到时我很乐意借你一双眼睛。◎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辩解!」   「这是人能干出的事吗?」   「谴责, 强烈谴责!」   宋疏看着满屏的抗议,哑口无言。   事情很简单。昨天他与惠绮等人去果园干活,没有直播, 回去当晚女孩就po出当时的照片四处炫耀。   一传十,十传百。   终于在被放了鸽子的直播间爆发。   「无良主播, 平时口口声声说我们是你的家人、你的老铁、你的小宝贝, 有好东西了就背着我们吃独食!大猪蹄子!」   “我可没叫过小宝贝。”宋疏立马撇清关系。   「emmmm」   「那……那叫声小宝贝我们就原谅你。」   对此,宋疏表示不理解、不妥协、不顺从。出众的眉眼朝上挑了下,他质疑道:“你们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叫什么小宝贝?”   「呵,注孤生。」   “从前我是这么觉得的。”   镜头里的青年歪头思索了下, 琥珀色眼眸重新望向屏幕,忽然绽放笑容:“不过现在不会。”   「滴嘟滴嘟, 我的警报在响!」   「有情况!」   「对啊,太不对劲了,除非……」   他表现的太明显了?   宋疏摸摸脸颊, 收回笑容,却注意到屏幕里的耳尖红得像烙铁。   人有三样东西无法隐瞒,咳嗽、穷困和爱,越想隐瞒越欲盖弥彰①。这句话此刻再正确不过了。   他在考虑要不要直接坦白。   可一想到刚刚得知自己的七年恋爱史, 且是个首先乏味抛弃的渣男, 宋疏就面无表情起来。   弹幕向上刷新:   「除非是男大十八变了,否则顶着这张脸, 怎么样都不会觉得自己注孤生吧?」   「不婚主义也有可能。」   「警报, 难道被PUA了?」   话题被引走, 直播间对主播认为自己注孤生这件事议论纷纷。   宋疏回神, 撑着脸颊为自己正名:“小时候没人说我丑。”   「不信, 除非给我康康。」   「我来,我鉴定颜值最有一手。」   看着不断要求看小时候照片的弹幕,镜头里的青年眼睛狡黠地转了半个圈。   「你在憋坏水!」   宋疏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什么?”   「别装了,哼!宋宋,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一眼把你望到底!②」   “有进步,会引用名句了。”宋疏欣慰地鼓掌,顺便说出了刚刚的想法,“我能憋什么坏水,我只不过是发现到了每日读书的时间罢了。”   「别想转移话题,梨花呢?童年照片呢?我们都要看,否则绝不原谅。」   “照片明天开始我会放在书店柜台上,有本事过来看。”宋疏抿唇微笑,眼睛亮得像星光。   「臭嘚瑟!」   「让我们过去,不就是想卖书?」   「你再也不是那个看镜头都会害羞的宋宋了,你是奸商!」   对此宋疏表示:“欢迎大家光临松鼠书屋!”   青年微微一笑,从旁边拿起一本黑色封面的小说,在唇间竖起食指:“嘘,我们进行下一个环节。今天分享一个十分适合春天看的故事,书名叫《带上她的眼睛》③。”   弹幕的玩笑氛围消解,安静乖巧地进入本次故事世界。   人类在节奏如闪电的生活中,被消磨了感受世界的触角,庸碌,麻木,情绪大起大落,年轻的玻璃体比垂暮老人还要浑浊。   只有当清楚得知即将失去这一切,这是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时,才会倍感珍惜。   故事中因生活而麻木的“我”带上被困地心的女孩的传感眼镜去旅行,分享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感受。   溪水滑过指尖。   清风吹拂面庞。   所见每一朵花都要起名字,记住它的模样与味道。夜晚云端月隐月现,每一刻都那样独一无二。   “你那儿的世界真好。”   故事很短,结束时直播间早就忘记之前讨论的事情,他们都在为遥远地心中的女孩伤心。   「刚刚看了一眼,办公室窗外的白玉兰开花了。她说的对,我们这儿的世界的确很好。」   「白玉兰的话,叫皎皎好不好?」   宋疏放下书,望向门外。今天是清明节假期的前一天,调休,大家都在上班或上学,书店也是近日来最冷清的时刻。   反正没有客人。   青年笑望向镜头:“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吧。”   「终于要去看梨花了吗?」   他当然不是要去果园。   关好大门,宋疏抬眸看了眼头顶热烈的太阳,举着手机步行出门。   随着前进的步伐,头顶绿茵遮蔽,春日的浓郁朝镜头里喷涌而来,叶脉清晰可见。   他们陷入了一片乱林区,四处草木野蛮生长。   随着手臂挥开眼前一从灌木,柳暗花明,面前一条闪着金光的河水潺潺流动。镜头下移,靠岸的地方还有一片破败的木台,上面长满青苔与野草。   几十年前,这里是专门洗衣服的地方。   宋疏低头躲开树枝,走到空地,长吐一口气蹲到河边。   刚要动作,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转头对镜头提醒:“危险动作,请勿模仿。”   「好的,不模仿。」   「宋宋,来这里干什么啊?」   “花你们自己看,我帮你们试试溪水流过指尖的感觉。”   宋疏弯眸一笑,将后摄摄像头对准抖动的河岸,空出的左手一点点没入冰凉的河水中。   河水的触感与海水完全不同。   海水前赴后继,短暂交握,长久分离。而平缓河床的水流太轻缓,手放进水中几乎感受不到,它安稳地被包裹在其中,那细微的流动更像暧昧的游戏。   宋疏一个机灵,立刻把手缩回来。   “特别凉。”   青年表情懵然,喉结滚动。   「哈哈哈哈,活该!」   伴随着接连不断的嘲笑声,青年也低声笑出声。他撑着地面坐在河边,举着手机拍摄着对面的金水河。   波光粼粼的河面几乎触手可及,周围是春日复苏的虫鸣。   宋疏缓缓说:“可惜我们没有传感眼镜,你们并不知道有多凉。”   “梨花年年都有,今年看不了就明年,明年不行就后年,实在挑不出就等辞职的是时候来吧,触手可及的缘分很难得的。”   “如果你肩负着地心般炙热的现实,实在无法看见这样的风景,告诉我,到时我很乐意借你一双眼睛。”   「好。」   之后,宋疏在河边还有意外收获。   几枚小小的黄金蚬贝壳、一颗紫色石头以及一群黑色小蝌蚪。   黑色小点们无忧无虑地浮动在浅水区,追逐嬉戏,宋疏都忍不住好奇,忍着冷水捧起来一只。   “我能不能养它?”   「小松鼠,你知道你手里捧着的是什么吗?唉,我和五岁的我一样天真。」   宋疏看了看天真可爱的小蝌蚪,望向手机屏目露疑惑:“什么意思?它不就是一只平平无奇的小蝌蚪吗?”   「是呀,它只是一只平平无奇的宝宝罢了,蟾蜍宝宝。」   「小宝贝,姐姐给你做个科普。一般青蛙宝宝是灰色的,喜爱单独行动,蟾蜍宝宝才是黑色,且最爱报团聚在一起。蟾蜍的产卵期也更早,哎呀,真巧,正好啊清明时节呢。」   「唉,我五岁的时候也养过。你知道幼小的我看到变态后的小蝌蚪有多崩溃吗?」   宋疏望着手中可爱的小东西,喉咙不自然地滚动。他僵硬地放下手臂,缓缓将它放归自然。   动物最好的归宿是自然。   人类还是不要过度影响自然规律比较好。   他轻咳一声,起身就走。   “我、我该回家了。”   *   时隔四个小时,宋疏在午饭时再次接到了妖的电话,内容还是老样子。   “宋疏,现在想我了吗?”   “央酒,等你回来,我要好好跟你算笔账。”   “这么想我啊,那我要快一点……唉,好像找到坟头的位置了,我会很快回家的,要好好想我。”   电话那头顿了下,央酒又道:“也别太想,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相思病对人类身体不好。”   宋疏戳了戳碗里的米饭,忍不住轻笑。   “放心,不会的。”   下午的时候,小白和小乌闹别扭,在院子里比武。   他们比武有些特别。   相互约定两米距离,刨动爪子,压低身体,转着圈圈嘶吼,却总默契般不出手。它们好像都明白,暴力一旦产生,就会让他们的友情出现真正裂痕。   宋疏知道它们的脾性,坐在屋檐底看热闹,同时将改画面实时转播。   「它们要转多久?」   宋疏抿了口红茶:“一般两个小时起步。”   「今天是因为什么?」   “好像是……”宋疏弯腰,从脚边拎起一只紫色方垫,“都想要这个新垫子。”   他本来只想用来区分是猫的还是狗的,却没想到因为都看上了同一个而闹别扭。   看来以后还是要买一样的。   看了一会儿,确认这次也打不起来,不需要他出马之后,宋疏端着喝完的茶杯走进书店。   当他在思考之后该做些什么时,弹幕忽然出现了新话题。   「宋宋,这个宣传片是之前说的那个吗?江云县的家乡宣传大赛,刚刚开启网络投票了。」   几乎是应他们的话,宋疏下一秒就收到了来自宋荆书记的消息。   「小宋老板记得这里投票!拉票!#链接#」   「对了,记得转发分享。」   看见链接,宋疏来了兴致。他取来电脑,进入比赛官网。   活动页面以柳绿为主题色,左上方公布比赛主旨与规则,依次向下是各区提交的参赛视频、实时票数数据、评论分享。   宋疏大致看了视频。   近一半的影片的确是如他印象中的那样,拍出来的仿佛电视机中的旅游广告,拼凑着历史、风景、特产。   并非绝对不好。   只是从投票结果与评价来看,这似乎并不符合如今网络的偏好。   另一半便是五花八门了。   情景喜剧、微电影、风景热血踩点、甚至是直接放一段戏曲选段。   宋疏最喜欢红花镇的微电影。   红花镇中央有一颗巨大千年流苏,每年四月开花,是一颗姻缘树,每一对爱人都会踩高梯、挂红绸,祈求内心向往的幸福。   电影则讲述了小镇自古流传的故事。   五百年前,镇上一对恋人被世俗、被家人、被身份不断拆散。他们夜晚来到树下,将红绸挂到最高的枝干,跪下祈求。   “不求荣华,不求富贵,只求一拜天地,长相厮守。”   虽然几经波折,他们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成婚当晚,他们偷跑出婚房,身穿大红喜服来树下还原,感恩树神。   这时听见耳边的风吹来苍老慈祥的声音。   “汝等情深不渝,非吾功。”   繁星之下,风吹流苏,一对喜服。在这样的画面里,视频落下帷幕。   不足十分钟视频里,故事线很简单,但导演的镜头语言相当不错,用很多技巧掩饰了演员的青涩。   显然是碰到了专业人士,小镇婚庆公司的半吊子摄影师可比不上。   整段视频,既有感人至深的传说,又有千年流苏,最重要的是姻缘树这件主推商品。   有层次,有重点。   保证艺术性与吸引力的前提下,还不忘经济效益。   宋疏咔嚓咔嚓吃下一片经典番茄味薯片,摇头感慨:“书记赢不了啊。”   这段视频里,   「青城镇的也很好啊。」   「这是故事在这里是好,可是咱们青城镇也不差呐,咱们的温馨也很独特。而且谁说没有重点,咱们书店小宋老板的美貌不值得吗!」   「咔咔的几十秒大特写,我差点直接亲上去【捂脸害羞】」   宋疏:“……”   他脑海里不禁又回忆起当初拉小提琴时,书记拍着手说太好看了的场景。   “脑袋里不要总冒出一些变态行为,为防止走上不归路,建议熟读刑法与民法典。”   「我尽量不上升真人。」   另一边,站在一片荒野中站着一个男人,低头捧着手机,聚精会神。   风吹拂白发,露出紧皱的眉头。   “我的,我的,我的!亲了屏幕的都去做噩梦!”   他冷哼一声,继续盯着屏幕看了一会,乌瞳不断忽闪。妖抿了唇,飞快地在屏幕上吧唧一口,清俊的脸上立刻露出满足的笑容。   下一秒,一撮祟气从手机冒出来,直接打入妖的眉心。   是他刚刚下的诅咒。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洛丽塔》。   ②出自梁实秋《我的一位国文老师》   ③出自刘慈欣《带上她的眼睛》,八千多字的治愈系科幻短篇,根据剧情需要章节里简单介绍了一点点,推荐。   这本文应该还有几万字就完结了,提前征集一下想看且允许写的番外,如果比较有灵感会准备,没有的话就不写了。   感谢在2023-09-05 22:15:23~2023-09-10 22:07: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awil. 7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鸡蛋羹   ◎“想,很想,特别想!”◎   第二日, 清明节假期开启。   风微,天朗,十几度的气温十分宜人。自春节假期后落寞很久的小镇, 稍稍恢复了些许人气。   有些是亲人放假回家。   有些是搬走了的人专门回来祭祖坟。   清明虽然有三天假期,可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做。第一天当然要去踏青游玩, 第二日要过寒食节, 准备祭祀用品,最后一日清明当天则要去祭拜。   一大清早,漆红豪华大铁门内就忙活起来。宋老三打扫院子、起灶台,王铃则要做早饭和出门带的零食。   以前零食糕点一类都是买的。   大约是宋疏和央酒来了以后,一个嘴太甜, 一个吃相太有福气,王铃逐渐养起了烹饪的爱好。   后来就发现。   自己做的更好吃, 为什么还要花钱买?   “妈妈,这个好吃。”小小指着碟里的蛋黄酥,嘴角沾着酥皮的碎屑。   “馋猫。”   王铃笑着将新做的食物分出一份, 递给女儿:“喏,去给另两只馋猫送去。顺便告诉你叔公,祭拜用的材料我顺手帮他买好了,问他想不想亲自叠。”   “好的。”   对面青砖墙面的木牌已经变成了“营业中”, 小小扣了两下门, 抱着堆高的大托盘进去。   宋疏正坐在屋檐底的石阶喂宠物。   一白一黑两只毛团挤在一只碗前,面面相觑, 不知道为什么不下嘴。青年托着脸, 一脸不悦地把碗又朝它们嘴底推了推。   八只小脚脚齐齐后退一步。   宋疏嘴角轻微抽动了下, 漂亮的眼睛危险眯起。   “叔公?”   听见耳熟的呼唤, 青年微怔了下, 下一秒川剧变脸似的,满面微笑地昂首望来:“小小放假啦?”   “嗯。”   小小走来,双臂抻直,将东西递过去:“这是妈妈做的踏青点心。”   “谢谢,没你们接济,我都难活下去。”宋疏夸张地说了句,便让小小稍等,上楼找盘子盛。   小小歪头望着宋疏的背影消失在楼梯道,心里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她左右转动,环视了一圈院子,最后蹲下摸摸两只小动物。   手掌从猫狗的脑袋往背后顺,他们会为这样的抚摸呼噜噜、咛嘤嘤地舒服叫唤,抚摸的人类也会因此心灵舒适。   双赢局面。   在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吧。   没一会儿,宋疏带着空托盘回来,一眼就注意到依然丝毫未减的鸡蛋羹。他悄悄皱了下鼻子。   “今天要出去玩儿?”   小小昂首,接回自家的托盘:“不太算出去,妈妈提议要洋气一些,所以去我们家的果园野餐。”   “真不错,那里现在很漂亮。”   小姑娘闻言,圆圆的眼睛充满幸福的笑意:“叔公要一起吗?”   宋疏揉一揉她的脑袋,为防止弄乱她专门绑的麻花辫,刻意将动作放得极轻:“书店会有人来,你们玩得开心。”   “好吧。”   小小的表情略显失落。   第一次野餐,如果叔公可以一起那就再完美不过了。不过以后有那么久,总有机会的。   她将自己安慰好了。   离开前,女孩终于想起妈妈的另一个嘱托。   “叔公,妈妈说清明节祭祀的用品她顺手帮买好了,你想不想亲自叠?”   察觉到青年脸上的茫然,她举起手虚空折了几下,慢吞吞解释:“折元宝,剪纸钱,我们家一直是买纸自己做的。爸爸妈妈说祭祀送的是钱,更是情。”   亲手制作,让花费的心意与分分秒秒和在一起,折进元宝里。   这种理念听起来就很富温情。   宋疏欣然同意。   *   少女帮忙合上铁门,开心地去家庭野餐了。交谈声消失,老宅院重归寂寞,唯有两只被挑动了心弦的毛团子躁动不安。   没人主动顺毛了。   它们几乎一瞬间想好了对策,旁边刚好有只人类,他坐在石阶上,细长漂亮的手正搭在膝盖以下,正好是他们努努力能够到的高度。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猫与狗当即起身,默契般一人选定一只手,站过去挨挨蹭蹭。   看着这俩小家伙把自己的手当成动物手动撸猫器使,宋疏忍不住失笑。他收紧手指,捏住它们的后脖颈。   青年故作严肃:“在这个家,挑食的猫和狗不配顺毛。”   “喵呜呜~”   “咛嘤嘤~”   它们软声撒娇,碧蓝与黑亮的眼睛渴望地看着人类。   宋疏抿唇,把他们抱进怀里。   “假期福利。”   这个家的猫和狗都有假期福利,人类当然也有啦。接下来的三天时间,宋疏通通不直播。   书店开门已经是在加班了。   不能在节假日还要打两份工,这与他回到小镇以后工作上的价值观严重不符。   这是个很严重的评价,考核会给c,并且取消奖金,宋疏不想给自己上半年的工作考核点上这样一个污点。   即使这奖金并不存在。   早上的春风依然企图撼动世界,努力摇晃着每一样它可以撼动的东西。   比如猫猫狗狗的尾巴毛。   比如人类青年的发丝与衣角。   比如院中青草、红花、槐树的细枝与冠叶。   “叮铃铃,叮铃铃~”   听见铃声,宋疏看也没看,几乎立刻划开接到耳边。   “喂?想我了吗?”   一整个早上,飘荡在这个老宅院的某种焦躁瞬间安定下去。宋疏半敛着眼眸,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手底下的毛茸茸。   猫与狗在唯一的手掌下转着圈换。   “有点。”   扩音器传来两声心满意足的傻笑,央酒又问:“那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吗?”   宋疏瞥了眼丢在一边的鸡蛋羹。   “早饭不太行。”   今天早上心血来潮,蒸了碗鸡蛋羹。他保证,除了海鲜市场,这世界上不会有比这更腥的东西了。   腥到狗都不吃。   宋疏愤愤,将这些憋了一早上的话通通一吐为快,电话的那头的妖却好像根本没注意这件事。   央酒在那边唠叨:“想我想的茶饭不思?宋疏,虽然你这么爱我我很高兴,但要保重身体……相思可以,成疾不好,我会心疼的……发不发烧?心口疼吗?眼前有没有和我一样的小人——嘟嘟嘟——”   还小人?   吃蘑菇了吗?   宋疏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揣回兜里,余光里竟然看见小白在舔食他的鸡蛋羹。   看见没,他的鸡蛋羹狗吃!   ……   狗才吃。   漂亮青年收回了惊喜的笑容,无趣地轻啧了一声。   他将那碗“狗终于愿意吃了”的鸡蛋羹收起,从书店里拿出两只饭盆,给猫狗喂饭。   为奖励小白的良好表现,给他另加了牛肉粒。   这也是宋疏今天最后一点闲暇时光了。   他本以为只要不直播,那就是养猫逗狗看书的养老生活,却低估了如今自己直播账号的影响力。   虽然直播时间不长,宋疏的粉丝量却以指数型趋势增长着。有一点需要承认,大多是始于颜值。   不得不说,宋荆书记对当今互联网人类的认知相当准确。   大约是早上九点开始,书店陆续开始来人。最近经常有人会来店里,宋疏已经大约习惯了。   刚开始他只当平常,还有心思询问中午想不想吃他做的鸡蛋羹,顺手忽悠了几个小傻瓜答应。   人进了又进,大门开了又开,后来索性直接开敞着。等到了十一点多,院子里排了一堆行李箱,院子里站着很多聊天的人,屋子里更是人满为患。   现在的柜台不作收钱用,因为已经被一摞摞礼物塞满。后面,宋疏满眼都是人脑袋,实在力不从心。   他长叹:“怎么这么多人……”   “终于有空来了。”   “这里书的种类比想象中多好多。”   “哇,活的宋宋,比直播里还好看。”   “……”   “啊啊啊,老婆看我!”   人一多起来,总会混进一些莫名其妙且胆大包天的。   耳边嗡嗡作响,面前眼花缭乱。   宋疏捞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脑中灵光一闪,他举手示意安静:“各位!”   看书的看人的,因为个矮啥也看不见的,百十双眼睛全都停下望来。   被视线聚焦,宋疏喉咙滚动。   他音量回落了一些,有些心虚道:“中午了,关店休息了。”   众人:“……”   突然有一些早期开播时“书店下班没听见”的幻视。   他在紧张。   他把握不住了。   意识到这一点,大部分人很体谅这个第一次直面粉丝的人气“带货主播”,逐渐散去找饭吃或住处。   偶尔几只不理智地也被忽悠着领走。   新鲜空气重新扑进恢复从前空荡的书店,宋疏坐进椅子里,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呼吸。   他叹了长长一口气。   真的,真的好多人呐。   午日阳光穿越门框空间,照亮房间,光灼亮了那张漂亮面庞。宋疏回想刚刚这里的盛况,实在无法相信。   更无法接受。   当然,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下午,必须要面对的下午要怎么办?   “叮铃铃,叮铃铃~”   来电人毫无疑问。   宋疏长吸一口气,接通电话,赶在妖之前开口:“想,很想,特别想。你快回来吧,这种情况我一个人应付不来。”   “哇哦~”   枯枝般破败沙哑的嗓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宋疏懵住,低头确认了的确是央酒的电话号码,蹙眉问:“你是谁?”   “贫道名张适,字逍遥,道号清净散人,幸会幸会啊。”   是和央酒打赌的冤大头道士?   一千年前的人?   宋疏眨眨眼睛,迟钝地礼貌介绍:“您好,我叫宋疏。”   道士满意地嗯了一声,骄傲道:“我知道。”   电话那头模糊传来央酒不是很礼貌的声音:“喂,老鬼,他说了什么?你们在聊什么?”   “哦,这小孩说他一点都不想你,让你在我这多待两天,听我把话说完。真是体贴的孩子呀,知道老头憋了一千年太不容易,白瞎了配你……”   “一派胡言,宋疏都得相思病了。”   “去你的吧……哎,小松鼠,我继续说了,有缘再见!”   啪嗒,电话直接挂断。   一懵接一懵,宋疏承受不住,一把按住太阳穴。   好像有点晕。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10 22:07:10~2023-09-13 23:0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勍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联欢会   ◎小宋老板的帅气毋庸置疑。◎   人类总在接受方面颇有建树。   晌午时间, 喂了猫狗,整理被挤乱的书店,期间在心中暗骂几句不靠谱的妖怪, 然后吃饭、午睡。   揉开惺忪睡眼,宋疏心态已然平和。   下午两点钟, 松鼠书屋重新开始营业。   兴许中午时间大家达成某种共识, 下午的秩序显然好很多。   但宋疏始终无法松一口气。   有一个问题始终存在,并且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现在的客流量已经完全超出了书店可以承担的最大值,新客人却仍旧络绎不绝。   还是那句话,好多人啊。   恐怕这些天努力招揽来的人全部选择今天来了。   “宋宋,你的店该扩大规模了。”   接过递来的书, 扫描枪熟练地划过二维码响起清脆的滴声。宋疏摇头笑道:“只是这今天而已吧。”   对面递来“你太天真了”的眼神。   带着黑框眼镜的女士竖起食指摆动,提醒这位老板:“你对自己的粉丝量以及账号转化率真是毫无概念。”   宋疏歪头:“?”   女士却不再说下去, 接过书转身离开。   不待宋疏莫名其妙多久,另一道声音便吸引了他是注意。或者说,这道声音引起了书店所有人的关注。   “小宋老板, 你的照片呢?”   显然在说昨天宋疏直播间的挑衅言论,当时说好会放童年照片的柜台顶却空空如也。   在场几乎都是因直播间前来的,当然知道这件事,有人哄笑:“不会真的是男大十八变吧?”   “胡说, 我小时候也不丑。”   宋疏反驳, 放下手中的东西蹭蹭蹭上楼,没一会儿抱下来一摞相册。他挤进书店中央摆满杂志的长木桌, 将其一次摆成一排, 掀开封面。   从左至右, 几乎包含二十多年来每个阶段的宋疏。   “真不把我们当外人, 嘿嘿。”   “哇, 小时候这么可爱的吗?”   “趴在地上干嘛呢,数数?这张在捉鸟?”   “果然男大十八变,大了就没那么可爱了……变成气质小正太了!”   “这个时期我知道,江云一中的礼堂还挂着照片呢,在各大高中留下了一段白月光传说。”   “什么白月光?这个姐妹具体说说。”   ……   现场忽然嘈杂起来,一度有些失控。宋疏这时才察觉自己有些冲动,不该这样全都抱出来。   他抵唇咳了声:“确认了吧?”   “确认了,小宋老板的确天生丽质难自弃,我们不该质疑您的美貌。”   “是我的帅气。”   宋疏纠正,低头开始收相册。   等相册重新变成高高一摞时,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调侃道:“宋疏,你太臭美了,竟然拍了这么多照片。”   宋疏顿了下。   他将手搭在相册顶,垂眸解释:“这些都是我妈妈拍的。”   耳边不知是嘈杂还是寂静了几秒,一只手轻拍了了下肩膀。   “小宋老板?”   宋疏应声回眸,见身后抱着孩子的女人笑吟吟地温说:“妈妈一定很爱你。”   宋疏舒展眉眼,轻笑着用翻译腔调回答:“这和我从小到大的帅气一样毋庸置疑,女士。”   这话在小小的书店里引发一场哄笑。   暂时不方便上楼放回原处,宋疏将相册放过到柜台底的抽屉里。起身时,他想起一件事。   “清明节要扫墓祭拜,明天会提前关门准备,后天上午也不开放。大家如果有想留下来玩两天的,不妨参考一下昨天我们看的宣传片,探索探索青城镇或者江云县其他地方。”   许多人发出失望的声音。   “那今天呢,今天没有活动吗?”   宋疏刚张开嘴巴,被一道声音打断。   “听说看梨花的前一天晚上,你们还举行了第二届鬼故事大会!小宋老板,我劝你谨言慎行,好好想想再回答。”   宋疏:“……有。”   但鬼故事绝无可能。   他再三强调当晚是侦探悬疑特辑,鬼故事大会没有第二届,更不可能有第三届。   世界上活动主题可多得是,现场人才辈出,篮球足球乒乓球,剪纸唱歌知识竞猜……   其中有一位秀地独树一帜:“咱们比赛斗大鹅吧!”   小小挤进房间时正听见这事。她惊讶地看向那个男人,默默将一枚大拇指送过去。   宋疏注意到她:“野餐结束了?”   “嗯,”女孩点头道,“特别热闹,叔公没去真可惜。”   热闹?   这不是三个人在自家空旷无人的果园野餐能用到的形容词,不用想也知道,有些客人顺着图片找过去了。   打扰了一家人的出游,宋疏有些无奈:“抱歉。”   小小摇头,努力扬起笑容展现自己的心情:“妈妈学到了关于梨花的美食,摘了好多花,现在正在家里准备做呢。我们还和姐姐们一起学跳舞,学习拍照摆造型。”   宋疏稍稍安心:“听起来确实很开心。”   小小重重点头。   接下来,她也加入了晚上活动的讨论。   院里院外,交流声不断,总没有一个提议能让所有人满意。有些人提议让小宋老板自己决定,然而宋疏也几乎没有参与集体活动的经验。   从前不在青城镇的日子里,他一向“孤僻”。   青年将视线缓缓挪到思索中的侄孙女身上:“小小,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不确定……”   小小紧张地捏住衣角,在大家鼓励的眼神中,慢吞吞道:“联欢会,就像元旦节一样,学校里遇到需要庆祝的日子就办联欢会。”   这么短的时间举办一个联欢会实在有挑战,但速度也是民族天赋。   没人想要放弃,所以就开始了。   想要参加的客人临时提报节目,小小自告奋勇做主持人,拿着自制手卡绞尽脑汁编词。   宋荆书记兴冲冲跑来时,院子里到处都是排练的人。他找到宋疏,两眼发光好奇问:“小宋呐,这是在干什么?”   宋疏将大家要举行联欢会的事情解释了一番。   书记一拍大腿,激动道:“你怎么知道我刚刚给咱们青城镇开通了官方账号?正愁发什么内容呢!”   宋疏眨眨眼睛,反应了两秒。   在疯狂的眼神暗示下,他懂了。本次活动还是要充公的。   宋荆书记拍拍他的肩:“好孩子,不会让你吃亏,镇里这次送节目给你撑场子。”   宋疏:“什么节目?”   “舞狮!”宋荆解释,“不是大街上那种随便眨眨眼睛、晃晃尾巴的假把式,是能上梅花桩飞的那一种。”   听到此话,宋疏眼睛一亮。   这的确勾起了他的兴趣,更没有理由推诿。   “不过距离开始只有三个多小时了,来得及吗?”   宋荆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当然来得及,隔壁村的,打个电话就来了。”   事实上没一个小时,他们就拉着道具来了。   同时到的还有上次演奏会负责摄影的师傅,他熟稔地打招呼,扛着相机摩拳擦掌,似乎找到自己人生的新赛道。   镇上难得用一次的广播再次打起广告:“喂喂……咳,同志们,今晚七点将于松鼠书屋举行第二届联欢会,本次还有来自各方的朋友与会,大家踊跃参加!”   书店里有人为此开心,有人为此焦虑,有人为此好好练习节目,有人找到宋疏要反悔……   “取消节目?”宋疏望着年轻扭捏的男生,想起当初因为小提琴水平而陷入焦虑的自己。   他微笑着鼓励:“别害怕,这里没那么正式,勇敢点,开心最重要。”   男生绝望抓头:“那是你不知道我要表演什么节目!”   宋疏确实不知道,试探问:“你要表演什么?”   “最完美的三步上篮!”   话音落下,男生向前大跨三步,跳起,摆手,做了个虚空投篮的动作。原地定格三秒后,他自信回头,笑出一口大白牙。   “……”   宋疏低头翻手上的节目单:“在哪,我帮你删掉。”   *   虽然有了上次经验,但时间紧张,一切都七手八脚地进行着。   未免假后又被直播间控诉,宋疏这次还架起了直播。   忙碌中时光匆匆,很快太阳西沉,绚烂的橙红晚霞笼罩世间,一切蒙上了童话般的滤镜。   在这样的滤镜底下,舞狮开场。   小小站在宋疏身边开心鼓掌,突然哎呦了一声。   宋疏偏头:“怎么了?”   小小慢吞吞答:“我终于想明白今天一直觉得哪里奇怪了。”   “哪里?”   “央酒叔公不在。”   环视热闹比得上春节时的宅院,小小可惜地缓缓叹一口气:“央酒叔公又不在。”   第二次是指联欢会。   想想好像是这样。   宋疏抬头看向院子上空随风摇动的树冠,它满枝树叶郁郁葱葱,已经与冬日完全不同。   再想想好像也不是。   央酒不是一直站在这里吗?   而且他还是个完美掌握人类科技的妖。   「小松鼠:央酒,我们又在书店开了联欢会,现在正在进行舞狮表演。想看的话,来直播间。」   「槐树妖:不去。」   「槐树妖:我是什么身份,和他们看一样的?我要视频通话看。」   宋疏还没反应过来,对话框就弹出了视频申请。   划开通话键,手机屏幕冒出央酒模糊的面庞,他背后一片漆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旁边还幽幽挤过来一个花白头发的长胡子老头。   这位应该就是老道士了。   刚一看清屏幕,他就嘿笑一声:“呦,这小伙长得真俊。”   央酒骄傲地昂起下巴,旋即发现不对,一袖子把鬼挥飞。   “走开!”   他没能按照计划及时回家,还不是都怪这鬼?现在还想看他的人类?   想得美。   央酒跑到角落,捧着手机捏着手指比了个心:“宋疏,你看,我新学的。”   又是视频通话,又是比心。   出去没多久,新学的东西倒不少。   宋疏默默翻转屏幕,画面里的青年被舞狮表演替代。他捂住发烫的耳尖。   “看你的表演。”   央酒放下手,喔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13 23:00:02~2023-09-15 00:43: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勍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纸元宝   ◎祟物还会这样钓鱼吗?◎   第二日清晨。   沉闷的窗帘外隐约有鸟鸣。   柔软的苍蓝色床铺里躺着一位青年, 没一会儿,一双漂亮灿烂、折射微光的琥珀色眼瞳掀开。   周围是安静的,宋疏的脑子却仍旧嗡嗡作响。   与常年生活在小镇上的人习性不同, 那群人与宋季更像一个德行,嘴里念叨着十二点才开始, 还把超市的啤酒一扫而空。   估计现在去院子还能见到没收拾完的空罐头。   宋疏也被灌了几口, 脑袋晕晕乎乎。   留在他脑海里的最后一幕是,因为喝醉了不断表演三步上篮的男生被他用梨花饼堵住嘴,一把推出大门。   他好像还说了句什么?   “去你的吧!”   “我的三步上篮才是最完美的!”   躺在床上的宋疏扯住被角,把自己的脑袋默默遮住。酒是个坏东西,他真的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虚无自然大罗三清三境三宝天尊!   希望自己没有和那位一起来过一场虚无篮球赛。   宋疏暗自祈祷。   *   秉承着历年清明节的规律, 窗帘外天空昏暗,乌云笼罩。虽然没有下雨, 但一直保持着闷闷的阴天。   这样的天气保持了一整天。   与昨天说好的那样,今日书店下午提前关门。宋疏去了对面,王铃与小小已经坐在屋檐底开始了。   金色的方形纸片在指尖反转、折叠, 最后轻轻一扯,就变成了元宝模样。   最后被扔进面前的红色塑料袋。   见宋疏来了,王铃招呼他坐到旁边的小板凳上:“快来,我们才刚开始, 任务繁重呢。”   宋疏微笑着点头。   折元宝, 总的来说是个简单的手工活。跟着王铃的指导学了两遍,他便已经掌握了这项技能。   只是因为翻折时总想对齐, 一丝不差, 速度上差强人意。   元宝除了金色, 还有银色。   除此以外还有火纸, 火纸要用剪刀剪成圆形的铜钱模样。   按王铃的说法, 大钱要有,零钱也要有,各样币种都烧一份最好。   “但是呐,最好不烧现代的那种纸币。”   大概是天地银行那种吧,宋疏有些不解:“为什么?”   “听说底下不认这钱,没鬼要的。”   说得跟真的一样。   看见宋疏要笑,王铃啧了一声,扯过他的袖子,压低声音道:“图省事的人觉得那上面数额大,图省事只烧那一种,都被祖宗托梦骂呢。”   宋疏忍笑,看向旁边真正的鬼怪。   祖奶奶站在旁边,盯着面前的纸元宝正两眼放光,她嘱咐:“小乖乖,偷偷给祖奶奶留点。”   宋疏微怔,用目光表达自己的震惊:真有用?   祖奶奶摆手否认,嘿嘿笑道:“这种白花花、金闪闪的东西谁不喜欢呢?”   说罢,她还要拉踩一番:“你们现在的钱算什么钱,非金非银非铜,几张破纸,一点儿也激不起贪财的欲望。”   “没意思。”   宋疏:“……”   清明前一天是寒食节,现在大多人是不过这个节日了。王铃倒是记得清楚,家里一天没生火,全靠寒食。   其实没什么难的。   寒食粥、糕点、饼、花卷、凉拌菜等等,只需要提前备好,有很多东西可吃。   晚饭的时候,家里吃的是凉粉。   不是外面常见的白色豌豆凉粉。那是一种棕色的冻状物,制作原料是红薯淀粉,口感更加软糯。   “炒出来的黏糊糊,更好吃。”   小小捧着拌凉粉,悄悄与叔公交流美食:“红薯粉丝也好吃,炒出来的也黏黏糊糊。”   总之,都黏黏糊糊。   宋疏立刻举手申请:“明天可以吗?”   路过的王铃听见了两人的对话,笑着同意:“冰箱里还剩不少,明天做吧,明天央酒能回来吗?”   一提到吃的,她总想到央酒。   总想着得让他吃到才行,否则那么爱吃的人该多伤心。   明天央酒能回来吗?   宋疏顿了下,缓缓摇头:“不知道。”   昨天场面几度混乱,视频什么时候断的他都没有印象了,也忘记问这件事。更重要的是,今天一整天都没收到任何电话或消息。   夜晚的天空阴沉,连月光都没有。迈出灯光走入院子时,越发能感受这沉重的夜色。   宋疏打了两次,耳边都是对方手机关机的提醒。   迈出王铃家的门,站在马路门口。宋疏低头望着回到通话记录的界面,眉头蹙起。   “唉~”   耳边传来年迈的叹息。   宋疏偏头,看见祖奶奶正抱臂站在旁边,昂首望着黑漆漆的天空。   “祖奶奶,您怎么了?”   “央酒怎么偏偏今天不在?”祖奶奶语气怨念,她拍拍青年的肩严肃提醒,“清明时节阴盛阳衰,祟气蠢蠢欲动,尤其容易出现祟物。小乖乖,你体质特殊,要尤其注意。”   似乎这样提醒她仍旧放心不下,旋即改口提议:“不然你找个理由来家里住,祖奶奶守你。”   不过宋疏拒绝了。   他指向院子里的树:“他不是在那儿吗?”   回到自己家中,根据祖奶奶的嘱咐锁好大门,宋疏昂首望向黑夜里只剩一片深色轮廓的槐树。   夜风有些大,吹得叶子簌簌作响。   青年的乌发与浅色衣角亦随风在空中飞舞。他缓步来到树干前,屈指敲了两下。   “你没事吧?”   回应他的依然只有风吹树叶的摩擦声。   在冷风中站了一会儿,直到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宋疏才猛地回神,揉着泛痒的鼻尖回了小楼。   洗了热水澡。   吃了预防感冒的药。   三楼的灯灭,宋疏躺进新晒的舒适被窝,准备闭眼睡觉。这时,窗外忽然传来“咚咚”两道敲玻璃的声音。   “清明时节,易出祟物。”   他猛然睁开眼睛,祖奶奶的话直觉般在他脑海中自动播放。   是……祟物吗?   会、会不会闯进来?   还两千年的树呢,央酒那么大一颗栽院子里怎么一点用也没有?!   宋疏坐起身,瞪大眼睛盯着声源处。房间的遮光帘质量太好,连一点影子都不透露。   玻璃仍然在有节奏地发出敲击声。   他喉咙一滚,忍不住问:“谁?”   敲击声暂停片刻,回应般发出“咚、咚”的声音。   祟物还会这样钓鱼吗?   宋疏脑袋里冒出疑惑,又怀疑是不是像麻雀豆豆一样的小妖怪有事来找?   静谧中对峙了一会儿,对面继续敲玻璃,坚持不懈。   这样就算不管,今晚也别想睡安稳。   宋疏认命,最终鼓起勇气来到窗帘前。他捏住窗帘边沿,扯开一条缝,缝隙间谨慎冒出一双眼睛。   因为害怕,眼睛眯成一条缝。   模糊的视野看不清什么东西,宋疏只能辨认出窗户外的不是人形,成片成片的,张牙舞爪,像……   树枝。   宋疏:“……”   他一把扯开窗帘,拉开窗户,盯着从几米外延伸过来的槐树枝,表情十分微妙。   一种想破口大骂的微妙。   “刚刚和你说话不理我,现在又过来吓我?人类的清明节可没有开玩笑的传统。”   被训了一通的树枝连带绿叶一起蔫耷下来,原地扭动两下,过了会儿又悄悄抬起来。   见宋疏脸还臭着,它小心翼翼凑过去,轻轻拂过青年的脑袋。接着树枝延伸,将他的两只手抬起,在胸前捧好,一枝绿干伸到顶上。   萌芽,生长,花蕾、花苞、盛放。   一串洁白的槐花在几秒钟内在宋疏眼前绽放,在今夜尤其黑暗的映衬下,仿佛会发光。   梗部自动剥离,花串落进   掌心。   宋疏望着手中的花,懵懵地眨眨眼睛。过了会儿,他轻笑一声,道:“我知道了。”   在外的槐树妖没事儿。   在家的槐树也会守好异常不安分的清明夜。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15 00:43:39~2023-09-18 01:30: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蓝月末璐 20瓶;太阳下山有月光 10瓶;凌檬的阑尾炎 5瓶;勍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荼靡   ◎“阿十,及冠时你取字逍遥可好?”◎   实际上, 央酒的确遇到了点麻烦。   *   人生在世,总干过几件缺德事,得罪过几个不好惹的人物。   尤其对道士来说。   每当死到临头时, 他们总会绞尽脑汁找出一种方式,瞒天过海, 遮掩因果, 防止被人算出墓地所在,刨坟挖尸。   老道士同样如此。   他为自己的坟墓布置出风水因果完全相同的两个地方,一为阳,在明处,一为阴, 在暗处,真假虚实之间, 实在难寻。   穿越了不知多少城市与树林,昨天上午,央酒终于在一片野草没人头顶的荒原找到了老道士真正的坟头。   历经近千年, 坟被埋得不浅。   在地面定到位置,还需向地下潜入三十六米,方才进入坟墓内部。   不止如此。   墓里四通八达,道路弯弯绕绕, 还尽是些没用的机关。央酒臭着脸, 边走边在心中嘀咕。   这臭道士埋人真是麻烦。   这坟里的路,比他经常绕成死结的根都还复杂。   还是现代人类简单, 死后烧成灰放进小木盒, 再朝一块黑色石碑底下一放, 埋葬之事就算完成了。   幸好他是颗树。   一颗伟大的千年槐树, 认路功夫好得简直天赋异禀, 十分顺利地找到了主墓室。   一路以来,除了找坟头,央酒还在思索另一件事情。   这道士死透没?   死透了还好,反正已经变成棺材里的一幅尸骨,他去把棺材掀了,将约定好的槐花酒倒进去,走个过场就好。   万一没死透,那可就……   “你可算来了呀!”   石门刚一推开,阴暗浑浊的地下石室内便穿出一道年迈的嗓音。   央酒僵硬抬头。   道士确实没死透,化成一缕鬼魂,此刻正坐在自己的棺材顶喝酒。他回首望向门口的妖,白发白眉,一身破道服,模样与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没多大区别。   很显然,道士离开后不久就死了。   “哎呦,眼睛变色啦?”   “哎呦,木心真的没啦?”   “哎呦呦,还有一年时间,山神大人不会是提前来认输的吧?”   “是谁信誓旦旦说‘我不可能改变’来着,老夫年纪大,记性不好,你还记得吗?”   一连串的惊叹从老鬼的嘴里吐出来,那副幸灾乐祸的嘴脸相当欠揍。   臭嘚瑟!   央酒捏紧拳头,脑袋里足足闪过三百遍宋疏的笑脸,这才忍住没揍鬼。   他凭空变出一瓶酒,朝鬼扔出去。   “给。”   老道士接过来,定睛一看。   透明玻璃瓶上贴着一栏明黄的纸,上书夏牌槐花酒,净含量500ml,酒精度数52。旁边超市标价还没揭,生硬的机械墨印写着“29.9元”。   “你竟然拿这种东西糊弄我!”   “糊弄你什么了?”   央酒轻哼,理直气壮:“‘用槐花酿一坛酒带来给我’,我记性好,这就是你当年的原话。”   “这酒不是酿的?”   “这酒不是槐花酿的?”   “还是这酒不是带来给你的?”   一连三问,差点把老道士问吐血。他低头沉默,反思自己言语如此不严谨,竟被一棵树钻了空子。   良久,鬼叹了口气。   “真是一点便宜也不让占。”   央酒乌瞳一扫,确认这鬼已经接受的这样的结局,扭头就往外走。   事情结束,该回家了。   现在刚好是午饭时间,给宋疏打电话,顺便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知道后他一定会特别高兴,高兴地多吃两碗米饭!把早上没吃好的全都补回来。   妖脸上情不自禁挂上傻笑。   他喜滋滋拿起手机,刚拨出电话,一道阴风刮过,掌心的手机凭空消失,后方旋即传来老道士夸张的声音。   “哇哦~”   央酒的脸瞬间拉下来。   *   这道士生前难缠,变成鬼后竟仍然难缠,央酒花了好大功夫才抢回自己的手机。   可宋疏已经挂断电话。   现在这个时间点他应该在做饭了,之后人类要去好好吃饭、认真午睡、开书店直播,一点儿空余时间也没有。   再想听见他的声音,至少要等到晚上。   到晚上!整整五个半小时!   央酒真的有些生气了。   他捏着手机,一身白衣立于浓黑的地下墓室,语气愠怒:“你是不是活太久了,想立刻魂飞魄散?”   一旁的鬼喝着味道十分不怎么样的槐花酒,态度怡然。   咕嘟咕嘟,半瓶下肚,他才缓缓开口:“用不着你动手,我快到时间了。”   是的。   时隔近千年再见老道士,他又快死了。央酒一眼便看得出,只是这次没有直截了当说出来。   他皱着眉站在原处。   老道士越过黑暗看向妖,不知为何笑了一声。他唉声轻叹,拍拍自己旁边的棺材板。   “槐树。”   央酒侧目望去。   “来坐会儿吧,听我说完故事,教你如何用手机看见他。”   这是妖不曾学会的技能。   央酒抬眸盯向棺材板,有些心动。可回去见宋疏更重要,而且这种事情用手机问什么都知道的搜索引擎就行……   乌瞳转动,漆黑深处映照出一双缠满红血丝的浑浊眼球,暮色与死气缭绕。   央酒想了想,飞身踩在棺材板顶。   他垂眸命令:“讲。”   *   该从哪里讲起呢?   老道士名张适,字逍遥,号清静散人,出生于一没落的王侯世家,天赋卓绝。母亲刚有身孕,名满天下的道士便络绎不绝要来收徒。   “此子天赋,千年难遇。”   这句话,是一切悲剧的开端。   道之一途讲究三缺五弊,天赋越好越不得善终。   张适出生之前父亲战死,出生时母亲难产,乳娘、丫鬟、书童、护卫、地位、万贯家财……无论人或物,凡是叫他在乎的,皆要离他而去。   这种痛苦,张适自幼便知这是他的命运,更是自幼时时刻刻便在经历。   三岁?五岁?   不知何时麻木已经爬满他的感官,鬼怪、道法、天机、演算便是他生命的一切。   “直到认识了她。”   墓室里,老道士浑浊的眼球里罕见地闪过一丝生机。   十二岁相识,勉强算青梅竹马吧。   她叫荼靡,许荼靡。   这名字意味不好,却是她自己起的,因为喜爱荼靡花。   人如其名。   荼靡容貌清雅秀丽,能歌善舞,白罗裙旋转间,宛如一朵洁白的重瓣荼靡在枝头层叠绽放。   她总是乐观的。   从不在意张适口中天煞孤星命格。   任何人在她眼中都是好人,任何事在她眼中都是好事。见证花开也笑,路遇暴雨也笑。   那天两人躲在废弃的十里亭,雨水泼盆似的从瓦檐往下落,周围土地变成了猪最爱的泥浆。   “你为何总皱眉呢?”   荼靡由初见的小丫头,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她坐在亭内的石凳上,环抱花篮,歪头瞅着少年的眉评价道:“能夹死一只偷油婆。”   想象一只蟑螂夹在眉心,张适一阵恶寒,表情也放松下来。   荼靡拂着篮中绽放的花说:“别想着生病怎么办,也别想该如何回家。”   “阿十,花开便赏花,雨来就戏雨。这世间太大、太沉,你一颗心装不完,我总怕你把自己压死。”   张适默然垂首望向荼靡,而少女带着娴静地微笑,透亮的眼睛里映着连珠落似的雨滴。   她忽然轻呀一声,猛然转眸望来。   张适来不及躲,直直对上那双充斥着生命力的眼睛,只听那珠翠落盘般好听的声音说。   “阿十,及冠时你取字逍遥可好?”   及冠那日,荼靡赠信寄语:   「愿你入海化鲲,鹏展长空。」   「愿你逍遥游世间,万事不坠眉头。」   相识八年,许荼靡依旧快乐完好如初见。那天晚上举着信纸,张适指尖都在颤抖,他第一次有了可以改变的想法。   人可以改变。   命亦可。   命运夺取了他之生命的色彩,一朵洁白的荼靡之花却在末路指引。   以白为引,百花入命,斑斓多彩。   后来,红袍灼日,荼靡为妻。   他白得三载逍遥。   *   自古以来,人类休习道法,其他生灵走妖途。   为妖者修行缓慢,寿命悠长。   与之相比,修道者速度一日千里,寿命方面却只能说是延年益寿。   道之一途,张适自负,几乎是天赋自带的直觉令他一直研究修道者的长生之法。   成婚以后,荼靡羸弱,经常小病不断。每次看见她被病痛折磨,张适便心痛不已。   即使修得长生又如何?   若无荼靡,又何苦长生?   想透这一点,张适便又将精力转到研究如何同时延迟一名普通人的寿命上。   翻阅典籍,苦思冥想,呕心沥血,他终于找到一个方法。   这方法需要海量不同于人类的纯净生机。此间能提供这样的生机又有可能被得到的只有一样,千年木心。   张适掐指一算。   多巧,大陆西南山脉中便有一颗刚刚成型。 第92章 种因果「修」   ◎若无荼靡,何苦长生?◎   那么简单的逻辑漏洞, 就算是央酒的脑子也能反应得过来。   “一派胡言。”   他乌瞳半眯,暗示鬼别想编故事骗到机智聪明的树:“我们赌的可是整整一千年,别说这个名叫荼蘼的人类, 你若非变成了鬼物,也等不到这一天。”   老道士笑笑, 并未否认这一点。   “木心不是为她准备的, 因为……”   人如其名。   许荼蘼的生命暂停于婚后第三年。   下葬那一天,棺材里的她青春靓丽,沉静美好,纤长的睫毛好像下一秒便会振翅掀开,露出那双透亮的笑眼。   在张适不断回想的记忆中, 死亡最后一刻,她那张苍白的面容正如一朵在末路美丽绽放的荼蘼。   这名字意味不好。   *   天煞孤星。   这四个字在他人嘴里, 口口相传二十三年,终于血淋淋雕刻进张适的心脏。   命不可改。   他就是天生的煞星。   张适与荼蘼无子嗣。因她经常卧病在床,不便去旷野, 夫妻二人共同在院子里种着她爱的荼蘼花。   可就连这花,也被老天爷一并收去。   这世间这么大、这么沉,却容不下一点他在乎的,不允许他拥有任何念想、任何纽带。   张适心死了。   被人复活过的心, 第二次死去。   正如对一名瞎子来说, 见过色彩最痛苦。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比这更残酷了。   若他从未认识荼蘼,自幼年起便麻木此生, 兴许依然可以活下去。可他拥有过爱情、认识过生命多彩……   这样的他如何继续?   张适不知道, 也再无人帮他知道。   荼靡葬在她最爱的那片田野里。   春日时野花开遍, 蝴蝶翩翩飞舞, 偶尔会在墓碑顶歇脚。   她大概是欢喜的, 安安静静让它踩。   陪了她三天整,张适揉了揉没知觉的腿,终于决定与她告别:“荼靡,你安心赏花,我就不埋在你身旁了。”   他的命会脏了这片土。   这些花一定都会因他而死,会扰了荼靡的兴致。   换个地方吧。   换个不扰她兴致的地方死去。   之后张适散尽家财,揣上与荼靡定情的一对玉佩进入山脉。   他选择朝那颗木心所在的方向前进。   并非是因为他对长生、对木心还有什么觊觎心思。   这只是一场赴死的流放罢了。   不知道该选哪里,便随便在记忆里找个没去过的荒芜角落。   依照他的构想,他应该会在不吃不喝、身体机能耗尽时,死于某片小虫栖息的野草间。   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一场愉快的旅程。   张适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也终于找到了荼靡所说“万事不坠眉头”的轻松心态。   山林间,他轻松肆意、大摇大摆,野猪多看他一眼都要被拳头打一顿,一切全看心情。   在生命最后一刻,放飞自我的道士活成了个山中霸王。   没多久,一群张狂小妖来找茬。   按心情将小妖揍了一顿后,小妖又搬来了大妖。   很巧,这大妖就是本要找的那颗木心之主。千年大妖很厉害,能与他打得不相上下。   张适不是来夺木心的。   打不过的架他懒得打,只想安静去死。本想找个由头把妖打发去,却不料算出了些有趣的事。   准确地说,是千年后的一个人。   于生物而言,过去已定,未来莫测。   其实未来之事也分为两种,一则过去的因已定下了果,不可变;二则因果未定,变幻莫测。   他算出这槐树与一人类有缘。   那孩子天赋匪浅,却因时代道缘淡薄。亲人个个不得善终,是天生孤煞,终会因守不住自己的心而死于年少。   这颗木心是他一线生机。   而通往生机之果的因,正攥在他手上。   只思考一息时间,张适便做出了决定:“槐树妖,我们打个赌吧。”   荼蘼已死,这赌不为她。   只因窥见千年后与自己相像的命运,他动了恻隐之心。   本来是没想用木心做赌注的,因为赌注若成,它终究会用在那个孩子身上。可这槐树妖不讲武德,趁其不备,一巴掌将他拍进河里。   进河里倒没什么,与荼靡定情的玉佩却弄丢了。   这兴许也是命吧,可张适不爽,他知道这槐树的执着个性,便要求以千年木心做赌注。   到时面临选择,难受死他!   等把槐树妖骗去那块地方,张适又卜了一卦。那一卦之后,他没有继续自我生命的放逐,反而重新钻研起长生之道。   把为他们撑腰的山神把大人骗走了,那群小妖不敢去找槐树,就总来骚扰道士。   “你究竟想对山神大人做什么!”   “我们在共同做一项研究。”   “什么研究?”   “关于人类长生的研究。”   随意打发走这群小妖后,张适耗时一生,终于找到了一个可行方案。将死之时,他去见了一次妖。   兴许是将死了吧。   老头总是比青年心态平和。   张适放弃为难,将赌注换成一坛槐花酒。离开后他晃悠着回家,为自己举行葬礼,亲手砌上墓室的最后一块青砖。   *   人老了爱唠叨。   这一特质在老鬼身上愈发放大。   老道士唠唠叨叨,连妻子爱吃什么菜,最受不了哪味药都要说很久。等他把故事讲完,已经是傍晚了。   耐心听完,央酒在脑海里捕捉到两个字:“媒婆?”   这用词十分精准。   老道士抚着胡子开怀大笑:“算是,算是!”   “因已种,果已成,我的任务还差最后一步就完成啦。”   说着,他手穿过棺材板摸索,掏出一只金色锦囊交给槐树:“等到你认为遇见此生最紧急的时刻再拆开看,于你有用。”   央酒瞥了他一眼,抬手就要拆。   老道士哎哎两声,给他按住,再次强调:“树生最紧急的时刻,不死不休的。”   有鬼在,现在是拆不成的。央酒认清这一点后便放弃了,拿出用法力充好电的手机递过去:“听完了。”   那么感人肺腑的故事,这妖竟然都不感动两下。   冷血!无情!   老道士不满地哼哼唧唧,接过手机,不是很熟练地敲击着屏幕。工业冷白的光照亮沟壑纵横的鬼脸,显得格外可怖。   央酒质疑:“你到底会不会?”   “当然会,我经常半夜去手机专卖店玩样机的好不好?”   冲浪吃瓜,不在话下!   只是由于没有手机号,更没有需要联系的人类,他对与人联系的相关功能的确不太熟练。   在一片乱七八糟的功能中,终于找到了视频通话的按键,老道士兴奋地招手:“就是这个,按这个就能拨打视频电话!”   无论多远,都可以依靠一部小小的手联系起来。如今神奇的人类科技啊,令千年的鬼为之惊叹!   “叮咚~”   宋疏恰好发来消息。   央酒立刻毫不留情地把鬼推开,抱住手机回复,活学活用地连通了视频。   那孩子名叫宋疏。   眼睛通透如宝石,相貌漂亮,笑起来尤其好看。和想象中差不多。   终于见到了自己相隔千年挽救的孩子,老道士于黑暗露出释然的微笑。   借由这块小小的屏幕,他有幸最后看了一场热闹的联欢会。舞狮、歌舞,相声,投篮……   外面还是那样多姿多彩、生机勃勃呐。   视频因宋疏醉酒后,与人比赛投篮误触而挂断。欢快的声音戛然而止,浑浊的墓室重归寂静。   “唉。”   老道士发出一声长叹:“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未与你说明。”   当年用赌注将槐树妖骗走后,因果有变,张适又为其卜了一卦。   那一卦里,天生无情无欲的槐树的确在千年后动了情,与人类相爱,品尝到爱情的美好。   然而往后的故事却不尽如人意。   人与妖相恋必然会面临一个问题。历经时间的洗礼,长寿的妖没有变化,人类却在逐日变老。   岁月的痕迹开始在眼角留下痕迹,原本修长白皙的手有了变化,站在一起有了明显年龄差。   妖不在乎,人类却开始为此痛苦。   他根本无法想象二十年后年迈的自己出现在妖身旁的模样,那是多么荒唐不堪的场景。   那副尊容,那个模样却会是他死亡后,在妖心中留下的最后模样。   无法接受,无法……   终于,一场绝症降临。   得知这个消息时,尚未苍老的人类甚至分不清喜悦多一点,还是痛苦多一点。   天要收走的命,天赋异禀的道士没有办法拯救,千年树妖同样无法挽留。   爱人死后,得而复失的妖重新化为一棵树,守在他的坟前,重新回归的木心却一日比一日更疼得撕裂难忍。   每一幕回忆如今全变成思念的利刃,痛苦,不甘,自责,时刻切割每一寸感官。   终至某日,忍无可忍!   树义无反顾地散了一身道行,意识残存的最后一刻,化为一股风飞向爱人的骨灰,完成最后一次拥抱。   事情有正面,便会有反面。   救下一个人,便会害死一只妖。   槐树妖以另一个角度,也在走张适的老路。就如同看待自己的孩子一般,他同样不忍这样的重蹈覆辙。   老道士用老人特有的沙哑嗓音问:“央酒,这样的果你接受吗?会后悔吗?”   央酒拧眉,心中更在意另一件事。   最终他还是失信了?还是没能找到永远在一起的办法?   那宋疏该有多难过。肯定会躲起来,见了蛇一样眼泪哗啦啦地流。   妖失神般捂着心口原地僵住,细密的疼从胸腔里传至感官。被鬼推了一把,他才回神般缓缓回答。   “我在那里待了近千年。”   “千年以来时光匆匆,我却觉得之前九百多年加起来也没有等他的那十年漫长。等他的这十年加起来,却没有与他想处的这一百多天久。”   央酒微微沉吟,反问道士:“你知道有种甜叫甘之如饴吗?生命有意义以后才论长短,爱他是绝不会后悔的事情。”   老道士又扶着胡子大笑起来。   “看来你学了不少东西嘛!”   又笑了好一会儿,直到妖露出嫌弃的表情,他才停下来。   墓室里默了会儿。   “当年去找你时,我真的找到了人类可以长寿的方法 ,只是最后放弃了。你说的不错,这也是我甘之如饴的选择。”   老道士望向妖,露出一个释然的浅淡微笑:“老槐树,我该走啦。”   忽然,一道洁白光束自鬼脚底亮起,自下而上,他的身体逐渐化为幽幽之光,朝四方空气散逸。   生与死,一切都那样快。   张适昂首,目光仿佛穿透穹顶与时空,看见了某个倩丽身影。彻底消散之际,一声轻语荡在千年墓穴浑浊的空气之中。   “若无荼靡,何苦长生?”   光点消弭无痕,墓室重归黑暗。   央酒在棺材顶安静坐着,过了一会儿,他跳下来,拿起老道士没喝完的槐花酒,掀了棺材板,咕嘟咕嘟全倒进去。   瓶子一扔,利索走人。   槐树妖在这墓里绕了不知多少圈,在第十二次回到主墓室时,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央酒大人迷路了。   作者有话说:   昨天太晚,写的不顺,重新修了一下这一章。   感谢在2023-09-18 23:00:09~2023-09-20 01:0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蓝月末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男朋友   ◎“一!吻!定!情!”◎   清明节下雨似乎已经成了传统。   一大清早, 宋疏撑着脸颊望向雨幕,脑海里冒出之前冒雨去墓地的事情。   田间小路上水混着泥,陷在里面寸步难行。他低头看了眼脚上的白鞋。   不能穿这个。   宋疏返回三楼换了双黑色雨靴。   二十一双, 农家必备,保证耐脏好清理。   确认一切妥帖, 宋疏拎起昨天准备好的物品, 举伞出了门。   雨水下的青城镇格外朦胧,微凉的气息也沁人心脾。路上遇见出来散步的旅客,宋疏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小宋老板去扫墓吗?”   “嗯,你们呢?”   “我们算踏青?哈哈哈,下雨空气清新得不得了, 准备四处游荡,聊聊天, 看看景,拍拍照。”   “那么,假期愉快。”   “这两天辛苦了, 你也假期愉快。”   点头告别以后,宋疏拐进旁边的小路。   四月初,恰临冬小麦由绿变黄的档口,一望无际的田野像打翻了调色盘的潦草半成品。   风吹拂着它们, 摇头晃脑。   下雨的泥土路依旧难走。泥浆粘连在鞋底, 没一会儿就重若千钧,遇见太泥泞的地方还会陷进去, 拔不出脚。   依循之前的经验, 宋疏低头轻道了声抱歉后, 踩着路边的野草前进。   青绿的草团顶印上一列泥脚印。   这样的确易行很多。   今日的墓地显然比往常更具人气, 行进于黑色墓碑与绿松针间, 经常能看见留下的祭品与灰黑色的焚烧痕迹,焚灰顺着雨水流淌出几条蜿蜒的痕迹。   宋疏长腿迈过别人祭拜的痕迹,熟门熟路地来到目的地。   三座黑色墓碑肃穆地伫立在雨中,清水自顶向下滚过,纤尘不染。   兴许这就是清明总下雨的原因吧。   上天垂怜,即使坟墓无人祭拜打扫,这场雨也能把它冲洗掉一年来积攒的灰尘。至于旁边无人清理的野草,也可以留下作伴,不至于太孤独。   当然,现在的爷爷奶奶与爸爸妈妈是不需要野草陪伴的。   尚还有人记得他们,深爱他们。   宋疏按照顺序,将祭品摆好。   伞遮住的上空雨水纷纷扬扬,打火机啪嗒一声响,青黄色火苗在风中颤颤巍巍靠近火盆。   它与橙黄色的纸轻轻一碰,一场大火便燎起。元宝与纸钱被灼烧成黑色灰烬,余热短暂温暖了周围的空间。   听王铃说,烧纸钱时说的话可以跟着灰烬一起进入另一个世界。宋疏也养成了在这种时候与他们聊天的习惯。   除了近况趣事、书店进展,今天还有另一件事情需要交代。   “我大概会谈个恋爱。”   “和央酒。”   为了遮雨,青年与火盆挨得很近,橙红的火光映满他的脸颊与耳朵,有点烫。   宋疏捏住耳垂,垂眸不敢看清凉雨色里的墓碑。   他抿唇,朝火盆里添了把金色纸元宝:“你们想问喜欢他什么吗?”   “我不知道。”   “妈妈不是说过吗?喜欢就是喜欢,承认就好了,讨厌才会找理由。”   “我也不知道会与他走到哪里。”   “你们知道的,他是妖。人类与人类在一起求的是白头偕老,我们这种情况不一样。”   “我总觉得是在害他。”   “我试过了。推开、躲避、冷落、讲道理、死不承认……我都试过,也都失败了。”   “你们没见过他的那双眼睛,每时每刻都带着纯净浓烈、毫无掩饰的情感。我没办法拒绝他看向我,也没办法逃离这双眼睛的视线。”   “……”   “好像有点矫情。”   “总之,我就是和你们报备一下。也许明天,也许后天,等他回来,我大概会谈个恋爱。”   “啊呼——”   啰啰嗦嗦讲完,宋疏长吐一口气。仿佛压在心中很久东西全部被这口气吐出来了,他眉眼沉静,整个人轻松不少。   面前最后一股火苗也燃尽。   天空依然阴沉沉,雨幕却由小转停,伞被人收起。墓碑前的青年安静整理物品,确认火彻底熄灭后,准备回家。   “啊——”   忽然,一声惨叫隐约从墓地左边的树林里穿出来。   现在入四月,灵嬷山早已一片郁郁葱葱,整个墓地也被树林环绕。最近很多游客过来,宋疏怕有人爬山出事,于是连忙举着伞朝声源走。   拨开杂乱的灌木矮树向里,走了大概二三十米,宋疏便依稀看见一个影子。   影子趴在地面,是人的轮廓,但树叶遮挡看不清,不过他一直保持着啊啊的呼救声。   宋疏连忙加快脚步,同时扬声道:“你怎么样?我马上过——”   拨开树叶看清的瞬间,宋疏僵住。   同志们,一个常识,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大自然最公平,不会偏颇任何生物。   这里的万物自然包括蛇。   正前方的地面,正趴着一条蛇,黑漆漆浑身滚着浓雾。   蛇旁还趴着一个不断发出声音的人形祟物。祟物回头,望见人类的那一刻兴奋地张开大嘴。   哈哈哈——   不用换蛇的身体了。   人类的,漂亮人类的更好用哦。皮囊,血肉,掌控他、吞噬他、吃掉他!!!   祟物腾空而起,带着刺耳的尖啸朝已经吓傻的人类扑去。   刚一靠近,一巴掌直接把它拍到旁边的树干上,被打到的地方灼烧般疼痛。   呜呜,好痛!   祟物惊恐地看向人类。   那个方向却只有一个慌乱逃跑的背影。   *   蛇蛇蛇蛇……   宋疏满脑子只有这一个字。   灵嬷山、田野、公路、小卖铺、金水河……他本能地一路狂奔,各种景色在视野里匆匆而过,直到看见熟悉的家门,才放缓脚步。   混乱的神智稍有恢复,他后知后觉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短促,粗重,艰难。   带着一股劫后余生的感觉。   “你没事吧?”   耳畔有人询问,宋疏虚弱地摆摆手说没事,迈着发软的腿进了家门。   砰,漆红铁门被关闭。   门外攥着黑色行李箱的男人眨了眨眼睛,确认现在不适合进去后,转身朝镇中心走去。   *   老宅院里,一切如常。   雨水洗礼后,院中出现三两摊积水,映照着顶空槐树清新的绿叶,旁边书店的装修在这样的气氛里甚至比往常更显温馨。   然而这份温馨宋疏无福感受。   他站在院中央,喉结滚动,呼吸还没完全稳住。刚刚在遇蛇的画面在脑袋里不断闪回,他双手在身侧攥紧,掌心刺痛。   簌簌——   宋疏猛地转头,发现是小乌在旁边钻花盆玩儿,花瓣抖落在地面。   没事,不是蛇。   心中这样默念安慰自己,他昂首望向头顶遮天蔽日的槐树。   静默了会儿,宋疏突然行动起来。   他将屋檐底的木椅搬到槐树下,又进房间拿出一条米白色毛毯。裹着毯子缩进椅子里,宋疏仍然觉得不安宁。   他左右转头,视线缓缓定在正快乐挠花的小猫咪身上。   似乎察觉到这边的视线,小乌停下爪子,湛蓝色的圆眼镜天真地望过来。   “喵呜~”   半分钟后,宋疏将猫绑架到自己怀里,重新坐进椅子里。前有猫咪在怀,后有毛毯包裹,安全感增了不少。   不过这并不能消除他的担忧。   一双琥珀眼眸灵敏转动,警惕着四面八方。   院子里虫鸣阵阵,草叶簌簌。   宋疏的心脏也砰砰直跳。   还是不够,还是不安,怎么办?   这时大门处传来吱呀异响,宋疏抬眸望去,一只快乐小狗迈着小脚步,蹦蹦跳跳冒出来。   是不知去哪里野的小白回来了。   望见行为诡异的主人和猫,小白停在远处,疑惑地歪脑袋。   又半分钟。   宋疏抱起一猫一狗。   他嫌弃地看向它们沾湿的毛发,指尖抖三抖,最终还是没扔出去。刚准备重新窝回去,一阵冷风忽然从背后吹来。   顶空乌云聚集,雨水再次袭来。透明的水滴穿越层层树叶,啪嗒打在青年的手背。   宋疏昂首。   脑袋意外靠上一个肩膀,余光里晃动着熟悉的洁白发丝。   下一秒,身后人展开双臂,从背后连人带猫狗全揽进怀中。   “你们在玩叠叠抱吗?”   “我在泡面超人上看过这个游戏。”   温暖的包裹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听见熟悉声音的宋疏倚着背后的怀抱,彻底松懈下来。   他失笑解释:“不是在玩。”   央酒探头:“那是在干什么?”   望见旁边自己的树干,妖双眸一亮:“想我?”   “不是。”   “那是什么?”   “是……”   宋疏脱离妖的怀抱,放下怀中的一猫一狗,将刚刚遇蛇的事情描述了一遍,话语间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丢人。   话音刚落就听见背后传来笑声,这令他恼羞成怒。   “笑什么?”宋疏凶巴巴回头。   央酒上前一步,五指盖在青年的脑袋上,微长的黑发遮住露出凶光的眼睛。   妖搓着他的脑袋笑道:“进步很大,这次没有哭。”   “!”   宋疏拍开妖作乱的手:“胡说,上次我没哭!”   赌上男人尊严的没有哭!   他可不再是几岁、十几岁的小孩了。   宋疏总是在这件事情上坚持嘴硬到底,央酒彻底明白了这一点,嗯嗯两声敷衍过去。   宋疏蹙眉,不放心强调:“你看错了,没有哭!”   “我相信你。”   “你相信的态度很敷衍,央酒。”   “因为我心不在焉。”   宋疏眉头拧得更紧了:“你果然在敷衍我。”   央酒点头承认,在青年气走的时候,双手按住他的肩,将人转了半圈面向自己。   “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   妖直直望过来的眼睛太直白,宋疏瞬间从蛇的事情中回了神,想起了之前的约定。   琥珀色眼睛眨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   应该是察觉到人类想起来了,面前那双黑眸由期待化为笑意。央酒扬起唇角,忽然揽住他向上飞去。   旁边发出轰隆巨响,槐树飞速向上拓展,绿叶招摇,树冠在细雨里遮天蔽日。   那是两千岁槐树的真身。   凭空飞起,宋疏慌乱地抓住央酒寻找支撑。看见这一幕,他慌乱地转头:“你这样会——”   “不会,人类看不见。”   央酒说着,带着宋疏飞速穿越巨大的树冠范围。破叶而出的瞬间,天光乍现,云霞漫天。   只这一会儿功夫,雨停。   兴许是太阳将现未现,天空被晕染成一片浅浅的灰粉色。   宋疏被放在树顶。   他小心翼翼落脚,被平稳地支撑住。   树高千丈,枝叶繁茂,身处之处比起树顶更像一座孤岛。宋疏在千年以前的记忆中见过,央酒经常独自坐在这里观云雨,潜心修行。   现在,他也站在这里。   这里风很大,离天空很近,缥缈的云给人触手可得的错觉。   央酒将他昂起的脑袋掰回来,看着自己。妖眼睛亮闪闪,呼唤人类的注意力:“宋疏。”   宋疏预感妖会说出一些令他不知所措的话,耳边的风声突然替换成自己砰砰的心跳。   相较之下,速度与遇蛇不相上下。   他缓缓嗯了一声。   “宋疏,我已经结束赌约了,我……”   央酒抿唇,一把握住他的肩膀,语调飞速继续下去。   “我现在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我知道你肯定也喜欢我,两情相悦,我们现在,人类怎么说来着……我们现在就谈恋爱吧。作为男朋友,我想让你亲我一下不过分吧?”   妖噘起嘴巴,伸出食指点在上面要求道:“这里,这次亲这里!”   他离开时就想好的位置。   槐树妖搓手期待。   然而事件的另一位主角却被这飞速拉快的进度条惊呆,自己一个字都还没说,就已经来到接吻环节……   确实不知所措了。   不过是意料之外的另一种不知所措。   宋疏有些懵,手指在二人之间指了几个来回,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就、就这么匆忙吗?”   央酒重重点头,嘴角压抑不住上扬,乌瞳亮得仿佛要代替被云遮住的太阳。   “因为我迫不及待了!”   “宋疏,我当过山神也当过门神,双神加持也很灵验的。摩天轮太远了,还是在这里直接来吧。”   “一!吻!定!情!”   妖一字一顿,坚定地说出这四个字。   这是个浪漫的词汇,但由当事人说出来,着实有滑稽的效果。   宋疏忍不住低头失笑。   在他的笑声里,槐树妖低头追上去,仍旧锲而不舍地噘着嘴巴索吻。   “这里!”   “人类情侣都是亲这里!”   “夫妻也是!”   “在人类社会要遵守人类规则,宋疏,这里……”   一阵强风从背后吹来,洁白发丝飞向前方。浮动的发丝间,一只手抚上妖的脸颊与侧颈,双唇相贴。   青年闭上双眸吻上来,堵住了那张哆哆不停的嘴巴。   