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乖崽竟全是反派 作者:何所往 文案 视角:主受 谢玄是一个在宗门勤勤恳恳以炼丹为生的炼丹师,每天拿着十块灵石的俸禄还要养三个捡来的崽。 虽然日子清苦了些,但好在娃都懂事可爱,大崽嘴硬心软又独立,二崽温柔漂亮会疼人,三崽黏人撒娇小哭包,每个都让谢玄格外省心,做梦都会笑醒。 然而突然有一天,谢玄真的做了个梦,梦里他的三个崽竟然都是书里的人物。 大崽疯批。 二崽病娇。 三崽白切黑。 不仅如此,长大后还是全书最恶劣最阴险最恐怖的三个大反派。 谢玄:? 炼丹的手,微微颤抖。 #明明只是连姓名都没有的路人甲# #却养了三个毁天灭地的崽# 自那日后,谢玄果然搜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努力想教导他们阳光成长。 直到娃都成功被他教导阳光后,以为一切都已经改变的谢玄很是欣慰,只要再按照书上所写的办法,再假死离开一阵子就能彻底改变三只崽的命运。 结果待到假死谢玄满血归来后,拿着一封破破烂烂的家书走上寻崽之路,却找到了截然不同的崽。 新晋魔尊掐破掌心,声音疯魔:“假死?你是不是又有别的崽了?” 祸世妖龙盘卧其侧,笑容温柔:“爹爹,快,挑一个你喜欢的小笼子。” 邪宗宗主提剑而来,眼眶红透:“为什么扔下我,你不是最喜欢乖孩子吗?” 谢玄:呃,不好意思,你们是哪位?有没有看到我丢的崽? 崽们本人:? — 【小剧场】 主角:“你找谁?” 谢玄:“谢独一,谢亦寒,谢瓒,你找谁?” 主角:“巧了,我也找他们。” 谢玄:“哦?你找他们何事?” 主角:“我要杀他们为民除害!道友你呢?” 谢玄:“……啊,我要找他们阖家团圆。” 主角:? 【高亮】长大前不会有任何过线行为及情感。 - 内容标签:年下 欢喜冤家 仙侠修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玄,谢独一 ┃ 配角:谢亦寒,谢瓒,沈如是,乔听寒 ┃ 其它:反派,养崽,修罗场 一句话简介:平平无奇的我与毁天灭地的崽 立意:平凡深刻的感情帮助人成长。 第1章 一 茅草屋里   静海宗丹峰。   炼药殿的侧殿内人烟稀少,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都守在各自的丹炉前,百无聊赖地翻着药典打发时间。   直到日上三竿。   青烟袅袅攀升,丹炉散发出麝香药膏和奇异灵草交织的香气,守在丹炉前打瞌睡的小弟子闻到这勾人的香气倏然惊醒,连忙用手中的草扇使劲扇了扇风,同时高声喊道:“谢师叔、谢师叔!药!!”   侧殿内其他人的瞌睡都被这一声高喊惊醒了。纷纷朝着小弟子那方看去。   又开炉了。   从昨天夜里到今天晌午,那小子守着的丹炉都开了七八回了。   疯了不成,炼丹的敢这样消耗自己的灵气。   “药!谢师叔!药!!”   那小弟子还在高声喊着,可仍然没人理睬他,他干脆把手里的草扇扔开,提起裤子便朝侧殿深处跑去。   刚跑了没两步,就被不知道哪个缺德冒泡的臭脚丫子绊倒在地。   小弟子嘴里骂骂咧咧,牙都险些给磕掉几颗,低头看去刚要骂街,却看清楚了那地上躺着的人昏睡的脸,那人面色颓废,眼底铁青,紧闭着双眼,看不见呼吸,小弟子顿时脸色大变。   这不正是他那谢师叔么!   “谢师叔!你终于累死了!呸,你怎么就这么死了啊!说了让你少炼丹多休息你就是不听啊!这下可怎么办啊,家里还有三个娃,你让他们吃啥喝啥……”小弟子嚎啕大哭,那声音简直响彻云霄,整个侧殿都听得见他的呼嚎。许久,他颤抖着手,把用来盖丹炉的白布,颤巍巍地盖在了谢师叔的脸上。   “师叔,你放心的去吧,下辈子,别再炼丹了……”   话音刚落,地上的“尸体”颇不耐烦地猛然坐起身来,一把薅下脸上盖着的白布,声音沙哑道:“还没死呢,哭什么丧?”   小弟子吓得连滚带爬,蹿到丹炉后,结结巴巴地道:“师叔你、你没死呐?”   “我死个屁,你死了我都死不了,滚回去掌你的火,再熄火老子拿你炼丹。”那人神色疲累,打了个哈欠,眼底浮着淡淡的青色,兴许是熬夜的缘故,心情也烦躁极了。   挨了句骂,小弟子也不敢有什么脾气,连忙屁颠屁颠地滚回丹炉旁边抄起草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起火。   然而一旁围观了这出笑话的众人却忍不住出声道:“谢玄,也别怪阙鹤怕你死了,就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儿,往这儿一躺咱都怕招秃鹫。该休息就休息吧。”   听到他们的话,谢玄又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懒散道:“死不了,二十年都这么活过来了,炼完这炉就回家。”   来宗门已经两天了,再不回去,家里那仨小狗崽估计要闹腾得翻天了。   想到他们,谢玄就有些出神,以至于耳边传来阙鹤弱弱的声音都浑然不觉:“师叔,师叔?我现在能说了吗?药,药要糊了……”   糊字一出,谢玄的瞳孔瞬间疾缩,回过神来,顾不上拿湿布,直接便伸出手去抓在丹炉的盖柄上。   滚烫的盖柄瞬间把皮肉烫得红肿高涨,谢玄低骂了声,强行忍住那难以忍受的痛楚,将丹炉盖子扔在地上。   灼烫无比的灵气在一刹那间便从密闭的药炉里冲撞出来,幸好谢玄经验老道,险险避开了那横冲直撞的灵气才幸免于难。   “师叔!是三品丹!咱们又炼成一颗三品丹!”阙鹤兴高采烈地喊着,急不可耐地用铁夹子取出丹药来,再小心翼翼地搁进盘子里。   看着那珠圆玉润的饱满药丸,谢玄绷紧的神经倏然松下,懒散道:“什么咱们,那是你师叔我炼出来的,臭小子扇个火还想分老子的丹药?”   “师叔……”阙鹤扁了扁嘴,有些憋屈,好歹他也扇了一夜的火。   但这确实是谢师叔炼的丹,他不该肖想。况且,师叔就是连根毛都不给他,他做小弟子的也不敢有任何怨言。   谢玄嘴上说着,眸光瞥见阙鹤瞬间耷拉下去的委屈模样,面不改色地拿过铁夹,扒拉出两颗四品丹来,缓缓搁进了阙鹤的盘子里。   “看你那样吧,这俩给你,成了吧?”谢玄不轻不重地抽了阙鹤后脑勺一巴掌,又把那三品丹包起来揣进衣襟,“这玩意儿老子可给不了你,你自己学自己炼。”   阙鹤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盘子里的两颗四品丹,就这两颗四品丹,能在外面卖不老少钱呢。   怪不得师兄师姐们都愿意跟着臭脾气的谢师叔炼丹。   谢玄懒得多理他,小心地用湿布裹着把丹炉盖盖回原位,便要转身离开。   还没走远,就听阙鹤又在身后高声喊他:“师叔!”   “又干什么?”谢玄烦躁地回头。   “谢谢!”小弟子抱着丹药盘子,笑吟吟喊道。   “啧。”谢玄不耐烦地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炼丹师炼的丹,都要在丹药堂记录在案,趁着记录的功夫,谢玄找丹药堂要了点治烫伤的药膏。   丹药堂的弟子早就熟知这位师叔,其中一个边给他拿来药膏,边颇有些新奇地问道:“稀奇,谢师叔炼丹还会伤手?怎么伤的?”   谢玄用没烫伤的手指蹭了蹭鼻子,无所谓似地说道:“就那么伤的呗,多嘴,当心老子给你师父告状。”   旁边另一个小弟子嘻嘻哈哈地把药膏递给他,说道:“谢师叔才不会哩,上次我翻了药炉,还是谢师叔帮我顶罪才叫我少挨一顿揍。”   听到他们的话,谢玄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又啧了声,说道:“再不闭嘴,老子这次真去告状,滚滚,都去干你们的活去。”   小弟子们憋着笑,连声称是,纷纷散开。   谢玄这才慢吞吞地把药膏瓶打开,摊平手掌一点点上药,手掌心的肉分明都烫烂了,皮开肉绽,竟能就这么生生忍着不吭声。   柜台弟子看到这一幕,颇为不忍道:“谢师叔,怎么伤成这样?”   他低着头,小声道:“没什么。”   炼丹师,哪个没被烫过,有什么矫情。   “丹药堂的烫伤药不够好,师叔回家后再找大夫好好上点药。”小弟子道。   闻言,谢玄动作微顿片刻,继续道:“用不着。”   要让家里那三个小崽子知道自己烫了手,指不定要哭成什么样。   想到这里,谢玄的神色明显柔和些许,把药膏瓶仔细盖好,搁在柜台上,笑了笑道:“这药就成,管用。”   他转身离开,徒剩看着他背影发呆的柜台弟子,自言自语似的低声喃喃:“怪了事了,怎么感觉谢师叔笑起来,还怪好看的。”   旁边的小弟子听了这话,立马凑过来八卦笑道:“不光你觉得,听说早些年间……你我还没入门的时候,谢师叔可是咱宗门一枝花,不少修士都喜欢。怎么,要不要兄弟帮你促进一下?”   柜台弟子被他调侃,红了脸道:“这,这行么?”   “你还真敢这么想?我可告诉你,谢师叔有家室的!”   话音落下,柜台弟子倏然愣住,呆呆道:“谢师叔,有妻儿?”   旁边的小弟子摸了摸下巴,故弄玄虚道:“也是,你小子入门晚,不知道当年那些事。我告诉你,咱谢师叔可是有三个娃!不然你以为谢师叔干嘛拼了命地炼丹挣钱,都是为了养娃啊!至于妻妾上面,我倒是没听说过……”   柜台弟子懵然地盯着桌上的药膏,低低道:“怪不得,绕三个峰来医药堂抹药,是怕孩子看到么……”   “啊,你刚刚说什么?”   “没、没什么。”   他的孩子一定很乖巧懂事。柜台小弟子出神地想,谢师叔,一定很疼爱他的孩子们吧。   *   静海宗山下,玉竹城外茅草屋。   谢玄提着两包刚买的烧鸡,立在茅草屋的门前,犹豫要不要进去。   应该不会想到他这么晚才回来吧。   说不准这会都躺在床上打滚饿得嗷嗷叫了。   谢玄挠了挠脸,犹豫半天,脸上都多了几个蚊子包,最终还是决定把门推开。   木门吱嘎作响,被推开的那一刹那,一盆透心凉的冷水从头上猛地浇下来,谢玄瞬间浑身被淋得湿透。他眼睛猝然睁大,连忙后退,怎料身前还有一只不知道从冒出来的黑毛小野猪,疯了一样拱破草墙,朝谢玄直直地猛冲过来,一头狠狠撞在谢玄的腿上。   “大爷的!”谢玄低骂了声,屈起腿来,随手抄起一根棍子就要朝黑毛小野猪的头上砸去,没想到还没打到猪,棍子抽离的那一刻,一颗巨大的石头子儿触发机关,从弹弓上如同离弦之箭般,快准狠地砸在了谢玄的脑门上。   小野猪逮到机会,又是一头撞在谢玄的老腰,谢玄瞬间整张脸皱在了一起,使尽力气踹开野猪,忍无可忍地朝茅草屋大喊道:“小破烂!滚出来!”   半晌,在谢玄还在和小野猪搏斗的时候,一道带着冷意的少年声终于从茅草屋里响起。   “我说过,不许再叫我小破烂。”   少年一字一顿地吐出后半句,显然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成分,缓缓从茅草屋里走出来。   少年遍体上下都缠绕着魔气,肤色白得青透,墨发随意地箍起来,眼神冷冷地盯着被野猪纠缠的谢玄,扬声继续喊道:“小黑,把这个擅闯进来的蠢货给拱死,今晚上就不抓你做菜了。”   听到这话,谢玄险些一口老血涌上来,骂道:“小破烂,你这个不孝子你!你等老子进去今天非得抽你。”   “拱死他。”小破烂面无表情。   “你给我等着!不孝子,气死你爹我……”   每次只要走正门就会被暗算,小破烂肯定是前世被他打死,今生找他寻仇来的。   害得他堂堂这座茅草屋的主人,每次都得沦落到跳墙和走后门。   谢玄费力地踹开野猪,连忙喘了口气,但凡当年他去练剑不炼丹,区区一头黑毛小野猪,一剑的事儿!   然而很快又是一道少年声音响起,这次的声音明显比小破烂要更欢快。   “我爹回来啦!谢独一,你怎么都不告诉我我爹回来了,我下次不要跟你出去玩了!”   谢独一是小破烂的大名。   谢玄听到这声音,心头一松,连忙道:“娇娇!快帮爹把这野猪赶回猪圈!”   被他叫做娇娇的少年,从茅草屋缓缓走出来,白玉似的脸庞精致小巧,煞是漂亮,脸上仍然维持着笑容,虽然很明显那笑容有些绷不住了。   “爹爹,都说了不要叫娇娇嘛,谢独一老笑话我。”   谢娇娇蹲下身子,朝黑毛小野猪招了招手,小野猪便立刻乖乖地跑向了谢娇娇。   没有小野猪的疯狂攻击,谢玄彻底松下一口气,擦了擦头上的汗,不甚在意地说道:“兄弟之间有什么笑话,快点进屋吧,爹给你们带了烧鸡。”   闻言,谢娇娇立刻欢呼道:“好耶!是烧鸡!我最喜欢我爹给我买的烧鸡了!”   然而谢独一却只是掀了掀眼皮,没什么起伏地转身离开,淡淡说道:“把你烧了带回盒来我倒是会开心一下。”   谢玄的拳头,又硬了。   啧,这不孝子。y 第2章 二 臭炼药的   茅草屋内,谢玄擦了擦头上的汗,环顾四周,一切还是他走之前的样子,没什么变化。   家徒四壁,几块破木头做的家具,还有一张用砖垒出来的,可以容纳四个人的大床。   他把桌子从墙边抬起来摆在院子当中,又抄起两只干净盘子,一边把烧鸡放上去,一边问道:“娇娇,你弟呢?”   谢独一是老大,谢娇娇是老二。   听到谢玄发问,谢娇娇咽了咽口水,不高兴地说道:“爹爹问他干嘛,让他饿死算了。”   谢玄的头又大了些,谢娇娇这孩子哪都挺好,嘴甜懂事,就是……占有欲特别强。   但凡他表现出对弟弟一点好,谢娇娇就要生气。   “怎么能这么说弟弟,”谢玄揪了揪娇娇的耳朵,说道:“去叫谢猫猫出屋洗手吃饭。”   娇娇瘪了瘪嘴,转过头去,朝里屋不耐烦地喊了声:“谢瓒,出来吃饭。”   半晌,一个瘦弱的小孩出现在茅屋门口,紧张地捏着门框边边,有些颤抖地小声说:“爹爹,你回来了?”   看到他,谢玄的心立刻软塌成一片,放下手上的盘子,朝他轻轻招手道:“猫猫过来。”   谢猫猫小心翼翼地离开门边,试探着走到了谢玄的身边,紧紧抓住了他的衣摆,呜咽道:“爹爹好晚才回来,猫猫害怕。”   小孩眼睛很大,掉起泪来,眼泪汪汪的,格外招人心疼。   谢玄连忙把他抱进怀里,轻柔地擦掉小脸上的眼泪,低声道:“怕什么,爹还能不回家不成?”   谢猫猫靠在谢玄的颈窝里,眼泪决堤,胳膊紧紧搂着他,像是受伤的幼兽,不敢大哭,只能强忍着泪意,小声哽咽道:“我还以为爹爹不想要猫猫了。”   “怎么会呢,爹爹怎么舍得……”听到这句话,谢玄更是愧疚,揄皙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拍着他的后背轻哄,全然没有察觉到身后俩小孩的眼神。   谢独一冷笑着和谢玄肩上的谢猫猫对视,缓慢地做了个口型:“真能装啊。”   而谢娇娇则是脸上带着惯常的笑意,用低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道:“谢瓒,你别找死。”   完美接受到两个哥哥冷意的谢猫猫,慵懒地窝在谢玄身上,朝他们勾了勾手指,回敬一个甜美的笑容,作口型道:“垃圾。”   “咔嚓!”一声竹子爆裂的声音响起。   谢玄有些纳闷地转过身去,却看到谢娇娇手里的筷子被狠狠撅折了,脸上还挂着叫人捉摸不透的笑容,无辜地歪了歪脑袋,看向谢玄道:“爹爹,我饿了。”   “哦…那吃饭吧。”   这孩子,手劲怪大的。   谢玄这才把谢猫猫放下,摆好盘子,四个人围坐一圈,准备开饭。   谢娇娇拿了双新筷子,美滋滋地坐在离谢玄最近的左侧,谢猫猫黏在谢玄右边,而谢独一满脸不耐烦地坐在谢玄对面。   谢玄举起筷子,三两下便分出四只鸡腿来,三个娃的碗里一人搁进一只,顿了顿,又把剩出来的那只鸡腿,规规矩矩地分出肉丝来,再夹进三个娃碗里。   只有谢玄的碗里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爹爹吃。”谢猫猫把鸡腿夹进了谢玄的碗里,大眼睛眨了眨,小声道,“猫猫喜欢吃p股。”   谢玄简直要老泪纵横,伸出手揉了揉谢猫猫的脑袋,感慨道:“猫猫长大了,体贴人了。”   这是多么好的孩子啊,明明喜欢吃鸡腿还假装爱吃鸡p股。   他还没感动多久,就听谢娇娇不服输地道:“我的也给爹爹吃。”说完便把自己碗里的鸡腿夹给了谢玄。   好孩子啊,都是好孩子。   谢玄感动地想。   他一抬头,正好撞上扒饭的谢独一嫌弃的眼神。   见谢玄看来,谢独一嘴角微抽,默默护住了自己的碗。   谢玄:……   行吧。   他收回目光,把两只鸡腿都夹回给他们,欣慰道:“你们自己吃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话音落下,俩小孩都不再推辞,谢娇娇却突然笑眯眯地看着谢猫猫,说道:“谢瓒,既然你不喜欢吃鸡腿,那哥哥替你吃了吧。”   说着,便从谢猫猫碗里夹出鸡腿来搁进自己碗里,怪腔怪调地笑道:“反正猫猫只喜欢吃鸡p股,对不对?”   谢猫猫看着他,忽然轻轻笑了笑,十分大方地说道:“对,猫猫把鸡腿给哥哥吃。”   谢玄更加欣慰地摸了摸谢猫猫的头,说道:“猫猫真乖,还知道让给哥哥吃鸡腿。”   有这么懂事的孩子,就是炼一辈子丹倒一辈子霉吃一辈子灰都值啊!   听到谢玄的话,谢娇娇脸上的笑容更加放大,只是把筷子戳进米饭里时差点把整只碗都给掀翻。   一家人吃完饭,谢玄躺回床上补觉,谢猫猫半跪在他身边,举着小扇子轻轻地给他扇风。   谢娇娇看了一眼屋里的情形,确认谢玄已经睡着了后,从桌上拿起一把小刀来,带着冷冷的笑意悄然接近了谢猫猫的身后。   “再靠过来,我可就叫醒谢玄了。”谢猫猫连头也没回,手中小扇轻摇,不紧不慢地说道。   谢娇娇的脚步戛然而止,顿在原地半晌,气不过似地闷头冲出了屋子。   刚一出屋,就碰上了正在院子角落修炼的谢独一。   “就让谢瓒那狗东西这么嘚瑟?”谢娇娇垂眼看他,手里攥着的匕首因用力微微发抖。   谢独一闭着眼,静静地运转体内魔气,低声道:“你杀得了他?谢玄不在时你不是已经试过了么。”   闻言,谢娇娇立刻回想起来昨夜里他和谢瓒过招时的情形,那谢瓒体内分明是承袭过玉昆魔教和昭南宗两派的魔气和灵气,是个实打实的人魔混血,竟然还装得跟个手无寸鸡之力的小毛孩似的哄人。   他咬了咬牙,说道:“我要把这杂种的身份告诉给我爹。”   话音落下,谢独一嗤笑了声,说道:“没用的,他不会信你。”   “怎么不会?我爹最爱我了。”谢娇娇木然地歪了歪头,看向谢独一,诡异地笑道:“谢独一,你是不是也嫉妒我爹爱我?”   听到他的话,谢独一冷笑道:“嫉妒你?嫉妒你明明身为上古蛟龙的圣子却为了谄媚给个臭炼药的抢着送鸡腿?”   他扭过头去,干脆不看谢娇娇,顾自修炼起来。   这样的回答非但不让谢娇娇生气,反而让他放心了下来,他缓缓放下匕首,坐在谢独一身旁的小矮凳上,说道:“我爹才不是臭炼药的,我跟我爹呀,那是两厢情……”   不等他说完,谢独一立刻把五感都关了。   蠢货。两个蠢货。   他才不会去讨好谢玄。   等到他亲爹闭关结束……他就能回魔域去。   到时候他就叫人把谢玄抓回去,不杀,他要天天用蘸了醋汁儿的柳条狠狠抽谢玄,从早到晚,抽到他跪着哭求自己不可。   修炼许久,他几乎忘记自己身处何处,浑身都被魔雾包裹着。   忽然间,他察觉到自己的五感被迫从外界打开了。   谢独一眉头微蹙,睁开眼,就见眼前怼来一张脸,带着十足十的怒气,大喊道:“谢独一,我是不是说过,从今往后你都绝不可以再修魔!”   耳朵差点被震聋,谢独一下意识捂住耳朵,愕然地看向面前的人,不可思议道:“你怎么解开我自封的五感的?”   顿了顿,他察觉到舌尖似乎有什么辛辣刺痛的滋味传来,紧接着,五感逐渐全部反应过来,他整片舌头都麻木了。   谢独一恍然,谢玄竟然是用自己炼的丹药塞进他嘴里,强逼他的五感承受不住这辛辣痛楚自动破开。   还没等他继续出声,耳朵就被用力揪住了。   谢独一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耳朵被扯痛,他甚至想一拳打出去,然而又怕真的把谢玄鱼希h椟8伽打死破坏计划,堪堪忍住了,压下火气道:“你干什么?”   谢玄揪着他的耳朵晃了晃,声音比谢独一还高:“我说过多少次叫你不许再修魔!知道这是哪儿么?静海宗山脚下!你疯了还是不想活了?”   但凡被静海宗知晓有魔修存在,当即剑决,杀无赦。   就谢独一这么屁大点的小魔修万一被静海宗弟子逮住了,不乱剑砍死能留全尸都算是万幸!   谢独一最厌烦他这样管制自己,用力一把推开他,冷冷道:“我生来就是魔,凭什么不能修。”   “凭什么?”谢玄深吸了一口气,掐住了谢独一的脸,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凭我是你爹,凭我养你这么大。”   谢独一毫不服输地死死盯着他,嗤笑道:“你养我多大?不过三年而已,真予。溪。笃。伽。以为养我三年我就会像狗一样听话?真以为养我三年你就成了我亲爹?不过是个臭炼药的!”   “啪”地一声。   谢玄狠狠地甩在谢独一脸上一个巴掌。   谢独一愕然愣住了。   门口观战的两只崽子也都呆住了。   打了谢独一,反倒是谢玄胸口仍剧烈起伏着,呼吸急促,常年熬夜的身体甚至说得上是虚弱,他反复咬了咬牙,手掌高高抬起,对视上谢独一怔愣的眼睛后,却像失去力气般垂落在身旁。   “行。”谢玄轻轻吐出个字,又重复一遍,“行。”   他转身走进屋里,什么也不再多说了。   直到他走进去,谢独一才缓缓回过神来,碰了碰火辣辣的侧脸,眼底充满了不可置信,比起谢玄打他的那一巴掌,他更恼火谢玄走前的眼神。   那是什么意思?厌恶他了,不想要他了? 第3章 三 君子有云   “喂。”谢娇娇蹲在门槛边边上,低声为谢玄解释道:“你也别生气,我爹也是怕你被静海宗那群狗东西发现而已。若是我爹打我我还高兴呢。”   谢独一冷冷的一记眼刀甩过去,谢娇娇闭上了嘴。   反倒是向来沉默的谢猫猫开了口:“要杀谢玄,我会先杀你。”   说完这句,谢猫猫便转身进了屋里。   谢娇娇不爽地骂道:“我本来打算说这句的,这杂种真是什么都要跟我争。”   闻言,谢独一面无表情地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有一千种、一万种弄死谢玄的方法,可他不能这样做。   因为他需要谢玄的丹药。   一颗可以遮掩魔气的丹药,隐魔丹,全天下只有静海宗的一品隐魔丹可以无视结界和阵法。   只要拿到一品丹,他就可以大摇大摆地从静海宗的密不透风的阵法逃脱,从他们眼皮子底下离开,回到魔域。   可谢玄现在还只能炼到四品,他连离家出走的资格都没有。   谢独一恨恨地攥紧拳头,却听到身后又传来了去而复返的谢猫猫的声音。   “谢独一。”   谢猫猫淡淡地叫他,全然不似平日爱哭鼻子的模样。   谢独一回过头去,却看到谢猫猫摊开手心,声音冷然:“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值得他费心思,他叫我给你,本来打算私吞的,现在还你。”   他手心里,正是一颗谢玄亲手炼出的色泽饱满的隐魔丹。   只不过……是三品丹。   从四品丹炼到三品丹,品阶整整晋升了一个大台阶。   相当于从金丹到元婴的程度。   谢独一微微愣了愣。   谢猫猫没什么感情地把那三品丹丢给了他便转身进屋,谢独一下意识伸出手去接住。   真的是三品丹。   所以谢玄昨天一夜没回家,是为了给他炼三品丹?   谢玄不知道谢猫猫的真实身份,谢娇娇是妖族,所以这颗丹药……   只会是给他。   谢独一扶着门框站起身子,脚步轻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缓缓走到小屋边看向窗子。   简陋的小屋内。   谢玄坐在床上,身边一左一右依偎着谢娇娇和谢猫猫,他的膝上放着本书,不知从哪儿坑蒙拐骗顺来的。   谢玄一点点地耐心读给他们听。   很久之前,还没有谢娇娇和谢猫猫的时候,谢玄也是这样给他讲故事。只不过每次谢独一都嫌他烦,久而久之,谢玄带回来的书就也越来越少了。   他突然萌生一丝奇异的不快,仿佛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的感觉。尽管他根本不想看那些蠢书。   稍顿片刻,谢独一突然微微侧身,让半边衣角悄然露了出来。   床榻上,谢玄心思不定地念着书,心里仍想着刚刚谢独一的话,略一抬眼,正好瞥见了那一角衣摆。   不是不想让他当爹?   还偷看做什么。   谢玄垂眼看去,娇娇和猫猫都依偎在自己身边,只有谢独一孤单地站在离自己远远的墙角门边。   他心头莫名微酸。   搞得好像他欺负小孩似的。   忽然间,他听到谢娇娇大惊小怪地握住了谢玄的手指喊道:“爹爹,你手指怎么烫成这样了?”谢娇娇总是这样,谢玄脸上睡觉压个印都能喊得跟谢玄快死了似的。   “没事,不小心烫到而已,炼丹常有的事。”谢玄压根不在意,语气轻松得很,眼神却朝门边不着痕迹地看去。   门边的谢独一似乎有了动静。   然而很快,耳边又传来谢猫猫掩唇惊呼的声音:“怎么烫成这样也不包起来,这得多疼呀!”   听到就连谢猫猫都开始夸张地喊叫起来,谢独一仿佛开始犹豫起什么,动作莫名急躁了些,脚下在门槛上蹭进来挪出去,看得谢玄想笑。   