央酒呆住,乌瞳一眨不眨。   脚下的树冠摇晃,每一片树叶都在愉悦地随风摆动。   在宋疏要退后时,他终于开始动作。   妖倾身追上离开的唇,揽住人类的腰,接管了这场情侣间的亲密行动。明明是清凉的阴雨天,燥热却萦绕在空气里。   作为男朋友,他想继续亲男朋友一下也不过分,对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20 01:08:26~2023-09-24 17:16: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蓝月末璐 3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危险行为   ◎几分钟而已,都是宋疏太菜。◎   今天的午饭是王铃的炒凉粉。   棕色的冻状物裹着喷香的酱料, 入口黏糊糊、糯叽叽,完全是妖的口味。   如果辣椒少放一点就更完美了。   这个家里没一个能吃辣的,两人抱着碗, 脸全皱成了包子,同时拿起水杯一饮而尽。   宋疏杯子里是温水。   央酒的杯子里当然是可乐。   二氧化碳气泡在灼辣的口腔炸开, 噼里啪啦, 比平时刺激十倍。   妖盯着手中的可乐罐,双眸更亮。   一口炒凉粉,好辣,再一口冰可乐。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   妖玩上了瘾,一边又一边, 乐此不疲,没一会儿凉粉就被消灭干净。面对只剩下辣椒的碗, 央酒转动乌瞳,悄悄盯上旁边。   宋疏吃得慢,还剩一半。   发现妖的视线, 青年把自己的碗往旁边一挪:“我的午饭,你不能抢。”   当然不能,人类比妖更需要好好吃饭,央酒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他百无聊赖, 于是趴在餐桌上, 歪头看宋疏吃饭。盯着盯着,视线便凝聚到他的唇上。   今日青年的唇格外红润。   是辣得呢, 还是被他亲的呢?   妖又开始回忆在树顶的事情, 比云朵还柔软, 比蜂蜜更甜。那感觉令妖脑袋飘飘然, 心却如羽毛拂挠。   麻痒, 不宁,好像还可以索取更深。   那是什么呢?   妖皱起眉,没想明白。   “张嘴。”   央酒下意识张开嘴巴,辛辣的味道立刻充斥口腔。他咀嚼着被喂进来的凉粉,一本正经道:“就算再喜欢我,你也要先喂饱自己。”   “……”   宋疏无语:“看看你现在的姿势,再来跟我说话。”   此刻他半边身子都笼罩在妖的怀抱,头顶一双乌瞳炯炯有神,时不时还冒绿光,好像下一秒就要啃下来。   能不给吗?   央酒上下左右看了一圈,并未觉得任何不妥。他厚脸皮地把脑袋也靠过去,洁白长发与乌发粘连在一起。   “我只是想和你近一点。”   “不抢你的饭。”妖补充道。   宋疏伸出食指,戳开他贴过来的脸颊,轻哼一声:“你最好是。”   当然是了!   妖一点儿、一丁点儿也不想分开。   如果宋疏答应他可以变成一张狗皮膏药粘上去,央酒肯定会毫不犹豫。   可惜,人类不可能同意。   相较于一天的其他时间,中午总给人更漫长的感觉。也许是因为要吃一顿饱餐,也许是饱餐后升糖带来的困顿。   外面彻底晴朗,阳光穿过玻璃照亮室内。宋疏仰躺沙发上消食,抬手遮住移到眼睛的光。   旁边的妖竟安分了好一会儿。   异常的情况让宋疏转头望去,他戳了下在走神的央酒:“在想什么?”   央酒转眸,望过来的乌瞳被委屈溢满,他把脑袋埋进青年的侧颈:“我这几天太不容易了。”   脖颈扑来的温热呼吸好像带着电,触及的地方麻痒难堪。宋疏下意识想躲,看见妖埋起来的自闭脑袋又停下了。   昨天妖的确断联过,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想到这里,宋疏右手安抚性地按在妖的后脑,低声问:“出什么事了?”   央酒立刻开始告状。   老道士阴阳怪气。   老道士抢手机。   老道士用视频通话技能利诱他听故事,导致他在气场错乱的天然迷阵里耽搁一整晚!   ……   总而言之,没啥大事。   宋疏无语地推开妖,又有些好奇:“他讲了什么故事?”   要知道世界上最会讲故事的就是老人,那相对年轻人来说浩如烟海的丰富经历,随便挑两笔都十分有意思。   这天然地吸引人。   更不要说故事来自一千年前。   央酒不满地看过去:“故事重要吗?重要的是这几天我的牺牲和思念。”   宋疏身体前倾,琥珀眼眸直视妖:“我想听。”   “想听啊。”   想到什么,央酒乌瞳一弯,抿唇压抑要翘起的嘴角。他扭捏地将脸凑过去:“亲一下就告诉你。”   宋疏十分凝重地犹豫了。   直到妖期待地再次凑近,几乎要自己亲上来,他才偏头勉强地亲了下妖的右颊。   央酒不满意:“我们现在只是亲这里的关系吗?”   宋疏竖起食指,面无表情:“别逼我跟你算账。”   妖天纵神武,光明正大。   妖对男朋友那么好,有什么需要被算账的?   央酒理直气壮望过去,眉尾一扬,示意他说。   与妖对峙片刻后,宋疏心下一横。他抱臂起身,居高临下首先达成气势上的领先。   “刚刚。”   “在上面的时候。”   “你……你差点让我憋死。”   宋疏努力维持严肃的表情,但充血的耳朵与蔓延至侧颊的绯红已经出卖了他。   他继续谴责。   “妖可以不呼吸,但你不能忘记我需要呼吸。现在和你接吻在我这里是一项危险行为,评估不通过,不予执行。”   妖太厉害,妖有什么错。   几分钟而已,都是宋疏太菜。   虽然心里不认为这是错,但人类表情太坚决,事关终身大事,央酒不得不低头。   “我错了。”   妖一把抱住宋疏的腰,昂首,抬起一双真诚的乌瞳保证:“我下次一定记住你太菜喘不上气,不信你现在试试?”   “你才菜!”   宋疏再次恼羞成怒,一把推开他的手臂,弯腰拉开茶几底下的抽屉。   两分钟以后,三楼卧室门板上张贴熟悉的纸——槐树与猫,不得入内。   妖抱着枕头站在门口,可怜巴巴。   他伸手,试图敲门,里面却像看见一样突然传出声音。   “下午开店,我要午休,请勿打扰。”   枕头扑通掉到地上。   妖磨牙,再次发誓迟早撕了这张纸。   *   午后醒来,家中不见槐树妖,倒是有不少人在墙外的马路上挥手。   “开不开门呀?”   三楼阳台的宋疏收回伸懒腰的胳膊,让他们稍等,快步下楼。   很多人是专门来告别的。   假期第三天,短暂的休息结束,大家都需要重新回归生活。宋疏被拉着合了不少影,陆陆续续送走很多人。   令他意外的是,竟然还有人刚来?   按照他的推测,最近自己的账号粉丝量涨得比以往快很多,又是直播以来的第一个假期,人气爆满很正常。   大概今天下午到明天就会回归正常。   事实上,虽然是比不上前两天拥挤的态势,但仍然有二十多个推着行李箱的客人陆续出现。   经过询问,宋疏得知他们大多是直播间粉丝,听说会有很多人又怕热闹,专门错峰前来。   还有三人竟然是被青城镇的宣传片吸引来的。   原谅他使用了“竟然”这个词,毕竟一个县城的官方比赛,实在不会有什么热度。   三位客人这样解释。   “我们是自由职业,目前正在旅居,在网上刷到了一个安利视频。小镇氛围很好,还有帅哥看,我们就直接打包来了!”   “当然主要还是省钱。”   “听说这里包子五毛是真的吗?”   宋疏失笑,提醒他们:“沿着外面的路往里走有旅馆,单人间五十,双人间六十,街头的早餐铺早上才开,最便宜的白菜豆腐馅儿是五毛。”   三人低头伸着指头算数,感动到落泪,发出了和枫姐相同的感慨。   “这里好像不容易饿死!”   宋疏失笑,点头道:“我也这样觉得,之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尽管找我。”   她们在书店待了一会儿。   书店与直播镜头里的差不多,下午没那么多人了,恢复了几分以往小镇时光的沉静。   只有一个不足之处。   “小宋老板,你这书架是不是空了一点点?”   其实不止一点点。   书店生意本来就半死不活,存书量自然也少,近几日意外的生意挖空了它,只剩下一些没人气的专业书。   虽然及时补订了,但假期里书送不到偏僻的小镇,只能等。   这也算老板的失误。   宋疏尴尬地挠挠脑袋,解释道:“这两天客人有点多,明天就有新书了。”   见此她们想到一个可能性。   “你是不是从来不去网上搜自己?”   “搜自己?”   宋疏眉头拧出疑惑的弧度。   本来也没有刷各种社交媒体的习惯,开书店以后更忙碌起来。挑选书籍,开店,直播,还要为直播内容绞尽脑汁。   对他来说远离手机就是休息放松,好像真的没想过这种事情。   宋疏询问:“搜我自己会怎么样?”   “会知道你有多火啊。”   女生掏出手机点了几下,将屏幕放到青年眼前:“看,你有好多百万播放量的视频,都是这几天新的。”   宋疏凑近一看。   页面最顶端,视频封面赫然是他在繁华与灯火里拉小提琴的画面,标题是「啊啊啊他是谁!十分钟,我要这个男人的全部资料!」。   青年又一次凭借小提琴火了。   不是在江云县各大高中,而是真真正正的互联网。   宋疏懵懵地眨眨眼睛,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这才是粉丝数快速增长、书店爆满的原因所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24 17:16:03~2023-09-27 01:10: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勍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定情信物   ◎“值不值得你冒险亲我一口?”◎   剪辑、安利、reaction, 甚至都有各种拉郎cp视频……   宋疏捂着眼睛从指缝里看,脑袋在离谱与疑惑之间摇摆。   现在拉郎不犯法吗?   不犯法,甚至弹幕还在哭神仙爱情, 唯一的缺点就是正主相隔半个地球,谁也不认识谁。   这东西要是让某只妖看见, 可不得了, 怕是会让槐花炸成爆米花串串。   宋疏啪嗒关掉手机,决定等央酒回来,检查一下他的网络冲浪有没有冲上这片危险滩涂。   要杜绝这种可能性。   否则妖还不得趁机蹬鼻子上脸?   “小松鼠?”   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宋疏回神,昂首看见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女人。她一身波西米亚风旅游装,顶着一只蓝色大檐帽, 正笑眯眯挥手。   女人的模样有些眼熟,但记不起来。   “我听旅馆附近的老板们都这么叫你, 挺不错的绰号。”   在青年努力回忆的时候,她已经走到近前。女人瞥了眼他已经暗灭的手机屏,扬眉指了下:“怎么样, 终于了解到自己的粉丝体量与转化率了?”   这句话终于打开了宋疏的记忆。   两天前顾客突然增多时,有人曾提醒要扩大店铺规模,当时也曾这样问过。   那时只当是随口一句提醒,现在看来应该没那么简单, 但宋疏想不出她的目的。   青年优越的眉宇间, 露出些微疑惑:“您似乎有其它事情想和我谈。”   女人弯眸露出一个微笑。   *   接近傍晚时,书店已经没什么客人, 宋疏将女人引至茶棚坐下, 桌面放上一壶温白开与一壶口粮茶。   “您自便, 今天家里只有这些。”   “谢谢, 我正好叫佳茗。”   女人摘下大檐帽, 选择了红茶。   她啜饮一口,递来一张名片自我介绍。   “张佳茗,可以叫我张姐,斯上传媒经纪人。斯上是一家国内知名MCN机构,主要业务就是网络红人孵化,目前培养出十几名千万级往后,是十分可靠的合作对象。”   精致的眼妆在侧打过来的夕阳里金光闪闪,眼瞳里映照出依然不解的青年,她轻笑一声,挥手直截了当。   “简单点说,我是来签你的。”   宋疏微愣。   递过去询问的眼神再次得到颔首肯定后,他抿唇,为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   双手握住玻璃杯,温度从内里传至指尖,他平静回答:“抱歉,我暂时没有这方面的职业规划。”   听见这话,张佳茗双眉上挑,似乎有些惊讶。   女人双手交叉,抵在下巴:“弟弟呀,到现在了,你不会还只是为了给你这小书店带货吧?”这种热度可不是谁都能有的,来的快去得快,趁现在有机会要及时抓住。”   她重点提醒:“人生需要一些野望。”   对此,宋疏微笑。   “张姐,你知道我最初为什么选择在这里开店吗?”   “一些对平静文艺生活的向往?”   张佳茗耸肩,轻松回答:“很多人都多少有些这方面的追求,只是这个时代的书店可不挣钱,养不了梦。”   对后半部分的言辞,宋疏不置可否。   他偏头望向院子。   下午三四点钟时天气已经转晴,上空云彩浓厚而低,鱼鳞状,折射出渐变的粉。   这样的天空之下,浓郁古树,青石院墙,漆红铁门,院子里三两片积水有云彩在移动,一旁书店温暖,屋檐下一只乌云踏雪猫与一只白色小狗打闹。   太温馨了。   这温馨却不止于此院。   它可以延伸至邻居,至镇中心,至金水河与灵嬷山,至江云县的山茶街。   “我想生活在这里,我想属于这里,我还想这里属于我。”   张佳茗注视青年相比镜头里更漂亮灵动的外貌,内心一直在判断。   这是个向上培养的好苗子,一旦进入圈子,甚至可能不止步与网红圈。   她还想努力一下。   “这并不冲突。就像最近几天,你人气高涨带来热度,同时推动了家乡建设中是旅游业,一举两得。”   宋疏收回视线。   他平静的回望女人的视线,琥珀色眼眸仿佛盛着雨后天空粉色的光,柔和而清明:“张姐,你和我都清楚。白纸黑字的合同一签,责任与义务明确,生活便不一样了。”   那时,即使身处这里,胸腔里装的也是一颗为城市跳动的心脏。   那时,宋疏便不属于青城镇了。   “我很喜欢这样的生活,抱歉,容我拒绝您的邀请。”   青年的眼睛、神情、每字每句都在强烈表达着自己的坚定。   张佳茗终于肯转头,看向他刚刚说话时注视的这个老宅院。突然之间,她竟在这干净普通的小镇院子里看见了另一种野望。   那野望与通俗认知的野望不同。   那是世人完全相反方向的求而不得。   她长舒一口气,将手中里的红茶一饮而尽,站起身。   “那我就先告辞了。”   “名片别扔,不签白纸黑字还可以合作嘛,公司有不少人想认识你呢。”   女人将张扬的帽子重新戴回头上,迈着轻松步伐走向大门。   “啊,对了。”   女人回头,竖起手指微笑:“姐姐提醒你,网络世界的流量就那么多,一块饼有人多了就会有人少。你就算无心与人争,也别忘记,防人之心不可无。”   宋疏站在茶棚门前,微微颔首。   “谢谢张姐。”   “不客气,也谢谢你给我带来了一个舒适的休假地点,下次再见。”   漆红铁门开合关闭,女人的身影消失在老宅院中。   宋疏放下挥动的手臂,刚准备回屋收拾一下做晚饭,一道白影便从天而降。   准确地说是从树顶跳下来。   央酒皱眉看向大门方向,浑身酸味:“你竟然背着我,在我的树底下幽会其他人类?”   宋疏好笑:“那你一下午去哪里幽会其他妖了?”   妖一脸我可不像你的表情。   他抬起手,拎出一串东西:“我去给你准备礼物了。”   宋疏观察了一下面前的东西。   那是被串在一根红绳上的圆锥状钙化物,小的两三厘米,大的有十几厘米,看起来像犬牙。   “这是什么?”   “定情信物呀。”   央酒晃动犬牙串,哼哼道:“我可是把这附近凶兽妖都找了一遍,好不容易凑齐这一串。”   “……”   宋疏眼睛微眯:“为了这个,你去拔了人家一下午的牙?”   察觉人类表情开始不对劲,槐树妖及时解释:“这是牙蜕,我可没拔牙,新鲜的牙太臭了,怎么能给你戴?”   宋疏表情稍缓一些,但对树的这一行为依然表示不解:“我戴这个干什么?”   “防蛇。”   央酒拉过他的手,将牙串儿放上去,弯眸笑道:“这都是百年以上的野兽牙齿,以后就算我跟在你身边,你出去也可以百毒不侵!”   宋疏余光里看见已经往角落里缩的猫狗,明白了这串牙齿的威力。   他有点心动。   看青年还在犹豫,央酒轻哼一声,为人类作祟的同理心解释:“这些都是从前向我寻求过庇护的小妖,一只牙蜕,对妖来说无关痛痒,算他们补的供奉。”   宋疏确认妖的确不是为非作歹以后,立刻欣然接受。   不过这牙齿串串大小不一,形态上也不适合佩戴。   对此,妖有办法。   央酒又凭空变出一只金色锦囊。   他随手将里面的纸塞给宋疏,竟将一大串犬齿全塞进半个掌心大小的抽绳袋内。   “需要时带上这个就好了。”   宋疏接过锦囊,爱不释手。   “喜欢吗?”   当然喜欢,这可是能防蛇哎!   以后一年四季的青城镇,他可以随便逛,也再也不用怕早上那种狼狈的情况再现!   宋疏眼睛快开心成月牙了。   央酒也开心,趁机凑到人类身边。   “开心吗?”   “开心。”   “我好不好?”   “好。”   “值不值得你冒险亲我一口?”   青年偏头吧唧一口,虽然只是蜻蜓点水地一下,但妖终于如愿以偿。   央酒在脑袋里放了一会儿庆祝烟花,趁人类开心什么都答应,悄无声息提出自己的最终目的:“门上那张纸能撕掉吗?”   宋疏笑容明朗:“不能。”   央酒的嘴角落下,不可置信:“为什么?”   “因为放你进去是比接吻更加危险的事情。”   说完,宋疏抱着今年开开心心进了房间,只余下妖疑惑不解。   他是槐树又不是蛇。   放他进去有什么危险?   当初他变成小孩子时不也一起睡过吗?   央酒磨搓着下巴思来想去,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宋疏是太害羞了。   人类呀,都是如此口是心非的生物。   但就像防蛇牙串一样,找到人类更加感兴趣的东西,害羞就会被丢在一旁了。   妖懂,妖太懂了。   妖原来如此地弯起乌瞳,快速追上去:“宋疏,要不要听睡前故事?我给你讲道士的故事好不好?特别有趣。”   宋疏点头:“好啊。”   看,他答应了。   央酒露出得意的笑容。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中秋国庆快乐!   有没有幸运儿假期大于八天,说出来让我嫉妒一下!   感谢在2023-09-27 01:10:22~2023-10-01 00:44: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ZQ 20瓶;小蛮腰 10瓶;文荒好痛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生米煮成熟饭   ◎《人间草木》《一烹了之》◎   真的, 央酒对天发誓。   他真的没有做任何坏事,更没有说过任何错话,每字每句都仔细斟酌过, 连睡前故事要在客厅沙发听妖都忍了。   可是、可是……   宋疏又哭了。   青年坐在沙发上,垂着脑袋, 泪珠从纤长的下睫毛大颗大颗滚落, 啪嗒打在袖口,好不可怜。   央酒手忙脚乱,抽纸替他擦眼泪。   擦了左边掉右边,去擦右边,左边的眼泪又啪嗒啪嗒。他实在顾不过来, 只好收回环住人类肩的手。   一手一张纸,啪叽按在两只眼睛上。   宋疏的视野变成白茫茫一片, 他委屈地抽吸两下,鼻音浓重,语气却软得像撒娇:“干嘛?”   “你怎么又哭了?”   什么叫又?   宋疏竖起一根食指, 为自己正名:“今天是第一次。”   央酒妥协,更换措辞:“你怎么哭了?”   青年再次沉默。   手里的纸巾被浸湿,央酒松开手更换。在他笨拙地准备把人类男朋友脸上的两个“出水口”再次堵住时,宋疏抿唇, 直接将脸埋进他的颈窝。   央酒愣了下。   “谢谢。”   “嗯?”   宋疏重复:“谢谢你们。”   远在千年以前, 竟有人为救自己努力过。感激复杂之心,无以言表。   当然更令他感动的, 是道士与荼靡之间的故事。与其说感到, 不如说是一种悲伤, 仿佛看见自己的哀伤。   央酒摸摸他的后脑, 安慰道;“你也给了他更久的生命。”   否则道士依然会自寻死路。   在世上了无执念, 便不会有那白头翁,也不会有历经千年的鬼魂。   宋疏却更难过的皱起眉头,不断摇头。   他不认同。   于道士而言,或许消失才更快乐。   宋疏轻问:“然后呢?”   “然后?”   央酒环抱住人类,继续道:“然后他讲完故事,给了我一只锦囊,需要在此生最紧急的时刻拆来看,之后就消散了。”   消散了,也就没有再没有见面道谢的机会。宋疏敛眸,很是遗憾。   不过注意到妖话语中的锦囊,他突然觉得不对。青年从妖的颈间昂首,忽然反问:“金色锦囊?”   央酒惊讶:“你怎么知道?”   “……”宋疏面无表情:“你猜?”   妖乌瞳眨眨,片刻后终于想起了什么,偏头轻咳一声。   幸好,当时随手塞过来的纸条没有被宋疏扔掉。素色宣纸展开,墨水晕染出三个形状。   央酒凑过去,读出来:“衣呢哥?”   宋疏纠正:“是ing。”   这种符号拼音以外的叫法,妖暂未涉及,他歪头询问:“什么意思?”   “英语词缀,表示现在进行时。”   “现在进行?”央酒跟着重复,眉头疑惑地拧在一起,还是不明白。   “什么意思?”   宋疏将纸翻过来,调过去,怎么都看不懂其用意。   他摇摇头,将纸塞给妖:“不知道。他跟你强调需要最紧急时刻打开,估计是与当时情景对应吧,现在看不出什么。”   “不像。”央酒反对。   宋疏偏头:“那你说像什么?”   “像他知道我要做这项链给你防蛇,特意送来能装的袋子,很实用。”央酒一本正经说着,随手将纸塞回锦囊,笑眯眯放进青年掌心。   宋疏抓住袋子轻切了一声。   他蹙起眉头,不是很放心:“说不定对你来说很重要。”   “什么比你重要?”妖不以为意。   说着,央酒顿了一下,乌瞳十分有目的地转向旁边门板:“那张纸比较重要。宋疏,你什么时候能把它消灭掉?”   除了“槐树与猫,不得入内”还有哪个?   宋疏挣脱被妖死死箍在怀中的身体,在央酒与门板之间沉吟片刻,他双眼紧闭、连忙摇头。   “至少不是今天。”   槐树妖肩膀下塌,蔫掉。   还是进不去。   如此好的机会,宋疏竟然拒绝了两次。他才不是因为害羞!   可为什么呢?网上明明说恋人可以睡在一起的,为什么宋疏却拒绝自己!   宋疏回房间休息以后,央酒就在客厅里想啊想。把毛绒娃娃耳朵都要揪掉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闭门造车不可取,需听取一些同时代人类的意见。妖拿出手机,熟门熟路地来到论坛。   「香喷喷的炸鸡:男朋友不愿意和我一起睡怎么办?」   「1楼:呦,胡汉三又回来了。」   「2楼:呦,香喷喷的笨蛋。」   「3楼:呦,这次真嫁出去啦?」   「……」   「香喷喷的炸鸡:不要嫉妒,人类们。我的男朋友超级好看还超级爱我,你们如何嫉妒都得不到。」   「17楼:许久不见,还是原来的味道。」   半天没有人类正经回答问题,央酒蹙眉。他转身坐回沙发,不耐烦催促。   「回答我的问题!」   妖用上了严肃的感叹号,帖子里终于出现了回答。   「两种可能性呗,要么你男朋友不行,要么你不行,我觉得你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什么行不行?   央酒眯着眼睛,脑袋顶冒问号。在他准备问清楚的时候,又出现另一个回答。   「我觉得吧就是思想保守。扯证,生米煮成熟饭,老夫老妻就不会害羞了。」   「楼上好像没搞清楚。」   「应该新来的,俩男怎么扯证?」   「这话就不对了,俩男的怎么不能扯证?咱这扯不了,可以去其他地方嘛。」   「……」   在楼歪成如何扯证的时候,央酒善用搜索,刚刚搞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扯证就是办理结婚证,是现代社会证明婚姻关系的法律文书①。办理时需要携带户口本、身份证、二寸免冠合影……   妖一个都没有。   妖在人类社会是黑户,是不合法的。   央酒撇嘴,冷哼一声,重新回到论坛的帖子。然而现在已经没人回答他的问题了。   参考答案寥寥无几,妖只好将乌瞳放在下一句话上。   生米煮成熟饭?   央酒抱着毛绒娃娃,陷入深思。   *   不知是否因为白日情绪起伏跌宕,宋疏睡得并不安稳。   梦中光怪陆离,极热极寒,剧烈的酸痛自左耳蔓延至全身各处。精神无法忍受,想要醒来,却像被人绑住手脚、按住眼皮,沉重地无法反抗……   不知历经多久,视野骤然一暗,紧接着紫光自中央劈开。   一切如开天辟地般清明起来。   床上的青年猛地睁开眼睛,紧接着又立马闭上。   清晨的阳光过分刺目了。   宋疏粗重地喘息着,缓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此刻的他身体仿佛车碾过一样疼痛,浑身上下几乎被汗水浸透,与梦中一般无二。   水分流失,嘴唇干涸。   宋疏抿了一下唇,艰难地掀开被子,朽尸一般僵硬挪到门口。   门刚打开,浓郁的饭香弥漫他的鼻尖。宋疏难受成浆糊的脑袋,缓缓地冒出一个疑惑的情绪。   他扶着墙走向厨房,入目是满餐桌的米饭。   大致扫了眼,他判断家里能装食物的容器估计都在这里了。   ……   估计能被煮的米也都在这里了。   宋疏昂首看向厨房里还在忙碌妖,有气无力问:“你在干什么?”   “煮饭。”槐树妖的声音传出来。   “这么多?”   “对啊。”央酒有理有据回答,“因为我生米煮成熟饭,我特意用了人类的方法煮了一晚上呢,一粒都不能剩。”   他还感叹:“唉,你们人类总会迷信一些没用的玄学。”   宋疏:“……”   他按住一抽一抽的太阳穴。   头疼。   叮地一声响,新的米饭出锅。央酒开心地双手一拍,连锅端出来:“最后一锅,宋疏,我全都煮……”   瞧见宋疏的模样,妖声音一顿。   “宋疏,你怎么了?”   此刻青年无力地抚在椅背上,额布密汗,面色苍白,低垂的脖颈勾勒出脆弱的弧度,一看就很不好。   央酒连忙过去将人上下左右检查一遍,又确认木心无损,这才放心。   “没生病。”   他思索了下,端起刚出锅的大米饭问:“睡饿了?要不你先吃两口,挺香的。”   虚弱的青年双眸紧闭,一巴掌盖在妖脸上。   “气饱了!”   一斤米大约能煮出六七碗米饭,这妖煮了二十多斤!   终于从梦中难受的状态走出来,宋疏面对满桌粒粒分明的白米饭,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孽,一大早刚做完噩梦,还要承受这些。   青年低声呼唤:“央酒?”   妖心虚地从对面桌面冒出一双眼睛,乌瞳眨眨:“不生气了?”   宋疏长吐一口气,屈指敲敲手旁的饭盆:“你种的因,你来解决掉。”   央酒微笑:“我都吃掉?”   对此,青年冷哼一声。   *   这一天,青城镇多了位奇怪的好心人。白衣男人端着饭盆臭着脸,挨家挨户地敲门问:“要饭吗?”   “不是我要饭,是你要我的饭吗?”   “不许不要,拿碗来装。”   “你家就没有半米长的碗吗?我急着回家道歉呢。”   *   这一天,松鼠书屋依然人流如织。为庆祝假期结束,书店推出了盲盒饭团抽奖活动,大家踊跃参加。   “哈,剁椒馅儿的!小宋老板,这个该是什么奖?”   书店内发出一声欢呼,宋疏微笑递出两本书。   《人间草木》《一烹了之》②。   作者有话说:   放假生活就是《蚯蚓的一千种死法》   这几天都被抓去帮忙干农活了,胳膊都抬不起来orz 第97章 一级警报「捉」   ◎“那咱们去扯证呗?”◎   央酒拎着盆回来时, 宋疏刚刚送走最后一位客人。转眸望见妖,脸上笑容立刻放下。   “送完了?”   妖乌瞳闪烁,含糊道:“差不多吧。”   一听就有问题, 但宋疏懒得再计较。   他单手撑着脸颊,盯着妖的脑袋, 简直有十万分不解:“央酒。”   “嗯?”   “你的脑袋里都装着些什么东西?”   “你呗。”央酒弯眸, 俯首凑近,“要不要看看?”   这时候就会嘴甜了。   平时净干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宋疏不吃他这套,伸出食指,将妖越凑越近的脸颊戳开:“超市买米去。”   央酒老大不愿意,毕竟他努力一整晚才把家里的生米消灭干净, 现在却要亲手送新的进来。   宋疏抬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无语道:“生米煮成熟饭不是这个意思。”   走到门口的妖回眸, 洁白发丝沐浴金色阳光,乌瞳准确地映照出人类的轮廓。   “那是什么意思?”   宋疏耳尖微微泛红,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挥手催促:“你先去买米, 不然明天只能吃我煮的面了。”   宋疏煮面的水平倒是稳定,稳定地奇怪,央酒表情松动,迟疑两秒, 带着满脑袋疑问离开。   刚把妖打发走, 宋疏叹了口气,准备将剩余的饭团带到楼上的冰箱暂存, 刚要转身, 便看见有人进来。   青年侧眸望去。   来人是一位男子, 鸡窝乱发, 胡子拉碴, 格子衫的肩头烫坏个洞。这身打扮格外不拘一格,无法判断年纪,只能从裸露的脸颊皮肤看出年纪应该不大。   宋疏下意识举起饭团递过去:“饭团抽奖活动,要参加吗?”   男子看过来一眼,手指在裤缝处揪了几下,迟疑地拿起最靠近他的那个。   运气不佳,是个没馅儿的。   得知结果,他没露出平常人没中的失落表情。男子表情平静,将被一分为二的饭团合起来,缓缓举起咬了一口。   咽下口中的米,他微微颔首:“多谢招待。”   宋疏愣了下。   这是今天以来第一次听人说谢谢。   青年抱着饭团竹筐,弯起漂亮的琥珀眸:“虽然现在是闭店时间,但书店欢迎有礼貌的客人,请问有什么需要?”   男子垂眸,手里的饭团被捏变形。   “昨天中午我也来过,只是你看起来不太方便……”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折起来的A4纸。   看着面前递来的纸,宋疏放下竹筐接到手中,展开一看,是打印出来的文章,第二行笔名写着祁蘅。   “这是我的第一本小说,你可以帮我评价一下吗?”   宋疏失笑:“我只是卖书的,不搞文学,也不是编辑,可能会误导你的。”   这话像是变相的拒绝。   祁蘅低头,露出的眉头拧在一起。   在宋疏想着要不还是算了的时候,对面的男子忽然动作起来。他从口袋里拿出意外崭新的最新款智能机,啪啪在屏幕点几下,递过来。   屏幕上是宋疏的直播间,底部点开的账号头顶是明晃晃的铁粉标签。   “是粉丝可不可以看?”   宋疏看了看屏幕,又看了看过分像乞丐的男人,对自己的粉丝群体多样性有了新的认知。   得到肯定的答复,祁蘅的眼睛微微睁圆,杂乱胡子间嘴角抿出微弱的弧度。   “那……”   他紧张地抿出,试探又问:“那粉丝买好书,可以去茶棚看书写书吗?”   “当然,但仅限开店的时候。”   很显然,粉丝的名头在这里十分好用,男子嘴角弧度更明显了。   他重重点头答应,微微鞠躬道别:“谢谢,你你先休息,告辞了。”   这声道别没有收获回应。   祁蘅小心抬眸,看见青年正举手抵唇偷笑。他又紧张地捏起衣角:“有什么问题吗?”   宋疏抿唇,把笑忍下去。   他举起手指点在自己人中的位置,没头没尾说了句:“长胡子还是不方便的。”   祁蘅疑惑抬手在上唇一抹,带下来一粒白米。   “……”   男子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消失在漆红大门处,宋疏倚在门框,乐不可支,低头看见路过的小乌,笑着蹲下来挠挠它的下巴。   傻猫歪歪脑袋,不一会儿开心地眯起眼睛,呼噜起来。   另一边,被派去买米的槐树妖刚刚熟练地用手机结账,单手拎着五十斤大米从超市走出来。   他心不在焉往家走。   央酒不明白,实在不明白。   在来超市的路上,因为忍不住好奇,宋疏又不告诉,妖只好再次求助强大的什么都知道的搜索引擎。   [生米煮成熟饭是什么意思?]   [汉语谚语,比喻既成事实,无法改变。]   这和宋疏愿不愿意和他一起睡有什么关系?   央酒左思右想,重新拿出帖子重看了一遍。代入新意义,结合上下文……   他眯起眼睛,缓缓点头。   妖又懂了,这次肯定懂了!   “滴滴滴”,身后传来刺耳的喇叭声,一辆电动三轮车驶到他身边,驾驶座的老太太高声提醒:“小伙砸,别看手机喽,站在马路中央很危险,要遵守交通规则!”   说完,她一拧调速器,飞速消失在下坡路。   央酒左右转头看看。   主干道两边草木苍苍,满地绽放的紫堇菜与黄色苦荬,而妖一身洁白衣裳,正站在双行道终于的黄色线条上。   人类的车与人都讲究靠右行驶。   确认自己的错误,他迟钝地哦了一声,拎起拖在地上的米,收起手机,挪到路右侧。   槐树妖一路乖乖沿着右侧回了家。   *   做错事的人,午饭不可能有好吃的。饭桌前,央酒抱着书店里剩下的饭团,皱着脸挑兵挑将。   “点到谁我就选谁。”   拨开包饭的保鲜膜,啊呜一口,露出鲜红的辣椒酱。   央酒脸色逐渐变红。   这是第五个了,宋疏吃着可乐鸡翅新奇道:“又中了,你今天适合去买彩票。”   听着像好话。   央酒昂起下巴:“我当然厉害。”   宋疏看向他被辣红的嘴巴,将手边的水杯推过去,好笑道:“你听懂了吗?”   妖眨巴眨巴眼睛,无辜地望过来。   “说你运气好。”   听到解释,央酒再次昂起下巴,轻哼一声:“我当然运气好,我什么不好?”   说完,他自以为偷偷瞥了眼宋疏面前的鸡翅。妖喉结一滚,忽然蔫嗒嗒趴回桌面,手臂间露出一双乌瞳。   “只有一点不太好。”   在妖的眼神催促下,宋疏配合问:“什么不太好?”   “吃的不太好。”   他叹一口气,摇摇脑袋:“男朋友对我也不太好。”   就知道是这样。   宋疏轻切了一声,夹起一根鸡翅送到他面前的空碗里。   “这样呢?”   央酒眼馋地看了眼鸡翅,摆摆食指:“好了一点点,但还不够。”   看在妖出去送了一上午米饭,又扛了袋米回来的份儿上,宋疏倾身,轻吻下他的额头。   “那这样呢?”   妖桌下的脚尖开心地高高翘起。   手臂间一双乌瞳闪亮亮,但央酒还是摇头:“不够。”   宋疏直起身,眯起眼睛,浓密睫毛交叠露出质疑神色:“你又想干嘛?”   妖真诚发问:“宋疏,你爱我吗?”   没想到他突然说这个,宋疏怔了下,反应过来后捏捏微红的耳垂,轻嗯了一声。   得到回应,妖立刻开心地往前一蹭,歪着脑袋开心道:“那咱们去扯证呗?”   宋疏又怔住:“扯证?”   妖昂了一声,理所当然道:“扯证,生米煮成熟饭,老夫老妻就不会害羞了!”   听到熟悉的词汇,宋疏放下了捏耳垂的手。一会儿煮米饭,一会儿又要扯证,连买彩票都听不懂的妖肯定说不出来这种话,除非有人教他。   青年将右手摊开在妖面前。   “手机给我。”   妖立刻上交,嘴里还在喜滋滋地继续与男朋友商讨:“你不用担心,我都考虑好了。虽然没有人类社会的身份证和户口本,但是我可以照着你的变出来啊。”   “明天,不对,下午,下午我们就去那个叫民政局的地方吧!”   妖嘟嘟囔囔的功夫,宋疏已经循着之前的记忆找到论坛,大致扫完了帖子。   沉默。   寂静的沉默。   得不到回应的妖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他戳了下低头盯着手机不动的青年,不悦道:“看我。”   清透的琥珀眸缓缓抬起。   妖立刻露出愉悦的笑容,征求男朋友的意见:“怎么样?”   宋疏长吐一口气。   “是我的错。”   什么意思?   后悔和他在一起了?腻了?七年之痒了?   央酒心中拉响警报:“什么意思?”   宋疏没有解释,放下还没吃完的饭,拉起央酒的手直接朝楼下走。   还能牵手,那就不是后悔。   警报解除,央酒握紧人类的手,开开心心跟上。   小镇唯一的超市里,刚离开没多久的白发男人去而复返。有人认出进门的两人,热情的挥手招呼。   宋疏微笑着一一回应后,直奔文具区。   铅笔,橡皮,一沓横线本。   小学生三件套被塞进妖的手里,与男人高大的身材形成强烈对比。   央酒疑惑:“又要抄论语?”   宋疏摇头,面色深沉:“是学习,从小学语文开始。”   他被槐树妖两千岁的年纪蒙骗了。   其实这些时间里,他大多待在深山老林,不是修行就是睡觉。光长年轮,不长脑子!   更不要说现代人类的常识。   现在妖需要以人的身份与他生活,那些便是必要知识,就算是以后……以后独自一妖在人间行走,也不至于被骗还帮人数钱。   *   下午,书店的收银台里加了张椅子,阳光里坐着一名俊美男人。   他手执铅笔,骨节分明的左手食指按在耳机上,眉眼认真,时不时看向手边的电脑。洁白长发莹莹,仿佛明亮了整个空间。   这书店可真是赏心悦目呐。   新来的客人望见意料之外的帅哥,脸上笑容又扩大不少。   有人跃跃欲试,走上前想去搭讪,靠近时却突然顿住,脸上表情逐渐迷惑。   男人面前摊开的四线拼音本上歪歪扭扭写着一些字母,旁边的电脑上播放着幼儿拼音教学。   写着写着,他不满地小声嘀咕:“都说了,我会拼音。”   这时,熟悉的漂亮青年举着一壶水,从楼梯间走出来。   小宋老板微微颔首朝这边迈步,温柔的笑容一如直播中的那样令人如沐春风,或许比镜头里更鲜明几分。   客人上前几步迎上,小声问:“他怎么在看那个啊?”   宋疏依然微笑:“山里长大的,没读过几天书。现在有条件了,人总得提升自己,对吧?”   “对!”   再看向努力写拼音的俊美男人时,客人的眼神里多了一些怜爱。   她们互相看了一眼,一起走过去,捏起拳头,对在学习的妖轻声道:“加油!”   央酒抬头,一脑袋问号。   这时,宋疏走过来,低头看了眼本子上的字,伸手敲了敲严肃道:“a的拼音是两笔写成的,视频里没教吗?擦掉重写。”   央酒撇嘴,拿起橡皮乖乖擦掉。   他侧眸望见青年手里的水,脸上瞬间拨云见日:“给我送水啊。”   宋疏看了眼手中的水,问:“渴吗?”   妖昂首,笑眯眯道:“还行吧。”   “那就不喝了,继续学吧。”   说完,他就在槐树妖震惊的眼神下,拿着按道理来说应该慰问辛苦学习的男朋友的水,越过印花海棠玻璃门朝院里拐。   央酒连忙绕出来跟上。   只见他的男朋友走进茶棚,将属于妖的水,放到了另一个人类面前。   嘀嘟嘀嘟!   妖脑袋里的警报再次响起。   瞧见宋疏竟然还对那个人类男人露出笑容,他一把捏住门框。   虽然他对谁都笑,但是!   但是那是抢了妖专属男朋友慰问品的人类!   央酒危险地眯起眼睛,乌瞳深处几乎冒出红光。   变更为最高一级警报!   作者有话说:   央酒:爱我你就亲亲我,爱我你就抱抱我 030 第98章 出版社的合作邀请   ◎“一般的人类总会移情别恋。但你这么好看,一定不一般对不对?”◎   一玻璃瓶的水被轻放在桌面。   埋首书页的祁蘅缓缓抬头, 看见正要转身离开的宋疏。他立刻开口。   “谢谢。”   在青年回眸望来时,他看向面前的水瓶,又抬头看了眼自己所在的茶棚解释:“水, 谁还有让我待在这里。”   一个中午过去,这人简直变了个模样。大概是因为被宋疏的调侃刺激, 杂乱的胡须被剃光, 露出年轻的面庞,头发整理干净,连漏洞格子衫都换了件新的。   之所以说是新的,因为他后背耷拉着吊牌没剪。   如今他看起来也就二十二三岁。   以防这位年轻人因二次社死而崩溃,宋疏决定还是不提醒吊牌的事情了。   宋疏摇头, 微笑道:“不客气。这里本来就是为了需要的客人准备的,偶尔镇上的老人也会在这里开读书分享会。”   祁蘅抿唇, 微微点了几下头。   这之后,场面默了会儿。   在宋疏二次准备离开时,他再次开口:“我的小说……”   “晚上有空, 我会拜读。”   宋疏停住脚步耐心回答,想了想问:“你想要什么形式的反馈,文字还是直接语言讨论?”   祁蘅抬眸看了青年一眼,快速收回, 失去遮挡的薄唇微抿。他犹豫了一会儿。   “我喜欢文字。”   *   刚刚回到店内, 宋疏便对上一双怒视的乌瞳。   妖攥着铅笔,面色极臭。碳质笔尖抵在纸页上, 划出一片乱七八糟的痕迹。   宋疏调转脚步走过来。   妖轻哼一声, 偏过脑袋。   “哼什么, 你写错还有理了?再不把a重写出来, 就多抄十遍。”宋疏严肃道。   这个人类竟然以为他在为擦掉重写而生气, 什么都不知道!太不关心男朋友的感受了!   央酒更气。   他把手中的铅笔一甩:“我渴了!”   对方不仅没有立刻去准备水,反而质疑问:“刚刚不是说不渴吗?”   妖立刻虚弱趴倒,有气无力道:“突然就好渴,拿不动笔,看不清视频了。宋疏,树失水了……”   “是吗?”   “嗯!必须要你给我倒水。”   宋疏走过去,越过台面探身拉开里面的一只抽屉,排排坐被放满了各种汽水饮料:“我还以为你喝这些就够了呢。”   小金库被翻,央酒沉默。   他怀疑这个人类男人会看穿木板的透视术法。   妖默默拉开青年的手,把抽屉推回去,小声辩驳:“这些含糖高,不解渴。”   这会儿又什么都懂了。   宋疏对这妖薛定谔的脑子表示不理解,但有几分了解妖的秉性。他抬手摸摸妖的脑袋,换了个怀柔政策:“坚持一下,学完这个视频就给你,好不好?”   脑袋顶的手掌温暖,耳边的嗓音温柔。妖飘飘然,什么都忘到脑勺后。   “好。”   央酒乖乖捡起笔,努力学习,却没发现一只手伸过去,给视频开了连播模式。   这一学,就学到了关店。   妖脑袋里一直回荡着声母韵母大家族,吃饭时也没停。   饭后,央酒终于获得了休息时间。他晃晃脑袋刚黏过去,人类却拿出一叠写满字的纸读起来。   “宋疏?”   “嗯?”青年眼睛都没抬。   消失的警报被重新拉响。妖把脸凑过去,探头问:“你在看什么?”   宋疏轻嗯了声,回答道:“直播的一位粉丝写的小说,想让我读一读,今天刚拿到。”   就是茶棚里那个人类说的小说!   妖五感灵敏,可听得清清楚楚。他眸色沉重,继续问:“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中午你去买米的时候。”   宋疏的视线认真扫过每一行字,抵达底部,抬手翻开下一页。   耳边继续传来妖的声音。   “你喜欢吗?”   青年轻嗯了一声。   “题材我很喜欢,相比成名的大家确实稚嫩,但文字有股天然野性的生命力,这是他的天赋。”   宋疏顿了下,又道:“但是小说情节更重要,要先看完再说。”   话音落下,客厅重归安静。   这小说篇幅不长,大致看了三分之一,宋疏准备停下来检查一下妖的功课还记得多少。   “央酒。”   合上纸页一抬首,发现客厅里已经没了人影。   宋疏疑惑地歪了下脑袋。   人有人的事情,妖也有妖的事情。他想了想没继续找他,打开手机的直播app。   今天书店的人流并没有再次减少,又要看着央酒学习,宋疏没有恢复直播。显示未开播的直播间里,弹幕正在炸锅。   [说好的工作日直播呢?]   [我上班了,你在哪里?]   [宣传片新粉,请问蹲小松鼠直播的正确姿势是什么?]   [哼,什么小松鼠,明明是一米八的大鸽子精!]   [等等各位,刚刚是不是有个重要的进场特效被刷上面去了?]   [宋!大!鸽!子!]   眼见被发现,宋疏心虚地发布了明天上午恢复直播的公告,在声讨还未开始前连忙退出。   好险好险。   他长松一口气,却发现私信界面在飞速滚动,最顶端不断更新着来自不同账号的谴责话语。   宋疏:“……”   在这些消息中,夹杂着一个不一样的声音。   [宋先生您好,请问您是否可以考虑一下我们的推广?]   宋疏认为自己直播的目标就是盘活书店的营业额,是定向的带货主播,因此从来不考虑这些。   只要看见,他都会婉拒。   [抱歉,我只是卖书,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您可以考虑一下其他更优秀的主播。]   上面其实已经发过很多条了,但是都在放假期间,宋疏没有看到过。大概是因为终于得到回复,对方先发了三个感叹号以表激动。   他不甘心,继续努力。   [宋宋,别直接拒绝嘛,先看看我的名字,我是江北出版社!是出书的!]   宋疏的直播方向就是书籍类,此前当然有出版社来接触过,大多是推一些热门小说,名著精装再版。   他都拒绝了。   因为这些书籍,喜欢的他自然会推荐,如何选择全看个人,是无所谓的事情。   书,交到珍爱它的人手上就好了。   在宋疏准备再次拒绝时,对方紧接着发来新的消息。   [我们不是推精装的!先听我讲讲嘛。]   显然,对方也是有情报在手的。   宋疏不好再直接拒绝,于是回应:[洗耳恭听。]   出版社发了个开心的猫猫头表情包。   [是这样的。新鲜血液是一切行业的发展基石,我们江北出版社每年都会有专门的新星出版计划,今年的题材轮转的小说。]   [新人是需要热度的。]   [近年来新媒体发展迅猛,纸媒也要顺应时代潮流。今年的活动主编决定更新推广模式,寻找主播合作,一起挖掘文学新星。]   [请问您有兴趣吗?]   落在手机输入按键的指尖微顿,宋疏转眸,看向一旁随意打印出来的小说上。   [我有兴趣。]   这个官方账号皮下应该是个活泼少女,一连发来三个表情包。   [猫猫开心]   [猫猫撒花]   [猫猫旋转跳跃不停歇]   [真的真的?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谢谢让我赢了一百块巨款!]   还拿他赌上了,怪不得这么积极。   宋疏失笑,为她激动的心情降降温温:[我还没答应呢。可以介绍一下活动内容和合作形式吗?]   [当然!活动首先接受社会面小说投稿,由出版社编辑进行初步筛选,在官网公布入围作品开放阅读与投票,作品会控制在20本左右。]   [至于主播合作形式嘛,我们采用买股的方式!]   宋疏疑惑;“买股?”   [对哒,主播会在公布前看完所有入围作品,选择三本你们最喜欢的小说,用你们的方式推荐就好啦。]   [最后我们会综合编辑评价、投票讨论深度等信息,选择两位作家进行实体出版。]   买股的赛制确实新奇,但难免带来其他问题。宋疏说出自己的想法:[这样不会不公平吗?有些作品可能没有一个人选择。]   [(微笑)让人喜欢,让人选择,本就是作家各凭本事。在这之外的地方,我们会努力构建一个公平环境。]   [暗箱操作的事情,一经发现,全网公告并永久拉黑。]   [这就是江北出版社的态度。]   城市的夜晚,写字楼的白炽灯仍然在喧嚣着。电脑屏幕前,西装革履的男人严肃盯着屏幕,直到看到对面肯定的回应后,双手才离开键盘。   旁边的年轻女孩盯着屏幕的表情包与语气词,目瞪口呆。   “主编,有一手啊!”   看到旁边伸来的大拇指,陈东毅无语:“我是在给你做示范,拿出网店客服的架势,别那么死板。”   “受教了。”   女孩吐吐舌头,有些八卦:“宋疏的书店好像就在您的老家吧,您打个电话不就行了。难道……关系不好?”   陈东毅看向对话框的头像,摇头否定。   “小松鼠帮过我大忙。”   宋疏的账号一向不同意这些合作,他打电话过去请求,会让人为难的。   陈东毅没有过多解释。   他从座位起身,朝旁边摊开右掌:“一百块。”   女孩无语,不情愿的拿出手机:“就当是给侄女买奶粉了!”   听到手机的提示音,陈东毅收回手,微微颔首:“我代表女儿谢谢你。”   说完,他转身离开。   等人影彻底消失,女孩才啧啧两声,跟旁边的同事嘀咕:“现在养孩子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同事害了声,小声道:“你就多余说一句赌。不较真,以他的资历能被下发到新人项目?”   女孩努了努嘴,继续加班。   *   晚上十点,小镇寂静无声,已经是休息的时间。   消失了一晚上的妖依然没有出现。   宋疏尝试打电话,显示无人接听。他关掉通话,皱着眉推开空无一物的卧室门。   给妖留言,收到回复后,他打了个哈欠,关灯准备休息。   虽然困,但翻来覆去总睡不着。青年磨磨牙,虽然确认手机开着响铃模式,还是拿过来看了一遍。   冷白的光照亮骤然亮起。   宋疏被刺激地眯起眼睛,确认通知栏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这妖难不成出去又迷路了?   还是手机忘记充电了?   就在他皱眉思索的时候,黑暗中的被褥忽然蠕动了一下,宋疏耳边幽幽传来一句话。   “想我啦?”   他一歪头,正好对上刚从被窝钻出来的脑袋。妖顶着一脑袋乱发,表情得意。   央酒挨过去,嘴唇靠近青年的耳边:“宋疏。”   “宋疏,我刚刚了解到,一般的人类总会移情别恋。但你这么好看,一定不一般对不对?”   妖疯狂暗示。   宋疏沉默片刻,暗灭手机。   暗夜中,人类淡淡说出了令妖胆战心惊的话:“以前我觉得自己在这方面不一般,但现在有点不确定了。”   央酒吓得一把抱住了自己的男朋友。   “宋疏。”   “嗯?”   “你现在在做梦,做梦对睡眠质量不好,还是别做了,我哄你睡觉吧。”   宋疏从善如流的闭上眼睛。   人类是睡了,终于如愿以偿的妖却瞪着眼睛,睡不着了。   作者有话说:   小提醒:陈东毅是阿婆的孙子。   感谢在2023-10-05 23:59:31~2023-10-07 00:5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文荒好痛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瓷娃娃[捉]   ◎“你是不是喜欢有文化的?”◎   清晨, 天色将明,遮光帘庇护的房间仍旧保留夜晚的晦暗。对面床铺上,青年比往日醒得更早一些。   热醒的。   宋疏此刻满头大汗, 只感觉身处火炉,要被烧化掉。   他睁开眼睛垂眸一望, 自己果然被人手脚并用地裹住, 异常的热度正源源不断从旁边传来。   一偏头,正好抵住另一颗脑袋。   琥珀眸中,一双眼睛闭合,在面部勾勒出两条微扬的线,鸦色睫毛流苏帘般垂在下方。   妖还在睡梦中。   就这样咫尺之间, 宋疏安静地望了会儿,于昏暗里勾勒他难得的沉静模样。   望着望着, 宋疏忽然觉得不对。   此时的央酒总给他一种违和感。   他微微蹙眉,上上下下将妖仔细观察一遍,视线最终定格在他没有起伏的胸口。   抽出左手, 朝妖的鼻底一放。   没有呼吸。   宋疏:“……”   “央酒,醒醒。”他连忙伸手拍拍男人的脸颊,晃动他的肩膀,差点要抡拳头时, 央酒才缓缓眯开眼睛。   望见宋疏, 他下意识伸手将青年的手臂压回自己的怀抱,口中嘟囔:“你在做梦, 在做梦……”   宋疏好气又好笑。   双手被妖压制, 他就用脚往旁边踹了两下:“你睡觉不呼吸的吗?”   妖皱两下鼻子:“这里?”   “不然呢?”   “忘记了。”央酒闭上眼睛, 嗓音含糊。   这超出了宋疏这个人类的认知, 下意识反问:“这还能忘?”   “只想着给你发热……”   提及此处, 妖忽然将眼睛全部睁开,一脸不高兴地扭头质问:“暖宝宝是谁?你半夜喊冷,一直要他,难道我不好使吗?”   宋疏哽住,一时竟不知如何评价这个问题。   这态度让妖大为不满:“不好使?!”   感受周身温度更上一层,宋疏实在不能忍受,无奈回答:“你好使,但你不在的时候,都是它帮我。你知……”   “现在不可以了!”   央酒拿出正宫气势,向这位很有可能会“一般”的人类强调:“我才是男朋友,我什么都能办得到,一切找我就行!”   三个我字,铿锵有力地回荡在房间。   此后,沉默良久。   安静得太久了,静得理直气壮的妖心底生出一丝心虚。他轻轻戳了下男朋友的脸颊,小心翼翼问:“怎么不说话?”   “现在让我说了?”   意识到刚刚打断了人类,妖抿唇:“我错了。”   宋疏轻哼:“手机拿出来,自己搜一搜暖宝宝到底是谁。”   暖宝宝不是谁。   它叫暖贴,是一种人类常用的一次性保暖工具。   看完解释,央酒默默放下手机。   这一次,妖没有埋怨保暖工具为何非得叫宝宝,反而终于意识到自己对人类社会的一知半解。   他想起了店内满墙的书,宋疏大多都读过。还想起昨晚青年手上的小说,宋疏也说喜欢。   相较这些,妖几乎是个人类文盲。   央酒皱起脸。   “你是不是喜欢有文化的?”   宋疏觉得这问题不是离奇,是神奇了。他反问妖:“你除了年纪,哪样和文化有关系?”   央酒一声不吭,无声望着人类。   青年歪头回望,递来疑惑的眼神。妖突然坐起身,一声不吭地离开房间,下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面对关上的房门,宋疏一脸莫名其妙。   不过火炉离开,被窝的温度逐渐适宜,他又能安心睡觉了。   这也好。   青年拉起被子,安详地合上眼睛。   *   回笼觉到七点半,宋疏再次睁开眼睛。眯着惺忪睡眼起床,刚出房间立刻一个激灵。   他抱住单薄的睡衣,目露迷茫。   每年四月份总会有一次大降温,今年也不例外。气温骤降十度,空气都带着不同寻常的凉气。   当日阴转多云,西北风四级。   书店常开的海棠印花玻璃门合了一扇,本就不明朗的天光被遮住一半,里面点亮暖黄的灯。   顾客倒是没因此减少。   大家穿着外套,裹着属于春日的凉气进门,一个个面带笑容,说着昨日很热,天气多么舒适。   一回头,收银台后面有团巨大的毛绒球,球前展着一本书。   “小、小宋老板?”   宋疏闻声抬头,弯起漂亮的琥珀眸:“早上好啊。”   兴许是天气原因,青年的眼睛水盈盈的,笑起来比往常更温柔动人。但这并不能掩饰他的异常。   客人走上前确认:“你这是……羽绒服?”   “嗯。”   “你身体是不是有点虚……咳,虚弱?”   察觉对方硬生生掩饰的虚字,宋疏合上书,面无表情反问:“这衣服推荐气温是十五度,有什么问题吗?”   瞧见他的笑容消失术,客人忍笑。刚要摆手说没有问题,身后一道男声突然横插进来。   “呵,瓷娃娃。”   这讨嫌的语气熟悉的词,宋疏不看都知道是谁了,   “是人。”青年语气不悦地回应,望过去的眼眸却重新浮现笑意。   “提前回来了?”   金发男人倚着印花玻璃门,懒洋洋挥两下手,结束后顺势又捂住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就你们三个臭皮匠,还想飞起来龙头蜈蚣?这种事,还是得叔公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好看的人都和好看的人玩儿,这书店总会冒帅哥。   有人好奇问:“这是谁呀?”   直播间老粉辨认片刻,猜测:“这灯泡脑袋,是叔公吧?”   宋季耳朵灵,听见后对人家比了个大拇指:“姑娘,你很不错。”   倒不是认出他所以不错。   凡是会叫叔公的,都是好孩子。   比如,宋疏现在也是个好孩子了。   “宋季,外面的在干嘛?”   好的不多。   宋季在心中修正青年的评价,回头朝身后望了眼,空荡荡一片,他不解道:“外面什么?”   宋疏提示:“茶棚。”   茶棚的位置朝里,男人后仰才看见里面端坐的人影。   白发男人,西装革履,正襟危坐,时不时抬眸望一眼对面的笔记本电脑。四级的西北风吹拂长发,看起来确实唬人。   但这唬不到宋季。   他揶揄地呦了声,回头道:“学习?工作?还拿着铅笔,不会在上网课学汉语拼音吧?”   准得宋疏怀疑他昨天偷偷来过。   他抿了下唇,继续追问:“就坐在那学习,不喝饮料?不吃零食?不偷偷玩小游戏?”   “不啊,手上一直在写呢。”   宋季握住门框,又往后仰一些:“对面好像还有个同学?”   宋疏闻言皱眉。   这妖简直一反常态。   早上从房间离开后,他便抱着电脑和本子做进茶棚学习,不吃不喝,废寝忘食。   受了什么刺激?   见青年陷入沉思,宋季微微扬眉。他过去屈指敲敲桌面:“他那脑子学习又不是坏事,还是先来说说我们的事情吧。”   宋疏觉得有理:“什么事?”   “你被央酒传染了?”   宋季目露嫌弃:“刚刚不是说过吗?风筝,进度如何,应该做好了吧?”   “……”   宋疏裹着羽绒服,心虚地看向一旁。   *   “就这?”   宋季指着满地竹条,不可置信:“一周前说好的二十米龙头蜈蚣呢?”   近日繁忙,发生了太多事情,做风筝的事被忘到了脑勺后。目前进度,除了蒋司悬做的龙头,还停留在央酒捣鼓出的两三片腰扇上。   宋疏低头捏手指,可以看见乌黑发旋。   “你别篡改事实,我当时可只说龙头做好了。”   “是吗?”   宋季小臂搭在他肩膀,目露回忆。在近期格外嘈杂的记忆中,勉强找到些许碎片。   “那几天酒喝得凶,和人吵得厉害,记忆有点混乱,我的错。”   他主动承认,又转眸寻找:“那做好的龙头呢?”   好不容易有一颗龙头,磕着碰着就不好了。为了防止误伤,宋疏专门找了个没人会碰的地方保存。   央酒房间的衣柜。   黑暗的空间里,不知等待多久,终于透出一线光。随着门板拉开,光来越大,一颗金色脑袋冒出来。   望着一半身处光明、一半身处黑暗的彩色龙头,宋季忽然陷入沉默。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好冷呀,记得保暖!!! 第100章 吵架啦?   ◎“人是铁饭是钢,你怎么忍心对我说出这句话?”◎   “怎么了?”   站在外面的宋疏看见宋季忽然不动了, 还以为龙头出了事,连忙拉开另一扇柜门,探头望去。   喜庆地龙头张嘴迎接, 毫发无损。   青年松了口气。   宋季伸手抱起龙头,端详了一会儿, 轻声问:“你不觉得这东西哪里不对劲吗?”   又仔细瞧了一遍, 宋疏摇头:“这不是挺好的吗?”   宋季抿唇。   他将龙头放回原位,指尖点了下左上侧,转身离开。   “只点了一只眼睛。”   这件事宋疏收纳时注意到过。   当时蒋司悬状态不好,勉强将龙头做出来已经很难得了,一只眼睛没点而已, 无伤大雅。   他扶着柜门,垂望静躺的龙头。   片刻后, 难得进来的光明逐渐掩去,衣柜里重新恢复黑暗。青年的声音穿透门板,闷闷地传进来。   “一只眼睛而已, 到时候你给点上。”   宋疏后脚重新跟进隔壁的杂物房,迎面推来一只并拢的手掌。宋季斜倚着墙,扬眉问:“我点眼睛,谁做身体?”   宋疏眨眨眼睛暗示。   宋季呵笑:“咱们是一家人。”   “两百年前。”青年纠正。   “行, 两百年前。”宋季无所谓地耸耸肩, “动手能力,虽然我这边进化了一些, 但也不多。”   懂了, 手残。   宋疏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 无奈点头表示理解:“胖哥最近也忙, 那就只有一个了。”   “我说好了要直播的, 不能再鸽了,你去找他说吧。”   宋疏扔下这句话,便不负责任地将自己两百年前是一家的叔公推出店外,自己开启直播。   翻滚的弹幕里全是对迟到的谴责。   青年裹着羽绒服辩解:“今天天气不好,太冷了。”   [天气这么冷,我也六点半起床上班了,一分钟都没迟到!别找理由,你好好反思自己!]   宋疏无辜地眨眨盈水的眼睛:“可我回小镇,不就是为了睡饱吗?”   [……]   [可恶,竟有几分道理!]   青年弯眸轻笑。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宋季独自来到茶棚,敲敲桌面。对面陌生客人昂首看了眼,又低下头,央酒眼皮都没撩一下,还在聚精会神写字。   现在不是汉语拼音了,是二元一次方程组。妖的学习能力,不可小觑。   [x = 3y - 5]   [3y = 8 - 2x]   央酒不理解人类为什么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为难自己,仍然咬着下唇学下去。   “喂,央酒?”   “怎么不理人?”   “宋疏让我来找你。”   这话好使,白发男人耳朵一支棱,脑袋唰地昂起来,漆黑眼瞳转向这边。   央酒用眼神示意他说。   宋季眯起眼睛,一副我早把你们望穿了的模样。开口前,他眼睛微动:“你帮我做件事,我再告诉你。”   两千年的大妖,说使唤就使唤?   央酒冷哼。   “好吧。”宋季遗憾地耸肩,笑眯眯道,“反正你也能自己去问,就两步路而已。”   妖死死捏住铅笔。   他勉为其难松了口:“说。”   宋季立刻将手中的三面风筝腰扇递过去,那还是央酒前几天做的,正上方绘制鳞片图案,颇为精美。   “你把这东西做完。”   “不做。”妖想也不想便拒绝。   顿了下,央酒伸手把这三只也夺过来,揣进自己怀里。宋季见势想夺回来,妖胳膊轻轻一甩,把人推开。   “这也是我的,想要自己去做。”   宋季撸起袖子,看着继续低头算数的妖,气得牙痒痒。他摇头叹气,故意后悔道:“我当初真是瞎了眼,好几个人选,偏偏答应选你进来。不做的话,风筝大赛别想和我们一起参加!”   妖盯着纸页,手像在挥苍蝇。   “我要学习,别吵我。”   得益于清明前宣传片突如其来的热度,节后第一次直播迎来了破纪录的人数。宋疏先跟直播间里的个人闲扯几句,欢迎大家,书刚拿起来,宋季回来了。   他怔了下:“这么快说好了?人呢?”   宋季冷呵一声,摊开空荡荡的双手:“赔了夫人又折兵,让我别吵他学习。”   宋疏捏住书,噗嗤一声,忍不住笑出来。   胖哥忙,宋疏也忙,另一个已被开除组籍,这下只剩宋季一个闲人。   中午,书店逐渐没人了。   储物间里,金发男人抱起工具与篾好的竹条,唉声叹气:“一个个的,要么谈恋爱,要么谈恋爱,要么忙直播,都不靠谱。”   旁边帮忙的宋疏提醒:“谈恋爱不用说两遍。”   宋季扫来一眼。   “我还觉得说少了一遍呢。”   当初干干净净四个人,现在只有他一个成了狗,潇洒喝酒的时间却要匀出来干这苦力。   宋疏默默低头捡竹子,不再说话。   书店人来人往现在也不方便了,为了便于制作,这些的东西都要带去宋季家。   他一早回家,没什么事直接到的书店,张扬的粉色跑车就停在门口。宋季掀开前仓盖比划了一下,篾好的竹条太长,于是朝门口摆手道:“放不了,直接扔座位吧。”   旁边没有回应。   宋季抬头,发现青年正发呆,他过去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想什么呢?”   宋疏猛地回神,望过来的眼睛懵懵眨了好几下,才摇头说没什么。   材料工具全放进车里,金发男人单手搭着方向盘,挥挥手潇洒离去。   嗡鸣的引擎声渐行渐远。   宋疏站在门口,眺望消失的粉色车影,眉头不自觉皱起。他揉揉眼睛,确信没有看错。   出门后宋季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是蒋司悬。   他……没有消失。   *   差棚里,祁蘅放下写东西的笔,朝门外张望。没看两秒,对面就传来响亮的敲桌子声。   “看什么看?”   他抬头,看见对面的同学瞪视过来,满脑袋白毛四下支棱着,是解数学题的功劳。   刚刚好像在算鸡兔同笼。   央酒又拍桌子:“看什么看!”   这次的看与上次,显然指的不一样。祁蘅身体后倾了些,问这位脾气不是很好的同学:“那我该看什么?”   “什么都别看。”   瞎了最好,妖心中不无恶毒地诅咒。他抱臂,指使道:“现在是闭店时间,你,出去。”   “你呢?”   “这是我家,我当然为所欲为!”   “是嘛?”   还敢反驳?妖气得拍桌子要生气,身后的玻璃门都晃动两下,对面的人类却朝他旁边指了指。   央酒转头,看见宋疏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旁边。   青年弯眸问:“成语学了不少?”   妖抿住唇,捡起扔给的铅笔,啪嗒按了下空格键,电脑里老师温和的嗓音萦绕耳畔。   央酒埋首学习,不去看他。   他不理自己,自己也不理他。宋疏转头看向祁蘅,瞄了眼他手边从书店买的一摞书,客气道:“要不,中午在这里吃?”   祁蘅眼睛亮了下。   鉴于刚才被驱赶,他瞧了眼对面人的眼色问:“可以吗?”   “当然。”   “不行!”   两道不一样的声音同时响起,宋疏看想要,质问:“你不是学习吗?说什么话?”   央酒不学了,铅笔一扔:“我饿了,饿得能生吞一头大象。”   “五十斤米都不够吃。”   他补充强调,疯狂暗示,家里没别人的饭!   “那你就少吃点。”   “人是铁饭是钢,你怎么忍心对我说出这句话?”   “因为人吃五十斤大米才会出事。”   ……   祁蘅坐在对面,脑袋跟着说话的人左转右转,终于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场不该涉足的纷争。   他抱起手中的笔记,好不容易找到个能插话的间隙:“那个,我还是回去吧,这些书暂放一下可以吧?”   宋疏瞪了妖。   妖得意扬眉。   青年恢复微笑,面色抱歉:“当然可以,下次再约。”   “饭团活动也可以。”   祁蘅腼腆笑了笑,微微鞠躬告辞,随手帮忙带上了敞开的大门,以防后续吵架声泄露出去。   宋疏轻叹了口气,戳了下妖的肩膀:“走吧。”   如愿以偿的妖重新埋头苦读。   他对此声称:“肚子发生魔法,突然就不饿了。”   “……”   宋疏捏拳,气得想笑。   想问的问题也不问了,饭也自己吃。他倒要看看,老槐树妖这口气到底能憋到几时!   整整一个下午,一人一妖连个哼字都没说过。一个在店里,一个在茶棚,王不见王。   这样的反常早被人发现。   “你跟那尊神吵架啦?”   这个称呼宋疏偶尔在弹幕上见过,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正好问出这个疑问。   女孩闻言哈哈大笑:“他在直播间自己说的啊。”她清清嗓子,学着妖的神态骄傲道,“我是他的神。”   竟然还偷偷在直播间说过?   宋疏眼睛都瞪圆了,耳尖瞬间被刷红。   旁边的直播开着播放店内日常,听见这件事,平静的弹幕忽然爆发,刷了满屏的哈哈哈。   [宋宋竟然才知道这件事吗?]   [哈哈哈哈,宋宋的脸色笑死我了。]   眼看人没劝好,还可能火上浇油,女孩连忙摆手:“我们都是开玩笑的,别当真。央酒一看就傻乎乎的,和他置什么气?”   “气大伤身。”她语重心长。   宋疏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看向弹幕,琥珀眸微眯:“我知道你们肯定有剪辑,把他出现的片段全都交出来。”   虽然央酒的脸只在直播间一闪而过过几次,但颜值的力量终究是强大的,他还有不少支持者。   宋疏拿到的合集播放量很高,视频标题也很中肯。   [神:好看吗?脑子换的。]   按开播放键,青年双手托脸,面无表情地看了起来。   由于央酒根本没怎么出过镜,视频大多是时间都是黑屏,响着他们无意间流露的对话。   吃什么,喝什么,无聊地呼唤。   大多是琐碎事情。   这视频也不愧是粉丝推荐的最强合集,甚至连央酒在旁边吃薯片的声音都收录进来。   这样的声音几乎占据进度条的三分之二,大部分跳转时还会出现这样的字迹。   [他就在宋宋对面吃了一上午,篇幅原因后续省略,推荐前往3月11号的录屏。]   [没错,汽水喝了一下午,洗手间都没跑一趟,不愧是神……]   [在宋宋旁边睡了一下午,黏皮糖,真的没正事做吗?]   确实没什么正经事。   好像是从接收记忆彻底说开的那天上午开始,只要有机会,央酒永远要想办法黏在他身边。   视频太长,宋疏将其关闭。   弹幕问:[怎么不看了?]   “都是我的亲身经历,看两眼就想起来了,不用看。”宋疏轻道。   傍晚送走客人,准时闭店。   西北风有由四级转向五级的趋势,浓烈的风吹乱乌黑短发。青年拢住羽绒服,再次敲响茶棚里的桌面。   “晚上也不吃?”   妖乌瞳闪动,假装勉强道:“你实在想我陪你,就一点点吧。”   宋疏笑着轻切一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08 23:25:39~2023-10-09 22:04: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勍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甜蜜的负担   ◎“你知道相见的意思吗?”◎   一点点是指三碗大米饭。   央酒熟练的倒米洗米上锅蒸, 一切唯手熟尔。   “还要吃?”   妖动作的手一顿,脸唰地转过来:“你舍不得饭?舍不得给我吃?明明是你求我陪你吃饭的。”   “……”   宋疏无奈:“五十斤米都是你的。”   他是吃饱了的,起身去了客厅坐下, 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沓纸读起来。   央酒托着空碗,看看空荡荡的餐桌, 又看看明亮灯光里的沙发。他毫不犹豫, 迈步朝前。   扑通一声,宋疏旁边挨过来一个人,随后肩膀上传来重量。   央酒歪头望去,不悦道:“你怎么又在看这个?”   是祁蘅的小说。   答应人家的,读完是基本礼仪。宋疏侧眸问:“不看这个看什么?”   “看我, 我比它好看。”   “人和书不是同类,没有可比性。”   央酒闻言, 乌瞳越压越深,不高兴因子扩散,在周围形成灰色的低气压。妖挎着一张批脸, 语气危险:“你说我不配和他比?”   这妖的理解力,宋疏无语。   他放下书页,歪头一脸奇异地盯着妖。直到妖开始摸嘴巴检查饭粒,宋疏才开口问:“央酒, 我有个问题一天也没想通, 可以告诉我吗?”   妖立刻直起身体,   一脸嘚瑟地抱臂倚在沙发背, 甚至还学会跷二郎腿。   “说吧。”   “你白天赌什么气?”   央酒唰地把二郎腿放下。   赌什么气?这人类竟然好意思问出这种话?他就是加害人, 始作俑者, 一切的罪魁祸首!   央酒偏开脑袋, 大大的身体蜷缩进沙发角, 那么可怜巴巴:“嘤嘤嘤。”   宋疏无奈靠过去:“别学小白叫。”   央酒换了种叫法:“呜呜呜。”   宋疏:“……说人话。”   “你嫌弃我没文化,你都是勉强喜欢我的!”憋了一天的话,槐树妖终于控诉出口。   前半句,宋疏承认自己有这个嫌疑。   可后半句的结论是从何而来?   他眨眨眼睛,望着又开始“嘤呜嘤呜”结合起来叫唤的妖懵住。宋疏问在报警的妖:“什么叫勉强喜欢你?”   央酒伸出手指跟他算。   “首先,你喜欢书,还喜欢别人写的小说,所以你喜欢有文化的。”   “其次,你觉得我没文化。”   “再之,你还是承认喜欢我。”   “总结,你现在勉勉强强喜欢我,来个有文化的你就会移情别恋了。”   一通列举下来,歪理说起来还挺有道理的?宋疏根据他的道理,推理出来:“所以你才要好好学习?”   央酒委屈垂眸:“趁你还没红杏出墙。”   ……这妖今天成语俗语是没少学。   宋疏望着他,忽然想笑。   “央酒,这也是不能放在一起比较的。”青年伸出手,将白发男人的脸转向自己,琥珀色眼瞳直直望向乌瞳里,温柔的嗓音自唇间泄出。   “喜欢的意思是对人或物有好感或感兴趣①,人类会喜欢很多很多东西。比如我喜欢读书,喜欢这小说,也会喜欢王铃小小阿婆,喜欢小镇和其他地方的很多人。”   说到这里时,央酒差点炸毛,不过被宋疏按住。他紧接着便道:“但这些喜欢,与喜欢你是不同的。”   “因为喜欢书,所以喜欢他。”   “别人是可以用这理由套上的,某件事或许在这因果中占大部分,但你不是。”   “喜欢你这个理由就在榜首。”   央酒听得呆愣愣,脑子里转了九曲十八弯,终于大概理解了。他把嫉妒从眼睛里眨掉,换上一丝羞涩与万分开心,唇角又要翘上天。   妖蹭过去,把脑袋重新放回人类肩膀,试探问:“那我不用学习了?”   语气里期待藏都藏不住。   宋疏轻笑:“也不行。”   央酒略显失望。   人类举起双臂抱住他,脸颊贴在他额头,缓缓道:“要学,但也不用今天这么学。你那么废寝忘食,我会想你的。”   这一刻,妖若是犬类,尾巴都要打着旋儿把他们带上天了。   央酒撑起身,发丝从肩膀与扶在他肩膀的葱白指节划过。   “宋疏。”   “嗯?”   “你好久没有亲我了。”   不待青年反应,央酒直接伸出左手扶住他左颊,倾身向前自己主动讨了这个债。   晚间到了睡觉的点,槐树妖大概太心满意足,竟然乖乖朝楼下走。   宋疏察觉,从房间里探出脑袋:“央酒。”   妖也从楼梯口冒出一颗脑袋,乌瞳亮晶晶:“还想要晚安吻?”   “你不是暖宝宝吗?”   门口边缘的琥珀色眼眸雾蒙蒙,有些可怜:“今晚也很冷,你不帮我了?”   央酒立刻从墙后跳出来。   他风一般跑向宋疏,拉着他进房间,木门砰地一声自动关闭。   “胳膊。”   宋疏拍拍枕头,妖想也不想摊开靠近的左臂。青年往下一倒,颈间枕上去,靠近他怀中。   “你刚刚靠我那么久,现在该我了。”   央酒立刻合上手臂,自动发热。   过了会儿,他反应过来大方道:“我不像你小气鬼,你靠多久都没事,我不让你还。”   青年鼻间发出一道轻哼,闭上眼睛。   就在妖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青年忽然用迷迷糊糊的声音道:“那么不信我,质疑我,明天我也要生气。”   央酒:“!!!”   人类睡后吐真言了!   这下,妖瞪着两只眼睛,又睡不着了。   唉,想来宋疏肯定是早就生气了,才这样跟他撒娇,就为了铺垫这句话,不让他睡安生觉。   是的了,昨晚就是这样!   妖突然长出了脑子。   央酒在在黑暗中脑袋微微后仰,视野里露出青年熟睡的面庞。他伸出食指,在软和的脸颊戳了好几下。   狡猾的小骗子。   唉,真是甜蜜的负担!   关于蒋司悬的事情,宋疏第二天一早吹着冷风,恋爱脑被吹清醒了才又想起来。   他去问央酒。   妖说,也许是因为现在还没完成他的执念。   不过近了。鬼不一定需要彻底完成执念才会消失,现在是最痛苦的境况熬不住的话……   央酒预测,距离他消失不足一月。   *   这天宋季来书店玩儿,宋疏悄悄探出脑袋朝他身后看,什么都没望见。   宋季侧身遮住他视线:“鬼鬼祟祟看什么呢?”   宋疏猛地缩回脑袋,磕磕绊绊找了个理由:“我、想看看央酒有没有好好学习,不会又偷跑出去玩儿?”   不待宋季开口,他一口气接下去。   “正好你来帮我看店,我去看看。”   这里理由刚刚好!宋疏在心里为自己刚刚的机智点赞,蹭蹭蹭跑进茶棚。   留在原地的宋季疑惑地蹙眉。   这时有人喊了声“叔公结账”,金发男人一扬眉,双手插兜慢悠悠走过去。   “这本?”   现在妖每天白天会学习两小时,具体时段自己安排。宋疏一进茶棚,两个脑袋全抬起来。   宋疏现在看见祁蘅心虚。   对方什么都没说,他先压下手:“这几天忙还没写完,你、你再等等。”   说完青年拽起举着本子的妖,一溜烟儿拖到远处。   央酒把本子递过去,开心分享:“看,我已经会二次函数了。”   这两天妖又开始沉迷数学。   俗话说的好,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现在人类都学这个,他学会了肯定能让宋疏对妖刮目相看。   谁知人类反手就把本子按下去。   妖低头望手,愣住。   “央酒,鬼呢?”   央酒怏怏地合上练习本:“拦外面了。”   “为什么?”   “作为两千岁的万妖祖宗,看个门还能看不好?你放心,任何外邪都休想进来!”妖不屑冷哼,接着肩膀就挨了一巴掌。   央酒委屈:“凶什么?”   宋疏头疼:“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以目前这个情况,蒋司悬这件事情一切均不可逆。宋疏认为,与其这样熬十几二十天痛苦而死,不如帮蒋司悬找到真正的执念,在这段时间里实现它。   毕竟是宋季的人。   没有那场病,说不定也能成为他两百年前是一家的亲戚。   但蒋司悬如今已经无法控制本能的驱使,宛如一个背后灵,几乎时时刻刻跟在宋季身后。   他们没机会说上话。   前几天一人一妖商量,把宋季约到书店来,又央酒把鬼直接绑上楼,再做商量。   这妖直接忘到脑勺后了!   能怪谁,都怪数学该死地有魅力!   妖和人类一样,也是会喜欢很多种东西的呀。   理亏的央酒默默捏本子:“别生气,我现在给你把他捉上去。”   宋疏询问:“他在哪?”   妖抬手往前一指:“墙上。”   青年昂首看了圈墙头:“没有啊?”   央酒一脸讳莫如深。   宋疏推开大门,朝妖指的方向望去。靠近小楼的一段围墙面上,贴着一个虚幻的身影,直愣愣的格外僵硬。   原来是这个墙上。   宋疏点头,扬手指挥:“拖上去。”   二楼原本客厅的位置此时全被书架占满,清明假期卖空的地方也全被补上。   此时靠墙的一块位置站着五道身影,一人一妖一鬼一猫一狗,可以说物种极其丰富。他们脚下,正是收银台的位置,宋季正在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这样行吗?”   鬼点头:“嗯,离得近。”   看着横趴在地板的蒋司悬与猫狗,宋疏无语又无奈。他将帮鬼实现执念消失的想法说出来,询问道:“你愿意吗?”   蒋司悬脸贴着地板,目光沉下去。   “……这样一直能看着他,已经很好了。”   宋疏沉默了下:“是执念有什么问题吗?”   鬼用手臂环住脑袋。   他安静了好久好久,终于再次开口:“实现不了的。我想和他相见,你知道相见的意思吗?”   “彼此会面。”央酒举手抢答。   宋疏望了眼妖,心情也低落下去。   虽然两百年前是一家,但宋季并没有一双可以看见鬼的眼睛。   这个执念确实无法实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09 22:04:32~2023-10-12 18:04: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兮依 20瓶;勍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顺其自然   ◎“眼睛是可以借的。”◎   “真的没法实现吗?”   是夜, 宋疏不甘心地再次询问央酒。妖支支吾吾,乌瞳乱转,他发现了不对劲。   青年肯定道:“你有办法。”   央酒一向不擅长遮掩什么, 尤其在宋疏面前。他只好坦白,不情愿道:“有个偏方, 不好……”   “说来听听?”   妖抬眸, 瞄一眼青年漂亮的琥珀眸,磨磨蹭蹭好半晌才肯开口说:“眼睛是可以借的。”   “想看见鬼,就去借一双能看见鬼的眼睛。但因为有逆天常,借人者与被借者都有惩罚,一天视力换一个时辰。”   听完央酒的话, 宋疏沉默了。   不是他舍不得眼睛,几天甚至几月的视力都不算什么。有了方法, 他又开始考虑另一位当事人了。   在宋疏看来,近些日子,宋季刚刚有所好转, 虽然还是喝酒,但也终于出去面对从前的人与视野。如果再见到蒋司悬,见到已经是鬼且就要消散的蒋司悬……   他该怎么办?   平静的湖面因此再起波澜。   宋疏终究是站在宋季这一边的。但帮人做这样重要的决定委实有些傲慢了,若让对方选, 结果是可以预见的……   他翻个身, 开始为难。   一根手指伸过来,按住拧起的眉心。央酒道:“别想他了,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宋疏偏头:“什么?”   “这是什么东西?”   妖往下一指, 一只乌云盖雪的小猫咪从苍蓝色的被罩间昂起小脑袋, 湛蓝色的眼睛溜圆, 软乎乎地喵呜一声。   因为白天楼梯道的门没关好, 猫寻着空跑上楼。第一次到上面的空间,四处都是书架,来了便赖住不肯走。   一拎下去,就要惨叫。   没什么办法,又怕出事,宋疏只好把猫关进自己房间,之后就演变成这样了。   宋疏抚摸小猫脑袋,笑眯眯道:“小乌啊。”   “它为什么在我们中央?它有自己的床。”妖指向房间圆形地毯顶的猫窝。   “你不是也有自己的房间?”   见妖还是忿忿不平,宋疏努了努嘴,抱起两人中央的猫翻身转向另一边:“小气妖,小乌,我们不和他睡……”   说着他伸手关了灯。   真是一天好觉也不让妖睡!央酒坐在床上,乌瞳幽幽望着抱着猫、背对自己的男朋友,怨气久久不消。   直到人类已经睡熟,他才轻哼一声,大人大量,翻身从背后环抱住他。   至于小乌?   猫窝里一个小脑袋顶着两只蓝色灯笼抬起来,略显迷茫。   此刻远处的中医馆里,老太爷正举着拐杖敲打不检点的鬼。他用苍老的声音怒斥:“我准你进屋,准你上床了吗!去墙边站着,否则你永远别想再进来!”   蒋司悬闻言摸摸爬起来,老老实实站到窗下。   宋季的方面面对院子,郁郁葱葱长着各式各样的花草树木,格外生机。他一向不拉窗帘,此刻月光潺潺流入房间。   光透过鬼虚幻的身体,穿过他的眼睛,照在垂于床沿的手,与粉色被褥间的半张睡颜。   鬼立正站好,乖乖的,也痴痴地望。   *   此后宋疏一直在为眼睛的事情犯愁。   不见宋季时,想说出来。   见到宋季了,又坚决闭嘴。   一直到将读后感交给祁蘅时,青年的脸色也一直郁郁寡欢。   听说今天终于可以得到读后感,祁蘅特意带来风琴文件夹,里面已经收藏很厚一沓,标签分类似乎是用不同的作品。   认真阅读完后,他表现出非常的开心,将其放进《我将死于三日后》一栏,这里暂时还是空的。   感谢过后,他试探:“你有什么苦恼吗?”   宋疏摇摇头没说,倒是拿出那沓打印纸翻到倒数第三页,推到他面前:“我有些好奇这个故事,可以讲讲吗?”   祁蘅所著其实是以同一话题所写的短篇集,话题便是《我将死于三日后》,以不同人物的第一人称视角讲述他们的故事,目前一共三篇。   篇目一(二次元)片选:   各位,三天后我就要死啦!   这真是最近几年唯一的好消息了。你们说,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天堂地狱、还是黑白无常?   我觉得吧,肯定是快穿流!   为何?因为死亡便是抛弃身躯的纯粹精神,而我的精神世界就是哒宰、夏目、五条悟呀!   ……   这个世界黯淡无光,可他们是彩色的!   各位,我好期待!   篇目二(打工族)片选:   我一定是累死的吧——得知那个消息时我这样想。毕竟我将我的身体、精神、健康,我的全部都贡献给了工作。虽然贡献一次并不准确,自愿与被迫差距很大,但我仍然想用这个词。   ……   只有三天可活,我打算请假两天,陪陪家人,把他们安排妥当,最后一天回去上班,我要死在工位上!   我一定是累死的,一定是!   到时候申请调查,一定能查出山那样高的免费加班!我无法获得这损失的赔偿,但我的家人能安享,我便安死了。   篇目三(异能人)片选:   唉,我就要死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有些秘密是时候该说出来了。   四岁时家里鸡窝的所有鸡蛋莫名破碎,其实是我为了孵小鸡坐碎的。七岁时我从来不写作业,永远撒谎说没带。十三岁时别人问我喜欢谁,为了合群我撒谎编了一个暧昧笔友。因为这个暧昧笔友,老公是初恋这件事也随之隐瞒,至使他至今还经常愤愤念叨……   还有一件我自小隐瞒的事情——这个世界有鬼。   我天生拥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或者说是传说中的阴阳眼。自小到大也曾多次与那些存在交谈过,他们大多自称为门神,守护每家安宁。   ……   不止如此,世上还有妖。   ……   看见第三篇时,宋疏分外吃惊。里面关于鬼与妖的种种描述,实在与他所知的太过相似,这让他不禁猜测祁蘅是不是也能看见什么。   被青年格外好奇地注视,祁蘅紧张地捏住文件夹。   “其实,这个故事原型是我妈妈。”   他微微抿了下唇,继续下去:“这些都是她临终几日为了转移病痛的注意力,与我谈天时说的。或许是编的,她经常骗人,但我有些相信……”   “我或许也遗传了些她的敏感特质,经常会觉得身边有些什么,比如——”   男子顿了下,抬眸望向对面的宋疏与旁边抱臂瞪视的央酒:“比如我一见到你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他……不太像人。”   这话是分毫不差。   宋疏有些相信了,因为是同类的孩子,这位粉丝在他眼里形象亲切了些。   “什么?”作家追问,眼睛迸发好奇探索的光芒。   宋疏一律闭口微笑应对。   之后做了些关于情节人设的讨论,宋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与其告别。   因为这位作家天生夜盲,晚上绝对不出门,其他时间又要开店,因此只能约在中午。临走前,祁蘅又问了个问题:“宋疏,如果你面临这个问题会怎样?”   “只剩三天生命?”   宋疏弯眸,又露出熟悉的微笑:“这个问题我不喜欢,不予作答,你找别人要素材吧。”   青年走了,祁蘅又将视线落到白发男人身上。   央酒拍桌子起身,哼也不哼一声紧随其后,都是一副德行。   祁蘅在心里叹了口气。   收获不多,但也有。比如宋疏将“死于三日后”改口称“只剩三天生命”,死转做生,又说不喜欢,或许……   或许他害怕。   作家眼睛又亮起来,拾起笔在横线本上簌簌地写个不停。   下午,完成了一项任务的宋疏撑着脸颊坐着,一会儿一个哈欠,睫毛被泪水打湿成捋。   他又唉了一声。   “怎么唉声叹气的?你这几天好奇怪。”宋季熟门熟路,拖着一张外面放花用的吧椅坐下来。   宋疏打眼瞧了下,又怏怏落下去。   怀不都怪你们?   他想了想,委婉地询问意见:“清醒着痛苦,还是不知的安乐?”   娱乐至死派的宋季却一时顿住。   他啧了一声,懒洋洋道:“都不怎么样,那就别选,顺其自然呗。”   顺其自然么……   宋疏望向面前的一人一鬼,缓缓点头。 第103章 我们的风筝   ◎差不多也就只是这样了吧?◎   顺其自然吧。   鬼爱死死, 人爱疯疯,反正总不会有完美结局了。那就按当事人所说,顺其自然。   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 宋疏已经调整好了书店与直播的时间安排。因为大多是外来旅客,上午会更闲一些, 直播也安排在这个时段。   保证是完美的八小时内。   当然, 偶尔还是有例外,比如今日的中午就要与江北出版社聊合作事宜,主要是了解时间安排。   早在今年元旦,新星出版计划已经正式开启接受投稿了,将在六月底结束。接下来的两个多月, 希望主播们可以帮忙宣传,进行最后的收稿。   编辑初筛会在七月底结束, 适时会让主播们读完并选出自己的“买股”作品,之后再进行公示。此处主播需签订保密协议。   公示以后三月内是投票期。   这段时间于新人作家们是考验,于主播们, 便是尽其所能在直播范围内帮助宣传。若其“股”最后胜出,会有神秘奖品哦!   了解后,宋疏又与对方沟通好接下来的宣传事宜,这项工作才宣告结束。   经过一次大降温以后, 气温越来越高, 阳光越来越烈。下午两点正式最热的时候,空气都是懒洋洋的。   中午又没休息, 宋疏打着哈欠考虑下午推迟一小时开门的可行性。蹭掉眼睫上的泪, 他端起东西走向院子。   妖现在在学习。   对面雷打不动坐着学友祁蘅。   一个托盘放下, 各自分发了水和小食。   祁蘅颔首道谢, 望见对面的东西东西是忽然顿住。他十分不礼貌地再次低头, 望望自己的盘子,再看看对面的确认。   一盘胡萝卜丁,加白开水。   一盘炸鸡翅,加可乐杯。   “贫富”差距格外明显。   青年左右望望,大概是也察觉这看起来十分偏心,于是看向呆住的小作家,此地无银三百两道:“你不是夜盲吗?多吃点维生素a补补。”   祁蘅讷讷点头,见他还望着自己,只好皱着脸吃了一颗萝卜丁,那独特的奇怪味道瞬间充斥口腔。   宋疏满意点头。   他刚想离去,突然想到中午聊的事,于是又回头问:“对了,你的书出版过吗?”   猛灌白水的祁蘅摇头。   “江北出版社有个新星出版计划,六月底截止,你想投吗?”   祁蘅放下水杯,继续摇头:“这个系列我想写十个短篇,六月底写不完。”   虽然觉得书名与内容,其实他在网络投票有优势。但他表达了不想,宋疏也就点点头:“好。”   这边也顺其自然吧。   “他不投,我要投!”旁边的妖突然插话。   宋疏好笑:“你投什么?”   央酒抬眸想了想,压低眉眼深沉道:“如何证明全等三角形全等。”   青年微笑,把他脑袋按下去。   “你慢慢证。”   宋季这一次倒是认真,不像以前那样总一时兴起。在风筝大会到来前的那个周末,他总算是勉强做完了。   样子不如央酒做的好,但看起来似乎凑合能用。看着他手上明晃晃的三只创可贴,大家都配合夸奖。   “这都能做出来,还是季哥厉害!”   “天工夺巧,鬼斧神工。”   宋季左脚朝外一撇,插兜昂头,对这些夸张的恭维十分受用。   “乖,再来点。”   胖哥朝宋疏求助,他是没词了。宋疏转了转脑筋:“天地为之暗淡,日月为之失色?”   “不错不错。”宋季满意。   宋疏:“……”   有时候人的脸皮与妖的脸皮,在厚度上还真是没有界限。   当天胖哥先去给宋疏卸了一车新书,随后他们一起找了一片空地试飞。毕竟到时候飞不起来,脸可就丢大了。   宋季虽然知道有这么个东西,但到底是没有实操过,不知道怎么飞。于是几个人在草地上蹲成一个圈,研究起如何放龙头蜈蚣。   琢磨半天,最后去网上找了个演示视频,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三个大字“不靠谱”。   还好,宋疏有外挂。   他悄悄看向宋季身后,蒋司悬立刻举手表示“OK”。   看完视频,大家信心满满地开始放风筝。只有宋疏跑前跑后,根据鬼的提醒把风筝位置调成顶风、整理腰扇、给央酒带手套等等。   值得说的一点是,被开除组籍的妖又回来了。   因为这么长一串风筝,想放起来需要拖着跑老远,没有技巧肯定更费力。组里还是需要一个力量担当的大力士,以免意外。   央酒用专门的铁丝线拖着呲着白牙的龙头,宋疏与胖哥在后面抬尾巴。至于制作人宋季,大大功劳,还有工伤在身,当然站在旁边看热闹。   他还给自己准备了一盘紫葡萄。   宋季用绑着创可贴的手往嘴里塞了颗葡萄,潇洒挥手:“开始吧。”   白发男人一动不动。   非得宋疏隔着老远再喊声央酒,他才欢快地“哎”一声,抻线跑起来。   宋季吐了葡萄皮,摇头啧啧。   跟着向前跑了一小段,感受到有了上升力。在蒋司悬的提醒下,宋疏与胖哥一齐将尾巴往上一推,松了手。   央酒就在空地跑呀跑,没一会儿,长串风筝便旋转着上了天,在春风里肆意游动。   宋疏凑过去拿了一颗葡萄。   他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眯着眼睛往天空看。过了会儿,青年无奈戳了下旁边:“就非得这个色吗?”   宋季不解:“很好啊?”   宋疏比他更不解:“你确定?”   胖哥也迟一步走过来,也朝天上望。   天空一碧如洗,背后绿树成荫,一条大红脑袋、粉红身体的龙形蜈蚣,随着风在虚空中抖来抖去。   配色与场面,都相当魔幻。   “没想到飞起来是这种效果!”胖哥惊叹,在宋季即将要扬起胜利的眉头时,只听他又补充一句:“好丑。”   宋疏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刚刚还极尽夸奖,才过多久就翻脸不认人了?宋季嘲讽扯唇:“……呵,没眼光。”   另一侧,身影虚幻的蒋司悬与臭着脸的金发男人并肩而立,他望着顶空两人合制的风筝,微笑附和:“对啊,他们没眼光。”   ——多好看呐,我们的风筝。   分别以前,蒋司悬转首望向央酒与宋疏,微微颔首:“两位,非常感谢,我已经很满足了。”   这话说得像下一秒要逝去一样。   风携带金黄的夕阳侵袭向柏油路,一人一妖散步回家。央酒不满道:“只有一句谢谢,小气鬼,真是太没礼貌了。”   “你想要什么?”   妖乌瞳一转,伸出手指列举:“好吃的,还玩的,有趣的,没趣的,尤其是酒水……各样总得上供一些吧。”   宋疏无语:“你除了把人家拦在门外,就是把他绑架上楼,就这些还要求上了?”   央酒闻言立刻不爽。   “要不是我听见你们的谈话,知道你让宋季继续完成风筝的想法,忍痛拒绝了他,这鬼能看见他们一起做的风筝飞上天?”   “哼,要说,我贡献才最大。”   宋疏都要对妖另眼相看了。   虽然看见那只没有点上的眼睛时,他的确生出这个心思。不过以宋季那个性格,几十片腰扇批量制作,恐怕他没这个耐性。   那颗眼睛留的巧,画龙点睛,一人一只也很有意义。   谁知竟然真的赶制出来了。   宋季本以为央酒只是恰巧赌气,所以才赶走宋季。温暖的夕阳中,青年偏头望向妖,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细腻心思?”   妖露出专有的骄傲神情:“我什么都有,我就是完美本完。”   宋疏弯眸失笑。   他伸出一根食指,把妖高昂的脑袋轻轻按下去:“看路,要下坡了。”   妖喔了一声,收起表情乖乖走路。   “他还有多少时间?”   “看样子,两三天吧。”   听到妖的判断,宋疏脸上的笑容落下去。站在陡坡中间位置,他抬眸远眺西南方向的落日,炙热的深红色已经沉了一半。   如果能坚持到第三天,蒋司悬或许还能看见他们的风筝飞起第二次。   一次两次的区别,差不多也就只是这样了吧。   望着夕阳逐渐落幕,虽然这是自然的结果,但终究伤景哀情,宋疏心中难免生出一些怅然若失之感。   日落日升,第三天很快到来。   一大早,张扬的粉色跑车便轰隆隆开到松鼠书屋门口,滴滴响起两声喇叭。   “走啦!”   院子里应声,宋疏与央酒出来。   望见宋季身旁几近透明但尚还存在的鬼,青年轻笑着应声,贴好今日不营业的说明,坐上了车。   考虑到宋疏这瓷娃娃体质,宋季合上顶棚,开得十分稳重。   沿着金水河一路前进,跨过大桥,再次进入江云县。没过多久,他们便抵达了活动现场。   场地用的是县城最大的锦绣公园,中央有一大片广场,四周空旷,十分合适。现在已经有不少人到了,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风筝,大多是年轻的一家三口。   胖哥去接一起来热闹的女朋友,宋季去办理签到事宜,宋疏咨询负责人以后,应粉丝要求开启了直播。   漆黑的直播间刚出现晃动的画面,弹幕立刻飞速向上翻滚。   「啊啊啊,开始了!」   「好多人,好热闹!」   「龙头蜈蚣,真搞出龙头蜈蚣了,果然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你这话说的可不太好听。”宋疏对最后这句表达不满。   「是谁当初视频看到吐,什么也没看明白?」   宋疏抿唇,默默看向唯一做出过像样东西的妖,毫不犹豫道:“是央酒。”   听见自己名字,妖回头:“嗯?”   宋疏摇头微笑:“没什么。要我帮忙吗?”   央酒低头从前车厢拿出风筝,故意抗在左肩转身前往广场中心,镜头里洁白长发松散,背影格外高大。   妖轻哼一声,强调:“你只负责看。”   作者有话说:   周日终于能休息了!!!   各位,明天都要睡到几点呢?我反正是最好一觉到中午!要睡得饱饱!   感谢在2023-10-14 01:17:47~2023-10-14 22:48: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文荒好痛苦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风筝大赛   ◎“这龙头一定是他做的,新做的!”◎   风筝大赛是江云县政府主办的一项比赛, 有近三十年的历史了。   从参赛人员构成可以看出,这个活动早被居民们当成了一项家庭亲子活动,只为了锻炼孩子们的动手能力, 感受感受这项传统文化,不那么正式专业。   受限于手艺, 满广场大半都是最简单的菱形纸鸢, 上面再添几笔稚嫩可爱的涂鸦。只有少数是奔着第一名去的。   因此,当得知有人整了个龙头蜈蚣,电视台的人立刻扛着摄影机,请求宋季带路。   “我下车就过来了,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等我打个电话问问。”   宋季刚拿出手机,旁边的工作人员忽然道:“好像不用。”   “看。”   大家顺着他指方向望, 发现广场西北边的一个角落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时不时传来孩童夸张的“哇塞”。   “爸爸,它好酷啊!”   一个小女孩捧着肉嘟嘟的脸颊, 与呲着白牙的龙头对视。她眨眨眼睛,忽然也学它呲起一嘴小米牙。   周围群众一同哄笑。   有大爷抱着绘制精致的老鹰风筝,惊奇问:“小伙,这是你们自己做的?”   央酒正闷头摆腰扇, 不理睬他。   老大爷不开心地努起嘴巴。   一旁按要求站着看的宋疏见状, 笑着回应:“是我们另一位同伴做出来的。”   大爷昂首迎上一张好看的笑脸,也就不气了, 积极凑过去, 嘀咕说等会儿要和制作者进行手艺交流。   直播间听见这消息反应可不同。   [天天不直播, 拿出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半夜点灯去了, 结果还是别人做的, 哼!鸽子精羞不羞?]   [央酒那家伙,干的不多吃的不少,脑子不多气不少,肯定不是他。]   [都说了是其他人。胖哥?叔公?]   [胖哥最靠谱吧。]   就在他们陷入这心灵手巧之人是谁时,龙头对着的位置分开一条缝,一位穿着得体西装的女人举着手持话筒最先走出来。   她眼眸明亮,惊喜道:“小宋老板,你们真做出来了!”   宋疏从与老大爷的对话中抬起头,先是一怔,望见话筒与后面跟来的摄影师,对他们的身份有了猜测。   “您认识我?”他讶然指向自己。   “江云难得出个名人,哪能不知道?”女主持笑着走到近前,“我们在做风筝大赛的专题节目,请问可以采访一下你们吗?”   宋疏颔首:“当然。”   女主持道谢,笑着面向镜头介绍宋疏。什么著名美男主播,书店老板,城市青年逆行者,为家乡旅游事业做出突出贡献云云,宋疏听的脸热。   他以为,除了书店老板沾点边以外,其他确实夸张得有些变形。   就在脸上的热度要压不住的时候,他终于望见后面晃悠回来的宋季。青年睁大眼睛,发出求救信号。   宋季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摊开双手,耸了耸肩。   “现在请我们的小宋老板,给我们介绍一下这个特别的风筝吧。”   这么久的直播做下来,宋疏还是练就了一些镜头感的。主持人话音一落,他立刻转头微笑。   幸好来之前有复习一遍当初的教学视频。   心中感慨好险有先见之明,否则要出大丑,宋疏从龙头开始介绍起龙头蜈蚣。   历史发源、工艺制作、放飞技巧……解说这些对一位读书主播来说算是半专业对口了。   人群中央青年面对镜头介绍着面前的大风筝,嗓音温柔,娓娓道来,阳光照耀在浅笑的眉眼仿佛比远处的春日风光还要明媚。   结束时,女主持鼓掌,周围群众也情不自禁跟着举起手。   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   主持人举起话筒:“谢谢宋疏的介绍。你们为什么会想要做一只工艺如此复杂的龙头蜈蚣呢?”   宋疏笑着的眼睛里露出窘迫与谴责。   当初宋季上门要做风筝的全程都直播出去了,女主持开头就说真的做出来那种话,肯定是知道的。   果然,女人正经的表情泄出一丝偷笑意味。   青年抿唇,闪动的眼眸忽然定在人群一处:“其实,这是风筝的主要制作人宋季提出的,不如让他来讲讲吧。”   祸水东引,被注视的金发男人成为焦点。   宋季愣了一下,失笑出声。   他掏出抄兜看热闹的手,无奈走过去,青年已经退出,为他留出位置。   金发张扬的男人接过话筒,嗓音慵懒:“大家都知道的原因是,宋疏回家第一次参加风筝大赛,叔公高地要给他整个大排场。”   女主持好奇问:“那不知道的呢?”   宋季含笑的唇顿了下,左手放进兜里,声音好像低了些:“突然想顺便纪念一个人。”   有故事!   女主持期待地试探:“方便讲讲吗?”   金发男人略一垂眸,轻笑道:“当然,又不是什么秘密情人。”   “我们是大学同学,在一门创新创业课上相识,我被他忽悠去一起做了个以风筝为元素的恐怖游戏,后来还开了一间工作室。他的家乡以风筝闻名,从前家里风筝挂了满墙,他最擅长做龙头蜈蚣的龙头。不过……”   “之后因为一些事好几年不联系,前段时间刚刚得知,他去世了。”   宋疏笑道:“分开后不久就没了。”   望着他笑,沉浸入故事里的主持人有些揪心,声音下意识放轻:“你这位朋友是位什么样的人呢?”   “聪明,帅气,执着,天才,这些都是别人对他的评价,但在我这里……”   宋季轻呵一声:“是个蠢货。”   众人:“……”   悲伤的气氛因这一声骂,烟消云散,现场重新活跃起来。   背后,宋疏望着宋季单薄的背影与一旁在笑的蒋司悬,心情却更加低落。   [看宋宋的表情,应该是个悲伤的故事吧。]   [这声蠢货好苦……]   [唉,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呜呜,摸摸宋宋,摸摸叔公,摸摸伤心的自己。]   [也摸摸我吧,哭]   [摸摸]   集体活动嘛,总不会缺少开心果。就在采访告一段落的时候,人群里发出一声吼:“小松鼠,我们来挑战你,冠军一定是我们的!”   好奇的人群四处搜寻,终于找到了声源。   那同样是四位男生,看起来二十岁出头,听口音不像本地人。   还有故事!   女主持为这次的丰富内容激动:“请问你们是?”   几位刷刷依次排开,激情宣布:“我们专门赶了四百多公里的路从维市赶过来,不惜错过家里的风筝大会,就是专门来截宋宋的胡!小宋老板,你必不可能拿冠军!”   宋疏:“……”   大可不必。   听称呼就知道这是善意的,现场大多哄笑调侃,倒是宋季多看了他们几眼。   维市,恰好是蒋司悬的故乡。   男人缓缓扬起唇角,在笑闹的人群中慢悠悠走到这群年轻人面前,突然挑衅:“你们不行。”   四位男生:“!!!”   士可杀不可辱!反正都是同一组,他们将主要锁定目标转为这个嘲讽脸的金毛,愤愤然去准备了。   该说不说,宋季引战是有一手的。   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不到半个小时,人群散去,进行自己的准备工作。就连几位意犹未尽的小朋友,也不情愿地被爸爸妈妈扛走。   这期间胖哥带着女朋友赶到,给双方做了介绍。   女人名叫闻思,一身明黄长裙落落大方,明亮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你们好。”   宋疏礼貌:“嫂嫂好。”   两人顿时被调侃得红了脸。   胖哥立刻控诉青年:“小松鼠,你和宋季越学越坏了!”   宋季扬眉,抬手搭在宋疏肩膀,再次扬眉:“宋家风范。”   旁边的央酒给他扒拉开,把青年悄悄往自己身边拽了又拽,在他耳边小声嘟囔:“我家的。”   宋疏弯眸轻笑。   十点开始,活动主办方照例先开场介绍风筝大赛的传统、再进行领导讲话一类,终于在半小时后宣布开始。   今天的天气暖和,风也适宜。   按照之前的经验,粉红色龙尾上升,顺利带起整个风筝。央酒控制风筝线,缓缓上升。   [哇!!第一次看这么长的风筝飞起来,还是自己做的,好厉害!]   [看得我蠢蠢欲动。]   [去!春天就该出门放风筝!]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惊呼,宋疏举着在直播的手机,忍不住好奇望过去。   是那四位网友。   他们整了一只超大的立体松鼠风筝,刚刚放起来,收获许多人的惊叹。   看见宋疏也被吸引过来,其中一位得意洋洋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面对这只呲这两颗大门牙的巨型松鼠,宋疏有些感动。   他走上前,重重点头:“特别厉害!”   男生不好意思地笑着挠挠头。   就在这时,意外陡生。   他们这风筝特别,是用一根粗绳放飞,此刻这绳正绑在一个微胖男生的腰上。概因这只风筝实在太大,浮力太强,他竟然被带离地面朝天上飞了。   宋疏表情惊恐,连忙上前拽住他的胳膊,周围的人也都涌上来,一起帮忙把人拽回地面。   男生连忙道谢。   宋疏忍不住道:“这太危险了。”   然而这几位哥却嘿嘿一笑,轻松道:“没事没事,别担心,这在我们那儿都是小场面。就跟……跟钓鱼佬去荒山野岭喂蚊子一样。”   宋疏:“……”   原来维市的风筝是这样的。众人点头,涨了见识,转头就开始嘱咐自家满眼亮晶晶的小孩:“宝贝,专业动作,请勿模仿知道吗?”   孩子失望:“好吧。”   经过这个小插曲,大赛继续进行。   各式各样的风筝经由一根细细的线,盛着风高飞,在湛蓝的底色肆意涂抹上属于自己的斑斓色彩。   天空再也不会如此热闹了吧。   应直播间多角度立体感受比赛氛围的要求,胖哥正自告奋勇帮忙代播。宋疏得了闲,与宋季站在一起欣赏空中的盛景。   宋季忍不住抬手衔了只烟。   他磨搓手中的打火机,眼眸扫过现场奔跑的孩子与身边的瓷娃娃,最终放弃点燃。   “小松鼠。”   忽然被叫到,宋疏侧眸:“嗯?”   金发男人叼着烟,蹙起的眉间夹杂着一些烦躁。只要烟头都咬扁了,他才决心拿下烟,直直望过来。   “你能看见什么的吧?”   宋疏没反应过来:“什么?”   “平常人看不见的,特别的东西,鬼,蒋司悬。”宋季一声比一声重,到了某个名字才突然戛然而止。   他眼瞳颤了下,抓住宋季垂在旁边的手,语气十分肯定:“我认识,这龙头就是他做的,新做的!你一定看得见,一定见过他,告诉我他在哪?”   宋疏被问得措手不及。   感受到胳膊上的力道与颤抖,他叹了口气,脸上却忽然露出释然的笑:“他就在你身边,找到你以后一直在你身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14 22:48:01~2023-10-16 02:26: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awil. 3瓶;文荒好痛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借眼睛[捉]   ◎央酒:因为我想趁病撒娇。◎   顺其自然的结果在即将结尾时, 出现出乎意料的反转。   得知真相的宋季一把攥紧双手,焦急四顾,却无论如何也看不见熟悉的身影。   过了许久, 烟已经折碎在他掌心,男人恍然才接受自己确实无法看见的事实。   宋季垂手, 烟随之落到地上, 失神的呢喃声从他喉间发出:“蒋司悬……”   “我在。”   虚幻的双手环抱住他。   然而,呼唤的人明明就在咫尺之外,两人之间却仿佛隔了山海,声音无法传达到对方耳边。   宋疏坚定神色,弯腰捡起地上的烟, 朝着广场一个方向大喊:“胖哥!”   没两分钟,胖哥与闻思举着直播来到面前, 看见情况不对,脸上的笑容渐渐落下来:“小松鼠……季哥,怎么了?”   宋疏摇摇头, 拉着他到放风筝的央酒面前,直接夺过风筝线塞到他手里:“请你和嫂嫂帮个忙,放一下这个风筝,我们有急事回去一趟, 拜托!”   不待胖哥回答, 他便一手拖着央酒,一声拉过宋季, 龙卷风一般朝公园外跑去。   被抛下的胖哥与闻思面面相觑。   闻思举起手中一起被丢下的手机, 默默问:“这个怎么办?”   屏幕上, 弹幕疯狂嚎叫:   [宋宋快回来, 你把我们落下了!]   “开快一点!”   车内宋疏望着前方, 面色焦急。   第一次被瓷娃娃这样催,已经回过神的宋季惊奇:“被我发现个小秘密而已,把你刺激疯了?别急,安全出行。”   副驾驶上的蒋司悬已经美得冒泡,近乎透明的脑袋兴奋转过来:“你们刚刚听见了吗?他叫我了,专门跟我说话。宋疏,我真的已经死而无憾了,谢谢你们。”   “不行,你还有憾!”   青年执着地皱紧眉,悄悄拧了下妖的手小声道:“你帮他安全驾驶!”   听懂的妖十分稳重地用手比了个OK。   乡间无人的小路上,粉色跑车轰隆隆加速向前飙进。后座的青年已经抱着旁边妖的胳膊,躲进他身后,驾驶座的金发男人也难得露出惊悚表情。   他忍不住骂出脏话:“草,我他妈现在没踩油门啊!”   跑车一路狂飙,靠近青城镇才渐缓下来。直到安全停进宋疏家的院子里,宋季也还没缓过劲儿来。   他弱弱呼唤:“宋疏?”   被妖扶着下了车宋疏咳了一声,心虚地看向别处:“大概,也许、可能……你的车突然进化出了自动驾驶功能?”   宋季:“……你听听这像话吗?”   宋疏:“不太像。”   顶空一群山雀飞过,院子里陷入安静。副驾开心了一路的鬼突然倒向前方,他用手撑住身体,眉宇间终于露出痛苦神色。   愈靠近,愈痛苦。   鬼应该坚持不了多久了。   什么都不知情的宋季拉开车门下车,询问:“你——”   一只手直接捂住他的嘴巴。   近处的青年死死捂住他,严肃道:“情况紧急,你别说话听我说。现在我又一个方法,可以让你获得看见蒋司悬的能力。但是他……他能量不支,已经快消失了。”   “你要见他吗?”   宋季怔住,缓缓问:“代价呢?”   “视力,一个天换一个时辰。”   “谁的?”   平日吊儿郎当的男人比想象中更敏锐,宋疏无奈回答:“我们两个的。只是几天看不见而已,这是小事。”   宋季深深注视青年的眼睛,郑重点头。   宋疏转眸望向槐树妖。   本以为这种仪式需要招魂、跳大神、或用朱砂柳叶桃枝一类开阴阳眼,结果并不如此。   小院浓雾四起,中央的槐树骤然拔地而起,数百米高,缭绕云雾的树冠展开,遮蔽天日,构建出一片独特场域。   晦暗的院落里不知白日黑夜。   央酒牵着宋疏的手将其带到树底,抬手帮他合上眼睛,示意宋季站在他身后照做。   风起,发丝浮动,衣袂翩跹,妖变回从前暗纹交领白衣的古代装束。他自槐叶隐藏的花蒂摄来两滴清水,并指飞入青年闭合的双眸。   冰凉刹那间穿透眼睛与整个头骨,直入灵魂。宋疏一瞬宛如坠入冰窖,又像身处森寒的恶鬼地狱,身体忍不住战栗。   与此同时他脑后凝聚出两团朦白水汽,飘入了宋季的眼睛。   “好了。”   妖的声音响在耳侧,宋疏尝试眨动眼皮,无论怎样视野依然漆黑一片。他松了口气,同时肩膀被人拦住。   “别怕。”央酒轻道。   宋疏颔首,将精神灌注与听觉。   耳边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紧接着是宋季的骂声:“出现又要消失,你是真的又蠢又混蛋!……”   前面还是愤怒,到了句尾已满含哭腔。   虽然看不见,但可以想象巨槐遮蔽下人与鬼重逢的模样。感觉再留下去就有些不礼貌了,宋疏摸索着抓住妖的手臂,轻道:“我们上楼吧。”   这是最后的二人时光。   希望可以久一些,再久一些吧。   *   外面的世界仍旧被槐树遮掩着,天色昏暗,三楼客厅却没有点灯。沙发上青年瞪着失焦的琥珀色眼眸坐着,双手攥住沙发垫,薄薄的眼睑偶尔眨几下。   宋疏绷着唇角,仍然在担心底下的情况。决定一旦有类似痛哭流涕、发疯发狂、大喊大叫的状况,便要让央酒带着他直接从阳台飞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   失去视力后对时间也会缺少概念。   宋疏感觉眼睛被人轻轻碰了下,刚要问,脸颊便被人双手捧住。青年顺着力道昂起脑袋,浓密睫毛随着眨动,将死蝶翅般轻微颤动。   他眼前漆黑一片,看不出妖的神色,只好启唇问:“央酒,怎么了?”   “你别担心他了,关心关心我吧。”妖醋意满满道。   闻言,宋疏的确担心他起来。   毕竟刚刚动静不小,槐树本体专门遮住整片天空,说不定是什么秘法。小说电视剧里,秘法都代价极大的存在。   青年有些气恼:“你为什么不说。”   “因为你会担心啊。”   “……那现在呢?”   “因为我想趁病撒娇。”   撒娇,便是恃宠而骄。央酒觉得现在最有机会,卖卖惨是最好使的!论坛的人类都是如此做的。   宋季什么的滚一边去!   他乌瞳一弯,坐到宋疏身边,脑袋自动靠上人类肩膀。喜悦之情,即刻冲淡了妖眉眼与苍白薄唇间聚积的疲态。   宋疏偏头,伸出手摸索着抚上他的脸颊,轻轻蹭了蹭。   “很难受?”   “这里那里好多地方,都难受。”   带着人的手把脸、肩膀、胳膊、胸口都碰了个遍,说完,央酒自下抬眸望去,却见人类的嘴角抿得愈紧,神色更加不好。   他表情皱巴起来。   略一抉择,妖忽然直起身。   感受他的离去,宋疏微怔:“不是要撒娇吗?”   “不撒了。”   央酒张开双臂一揽,将男朋友塞进怀抱:“我觉得还是你适合恃宠而骄,我不小气,让给你。”   宋疏失笑,失去视野的无所适从确实好了很多。他问:“你的这里那里好多地方,都不难受了?”   “魔法,突然有了魔法!”   一只妖,却像个西方巫婆似的神神叨叨。   就这样安静了会儿,宋疏保持着身体前倾的姿势被按在怀里,觉得有点废腰。他拍拍央酒,示意赶紧换个动作。   妖意犹未尽地松开。   看着宋疏盲着眼左敲敲右捶捶,还忍不住要嫌弃他受伤还这么用力,央酒坐在一旁忽然笑起来。   宋疏抬头,没有焦距的眼睛依然能生动地表达出何为恼羞成怒:“笑什么?说错你了?”   “宋疏。”   “什么?”   “宋疏,还好我是颗老槐树。”   因为太老了,所以即使你突然有一天再也看不见鬼怪,我也有能力让你看见我。此前两千年无聊的修行,突然就有了如此实际明确的意义,不再虚无缥缈。   妖的话宋疏没听懂,下意识向前探头又重复:“什么?”   央酒碰住自己送上门的脸,吧唧亲了一口,委屈道:“施了这一次秘法,我十年饭白吃了,你过两天要给我弄桌好的,要硬菜①。”   话音刚落,他又摇头反悔。   “算了算了,咱们钱少留着偷偷用,还是宋季请吧。都是因为他们,另一个死了,就该他请,满汉全席也不为过,让他买可乐、炸鸡、薯条、笨蛋、火锅、方便面、小猪蛋糕……”   说着说着,变成了报菜名。   这妖,大吃货!   宋疏耐心听着他把自己知道的好吃的都点了一遍,最后妖还要挑食一句:“不要花馒头,不好吃。”   “够了?”   “差不多吧,最终解释权归我,以后待补充。”   宋疏轻切了一声。   忽然一阵风穿堂而过,吹起他的头发。青年似有所感,昂头面相阳台的方向:“央酒。”   央酒回头,望见点点粉色光芒自底下向上飞舞。   那是鬼消散时发出光,也是他们在这个世界最后的一丝存在感。道士是白色的,蒋司悬是粉色的,每只鬼都有属于自己的颜色,或许颜色里也藏着最珍视的执念。   妖掐指算了一下。   按现在的人类计时,刚刚经过一小时四十八分零七秒,他们连失明两天的选择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央酒:撒娇的男人最好命,人类,别太羡慕! 第106章 如何吃饭   ◎人类,总是拥有些不该拥有的技能。◎   “他看起来很年轻, 没什么变化,只比分开前瘦一点……”   “是瘦一点吗?”   宋季陷在躺椅里,忽然怀疑起自己的记忆。   三年前太远, 那刚刚呢?   刚刚为什么也忽然模糊起来。   他磨磨后槽牙,想着又骂一句:“混蛋。”   “气大伤身, 悲大也伤身。”   宋疏躺在旁边并排的另一只躺椅里, 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猫背,脸上洒满温热的阳光:“等会儿胖哥回来,让他带你回家?”   宋季忽地扬眉:“不然赖在你这里,好像也不错?”   “你睡哪里?”   “你们俩腾个地方给我不就行了?上次去的那个房间,央酒的吧, 哎呀,都积灰了。”宋季啧啧笑道, “打扫打扫将就住吧,叔公不嫌弃。”   宋疏偏头,捏住发热的耳朵。   “你还是回家去吧。”   “跟小胖人类滚回你的家去。”   另一道声音同时响起, 央酒满脸嫌弃地从小楼走出来。   他迈步过去,现在宋季旁边重重冷哼一声,再到旁边调正宋疏的躺椅,弯下腰扶住椅背, 将玻璃杯的吸管放到青年嘴边:“喝水。”   声音又轻又柔, 仿佛在负责照看什么名贵易碎品,与上一句简直两副面孔!   宋季支起身:“你还是个人?!”   央酒嘚瑟:“不是人啊。”   想到刚刚的场面, 金发男人哽住。   中央, 宋疏忍笑抱住水杯:“给他也来一杯吧。估计刚刚已经哭瞎了, 再不补水, 晒晒立马要成人干。”   宋季嗤之以鼻:“我会哭?”   作为现场唯一有视力的人, 央酒毫不留情地揭露:“眼睛肿得睁不开的人类,没资格说话。”   宋季眯着俩小灯泡,悻悻躺回去。   过会儿,他从躺椅里懒懒伸出一只手,勾了勾:“小酒,给叔公来点水。”   央酒眼皮都没抬。   顶空的槐树默默伸出一根枝干,枝叶微晃,院子某片区域下起了局部阵雨。宋季被淋了个透心凉。   听见滴水声,喝水的青年疑惑地昂起脑袋:“嗯?”   央酒摸摸他的脑袋:“没事。”   树枝槐树枝移回原处,金发男人抹了把脸,竟然没说什么,就瞎着一双眼睛躺着。眼睛如何张大,阳光把照得亮晶晶,依然难掩失焦的空洞。   妖难得良心,给他变干。   和煦春风将金发吹散在空中,不安分的两嘬扬在空中。   院落吓人地静默了许久,只有风、虫鸣与喝水声。直到中央的青年干了一大杯水,宋季的嗓音方才清浅响起。   “谢谢。”   “终于好好告了一场别。”   没有不清不楚,乱七八糟的屁事,就是为未来不能再相见相守,正经地、认真地相互道别。   这句话说出来,宋季紧抓着的某口气好像终于散了。   宋疏抿唇,忽然伸手向右探。拍到空气,碰到躺椅俯首,再朝前是衣裳布料,他又抬起手往上找。   实在看不过青年在这盲人摸脑袋,央酒握住他手腕,往前上方一带。   指尖触碰到头发的柔软触感。   宋疏拍拍这颗脑袋,弯眸笑道:“叔公,胡撸胡撸毛儿,吓不着。小小教我的好用吗?”   这种东西,还有自下往上传承的?   感受头顶的重量,宋季好笑。他慢悠悠翘起二郎腿,慢悠悠道:“还行吧。”   突然,大门处传来一声物品落地声,紧接着胖哥震惊、悲痛、几分愤怒的复杂哀嚎响彻小院。   “小松鼠,季哥,你们这是怎么了!”   这事还得大骗子叔公来。   宋季说起什么几天前一时兴起,上山挖野生药草,刚刚发现毒发瞎眼,发现才赶紧去了医院,间或几声插科打诨的惨叫,把胖哥唬得一愣一愣的。   金发男人挥挥手:“小毒小毒,瞎两天就好了,别搞得像是要哭丧,都没事。”   他连声哦哦,担忧问:“那、那小松鼠呢?这毒还传染呐?”   宋季叹了口气,深沉地摇摇头:“他手欠,也去摸了一把。”   胖哥一脸复杂,转头嘱咐:“小松鼠,胆大点是好事,但是咱以后也别啥都敢摸啊。”   宋疏:“……喔。”   最后粉红跑车因两个病号要照顾,被暂时搁置在院子中央,宋季则被请老佛爷似的被扶出门,两人的说话时从有飘到无。   “季哥,你家里没人不方便,要不去我那儿?”   “小毒小毒,我回去睡两觉,睁开眼又是一个眼明心亮的帅哥。”   “唉,瞎了都不忘自恋呐。”   “……”   就在宋疏深以为然点头的时候,一边的妖扶住他脸颊,自心底发出一道疑问:“宋疏,我们该怎么吃饭?”   虽然宋疏做饭如拆盲盒,但到底是家里唯一的会使锅铲的。如今做饭担当、厨房扛把子倒下,吃饭成了难题。   槐树妖被迫围上围裙,站到灶台前。   面对让人头疼的瓶瓶罐罐,央酒不甘心地回头,疯狂暗示:“对面好像在做饭。很香,我闻到了!”   “不行。”   万一被王铃他们发现,少不得要担心的,耽搁家中的活计。宋疏摇头,扶着门框道:“你之前不是煮过方便面吗?吃这个吧。”   “我能让你只吃方便面吗?!”   跟着两千岁大妖,那必然不可能是这种生活水平!央酒当即撸起袖子,拉开冰箱凝神研究起来。   耳边听他嘀咕笨蛋、羊汤、猪肚鸡,宋疏歪头倚着门,轻笑道:“猪肚鸡就算了。”   “嗯?”   “清理不干净会把人吃坏的。”   “我会清理不干净?人类,虽然你很爱我,但你对我的力量与才智还是一无所知。”   虽然对这种质疑表示愤慨,但妖仍然放弃了猪肚鸡。   厨房循环播放各种教学视频,叮叮当当一个多小时,凌乱的脚步一直没断,各种葱姜爆香飘在鼻尖,宋疏趴在餐桌上饿得盲眼要冒金星,里面终于宣布——   “开饭了!”   脚步声近了,鼻尖被人点了下。宋疏垂着眼眸,有气无力道:“晚了,已经饿死了。”   妖戳戳脸:“真的?”   “嗯。”   得到肯定,央酒露出格外受用的信息表情。这是什么,这是宋疏在跟他撒娇!要做什么,分明是要男朋友抱着喂饭吃!   妖懂,妖都懂!   论坛里很多这种事情,唉,宋疏真是个粘人的人类。   迷茫的黑暗中,宋疏突然被一股力道抱起来,塞进一片胸膛。还没反应过来,嘴边怼来一只勺子。   “啊——”   “……我是瞎了,不是高位截瘫。”宋疏摸索着桌椅,端正坐下道:“帮我拿一副碗筷,我可以自己吃。”   怀里空了,央酒不甘心。   “真的不会塞到鼻子里吗?”   “……不会。”   将饭菜堆满一只碗,妖好奇地偏头往。青年几乎像往常一样,拿起一只勺子,竟然真的将碗里的鸡蛋与肉准确地放进口中。   央酒肉眼可见地失落下去。   “很好吃。”   妖乌瞳蹭地又重新亮起来。他立即挨过去,紧紧贴着肩问:“真的?”   “真的。”宋疏边吃边点头,“不信你自己尝尝?”   央酒微微扬眉,得意骄傲之色尽显,只可惜人类看不见:“我当然尝过了,我怎么会让你吃莫名其妙的东西呢。”   青年没有焦距的眼睛立刻充盈笑意。   “你这样说,显得我有点没良心。”   “哪里没有?”   “每天做饭,我都让你先试,才敢自己吃。”   央酒又给他狠狠盛了一大勺肉,夸奖道:“就该这样,我又吃不坏,不能吃的东西我会赶在你前面吃光。哦,对了——”   宋疏闻言停下:“什么?”   央酒神神秘秘地掩唇,在他耳边轻轻问:“真的不会送到鼻子里吗?要不还是我喂你吧。”   宋疏笑着舀起一勺饭,啊呜一口,准确放进嘴巴里细细咀嚼起来。   妖可惜地叹了口气。   人类,总是拥有些不该拥有的技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16 19:07:28~2023-10-18 17:48: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文荒好痛苦、勍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异端!「捉」   ◎火腿和煎蛋都可以,怎么会是芝士?◎   “以后, 你负责做饭。”   沙发上,宋疏心满意足地揉揉吃饱的肚子,为挖掘出的槐树妖新功用开心。   至少每天吃饭, 不用开盲盒了。   迟钝了两秒,旁边才传来妖敷衍的嗯嗯声。   宋疏听着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 好奇问:“你在做什么?”   “保密。”   “哼, 鬼鬼祟祟。”   “哎呀,等一下你就知道了,你先自己玩一会儿。”   电视机被打开播放泡面超人,经典番茄味薯片与咕嘟嘟冒泡的可乐被塞进青年手里。宋疏努努嘴,勉强接受。   不过……   这动画片居然还挺好看!   在遥远的宇宙中有一颗好吃星球, 各式各样的食物们居住在这里,安居乐业, 一片祥和。直到某日,可怕的星盗船漂流到这里……   四大星盗,锅、碗、瓢、盆带着小弟们大肆入侵, 习惯了和平的好吃星球居民们溃不成军,被大批抓住。   就在星盗们猖狂大笑,讨论如何饱餐一顿的时候,泡面超人横空出世, 打败锅碗瓢盆!挽救星球!   灰溜溜逃回宇宙飞船的锅碗瓢盆愤恨, 秘密制定复仇大计!   就这样,一向和平的好吃星球与星盗陷入常年的明暗斗争之中, 而泡面超人一次又一次就星球于水火。在这过程中, 他也先后结识了武器专家火腿和战地医生煎蛋两位女士。   这一集, 好吃星球居民们都在讨论, 究竟谁会是泡面超人的意中人?   会是谁呢?   那可是火腿和煎蛋啊!不相上下!   宋疏认真琢磨, 仔细思索,在煎蛋小姐身上下了一注股!   接下来就是揭示时刻了!   为了等买股结果,他手中薯片都忘记吃,支着耳朵认真听剧情,只有因为睁得太久而干涩,清透的琥珀色眼睛才眨几下。   终于,在一次记者发布会中有人提问:“我们的居民也很关心您的感情问题。请问泡面超人,您喜欢火腿专家还是煎蛋医生呢?”   谁呢?谁呢?   宋疏身体前倾,眼睛都瞪大了。   “宋疏!我好啦!”   电视被人啪叽关掉,宋疏瞬间捏紧薯片袋,空洞的眼睛露出杀妖的表情。   妖毫无所觉,挨过来乐呵呵道:“薯片捏碎就不好吃了,一会儿没说话是不是很想我呀,我……”   “打开。”   央酒嗓音一顿:“什么?”   宋疏丢开薯片指向正前方,气恼道:“打开电视!”   央酒:“?”   幸好现在科技进步,电视节目再不是直播模式。   槐树妖顶着满脑袋疑惑,根据人类的指挥,调出泡面超人第二十七集,将进度条拉到最后。   他撑着脸颊瞥了眼电视机,泡面超人站在记者会上正准备大谈他的爱情史,再看宋疏,竟然捏着手听得聚精会神。   切,泡面的爱情有什么好听的?   会有槐树的甜蜜美好、可歌可泣?   “宋疏~~~”   央酒抖着波浪线刚喊一声,人类立刻在唇边竖起食指,嘘声示意安静,脸上的表情可严肃了。   槐树妖僵住。   再转头看向电视那包会演讲的泡面时,他眯起眼睛,牙齿磨得吱吱响。   “我与她历经战火,相互扶持,一起应对过多次险境。她的博学令我尊敬,她的勇敢令我钦佩,她的笑容让我迷醉,就在三天前她终于接受了我的告白。”   “她是?”   “她就是我的爱人,芝士小姐!”   宣布恋情后,泡面超人举起帽子向下方致谢:“感谢各位的关心,在下与火腿专家与鸡蛋医生是很好的战友与伙伴,请大家不要因在下给她们增添困扰了。”   伴随着掌声与祝福,这一集进入尾声,然而得知答案的宋疏并没有比刚刚更好。   他仰倒在沙发,仿佛一切都突然了无生趣了。   怎么会是芝士呢?   火腿和煎蛋都可以,怎么会是芝士?   “异端……可恶的异端……”   央酒关上电视,翻身趴跪在沙发上盯着喃喃自语的人类。金色夕阳穿透窗户摄进清透空茫的眼睛,薄唇翕动,红润柔软……   看着就很好亲。   这样想,妖也这样做了。他身体前倾,吧唧亲一口。   青年微微一怔。   “你干什么呢?”妖问。   宋疏抓住他,严肃询问:“吃泡面,你选火腿、煎蛋还是芝士?”   央酒想了想,乐呵呵一笑:“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呗,没有的话,直接煮也行,我不挑食。”   这答案可不是宋疏想要的。   他冷哼一声,翻个身,面对沙发背一动不动了。   妖歪歪脑袋,伸手戳戳他的肩。   人类肩膀一抖,躲开。   可爱!央酒乌瞳一弯,把生闷气的青年翻过来,又将人托起身。   “想吃泡面我晚上给你煮,火腿煎蛋和芝士想要哪个我都能买回来。等会儿再气,你先来看看我这个,我弄了这么久终于做出来了。”   “我又看不见。”   “说错了,不是用来看的。”   央酒将一张硬卡纸展放在宋疏腿上,带着他的手放在上面,凸起纸蹭在皮肤上很是粗糙。   宋疏小心翼翼用指尖点按着,心中疑惑:“这是什么?”   “字啊。”   央酒特意查了,人类失明虽然不能看喜欢的书,也不能玩手机小游戏,少了很多乐趣。但人类的确是聪明的种群。   他们发明了一种点字。   点字又称盲文,在纸页上印制具备特殊意义的凸点符号供人使用触觉阅读,是一种转为盲人设计的文字。   央酒不懂盲文,但懂汉字。   他刚刚在纸上一点一点戳出了最最想让他的人类读出的话。   “宋疏,你读一读。”   央酒侧着脑袋注视青年,满脸期待。   宋疏半敛着眼眸,指尖在A4大的纸页上耐心摸索,上面的针孔密密麻麻,依照写字习惯终于找到了开头。   “我。”   央酒乌瞳一亮:“对。”   “最。”“嗯!。”   “喜。”“嗯嗯!”   “欢。”“嗯嗯嗯!”   央酒满心欢喜地等待最后一个字,回应的话早已准备在嘴边,可是男朋友那边却卡了壳。   宋疏拧着眉左摸摸,右摸摸,怎么都认不出最后一个字是什么。妖看得心急如焚:“认出来了吗?”   宋疏摇头:“不认识。”   “怎么会?这明明是最简单的一个。”   “奇怪,怎么就是想不起来呢?”宋疏扼腕叹息,勇于放弃,“要不算了,我想去睡觉了。”   “不去,天还没黑不睡觉。”   槐树妖不甘心地把被推开的卡纸放回去,抱着青年,带着他的手在纸上沿着洞比划:“这样这样这样写,你猜没猜出来?”   感受耳边的催促,宋疏弯眸继续摇头。   “再写一遍?”   “唉,还是不认识。”   妖手把手带着人类写了十遍,宋疏却怎么都认不出来。央酒努起嘴,忍不住抬手敲了下他脑袋:“笨,我看你也要每天学习了!”   宋疏却懒洋洋倚在他怀里,毫无上进心:“可是我好困,想去睡了。”   央酒还是不甘心。   但见他不断打着哈欠,失焦的眼睛蓄满泪水好不可怜,又只得作罢。   忙了一天,以往的午觉都没睡呢。   妖摸摸他的脑袋,答应下来。   外面的夕阳刚好落山,房间陷入夜晚的昏暗,他扶着人一步一步走进房间。   青年在床上平躺好,央酒为他盖好被子,刚要起身去帮他拉窗帘,却被人抓住手臂一把拉下来。   妖连忙控制身体,以免误伤看不见的人类。可是停下来时,他们已经足够近了。   青年的脸颊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扑打在侧脸与脖颈。   不知为何,央酒觉得有些痒。他捂住心口,觉得它跳动的速度也有些太快,有些影响这具人类身体的呼吸。   这时,宋疏终于开口:“我突然想起那是什么字了,不过我觉得你写错了。”   央酒立刻回神:“写错了?”   刚刚的恍惚让他脑子迟钝,没有像往常那样辩论他绝不可能犯错。   “嗯,写错了。”宋疏轻道,“你是不是把央酒错写成你了?”   央酒脑袋没转过来,脸颊便被人轻轻亲了一下。   “晚安。”   宋疏轻笑,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确认自己真的闭上了眼睛,这才偏过脑袋入睡。   而终于听懂的妖在昏暗中保持被亲吻的姿势,嘴角上扬,雀跃因子跳上他身体的每一处。   央酒低头望着因疲惫很快熟睡的青年,眼眸闪动,偷偷低头快速亲了他一下。   好像不太够,再来一下。   要不再来一下?   可这一次即使把每处脸颊亲了个遍、嘴巴紧紧贴着、偷偷撬开唇索取也依然不足够。心口仿佛烧了一团火,焦躁难耐。   “唔——”   差点把人折腾醒,央酒连忙施法安抚好宋疏安睡。他趴坐在地板上,白发搭在床沿,枕着双臂歪头望着青年,脑袋乱糟糟的。   槐树根真烧了?还是被啃了?   不会呀,什么东西能烧得了他的根?那些不懂敬畏的虫也根本啃不动。   过了会儿实在想不通,他默默拿出手机,点开了什么都知道的搜索引擎。   两分钟后,一道冷白光束照亮妖的脸,盯着花花绿绿的手机屏,乌黑的眼瞳闪过一抹震惊的新绿。   他喉结滚动,又向搜索框输入了什么……   第二天凌晨,宋疏饿着肚子醒来。他眨眨眼睛,好半晌才想起来自己暂时失明的事情。   “央酒,现在什么时间了?”   没有回应,宋疏稍稍提高声音:“央酒?”   还是没人应。   难道不在?   似乎确实是的,此前早上醒来他一定会被人裹得动弹不得,现在却活动自如。   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宋疏这样想着,便安静下来。   反正无事可做,又睡不着,他就这样躺着,在脑袋里整理接下来需要做的事情。   现在书店越来越忙了,他没有精力像之前那样天天直播分享书籍,更何况还有出版社的合作,接下来还需要再调整一下日程。   要不还是再缩减缩减直播吧……   “宋疏。”   央酒沙哑的呼唤声突然在耳边响起,宋疏从思索中回神,疑惑问:“你在房间?”   妖低低嗯了声,一把抱住他。   脑袋在脖颈间蹭来蹭去,发丝刺得人有些痒,宋疏按住他问:“刚刚为什么没回答?刚醒吗?”   妖却只是哑声道:“我好难受。”   宋疏心中一紧,在漆黑一片的视野中摸索向妖:“哪里不舒服?根又烧了?很严重吗?”   “有点严重。”   妖昂起脑袋,激动邀请:“网上说这样要交.配才能好。我潜心学习了一晚上,宋疏,和我一起交.配吧?”   宋疏刚刚摸到妖肩膀的手瞬间僵住,紧接着玉白的脸颊瞬间烧红。他捂住自己发烫的脸,应激地伸脚使劲一踹。   “哎呦!”   妖身体一滚,摔下床去。   作者有话说:   啧啧啧!   感谢在2023-10-18 17:48:10~2023-10-20 22:42: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兮依 6瓶;文荒好痛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开花啦   ◎“我可是世界上最听你话的妖。”◎   央酒抱着枕头, 委屈地盯着门板。这将他拒之门外的门板呐,一上午没有打开过,宋疏就躲在里面不出来。   整整半日!   冷不丁的, 怎么了呢?   妖想不通,但明白再不哄好, 自己要成为第一棵因相思成疾而病死的槐树妖了。   他把枕头一丢, 开始想办法。   央酒溜到门前,屈指试探地敲了敲,好声好气道。   “宋疏,喝水吗?”   “饿不饿,我煮了你想吃的泡面!”   “我把猫带来了, 你要不要摸摸?”   “猫不要,狗呢?书呢?”   “外面好像有人找你。”   “你在里面不憋得慌?对, 你最爱干净,昨天你直接睡下都没洗澡,你要不要出来洗澡?看不见我帮你呀!”   里面忍不住响起枕头砸门的声音。   “你、你可闭嘴吧。”   宋疏磕磕绊绊的声音透过门板闷闷地传出来。   妖失落地闭了嘴。   直到下午, 宋疏才从里面打开一条门缝。他垂眸一瞧,门果然被沙发堵着,妖正转身望过来。   恢复视力的琥珀眸与之对视,眨巴眨巴两下, 又默默藏到门后。   门里传出两声深呼吸。   清晨的应激后遗症。宋疏现在一看见央酒, 热度便会由耳尖,烧遍脸颊与全身, 必须躲开不听不见, 才能冷静。   他用手背试了一下脸颊, 热度稍退一些, 只是背靠着门不敢再开了。   但耐不住妖扒住门缝, 嘴叭叭说个不停:“宋疏,宋疏?宋疏!整整半天不见,我好想你呀,你不想我吗?你不爱我啦?你——”   “你把沙发撤开。”宋疏打断他的唠叨。   终于要出来了?!   妖立刻闭嘴,乐呵呵用法术连沙发带自己平移到原本的后墙。他蹭蹭蹭挪到靠近门的沙发边沿,乌瞳亮晶晶,撑起身体满心期待。   “转过去。”   妖犹豫一下,乖乖转身面朝阳台。   “等会儿不许跟着我。”   这不行,这肯定不行,一听就是要甩开他去办一些见不得妖的事!央酒拧眉,抿唇,目光坚定,男朋友是用来惯着的,但原则性问题……   “不同意的话,我还是不出去了。”   “好,不跟着!”   央酒迅速回答,半秒都不耽搁。   开门声终于响起,妖立马回头,却瞥见青年迅速下楼的背影。   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妖面色纠结,瞬移到阳台朝下望,只见宋疏一路小跑,拉开大门朝镇中心方向去了。   院子里被惊动的猫狗昂起脑袋,不明所以。   *   下午时分,本草堂大门敞开,热烈的阳光照进厅堂,苦涩的药味一同被激发出来,弥漫人的嗅觉。   听见门口有动静,宋季从里面探出一颗金毛脑袋。   他对着门口累得喘粗气的青年上下左右看了一圈,做惊讶状:“真是稀奇呐。”   宋疏平缓了呼吸,朝他走去。   “稀奇什么?”   “你不稀奇,只有你一个有点稀奇。央酒呢,他不是一向寸步不离吗?”宋季弯眸调侃,直到青年脸颊飞红转身要走,这才回里室。   “进来吧,我在收拾东西。”   宋疏搓搓脸,热度消散走进去。   后面的茶室此刻被物品占满,铺得乱糟糟,主要是各式各样的酒,其次是烟,还有麻将扑克一类。   “这是在干什么?”   拿起一瓶酱香型理财产品,宋疏惊奇问:“你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成?”   宋季坐在中央一把太师椅,脚边两只大纸箱,摩搓着下巴正沉眸思索,抽空点点脑袋:“本来打算这样。”   “现在呢?”   金发男人撇嘴,终于痛苦地抱住脑袋:“……这些可都是我的命根子!怎么能扔,扔哪个都要了我的命!”   宋疏望望肉痛的他,又看了看对面满桌的酒,觉得这场面着实好笑,举起手机为他记录下这一历史时刻。   他忍笑上前,拍拍宋季的肩膀:“断舍离总是痛苦的,要不要我来帮你?”   宋季抬眸瞧他一眼。   “也行。”   他忽然转变态度,开始往纸箱里装酒,边说边道:“这些你全搬回家,以后你多多喊我去玩儿,嘿嘿,顺便喝顿酒就更好了,这肯定不算违约。哎呀哎呀,还有胖子也得送点去……”   听着他得意的谋划,宋疏好笑:“你答应他的?”   宋季搬酒的手顿了下。   他面色一黑,转头控诉:“你知道这个人吗?就那一会儿,喝酒抽烟这点小事他说了半个多小时。”   一共也就不到两个小时而已。   喝酒伤肝,吸烟伤肺,你要健健康康、开开心心、长命百岁。不开心就吃糖,想喝酒也吃糖,想哭……想哭也吃糖吧,甜一点好。   几句话,翻过来倒过去地说。   最后还要他发誓戒除一切不良嗜好,保证不向一只快死的鬼撒谎。   宋季冷呵一声:“当鬼说话不腰疼,他不知道吃糖会蛀牙的吗?牙医是人能去看的吗?”   宋疏微笑不语,帮忙搬酒。   没放两瓶,弯腰放东西的功夫,一声洪亮的咕噜声响彻茶室。   宋季侧眸望了眼声源。   青年立刻捂住肚子,耳朵绯红。   “要不,现在就喝一顿庆祝复明?”   “……也好。”   百草堂占着地理优势,位于镇中心,出门附近全是好吃的。不消片刻,家里餐桌就被摆满。   宋季在满地花里胡哨的酒瓶子里挑兵挑将,食指犹豫地转来转去,最终还是停在那瓶红白包装的酱香型理财产品上。   在这个家中的最后一顿,来点传统的、带劲的!   倒满意地好两杯酒,宋季举起酒杯刚要送到对面,却见青年正抱着大米饭狼吞虎咽。   他将就放到旁边,摇头啧啧:“几天没吃饭饿成这样?”   宋疏努力咽下口中的饭:“昨天你走后吃了一顿,一直饿到现在。”   “饿到现在!”   那几乎是饿了一整天啊。宋季刚举起的酒又重重掷在桌上,眉头紧锁:“央酒是干什么吃的?小松鼠,我跟你说,他要是敢对你不好,来跟我说。管他是什么物种,就是上古神兽,叔公照样给他炖了!”   “酒洒了。”宋疏提醒。   宋季轻哼,大手一挥:“小事,叔公有钱。有何冤屈,你说!”   吃了几口,饥饿总算被压下去,宋疏放下碗筷。他抬眸想了想原因,脸上又要开始烧,于是赶紧揭过这个话题:“一些小事而已,你不用担心,我们还是喝酒吧。”   他举起酒杯,昂首一饮而尽。   宋季扬眉:“呦,挺猛。”   之前啤的都不行,现在高度白酒直接干?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   可惜不出三秒,青年便被白酒的辛辣呛得直咳嗽。再抬首,眼睛里已经氤氲起酒气。   “我是猛男!”   宋疏皱眉强调,举起酒杯催促:“来,再来!今天整完这一瓶,不醉不归!提前走是小狗!”   宋季轻笑,懒懒拿起酒杯碰上去。   “干!”   酒过三巡,俩人从面对面,喝成肩搭肩。宋季常年泡在酒里,看起来好像还算清醒,但他肩膀趴着的这位……   可就不好说了。   “嘤嘤嘤。”   青年仰头带下一口酒,哭唧唧道:“他突然说出那种话,我、我一脚把他踹下去了,一整天都没敢见……我是不是有点不讲理呀?”   宋季闻言,竖起食指摆了摆,开始传授自己的经验:“侄孙这你得听我的,床上不和的男人不能要,这婚必须离!”   宋疏酒懵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   “离婚?”   “对,必须离!叔公永远站在你这边!”宋季举杯,“来,干!”   盯着面前的酒杯,宋疏犹豫了一下把自己手里的酒默默藏到背后,小声道:“还、还是不干了吧。”   “这你都能忍?”   “凑合凑合还能过。”   “唉!不成器的恋爱脑!”宋季恨铁不成钢,磨磨牙,自己干了这杯。   宋疏看了眼时间,晃晃发晕脑袋站起来,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撑着桌子及时稳住。   “我得回家了。”   宋季晃晃酒瓶,指他:“你是小狗。”   宋疏想了想,汪了一声。   得了这句,宋季乐了,挥手放人滚蛋。   “要不要叔公送?”   “我能走直线,你喝你的。”   歪歪扭扭迈出中医馆,迎面吹来一阵夜风,宋疏立刻身子一缩,抱住自己。   好冷。   他愣愣眨眼,刚反应过来准备跑回家,后背贴上人一阵温暖。朦胧的视野中,洁白发丝飞舞,一张放大的熟悉面庞冒出来。   “喝酒又不叫我。”   注视着似乎许久不见的妖,宋疏讷讷问:“不是说不许跟来吗?”   “我没跟着你,我在走自己的路。”   “什么路?”   “找你的路啊。”   央酒展颜一笑,脸颊贴过去蹭蹭,满足道:“现在找到了,该回家了。”   小镇作息与城市完全不同,天一黑下,所有人便各回各家,少有人会在路上晃荡。此刻主干道上没有旁人,橙黄的路灯照耀着仅有的两个人影。   白酒太上头,宋疏脑袋醉麻了。风一吹感觉冷,一路扯着唯一的热源不撒手,当超大版暖宝宝用。   央酒错后半步,把人类揽在怀里。   他们安静地向前走,下了陡坡,离家不远了妖突然拉住青年。   宋疏疑惑回头。   央酒神秘道:“我有个东西给你看,先蒙上眼睛好不好?”   视力才刚恢复,又要蒙眼睛。宋疏嘟起嘴巴,老大不愿意地把妖的手扯到自己的眼睛上。   他不忘警告:“不好看,我会生气的。”   “肯定好看。”妖担保。   在黑暗中根据指引迈步前进。执行,拐弯,迈过门槛,走台阶,耳边的风时急时缓,停下来时宋疏知道自己站在家里三楼的阳台上。   这里能有什么惊喜?   宋疏被酒精麻痹的脑袋艰难运转,进行各种各样的猜测,终于耳边响起妖的声音。   “好了,睁开眼睛吧。”   随着眼睛上的温度移开,宋疏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琥珀色的眼睛。深色瞳孔中映照着面前的光影,微微睁大。   今晚晴朗,新月皎洁。点点繁星的黑夜里,满枝的洁白花串在夜风微晃,阵阵幽香沁人心脾,仿佛最厉害的画家在浓夜里倾心点上的油彩,高洁而完美。   “宋疏,我开花了!”   “好不好看,漂不漂亮,是不是世界上最好看的花?”   青年昂首面对庞大的树冠,眼瞳里映满星星白花,点点脑袋:“一下子开这么多啊……”   央酒得意地弯起眼睛,拇指与食指一捏比了个手势:“我稍微努力了一下。是不是不会生气了?”   宋疏弯眸:“不生气。”   妖乌瞳一转,趁机试探:“白天的气也不生了?”   青年微顿,突然低下脑袋不看了:“我没生气。”   “你明明生气了,还不说。”   “就是没生气。”人类一口咬定。   央酒低头看见他紧抿的嘴角,伸出手指抵着往上一推,堆出个人工笑脸:“你总说我嘴硬,你就不硬了?”   宋疏有自己的道理。   嘴巴被抵着,他口齿不清道:“努嘴硬和窝嘴硬能一样吗?”   妖不解:“哪里不一样?”   “你嘴硬我生气,我嘴硬我舒心。”宋疏推开妖的手,摆摆脑袋,醉醺醺的脸上露出洋洋得意的神色。   一堆双标歪理。可是……   央酒望着为自己的狡黠而开心的青年,他轻笑一声,展开双臂将之抱住无奈道:“也行吧。”   脸颊贴着柔软的发丝,宋疏垂手安静了一会儿。含着酒气的眼眸微微泛红,他悄悄戳了下男人的背。   “其实……”   青年昂首凑近妖的耳朵,悄声道:“我就是有一点点害怕。”   说完,他立刻把脑袋埋回男朋友的肩颈与发丝间,继续缩起来,只在背后露出一双惊慌转动的红眼睛。   夜风将青年的黑发吹向后方,根根分明地模糊在黑夜里。一只大手笼罩过来,按住他揉了揉。   央酒低头,在耳边缓缓道:“那就不做,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宋疏,不喜欢什么,你就大声警告我一声‘不许’就可以了,但是不要躲我。”   “我可是世界上最听你话的妖,好不好?”   低沉的嗓音混合着春夜的沁凉,一点点抚平羞涩与忐忑生成的燥热。此刻,拥抱变成最温暖的唯一。   央酒蹭蹭男朋友的脑袋,内心满足。   说话,牵手,拥抱,随时都是触手可及的状态,这样就已经太好了。   忽然怀中蛄蛹了一下。   不知道是想到什么,醉酒的青年忽然抓住妖的胳膊,晃晃悠悠把人往里拖,嘴里含混不清嘀咕。   “走、走、快点……”   “走哪儿去?”   “趁我喝醉了,把生米煮成熟饭!”   “煮饭?”央酒边往里走,边疑惑问,“你刚吃完又饿啦?我给你煮泡面配笨蛋?”   准备被趁人之危的醉鬼面无表情。   “泡面配你。”   昏暗的室内,他伸手按住央酒的脑袋,昂首迎上去。   唇齿相触的瞬间,妖的乌瞳由疑惑逐渐变亮。他翻身将人类放倒在沙发,洁白长发垂落,遮住了交缠的视线。   ……   冷风吹拂,院落里一树槐花簌簌。   宛如串串风铃,晃动间仿佛响起愉悦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开花啦,开花啦~   感谢在2023-10-20 22:42:30~2023-10-22 19:34: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着急找对象 8瓶;勍瀚、文荒好痛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姜芝小朋友   ◎“你是狗吧?”“我是树。”◎   “最听我话的妖?”   “呵, 你就是大骗子、大混蛋、大猪蹄子!”   一大清早,宋疏抵着门控诉。   妖抱着枕头,从门缝里挤进半个脑袋, 一张帅脸万分无辜:“我怎么了?我多听话啊?”   “我说停停停,不许用法术的时候, 你——”看着妖逐渐亮起来的眼睛, 宋疏的声音戛然而止。   果然妖立刻接道:“用法术是怕你受伤怕你累啊。你看你现在腰不酸腿不疼,神清气爽,还有精力把我踹出来,对不对?”   “……”   别和央酒比脸皮。   他根本没有这种东西。   宋疏认命地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既然这样, 帮我把这个也给消了。”   门缝间的乌瞳下垂,视野中雪白的脖颈上片片玫红, 宛如冬日雪中红梅。央酒弯起眼眸,从缝隙将左手伸进来,食指轻轻点在一枚红印上。   宋疏等了等, 不见消失。刚想催促,妖荡漾的嗓音飘进他耳朵。   “多好看呐,为什么要消掉呢?”   “……”   宋疏眯起眼睛,浓密的睫毛交叠, 难以置信地看向门缝里的妖:“你是狗吧?”   央酒嘚瑟:“我是树。”   青年捏紧拳头:“你就说, 消还是不消?”   妖之间在他锁骨上乱蹭,一双乌瞳却往天花板上望, 假装听不见。显然是拒不服从的意思。   宋疏冷呵一声, 拉开门。   在妖一脸惊喜地张开双臂抱过来时, 青年抬起右脚, 直接把他踹出去。   砰!门被甩上。   妖抱着枕头站在门口, 乌瞳一抬,多么熟悉的门板呐。   他嘴唇下压,荡漾不起来了。   央酒贴在门上,可怜巴巴哀求:“宋疏宋疏,你开开门呐,我错了。以后你说停就停,说治就治,说不要就不要,我绝对服从。”   “我肯定是最听话的妖!”   男人悔过的声音隔着门板穿进房间,宋疏面无表情,甚至磨了磨后槽牙。   酒,不能喝了。   太容易被花言巧语的男人趁虚而入!   他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拉开衣柜,挑了件水洗蓝的高领衫换上。   因为某些不可言说的事情,今天起床较晚。外面张贴的因事暂停营业的告示还没揭,宋疏准备索性再撂挑子一天。   小镇虽然悠闲,可也一日不得闲。   刚吃好早饭,宋疏听见外面好像有叫声。他走到阳台朝外张望,大门外一群小孩正开心地朝这里挥手。   “宋疏叔叔!”   “松鼠!快开门呐!”   是之前来这里探险的五个小孩,另加了一位小吃摊的姜芝小朋友,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大早凑到一起的。   宋疏失笑,这门不得不开了。   “因为今天这里逢集会。”   “因为我们都没上幼儿园。”   “因为姜芝是姜姜的表姐啊,以前虽然不一样,但他们现在都姓姜了。”   小朋友们叽叽喳喳解释了他们为什么一大早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相互认识。   宋疏给他们分发小零食,有些惊奇地望向姜芝和姜姜。   一个爸爸妈妈离开要哭很久的小男孩,一个立志继承小吃摊做大做强的未来女强人,竟然是一家。   他拢共也就和这两波小孩认识而已。   竟然都相识,也算无巧不成书。   分完手中的零食,青年揉揉他们的小脑袋问:“今天过来,你们的家长应该都知道吧,嗯?”   “知道知道。”   “我们全村都知道叔叔。”   “叔叔是……是组播,很厉害很厉害,好多人喜欢你。嘿嘿,我们也喜欢你!么么!”   小朋友们撅起嘴巴,凭空嘬了两下。   宋疏哑然失笑。   “好了,那就乖乖在这里玩儿吧,不可以乱跑,跟猫猫狗狗也要和平相处,需要什么来和我说,知道了吗?”   “知道啦!”   小朋友们拉长声音一齐回答。   书店门前,阳光温暖,一切都那样其乐融融。折射这炙热阳光的海棠压花玻璃门后,一双愤懑的乌瞳悄悄冒出来。   零食是他的。   宋疏也是他的。   这些却都围绕在一群幼稚可笑的人类幼崽身边!   宋疏还对他们笑,笑得那么好看,今天一上午妖都没有得到一个笑脸。央酒瞪向在场的每一个小孩,乌瞳里嫉妒之火熊熊燃烧!   宋疏回头发现了槐树妖。   孩子散开去玩,他转身走向楼里,站定在男人面前:“不许乱来。”   妖张口想要否认,声音还没发出来,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他昂起下巴,抱臂深沉问:“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想要获得什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宋疏:“……说人话。”   妖立刻低下脑袋,笑眯眯在自己的嘴巴上点了一下。   “亲一口。”   青年抱起上臂,无动于衷。   鉴于自己目前的好感度,央酒勉强退一步,张开手臂:“那抱一抱总行吧。”   宋疏还没来得及反应,后方六个小脑袋已经齐齐挨过来,惹得青年耳尖瞬间被浸红。   宋疏脑袋空白一瞬,心中有些慌乱。   小孩子万一问起来,他有些不知道如何向小朋友们解释清楚。   “唉,你们吵架了吗?”   双马尾女孩小菲歪歪脑袋,疑惑发问。   剩下五位对视一眼,也学着她歪脑袋,复读机一样重复。   “吵架了吗?”   “吵架了吗?”……   没想到问出的竟然是这个问题,宋疏失笑,蹲下来好奇问:“为什么会这么问?”   复读机们不知道,齐齐看向小菲。   女孩晃晃脑袋,有理有据道:“我听上一年级的邻居姐姐说,在学校里如果两个人发生矛盾,老师就会要求他们抱一抱和好。”   “要抱抱就是吵架了要和好,大人的规则就是这样的。”   虽然驴头不对马嘴。   但对应目前的情况,竟意外的准确。   这时,姜芝小朋友就展现了一出场就问宋疏入不入赘的见识。她摆摆手指,反驳道:“两个人相互喜欢也会抱抱。就像我抱抱妈妈,爸爸抱抱陌生阿姨。”   宋疏嘴角的笑容一顿。   他举起手,打破孩子们间的辩论:“我们都是好朋友,都相互喜欢对方是不是?”   小朋友们被吸引注意:“是!”   “那么,谁想抱抱叔叔呢?”   “我!”   “我!”   “我也要!”   小小的身影兴奋举手,笑着一齐扑过来。整整六个孩子,宋疏差点被扑倒,仰倒前被一只有力的手扶住。   洁白发丝自上垂落。   大大的怀抱笼罩下来,大人小孩全揽进去。   “我也要。”   孩子们大笑,齐齐往里面钻。宋疏被淹没在人海里,也分不清谁蹭了他的脸颊,又是被谁偷……   这个分得清。   肯定是这妖趁乱偷亲的。   *   初见时,姜汁还是荔枝的。   虽然之前知道这个情况,但当初小女孩表现很开朗,便不觉得有什么。但刚刚冷不丁听见她冒出那一句,宋疏心里不是滋味。   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但是书店里,姜芝和其他小朋友们一起跑跑闹闹,很是开心。他又觉得自己不该打破这样的和谐。   青年支着脑袋,表情苦恼。   此时人类幼崽已经用身体把槐树妖活埋了,都嗷嗷叫说喜欢他的白头发,要摸摸抱抱。人群里,扎着俩冲天揪女孩转头。   “松鼠,你干嘛呢?”   女孩攀着吧椅爬上来,高高的吧椅与小小的身体正好适配。姜芝将一本童话书铺在桌面,抬起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宋疏望着她微笑:“一些大人的苦恼。”   “我懂。”   姜芝老成地点点脑袋:“爸爸妈妈前段时间也有苦恼,妈妈说,不喜欢、不合适就是要分开去寻找自己的幸福的,你别害怕。”   “老白不好,你也可以换。”   宋疏疑惑:“老白?”   “他呀。”   在姜芝手指的方向,槐树妖浑身挂满小孩。人类幼崽都小小软软的,好像轻轻一捏就会坏,央酒不敢乱动,只能使用目光求助。   宋疏耸耸肩,忍笑转回视线。   他揉揉姜芝的脑袋:“谢谢你的开导,我感觉好多了。”   利落的女摊主比他想的周全,小姑娘也比他想象中懂得更多也更坚强。   “那就好。”   姜芝笑眯起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尖:“轮到讨论我的事情了。”   “你的事情?”   “嗯。”她将面前的童话书推向前,眨眨大眼睛问,“松鼠,你卖别人的书,那可不可以卖我的书?”   宋疏惊讶:“你的书?”   “不卖米线的时间,我都在家里画画哦,画了好多好多本漫画呢。”女孩展开双臂,抡了个大大的圆。   “那么厉害啊。”   宋疏弯眸夸奖,看向书架时又露出愁容:“不过你看叔叔这里的书,都有很多本同样的,可你的漫画现在只有独一份,卖了你就没有了。”   姜芝捧起脸颊也愁起来。   “那怎么办?”   看她小脸一皱,宋疏轻笑。   他矮下身子,指向左手边的一幅裱好的画:“你看这个。”   姜芝抬头,看看画又看看青年,双手一合:“画的是松鼠,你在拉琴。”   宋疏微微颔首,弯眸指向门外:“这个是对面的一个小姐姐画的,她很喜欢绘画,画得这么好,说不定会成为一位画家呢。”   姜芝鼓掌:“一定会的。”   “叔叔还认识一位住在镇上旅馆的哥哥,他每天都会来店里看书、学习,创作自己的小说,他写出来的故事各色各样,十分有趣。”   女孩十分捧场:“是作家。”   宋疏闭眼摇摇头:“他还不算,就像小姐姐还不算画家一样。但是呢,他们都在为此努力。”   “嗯……”   女孩努起嘴巴,十根手指哒哒哒敲击脸颊,黑葡萄样的大眼睛一弯:“那我也要努力成为可以卖书的漫画家,把姜芝和妈妈和小吃摊一起寻找幸福的故事分享给全世界。”   说完,她想起来又补充:“当然,首要还是继承小吃摊。”   小奶膘还嘟嘟的,就一本正经说这些话。宋疏搓搓指尖,忍不住伸出去捏捏她的脸。   “真可爱。”   “不过,现在也可以分享。”   庭院一大一小手牵手站在茶棚外,阳光穿透四周的玻璃门,在里面打下一缕缕光柱。   “松鼠,来这里干什么?”   “你们都知道,我是有名的人,会有很多很多人来我的书店玩,也会有很多人在茶棚坐下。”   “对啊。”   宋疏带着女孩往里走,一直走到后墙的书架底下:“你看这书架空着也是空着,如果把这里变成一个作品区,是不是会有人看见?”   姜芝恍然大悟:“姜芝的漫画放这里,小姐姐的画,哥哥的故事,都放这里。分享出去!”   看着小姑娘开心地绕着桌子转圈圈,宋疏弯眸微笑。他偏头看向面前的书柜,觉得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决定。   书架本来只是想用来摆些书供人读,老人来这里聊天也可以用于置物,现在反倒荒废了。   上面除了简单装饰,与宋疏放的几本书,剩下就是祁蘅暂存的一些东西。   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尝试一些有趣的事情。   “宋疏!”   闻声回眸,宋疏望见妖满身挂着五个小孩,从房间里艰难走出来。   央酒一瘸一拐往这边挪,大声控诉:“他们揪我头发,捏我脸,还抱着我不撒手,快让这群胆大妄为的人类走开。”   宋疏眨眨眼睛,挪到姜芝身后拍了下她的肩。   女孩昂首,会意后冲他wink一下,展开双臂大笑着冲过去。双腿一蹦,挂在白发男人的妖上。   “老白,抱你是喜欢你哦。”   “老白,我也喜欢你。”   “你的头发好酷哦,好厉害。”   “老白老白……”   央酒脑瓜子嗡嗡的,生无可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22 19:34:31~2023-10-24 00:2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文荒好痛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请客   ◎“算了,点一本吧。”◎   周六的一大清早, 黑了近三天的直播间终于再次亮起。   画面里,漂亮的青年笑容明亮,弯起的琥珀色眼眸荡漾的温柔风波, 仿佛望一眼就要溺毙其中。   「别以为你笑得这么好看就行了,这次我绝对不会轻易原谅你!」   「扔下我们就跑, 还连鸽两天, 你像话吗!」   「至今我们仍未知,那天三个男人手拉手跑开后,在这三天里都干了些什么。」   「……咳,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些奇奇怪怪的画面。」   「哎嘿嘿,点.击.就.看.」   青年屈指敲敲桌面, 严正提醒:“网络不是法外之地。”   叫停了不受控制的弹幕走向,宋疏拖出之前使用的理由:“我和宋季中毒了, 大家也要小心,不要乱碰不认识的植物。”   谴责声一停,瞬间转了风向, 都担忧地询问起来。   「这样啊,摸摸,那就原谅你吧。」   「现在怎么样了,还难受吗?」   “不用担心, 已经完全恢复了, 你们要相信我是不会带病在周六加班的。”   「……信。」   望着弹幕一堆省略号,宋疏弯眸失笑, 他拍拍手吸引注意:“好了, 回归我们今天的正题。”   「咱们直播还有正题?」   “你们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青年微微扬眉, 一副笃定大家都不知道的模样。   「宋宋的生日?」   「神的?叔公的?」   「咱们俩的结婚纪念日(确信)」   望着那一闪而过的胡言乱语, 宋疏谴责地眯起眼睛, 公布答案:“今天四月二十三号,世界图书日。”   全称为世界图书与版权日,意在提倡全民读书与版权意识。   ——希望全球各地人民,无论何种境况,都能享受阅读带来的乐趣,都能尊重感谢为人类文明做出贡献的文学、文化、科学思想的大师们,都能尊重知识产权①。   这即是它的宣言。   “听说这个节日的灵感来源于圣乔治节,为纪念屠杀恶龙的勇士,在这个节日里人们会为亲友赠送玫瑰与书。所以——”   宋疏起身,从旁边人手里接来一摞书籍,大方拍了拍:“今天,送书!”   历经几个月的洗礼,粉丝深谙他的套路,没敢直接欢呼。   「……不会又要去书店吧?」   「哈哈哈,我已经到门口了!」   宋疏按住一摞书,露出标准微笑:“仅限线上,抽奖。”   「……」   「你是不让非酋活。」   于此同时,院子里发出一道响亮而悲痛的“NO——”。   宋疏侧身朝外面好奇瞅了一眼。   感受到对方发射来的幽幽视线,他喉结一滚,默默缩回去,在屏幕上点来点去。   “放心,今天有赞助,书很多的。”   「咱们终于有金主爸爸了?!」   「说出来!让我康康谁这么有眼光!」   宋疏回答:“江北出版社。”   「哇,居然是它,他们出版的很多小说和青春漫画都很好看的。」   「我看到了,官网好像公布了合作?」   “是的,接下来我会和他们一起开展新星出版计划活动,大家如果有出版的意向可以去投稿。”   宋疏忽然停手,抬眸直视镜头:“梦想,就是要大胆迈出第一步的。”   「有宋宋这句话,我现在就写!」   “加油!”   宋疏低头继续在直播界面操作,顺便为大家解释:“虽然是赞助了抽奖,但所有书单都是我自己的推荐。”   “中文书大多出自江北出版社,外国作品部分是书店自费,选了我个人比较喜欢的翻译版本,你们放心。”   「好棒!」   「搓搓手,开始抽吧。」   「欧皇已准备好手指,迫不及待!」   五分钟以后:「搓手搓手!」   十分钟后:「搓搓搓。」   十五分钟后……   镜头里,青年放大的脸后撤,一脸迷茫:“抽奖在哪里?”   「啊啊啊!我手都搓出火星子了,你告诉我你不会抽?」   宋疏眨巴眨巴眼睛,咳了一声。   弹幕看不下去,一群人口头指挥,抽奖活动终于重新回到正轨。   “设定好了,两个小时后开奖。”   「今日,我必抽中!」   宋疏说的多,是真的挺多。   出版社提供,加上松鼠书屋自费,直接凑了个423册,小说、典籍、漫画……书籍种类各式各样,一共分成了85份。   抽奖规则是由系统程序从参与者中抽取85位粉丝,之后根据提供的85份书单目录,数字小者先选,不想要可弃权,再抽取新的获奖者。   在保证抽奖运气规则的同时,尽量保证送出去的书会交到喜欢它的人手上。   *   抽奖这种东西,总会吸引很多人。   直播间观看人数以万为单位不断向上翻滚,来人有新有旧,弹幕几乎都要看不清了,极为热闹。   在送走又一位顾客后,宋疏撑着脸颊望向手机屏幕,心中闪过一瞬的恍惚。   他突然想起半年前。   那时他辞职后独自来到,孤独伶仃,只身一人,现在这样的生活连想象是不敢的。   一切如此幸福美好。   那么多的喜欢令人温暖如春。   ……也让人不由得生出一丝恐会失去、恐被失望的担忧。   不过这想法只是一闪而逝,弹幕不知谁带起起一股表白热潮,“喜欢”“爱”“亲亲抱抱”的央酒式表达突然糊满视野。   宋疏伸出食指点了下屏幕。   「哎呀,敲我干嘛?」   “我也很喜欢你们。”   青年扬唇轻笑,温声如是回应。   根据出版社的诉求,着重帮他们宣传了一下新人出版计划的投稿,随后揭示抽奖结果,在有人开心有人懊恼的氛围中,今日直播工作落下帷幕。   茶棚里,央酒耳朵一动。   铅笔啪地落到桌面,后方的椅子已然空荡荡。   “走!”   宋疏抬头,突然出现的妖乌瞳亮得像火,显得那样开心。脑海中浮现自己某晚拖人往房间走的场景,他下意识后退一步,略显警惕:“去哪儿?”   “请客。”   “请什么客?”   央酒向前扑到柜台,白发铺了满桌面。他一把拉住青年的手晃了晃,像小白躺在地上翻肚皮一样,左右拧巴,蹭来蹭去。   “我那天受的伤你忘了?这几天我一直觉得很虚弱,饭也吃的少,脸都饿瘦了。也是,你只会躲我,撺掇人类幼崽欺负我,当然不会发现。”   “你一点都不心疼我。”   宋疏:“……”   确实忘了。   这妖实在太生龙活虎,而且越来越会使泼皮无赖的把戏,从前骄傲嘴硬的脸皮是一点也不要。   咳,忘记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青年心虚地望旁边瞅,敷衍地拍拍他的脑袋,道:“记得记得,你想吃什么?”   “我已经点好了。”   宋疏微怔,低下头好奇问:“点了什么?”   妖乌瞳一弯,直起身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到人类眼底。   宋疏扶住他的手,凑近去看。不知何时央酒有了宋季的联系方式,此刻两人对话框内,被长长的报菜名覆盖。   伸手往上一滑,半天看不见头。   这妖估计是把网上搜得到的食物名称,全发出来了。宋疏看着无语,刚想说他,手机叮咚一声收到消息。   「宋季:你怎么不把我也写上?」   央酒探头望见,指尖在屏幕上快速点击,乖巧回复:「宋疏不让我吃人。」   「宋季:。」   「宋季:(抱拳)」   严肃的黑色SUV在乡间小路上奔驰,宋疏偏头望向驾驶座的宋季,怎么看,那颗金脑袋上都明晃晃写着“冤大头”三个大字。   锃光瓦亮。   宋季手持方向盘,随意瞥来一眼:“我脸上有花?”   有字。   宋疏摇头没敢说,默默看向前方。   宋季好笑,转眸看向后视镜里一脸不高兴的央酒——因为一只妖被扔在后座,宋疏不陪他。   “我们得先说好,到了县里按着清单买,但是像伊比利亚火腿、蓝旗金枪鱼刺身这种东西,买不到可不怪我。”   央酒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妖身体前倾,不信任地眯起眼睛,嗓音危险:“不会一样也买不到吧?”   “那倒不会。”宋季笑眯眯道,“咱们虽然只是个县城,炸鸡薯条草莓布丁这种东西,还是容易买的。”   央酒想了想,勉强答应。   这时树林遮住的地方突然冒上来一辆车,宋季猛踩刹车,副驾的青年惊到,连忙握紧把手。   妖立刻不满地皱起眉头。   “你开慢点。”   自上次从港城回来以后,宋疏一直没有再来过江云县。这次出来,突然发现路上车比以前多了很多,还没上跨河大桥就已经堵得水泄不通,好久才挪进城。   宋季说这是托他的福。   “你的直播火了,拉小提琴的宣传片热度也确实高,连带着整个江云县的旅游业跟着沾光。”   “算是起了步吧。”   宋疏落下车窗,张望前方的车水马龙。阳光之下,干净的玻璃星光闪闪,高处阳台伸出一枝嫩黄小花,渐空的老旧市区似乎都因这热闹焕发了新的生机。   隔壁的车窗忽然摇下来,一位女生开心地挥手:“宋宋!”   青年迎着金色阳光,弯眸回应:“你好啊。”   由于清单第一条就是炸鸡,他们直奔炸鸡店。宋季皱着眉滑动那一长列清单,实在懒得找,索性往旁边一扔。   “算了,点一本吧。”   店里每样单品点了一遍,六人桌摆得满满当当。   这金毛人类,懂事!   望着面前的食物,央酒满意地点点头。   他先挑了个蛋挞塞给男朋友,自己才开开心心吃起来。馥郁浓香的奶味充斥味蕾,妖满足地眯起眼睛。   不愧是有好吃炸鸡的店!   央酒咔嚓咔嚓,埋头苦吃。   一旁宋疏捏着蛋挞,侧过身小声问:“你真打算给他买一遍啊?差不多就行了,他其实什么也不懂,都是在网上随便找的。”   宋季咬一口香辣鸡腿,不赞同道:“知恩图报,说话算话。今天主打一个吃的开心!吃的痛快!谁先走谁是小狗!”   对这段酒味浓重的劝吃词,宋疏默默咬一口蛋挞,很难评价。   算了,反正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一桌食物很快清空。   宋疏吃得打了个饱嗝,妖摸摸肚皮,却一脸意犹未尽。   宋季见此扬眉,拖着一人一妖进了隔壁火锅店,坐下来又是一本。   鸳鸯锅一清一红,青菜、丸子、肉片……各样食材随着沸水泡泡上下翻滚,辣香四溢。   央酒双眸乌亮,举起筷子继续愉快地吃起来,被辣得直吸气,期间还不忘记喂男朋友。   一口自己的,一口宋疏的!   就这样,宋季花钱如流水,带着两个人挨家挨户地吃,进去只有豪横的一句话。   “先来一本。”   一下午跑了整整五家店,宋疏耳朵都有点幻听。   听到又要去吃牛排鹅肝焗蜗牛,他一把拉住宋季抬起的手,硬生生给按下去:“够了,别来了,这家伙的肚子就是海底洞,你还想今天把他喂饱吗?”   宋季拍拍他肩,大方宽慰道:“你放心,叔公就是钱多,你们敞开肚皮吃,破不了产的。”   意思就是不停呗。   青年抿唇,不禁目露苦色。   “……那你们行行好,放过我吧,我现在闻到菜味儿都想吐!”   本来他们吃,碍不着宋疏的。   实在是央酒这家伙不仅自己吃,还件件不忘他。自己一口,就要给宋疏喂一口,不吃就要可怜巴巴问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他现在扶着腰,都走不动道儿。   宋疏是爱不动了,再吃下去,他们俩估计都得散!   某始作俑者支着耳朵听见,凑过来问:“撑着了,我帮你消消?”   不待回应,胃部一暖,撑胀感瞬间消失。宋疏转眸对上妖求夸奖的笑眼,深吸一口气。   憋了会儿,又无奈地叹出来。   “宋疏,不撑了吧?”   “不撑……听得见,别凑那么近。”   两人开始讨论在外的社交距离时,旁边突然传来一句幽幽感慨。   “这么快,马上就天黑了。”   一人一妖齐齐昂头看向楼宇间的夕阳。   宋季抚抚不存在的长胡子,眯起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得逞的笑,   他语气夸张:“哎呀哎呀,开夜车很危险的,我们瓷娃娃肯定会害怕的,央酒也会心疼对吧?不如我们去酒吧过个夜,天明再回家吧?”   去酒吧过个夜?   说的那么自然,不知道还真以为这就是人类的习惯。一下午的冤大头,原来在这等着呢。   宋疏面无表情地望向他。   央酒捕捉到关键词,眼睛一亮:“喝酒?好啊好啊,宋疏偷偷喝酒都不带我,今天我一定要——”   “喝的高兴!喝的痛快!谁先走谁是狗!”宋季兴奋搓手,仿佛各种酒水已经摆在眼前了。   央酒接道:“我一定要用酒泡澡!”   宋季瞬间皱眉:“什么东西?”   就在两人驴头不对马嘴的时候,宋疏手机响起提示音。他低头一看,竟然是小小发的。   「叔公,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帮我。」   作者有话说:   ①:是简化了的世界图书与版权日宣言。本章该节日相关内容的知识,来自澎湃新闻《世界读书日,你了解多少?》,作者巩义市人民法院。   感谢在2023-10-24 00:27:03~2023-10-26 00:2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文荒好痛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干杯!   ◎“我就没见过这么护食的。”◎   已经过了放学的高峰期, 只有零零散三两个人往外走。路过旁边枝叶舒展的栾树时,都会情不自禁看一眼,再低头讨论。   金黄的路灯点燃晚风里漂浮的发丝, 青年优越的侧颜散发着柔光,缥缈如精灵, 地面格格方砖延伸的修长身影好像与婆娑树影一起摇曳。   宋疏独自站在江云一中的门口, 抬眸眺望。没一会儿,一个矮小的身影正从里面小跑出来,两个麻花辫在空气里晃来晃去。   他挥手示意。   少女很快站到他面前,呼吸微喘:“麻烦叔公了。”   “没事,刚好出来玩。”   宋疏双手撑着膝盖, 弯下腰询问:“小小,你刚刚说的是什么事情?”   小小抬起脑袋, 圆圆的眼睛认真注视着青年,咽下一口气缓声解释:“下周五是爸爸妈妈的结婚纪念日,我给他们准备了一样礼物, 想请叔公帮忙送。”   下周五,四月二十九号。   王铃与宋老三是在宋疏五岁时遇蛇前不久结婚的,算来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宋疏笑着点头。   “你想送什么?”   小小弯眸,圆圆的眼睛缓缓变成两只饱满的月牙。   她从校服口袋里小   心翼翼地掏出一只粉色票夹, 打开拉链, 拨开一些零钱拿出两张纸。   纸面上栏的蓝色条幅印着「林市机场」。   “机票?”   “嗯,旅行的机票。”   少女将两张硬质卡纸递上前, 宋疏没有接, 好奇问:“为什么不自己送呢?他们会很开心的。”   “叔公送, 他们也会开心的。”   “这可不一样。嗯?”   “因为……”   小小捏住机票的指节紧了紧, 慢吞吞解释道:“他们知道后会说浪费钱, 会说没必要,会说要不还是退了吧,一家人团团圆圆吃顿饭比什么都幸福……”   少女说着,眼神逐渐落寞。   “我明白了。”   宋疏从她手中接过机票,抬眸望向陷入夜幕的学校,忽然道:“我记得你们周日只有自习没有课吧,正好开车来了,要不要请个假跟我们回家?”   “我去帮你跟老师讲。”   青年弯眸,快速地眨了两下。   小小回头望一眼学校,眼睛里闪烁期待的光。   今天刚巧,当值的门卫大爷还是之前那位。今天见到宋疏,态度里倒是没了抢孙女之恨,又变成亲切热情的模样。   按照他的意思,宋疏现在成了有名的人物,孙女说的“好看、想嫁”就不作真了,嘴上爽爽而已,顺便还能提高她的眼光,别什么垃圾都往家里捡。   哎呀,实在是好。   宋疏又成了自己这方的人。   再仔细看看,哎呦喂,长得好,气质佳,有礼貌,还会挣钱,又是个好小伙了!   看了眼签好的登记本,他乐呵呵挥手:“去吧去吧。”   因为不会影响正常课程,跟班主任说明以后,假请的十分顺利。回班级拿书的时候,近二十双眼睛齐齐向她发射出羡慕的光芒。   其一,羡慕她有个帅气叔公。   其二,羡慕叔公来帮她请假。   其三,最羡慕的还是接下来一天的自由生活。   突然获得本不会拥有的自由时,尤其同僚还被困在原地,心情激荡宛如提前释放,踏出牢笼的那一刻夜晚的空气都充满自由。   小小跟在宋疏身后,脚步都带上愉悦的小跳。   来到路边的一辆SUV面被示意上车,她伸手拉开车门,迎面对上一颗白色脑袋。   央酒转头,乌瞳懵懵地眨了眨。   四目相对,他认出小小,举起手中的啤酒罐乐呵呵道:“干杯!”   少女背着书包,抿唇笑出来。   车门被朝后一掰,冒出宋疏的脸。望着他手中的啤酒,有些无奈:“就这一会儿你们都能喝起来。”   “宋季呢?喝酒不能开车。”   宋疏边说,边抽身拉开副驾的车门,单手搭着,弯下腰朝里探头。金发男人笔直坐在驾驶座上,缓缓转过来一张臭脸。   “上车。”   宋季嗓音毫无情感。   宋疏惊奇:“没喝?”   一天的筹谋,好不容易寻个空,酒都买回来了,竟然没喝?可别说他对酒还挑食。   听到他的疑惑,宋季扯着唇角冷呵一声:“我就没见过这么护食的。”   刚刚在他的撺掇下,两人偷偷下车去了旁边的小超市,把他们酒架子全搬了一遍,后备箱塞的满满当当。   考虑方便,宋季拆了扎啤酒,递给央酒一罐,刚要去拿自己的,手被人拍回去。   “喝酒不开车,我知道,宋疏会开。”   说完,他又要去拿,结果手又被狠狠拍回去。宋季盯着路灯下红彤彤的手背,不可置信地抬头,只见白发男人冷漠垂眸,淡淡吐出两个字。   “我的。”   妖一把推开人类,关上了后备箱。   宋季悲愤。   酒,终究还是离他远去。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啊。”宋疏轻声感慨,侧上方打来的顶灯却暴露了他揶揄的笑眼。   宋季白了他一眼。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是些小混蛋。他启动车子,踩在油门的力道多少掺杂了些私人恩怨。   夜晚七八点钟,城市仍旧喧闹。一旦跨上大桥,穿行于闪闪发光的水面之上,一切便都静下。   这个时间已经不堵车了,路况优良,很快车辆便停在了两扇朱红大门中央的马路上。   王铃家的门早早关上了。   宋疏探头望了眼,询问小小:“需要我陪你进去吗?”   虽然王铃和宋老三不像会怪罪的人,但毕竟没有与家长商量,直接从学校回家了,有他在也好解释。   小小透过车窗望着自家禁闭的大门,纠结了一会儿,悄悄问:“叔公,我可以不回家吗?”   “不回家?”宋疏疑惑。   小小低下脑袋:“我怕自己露馅,可以去你那借住一晚吗?”   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即使是亲戚,单独留在成年男性家中也是不妥当的。宋疏立刻想拒绝,可小小睁着一双祈求的大眼睛。   宋季啧了声:“行了,开门去。”   漆红铁门打开,SUV丝滑地开进院子。声音惊起猫和狗,它们蹭蹭跑来,亲热地绕着宋疏转。   他蹲下来,一手一个抱起来。   笑着刚想开口说什么,耳边突然传来咔嚓一声,青年下意识转头望向声源。   SUV急刹车,黑色车轮下底下出现了粉色塑料碎片。他抱着猫狗蹲下来一看,赫然是小白的饭盆。   大概是也认出来了,小白窝在宋疏怀里,发出悲伤诉语:“嘤嘤嘤——”   “活该,谁让你天天乱丢饭盆,现在没了吧?”   宋疏点点它的小脑瓜,把盆尸体清理出来,示意里面继续,平稳停到西南角的车棚。   “刚刚是什么?”   宋季下车来问,没等到答案,一只小白狗就凶巴巴跑过来,冲他汪汪直叫。   宋疏用下巴点点:“苦主。”   看了眼熟悉的粉色饭盆尸体,宋季扬眉,蹲下来安抚苦主:“嘬嘬,别骂了,明天给你买个新的。小家伙眼光不错嘛,还喜欢粉的,同好同好。”   安抚好债主,宋季告别。   剩下小小抱着书包,站在院子里眼巴巴地望。   宋疏望了眼自己还陷入黑暗的小楼,叹了口气:“家里没客房,你住二楼央酒的房间,行吗?”   小小先转眸瞧了眼旁边的央酒。   妖正抱着酒瓶子吨吨吨往肚子里灌,看来丝毫不在意这件事,她才点头:“好。”   假是请了,属于家的自由之空气也充盈肺部,但作业是不可不写的。弄好一切才八点多钟,央酒房间没书桌,小小便在三楼的餐桌写作业。   宋疏洗了盘水果给她:“理科有什么不会的可以给我看看,说不定还记得。”   “谢谢叔公。”   宋疏微笑着让她不用客气,端着另一盘水果走向沙发。   透明果盘被搁在茶几上,修长漂亮的手握住抬起的棕色酒瓶,向下一按,毫不费力地夺下。   妖瞪着乌瞳,眼睁睁看着青年放下酒瓶,施施然坐到旁边。   “不许再喝了。”   央酒皱着脸盯着酒瓶,最终不情不愿的低头放弃。他左顾右盼,又拿起电视机遥控器。   又被同样拿走。   妖极其无辜:“也不行。”   宋疏扬起下巴,示意餐桌上的侄孙女:“孩子学习呢。你最近数学学的怎么样了,不然也一起?”   “……”   妖不是一个那么好学的妖。   学习是不可能学习的,他端起果盘,望嘴里塞了一把葡萄。脸颊鼓鼓囊囊地蠕动着,抬着眼睛假装没听见。   宋疏好笑,拿出一本书窝进沙发。   没几分钟,旁边挨过来一个热源,一颗紫色葡萄带着桃子酒气,抵在他的嘴唇上。   宋疏侧眸,视野中是一张放大的俊美面孔。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漆黑眼瞳,折射的高光亮闪闪,分分秒秒都充满浓烈的情感,毫不掩饰。   央酒用气音偷偷道:“甜。”   唇上的葡萄被摁了摁,宋疏顺势吃进去,果皮爆开的同时带出甘甜的果香。   餐厅冷白的灯光底下,小小正埋头演算着试卷上的题目,写着写着,黑色水笔逐渐缓慢,圆圆的眼睛里流露出心不在焉。   她捏着笔杆,咬住下唇。   这样垂眸静默了会儿,突然偏头望向客厅。棕皮沙发里,青年与白发男人正挨坐在一起,翻看着同一本书。   “叔公,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宋疏从树页里抬头,转头望向餐桌:“有题目不会?”   小小摇头,疑惑地歪歪脑袋:“我想问,爱情是什么样的?”   宋疏瞳孔地震。   他低头看看央酒,又看看自己,眼睛在二人之间的距离上来回衡量,判断是否在孩子面前有失分寸。   察觉自己反应有点过分,青年抵唇咳了一声,恢复笑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小小默默将头转回正向,她双手捧着脸颊,昂首望向失焦地望向虚空,语气里充满迷茫。   “最近我总在想,爸爸妈妈他们之间,是否真的拥有爱情。”   作者有话说:   果然,码字女工和码农是不适合兼任的。   前两天感觉手腕有点劳损,往上抬就会有抽疼感,不知道会不会有腱鞘炎。   唉,人类进化进化关节吧!我的手腕和老寒腿要支撑不住了!   感谢在2023-10-26 00:27:54~2023-10-29 03:02: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awil. 4瓶;文荒好痛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日子太苦【修】   ◎央酒:这也吃不饱,那也吃不饱。◎   因为想要给爸爸妈妈准备结婚纪念日礼物, 小小不可避免地听朋友聊起有关爱情的想法。   听见这两个字,小小两眼发懵。   小雅爱怜地揉揉她的脑袋,摇头感叹:“还没开窍的小姑娘呀。”   小小眨眨眼睛:“你开窍啦?”   “当然。”小雅肯定。   “那爱情是什么?”   “爱情就是海枯石烂, 至死不渝!”   小雅起头,三位自认为“彻底开窍、明明白白”的少女围着她, 开始吐露出近乎相同的爱情观。   首先一定要是自由恋爱的, 一见钟情最浪漫,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其次是义无反顾,无论谁来阻拦都不管用,尤其要戒备父母。为爱抛弃一切的信念必然得有,必要时可以私奔。   ……   小小半张着嘴巴, 听她们说着,心中感慨爱情当真是轰轰烈烈、可歌可泣的东西。   一只手伸来, 帮她把嘴巴合上。   “小傻瓜,一看就还在迷糊。”司徒晓叹一口气,从旁变出一本小说, 坚定地推到小小面前,“刚刚看完的神仙爱情,你读读就什么都明白了!”   当天,小小熬夜到两点半, 蒙在被窝里读完了整本小说。   书中主角果然如他们所说, 一见钟情,一个眼神相接都掺杂蜜的甜美。可是刚刚在一起没多久, 他们就受到家庭、身份、社会的重重阻挠, 仿佛全世界的任务就是拆散他们!   好不容易排除万难, 获得祝福, 男主人公却突然恶疾缠身。   故事最后, 他们十指交握,在手术室前分离。一道洁白的门隔着两颗相爱的心脏,扑通扑通,为对方而跳动——   “麻醉剂注入静脉,心跳声不再重叠。一个急促,一个渐缓。一门相隔的他们心中祈祷,等待着命运的判决。”   小小眼睛挂着泪珠,不可置信地盯着最后一行,手指在最后几页翻来翻去,终于确定这就是故事结局。   怎、怎么这样……   开放式结尾的冲击力着实不小,小小呆坐好半天才把灵魂收回来。回神以后,她不自觉用爸爸妈妈做对比。   他们与故事主角全然不同。   就像农村大多数人那样,王铃与宋老三是经人介绍相亲认识的。   小小曾在闲聊间听他们说过。   当初王铃并非真的看上宋老三。这人黑黑瘦瘦,沉闷古板,不是她喜欢的开朗模样。可家里急着脱手终于养大的女儿,想要钱给儿子娶新媳。   是父母之命。   宋老三呢,大多数原因是家中情况复杂。农村只要成家就可以分地盖房,他听宋疏奶奶的建议娶妻成家,跟哥哥嫂嫂一家彻底分开。   是迫不得已。   一个需要娶,一个需要嫁。   刚巧合上也有缘相遇,也就热热闹闹结了婚,一起过日子。   没有自由相爱,没有情难自禁,没有轰轰烈烈,更没有至死不渝。   有的是如水一般的平淡生活。   虽然二人共同经营家庭,一同经历过很多贫穷苦难,时至今日已然是不可分离的家人,但……   这样的夫妻间拥有爱情吗?   小小坐在餐厅的桌前,缓缓说出了这些天来的困惑,望向她信赖的叔公:“叔公,你认为呢?”   宋疏不假思索:“拥有啊。”   少女惊讶地睁大眼睛,蹭蹭跑到他面前追问:“为什么?”   “他们关系很好,不是吗?”   “可能只是亲情呢,是社会身份,是相互之间的责任……关系好有很多种的。”   对上她瞪圆的眼睛,宋疏失笑。越过间隔在中间的央酒,伸手揉揉她的脑袋:“爱情也有很多种啊,小姑娘。”   懵懂的眼睛眨眨,赫然冒着大问号。   青年略微沉吟,用书签定位好后将书放回旁边的架上,缓缓站起身。   “来,给你看样东西。”   春日暗夜中,繁茂的花草树木化身调皮精灵,遮挡月白,使夜更加黑黢黢一片。亮着“松鼠书屋”灯牌的院落里,灯光从三楼啪嗒啪嗒亮到一楼右方的小房间。   这间房立着满墙书架,上面却只有零散几件杂物,是书店暂未开放的区域。   门对面,两只老式书柜与崭新的周围格格不入。书柜做了防尘门,透过玻璃可以看见里面满满当当的书脊。   小小不解地看向身边:“叔公,来这里看什么?”   “爱情。”   宋疏两步上前,拉开书柜,自右上方拿下三本A4大小的收藏册。他回身,递向少女。   收藏册在半空中被接过。   在宋疏肯定的眼神下,小小将之翻开。   一册夹着泛黄的旧纸页,黑红两种字迹,写的都是些寻常事与斗嘴。   另两册是相册,风格迥异。   一本装满规规整整的六寸照片,一面四张,上面的照片全属于一位漂亮女人。只是拍照水平有待提高,经常出现模糊的幻影与奇怪的角度。   另一本便截然不同了。   照片根据风格大小不一,排版有致,时不时还有贴纸、饰品点缀。构图精妙的照片里却属于一位儒雅男人。   “这个是我爷爷奶奶夹在旧书里留下的。另两个,是我父母的遗物。”   宋疏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小小昂头,见他笑望来问:“你认为他们之间拥有爱情吗?”   “当然。”小小点脑袋。   “为什么?”   少女支支吾吾又说不出来了。   宋疏轻笑,伸手指点在旧纸那册:“我爷爷经常被训被嫌弃,有时候着急了,还会偷偷抹眼泪,说奶奶不爱自己。奶奶嫌他笨,也经常被气得捂胸口。”   “摄影是妈妈的爱好,可只能拍别人,拍不好自己。她就想了个法子,先给爸爸做了一本相册,要求他回赠。后来嫌弃拍的太烂,还给他强制报了摄影班。自那之后,一周七天,爸爸工作忙六天半,剩下半天还要四处跑学拍照,天分差,成果依然被嫌弃。”   “他们都是自由恋爱的夫妻。但在没看见这些以前,我偶尔会以为爱情是任由时间消磨成亲情与责任的东西。”   小小快速眨巴眨巴眼睛,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低头盯着三本收藏册看,仿佛上面会生花。   宋疏屈指敲在硬纸封面上,笑道:“今晚这两本故事也借给你读,不过不要熬太晚哦。”   天色已晚,洗漱整理好后,小小懵懵地抱着三本册子被带到二楼房间。嘱咐她反锁好门窗以后,宋疏与央酒也回了卧室。   他们没有立刻休息。   青年双臂撑着坐在床沿,还在思索侄孙女的爱情观问题:“我觉得,明天还是要带她去见见……”   “你先别想明天。”   央酒一步上前握住他的手腕,直接将之压向后方。   乌黑的后脑撞到柔软的床铺,上下颠了几下,随洁白发丝自上天垂落,一点点堆积在他的脸侧。宋疏来不及反应,唇便被人堵住。   “唔唔——”   妖乌瞳闭合,正动情,脸被一巴掌糊住望后上方一推,他脖子昂起勾勒出喉结的弧度。   “你别乱来。”   “我如何乱来了?”   妖可是正经的男男朋友关系,十分名正言顺的,哪有乱来这种说法?   感受到手中的脑袋欲继续压下来,宋疏另一只手也按上去:“不行,小小还在下面,不许乱来。”   “她听不见。”   “你怎么确定?”   “你小声一点就唔——”   宋疏恼羞成怒,把他的嘴巴狠狠捂死,甚至连呼吸的鼻子也没放过:“你闭嘴!”   最终央酒妥协,含泪老实躺好。   他手脚老实放在规定的三八线以外,男朋友碰都不许碰,简直不要太委屈,又开始学小白:“嘤嘤嘤,我的日子太苦了。这也吃不饱,那也吃不饱……”   宋疏冷漠地闭上眼睛:“关灯。”   房间的灯光瞬间熄灭,寂静的夜催人入眠。静待一会儿后,央酒小心试探,乌瞳警惕地盯着黑暗中青年的脸。   见没什么反应,他立刻全部挨过去,手脚并用揽住男朋友。这时宋疏恰好翻了个身,恰好钻进他的怀抱。   妖脸上露出得意而窃喜的神色。   看,还是想他抱着的。   酒后吐真言,睡后见真心。宋疏太爱他了,就是有些口是心非,除了宠着,妖实在没别的办法。   央酒喟叹,忍不住偷亲一口。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29 03:02:27~2023-10-30 22:43: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兮依 20瓶;七页 5瓶;勍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礼物   ◎爱就是喜欢,心脏扑通扑通跳。◎   四月底的天, 亮得越来越早。   六点钟,朝阳已经穿透玻璃与洁白窗帘,点亮整间卧室, 此处却仍沉浸在夜的寂静里,没有走出来。   “叮铃铃铃——”   刺耳的闹钟声打破平静, 鼓起的被褥一扭, 冒出一只纤细瘦小的手。它伸向床头柜,依靠本能滑动手机。   铃声灭了。   披头散发的女孩坐起身,两眼发懵。   她抿了抿经一夜而干涩的唇,呆滞了约一分钟,默默开始行动。   起床洗漱, 换衣裳,将房间恢复原样后, 小小轻手轻脚关上房门。她刚出现在一楼,乌云盖雪立刻喵喵迎上来,与一只欢快的小白狗在她脚边绕圈圈。   小小抿唇微笑, 蹲下来摸摸它们。   “你们饿了吗?”   不知是否是真的听懂了,两只小动物竟咬住她的裤脚往前拖。她躲避着猫猫与小狗的身体,小心往前挪,紧接着就被带到一只白色饭盆旁。   小乌用脑袋拱了拱旁边的柜子。   拉开柜门, 赫然放着猫粮与狗粮。   小小轻笑, 给小乌倒了猫粮,对上小白期待的狗狗眼却犯了难:“你没有饭盆了。”   小白:“嘤嘤嘤——”   面对可怜巴巴的小狗呜咽, 小小顺着脊背抚摸雪白的毛发, 脑袋努力转动。片刻后, 她灵光一闪:“你在我的手里吃吧!”   小白:“嗷呜——”   早上温暖的阳光里, 猫优雅吃着自己碗里的饭, 侧旁的小白狗却将脑袋全埋进一双瘦小的手中,圆眼圆脸的女孩被逗得咯咯直笑。   “最后一颗,好乖好乖。”   饱餐一顿,猫与狗各自趴在自己的垫子上一动不动,懒洋洋晒太阳。   钟表走到六点半,楼上还没有任何起床的动静。小小无事可做,就搬着凳子坐到屋檐底,捧着脸发呆。   近五月,天气已经热烈起来。   院子大半藏匿在老槐树的阴影里,还算凉爽舒适。穹顶之上,洁白的花串儿迎风摇晃,漂亮得了不得。   四周静悄悄,只有树叶与蝉鸣。   她视线向下,看见地面落了些许树叶与蔫掉的小花。   想了想,起身去寻扫帚。   走动间,耳边突然传来三轮车出门的响动,紧接着是熟悉的交谈声。   “水是不是忘带了。”   “哎呀,瞧我这记性。”   小小微怔,不禁挪步到门口,将眼睛放到门缝。   马路对面,宋老三坐在电动三轮的驾驶座上往家里瞅,视线方向王铃正急忙往家里赶。   他闷声道:“你别着急。”   王铃显然没听进去,只十几秒就攥着粉色小包风风火火跑出来,挥手催促。   “快走快走,马上收到咱们家了。”   “没那么快,别急。”   “你怎么知道?人家是不等的,错过了再让他拐回来,要欠人情了……”   女人手脚麻利地锁门,坐上三轮车,一阵轰隆声里消失在视野模糊处。   肯定是去忙农务。   小小琢磨时,脑袋里难免又想到爱情一事。浪漫,美好,承诺,这些与自家的生活有什么关联?   “在看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小小吓了一跳,回头便对上一双乌黑的眼睛。   “央酒叔公。”   白发男人立于青砖门楼之下,好奇地凑上来。人类女孩的动作刚好腾出位置,他立刻歪头上前。   门缝里换上一只乌黑眼瞳。   它灵活地左转右转,门外空荡荡一片,啥也没看见。   小小在旁询问:“叔公呢?”   “还在睡。”   央酒失望地收回脑袋,顺便捂住嘴巴悄悄道:“他这个人类很赖皮,睡不好就要冤枉别人,我吃了好多次苦,咱们都别打扰他。”   他说话的用词一向特别,小小被逗笑,重重点头答应。   起床的队伍有了央酒加入,院子竟突然活了起来。   晨风渐小,阳光热烈,吃饱喝足懒洋洋躺着的猫和狗忽而来了精神,衔着玩具到院子里撒欢。   白发男人则将躺椅搬到太阳底下,闭眸仰躺上去,手里拿着昨晚坑来的酒抵着唇,向上一扬。   “咕嘟咕嘟——”   小小看了一圈,继续去扫院子。   “爱情这个东西,还是要问专家。”   身后突然响起这句话,小小立刻昂起脑袋,举起扫把噔噔噔跑到躺椅面前:“央酒叔公专家,你觉得呢?”   叔公太含蓄,那三本收藏册昨晚看得实在懵懵懂懂。靠自己把这窍开了,对她来说还是太难。   “咕嘟咕嘟——啊!”   一瓶啤酒干完,央酒满意地眯起亮晶晶的眼睛。两条眼缝里,乌瞳转动,定格在人类少女渴望答案的脸上。   妖咳了两声,把酒瓶递给她。   小小乖巧接过,放到房间的酒箱后跑回他面前。   望着她空荡荡的手,央酒不悦:“酒呢?”   “没拿。”   面对谴责的眼神,小小低下脑袋,纠结地搅动手指:“叔公昨天不让你喝酒。”   “昨天是今天吗?今天是新的一天,当然有新的酒喝。”   妖挥手指向房间,拿捏住人类小姑娘的命脉,沉声问:“你还想不想知道了?”   半分钟后。   “咕嘟咕嘟——咕嘟——啊!”   一瓶又空了,白发男人似乎才稍稍满足。他惬意地晃着脚,慢悠悠开了尊口:“爱情呐——”   小小瞬间支起耳朵。   “就是喜欢他。”   等了会儿,少女满脑袋问号,不可置信:“没、没了?”   央酒理所当然嗯了一声,起身朝楼里走。猫与狗看见,丢下玩具紧随其后。   小小连忙转身跟上:“真的没了?”   央酒弯腰摆弄箱子里的酒,琢磨着将两只空瓶藏进边角,再压下纸盖遮住。   眼睛看不见了,他满意点头。   “爱就是喜欢,喜欢就是爱,心脏扑通扑通跳。你这个人类,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还要占用宋疏的时间教。”   “真笨。”   妖丢下两个字,晃悠上楼了。   人类少女盯着掩耳盗铃的酒箱子,两眼发懵——   是她有问题吗?   也是,小雅她们就都懂,叔公也懂,央酒叔公还是懂,只有自己死活想不明白。   是她有问题啊,该怎么办呢?   不论人类怎么办,全和妖无关了。感应到了某件事,他加速跑上楼,欢快地推开房门:“醒啦?”   宋疏正按着肩膀,皱眉头。   刚刚又做了噩梦,浑身酸痛,精神很差。他不由得用怀疑的眼光望向妖:“你不会半夜——”   “你看!”   妖指着他,边靠近边控诉:“你自己睡不好,又来冤枉我,这次不行,这次一定要赔偿我的精神损失。”   “我大妖大量,亲一下就可以。”   说着,央酒弯下腰,眼眸锃亮地将脸凑过去。他刚努起嘴巴,面前青年突然捏住鼻子,近处根根分明的眉头也微微皱起。   “一大早就偷喝酒。”   央酒惊奇地睁大眼睛:“你是小狗鼻子吗?”   “这么大的味道往上凑,谁能闻不到?”   “树就闻不到。你去林子里问任何一棵树,都闻不到。”   槐树妖可谓理直气壮。   作为一名人类,宋疏不与植物争辩。他偏头躲开妖,从另一边下床,去衣柜找衣裳。   感受着空气里躁动的温度,他选了件宽松的棉质衬衫。刚拆开纽扣,后方央酒的声音幽幽传来。   “你确定吗?”   宋疏回眸:“确定什么?”   妖趴在床上,单手撑着脑袋,一双乌瞳笑眯眯地扫过青年的颈侧。   宋疏瞬间僵住。   小小坐在屋檐底,捧着脸还在纠结央酒的话。听见脚步声,她勉强回神去看。   自书店的海棠压花玻璃门里,低头走出一位漂亮青年。他身穿一件珠白高领衫,由阴影踏进阳光,脸色逐渐镀上一层圣洁光彩。   宋疏弯眸:“早上好。”   小小捏着扫帚往他身后瞧了瞧:“央酒叔公呢?”   不知为何,说出这句话后,她竟在叔公温柔的眼睛里看见了凶光。再眨眨眼睛,好像全是错觉。   “别管他。”   宋疏冷冷带过某只妖,坐到她身旁:“昨天的册子看得怎么样了?”   此刻宛如在课堂突然被抽查,去黑板上做最难的一道题。小小抱着双膝,大眼睛眨呀眨:“应、应该差不多吧。”   “差不多是多少?”   “央酒叔公早上给了我一些指点。”   一大早偷偷起来喝酒,还顺便指点别人?宋疏顿觉不靠谱,追问:“他说什么?”   “爱就是喜欢,喜欢就是爱,心脏扑通扑通跳。”   话音落下,院子又静默地只有树枝摇晃声。   小小试探:“叔公?”   宋疏按住跳动的太阳穴,嘱咐自家侄孙女:“这种问题以后不要问央酒,算了,等会儿我们再去一个地方。”   伴随着天气变热,冬小麦也成熟了。   在一切欣欣向荣的新绿之间,田野里成片金黄,长长的毛刺昂首迎着阳光,向全世界昭告自己的成熟。   联合收割机这种机器资源有限,需要以村为单位集体租用。今天轮到青城镇的麦地里,一大早整个田野都是收割机的轰鸣。   地块相邻的同乡,都会上前帮忙收粮,忙得不亦乐乎。   此刻的路顶,三个闲人格格不入。   他们鬼鬼祟祟藏在灌木丛间,偷偷望某块低头望。那里的树荫底下,宋老三和王铃正在整理装粮食的口袋,隐隐约约还能听见他们的交谈。   “看起来,还要一会儿才到我们。”   “电话那边不是说急急急嘛,催得饭都没吃,谁知道是这样,饿了就多喝点水吧。”   宋老三带着草帽,露出的深色嘴唇难得抿出笑意。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递到女人面前。   “你看这是什么?”   透明塑料袋裹着一块绿色糕点,王铃惊讶:“什么时候拿的?”   “走的时候顺手。”   袋子里只剩一只绿豆糕,一人一半,他们坐在高隆起的土地,就着水吃起早餐。   蓝天白云,田野空旷宜人。   远方金色麦田摇晃,偶尔有只小雀低空掠过。   王铃吃下最后一口糕点,眺望着远方忽然叹了一口气,宋老三转头去看。   “还是饿?”   女人摇头:“有些感慨。”   “咱们结婚有二十一个年头喽,那时候,谁能想到有现在的日子?田里有粮,回身有家,闺女能上好学校,那么大个果园都是咱们的。连你总念叨的小松鼠都从外面回家来,不用担心他一个人。”   王铃用肩膀抵了下男人的肩:“哎,谁还有咱们幸福?”   宋老三也难得没有矫正她的称呼。   “是。”   树影的风里,女人偏着的脸颊晕着两坨红,皮肤虽不如何好,却气色极佳,眼睛里的光感染人心。   与他并列而坐的男人只有一个背影,虽不挺拔伟岸,却沉稳坚定。   后方偷听的小角落,宋疏与小小对视一眼,都在双方眼中看见对这段谈话的讶然。   “叔公。”   “嗯?”   “我还是不知道爱情是什么,”   小小视线默默挪到前方的两道背影上,轻轻道:“但我知道幸福是什么了,我不该纠结爸爸妈妈的爱情这种事。”   计划赶不上变化。   宋疏无奈摇摇头,笑着解释道:“其实我就是想说——爱情,有轰轰烈烈,也有温馨日常,有昂贵也有贫穷,它不是一个被各种条条框框规范定性的东西,更非高不可攀、贵不可得。”   “就像……就像幸福,你感受到的属于你的幸福,我感受到的是属于我的幸福,各式各样。”   “爱情,本质就是一种情感。”   央酒探头进来插话,宣传自己的理论:“爱情就是喜欢,心脏扑通扑通跳。”   宋疏瞥他一眼。   妖闭嘴,默默缩回去。   “爸爸妈妈!”   小小大喊一声,从旁边踩出的小道跑下去。本以为在学校的女儿突然出现,夫妻俩惊喜又奇怪。   “你怎么在这儿呀?”   在小小思考如何回答的时候,宋疏从后面跟上来:“刚巧去县城,也正想请小小帮我个忙,就把她带回来了。”   “那忙好了吗?”   两人一齐笑着点头。   这会儿的功夫,联合收割机已经收完了隔壁。司机师傅挥手招呼一声,向前拐进宋老三的地。   五个人站在地头一起等待。   生活没有轰轰烈烈。   但青城镇有轰轰隆隆,收割机在田里勇往直前,麦秆在前滚刀的切割下翻飞在空中。   收割好以后,需先在出粮口底下铺上一片塑料膜。撑开准备好的口袋,开关一开,金黄的小麦倾巢而出。   收拾装车,这场收获便进入尾声了。   时间刚刚九点钟,赶回家还能吃上一顿早午饭。王铃琢磨着,朝还在地里的人挥手大喊:“溜达啥呢,赶紧回家吃饭了。”   宋老三远远应声。   今天大概很高兴,他脸上一直带着笑。中年男人沿着排水沟走回来,手里不知何时捏着三朵蓝色喇叭花,闷声开始给大家分。   老婆一朵,女儿一朵,小叔一朵。   白发男人期待抬眸。   宋老三摊开沾着泥土的粗糙手掌,不好意思道:“没了。”   央酒皱起脸。   他偏开脑袋,此地无银三佰两:“我才不想要。”   王铃好笑,安慰他道:“回家,回家给你做好吃的,可乐鸡翅、炖牛腩、拔丝地瓜!”   妖的脸上重新扬起笑容。   好像很久没来蹭饭了,这一顿吃得特别香。饭后都撑着肚皮坐在沙发里,一个个懒洋洋的。   宋疏勉强坐起来,询问:“小麦收完是不是就能空下来了?”   王铃摆摆手。   “收完明天就耕地,种玉米。家里只留一亩地,再有个两三天吧,后面就能歇歇了。”   这么算,周四的飞机应该赶得上。   宋疏了然地点点头,看向隔壁的小小。他拿出手机,低头发消息。   「你送,还是我送?」   小小盯着这行字,咬住下唇,踌躇着按下回复:「我来吧。」   宋疏弯眸微笑。   他拉起还在闷头清盘的某只槐树妖,向一家人告别。小小回头,发现两张机票躺在沙发角。   女孩挪过去,握住它。   “小小,你收拾收拾,下午该回学校了,正好把我给你买的新衣裳带上,还有小风扇,夏天快到了,肯定热。”   “爸爸妈妈……”   “怎么啦?”   “我、我想送你们一个礼物。”   小小背着手走过去,在夫妻二人好奇的视线中将机票递出去:“你们一直都待在家里,除了干活还是干活,从来没有开开心心地玩过。周五是你们的结婚纪念日,你们去玩吧。”   看清上面的字,王铃下意识推拒:“我们不累。”   “妈妈,不要拒绝我。”   女儿忽然泪眼朦胧起来,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担忧问:“那你怎么办?”   “我已经长大了。”   小小弯起眼睛,将他们的手握住:“你们不用担心我,不要怕花钱,更不要因为我没去有任何心理负担。我很年轻,以后有很多机会可以去看世界。”   “请用我这张启程票,飞出去吧,何时回家由你们定。”   飞出去吧,偶尔离开一辈子的家,看一看美妙的世界。离开拴住你们的孩子,将时间归还给自己。   这就是小小礼物的初衷。   自王玲家中出来,宋疏脚步飞快往家走,妖从后面赶上来,一把拉住他:“怎么还生气,不就是轻轻亲了几口嘛,男朋友亲几口不是很正常?”   宋疏回身面对他,眉头皱起。   “轻轻?”   “没忍住稍稍嘬了几下。”   “就这些了?”   央酒拨弄青年的衣领,乌瞳忍不住弯起:“印在你身上像花一样,好看,消了多可惜。”   最听话他的妖,说消就消,绝对服从……都是屁话。   他早就认清这妖只有一张嘴罢了!   宋疏冷呵一声,甩开妖转身,刚一抬头,与自家门口的一男一女六目相对。   祁蘅表情还好,似乎有些失落。   另一位陌生女人夸张地捂住嘴巴,一脸吃到大瓜的表情。   “哇哦~好刺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30 22:43:01~2023-11-01 23:00: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页 5瓶;文荒好痛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甜吗?   ◎“你是糖精吗?招蜂引蝶!”◎   茶棚里, 四人端坐。   祁蘅端着红茶抿一口,沉重点头:“之前就猜得到,只是没想到发展得这么快, 我以为我还有机会的。”   宋疏懵了一瞬。   央酒反应快,一巴掌拍在桌面:“你有什么机会!”   在妖扑上去扯头花以前, 宋疏按住他, 对猝不及防的告白郑重说了一声抱歉。   祁蘅垂眸,露出失落神色。   于他来说,宋疏是难得能感到亲切的人。虽未继承母亲那双可以看见鬼怪的眼睛,但由于过分敏感,还是形成了孤僻古怪的个性。   他自小便能敏锐地感知恶意。   一个五岁的孩子想踩死所有猫, 一位母亲想掐死哭嚎的孩子,男人因不如意打压妻子, 最受人追捧的同学也最受人妒恨……   只需要一眼,恶意那样清清楚楚。   祁蘅厌恶世人,却喜爱观察人类。   他总拒绝与他人交流, 独自寂静地站在一旁,用一双清棱棱的眼睛漠然地看。注意到的人们常常被吓一跳,拍着过速的胸脯,露出厌恶或畏惧的表情。   他的母亲总对此感到困扰。   “黑暗总伴随着光明, 这个世界不止一面。在你这双干净的眼睛没看到是角落里, 有更多的人收养流浪猫,为自己的孩子拼尽全力, 一生相濡以沫, 认真敬佩着自己的偶像。”   “小蘅, 用另一双眼睛去看吧, 这个黑暗的世界其实从来不缺乏美好。”   母亲想尽一切办法劝导他向善, 帮他交朋友,带他出去玩,努力让他开心起来。   在这样精心的呵护中,祁蘅意识到母爱。他逐渐顺从母亲,压抑自己的悲观与冷漠,搜肠刮肚,寻找身体中少得可怜的感性。   可她一死,一切又重新洗牌。   十五岁的少年被送到亲戚家,被责备、被排挤、被孤立。被压抑的负面因子彻底失控,祁蘅逃回家中彻底斩断了与外界的联系。   看,这世界与他想象中没什么不同。   只是母亲格外天真罢了。   祁蘅没有手机,也从不与人联系,除了维持生命的吃喝拉撒,只做三件事。   怀念母亲。   坐在陌生街头观察熙熙攘攘的人。   在网络目睹因匿名而彻底释放的人性之恶。   一年又一年。   祁蘅在黑暗里游走着。   直到某天,一名青年微笑的面庞偶然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那是与母亲相似的气息。   坐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祁蘅脑袋一片空白,几乎依靠本能地寻找到他的直播间。   那天青年恰好在分享一本名为《带上她的眼睛》的书,镜头里阳光明媚,是喷涌着生机的春日之景,耳边播放着泉水般清列的声音:   “如果你肩负着地心般炙热的现实,实在无法看见这样的风景,告诉我,到时我很乐意借你一双眼睛。”   祁蘅怔怔望着屏幕里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明亮清透,同波光粼粼的春水一样温柔。   宋疏,他叫宋疏。   他那儿的世界,好像很美好。   得知青年喜爱读书,祁蘅看向近期写的文字,从来没有分享意愿的心突然改变——想拿给他看。   匆匆整理,即刻启程。   宋疏会如何读自己的书,又会如何评价呢?伴随一路这样的思考,祁蘅在那间书店里,终于见到了青年。   他很好。声音好听,笑容明朗,周身气息同春日一般温柔。   首次见面宋疏就愿意请他吃饭团,答应读他的书,还允许他留在书店。甚至如他所感,宋疏果然与他的母亲一样可以看见某些禁忌之物。   祁蘅其实并不确定那是否是喜欢。   他乐意待在此处,也喜欢与青年相处,只要那样的笑容可以保持,甚至白发妖的存在都是无所谓的。   可是——   祁蘅捏着茶杯,沉静望向对面。   白发男人握着宋疏的手,一双眯起的乌瞳同样冷冷看过来。   ——这妖看起来并不可靠。   一旁,宋疏并未发现两人间的腥风血雨,此刻他已经将目光放到旁边的陌生女人身上。   众所周知,周末书店是不开门的。   祁蘅出现是因为他后来答允周末也可以过来看书,但这位……   “请问这位女士,你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听说这里很灵验,所以我来寻找爱、爱情……”看着面前三位男同,女人回答的声音逐渐变小。   两人同时沉默,面面相觑。   宋疏目露复杂,头痛的按住太阳穴。他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都想寻找爱情。   听到某个关键词,陷入目光激战的槐树妖突然回神,他倾身凑过来,十分认真道:“爱情就是喜欢,心脏扑通扑通跳。”   宋疏:“……他说的对。”   女人摇摇脑袋,双手捧着皱成一团的脸:“与其说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不如说我根本找不到爱情。”   “没有喜欢的人?”   女人摇头否认。   不待她开口,对面的祁蘅默默开口:“不相信。”   李听白两手一拍:“对!”   爱情固然美妙,她亦心驰神往。   但美妙只在故事中。   现实生活只有苟且与不完美,各种爱情陷阱不计其数,那些纯真、崇高、坚决的爱情碰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而她,最擅长的就是倒霉。   历经二十八年母单生涯,李听白已然成为了著名的恋爱脑反义词。得闺蜜一句评价:心如止水、我佛慈悲。   听完这些,宋疏更加不解:“如果自己想得通,不谈恋爱也没什么的吧?”   女人撇嘴,面露苦涩。   “可是我想谈甜甜的恋爱啊——”   仰头长叹完,她继续解释:“唉,听说这里自开业以来已经凑成了不少对情侣,比月老庙还灵,我今天就来碰碰运气,结果……”   书店不开门,只遇见三个男同。   李听白摇摇脑袋,感慨自己的运气果然玄学也难救。   看她苦涩的表情,宋疏觉得好笑。   女人抬眸偷瞧了眼青年,眼珠子一转,凑上前商量:“虽然咱们性向不同,但爱情都一样呀。小宋老板,你们是怎么成的,让我取取经呗?”   此话一出,对面的祁蘅也转眸望过来。   被两个人眼巴巴追问情史,宋疏瞬间红了耳朵。他下意识往后躲了躲,脑海中开始回忆。   他与央酒?   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经验可言。   “当然是因为我很努力!”   央酒一把将青年揽进怀抱,宣布主权的同时,骄傲开口:“我这么优秀,这么厉害,还这么喜欢他,怎么可能不会在一起?”   李听白追问:“那你为什么喜欢小宋老板?”   妖闻言眼睛一眯,露出不可一世地笑容,自信吐出七个字。   “心脏扑通扑通跳。”   现场三名人类无语。   妖冷哼一声,不屑地偏开脑袋。   又是不懂爱情的愚蠢人类。   女人转头重新看向宋疏,眼神中饱含祈求:“宋宋,书店比月老庙还灵,你肯定比月老也不差,帮帮孩子吧,以后我不拜月老只拜你……”   宋疏抬起手:“不必。”   李听白扑通趴在桌面,仿佛失去灵魂。她表情怏怏,准备起身告别,耳边突然响起青年含笑的嗓音。   “不过一些小忙倒是可以帮。”   女人瞬间支棱起来。   考虑到她的情况,宋疏绞尽脑汁地思考,语气很不确定地提出一个建议:“想谈恋爱遇见合适的人固然重要,但自己也要有一个迎接恋爱的好心态。不然……你先去长点恋爱脑?”   李听白认真点头,旋即又露出疑惑的表情:“恋爱脑怎么长?”   宋疏微顿,默默回头看向某妖。   央酒眨眨乌瞳,反应过来后立刻弯眸一笑,抱住男朋友蹭蹭脑袋。   头发都被蹭乱的宋疏,朝女人递了个眼神。   李听白重重点头,抬手圈了个OK。懂的,恋爱脑这种事情,还是要向专家学习。   此行目标虽未达成,但也算小有收获,讨论结束以后她背起自己的包包准备离开。   刚踏出宅院大门李听白忽然回头。   望着两步之外的青年,她举手保证:“宋宋放心,你们的事情我会保密的,我嘴巴严实得很,保证密不透风!”   宋疏一怔,微笑点头。   “谢谢。”   女人笑着挥手,三步一小跳,哼着歌开心离去。   如今已是傍晚,阳光已经变成了金黄色,祁蘅也到了该离开的时间。他站在门口,抬眸注视着站在光里的青年。   “我……以后还可以来书店吗?”   “当然可以。”   祁蘅的嘴角抿出一个微笑。   最终结果,所有人都很开心,所以都很满意,所有人都面带笑容。   当然,不包括妖。   关上大门回头,刚刚还在身边的槐树妖已经不见踪影。宋疏疑惑,寻找半晌,最终在床上看见了趴在床垫上一动不动的妖。   他屈指敲敲门:“该吃饭了。”   “不吃。”   “突然又怎么了?”   床上的白脑袋微微偏动,结白发丝间露出一双幽怨的乌瞳:“我是没有名分的妖,没有名分的妖不配吃饭。”   语气委屈宛如深闺怨夫。   宋疏抿唇,没忍住笑出声。   央酒恼火地坐起来,指着他控诉:“你笑,你还敢笑。竟然让别人保密我们的关系,还准那个敢对你图谋不轨的人类来家里!我很见不得人吗?!”   越说越气,槐树妖忍不住走过去,绕着青年四处嗅闻。   温热的呼吸拂过敏感的脖颈,惹得人一颤。宋疏连忙按住妖。   央酒拉住青年,臭着脸质问:“你是糖精吗?整天在外面招蜂引蝶,成群成群往家里扑。”   “可能吧,我不甜吗?”   “哼,我没闻到甜味儿。”   宋疏抬手环住妖的脖颈,倾身亲了他一口:“还不甜吗?”   妖半敛眼眸,负气轻哼。   宋疏又亲一口:“这样呢?”   “……”   “甜吗?”   “……这里也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01 23:00:18~2023-11-05 03:21: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awil. 3瓶;文荒好痛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恋爱脑   ◎“你是我的宝贝,巴不得藏进树洞里。”◎   乌发与白发铺展纠缠在苍蓝色的枕头上, 宋疏眼尾微红,疲倦地打了个哈欠,一旁餍足的妖专注地用视线描摹他的轮廓。   “没有名分的妖……”   他语气幽幽, 这一页显然还不能翻篇。   侧旁青年没有反应,缓缓合上双眸。   房间的灯光立刻熄灭。   男朋友累了, 妖也只能不甘心地闭上眼睛。   黑暗中, 被褥动了动。   青年转身,摸索着将脸埋进央酒的怀中,微哑的嗓音清浅响起:“一直以来,我都没想过隐瞒。”   喜欢与恋爱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虽然除在墓碑前与家人交代以外,宋疏从未主动与谁提及, 但无论是胖哥宋季,还是书店客人, 只要有人询问他都会坦然承认。   可下午李听白提及保密,他像是被忽然提醒,脑袋里反应过来——   啊, 原来这是件需要保密的事情。   在人类世界,同性并非人人都会给予祝福。尤其在环境复杂的网络,在将传统刻入内心的老人,在青城镇这样的地方。   他想属于青城镇, 想维持如今的生活。   可万一, 万一它不容呢?   “我太喜欢现在的生活了,所以突然有些害怕。对不起, 央酒。”   一只大手覆盖柔软的乌发, 央酒按着他的后脑勺, 将人往自己怀中又带了带。   第二天清晨, 昏暗的床上一双乌瞳睁开。槐树妖挪了挪动作, 低头看向窝在他怀中安睡的青年。   视线里,脖颈弯起一个脆弱的弧度,碎发间露出一片朦胧的雪白。   往常这种时候,妖定然会趁机偷偷嘬几口,愉悦地等待阳光照进来,欣赏自己种的玫红小花。   今天却与以往不同。   他定定望着,从被褥里拿出右手,食指尖点在后颈某处晕染的痕迹。   绿芒荡漾,暗痕消失。   “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妖很疑惑,难道是今天自己主动将吻痕消了,男朋友反而不习惯?   宋疏从房间里走出来,手上拎着熟悉的金色锦囊,表情很是茫然无措:“兽牙串不见了。”   因为突然想去墓地,于是找兽牙串防蛇用。没想到拉开锦囊,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写着ING的泛黄宣纸。   定情信物,弄丢了。   “我确定一直放在这里,从来没有拿出来过。”青年肯定的语气里,夹杂有几分委屈。   “我来看看。”   央酒接过锦囊,朝口袋里探进去。摸索片刻,也只拿出一张纸。   “这老道士,不靠谱!”他冷哼摸摸青年的脑袋,揽着自己的衣袍往外走,“不用担心,我再去收点保护费。”   说着妖就要从阳台飞出去。   扬起洁白衣角被人从后面一把薅住。   “回来。”   妖乖乖坐回沙发。   央酒偏头望向旁边的青年。阳台斜打进来的光镀上一层白金,鸦色睫毛低垂着,盯着手中的锦囊怔怔出神。   “换一个吧。”   宋疏的左手被人拉过去。   他随之转眸,望向身边的妖。   “哼,那些兽牙都是别个兽妖的,一股臭味儿不说,还不能穿戴,一点也不好。槐花又香又漂亮,换成我的吧。”   央酒皱着脸嘟囔,指尖在人类的脉搏上一划,朵朵槐花在皓白的手腕上绽放,独特的清香蔓延满房间。   琥珀眼眸将失落眨掉,化为新奇。   宋疏用另一只手试探触碰腕上的槐花手环,指尖传来沁凉的玉质触感。   “好看吧?”   青年弯眸:“好看。”   世界上没有比槐树更完美的树,更没有比槐花更完美的花了,当然最好。央酒得意地摇摇脑袋,不等开口嘚瑟,就听见男朋友又问。   “它也能防蛇吗?”   “……”   央酒咳了一声:“你去哪都把我带上,就不用怕蛇了。”   余光里妖悄悄转眸瞥来期待的眼神,宋疏发出长长的嗯声,假意踌躇很久,方才勉强点头。   “好吧。”   妖不满轻哼:“敷衍。”   周一上午,李听白抱着笔记本准时出现在松鼠书屋门口,目光坚定。   今天的目标有二:   其一,争取小月老显灵。   另一,与某专家学习如何长恋爱脑。   前者只能说命里有时终须有,不可强求,但后者还是可以努力努力的。   “请问,你是如何做到恋爱脑的?”   女人坐在茶棚里,卷着本子放到白发男人面前访谈。男人扫了他一眼,垂眸继续无情地做物理题。   计算两个星球的引力。   写着写着,央酒的笔顿了下来。   李听白着急:“只有最后一步,就要写完了。”   妖竖手掌,示意人类闭嘴。   他盯着屏幕上相互环绕的两个圆,垂眸思索,那模样仿佛在考虑什么生死存亡、一夜八百亿的大事。   李听白也禁不住屏住呼吸。   良久,央酒深沉吐出两个字:“星球?”   “嗯?”   “星球是星星吗?”   “嗯。”   央酒眯起眼睛:“在宇宙里更亮吗?”   李听白又嗯了一声,眼睛里却闪烁着对这对话的浓重不解。   终于,男人重重点头,小声嘀咕,揭示了自己的目的:“没试过,不知道能不能去,以后要带宋疏去看。”   李听白:“……”   不愧是小宋老板认证的恋爱脑!   她连忙低头,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迅速记下一行字:连做物理题的时候,都要想着带男朋友去看最亮的星星。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平均每七分钟,央酒就要念叨一下男朋友。   “早上的礼物该配一套把人挂满。”   “这首诗好听,一定要给他读。”   “……”   “中午该做什么好吃的呢?”   听见这句,李听白放下奋笔疾书的手,想老师所想。   如今天气越来越热,但还不到需要冷气的程度,茶棚的玻璃门尽可能拉开。阵阵清风卷着一股独特的清香袭来。她偏头看向顶空。   棚顶,一片洁白的槐花映入眼帘。   “那个怎么样?”   央酒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皱起脸:“吃我?他好像不喜欢。”   “什、什么?”   李听白脑袋一片空白。   似乎有一种车轮子从脸上碾过的感觉。   *   四月底至五月初,是槐花盛放的季节。在青城镇,槐花是晚春的季节专供美食,炸、蒸、汤、饼,都再美味不过,因此近来无事时常看见有人举着竹竿去打槐花。   宋疏家的,自然也被盯上。   “抱歉,我希望它可以好好开放。”   “也是了,书店里有这样一整片槐花真是漂亮,打扰啦。”   送走邻里,宋疏还专门来问过央酒:“以前我不在的时候,他们总来折你吗?”   槐花成串,朵也小。   说是打槐花,其实是用工具连着枝折断的,该是很痛的。   在青年担忧自责的目光里,妖不屑道:“哼,这世上只有我吃别人的份儿。”   宋疏猝然被逗笑。   是了,在他小时候,这妖甚至好奇过软乎乎的人类幼崽吃起来如何,谁敢吃他呢?   “那就好。”   注视着他的笑容,央酒试探:“你想吃我吗?”   宋疏摇摇头,转身去打扫书店了。   *   由此可见,虽然宋疏很爱他,承认他的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但于吃它一事上,肯定是没有兴趣的。   还是吃可乐鸡翅吧。   辣椒炒笨蛋也行。   还要一大杯甜甜的蜂蜜柚子汽水。   央酒这样想着,认认真真在演草纸上写下今日份菜单,随后眼巴巴盯着人来人往的书店,期待着中午的来临。   然而,在书店里的宋疏又是另一种心情了。   自那次说好以后,央酒每天都只会在茶棚待两个小时。时间一到,会立刻出现在他面前。   今天已经三个小时了。   他单手撑着脸颊,忍不住盯着门口望,始终不见熟悉的白色身影。   「宋宋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是有什么心事吗?」   看见弹幕上的关心,宋疏怏怏摇摇头:“没事,就是快到饭点了,今天感觉格外地饿。”   「哈哈哈,比我强,我刚上班就开始想中午吃啥了,现在已经预备备百米冲刺了。」   「各位,咱已经在吃啦!」   「话说,你们都没发现今天的宋疏有点不一般吗?」   宋疏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好奇:“哪里不一般?”   「不一般的好看!」   宋疏失笑:“你们今天也是不一般的嘴甜。”   「老婆真是见外了/害羞」   「宋疏今天的手链也格外漂亮,槐花设计真特别,好想get同款!」   宋疏侧眸看向手腕白玉般通透的槐花环,交接处的绿过度自然,原本冰凉的触感已经被人类的体温捂热。   青年琥珀色的眼睛里笑意晕染更深:“你们get不到了。”   「为什么?」   「绝版了,还是定制的?」   宋疏握住槐花手链,抬眸望向镜头,肯定道:“央酒送的,只此一条。”   闭店午休时间到,客人依依不舍与老板告别,商量着下午再来。   “宋宋中午好好休息,下午要恢复精神哦,拜拜!”   “再见。”   最后一位客人离开,漆红大门关闭。宋疏刚一回头,直接撞进散发独特清香的怀抱。   “宋疏,一上午不见,我好想你啊。”   望着视野中洁白的发丝,宋疏抬手回抱,将整张脸埋进去,闷闷的嗓音在发丝与衣料间响起:“不是说了吗?你学那么久,我会想你的。”   “生气了吗?”   “因为我不给你名分。”   “因为我在乎其他人与事,突然害怕了,一点也不坚定。”   “因为我还把定情信物弄丢了。”   “……对吗?”   宋疏的嗓音越来越委屈,也越来越颤抖,抱在央酒腰上的双臂收到最紧,好像遇见了十分可怕的事情。   央酒蹭蹭他的脑袋。   短发挠在脸颊与脖颈,微微发痒。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妖的嗓音很低,与平时使性子的玩闹嗓音相比,异常温柔:“昨晚我偷偷想过,如果他们因为你喜欢我,全都不喜欢你了的话,那我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把你偷走,藏进我的树洞里再不给别人看见。”   “你是我的宝贝,虽然巴不得藏进树洞里,但我知道你不能独属于我,除我以外,你还有很多很多喜欢的东西。”   “既然唯一想做的事情不能实现,那么宋疏喜欢的我就喜欢,宋疏想要的我也会希望实现。”   “所以今天我也在帮我们保密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05 03:21:39~2023-11-06 22:2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文荒好痛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槐花饼   ◎给别人种野孩子去了!◎   吃着槐树妖牌爱心午餐, 伴随辣乎乎的鸡蛋香溢满味蕾,宋疏愉悦地翘起脚尖,小幅度晃了晃。   “不要保密了吧。”   央酒嘴里叼着酱汁浓郁的鸡翅, 忙着呢,用眼神递出自己的疑问。   “我以前没有过喜欢的人, 所以觉得没必要出柜, 但也从来没有担忧爸爸妈妈不接受,因为我很信任他们的温柔。现在,我也该拿出信任不是吗?”   “一切和从前一样,顺其自然吧。”   宋疏拖着椅子往妖身边挪了挪,悄声道:“而且我刚刚才发现自己也是个恋爱脑, 一秒钟都忍不了。”   槐树妖歪着脑袋想了想,弯起乌瞳。   “天生一对!”   *   两颗天生一对的恋爱脑, 午休起来后在院子里却面临分别。央酒站在石阶上,怏怏不乐地质问:“恋爱脑?一秒钟都忍不了?去哪都带着我?”   “大骗子。”   宋疏站在下方,弯起眼眸。   “情况不一样。”   “都是要分开, 哪里不一样?”   “早上是你突然不来理我,现在是我同你商量。”   “商量?”妖质疑地眯起眼睛,猛地弯下腰凑近,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地表达自己的立场, “我不同意。”   “不行。”   立即被驳斥的妖拉下脸, 很不开心。   “不让你干活还不高兴了?”   宋疏捧住妖的脸,吧唧亲一口:“客人很多都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过来的, 最近总关门不太好。你留在在家里帮我看店, 等你下班了, 我也就回来了, 乖。”   一墙之外传来电动三轮的推动声。   青年偏头望了眼, 揉揉他臭着的脸又亲一口,边说着再见一边离开。   央酒亦步亦趋跟上,他站在门口,望着青年不太熟练地爬上三轮车斗,带好帽子,跟着王铃与宋老三离开。   乌瞳盯着朝他挥手的人逐渐消失在远处。他下意识抬步想跟上,旁边来了人。   “咦,小宋老板去哪里呀?下午还开店吗?”   央酒臭着脸瞥向来人,用脚尖一勾,漆红铁门吱呀一声敞开。   “进来。”   玉米有早晚两茬,早是四五月份播种,晚茬在七月份。在青城镇,一般四五月收完冬小麦后,会在一周内完成玉米播种。   周五是王铃与宋老三的结婚纪念日。   小小送的机票则在周四。   在此之前还要收拾行李、做旅游攻略等等,宋疏怕因种玉米耽搁了,虽他们保证忙得开,他还是提出前来帮忙。   将央酒留在家里,的确是因为书店最近总关门让客人失望而归,有些愧疚,但也不全是。   “快来,还热着呢。”   王铃拆开饭盒,一股浓郁的香气滚滚扑向鼻尖。宋疏盯着面前的炸饼,琥珀眼睛唰地一亮。   是槐花饼。   虽然央酒喝槐花酒,但在槐树妖面前吃槐花,还是很不妥当。作为体贴的男朋友立刻忍住了嘴馋。   当面忍住了,背后没有。   以槐花作食材,至少在港城是不流行的。在宋疏的记忆中,他从未吃过槐花类的食物,就连槐花味也没什么印象。   他实在很好奇,就趁这个机会偷摸摸请王铃帮忙。   槐花饼是以槐花、鸡蛋、面粉搅拌成糊糊,佐以调料,用油小火煎成。入口苏嫩清香,十分美味。   看着青年吃的这么香,王铃露出笑容。不过想到没吃到的另一个,她有些担忧:“央酒真的不吃?”   宋疏噎了下,顺了口水。   “他……咳,他是槐树保护大使,见不得人吃它。”青年心虚地眨眨眼睛。   王铃对此深表遗憾。   “那真是太可惜了。”   玉米种起来比较简单。   将选用的玉米种子提前泡好,等土地湿润松散的时候,用锄头刨出五厘米深的坑,撒进去几粒,伸脚将凸起的小土堆蹭平埋上即可。   刨坑是宋老三的活计。   他走在前面,熟练地挥舞着锄头。   宋疏端着金黄的玉米种子,在后面跟着王铃往坑里丢。   “一个坑撒两三粒,免得不出苗。”   宋疏听见王铃的话,立马专注于手中的种子。仔仔细细数出三粒,再放进小土坑,再埋起来。   数、撒、埋。   还没弄几个呢,一抬头,隔壁排的王铃已经走出去老远了。   宋疏轻笑,叹了口气继续。   没做过的事情怎么可能立刻就会做好呢,没必要和种地专家比较,对吧?   只要他多埋一个坑,王铃与宋老三就可以少种一个,也就可以比原本更轻松一点。   这样便足够了。   青年抓一把玉米粒,一颗两颗三颗,数出来,丢下土地埋好。   动作也逐渐熟练起来。   今日书店,同往常一样人流如织。柜台排着队,最前面响起一道冷漠的指挥声。   “二维码。”   客人主动将书翻过来,露出背面的二维码递出去。滴地一声响,对面俊美的白发男人在旁边屏幕按两下。   “付钱。”   客人指着下面:“额,下面还有一本。”   央酒淡淡瞥了眼,不耐烦地啧一声,举起扫描枪又滴一下。   在男人凶巴巴的眼神里,客人主动举起二维码付款,心中怀念起会温柔微笑的漂亮老板。   抱起书离开前,她试探问:“小宋老板呢?”   第六十三次了。   这是下午第六十三次被问宋疏去哪里了。   央酒冷哼一声,终于愤愤然回应:“他给别人种野孩子去了!”   书店众人:“!”   给别人?种野孩子?   一句话中每个字都是相当炸裂的存在。   历经一下午农忙,宋疏腰酸背痛地回到书店时,面对一众复杂的眼神。他眨眨眼睛,懵得很。   这都是怎么了?   不等他问出口,肩膀被人从旁边拍了拍,那人语重心长道:“宋啊,富婆重金求子都是诈骗,别人是被骗财,你这种姿色去了那就是骗财又骗色呐。”   “对对对,别想不开啊。”   “书店不赚钱就涨涨价,实在不行咱们众筹包养你也行的。条条大路通罗马,咱别钻那牛角尖,昂。”   宋疏:“……”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得知来龙去脉以后,宋疏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微笑着解释自己只是去帮邻居种玉米去了,书店经营良好,也没有欠高利债,更没有去接“重金求子”的单。   “也没出轨,不要污蔑我,谢谢。”   一位一位把这群小祖宗送走,他关上大门,脸上的笑容唰地落下来。   男朋友归来,央酒一扫幽怨,喜笑颜开,张开双臂蹭蹭蹭从店里跑过来,从背后将青年完全抱进怀里。   妖将脑袋埋进他颈间:“又一个下午不见,我好想你啊!”   男朋友无动于衷站着,没有转身,更没有软软呼呼地主动埋进他的怀抱,态度竟如此之差。   妖露出震惊的表情。   更令妖震惊的事还在后面。   宋疏把他的脑袋推开,冷呵一声道:“我都去给别人种野孩子了,你还想我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06 22:28:26~2023-11-08 01:48: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兮依 37瓶;勍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7章 呼呼   ◎别灰心,宋宋终究是喜欢你的!◎   妖真是天大的委屈。   对面的厨神与某某不是人类吗?   对一株槐树来说, 玉米难道不算野孩子?   给他们种玉米,不就是给别人种野孩子,妖说出这种话又有什么错呢。   央酒在心中为自己辩驳, 乌瞳一抬望见青年面无表情的脸,手脚一束立即道:“我错了。”   “哪里错了?”   人类不按剧本出牌, 央酒被问得猝不及防。他神色慌乱一瞬, 随后又稳住了。   “哪里都错了!”   宋疏望了妖一会儿,夕阳里乌瞳闪着光,露出可怜巴巴的眼神。他轻哼一声,语气软下来。   “积极认错,死不悔改。”   青年绕开他, 按着肩膀走向小楼。   看!这就是每天晚上偷偷熬夜刷论坛的好处,妖怪果然应该好好学习。央酒重新扬起嘴角, 闪身挨到男朋友身边,搓搓手问:“男朋友按摩了解一下?”   “不需要。”   “真的吗?”   “对。”   “不可能,你不可能不需要……等等!”央酒忽然眉头一皱, 按住宋疏。   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他皱着鼻子凑过去,左嗅右闻,视线最终定格在那张殷红好亲的嘴唇上。   想到某一件事, 宋疏心虚地抿紧嘴巴, 对着质疑的乌瞳眨巴眨巴眼睛。   妖沉声道:“你身上有别人的味道!”   果然,真是小狗鼻子!   中午吃的饼, 干了一天活身上又脏又臭, 还能被抓包。   宋疏抬手捂住嘴巴, 心虚地往后退两步, 眼睛四处乱飘:“我就是……就是吧……”   在他转着脑筋为自己找理由的时候, 忽然一股浓郁的清香传至鼻尖。宋疏低头,一捧坠满洁白小花的槐枝被捧到他面前,嫩绿的椭圆形叶片随风摇动。   他悄悄抬起琥珀色眼睛。   妖臭着脸把满怀的花枝往前推了推。   “给你吃。”   宋疏立刻眼眸弯弯,一把接过来:“谢谢!”   总而言之,二位谁也别嫌谁。   两人心照不宣地把“野孩子”与“偷吃”两件事抵了,都暗自庆幸不被追究,院子里两道背影朝小楼里走。   宋疏挪着脚步到妖跟前。   “其实,槐花挺好吃的。”   央酒骄傲地昂起下巴:“天下第一花,毋庸置疑。”   青年好笑:“这你也要争第一?”   “我自然是第一。哼,你不准再吃别的槐树,人类不要太花心,你有我一颗树就足够了,不……”   妖皱着眉刚一强调,旁边突然传来抽吸声。   “嘶,你这花有刺,扎到手了。”   “你别想转移话题!”   央酒一边不满谴责,一边将花枝抱回自己的怀中,低头查看青年的手。   指节修长白皙,哪有什么伤?   可妖还是不放心地睁着乌瞳瞅半天,紧接着释放法术,用治愈的浅绿光芒将其覆盖,举到面前呼一呼。   据说,这样对人类治伤是最管用的。   *   近几日青城镇风平浪静。   除了那“富婆重金求子”的梗流传到直播间,宋疏被调侃得面红耳赤,每次都要着重强调不要造谣以外,一切安好。   妖也算安稳。   最多在茶棚里与祁蘅发生一些口角,类似“你有什么机会”、“不许有机会”、“再敢就埋了你种玉米”这种。   最近常驻此地的李听白在旁边看乐子。   毕竟央酒是名正言顺,又是自己的恋爱脑老师,起初她是想帮腔的。   奈何祁蘅那张嘴看起来平时应该没怎么用过,根本说不过,老师在前面嘴巴叭叭叭,用不着弟子上去雪上加霜。   当然,祁蘅被逼急了也有杀手锏。   “我会写书。”   央酒立即哽住——妖还不会。   学遍英语数学、化学物理,深谙俗语段子、论坛经验,但妖仍旧不会写书。偏偏那就是宋疏最喜欢的。   他还夸过这个人类狐媚子写得好。   白发男人趴倒在桌上,两眼没有神采。   没当这时,就到了李听白献衷心的时候。她偏过身,小声说:“央酒老师,别灰心,宋宋终究是喜欢你的。”   是啊,是呀!   每天能抱抱宋疏的是谁?每天能和宋疏睡觉的是谁?每天能把宋疏亲到喘不过来气的又是谁!   是他是他就是他,央酒大人!   书算什么,树才是宋疏心中的第一喜欢!   央酒猛地起身,他又行了。   男人昂起脑袋,睨视对面,语气铿锵有力:“你有什么机会,你没有机会,赶快滚蛋!”   祁蘅慢吞吞抬起头,终于觉得这妖太吵了。   不适合宋疏。   面对不礼貌的瞪视,他翻一页书,缓缓祭出另一句杀招:“宋疏答应我在这里写书,你去找他聊。”   槐树妖再次倒下,脑袋磕在桌面。   可能是磕得太重了吧,隐隐约约间,他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妖精,还是对面这可恶的人类是妖精了。   “松鼠!我来啦!”   小女孩特有的高亮声音在院子响起,宋疏在书店里探头,望见一个穿着粉色小裙子的女孩抱着一沓儿童绘画本走进来。   青年弯眸迎出来:“姜汁来啦。”   姜芝小跑过去点点脑袋,高高举起胳膊,将怀中的本子递上去:“松鼠,给,我的漫画!”   上次来时,宋疏答应过她。要在茶棚后墙的书架开辟一片作品区,她的漫画要第一个分享。   宋疏郑重接过:“走吧。”   小姑娘开心地双手交握,看见茶棚里有人,更加兴奋地飞奔过去。   “你慢点。”   随后终于跟进来的姜芝妈妈在后面喊,有些抱歉地看过来:“麻烦了。”   宋疏笑着摇头。   茶棚里的三个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一人占一条边。姜芝一路跑到李听白与祁蘅中央的桌角,趴上去笑眯眯问:“叔叔阿姨,你们要读我的漫画吗?我的漫画和我家的米线一样美味哦。”   乌溜溜的大眼睛亮闪闪地期待。   祁蘅歪头,视线顿在小女孩的眼睛上。   姜芝眨眨眼又问:“你是未来作家大哥哥吗?”   祁蘅指向自己:“你知道我?”   “当然,松鼠和我说过,我都记得。”   姜芝捧着肉嘟嘟的脸颊,乌溜溜的眼睛灵动地转:“有个哥哥经常在这里看书创作,可以写出有趣的故事,在朝着作家努力!”   祁蘅微怔,偏头看向笑着与人说话的青年。   他本人竟不知自己的梦想是成为作家。   不过总归是碌碌无为,以此为目标也不是不可以。   “你又不知道宋疏说的是谁,为什么不能是我?”央酒抱臂,在一旁不悦插话。   姜芝望向斜对面的男人,扒拉眼皮做了个鬼脸:“略略,辣椒都不能吃的大人,才不会是作家。”   央酒:“!”   人类幼崽,如此放肆!   在妖就要去楼上把家里的全部辣椒拿来,塞进嘴里大口咀嚼,证明自己时,他望见一只手自顶上落下来,揉揉人类幼崽的小脑袋。   “行了,别气他了。”   宋疏捏着一沓儿童绘画本,温声询问:“你想放在哪里呢,未来小漫画家?”   小女孩转身站到高高的书架前,摸着下巴深沉琢磨良久。她伸出短短的手指,从上到下竖着一划:“每一行都放一本。”   这里的后墙柜由一行底柜与五排书架构成,手上的绘画本也是五本,刚好可以实现。   宋疏一边按要求帮她放置,一边好奇问:“为什么这么放?”   姜芝叉着腰回答:“因为这样,无论多高或多矮,大人还是小孩,都可以看见我的画。”   话音落下时,刚巧青年弯下腰将最后一本放到最下面一层。女孩两步奔过去,抬着脚尖够到了自己的绘画本。   她昂起脑袋,得意晃了晃。   “嘿嘿,我厉害吧。”   宋疏点头赞叹:“厉害。”   这样的细节,大人都很少想到,何况一个小孩子呢?   比某棵树可聪明太多了。   书店里还忙,宋疏说了几句便让她们自便了。只是回去时,身后追了个大尾巴。   “你不和他们玩儿了?”   央酒负手,高深莫测道:“我掐指一算,再不陪你,你又该想我想得哭鼻子了,只好过来了。”   宋疏皱了下鼻尖,笑着问:“不是因为吃了太多亏,憋屈了?”   “我会吃亏?”   “哼,吃掉他们,埋进土里当养料。”   妖嘴上狠狠放肆,手却推着青年的背,快步跑进书店里。   差棚里,姜芝捧着小脸望着消失的两道人影摇摇头,老成地感慨:“唉,老白还是这么可爱。”   李听白一口茶差点笑喷出去。   祁蘅却皱起眉头,心中实在疑惑。   气息干净的人为什么都会喜欢那不靠谱又聒噪的妖?这有什么说法吗?   “大哥哥。”   他回神,看向声源。   女孩捧着刚刚最最底下一层拿到的漫画,递向这里,笑嘻嘻问:“你要读我的漫画吗?”   在小丫头的倾情推销下,祁蘅翻开了图画本的粉红封面。   里面的画是铅笔涂鸦,笔触稚嫩,多数是用最基础的形状描绘事物的形状。   怕他理解能力太差,姜芝好心地凑过去,指着某个图案道:“这是我。”   圆形是脑袋,三角形是身体,弯弯几条勾形线作头发,胳膊腿儿也是线,手指头甚至只画了三根。   旁边的李听白指向旁边同比例放大的另一个,试探猜测:“这时妈妈?”   “真聪明,要送小花花。”   姜芝笑着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女孩还没上小学,大字不识几个,画纸上绘制的云朵对话框里,都是抽象的符号化。   她本想给她的第一位读者解读。   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不爱笑的大哥哥竟然一五一十全部能说出来。   “你不爱和牛奶,早上故意打翻。”   “妈妈生气数落你不听话。”   “你发誓一整天都不理她。”   “坐在小吃摊,看着妈妈干活,你心软了。女孩长大了,总要体谅妈妈的小脾气,这是应该的。”   “你跑到路上为小吃摊揽客,带回来正正十个人那么多,妈妈终于露出笑容。”   “你们重归于好,买了棒棒糖,在阳光下开开心心地收摊回家。”   女孩突然凑上前问:“你知道我打翻牛奶这一幅,我起名叫什么吗?”   祁蘅淡淡道:“姜汁撞奶。”   姜芝震惊地瞪大眼睛。   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一个人如此懂她的漫画、如此了解她的创作!   “知己!”   她一把抱住大哥哥的胳膊,激动宣布:“你就是我这辈子的知己!”   祁蘅僵住,把小朋友扶正,又默默往远处推了推。耐不住姜芝浓烈的热情,伸着断胳膊帮他翻译,期待知己继续读。   旁边落座的姜芝妈妈撑着下巴,望着活泼的女儿,沉默微笑。疲惫的眼睛里流露出幸福的光彩。   李听白凑过来感慨:“您女儿真可爱。”   “皮起来是个小冤家。”   李听白微微摇头,一脸羡慕:“如果我有个这样的女儿该多好。”   可是……   想到某件事,她也如同她的恋爱脑老师一样,重重瘫倒在桌面上。   女人重重叹一口气。   唉,现在她连甜甜的恋爱都还谈不上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08 01:48:17~2023-11-08 20:30: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凛冬 5瓶;勍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8章 艺术家   ◎现在男朋友可以来瞻仰神迹了!◎   “松鼠, 老白,我要走啦。”   临近关店,姜芝牵着妈妈的手前来告别。往前走了几步, 女孩又撤回来,噔噔噔跑到柜台前。   “还有什么话想说?”   “我还有很多朋友也在创作, 他们知道我手里有路子, 也想过来试试,松鼠,你觉得行不行?”   望着女孩故作老成的模样,宋疏失笑。   “当然。”   “如果将他们的作品全部摆上,我实在难以想象, 我的书架该会多么可爱。”   *   等人全部离去,宋疏关上大门。   如今天越来越长, 日落时刻将近七点,如今还算白日明朗。但吃饭的点是不受日出日落改变的。   青年转身朝屋里走,身后跟着玩闹的猫狗, 玩具被它们滚在地上,内嵌的铃铛发出一串叮铃铃的脆响。   妖没有去做男朋友爱心晚餐。   也没有等自己男朋友的爱心晚餐。   央酒坐在柜台外围,手上握着一根铅笔,在一叠白纸上不断勾画。清俊的眉眼凝着认真, 瀑布般的白色长发垂落在脸颊, 看起来真像那么回事儿。   宋疏上前,好奇探头:“干嘛呢?”   妖立刻弯起手臂遮住。   央酒竖起食指摆了摆, 眉目深沉:“艺术家的创作要保密, 男朋友也不可以提前窥探神迹。”   宋疏失笑。   他点点头, 恭敬道:“好, 艺术家请创作, 今天晚上我做饭,您想吃什么?”   艺术家想了想,点菜:“吃我。”   行,槐花宴。   总归羊毛出在羊身上,槐花还是要从树上薅。   丢下妖在一楼独自创作,宋疏解开袖扣上楼,挽着袖口抵达厨房时,玻璃碗里已经准备好满满一碗雪白的槐花了。   除槐花饼以外,常见的还有蒸槐花、槐花炒蛋与槐花汤。   做法都十分简单。   妖吃不坏,但人类可以。以防意外发生,宋疏还趁着王铃二人离开前,专门去对面请教了相关的做法。   在王铃眼里,对宋疏有八百米厚的滤镜,将他的进步夸赞得简直天上有地下无,好像再没有比他更有天赋的人了。   宋疏听得耳朵发烫。   坐在一旁的板凳上,王铃望着站在灶台前控制火候,拨弄槐花炒蛋的青年,忽然笑眯眯感慨:“我们小叔啊,和刚来的时候一点也不一样了。”   宋疏动作停滞。   他转头,疑惑地眨眨眼睛:“很不一样吗?”   在他看来,除了开书店、有了朋友、亲人与央酒以外,自己并没有很大变化。   王铃点头肯定。   “哪里不一样?”   “哪里都很不一样啊。”   穿着玫红小衫的中年女人思索片刻,琢磨出一种形容:“就像外面的天,刚来时呀雾蒙蒙一片不见太阳,现在阳光明媚。”   她与宋疏对视一眼,都忽的笑出声。   青年弯眸,低头继续翻炒锅里的菜。   王铃不知怎的,脑海里开始浮现去年初冬的一些情形来。   高高瘦瘦的青年拖着行李箱,行走在小镇的主干道上,是不是还要低头看几眼手机,显然对这里很不熟悉。   那天,王铃去地里看刚出苗的冬小麦,回家路上便看见这道背影。   家里老三总嘟囔着小叔,几乎不来外人的小镇突然出现一位独身青年,她不由得心生几分怀疑。   可长大后的宋疏她着实没见过几次,没敢直接上前认。   想了想,王铃刻意放缓脚步。   悄悄跟在后面,看他到底朝哪里走。   事情果然如她所料,青年走走停停,最终来到对面的太奶奶家门口。   她心中激动,快步跑回家。   “老三,老三!”   “小松鼠,好像是小松鼠回来了!”   在家做活的宋老三抬头,严肃纠正了她不礼貌的称呼,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小叔回家了?”   “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进家门了。”王铃竖起手指,低声肯定,“我觉得八九不离十。”   “肯定是了,肯定是。”   男人捏着拳头在院子里来回走。   宋老三是个闷葫芦。   即使嘴角开心地扬上天,还是不敢自己过去,催促自家媳妇儿去看看。   “听说小叔腼腆,你多说话。”   “那房子荒了十年,你问问他要不要来家里住。”   “现在年轻人最注意距离感,你注意点嗓门分寸,不要吓到他。”   王铃朝外走。   宋老三在里面不放心地嘱咐好多句。   见到宋疏以后,王铃第一想法是小伙长得真好,第二想法是,孩子确实腼腆。   跟她说话时,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想缩回家里的不自在。那双玻璃珠子似的眼睛里,装满大雾天骑行般的忧郁。   她总是很担忧。   还好,现在一点也不用担心了。   他们小叔啊,是一个常带笑容、温柔明朗的帅气男人了!不再孤单恐惧,周围全是爱意。   “炒好了,你来尝尝?”   青年端来一盘菜,鸡蛋与青绿的槐花间夹杂许多深棕色。王铃微笑着夹一筷子,信任地塞进嘴巴里。   她呛了一口。   “咳,好吃!”   望着她略微颤抖的嘴角,宋疏拍拍她的肩:“别太勉强。”   王铃摇头,咕嘟咽下去。   “咸淡适中,味道真的很好很棒!”看出青年眼中的犹豫与试探,她立刻起身,顺手把碟子接到手中放置一边。   宋疏举着筷子刚想去尝,立刻被人拉到灶台边。   王铃用手指比了一条缝:“就是还欠缺一点火候的把握,来,咱们再炒一遍。”   “熟能生巧。”   *   火焰随着咔哒咔哒声熄灭,铲与锅底碰撞,灿黄与浅绿相见的菜落入白釉碟中央,热气往上飘。   宋疏观察了一下,低头闻了闻。   “嗯。”   熟能生巧。   应该是能吃的水平。   “好香,一定十分特别超级好吃。”   不知何时,妖从门里冒出脑袋,一双乌瞳亮闪闪。本来是盯着碗碟,逐渐不老实瞥向围裙束起的窄腰。   他悄悄捏了捏指节。   宋疏回头,故意凉凉问:“大艺术家创作好男朋友都没有资格窥探的神迹了?”   央酒点脑袋。   “现在男朋友可以前来瞻仰神迹了。”   所谓神迹,就是一幅画。   铅笔勾勒歪歪扭扭的线条,甚至不知道哪里来的颜料,左一块红,右一块蓝,抹得乱七八糟。   宋疏举着妖小心翼翼献上的画,试图欣赏。   十分钟以后,他放弃了。   妖用下巴抵着男朋友的肩膀,乌瞳眨呀眨,期待地盯着他的脸:“怎么样?”   宋疏抿唇,琢磨了一下评价:“和姜芝小朋友不相上下,很了不起了。”   毕竟脑子还比不上人家。   前半句听着不怎么样,后半句又好像在夸他。央酒琢磨半天,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象征性生个气。   生气可以再骗宋疏亲一口。   这个划算!   在他压好眉头,准备就绪的时候,一只热乎乎、香喷喷的饼塞到他张开的嘴巴里。嚼着饼,妖点点脑袋。   “好吃,不愧是我。”   妖啊呜啊呜地啃,顺便趁宋疏去盛汤的功夫,偷偷去冰箱摸来一瓶冰镇啤酒,用牙敲开瓶盖,昂起脑袋咕嘟咕嘟——啊!   一瓶下去,早把佯装生气骗吻的事丢到了脑勺后。   厨房里,宋疏盛好槐花汤一回头,就看见一只空酒瓶。漂亮的琥珀眸一转,倒影里的白发脑袋上下一颤,打了个酒嗝。   “嗝——”   宋疏:“……”   听到身后有像是回来的动静,央酒立刻把手里的酒瓶变消失,绿芒一荡,空气中的酒味全部消除。   宋疏嘴角拉下来。   青年沉默走到餐桌前,将大号汤碗直接放到自己面前。   妖伸手要去盛,半路被打掉。   央酒无辜抬眸:“这是对男朋友的态度吗?”   宋疏为自己盛汤,悠悠道:“这是对不让男朋友看神迹创作过程、偷偷喝酒的大艺术家的态度。”   央酒震惊,对着自己嗅闻。   不可能,他的妖术如此完美,别说小狗鼻子,就算是思慕那狐狸精的鼻子也不可能发现!   望着他抬起的迷茫神情,宋疏微微一笑,抬起汤匙喝了口汤。   果然,聪明不了一点儿。 第119章 独一无二「修」   ◎你们人类拜神一向随机应变。◎   近期, 松鼠书屋客流量有了些喜人的变化——县城与附近村镇的人们逐渐在增加。   起初的改变集中在青城镇逢集市。这个时候,大部分游客会选择去镇上感受小镇风情,而附近的人反而因为好奇走进书店。   与宋疏聊天过程中, 年纪相长的人总容易提起从前属于书的盛世。   在网络还未发展的年代,义务教育蒸蒸日上, 扫盲行动很是成功。若说文艺团是属于集体娱乐活动的主流, 那么书便是最受追捧的私人娱乐。   武侠、言情、科幻,总有一个故事曾经出现在少男少女的梦中,各式各样的情诗更活跃在告白的青涩笔尖。   但也只是如此了。   那一代的年轻人逐渐长大,褪去青涩,开始挑起家庭的重担。现在人至中年, 过去想方设法追捧的书,早就被埋没于汗水与愁云中, 只特属于青春回忆。   看见宋疏的书店,他们忽然心生感慨。   现在与从前不一样了。   网络与手机的出现,已经让纸质书不再主流。   “书阿, 快死掉了。”   就像逐渐老去的他们。   书店中留下的游客听的一愣一愣,甚至要忍不住点头附和。这时,柜台里的宋疏便会捧着脸颊,笑眯眯道:“我倒是有些不同的见解。”   感慨的人一愣:“什么见解?”   青年弯眸, 侃侃而谈起自己的见解。   “纸质书只是文字的一种承载形式。从口口相传, 到竹简纸张,再到现在的电子形式, 顺应着时代的发展更换着主流媒介, 随之也会带来新的文学形式。书没有死, 只是纸这一媒介在逐渐没落, 不过即使是将书的定义放在狭义的纸质书上, 我依然秉持着一种乐观态度。”   “的确,中间有淘汰过类似龟甲、布匹、竹简等不再经济方便的媒介,但古老的口口相传形式如今不是依然如火如荼吗?甚至因为网络更受人追捧。”   宋疏垂眸,指尖拂过手旁的蓝色书封,弯起的眼眸里跳跃着炙热的阳光:“由虚转实也好,实再转虚也罢,无论如何发展,实体就是它独一无二的特点,无可替代。”   除非人类在虚拟中延伸出实感,它才可能被封进冷淡而遥远的博物馆吧。   话说的多了,书店里鸦雀无声。   连总是插科打诨、厚颜无耻的直播间也出现片刻停滞。   有位客人小心举手,将小宋老板将爱抚书页的状态拉出来:“那个,咱们聊的是不是有点深刻了点?”   宋疏回神,目露歉意:“啊,抱歉。”   「不抱歉!谁说要抱歉!」   「呜呜呜,妈妈,他说话的时候好像会发光。」   「只要还有人这样爱着它,大约就不会轻易消失的吧。就在现在的很多非遗传承,会有人愿意为它努力。」   这段录屏后续引发了纸媒从业者的积极转载,再次迎来粉丝量暴涨的同时,宋疏也接到了很多合作邀请与传媒公司的橄榄枝。   他一如往常地全部拒绝。   *   除以上的事情,五一假期松鼠书屋还发生了另一件事。   上面说过书店客流中附近居民的占比增加,但这些人大多是各个年龄段的成年人,很偶尔才会有未成年的学生。   宋疏对此反思过。   他本以为孩子们因学业太重没有时间与精力,同时习惯电子书与网购,占比才如此惨淡。直到因终于等到假期的粉丝在弹幕游行反对假期关门,宋疏妥协地在假期加班,店里突然聚集了很多当地大大小小的未成年小朋友,组团抱怨。   “放学和周末都不开门,根本没法过来。小宋老板,你觉得这样做生意合理吗,”   直播间里的上班族们深有同感,含泪点头附和。   宋疏的视线在直播屏幕与孩子们谴责的小脸上来回转动,终于陷入沉思。   好像是不太合理。   但七天无休地开店,必然不可能!   经过慎重思考,宋疏参考了图书馆的开放时间,将休息时间改至周一周二,又将很少人来的时段缩短,添至傍晚。   目前的营业时间(春夏季)改为:   上午:9:30—12:00   下午:15:00—19:30   虽然每日整体的工作时长被悄悄缩短,但有效时间变长啦,大家也就不与这懒惰的书店老板计较。   总之,五一假期终于在忙碌中结束。   节后书店的人气迎来了慵懒期,偶尔才会有三三两两的客人进门。宋疏躺在躺椅上,闭眸迎着下午妩媚的阳光,安享难得的悠闲时光。   人就是这样得寸进尺,门可罗雀时期盼别人的到来,一旦门庭若市又祈祷少一点,想要休息。   难伺候的人类愿望。   天天听这些,老太爷肯定是个白头翁,愁的。   但人类可不在乎这些。   嗨呀,今天的阳光真好啊!暖洋洋的。   正享受着,突然两份重量一左一右压下来,青年撩起眼睛,家里的猫和狗正蹬着腿一左一右在他怀里趴好。   他轻笑一声,闭眸躺好,两只手分别搓了搓它们的脑袋瓜。   五分钟以后。   宋疏抬手呼救:“央酒!”   重,很重,特别重!   要知道,几个月的时间不足以让人生出巨大的变化,但猫和狗会像气球一样被吹起来,膨胀成球。   两片肺叶左一猫右一狗,差点闷得一口气上不来。好在某妖随呼随到,一把握住他的手,乌瞳凶狠地瞪向两只动物。   “嘤——”   小乌与小白委屈巴巴跳下地。   宋疏拍拍胸脯顺了几口气,看向地上一不小心膨胀过头的黑白双球,忍不住发问:“客人是不是经常背着我偷偷给它们喂吃的?”   “不行,该减肥了。”   小白比较笨,感受不到接下来生活质量的骤变。察觉面前恐怖的大妖精没再显露恶意,确定狗身安全,它扒拉着宋季送的豪华饭盆又自顾自玩起来。   乌云盖雪湛蓝色的眼眸撇了眼狗,鼻子嗤一声,踩着猫步优雅得来到宋疏身边,用脑袋亲呢地蹭蹭他的裤脚撒娇。   “喵呜喵呜——”   可惜,人类比猫咪的心还冷漠。   “没得商量,太胖了会生病的。”   猫甩甩尾巴,郁闷地躲进墙根里,没一会儿偷偷往背后望。   宋疏回头望见,失笑道:“它真的不是妖吗?”   风飞跃乌色短发,扬起几捋。   央酒手痒,伸去帮男朋友压下发丝,坚定摇头:“不是。”   “不是吗?跟你越来越像,我还以为被熏陶入味儿了呢。”   两千年大妖本尊皱脸。   一只蠢猫,连臭狐狸都不如,怎么可能像如此完美的槐树?   简直不可理喻。   央酒立即弯下腰,扒拉着青年的眼睛认真检查,口中嘀咕:“坏了吗?这东西换起来有点麻烦……”   宋疏:“……”   现场无语的还有另一个人。   更贴切的形容是,一只单身狗。   李听白躲在茶棚底下,避开会激发面部黑色素的阳光。她翻着自己记得满满当当的小本本,再去看院子里甜甜蜜蜜的两人,忍不住叹一口气。   五一假期人流量如此巨大,渴望甜甜恋爱的她仍然一无所获。多日跟随老师学习,女人不得不承认一点,恋爱脑也是需要天赋的。   可以强如央酒。   也可以弱如她自己。   如果恋爱脑有血统,央酒就是纯血贵族,她就是贫民窟出身。师徒二人深刻诠释着恋爱脑世界的参差。   “唉!”   她再次叹气。   晒够了午间的暖阳,宋疏进茶棚喝水,瞧见女人愁眉苦脸,出声安慰:“爱情讲究缘分,慢慢来,不要太焦虑。说不定不经意间缘分突然出现了呢?”   李听白闻言顿了顿,好奇反问:“你们的缘分等了多久?”   宋疏举着茶杯回想。   他与央酒的缘分,似乎不太好算,毕竟刚一出生,央酒便单方面认识了自己。但若说真正意义的相识,却是在他辞职回家突然可以看见鬼怪才开始的。   这样算的话,加起来又只有半年多。   “九百九十九年。”   央酒低沉的嗓音自头顶传来,宋疏昂首,望见男人分明的下颌线与格外认真的眉眼。   对啊,其实自老道士提出赌注起,他们的缘分便开始了。于妖来说,历经整整九百九十九年。   宋疏轻笑,敛眸低头饮下茶水。   几天来见多了这两位打情骂俏,李听白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权当没听见,继续自己的孤独忧郁。   忽然,她灵光一闪。   “宋宋!”   宋疏从雪白的茶杯沿抬眸:“嗯?”   “我知道关键所在了!”   面对两位递来的询问眼神,李听白两手在胸前一拍,表情豁然开朗:“你看看你们这两张脸,能吸引到什么人?还不都是些女粉和祁蘅那样心怀不轨的臭男人。”   要么性取向对不上,要么都是漂亮妹妹,这让一个直女如何成功?   宋疏听着这样的说法,又持有不同的见解了。   “这样说,我这里肯定很难出情侣,可你不就是因为别人说这里比月老庙还灵,才选择过来的吗?”   “我没确认这些人拜的是月老,还是兔儿神啊!”   “……”   这话听着有理,但宋疏不认为如此。   书店又不是gay吧,凑情侣还分性取向,更何况前些日子他就见证过一对青梅竹马在一起了,怎么可能呢?   对面,李听白已经拿起手机刷刷地开始浏览起来,一双大眼睛越来越亮。片刻后,女人一拍大腿。   “看!果然如此!”   宋疏被茶呛到,央酒弯腰帮他拍背。   “慢点,别着急。”妖想了想,摸摸男朋友的脑袋安慰,“大不了她也去拜兔儿神不就行了?你们人类拜神一向随机应变。”   宋疏捂着嘴巴还在咳嗽,被他这话又逗得想笑,忍得呼吸不畅,肚子都抽痛起来。   这时,咳得发红的琥珀色眼眸随意一转,发现对面的某位太尊师重道,竟当真搓着下巴认真思索。   好像……不是不可以?   顺眼的男人不好找,但这书店里,被这俩人的脸钓来的漂亮妹妹多的是呀!   到时岂不是如狼入羊群、黄鼠狼进鸡窝?   发现李听白眼睛越来越亮,终于能说话的宋疏咽下一口气,在她面前竖起手掌,哑声提醒:“姐姐,您住脑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08 23:43:09~2023-11-13 01:12: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ulong 22瓶;Tawil.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0章 不开心就要亲亲   ◎“哭了吗?”◎   “恋爱结婚对自己和身边人都是很重要的事情, 不能随口乱来,对谁都太不负责任了。”   望着严肃的青年,李听白失笑。   “哎呀对不起, 别气别气,逗你玩儿呢, 我真有本事把自己掰弯还用等现在?不是我吹, 姐从小就有美女吸引症,随时可以实现左拥右抱、后宫三千!”   她比出三根手指晃晃,用力强调。   宋疏:“……”   依靠青年的一本正经,李听白捂嘴咯咯直笑,收获了短暂的快乐。   宋疏一脸无奈, 垂眸望了眼空掉的水杯,一只手伸来帮他倒满。他偏头望见殷勤的妖, 想到这是央酒实际意义的徒弟,叹一口气继续喝茶。   暖风穿堂而过,微微卷动树底阴影下的落叶与枯萎小花。槐树的花期为十至十五天, 枝头逐渐没了洁白的花串,浓郁的绿叶郁郁葱葱。   静了会儿的茶棚忽地响起一声哎呀。   李听白突然想到件事。   “小宋老板。”   她语气实在严肃,宋疏忍不住坐正了些,偏头询问:“又怎么了?”   “你的事业出大事了, 你知道吗?”   书店近日每天人哗哗地进、哗哗地出, 甚至可以有闲钱给帮忙搬书的央酒发工资。因为游客不断,江云县也人气兴旺, 最近青城镇与附近的居民都如火如荼地发展副业, 摆摊、手工、出租车, 足够补贴家用。   一切欣欣向荣, 不都是好好的吗?   宋疏摇头:“我不知道。”   李听白露出一猜你就是这样的表情, 在自己手机上刷刷点了好多下,屏幕一转,推到青年眼底。   屏幕的搜索框上横着四个字「宋疏平替」。   宋疏脑袋顶冒出一个大问号。   他知道某些大牌高价商品有平替这一说法,怎么人还能平替?   这荒唐又困惑的感觉驱使着他垂眸往下继续看,搜索栏底下第一个视频的标题就是——「你还在为宋宋太懒而寂寞吗?姐妹们不要怕,推荐几位平替主播,各种类型应有尽有!速来!」   宋疏指向自己:“我懒?”   李听白深沉点头,帮他点开视频。   黑幕中首先飘过一条高赞弹幕。   「看完一圈回来啦,嘿嘿,老婆们香香,但是宋宋不要怕,你永远是朕最心爱的皇后!香一个!」   这串滚动的弹幕底,首先出现了宋疏抬眸望向镜头微笑的脸。几秒后BGM转调,水波纹淡出淡入,画面上变成了场景构图相似的另一个人。   滤镜色调偏白,男生拥有一双大眼睛尖下巴,很秀气羞涩的模样,年纪二十左右的样子,背景是书香门庭。   接下来根据鼓点依次专场。   这位推荐者的确没骗人,各种风格应有尽有,甚至有点眼花缭乱。   宋疏心里还在感慨刚刚闪过的咖啡店氛围很好,比茶棚更适合泡着看书,眼睛忽然被蒙住。他眨了眨眼睛,耳边凑来酸酸的嗓音。   “不许看。”   在央酒的逼视下,李听白默默把手机收回去,直到退出整个APP,宋疏这才得以恢复视线。   他仍然不太理解:“这有什么问题?”   李听白又准备拿出手机,被某妖再次眼神警告后,她默默收回,凑上前口头分析:“你傻呀,这是在拿你吸血蹭热度呢。前几天我已经研究过了,这些视频最初集中出现在几个营销账号上,播放量高,弹幕和评论都有同一批人带节奏,最重要的是里面的人很多拥有严重的模仿痕迹。”   说着说着,她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早忘记了央酒凶恶的眼神,拿出手机扒拉那视频底下的一栋评中评:“刚开始还好,几天过去,现在已经有人聚众黑你了。”   宋疏偏头望着屏幕里的某行。   「只有我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虚伪吗?」   「你不是一个人。」   「就是虚伪,整天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卖人设,背地里还不是接广、麦麸、泥塑一条龙。」   「一个大男人叫什么小松鼠,恶心,视频里的大饼那样的才是真帅哥好吧,宋疏粉丝吃点好的吧。」   ……   望着青年扬起的唇角逐渐绷紧,李听白突然意识到把恶评直接推正主面前很不妥,忙按下锁屏键。   评论区瞬间变成一张月老符。   宋疏敛眸顿了下,坦然地抬头微笑,温和的嗓音同以往没什么不同:“没关系,没有一个人可以赢的所有人的喜欢,我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没关系。”他又说了一句。   李听白松了口气,顶着央酒的压力,拍拍青年的肩:“我觉得你还是要小心一点。”   “谢谢。”   央酒皱眉,不耐地拍开她的手道:“你该滚了。”   李听白临时有事,需要离开三天,今天来这里主要目的是辞别。   站在漆红铁门外,女人长吐一口气,期待地望向对面的白发男人:“师父,徒儿要远行了,您有什么嘱咐的吗!”   央酒负手而立,于晚春风中长发翻飞。他眯起乌瞳,薄唇轻启,再赠她一字箴言。   “滚。”   李听白叹气,转向旁边忍笑的青年语重心长:“管管吧,太没礼貌了。”   砰——,铁门被甩上。   铁门外闷闷穿进一声再见,宋疏回应一路顺风,随后脚步声渐远。青年瞥向抵住门不给开的妖,嫌弃道:“没礼貌。”   “我真是太爱你了。”   央酒神情夸张地模仿泡面超人的口头禅,实在搞笑,宋疏抿唇忍耐,眼睛里还是泄露出亮晶晶的笑意。   妖得意上前:“怎么样,现在很有礼貌了吧?”   “贫嘴。”   “我对你多有礼貌?”   “做人不能只对一个人有礼貌。”   央酒骄傲的昂起下巴,搬出经典的身份认同:“我是树。”   宋疏无奈望了他一眼:“树妖也要有素质,怎么能对人家说滚,还直接关门?”   被骂了,央酒脸色变臭。   “因为她讨妖嫌。”   他按住宋疏的肩膀,把人朝小楼里推,嘴里嘚吧嘚嘚吧嘚,诉说近期积攒的怨言:“前几天人那么多,你工作的时候没空理我就算了,休息的时候都累的不想说话,只想睡觉,无论是亲我的次数还是时长都肉眼可见的缩短了。”   “哼,我烦着呢,她还要跟在我后面写写写,总问我怎么才能长恋爱脑,为什么时时刻刻都能想着你,有什么秘诀?真是太过分了!”   宋疏脚步一顿,侧昂着脑袋望向身后的妖:“哪里过分?”   “惹你烦了?”   “这只是一小部分。”   青年在屋檐底下停住,侧耳准备听下去,妖却推推他肩膀让人进去。宋疏遂他意愿,跟随扶在后背的力道前进。   男人愤慨的嗓音继续。   “最重要的是她竟然质疑我!”   “什么叫为什么能时时刻刻想着你,什么叫有秘诀?这难道不是作为男朋友必须做到的事情吗?宋疏,她在质疑我爱你的本能!”   宋疏忍不住失笑。   他收敛神色,再次回头去望背后的央酒,门外照进的阳光为妖的侧脸镀上一圈金光,望过来乌瞳中闪烁着某种探寻。   宋疏目露质疑:“你是在抱怨,献殷勤,还是在点我没有本能呢?”   央酒一脚把身后的半扇门踢上。   吱呀微响,海棠压花玻璃门逐渐关闭,阳光经过漫反射,左半房间骤然朦胧了。妖将男朋友抵在书架上,食指将他的唇角向上推:“我在讨你开心。”   宋疏背靠书架,突然垂下脑袋。   央酒歪头瞅,低声问:“哭了吗?”   乌色脑袋用力摇头。   宋疏吸吸鼻子,琥珀色的眼瞳被下敛的着的浓密睫毛遮挡,看不清神色,紧抿的唇却微微颤抖。   可以看出,在用力忍耐了。   妖好心疼地揉揉他的头发:“这么不开心,那我们做点开心的事情吧?”   宋疏抬起雾蒙蒙的眼睛:“什么事?”   他话音刚落,面前的脑袋立刻凑上来,嘴唇碰上柔软的触感。   “开心点了吗?”   宋疏:“……”   “还不开心?那真是太奇怪了,明明以前你亲我一下,我什么都会好的。对,肯定是还不够,来,你配合一点。”   央酒将男朋友低埋的脸捧起来,抵唇深吻,手护在人脑后压在书架上。掩上的半扇压花玻璃门后人影交叠缠绵,等分开时,青年眼睛依旧雾蒙蒙,甚至染上粉红。   妖洁白的手背也印上书架的十字红痕。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13 01:12:27~2023-11-16 00:2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ulong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1章 人类辈分   ◎今天晚上我不要和你一起睡了!◎   尤其是少年时期, 被骂是常有的事。   相比匿名网络里,那个年纪的恶意一点儿也不会少。明里背里,暗讽明嘲, 说实话宋疏从前听过很多了,还会在心底偷偷难过, 忐忑地质疑自己。   现在不一样了。   他学会端正视角, 学习向日葵朝温暖的方向张望,鼓起勇气走出孤独。   虽然不一样了,但有一点不会变。   被人讨厌这种事情,无论还是会令人难过,这是无法克服的本能。   也还好。   就小小的难过一下吧。   因为刚要难过起来, 就会有人察觉他的心情,插科打诨逗开心。难过还未积攒成型, 就被爱意撞散啦。   “宋宋?”   女客在走神的青年面前挥挥手,等人惊回神望过来,她忍不住调侃:“没精打采的, 不会是中午不好好休息去干什么坏事了吧?”   宋疏眼神飘到对面书架,左半扇门已经打开,光影流转,阳光不再造访, 那片空间已经陷入昏暗。   青年的耳根通红, 低头拿过她手中的书,小声反驳。   “才不是我干坏事。”   干坏事的另有其妖, 而这妖正在茶棚里跟自己的情敌嘚瑟。   央酒拢了拢不存在的长袍, 老神在在端坐下来。对面的男人正在埋头奋笔疾书, 根本没抬头。   他重重咳一声。   祁蘅攥着水性笔唰唰地写。   妖皱眉, 拿出杀手锏:“宋疏。”   笔尖丝滑地在段落最后画上句号。祁蘅抬头, 不耐的眼睛里写着“有话快说,不要打扰我创作”。   这态度,嗤。   央酒也不生气。他嘚瑟地抬起右手,将手背展示出来,十字红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明晃晃的,很显眼。   祁蘅瞬间翻出死鱼眼,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透露出四个字——你是蠢货。   央酒不屑,将欲开口,转眸望向隔壁桌的客人。他顿了下,拿起纸笔飞快地写。   纸面冒出几行狗爬字体。   【这是宋疏压出来的。】   【亲亲的时候。】   【好看吧?】   【宋疏说最喜欢我了。】   【你一点机会也没有,赶快滚吧。】   压印的书架痕显然不可能保留这么久,是央酒为了留念故意留下来的。看见祁蘅又来,一直锲而不舍想赶人的妖自认为有这个好主意。   祁蘅低头盯着纸页的字。   对面央酒嘚瑟地扬眉。   不识好歹的人类,现在总应该知道宋疏是他的了吧。   快走快走!   祁蘅抬眸瞥了他一眼,将纸推回去,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三分钟以后,身后的客人相邀离开,他也收拾东西起身。   央酒露出开心神色。   终于把他赶走了!他指尖在桌面扣击,目送人类滚蛋。还没开心几秒,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祁蘅带着东西拐进了书店。   宋疏就在里面。   面对突然站到面前的人,宋疏有些好奇:“有事吗?”   祁蘅顿了顿,将准备好的一沓纸双手递上前。   “新写的一篇。”   “好的,我会认真阅读的。”   宋疏点头接过,想到之前的拖延,不好意思地弯眸暗示:“认真总是会花费多一点点时间,你理解的吧。”   祁蘅缓缓点头。   青年低头翻阅手中的纸张,简单看了几行文字,再次询问:“真的不考虑参加那个活动吗?”   望见他眼中的可惜,祁蘅问:“你很希望我参加吗?”   怕他误解什么,宋疏连忙摆手。   “虽然对于新人来说,这是个积累人气的好机会,但并不是必要的。我只是觉得你很有天赋,也希望这样有灵气的文字可以让更多的人看见。”   “灵气。”   祁蘅盯着青年手中的几张纸,蹙眉反问:“你不觉得它太消沉负面吗?”   对现实绝望的二次元渴望死亡。   被压迫的打工族至死仍然与工作纠缠不清。   被排挤歧视一生的阴阳眼女人渴望被理解,死前听到的最后评价却仍然是“那个疯女人”。   《我将死于三日后》本身就是以死亡为题的故事,与美好温暖毫无关系。   “事物都是对立出现的,没有坏就没有好。”   对面的青年弯眸一笑,透亮的琥珀眸里蕴含着阳光一样温暖的光波:“能注意到这么多黑暗的人啊,与那些正向美好的人相比一样温柔。”   望着他的眼睛,祁蘅微微呆滞。   片刻后反应过来,他眨眨微红的眼眶,胡乱地点点头扭头往外走,迎面却对上气势汹汹而来的妖。   祁蘅瞬间找回冷静。   在宋疏奇怪的眼神里,他突然走回来,点点自己的太阳穴冷静道:“下次换个这里好使的。”   顾不上错身离开的人,央酒大步来到男朋友面前。看见他笑出泪花的模样,恼怒询问:“他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说我坏话了?”   “噗,好像是。”   “那你还笑?!”   央酒生气了,百万分那么生气。   为了让嬉皮笑脸的男朋友认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他在做完饭的时候,添加了愤怒的佐料,愤怒地多加了五勺醋。   吃下一口醋溜土豆丝,宋疏点头,觉得味道很不错。   央酒瞥了人类一眼,臭着脸扒饭。   饭桌好半晌只有碗筷与咀嚼声,人类吃的坦然,丝毫没有意识到任何不对。妖终于按捺不住,将吃空的碗重重放到桌面。   “你一点都不在乎我!”   宋疏夹肉的手一顿,抬头望去:“哪里不在乎?”   “你放任觊觎你的人来书店不说,还把我晾在一边,听他说我坏话!你还一直笑,都不来哄哄我,让我一个人难过那么久……”   宋疏刚想解释,就看见妖撇撇嘴巴,悲痛地宣布:“你太令人我失望了,宋疏,今天晚上我不要和你一起睡了,你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他微微扬眉:“真的?”   “对!”央酒眼神坚定。   男朋友也不能过分溺爱,当事情的严重性超出界限,就应该强烈地表达自己的情绪,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一位情感大师网友有言:   [向爱人表达生气的最好方法就是冷战。冷战是最伟大的,没有任何一个爱你的人能忍受得了。]   [如若真的爱你,他必将深受折磨,在这折磨中意识到你的重要性,承认自己犯下的错,永远只注视你。]   饭后,收拾好餐厅和厨房。   央酒走出来,犹豫看了眼远处沙发里被灯光包围的青年,见他还盯着几张纸看不理自己,妖气恼地转向楼梯。   那里只被几寸灯光照耀。   再朝下望,漆黑不见底,像传说中的地狱一般可怕。   耳边忽然响起砰砰砰几声脚步,紧接着身边突然撞来一个物体,同时一双手环住了他的腰。宋疏转头,对上一双乌黑眼瞳。   “不是说今天不和我睡,让我好好反省一下错误吗?”   妖将脑袋搭到他肩膀,洁白发丝也铺了青年半边身子。虽然脸色极臭,环抱的双手却死死不肯松一点:“现在才八点半,还不是睡觉的时间。”   宋疏忍笑,顺着他的话点头。   “嗯,有道理。”   乌瞳闪过一丝满意。   他大人大量,就给即将面临痛苦的男朋友一点甜头吧。央酒感慨,喜爱地用脑袋猛猛蹭了几下男朋友,直到被人抵着头往外推才稍有收敛。   静了会儿,看书的青年忽然开口。   “你别总跟祁蘅过不去。”   震惊望着无情的男朋友,央酒瞬间捂住心口,表情悲痛欲绝。他一点点后退,指着对方的手狠狠抖动。   “你、你终究还是选择了他。”   “啊——”   妖悲声仰倒在沙发上,脑袋一歪假装气死。宋疏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推了推他的胳膊。   “戏这么多,要不要下次给你报个儿童话剧班?”   “要成人班。”   央酒短暂复活了三秒。   宋疏无奈,屈指屈指敲了下他那不太好使的脑袋。   “祁蘅不是你的情敌。”   央酒挤开一只眼睛,随后猛地摇摇头闭上:“他都说想有机会替代我,你骗人。”   宋疏转身,用手指把妖的眼皮撑开,让乌溜溜的眼睛睁开看着自己。   “真的。”   因为近来祁蘅与央酒经常吵架,妖总吃醋,吃瘪了就要来撒娇粘来一套,证明爱意。因此宋疏偶尔思考过这件事。   爱情是件自私的事情。   央酒是妖,从前不懂任何情感,会敌视宋疏身边一切抢夺关注情有可原。可祁蘅作为正常人类,对待情敌的态度却很少见。   虽然常常争斗,相看两厌。   但那都是央酒挑事,他被迫应对。对待央酒多是嫌弃,今天还劝他“下次换个脑袋好使点的对象”。   结合之前的信息,宋疏有个猜测。   央酒睁着眼睛眨眨:“什么猜测?”   说到这里,宋疏望了眼被放在茶几上的书稿,表情一言难尽:“应该和谢庚差不多吧。”   央酒还是不懂,凑过去追问:“到底什么意思?”   “他把我当妈了。”   大概也觉得这话说出来很奇怪,宋疏甩甩脑袋,神情复杂地喝了口水。   旁边的央酒皱着眉,沉眸思索。过了会儿,他缓缓开口:“所以,现在祁蘅算是你儿子。按照人类的辈分算……”   妖眼眸一亮,指向自己:“那岂不是也是我儿子?”   宋疏一口水呛住。   猛咳不止。   作者有话说:   在准备收尾了,后面的大纲走向改了四五个版本一直不满意,现在基本上一段字一卡,更新很不稳定,抱歉抱歉【抓脑袋】【疯狂鞠躬】   感谢在2023-11-16 00:25:37~2023-11-18 22:01: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文荒好痛苦、城楠木 5瓶;勍瀚、Tawi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疼   ◎“你给老子轻一点!”◎   虽然是一棵树, 央酒却不曾有过孩子。   除非是厉害大妖的孩子,或有族人教导约束,每只妖的确都会经历过作为普通生物的时刻。   尤其对一棵树来说, 度过幼年期,开花、授粉、结子都是不可避免的本能。树这种生物, 即使后来刻意不结, 在成妖前也难免会有些遗落在某处的孩子。   但央酒不同,他是一只天生的妖。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落到那处山巅,只是种子落土的时候,他便拥有了模糊的意识。   或许是某株厉害树妖的后代?   但那都无所谓。   毕竟是树, 亲缘淡薄没有感情的物种。与动物间的亲缘种族规则完全相反,只要种子离了树干, 一切都像恩断义绝,再没什么关系。   至于央酒为什么不结子?   正如人类生孩子会耗尽精神心血一般,树想要孕育一批种子, 也要耗费许多精力与生机。有些妖崇尚种族与繁衍,会选择牺牲,但对于一只享受自由与孤独的树妖来说显然没必要。   至于自然规矩嘛,敷衍敷衍就行。他一向只爱美美地开花, 直接跳过中间步骤, 静静等待秋日落叶。   如今突然得知不用耗费生机就和宋疏有了一个那么大的孩子,虽然是个讨妖厌的人类, 但初为人父, 心情难免小小激动, 千年树妖也不能免俗。   央酒嘶了一声, 边帮呛到的男朋友拍背, 边琢磨:“我是不是该给咱儿子包个红包?”   爸爸的零花钱本来就少。   这个儿子不讨妖喜欢,只包五块钱就好,够吃一桶泡面,最便宜的袋装甚至可以买两袋。   嗯,袋装泡面配火腿肠也是不错的选择,到时可以推荐给儿子。   在他的想法越飞越离谱以前,宋疏捂住他的嘴巴阻止:“你住脑,不许说话,先听我说。”   被捂嘴的妖乖乖点头。   确定他不会再胡言乱语,宋疏松开手,仔细解释自己的想法。   “我的意思是他在移情。”   “祁蘅天生具备一些敏感特质,在察觉出我与他去世的母亲一样拥有看见鬼怪的特殊能力后,逐渐将对妈妈的依恋转移到我身上。这种情感无法解释,他搞不清楚,就一律视为爱情了,但其实根本没这回事。”   “不是儿子?”   “当然不是。”   得到否定的回答,妖乌瞳中闪过一丝可惜。   唉,到嘴的儿子没了。   但天天在眼前晃的情敌转眼间降了一辈儿,以后绝无可能有机会,还是件喜事,甚至省了五块钱!   “明天早上用省下的五块钱红包,给你多买几只包子吃好不好?”   宋疏瞥向他,顿了顿。   央酒歪头,眨眨乌亮的眼睛。   “要梅菜扣肉的。”   “好的!”   心结解开,世界都明朗起来。槐树妖轻松地嗨呀一声,开心地倚着男朋友,按开电视。   屏幕里蓝色选择框上下左右欢快跳动,最终挑了部评价巨甜的爱情动漫。第一集片头刚播一半,电视就被另一个人关闭。   央酒疑惑地转头,望见他亲爱的男朋友笑眯眯说:“我准备睡觉了。”   “才刚过九点,还没到睡觉时间。”   “今天我很累,想早点睡。”   “又累了。”央酒不满地嘀咕,想了想还是妥协。毕竟相比看电视,还是男朋友更重要一点对吧?   他可是世界上最体贴的妖。   “但是今天晚安吻要两个。”   央酒举着两根伸手讨价还价,被连说好好好的宋疏推着往前走。这是他第一次答应地这么快,妖开心地咧嘴笑。   没笑几秒,他忽然发现不对。   央酒扶住墙角抵住去势,望了眼面前通往黑暗的楼梯,扭头问:“不是去睡觉吗?”   宋疏理所当然点头:“对啊。你不是说今天不要跟我一起吗?我要洗漱睡了,你也快回房间吧。”   妖懵了,妖急了。   他疯狂摇头,想要回去:“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   宋疏挡住他要挤回去的动作,假意思索,点点脑袋道:“是有点不对。”   他捧着妖的脸左右各亲一下。   “两个晚安吻,这次对了,去吧。”   妖懵住,转头盯着楼梯,情急之下竟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理由。他迅速拽住宋疏的手,可怜巴巴地挤眼泪:“我怕黑。”   “那就忍耐忍耐。毕竟我还要好好反思自己的错误,接受您的惩罚呢,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辛苦的!”   宋疏捏拳打气。   说完,青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顺手把妖往楼下一推。   “你自己去吧,我好困。”   五月晚春,十八度的夜。   被窝却那么凉,孤独寂寞的黑暗比冬天还要漫长。   某妖大字型平躺,洁白发丝铺满床铺,一双乌瞳瞪着天花板,失明般没有一点神采。   他想不通,不明白,不理解。   明明有那么大一个香香软软又好看的人类男朋友,为什么自己的怀抱现在却空空荡荡呢?   这太不应该了。   生活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乌瞳眨了下,开始露出回忆神色。央酒左思右想,觉得这事都怪那情感大师的狗屁话!   冷战绝对是这世上最邪恶的东西。   什么认识到你的重要性、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永远注视你?这些其实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若真的爱你便会深受折磨。   可你若爱他,难道不也折磨?   冷战是一件让相爱的双方都痛苦的事情,没有赢家,更没有半点好处。   央酒后悔了,后悔说出之前的话。   宋疏现在是不是也很难过?   那么痛苦的事,会不会偷偷躲起来哭?   想到人类可能躲进被子捂着嘴巴默默流泪,一双眼眸于暗处盈满悲伤,妖的心脏立刻揪起来,细细地疼。   他真是个笨蛋,还是个十足大坏蛋!   央酒轱辘坐起身,消失在房间。   与此同时,三楼卧室的床边突然出现一道白色身影。   面前的被子高高鼓起,人背对着这边侧躺,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央酒拿捏不好现在是什么情况,担忧地伸出手去,指尖还没碰到被角,床上的人突然弹坐起来,短促的呼吸声响彻房间。   “宋疏?”   妖唤了好几声,人才反应过来。   宋疏迟钝地偏昂起脑袋,额头碎发被汗水打湿,脸颊与眼睛通红,嘴巴半张着还在喘息。   动作间身上的被子滑落,露出用力抓在心口的右手,睡衣布料死死地纠结在五指缝隙间,连同单薄的身体一起微微颤抖。   好片刻,似乎终于认出面前的央酒,宋疏眉宇间露出脆弱的神色,软软诉出两个字:“好疼……”   这一刻,妖慌了。   宋疏那么爱自己,即使只是一会儿肯定也会深受折磨。他早该想到的,看看现在,他简直犯下滔天大罪!   央酒一个熊抱把人按进怀里,呜呜呜开始认错忏悔。   “宋疏,我错了!”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想让你只关注我,却不知道冷战的可怕,竟然听信那个人类的谗言,让你自己一个人睡觉!我简直不是个东西,你打我骂我都行,我答应亲你一百下补偿,不难过了好不好?嗯?”   束在身上的手臂太紧,宋疏被勒地呼吸困难。他在妖的后背敲了几下,费力道:“疼……”   央酒更加难过,蹭蹭他脑袋:“我知道,我在的。”   宋疏忍无可忍,哑着嗓子骂道:“我是生理上的疼,浑身都疼得要命,你给老子轻一点!”   妖瞬间弹开。   *   以前天天想尽办法抱着这枕头要一起睡的妖,突然说不和他一起睡?脑子都不好使,还敢玩冷战,这必然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宋疏当时就想好了对策。   首先继续不冷不淡,故意不理他。   等妖自己忍不住凑过来,先把问题解决,等一切哄好说开后……哼,让自己睡去!   到时候央酒一定忍不住半夜偷偷躺回来。一旦被发现,就会给自己扯张大旗,理直气壮狡辩:“十二点已过,现在是第二天了,我来陪男朋友睡觉是天经地义!”   傻乎乎的,多好玩儿。   一切都按他想法顺利进行,睡前宋疏甚至定了一个半夜十二点的闹钟,专门为了抓包。只可惜千算万算,他没算到自己出了意外。   其实也算不上意外。   是个噩梦,最近偶尔会出现。梦中没有任何恐怖的元素,只是像鬼压床一样无法动弹,呼吸困难,忽冷忽热,浑身像被车碾过一般,每一处都在剧痛。   即使醒来,身上的痛也要很久才能消解。   