然而谢独一始终没等到有人形容谢玄手上的伤势,只听到谢猫猫喊道:”谢亦寒,快去拿药膏!”   谢亦寒是谢娇娇的大名。   谢娇娇连忙从床上蹦下去,翻箱倒柜地找起药来。   “我找不到啊。”谢娇娇焦头烂额地翻着柜子,把柜子的衣服全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翻了出来,喊道:“药放哪了?”   “都说了没事。”谢玄有些不好意思被两个孩子照顾,低声道:“不用包了,咱们继续看书,君子有云……”   “君你大爷!”   谢独一憋得够呛,走进屋子没头没脑地骂了句,这蠢货竟然还惦记那些破书,最好让他烫伤更严重,疼死他,疼到他连话都说不出来只会呜呜咽咽地哭才好!   刹那间,屋子里的三个人都看向了谢独一。   谢玄险些没绷住笑出声。   果然还是没忍住。   谢独一一声不吭地走到柜子前,踹开了谢娇娇,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地叠好放回去。   本来打算骂人的谢娇娇和谢猫猫都松了口气。   原来只是来叠衣服,不是来抢功的。   然而下一刻,谢独一便冷着脸把一瓶药膏恶狠狠地甩在了谢玄怀里。   然后又这么冷着脸闷声走出去了。   谢娇娇和谢猫猫:?   这个狗!他果然在偷听!   药膏甩进谢玄怀里,他低下头看清楚时,微微一怔,随后低低笑了声。   心口那被捅出个窟窿的地方,仿佛渐渐被一团暖流填满了些。   他就知道,小破烂其实心很软。   “娇娇,猫猫,你俩乖乖看书。”谢玄站起身来,揉了揉两只崽崽的脑袋便走下床去。   徒剩谢娇娇和谢猫猫两个人呆滞在原地,抱着两本破书。   半晌,谢娇娇怒道:“都怪你这杂种,你要不把那丹药给谢独一,谢独一哪来的机会?”   谢猫猫简直比他还无语,伸手推开了谢娇娇,跟着穿好鞋子下床,嘴里说道:“闭嘴看你的书吧。”   “你去哪儿,杂种!”   “随便你怎么叫。再叫谢玄以后只宠谢独一,看你还叫不叫得出口。”   “你放屁,谢玄只会宠我!”   “哦?是吗?”   谢猫猫猛然顿住脚步,回身看他。   谢娇娇警惕地开口道:“你什么意思?”   谢猫猫冷笑一声,指了指身后。   在他身后,谢玄摊开手心,正逼着满脸不情愿的谢独一给自己上药。   “老子可都是因为你才烫成这样。”谢玄不轻不重地敲了敲他的脑袋。   被他这样逗弄,谢独一磨了磨牙,忍下心中喷薄欲发的羞耻,压低声音说道:“我不是已经在给你上药了么?”   闻言,谢玄努了努嘴,说道:“上边点,都抹匀实。”   被他指挥着,谢独一仿佛浑身都不自在,恨不得扭头走人,可看到那几乎说得上血肉模糊的手掌,他又走不动了。   蠢吗?炼个丹都能烫成这样,谢玄还会干点什么?   他越想火越大,手上的力道也不知轻重了些,然而下一刻,他便听到身前人低低轻呼了声。   “嘶……轻点儿。”   谢玄的声音没有任何埋怨,带着些引导的意思,轻轻道,“你要疼死你爹啊。”   谢独一抬起眼,正好和谢玄对视上目光,很快,他迅速低垂下眼睫,没什么起伏地答他:“知道了。”脸上分明没什么表情,手上的力道却紧跟着轻了轻。   有时候……还挺乖的。   谢玄心知肚明,不再多说,只是轻轻压了压上扬的嘴角,安静地享受大崽给他上药的亲美好子时光。平常这臭小子可绝对不会这样亲近他,估摸着也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吧。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叛逆期到了而已,他懂。   然而不远处的谢娇娇,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地盯着谢独一在谢玄手心抹药的动作。   ——那本来该是他的活儿!   “你把牙咬碎了都没用,难道还看不出来谢独一是故意想让谢玄多注意他?谢玄第一个捡到他,花的心思也最多,肯定当眼珠子疼。”谢猫猫冷嘲热讽道,掩在袖子里的拳头同样攥得紧紧的。   闻言,谢娇娇脸上又出现诡异的笑容,歪头看向谢猫猫柔声道:“想要离间我和谢独一?你也就这点儿本事了。”   对于谢娇娇来说,完全对谢玄不感冒的谢独一,很明显威胁要比初来乍到就甚得谢玄欢心的谢猫猫少得多。   但谢娇娇确实一直小心提防着谢独一。   当初他刚被谢玄捡回来时,谢独一脸上的表□□彩纷呈,黑了又青,青了又白。   谢独一:“再捡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你就滚出去!”   谢玄:“?这是我家。”   那时的他,可没少受谢独一的眼色。谢玄也确实很宠爱谢独一。   谢娇娇收回思绪,看向谢独一握着谢玄的手,怒火更甚。   谢玄对谁都好!对白皮黑心的谢猫猫好,也对臭脾气的谢独一好!就是不疼他!   要是能让谢玄只看得到他一个人,只能和他一个他说话,只喜欢他一个人的话就好了。   谢猫猫懒得理他,只是默默走进屋里,假装什么都没看到过。   他来得最晚,什么都看得清楚。   对于谢玄来说,谢独一和谢娇娇才是他真正当成亲人看待的,而自己,在谢玄眼里大概是一个乖巧懂事的玩具。   谢猫猫垂下眼,心中暗想,如果他像谢独一一样乱发脾气,谢玄还会喜欢他么?   如果他像谢娇娇一样大大方方地说出自己的占有欲,谢玄会有一丝在乎么?   他才是这里唯一的局外人。   三只崽子各怀心思地胡乱琢磨着,只有谢玄美滋滋地享受着和崽崽们相处的时光。   直到入夜,谢玄给每个崽都铺好床铺,低声道:“好好睡觉,爹要回宗门看看丹炉。”   炼制这隐魔丹需得吸收月光灵气,所以这些日子每天夜里他都守在丹炉旁。   谢独一身上的魔气需要隔段时间便服下一枚隐魔丹才能压制,这样才不会被宗门发现。   如果他能炼出一品隐魔丹的话,说不定谢独一只吃一颗就够用了。   到时候,他就可以放心地养着三只崽,他们一家四口就这么悠哉悠哉地在玉竹城外的茅草屋里过一辈子。   想到那美好的未来,谢玄便浑身充满了干劲。   “今晚别去了。”谢独一抱臂立在门边,淡淡道。   谢玄微微一愣,随口骂道:“不去拿什么养你,臭小子。”   然而谢猫猫也跟着软声附和道:“今晚最好不要出门,爹爹。”   谢玄没明白,只以为是小孩黏人,舍不得他走,抓起包裹来,随意说道:“猫猫乖,爹爹要去挣钱养家,在家要听话,知道么。”   下一刻,谢娇娇冲上来抱住了他的胳膊温柔说道:“爹爹每天都这么辛苦,今天歇一歇吧,我给爹爹按按肩膀好不好?”   谢娇娇个头相比刚捡回家时已经开始拔高了,谢玄一时间竟然挣脱不开,他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两声,说道:“娇娇听话,爹明天回来还给你带烧鸡吃。”   他好不容易挣脱了谢娇娇,却被谢独一挡住了去路。   少年颇不耐烦地看着他,说道:“说了不让你去,老实待着。”   谢独一都出来拦他,这倒是很少见。   “平常不是巴不得我快走才好?”谢玄哼笑了声,作势要揉他的脑袋,却被谢独一偏头躲过。   少年咬了咬牙,有些不情愿似的,挪开目光道:“我又不是舍不得你,今晚是红月妖夜,外面到处都是妖物和鬼魅,想死你就出去。”   谢玄愣了愣,看向窗外,天边月亮白得像个盘子似的,盈玉洁白,哪里红了?   谢猫猫悄然拉住了他的衣渔厀摆,把他带回屋子里,小声道:“爹爹陪猫猫一晚可以吗,猫猫好害怕。”   说话间,小孩眼里又沁了一汪眼泪。   谢玄不由得心软了些,轻轻道:“好吧。”   肯定是谢独一和谢娇娇又编了什么恐怖的故事逗弄猫猫。   还红月妖夜,哈哈,挺像那么回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大崽:谢独一(小破烂)   二崽:谢亦寒(谢娇娇)   三崽:谢瓒(谢猫猫)   都是反派,对号入座,一个疯批一个病娇一个白切黑。 第4章 四 一场梦境   屋里的大床上,谢独一顾自躺在角落离谢玄最远的地方,谢娇娇和谢猫猫则是一左一右地紧紧依偎着谢玄。   “爹爹,猫猫要听故事。”谢猫猫小声地贴在他耳边说道。   谢玄心头都酥化了,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低声道:“好,那我们今天讲大虫的故事好不好。”   谢娇娇见他摸了谢猫猫的头,连忙不甘示弱地凑近过来,软声道:“爹爹,大虫是什么呀?”   “唔,大虫就是老虎,我们今天讲小大虫的故事。”   “好耶!我知道了,小大虫,就是小老虎!”   “嗯,对,娇娇真聪明。”   谢独一躺在离他们远远的地方,狠狠翻了个白眼。   这俩人真是不嫌恶心。   一个人魔混血,一个蛟龙圣子。   一个装傻要听故事哄睡觉,另一个说自己不知道大虫是什么。   谢独一冷笑了声,真他妈好笑的笑话。   “从前有只小老虎,他总喜欢一个人待着,不喜欢和爹爹在一起……”   谢独一:?   谢玄意有所指地讲着,想着没准能编个故事哄哄谢独一,也当是给两个小的听个乐子罢。   于是他轻咳了声,继续讲道:“这只小老虎啊,他脾气比较差,总喜欢骂人,性格有点倔,像头驴。但其实呢,他是个好孩子,虽然每天都跟爹爹吵架,但看到爹爹受伤,心里还是心疼爹爹的。”   谢独一哪还能听不出来。   搁这指桑骂槐谁呢?   谁心疼这蠢货了,他只是怕谢玄自己蠢死,到时候没人给他炼隐魔丹而已。   他转过身去,刚要用眼神警告谢玄,就听谢猫猫眼含笑意道:“这个故事猫猫好喜欢听,爹爹再多讲些。”   谢娇娇也怪怪地笑了笑,说道:“要是把这只小老虎宰了肯定很好吃。”   这两人,故意借机嘲笑谢独一。谢独一冷眼看着他们,毫不在意地转过身去,心想要是理这三个蠢货,那他也就变成蠢货了。   谁料谢娇娇的话音落下,谢玄轻轻弹了弹他的脑门,说道:“那可不行,吃了小老虎,小老虎的爹爹会伤心的。”   谢独一身形忽地顿住,后背有些僵硬,身后传来谢娇娇的声音。   “不许伤心!”谢娇娇生气地说,“爹爹只许为我伤心!”   谢玄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娇娇,我说得是小老虎的爹爹,不是我。”   谢娇娇气极反笑,他每次生气,都会笑得更灿烂,手指死死攥着谢玄的衣角,强忍住怒火道:“这样啊,那娇娇不要吃小老虎了。”   他要把“小老虎”剥皮,抽筋,下油锅!   “对,这样才对。”谢玄以为自己教导有方,满意地抱紧两只崽子,继续讲道,“小老虎还有两个弟弟,一个是小蛇弟弟,另一个是小猫弟弟。”   谢娇娇和谢猫猫对视一眼,一齐说道:“然后呢?”   谢玄绞尽脑汁地苦想着,一点点编故事:“小蛇弟弟又聪明又漂亮,小猫弟弟又温柔又懂事……”   刚讲了一半,谢娇娇便急着问道:“爹爹最喜欢谁!小蛇还是小猫?”   谢玄摸了摸他的头毛,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继续胡编道:“虽然小老虎的爹爹有三个完全不一样的孩子,但爹爹每个孩子都喜欢。他们一起生活在山上的小房子里。喝水,吃饭,看春天的小草,看冬天的雪花,就这样一辈子美好地生活在一起。讲完啦!”   谢娇娇很显然对这个结局不是很满意,扒着谢玄的胳膊念念有词道:“应该让小蛇把小老虎和小猫都吃掉,最后和爹爹一辈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谢猫猫也小声道:“小猫弟弟应该很害怕小老虎和小蛇吧,爹爹要是只和小猫弟弟在一起就好了。”   听到他们的话,谢玄刚要开口,不远处谢独一忍无可忍地起身喊道:“有完没完,还睡不睡了?”当他是死的吗?   谢玄连忙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低声轻哄道:“哥哥要睡觉了,娇娇和猫猫也快点睡吧。”   谢娇娇和谢猫猫不情愿地应了声,都窝在谢玄身边沉沉睡去。   盈月当空,虫鸣渐消,天地万籁无声。   谢玄惬意地在小崽子们中间睡着。   今夜本该这样安静地度过,就像往常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夜一样。   可谢玄却睡得并不安宁,耳边似乎总传来似远似近的声响,好像是什么人在他身边不远处厮杀。   甚至还有叫喊声。   谢玄想清醒过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他好像陷入了一个沉沉的梦境。   梦里有人微弱的声音传来。   “是只敛梦妖,你去解决。”   “凭什么我去,我要保护谢玄,叫你小蛇弟弟去。”   “呵,也是,小蛇弟弟毕竟是这畜生的同类。”   最后一道声音阴阳怪气地说道。   谢玄在梦境中分不清那些声音都是出自哪里,甚至明明感觉十分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声音越来越模糊,他几乎有些听不清了,只依稀感觉梦外的情形似乎十分激烈危险,混杂着许多尖叫声。   “你们这两头蠢驴,还是得靠我,让开。”   “小妖,你看清楚,我是谁?”   “龙?!这种荒郊野岭怎会有龙!你……”   下一刻,谢玄感觉自己的眼皮似乎粘上了一片温热,他下意识地想,好像是血。   “糟了!你们这两个蠢货,敛梦妖的血溅到谢玄了!”   随着这句话的落下,忽然间,梦境突然清晰,周遭的声音全都听不见了,谢玄孤零零地立在一片空无黑暗中。   他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出现了一本书。   “又什么玩意儿。”谢玄揉了揉太阳穴,心中琢磨,他真是该好好休息休息了,做的梦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伸出手去,想要拿起那本书来,怎料那本书却自动翻开了书页,里面金光大闪,文字似乎都有了实体般,疯狂地钻进谢玄的脑袋。   谢玄头痛欲裂,用力抱紧头蹲下身子,饶是再能忍痛也终于忍不住喊出了声。   太痛了。   这是要杀了他吗?   这到底都是什么鬼东西!   痛感愈发强烈,像是要把谢玄活生生撕碎般。可谢玄却爆发出了从未有过的能量。   对了,他还有三个娃要养!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他死了那群小狗崽子谁来养活?   仅凭着这样一个念头,谢玄强撑着咬紧牙关,拼命坚持了下来。   不知过去多久,这样的折磨终于减弱了,疼痛也减轻许多。   谢玄挣扎着在虚无的黑暗中喘-息。   金光湮灭,身前那本书已经化为灰烬,取而代之的是,谢玄的脑海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文字,谢玄艰难地分辨着。   “这究竟是什么……什么鬼东西。”那些文字自动被谢玄吸收完毕。   令谢玄接受不了的是,刚刚让他头痛欲裂的东西,竟然只是一个话本子。   不仅如此,他竟然在话本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谢玄,这个名字似乎有人在哪里听到过,可没人见过此人究竟是何方神通,了解他的人很少,只知道他是因一场意外死去了。】   谢玄神色微滞,有些不大相信地低声道:“意外死去?”   谁这么闲写话本子诅咒他。   他有些郁闷地继续看下去,想知道这么缺德冒泡的破话本子是谁写出来捉弄与他。   【不过后来也有知道实情的人透露过,这个叫谢玄的炼丹师与三人关系曾十分密切。这三个人可了不得,每一个说出来都是轰动修仙界,闻风丧胆的人物——那就是疯批魔尊,病娇妖龙,还有白切黑半魔。】   谢玄:?   什么意思?疯批,病娇,白切黑,是什么谥号吗?   他没有看明白,但他很快就看到了可以看明白的字句。   【这仨人正是主角团再熟悉不过的敌人,全书的三大反派!谢独一、谢亦寒、还有那个谢瓒!他们个个屠尸遍野,丧尽天良,毫无人性,是笼罩在所有修士头上的阴影,主角的目标就是必须想尽办法杀掉他们。】   谢玄:???   这是造谣,这绝对是胡编乱造!他谢玄养出来的崽怎么可能会变成书中这样。   谢娇娇和谢猫猫可是连鸡都不敢杀,睡觉前还要听故事,没有爹爹陪就偷偷哭的小崽子。   就算谢独一脾气臭还叛逆期,但也是会给他爹乖乖上药的好孩子。   这个混账写书的,他一定要把他的臭嘴撕烂不可,竟敢这样污蔑三个还没长大成人的孩子,简直畜生都不如!   【不过,最近主角终于找到了他们三人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姓谢!所以主角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为什么谢独一谢亦寒谢瓒都姓谢呢。对,就是谢玄的那个谢。】   谢玄:……行吧,还算是有点脑子。   【主角认为,因为他们都是谢玄的追求者!谢玄是他们早死的白月光,所以才用谢玄的姓做自己的姓来纪念他!】   谢玄:我他妈……   他彻底忍无可忍了,并且此时已经无比肯定,这臭写书的就是专门来污他名声的!   这人明知道谢玄极其厌恶杀人魔头,还故意写就这些剧情来恶心他,将三个流浪到他身边的孩子写成十恶不赦的魔头。此人对他必定十分了解,究竟是谁……   他敲了敲脑袋,努力想清除掉脑海里关于这话本子的一切景象,却看到了另一行字。   【这三人最后都被主角杀了,谢独一血肉横飞化为粉尘,谢亦寒化仙失败魂飞魄散,还有一个谢瓒,成了千古罪人,被封在炼魂塔下永世不得超生。】   看到这行字的刹那,谢玄瞳孔的心脏仿佛被这无形的大手死死攥紧了般,瞬间喘不过气来。   畜生,居然这么阴狠地诅咒他的崽,他定要找出这个写书的混账,把他的手剁下来!   不可能。   这都是假的。   他非要把这人揪出来千刀万剐不可……   谢玄仍然不解气地骂着,在虚无的黑暗中来回踱步,忽然听到有一道声音忽远忽近地传来,似乎在遥远的地方焦灼地呼唤他。   “快醒啊!怎么还不醒?”   谢玄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立刻分辨出来说话的人是谢娇娇。   “醒醒,爹爹,猫猫害怕。”   谢玄更加焦急起来,可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离开这片虚无之地,只能大喊着:“猫猫别怕,爹听到了!爹没事!!”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因为什么缘故被困在了梦境之中,这种术法是妖族特有。   谢玄倏然想起谢独一说的话,今夜是红月妖夜。说不定真有什么妖怪……   他越想越心慌,若真有妖怪,他那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崽可怎么办。   他一定要尽快出去!   正当谢玄努力尝试破法的时候,不远处又传来了一道少年声音。   “算了,都凉了,给他烧了装盒吧。以后我给你俩当爹。”   那声音悠哉悠哉的,丝毫听不出半点紧张。   谢玄:……   小兔崽子谢独一等我出去揍不死你。   然而谢玄正骂着,眼睛竟忽然可以睁开了。   眼前模糊的场景逐渐清晰,显现出少年唇畔戏谑的笑意。   那抹玩味嘲讽的笑容让谢玄有一瞬间的恍惚。   就好像……谢独一早有把握能叫自己醒过来似的。   操,他养的崽,不会真的很强吧。 第5章 五 十分出息   绝无此种可能!   谢玄很快便反驳了自己。   如果谢独一真的很强,以这小兔崽子对自己的不孝程度,早在自己动手抽他的时候就该动用真正的实力还手了才对。   而且,谢独一都跟了他三年了,除却脾气臭性格暴外,从来没有显现出任何疯病的迹象。   更何况其他两只崽——   谢娇娇猛地扑上来,结结实实地抱紧了谢玄,哭喊道:“我还以为爹爹要死了,没有爹爹娇娇可怎么办啊!”   而身旁的谢猫猫更是泫然欲泣,紧紧抱着谢玄的半只胳膊,声音低低弱弱的,仿佛受了不小的惊吓,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呜咽道:“爹爹,猫猫刚刚好害怕……”   这俩是毁天灭地屠尸遍野的大反派?   去他妈的臭写书的!   谢玄立刻想也不想地一手抱住一个,搂在怀里轻声细语地哄起来。   “没事的,娇娇和猫猫别怕,爹爹什么事也没有,爹爹就是太困了睡着了。”   两个小崽用力地拱进谢玄的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腰,其中一只不知道谁的爪子还不知好歹的乱摸起来,被另一只爪子狠狠拍开。   谢玄大梦初醒,惊魂未定,被他们这样围成一圈抱住,才终于感觉灵魂回到了身体,冷透的血液逐渐回温,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   那个梦,大概就只是一场噩梦罢。   天边圆月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弯弯月牙。   谢玄有些恍惚地揉了揉眼睛,总感觉那月牙也泛着淡淡的红似的。   兴许是这些日子太累了。谢玄想到。   “爹爹,猫猫有点困了。”谢猫猫依偎在他身边,软声开口。   谢玄低了低头,说道:“猫猫困了?好,咱们睡觉咯。”   他伸手把谢猫猫高高举起,把谢猫猫吓得小脸红扑扑的,抓住他的胳膊就不撒手了,嘴里哼哼唧唧地哭道:“爹爹欺负猫猫。”   “好了好了,猫猫不哭,咱们睡觉。”谢玄连忙把谢猫猫放下,就听到耳边传来谢娇娇磨牙的声音:“爹爹我也要!”   谢玄哭笑不得地把他也高高举起来,结果老腰嘎嘣一声响了。   谢玄倒抽了口冷气,赶快把谢娇娇放了下来,脸色讪讪道:“好了,娇娇也该睡了。”   现在这小孩,长挺快啊。他都快举不动了。   谢娇娇和谢猫猫都心满意足地抱着谢玄安然入睡。   只有谢独一翻了个白眼,转身出屋,走到院外。   茅草小屋的一方小院里,大大小小的死物横尸遍地,摆满了整个院子。   全都是那些受到红月妖夜影响冲闯进来的妖魔鬼怪,个个死相凄惨,断肢残颅,血肉横飞。   谢独一动作随意地坐在小矮凳上,懒散地掀起眼皮,伸手放出一缕魔气。   那魔气立刻缠绕在那些尸体上面,把所有残尸都生生燃成了灰烬。   做完这一切,谢独一才要不紧不慢地背着手转身走回屋子,却忽然看见地上还躺着只黑毛小野猪。   已经在混战中被打死了。   谢独一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他可还没学过救活死猪的术法。   算了,不管了。   有谢瓒那张嘴解释就够了。   他转身进屋,躺在谢玄的不远处,正好看到不知是谁踢开了被子,让谢玄大半个身子都露在了外面。   谢独一犹豫片刻,伸了伸手,又立刻缩回来。   心中骂道,想什么呢,我他妈才不给这蠢货盖被子。   而后谢独一便自顾自躺下睡觉。   翌日。   阳光透过窗子照进这间小屋,谢玄素来醒得早,刚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的脸上竟然被被子盖的严严实实的,连个呼吸的缝儿都没给他留。   操,是哪个混账要憋死他,哪有人这样盖被子,跟盖死人似的。   他骂骂咧咧坐起身来,却发现三个崽还睡着,谢玄连忙噤声,想要骂街的心思也歇了,轻手轻脚地给三只崽盖好被子掖好被角才下了床。   谢玄洗漱过,从桌上拿起颗蛋来,一边不紧不慢地剥着,一边缓缓走出了院外。   下一刻,鸡蛋滚落在地。   小院里传出谢玄的怒吼声——“哪个丧良心的把老子猪弄死了!!”   真是倒霉到家了,做了一夜噩梦不说,第二天早起一看猪还不知道被哪个缺德玩意弄死了。谢玄怀着熊熊怒火,从地上捡起鸡蛋来,抹了两把上面粘的土便塞进嘴里。   炼丹烧钱,家里又穷,可不能浪费。   这么想着,谢玄又把猪拖到院子的空地处,找来把砍刀开始剖猪。   手起刀落,大砍刀杀猪不太利索,谢玄只能颇为费力地一点点磨着。   “爹爹,怎么了?”身后忽然传出道软软的声音,谢玄回头看去,竟然是谢娇娇醒了。估计是被谢玄刚刚那一声愤怒的高喊吓醒的。   然而此时的谢玄,手上沾满了猪血,甚至脸上都溅上了血丝。他低头看了看手上这“残忍”的一幕,想也不想连忙道:“娇娇快回屋去,别看!”   昨夜杀了十几只妖物的谢娇娇:……   “啊!好可怕!”好在谢娇娇立马反应过来,拔腿便跑回了屋里,嘴里还煞有介事地呜呜哭着。   谢玄叹了口气,心中骂了自己一句。   早知道就拖到附近的林子里再剖猪,这可得把娇娇吓坏了,怎么办呢……   不一会儿,还没等谢玄收拾完手上的猪,门边又传来小孩的惊呼声:“啊!”爹爹,你为什么要杀猪猪!”   谢玄扭头看去,竟然是谢猫猫也睡醒跑出来了。   他连忙把手搁进水桶里洗干净血,跑到谢猫猫身边把他抱了起来。   谢猫猫果然受了“惊吓”,缩在谢玄怀里瑟瑟发抖着,低声嘤咛:“爹爹好可怕,爹爹把小黑杀掉了……呜呜。”   见状,谢玄只好无奈地把他抱得更紧了些,低声哄道:“是爹不好,猫猫别怕,明天给猫猫买只新的小猪好不好?”   幸好谢猫猫懂事,他强忍泪水,点了点头,说道:“好的爹爹,晚上可以把小黑做成好吃的红烧肉。”   谢玄:……?   一时之间,谢玄呆了呆,险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是他那柔柔弱弱胆小可怜的小幺崽会说出来的话吗?   正当他纳闷的时候,谢猫猫的头顶忽然涌现出一行字眼。   【白切黑谢瓒,最擅长装可怜卖惨,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谈笑间毁灭三大仙宗。】   看完这句话,谢玄的眉心猛地突突两下,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那竟然不是梦!那是真实存在过的事情,有一本书在他的脑子里,而且,现在还存在!   “爹爹,你怎么了?”谢猫猫当然也反应过来自己不小心说漏嘴了,他连忙小声补救道:“猫猫好害怕。”   听到怀里的小孩出声,谢玄才终于回过神来,有些魂不守舍地把他抱起来道:“猫猫别怕,咱们进屋吃糖好不好?”   虽然觉得谢玄的反应不太对劲,可谢猫猫却知道自己不能再问,只甜甜地应下:“好。”   抱着头顶“白切黑”仨字的谢猫猫进屋,谢玄仍然有些不可置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东西。   他一边盯着那字眼,一边从桌上的小碟里捡出颗糖来,心不在焉地剥开糖纸喂给乖乖张着小嘴的谢猫猫吃。   谢猫猫盯着眼前走神的男人,心头萦绕着一种不妙的感觉,但他很快便把那感觉压下。   谢玄已经很信任他了,不可能会怀疑他的真实身份才对。   谢玄呆愣了半晌,忽然轻轻抬起手,在那字眼所在的地方——谢猫猫的头顶,挥了挥手。   什么都碰不到,而且,好像只有他能看到。   谢猫猫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小声委屈道:“爹爹,怎么了,是猫猫做错什么了吗?”他说着说着,眼里很快就沁满了泪花,小手轻轻扯住了谢玄的袖子晃了晃,声音渐染上哭腔:“爹爹别讨厌猫猫好不好?”   谢玄回过神来,连忙道:“怎么会,猫猫最乖了。”   刚刚必定是他的错觉,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觉,那些破字定是自己熬夜熬的眼瞎了!   他自我催眠半晌,把谢猫猫抱到自己腿上,轻声哄了哄。   谢猫猫趴在他肩头,任由谢玄摸着他的脑袋,眼底却微微暗了暗。   绝不能让谢玄知道他任何阴暗的那一面,绝不能让谢玄害怕他,哪怕一丁点都不行。   刚抱了一会谢猫猫,谢玄身后便传来了谢娇娇的声音。   “爹爹,你为什么喂他吃糖,不喂我吃,我刚刚也吓到了。”   他回头看去,只见谢娇娇脸色冷冷地盯着自己肩头的谢猫猫。   平常不觉得这样的谢娇娇有什么,只当是小孩子爱吃醋,可谢玄此刻却眼皮狠狠跳了跳。   不因其他,只因他家二崽娇娇的头上,也冒出了一行小字。   【病娇谢亦寒,极度病态占有欲,喜欢的东西得不到就毁掉,引起仙妖之战的始作俑者。】   这啥玩意儿啊??   谢玄有些惊慌地伸手挥了挥,发现根本挥不散那上面的字,反而还把谢娇娇吓了一跳。   “爹爹,你要打我吗?”谢娇娇眼睫颤了颤,向后害怕地退了半步,“就像打谢独一那样?”   话音落下,谢玄骤然愣住,哪还有心思去管什么乱七八糟的字,伸手便捧住了谢娇娇的脸捏了捏轻声哄道:“娇娇别怕,爹不会打你,都是爹不好,今天爹总是走神……”   他真是不该,竟因为这莫须有的诡异事情把两个孩子吓成这样……根本没有依据嘛。   谢娇娇有些委屈地在他怀里拱了拱,不着痕迹地把谢猫猫推到了一旁,小声道:“爹爹偏心。”   谢玄正哄着两只崽,余光却瞥见谢独一从床边起身,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厌声问道:“怎么还不去炼丹,逗这两个蠢货玩有意思么?大早上的烦死了。”   少年下床的刹那,谢玄彻底不淡定了。   因为谢独一的头上也多了一行字——   【疯批谢独一,杀遍修真界无敌手,靠一己之力改-天换-日,令魔族倾占天下,世称魔帝!】   ……你小子。   也挺出息哈。   作者有话要说:   小破烂:低调低调,也就魔帝而已。   谢娇娇:还好还好,也就仙妖之战统领而已。   谢猫猫:人家才没有装可怜呜呜,是仙宗自己坏掉的啦。   小破烂&谢娇娇:?滚啊,你这反派败类![唾弃] 第6章 六 雅座一位   谢独一见他盯着自己,有些不自在地挪开眼,低声道:“看什么看,快去炼丹。”   谢玄仍然没有出声,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头上那串字。   【疯批魔尊谢独一,杀遍修真界无敌手,靠一己之力改-天换-日…】   疯批?   分明昨天还乖乖捧着他的手给他上药,心疼他的伤势,平日里在谢玄不在家时,都是谢独一照顾两个弟弟,洗衣做饭也从来不假手于他,从小到大除了嘴上叛逆从未让谢玄操心。   谢玄垂下眼,又看向怀里的谢娇娇。刚捡到他时才那么大点,漂亮精致又聪明,一看就是养尊处优大家族的孩子,刚开始光让娇娇相信他都废了不少功夫。现在也最多就只是对谢玄自己的占有欲强了些,喜欢霸占着他黏在他身边。   但这是每个孩子都可能会有的小毛病,怎么能算是“病娇”呢?   不远处的谢猫猫坐在小板凳上不争不抢,像只乖巧听话的小猫,是最知道心疼爹的孩子,从来不提任何过分的要求。   谢玄不相信这样的孩子长大后会成为书中那样。   如果有,肯定也是被逼的。   谢玄无比坚信自己的判断,无视掉那些明晃晃的字眼,提起包裹道:“爹这就回宗门炼丹了,你们在家要乖,不许跑出门听到没有?”   “知道啦!”崽崽们齐声乖巧应道。   直到谢玄离开,三只崽坐在门边的小矮凳上,看着谢玄远去的背影渐渐消失。   终于有人出了声。   “你们把我的身份告诉给谢玄了?”谢猫猫的声音冷冽至极,眼神转变速度之快简直是谢玄在场都不敢相信的地步。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谢娇娇的冷笑:“你自己露馅,把锅扣在我们头上,我还没问是不是你泄露我的身份。”   谢独一刚睡醒,根本不清楚状况,但他乐得看戏,巴不得这两个蠢货打起来,懒声问道:“怎么露馅了?”   谢猫猫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懒得跟谢娇娇计较般,淡淡说道:“他今天看我的眼神不太对,也可能是我说错了话。总之日后都小心点,别露馅。”   “露馅又怎样,反正我爹早就知道我是妖。”谢娇娇轻嗤了声,又道:“倒是你这杂种,喜欢装得人模人样的。”   “是么,他是知道你是妖龙圣子,还是知道你是一条迷路小蛇?”谢猫猫呛声道,“若他知道你真实身份,你是不是还要鱼死网破拉着我们一起下水?”   这倒是有可能。   三人顿然都警惕起来。   绝不能让谢玄害怕他们,否则他们都会被赶走。   最后还是谢独一拄着下巴,淡淡道:“往后都相互遮掩一下,明白么。”   三人都心照不宣地默然同意下来。   另一边,谢玄背着包裹离开茅草屋,却在要上山前停下了脚步。   他突然心生一个念头,平日里他出门炼丹时,三只崽在家都在做什么?   以往他总以为有谢独一看着,三只崽总归不会出什么大事,最多就是走路不稳摔倒,或者是相互打闹擦破点皮。   可细想之下,谢玄竟然真的不曾问过三只崽在家都玩了什么。   躺着睡觉?读小人书?还是做些什么这个年纪小孩会做的事?   良久,谢玄彻底顿住脚步,背着包裹朝着茅草屋走回去。   他做了一个决定——今天旷工!   这样的心境就算去炼丹也连不出什么好丹药来。   既然心里总惦记那奇奇怪怪的人物介绍,不如就先从了解自家崽开始,今日就好好看看崽崽们平日在家都做了些什么。   于是谢玄悄无声息地回到茅草屋,小心翼翼地贴着墙,猫着身子凑到了窗边。   整个屋子就这么一扇小窗,正好可以看到屋内的全部场景。   家里三只崽果然如他所料,都懒洋洋地窝在床上,谢独一在闭目养神,谢娇娇在吃苹果,谢猫猫在看小人书。   他心头一下子松懈下来,先前的担忧全都化为了乌有。   果然不出他所料嘛。   他谢玄养的崽肯定跟他一样老实本分,那些破字估计是有心思险恶之人不知什么时候给他下的咒法,故意叫他提心吊胆。   安慰好自己,谢玄提起包裹,颇为心安地刚要转身离开。   忽然间,身后传来了一道淡淡的声音:“我走了,晚上买菜的时候回来。”   “哦。”其他两只崽没什么反应地随意应了。   谢玄脚步倏然顿住,回头看过去,只见谢独一懒懒散散地从床上起身,十分熟练地从柜子里翻出一根鱼竿来。   谢玄心头又是一松。原来只是要出门钓鱼去,钓鱼好啊,这是个修身养性的不错爱好,谢独一性子冲,钓钓鱼静静心也是好事。   于是谢玄便无声无息的跟上了谢独一,哦,不,只是恰巧他和谢独一要去的方向差不多而已。   谢玄要上山回宗门,谢独一则是要去林子边的小河里钓鱼。   谢玄跟在谢独一身后,看着他背着鱼竿的身影,一阵说不上来的欣慰,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兴趣爱好了。   虽说家里从来没看见过谢独一钓的鱼,想必是这条河里根本没有鱼吧。   这傻孩子,没有鱼还一直钓,就不知道换个地方吗?下次还是让他带着谢独一去钓鱼吧。   谢玄有些想笑,然而下一秒谢玄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因他看见,   谢独一走到岸边,像是巡视领地般随机挑选了个位置,而后便是猛地一记重拳凿击在水面上,刹那间无数水柱高涨飞溅!谢玄眼睁睁地看着无数的鱼被炸飞到半空中,再洋洋洒洒地掉下来。   清亮亮的水花在阳光照射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辉。谢玄呆住了。   ——这是一场雨,这他妈是一场鱼雨啊!!!   谢独一你要鱼竿有屁用??   谢玄震惊地呆滞在原地,一条死鱼啪叽砸在他的头顶,谢玄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把那死鱼从头上拿下来,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眼前发生的一切。   然而谢独一却神色自若地坐在草垛上,把炸出来的鱼,一串串挂在鱼钩上,再干脆利落地丢进水里。   钓鱼不是这么钓的啊!谢玄在心中呐喊。   “嘁。没劲。”   少年拄着下巴,打了个哈欠。   “还能找点什么好玩的事儿做呢。那破山好像有点碍眼。”   谢玄:……   小兔崽子你离家门口那座小山远点!   然而下一刻,小山被一拳干碎,分崩离析,甚至还有碎石炸开滚落到谢玄的脚边。   不孝子,不孝子啊,家门口的风水都让你祸祸完了!   谢玄努力催眠自己,起码谢独一没有去杀人越货,只是一拳炸了条小河爆了一座小山而已。   这不能说明什么,对,只能说明谢独一力气很大而已,没准他儿子是天生的大力士。   力气大好啊,力气大可以去搬砖,以后不愁找活干了。   对,他的大崽,很有前途。   半晌,谢玄还是选择逃也似地拔腿溜回茅草屋,他不能再继续看谢独一了,他现在急需温柔的二崽和乖巧的幺崽洗洗三观。   谢玄回来时,透过窗子,看着小屋里床榻上的两只崽崽。   一个漂亮,一个可爱。   阳光灿烂,岁月静好。   他长长地抒出一口气,揉了揉还在砰砰狂跳的心口。   好在其他两只崽还是很正常的,他稍稍可以放心些。   小窗里,床上躺着的谢娇娇已经啃完了苹果,起身从柜子里摸出一个小钱袋来,说道:“我出去玩会,你留着看家,明白?”   “哦。”谢猫猫仍然兴致不高地淡淡应了声,和平日里谢玄见到的猫猫截然不同,但谢玄想可能是因为他们总是吵架,关系不好,所以猫猫才懒得多说话。   谢娇娇手里那小钱袋谢玄眼熟,是小孩平日里自己攒下来的私房钱,留着买糖吃的。   听到他们如此家常的对话,谢玄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些。   看嘛,其他两只崽还是很正常的。   不过谢玄仍然有些困惑,谢娇娇一个九岁小孩,去哪儿玩需要带钱?他是想买什么东西么?   谢玄悄悄跟上了谢娇娇,他很好奇娇娇平日里是什么样子,明明那么喜欢粘着自己,自己一个人出去玩肯定很孤单吧。   然后他便跟着谢娇娇回到了静海宗。   谢玄:?   他看着谢娇娇轻车熟路地撑墙起跳,跃过静海宗的围墙,跑进了宗门里。   谢玄吓得差点喊出声,疯了吗这是!他一只小妖,竟敢这么大摇大摆地溜进静海宗,他要干嘛?虽然静海宗禁魔不禁妖,但人族仍然是排斥妖族的存在的。   谢玄整颗心脏都狠狠攥紧了,目不转睛地盯着谢娇娇,看着他一路东躲西藏,最后竟然溜进了丹峰偏殿。   小脑袋灵活地往里面伸进去上上下下搜查了一圈,似乎没能找到自己想看到的人,有些失望地缩回头来,揣着小手悄悄离开。   这是……在找他吗?   谢玄眼睫微颤,似乎明白了什么。   所以平日里,谢娇娇都会自己一个人跑这么远的路,来宗门看他炼丹?   谢玄莫名心头一疼。   小孩这么黏人,这么想他吗?   他有些担心谢娇娇,便一路跟着崽崽,想着能目送崽回家。   然而,直到二崽脚步终于停下,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谢玄才猛然发现谢娇娇的目的地好像并不是茅草屋,他抬头望去,看清楚了谢娇娇面前那铺子上高挂的牌匾   ——长乐坊,全玉竹城最大的赌坊。   “谢小少爷,您终于来了,雅座一位,龙井伺候……请!”   谢玄:?   啥玩意?   作者有话要说:   谢娇娇:我是龙,喝点龙井很正常吧(自信) 第7章 七 小孩而已   谢玄如遭雷劈地立在原地,先是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随后便清楚地看见谢娇娇手里转着钱袋子,不紧不慢地踏进赌坊。   赌坊,赌坊啊!他谢玄这辈子活这么二十多年都从不曾去过!   谢娇娇怎么会来这种地方,明明平日里看到他杀猪都会吓得尖叫逃跑。   这里可是赌坊,万一欠债还不上钱可是要剁手砍脚的。   ——他不害怕吗?   谢玄脑海里冒出谢娇娇因为还不上钱手脚都被打断,奄奄一息爬回茅草屋喊爹爹的样子,脑门上瞬间冒了一头冷汗。   不行,他今日必须进去把娇娇带出来。   虽然静海宗有戒律,严谨弟子出入赌坊青楼等烟柳之地。   但他的二崽在里面,他说什么都得把谢娇娇完完整整地带出来!   下定决心后,谢玄拽了拽领口遮住半边脸,闷头闯进了赌坊里,然而根本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只偶尔有几个人朝他投来新奇的眼光,估计是没有见过穿着静海宗衣裳进赌坊的弟子。   谢玄硬着头皮,穿过人海寻找谢娇娇的踪影。   刚刚听那揽客小倌的话,谢娇娇该是被安排到了雅座去,谢玄有些困惑不解,就他钱袋子里那点小钱,真的够花么?   他还一直以为这里挥金如土,没成想竟会让一个九岁孩子轻易进来,真是笑话,长乐坊揽客都不知道怎么揽,趁早倒闭吧。   谢玄暗暗腹诽着这误人子弟的臭赌坊,目光在人群中扫来扫去,很快谢玄便发现了在二楼雅座上,端着茶杯悠闲品茶的谢娇娇。   小孩姿态优雅,表情享受,轻轻嘬饮一口茶水,满意道:“凑合。”   谢玄:……   比他过得还滋润。   谢·鸡蛋掉地上还要捡起来吃·玄莫名有些心酸。   算了,钱赚来就是给崽们花的,谢玄不心疼钱,他只是觉得谢娇娇不该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跑进赌坊来赌钱。   小孩总会偷学大人的行为,难道是谢娇娇以前曾经被家里长辈带去赌.坊过?   谢玄不禁想到他刚捡到谢娇娇的时候,谢娇娇是离家出走,逃到玉竹城的,那时小孩脾气并没有现在这么好,也根本不黏人,反而有些冷冷清清的。   说不准就是以前家里人对他过于忽视,才导致谢娇娇用去赌.坊赌.钱的方式来发泄心中的不满,结果染上了这难以戒断的赌.瘾。   谢玄迅速在脑袋里为谢娇娇想出了解释,在他心底,一个能跑很远很远的路去宗门偷偷见爹爹的小孩,绝不会坏到哪里去。   只要想办法掰正,总是可以学好的。   这样想着,谢玄便准备走上前去把谢娇娇带回家好好教导一番。   然而就在他思索的功夫,二楼的谢娇娇却不见了人影,谢玄下意识慌乱起来,想也不想立刻拨开人群朝方才谢娇娇所在的地方跑去。   二楼赌桌边,密密麻麻围了一圈人,水泄不通,似乎是有人正在因为什么争吵。   “你小子是不是出老.千!我不信你这臭小子能连赢十盘!”   紧接着,很快便有一道稍显不耐烦的少年音响起。   “放开。”   那熟悉的声音让谢玄心头一颤,他猛然抬头,入目的是一个九尺彪型大汉,虎背熊腰,面目凶狠,伸手扼住了面前少年的领子,将他轻而易举地提了起来。   那少年……果然是谢娇娇!   他们要做什么,要打谢娇娇?他才九岁,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住手,放开他!有什么冲我来!”谢玄想要冲进去,奈何人群太挤,呼声太高,谢玄的声音被淹没在一轮又一轮高涨的起哄声中。   “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   可少年那张精致漂亮的脸上却毫无动容,片刻后,竟还忽然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伸手搭在了那彪型大汉的手腕上:“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下一刻,谢娇娇猛地抬起一脚狠狠踹在彪型大汉的腹部,竟单手掀起庞大沉重的赌桌便狠狠砸在了那彪形大汉的脸上。   正奋力突破人群想挤到谢娇娇身边的谢玄:?   谢玄的动作戛然而止,呆呆地看着谢娇娇。   他是不是瞎了。   还是在做梦。   这单手揍晕九尺大汉的小孩谁?   他温柔体贴的二儿子是不是藏哪儿了,骰盅里么?   谢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举步维艰地被看戏的人群夹在中间。   而赌场正中,谢娇娇笑眯眯地坐在被赌桌压地要吐血的彪型大汉身上,拄着下巴道:“你不会以为他们说的打死你,是要打死我吧?”   “谢小兄弟可是我们这压场子的贵客,有眼不识泰山的东西!”   “谢小少爷打得好!这无赖就该往死里打!”   谢玄浑身石化般定格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谢娇娇又是单手随意把赌桌摆正,轻描淡写地道:“听见了?这里的场子是我罩着,识相的就快滚。”   谢玄:……   谢娇娇,你这些话,从哪里学来的。   凭空想象吗?   他莫名想到家里那位钓鱼把河炸了,碍眼把山推了的暴躁大崽,好像一切都找到了源头。   对,娇娇一定是跟谢独一耳濡目染学的。只要他努力掰正他们,长大后还是可以成为栋梁之才的。   ——毕竟力气都这么大,长大可以合起伙来去搬砖。   谢玄很快便安慰好自己,这一切并不能说明谢娇娇以后会是什么病娇大反派,这不过是一个有些坏毛病的小孩而已。   嗯,是的。小孩而已。   他按耐下颤抖的心跳,顿了顿,又想,他现在不能这样当着众人的面把谢娇娇带走,谢娇娇刚出了风头耍了威风,自己就火急火燎地把他揪回去,定然会伤小孩的自尊。   如果是谢独一,他倒还可以管教一二,毕竟谢独一跟了自己三年,可谢娇娇不同,娇娇向来心高气傲,最信赖自己,若是突然来这么一出,说不准娇娇会离家出走,就像当初离开自己的家一样。   还是等晚上睡觉前,他再好好的旁敲侧击一下,如果能让谢娇娇自己承认那是最好。   他不担心谢娇娇,反而更担心起家里的谢猫猫来,这三只崽向来都不太合得来,如果大崽二崽力气都这么大,万一一个争吵推搡把柔弱可怜的谢猫猫打伤了怎么办?   毕竟谢猫猫既不是魔,也不是妖,不可能有妖魔那样强健的体魄。   如果说三只崽里,谢玄最不相信谁会变坏,那一定就是谢猫猫。   谢猫猫的资质他掌过脉,只是一个普通的水灵根。   水灵根是金木水火土五灵根里最柔和不伤人的灵根。   这代表着谢猫猫生来就不是当反派的料,更何况他性子胆小,遇事爱哭,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变成反派。   谢玄长长地叹了口气,抓起包裹默默离开长乐坊。   他还是回家去给猫猫做饭吧,还是猫猫让他省心些,每天唯一的爱好就是捧着小人书写写画画。   多文艺。真好。   谢玄一路心思复杂,还没进到院子里,便遥遥看去自己的小家。   家里一切照常,好像从来都是这个样子,他在这里生活了三年,在谢玄的记忆里,茅草屋就代表着那三只等他回家的小崽,代表着一个他亲手建立起来的小家。   如果没有这三只崽,他可能会孤身一人,了无牵挂,在静海宗炼一辈子丹药,平平淡淡地过下去。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崽如果并不平凡会是什么样。   可能会离开他?   也罢,孩子们长大后终究是要离开的。   谢玄有些怅然地感慨了许多,最终还是自己安慰自己道,不是还有猫猫么,猫猫肯定不会离开他的。   然而还没等他踏进院子里,就听里面传来两道声音。   “你在做什么?”   是钓鱼归来的谢独一,声音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谢玄顿住脚步,悄然立在了院子外,朝里看去。   “最近天冷,给他织毛衣。”   回答谢独一问题的人正是谢猫猫,小孩短短小小的手心里捏着两根毛衣针,一丝不苟地坐在院子里的小矮凳上织着毛衣。   话里的“他”自然指的是谢玄。   谢独一似乎是太过于闲散了,分外无趣地看了一会便走回屋里,徒剩谢猫猫捏着毛衣针一点点的织着。   谢玄心头涌上一阵暖流。猫猫太孝顺了,居然惦记着天气转凉要给他织毛衣,他自己五岁时估计只会嗷嗷哭。   多好的孩子。   多让人省心,多让人……   谢玄心里话刚说了一半,就听天空一声巨响,一道紫色雷电凭空劈下,狠狠砸在了小院子里。   他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被这声音惊得摔倒在地,好不容易站稳抬头看去,只见又是一道紫金色雷电劈落下来,正正好好劈在了院子里织毛衣的谢猫猫头上。   这是……   谢玄呼吸停滞,瞳孔地震。   这tm是雷劫啊!   完了,他崽要死了!这种荒郊野地怎么会有雷劫,究竟是什么人要害他的崽,竟然引雷到他家里!   谢玄心脏都快停跳了,然而就在他紧张万分地想冲进小院子里时。   小院内,被紫金色雷劫全部灌注中的谢猫猫,衣服被炸得破破烂烂,皮肉却完好无损。   只有手里织的小毛衣已经化成了灰烬。   “啊呀。”小孩有些懊恼地甩了甩毛衣针,不开心道,“早知道今天渡劫就不织毛衣了,还得重新织一遍。”   谢玄:……?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幺崽不紧不慢地从屋里换套衣服,拿出新的毛衣针来,复又坐在小矮凳上认认真真地织起毛衣。   同样听到这恐怖声响的谢独一,边揉着耳朵边从里屋走出来,有些不耐烦地问道:“刚刚什么声音?”   “哦,没事,我渡了个劫。”谢猫猫头也不抬地答他。   我 渡 了 个 劫。   这五个字在谢玄耳朵里狂轰滥炸般回响着,那平静淡定的语气好像让他彻底恍惚了,麻木了,神游四海了,嗯,还逐渐开始有点习惯了。   果然人的底线会一点点被突破,谢玄现在突然觉得那本破书写的好像也没那么不切实际。   毕竟有五岁小孩挨了两道紫金雷劫还可以面无表情地换身衣服继续织毛衣,九岁小童横扫赌坊运筹帷幄地喝着龙井与九尺大汉干架,还有十二岁少年为了钓鱼,把山炸烂,把河炸飞只为下一场鱼雨。   他家三只崽联手毁个修真界没问题吧。   他颤抖着手,考虑要不要先回宗门冷静一段时间,又听身后传来道甜腻腻的声音,温柔唤他:“爹爹,你今天回来的好早!”   谢玄回过头去,恰好和谢娇娇对上了目光,小孩扬起笑脸,脸上丝毫看不出这是个能一脚踹倒九尺大汉的孩子,乖乖巧巧地举起一包杏花糖,软声说道:“吃不吃糖?很甜哦~”   ……谢谢,我不吃,要不还是少爷您留着下回去赌坊配着龙井吃吧……   谢玄默默地想。 