今天心口位置格外地疼。   这样难受的感觉,让宋疏又回忆起那段猝死的经历。   听完描述,央酒眉头皱紧:“你的心脉有树心保护,不应该会出问题的。”   宋疏浑身无力,但还是翻了个白眼以示态度:“怎么不会出问题?我之前还差点猝死了呢,你一点也不靠谱。”   “……”   央酒小声嘀咕:“哼,谁让你离我那么远。”   虽然拥有珍贵的千年树心,但宋疏根本没有能力驱使。就像现代人把电脑交给原始人,功能根本无法被使用,一切仍旧得靠央酒操纵。   离得越远,效果当然越差。   而且说不定,没有真的猝死是树心功高至伟呢?   才不是他的树心不行。   “那这次怎么说,你就在楼下。”   央酒思索,想到一种可能性:“有人在你身上动用了其他力量。你最近有接触过奇奇怪怪的东西吗?”   宋疏抿了下泛白的唇,摇头:“不记得了。家里就是书店,人来人往,环境太复杂。”   看他这样难受,央酒坐到床沿,让宋疏靠在自己身上。他的手按在青年的后背,温柔的荧绿光芒翻涌。   “别怕,我会查清楚的。”   清凉的气在体内循环,逐渐压制住身体的疼痛与不适,灼热的身体恢复正常温度,宋疏呼吸也轻缓起来。   安抚的同时,央酒也在不断检查是否有其他东西藏匿在他的身体里作祟。   若排除内因去查外物,那就有些麻烦了。鬼怪比较简单,一般使坏都会直接作用在目标上,只有人类才会习惯于琢磨各种奇怪的工具。   央酒从不与人类交流,对那些玩意儿不太熟悉。   但一力降十会,就像当初帮宋疏压制祟气一样,以他的力量肯定可以降服,大不了再吸写祟气罢了。   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在第七次搜寻的时候,一道金色光芒在宋疏的后颈下方爆发。后领扯下,白皙的皮肤上浮现出一只结构复杂的金色图案。   这熟悉的气息。   央酒磨牙,那臭道士!   枉费他还特意赴赌约,送了槐花酒,还听他讲一堆废话,竟然敢给宋疏使坏!今晚就去炸了他的墓!   妖气炸了,聚积法力刚要去碾碎那阵法,从床头柜飞来一只金色锦囊。一张泛黄宣纸飞出,展开的纸页上还写着那三个字母“ING”。   央酒看不懂,还要破阵法。   宣纸突然冒出一行字。   【老槐树,别冲动,我在帮你们。】   央酒皱眉:“你想干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自己悟。】   【这阵法对宋疏很重要,你可要考虑好啊。】   臭道士!   即使生气,最后一句话还是把央酒拿捏了。他臭着脸纠结两秒,低头去征求男朋友的意见,却发现宋疏枕在他的颈窝里,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大概是因为不安,浓密的睫毛颤抖,又朝他怀里拱了拱。   央酒抱着他,低头轻轻地吻了下他翘起的乌发上。乌瞳一抬,冷冷直视对面的宣纸。   “你的坟有幸可以留到明天。”   【上香的时候记得买最贵的。】   宣纸嘚瑟地扭一扭身子,倏地钻回锦囊,无力地落到床铺上。 第123章 绑走   ◎“你在家等我!”◎   “这张纸是那位道士前辈?”   第二天早上, 恢复精神的宋疏好奇地看着那张宣纸,伸出食指小心翼翼碰两下,生怕把人家扯坏了。   “只是一缕残识, 生前藏进去的。”   听到央酒的解释,宋疏点头, 礼貌地又戳了戳躺在桌面的纸页:“非常感谢您的帮助, 我现在活得很好。”   宣纸页一动不动。   丝毫不像妖所言那样会飞起来交谈。   他回头望向妖,琥珀色的眼眸眨巴眨巴。   央酒啧一声,揪起纸使劲甩了甩:“很皮实,戳不坏,它就是在装死。喂, 没反应就烧掉你。”   宣纸一个机灵,从妖手中挣脱飞到青年另一侧。它抬起一角, 像人类一样摸摸他的头发,纸页浮现几个金色大字。   【乖孩子,不客气。】   宋疏立刻弯起眼眸。   央酒不高兴, 把纸弹开:“对他笑什么,我辛辛苦苦收的兽牙,都是被他糟蹋没的,罪魁祸首。”   “说不定是有其他用呢?”   宋疏帮道士说话, 纸对折着点头, 浑身散发着孺子可教的赞许气息。   “是有用,用来偷偷在你身上埋邪恶的阵法, 折磨你痛不欲生。臭道士!”央酒忍不住又骂, 乌瞳凶巴巴盯着宣纸, 眼神明灭不定。   一千年前他就和这道士打不出高低。   现在又修行了一千年, 还能让一份残识偷家, 简直奇耻大辱。这纸留不得,即使宋疏不同意,也得灭了。   偷偷埋树根,或者一口吃掉也可以。   不留痕迹,什么也查不出来,被问就咬定不是自己……   妖在心中盘算,殊不知自己明晃晃的表情将计划暴露个干净。宣纸挺着肚子,骄傲地显示。   【吾乃不世天才。】   【比不过实属正常。】   央酒磨牙,捏住它就往嘴里塞,多亏宋疏眼疾手快,树口夺食,保下了宣纸的一条小命。   槐树妖在旁边抱臂生气,虎视眈眈。   青年帮揉皱的宣纸展平,替自家妖道了声歉,轻声询问:“所以您给我的阵法有什么作用?不清不楚,我们也很难办。”   宣纸自顾平躺在桌面。   过了好一会儿,它抬起边角拍拍青年的手背,亮起五个字。   【你也有天赋。】   天赋?   宋疏凑上前追问:“什么天赋?”   房间安静等了很久,宣纸铺展,中央还有抚不平的皱纹,始终不见金光闪闪的回应。   他看向央酒,央酒摇头。   “死了。”   一缕藏匿千年的生前残念能维持多久?大概设下那阵法后,还有能量斗几句嘴,都已经超出他预料了。   道士的存在如今已彻底消失。   宋疏敛眸,眉宇间聚积起难过。   “再见。”   既然是道士前辈留下的,还反复强调对自己很重要,宋疏觉得那些可能的疼痛也不是不可忍受。至于身体中阵法的作用,他不懂,全交给某妖调查。   央酒反复确认:“不怕又疼哭了?”   “谁哭了?”   宋疏照例反驳这一条,自认每天都完美地守护住了自己成年人的尊严。接着起身,在男人纠结的脸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弯眸笑道:“而且不是有你吗?你陪着我就不会疼了。”   亮晶晶的眼眸里全然信任。   央酒蹭蹭脸颊,耳尖微红。   他忽然觉得,臭道士也没那么一无是处。   嘿。   *   子不语怪力乱神,那些神神秘秘的东西通通交给妖。家里的三张嘴嗷嗷待哺,读书人要去赚吃饭的钱。   新的一天,新的忙碌。   虽然是书店休息日,但书店老板这颗陀螺仍然停不下来。   二楼的库存不足,需要安排补货。   上午胖哥还帮忙运来一批杂志,月刊或半月刊,包括军事、农业、小说等许多种类,等待入库上架。   还按照约定给后镇一位婆婆送书。   做完这些,已经是下午了。   宋疏端一壶茶,坐在棚底望着自家干净整洁的小院,院中猫狗似乎又胖了一圈,他实在不理解网上那些人为什么会说自己懒。   开一家书店,除了自己还要养活一猫一狗一妖,很不容易的。   他已经做的很好了,对吧?   “宋疏。”   外面传来央酒的呼唤,宋疏走出去,顺着声源昂首,三楼阳台冒出一颗脑袋,洁白发丝随着旁边放的花盆绿植丝丝缕缕地向下垂。   “干嘛?”   “饿了吗,我给你炸春卷呀。”   谁问谁才是真想吃吧,宋疏无奈:“想吃就炸吧。”   妖立即露出喜色。   回屋前,他还不忘冠冕堂皇地强调:“我现在就去给你做,他们说是什么进贡的秘方,保证好吃!”   秘方上说要新鲜的猪肉,央酒拉开冷冻层,看着保鲜盒里的肉猛摇脑袋。他跑下楼,要去肉铺。   “陪我一起。”   宋疏立刻摊回茶棚:“我好累。”   青年柔软的脸颊贴着深棕色木质桌面,折射的光全部飞进那双琥珀色眼睛里,亮晶晶的,正压着眼角装可怜。   “书都是我搬的。”   “是我雇佣你搬的。”   央酒伸出手:“钱呢?”   宋疏拍了下他掌心,笑眯眯道:“记账一百,我们人类都是拿月薪的。”   突然多出一百块的意外之财,妖眨眨眼睛,开心了。他揉揉人类的乌色短发,勉强妥协:“你在家等我。”   青砖堆砌的墙上,绿色的爬山虎向上攀援,作为唯一亮色的漆红大门打开又关闭,白发男人拎着装肉的玻璃碗离开。   宋疏收回视线,伸了个懒腰重新趴下。   昨晚睡的不安稳,困意会在这样的下午时刻堆叠在眼皮。一耷一耷,沉重地逐渐合上。   小乌踩着猫步走到阴凉里,歪头瞅瞅趴下的青年。一个轻跳,跃上桌面,猫搭着前腿也在他身边趴下来。   汤色红润的茶水在杯盏里转啊转,懒洋洋的晚春阳光裹着人间此处的小院,继续进入春困时间。   在一人一猫都渐入梦境时,一道大力拍门声震碎了祥和。   “小松鼠在家吗!”   宋疏猛地坐起身。   小乌惊地窜出茶棚,躲进槐树后。   “小松鼠?”   外面再次传入呼唤声,宋疏晃晃睡懵的脑子应声,踉跄着去拉开了大门。   门外,旅馆老板和宋荆书记笑的见牙不见眼,底下还拎着一堆东西。除了常见的烟酒牛奶水果外,还有一堆零食坚果、鲜肉腊肉、两只活鸡……   大公鸡挣扎,吓得青年后退一步。   “别怕别怕,我拿着呢,它跑不了。”旅馆老板笑着安慰。   宋疏点头,眼神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语气惊疑:“你们这是……”   “来感谢你哩!”   旅馆老板拎着鸡挤进去,宋荆紧随其后。他们站在院子里左右看看,丝毫不见外地径直走向茶棚,手里的东西堆了满满。   在旅馆老板蹲下来在桌腿上绑鸡的时候,宋疏将询问的视线放到书记脸上。   宋荆摆手:“我只是帮忙拿东西,这可不关我事。”   “对,这些东西跟他半毛钱关系没有!”   底下旅馆老板应声,把人撇了个干干净净。确认鸡绑好以后,他拍拍手站起来,笑眯眯跟宋疏说:“最近小镇来了那么多游客,吃的喝的住的,生意够以前一年的了,这都得感谢你啊!咱们那圈小店一起合计着,怎么着也得请你吃顿饭!”   宋疏闻言刚想摆手,被人一把按下去。   “今天可是书记攒的局,去他家,不去是不给面子了。走走走,都准备好了。”   怕他拒绝,两个中年男人连推带拖地把人往外抬,走到一半想起来:“还有一个啊,那个谁,小央酒呢?”   小央酒蹦蹦跶跶卖肉回来,就看见茶棚桌上堆成山,全是好吃的,唯独不见答应在家等自己的男朋友。   乌瞳巡视一圈,在一箱牛奶顶撕下张便条:【小松鼠我们先带走了,看见了赶快来书记家喝酒。】   书记?   谁来着?   央酒拿着纸条脑袋发懵,低头跟桌脚的公鸡大眼瞪小眼。   “鸡咕咕——”   作者有话说:   最近有宝贝气鼓鼓吗?   抱住,mua,嘬嘬嘬嘬嘬!   是不是不气啦?   【点烟】【二郎腿】哎呀,我也不气了。 第124章 小飞机   ◎“我没醉,看我飞的多直!”◎   央酒寻着味儿找来的时候, 宋疏已经喝晕了,只会摇头点头,嗯嗯啊啊, 然后把酒一口闷掉。   青年不经意看见来人,指着他的脸, 惊奇地哎了一声:“你长得好眼熟啊?”   妖屈指敲了下他的额头。   “你说呢?”   宋疏想了想:“……可能是上辈子认识吧。”   这话先把他自己逗乐了, 嘿嘿直笑。   听见旁边又有人要喝酒,他本能地双手举起小了一圈的酒盅,盯着别人帮忙斟满,什么也不听,昂头直接倒嘴里。   喝太大, 眼神不好,这次倒偏了。   清洌的酒水撒在嘴角外一厘米, 顺着脸颊与脖颈,一路浇透了身上的白衬衫。没喝到东西的青年眨眨眼睛,慢半拍的低下头。   “哎!演电视剧呢?”   他擦领口的动作一顿, 心虚抬头。   被抓包了。   大家不同意,非要罚三杯。   央酒这时才顺着桌子看了一圈儿,七八个人没一个清楚的,旁边的三瓶白酒才刚下一半。   不是一家人, 不进一家门。   整个青城镇凑不出一个能喝的人类。   眼看着青年举起的酒杯又被倒满了, 央酒从顶上接过:“我帮他喝。”   酒桌上,不管谁喝, 酒没了就行。   “也行也行。”   “还有三杯, 你迟到的。”   抹掉脸颊与脖子上酒, 宋疏顺着大家的视线, 昂着脑袋朝上看。男人一杯一杯喝下据说是自家酿的超级香的小麦酒, 洁白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在自己眼前晃。   六杯酒下肚。   垂下的头发也被人一把捉住。   看人喝完了,其他人乐呵呵笑,也有不满意的:“唉,小松鼠那酒杯也太小了,谁给他拿的,没劲儿。”   央酒不管他们有劲没劲,在自家醉鬼身旁坐下,头发丝儿被人攥在手心,夺不回来。   “喜欢就拿着吧。”   大概是醉醺醺的脑袋尚存一些常识,宋疏悄悄问:“如果扯疼了怎么办?会不会要赔钱。”   望着他严肃的表情,央酒弯眸轻笑,偏头凑在小声道:“不用赔钱,罚你亲我一百下。”   青年的眼睛立刻瞪圆。   那么多!   他看了看手里的头发,昂头望向男人,有低头瞅瞅头发。犹豫片刻,捏紧的手牵着头发往下一抻。   “一,二,三。”   宋疏小声数,醉红的眼睛亮晶晶地抬起。   央酒心要化了。   怕人反悔,立刻举起三根手指:“三百下,我记住了,醒了不准反悔。”   宋疏勾住他的小指,圆圆的大拇指伸长按上去。   “盖章。”   央酒盯着被抵住的拇指,乌瞳惊奇,心中感叹,酒可真是个好东西!下次一定要带着宋疏一起喝!   三百下呐。   如果一直亲到宋疏喘不上气才停……   他数着手指头算,算不清楚。只能知道够亲好久好久,久到妖心脏麻麻的,会咕嘟咕嘟冒泡,像被甜酒腌入味儿。   等再回神时,小醉鬼已经丢下他的头发丝,有精神去和宋荆与小店老板们侃天侃地了。   很显然,酒桌文化进入第二阶段。   *   胡侃——人类醉酒后一大特征。   一群中年男人之间夹一位小年轻,拉低了平均年龄,但不会阻止他们说起过去的心。   刚开始还是吹牛。   少年时带人用食堂梆硬的馒头去砸贪污的校长办公室,确认比板砖还好使。   没事儿瞎溜达找到个钓虾摸鱼的宝地,为赤贫的家庭缓解压力,结果被人拎着木棍追了二里地,后来才知道那是人家放鱼苗养殖的地方。   想当年风流倜傥,白白净净一张脸,追求者的情书能从镇头排到镇委。早餐店老板指着宋疏吹牛:“跟你现在比,只多不少!”   宋疏摆手,醉红了脸颊否认:“叔,我没有那么多,我只有一张情书。”   一张情书。   这燃起了长辈们的八卦之魂。   旁边塞肉的妖猛地转头,也眯着眼睛望过来,脑袋里盘算有谁敢趁他不注意挖墙脚。   哼,抓到后折吧折吧吃掉!   妖啊呜一口,恶狠狠吃掉手中的烤鸭片。   “现在年轻人的喜欢都是手机通知,少见有写情书的。真不错呀,哪个小姑娘叔给你参谋参谋?”   青年弯起眼眸,竖起食指抵在唇中央,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   央酒嚼着鸭肉,眼神逐渐深沉。   接下来吹牛就变成唉声叹气。   小镇发展差,钱就那么点,都是这兜转那兜,GDP全靠外出务工。吃的喝的小超市都还好,旅馆最难做。   “可是没办法呐。”   旅馆老板吸一口烟,雾气里烟头火星明明灭灭,他叹气道:“小的还在上学,四个老人身体都不好,出不去也没钱,除了种地,只剩早年富裕时盖的小楼。小松鼠,叔都不知道怎么谢你。”   宋疏眼巴巴盯着他的手,举手提要求。   “很简单。”   “嗯?有啥想要的?”   “给我一只烟试试,好奇……”   半分钟以后,青年生疏地学人家两指夹烟,修长白皙与红星的烟火相撞,的确漂亮。   他举起烟抵进唇,雾气迷蒙了脸颊,眯起的琥珀眸有这难以言喻的意味。   央酒转头认真注视,心里也产生好奇。   “咳咳咳——”   下一秒,宋疏一呛,把自己咳进桌子底下。   妖立刻不好奇了,把还冒着烟的东西扔掉,顺顺背后,将人从桌子低下捞回来。   不能喝的喝了,不能吸的也吸了。   宋疏揉着鼻尖,安静了一会儿。   从被按在椅子上的那一刻起,面前的酒杯都没停过,现在旁边突然冒出一个冤大头好人主动把他喝,终于能缓了会儿,他终于腾出空了。   腾出空数眼里的星星。   嗯,一共二十八颗。   数完他捂着发晕的脑袋开始数桌上的人,突然意识到某件事。宋疏悄悄往右边靠,捂住嘴巴小声秘密问:“你也一个人啊?”   宋荆被问得一愣。   青年眼睛暗示性地在桌上转了一圈,没有女主人。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书记连忙摆手笑道:“老婆子在城里,给俩小孩带小孩去了,我留守家中工作。”   宋疏明了地点点头。   其他人团聚在一起,自己一个人在家很孤独吧?这样思考着,不受控的嘴巴也秃噜出来。   宋荆端着酒杯顿了下,抬眸望望自家雪白的天花板,笑着喝下去:“几十年了,咱终于实现了饮酒自由哇!”   “虽然饮酒自由了,还是很想念他们。”   他声音低了点,叹一口气有些无奈:“但是能怎么办呢?小夫妻上班加班,天天自己三餐都顾不好,更不要说小小孩了,那咱们老一辈就要上啊。”   “我儿子偷偷跟我说过,想回来,但父母养老、孩子发展、同辈压力让他不能回来。唉,小镇没工作没发展没前途,这个时代不允许孩子留在这种地方,生活的紧迫赶驴一样驱赶着他们前进。”   宋荆转眸望见认真听的宋疏,感慨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些慈祥笑意。他筷子在虚空一点,忽然笑道:“从那天起啊,我就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   “我想把小镇发展起来,建设地更好。别的地方我管不起,至少青城镇,从这里出去的小孩,只要想回家,就没有压力地敢回家。”   说在这里时,中年男人眼睛里闪烁起少年般明亮的光芒。   宋疏现在知道了,这是他的梦想。   自愿为之努力很久很久的那种,哭也是开心的那种。   他举手鼓掌,热血上头:“我支持您!咱们一起建设青城镇!那个篮球场就挺破,第一步就修它!”   宋荆摆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简称俩字,没钱。   那怎么能行?第一步怎么能被这点小小困难绊倒?宋疏一拍桌子,豪情万丈:“我给!”   一顿感谢宴,被感谢人承诺出去十万块。   天在蒙蒙黑,路灯亮起。   宋疏人脑袋晕晕,口袋空空,跟一堆歪七扭八的人挥挥手,终于离开了书记的家。   走在路上的青年就像一只风筝,歪七扭八地在风里晃,松散的乌发翻飞,白衬衫被吹鼓,双臂展开好像真要飞上天空。   实际上,全靠央酒掌舵防摔倒。   “我帮你醒酒?”   “我没醉。”宋疏在前面边飞边摇头。   “没醉,那你现在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机长。”   央酒不理解:“为什么?”   “因为我是飞机,你如果不是要掌控航线,为什么要捏住飞机自由的领口呢?”   青年弯眸,迎风继续飞,边飞边大声问:“看!我飞的直不直?”   央酒连忙拉住按s型航线往路边草丛里钻的飞机牌男朋友,无视事实,一律顺着他的话点头:“直。”   直成螺旋了都。   可惜呀,飞再直的小飞机也是会没油的。被拉住的青年站定,踩着马路牙突然塌下肩膀:“没油了。”   央酒下意识望向他的肚子。   刚刚酒没少喝,饭更没少吃。按照平时的饭量,估计已经撑够呛了,怎么还能没油呢?   奇怪。   对面宋疏低头盯脚尖,左右左右,按照规律换着脚翘起放下。没来得及修剪的头发微长,稍儿在黑夜里荡。   他抬眸偷瞅了眼男人。   男人轻笑,一百八十度转身,将宽阔的背露给他:“上来吧。”   青年立刻扬起得逞的笑容。   双手撑住肩膀用力一蹦,跳上了央酒的背。宋疏抱住妖的脖子,刚刚声称没油了的人直指前方,兴致勃勃地大声指挥。   “机长,航线回家,冲!”   昏黄的路灯里,两边灌木丛虫鸣幽幽。央酒朝上颠了下身后的人类,按照要求朝前方的下坡路冲刺。   最听话的妖背上人类回家。   今夜路过的风里,有道不知想去往哪里的花香。   *   第二天中午,宋疏从床上缓缓坐起身,嗡嗡闷痛的脑子里闪回某些画面,让宿醉的人类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手机叮咚叮咚地响,他暂时放弃整理记忆,摸出手机,点开一看是李听白的消息。   【小飞机,你好呀~】   【世界上最直的小飞机~】   【油加好了没,需不需要姐姐背背~】   记忆瞬间归位。   宋疏手一抖,直接把手机丢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吸烟有害健康,不吸烟,咱也不好奇!   好奇的下场就是咳到桌子底,还要罚变成一只小飞机! 第125章 二十八岁   ◎“你欠我三百下亲吻。”◎   昨晚回家路上, 被人拍了。内容不多不少,正好从“我是飞机”开始,到央酒背他跑下陡坡结束。现在视频评论区和黑屏直播间全是哈哈大笑。   【谁是小飞机呀?】   【原来是松鼠啊!】   【哈哈哈被薅住了自由的后脖颈。】   当事人宋疏捧着手机, 五雷轰顶。   “怎、怎么会这样?”   昨天的春卷没吃成,改成今日午餐。央酒搅和着肉馅, 凑过来一颗脑袋, 看完整个视频后点头评价:“好看,下次我也要拍下来。”   尤其昨天吸烟的时候。虽然当时没漂亮几秒钟就被呛到桌子底下了,但还是好看,有一种他没见过的奇妙吸引力,很适合亲两口。   可惜当时人太多, 不能下嘴,唉!   妖扼腕叹息。   说到这个,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三百下。”   宋疏捧着手机脑袋嗡嗡的,眼前猝不及防伸来三根手指晃了晃,他没反应过来:“什么三百下?”   央酒得意洋洋, 弯起的乌瞳仿佛装着昨天醉人的酒。   “你欠我三百下亲吻。”   “宋疏,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大方,特准你分期付款。现在来支付第一笔吧, 这里先来十下。”   妖将撅起的嘴巴送上前。   宋疏捏住他的下巴, 嫌弃地转到旁边去:“炸你的春卷去,我烦着呢。”   “烦什么?”   “烦明天该怎么过。”   今天休息能在家躲一整天, 可明天呢?开门营业和直播他要如何面对!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 青年痛苦地仰头长啊一声, 抱着脑袋跑回房间, 把自己埋进被褥里。   社死怎么不算一种死亡呢?   听见他悲惨的叫声, 央酒偏头轻笑。他放下馅料,高喊一声“宋疏”噔噔噔跟进去,双臂一展,连人带被全裹进怀里。   无法呼吸的宋疏挣扎出头,刚吸一口气,嘴巴立刻被堵住。   可能在人类大脑中,缺氧与焦虑两个debuff不能同时存在。停下来时,宋疏听着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都没办法集中去想明天了。   他轻喘,竖起一根手指:“二百九十九。”   央酒撑起身挑眉一笑。   “不算。”   “为什么?”   “因为是罚你亲我,我主动的怎么能算。不算不算,还有三百下!”   依照妖的德行,宋疏怀疑这三百下的账恐怕一辈子也抹不平。   *   人生总是向前的,明天也一定会到来。即使再不愿面对,它依然不会迟到。   「哎呀呀我们小飞机终于上线啦~」   「今天迟到了哦~偏航了吗~」   「脸色怎么这么差~又没油啦~要姐姐背背吗~给姐姐康康今天小飞机飞的直不直~」   「对了,你亲爱的机长呢~」   今天的弹幕区被荡漾的波浪线淹没。   望着满屏仿佛发语音的夹子弹幕,宋疏实在忍不住捂住脸,露出两只通红的耳朵:“闭嘴。”   然而换来的却是更加无情的嘲笑。   「哈哈哈哈哈」   「现在觉得丢人啦,喝酒的时候怎么没想到现在呢,嗯?小飞机?」   「那个视频里,哈哈哈哈,我感觉神都被你整无奈了,难得难得。」   「央酒是稳定显眼,你是暴击流显眼,老祖宗说的对,物以类聚,你们真是一对卧龙凤雏。」   其他还能忍,最后这句确实有点过分了。宋疏直接恼羞成怒:“再说不播了。”   「宋宋小气鬼。」   「好好好,不说行了吧。」   「咳咳回归身份。宋宋老婆,咱们今天读什么书啊?/害羞」   宋疏仰头长叹。   唉,不止直播难,开店也难。   本来五一假后出游疲软,又逢周三,应该没多少客人才对。奈何有了之前家乡宣传片做铺垫,当代大数据算法根本不给人留脸,一个推送,附近城市县区全都知道了。   人爱凑热闹是天性。   人爱看别人尴尬是本性。   书店客流量急转直上,接下来几天,宋疏时不时就会被迫接受“小飞机”的暴击,一个大好青年差点被尬得英年早逝。   社会性死亡。   这个词语宋疏感受了个彻底。   茶棚里,青年郁闷的用脑袋抵住桌面,视线向下,窝在桌底的小乌对视正着。   猫睁着湛蓝色的大眼睛软软咪呜一声,他委屈地弯腰抱起猫用脸颊蹭蹭,生无可恋:“小乌,带我去猫星吧,这个世界已经容不下我了。”   “牺牲自己,娱乐大家嘛,年轻人要心态放宽。”回归的李听白在旁边语重心长,安慰浑身丧气的青年。   宋疏面无表情:“脸上的笑收一收。”   女人绷不住,噗嗤一声笑喷。   “哈哈哈笑死我了,好歹算是公众人物,你以后可长点心吧,别下一次爆出来的就是你俩当街激情接吻,满屏马赛克。”   宋疏瞬间耳朵红透,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有没有过这种事。他不确定,挨到旁边小声问妖:“有没有?”   央酒摇头,紧接着乌瞳一亮。   “你喜欢在外面?”   早知如此,昨天就不应该忍的!   妖心中可惜,表面上摸着下巴假意犹豫两秒钟,拿出一幅真拿你没办法的模样:“虽然有些招摇,但也不是不可以。我配合你,今晚咱们寻一处呜——”   宋疏红着脸一把捂住他的嘴。   旁边李听白看热闹不嫌事大,拍手鼓掌,誓为小树林投上宝贵一票。   “你也闭嘴!”   青年恼了,把茶和点心全部没收。   被夺走零食,李听白笑眯眯地晃晃脑袋,终于说了点正经话:“这其实是件大好事。”   回忆近日所受摧残,宋疏不可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手里的小饼干都惊掉了。   好事?还大好事?   这话简直比小树林还离谱。   他目光幽怨,嘟囔道:“站着说话不腰疼,被调侃的又不是你。”   女人好笑,举起屏幕与他分析。   “当然,这种热度对明星网红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你看,现在网上有关你的讨论都是调侃和颜控,还有磕你们俩CP的,之前代餐和黑粉也看不见了。”   望着和谐的评论区,宋疏点点头,没人骂自己心里确实舒坦很多,顺手拖了碟红豆饼给她。   “吃。”   央酒不满:“我呢?”   宋疏回眸扫了他一眼。   表皮酥脆的饼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住,随手递到妖的嘴边。央酒弯眸,就着他的手啊呜一口咬出个月牙,露出暗红色的红豆馅。   和着虫鸣和小白的汪汪声,一口点心一口茶,整个世界消停了片刻。   感觉再吃就要饱了,宋疏停手喝一口水,冲淡了口中的甜味。帮两人续上见底的茶,他垂眸问:“最近怎么样?”   茶水满了杯。   李听白道谢,捧起茶杯抵在唇边。   “就那样吧。”   这一次她离开了一个星期。   本来三天正好处理完工作的事情,李听白收拾好东西刚准备回来,突然接到了一个消息——大学室友结婚了。   相亲闪婚,婚礼准备在一个月后。   小姐妹们得知后,相约为她补办了一场“最后的自由身”主题聚会。吃吃喝喝,逛街聊天,最后在花园长椅坐一排,昂首仰望星空。   城市的光太杂乱,看不见几颗。   夜晚清凉的风撩起各色的发丝,空气里飘荡着洗发水的香气。大家默了会儿,突然感慨。   “当年你和听白,一个坚定的不婚主义,一个是坚决的恋爱脑。现在你突然闪婚,反而她还没着落。”   李听白闻言,偏头望向身边的朋友。新娘盯着天空无意义地牵起唇角,轻笑一声,什么也没说。   回去的路上,她拎着包,独自踩着人行道的红格子砖,忽然好难过。   十八岁告别青春走向成年。   二十二岁告别依赖走向独立。   在外打拼几年,刚刚有能力站稳脚跟,觉得终于能享受年幼时幻想的成年自由生活了,二十八岁的她一抬头,却发现以前热热闹闹的身边只剩自己一个人。   当年一起约好的朋友们,约好了一样成群结队地进入人生的下一阶段,就像个安排好的统一考试。只是这次只有她没赶上,成绩太差留了级。   后来朋友单独给她发了条新消息。   【听白,这两年我终于明白了。这个年纪不是小时候想象的那样自由自在,结婚就是高考,再不愿意也必须要求我去考场,在卷子上写下名字,不准拒绝。】   【原来二十八岁也是个告别的年纪,告别自己,迎接新的家庭。】   【李听白,白马王子我还是不知道有没有,但就算没有你也要幸福,无论是和别人还是一个人。】   *   茶棚底下,女人垂眸盯着手里的茶,沉静的眼眸里透露出更遥远一些的回忆。   她轻声诉说。   “我啊,小时候言情小说看多了,对爱情一直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大学的时候天天喊着想谈恋爱,却找不到一个符合心中条件的那个人。”   “为此半夜emo时,我每次都敲床板问下铺的她,世界上真的没有白马王子吗,她也每次都会嫌弃地问我,是饿出毛病了还是吃饱了撑的?”   “当年她断言,等我真谈的时候肯定是个恋爱脑,会吃大亏,哭得稀里哗啦。结果——”   李听白双手一摊,无奈道:“母单solo二十八年,天天给别人当恋爱导师。”   宋疏忍不住轻笑。   想了想她说的这些话,青年有些疑惑:“那现在你想谈恋爱,到底是真的想要,还是因为同辈焦虑?”   李听白仔细想了想,摇头。   “以前是少女的美好幻想,想要甜甜的恋爱。现在朋友都结婚了,家里天天催,也会觉得这个年纪还孤单一个人,太格格不入了,多尴尬啊。”   “想不想的,根本分不清了。”   望着她眼中的迷茫,宋疏抿唇,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建议找个差不多的赶快结婚,这太不负责任,没有立场。   告诉她不用在意别人,自洽就好,享受一个人的孤独吧,可他在这条路上也是失败的,没有资格。   至于追求完全理想的爱情……   宋疏瞥了眼身旁的央酒。妖正认真吃点心,一口一块小熊饼干,生怕别人抢似的,嘴边还沾着红豆饼的酥皮残渣。   他啧一声,嫌弃得直摇头。   这时,李听白忽然放下茶杯,矮着脑袋朝外面的天上望,惊讶感慨:“一个不注意槐花的季节都要过去了。”   宋疏探头望。   槐树枝头已经一朵花也看不见了,只有阳光星星闪闪,从摇曳的树叶间飘落地面。   “听白姐。”   女人闻声抬头:“嗯?”   宋疏回眸望她,笑着说:“你也放宽心。什么都不管,顺其自然,或许生活会给你惊喜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23 02:39:24~2023-11-28 00:40: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文荒好痛苦 11瓶;Tawil. 10瓶;小蛮腰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6章 自由   ◎“看,你不是也在妥协吗?”◎   此时, 大门外传来敲门声。   今天不营业,外面挂了休息牌,来的是祁蘅。之前那篇新作读完了, 约好今天来拿纸稿和读后感。   招呼人落座后,宋疏给他倒了杯茶微笑道:“稍等, 我上楼拿。”   祁蘅颔首, 目送他离开。   包裹住阳光底的茶棚底,忽然沉默下来,只剩下牙齿与饼干相撞的酥脆声响。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碟子空了,央酒从口袋里掏出抹茶曲奇,一包接一包, 直到倒满整整一盘。妖满意点点头,继续:“咔嚓咔嚓。”   对面的祁蘅则端正做好, 垂眸等待。   这安静一直持续了两分钟,李听白最先按捺不住,目露惊奇——见面三秒就会吵的情敌, 今天竟然如此和谐?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她不小心将心里话嘀咕出来。   妖耳朵好使,闻言咽下口中青涩的抹茶味零食,抽空回答:“我不和孩子一般见识。”   二十二岁的祁蘅:“……”   他扫了眼挑衅扬眉的妖,眉头皱了下, 什么也没说继续垂眸。想了想, 又打开带来的文件袋,拿出一沓纸在桌面放好。   “这是什么?新写的?”   “嗯。”   听到肯定的答案, 妖立刻重重冷哼一声, 将不快的情绪挂到脸上。这几张纸又会占用宋疏很多时间, 那些时间原本都可以用来陪他的!   李听白倒是好奇的歪头去瞧, 缓缓读出最上方的封面:“我将死于三日后, 篇五。喂,小作家,我能拜读一下您的大作吗?”   “不可以。”   对方的拒绝过□□速且干脆,她下意识道:“这么保密呐?”   想了想反应过来,她拍拍自己脑袋:“也对也对,作者应该保护未发表的书稿,抱歉,是我唐突了。”   祁蘅敛眸,带着稿子往外挪挪。   “不保密。”   “但第一个要给宋疏看。”   李听白一口茶差点咳进气管,再看向依然在那里咔嚓咔嚓的白发男人,忍不住摇头。   老师,你好像不太行。   不被看好的妖打个哈欠,动了动耳朵,拖来一只空碟子,将自己的抹茶曲奇放进去,摆盘成一个笑脸。   很快,宋疏带着原稿和承诺的读后感归来,一并递出去。   “给。”   祁蘅颔首道谢。   刚回到座位,宋疏便被扯了扯袖子,一盘微笑形状的饼干被推到他眼底。顺着手望见一脸殷勤的妖,青年轻笑。   “我不用。”   “我就知道你想让我喂你!”   “不行,再吃晚饭就吃不下了。”   “来,啊——”   浅绿色的曲奇饼干被怼到嘴边,宋疏只好张口。面对对方期待的眼神,无奈点头说好吃。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李听白,立刻收回上言。   啧啧啧,姜还是老的辣,厚脸皮和眼力价儿才是争宠精髓。   *   认真地将纸页在文件夹放好,祁蘅将保护在自己面前的新书稿推到对面。   “新的?”   祁蘅轻嗯,抬眸注视熟练反翻看的青年。对方略略扫视第一页后,轻声呢喃。   “是个有关自由的故事啊。”   宋疏捧着书稿顿了顿,转眸看向这片文章的作者,征求意见:“刚好没什么事,大家一起读可以吗?”   “好。”   祁蘅立即点头,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刚刚说过的原则。   毕竟并列第一,也算第一。   *   最新的短篇里,主人公是一名三十岁的青年女人,在婚礼前夕得知自己将死于三天后。   篇目五(自由者)片选:   逃婚,这是我的第一想法。   很抱歉,我并不伟大,这个想法也并非源于对明天那位新郎的责任心或爱,正相反,它发于我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对自由的渴望。   如果必须在我的灵魂上打一个烙印,那一定是自由二字,整个前半生我都在追逐它。可作为生于当下时代的一名女性,获得它是何等艰难!为什么?首先没有人相信一个女人有能力自由,其次没有人认为一个女人有权利自由,最后没有人支持一个女人自由。   她不可能完全独立。   她必须成为母亲。   她凭什么拒绝?   我本以为这些困难都不算什么,只要坚持到底,披荆斩棘,努力再努力,强大再强大,终将可以选择我想选择的路。   ……   直到走到如今这一步,回头看,我才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反对者的力量。使劲浑身力量抵挡了种种困难又怎样,最终还是倒在亲人的乞求之下。   病床上的妈妈哭着握着我的手,临终遗言还是那句:“女儿,妈妈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幸福,老了以后你孤独一人怎么能受得了?别犟了,结婚吧,让妈妈安心地走,求你。”   我妥协,听从安排。明天,她将得偿所愿,参加我的婚礼。   ……   至今,她还有一个月的生命。   可现在我只剩三天生命,我是不是可以求求她:   “最后三天,婚姻、孩子与未来再无意义,我已失去全部,我已无任何价值,最后的时间就让我自由地飞翔一次了吧。妈妈,我想摆脱地心引力,死于辽阔的天空,再无声地埋葬于无垠的深海。”   *   这是很多人的故事,但与李听白的自我描述关联不大。可当宋疏读书的声音停止时,她已经掩面,泣不成声。   青年有些无措,连忙抽出纸张递给她:“你没事吧?”   李听白用力摇头。   缓了许久,终于平复下来的她苦涩地扯了下唇,轻声道。   “如果生存于此必须折翼,那么我情愿成为一只不落地的无脚鸟,永远飞翔于天空。”   “这是她经常说的话。”女人嗓音顿了下补充,“就是那个即将结婚的朋友。”   十年时光,从大学到工作,不同城市不同走向不同选择,足够让两个最亲近的朋友渐行渐远。在许久不曾联系的对话框里收到“我要结婚了”的消息时,李听白只是愣了愣便接受了。   就像小时候不爱吃的炒青菜,长大以后反而越来越喜欢了。有些想法,总会随着时间而改变的。   她没有深究,与大家一起应约参加了所谓庆祝“最后自由身”的聚会,当时会面响起第一句话就是朋友的调侃:“当初可是谁说没有人能让自己结婚的?”   “爱情果然无人能敌啊。”   “哼,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让咱们的仙女动了凡心。”   她只是无声地微笑。   现在再回想,从前那双总是坚定果决的眼睛里,如今掩藏着多少忧伤?   在李听白的认知里,她通透明白,条理清晰,从不言弃,永远可以理智地面对任何问题,正因如此才会拥有那样强烈的坚定意志。   这样一个人,为何会突然改变?   真的是因为爱情吗?   露出那样笑容的她真的是为了爱情?   李听白忽然转眸,看见担忧的青年以及他身边吃饼干的白发男人,心中有了更清晰的答案。   *   临近傍晚,天空还没有烧起红霞,天色却有暗淡的趋势。吃了了一下午的央酒拍拍手,终于开始发表言论。   “这就是人类的缺点。”   在场三名人类齐齐望过来。   妖轻哼一声,傲慢地昂起下巴:“既然想要一个东西,凡反对者无视即可。死就死呗,两眼一闭哪还有什么安不安心?人类总是被这些无所谓的东西牵绊。”   树就不一样,树不会考虑这些,一切全凭心意,永远自由自在。   “不是这样。”宋疏摇头反驳。   面对乌瞳里的不解,他拿起盘里最后一块小饼干,举到妖面前:“这是家里的最后一块饼干,你现在特别想要吃掉它,可是我要没收掉,你会怎么办?”   央酒眨眨眼睛,乌瞳在小饼干和青年的脸上纠结地转动,他皱着脸道:“好吧,这块给你吃。”   宋疏轻笑,把饼干递到他嘴边。   “看,你不是也在妥协吗?”   衔着饼干一口吃下,咔嚓咔嚓进了肚子。央酒注视着男朋友的脸庞,陷入沉思。   火烧云在天边燃起来的时候,大家匆匆分别。李听白双手插兜,默默走在柏油路上,思绪翻飞。   这时手机忽然响起铃声。   她拿出看了眼来电人的名字,立刻接通放到耳边:“觅觅?”   听筒里回应的只有沉默。   李听白驻足在夕阳里,耐心等待着。   良久,女人崩溃的哭声穿越城市与基站,从遥远的地方传到她耳边。   “听白,我还是做不到。”   “你在哪里?”   “来帮我逃婚吧。”   长风吹起女人漂亮的裙摆,她迈开腿,越走越快,最终奔跑起来。金水河水波光粼粼,桥上是飞奔向前的剪影。   “等我。”   作者有话说:   女性的自由和婚姻这一命题太重要也太敏感,这样题材的一本文里,我本不打算写的。只是情节突然发展到这里,不写有点走不下去了。   写的不全也不好,如有冒犯,疯狂鞠躬【满满求生欲】 第127章 腻   ◎亲对象,明算账,要各亲各的。◎   于妖而言, 无论什么问题,只要到了饭点就自动消失了。待扰人恋爱的苍蝇们飞走后,央立即推着宋疏的肩往楼里走。   “春卷春卷, 吃春卷吧。”   想起中午饭桌上的东西,宋疏无奈:“央酒, 你做的那个根本不叫春卷, 个头大皮又那么厚,一坨一坨的像只船,只能勉强叫煎饺。”   如果换种馅料,称之为韭菜盒子或许更恰当一点。   妖当即不乐意了。   “我你这么说太不礼貌了,快点说爱我弥补一下。”   “我爱你, 但你做的肯定不是春卷。”宋疏拍拍不满意的妖,好笑道, “爱不是盲目,不能指鹿为马。”   “是春卷。”   “指煎饺为春卷也不行。”   央酒轻哼,过了一会儿还是不肯放弃。他从后面抱住男朋友, 凑在耳边嘀咕,意图蛊惑人心:“宋疏宋疏,全家最后一块小饼干我都愿意让给你,你都不愿意为我盲目一下吗?”   “不愿意。”   “你确定?亲一下也不行?十下?一百下?三百下?”   利诱层层加码, 宋疏忍不住问:“能抵消吗?”   “那可不行。”妖乌瞳一转, 头摇得像拨浪鼓,“亲对象明算账, 你亲你的, 我亲我的, 各还各的债。”   这算盘珠子, 都崩天上去了。   宋疏轻切一声, 继续上楼,摆明是拒绝为爱盲目。央酒誓不罢休,赖在男朋友身上,嘴里的话一直不停,像只叽叽喳喳的大麻雀。   拖着巨大的累赘终于上了三楼,宋疏找回了第一次去接小小时,背大毛绒熊的感觉。   他无奈叹气:“每天都这么粘人,你不会腻吗?”   身后挂着的妖矢口否认。   “怎么会腻呢?树就喜欢一成不变,是世界上最有耐心、最坚定、最钟情的生物。”   宋疏反问:“是谁当初必须要铁门住?你连木头都会腻。”   这一点证据确凿,无法反驳。央酒顿声思索,勉强承认:“好吧,两千年了是有一点点。但我对你的喜欢远远超过木头,嗯——”他抬眸想了想,“至少可以坚持一万吧。”   一万年,按照现在的发展趋势,都说不好那时人类还会不会存在,显然是信口胡诌个长的。   宋疏忍不住轻笑。   央酒追问:“你呢?什么时候会腻我?”   “我不一样。”青年清清嗓子,抬步朝沙发走,“我经常会觉得你有点烦。”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妖眉头紧皱,纠结地思索半晌,交出个妥协的方案:“好吧,有点但不能太多。而且你不烦的时候要多喜欢我一点,匀一匀还是一样的,好不好?”   宋疏好笑,欣然接受了这个掩耳盗铃的提案。   然而妖乌瞳转向沙发上的人类,心中格外没有安全感。他紧紧挨着落坐,小心翼翼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宋疏假装抬眸感受一下,在妖紧张的视线里顿了顿,弯眸一笑:“好像……喜欢多一点吧。”   妖眉开眼笑。   没两秒,忽然收回表情抱臂。   “不行,要证明一下。”他脚尖哒哒点着地板,状似不经意地提醒,“比如夸夸我的厨艺。”   “我爱你。”   宋疏深情地凑上前,亲了一口他的嘴角,紧接着语气一转,“但你做的那东西确实不是春卷。”   “!!!”   妖震惊控诉:“狡辩,就是不爱我了!”   *   爱或不爱,小镇的日与月照常换班。那晚喝酒,宋疏承诺出一个篮球场,为此前往镇政府小院。   接待室里,宋荆给他递一杯茶,笑着挥挥手:“醉话可以不当真,你已经给咱们镇做了很多帮助了,不要勉强。”   青年起身接过茶杯,点头致谢。被示意坐回沙发,他微笑着摇摇头,温和的嗓音在安静的房间响起。   “不勉强。”   虽说书店客流量很大,但刚开没几月,买书的利润本身就比不上其他买卖,宋疏还总做打折活动。店铺上面没赚多少钱。   但他有直播与视频。   粉丝量与热度摆在那,这些额外收入覆盖一个篮球场绰绰有余。   钱财乃身外之物,本来就是用于兑换需要之物。他喜欢小镇的各位,绵薄之力当尽。   “镇上没有什么娱乐设施,唯一的篮球场也很破败,居民和准备长住的游客都没有活动地点。”宋疏看向书记微笑,“小镇的改造就从这里开始吧,以后还可以举办一些友谊赛。”   这是个不错的建议。   毕竟想要发展成一个真正的旅游小镇,不可能全靠书店撑着。宋疏已经为它们创造了一个相当好的其实条件,接下来要看他们了。   宋荆书记颔首,郑重握住青年的手。   “我代表全镇居民感谢你!”   只要钱到位,施工团队是很好找的,这些都由镇政府那边负责,听说天气准许的话,需要一个月左右。   大家听了这件事,无论用不用得到,都比拇指。尤其是那些爱打篮球的,路上逢遇宋疏会立刻拉住人,热情地夸奖,咧着大白牙往自家里拖。   “来叔家,好好喝一顿!”   “小松鼠啊,不能偏心,明天来哥家!保证好酒好菜!”   前车之鉴,宋疏对喝酒吃饭一事敬谢不敏。在央酒的帮助下,夺回身体控制权后,疯狂往家里跑。   推门刚要进去,身后传来呼唤。   “小叔!”   宋疏回首,望见王铃正站在对面朝他招手。他顿了下,同央酒越过马路来到她跟前:“怎么了?”   王铃张张嘴没说,探头朝路上左右瞅了瞅,确认没人看过来,她一手一个,将两人拖进家里。   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砰地关闭,将外人的视线全部隔绝。   “好久没来吃饭了,今天有可乐鸡翅和辣椒小炒肉。”   听见菜名,央酒乌瞳锃亮。   “好吃。”   王铃笑眯眯:“那等会儿多吃点,奥。”   妖熟练地去橱柜拿筷子和勺,捏着餐具像是武器,浑身散发着蠢蠢欲动的气息。   宋疏按住他,转眸望向王铃,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穿着大红短衣的中年女人捏捏围裙,低头凑过来,生怕别人听见似的还压着嗓门:“那篮球场你真要捐呐?”   对上她那双担忧的眼睛,宋疏了然。   “是,已经说好了。”   王铃深吸一口气,不赞同地轻拍了下他的肩:“人家那些给家乡捐钱建设的,都是有家底的大老板,你凑什么热闹。我听说一个要十几万哩,你一个刚开业的小书店刚赚几个钱?”   “你还小,没结婚没孩子,家里也没那么多长辈能支持,以后日子那么长,用钱的地方多的是,该自己多攒点!善良没错,但咱也得先己后人呐。”   越说,王铃脸上的担忧越重,恨不得跑去镇政府的小院,从宋荆手里帮他抢回来。   围裙都要被她扣个洞出来了。   啰啰嗦嗦许久,青年一直垂眸听着,没回声。王铃忽然停下话头,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太对劲。   她是不是管的有点宽了?是不是有点烦人?毕竟是小叔自己的事。   王铃纠结地低头皱眉。   看出她的想法,宋疏轻笑。   “不烦,也不宽。”   头顶响起青年温润的嗓音,王铃惊讶抬头,下意识捂住嘴巴。心里想的话,刚刚应该没秃噜出来呀?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才会跟我说这些话,谢谢你帮我考虑那么多事情。”宋疏眉眼弯弯,眼睛里折射照进房间的阳光,闪闪发光。   “不要担心,相信我,我有分寸。”   这事被传播出去以后,很多人夸奖他为家乡做贡献,很多人调侃生意兴隆,还有很多人像刚刚那样高兴地请他做客。   却只有宋季抽卡问要不要把卷款名额让给他,只有胖哥说以后没钱可以到快递站兼职,也只有王铃会目露担忧,帮他想那么长远的以后……   这是家人呀。   宋疏怎么会认不出呢?   傍晚宋老三带着草帽,扛着锄头归来。三人正端着碗盘奔走在厨房与餐桌之间,饭菜的香气飘满小院。   看见宋疏,他欲言又止。   王铃瞧见,端着一碟焖豆角过去拍拍他肩:“小叔是个有分寸的孩子,相信他。”   宋老三最终点点头。   “快去洗手,开饭!”   夏日的夜幕悄然降临,外面虫鸣咕咕,清脆透亮。巨大的星星之网下,小小的院落点亮一盏白炽灯,屋里人影绰绰,时不时响起对话。   “央酒,来,吃这个。”   “小叔瘦了,多吃点肉。”   ……   “唔,你们饱了?剩下全归我!”   望着房间里的热闹,门楼顶孤坐的老太太露出一个缺了牙的笑,佝偻的身体缓缓转向星空。   点点星光眨呀眨,同样好不热闹。   听说呀,它们每一个都属于一个逝去的灵魂。 第128章 很累吧   ◎自己的人生,自己领航。◎   篮球场的建设如火如荼, 气温也越来越火热。六月蝉鸣阵阵,拉开了夏季的序幕,一切似乎欣欣向荣。   今日气温高达三十二度, 乌云密布,闷热难耐。   茶棚封上推拉门, 呼呼吹着冷气, 常备饮品也换成了夏日必备的酸梅汁。宋疏坐在冷气死角,衬衫挽起,露出一截小臂,双手撑着脸颊,琥珀色的眼眸正悄悄注视着对面两人。   两个愁眉苦脸的女人。   一位正是李听白, 从前在为如何找到一份理想的甜甜恋爱而唉声叹气,最近离开两次归来, 纠结的内容似乎变了。   而另一位名叫连觅。齐刘海,公主切,拥有一张十分符合刻板审美的漂亮脸庞, 眼神却十分凌厉,气场强大,是李听白第二次出走刚刚带回来的朋友。   据说正在逃婚中。   还据说原定婚礼就在三天后。   叮咚一声响,连觅瞥向自己的手机, 望见浮在通知框的信息, 蹙眉啧了一声。   现场气氛实在诡异,宋疏弯眸微笑, 抓住机会尝试打破僵局:“不开心的事情?”   “通知我, 如期举行。”   与外貌相一致, 连觅的嗓音也柔软清甜, 很难听出凶恶感, 但那双凌厉的眼睛已经全然展露出本人对此的态度——厌恶。   抵触的爱情没有结果,生活不是小说,强制在一起只会长出相互折磨的荆棘,伤害所有人。她态度如此明确,为什么还会变成这种局势?   想到某种可能,宋疏担忧:“他们一直在逼迫你?”   连觅抬眸望向他。   青年清澈的眼眸中流淌着安抚,见她未回应,扫了眼已经暗下的手机,语气坚定:“如果存在任何违法行为,别怕,我们都会想办法帮你的。”   女人牵起唇角,垂眸顿了好几秒才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违法?强迫?”   “按照他们的说法,这都是爱啊。”   *   连觅是一位对事业极富野心的人,同时她也拥有与之匹配的能力与专注力,为了理想,一切皆为次要,在别人眼中,她是理智、执着、独立与成功的代名词。   大学时,她最不理解的就是李听白长在嘴上的恋爱脑。明明学习的时间那么不够用,怎么会有人将其浪费在虚无缥缈的幻想上?   并非是对恋爱有什么意见,只是在她的人生列表上,这件事排不上号也不需要。既然自己可以做好所有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另一个大概率给自己产生负面影响的不可控因素呢?   起初她的不婚主义是这样的。   厌恶的产生,发生在毕业后家人开始询问她的人生下一步时。   得知她不婚的决定,从前夸她可靠优秀、将她视为骄傲的家人忽然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你太奇怪了。”   “你怎么能这么想?”   “你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   “等你老了,孤苦无依多可怜?”   “你毕竟是个女孩子,需要一个人陪你,一个可靠的男人。”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们?把你养这么大,就是让你离经叛道的吗?你真的太让我们失望了!”   “冷血无情!”   在连觅心目中,亲情与理想是构筑精神世界最重要的支柱,突然相斥了。   为什么优秀的自己,突然变成了不可靠的女人?为什么追求学习成绩可以,放弃婚姻只追求理想就不可理喻?她的自由之路凭什么一定要被打上可怜的烙印?他们……生她养她,自己努力读书变强,难道就是为了嫁人生子?成为他人的附庸?   连觅一边厌恶抵抗,一边痛苦迷茫。   亲情与本性在内心激战,虽然伤痕累累,但内心一点点向自我意愿偏移。自己的人生,终究要自己领航——   在她下定决心的当晚,家中剧变。   父亲病倒昏迷,哥哥突然被捕,家中产业摇摇欲倒,是“离经叛道”的她回去勉强支撑住了。   可是、可是……   他在病床醒来的后,找来她请求的第一件事是:“觅觅,帮帮你哥哥。”   “我能怎么帮?”   “江家能帮,那位二公子一直对你有意思,你嫁过去……觅觅,你不能眼看着哥哥成罪人,眼看着爸爸去死吧?”   “我们是哥哥和爸爸啊!”   “人不能如此冷血无情!”   看着呆滞落泪的女儿,父亲艰难坐起身,粗粝的手抚摸她柔软的面庞:“有生之年,爸爸想在婚礼上亲手将你交给一个能庇护你爱你的人。”   看着他苍老的面容,斑白头发,祈求的眼睛,连觅一口气跑出医院,在床上哭了一整天。   *   砰的一声巨响,李听白的手重重拍在桌面,简直怒发冲冠:“PUA,这是赤裸裸的PUA,你以前怼我那么清醒,怎么就这么容易被带进去了呢!”   应召赶到,得知连觅经历的事情,她气得差点拎着棒球棍去违法犯罪了。   宋疏压手安抚,示意她冷静。   对面女人垂首,浓密的黑发垂落,遮挡着看不清表情。   一个人可以铜皮铁骨,刀枪不入,但如果放进心里的人突然拿刀穿刺呢?那个妥协,或许根本不是什么心太软、认不清、被说动……   宋疏望了一眼对面,忍不住轻道:“很累吧?”   笔直的肩背忽然一颤。   压抑的哽咽声终于忍不住从她喉间发出,大颗的泪水滚落至尖细的下巴。   累……   好累……   孤立无援,无处倾诉。   直到那一天,“最后的自由身”聚会结束时,朋友们一个个挥手告别离去。最后,全程沉默寡言的李听白,与她对面而立。   风吹乱了发丝,她挽发笑着说:“永动机觅觅,如果那是幸福,就请加油前进吧!在那里等我,我也会加油赶上哦!”   然后她利落转身,高跟鞋踩着红格子地砖也离开了。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只剩下连觅一个人的影子。   ……   怎么办,她没办法加油。   旁边伸来一双手臂,抱住连觅颤抖的身体。她终于再无法忍耐,也终于再不用忍耐,将头埋进朋友的怀抱。   宣泄的哭声响彻静谧的小院。   宋疏静悄悄退出茶棚,将这片空间交给二人。离开顶棚的遮蔽,重新回到空旷的院落里时,发现手臂上有零碎的光在晃动。   他昂首望向天空,枝叶茂密的槐树后方,阳光刺破乌云,落下一缕天光。   不破不立。   绝望后或许正是转机呢?   “宋疏。”   旁边传来央酒的呼唤,宋疏寻声回眸,看见他正端着一碟饼从楼里出来,食物的味道里混着一缕槐花的清香。   是槐花饼。   妖噔噔噔小跑到他身边,凑在耳边神神秘秘道:“我偷偷开的花,还做了汤,只给你吃。”   宋疏忍不住轻笑。   “不用自己开,能买的到。”   妖一脸的不认同:“那可不行,从现在起你只能吃我的。”他眉头一皱,还不放心的举起男朋友的手要求。   “你发誓!”   *   连觅的事情,宋疏不知道最后如何处理的,但那个声称如期举行的婚礼肯定是没办成。因为原定的新娘一直住在青城镇的小旅馆,每天光临松鼠书屋。   托她的福,书架上落灰的厚黑学终于找到了新主人。   结账时,宋疏赠了本《彷徨》。   “里面有本短篇《肥皂》①,虽然不像其他篇章那么出名,我很推荐你读。”   连觅拿着书,颔首道谢。   目送她推开海棠压花玻璃门,转身朝茶棚方向微笑招手,宋疏送了口气。刚收回视线,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他接起放到耳边:“喂?”   “宋疏!快!给我加油!”   陌生又熟悉的少年音从听筒炸出来,宋疏本能地将手机拿远了些。他眨眨眼睛,从记忆角落拎出了一个灰扑扑的人。   好久没得到回应,少年忍不住再次呼唤:“宋疏,宋疏!我是是谢庚啊,你不会把我忘了吧?!”   “没有。”   宋疏坚决地否认了。   毕竟回忆起来了,那就不算忘记。   少年放心地喔了一声,情绪又立刻昂扬起来,语气夹杂着欣喜、忐忑、期待与不安,十分复杂:“还有两天我就要高考了,爸爸答应我考完就放我自由,想去哪就去哪,想见谁就见谁,想捡什么破烂就捡什么破烂!”   “宋疏,快给我爱的力量,给我加油!”   宋疏:“……”   天大地大,高考生最大。   他努力微笑,用最耐心温和的声音鼓励:“加油,祝你考上A大!”   听到某目标,电话对面可疑地沉默了几秒,紧接着沉重的嗯了一声,咬牙道:“我会努力的,等我。”   不等宋疏回答,手机就被冲到他身边的央酒夺走。   妖压着吃人的菜刀眼,恶狠狠道:“敢来,剁了,埋树底,见不得明天的太阳!”   电话啪地挂断。   作者有话说:   ①《肥皂》,鲁迅先生的短篇,反讽很厉害,和《狂人日记》一样超级推荐阅读。   连觅的故事看起来狗血,但是我觉得,其实是很多人的人生,那些话我在太多人口中或朋友的经历里听过了,只不过背景没那么多达官显贵和跌宕起伏罢了。   【顺便推推主页开的《飞鸟》】   【当然,继续强烈求生欲!】 第129章 不是爱情   ◎“你们现在分手,我要和他公平竞争。”◎   六月九号,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 但对某个群体来讲绝对意义非凡!   没错,高考在上午时段结束了。   彻底结束!   谢庚几乎是飘着回家的, 直到站到客厅才终于回神, 紧接着他突然手舞足蹈,去地下室摆弄他那堆被没收的“破烂”了。   左翻翻右找找,哪个都不满意。   “我要去找宋疏!”   少年的声音从楼梯里传上来。谢华池挽起袖口,微微沉吟:“先吃饭,下午我和你一起——”   “不可以!”   宋疏从墙后冒出一颗脑袋, 表情嫌弃:“这几个月一直在监视我学习,现在都结束了, 怎么还要跟着?你自己一边儿玩去,不许打扰我和宋疏的二人世界。”   儿大不中留,老父亲终究要被嫌弃, 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看着儿子哼着歌继续去翻破烂,谢华池无奈摇摇头,转身进了厨房。   “吃完饭再走,多带些礼物, 代我向小宋老师问好。还有, 别没大没小的,过去要叫宋疏哥哥。”   “……哦。”   *   为全面开发旅游业, 打造属于自己的竞争力, 青城镇政府正在努力开拓小镇项目, 群策群力, 鼓励大家积极参与。   这是件改善民生的好事, 大家拿出了十分的热情。   比如婚庆公司拓展外景跟拍业务;果园开放游玩与采摘体验活动;前文艺团成员提议成立文艺舞台,每周搭台子免费演出;旅馆老板都要掏空钱包装修,声称要咨询学习酒店管理的朋友孩子,提高服务意识……   宋疏考虑了一下,找到宋荆书记。   书店可以将之前不定期出现的主题读书会变成每月固定活动,无论镇上居民,还是来自四方的游客,都可以参加,在活动上一起交流互动。   就像过年时的演奏会那样。   即使身处寒冷的冬夜里,因为家人朋友的聚会、捧在手心的奶茶,感受到的只有温暖。   而且在小镇开展固定读书会,或许可以潜移默化地影响其他人,将书香分享出去,也算回归初心。   宋疏望向对面的书记,眉眼弯弯:“到时候用青城镇的官方账号直播,书记觉得怎么样?”   书记觉得太好了呀。   如今的小镇,主要还是依靠宋疏的小书店带动客流,他的配合无意义雪中送炭。   宋荆抚掌,开心地表示一定会安排人手帮忙,用大喇叭帮他宣传到位!争取做到人尽皆知!   活动时间定为每月的第二个周六,心动不如行动,六月十一号就会开启第一期读书会,应刚刚过去的儿童节,主题定为——“童话”。   日期将近,最近书店十分忙碌。   有了演奏会的经验,布置事宜他们得心应手,宋疏不必过问,但除了宣传以外,还有另一件事需要他考虑。   虽然是读书会,但由于规模与人员的不可控,前期流程还是需要安排一下。最好可以有几个事先准备好的分享者,先做集体分享,带动气氛,随后再任大家自由交流……   分享者该自己邀请,还是征集?   征集的话这次有点太迟了,可若要邀请,这么匆忙,该请谁好呢?   谢庚扛着大包小包进来时,就看见宋疏正躺在躺椅里,一张漂亮的脸皱成包子。   少年三两步跳上前,遮住上方的太阳:“哈哈,我谢庚又又又回来啦!宋疏哥哥,有没有很想我!”   望着突然冒出的人,宋疏差点没认出来。   少年原本的一头红毛已经染回了黑色,足够给豆豆当鸟窝的头发也剪成短发,可见这几月真的被亲爹改造了不少。   他坐起身,笑着回应:“考完了?”   “当然,一考完我就来了!”谢庚自来熟地从旁边拖来一张板凳,将大包小包闷头全丢到地上。   宋疏点头问:“考的怎么样?”   少年立刻垮下脸:“你知不知道这样问很影响考生心态?”   宋疏笑眯眯点头:“我是故意的。反正已经考完了,不会影响结果,心态崩了可没事。”   谢庚哽住,憋了半天,红着脸嘟囔道:“应该有学上吧……考试前三天,我爸天天去祖坟烧香,肯定有。”   “烧香?”宋疏有些疑惑,紧接着就听见少年解释。   “之前班主任不是说,我有学上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我家祖坟冒青烟,要么我爸口袋冒钞票嘛。”   谢庚对此嗤了一声,严肃抱臂:“爸爸说,虽然咱家的钱没多到可以影响结果,但这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祖坟冒青烟。我是我们家的独苗苗,列祖列宗和我妈妈都会保佑我的,他们不会容许家里出一个文盲。”   “噗嗤~”   “不许笑!”   宋疏抬手捂住嘴巴,露出一双眼睛弯成月牙。   侧眸瞥见他的笑容,谢庚红着脸,轻哼一声偏开脑袋,决定让他暂时开心一下。   几秒后,他的脑袋上落下一只手掌,温柔的揉了揉:“放心,你家列祖列宗我不清楚,但妈妈一定在保佑你。”   她一直陪在你身边,看你长大。   漫长岁月里不曾缺席过任何一刻。   话音落下,谢庚身体一顿。就在宋疏以为他在因聊到妈妈而伤感时,少年一把按住脑袋上的手,唰地扭头望过来,一双眼睛闪着势在必得的光:“那她一定也在保佑我能把你追到手,对不对!”   这话可不能乱提,容易召唤出一头酸溜溜的神兽。   宋疏立刻拽回自己的手:“不对。”   “怎么会不对?妈妈肯定哎——”   谢庚没说完,身体突然悬空。他懵懵地回头,正对上某白发男人一张熟悉的臭脸。   哼,阴魂不散的讨厌鬼!   “喂,放开我!”   他命令,完全被当做耳旁风。   见央酒像当初拎小小的毛绒熊一样,哼哧哼哧往门外冲,宋疏立刻从座椅上站起身,扬声问:“去哪?”   央酒咬牙切齿:“戏!水!”   大门被凭空吹开,洁白长发飘扬在风里。男人眼神冷漠,大步流星,拎着少年一路朝金水河走去……   好不容易把一妖一人追回来,宋疏扶着膝盖,大口喘息。   这妖,实在太能跑了。   一旁央酒抿唇,伸手替他拍拍背。   “行了。”终于调整好呼吸,宋疏直起腰,皱眉打量面前的两个人。下至十八岁,上至两千岁,统统不省心!   妖觑了眼生气的青年,先发制人,委屈地眨眨乌瞳:“他要挖我墙角。”   吃过亏的谢庚见此,在心中冷哼一声,扯住青年的袖子控告:“哥哥,他刚刚要把我扔进河里,企图谋杀!”   央酒扭头坚称:“是戏水!”   “狡辩,你那表情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得亏手边没刀,嘴不够大。”   “你在质疑我吞人的能力?”   “不,我在质疑你整个人!”   “!!!”   “无知的人类,我现在就吃给你看!啊——”   “宋疏,你看他,啊——救命!”   眼看着两人又绕着院子追逐起来,宋疏捏住鼻梁,闭上双眼:“都回来站好,听我说。”   院中两人齐齐停住。   按照指挥,一大一小两人排排站好,两双眼睛巴巴看向对面的人。   某妖的眼神格外幽怨一些。   宋疏啧了一声,握住他的胳膊拉到自己身边,朝对面懵住的少年道:“刚刚的事情,央酒没有分寸了,我替他向你道歉。”   谢庚瞪圆眼睛:“凭什么你道歉?”   “因为他是我的男朋友,刚刚的事情让他吃醋,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也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了,回去好好上学,你会找到真正的爱情的。”   少年脑瓜子嗡嗡的。   怎么会这样……只是闭关学习几个月,怎么天都变了?那样的笨蛋怎么可以把宋疏抢走呢!   他一抬头,正好看见央酒得意洋洋,抱住宋疏的肩膀扬眉挑衅。简直小人得志!   谢庚无法接受,指着妖怒吼:“你趁虚而入、趁人之危、趁火打劫!不行,这不能算,我之前去考试了没有时间才会变成这样的!”   他的手抖了抖,郑重宣布:“你们现在分手,我要和他公平竞争!”   宋疏:“……”   第一次听说还能这样公平竞争的。   “不行。”   总是被宋疏拒绝,谢庚好委屈:“为什么?”   宋疏握住央酒的手,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他,不然我为什么要和他谈恋爱?”   妖偏头注视他的人类,乌瞳闪烁,简直心花怒放。   他忍不住抬手捂住心口,因为心脏扑通扑通地,动得太厉害,不按住的话就要跳出来啦!   然而,大家的悲喜并不相通。   谢庚望着站在一起的两人,不可置信得噔噔后退两步。即使再不愿相信,真相也已赤.裸地展现在他面前,不得不信。   少年抿唇,撇嘴,眼眶抖出波浪。   “哇呜呜呜——”   “妈妈——我失恋了——”   推开门的祁蘅刚刚踩进一只脚,立刻被这动静镇住。他疑惑地探头,看见里面的场景,小声呢喃:“我该不该进来?”   央酒耳朵微动,回头一双菜刀眼。   正开心呢,怎么又来一个?   好烦!这个也想扔进河里!通通丢进河里!   *   祁蘅是被叫来帮忙讨论读书会的事情的,没想到正好撞见这种事情。听着耳边吵人的干嚎声,他默默堵上耳朵。   宋疏敲敲桌面:“不许哭了。”   谢庚不听,继续哭得天崩地裂。   “再哭以后就不理你了。”宋疏指着大门威胁,“在外面专门挂个牌,谢庚不准入内。”   少年嗝地一声,闭上了嘴,一双通红的眼睛望向对方,诉说无尽的悲伤。他哑着声音,不放弃诉求:“我要公——”   “不可能,没有那种公平竞争。”   “呜呜呜——”   “闭嘴。”   察觉他要冒烟的声音,宋疏倒了一杯酸梅汁,推到他面前:“先喝吧。”   干嚎费嗓子,谢庚听话地咕嘟咕嘟,喝了半杯。咋么咋么酸酸甜甜的味道,他要求:“我想要加冰的。”   宋疏目露不赞同。   “夏日不宜贪凉。”   少年立刻抽抽鼻子,熟练卖惨:“为了高考状态,在家都只准喝白开水,我都一个月没碰过饮料了。好不容易熬到现在,失恋的时候喝酸梅汁还不给加冰呜呜呜——”   “……好吧。”   宋疏偏头,看向身边斗胜的花孔雀一样仰头摆首的妖:“你去冰箱拿点冰吧。”   央酒轻哼:“我不给他拿。”   谢庚瞪他:“哼,我也不喝你拿的!”   “……行,我去。”   宋疏刚要起身,央酒一手把他按回去,臭着脸,不情愿地走向小楼。   谢庚刚要拒绝,被对面出声打断。   “一样是冰,不许挑。”看着少年忿忿不平地闭上嘴,宋疏摇头叹了口气,决定先把这位的问题解决掉。   他放缓声音:“谢庚,你应该要分清楚,你对我并不是爱情那样的喜欢。”   谢庚立刻否认:“我当然是。”   “是什么,爱情?”   “对啊。”   “那如果和我谈恋爱,你想去做些什么?”   这个问题太好回答了,谢庚想过很多次。他向前探出身子,哭红的脸上扬起开心的笑容:“当然是去陪我玩儿了!我把收藏的好玩意儿都给你看,还要一起打游戏,喝酒,出去玩遍所有好玩的!”   这回答,一旁的祁蘅听了都沉默。   宋疏忍不住失笑:“你之前还说和我不谈恋爱难道要拜把子?你说的这些事情,和拜把子有什么区别?”   联想到某件事,谢庚脸有点红。他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捏手指:“你如果想接吻的话,咳,也不是不可以。”   宋疏无奈摇头,语重心长道。   “谢庚,你总说从前是我在学校的礼堂陪着你,现在也要陪你玩儿,可我此前在你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礼堂中只有一张我不知道其存在的照片。”   “在过去那段经历里,你很孤独,缺乏父母的陪伴,为了获得父亲的关注逃进礼堂时,正是你对此最渴望的时候。因为某些理由或巧合,你注意礼堂墙上关于我的照片,于是将对亲情的渴望全部寄托在了我的身上。”   “相比青春期产生了爱情的萌芽,你的所作所为,更像孩子用力寻求父母的关注。”   宋疏抿唇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心中的结论:“在我看来,这只是你对父母的移情。我可以当你的哥哥,当你的朋友,但绝不能放任你误认为这是爱情。”   少年气鼓鼓,用沉默表达自己的不接受。   这时央酒抱着一碗冰回来,扫了眼现场的情况后,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一个劲往谢庚的杯子里倒,企图冰死这个讨厌的人类小屁孩儿。   宋疏发现,拍开他往上摞冰块的手。   央酒还不满足,趁其不备,偷偷往上面扔下最后一块冰。   冰摞得太高,本就摇摇欲坠,一个不注意,动作带着半杯酸梅汁,稀里哗啦倒了满桌。   “央酒!”   宋疏训妖,指挥他收拾残局。   这个空隙里,一旁安静看戏的祁蘅偏过身体,悄悄对少年说:“你不该被发现的。”   正难过又纠结的谢庚抬头:“嗯?”   “无论是否是移情、是否真的是爱情都没关系。在这个世界上,想拥有一个人,爱情就是最好的伪装。”   男人端着酸梅汤,神色淡淡:“只要不被发现就好了。”   谢庚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如此个鬼。”   熟悉的声音插入两人的话题,他们一抬头,正对上宋疏警告的眼神。   “那种情感一不健康,二不真诚,是一种完全的谎言,更是对双方的不负责任。”青年反问,“你觉得这正确吗?”   谢庚连忙摇头,以证清白。   “还有你。”宋疏轻哼一声,又严厉扫向祁蘅:“不被发现?世界上没有牢不可破的谎言,你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吗?小作家。”   祁蘅微怔,默默缩回去。   “对不起。”   *   一桌老老少少三个人,全被宋疏训了一通后,终于安静下来。喝水的喝水,加冰块的加冰块,人人正襟危坐,一派祥和。   距离下午开店还有不到半个小时,时间紧迫,宋疏要开始处理正经事了。   “两天后的书店读书会需要几个书籍分享的演讲,我希望分享者是小镇居民或长住的游客。主题是童话,傍晚开始,祁蘅你有时间吗?”   毕竟之前写了那么多读后感,是时候该讨债了!   宋疏释放眼神压迫。   “有时间。”   没来得及高兴,紧接着,某小作家慢吞吞补充:“但我社恐还夜盲,不能参加。”   “……”   宋疏叹气:“抱歉,是我忘记了。”   祁蘅摇头表示没关系,稍作思索后,忽然抬起头提议:“我心中有一个很好的人选……嗯,主题也要加两个字。”   宋疏歪头:“是什么?”   祁蘅起身,去书架后墙的书架上拿起一本儿童画本,递给青年。   “主题改成我的童话,让这个小女孩讲讲自己的书,开场应该很合适。”   “……她也一定会很开心。” 第130章 刚刚开始   ◎糟糠之妻不可弃!!!◎   对于这个邀请, 姜芝欣然同意。   “松鼠,你放心,我会做最万全的准备, 穿上最漂亮的公主裙参加的!对了,听说宴会都会准备很多好吃的, 你需要凉皮和米线吗?”   “……谢谢, 可以要几份。”   “几份?”   “嗯,各来十份怎么样?”   “包在我身上!看在朋友的面子上,给你打八折哦。”   不愧是要继承家产的女强人预备役,轻轻松松就寻找机会,给家里谈了一笔二十份的大单!   宋疏好笑的挂断电话, 想一想还需要去订购一些点心果子。   不是他懒,之前试过烤蔓越莓曲奇饼干, 成果味似蜡,硬如石,只有央酒有能力嚼吧嚼吧吃下去。   开开心心的读书会, 来几辆救护车多不好,又伤氛围。   安全至上,还是去县城买吧,也不是很麻烦。正好手机里留了幸福里的电话, 确定种类后, 约定好当天下午去取一趟。   谢庚在书店赖了一下午,被央酒严防死守不准靠近, 宋疏竟然还完全默许, 终于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听说要取东西, 他吸吸哭红的鼻子, 自告奋勇:“后天我也要参加, 我帮你带过来。”   宋疏眨眨眼睛,微笑颔首。   “好哦,谢谢。”   少年脸颊烧红,偏头哼了一声:“我这么帅气体贴,不喜欢我可是你的一大损失,就等着后悔吧。”   宋疏失笑,偏头看向已经泛红的天空。琥珀色的眼眸盛着温柔的夕阳,弯成牙儿:“你该回家了。”   “我——喂!!!”   一直蓄势待发的白发妖拎起少年,打开大门,往外一丢,再砰地关闭。男人满意地长舒一口气,掸掸手,在愤怒的敲门声中漫步回来。   今天央酒很开心,睡前坐在床沿,一双乌黑眼睛在顶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宋疏洗漱好,带着一身湿雾雾的气息回到房间,刚关上门就被人从身后袭击,亲吻雨点般密集地往脸上落,嘬嘬嘬嘬,无法睁开眼睛。   他艰难地挣脱出一只手,按住凑上来的脸:“停停停,你是打算把三百下的债一次性还清吗?”   白皙的指节间露出妖一双含笑的乌瞳,他动动抵在掌心的唇,进行否认。   “不是啊,现在的亲吻是因为我好爱你,所以情不自禁。怎么,你想还了?”   说着,央酒把脸上的手拉下来,笑眯眯地把脸凑上前:“我准备好了。”   宋疏耳根通红。   他反拉住央酒的手,借力微微踮起脚尖,吻向妖的左眼,乌黑的眼睛闪过期待的绿芒,在温软的触感落下前闭上眼睛。   接下来呢,下一个会在哪里?   额头、鼻尖、脸颊还是嘴唇……不对,宋疏很容易害羞,只会轻轻地亲在嘴角,等会儿要追上去!   央酒在心中拨算盘,等了好久,第二个吻没落下,反而是握在的手突然挣脱,随之环抱空空。   他睁开眼睛,懵懵地望向已经拉被子睡觉的人类。   “只有一个?”   宋疏嗯一声,找了个合适的位置躺好,说了句晚安,抬手关上了冷白的顶灯。   黑暗骤然降临,央酒怔然站在原地好半天,才默默从另一边爬上床。刚想像往常那样抱住男朋友,却发现自己面前只有一个冷漠的后背。   他抿唇,察觉到了不对劲。   一根手指戳了戳青年的后背:“你在生气吗?”   “……”   “睡着了吗?呼噜呼噜?”   “好吧,我错了。我不应该想把情敌扔进河里并付诸行动,也不应该直接把他丢出去,这是第二次,知法犯法,我是没有礼貌的妖。”   自我反省完,央酒再次尝试戳男朋友的肩,被人一偏躲开了。他抬眸想了想,补充:“还不应该企图用冰块冻死他,倒了一桌子的冰水。”   等了一会儿,他忍不住提醒:“宋疏,糟糠之妻不可弃,你可不能因为我没礼貌就抛弃我。”   “……”   宋疏闭着眼睛,面露无奈:“作为惩罚,今天你自己睡。”   因为道士的那个阵法,把妖赶回自己的房间实质上是在惩罚宋疏。所以这个自己睡,实则只是在一张床上楚河汉界罢了。但这对妖来说,已经是一个极度痛苦的折磨了。   毕竟香香软软的男朋友就在眼前,却不能一把抱住,甚至还要分被谁!这简直是人间酷刑!   忍呀忍,忍呀忍。   妖按住手,平均三秒翻一次身,身底的床单皱成一片,外面的夜还是没有结束的迹象。   今天……   漫长的今天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央酒满眼血丝盯着天花板,发出小白不开心时会有的哼哼唧唧。他想到了什么,突然一个大翻身,摸到手机钻进被子里。   被身后动静闹腾的睡不着,宋疏皱眉提醒:“我好困,你安静一点。”   妖顶着一头乱发重新冒出来,捧着手机惊恐呼唤。   “宋疏!”   “嗯?”   “人类夫妻床上不和,很容易离婚的。你说过会和我永远在一起,现在才几十天而已,你不能出尔反尔。”   “床和不和不是我们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   “你看,你心虚了,嘤嘤嘤——”   宋疏无奈地回头,正对上偷瞄的乌瞳。   央酒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提高哭声,满脸难过与委屈,拿捏好小心翼翼的语气问:“你要抛弃我吗?”   演技相当拙劣。   但摊上了,还能怎么办?   宋疏叹了一口气。看了眼时间,他伸出手穿过凌乱的洁白发丝,将妖的脑袋按进自己的怀里,脸颊紧贴着他额头,重新闭上眼睛。   “撒娇鬼,睡觉。”   得逞的妖立刻收回眼泪,满意地抱住男朋友的腰。   “不惩罚了?”   “十二点零三,‘今天’已经过去了。”   青年的声音越来越轻,没一会儿呼吸平缓,很快睡着了。这时央酒悄悄动了动身体,从温软的怀抱离开,张开手臂将人拢进自己的怀抱。   夏日夜晚很热,细汗打湿了宋疏的鬓发。妖垂眸帮他擦干,又忍不住亲一亲眼角。   随后他正了正神色,宽大的手掌覆盖在单薄的背上,繁复的金色阵法被引出,映在半空。   乌瞳映着金光,露出思索的神色。   要尽快弄清楚才行。   *   周六的主题读书会,书店从周五傍晚开始就一直沉浸在即将过节般愉悦的气氛里,甚至有人为了参加书店第一次正式版主题读书会,专门自远方赶来。   他们畅谈自己喜欢的书,也难免调侃前几天的小飞机事件,最积极的还是下一次的读书会主题建议。   其中,悬疑推理获得高票。   “之前已经有过鬼故事大会和侦探悬疑特辑了,不予应用。”宋疏淡漠回应。   大家齐声拉长音:“啊——”   “不公平,我们都没有参加过,那次悬疑特辑甚至都没有直播,不能算。”   “嘿嘿,我参加过呀~”   一个嘚瑟的女声从外面走出来,惠绮拉着徐献走进书店,身后是当初参加老人们悬疑阅读分享会、去帮忙梨花授粉的那些年轻人。   再往后,还有直播后第一批来书店的枫姐,她笑着挥手:“看来,书店暂时不会倒闭哦。”   宋疏情不自禁弯起眼眸。   *   老天爷很给面子,周六风和日丽,是个好天气。因为宋疏在直播中提前预告,客人比预计中来的更多,宋荆书记紧急加租了婚庆公司的桌椅。   姜芝穿着漂亮的七彩蓬蓬裙,带着朋友们早早来这里,很专业地说要提前排练走位。当然,排练前也不忘自己的大单子:“松鼠,凉皮和米线要现做现吃,妈妈在准备食材,晚一点带着小摊过来。”   宋疏摸摸她的脑袋:“好的。”   除了直接待在书店等待的游客外,最先来的是谢华池和谢庚,男人点头打招呼:“小宋老师。”   说完拍了下儿子的后背,谢庚记仇,哼哼道:“宋疏。”后背又被拍了下,他才改口:“哥哥好。”   “你们好。”宋疏接过他们帮忙取来的点心,笑着道谢。   下午近五点,其他人陆续前来。   青城镇老年读书社团一个不差,穿着自己最喜庆体面的衣裳,带着喜欢的书出席。   张成权专门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宋疏弯眸,同时朝他身后的思慕颔首。   狐妖微微欠身,跟随老人的背影走向缓缓朝里面。青年伸手拦住想出手行使门神义务的某树妖,将其放行。   “今晚,只要是正经门神和鬼怪,不砸场子,就放他们进来吧。你可以判断出来的对不对?”   央酒骄傲抱臂:“当然。”   有了这么久的开店与直播经验,宋疏对这种场面基本可以应对。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世界从来不缺奇奇怪怪的人类。   当一群成双入对的情侣将他包围,笑嘻嘻地声称他们是“松鼠月老会”成员,并热情送上一服红锦旗时,宋疏脑袋还是宕机了。   【千里姻缘一线牵】   【人间月老在书店】   “……谢、谢谢,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宋疏磕磕巴巴将人请进去,终于相信了李听白那“人间月老庙”的说法。   小小插曲过后,一切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大家陆续入座,在读书会即将正式开始的最后半分钟,一个男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扶着门喘息。   “嗯?”   刚准备回去的宋疏停下脚步,回身看见一个人整理呼吸,抬起一张熟悉的脸。   石知洺胸口起伏,晃一晃手中的书,微笑询问:“一下课就往这赶了,没迟到吧?”   宋疏眉眼松动,微微摇头。   “刚刚准备开始。” 第131章 我的童话   ◎没有南瓜车,也没有水晶鞋。◎   “喂喂——”   姜芝身穿七彩蓬蓬裙, 被花盆与灯网包裹的茶棚舞台中央,熟练地拍拍话筒试音。成功后还朝远处的宋疏比了个ok的手势。   她大大方方地捏着裙角,朝下方观众行礼:“欢迎各位参加宋疏书屋的‘我的童话’主题读书会, 窝似今天的主持人姜汁,鼓掌。”   大家毫不吝啬地给予最热烈的掌声。   远远躲在屋檐底的宋疏也抬手, 跟着大家一起鼓掌, 心里为祁蘅比了个感恩的大拇指。   小主持兼任领掌员,面对观众与直播镜头毫不怯场,牢牢掌控住整个活动现场。这位临时员工如此能干,书店老板就不用抛头露面了。   哎呀,舒坦。   一旁的妖瞥了眼前方乌泱泱的人类, 又抬眸警告一圈墙头飘着的、前来凑热闹的门神鬼怪,低头将一只空的白色点心碟塞到宋疏手中。   “嗯?”青年转眸。   白发男人从旁边扯过一袋瓜子花生, 抱在怀里,咔咔地剥。红皮花生与饱满的瓜子米攒上小半把,就被放到那个空碟里。   “吃, 好吃。”央酒催促,顺便给自己塞了一把。香气溢满口腔,乌瞳开心地眯起来。   宋疏失笑。   姜芝小朋友准备得格外充分,动作落落大方, 语言表达清晰明了, 跟随着投影仪展示出的漫画画面侃侃而谈,在她这个年纪很是难得。   “……这就是我和妈妈和小吃摊的故事啦, 虽然没有南瓜车, 没有水晶鞋, 也没有拯救我们的仙女和王子, 但是我们依靠自己的努力、坚强和浓浓的爱, 生活得十分美好,一点也不比公主差。”   “这就是我的童话。”   小女孩抱着黑色话筒,葡萄样的大眼睛完成月牙,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紧接着她抱住话筒腾出两只小手拍一拍,不忘本职工作:“感谢未来小漫画家姜芝的分享,鼓掌!”   下方人们再次给予她热烈的掌声。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直到小女孩点点头,满意地压压手才缓缓停止。她询问:“接下来是自由时间,请问有人愿意上来分享吗?”   宋疏目露疑惑。   之前说准备三两个分享人,姜芝听说后让他不用担心,包在她身上。   小丫头的方案就是现场摇人吗?   不过没关系,大家热情高涨,这又是读书会,这么多人肯定有准备好想上场的,应该不会让这位可爱的小主持人开天窗。   姜芝话音落下,果然有不少人举手自荐,还有把身边明显害羞的人拉起来的死党。女孩望着凌乱的现场,纠结地叹了口气纠结:“大家这么热情,我都不知道该选谁了呢,数量有限呀,怎么办呢,哎呀呀呀——”   假模假样感慨完,她大眼睛落到近前争抢最热烈的某处,小手一点:“你最热情,那就你先来吧!”   另一个小身影跑上来,正是来书店探险当中的一个。两人眼神相接处,是自己为藏住的偷笑。   好家伙。   煽风点火,饥饿营销,底下还有托,全被这些鬼机灵的小家伙们拿捏住了。   宋疏无奈地摇了摇头,余光里看见央酒停下了剥花生的动作,翻动着自己的左手,盯着手心手背来回看。   “手怎么了?”   “好像有点……”妖抬眸望向青年,声音戛然而止。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他把手递过去,夸张道:“我好饿,你看,都饿瘦了,我要上楼吃饭。”   伸过来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把肉剃下来确实喂猫都不够一顿……但绝对没有瘦!   宋疏把他的手拍下去,语气嫌弃:“一顿八碗大米饭都喂不饱你,养你比养猪还费劲呜——”   央酒立刻用手里最后一颗花生米堵住他的嘴巴,表情不满:“你敢拿那种丑东西跟我比?”   将完美优雅的槐树跟这种生物比较,简直是侮辱!他皱着脸,忍不住继续反驳:“猪有我厉害吗?有我帅气吗?有我能干吗?我还能给你剥花生,它只会吃和被吃。你说呀,是不是我更好?”   被捂着嘴巴的宋疏:“……”让不让人说话?   当然不让。万一他当场说猪更厉害,妖该怎么办?按书里讲的,不得羞愤难当,冲出聚会,一头撞进金水河以死明志?   那可不行。   面对男朋友的“默认”,树妖十分满意。他轻轻拍了拍柔然的乌发顶:“乖,你自己玩会儿,我上去吃点独食。”   说完,他大摇大摆消失在楼梯间。   宋疏蹭了蹭被捂住的嘴巴,无语地嘟囔:“真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二十三小时讨人嫌……”   “还有一个小时呢?”   闻声抬头,李听白正站在他面前。   正好央酒刚走空出了位置,他弯眸示意:“坐,我还以为你有事不来了呢?”   “书店的活动我肯定要来的呀。”女人笑着坐到旁边,从旁边的袋子里抓了把瓜子,“却送觅觅了,刚刚回来。”   宋疏微怔:“她走了?”   “嗯,走了。”   李听白顿了下,捡起一枚瓜子放进嘴里。随着牙齿的咀嚼,浓郁的香气充斥口腔,眼睛里却满是忧郁。   见她这种反应,宋疏还以为连觅最后还是妥协了,心情很是复杂。   住在小镇这些天,连觅为了感谢宋疏,还提供了不少将书店与直播做大做强的方案,只可惜青年只想躺在小镇,开家庭作坊,   宋疏至今记得她那恨铁不成钢的脸。   ……虽然可惜,但也算朋友了吧。   他垂眸琢磨:“我该准备份子钱吧,多少合适?要去现场吗?”   发现他想歪了,李听白连忙摆手。   “不是、不是回去结婚。”她解释道,“她说,家里的产业是她一手拉起来的,自己赚来的钱绝对不能便宜别人,然后带着黑墨镜、踩着高跟鞋,气势汹汹上飞机了。”   得知自己会错意,宋疏讪讪挠挠头。他将视线放到临时舞台,小男孩正在介绍着自己最喜欢的《皮皮鲁和鲁西西》。   “不陪她?”   李听白摇摇头,想到什么笑了一下。   “觅觅说自己就是要被谋杀的白雪公主,在七个小矮人的森林里恢复了元气。现在呀,要在邪恶的王后和愚蠢的国王反应过来以前,趁其不备,拎剑杀回去先发制人,夺回属于自己的王国!让我这个小矮人在家等待她胜利的消息。”   讲到这里,她朝台上抬抬下巴:“还挺符合你今天的主题?应该给把她留下来演讲的。”   宋疏轻笑:“还是不耽搁她去先发制人了吧。”   夏季热风吹拂,夕阳西下,茶棚缠绕的暖黄小灯越来越显得明亮。台上的《皮皮鲁和鲁西西》讲完了,气氛到位,姜芝放弃了蠢蠢欲动的托儿们,指向其他人。   一位老人拿着一本书上台。   她笑容和蔼,语言却很幽默:“小宋这个主题刚开始真是难倒我了,什么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一千零一夜,都是老生常谈,我已经够老的了,老的身上都是土味,要拿出点新东西。”   “我在自己的书堆里挖呀挖,挖呀挖,最后还是选了个和我一样的老人家。”她举起手里泛黄的书,一字一字读出书名:“《中国古代童话》。”   那是一本很旧的书,大大的黑色印刷体在竖排在粉红封面中央,旁边水墨画做饰。据老太太讲,里面收录了很多耳熟能详的故事,比如神笔马良、哪吒闹海、猴子捞月等等。   她说,这是真正属于我们的童话。   ——我的童话。   对于这一主题,大家都有各自的见解。   活动百花齐放,作为主办方宋疏肯定是欣慰的,甚至还起身去了宋荆开的直播间看了看。   发现宋疏,嫌弃的弹幕满屏飘过。   「宋宋大懒虫!」   「这都不开直播,懒死你得了。」   「幸好有我们书记在,不然又要像上次那样,线上参与都没机会,只能躲在冰冷的床上孤苦无依,看着别人拍的照片馋。」   「我在加班的工位上孤苦无依。」   慰问了一下周六晚上还在加班的可怜朋友们,宋疏笑眯眯找借口:“这是青城镇的集体活动,直播当然要官方来。”   在更加汹涌的谴责声到来前,宋疏哎呀一声:“我突然想到有半颗枣忘记吃了,不吃该凉了,再见再见。”   说着,他小跑回屋檐下的专座。   「呸呸呸!臭男人,小心我爱而不得粉转黑,咬你!把你关进小黑屋二十四小时给我直播!」   无论如何叫嚣,本人是听不见了。   回来时,李听白还坐在原地,攥着半把瓜子仰望逐渐显现的星空,眼底空茫茫一片。   宋疏想了想,走向书店的柜台,桌面是暂放在此处的花生和瓜子米。   央酒剥的太多了,吃不完。   突如其来的障碍物遮挡视线,堆成小山丘的点心碟被一只手端着。女人顺着抬眸,望见青年弯起漂亮的眼睛悄声说:“懒得剥的话,吃这个?不要被央酒发现,否则你往后应该都踏不进我家门了。”   听到后半句,李听白露出坏笑。   “嘿嘿,那必须得尝尝。”   炒制的混合坚果抓一大把,充满口腔,咀嚼起来的满足感只有夏日里的冰镇汽水可以与之一较高下。   没一会儿,空碟子放回原位。   宋疏坐下时甚至打了个饱嗝,心中再次感慨央酒那巨大的胃容量。   是不是树的胃都大?   毕竟整棵树不是在光合作用,就是在吸收养分。   “宋宋,我好迷茫啊。”   宋疏收回思绪,转眸望向身边的女人。她捧着脸,眼眸垂视地面,眉头紧皱,浑身散发着极其强烈的矛盾气息。   “还为了那件事?”   李听白嗯了一声:“觅觅这件事出来后,我更混乱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05 23:08:49~2023-12-07 22:55: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小炮萝卜 22瓶;药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2章 每个人都是一颗星星   ◎“你们真被拍到当街激吻了!”◎   “很久之前, 我认为找个白马王子幸福生活,是理所应当的。最近几年,又以为必须按照规矩结婚。现在我觉得应该像觅觅一样强大坚定不结婚。”   “其实能做的总共也就这么几种选择罢了, 在我心底绕啊绕啊绕。”李听白望向青年,眼睛里苦恼而迷茫, “绕不明白。”   她明白不应该沉溺于美好的幻境, 要支棱起来。可,她啊,身体里好像天生有一根懒筋,拔不掉。安于现状,想躺在草坪上什么都不想, 只观察观察天空变幻的云朵就很开心了。   也不止结婚这一件事。   成绩、学历、工作、梦想……通通秉持着见好就收的原则,知道那样更好, 却还是选择瘫倒。如果安心于此也还好,偏偏她还不甘心,总担忧自己的落后, 满心焦虑。   李听白十分钦佩连觅那样勇往直前的人,不像自己,一块夹心小饼干。别人是左右逢源,她是左右为难。   顿了很久, 她轻声评价:“我是个很失败的人。”   “不是。”   几乎是她刚落音, 宋疏便接着声儿直接否认,语气果断而肯定。李听白微怔, 转眸望向青年。   “我虽然认识你不久, 了解不多, 但作为朋友应该有资格说几句。”宋疏神情严肃而郑重, “李听白, 你是很优秀的人。体贴有趣,心思敏捷,拥有很多别人比不上的优点,所以不要这样去否定自己。”   “可是……”   宋疏摇头:“没那么多可是。”   “我们从小就学习,事物的两面性。或许你觉得自己不够坚定,不够豁达,但你借由同一特征去思考另一面就会发现,那恰好是你敏锐共情、待人诚恳的优点。就像童话故事里的白马王子,传统视角看是美好救赎的象征,另一角度看就是见色起意的登徒子罢了。”   李听白被这句骂戳中笑点,咯咯笑了起来。   宋疏也弯起眼眸,他轻舒一口气,偏头望向外面的星空:“每个人都是一颗星星,一闪一闪,有黑的时候也有亮的时候。”随手指了一颗,“你选那一颗怎么样?”   “好啊。”   李听白响亮回答,捧着脸笑眯眯道:“那小宋老板一定是最亮的启明星。”   宋疏摇头:“我可不是。”随即   又扬起唇角,“那颗吧,第二亮的就可以了。”   话是这么说,道理是这么讲,但并不能完全解决李听白的纠结焦虑的现状,没有具体的办法或结果。   她明朗了一些,继续明朗地迷茫。   宋疏又道:“我说这些,并非完全只是安慰的虚话。是想让你不要否定自己,但更希望你全面地了解自己,认识自己,面对自己,有勇气去选择自己。”   “结不结婚,恋不恋爱,这种事情没什么必须或职责,如果说要负责,你第一要为自己负责。”   “抛弃掉别人的声音,去倾听你的内心,勇敢地去相信它、选择它,不是更好吗?”   想到什么,宋疏敛眸,琥珀色的眼眸中蕴含几分羞涩与笑意。他压低声音道:“如果考虑太多困难和别人的反应与想法,我和他岂不是永远不能选择在一起?一想到那种结局,我就好不甘心、好不情愿、无法接受。”   “这就是我内心的声音,你试着多听听自己的。”   李听白收起又被秀到了的表情,紧抿着唇,将右手放在左胸口,小心翼翼道:“我试试。”   片刻后。   女人慌乱地抬起头,夸张道:“宋宋,咱心跳好像没了!感觉不到!我是不是要死了!”   青年忍不住失笑,他指向院子里某处人群中央的金色脑袋:“要不给你找个中医来把把脉,确认一下生命体征?”   李听白顺着抬头,眼睛一亮,小鸡啄米地点头:“行行行,这个中医挺帅的。”   “忘啦?”   她吸溜吸溜:“啥?”   宋疏屈指敲敲凳子腿:“我这里拜的是兔儿神。”   李听白的眼神从觊觎,逐渐变为复杂。她不甘心地巡视院子里的人,捕捉到一位朝这边瞥了眼的男人,金丝眼镜,看起来很斯文。   “这个呢?”   宋疏心虚地唔了一声。   李听白了然,颤抖着举起五根手指:“五个,我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么多……算你厉害!”   这个地方是她恋爱的天克!   刚燃起一点的心思全被浇熄,她倒回椅子上,继续嗑瓜子。   宋疏也感慨她的运气与眼力,全场他也就对那几个人知根知底,但凡换一个也不至于是这个结果。   他为之叹一口长气。   读书会进展到一定程度,人员数量不少,各自聚集成一小堆一小堆,三三五五地聊天说话。还有饿了四处找吃的,相互分享消息后出门,没一会儿就端着碗凉皮回来。   姜芝的妈妈把小吃推车带来了,给大家现做。看着去吃的人不少,宋疏逆着人流出去,跟她说。   “你记好账,等结束了我一起结。”   姜妈妈忙里摆手,昂起一张笑脸:“你别听那小丫头的,今天高兴,我请大家。”   “那怎么行?姜芝小朋友给书店做义工,还要您白请,我脸皮也太厚了吧。”   女人笑呵呵,偏头悄悄道:“那可不一样,小姜芝很久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天天兴奋地睡不着觉,说以后要当漫画家养我,让我不用这么辛苦。”   昏黄的路灯下,青年的眼睛被暖意覆盖。   “她是个很温柔的孩子。”   *   因为开店,宋疏在家里准备了各类币种的现金,预估了一下金额后,他打算找个时机偷偷放进小吃车,或者找个由头给姜芝。   从外面回来,他径直朝小楼里走,没想到身后跟着一排端着碗的人。直到看见李听白捂着嘴偷笑,回头才发现。   宋疏一脸莫名:“跟着我干什么?”   其中一位咽下口中的凉皮,苦口婆心地叹一口气:“宋宋啊,你再这样下去,书店真的会倒闭吧。”   宋疏看了一圈满院子的人,露出疑惑的表情。   之前门可罗雀,他承认营业额确实水电费都交不起,但现在乌泱泱全是客人,为什么还会这样说,他不是经营地很好吗?   伴着小吃的香气,对面的大家恨铁不成钢。   “疑惑吗?不解吗?”   “唉,小宋啊,人家办活动是赚钱,你办活动纯亏。”   “看这么多书,文艺脑能长,恋爱脑能长,情怀脑能长,这小脑瓜子里怎么就不能长长生意脑呢?”   被一群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们围着嫌弃不长脑子,宋疏十分无奈:“我哪里没有了?”   活动做好,有口碑自然能吸引人,这不对吗?   “对是对,但生意就是细节,就是见缝插针、按需出售啊。”她啧啧问,“小宋老板,刚刚聊天的时候我被安利了一本书叫《夏洛的网》,请问书店里有吗?”   宋疏思索,摇摇头。   “那你有什么书可以推荐的吗?”   宋疏微微思索,在记忆深处中翻找:“《一片叶子落下来》吧,十二三岁时读过。”   他尤深记其中一段对话。   【如果我们反正是妖掉落、要死亡,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呢?】   【是为了太阳和月亮,是为了大家一起的快乐时光,是为了树荫、老人和小孩,是为了秋天的色彩,是为了四季,这些还不够吗?】①   那是对死亡与生存最温柔的探讨。   认真听完他的介绍,大家下意识点头接受安利。察觉话题偏移,刚刚那个女孩连忙扯回来:“书很有趣,书店里有吗?”   “……”宋疏继续摇头。   她摇头叹气。   “现在是书店卖书的好时机呀。你根据主题准备好相关库存和一份书单,找个书架往外面一摆,搞个今日主题书单或读书会八八折优惠之类,不好么?吃吃喝喝还要费精力折腾,书这东西本来上限就不高,小本生意,你真能回本吗?”   看得出来,书店的经营不善深入人心,大家都苦口婆心,献计献策。   宋疏轻笑,拍拍她聪明的小脑袋瓜:“不用担心我,你们开心点就好了。”他想了想,“实在不行,我去做摘果工赚钱养店,唔,摘水果我还挺行的。”   “……”   女孩梗了下,配合他的玩笑:“行吧,到时候摘完跟老板谈谈合作,来直播间上链接,还能赚两份钱。不然都不够央酒吃的。”   宋疏深以为然地点头。   夏日白天更长,也更容易熬夜,不知不觉已经八点二十了,因季节延后的城乡大巴最后一班车在二十分钟后,乡下不容易打车,需要赶车的人陆续都在看表。   这时已经消停的临时舞台,一个中年男人走上前,拍拍话筒。宋荆说:“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小宋老板为大家准备了个小惊喜,趁着人都还在现在开始吧。”   院子里的人声忽然停声回眸。   宋疏本人同样疑惑地抬头。   只见书记站在闪亮的灯光里朝昏暗的大门外挥挥手,两分钟以后,伴着“biu——”地一声锐鸣,一道光刺破黑暗,在天空炸成一片星光。   宋疏昂首,眼睛映得亮晶晶。想到了什么,他作势回头要走,却撞上一个怀抱。   央酒扶稳他,按着肩膀将其转回去,面对再次炸开的彩色烟花。他揽着人的肩膀,在喧闹里低声道:   “我在。”   宋疏安稳下来,微笑着欣赏天空的中的夏日烟火。   暗夜里,烟花用力飞到最高处,成团岔开,金色星光洒满整片天空,坠落之时融进了漫天闪烁的星星里。   小镇最亮的那处小院里,高大的槐树遮蔽半个院子,在那一刻,底下的每一个人都拥有一双闪亮的眼睛。   在一声声的烟花里,有人欢呼。   “小宋老板万岁!”   “烟花自由万岁!”   “M78星云万岁!”   ……   一句歪句句歪,后面变成了“万岁”竞赛,一个比着一个昂着脑袋喊,看谁喊的最离谱,吃了一嘴落下的灰烬也不停。   宋疏及时带着央酒走回屋檐底。   看着面前热闹的场景,总觉得有一种大结局的欢快。   砰砰砰的烟花声停了,换成了一群人吐灰烬的呸呸呸,宋荆书记不好意思地说这次烟花有点近,灰全掉院子里大家自产自销了,下次咱离远点放。   当气氛来到最高潮处,也意味着尾声的到来。石知洺一整晚都没靠近,现在第一个过来告别。   “宋疏。”   宋疏眼中还残余刚刚的开心,亮晶晶地抬头望来:“嗯?”   “最后一班车,我要走了。”   青年笑着挥手:“拜拜,一路平安。”   石知洺透过一双镜片,专注地望着他说完最后一个字,转眸看见后方白发男人正凶巴巴瞪自己,手紧紧搂着青年的肩宣誓主权。   他顿了下,似乎明白了什么,微笑着颔首辞别。离去的背影看着挺拔淡定,不像来时那么匆忙了。   央酒眯起眼睛,语气危险:“他不死心。”作为心灵的窗口,一个人的眼神很难真正掩藏内心。   宋疏从人离去的背影中收回视线,看见身边的妖一副恨不得斩草除根的模样,他警告:“不许乱来。”   央酒意味不明地哼哼两声。   宋疏无奈,还想说什么,身边却又围过来另一群要告别的人。   ……   主题读书会在八点四十分正式落幕,最后的人正在散场。宋疏将店里的椅子搬回房间,其他准备明天再说。   手中的东西刚放下,身后的门哐当一声被人重重关闭。   他一声回头,疑惑地看向脸色不太对的李听白:“出什么事了?”   李听白双手按在冰凉的雕花玻璃上,背靠着门,咽下一口气焦急道:“大事不好了。”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房间里的两个男人,艰难道:“你们真被拍到当街激吻了。”   宋疏:“!”   央酒:“?”   作者有话说:   注①:出自利奥·巴斯卡利亚《一片叶子落下来》。感谢在2023-12-07 22:55:01~2023-12-16 01:17: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兮依 30瓶;Tawil. 5瓶;药卿、有人思远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3章 解释   ◎“开心我终于有名分了!”◎   自从“小飞机”事件以后, 大家忽然热衷于将遇见宋疏时拍到照片或视频po到网上,争相参与,甚至卷起了摄影技术, 比拼谁的更好看。   这股热潮一直没停过。   内容大多是书店或外出买东西、散步的照片,无伤大雅, 宋疏也就默认了。   没想到竟然会出事。   听见李听白的话, 宋疏首先震惊,顺势看向一步之外的妖。   央酒回神,面对质疑的视线下意识举起双手,委屈巴巴:“我亲没亲过你还不知道吗?”   宋疏:“那可说不好。”   妖可真是天大的冤枉。   知道宋疏不许,这种事他只在脑子里想过而已。早知道要背这口黑锅, 上次趁人类喝醉就应该行动起来才对。   现在真的好委屈。   央酒辩驳:“我可是最听你话的。”   不说还好,一听这话, 宋疏开始磨牙。   不过印象中的确没有这种事情发生,他想了想,走过去接住李听白递来的照片。上面的确是自己喝醉的时候, 不过不是“小飞机”。   更早一点。   那天失去一天视力刚刚恢复,在宋季家喝了一顿,出门遇见来找他的央酒。照片上,站在医馆前的两个人凑得很近, 一个低头, 一个昂首,看起来像是在接吻。   想起来那一整天发生的事情, 宋疏耳尖有些红, 低声解释:“只是角度问题。”   央酒沉冤得雪。   他瞪向对面的人类女人, 冷哼一声。   李听白也松一口气, 考虑到这件事的特殊性, 她紧接着又道:“那要不要澄清一下?外面的直播还没关,我刚刚看了眼弹幕……快炸了。”   宋疏捏着手机微怔,回眸看了眼央酒。   妖立刻回视,摸摸他的脑袋。   *   杂乱的小院里,透着暖光的玻璃门突然被人拉开,零星几人的议论声戛然而止,一齐看过去。   逆光走出来的青年扫视了一眼现场,没说话,径直走向正准备关闭直播:“等等。”   这时宋荆已经跟着大家回去了,只剩下还在收拾设备的人。看见弹幕上的东西,他们迟疑了一下,还是停下动作,给青年让出位置。   [那照片是什么意思?]   [宋宋,是真的吗?]   [震惊地我手机pia到脸上。]   [开开玩笑可以,真的我有点接受无能。]   [有点恶心。]   ……   [宋宋,我知道你在,快来回应一下呀,我要刺激疯啦!!!]   这些已经是满屏幕上最礼貌的弹幕了,最多是摸过来吃瓜的群众,间或夹杂的某些污言碎语,人身攻击,实在不堪入目,编排的小作文越来越离谱。目前已经从接吻照变成了“脚踩十六条船”、“私生活混乱”、“长得乖但其实玩的很花”、“约过”的种种编排污蔑。   飞速滚动的弹幕中,只有偶尔夹杂几句支持以及“我磕的cp成真了”的欢呼。   直播间不再熟悉。   一张照片,让所有人都变了个模样。   宋疏长吐一口气,走到镜头前。甫一出现,弹幕滚动的速度好像加快了几分,追问声铺天盖地。   青年神色淡定,灯光里的眼眸一如往常般温和。   部分弹幕淡定了几分。   [他们越来越过分了,我骂不过。宋宋,不论怎样,还是澄清一下吧。,我们一直支持你。]   “照片是角度问题,那天我在宋季家喝醉了,他来接我,没有当街接吻这种事情。”   [嗨呀,原来是借位。]   [又是酒,你可长点记性吧,小酒鬼。]   但更多的还是:   [切,你说借位就是借位了,你有什么证据?照片可是真真切切。]   [为了钱怂了吧,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更恶心了。]   宋疏看着一行行字从视野中掠过,启唇继续:“证据就是——我和央酒的确是情侣关系,如果真的在接吻,我当然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这句话兴许太直白,连追过来的黑粉都被他的直接打了个措手不及,整个直播间都呆滞了几秒。   担忧着追过来的李听白捂住嘴巴,怔怔看着青年:“宋宋……”   听见她的声音,宋疏偏头望向他。坚定的眼眸缓缓弯起来,像天上那弯月,流淌着温柔明亮的光。   他微笑说:“这就是我的勇气。”   倾听自己的心意。   勇敢地相信它、选择它。   因为当你明知各种各样的困难与后果,内心还是难以抑制地渴望它的同时时,已经做好了接受一切的勇气与准备。   事物具备两面性。   享其甜承其苦,甘愿就好。   出生最终死亡,为什么还要来这个世上?其意义自然不是为了痛苦,而是为了你所感所想所爱。就像一片树叶生长到落地,是为了太阳和月亮,为了四季之色,为了与同伴的快乐时光。   所以,不要害怕,不要焦虑,不要踌躇,坚定勇敢地选择属于自己心目中的意义就好。   管什么别人?   *   人全部离开,只剩满院横七竖八的桌椅,灯光下突然的空旷莫名显出几分寂寥。   夜已深,枝叶沾了露水。   青年将漆红铁门落了一道锁,转身面向空荡荡的无人院子,长吐一口气。   也不是空荡荡。   屋檐底还傻站着一个,一双乌瞳失神地飘忽在暗夜里。   宋疏皱眉:“没听话,去看了?”   托前段时间几次高热度的福,加上同性接吻这种噱头,这次的照片半个小时内就收获了高转发量,在平台的搜索榜飞速上升,现在直播回应一发酵,估计已经人手一张了。   刚刚在房间随便搜了一下相关话题,就能看到熟悉的谩骂。他专门没收掉央酒的手机,不准他看。   央酒回过神,摇摇头重复:“我是最听你话的妖。”   “那你在干什么?”   “在开心。”   宋疏离开门,迈步朝房子里走,明知故问:“开心什么?”   话音刚落,周围所有照明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视野骤然陷入黑暗,一时间难以视野,看不清任何东西。   “央酒?”   宋疏刚试探一声,便被按进一个怀抱。周身的风与虫鸣忽然消失,身体略一失重,落进柔软的垫子里。   是沙发。   他首先反应。   未来得及再开口询问,上方阴影下压,一只手勾住他的腰,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脑,吻不可拒绝地落下来。   当然,也没想拒绝。   在氧气掠夺战的休息间隙,妖在喘息的青年耳边,轻咬了下他耳尖:“开心我终于有名分了。”   “仔细想了想,还是要在家里亲。”央酒将头深埋在他颈间,闷闷道,“我的,才不给他们看。”   宋疏呼吸深重,找回微哑的声音:“小气鬼……”   脖颈见脑袋抬起来,再次凑上前,恶霸一般将刚恢复的空气尽数掠夺。   “是大气树,很大的小气。”   这种事情当然要多多小气,爱情是私密的,封在只能刚刚装得下两人的纸里,多一双眼睛都装不下。   这一夜宋疏很累,睡得不是很安慰。   梦中纷杂,只记得亲切温柔的同行者突然带上模糊的面具,一圈又一圈将自己围住,不说话,唯一暴露的眼睛冰冷而厌恶。   他喘不上气,猛地憋醒。   睁开双眸,琥珀色眼眸往下一转,一颗白色脑袋正压在他左胸口。   宋疏叹气,望着天花板:“你直接压死我算了。”   树妖还趴在他胸口,侧耳倾听,说话声与胸腔共鸣声太大,在嘴边竖起食指:“嘘——”   一个噩梦,宋疏确实需要缓缓。   放任妖的行为,双眸盯着天花板发呆,重重思绪在脑袋里乱转。   想想昨天的事情。   想想小镇居民可能的反应。   再想想即将可能要面对的结果……   青年漂亮的脸一大清早就皱成了包子。昨天跟李听白说大话了,其实……他也做不到那么豁达。   就在他心烦意乱的时候,趴着不知道在听什么的脑袋突然支棱起来,向前一伸,凑到面前。   “宋疏。”   宋疏疑惑地眨眨眼睛。   上方的妖垂眸望着他,洁白发丝垂落在人类的脸颊与肩颈。央酒愣了两秒,没忍住低头亲了下,才弯起乌瞳继续:“你喜欢孩子吗?”   宋疏跟不上他的脑回路:“孩子?”   央酒嗯了一声,又亲他一口:“你喜欢的话,我给你生?”   宋疏:“……”   没看出对方的无语,妖还在问:“喜欢几个?多的少的?一个有点难,千儿八百好不好?”   宋疏崩溃地捂住脸。   “首先,我不当1。”   “其次,男人没生孩子这项功能。”   “最后,就算有,我们也存在物种隔离。”   青年从指缝间看向满脸写着听不懂的妖,猜测了某种可能性后,艰难地说出最后一句:“央酒,论坛里没几个正经人,少听他们的。”   最后这句,央酒乖乖点头。   他从宋疏身上移开,脑袋枕在旁边的枕头上。伸手整理男朋友睡乱的头发,抿唇道:“不是听他们说的,这是我自己深思熟虑好几天的成果。”   宋疏:“……”   “央酒。”   “怎么啦?”   宋疏偏头,满目认真:“脑子没有的话,也可以不用。”   央酒闻言不悦地捏住他的脸,扯了扯,留下两道红指印。   作者有话说:   为免误会,说明一下,本文攻受属性明确,没有反攻互攻等说法!下章有解释,一切都是央酒奇怪的脑回路!与作者无关!!!   感谢在2023-12-16 01:17:36~2023-12-17 00:4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awil. 5瓶;有人思远山、药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4章 孩子   ◎“两个山头够不够?”◎   经过连日的不懈努力与思考, 就在昨晚,央酒终于破解了那臭道士的阵法用途。   人与妖的修行方式相差甚远。兴许是因为在寿命上无能为力,人类琢磨出了许多辅用道具, 其中符箓、阵法二者最为典型,不过大多是用来打架的, 人类也称之为降妖伏魔。   道士的阵法则有些不同。   从阵法上讲, 这是个难得的聚灵阵法。用能量篆刻在人身体内,运转起来霸道地吸收周围灵力反哺人体,有强身健体、加速修行的效果。   但修行也讲究能量守恒,耗费灵力篆刻的阵法用于聚集灵力,势必不如原先的精纯, 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于修行而言可谓之蠢。   因此虽然难得, 但根本不会有道士用,大多是缺钱了,刻在玉佩里卖给达官富贵, 强健体魄。   当然,若只是这样,宋疏也绝不会如此痛苦。道士对这聚灵阵法的功能做了两点改动:   其一,改吸收灵力为妖力。   其二, 改强身健体为炼化经脉骨血。   整个身体被妖力炼化, 跟放进炼丹炉烧没什么区别。只是妖力于灵力不同,是妖经一道修行后所获, 不那么容易得到, 央酒送的兽牙也正因此才会无故消失。   如今周围用无可用, 所以阵法将主意打在宋疏心口那颗千年木心上……所以央酒稍离远些就会出事。   这道士不是帮宋疏强健体魄, 也不是要他修道, 而是想让人类转修妖。   妖可为妖,人类为何不可?   这就是道士找到的长寿之法,最后送给宋疏的东西。   央酒不禁想起当初墓室中的那场交谈,想起他与宋疏终将生死离别的那一卦,心口遍布疼与麻。   检查后,央酒大概算了算,整个过程大约需要耗尽整颗千年木心才有可能完成。   他舍得木心,却舍不得宋疏吃苦。   可舍不得宋疏吃苦,就要舍得放开宋疏……更何况这种方式无人尝试,不一定会成功。   左右纠结一整夜,央酒烦躁得很,越想越恐慌。于是他挪挪脑袋,枕在宋疏的心口,边听边想。   人类的心脏带动着妖的木心,有节奏地砰砰砰,健康有力。   将烦躁祛除,剩下理智。   这是宋疏的事,他说了不算。   一切交由他自己选择。   虽承诺过“永远由他实现”,但如果此事不成也没关系。毕竟两千年足够就久了,多了也会腻的,一起入土也算一种“永远”。   *   一起入土的想法,央酒没敢提,只将阵法的事情全部交代清楚。   宋疏正在刷牙,闻言停顿两秒,转眸看向倚在门框的男人,满嘴泡沫,含糊不清:“这和孩子有什么关系?”   央酒望他,努了努嘴。   这就是后半夜的事情了。   就在昨晚,他刚刚有了名分!宋疏当着好多好多人类的面,大声宣告他们的关系。现在又有了与宋疏拥有漫长岁月的可能性,妖实在忍不住,小小畅享了一下未来时光。   除了吃什么、玩什么、看什么,一天至少要亲几下、说几次爱你,整日整日、时时刻刻都要在一起这种基础事情以外,他还相当贴心地考虑了一件事。   人类呀,有了名分,就会准备孕育子嗣。   央酒尊重宋疏的意愿。   虽然人类的身体不具备孕育功能。但是刺槐生两性花,不分雌雄,只需两颗不同的树授粉即可。   如果做了妖,宋疏便同其他妖一样,还能修一道身。   修副槐树身,刚好满足要求!   只是足够成长的种子格外消耗妖力修为,央酒舍不得宋疏虚弱,想一想,还是他来生最好。   人类讲究多子多福。   嘿嘿,他那么大一棵树,能给宋疏好多福!   央酒歪头凑上前,乌瞳闪亮,向男朋友邀功:“你喜欢多少,咱就生多少,我都能做到的!”   宋疏闻言,差点把嘴里的牙膏全吞进肚子里,他连忙漱口,又被呛了一口,低头抱着水池猛咳。   央酒忙上前一步,替他拍背:“小心一点。”想到他刚刚嫌弃自己,骄傲地轻哼一声嘟囔,“哼,这么合理的解决方法可不是谁都能想得到的,你可要好好珍惜如此聪明的男朋友,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很宝贝的。”   ……确实。   一般人想不出这种思路。   宋疏忍不住失笑,撑起身给这位奇思妙想的男朋友一个轻吻:“嗯,很珍惜。”   央酒替他抹掉下巴尖的水珠,提醒:“宝贝。”   宋疏从善如流称呼:“宝贝。”   妖满意了,眯起眼睛回味片刻,想起一直没得到回答的问题,再三问:“你想要多少孩子,两个山头够不够?”   “两个山头?”宋疏笑问,“这么多怎么养?”   妖难得露出疑惑:“养?”   宋疏点头:“那么多,挨个照顾,摸摸叶子除除草施施肥,咱们一人一个山头分头行动,一遍都得好几天吧。”   “还要分头行动好几天?”   “不是好几天。”   妖刚要松口气,就听见人类一脸严肃,语重心长道:“照顾他们长大,至少也得三五年吧。”   三五年!   他生孩子,还是生冤家!   央酒一把抱住男朋友,企图纠正他那可怕的思想:“我们树不用养,都是找个地方随便撒一撒就行了的,自生自灭,我就是这么长大的。”   宋疏不赞同地看他一眼。   “为人父母,要负责任。”   看着一脸扭曲的妖,他忍着笑意,假意纠结了一下,下定决心:“算了,这是树和人类文化差异,你不认同我也理解。这样吧,你负责生,我负责养。两个山头分两批,你原地等待,我努努力,扛着锄头日夜兼程,十年八年很快就会过去了,乖。”   央酒:QAQ   他这是作了什么孽!   为什么想不开要提生孩子!   *   一大早,受到文化冲击的妖倒进沙发,生无可恋。一方面是宋疏的意愿,一方面是十年分离之苦,难以抉择。   思来想去,妖小心试探。   “宋疏。”   “嗯?”   “你有我一个宝贝就够了,对吧?”   吃早饭的青年动作一顿,透亮的眼睛缓缓挪到妖身上,迟疑的嗓音中暗含委屈:“你后悔了,不愿意了?”   央酒抱头,重新埋进沙发里。   片刻,被挠乱的白发底闷闷传出两个字:“……愿意。”   “那我也愿意。”   耳边传来渐近的脚步声,最终停在身侧。妖从沙发里抬起一双幽怨的乌瞳,盯着上方男朋友的脸。   “什么愿意?”反应过来刚刚的话题,他嘀咕,“……不用你,我来。”   宋疏把他扒拉起来,将一只肉包塞到他嘴里。   一天三顿、顿顿加餐的饭桶妖终于想起要吃早餐,当即坐起身倚着男朋友,一口半个大包子,弥补受伤的心灵。   宋疏把一整盘包子都塞给他,看他鼓着腮帮子飞速进食,笑道:“我是说,我也愿意忍受那一点点的痛,尝试一下这个方案。”   央酒咀嚼的动作一顿。   “一点点?上次你都疼哭了。”   “没哭!”   “你说没哭就没哭吧。”央酒摸摸即将恼羞成怒的男朋友,想想都心疼,重复强调,“真的很痛。”   宋疏长嗯一声,枕在妖肩膀。   “那到时候你就像上次那样,多哄哄我吧。”在妖准备开口吓唬时,他故意道,“而且不成妖,你怎么结种子,怎么种两个山头那么多的树孩子?”   央酒:“……”跑不掉了这是。   他长叹一口气,偏头给他一个肉包子味儿的吻,安抚地按在他的额头:“别怕,我有办法让它真的只有一点点的痛。”   两千岁大妖。   想一个晚上呢。   没想出点东西,可不太像话。   作者有话说:   央酒:这思路,你就说合不合理?厉不厉害?   感谢在2023-12-17 00:49:56~2023-12-21 00:20: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人思远山、药卿、星辉风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5章 袭击   ◎“男朋友刚刚好帅气!”◎   有了央酒这一插科打诨, 更大的渴望将恐慌覆盖,昨晚的事情在宋疏心中似乎也平淡下来。   心情安定,照常生活。   只是已经发生的事情, 总不会随着人的心情而发展。   早上书店准时开门,宋疏探头左右确认几眼。没有聚集的人群、没有议论的声音, 风和日丽, 一切正常。   看来是他想多了。   青年心中暗送一口气,将门拉开,一道白影猛地从他身后窜出去。   小白甩着脑袋,跑到路上撒欢,瞄准了王铃家门口花池里一团蓝紫色的花, 准备实施犯罪。   宋疏忙跑出去,在花被糟蹋前一把抱住了狗。   “家里的还不够你吃?”他食指点在小白狗的额头, 面对可怜巴巴的狗狗眼,毫不客气,“再跑出去乱吃东西, 就把你卖给狗贩,吃掉!”   小白发出一声哼唧。   “还敢吗?”   “嘤~”   宋疏轻笑,托了一下怀里的狗子,转身回家, 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树妖。他笑吟吟刚要开口, 却见妖忽然闪身飞来。   “小心!”   噗通——   叮当——   是重物与金属先后落地的声音。   宋疏怔了一秒,偏头视线下移, 不远处的地上趴着一个黑帽子、黑口罩、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他正努力朝左前方伸手, 半米外是一把锃亮的窄菜刀。   一只脚踩在那只手上, 轻轻一碾。   “啊啊啊——”   痛苦的惨叫响彻青城镇上空。   这一声唤醒了早晨昏昏欲睡的小镇居民, 附近凡在家的邻居, 都跑出来看情况。   宋疏短暂出神以后,立刻拉开准备顺着手往上踩、企图把人物理上全踩碎的央酒,拨通110,镇静开口。   “喂,你好,我要报警。”   派出所就在镇政府旁边,出警只要五分钟。现场实在混乱,收集证物刀具后,先把人带回了所里。   调解室里围坐一圈。   “杀人了!杀人了!”男人捧着手,哭嚎着控诉对面的两个人,“警察同志,他们这对恶心的死基佬,谋财害命!”   央酒危险地眯起眼睛。   对面的男人下意识颤了颤:“你、你看他……”   宋疏按住妖的手,扫了眼那人的手后,转眸面相中央的警察:“刀是他的,我们没有碰过,可以验指纹。刚刚我在门口被他偷袭,央酒为了帮我踢他一脚,我们是自卫。”   “他还踩了我的脚!”   “呵,不巧,踢完落脚的时候,他正好躺在下面。”   “你胡说!这傻逼故意踩我,当时咔嚓一声,疼的要命,我这手肯定断了!”   “哦?”宋疏声调上扬,指尖点在桌面,缓声继续:“我们当然支持验伤,一切后果我来承担。但你如果再出言不逊……”   “杀人未遂,法院会公诉。”   “侮辱诽谤,我们也一定会追责到底。”   对上冷漠的琥珀色眼眸,男人喉咙一滚,脸色十分难看:“你这个——”   砰地一声重响,坐在中间的警察拍桌子,堵住了他的嘴。   “派出所里还不安分?”   “交代一下,你为什么要袭击他?”   事情其实很简单。   昨晚宋疏当众出了个柜,作为近期当红主播,视频在网络极快发酵,闹得人尽皆知。今早书店没人过来,恐怕是当晚在网上吃了太多瓜,都还没起床。   而这个男人,是宋疏直播间的一位资深粉丝,几乎从开播前几天一直追到现在,天天送礼物,每天听着录屏的读书声睡觉,屏保都被宋疏的照片包圆儿。   他是个粉丝,还是个极端恐同。   本来打算参加这次的读书会,却因加班没赶上。看见宋疏出柜的消息,他连夜坐车,拎刀赶到青城镇。   他想。   既然如此,不如清理掉吧。   男人说着说着,开始痛哭流涕,指着宋疏破防大骂:“渣男,负心汉,狼心狗肺,我一片真心竟然错付给一个基佬!啊啊啊!”   激动的声音穿透墙壁,响彻派出所的二层小楼。宋荆听闻消息赶到时,声音嗓子哑了还不停,后面还伴着哭嚎。   “什么动静这是?”   旁边有人应:“小宋老板的粉丝,知道人家谈恋爱,破防了。”他摇头,“啧啧啧,现在的年轻人真冲动。”   宋荆转头看向正厅椅子上的两个年轻人,担忧问:“没事吧?”   宋疏眨眨眼睛,笑着摇头。   又用视线上下扫描确认一遍,宋荆书记这才松一口气。他抬手按在青年的脑袋上,粗粝的手掌在额头蹭了蹭,走向发出声音的房间。   “好好休息,我去看看。”   宋疏垂眸,捏着深蓝色的座椅,听见关门声。   视野里突然冒出一颗白色脑袋。   男人拧巴着脖子,抬着乌瞳轻问:“吓到了?”   宋疏摇头。   央酒喔了一声,坐直身体。   几秒钟,妖侧眸看了眼盯着手指出神的男朋友,想了想往他身边蹭蹭,肩抵着肩,凑到耳边小声道:“男朋友刚刚好帅气,和我揣人的时候不相上下。”   宋疏抿唇浅笑了下。   央酒那一脚,确实把人踩伤了。   以妖那没轻没重的力道,和那声惨烈的嚎叫,他甚至有理由猜测掌骨粉碎性骨折了。   这种事情第一脚是自卫,第二脚就是自卫过度,有理变无理,不好办。趁人抵达前,宋疏悄悄让妖把人治好,因此才能理直气壮说出那些话。   也算是个教训吧。   知道树妖是担心自己,没话找话,宋疏捏捏他的指尖:“我真的没事。只是……想到一件事。”   说完,青年抬眸望向对面写资料的警察,是他刚刚随口回应了宋荆的问题。   停顿片刻,宋疏最终抿起一个笑。   “好像没那么可怕。”   其实公布前后,有关小镇居民们的态度、网络上的反应,宋疏想过很多。依照现在的大环境看,网络上的态度或许会轻松一些,反而是相对落后封闭的小镇可能难以接受他与央酒。   那是他最害怕的结果。   是他鼓足全部勇气才能面对的情况。   这是他的家,他留恋的地方,若是因此必须离去,大概会成为此后许多年的心结。温暖的地方,在记忆中会背上悲伤与失望的色彩。   但好像不是的,没那么坏。   宋荆书记担心安慰。   警察小哥也态度平常。   虽然被人袭击,但他忍不住心中期待起来。期待王铃、宋老三、小小、阿婆、张成权等等所有人,都可以这样普通地接受他们的存在。   得知他的在乎,央酒轻哼,很大地吃了个醋后,拉过他的手不情不愿说:“你不是喜欢他们吗?”   “嗯。”   “那就像相信我永远会在你身边一样,相信他们。”说完妖有些后悔,补充,“但是要比我少一点。”   宋疏弯眸,点了下他的额头。   “人呢!谁敢打我们家小叔!”   一大早去果园除草,听到听到消息,王铃与宋老三扛着锄头就直奔派出所。此刻,气势汹汹跑进来。   没看见嫌疑人,看见了被害人。   王铃连忙放下锄头,过来拽着青年上下左右地检查,边看边问:“没事吧?伤着没?”   这是不知道多少遍回答了,宋疏仍旧乖乖随她摆弄,不厌其烦地回应:“我没事。”   宋老三举着铁锄的手也慢慢放下。   央酒在旁边点头:“我英勇地一脚踹开了。”   王铃点头,给他竖大拇指:“中午做红烧肉和炸鸡腿,好好补补。”   也不知道为什么补、需要补什么。   反正有事就得补补。   此事甚得妖心,闻言乌瞳瞬间锃亮,恨不得动手把天上的太阳拨弄到正中央,立刻马上就吃午饭。   *   故意伤害未遂,态度恶劣,那人被治安拘留了五天。得到结果后,宋疏跟着王铃二人回家,买完菜回去的路上,还遇到眉间冷沉的宋季。   后撤一步看看这四人架势,他扬起笑:“聚餐?带我一个?”   这意思很明显,他只吃不干活,顺带着还拐走了进厨房要帮忙的宋疏。院子小花园一角,金发男人叼着烟,从烟盒抖出一根,递给青年。   上次一口呛到桌子底的记忆还历历在目,宋疏摆手,敬谢不敏。   宋季啧了声收回,嘴里的烟也没点,就这样咬着。他侧眸看了眼厨房窗户里幽幽望来的某妖,嫌弃挥手:“别看了,就借一会儿。”   央酒张手比了个五分钟。   宋季讨价还价,差点变成了三分钟,还是宋疏低头发了条消息才把监控的妖赶走。   “想说什么?”他问。   小花园的围栏用红砖垒出漂亮的镂空图案,上放的月季已经开花,玫红多多,芬香四溢。金发男人支腿做在围栏顶,望着湛蓝广阔的天空,随意开口。   “别怕。”   宋疏微怔:“嗯?”   宋季咬着烟含糊道:“镇上出柜的承受力,你叔公已经帮你敲打过一遍了。当年带蒋司悬回过家,敢说什么的,都被我挨个敲过门,他们不敢。”   看了眼厨房里忙碌的两个中年人,他来了兴致,笑眯眯问青年:“除了胖哥,镇上我跟他们关系算最亲近那一档了,知道为什么吗?”   宋疏想起之前的话:“小小比较有趣?”   宋季轻笑:“差不多吧。”   那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   元旦假期,下着初雪,宋季带着蒋司悬回家见父母。他家就在镇中心,周围热闹,当时人很多,妈妈喜滋滋问:“带朋友回来一起来玩啊?”   宋季想反正都要说,于是随口回答:“哦,这我对象,带来给你看看帅不帅。”   一个上午,全镇上下都知道了。   可能是事情太突然,太不符合小镇价值观,从前一回来就热热闹闹的家,忽然门可罗雀,没人敢来。   他父母也被气的,立刻买机票,收拾收拾飞出去旅游,元旦假期,家里只剩下两个男人和爷爷的牌位大眼瞪小眼,没饭吃。   第一顿是胖哥赞助。   第二顿本想着自己做,买菜的路上遇见小小穿着粉红色的斜襟小袄,抱着俩大梨罐头,怯生生挪到跟前。   “宋、宋季哥哥,来我家吃饭吗?”   大雪天里,小女孩的脸颊、鼻头和两只小手都冻得通红,圆圆的眼睛因为害怕与害羞微微颤动。想起手里的东西,努力往前抻抻手臂。   “给你们吃,好甜。”   半大孩子哪有抱俩梨罐头来约饭的权利?肯定是家里大人授意。那天,王铃和宋老三什么都没说,热热闹闹吃饭、放烟花,举杯祝他们——   幸福美满,百年好合。   虽然最终没能美满,也无法百年。但没人能拒绝得了如此温柔的人吧。   之后消化完这件事的人们照常来往,个别蹦跶太厉害的,直接上门敲打一遍,也闭嘴不敢再说什么。   直到三年前,宋季独自回家定居。   作者有话说:   最近这段时间跨城市搬家,时间混乱,抱歉。   真的在收尾啦,还有想看的番外吗?   感谢在2023-12-21 00:20:37~2023-12-23 17:29: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人思远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6章 合作   ◎“对单纯小傻蛋的怜爱。”◎   由于蒋司悬那波操作, 宋季气愤不已。毕竟是镇上近些年来第一个带男朋友回家的,印象深刻,总有人来问, 他便回答。   “混蛋一个,甩了。”   单身单得人尽皆知, 钱多大方也人尽皆知, 三年里媒婆差点把门槛踏破,男男女女带了不少,不知道几个是真心。   宋季烦不胜烦,后悔得要命。   当初就不该一时气不过,好胜心起, 全力向全世界强调是自己甩的人,他才不是被抛下的那个。   这件事宋疏记得, 刚来时宋季就曾提醒他,不要说自己没对象。后来王铃承诺给他打掩护,还编出过一个十年长跑、准备结婚的女朋友。   “可不是嘛。”   王铃放下最后一道辣炒脆藕, 拿出手机直叹气:“这不好几个人听说小叔你和央酒的事,来找我算账了。说我骗人长鼻子,耽误她们的媒人事业了。”   宋疏好奇:“她们还有给同性恋说媒?”   “昂。”王铃看向低头扒饭的金脑袋,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不还是小季给的思路吗, 她们仔细挖掘之后发现很有市场,听说手里有不少资源呢。”   女人的红色智能机叮叮咚咚响不停, 她低头划拉, 不小心播放了语音消息, 独属于中年女人的嘹亮嗓音响彻餐厅。   【咱阅人无数, 自带那什么雷达, 第一次见你家小叔就觉得是,有个小伙儿又高又帅,你都不知道有多合适!哎呀,都怪你释放错误信号,不然我早给撮合成了,唉,世界上又多了个伤心的单身小伙儿,错过了自己的缘分,你作孽呦!】   央酒气得脑袋冒烟,红烧肉和炸鸡腿全都放下了,撸袖子准备和手机对线。宋疏把妖给按住:“算了算了,吃肉。”   树妖冷哼。   这时,语音连续播放下一条。   【哎,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你家小叔有主就算了,那个小季现在是什么情况?】   猝不及防被点名,宋季被嘴里的饭呛到,背过身对着地板猛咳。   王铃关上手机,倒是若有所思地看向他。女人递了杯水,一脸认真:“我觉得有道理,你要不去试试?”   宋季手掌按在胸口,平复呼吸,敛下的眼眸颜色深沉。   他轻笑一声:“不了。”   谈不了。   现在有些难,以后也很难。   面对对方疑惑的眼神,男人扯了下唇,吊儿郎当道:“有些人就是天生自由,不受拘束,恋爱结婚不适合我。”   王铃不多说,笑着给他夹鸡腿。   “万事,你高兴就好。”   万事,顺意就好。   午饭后,宋季阻止宋疏二人回家,带他们去了自家百草堂。进门关门一气呵成,示意去茶室。   父母常年外出旅游,不管家中事,宋季更是个随意的。如今入夏,院中植物更加野蛮生长,几乎把路都埋了,是个捉迷藏的好地方。   靠近茶室的地上有把园林剪,地上散落几枝树枝,似乎是终于要修剪了。   “坐。”   宋季离开了一下,拎来两大袋零食全塞给央酒,让他到旁边安静吃,他们聊点正事。   这个态度,妖很不悦。   央酒轻哼一声,场景骤然变换,他抱着大袋薯片坐到两人中央。朝人扬扬下巴。   “说。”   看他非要参与,宋季无奈点头。   金发男人单手撑着脑袋,隔着一只妖问:“你这件事,网上的情况你看过了吗?”   宋疏闻言蹙眉,缓缓摇头。   他最在乎青城镇的大家如何看待自己,心中忐忑,加上央酒一直缠他,早上有阵法的事情,紧接又被袭击。桩桩件件,事情太多了,他根本无心去看,也无暇去看。   不过从昨晚直播弹幕看,情况可想而知。   宋疏思索了一下,冷静回道:“虽然没去看,但我知道这件事不简单。因为……咳,喝酒的事情导致大家热衷于将偶遇的照片放到网上,但昨晚被爆的照片在更早之前,却偏偏昨晚被放上来。”   “无论角度还是时机,都很微妙。”   宋季露出一个欣慰的笑。   “哎哟哟,看来还不是个小傻蛋。”说着,他伸手去捞侄孙的脑袋,半路却被妖劫住,丢了回去。   央酒警告地瞪他。   宋季瞪回去:“叔公的醋你也敢吃?”   由于刚得到男朋友愿意尝试与他一起长寿的承诺,整只妖格外膨胀。央酒冷哼,毫不掩饰自己的独占欲:“别说两百年前的叔公,就算是亲生父亲来了,现在也不许碰!我的!”   人类的心脏与骨血即将打上他的烙印,完完全全被他标记!谁来了,都是他的!   岳父都敢硬怼。   宋季为他比了个大拇指。   宋疏抓一把薯片,堵住了妖的嘴。他无语地绕开央酒,到宋季的另一边坐下,继续交流。   “我现在看看。”   青年拿出手机,准备点开熟悉的直播软件——直播间、私信以及热门搜索显然是现在了解状况的最佳地点。刚打开,手机屏幕便被人遮住。   “不用看了。”宋季拧眉,显然内容不太好。   见宋疏确实放弃,他收回手,直言道:“蒋司悬的事情,我欠你一个人情。叔公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这件事要不要我帮你解决?”   宋疏望向他:“我还不知道是谁做的。”   “叮铃铃铃——”   就在这时,手机忽然响起。   他低头看了一眼,是陌生号码。现在情况特殊,犹豫了一下才接通,语气试探:“喂?”   “怎么样,现在有没有兴趣合作了?”扩音器中响起女人轻松含笑的嗓音。   宋疏稍一思索,想起这是谁了:“张姐?”   张佳茗,斯上传媒的经纪人,前段时间曾来书店给宋疏递过橄榄枝。她轻笑着:“荣幸,能认出我。”   “您找我有什么事?”   “你知道的,我不是爱绕弯子的人,长话短说。”她秉持着一向的直接风格,顿了下确认对面没有异议,继续说下去,“网上这件事我帮你,以后在直播业务上,你优先考虑跟我合作,怎么样?”   宋疏指尖抵在手机上,与旁边的宋季对视一眼,略有迟疑问:“张姐,我现在的状况您应该清楚吧?”   “当然清楚。”   身穿黑色小香风套装的女人站在高大的落地窗前,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缓缓吐出烟气。她夹着细细的女士香烟,笑眯眯转身,对着手机说:“我为了利益,也不只是为了利益。”   “还有什么?我这是一趟浑水。”手机中青年的嗓音稍有失真,反而显得更加温和了些。   张佳茗侧身抖了抖指尖的烟灰。   “还记得我提醒你的吗?”   流量是一块饼,有人多了,必然有人会少。无论获得它的你态度如何,总有人更在乎,更想要。   身处其中,防人之心不可无。   宋疏点头:“记得。”   这话让他忽然想起之前李听白的提醒,只是那些小动作,当时的他不在意罢了。   张佳茗嗯了一声:“他们想要你的流量,却造不出宋疏第二,所以准备毁掉你后瓜分。”   提到这里,女人不禁冷呵一声:“出手的是我以前的老东家,爱启传媒,常玩这种手段,以前还闹了些不愉快。与你合作,雪中送炭,既得了利益还出气,何乐不为?”   “更何况这都什么时代了,还拿性取向说事,除了能引几个和他们臭味相投的恐同键盘侠跳脚以外,能有什么用?”   “这一局,我们一定赢。”   电话挂断。   张佳茗说给他时间考虑。   但话已经说到这个程度,难不成还能拒绝?宋疏两指扣着手机不断转动,垂眸思索。   宋季看了一眼手机:“什么打算?”   “找到证据,依法处理呗。”宋疏抬头道:“侮辱诽谤,寻衅滋事,不正当商业竞争,法典上有处理他们的方式,我不用多想……啧,你那是什么眼神?”   “怜爱。”   宋季眨眨眼睛道:“对单纯小傻蛋的怜爱。对面那个什么破公司以后得改信仰了,不该拜佛该拜你。”   拐着弯说他圣母呗。   宋疏不高兴地看他一眼。   宋季抬手,搓搓他脑袋,长叹道:“你这种猫伸爪子的方式太温和,顶多让他们公司法律诉讼上多一条,扔出个不痛不痒的替罪羊而已。”   “还是交给叔公吧,让刚刚那位联系我。至于你——”   宋季笑眯眯道:“会演戏吗?”   听到演戏两个字,脑袋里自动播放出各种事件直播卖惨的回应视频,宋疏眼睛微微睁大,实话实说:“有点难。”   宋季猜出他在想什么,失声笑出来。   “不是那个。”   “毕竟在经受网暴和袭击,伤心抑郁,最近退网吧,也不要开店了。”他后撤身体,露出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央酒道,“让他带你出去散散心。”   感受到宋疏的视线,央酒勉强从手机里抬起头。   面对男朋友递来的询问视线,他收起手机,紧抿的薄唇松开,开心地弯起乌瞳:“出去玩?这次要不要去我家?”   ……   目送二人离开,宋季拨通刚刚保存的手机号,熟悉的女声接通。   “喂?”   “你好张小姐,我是宋季。”   “之后由我代宋疏处理,相关资料请发给我。这件事,我不仅要在程序上的伸张正义,还要让他们把吃进去的吐出来,想要什么就失去什么。您有什么问题吗?”   “诉求一致。”   “那么,合作愉快。”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23 17:29:24~2023-12-27 14:24: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awil. 5瓶;有人思远山、药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7章 爱与自由   ◎说好的,你的蛋糕要阿婆买。◎   走出百草堂, 已是临近傍晚。   夏日的天空拥有一种独特的高远气质,云霞被落日染成粉色,彰显出自由而浪漫的氛围。   宋疏回眸问:“你刚刚在看什么?”   央酒眨眨乌瞳:“什么?”   “装傻。”   “当然, 不然还能真傻吗?”   宋疏递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央酒震惊,乌溜溜的眼瞳一点点睁大, 捉住人类的肩让他再说一遍。青年被逗笑, 满足他的要求,偏头说:“那可不一定。”   妖鼻间轻哼:“我在对线。”   这段时间,他是学了不少东西,跟人对线这种话都会说了。   宋疏反问:“只是这样?”   央酒开始支支吾吾,眼睛乱飘:“顺便……一点点教训, 顺便。”   骗得了别人,瞒不住宋疏。他有双格外好使的眼睛, 早看见,丝丝缕缕的祟气顺着妖的指尖往手机里飘了。   虽然不清楚他是如何顺着网线找到人家的,但肯定是能成功。不然那双乌瞳不会闪动那样的冷光, 仿佛在说“你死定了”。   网上有什么话,可想而知。   宋疏是不想让央酒看这些的,昨天晚上就让他不许上网,最后还是让他看到了。   “你不用管, 宋季会帮我解决的。”   树妖皱眉:“这显得我多没用?他们都说我是吃软饭的。”   “你没吃吗?”   “……”   看着妖沉默望来的眼睛, 宋疏失笑:“不是软饭。尊贵的门神接受我的供奉是垂爱,更何况天天帮我干活, 那些书我肯定搬不动。”   央酒悄悄昂起下巴, 对此显然十分享用。往前走了两步, 他哼声纠正:“是男朋友。”   才不是门神垂怜。   宋疏忍笑嗯声:“我说错了。”   *   说完全不管网上的情况, 那是不可能的。书店挂上暂不营业的通知, 宋疏坐在沙发上,用手机快速浏览着内容。   从发布时间来看,刚开始还是有许多人帮他说话的,恋爱自由,性向平等,尊重祝福。但经过之后的发酵,反对与辱骂的声音却越来越大。   无他,谣言四起。   其实昨晚直播的弹幕里,就能看出端倪,无非一些下流污蔑。类似【私生活混乱】【玩得开】【gay圈交际花】【在xxx就能约竟然没人知道吗】一类的言论,没人拿出证据,但越来越多的“据说”“我朋友”“大家都知道”,质疑便在人心中深埋。   正常恋爱没关系,但涉及道德品格可是另一回事了!   甚至已经有一部分人宣布脱粉、转黑、谴责!   「枉我信他!」   粉丝之举,便又是一锤。   虽然身负流量,但宋疏可不是娱乐圈明星或活动频繁的网红,唯一可知的资源不过是江北出版社的一个活动,还是因为宋疏总在直播帮忙宣传,才被更多的人看见的新星作者出版活动。   可那又怎样呢?   这种污点主播,怎么能玷污神圣的出版社?   江北出版社官方账号下,全是抵制与号召:【停止与宋疏合作,否则拒买江北出版社的全部书籍刊物。】   评论区里,齐刷刷的。   最热的一条评论点赞竟然过万。   宋疏气愤中又有些惊讶,他一个卖书的竟然能引发如此大的反应,让这么多人加入维护道德的正义之师。   他了解了。   宋季的用词的确毫无夸大,这的确是一场声势浩大的网络暴力。   不说他的直播间、私信、留言评论有多么可怕,就算是之前来书店做客而表达过喜欢的粉丝,只要没表态脱粉转黑,也会引来一群蝗虫过境。   只要跟他沾上半点关系,就会被影响。   *   宋疏在看一个关注他的账号。   账号昨晚发布过祝他与央酒幸福美满的帖子,上面还是一片祥和、开开心心,往后账号主人的回复却逐渐焦急崩溃。被人追着骂的最后一条留言是:   【我见过他。】   【我相信他。】   女孩躲进宿舍上铺的遮光帘中,恐惧盯着手机,偷偷哭泣。不断跳动的私信中,忽然响起一条特别关注提醒。   【谢谢你。】   看着熟悉的书店名称,她连忙拿起手机:【宋宋?你还好吗?现在不要看私信了……其他也别看。】   对面停顿了一下。   【不看怎么知道有那么多人支持我、相信我、爱我呢?】   【兔兔脸红.jpg】   女孩破涕为笑。   这时叮咚一声提醒,另一个关注推送在屏幕顶端跳出来。一直被骂缩头乌龟的江北出版社终于更新动态,回应抵制词条。   【江北出版社v:爱与自由。】   宋疏怔怔望着这四个字。   毕竟利益牵连众多,他从未奢望能获得出版社的支持,只希望不要落得太难看就好。没想到……   但评论区底下更炸了。   他找到对接人员,为自己带来的麻烦向他们致歉。大概因为出版社难得牵扯到这种大事件,一只关注,对面几乎秒回。   「宋疏,爱一个人不是错误。」   「于公,江北出版社一直秉持着自由与爱的原则,也有能力分辨真相与诬陷,你没有违背任何约定,这也是合作伙伴应做的事情。」   这正经语气,跟原本对接时的可爱模样有很大反差。宋疏刚看完,没反应过来,一个电话竟然打进来。   电话没有任何备注。   他不确定自己的电话号码是否流出。既然有人敢到书店门口袭击,更有人敢打电话来……   他犹豫了下,按下接通键。   “喂?”   电话里响起有些熟悉的声音,续接上跟出版社的对话。   “于私,你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邻居家的弟弟,我怎么能不支持你?”电话那头似乎怕他认不出来,介绍道,“宋疏,我是陈东毅,还记得我吗?”   