第8章 八 有难同当   但这话谢玄只能在心里说说,若真说出来恐怕今天谢娇娇能哭得把他房子淹了。   于是他还是颤抖地伸出手,从那包杏花糖里面拿出一颗来放进嘴里,剩下的又都还给了他。   香甜的杏花味在舌尖化开,谢玄感觉自己好像恢复了一些精气神,他咽了咽口水,试探着说道:“娇娇,你今天上哪玩去了?”   听到他发问,谢娇娇面不改色地答道:“去城里买糖吃。”他口齿清晰明确,无比自信地掂了掂手心的钱袋子给他看。   谢玄定睛一看,分明比他拿走前更鼓了些,好家伙,看样子这是赢了不少。   怪不得他总觉得好像家里的钱越放越多,合着是家里出了个田螺小子。   真行啊。   谢玄魂不守舍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就像平常那样,谢娇娇乖巧地在他手心蹭了蹭,问道:“爹爹今天没有给娇娇带烧鸡吃吗?”   谢玄闭了闭眼:“爹怕你吃不惯啊。”   “啊?爹爹说什么?”   “没,没什么,明天给你带。”   谢玄拉着谢娇娇的手走进小院,小院里的空地上哪还有被雷劫劈过的痕迹,一片干净整洁,连地都扫了一遍。   他估摸着是谢猫猫听到谢娇娇喊他的动静,连忙把院子收拾干净了。   难为他们了。还得陪着自己这平平无奇且没什么志气的炼丹师演戏。   谢猫猫见到他,连忙从小屋里跑出来,有些怯弱地牵住了他的衣角,小声道:“爹爹,猫猫今天也好想你。”   “爹爹也想你。”谢玄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子,帮谢猫猫捋直了脑袋上被雷劫劈炸的几根毛,轻声细语地问道:“猫猫今天都做什么了?”   谢猫猫窝在他怀里,搂住他的脖颈小声道:“猫猫想给爹爹织毛衣,但是没有织好。”他伸出两只小手,给谢玄看上面深深浅浅的被毛衣针扎出来的痕迹。   谢玄心头微酸,捧住他的小手,刚想像往常那样吹吹气,却想起眼前这位挨了两道紫金雷劫还能面不改色织毛衣,顿时停下了动作。   “爹爹不给猫猫呼呼吗?”谢猫猫眼睛里很快噙满了泪水,声音哽咽,“爹爹是不喜欢猫猫了吗?”   大爷的,这就有点犯规了。   谢玄看到这样含着泪的眼睛就控制不住自己,伸出手去握住了谢猫猫的小手,轻轻吹了吹,说道:“没有不喜欢猫猫,给猫猫吹吹。”   “还有痛痛飞走呢?”谢猫猫仍然眼巴巴地看着他。   谢玄:……   他现在觉得自己心口有点痛。   顿了顿,他还是软下声音来,硬着头皮又吹了两口气,低低道:“痛痛飞走。”   行,达成成就,对一位渡劫期高手说痛痛飞走。   谢猫猫心满意足地拽着他的衣角,小声道:“猫猫不痛啦,爹爹快进屋吧。”   谢玄被两只崽崽围绕着带进屋里,一切都跟他走前没什么两样,床榻上半倚在窗边的少年抬眼过来,手上竟然拿了本小人书。   看来他是真的很闲。   往常从来懒得看那些书的。   “怎么回来这么早。”谢独一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把书盖在脸上睡觉。   “没什么事就回来了,”谢玄松开两只崽的手,缓缓走上前去,把他脸上的书揭开,垂眼看他道:“好稀奇,你今天一直都在看书么,往常不是总说傻子才看这些小人书?”   书被拿开,谢独一躺在榻上,恰好直直地对视上谢玄的眼睛,他愣了愣,随后面不改色地转过身去道:“去东边小河钓了会鱼,有事?”   谢玄故作惊讶道:“是吗?我从宗门回来时看到东边的山好像倒了,没事吧?”   听到他的话,谢独一身子微僵,许久,低声道:“我能有什么事,瞎操心。”   “也是。”   谢玄心想,有没有一种可能,他问的是山有没有事。   太出息了,他家的崽,太出息了。   谢玄闭了闭眼,扶额想道,看来那本书是专门出现让他警戒起来的,难道是老天爷见他被瞒骗了这么久,特地给个机会叫他看清楚自己崽的真面目么。   三只崽个个天生怪力奇才,如果以后不学好,后世不得唾骂死他这个当爹的?   子不教父之过。   再强的崽,如果不悉心教导栽培,也会有误入歧途的一天。   从今日起,他必须要负起父亲的责任,认真教导三个孩子才是。   他气沉丹田,立在屋子中央,扒拉开黏上来的谢娇娇和谢猫猫,郑重严肃地道:“从明天起,每个人都要读一百遍童子书,抄一百遍颂德经,全文默诵清心咒直到倒背如流为止!”   崽们:?   空气寂静,谢玄四下看去,几个崽脸上的表情果然都跟自己见到他们第二幅面孔时一样震惊。   很好,就是要这么震惊。   谢娇娇第一个不可思议地开口:“爹爹,为什么我要写这些东西?”   谢猫猫紧跟着凑上来,拽了拽他的衣角,小声道:“爹爹,猫猫不会写字。”   这倒是个好借口,五岁自学会织毛衣的谢猫猫小朋友。   谢玄摩挲两下下巴,看向谢独一,对方眉头紧蹙,转过身去继续睡觉,态度极其敷衍:“不要,不写,不背。”   谢玄嘴角抽了抽,把谢独一扳回来,认真道:“从今日起,不写不背不学的人不许出门,取消一切零食和外出活动。”   闻言,谢独一不可置信地抬眼看他:“你要禁足我?”   “对,”谢玄紧紧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就是禁足。”   如果谢独一动手要打他,他还真不一定能挨上一拳,依照一拳一座小山来换算,他可能会直接被当场打成骨灰吧。   他在赌,赌谢独一不会对他动手,赌自己三年没有养出一个白眼狼。   可令谢玄有些没想到的是,谢独一却只是有些不耐烦地压了压嘴角,淡淡嗤声道:“知道了,背就背。”   其他两只崽向来听谢玄的话,恐怕就是心里不情不愿,面上也会乖乖点头称是。   谢玄很满意。   他就知道三个孩子都没什么坏心眼,都是在家呆的太闲了而已。他相信只要通过他的努力,一切都会朝好的方向发展。   顿了顿,谢玄便立刻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他压箱底的那几本书,从前刚被丹峰长老捡回静海宗时,长老曾经同他说过,立身以立学为本,于是慷慨赠他几本修身养性的好书让他仔细研读。   好不容易翻出那些书来,谢玄整整齐齐一字排开,把书搁在床上,说道:“谢独一,挑一本。”   闻言,谢独一目光挪向床上那三本被翻得破破烂烂的书——《童子书》《颂德经》《清心咒》。他额角青筋跳了跳,随手抓起一本清心咒来,像是忍耐什么肮脏恶臭的东西般,咬牙说道:“这个。”   谢玄点了点头,当着谢独一的面把那本清心咒给了谢猫猫:“好,再挑一本。”   谢独一:?   原来是让他帮别人挑??   他压下被谢玄激出来的火气,指向那本童子书。这下是不是又要给谢娇娇?   倒也不错,让那蠢龙被迫朗诵两三岁小孩才看的童子书倒也是件乐事。谢独一恶劣地想。   “成,这本归你。”   谢独一:?   谢玄把童子书扔给他,然后把剩下的颂德经给了谢娇娇。   “凭什么?”谢独一不解道,“那你让我挑书干嘛?”   谢玄分发着手中的书,不咸不淡道:“爹做事有爹的道理,叫你看你就看。”   他当然是早就在心头精挑细选过哪本书适合哪个孩子才做出选择。   谢猫猫,年纪轻轻就已经挨过紫金雷劫,想必体质极其特殊,这年代天才辈出,说不准他家猫猫就是个天才中的天才。   这本《清心咒》是静海宗入门弟子的书,可以帮助人引起入体静心沉气,对天赋异禀的谢猫猫来说再适合不过。   谢娇娇,年方九岁便出入赌坊成为长乐坊镇场大哥,这本《颂德经》便是让他悉心通读,学会靠内心深处的道德自我约束,往后不要再去那种场合和人打架。   至于谢独一……   他太闲了,给他找点事干。   这本童子书上都是两三岁小孩爱看的寓言故事,寓教于乐,让他看着玩的同时还能学习两全其美。   谢玄感觉自己简直就是育儿天才!   在他转身去收拾桌子给崽们腾地方读书时,三只崽同时交换了眼神。   谢娇娇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我离家出走几天,别告诉他我去哪。”   闻言,谢猫猫立刻反驳道:“不可,你走了会让他怀疑的,而且你舍得叫他为你担心?”   虽然谢猫猫巴不得他和谢独一赶紧滚,但现在仍不是时候,谢玄对他们感情十分深厚,少了谁谢玄都会心疼。   话音落下,见谢娇娇还在犹豫,谢独一飞快跳上窗子,头也不回地道:“我舍得,走了。”看一百遍那什么破童子书,谁爱读谁读,等什么时候谢玄不抽风了他再回来认个错便是。   下一秒,还没跳出窗子,谢独一就被谢猫猫和谢娇娇同时伸手拽了下来。   “说好的一起掩藏身份,你要跑我就举报你每天晚上偷偷修魔,让我爹抽死你。”   “好兄弟就得有难同当不是?既然我逃不掉那就谁也别想跑。”   两人同时压低声音对谢独一威胁道。   谢独一:?   谁他妈是你们兄弟。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迫害崽崽。 第9章 九 狸猫吃鱼   谢玄的计划非常完美,正好趁着静海宗宗门事务少,他可以多留一些时间在家里盯着三只崽读书。   首先,从问题看起来最大的谢娇娇开始。   其他两只崽好歹只是本事大到有些惊世骇俗而已,谢娇娇可是背着他爹去赌坊当小霸王,他必须得好生教导一番才是。   “娇娇过来。”谢玄收拾好面前的小桌,伸手招呼谢娇娇。   听到他的呼唤,谢娇娇抱着那本破破烂烂的颂德经,乖乖走到谢玄身边坐下,那双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谢玄,试图让谢玄心软放过他:“爹爹,我可不可以不学这个,上次爹爹带回来的小人书我还没有看完,小兔子和小狐狸的结局我还不知道呢……”   但这次谢玄却没有如谢娇娇所料般妥协与他,而是声音轻轻道:“娇娇是大孩子了,大孩子要学知识,是不是?”   谢娇娇:“……是。”   一句话将他堵了回来,谢娇娇只好认命地捧起那本颂德经来。   见他撅着小嘴好像有些不大高兴的样子,谢玄突发奇想道:“以前爹天天在宗门学习炼丹,都没机会读书,爹最喜欢读书厉害的孩子,要是我们家娇娇能把这本书背过,爹就答应给娇娇一个奖励。”   奖励?   谢娇娇的眼睛顿然亮了亮,他靠近谢玄一些,拽着他的袖子道:“要是我读书比谢独一和谢猫猫厉害,爹爹可以奖励我一个亲亲吗?”   谢玄愣了愣,道:“可以是可以……”九岁孩子懂什么,大概只以为亲亲是可以更亲近他吧。   听到谢娇娇的话,不远处的谢猫猫眼睛睁大,脱口而出:“不行!爹爹不可以这样!”   就连谢独一都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好像突然就精神许多似的:“凭什么只奖励他?”   谢娇娇却更加紧紧地揪住了他的袖子,说道:“就要亲亲,爹爹只要给我这个奖励,那娇娇肯定会拼命努力读书的,全文背过都行!”   谢玄被他们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让这群小崽子急眼了。   难道是觉得他偏心了?   听到谢娇娇的话,谢猫猫紧跟着道:“爹爹,猫猫也可以,猫猫倒着背都行!”   谢独一咬了咬牙,像是不得已做出什么决定般,忍痛说道:“我抄这破书一千遍都行。”   其他两只崽瞬间以“你真是疯了”的眼神看过去。   谢玄:……?   他恍然大悟,原来想让促进孩子学习,只需要给他们学习后的奖励就可以。   于是他思索片刻,笑了笑道:“那就看谁学的更好,背的更认真,爹爹就奖励谁。”   闻言,谢娇娇差点急哭了:“不是说只给我奖励吗?关他们什么事!”   谢玄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说道:“每个人都可以找爹爹要奖励,但是前提是一定要读好书才可以。”   听到这话,谢娇娇忍了又忍,最终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说道:“爹爹说的是。”   不就是读本破书,他还能比那混账魔族和杂种半魔差么?   有了谢玄设置的奖励机制,三只崽似乎忽然焕发了对读书的热情,全都自觉坐到了小桌前,捧着各自的书开始看起来。   见到自家崽如此好学的场景,谢玄甚至有些眼角湿润,心头说不上来的自豪与骄傲,他家孩子又听话又聪明,将来肯定可以成为栋梁之才!   学习肯定很辛苦。想到这里,谢玄立刻起身,他要为崽们去买烧鸡回来,把他们都喂得饱饱的。   他简单招呼了声便放心地出门去买烧鸡。   留下三只崽在桌子前捧着各自的书面面相觑。   第一个打破这安静的读书氛围的人是谢娇娇,他无比自信地翻开颂德经,只看了一眼便阴阳怪气道:“想要比得过我,你们还嫩了点,我这书简直好背的很,全是三个字三个字的。”   听到他的话,谢猫猫面不改色地盯着手上的清心咒,悠悠道:“忘了告诉你们,我曾是昭南宗的内门弟子,也就是说——这清心咒对我来说不过是小儿科。你们还是趁早放弃吧。”   听到他们的话,谢独一嗤笑一声:“为了个破奖励跟疯了一样争抢,真丢妖族和昭南宗的脸。”他好像忘记自己为什么也坐在这里。   顿了顿,反应过来自己也跟这两个蠢货一样蠢后,他干咳了两声,淡淡道:“我背这东西只是为了让谢玄奖励日后少来烦我,而且,你们手上那本再好背能有我这本简单?”他晃了晃手中的童子书,翻开一页怼到他们面前,继续道,“看见没,全是画,一整页就几个字。”   谢娇娇和谢猫猫同时沉默下来。   这混账拿本破儿童连环画显摆什么呢。   空气一时寂静,谢娇娇突然捧起书来大声念起上面的字:“君子德,忠义善,唯孝字,最难得,成才者……”   见他争分多秒的开始背,谢猫猫瞬间警惕起来,同样捧起手中的清心咒,口齿清晰流利,试图用声音大干扰谢娇娇,大声念道:“清心治本,至善谋身,本性归元,大道浑成……”   这两个蠢货,为了让谢玄亲一口简直不择手段,没有任何底线可言。谢独一暗暗磨了磨牙,分外艰难地看向手中那本童子书,慢吞吞出声。   “从前有山在西,山中有只狸猫,狸猫酷爱食鱼,人路过问之,你为何食鱼,狸猫曰,我自小食鱼,人又问之,你为何自小食鱼,狸猫曰我爱食鱼,人又问之……”   话音落下,谢娇娇和谢猫猫同时看过来,谢娇娇突然爆发出惊天大笑,就连谢猫猫都忍俊不禁地道:“这书是挺不错。”   “谁说不是呢,我爹真是挑了本适合的好书给他。真羡慕啊。”谢娇娇笑得更加张狂。   操。   简直有病。   被嘲笑的谢独一强忍住把这破书撕碎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   他为什么要在这背猫吃鱼,这玩意有什么道理,谢玄究竟想让他看什么?还是单纯的觉得他太闲了给他找事做?   看这种东西简直就是在变相地惩罚他,哪怕是让他冲出去跟静海宗长老打个三百回合都比这更舒服。   要不是……   谢独一狠狠咬了咬牙。   要不是想到那蠢货会和谢娇娇或谢猫猫其中一个亲、做那种事,他真想就这么一走了之。   只要想到那个画面,谢玄抱着谢娇娇或是谢猫猫在膝头,低头吻上去……谢独一就浑身仿佛钻进虫子似的,头皮发麻。   不行,无论如何也绝不能让这两个蠢货得逞。   许久,谢玄提着烧鸡回来,离着小院老远便听见里面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他心头涌上来一阵满足感,简直就像当初第一次炼丹打开丹炉时的美妙感觉。   原来这就是养崽的乐趣,他以前怎么没想到让崽们读书,不过现在也不迟。   谢玄大步踏进屋内,三只崽立刻朝他看过来,谢娇娇兴高采烈地冲上前说道:“爹爹,我背过第一篇了,我比他们都快!”   谢猫猫同样不甘示弱地抱住了谢玄的胳膊道:“爹爹我也背过了,你听我背,清心治本,至善谋身……”   “你耍赖!明明是我先背过的!”   “才没有,哥哥一直比我背的慢,而且猫猫比哥哥年纪小,还比哥哥背的好。”   “谢瓒你是不是找……”   谢玄连忙伸手拉住他们俩分开,说道:“爹早猜到你们这么聪明,肯定都轻轻松松能背过。”   闻言,谢猫猫眼泪又要掉下来,晃了晃他的袖子道:“那爹爹,猫猫的奖励是不是没有了,爹爹从来都没有亲过猫猫……”他一边说着,一边踮起脚尖,扬起小脸想让谢玄亲亲他。   眼看小孩要哭,谢玄连忙蹲下身子擦了擦他的眼泪,轻声道:“爹还没说完呢,奖励还有,只是你们都背的太好了,爹得想个办法区分一下谁更好,猫猫说对不对?”   索吻未果,谢猫猫抓着谢玄袖子的手紧了紧,眼睫上仍挂着眼珠,乖巧点点头道:“爹爹,不是我们都背的太好,也有人背的不好……”   “啊?”谢玄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就见谢娇娇和谢猫猫同时伸手指向了谢独一,幸灾乐祸道:“哥哥好像还没背过。”   谢玄随着他们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谢独一咬牙切齿地站起身,扔下手里那本童子书,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子,甩下一句:“我不背了。”   让他背这种东西简直就是侮辱,若是他亲爹知道自己离开魔域这三年,修为不曾见长许多,反倒整日窝在茅草屋背三岁小孩看的故事书,他还有什么脸回去继位,还有什么脸在魔界称帝。   谢玄神色微顿,心头想到果然谢独一不会好好配合。他无奈地转过头来说道:“不看了?那爹爹就先奖励娇娇和猫猫吧,一人一个认真读书的亲亲……”   “不许亲!!”   几乎是听到谢玄声音的一刹那,谢独一去而复返,立在门口恨恨道:“我背,我背还不行吗!”   谢玄愣了愣,便眼睁睁看着谢独一走过来,扯开了谢娇娇和谢猫猫,脸上表情说不出来的复杂,耻辱,纠结,痛苦,堪称百味杂陈。   “从前有山在西,山中有只狸猫,狸猫酷爱食鱼,人路过问之……”谢独一认认真真一字不漏地完整把那本童子书给背了出来,抬起头,却见谢玄有些恍惚,还有些茫然,像是有些不敢相信他会乖乖背过。   有什么不敢相信的,谢娇娇和谢猫猫能做的事,他也能做。   良久,谢独一垂下眼,低声开口:“行了,这下奖励该给我吧?”   谢玄挠了挠脸,指了指那本童子书,有些尴尬道:“呃,我好像没说让你背,这本书背了简直侮辱脑子,本来只打算叫你看着玩玩打发时间,没想到你……”   谢独一:?   作者有话要说:   迫害谢独一(1/1) 第10章 十 昭然若揭   听到谢玄的话,其他两个崽全都憋不住爆笑出来,谢娇娇笑得更加放肆,眼泪都冒出来了,拍着胸口道:“这不怪爹爹,是哥哥他……他真是太聪明了。”   谢猫猫强忍笑意,拽着谢玄的衣角,低低道:“是呀,哥哥可千万别怨爹爹没说清楚,谁知道你会把小儿看的童子书全篇背过呢。”   谢玄干咳了声,摸了两把崽崽的脑袋,看向脸色铁青的谢独一,难得心虚了些,轻声说道:“你背的挺好的,独一,过来。”   谢独一立在原地,显然还在气头上,沉默地盯着他,谢娇娇和谢猫猫的嘲笑都让他浑然不觉了似的。   见他不动,谢玄只好松开了谢娇娇和谢猫猫,缓缓走到他面前,弯下身子,低声道:“我没想到你会背得这么认真,也没想到你会想要这个奖励。”   也是,谢独一就算长大了,也终究是个孩子,孩子总会想要得到亲人的关爱,他怎么能因为谢独一比其他孩子年长就忽略他呢。   这样想着,谢玄伸出手,轻轻捧住他的脸,说道:“独一也想要亲亲,是么?”那两个字搁到他嘴里说出来,好像全然没有其他的歧义遐思,只是父亲对自己宠爱的儿子说的话。在他心里,不论谢独一他们多少岁,都是他刚捡回来时那个可怜巴巴的小破烂。   他靠得很近,手心温温的热,几乎下意识地,谢独一“Y’X’D’J”。的脑海里告诉自己该后退,可不知为何,他根本挪不动脚,只能眼睁睁看着谢玄一点点俯下身子朝他贴近,呼吸浅浅地喷洒过来。动作那么自然,全然没考虑自己的行为会让谢独一想些什么。   随着谢玄的靠近,谢独一只觉得心脏如同狂鼓乱捶,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屏住了。   然而就在谢玄即将吻下来的刹那,谢娇娇猛地挤进他们俩中间,一手捂住一个人的嘴,忍无可忍道:“爹爹,不是说要分出谁最好才给奖励吗,娇娇还没背呢!”   谢猫猫紧跟着拽住了谢玄的衣服,把他拉开,声音带了几分哭腔,攥紧小拳头道:“爹爹,猫猫也想要奖励,猫猫很认真的在背了。”   两只小崽一个闹一个哭,谢玄哭笑不得地放开了谢独一,说道:“既然这样,那爹只好再想个办法来区分谁学得更好。”   被他松开的瞬间,谢独一只觉得心口好像倏地一轻,好像有什么东西缺了一块,随着谢玄的离开飞走了。   他怔怔地立在原地,盯着崽崽们中间的谢玄出神。   刚刚……为什么没躲开。   为什么不告诉他,自己想要的奖励不是这个。   心脏的知觉缓缓复苏,谢独一垂下眼,心中狠狠咒骂了谢玄几句。   都是谢玄的错,没事找事,   还害他做了如此耻辱的事,在谢娇娇他们面前丢脸,   都怪谢玄……   他在心底胡言乱语的骂,仿佛这样才能证明些什么。   半晌,却听到谢玄轻声道:“爹想想啊……那爹就来考你们几道题,谁得分高奖励谁如何?”   话音落下,三人都再次精神起来,谢娇娇立刻附声:“好,我都听爹爹的,娇娇最爱读书了,肯定会考得很好。”   谢猫猫同样不甘示弱地开口:“爹爹想让猫猫做的事,猫猫一定会努力做好。”   闻言,谢玄却没有如谢猫猫料想那般露出满意的神色,反而眉头微蹙,揉了揉他的脑袋,低声道:“猫猫,爹爹这样做是为了让你能够健康成长,不是要逼你做不喜欢的事。如果你不喜欢,那就不需要做。”   如果崽都这么强,自己却没能教好他们,让他们误入歧途,谢玄就算死了也合不上眼,但同样,如果崽一辈子过得不开心,谢玄也合不上眼。   话音落下,谢猫猫眼睫微颤,只觉得浑身都僵住了,脑海里不可抑制地忽闪而过从前的场景。   “身为宗主唯一的继承人,却是半魔之身,岂不是给昭南宗蒙羞。”   “既然你执意要做少宗主,那便给我清清楚楚的记住了,把你的尾巴藏好,若是叫我知道你露馅,我会亲自杀你清理门户。”   “不喜欢?装也得给我装出来,不喜欢就不做了,那你活着有什么用,去死吧。”最后三个字,说的随意简单,没有丝毫犹豫。   谢猫猫至今仍记得那时对方看向自己时漠然的眼神,简直像看一条狗。   一条,任人宰割的狗。   谢玄永远不知道自己说的话落入他耳朵里有什么用处。   他神经粗糙,脾气暴躁。   爱发一些无聊没用的善心,爱做一些奇怪可笑的事。   可是……每一次他都会忍不住沉迷在谢玄话里的天真。他想知道,为什么在谢玄的世界里,一切都安稳无恙,温暖平淡。   明明每天过得又穷又累,忍受三个吵闹的孩子,憋着脾气和他们耐心交流。   好蠢。   明明觉得他好蠢,却莫名心头动了动。   谢猫猫垂下眼,掩去眼中的神色,轻轻扯住了谢玄的手,小心碰碰他的手心,说道:“猫猫记住了,猫猫想做的事,就是让爹爹开心。”   听到他的话,谢玄感动地把他抱到小矮凳上,说道:“那猫猫可得加油啊,爹爹现在要出题了。”   这么快??   三人都抬头看过来,分外警惕地看着彼此,毕竟这三人都非常不择手段,爱玩阴的。   “咳咳。”谢玄清了清嗓子,示意崽崽们集中注意听清题目,“都听清楚哦,有一只兔子,走在路上遇到一只已经吃饱的狼,兔子很害怕,说自己一辈子没做过错事可不可以不要吃掉我。如果你是狼,你会怎么做?举手回答!”   谢娇娇永远第一个应和谢玄,坐在小矮凳上激动地晃了晃小爪子道:“爹爹,我我我……”   见他这么快想出答案,谢玄有些诧异,朝他点了点头道:“好,娇娇先回答。”   得到谢玄允许,谢娇娇语气兴奋地压低声音道:“我会放过它,让它好好活下去。”   谢玄很满意,欣慰地道:“娇娇答对……”   话还没说完,就听谢娇娇又美滋滋道:“然后等饿的时候再杀它吃掉,爹爹出题太简单啦,娇娇是不是很聪明?”   谢玄:……   他的沉默,震耳欲聋。   谢玄扶了扶额,看到谢娇娇头上开始冒出那行【他是病娇】的字眼,果然是脑子里那本书又在提示他。   见谢玄不出声,谢独一便明白过来那蠢货估计是答错了,他轻咳了声,略微思酌片刻为什么谢玄会不喜欢谢娇娇的答案。   忽然间,谢独一灵光一闪,立即开口道:“我知道了,谢娇娇说的太繁琐,直接杀掉不就行了,留到想吃的时候再吃,这样还省得再去抓。”   看着谢独一头上冒出来的【这是疯批】字眼,谢玄更加沉默了,甚至别过脸去,不愿面对那行小字。   但他很快又安慰过来自己,估计是孩子还小,没听明白题目的意思,答错一题也不算什么事,告诉他们正确答案不就是了。   于是,谢玄深吸了一口气,刚想纠正他们,就见谢猫猫文文静静地坐在小矮凳上举起了手。   他微微一愣,抬了抬下巴应允道:“猫猫想出答案了么,说出来爹听听。”   猫猫乖巧地垂下眼睫,慢条斯理地说:“猫猫的答案是,首先我会让小兔子离开,告诉它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如果以后有人欺负它可以来找我。因为我是狼,力量很强大,可以帮助弱小的小兔子。”   谢玄越听眼前越亮,简直就像看到了修真界的希望一样,忍不住鼓掌道:“答得太好了!猫猫,想要什么奖励?”   出乎谢玄的意料,最后竟然是年纪最小的谢猫猫答得最好。谢猫猫有些羞涩地揪了揪自己的衣角,敛眸低声,微微扬起小脸来道:“猫猫想要奖励亲亲……”   “好,那爹先奖励猫猫——”谢玄俯下身子,凑近谢猫猫。   然而却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谢娇娇猛地从小矮凳上站起来,抓住了谢玄的袖子,不甘心道:“不行,不准亲他!”   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谢玄,眼底是谢玄从未见过的怒意。在谢玄眼里,谢娇娇好像从来没有流露出过这样的眼神,永远都是活泼开朗的,带着笑意的桃花眼。   他不由得一怔,却听谢娇娇压下火气,低声道:“爹爹总是这样,因为弟弟年纪小还讨人喜欢就偏心弟弟,因为哥哥是第一个孩子就偏心哥哥。”   顿了顿,谢娇娇抬起眼,深吸一口气道:“问题答对答错都是随爹爹心意,娇娇卡在中间不上不下,分明一开始是我提出想要奖励,爹爹却叫我既要忍让哥哥又要包容弟弟……”   他实在是,真的真的,快要忍不住了。恨不能将谢玄抓起来,关起来,锁起来,看别人做什么,为什么要对其他人好,难道有他还不够吗。   为什么这么贪心?谢玄,你为什么这么贪心。   “算了。我有时也觉得爹爹好像忘了,当初带我回家的时候跟我说过的话。你怎么可以把对我做过的事对别人也做?”   谢娇娇淡淡地说完这句,从谢玄脸上收回目光,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茅草屋。   谢玄瞳孔微缩,连忙起身追出去:“娇娇!”   他四下看去,哪里还有谢娇娇的影子,只剩下地上被风吹起的叶子在地上打旋。   谢玄心头一紧,连忙转身回屋道:“独一跟我出来找弟弟,猫猫好好在家待着!快!”   在谢娇娇离开的那一刹那,谢玄只觉得自己多年的噩梦猜想成了现实。   谢娇娇真的离家出走了,就像当年他离开自己的家一样。   小孩嘴里说的话像一把尖刀狠狠插进他的心口,疼得厉害。   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他不该总是忽略娇娇的情绪。   他不该没注意到娇娇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耐。   他该怎么做?怎么弥补?   谢玄一团乱麻的时候,全然没发现从方才谢娇娇走后便陷入呆滞状态的身后其他两只崽。   什么叫做……   “把对我做过的事,也对别人做?”   谢玄对谢娇娇做过什么?   答案昭然若揭,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谢独一狠狠攥紧了手心的书,谢猫猫更是眸光陡然沉下,怒火滋生,脑海同时冒出一个念头   ——谢玄竟然背着他们,早就偷偷亲过谢娇娇!   作者有话要说:   谢独一/谢猫猫:靠!谢娇娇这老六我弄死他!   —   开始迫害谢娇娇(0/1) 第11章 十一 烛火摇晃   茅草屋就建在玉竹城外附近的山林,离城不算远,这里包括整个玉竹城的范围都被静海宗所庇佑,全部下着密不透风的结界。凡人出入简单,但对于像谢娇娇这样的妖族来说,只能进不能出,擅闯结界的妖类会被静海宗的修士抹杀。   静海宗的结界在整个修仙界都数一数二的难破,谢娇娇只是一只小妖,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突破得了结界离开。   所以,谢娇娇只可能跑去了附近的小山和林子里。但林子里常有野兽出没,谢玄越想越心慌,虽然知道谢娇娇可能比他还能打,但再能打也不过是个九岁孩子,万一真出了什么事……   他不敢想了。   谢玄安顿好谢猫猫,便带着谢独一在附近的山林里搜寻着谢娇娇的痕迹,片刻都不敢停留。   “娇娇!”   “谢娇娇!”   整片山林都回荡着谢玄和谢独一呼喊谢娇娇的声音。   他心急如焚地喊着谢娇娇的名字,胸口像是染着一团火焰,烧得谢玄心乱难安。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娇娇向来很听话懂事,这是他第一次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来。   天边阴云笼罩,一片昏黄,谢玄带着谢独一穿梭在林子里,倏然抬头,眉头紧紧蹙起,声音更加焦虑:“要下雨了,他一个小孩能去哪儿?”   谢独一听到他的话,回头看他一眼,谢玄眼底满是浓浓的担忧,让他不禁想到,是不是自己离开,谢玄也会这样担心他。   “别找了,他是故意叫你担心他。”谢独一忍不住开口,戳破谢娇娇那点小心思。   那混账妖族怎么可能舍得走,怕是赌定了谢玄会紧张他,所以故意跑出去想让谢玄长教训,以后独宠他一个人。   恃宠而骄。   阴险的蠢货。   谢独一脑海里浮现谢娇娇走前的那些话,狠狠攥紧了拳头。   不一会儿,稀疏的雨丝渐渐落在土地上,打湿了谢玄的肩头,他没有回答谢独一的话,只是又抬了抬头看天,乌云密布,昏黄压抑,恐怕将要来的雨还不算小。   “独一,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你回家去照顾弟弟,快去。”谢玄果断地开口,他一个人去找谢娇娇就够了,不能再让谢独一淋湿生病。   谢独一愣了愣,眉头微皱,抓住他的胳膊道:“我刚刚说的话你没听到?他是故意让你着急,故意要气你跟你闹,说不准过阵子自己就回来了,你还管他干嘛。”   “不是的……”   “他就是想让你在乎他,想让你惯着他,你这样做只会让他得逞后越来越放肆,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就是知道我才要找他!”   谢玄突然控制不住般喊了一声,他垂下头,终于在此刻停下了脚步。   怎么会不知道娇娇生气的原因,怎么会不知道娇娇只是想让自己多爱他。   声音在树林中回荡,几只鸟扑扇开翅膀飞远,带下几片落叶。   空气刹那间寂静。   谢独一怔怔地看着他,就见谢玄立刻转过身来,弯下身子抱了抱他,低声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我不是故意要吼你。”   被他抱着,能够清晰地嗅到谢玄身上的气息,呼吸很乱,身体很热,浑身都是抖的。声音带着一丝微梗,眼眶红得厉害。   半晌,谢玄松开他,故作随意地抹了抹眼睛,软下声音来缓缓说道:“听话,回家去照顾弟弟。要是你淋雨生病爹怕照顾不过来你。”   嗓音那么哑,连尾音都变了调。   谢独一从未见过这样的谢玄,哪怕是生气发火的,严厉呵斥的谢玄,都比现在这副样子更让他好受。   那么无力,那么脆弱。   好像随时都要支撑不住了般。   谢娇娇有那么重要?分明都不是他亲生的,只是捡来的一个连底细都不清楚的孩子。   谢独一不明白。   人类的感情对于情感淡漠的魔族来说,完全想不通。   半晌,他还是咽下所有想说的话,垂下眼低声道:“嗯,你找不到就快回来。”   “好。”谢玄答应地很快。   可谁也没料到,谢玄找了整整一天。   妖族想要藏匿自己的行踪,简直跟人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他们诞生在山林,仰仗于山林,谢玄想找到藏起来的谢娇娇简直难如登天。   谢独一本以为他找不到自然而然便会放弃,而直到半夜,电闪雷鸣,倾盆大雨轰然落下,谢猫猫和他等在门前。   没有人回来。   “你不是修魔么,怎么不帮谢玄用魔族咒法找?”谢猫猫等得心焦,雨下这么大,谢玄还不回来,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谢独一神色淡淡,看着烛火映照着那漫天降下的大雨,低低道:“谢娇娇自己惹出来的事,我凭什么帮他兜着。”   闻言,谢猫猫忍不住道:“你明知道谢玄肯定不愿意让谢娇娇离开,还故意不帮他找,让谢玄淋着大雨去找谢娇娇?他不是妖也不是魔,体质很差,他就是个普通至极的人类!”   话音落下,谢独一猛然站起来,扯住了谢猫猫的领子,眼底一片森寒冷戾:“是,我就是故意的。你知道谢玄今天什么样子?知道谢玄眼睛有多红,知道他眼泪有多烫?”   顿了顿,他似乎发觉自己的失态,深吸了一口气,甩开谢猫猫冷声道:“我告诉你,你不知道可以,但谢娇娇他必须知道。”   他必须知道谢玄都为他做过什么。   必须得知道自己做了多么蠢的蠢事。   谢猫猫倏然呆住,他想到过谢玄可能会着急,但他想象不出谢玄掉眼泪的样子。   他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吱嘎”一声轻响。   茅草屋的门被人缓缓推开,谢玄浑浑噩噩地走进门里,扶着脑袋,连半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便昏倒在地。   谢独一和谢猫猫的眼睛猝然睁大,连忙上前把他扶了起来。   男人脸色不自然的红,手脚都冻得冰凉。   谢猫猫下意识伸手碰了碰他的脸,心头一跳,开口道:“好烫!”   谢独一紧紧箍着谢玄的肩膀,显然也焦灼了几分:“他怎么了?”   “看这样子是染风寒了,我就猜到,快把他扶进屋去,人类染风寒很有可能会死的!”谢猫猫急得手忙脚乱,平常的沉稳自如在此刻都不见了踪影,连同着谢独一一淯羲起把谢玄扶进了小屋。   谢玄向来不怎么生病,所以两个人都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更何况他们一个是魔,另一个是半魔。   谢猫猫好歹还知道些寻常办法,打了盆冷水来,泡好毛巾拧干搁在了谢玄头上。   而谢独一则是翻箱倒柜地找谢玄的药,可找了半天,里面除了日常给他炼的隐魔丹,还有一些拿去换灵石的丹药外,谢玄压根就没有给自己备过药。   一个炼丹师,竟然连自己日常要用的药都没有。   谢独一又是恼火,又是无奈,看着那排整整齐齐在小盒子里排列好的隐魔丹,伸手取出一颗,回头对谢猫猫道:“我去玉竹城里请人来看,你照顾着他点。”   闻言,谢猫猫愕然地看着他道:“你疯了?静海宗范围内但凡查到魔族痕迹立斩无赦!还是我去,我是半魔,寻常人发现不……”   “闭嘴,我的死活用不着你操心,”谢独一想也不想便打断他的话,嚼碎隐魔丹,大步踏出门槛,沉声道:“把他看好了,死了我就剁了你。”   不等谢猫猫开口,谢独一就不见了影子,徒剩拿着小毛巾的谢猫猫,忍无可忍地低骂了句。   谁他妈操心这疯子了,他只是怕谢独一死了谢玄更难受而已。   气归气,谢猫猫还是认认真真地把谢玄的湿衣服和鞋子脱掉,又细心地给他掖好了被角。   好不容易忙活完,耳边传来谢玄低低的梦呓,声音含混不清,额头止不住的盗汗。   “爹爹,你好受些没?”谢猫猫赶紧凑近他些,伸出小手小脚想用自己的体温包裹住谢玄,可是根本没什么作用。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身子小会这么麻烦。   谢玄朦朦胧胧听到耳边传来声音,呢喃道:“雨……”   谢猫猫低下头,耳朵凑近谢玄的嘴唇仔细听他在说什么,却听到谢玄模模糊糊地念着:“雨,雨下大了……娇娇回来了吗……”   他猛然抬起头,心头微酸,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谢娇娇那个白眼狼。谢玄,你到底怎么想的。   “回来了,娇娇回来了,”谢猫猫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低声道,“爹爹,娇娇已经回来了,你不用担心。”   听到这话,谢玄紧皱的眉头似乎微微松开了些,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不一会儿便在摇晃的烛火中沉沉睡去。   虽然额头还是烫得厉害,但好歹是睡着了,睡着了也就少难受些。   谢猫猫长长地舒出口气,熟练地把毛巾揭下来,重新放进水盆中放凉。   拧毛巾的水声哗啦啦昨响,屋外大雨轰隆,窗外竹影在风中摇晃。   不知过去多久,谢独一终于冒着大雨回来了,浑身湿透,手里提着包药。   看到他安然无事的回来,谢猫猫稍稍放下心,两人又是一通笨拙地熬药,好容易才熬出一碗,捏着谢玄的鼻子灌了下去。   半晌,谢玄睡得安稳,谢猫猫和谢独一相视一眼,互相使了个眼神,走到了门边。   “你去抓他回来还是我去?”谢猫猫活动两下手腕,摊开的手心里同时冒出两股相缠的魔气和灵气。   话里的他,不用点明对方也清楚。   谢独一瞥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咬破指尖,在空中随意一甩,血滴便像找到方向般在空中漂浮着。这是魔族的咒法,可以用来寻人。   谢独一回头朝他抬了抬下巴,那眼神好像在说,半吊子就是半吊子。   啧。   谢猫猫深吸了口气,忽然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人类都讨厌魔族了。   确实挺招人烦的。   他刚想开口,却见那血滴忽然极速超前飞去,最终停在了小院门前猛地爆散开来。   两人同时看去,只见一道少年身影,随意地甩了甩头发上的雨水,推门进来,低声开口:“我爹呢……”   下一刻,他就被死死掐住喉咙按倒在地。   泥水飞溅,雨势无歇。   谢独一的声音带着浓浓地压抑,戾声道:“谢亦寒,你还有脸回来?”   谢娇娇被猝不及防地按倒在地,连发生什么都不知道,几乎下意识般地以手化爪朝对方狠狠剜去,却立刻被谢猫猫的灵气死死缠绕禁锢住,压根动弹不得。   “揍他。”   谢猫猫眯了眯眼,捏响了手指,淡淡道:“下手隐秘点,别让谢玄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不听话怎么办?打一顿就好了   —   迫害谢娇娇(1/1)   下个迫害谁呢……   不管了先挂个进度条,迫害谢猫猫(0/0)   求收藏呀~(翻跟头) 第12章 十二 一起洗澡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进泥水里,谢娇娇浑身都被弄得脏兮兮湿漉漉,搞不明白状况,先起了一肚子火气:“谢独一,你发什么疯?”   闻言,谢独一狠狠给了他一拳,扯起他的领子道:“你跑出去做什么了?”   “关你什么事,滚开,我要找我爹。”谢娇娇不耐烦地抬手又是一爪过去,却被谢独一生生用魔气扛下来,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谢独一和谢猫猫好像要跟他动真格的,往常就算他们动手也不过只是互相试探底细。   可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两人抽什么风?   听到他的话,不远处的谢猫猫难得冷笑了声,淡淡说道:“你爹?你还知道惦记谢玄的死活,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多么孝顺的大孝子。”   “你什么意思,我爹怎么了?”谢娇娇眉头微蹙,刚问出口,结果又挨了谢独一一拳,他险些被打的气血上涌,奋力按住谢独一喊道:“我问你们话呢,谢玄他怎么了?”   但很显然,谢独一现在只想跟他实打实地打一架,杀人诛心这活儿还得谢猫猫来。   趁谢独一控制住谢娇娇,谢猫猫缓缓踏进雨中的小院里,垂下眼,冷冷地开口:“你离家出走后他找你找了一整天,整座山,整片林子,他一个只会炼丹身体还不好的人类,淋着大雨找到半夜。”   他的话如同一记闷锤砸在了谢娇娇头上,谢娇娇登时愣住,连还手都忘记了,又挨了两拳。   稍顿片刻,谢猫猫朝身后指了指,不紧不慢地继续道:“你不是问他怎么了吗,里面躺着呢,烧得厉害,自己强撑着回来的。在床上睡着还要问你回来没有……谢亦寒,如果不是谢玄,我真希望你能死在外边。”   他平静地说完这句话,就见谢娇娇猛地挣扎开谢独一的禁锢,想要朝茅草屋里去,“让我见他,放手!我没说过要离家出走,我从来没说过,他……”   半晌没出声的谢独一狠狠掐住他的喉咙把他按回去,说道:“没说过?你忘记你来这里第一天编的理由?”   谢娇娇倏然怔住。   他想起来了。   那时他受重伤被妖族追杀,迫不得已只能钻进静海宗的结界保命。   就是在那时见到了谢玄。   他端着盆洗米水在小院子里浇菜,见谢娇娇立在门口,两人都呆滞住了片刻。   那时,是谢玄先朝他招了招手。   “那边那小妖怪,过来。”   谢娇娇警惕地后退,却听眼前的人类说道:“跑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你是什么妖,怎么这么小就能化形,长得还挺机灵,是狐狸精么。”   他自顾自说着,目光落在谢娇娇身上大大小小刺目的伤痕上,低声道:“不过你受这么重的伤为什么不回妖族领地。哦,是不小心闯进结界出不去了吧?”   谢娇娇:……   这人类真是半点也不怕死。   就算他受了伤,想要杀掉个普通人类也是简简单单的事。   谢玄啰里吧嗦自问自答的说了半天,才想起招呼谢娇娇,搁下手中的盆,朝他蹲下招了招手:“过来,小狐狸精。我是炼丹的,我这有修补灵气的丹药,想不想活?”   他边说边挑眉毛,语气和神情活像卖小孩挣钱的拐子。   谢娇娇嘴角微抽,默默又后退了两步。   便见谢玄从袖子里熟练的掏出两枚补气丹,远远地丢给了他,轻笑声道:“我还多的是,你确定不想要?”   那一刻,谢娇娇咽了咽口水,他是真的犹豫了,身受重伤,千里跋涉,他迫切需要一个可以休养生息的地盘。   哪怕是陷阱,他也没法控制自己不跳进去,况且对方只是一个看起来很弱的人类,很好掌控。   于是,仅过片刻,他便把补气丹捡起来,做出个平生从未做过的大胆决定——他哇地一下哭了。   “哎?哭啥啊。”谢玄挠了挠头,还以为是自己语气太凶,却被小孩一个加速跑扑进了怀里,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谢娇娇委屈巴巴地哭道:“我是离家出走逃出来的,险些被路过的静海宗修士打死,好心哥哥,求你救救我,给我点丹药吃吧……”   思绪随着雨声收回,谢娇娇愕然地僵在原地。   那不过是他为了骗丹药吃随口编的一个理由。   甚至连他自己都早忘记了。   但谢玄却牢牢地记在心上,甚至会以为他跑出去不是简单的生气,而是真正离家出走。   谢玄把自己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上。   从没有忘。   “我要见他……”谢娇娇挣扎地更拼命,他现在非常、无比想见到谢玄,想告诉他自己根本不是要离家出走,只是想耍赖让谢玄多娇惯着他而已。   听到他说这种话谢独一便脸色更黑,刚想再动手,却听到谢猫猫道:“让他进去,先让谢玄安心再算账。”   谢猫猫向来想的周全,真打伤了谢娇娇,少不了会让谢玄心疼他。于是谢独一强忍了忍,还是松开了谢娇娇的领子。   领口倏然一松,挨了半天揍的谢娇娇顾不上擦掉脸上的泥点子,推开他们便冲进了小屋里。   “爹爹!”谢娇娇扑到床上,慌手慌脚地碰了碰他的脸,“你好些没有,怎么还这么烫!”   他声音不小,谢玄悠悠转醒,模模糊糊看到谢娇娇的脸,从厚厚的被子里费力地伸出手,摸到谢娇娇,哑着嗓子开口:“娇娇,你终于回来了?”   他脸上烫的很,眼睛也睁不圆,却在听见自己声音的刹那便开了口,像是一直等他等到现在般。   谢娇娇一下子愣住,喉咙瞬间像哽住什么东西般,嘴张了又张,半句话都吐不出来,只能干巴巴地张着嘴。   说什么?说什么都像是辩解。   半晌,谢娇娇缓缓低下头,在他颈窝蹭了蹭。这是龙族对自己最亲近之人才会做出的动作,谢娇娇从未对别人做过。   谢玄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伸手在他湿漉漉的头上揉了一把,看清谢娇娇的脸后,有些诧异地撑起身子来,低声说道:“怎么弄得这么脏……摔进水坑了?”   这么漂亮的一张小脸,弄得到处脏兮兮的,像是挨了顿揍般,一下子从小少爷变成了小要饭的,谢玄看了直心疼。   闻言,谢娇娇垂下眼,小声道:“没什么,爹爹,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他说完,紧紧搂住了谢玄,像是恨不得把对方融入自己的骨血,又小心翼翼地松开他,生怕再把谢玄弄疼。   他认认真真地说:“爹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娇娇以后不会再离开你了。爹爹,你打我吧。”   仿佛只有挨了谢玄的打,他才能心安似的。   “打你做什么,知错能改就是爹的好孩子。”谢玄伸手替他擦掉脸上的泥点子,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去打桶热水来,爹陪你好好洗个澡,别再染上风寒了。”   闻言,谢娇娇猛地抬起与。熙。彖。对。读。嘉。头,愕然地看着他,不可思议道:“爹爹陪我洗?”   还有这种好事??   他还以为少不了要让谢玄心寒,说不准狠狠抽他一巴掌都是轻的,没想到谢玄竟然不但不怪他,还要陪他洗澡?   龙族的体质比人类不知强悍多少倍,别说淋个雨,就是被雷劈了都能活下来。   然而谢玄却只是毫不在意地笑笑说:“是啊,去叫你哥哥和弟弟帮着打热水,把衣服脱了。”   谢娇娇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谢玄脱光衣服,抱着他在浴桶里洗澡的场景,光洁的皮肤,湿透的墨发,因虚弱被蒸汽蒸到微红的脸,手指寸寸拂过他的后背,一点点向下……   “娇娇?!”谢玄忽地惊呼了声,“你怎么了!摔到受内伤了?”   谢娇娇呆呆地回神,伸出手去捂住鼻子里喷出来的鼻血,喃喃说道:“没事,爹爹,我是兴奋虞兮正里。、不是,我是热的。”   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连忙道:“爹爹,娇娇自己一个人打水就好,不用哥哥和弟弟帮忙。”   说罢,谢娇娇立刻就要冲出屋子去搬浴桶,却听身后传来谢玄浅淡的笑声:“怕什么臊,你哥哥小时候我也经常陪他一起洗澡啊。”   那个瞬间,谢娇娇险些一脚踏空门槛摔在地上,他睁大眼回过头看谢玄,道:“你说什么?”   这句话落下来,简直比谢玄狠狠骂他一顿的杀伤力还要大,还不如让他挨上一巴掌呢!   谢娇娇脑袋险些要炸开了,却听到谢玄有些困惑地继续重复一遍:“怎么了?我说以前你哥哥小时候我也经常陪他一起洗澡,他那时候也跟你一样害臊,”   像是回忆起什么趣事,谢玄忍俊不禁地感慨道,“不过后来一起洗多了,他也就没那么不好意思了,有时还会让我帮他搓澡。”   谢娇娇:???还他妈一起搓澡?   “好,爹爹,我知道了。”谢娇娇露出一个稍显狰狞的笑容,拳头死死捏紧了。   他胸腔快要冒火,顾不上听完谢玄的话,冲出去,愤怒地扯住了门口坐着织毛衣的谢猫猫,怒道:“谢独一呢?”   谢猫猫不知道他哪来的脾气,眉头微蹙,说道:“不是叫你陪着谢玄,你出来干嘛?”   谢娇娇懒得跟他废话,目光在院子里一扫,便看到檐角下专注修炼的谢独一。   他还有脸心安理得的修炼!   谢娇娇冲过去便薅住谢独一怒道:“别练了!练什么练,我拿你当兄弟,你他妈竟然背着我跟我爹洗澡!”   修炼了一半被打断的谢独一:?   围观群众谢猫猫:?   谢猫猫立刻从小矮凳上站了起来,语气中也带着分咬牙切齿:“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闻言,谢娇娇回头看他一眼,冷笑道:“人家来得早,你能知道什么?”   听到他俩同时把矛头对准自己,谢独一没有像往常那般回怼回去,反倒是十分少见地干咳了声,用手抵了抵唇,低声说道:“都多久之前的事了,谢玄还拿出来说。”   见他这幅样子,谢娇娇和谢猫猫哪能还不清楚他的意思,合着就是变相承认了呗!   “我他妈跟你拼……”谢娇娇话说了半截,伸手就是一拳打去。   就见谢独一脸色一转,稳稳接住他的拳头,煞有介事道:“你有什么脸说我,你不是也偷偷让谢玄亲过你?”   另一边旁观的谢猫猫眼底怒意更盛,是啊,差点把这茬忘了,这两人都占过谢玄的便宜,没一个好东西!   听到谢独一的话,谢娇娇身上的气焰忽然也弱了下去,他心虚地跟着干咳了声,说道:“我那是我爹自己主动亲我,跟你的性质不一样。”   谢猫猫的眼睛倏然睁大,手里捏着的毛衣针,“嘎嘣”一声,撅断了。   原来只有他,没被谢玄亲过,没和谢玄洗过澡!   