对的,陈东毅的确是江北出版社的主编。宋疏点头,反应到这是电话,轻嗯了一声。   “陈哥,谢谢。”   对面略做轻松地笑笑,那边窸窸窣窣有些模糊的说话声。过了会儿,陈东毅说:“奶奶有话想和你说。”   电话被接过去,熟悉的慈祥嗓音经由两只手机,从听筒传进耳朵。刚开口,是那句熟悉的称呼:“小不点儿。”   “……阿婆。”   听到他的声音,老人呵呵笑了几声,轻柔的语气中能听出知道出事了的小心翼翼:“小不点儿,阿婆过几天回家给你过生日好不好?说好的,你的蛋糕要阿婆买。”   不知为何,宋疏哭了。   明明刚刚看到那么多东西,都冷静自持。这一刻,热泪却从眼眶中大颗大颗滚落,啪嗒啪嗒打湿了衣裳。   一直在旁边防备的央酒帮他擦擦。   “怎么了?”   宋疏偏头望他,轻轻摇头,稳住声音回答那边的期待:“好。”   *   宋疏的生日是六月十五日,也就是三天后。阿婆说要提前准备,还要带小不点儿去挑蛋糕,事情多得不得了,明天就会回家。   他答应会在家乖乖等待。   刚刚在宋季家说好带宋疏出去玩儿的事情,没过两个小时就吹了,央酒格外不高兴。   “我生长的山崖,你不想去吗?”   “想去。”   妖用指尖蹭蹭青年的眼尾,仿佛还能碰到刚刚哭泣的湿润泪水。他从侧面环抱住人类:“那现在就去吧。”   “那里和人类世界不一样,所以妖怪都必须听我的,永远不会敢说你坏话,惹你生气惹你哭。”   宋疏轻笑,把脸上的手拉下来握住。   他面对央酒,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透亮,虽有悲伤,但更多的竟是平和温暖,就像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水河随着时光静静流淌。   宋疏说:“我长大了。”   回到青城镇以后,他肉眼可见地成长着。不像从前,只将眼睛放在偏见、厌恶与失去中。   他很确信一点,仍有人爱他。   世间绝无可能只拥有好,也不可能被所有人喜爱。风雨飘摇中,将眼睛和心放在爱与支持上,汲取温暖,散播温暖。   这是他至今所学到的人生意义。   “你不是说有办法让我轻松一点变妖吗?这今天我们实验一下?等过完生日,我们再去见你的妖怪朋友。”   央酒蹭蹭他的头发妥协。   “是前任臣民。”   “行,去见你的前任。”   央酒:“……”   作者有话说:   元旦快乐!   家里一批一批好多人,没断过!三天头疼没断,差点把我累晕过去。   ——现耽小短篇在存稿,有兴趣可以康康——   文名:《你在躲我吗?》   大四寒假,徐夙拜访叔父。   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北方县城,遇见一个可爱的人。   他古怪孤僻,远离人群。   他独居山野外的高耸城堡,身负恐怖传闻。   他高处凭栏,孤坐山崖,冰冷的湖水映照高枝上单薄的背影。   他净洁如雪,神秘美丽。   他生病时最爱蜂蜜,偷偷喜爱毛茸茸。   他写作时最讨厌别人打扰,撒谎时耳尖通红。   他……   在乎的方式是远离。   “水听,你在躲我?”   “你这种情况,据说叫回避型依恋。”   “我很开心。是依恋不是仇杀,好事不是吗?”   “水听,请相信我爱你,相信我不会离开你。”   如果我们之间总有一段距离。   我永远愿意走向你。   感谢在2023-12-27 14:24:11~2024-01-01 17:40: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太阳下山有月光 10瓶;药卿、Tawil. 2瓶;有人思远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8章 炼化尝试   ◎“现在是什么强度?”◎   对付恶意竞争, 宋季更有方法。在确认这人一副饶有兴致、无聊的生活终于找到玩具样的态度,宋疏也不掺合了。   叔公全权代理。   他负责配合“疗养受伤的心”。   “阿婆看看瘦没瘦?”   老人下车,立刻迎面走向青年, 苍老的双手捧住他的脸左右看一看,弯起新月般的笑眼满意:“好!白白胖胖。”   宋疏:“……确实胖了五斤。”   没办法, 心宽体胖, 伙食也实在也有点好。脸颊长了点肉,比从前更软和许多。   出版社很忙,陈东毅将阿婆交给宋疏后,准备立刻赶回去,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疲惫。面对青年的道谢, 他微笑拍拍他的肩。   “好好的就行。”   “就当是生日礼物。这次没办法,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说完, 他坐进驾驶座。车子掉头,飞跃金水河离开了家乡。这之后,宋疏家的院子几乎没有安静过了。   大约是经由袭击事件, 小镇的大家终于大概知道了宋疏正在经历何种事情。阿婆回来后仿佛打开一个缺口,虽然书店显示暂时关闭,一波波人流却没有停。   这时一群老人坐在槐树的阴凉里,拎着蒲扇, 绞尽脑汁安慰。   “别里那些人, 大嘴巴,坏!见不得别人好!咱们偏要好好的。”   “一没偷二没抢, 不就是喜欢个人嘛, 有什么问题?你看看咱们央酒, 这身段, 这颜值, 除了吃的多还有什么缺点!比他们强一百倍!”   “能吃是福。”   “就是就是,这么能吃的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了。是地球能吃冠军!”   虽然得了个冠军,央酒的脸色却很微妙。想点头,又迟疑地顿住,整个人纠在一起,最后昂头骄矜地哼一声。   总之,他任何方面都是最强!   不会有错。   怕宋疏对袭击之事有什么阴影,一位最近看多了外国翻译本的老太太拉住他手叠在自己双手中央,暖融融地拍拍,语气十分不好惹:“你不要担心,有人敢对人怎么样,就算只剩下我们这堆老胳膊老腿,一人一拐杖也能敲死他!咱们镇可不怕这些可恶的外乡人!”   宋疏忍不住失笑:“法治社会。”   “那就把他关咱们镇派出所!自己的地盘,呵呵……”   “让年轻人体会一下社会险恶。”   老人们走的全是野路子,堪比法外狂徒,宋疏连忙用“世上还是好人多”、“咱们发展旅游还要赚钱”、“文明你我他”给蒙混过去。   距离生日只有两天时间。   阿婆提议今天下午就带他去县城订蛋糕。如今宋疏不便外出,过两天去取同样不方便,更重要的是他更想念另一样东西。   “不去买蛋糕。”青年反对。   阿婆怔了两秒,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绣着玫红荷花的钱包,假意生气:“跟阿婆客气!阿婆有钱!”   宋疏按下她要炫富的手,笑着说:“阿婆是喜欢我,我怎么会在这件事上跟您客气呢。我是想请您帮我做蛋糕。”   老人眨眨眼睛,沉默了一会儿。   她承认自己的技能还未能覆盖这种对自己来说如此洋气的玩意儿,一把把钱包塞过去:“那还是去买吧,我不会做……要不让老三媳妇儿帮帮忙?小玲的手艺顶顶地好。”   宋疏摇头拒绝:“阿婆,我想吃桂花糕,可不可以做个大大的生日桂花糕?两层的,桂花干我都买好了。”   这件事显然有预谋。   青年挨过去,有些夸张道:“如果能实现,那真是死而无憾!”   阿婆呸呸呸,笑骂他胡扯。   “你还年轻,一生长的很,想做的事情还多的很,别乱说话。”   一旁央酒重重点头。   *   生日之事也有人承办,网也被禁,镇上也不准随便溜达。宋疏仔细琢磨,随手打开电视机,随便播了部推荐电影。   央酒抱着薯片坐好。   没几分钟,便沉浸在剧情里。   宋疏坐在旁边,偏着脑袋就那样望着他的侧脸,一动不动。   一秒两秒。   一分钟两分钟……   阳台的窗帘自动拉上,电影画面暂停。央酒转身把男朋友扑倒,忍不住得意道:“迷恋我,是你的宿命。”   刚刚被电影台词尬到的宋疏:“……”   “央酒。”   “嗯?”   “学习要有选择性。比如这种台词,就不要学。”   央酒有不同见解:“可是女主人公看起来就很喜欢。你不喜欢?哼,看来你没有爱我很深,一点也比不上别人对男朋友的爱。”   宋疏:“……”   这树妖,自己什么样心里没点数吗?   为了感情稳定、家庭和谐,他没有说出心里话。在被压住亲个不停,并开始有进一步的倾向时,他忍不住把妖推开。   被打断后,央酒迷茫地眨眨眼,似乎很不理解眼前这个人类男人,语气有些委屈:“又不要了?”   “我什么时候说了。”   “你刚刚一直盯着我,勾引我。”   “……”   宋疏无语推开他坐起身,用手指梳理压乱的头发。身旁某妖,低垂着脑袋深陷某种难过,洁白长发软软搭在肩膀,竟还有几分可怜。   他碰了下男人:“说正事。”   “和我谈恋爱难道不是正事?”央酒幽幽望向这个及时抽身的男人。   “看你的意思。”宋疏摆开双手,“你觉得现在是谈恋爱更重要,还是修妖的事情更重要?”   央酒咯噔:“!”   青年往后一靠,语气轻松随意:“我也不是秦始皇,对生命长度没什么执念。怎么都可以,既然——”   妖一把捂住他的嘴,学着阿婆的样子呸呸呸了好几遍。   “不吉利!”   央酒瞪眼威胁:“说你有执念。”   被捂住口鼻的青年无法发声,用眼睛笑成漂亮的两道弯。   *   “你、你……”   完成威胁后,央酒低头捏着没拆的方便面,忽然开始吞吞吐吐。磨蹭半天,才极不情愿地说:“你如果真想改主意了,我就帮你把阵法碎了。”   “寿命长也没什么好的。”   日升月落,时间开始变得没有意义,与流淌的河水、飘荡的云朵没什么区别。当然,自己也会逐渐归为此类。   无聊到打哈欠,睡一觉,很多代的生死更迭就过去了。对于人类这样精彩的生物来讲,这枯燥无聊,很没意思。   虽然……   央酒眨眨眼睛看向宋疏。   虽然他觉得和宋疏在一起,会开心,会温暖,会乐意做很多有意义或没意义的事,会使这样的时间被赋予意义。   但如果他不开心,那就算了。   央酒想让宋疏笑,喜欢他笑,啪嗒啪嗒的眼泪是妖最害怕的东西。   央酒嘟嘟囔囔往外倒豆子,噼里啪啦说一通。泡面被捏成碎渣,便拉过人类的手揉捏。   宋疏好奇地用另一只手戳戳他的脸颊:“你什么时候也开始会多愁善感了?”   央酒轻哼:“我一直都是思考敏捷的妖,否则也不会妖法这么厉害,活这么久。”   有一点点道理。   毕竟当初也那么嘴硬。   宋疏不再绕弯子逗他玩了,直言:“刚刚看你,就在在暗示你想想正经事。现在有空,不如来试试你说的办法?”   宋疏是个说话算话的人类。   得到回应,央酒开心了,立刻点头答应。   之前便有分析,宋疏体内的阵法会吸收妖力炼化身体,进而让人走上修妖的道路。由于央酒这个强大的妖主人在侧,阵法不会动千年木心,可一旦他稍有远离阵法便会启动,导致宋疏痛不欲生。   这件事从另一方面看,央酒实则拥有阵法控制权。   “我会控制木心提供的妖力大小和阵法施加在你身上的炼化强度,很快就能试出合适的度了。现在开始吗?”   说是这么说,但前几次无意间体验的痛感让宋疏心有余悸。他紧张地捏捏拳头,长吐一口气。   “好。”   说完,他盘坐着闭上双眼。   等待片刻没什么动静,宋疏有些疑惑地动动眉头,忍不住问:“开始了吗?”   央酒嗓音紧张:“嗯!你感觉怎么样?不舒服不要忍,一定要给我说。”   宋疏问:“现在是什么强度?”   央酒微微思索,十分形象地表述:“按照这种强度来,只要两百年就能完成炼化了。”   宋疏:“……”   两百年,别说坟头草,骨头都变成一抔土了。他按按眉心,要求道:“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你再加强点试试。”   妖单手按在人类的后心,纠结地皱起脸。他磨蹭好半天,终于紧张兮兮道:“加好了。你感觉怎么样?”   宋疏啥感觉没有。   “真的加了?”   “加了好多!”妖还心有余悸。   宋疏质疑问:“那现在是什么强度?”   “一百九十九年!”   宋疏:“……”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01 17:40:52~2024-01-05 01:0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药卿、有人思远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9章 二十六岁   ◎“难道我开始狗化了吗?”◎   六月中旬开始天气会进入梅雨季。宋疏生日这天, 青城镇恰好迎来了第一场雨。   雨水缠绵,雾蒙蒙地笼罩着每一处空间,针织一般细密地斜落, 地面、树叶、院子里的老磨盘全被包裹。落在房顶的水顺着瓦片下滑,在屋檐聚集下坠, 溅落在地面的青石板上。   多年冲刷, 石面格外光滑。   “小不点儿,看什么呢?”   宋疏收回视线,转身脸上逐渐带上笑容:“没什么。”看见他们手里端的菜,“吃饭了?”   作为寿星的特权,不干活。   作为不讲理妖的特权, 别人端菜,央酒跟在后面吃, 一手一只鸡腿。   王铃挥手:“对,快洗手吃饭。”   宋疏点点脑袋。   这顿午饭在阿婆家吃,人员也很简单。阿婆、宋疏和央酒, 王铃和宋老三五个,一张桌子都坐不满。   小小在上学。   宋季正专注搞事。   胖哥则认真谈恋爱,听说考虑年纪不小了,有冬天订婚的打算, 他正在为了结婚证配得上对方, 努力减肥。好像已经瘦了十斤了。   宋疏又想起了自己胖的五斤肉。   他下意识摸摸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的肚子,眼睛扫过整桌菜, 实在丰富多彩, 但桂花糕的香气仍一枝独秀, 艳压了各位。   柔软的白色糕点做成圆形, 一大一小, 叠成两层,明黄的桂花点缀,上面插着细长的彩色蜡烛,真有些以假乱真的意思。   无论如何,这一顿还是要好好吃。   蜡烛点燃。   青年脑袋上被扣上金色生日帽。   “许愿许愿!”   宋疏双手合十,在烛光中闭上眼睛,微微低头。阴雨连绵中房间昏暗,烛光静静照亮他的脸,大家下意识屏息等待,餐厅里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宋疏睁开眼睛,探头吹灭了蜡烛。   “二十六岁生日快乐!”   蜡烛立刻被抛弃,大家分桂花糕。为了宋疏的生日,阿婆专门做红糖夹心,更多一种香甜风味。   第一次真正参与人类生日,央酒按捺不住好奇,凑过来问:“你许了什么愿望?”   宋疏接过桂花糕咬下一口,满足地笑眯起眼睛。透亮的琥珀色眼睛望向妖,其中闪过一丝神秘:“不能说。”   “小气鬼,连我也要瞒?”   “这是有规矩的,说了就不灵了。”   妖不明白,难道不说就一定能实现吗?央酒把手中的糕点吃完,深沉道:“你说,不灵了,我来帮你实现。”   这话一处,旁边的阿婆先咯咯笑起来,带着宋疏也一起。一老一少的眼睛触及时,仿佛……   有什么秘密!   大秘密!妖不知道的那种。   央酒不悦,沉脸咬桂花糕、啃鸡腿、可乐鸡翅、红烧肉、格格燕汤、土豆牛腩……狠狠吃了大半桌菜。   简直风卷残云。   即使阿婆平日最爱催孩子多吃点,面对这架势也有些目瞪口呆。对地球能吃冠军有了一定认知。   幸好王铃十分了解大家的分量,在这种情况下,堪堪足够。就连那么大一个桂花糕,都只剩下最后一块。   此刻这一块正在央酒手中。   看他甚至还想再要,宋疏按住他的手,在耳边轻声警告:“你这是人身,不是猪身。”   央酒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结束后还不忘拍拍肚子,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弥补:“今天的菜真是太好吃了,我吃得好撑啊。”   宋疏好奇跟着也按了按他的胃,硬的像颗石头,好像随时能爆掉。   宋疏:“……”   大概是被这一按,央酒终于意识到了不舒服,运转妖力。温暖气息在体内运转,胃又恢复了正常风貌。   他压住男朋友的手向下压,重新试了试,得意地扬眉。   *   幸好宋疏有先见之明,在央酒还在跟鸡腿奋斗的时候,先去切了四份桂花糕预留出去。否则……   他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没收到东西,或许会活着从墓里爬出来,让央酒把儿子孙子的生日蛋糕吐出来,顺便拒绝接受他的加入申请。   那么,妖刚到手的名分就没了。   “他们敢!”   宋疏点头:“我敢。”   “……大好日子,乱说什么。”央酒撑着伞,不赞同地斜他一眼。那怪兮兮的表情,深得人类真传。   宋疏弯眸。   “那就不乱说了。”   不知是这夏日雨水的缘故,还是那件事的影响,平日林间田野、马路边常看见的游客身影如今几乎没有踪迹。   一路静谧。   在经过一个大花褂、蓝头巾的女人后,他们转进田间小道朝灵嬷山前进,没有注意到后方印着某房地产广告的蓝伞悄然抬起,露出一双窥探的眼睛。   夏日墓园陷入浓绿,松针挂着梅雨。   行在阶梯间,央酒左思右想,为自己的食欲找理由。   “我今天吃得多,也是事出有因。”   “哦?”   “心情抑郁,暴饮暴食。”   宋疏停住脚步,偏头眨眨眼睛,用眼神递出一个质疑的大问号:“我看你吃的挺开心的,今天谁筷子底的肉没被你抢过?”   物竞天择!   饭桌上,吃肉各凭本事!   央酒不敢说心里话,心虚地偏开头:“你和那个人类老太婆有秘密。”   “大家都有秘密。”   妖想也没想,毫不犹豫否认:“我没有!”   “你确定?”在央酒理直气壮的回应后,宋疏冷呵一声:“那厨房里的火腿肠、可可粉、坚果碎和螺蛳粉都去哪里了?”   “……”   央酒点头:“我有秘密。”   宋疏白他一眼,出声警告:“你自己随便偷吃,但是不许再用小白给你试毒,会吃死狗的。”   这一点,妖真的有充分理由:“那个叫螺蛳粉的,臭得像屎。我觉得应该对狗的口味,就让它尝尝。”   “……臭你还吃光了?”   螺蛳粉是之前客人送给宋疏的,说是家乡特产,本地品牌特别好吃。直到这一口很特别,宋疏特意嘱咐妖不要自己偷偷吃,之后忘记了一段时间。再去看,箱子空空如也。   央酒举伞,面色深沉:“我也很奇怪,明明很臭,但第二天晚上还是想吃……难道我开始狗化了吗?”   宋疏被逗笑,点点头:“我看也是。”   扫墓祭拜的事情已经很熟练,做好一切后,宋疏照常跟他们聊聊天,讲讲最近发生的事情或外界出了什么新的有趣东西。   大概有一点与家人在世不同——不必考虑报喜不报忧。人间事都能听一听,经常见一见人世家人,对过世之人来说已经是难得事情。   毕竟大多时候,他们都孤立在无人的旷野,听风雨、听虫鸟。   雨水逐渐停了,天还雾蒙蒙。   他们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宋疏却在余光中注意到近处的林子里有动静,立即想到之前在这里遇蛇的事。   蹭的一下,青年绕到另一侧,捏住另一个人的手臂。   央酒转头:“怎么了?”   宋疏悄悄探头:“那里好像有东西。”   “那边?”央酒感知了一下,“偏左方有一团祟物,右边有两只小妖。”直到他怕什么,特意安慰,“放心,没蛇,跟我在一起有也不敢过来。”   宋疏稍有安心,又问:“祟物?会不会有麻烦?”   央酒摇头:“它很弱,你多打几拳都能打散架,出不了什么事。你如果想,我可以清理掉。”   祖奶奶说过祟物会有些麻烦。虽然还弱小,但积少成多,距离村镇太近了,还是清理掉为妙。   央酒顿了两秒,举手比了个OK。   宋疏:“这么快?”   妖嘚瑟地昂起脑袋:“当然。”   他本身妖力特性便极富生机,本身就是祟物克星,加上大妖的雄厚能力,简直易如反掌。   为了鼓励男朋友,央酒补充道:“以后你也可以这么快。”   说到这里,宋疏好奇地看向自己的手:“你刚刚说,我也可以打祟物?”   央酒:“你以前不就打过吗?”   “什么时候?”   “港城喝醉的时候,按在墙上梆梆敲,边说它欺负你。”   宋疏:“……”   原来那天还有这一出。   宋疏就像老道士,天生体质特殊,是人类中对修行极具天赋的一类。身负祟物克星的千年木心,在对付这种东西上总会有些成效。   这种事情还体现在化妖这件事上。   经过昨天的不断尝试,在可承受范围内完成阵法的全套炼化,会在十五至二十年内完成,央酒预测在后期会比预计更快一些。换成任何其他普通人类,绝无可能坐到这一点。   “二十年?”   宋疏望向央酒的脸,千年不变的样貌,语气忽然有些颓然:“二十年后,就不能待在这里吧?”   非自然事件可不能弄得人尽皆知。   性质与性向问题完全不同。   央酒纠正:“准确地说七八年后,你的外貌就不会再老去。之后甚至会朝更年轻变化,最终停留在状态最好的时候。”   单这一种效果就令人趋之若鹜。   宋疏心中的失落更多,思索片刻喃喃:“没什么办法吗?比如……模拟老去的模样,障眼法?”   “当然可以啊。”   宋疏眼眸一亮,望向央酒。   妖更加得意:“靠你自己肯定做不到,但有我,我可以帮你。你想待多久都可以!”   青年眼睛亮晶晶,不禁亲一口他的嘴角。   央酒忍不住扬起嘴角。   但当感知到某个东西的靠近时,他强制止住还想继续的心,弯腰拎起东西,拉着人类朝出口快步走。   然而已经晚了。   看着人即将远去,那“东西”加速前进,猛地冲出茂密的灌木:“小不点儿!”   正觉得莫名其妙的宋疏停住脚步,惊喜回眸,看清后笑弯眼睛:“鹿英。”   鹿角少年立刻张开双臂飞奔过来,本来想要一个久别重逢的大大拥抱,触及到旁边央酒吃妖的眼神后,又怂怂地缩了回去。   小鹿乖乖道:“小不点儿,我好想你哦。”   宋疏笑着摸摸他的脑袋。   鹿英想起一件事,回头跑进林子里,没一会儿又跑回来:“还有它。”他捧着双手举到宋疏面前,里面是一只躺着的胖麻雀,“它迷路了,说想来找你,我就带它来了。”   只有一只麻雀认识宋疏,豆豆。   青年笑着戳戳麻雀的小脑袋,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困顿瞬间消失。麻雀张开翅膀,绕着宋疏团团转。   “啾啾~啾啾~”   原来这就是央酒说的另两只妖啊。   宋疏笑眯眯地看向树妖,央酒心虚地眨眨乌瞳,小声辩解:“我是告诉你有两只小妖啊。”   只是选择性隐瞒了是哪两只。   它们的存在会导致宋疏陪他的时间直线下降,影响二人之间的恋爱关系,他不过是在维护自己的爱情啊!   这理由简直比螺蛳粉还要合理充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05 01:09:54~2024-01-07 01:28: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兮依 10瓶;Tawil. 2瓶;有人思远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0章 等待   ◎“那里是你的家呀,央酒。”◎   麻雀自由, 奈何路痴。   路痴不就是那样一种东西么,拥有的人觉得理所应当,不拥有的人则认为匪夷所思——这不是本能?   他们根本无法理解这种能力的缺失。   豆豆并不为一只麻雀会迷路而觉耻辱, 兴奋得扑扇着翅膀,叽叽喳喳向久未见面的人类诉衷肠:“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一口气好长一段!   宋疏转头看向树牌翻译机。   央酒不情愿道:“我好想你啊, 这段时间我去了好多好多地方, 要全部讲给你听。”   “啾啾~”   “么……”央酒刚说出一个字,反应过来它在说什么,挥手把麻雀捏过来,冷呵一声,“你敢?”   “啾啾!”   么么哒, 友谊之吻。   妖可不管什么友谊,呲起獠牙。   外面逛了一圈回来, 小麻雀还是没有锻炼出一点儿机灵劲来。它吓得炸毛,瞪着黑豆豆眼原地呆住,一动不动。   宋疏失笑, 帮它逃离邪恶妖口。   *   在日落的海边发表壮志豪言,并与宋疏分别后,豆豆沿着海岸线一直飞。顺风时被吹着往前砸,逆风时扇半天翅膀也无法前进一寸, 总不顺利。   但它喜欢海。日出、日落、晴朗或雨中, 全部都喜欢!   直到某天清晨,它窝在临时居住的树杈间醒来, 远方的海面升起一轮红日, 一个疑惑忽然在小小的脑袋里冒出来:   海的那一边是什么模样?   太阳的家吗?   月亮是不是也住那里?   小麻雀忽然心生一股渴望, 比看海更加强烈的渴望。   可那一边无际的海洋啊, 以它脆弱无力的翅膀实在无法跨越。它想, 自己需要在大陆进行更强的磨炼,直到某日,去海的另一边看看!   就这样,旅行的麻雀有了一个新的梦想。可没过多久,它的梦想却啪叽——碎了。   “海的那边是陆地,陆地之后又是海,如果你飞行的方向准确,终究会回到原本的地方。”老狐妖扶着白胡子,眺望层层叠叠的山峦,仿佛在说什么大道理。   小麻雀被“世界是圆的”真相震惊到。过了好一会儿,它才呆呆问:“那太阳和月亮的家呢?”   “在我的世界之外。”   “世界之外是什么地方?”   “是天穹之外,宇宙星辰,云雾遮蔽后更广阔的世界,是我们不曾抵达的地方。”老狐狸痴狂地昂头望向天穹,深沉绵长地吐出三个字,“是神迹!”   小麻雀听得晕晕乎乎。   那是处人迹罕至、妖怪群居的山脉,小麻雀因苦修受伤而误闯被救。待在那儿养伤的时间里,大家一起聊天玩耍,相互了解了很多。   豆豆得知。   这些妖以及其先辈,都曾是一位强大山神的子民。千年之前,一位邪恶的人类突然出现,不仅欺负小妖怪们,还因不敌山神逃跑后心生歹念,用计谋从他们身边骗走了山神大人。   众妖们也得知。   豆豆是一只新妖,十分渴望看海,于是向一位十分温柔的人类求助。人类肯定它的勇敢,帮助它实现愿望,并在最后鼓励他勇往直前,追求梦想!   妖怪们感慨,看来人跟妖一样,有好也有坏啊。而他们的首领,老狐妖脸色却十分奇怪。   他将小麻雀单独叫到山顶。   “你说有位树妖帮你向人类翻译?”   “对啊。”   “他是不是一只妖力强大、脾气古怪、贪吃酗酒、无理取闹、没有耐心的老槐树妖?!”   “对啊对啊。”   “是了,是了,天下再没有第二只……”老狐妖似乎确定了什么,一把握住小麻雀,激动地晃动它的身体,“你回去如果见到他,能否帮我带句话?”   豆豆问过,他为什么不自己去说呢。老狐妖虽然很老了,却很厉害,比它快得多。   老狐妖却负手立于山巅,叹一口气:“大人应该不希望我们去。”   *   那座山,一定是央酒的山。   前几天正巧想着要去看看呢,今天就得到来自那里的消息。宋疏有些好奇:“他要你带了什么话?”   “啾啾啾啾啾~”   麻雀的叫声已经停止,翻译官却没有立刻出声。央酒似乎呆滞了下,在宋疏轻推了下他的手臂后,妖才眨眨乌瞳,望向他道:   “我们一直在等待您。”   ……   突然得知世界奥秘,豆豆兴奋难耐,十分好奇。宋疏找出一本介绍宇宙的儿童图册,小麻雀用嘴巴衔着纸页,看得入迷。   鹿英看一切安排好,早感知到阿婆的归来,开开心心地告辞,前往那所曾守护过的住宅,奔向他的人类。   雨已经停了,远方的天空显示出金光破云的迹象,像漏了个洞,通往未曾被探寻到的天国。   宋疏站在湿润的阳台,昂首望着面前的槐树。雨水冲刷后,叶色清新,树枝朝房子的方向又长了一截,给人一种再朝外探探手就能触碰的错觉。   他偏头问:“要提前一些吗?”   央酒不甚明白:“什么?”   “回你的山头,去你家。”   这件事,之前他们有商量过。   阿婆专门为宋疏回来,他总不能先跑了,宋季又透露网络关注度时效有限,事情的解决不会太久。因此决定等一切落定,宋疏再安心地跟央酒一同前往。   央酒说他的山头很凉爽,能避暑,于是时间定于七月——那时候已经热起来了,但出版社的活动处于暂休的编辑初筛阶段,比较合适。   距离现在还有半个月。   那么久的时间……   央酒却依然睁着迷茫的乌瞳:“为什么提前?”   宋疏哽住。   “你不想早点过去吗?”   “……为什么?”虽然这么问,央酒却悄悄拉住他的手,无意识地按捏着,似乎有些焦躁不安。他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因为他们也等了你千年,那里是你的家呀,央酒。”   央酒别扭地低下脑袋,白发自脸颊滑落,长长地垂向地面,双手紧握住他的人类的手。   “……家?”语气有些模糊。   宋疏肯定地嗯了一声,用空出的手帮他将靠近自己这侧的头发挽到耳后,妖寻着抬眸。   青年弯眸,轻声解释:“家就是你所属于的地方,有人在思念你,盼你归来的地方。”想到妖的脑回路,他特意补充,“人也可以,妖也可以。”   央酒皱起脸,不想承认,却心中空茫,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烦躁情绪无从释放。这情绪驱使着他倾身抱住了宋疏,收紧手臂,将脸埋进人的颈窝。   “你说你是我的家人。”   妖说:“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宋疏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拍拍他的后背:“家人和爱人不一样,就像好朋友,可以有很多很多。你看,我在青城镇不就有很多家人吗?家也可以不止一处,我在港城不也有一个从前的家?”   “央酒,这里是你和我的新家,那里呢就是你从前的家,独属于你的过去,是属于你的羁绊。”   许久后,阳光未成功刺破乌云,小雨再次淅淅沥沥地下。宋疏轻问:“要提前一点吗?”   央酒抬手帮他遮住雨,拉住人往屋里走。青年偏头,笑着撞撞妖的手臂。   “嗯?”   “哼,随便你……”   宋疏闻言笑眼弯弯,揉揉他的脑袋。   当天傍晚,宋季拎着礼物和蛋糕上门,说他不在场的不算,这种热闹他必须掺一脚。   宋疏迟疑看向门外:“我去给您叫人?”   毕竟是要热闹。   宋季摆摆手,自己给自己切了块蛋糕。他越过正在认真翻书的麻雀,眼神揶揄,边吃边问:“你们是怎么整出那种新闻的?”   宋疏警惕:“哪种新闻?”   由于央酒不放弃地上网诅咒恶评者,他们约定一起断网,直接关闭网络开关,专注现世生活。   现在网上发生了什么,他真是一点都不清楚。   宋季对他有如此觉悟表达了肯定,并将整理好的事件图集递过去,忍笑道:“看看。”   事情很简单。   网上有人传言:   【号外号外!】   【因爆料突然被迫出柜,宋疏的家人无法接受央酒,加之宋疏压力过大,情绪抑郁,二人感情产生裂痕!在大马路上当众讨论敢不敢分手的话题后,不知去向。】   【归来时宋疏多日来终于展颜,开心地捧着一只麻雀(据线人透露那是宋疏曾喂养过的麻雀,名唤豆豆,失踪了很久)。央酒在旁边虽然表现吃醋,却依然可见其喜悦心情。】   【爱宠回归,二人回家后收拾心情,促膝交谈,最终决定一起勇敢面对!在阳台化冰相拥!(根据粉丝的了解猜测,不排除央酒干了什么傻事惹怒老婆的可能性!)】   此事涉及正处于舆论风波中心的热门主播,大家积极留言讨论,甚至赌盘猜两人最后是否会分手。   一方认为,爱可抵抗一切!   虽然央酒傻得可以,但也傻得可爱,宋疏肯定舍不得。就算惹老婆生气,央酒也会死缠烂打当痴汉,不计一切代价追回来的。   另一方则认为,利益至上!   宋疏被爆料那么多事,无论是真是假,如今名誉尽损毫无价值,央酒一定会在名利双收后退出,再卖惨捞钱。   据说压盘已进入白热化阶段,重整旗鼓的粉丝和队伍壮大的黑粉打得有来有回!   宋疏:“……”   央酒从他背后冒出来,准备压上全部零花钱。结果指尖刚碰到屏幕,画面一翻,原来只是图片。   他转身,背对人类悄悄摸出手机……   唰地,手机猝不及防被抽走。宋疏握着手机,无奈道:“一些巧合。”   宋季再也忍不住,嘲笑出声。   等人笑够了,宋疏将阿婆离开后出发去央酒家的计划告知了他,询问有什么他那边有什么问题。   宋季挥挥手:“随你。”   毕竟是自己的麻烦,这么当甩手掌柜,宋疏有些不好意思:“现在怎么样了?”   宋季两手一摊,扬起唇角。   “叔公出马,当然解决得相当出色!”   “张小姐准备充分,掌握对方各种违法犯罪、对手仇家的信息,省了不少事。”顿了下,他眯起眼睛啧声道:“估计想整对方很久了。对她来说,这也是最好的契机吧。”   “明天晚上八点。”   宋季说了个时间,捏起的手指打开,笑眯眯模拟一声boom:“好戏时间,记得联网。”   ……   离开之前,他突然想起件事,站在门前回身道:“对了,旅馆里那个写小说的也帮了忙,煽风点火的能力,一个顶千个水军。”   宋疏失笑:“祁蘅?”   这位新生作家生性敏锐,擅长洞悉人性幽微,擅长煽风点火也十分合理。到时候,还要去谢谢他。   宋季又道:“他走了。”   青年终于露出来惊讶:“已经离开了?”   宋季颔首:“他托我给你带句话。”   现在都见面或发消息,流行带话。宋疏注视宋季标志性的金脑袋,等待他开口。   “他说。”   “谢谢你借给我一双明亮的眼睛,让我看见了另一个世界。一无所有的我没什么可以报答的,只能做一点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希望可以帮到你。我决定去重新整理自己,认真写作,以后再来看你。还有……宋疏,我真的很喜欢你,无论那是不是爱情。”   传完话,宋季担忧地蹙眉:“你又去给别人借眼睛了?借多了会不会有后遗症?”   宋疏从怔愣中回神,笑了笑。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借过,应该和跟你不是一种眼睛。后遗症……”他琢磨道,“大概就是觉得世间美好,人生光芒!等以后走投无路,又多了一家可以理直气壮蹭饭的去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07 01:28:27~2024-01-09 01:26: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人思远山、药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1章 相信   ◎我们的喜欢是真实的。◎   宋季说, 第二天晚上开始搞事。   毕竟是自己的复仇大戏,就算不是自己干的,宋疏也很兴奋。为保证明天精力满满吃自己的瓜, 他早早入睡。   凌晨五点,他被一阵吵闹声唤醒。   准确的说是歌声。   “对所有的烦恼说byebye!”   “对所有的快乐说hi hi!”   “亲爱的亲爱的生日快乐, 每一天都精彩……”①   宋疏迷迷糊糊睁开眼, 恍惚觉得是不是昨天的记忆都是一场梦,今天才是他的生日?不过,哪有人大半夜给人庆祝生日的……   他把央酒的胳膊推开,坐起身挠挠脑袋。缓了会儿,确认这不是幻觉, 想起床去阳台看看情况。   “去哪儿?”央酒睁开眼。   “你没听见吗?”宋疏指向尚还灰暗的窗外,“外面的声音。”   央酒显然早就听见了, 眨眨眼睛:“你过生日上瘾?昨天是你生日,今天和你没关系。”   见他还好奇地朝外瞅,妖叹一口气, 一副拿他真没办法的模样:“实在不行以后每天我都给你过生日,做桂花糕,昨天我跟那人类老太婆学过了,先睡觉吧……”   宋疏倒察觉出他态度的异样, 望向昏暗中的树妖, 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你半夜又去厨房了?”   央酒乌瞳乱转。   “……呜,没有。”   “呵。”   央酒狡辩:“我那么大颗树, 吃一点怎么了, 小气鬼。”   “……”   宋疏简直无语:“吃多点没什么, 关键是你什么都吃。天天做饭的时候发现调料没了, 烦不烦?”   央酒转眼看天花板。   窗外的歌声一遍结束, 以为终于要停了,结果喇叭一拉,更响亮地重来一遍,大合唱慷慨激昂!   这怎么睡?!   宋疏掀被子下床,朝外走。   现在这个时间点,正处于那样一个时刻。昼夜交接,太阳用热烈的红光在天空吹响号角,段段侵蚀黑夜的暗蓝,在交界处冲撞出一片紫色的弧光。   第一次遇见阿婆就是这种时候。感光的路灯刚好熄灭,于昏暗里远眺,格外漂亮。   但今天,外面却照来一片光亮。   宋疏沿着阳台朝边缘走,垂眸眺望,眼睛里映出一片金黄烛光。大门外空荡了好几天的马路上,站满捧着蜡烛的人,最前面架着两只广场舞专用大喇叭。   望见阳台上出现的青年,他们惊喜地挥手,间奏时刻用话筒道:“宋宋,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们来给你过生日了!”   “……”   宋疏无奈:“今天不是我生日。”   音浪太大,底下听不见:“你说什么?”   宋疏走到阳台最边缘,手当喇叭,大声又喊了一遍。   “今天不是我生日!”   底下窸窸窣窣,交头接耳了一阵,歌声逐渐暂停。两方人一高一矮,在一片烛光海中静默对视,唯有BGM还在空气中震荡。   一阵风飘过。   啪嗒,终于有人关了扩音器。   领头唱歌的小姐姐尴尬地抖抖脸,艰难问:“你账号资料不是写的今天吗?”   宋疏拿出手机,点开一看,果然如此。他挠挠睡乱的头发,抱歉道:“昨天才是我生日,可能是划圆盘的时候多转了一天,没注意。”   众人:“……”   不愧是大家的领头人,小姐姐只停顿了两秒,就再次按开扩音器,坚定地举起话筒:“大事庆三天,今天你就再过一天!”   宋疏忍不住失笑,妥协点点头。   他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睡衣,商量道:“那我先——”   “你先在那儿站着。”   宋疏喔了一声,原地站住。他好奇垂眸望着楼下,猜不到都这种情况了,还要推进什么进程。   砰砰,话筒再次被拍了两声。   宋疏抢先一步问:“你这样是不是有点扰民?”   “不怕!我们昨天都送礼了!大家都同意了,等会儿我们再去慰问一下。你就站着听。”   “……行吧。”   小姐姐自信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举到面前,拿出小学被点名有感情朗读课文的语气,朗声道:“大家在这里欢聚一堂,首先要祝贺宋宋今……额,昨天二十六岁生日快乐。祝愿你幸福美满,平安喜乐,一夜暴富!日日是好日,时时是好时!”   她顿了下,昂首笑道:“还祝宋宋爱你所爱,想你所想,事随你愿!”   这位似乎是急性子,扫了眼纸上的大段文字,直接放下,自由发挥:“总而言之,就像你所说的,有很多人相信你、支持你、爱你!出版社说的对,爱与自由无罪,央酒又不是罪大恶极的变态,为什么不能喜欢?”   “宋宋,你不要再因为那些人的话伤心害怕了。网络是虚拟的,互不见面,对面都是面具,只有现实才真切的属于你。我们特意赶过来,现在站到你面前,就是想告诉你,我们的喜欢是真实的!”   “的确,在现实中出现了一个想伤害你的人,但是我们更多!”她吹灭手中的蜡烛,走到人群中央,“你看,就像这烛火,不亮的这根不重要。我们人多势众,能淹了他!”   这一句说出了群殴的架势。   “有坏人就报警,有黑粉就踢出直播间拉黑。”   “书店开业好不好?”   “复播好不好?”   也伴随着扩音器的声音落下,今天的太阳升起,光芒照亮大地,黑暗全部躲进阴影里。   宋疏怔神,鼻尖有些酸。   他明明记得,宋季将一切都安排在今天晚上。昨天的那些截图,虽然已经被筛选过了,但仍然能看见很多相信那些污蔑的言论,显然事件走向仍不利于他。   如果真的站在第三方角度,宋疏自己可能都会持保留态度,看时态结果。   这种信任很难不让人感动。   他弯起盈满泪水的眼睛,声音有些哽咽:“你们,这么相信我啊?”   “对,但我们可不是那种盲目相信的人。”代言人小姐姐数着手指头,条条列举:“我们收集他们拿出的全部证据,安排技术人员检测,经过严格的判断。”   “第一,他们的图片是p的。”   “第二,他们所谓的约p视频找人演的,高糊多机位,那个人比你胖,腿还比你短一大截。”   “第三,他们说你校园暴力、排挤同事,实际上很多人站出来说你以前贼孤僻,三天蹦不出俩字,根本不理人!想搭讪都搭不到!全是看完直播后刷新三观的!”   “第四,爆料人都是新注册或者水军号,显然居心叵测。”   “第五,最后一点,我们在网络、在书店、在小镇居民的口中,真真切切了解过你。经过这些了解,我们相信你的温柔,你的为人。”   她举起五根手指晃了晃,骄傲道:“理由很充分吧。”   宋疏失笑:“充分。”   他觉得自己实在很幸运,各个方面,都能遇见那么多温暖的人。信任自己,帮助自己。   喊话告一段落,宋疏刚想问自己是不是能下来了,却注意到他们的表情忽然变成惊讶。   他不解,下意识左右寻视,这时身后贴来一具温暖的身体。紧接着,指腹温柔地蹭蹭他湿润的眼睛。   “怎么哭了?”   央酒危险瞪视下方:“他们欺负你了?”   宋疏还没来得及摇头否定,底下先一步喊道:“央酒!你昨天怎么欺负我们宋宋老婆了!让他都不想要你了。”   “胡说八道!”妖顿时急眼,一把将宋疏藏到自己身后。他哼声炫耀,理直气壮:“宋疏是我的!我才是男朋友,有名有分,永远都是!你们赶紧滚蛋,不要打扰我们睡觉!”   “切!”   代言人姐姐不甘示弱:“臭央酒,你别嘚瑟!男朋友又怎么样,现在宋宋需要的是我们,知不知道?”   央酒冷哼,自信回头。   “你说。”   对上他期待的乌瞳,宋疏轻咳一声,揉揉泛红的眼睛嘀咕着转身:“洗漱,我先去洗漱……”   央酒拉下脸。   惹来楼下一阵哄笑。   *   像是说好了似的,今天家中的客人十分的多。早晨来了一波人后,宋荆书记在中午也出现在家中。   他把宋疏拉到一旁,神神秘秘道:“跟你说一件事。”   宋疏也压低声音:“什么事?”   “县里的宣传片活动,咱们镇获得了第一名。”宋荆颇为自豪,提着眼皮比了个大拇指。   “真的?那太好了。”宋疏微笑,不算太惊讶。虽然有些宣传片拍得确实惊喜,但青城镇的视频实打实出过圈,还有粉丝过去投票,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宋荆按住他,神秘一笑:“后面县里还有个颁奖,综合宣传片和旅游业实绩评价。里面有个特别贡献奖,由各镇区提名,我把你报上去了。”   宋疏指向自己:“我?”   书记理所当然的嗯一声:“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   对于这个评价,宋疏不推辞,对书记这种时候肯帮他争取也很感动。可以想象,如果有好的结果,官方评奖公布以后肯定可以帮他挽回形象。宋荆显然也考虑到这点。   但这到底是官方的颁奖,有些影响还是会考虑的。结果他并不看好,而且……   “您知道我最近出了点事,您还提我会不会对您有什么影响?”宋疏微微蹙眉,思索可能性。   宋荆重重拍他的肩,十分自信。   “你别考虑那么多。相信书记,肯定会有一个好结果的。”他放松笑了笑,“听说有好几个地方都报了你呢,毕竟很多游客是因为你带来的,他们都清楚。”   “其实是他四处打电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四处收以前的人情换来的。还威胁人家说,黑红也是红,我们小宋现在粉丝也多着呢,别怪我们以后不带你们!”莺莺婉转的女声从旁边传来。   宋疏下意识抬头,发现竟是思慕。   披着白披风的清丽女子欠身,微微一笑:“妾不小心听到的。”   *   早晨来的人还在家中,因人数庞大,来得又突然,家里的饭实在供应不上,宋疏对无法展示自己的厨艺表示遗憾。   一群人疯狂鼓掌,但也拒绝了去饭店定餐的提议,大热天的居然一致要搞BBQ。   他们在院子里摆弄食材和从宋季那借来的烧烤架,期间时不时对宋疏曾展示的烧烤技术放肆嘲笑,简直耳不忍闻。   一楼人太杂,送走书记后,宋疏把思慕带到三楼客厅。   狐妖直言:“妾听闻您与那树妖要回家,特来此拜托您一件事。”   宋疏点头:“什么事?”   思慕从披风里伸出一只手,冰肌玉骨中捏着一封棕色信封。   “妾请您帮忙带家书一封。”   早在之前,思慕便大致猜测出央酒便是爷爷口中的山神大人了。毕竟年纪那么大还没死,又是不讲理的老槐树,全世界很难找出第二只。   其他种种信息也很符合。   思慕不像山中其他妖,被那群老的从小忽悠,对所谓山神大人热忱崇拜。爷爷有说梦话的毛病,打盹的时候总嘀咕埋怨大人,好吃懒做、酗酒、吃独食、傲慢霸道、无理取闹……   思慕实在很难尊重这位大人。   山神在时,爷爷曾一直辅佐他,不知为何感情很深。每每梦话最后,都是一句叹息,很是落寞地呢喃:“我这些年屯了很多好酒,山洞都装不下了,怎么还不回来……”   思慕实在很难不怨这位大人,这位抛弃了爷爷的山神。   爷爷曾为了让她改观,说了很多山神当初发生的事情,但思慕听不进去。直到面对央酒本妖,她才模模糊糊有了些了解。   央酒他不懂。   不懂情感,还死鸭子嘴硬,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但这老树妖又夸两句就膨胀,好声哄几句,什么都敢做。   爷爷经常担心,说山神单纯,没妖跟着容易出事。如今看来,实在太有道理!   现在他老人家终于可以放心了。   思慕眉头舒展,面向宋疏微笑道:“当初负气离开后,爷爷很多年没有我的消息了,我……该写封信给他,报平安。”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09 01:26:53~2024-01-11 01:2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人思远山、药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2章 双重人格   ◎“他们会后悔吗?”◎   由于宋疏事件保持着高讨论度, 宋季与张佳茗放出的爆料也传播的十分迅速,很快高挂热门搜索,引来众人讨论。   晚上八点, 宋疏跟着大家一起吃瓜,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张佳茗如此确认他们能赢, 宋疏在如此多诬陷的情况下可以翻身。   电话里, 张佳茗就说过——爱启传媒,常玩这种手段。   被爆出不来的事情,一字不差。   聊天记录显示,他们觊觎宋疏身上的流量,但多次接触均未获得结果, 启动了第二方案。他们编造事实引导网暴,企图让他跌落神坛, 让之前模仿风格的自己人瓜分流量。   “不用担心,现在网上都是泄愤的蠢货,随便说说都会信, 只要有黑点就行了,有人帮我们打工。”   “呵,闻瓜而动,谁会关注事实?不是那么说的嘛, 一个巴掌拍不响, 苍蝇不叮无缝蛋。”   “他反正只是个意外走红的素人,无权无势, 拿什么跟我们斗?一根指头按死, 换个乖点的。”   这是他们的原话。   只是在混乱了一段时间后, 网上的粉丝竟然重整旗鼓, 技术辟谣, 还冒出很多人来帮宋疏说话……   这挣扎力度超出他们的预期,加大力度伪造证据。   这些现在都变成了呈堂证供。   可作为头部公司,受害者又岂止宋疏?   据统计,各种领域的网络红人,大大小小二十三个,都被这家公司用对待宋疏的类似手段对付过。他们都有同一个特点,背后无势力支持的素人或他们手中合同拿捏住的签约者,无力抵抗掌控资源的行业龙头。   他们不像宋疏这样幸运,大多没有什么好结果。好些的被骂退圈,风波过后平静生活,严重的有三个人出现了严重的心理问题。   因畏惧人言,导致失语拒绝交流。   外貌焦虑不断整容,现在还三天两头被网友拉出来,骂她丑人多作怪。   深陷自证陷阱,焦虑到自杀证明。   个个触目惊心。   整个爆料以宋疏这一事件为例,逐步揭示了全部事情,涉及的全部人员也一一列明,最后附赠其中十一位被害者的实名签字。   晚上十点,爱启传媒没有任何回应,在所有人的咒骂声中,警方通报两天前已经接到报警,目前相关人员已控制,真相正在调查中。   ……   【谢谢。】   终于看完了全程,手机顶端弹出张佳茗发来的消息。宋疏点开,回复:【是我该感谢你。】   在他继续打字时,接进一个电话。对面的女声有些闷,没了前几次接触时的洒脱与锋利。   “自杀的那位,是我的朋友。当时我察觉不对,用备用钥匙开门,从红色的浴缸里把她捞出来的。”   开头第一句话就如此沉重。   她似乎深吸了一口烟,浅声讲述:“她的经历跟你差不多,因为突然走红被盯上,漫天遍地全是张口就来的诬陷,她性格较真,一个劲儿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呵,一个漂亮女孩的绯闻轶事,谁会认真听反驳呢?结果……”   张佳茗顿了下,又说一遍:“她太认真了。”   因为思维被他们带偏,执着于向一群根本不在乎真相的人证明自己,最终选择了最可怕的方式。   想到某个后果,宋疏心提起来,试探问:“那她……”   “还活着,只是打击太大,状态很不好。”张佳茗很快转而道,“我这几年一直在搜集证据,寻找能一击毙命的机会,你这一次是最合适的,很适合……复仇。”   她声音再次停止,听筒中传来一遍又一遍压抑的深呼吸,重新响起的嗓音里终于出现激动与悲伤交织的颤抖。   “你看见评论了吗?”   “我……”她声音颤得严重,“我终于让他们相信了,相信她的清白,那些都是污蔑!是恶人作祟!我帮她做到了!”   宋疏抿唇。   张佳茗又何尝不是个认真的人呢?   只是说到最后,她却留下一句迷茫的话:“……可他们会后悔吗?”   那些造谣者,那些传谣者,那些随便相信、肆意辱骂者,那些她逼到利刃上、逼到浴缸底的凶手。   这些人会反省自责、改过自新吗?   还是陷入新一轮的辱骂?   千人千面,这个问题的答案有很多,但如果执着于其中的比例,答案是可想而知的悲观。   宋疏垂眸思索,片刻后抬起头。他举着手机,语气坚定:“张姐,我们只活我们自己,现实和未来是属于我们的,别人不是。我们大家一起往前走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响起一声轻笑,挂断了。   禁网好几天,一朝解禁,央酒趴在床上刷得欢快,难得被打扰宋疏。看见青年将耳边的手机缓缓放下,叹一口气,关心问:“怎么了?”   宋疏缓缓摇头。   他垂眸滑动手机,看着停留的页面上的争执与换了矛头的辱骂,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屏幕熄黑。   宋疏捏着它,忽然喃喃:“我开书店,是为了方便大家买书,服务居民,让大家爱上书。”   央酒疑惑地歪头。   他弯眸微笑:“这件事等处理完以后就忘了吧,我还有好多事要做,好多人要陪,好多书还没看。没工夫管这些。”   说完青年翻身,跟央酒并排趴下来,脸放松的压在枕头上。看妖不断划拉着屏幕,表情严肃,宋疏眨眨眼睛,戳了一下他脸颊:“还看呢?”   央酒摇头:“没看。”   宋疏意外:“那你在看什么?”   不会又在跟那群论坛水友扯皮吧,天天被忽悠还不够吗?要熬夜被忽悠?   他好   奇地凑过去,屏幕上是零食大礼包介绍页面,下方购物车显示99+。宋疏忍不住笑出声。   央酒:“干嘛笑?”   宋疏竖拇指:“不愧是你。”   眨巴眨巴眼,明白话中隐藏的揶揄意思后,妖单手托脸,十分不快:“又不是——”   他话音突然顿住。   “嗯?”宋疏好奇追问:“不是什么?”   央酒闭嘴,脑袋一偏留下个白色后脑勺。两秒后,被人推回来,垂眸对上一双折射灯光亮闪闪的琥珀色眼睛。   那眼睛扫了眼他紧闭的嘴。   “……”   央酒别别扭扭,冷哼一声:“那群小妖,肯定没吃过。”   看见他哽着脖子,耳尖通红,青年弯眸笑歪。在妖要气急败坏的时候,亲一口安抚回去。   *   第二天醒来,宋疏摸手机关闹钟时,看见了来自张佳茗的留言,半夜两点开始陆续发来。   【告诉你一个秘密。】   【那个朋友在我的身体里沉睡。】   【那天,她躺在浴缸里彻底沉睡,而我在血染红的世界睁开眼睛。她陷入假死,藏在深处不愿意醒过来,我想,只要帮她报仇、消除执念就可以再看见她了,所以改头换面,十年磨一剑。】   【应该可以的吧。】   【就是现在。】   【宋宋,如果以后我忽然不认识你了,不要惊讶哦,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只有二十一岁,比我适合做朋友……啊,快了快了,她终于要醒了!希望她会喜欢我擅自改变的外貌……再见再见,一切顺利!我走了哦!】   张佳茗是双重人格?他认识的张佳茗,是在死亡之际诞生的副人格?现在她要给主人格让位了?   宋疏被巨大的信息量冲的有些懵。   他指尖微顿,回复:【恭喜。】最后文字里充斥着迫不及待和欣喜,她应该是很开心的。   希望她们都可以幸福地继续生活。   宋疏刚要收起手机,对话框竟然意外收到了新回复。可能是信息被清空,对方发来一个疑惑的表情。   【恭喜什么?】   【宋宋大宝贝???】   【这什么备注,你是谁啊?】   【啊啊啊我的脸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是穿越了吗?】   【穿书?】   【吐魂】   宋疏噗嗤一声,忍不住笑出来。大概是因为只能和这位大宝贝说话吧,过了一会儿,又发来一句。   【大宝贝,你是她什么人?】   【好朋友,好战友。】   【那她不会暗恋你吧大宝贝?】   【不会,我有男朋友。】   【……嘶】   可能是终于反应过来了,对面道:【好朋友,好战友,大宝贝!祝你和你的男朋友生活美满一生幸福,所以你会替我保密穿越者的身份吧?】   【会的。】   【有问题我会帮你。】   得到一个谢谢的回复后,宋疏等了又等,最终没有等到张佳茗来嘲笑他太好骗,什么都敢信。   这位不认识他的张佳茗说:【我在手机备忘录看见她给我的留言了,哇,她竟然知道我会出现,帮我准备了好多好多东西。】   【她真好,可惜得了绝症。】   【我答应了哦,一定会替她好好生活。宋宋拜拜,我要去适应新身份了,下次再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11 01:21:36~2024-01-13 02:53: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awil. 2瓶;有人思远山、药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3章 家【正文完】   ◎“一定要再回来哦!”◎   之后的事情很顺利。   事态反转, 江北出版社因当时态度坚定,大受好评,坚持己见发微博的陈东毅内部处分被迅速撤销, 反而得到“贯彻社旨”的表扬。   宋疏这边未开播的直播间更是扎堆的道歉、安慰和祝福,甚至有娱乐圈资源寻着热度找上门, 当然全被他拒绝。   阿婆被接走后, 他应警方召唤去做了笔录,偶尔回复一下张佳茗的弹幕式信息——她真是个十足话痨。   听说县里评奖也开始了。   当然最劳心的,还是要应付来青城镇的那些客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蹦跶出好多人瞎起哄……   等真正有空的时候,已经是下周二, 早过了原本答应央酒去山里的时间。   央酒倒仍然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整天往胖哥那边跑。等宋疏反应过来自己卡里的余额要坏时, 为时已晚。   东西成箱成箱,已经堆满了一楼的空房间。胖哥又收到了一大堆快递,打电话问:“小松鼠, 你要改开超市了吗?网上这样买不划算,哥给你介绍批发商?”   宋疏捏住手机,磨磨后槽牙。   “央!酒!”   央酒无辜地啃麦香鸡块,一回头, 就被指着鼻子要求:“你是买礼物还是自己吃?以后你自己去赚饭钱!”   妖喔了一声, 继续咔嚓咔嚓。   半日后,宋疏在二楼空了不知多久的房间里, 捉到用他账号直播的妖。弹幕密密麻麻, 界面是一款经典游戏——植物大战僵尸。   宋疏进门就听见扩音器发出一声痛呼, 屏幕上显示绿莹莹的九个大字“僵尸吃掉了你的脑子”。   央酒生疏地挪鼠标, 弹幕急得要命。   【笨蛋!这才第几关!】   【不种向日葵怎么赢, 我看你的脑子确实被吃掉了!】   妖一身反骨:“不种!”   他牵唇冷呵,盯着屏幕露出十足的嫌弃:“这群小妖太没用了,几个路都走不明白的祟物都打不过,还被吃掉!蠢货。”   宋疏:“……”   到底谁是蠢货?   弹幕实在受不了,唰唰唰地刷礼物求他种种向日葵吧。就在大家以为这家伙仍然会一意孤行的时候,央酒乌瞳锃亮,麻利地种上了向日葵。   向日葵随着音效左晃右晃。   众人无语。   【=_=】   【呵,财迷,骗财主播。】   央酒不以为然:“我这叫赚钱养家,家里都没钱买饭了。”   【!!!】   【宋宋开店果然还是亏空!】   【我记得青城镇官方号上,书记还说宋宋捐了个篮球场呢。】   【亏成这样都给镇上捐篮球场,还被有些人骂捞钱,我们老婆太惨了。】   【书店不会从此倒闭了吧?】   【呜呜呜不要,我们刷礼物养店,你开着吧,我还想去玩儿呢,书店可是灵魂所在。】   ……   这些人,根本不知道央酒所谓的买饭是什么程度。这个世界,终究轮到槐树妖忽悠人类了啊。   宋疏忍不住,上前一巴掌拍在妖肩膀,出声解释:“目前我们的财务状况良好,捐献全部在可承受能力范围内,没有任何危机。大家不要送了,留下来给自己买两本书读读,不要变成央酒这样,引以为戒。”   央酒冷哼。   弹幕早已被宋宋、老婆和小宋老板以及各种安慰与询问声淹没。偶尔蹦跶出几个说坏话的,也被直接踢走拉黑一百年——粉丝的这项提议确实很好使。   本来准备等不属于他的热度冷却,再重新直播,被这妖彻底破坏。宋疏挑拣着重要的事情,回应了很久,才在大家的挽留中下播。   青年松了口气,转头问:“你还记不记得要做什么?”   央酒想了想,摇头。   山神在男朋友的提醒下,终于想起了某个山头里等待自己的小妖怪们。凭空收起准备好的全部食物,两人开车离开了青城镇。   行至偏僻处时,空间一晃,越野车便没了踪影。   大概是因为速度太快,窗外布满扭曲变换的彩色线条。等终于可以看清时,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处空旷的山顶。   这里太高了。周围云雾缭绕,山崖深不见底,昂起头,似乎抬抬手就能触碰到天空。   宋疏推门下车,看着面前的景象一时失语。   按理说这样的风景应该很漂亮才对,但在这草木葳蕤的夏日,山巅竟光秃秃一片,只有黄土和石头,正前方还有一个巨大的深坑,黑洞洞的看不见底,毫无生机。   他望向旁边的妖。   央酒自豪介绍:“我以前扎根的坑,深不深,厉不厉害?”   “我记得在你的记忆中,这里没这么秃吧?花草树木都很齐全。”   经宋疏这么一提,央酒也反应过来。他认真扫视一眼后,为他解释:“这地方被人封住了,什么都不会不长。”   宋疏好奇:“为什么,谁封的?”   不是说这树妖在此地作威作福吗,还有人敢封着他的老巢?   “我,我封的。”   苍老的声音从侧方传来,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出现在他们的侧前方。他泪眼朦胧,抖着双臂伸向这里,情深义重地呼唤:“央酒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央酒淡淡嗯了一声。   老人却一脸大受感动的模样,边靠近边说:“属于您的地盘,我们全部封存好,山洞里的酒也装的满满的了,一直都在等……”   他忽然停住,震惊地看向旁边的宋疏。老狐妖感受到,属于央酒的千年木心正位于这位人类的心脏处,甚至正在被他吸收!   这是怎么回事?   央酒大人终究还是被人类骗了?   宋疏露出温和的微笑,伸出手:“您好,我叫宋疏。”   听到名字,老狐妖想起来小麻雀提到的那名人类,知道央酒与他关系匪浅。虽然仍有疑惑,态度却缓和许多。   他恭敬地行礼:“您好,宋疏大人。”   宋疏被叫的不大自在:“您直接叫我宋疏就好。”   “不行。”一旁央酒反驳,“你是我的男朋友,他当然也要叫、叫……”妖乌瞳机灵一转,“叫山神夫人!”   宋疏忍不住拍在他脑袋上。   “叫你个大头鬼。”   央酒皱脸:“这不太好听吧。”   宋疏无语,不理会他胡言乱语,转身去跟老人说话,却发现就这一会儿功夫,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变了。   欣喜、震惊、敬畏……多种情绪糅杂在一起,最终化成一个意思——终于有个能管住这家伙的了!   宋疏:“……”   *   央酒回归,老狐妖激动不已,将整座山的妖怪都叫了过来。他们搬出山洞里最醇香的酒,拿出最好的食物,劈柴摘花,布置场地,准备在山之巅的欢迎庆典。   在宋疏的提醒下,央酒拿出了准备的礼物。   看见面前明显少了一大半的纸箱,宋疏眯起眼睛轻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看看他们,你好意思私藏吗?”   央酒抬头。   没见过他的小妖们一边干活,一边朝这儿瞅,闪闪发光的眼睛里全是敬重、好奇与激动。   他老大不情愿地又拿出一部分。   得知央酒拿出的这些是什么东西后,妖怪们举手欢呼。知道他们看央酒脸色不敢碰,宋疏拆箱子给他们分。   央酒臭着脸在旁边盯着。   他的火腿肠、薯片、卤鸡腿、虎皮凤爪、芒果干、凤梨酥、锅巴……   好,敢拿他的巧克力!   这胖野猪死定了!   在这位山神一个劲儿往小本本上记仇的时候,一只小妖屁颠屁颠跑过来,扯了扯他的衣角。   央酒淡淡垂眸。   小妖刚刚开始化人形,尚未完全,脑袋还盯着几片绿叶与未成熟的灯笼果。他扬起笑容,把手里的甜甜圈高高举起来:“大人,您吃。”   小气的槐树妖扫了眼,冷哼一声,一把夺过来。他拆开包装袋,冷着脸却塞进小妖怪的嘴巴里。   “大人,您不次吗?”小妖好奇。   央酒抱臂,昂起下巴:“这些我在人类世界都我吃腻了,不喜欢。”   小妖想了想,指指脑袋。   “灯笼果您喜欢吗?等我的果子熟了,请山神大人吃。”   妖抱臂:“供奉。”   小妖抱着甜甜圈,点头修改不敬的言辞:“供奉给山神大人。”   央酒满意地扬唇,勉强同意。   不远处的宋疏无语又好笑。   在青年为植物系妖怪们这种“请你吃我”的关系感到神奇时,旁边的老狐妖看得热泪盈眶。   “您怎么了?”宋疏关心。   老狐妖用小手绢蹭蹭湿润的眼角:“感动。这么久不见,大人对我们更好了。”   这如果在从前,只要是能入嘴的,央酒可都得抢过来尝尝。现在竟然会让食物了,呜呜呜呜!   他将这些都归功于宋疏,拉住他的手大夸特夸,感天谢地。   宋疏按按被晃晕的脑袋,止住了他的滔滔不绝:“也就是说,你们这里所有能吃的植物妖怪,都被他祸害过?”   老狐妖一脸流泪猫猫头:“大人很嫌弃我们这种咬两口就会死的动物。幸好现在只有我一只狐狸撑到了现在!那些妖都死了!再无妖能动摇我的位置!”   他扫了眼面前的人类,补充:“夫人除外!”   “……”   宋疏捏捏微热的耳尖,感慨又好奇,趁这个机会问出口:“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还对他如此尊敬,一直等他回来?”   央酒可不是随便离开一段时间。   那是近千年。   老狐妖微顿,收回握住人类双肩的手,稳重地坐回石头。他目视前方,望着山巅变幻的云彩,露出回忆之色。   “我不知道您从大人那里了解到的事情是什么模样的,但在我们心中,央酒大人是救命恩人。”   两千年前,妖怪不像现在这般没落,未被人类占领的各处遍布妖的身影,自然界的弱肉强食在当时的妖群关系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老狐妖那时不到一百岁,十分弱小,而弱小就意味着被欺凌。在各种大妖们的驱赶下,他逃到了这座山。   小心翼翼躲了好多天,确定这里没有欺负人的大妖,激动地在山林里大声哭泣,宣泄着委屈与恐惧。   与他有相似经历的妖怪还有很多,老弱病残,因各种原因漂泊至此。也许因为都是被欺负的底层,反而和谐安静地一起居住在山中。   这样的安宁在某日被打破。   一只被虎妖追逐至此的兔子,带来了可怕的消息。这座山据说属于一位恐怖树妖的地盘,因此才没有大妖敢进来。   虽然这段时间过得十分安全,大家互相安慰没关系,忐忑恐惧的种子却埋进每一只妖的心中。   今天还安全。   今天没有被驱逐。   今天也没有看见大妖的身影……   “那位树妖大人如果真的存在,我们住了这么久,他是不是默许我们留下来了?这样的话,我们算不算是大人的部下?”   “算的吧。”   “终于有大妖肯收留我们了吗!我们、我们有家了……”   “要帮树妖大人管理好他的山!”   妖怪们在这样的讨论中,产生了奇怪的身份认同感,分配任务,各司其职,经营着这个“家”。   由于树妖的存在,这里像一处遗世独立的神明乐园,安全祥和,再不用担忧被欺负。   他们经常讨论一件事。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面见山神大人呢?”——在这过程中,他们决定尊树妖大人为山的主人,山中神明。   等呀等,等呀等。   终于得知树妖存在的第三年春日,一直缭绕在山顶的雾气忽然散开,众妖齐齐看向那里。   在狐妖的带领下,他们向山顶行进,觐见他们的山神。每只妖的期待下都掩藏着无限的恐惧与忐忑。   山神是怎样的妖呢?   山神是否会接受他们?   这样安全的生活还能否继续呢?   ……   命运令他们历经苦难,也让他们苦尽甘来。山神同意了他们的存在,接受了他们进献的忠诚。   山神名曰央酒,喜饮酒,喜食物,喜爱开花和睡觉。虽然除了命令他们供奉食物与酒水以外,总对他们爱答不理,但没当出现危险,央酒大人一定会如神明救世般现身,拯救他们于水火!然后臭着脸说出一个字。   “酒。”   他们的山神想喝酒了。   妖怪们所做一切都是心甘情愿,一切都甘之如饴,一切都守护他们的神明。即使他们的神明被狡诈的人类骗走,离开了他们。   他们也会一直等待。   等待山神返回他的山,他的家。   *   老狐妖从回忆中脱离,视线挪到远处的白发男人身上,露出温暖的笑容:“央酒大人一直默默地在帮助我们,守护我们,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我们都知道。”   他颇为自豪:“我们央酒大人,一直一直都很善良温柔。”   宋疏回忆当初在妖的记忆中感受到的情绪,抿唇忍笑,选择为妖怪们保留这份记忆的美好。   不过,也许事实真是如此呢?   毕竟央酒那时实在什么都不懂,可能连自己都不知道他不是不耐烦,不是不在乎,不是无情无义……   也许他本身就想保护那些妖。   也许讨厌人类,抵触情感,是对所见悲剧的怜悯与不忍。   也许他本就多情。   *   宋疏来此还有一件任务。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交给身边的老狐妖。   “这是思慕托我转交给您的信。”   还陷入感动的老狐狸忽然僵住,看看书,又看看人类,表情不可置信。在宋疏肯定的眼神下,他双手蹭蹭衣服,才郑重地将信件接到手中。   纸页展开,他格外珍惜,眼睛在纸上一字一字认真地读。   良久后,他长吐一口气。   擦拭因孙女再次流出的眼泪,老狐妖望向身边的人类青年,忽然再叹一口气,吞吞吐吐:“您、您与……”   他捏着信的手抖了抖,说不下去。   宋疏知道他想说什么。毕竟思慕因此与人类吃过那么多苦,如今敬重的山神带着人类爱人回归,这位狐妖爷爷的担忧可想而知。   他弯起眼眸,微笑道:“有位人类前辈找到了一个办法,我们在努力尝试,您不用担心。”   “相信您的山神吧。”   老狐妖点点头,顿了下继续道:“央酒大人独自寂寞了漫长岁月,在很多事情上比较懵懂,尤其的情感。他会选择您,一定爱的很深刻,请您一定要让这爱在他余生中存在地更久一些。”   宋疏郑重答应。   “宋疏!”   不远处,吃到好东西的妖乌瞳发光,噔噔噔跑过来一屁股挤走老狐妖,把手中的草莓夹心巧克力递到他嘴边:“这个好吃,张嘴啊——”   宋疏尝了一口,认同颔首。   央酒开心地晃晃脚,把手里地全塞给他:“那都给你。”   夕阳降临,染红整片天空。坐在山巅之上,仿佛也被夕阳包裹住了。宋疏昂起脑袋,入神地欣赏着头顶的火烧云,山风扬起乌黑的发梢。   他忽然抬起手,在虚空中一抓。   央酒疑惑偏头:“嗯?”   宋疏轻笑着收回手:“没什么,这里太高了,感觉好像能抓住云。”   “想抓云?”   央酒的这句话刚落音,宋疏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人揽住腰,顶着风直直冲向天空。   穿越重重云雾停下,宋疏反抱住央酒,小心翼翼睁开眼睛。   高空之上,金霞弥漫,落日辉煌。   在山中待了三日,宋疏收到了来自宋荆书记的消息。   【小宋!回家领奖!】   他弯起眼眸,回复消息,随后找到跟小妖怪们玩跳房子还耍赖的央酒。听说这件事后,他再次毫不犹豫地告知老狐妖自己要走了。   禁制解除,山崖冒出了绿草芽,千年来终于有了绿意。妖怪们以老狐妖为首,聚集在这里,跟越野车里的二人挥手告别。   “一定要再回来哦!”   宋疏微笑点头,偏头看向副驾上的央酒。   白发男人神色淡淡地目视哭哭啼啼的群妖,好像无动于衷,视线却一直没有转移。   他其实不舍。   宋疏伸出手,摸摸他柔软的白发,弯眸笑着说:“这里和青城镇一样好,对吧?我们以后常来吧。”   央酒乌瞳微转,映着微笑的青年。他用脑袋蹭蹭他的掌心,抿唇默认。   离开了山中妖,又一次经历窗外扭曲变换的彩色线条,越野车再次回到属于人类的柏油路,放眼望去是整齐的农田,远方零星几户人家。沿路没开多久,便可看见熟悉的河流和小镇。   越过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水河,宋疏与央酒驾车缓缓驶入小镇主路。   而这里,也有很多人在等待他们归来。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呜呜,在晋江的第一本文终于在这里正文完结了,我也终于从社畜变成了无业游民!感谢每个阶段支持我的小天使们,假使它使你感受到一点温暖或开心,幸甚至哉!   接下来大概会《如何拐走一只漂亮狐狸》和存稿的小短篇《你在躲我吗?》一起开,希望可以再见哦~   【PS:后面还有一个番外】   感谢在2024-01-13 02:53:50~2024-01-14 04:3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人思远山、药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