什么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只有谢猫猫受伤的世界达成了(笑)   —   今天有点忙,发的有点急,我晚点小修一下,不影响剧情,啵唧啵唧我滴宝子们。 第13章 十三 恰逢此时   谢独一听到他提起亲谢玄的事情便一阵恼火,尽管连他自己也并不清楚那火气从何而来:“你还有脸说性质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你当我想跟他洗?”   闻言,谢娇娇咬牙道:“得了便宜还卖乖是吧,行,谢独一,我现在就跟我爹洗澡。”   “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跟我爹洗澡,怎么了,哥哥,你不是不想跟爹洗澡吗,那我去,我愿意。”   “你敢……”   他们话还没说完,就听窗户被哐当一声打开,谢玄揉了揉额角,趴在窗边朝他们看过来,有些困惑地低声道:“吵什么呢?”   三只崽同时抬头看过去,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支支吾吾道。   “没干什么。”   “看月亮呢。”   “在织毛衣。”   听到他们的话,谢玄将信将疑地看了看天空上厚重的乌云,沉默了片刻,说道:“快进屋来,外面风冷。”   三人应声下来。   谢娇娇搬着浴桶搁进屋里,刻意地挤开挡在面前的谢独一,说道:“爹爹,快陪娇娇洗澡。”   谢玄点了点头,刚要从床上下来,便听谢猫猫说道:“可是爹爹还生着病呢,我看还是哥哥自己洗澡吧。”   话音落下,谢独一立刻找到了机会:“对,多大人了还要别人帮你洗,自己没长手吗?”   眼看他们俩都要阻挠自己,谢娇娇咬了咬牙,说道:“可是爹爹不是也经常陪你洗澡吗?”   谢独一脸色一僵,回头看过去,果然看到谢玄脸上的笑容,充满感叹地开始回忆:“是啊,那时候你哥哥就跟你现在差不多大,刚捡回来的时候浑身都破破烂烂的,所以给他取名叫小破烂,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伤,没办法,我就只能……”   谢独一立刻伸手捂住了谢玄的嘴,磨了磨牙,压低声音道:“行了,说到这就够了,睡你的觉去。”   谢玄有些纳闷地扯开他的手,继续道:“怎么还不让说了,那时候我天天给你磨碎丹药做药浴把你泡桶里,陪在你身边给你洗澡,老子那些个丹药不要钱地往里扔,就是腌咸菜都腌入味了……”   话音落下,谢娇娇和谢猫猫皆是一愣。   原来陪他洗澡真的只是单纯的陪在身边洗澡!   “怪不得你根本不说清楚。”   “还真以为你跟我爹一起洗过澡呢。”   两人立刻又开启嘲笑谢独一的模式,还没笑到一半,就听谢独一冷笑道:“有什么好笑?”   谢猫猫的笑容戛然而止。   是啊,他有什么好笑?谢娇娇还是被谢玄亲过啊。   他立刻切换上一张委屈的小脸,凑到谢玄身边,往他怀里钻了钻:“爹爹亲过娇娇哥哥,还没亲过猫猫呢,猫猫也想要。”   谢玄愣了愣,说道:“这个啊……”   眼看谢玄又要充满感慨的回忆起来,谢娇娇猛地扑过去,捂上了谢玄的嘴,急冲冲道:“爹爹,不许亲,也不许说!”   看着这套熟悉的操作,谢独一眉心一跳,立刻伸手把他拽开,捂住谢娇娇的嘴,抬了抬下巴示意谢玄开口:“说,什么时候亲过。”   谢玄有些懵,眨了眨眼,以为他们想听过去的故事,便开始回忆起来:“那还要从刚捡到娇娇没多久的时候说起,当时他圆滚滚的,特别可爱,又白又干净,晚上的时候我就把他放在被窝里,一起睡觉,睡前还要亲他两口,想着如果日后穷得吃不上饭,还能把他卖了换口吃的……”   谢独一和谢猫猫:?   两人越听越不对劲,这是谢玄能说出来的话?把谢娇娇卖了换口吃的。   半晌,谢猫猫像是想通了什么般,试探着开口问道:“爹爹,你说的这个又白又干净还圆滚滚的是……”   “蛋啊。”   谢玄无比自然地开口: “我还是第一次见那么大的蛇蛋,馋的要命,晚上生怕有人来偷,藏在被窝里,想着万一哪一天吃不上饭这就是我最后的粮食,”谢玄越说越悲伤,“没想到他生出来了。”   谢独一和谢猫猫:……   你怎么好像很遗憾的样子。   谢玄好像被自己逗笑了些,又道:“后来才知道,娇娇是蛇妖,不是狐妖,蛇妖在受伤严重时会变回蛋的样子保护自己。”   谢独一莫名松了口气,暗自腹诽道,什么蛇妖,分明就是条披着蛇皮的龙。   龙族的蛋金刚不坏,风雨不侵,谢娇娇刚来谢家时,入夜不敢轻易放松警惕,怕被身为魔族的谢独一半夜杀了,所以才变成了蛋修养身体。   真是别人编什么理由他都信。   谢独一松开了谢娇娇,不屑地低嗤一声:“这就是你说的对你做过的事?”   谢娇娇瘪了瘪嘴,不甘心道:“那也算是亲过我,反正爹爹对我做过的事不能对别人做。”   闻言,谢独一冷冷道:“既然这样,那他对我做过的事也不能对你做,你自己去洗澡,让他睡觉。”   “凭什么,我爹刚刚答应过我……”   眼看他们马上就要吵起来,谢玄立刻抬手道:“停!”   三人都停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他。   谢玄清了清干痛的嗓子,说道:“娇娇,爹今天确实不太舒服,不过,正好你哥哥弟弟都在,依我看,就让你哥哥和弟弟陪你洗吧。”   三只崽:??   “不要!”   “我也不要!”   “爹爹,跟猫猫没关系啊!”   让谢独一和谢猫猫给他洗澡,谢娇娇宁愿当场一头攒死!   给谢娇娇洗澡,谢独一和谢猫猫宁愿按着谢娇娇的头把他攒死!   兴许是什么奇怪的同性相斥,三只崽纷纷惊恐地相互散开两米,谁也不再纠结洗澡的事了。   谢娇娇默默把浴桶搬了出去,趁着下雨天化成原型,在天空飞了一圈洗干净泥巴便回来了。   夜深人静,窗外轰隆雨声,窗内安然暖和,三只崽崽全都窝在谢玄身边沉沉睡去。   大雨一夜未停,好像昭示着有什么即将发生。在谢玄他们睡去的同时,玉竹城内,一道白衣仙尊遥遥看向城外的乌云深处,身边跟着一个小徒弟,正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为他打伞。   电闪雷鸣。   雪白的闪电照亮伞檐下仙尊的脸,他紧紧盯着那片厚重的乌云,里面红光闪烁,仿佛隐隐能从里面看到些什么东西似的。   他掐指一算,脸色越来越难看。   旁边的小徒弟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师尊,您究竟要找些什么?”   白衣仙尊脸色凝重,声音低沉却不失清冷:“夜里,阵法有异动,是个魔族。刚刚那片乌云中,我似乎还看到了妖族的影子,今夜妖魔同时出动,究竟是为什么……”   闻言,小徒弟眼睛缓缓睁大,不可置信道:“阵法已有百年未曾有魔族踏入,什么人敢擅闯静海宗护城阵法?”   他刚说完,白衣仙尊便摇了摇头,淡淡道:“不,并非百年无人踏入,三年前……”稍顿片刻,他干咳了声,“等下我看眼剧本。”   小徒弟:?   “三年前,”不知从哪儿看了那所谓的剧本,白衣仙尊立刻恢复了平常姿态,目光穆然冷冽,盯着那片厚重黑云,低声道,“魔尊以让魔种历练之名,在静海宗结界扔下了一个魔种,那魔种极其强大,搅乱天地,险些毁去静海宗百年大阵,幸好静海宗镇山老祖出山,才将那魔种打成重伤,而后便不知逃去哪了。”   闻言,小徒弟若有所思道:“所以师尊才千里迢迢赶到静海宗,只为查清魔种的去向?”   白衣仙尊瞥他一样,说道:“很好,你已经学会抢台词了。”   小徒弟:?   “不过为师不仅是来寻找那魔种,还为了找到方才那在云中洗澡、不是,在云中腾越的妖龙。”白衣仙尊面不改色地继续道,“若能找到妖龙和魔种,说不准可以在他们最虚弱的时候,一举拿下,如此一来,为师的主角之路就会更加顺畅啊桀桀桀桀……”他表情愈发嚣张。   小徒弟惊恐地看他。   白衣仙尊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干咳了声,试图挽回人设:“为师太过高兴了,为正道铲除魔种与妖龙,为师义不容辞,现在便出城一探究竟。”   小徒弟擦了擦汗,说道:“不愧是师尊。”   “别拍为师马屁,为师怕你变成炮灰。”白衣仙尊语重心长地说道。   小徒弟:……   他师尊为什么总说怪话,不敢问。   “天地归一,万物元生。踏星剑,带吾去玉竹城外魔种巢穴!”白衣仙尊扬手掐了个咒诀,两人的身形便瞬间消失在了长街上。   一夜过去,天色鱼白,玉竹城外茅草屋前,凭空出现了两道人影。   正是先前那白衣仙尊和小徒弟。   二人看着面前破破烂烂的茅草屋,同时陷入了沉默。   “师尊,这里就是那魔种的巢穴?”小徒弟有些困惑地开口,不知是不是师尊的咒法出了些问题,他们足足找了一夜才终于找到这里。   结果只找到间破茅草屋。   他还以为能差点毁去百年大阵的魔种,再怎么说也会住在一个十分隐秘且危机四伏的地方,怎么会过得这般艰辛疾苦。   闻言,白衣仙尊轻咳了声,面不改色地淡淡道:“智箜,你什么时候开始质疑起为师的咒法了。”   小徒弟听了这话,连忙垂下头道:“智箜不敢。”   稍稍挽回些面子,白衣仙尊面色冷冽地拂袖道:“这里必定就是那魔种和妖龙的巢穴,极有可能是那魔种施了什么障眼法迷惑我等,智箜,务必当心,一会儿打起来,为师不一定能顾得上你。”   他回头看去,却见智箜早已躲得八丈远,十分信任地握拳道:“师尊加油,徒儿已经躲好了!”   白衣仙尊默了默,试图朝他招招手:“倒也不必躲那么远……”   “师尊放心,徒儿决不会给师尊添乱!”   “……”   白衣仙尊深吸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细汗。   有点慌。   原书里写的三个大反派,据说以前都是住在一起的,虽然各个都因受伤追杀等修为大减,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还真有点拿不准。   等等,他怕什么,他可是穿成了这本书的主角!主角是不会死的!   给自己打足了气,白衣仙尊立刻拔出腰间的长剑来,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朝茅草屋而去。   恰逢此时,早起准备去静海宗炼丹的谢玄,背着包裹,揉着眼睛从茅草屋里缓缓走出来,一抬头,正巧和持剑而立的白衣仙尊对视上目光。   眸光交错,俩人都呆了呆,电光火石之间,白衣仙尊突然鼓足了劲喊道:“魔种,拿命来!”而后没头没脑地一剑朝谢玄冲去,“啊啊啊啊去死去死!”   谢玄:……?   哪来的神经病。 第14章 十四 不速之客   眼看那白衣仙尊像是见了红的牛犊般朝自己冲来,谢玄连忙抄起门边搁着的铁铲,下意识一铲子拍过去。   就连谢玄也没想到自己会打中的如此轻易,邦邦两铲子下去,白衣仙尊被打晕过去。   谢玄:……   这什么,碰瓷吗?   “师尊!”智箜见到师尊被打倒,心中更加惊恐,颤颤巍巍地举起剑道:“你这魔头,放开我师尊,我跟你拼了!”   他将灵气灌注进剑中,一剑朝谢玄挥去,谢玄吃了一惊,险险避开,衣角却被凌厉的剑气生生割断了。   “青禄宗的剑法,你们是青禄宗弟子?”谢玄连忙举起双手,说道:“你们认错人了,我是静海宗丹峰弟子,不是什么魔头!”   智箜听到他的话倏然愣住,仔细看去,果然看清了谢玄身上的纹着静海宗花样的绣纹。   魔种……会穿静海宗的衣服么?   “那、那你离我师尊远些!”智箜仍然举着剑,小心翼翼地朝白衣仙尊靠过去,见谢玄竟真的立在原地不动,才赶紧扶起自己的师尊来,头也不回地背起来就跑。   谢玄举着手,稍显无奈地叫了声:“等一等,等会啊,我还没问你……”   这俩人来干嘛的。   搞笑吗?   他无语半晌,刚要背上包裹离开,却想起那两个人是仙门弟子,方才没解释清楚,万一对方又来他家抽风,见到家里那一妖一魔,不得当场给宰了?   谢玄眉心一跳,连忙折返回屋里,摇醒三只还沉睡着的小崽,耳提面命地嘱咐他们,除了谢玄自己外谁敲门也不许开。   三只崽还没睡醒,都有些不大上心地随便应了。   谢玄这才满意的离开。   然而就在谢玄走后,不远处的山林里,智箜正费力地背着白衣仙尊逃窜。   刚跑远些,智箜便察觉到身上一轻,白衣仙尊竟然自己醒过来了,甚至还十分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师尊你……”智箜不可置信地看他。   却听白衣仙尊神色淡定地开口:“为师方才不过是诈死而已,只是想要试探对方的实力。”   原来如此,智箜恍然大悟地看他。   “刚刚那人必定就是魔种,为师强大的通感已经从他身上嗅到魔族的气息,而且,十分浓烈。”白衣仙尊高深莫测地道。   智箜试探着开口:“可是我看他穿着静海宗衣服,而且……”   他还没说完,就被白衣仙尊出声打断:“伪装而已,他身上那么浓烈的魔族气味,不是魔种本人还能是什么,跟魔种睡了一觉?”   “……”   白衣仙尊自信地道:“这又不是本晋江文,所以肯定不是睡觉了,我猜他做这么多伪装是藏了什么危及性命的东西,待为师想想办法,刺探刺探。”   智箜:……啥是晋江文,不敢问。   半晌,他还是弱弱开口:“师尊我觉得那魔种大概是出门去了,我见他背着包裹。”   白衣仙尊神情一滞,说道:“这我早知道,他见到本座自然会慌不择路地逃跑,正常。我们守株待兔,就守在他家门口。”   两人定好计划,便狗狗祟祟地摸到了茅草屋院外,抱剑等待谢玄回来。   “待一会,那魔种归来之后,你便配合为师用此捆仙绳将它结结实实捆住。”白衣仙尊跟他仔细吩咐,“别怕死,有我在,没意外。”   智箜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了,师尊。”   他怕什么死,他师尊可是青禄宗剑仙沈如是。   就是再来十个魔种,智箜都坚信沈如是能够轻松应付。虽然不知为何最近师尊变得怪怪的,总说怪话,但实力还是很过硬的!   然而正在他们守候谢玄的时候,却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吵闹的声音。   “今日本就轮到你洗衣服,谢独一,你别赖账。”   “我衣服被雨淋了还不是怪你离家出走,你洗不洗?不洗别怪我不客气。”   听到小儿吵闹的声音,沈如是眼前一亮,刚刚被谢玄挫去的锐气瞬间焕发回来,压低声音兴奋道:“原来如此,那魔种千般伪装,是因为在这破茅草屋里下了三个崽儿,若是我把他三个崽绑了,届时再威逼利诱将魔种拿下,那我的主角之路就会更加顺畅啊桀桀桀桀……”   智箜呆滞了,只见沈如是抵唇干咳了声,说道:“不是,我是说,魔种实力不容小觑,莽撞不得,需得智取魔种。”   “师、师尊说的是。”   沈如是看着院子里的三个“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小崽,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去,迅速指挥智箜道:“智箜,这次就让你见识见识为师的真实实力,把捆仙绳给我,为师单擒三魔崽,注意看操作。”   智箜“啊”了一声,在沈如是的催促下把捆仙绳交了出去。   这捆仙绳,可以无视一切修为和逃跑符隶,只要将那三只小崽捆起来,不怕那魔种不妥协!   想到这里,沈如是顾不得什么计划,一声怒喝,拔剑冲出去。   ……   天色渐晚,谢玄之前答应过家里的三只小崽,往后要早些回家。更何况,他心里惦记着清早那过来碰瓷的神经病,心里总担忧着会出什么事情。   于是他脚步愈发加快,急急忙忙地赶回了茅草屋。   甫一踏进小院,谢玄的瞳孔疾缩,眼前的一切让他瞬间停滞了呼吸。   小院里,满地狼藉,到处都是剑风扫过的痕迹,桌子凳子都被砍了个稀碎,就连院里种的菜也不能幸免。   怎么会这样!   难道那两铁铲能拍晕的神经病又来了?   他顾不得手上的包裹,冲进小屋里,刚打开门,就见谢独一正手里捏着锅铲,和锅里的野菜面面相觑发呆。   谢独一: “……?”   谢玄愣了愣,连忙道:“弟弟们呢?出什么事了,为什么院子那么乱,我不是说不要给任何人开门吗?”   闻言,谢独一面不改色地翻了翻锅里的菜,说道:“都在里面躺着睡觉呢,你过来。”   谢玄怔了怔,听到他冷静的语气放下心来,原来那神经病没有来么。   他捡起因为着急乱丢在地上的包裹,缓缓走过去,问道:“怎么搞的,院子那么乱,桌子凳子都被砍坏了,你们没受伤……”   “啧。”谢独一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指向锅里的菜,说道:“过来看看,为什么我怎么炒都是糊的。”   顺着他的手指,谢玄朝锅里那黑的跟炭块似的野菜,嘴角微抽,无比自然地握住了谢独一的手,用他手心的锅铲把那黑野菜全都铲了出去,说道:“你火烧太旺了,用鼻子闻味道,觉得差不多快熟的时候就赶快出锅。”   被他握着手,谢独一身子僵了僵,低声道:“我怎么知道什么是差不多快熟的时候。”   谢玄敲了敲他的脑袋,无视谢独一咬牙的神情,得意地说道:“这得多练啊,像你爹我练多了就能闻出来。”   “……”谢独一垂下眼,说道:“算了,我不适合。”   有时候,他的确也有做不到的事。   但是谢玄就能做到。   “做饭哪有适不适合,都是逼出来的。”谢玄悉心教导着他,环抱住他的腰,低头道:“炒菜的时候,一手握住锅把,一手拿着锅铲,知道什么叫炝锅吗?你光站在这可不行……”   他啰啰嗦嗦的说着,手心紧紧包裹着他的手,腰也被半搂住,谢独一退无可退,只觉得身体更加僵硬,反复忍了忍,还是没憋住把他推开,道:“我知道了,你进屋吧。”   谢玄愣了愣,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赶自己离开,但也没做他想,只是道:“哦,那你记得看好火啊。”   说罢,他转身进屋,心中欣慰谢独一越来越有当哥哥的自觉了,抬脚踏进门槛,刚打算给两只小崽来一个爱的拥抱,却正正好和地上被捆地结结实实的两个人对视上目光。   “我去你大爷!”   谢玄吓得骂出声来,惊慌地后退了几步,心脏狂跳,那地上被五花大绑的可不就是清早看到的那白衣仙尊和他的小徒弟!   “呜呜呜呜……唔唔唔!!!”   “呜呜呜……”   两人奋力挣扎起来,嘴里塞着东西,仿佛想要对谢玄说些什么,但又说不出口,两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恐。   谢玄抚了抚胸口,惊魂未定,就听到床上传来两只小崽的声音。   谢娇娇扑上来就抱住他一只胳膊,哭道:“爹爹,刚刚好可怕,这两个坏人冲到家里来要绑走娇娇去卖钱,他们是不是看娇娇好看要把娇娇卖到青楼里,娇娇好害怕……”   谢猫猫也扑上来抱住他另一只胳膊:“爹爹,吓死猫猫了,这两个坏人要打猫猫,幸好他们笨笨,把自己缠起来了,不然呜呜呜呜……”   地上鼻青脸肿束手就缚的沈如是和智箜,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变得怪异起来,眉飞色舞,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出离的愤怒,谢玄感觉要不是嘴里堵着东西影响他们发挥,此刻怕不是早就开始口吐芬芳了。   谢玄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把两只崽抱回床上,挨个安慰了遍,才耐下性子道:“是他们自己把自己绑起来的?”   谢娇娇和谢猫猫同时拼命点头。   沈如是和智箜同时拼命摇头。   谢玄:……   “他们太笨了爹爹,”谢娇娇解释道,“娇娇只是跑起来让他们抓不到,他们就被绳子缠在一起了。”   哦。   那确实好像有点道理。   这俩人从早上那一幕来看确实不大聪明,但是……自己把自己捆起来这谁会信啊!   “真的么?”谢玄语气稍重,他是愿意给自己的崽一次坦白从宽的机会的。   如果崽真的很强,没必要瞒着自己,谢玄只想知道,他们瞒着自己的真正原因究竟是什么。   “当然是真的啦。”谢娇娇面不改色地答道。   谢猫猫察觉到谢玄有些沉下去的脸色,小声说道:“爹爹不相信猫猫了吗,猫猫说的都是实话。”   当然是真的,说的都是实话……好一个都是实话。   半晌,谢玄叹了口气,说道:“把他们嘴里堵着的抹布拿出来,爹要问他们几句话。”   谢娇娇和谢猫猫瞬间变了脸色,连忙道:“爹爹不要,他们是坏人,会污蔑我们!”   “拿下来。”谢玄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自己站起身来,走向沈如是和智箜,伸手便要将抹布拿开。   “爹爹不要,他们会骗人……”两只小崽努力的想要抱住他的胳膊,却完全阻止不了谢玄拿下抹布的决心。   然而下一刻,谢独一却出现在了门口,手里还捏着个削了一半的土豆,神色淡淡地说道:“做什么呢。”   谢玄动作稍顿了片刻,语气仍然严肃:“爹要审问这两个闯进家来的不速之客。”   “审问?”谢独一不紧不慢地走进来,平静说道:“行啊,我帮你拿。”   他伸手便把沈如是嘴里的抹布扯了出来,眸光低沉,语气淡淡:“说吧,你为什么闯进这里。”   沈如是惊恐的看着他——以及他手里被捏碎的土豆泥,欲哭无泪道:“我、我走错门了,那什么,我能重新走一次吗?”   作者有话要说:   沈如是:嘿嘿嘿嘿我要绑了这三个最好收拾的小玩意儿   崽们:……有机会的话,你还是重新投胎换个脑子吧   —   猜猜原书是什么文(狗头) 第15章 十五 拜个把子   如果只是谢猫猫和谢娇娇的一面之词,谢玄定然是不会相信的,可是听到眼前这两个笨贼自己开口,谢玄倒开始犹豫起来。   他试探着又问:“你们真是自己把自己绑起来的?”   听到谢玄发问,沈如是脸上忽闪而过憋屈的神色,说道:“当然是了,不然他们仨还能把本座给捆起来不成!”   沈如是的原则:宁肯骂自己笨,也绝不承认自己被三个小孩揍得团团转。   他确实低估了这三个大力神童,果然魔种的崽子就是非比寻常,竟然能趁自己还未完全掌握这副身体的灵力和剑法时打败自己。   听到他说本座,谢玄微微一怔,说道:“你是……青禄宗的长老?”   “本座是青禄宗……”沈如是刚想吹嘘一番自己的身份,却猛地智商上线,想起自己在原书里可是主角,被魔种知道真实身份,岂不是会被一刀做掉?   他立刻改了口,支支吾吾道:“我只是青禄宗剑仙手底下的小弟子,你最好放过我,不然剑仙不会饶过你的。”   对,就是这么说,这么说既可以让这魔种对他心生忌惮,又可以保全性命,实在是上上策!   谢玄闻言,立刻道:“原来是剑仙的弟子,我在静海宗久闻剑仙大名,仰慕许久……”   沈如是越听心里越舒坦几分,那分被三只大力崽揍出来的心理阴影也消散些许,得意道:“那当然,本、剑仙大人的威名远扬四海,你最好快些放开我,否则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现在这魔种看来还想在自己面前伪装成静海宗弟子,只要他还伪装,沈如是就坚信自己不会被干掉。   听完他的话,谢玄点点头,一边慢慢解开他身上的捆仙绳,一边低声说道:“其实清早我就发现你是青禄宗的道友,不过甫珷我没来得及细问,你便逃走……”   “什么逃走,那是战术撤退!”   “哦哦……”   谢玄莫名觉得这人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怪,只当是自己胡思乱想。   伸手为智箜也解开了捆仙绳。   智箜瑟瑟缩缩地靠在沈如是身边,显然也是一副被揍怕了的样子。   谢玄翻箱倒柜找出盒茶叶来,给他们一人沏了杯茶,说道:“还不曾过问道友名讳,此次来到静海宗是因何而来?”   沈如是端着茶杯,又恢复了一派清冷仙尊的模样,高深莫测道:“我叫沈大彪,你叫我彪哥就行。”   旁边同样喝茶的智箜一口茶水喷了出去。   师尊给自己起的假名……也太豪放些。   智箜不知道的是,这就是沈如是在本来世界里的名字。   智箜意识到自己险些暴露,连忙抹了抹嘴,坐正说道:“我叫智箜。”   他没什么名声,名号就是说出去也不怕。   “此次来到静海宗,确实有一件要事要办,不过不方便透露。”沈如是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瞥向门口。   谢独一刚炒完菜,端着盘子走进来。   谢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会意般笑了笑道:“彪哥若是不嫌弃,就同我们父子一起吃吧。”   “啊,不嫌弃。”虽然原身沈如是已经辟谷多年,但沈大彪可没辟过谷,即使不饿,到饭点了也想来上两口。   他伸手拿起筷子,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盘子被谢独一搁下来,沈如是便立刻要下筷,然而却在看清里面的东西时,手猛然顿在了原地。   ……   谁来告诉他,盘子里这坨黑糊糊的是什么东西。   直接把菜扔灶里了是吧?   “吃啊。”谢独一皮笑肉不笑道,“别客气,尝尝我的手艺。”   沈如是此刻迫切的想抽刚刚嘴馋的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然而谢独一仍然在身前缓缓说道:“吃干净,别浪费,家里勤俭,我最讨厌浪费食物的人。”   最后几个字,他说的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说出来的。   沈如是背后起了一身冷汗,颤颤巍巍地抓起筷子,反反复复给自己做足了思想工作,眼睛一闭,往嘴一塞。   达成成就,干吃炭块。   谢玄有些尴尬地看着那盘黑炭,以及沈如是憋的青紫的脸,干咳了声,说道:“犬子顽劣,故意逗笑,彪哥,实在吃不了就不必吃了,他厨艺不精,我去再炒一盘来。”   闻言,沈如是双眼放大,更加不情愿:“别别别!”   儿子就做的够难吃的,老子还能好吃到哪儿?   更何况他们这一家子魔种,做饭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怎么可能真的会做饭。   “那怎么办,”谢独一拄着下巴,淡淡道:“家里要吃饭的啊,谁做呢。”   他把目光投向了沈如是。   沈如是:……   半晌,立在大铁锅前的沈如是,一边炒菜,一边陷入了思考。   为什么,他不是来提前干掉虚弱期的魔种吗?   怎么开始炒菜了。   而且不知为何,那魔种的崽子竟然感觉比那魔种更加有威慑力。想必定然是那魔种施了什么掩盖修为的咒法,故意让自己人畜无害,借此休养生息。   得出完美结论,沈如是抛开一切,开始奋力炝锅。   不一会儿,他便端着几盘菜上了桌,谢玄惊讶地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几道菜,简直比谢玄自己做的还要好,下筷子浅尝一口,当场赞不绝口。   “彪哥的手艺果真厉害,说是天下无双也不为过!”谢玄无比惊叹。   就连智箜尝了一口都十分惊讶。   他师尊怎么……怎么突然会做菜了。   沈如是被夸的飘飘然,险些把什么魔种妖龙都忘到脑后,但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被谢玄的“糖衣炮弹”给迷惑住后,他立刻暗暗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说道:“咳咳……还未曾问过道友你的名姓。”   “我?”谢玄夹了一口菜,随意说道:“我叫谢玄。”   刹那间,沈如是的表情僵滞住了,而后又渐次龟裂,他震惊地指着谢玄道:“你……你就是谢玄。”   谢玄愣了愣,说道:“是啊,我是谢玄。”   谢玄是何许人也。   沈如是脑中风暴大作,飞快搜寻这谢玄这个名字,他清楚的记得自己曾经在原书看到过这个名字,而且出现了至少两三次,令他印象极其深刻。   片刻后,沈如是快速找到了这段原书中对谢玄这个名字的描述,正是那一人摧毁三大仙宗的白切黑半魔所说的话。   【谢瓒眸中冷绝,提起剑来,像是宰杀猪狗般一剑砍断面前人的脖子,抬起头,神色麻木地开口:“去地府的时候,烦请替本座给一个叫谢玄的人捎句话,就说……”   谢瓒的神色似乎怔了怔,那一刻想到的人仿佛让他有了些许人类的情感。   半晌,他垂下眼,低声道,“算了,什么都不必说。”】   除此之外,还有一段更加详细的描述。   【只见谢亦寒脸上带着渗人的笑意,如同画纸上晕开的赤红染料,渐渐放大,绽开,殊丽异常。   他缓缓伸手掐住了沈如是的喉咙,说道:“你有时教训我的语气,会叫我想到一个人,要是谢玄还活着,兴许会跟你很合得来。”   他笑容温柔的收紧手指,语气却淡淡道:“可惜啊,他已经死了。你也是。”】   沈如是:妈耶!!!   “你真是谢玄?”沈如是迅速地趴到桌子上,扑到谢玄面前,死死盯着他开口道。   谢玄有些哭笑不得地后退了退,说道:“我自然是,给你看我的令牌,”说着,他从衣襟里掏出块令牌来,上面果然印着静海宗丹峰谢玄几个字,他有些许好奇的问道,“我们之前认识么?”   这人竟然真的是谢玄!   震惊沈如是一百年。   看来他之前的判断都错了,谢玄怎么可能是魔种,他的名字在整本书里只出现过那么一两次,是个早死很久很久的炮灰,主角沈如是的故事里完全没有这个人出现过的痕迹。   只有那谢瓒和谢亦寒偶然才会提起这个名字几句。   这说明什么?   以沈如是浸.淫各大小说网站的经验来看,这谢玄妥妥的就是那俩反派早死的白月光啊!   只要勾搭上这反派白月光,把谢玄狠狠地拿捏在手心里,还怕反派造次?岂不是想怎么收拾反派就怎么收拾反派?   沈如是越想表情越变.态,嘴角那邪魅狂狷的笑意,看得谢玄直头皮发麻。   这人又在想什么。   要是实在精神不大稳定的话,还是就别出门远游了吧。   谢玄默默地坐远了些,下一秒,却被沈如是立刻跨越三个崽,紧紧地贴了上来:“谢玄,谢道友,玄哥,玄兄弟,你我有缘共聚此地,咱俩拜个把子吧。”   谢玄愕然地看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沈如是就被谢娇娇和谢猫猫一人一边架走了。   “不许碰爹爹,你这个坏人!”   “离我爹远点,我爹才不需要跟你这种擅闯别人家里的小偷当兄弟!”   要不是谢玄在场,谢娇娇早就一爪子狠狠拍过去了,眸中的阴戾一闪而过,便极快地隐藏起来。   另一边,沈如是仍然不死心地努力朝谢玄爬过去,想要抱住他的大腿,嘴里念念有词道:“玄哥,以后咱俩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你吃了我做的菜,日后就得罩着我……玄哥……”   谢玄简直被他百折不挠的精神给震住了,好半晌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回答。   刚想开口,却听身边的智箜怒喊了声:“师尊,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如此轻易便妥协服输,与你教给我们的道义简直背道而驰!”   闻言,沈如是抬手便抽了他一巴掌,说道:“闭嘴,别说炮灰才说的台词,快点过来跟我一起抱大腿!”   “哦哦……”   智箜挨了一掌,彻底不敢再多说,只是在心中暗暗揣摩,这定然是师尊的新计策。对,他千万不能暴露师尊。   于是智箜连忙一起冲过去,抱着谢玄哭喊起来:“求你了,收了我师尊当兄弟吧!以后你就是我师叔!师母都行啊!”   “你说,师什么?”   久不出声的谢独一,倏然捏碎了手中的瓷碗。   一旁谢娇娇的脸上,挂着稍显恐怖的笑容:“这么缺兄弟的话,是不是叔叔你家里没人呀。”   就连谢猫猫也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低低说道:“他们白日里还想绑架猫猫,爹爹如果相信他们跟他们做兄弟,那猫猫迟早会被偷走的。爹爹把他们赶出去,好不好。”   三人眼底的冷意,如同利箭一般射向沈如是。   敢跟他们抢谢玄。   活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独一:什么主角,我家一个厨子而已(核善微笑) 第16章 十六 你这畜生   谢玄在崽们的帮助下,手忙脚乱地扯开了像跳蚤一样缠在自己身上的沈如是和智箜,深吸口气,冷静下来,说道:“彪兄,初次见面如此热情,玄实在是招架不住。”   “玄兄弟,”沈如是见勾搭不成,硬生生从眼睛里挤出两道海带泪来,煽情道:“我生来就没有父母兄弟,孤家寡人,见到你就像见到我死去的哥哥一样,不由自主想起以前的甜蜜时光,你就从了我吧。”   他说的话一句比一句劲爆,谢娇娇忍无可忍地从枕头底下摸出把小刀来,却被旁边的谢猫猫猛地伸手按住了。   “不可现在暴露身份,为这么个蠢货被谢玄怀疑不值得。”谢猫猫压低声音警告道。   他们三个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个人暴露,其他人注定也会被曝光身份。   闻言,谢娇娇只好停下动作,偏头看向身边的谢独一,用只能他们几个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那就把这蠢驴骗去后面小山,宰了他。”   谢独一瞥他一眼,说道:“我一个人就够,你们看住谢玄。”   谢娇娇和谢猫猫清楚谢独一的实力,自然都默然同意下来。   而另一边,仍被沈如是纠缠着的谢玄,颇有些无奈地往角落里退了退,直到确保沈如是不会再抽风扑上来后,才道:“彪兄你太客气了,虽然不是同门,但也算半个同道,咱俩本来就是师兄师弟。”   这人怎么回事,热情到有点变态,让谢玄想抽他。   静海宗和青禄宗一个在东,一个在西,虽说不上联系紧密,但也算是三大仙宗里关系非常友好的宗门,谢玄不好就这么甩脸色。   沈如是恬不知耻地想要抓住谢玄手腕,口中说道:“你我二人的结合事关修真界的安危,个中理由待日后我在仔细跟你商议,今天咱俩必须得拜个把子。”   然而他的手还没够到谢玄,就被一双竹筷快准狠地夹住了。   沈如是倏然挪眼看去,只见谢独一脸色仍然没什么起伏,只是筷子的力道大到让沈如是觉得他想生生夹断自己的腕骨似的,疼得他呲牙咧嘴。   “为什么一定要拜把子?”谢独一淡淡开口。   他一张嘴,分明语气没有半分威慑,但沈如是莫名想到,他之前试图绑架三只崽的时候,被谢独一轻而易举一脚踹翻的场景。   沈如是:……   p股突然有点幻痛。   他的气势立刻弱了下去,支支吾吾地道:“因为我想跟玄兄弟关系更紧密些,我与他一见如故……”   谢独一眯了眯眼,不紧不慢道:“是么,想关系更紧密,你可以当他干孙子,那样岂不是关系更亲?”   沈如是:?   话音落下,空气都寂静了片刻。   最先反应过来的谢娇娇憋不住爆笑一声道:“是呀,兄弟亲哪有家亲?不如你就在谢家承个姓,当我爹的干孙子。”   沈如是脸色难看,但碍于他现在半点不会调用灵力,打不过眼前这仨大力神童,只好讷讷道: “呃,就没有……其他选项吗,你看我这一大把年纪的……”   闻言,谢玄干咳了两声,用眼神制止了还在憋笑的两只小崽,对沈如是道:“彪兄,小孩胡闹,但兄弟情义确实不是拜把子这种形式就能换来的,你我慢慢相处,总有一日会比亲人还亲。”   沈如是见赖不上谢玄,也只好先把这茬往后放一放,反正按照剧情,现在谢玄还活着,那三个大反派也都在虚弱期,应该一时半会不会牵扯进剧情中。   见沈如是消停下去,谢娇娇和谢猫猫互相使了个眼神,纷纷会意。   “爹爹,猫猫好渴,想喝水。”谢猫猫拽着谢玄的袖子轻轻摇了摇。   闻言,谢玄立刻起身,说道:“好,爹去给你打水,猫猫等着。”   他还没起身,就被谢娇娇扑过来拦住,耳边传来谢娇娇甜腻腻的声音:“爹爹,让哥哥去打水,我昨天看书有几个字不识得,爹爹教教我好不好?”   谢玄面色犹豫了片刻,目光落在了谢独一身上,却见谢独一自己站起来,说道:“我去给他打水。”   好孩子啊!知道体谅爹的难处!   谢玄欣慰地笑了笑,说道:“好,那独一去打水吧。”   谢独一点点头,眸光落在了旁边的沈如是身上:“我一个人恐怕打不了两桶水,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帮忙。”   沈如是:……看我干嘛。   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谢独一拎了起来,对方脸色淡淡,说道:“既然你都为我家做了顿饭,那就好人做到底,陪我去打水吧。”   看着谢独一那面无波澜的脸,沈如是总是一阵阵后背发凉。   明明就是个小破孩,怎么总感觉像个大反派似的。   罢了罢了,就算看起来很凶,抬水桶不还是得要人帮忙?而且说不准,自己多帮帮谢玄的崽,可以更快的攻略谢玄,让谢玄对自己好感度倍增。   想到这,沈如是立刻道:“叔叔我啊,最喜欢帮助小朋友了,前面带路!”   谢独一的嘴角抽了抽,转身就走,沈如是连忙加快脚步跟上他。   对方在前面走着,一副全然不在乎沈如是能否跟得上的样子,他们一直走,走出了茅草屋。   “咱这是去哪打水?”   “林子里。”   “哦哦……”   谢独一显然不想搭理他,沈如是问了几句便老老实实闭上了嘴,心头继续盘算起来怎么攻略谢玄更快。   半晌,他们终于走到了小山的林子里。   谢独一四下看了看,手指在林子里随意比划着。   看他这奇怪的动作,沈如是越发忐忑不安,小声道:“那什么,小朋友,不是说帮着打水吗,你在干嘛?”   周围没看到有任何山泉瀑布溪流的景象。   更何况这荒郊野岭的,上哪打水去?跟演恐怖片似的。   谢独一回头瞥他一眼,又转回头去,说道:“给你挑块风水宝地。”   “什、什么?”   沈如是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却在下一刻,看到谢独一缓缓转过头来,少见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丝毫无笑意的笑容,说道:“我说,给你挑一块,尸体不会被谢玄发现的风水宝地。”   反正这蠢货死定了,谢独一的身份不会被泄露出去。   毕竟,死人的嘴最严。   听到这句话,沈如是还有什么不明白,他瞳孔疾缩,想也不想就抽出剑来,哆哆嗦嗦地往后退去,大声道:“你别乱来啊!你才多大就学那乱七八糟的,退!退!退!”   谢独一漠然地看着他,他很少对人类出手,几乎在那次被困进阵法险些被静海宗老祖杀了之后,就再没对人类动过手。   在他眼里,亦或是说,在所有魔族眼里,人类都是蝼蚁般渺小,哪怕会上些许仙术,也终究是肉.体凡胎,不堪一击。   魔族是所有三界中最高傲的种族,也是情感最淡漠的种族,兴许上一刻还残留人性,随着修魔的时间越来越长,也会渐渐淡去对生命的怜悯。   正如现在,谢独一只消伸出手,放出一缕魔气,就能轻而易举地像捏爆一只蚂蚁一样,捏死沈如是。   沈如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朝自己一步步走来,头皮都要炸开了,对方身上的威压怎么可能是一个小孩所能展现出来的?   他清楚地感知到,如果自己再不做些什么,等待他的只有死。   不行!他可是主角,主角怎么能死在一个糟孩子手里,这特么又不是孤儿怨!   沈如是颤抖着手,努力屏息凝神,想要将所有灵力都汇聚到手心的剑上,只要谢独一靠近过来,他就一剑捅过去,他有主角光环,是绝对不会死的!   终于,谢独一手心缠绕着魔气朝他袭来,那一刻,沈如是大脑一片空白,满脑子都是自己这次真的要死定了。   然而下一秒,他的剑尖却倏然爆发出强烈灼目的光芒,强大蓬勃的灵气不要钱似的哗啦啦从剑尖流出,冲向了谢独一。   谢独一瞬间意识到不对劲,但等他回过神来时,那极纯极净的灵气已经钻进了他的胸口,甚至贯穿出去,将谢独一身后的小山冲垮。   操。   那强大的灵气让谢独一愕然许久,才渐渐回过神来。   这个沈大彪根本不是废物,之前都是演出来的扮猪吃老虎?   见自己真的放出灵气,沈如是睁大眼睛,迅速恢复之前的嘚瑟:“还想给我选块风水宝地,小兔崽子,你才多大就……”   谢独一察觉到威胁,来不及多想,不等沈如是说完便随手挥出一拳,却没想到竟然真的就这么直直打中了沈如是。   谢独一:……   连躲也不躲,这人看来不是演的,是真的蠢。   沈如是生生挨了一拳,翻个白眼吐出白沫,一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暂时打晕了沈如是,谢独一却仍然不能放松,他胸口被传进来的那道堪称恐怖的灵力,实在是让他难熬得要命,浑身的血管仿佛都被灵力贯穿,只觉得身体要被活生生撕裂般疼痛。   太疼了。   疼到眼前阵阵发黑,几乎快要晕厥。   甚至恍惚能听到谢玄的声音,忽高忽低地唤他名字。   “谢独一!独一……”   他是要死了么?死在一个蠢货手里,未免太屈辱些。死前还在幻听谢玄的声音,更让他觉得耻辱。   半晌,他似乎察觉到自己的血液重新有了些热意,掌心的麻木感渐渐褪去,谢独一强撑起身子,有些踉跄地站起身来。   等等。   为什么……感觉自己的头好像离地面远了好多。   他是疼昏了头么?   谢独一揉了揉仍在骤痛的额角,抬起头来,却正好看到谢玄立在不远处,眼中写满了谢独一从未见过的情绪。   又是幻觉?怎么他的幻觉全是谢玄。   下一刻,他便清楚地听到谢玄颤着声音开口。   “你是谁?”   谢独一:?   他愣了愣,很快便察觉到眼前的谢玄似乎不是幻觉。   “你究竟是谁!魔修怎么闯进大阵的,竟还敢在静海宗辖域内杀人?”谢玄的语气显然开始恼火。   顺着谢玄的目光,谢独一看到了自己脚边的沈如是。   那蠢货,还睡得正香。   谢玄怎么回事,突然不认得他了,还以为他会杀人?   “回答我,魔修!”谢玄从地上捡起沈如是的剑来,对向了谢独一。   谢独一看着那锋利的剑尖,心头忽然升起一阵无名火气。   谢玄居然用剑指着他。   谢玄居然想对他动手!   这个认知让谢独一烦躁不耐,伸出手去便轻而易举地捏住了他的剑尖,刹那间,谢独一看着自己的手,整个人呆滞在了原地。   他的手,变大了。   不仅如此,他好像,还长高了。   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是——突破封印,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我……”谢独一刚想跟谢玄说些什么,却被谢玄猛地打断。   “放开,你这畜生!”谢玄抽不出剑,忍无可忍地怒斥他。   谢玄身后就是茅草屋,里面是手无寸铁的谢娇娇和谢猫猫,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这杀人魔修靠近茅草屋半步。   听到他的话,谢独一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般,他压了压眉,伸手便掐住谢玄的脸,分外恶劣地把谢玄拉到身前,低声开口。   “我是畜生,那你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改文~一会吃个饭再小修一下 第17章 十七 懵懂小狼   谢玄自小在静海宗长大,从未在静海宗境内见过真正的杀人魔修,往常都是在那些出门做任务的剑修弟子口中偶然听闻,魔修残忍嗜杀,毫无人性,如同披着人皮的地狱恶鬼,静海宗布下大阵竭尽全力想要抹杀魔修,没成想还是会被漏网之鱼闯进来。   也正因如此,他严厉禁止谢独一修魔,修魔者会越来越残暴无情,失去正常人性,五感愈发薄弱,变成恶鬼般的吃人野兽。   对方身上的威压,以及拳头上沾染着的沈如是的血,让谢玄头皮发麻,脑海里不由自主涌现出人类对魔族的恐惧,那是深深印刻在骨髓和血液里的种族压制。   是和面对他家小破烂时完全不同的感受。   他会怜悯一只受伤的懵懂小狼,但绝无可能对一只强悍的凶残恶狼产生任何怜悯的想法。   “放开。”谢玄毫不犹豫地一剑挥退他,声音冷冷的:“你闯进大阵定然已经惊动了静海宗大乘期长老,不多时他们就会赶来杀掉你,你最好现在就离开这。”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打得赢眼前的魔修,但只要能把这魔修威吓走,离开他的茅草屋附近就好。   听到他的话,谢独一没有出声,只是凝视着他的剑尖,胸腔仿佛堵住湿透窝囊的棉布般,不上不下地郁结着。   对上谢独一阴沉的眼神,谢玄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惹得对方不满,也来不及去细想,他只知道对方现在就是一头蠢蠢欲动想要咬死自己的恶兽。   他不能坐以待毙。   想到这里,谢玄猛地出剑,他虽是丹峰弟子,但也学过几招静海宗剑法。   “想杀我?”他死死按住谢玄的手腕,把他按倒在柔软的干草从中。而后动作缓慢却十分强硬地掰开他的手指,抽出他手中的剑。   手指这么细,和他现在的大手相对比,仿佛再用些力就会掰折似的。   从前他身高比谢玄要矮得多,全然没察觉到谢玄身上竟然有一种不可名说的脆弱感。   一个脆弱的人类,却把魔族少主当成亲儿子一样抚养长大。   谢玄有想过今天么?   ——有想过自己会被亲手养大的儿子玩弄于鼓掌么?   思绪收回,谢独一恶趣味地将谢玄困在身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谢玄脸上的表情,捕捉他每一次微皱的眉头和眼底的惊慌,低低到:“嗯?那么怕我?”   谢玄怎么可能不怕,是个人都怕死,更何况他就是个炼丹的。   沉默的谢玄,让谢独一有些不满。   有什么区别,谢独一和小破烂不都是魔族?难道只因为身份不同,年纪不同,他就十恶不赦了?   他不明白。   谢玄奋力想要挣脱禁锢,却被扣得更紧,对方像是刚填饱肚子的野狼,餍足地玩弄自己的猎物。   这个认知让谢玄有些恼火。   该死的魔修。   他憋闷了一口气,忽地抬起腿来,狠狠地给了他小腹一下。   但被压的位置太靠下,他的膝盖似乎也偏了位置。   谢玄很快便听到身上人传来一道吃痛的吸气声,连语气都咬牙切齿起来:“你踢哪儿呢?”   “我踢哪还需要问你意见?”谢玄在他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趁对方抽开手的刹那,想要挣扎出他的掌控。   再次被恶狠狠地按了回来。   那一刻,谢玄几乎以为对方要动手掐死自己,可他慌乱地抬起眼,只看到那杀人魔修眼底满是憋闷的隐忍。   “你不知道踢那会疼吗?”魔修十分恼火地跟他控诉。   谢玄:……?   这种时候,是应该问这句话的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谢玄隐隐觉得这魔修没有半点想折磨死他的意思,甚至没有弄伤谢玄一星半点。   魔修似乎还在气头上,不轻不重地掐住谢玄的脸,磨了磨牙根:“还咬我,我都没咬过你!”   谢玄从来不打他,也就只有之前修魔被发现那次,气急之下才动了手。除此之外,谢玄向来很疼他,从不舍得打他。   现在谢玄居然对他又是踢又是咬,是不是自己站着不动谢玄还想一剑捅死他?   听到身前魔修的话,谢玄更是一阵无语。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他现在在为了保命而战斗啊,打哪咬哪不都是理所当然么?   正在谢玄想要怼他几句话时,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了谢娇娇和谢猫猫的惊呼。   “爹爹!”   两个崽都惊呆了,但不仅仅因为看到谢玄被魔修压在下面,还因为……那魔修身上的魔气怎么看都是畜生谢独一啊!   他怎么变大的,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玄眼睛倏然睁大,瞳孔疾缩,用尽力气喊道:“快跑!娇娇快带着弟弟跑!!”   他打不过这魔修,但至少让他保护住孩子离开。   听到这话,谢独一莫名更加来气。   他只是变大了而已,谢玄就认不出他,还误以为他杀了人。   难道只要他杀了人,谢玄就会厌恶他?   想到这,谢独一突然没来由的心慌了瞬。   如果他真的杀了人,恐怕当初不管他是不是个孩子,谢玄都不会把他捡回家养大,而是像现在这般,对他刀剑相向。   在谢玄的眼里,他可以平等接受魔族和人类的差异,也可以悉心抚养他长大,但绝不允许他修魔,绝不允许他杀人。   谢独一一动不动地看着谢玄。   他从没想过,若谢玄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知道他曾经杀过人,会怎么样?   “滚开。”谢玄声音很冷,冷到让谢独一眼睫颤了颤,瞬间清醒地回过神来。   问题的答案在谢玄的眼底,呼之欲出。   谢玄会彻底厌恶他,会把他赶走,会一辈子恨他。   就像现在看他的眼神一样。   “放开我爹!”谢娇娇忍无可忍地喊道,从刚才起谢独一就这样压着谢玄,真当他是死的吗?   话音落下,谢玄慌乱地抬眼,生怕身前的魔修因此将注意力转移到谢娇娇身上,伸手便勒住了谢独一的脖子,同时喊道:“娇娇快跑,带着弟弟跑啊!”   谢娇娇怎么可能跑,他看到谢独一和谢玄的姿势就想杀人。他们都清楚明白,谢独一是不会当着谢玄的面动手杀人的,他现在就是在这仗着自己变大,故意欺负谢玄。   “你帮我吸引谢玄注意,我用灵力把谢独一打退。”谢猫猫比谢娇娇冷静,哪怕指甲已经深深掐进手心,也能强忍住动手的冲动和谢娇娇筹谋。   谢娇娇深吸了一口气,眼底通红,恨恨道:“知道,我今天非得弄死谢独一不可。”   他扬声喊道:“爹爹,娇娇来救你!”   说完这句,谢娇娇不顾谢玄一再的劝告,在谢玄震惊且绝望的眼神中,小小的身体飞速朝他们二人冲过去。   这是送死啊,谢玄浑身的血似乎都险些被榨干了,冷透了,流光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喊道:“娇娇不要!!”   谢独一耳膜都要被他喊痛,不耐烦地伸手想捂住谢玄的嘴。   至于谢娇娇,谢独一根本不在乎谢娇娇的攻击,因为他知道,谢娇娇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主动在谢玄面前动手,这混账无外乎就是卖卖惨,想让谢玄记住自己危难时刻英雄救美而已。   然而下一刻,谢娇娇一脚踹在了谢独一的身上。   谢独一没有料到他真敢踢过来,毫无防备地身体向前倾去,下一刻,额头碰撞,他和谢玄的嘴唇与牙齿狠狠地磕在了一起。   谢玄被迫吃痛地收声,唇角被磕出点点血丝。   谢独一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脸,唇上的柔软触感,猩甜的血味混合着温热的呼吸朝他袭来。   在场所有人都呆滞了。   谢娇娇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东西,眼睛睁得大大的,就连手上已经蓄满灵力的谢猫猫都石化般愣在原地。   谢独一同样愕然地看着谢玄,尽管下一秒就被谢玄嫌恶地推开了,仍半晌没有反应过来方才的事。   他手足无措地向后退了退,眼睛却像是粘在了谢玄的唇上一样,纹丝不动,对方嘴角那丝显眼暧昧的红色,让谢独一大脑一片空白,停止运转,心头跳得厉害。   碰到了。   不小心碰到了。   他不是故意的。   “我跟你拼了!”谢娇娇眼睛红得要命,手掌刚要化爪就被谢猫猫猛地扑上来按住。   “暴露身份大家都玩完!”谢猫猫死命藏着谢娇娇的龙爪,压低声音飞快道:“这傻逼魔修我来动手就行,你给我忍住。”   他们的话已经全部都落不进谢独一的耳朵了,天地间好似只剩下了谢独一和谢玄两个。   谢玄捂着被磕疼的唇瓣,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满脸复杂。   那感觉就像你明明正在破口大骂你的仇人,却一个不小心跟他亲了一口,俩人都很尴尬。   但那魔修显然比他更加始料未及,怔怔地看着他,不说起身,也没再对他动手,好像一瞬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中,无法自拔。   刚刚有一刻谢玄竟然会觉得对方这个模样……竟还有些手足无措的纯情。   而且,这样呆呆看着他的样子,有点乖。   呸,什么玩意儿。   谢玄在心头低骂了自己一声。   那定是他的错觉。   嗯,只是错觉。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小修,小小改了一下,么么叽宝贝们。 第18章 十八 蜻蜓点水   谢独一看着男人从地上撑起身子,有些踉跄地站起来,颇为不自在地挪开目光,往旁边干草地啐了一口血唾沫。   “恶心,滚开。”   话音脱口,仿佛梦境刹那间破碎般,一瞬间将谢独一从怔愣中惊醒。   恶心?   是啊,谢玄不认得现在的他。   而且,谢玄不喜欢长大的他,不喜欢魔修,更不喜欢亲男人。   若他知道自己的过去,知道自己对他做过什么……   不能有那一天,不能有那一天。   绝不能让谢玄知道他杀过人,还亲过谢玄。   谢独一失去知觉般在心里重复地喃喃自语几遍,再抬起头时,眼睛紧紧盯着谢玄,眸光黯然片刻,转身便逃进了山林深处。   见他离开,谢玄先是心头一松,那种萦绕全身的尴尬感褪去,随后又开始有些后怕,连忙一手拎起一只崽来,头也不回地逃去茅草屋。   ……   茅草屋里,谢玄埋头收拾着东西,飞快地指挥道:“娇娇猫猫,快点把东西都装好,我们今天去玉竹城里住,别忘了把你哥哥的隐魔丹带上。”   话音落下,谢玄猛然想起,他那时离开茅草屋去林子里,就是为了找谢独一。   他本想告诉谢独一,木桶漏水,让他堵上些再打水,否则一路回来水都漏光了。   可到林子里时,却只看见了倒在魔修脚下的沈大彪。   没看到谢独一的影子,他便以为谢独一是逃走了,于是只顾着先保护茅草屋里的其他两个崽。   “不行,”谢玄一拍额头,急切道:“智箜,麻烦你先替我照顾着猫猫娇娇,我得出去找我大儿子。”   智箜比他还着急:“我师尊呢,怎么没见他跟你们一起回来?”   闻言,谢玄喉间哽住,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句话,但现在也不是犹豫的时候,谢玄深吸了一口气,道:“彪兄被突如其来的魔修给……”   “我回来了。”   谢玄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突然打断,他蓦然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少年拖着还在昏厥中的沈如是,神色淡淡地立在门口。   “独一?”谢玄半是庆幸半是激动,扑上去把少年谢独一揽进怀里,搂得紧紧的,低声道:“幸好没事,那魔修没把你怎么样吧?”   谢独一眼睛没有一分一秒从谢玄脸上离开,仿佛只要离开片刻,谢玄又会想那时一样,冷冷地看着他,吐出一句,恶心。   “那魔修已经死了,被路过的修士杀掉了。”他避开谢玄的目光,低声道。   撒个谎而已,他已经跟谢玄说过很多假话了,不差这一句。   听到谢独一的话,谢玄心头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下,把怀里的少年抱得更紧了些,轻声安慰道:“被杀了就好,都没事了,都过去了……”   垂眼看去,谢独一的脸色仍然说不上好,甚至,在他怀里身体似乎还突然僵硬起来,谢玄只当他是被吓到还没缓过神,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道:“下次爹绝对不会让你再遇到这种事了。”   谢独一很快点点头,逃也似的,后退了半步。   “我师尊这是怎么了?”智箜惊恐地扶起,仍在昏厥中的沈如是,问道:“什么魔修,我师尊被魔修怎么了?”   听到他的话,谢独一才终于有了些反应,淡淡回他: “打晕了而已,把他带去城里看大夫。”   他不怕沈如是醒过来暴露身份,当时没有第三个人在场,谢玄不会相信一个刚认识一天的陌生人。   闻言,智箜赶忙背起沈如是便离开了。   谢玄知道沈如是没死后,心头也跟着松了口气,脑海里忽闪过那个逃走的魔修,劫后余生般低低道:“静海宗的大阵,是不是该再加强些了……”   他说完这句,却发现小屋里安静的可怕。   三个崽谁也不挨着谁,神色各异,但都如出一辙的难看。   看来是今天的事情把他们吓坏了,晚上得做些好吃的补偿一下。谢玄心道。   他清了清嗓子,低声安慰几句:“没事不怕,有爹在,中午没吃饱吧,爹去给你们做点饭吃。”   这一来一回间,桌上的菜已经凉透了,谢玄有些可惜地端走,打算给崽们重新做些菜。   而谢玄一走,屋子里的气氛就更冷了,静得落针可闻。   良久。   最先开口的谢猫猫,冷眼看着谢独一,漠然出声:“你怎么恢复原身,又怎么变回来的?”   谢独一没有回答他,只是自顾自躺在床上,静静闭上眼睛。   封印打开了,他现在法力全部回来,自然想变成什么样变成什么样。   见他不出声,谢娇娇忽地跳上床,以手化爪,动作无比凶狠地朝谢独一挥去,还没贴近,便被一缕魔气极快地包裹住,丝毫动弹不得。   竟然连近他身都难。   见此状,谢猫猫眉头微蹙。   原来是不知什么原因,谢独一的法力全部恢复了。   以前他们三个各自受制于身体的禁锢,法力不相上下,相互制衡,以谢娇娇的水平,不可能连近谢独一的身都做不到。   可现在谢独一率先打开了禁锢,恢复法力,他可以变大了。   那谢玄岂不是更加危险,谢独一想对他做什么简直轻而易举。谢猫猫心头一紧,他不能让谢玄就这么被蒙在鼓里,万一哪天被这混账魔修吃干抹净都不知道。   干脆想个办法,先行拆穿这一妖一魔的真实身份,把谢玄带回昭南宗去,届时他再慢慢修炼历劫,变回原身。   不能再等下去了,再等下去就是把谢玄这块肉放在两只饿狼面前。   “当初是你自己说,无论如何都不会认一个臭炼药的当爹,也绝瞧不上他,”谢娇娇声音极轻极淡的,开口道:“谢独一,你后悔得倒是快,现在想跟我抢人?”   果然又来找他算账,可当时分明是这蠢货自己先动的手,说也是他活该。   谢独一紧闭着的眼忽然睁开,他转过身,看向身前的谢娇娇,答非所问道:“你觉得没了我,没了谢瓒,谢玄就会是你的?”   谢娇娇的眼眸微眯,声音紧随沉下:“你什么意思?”   话音落下,谢独一缓缓起身,伸出手去,仅一瞬间便掐住他的喉咙,淡淡道:“如果他知道你是一条同族相杀,以人为食的妖龙,而非会在他怀里,像个九岁小儿一样撒娇的谢娇娇,”   他语气稍顿,脸上浮现一丝戏谑,“他会毫不犹豫地,一剑杀了你,而且……”   话没说完,谢娇娇便疾电般狠狠扼住谢独一的手,指尖在对方被谢玄咬过的地方,毫不犹豫地死死掐进。   欣赏着谢独一受伤的手腕,脸上的笑容更甚,如同明艳盛放的滴血杜鹃,秾色殊丽,他压低声音:“他杀我,我心甘情愿,求之不得,我跟我爹生同衾死同椁,与你无关。”   血再次从谢独一的手腕淌下来,谢娇娇力道不小,指尖生生嵌进皮肉里,血痕像蛇行般蜿蜒在谢独一的小臂。   谢独一却浑然不觉疼痛,修魔愈久,五感愈弱。他抽回手,随意用魔气把流出来的血烧尽,听到他的话莫名烦躁了几分,声音冷冷的。   “是么,我方才还没说完,”谢独一甩开谢娇娇,毫不在乎似的,继续躺回床上,“他不喜欢男人,你们没机会。”   此话落下,谢娇娇和谢猫猫皆是脸色一变,神情简直比刚刚听到谢玄厌恶杀人妖魔更加难看。   “我有没有机会,你说了不算。”谢娇娇嗤笑了声,说道,“我爹是只嫌你恶心,若是换做我……”就算谢玄不喜欢,关在身边一辈子,估摸也就喜欢上了。   从他口中再听到那两个字,谢独一简直想掐断他的喉咙,叫谢娇娇变做个哑巴。但一想到谢玄当时看到他杀人时恐惧的眼神。谢独一忍了又忍,最终,只默然地翻了个身。   算了,眼不见心不烦。   五感一关,随他去说。   谢娇娇自然看得出,他不想跟自己说话,眼珠忽闪,瞳孔化做一条细线竖瞳,泛着浅淡金色,浑身杀意迭起。   他刚要动手时,却听谢猫猫不耐烦地开口:“要动手,你们滚出去打,我只再警告最后一次,若是再暴露身份,牵扯到我……你们谁也别想活。”   真是受够帮这两个疯子掩藏身份的日子了。   一个两个,真当谢玄是傻子不成。谢玄只是因着父子情谊才这么相信他们,再这样下去,迟早露馅!   到时这一窝蛇鼠都会被赶出去,他必须早做准备,博得谢玄信任,做留到最后的那个。   想到这,谢猫猫懒得再管他们间的恩怨,收拾好桌上的碗筷,转身离开小屋,去帮谢玄做饭。   谢玄一抬头,就看到玉雪可爱的幺崽,有些吃力的捧着三四只叠在一起的小碗,和已经擦得明亮的盘子,晃晃悠悠地朝他走来。   只这么看一眼便赏心悦目,心情舒畅。   灶台旁边的矮桌上已经放好了几盘炒好的菜,谢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夸赞道:“猫猫真懂事,过来爹抱抱。”   谢猫猫搁下碗碟,立刻小跑着扑进他怀抱里,小心地扯着他的衣襟,凑到他耳边用气音道:“爹爹,猫猫有件事想跟你说。”   小孩声音很软,听进耳朵里跟吃了一勺蜜糖似的,心里又痒又甜。谢玄眯了眯眼,蹲下身子,同样用气音问他:“猫猫想说什么事?”   “这件事不可以告诉别人。”谢猫猫轻轻伸出短小的小拇指来,小声道:“爹爹答应猫猫,猫猫才告诉你。要拉勾。”   谢玄很显然极其吃这一套,甚至只听着小孩的小奶音就走不动道了,谢猫猫深谙此道。果不其然,谢玄马上跟着伸出小拇指来,说道:“好,爹答应你,不告诉任何人,猫猫有什么秘密要说?”   小小的手指,牢牢地圈住谢玄的指节,煞有介事地盖了印,谢猫猫才慢慢悠悠地低声开口:“爹爹,我想回家。”   闻言,谢玄脸色一怔,下意识地说:“这里不就是咱们的家么?”   “爹爹……”谢猫猫圈抱住他的颈子,亲昵地贴了贴,掩盖住眼底浓浓的野心,低声道:“猫猫说的是,原来的家,我想回家看一看,爹爹带猫猫去好不好?”   谢玄神色微愣,很快反应过来,谢猫猫说的是在他来到茅草屋之前,有他亲生父母的家。   原来,猫猫还没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么?   当初捡到谢猫猫时,正是南方多雨,洪水滔天的时候,许多流民北上,到了玉竹城里。   谢猫猫便是其中之一,听小孩说,是半途被拐子拐来的,只记得老家在哪,但老家的亲人也都成了流民,不知去向。自那后,谢玄就把谢猫猫养在了身边。   可是他做得还不够好,不够给猫猫有安全感,才会让小孩这样小心翼翼,甚至年仅五岁就这么懂事。   是他做得还不够好。   刹那间,谢玄心头涌上一阵难言的酸涩,眼眶立刻便热了,“这样啊……猫猫想家了。”   一开口,声音都有些哽咽。   谢猫猫自然听得出来,他伸出手,在谢玄头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摸着,安慰着谢玄的情绪。   离开这里就好了,谢玄,离开这里,跟我回昭南宗,然后永远留在我身边。   谢猫猫心中低低道。   他定然是比那两个疯子靠谱的,这点毋庸置疑。   谢独一情感淡漠,说不准哪日走火入魔,就动手把谢玄杀了;谢娇娇更是个脑子不清醒的,惹他发疯,能把谢玄关进笼子里天荒地老,永生永世折磨欺辱。   只有他会对谢玄好的。   谢猫猫把谢玄搂在怀里,轻轻蛊惑道:“猫猫最爱爹爹了,求求你,带猫猫回家看看好么?”   他有的是本事让谢玄对他心生愧疚,不得不更爱他,更离不开他,直到对他甘之如饴,予取予求。   这也正是谢猫猫最拿手的好戏。   然而下一刻,他却听到谢玄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说道:“爹知道了,等过两天宗门放春,爹便带着你和哥哥们,一起回你家。”   “什……什么?”谢猫猫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有些焦急地补充,“不是,爹爹,我的意思是,只我们两个去……”   “猫猫放心,我到时会在你家附近找间客栈给哥哥们住下。”谢玄揉了揉谢猫猫的头,认真道,“绝对不会打扰你家人。”   谢猫猫咬了咬牙,悄然揉了揉眼睛,把眼眶揉红,挤出几滴泪来,低低道:“如果猫猫只想和爹爹去呢。”   谢玄微微一愣,随即绽开笑容道:“那可不行,爹不能扔下哥哥们不管啊。”   他少有的拒绝了谢猫猫。   谢猫猫滚了滚喉咙,眼睛直直地盯着谢玄脸上的笑意,还有那处白日里被谢独一不慎磕破的嘴角,仍微微泛着红,在这张白皙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   尽管知道那只是不小心的产物。   可他也有占有欲的。   他也会发疯的。   半晌,谢猫猫垂下头,擦掉脸上的眼泪,颇为心疼似的,伸出手指在谢玄的嘴角上,蜻蜓点水碰了碰,眸色微深。   “我知道了,爹爹,猫猫都听你的。”   既然装可怜行不通,那就把那两个疯子的真面目,撕开扯碎给谢玄看吧。   到时,谢玄会主动带他走。   毕竟,他是最乖最弱小的孩子,怎么能跟两个疯子共处在屋檐下呢。   谢猫猫温顺乖巧地朝谢玄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爹爹争夺战。   谢娇娇:金丝小笼砸已经备好了!连夜恶补强取豪夺剧本(兴奋)   谢猫猫:呵呵,垃圾,我会让爹爹自己到我手心里来,才不去你破笼子。   谢独一:嘻嘻,已经亲到了。   其他两只崽:?你找死,你有病吧! 第19章 十九 兔子笼子   吃过饭。   谢玄半倚在床榻边,轻轻拍着谢猫猫的后背,哄他们睡觉。   小孩睡姿都很乖,谢猫猫像是从什么豪门望族养大的孩子,睡着时从来不乱动,手脚都安安稳稳地放在被子里。   从小到大,除了偶尔小孩们吵吵架,他们几乎不会让谢玄操心生活上的事情。   以至于谢玄常常怀疑,是不是其他人家里的孩子也是这样,自小就懂事独立。   不过最独立的,还得是谢独一。   谢玄这样想着,偏头看向角落里正睡着的谢独一。   跟猫猫娇娇不同,娇娇起码还会因为想要宠爱发脾气,猫猫也会想要爹爹哄而掉眼泪。   谢独一从来不会主动要求他什么,谢玄给他他就要,谢玄不给就忍着,不跟弟弟们争抢,早熟得有些过分。   兴许也是想过的,但是从来不说。   想到这,谢玄轻手轻脚地挪到谢独一身边,像刚刚拍谢猫猫那样,轻柔地拍着他的后背。   手掌刚一落下,谢独一的身子突然僵住了。   谢玄愣了愣,眼底染上些许笑意,凑近他,低声道:“没睡着呢?”   没有回答。   谢独一紧闭着眼,想让自己忽略掉身后人欺身过来,散发出的暖暖热度。   只是一个帮他炼药的人而已。   他没必要太过认真,日后承袭魔尊之位,把谢玄干脆利落杀了便是。   不能再对谢玄投入更多无用的情绪。   “中午没吃东西,饿不饿?”谢玄仍在身后声音轻轻地说。   回答他的依旧是沉默。   谢玄只当他是困意上来,懒得说话,便动作小心地躺在他身边,手掌在他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着。   就在他以为谢独一已经睡着的时候,却听见角落里,谢独一面冲着墙壁,闷闷开口:“别拍了。”   他睁开眼,看到白墙上,谢玄手掌的影子停滞在半空,随后便是一串低低的笑,离地这么近,似乎能感受到他胸腔的轻微震动。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看着那只手缓缓落回去,心口仿佛也莫名空了一块。   不一样。   他想要的跟这不一样。   安静的小屋,静谧祥和,窗外虫鸣鸟叫,身边人呼吸悠长。   “能告诉爹,为什么不高兴么?”   谢玄忽然开口。   谢独一浑身仿佛定住了般,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墙,好像想盯出个窟窿来。   谢玄有时,很聪明。   哪怕他一个字不说,表情一如既往,也能猜出他这时候心情不佳。   半晌。   谢独一终于开了口。   “如果有天,我做错了事,你会杀我吗?”   顿了顿,他忽地转过身,目光直勾勾地看着离他咫尺的谢玄,再往前些,鼻尖似乎都可以碰到。   谢玄嘴角的伤口,像是镶嵌上了一朵小小的红梅花。   唇很软,呼吸很热。   眼睛也很明亮。   谢独一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谢玄,修仙界不乏长相优越的人,但谢玄的相貌格外让人舒服,是很温润的,带着些脆弱的脸,没有任何锋芒,叫人下意识便会想要亲近他。   虽然,这张脸和谢玄本身的暴脾气,相差甚远。   谢玄听到他的话,心下有了计较,肯定是白天那杀人魔修给谢独一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以为自己以后也会变成那样,他得好好疏导一番才是。   “那要看你做的是什么错事。”谢玄的唇一张一合,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太坏的不行,爹会生气。”   谢独一的喉结微微滚动。   他努力地把目光从那双唇离开,却又落入了谢玄微敞的衣襟里。   谢独一稍显慌乱地看向别处,开口道:“很坏的错事。”   “那爹就得动用谢家家法了。”谢玄摸了摸下巴,“不学好可不行,出去丢爹的脸。”   闻言,谢独一嘴角微抽,紧绷的脊背也缓和下来,低嗤了声:“谢家有家法么?”   “嗯……”谢玄琢磨片刻,颇为认真道:“可以为了你创造一桩家法,专门揍你。”   “……”   谢玄轻笑了声,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道:“爹不会让你做错事,如果真的做错——”   谢独一低着头,感受着谢玄手掌的温热,问道:“做错怎么?”   用那把破剑,把他杀了?   谢玄估计也只会这样了,大义灭亲,杀妻证道,不都是他们这些名门正道传出来的词么。谢玄做的出来,也不奇怪。   “真的做错事,那就是你爹我没教好,”谢玄收回手,拄着下巴看他,三年里一日复一日,谢玄都是这样柔和地看他,语气轻描淡写似的开口。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以死谢罪。”   话音落下,如同一滴厚重的雨水,从昏暗的天空沉沉而坠,击破如镜面般的心湖,荡起层层涟漪。谢独一心脏猛然一颤,怔愣抬眼看向谢玄。   那双眼却清澈见底,仿佛能倒映着敞亮天光,谢独一艰难地撇开眼,转身背对他,低声道:“胡说。”   “胡说什么胡说?”谢玄好笑地说,伸手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我是你爹,子不教父之过,而且没准我死了,你就痛改前非,再也不敢做坏事……”   “不可能。”谢独一想也没想便反驳道。   谢玄有些疑惑的“嗯?”了一声,就听谢独一眉头紧蹙,沉声道:“你死了我只会更坏,坏透,坏到骨子里。”   “啧,”谢玄手上敲重了些,严肃道:“绝对不行,那老子死了都会从坟里爬出来抽你。”   谢玄骂骂咧咧地刚想再说,就见谢独一把枕头盖在耳朵上,一副不想再听他唠叨的模样,憋了憋气,强行忍了回去。   算了,看在他今天也受了惊吓的份上,忍一忍。   谢玄呼出口气,起床去打扫院子,小院还到处都是被沈如是他们砸坏的东西,他想了想,下次再见到沈如是,一定得给他报一下账才行。   他仔细清点着,那些被沈如是和智箜砸坏的东西,却听到身后的门边传来谢娇娇有些沙哑的声音。   “爹爹。”   谢玄愣了愣,回头看他,有些奇怪地道:“娇娇刚刚没睡着?”   “没有,爹爹和哥哥说话声音好大。”谢娇娇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伸出手揉了揉眼。   闻言,谢玄明白过来,是他和谢独一唠家常,把谢娇娇吵醒了。不过难得的是,谢娇娇没有因为他和哥哥说话生气,看来是还没睡醒。   “再去睡会吧娇娇,爹扫扫院子。”谢玄伸手朝他挥了挥。   可谢娇娇却全然没有要走的意思,轻轻走到他身边,抱住了谢玄的腰,轻轻道:“爹爹,娇娇想吃杏花糖,可不可以跟娇娇一起去买?”   杏花糖。   谢娇娇平日里就爱吃,兜里总揣着一两颗,估计是又吃完了。   谢玄点点头,道:“好嘞,爹去屋里拿钱袋……”   “不用了爹爹,”谢娇娇扬起明艳的笑容,摇了摇手上的小钱袋,说道:“我带好了,咱们快走吧。”   “……哦,行。”谢玄没做他想,扔下手里的扫帚,自然而然地牵住了谢娇娇伸过来的手。   两人走在去往玉竹城的羊肠小径上,因着中午刚发现了魔修,谢玄心里还有些忐忑,临出门把门锁得严严实实的,打算赶快买完糖赶快回家。   “爹爹,我想养一只小兔子。”谢娇娇忽然开口,脸上仍然带着惯常的笑,声音灵快道,“就养一只白白嫩嫩的,爹爹你说好不好?”   谢玄挠了挠脸,只当小孩心性不定,想一出是一出,随口道:“要养兔子可以,但娇娇会照顾兔子吗?”   闻言,谢娇娇从善如流地答道:“当然会啦,我最喜欢兔子了,兔子香香软软,脾气又好,娇娇就把兔子关在小笼子里,然后要每天亲亲抱抱我的小兔子……”他越说下去,笑容愈发灿烂,像是想到什么愉快的事情。   见他这样开心,谢玄也心情好起来,晃了晃他的小手,说道:“娇娇这么喜欢小兔子呀?”   “嗯,”谢娇娇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最喜欢,最喜欢。喜欢到巴不得把小兔子藏起来,谁也不给看。如果小兔子逃走,或者喜欢别的主人,我就哭着把它吃掉。”   谢玄被他童真的话逗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道:“吃掉小兔子你不心疼啊?”   “为什么要心疼呢?”谢娇娇有些不解地抬头看他,“吃掉,就一辈子都是我的了。”   在谢玄有些愣住的时候,谢娇娇缓缓勾起一抹笑容,说道:“不过没关系,我还是最喜欢活蹦乱跳的小兔子,我要和小兔子一辈子在一起。”   听到他这样说,谢玄才勉勉强强松了口气,说道:“虽然兔子确实好吃……啊不是,娇娇,如果喜欢小兔子的话,就要好好照顾它,不能伤害它,知道么?”   “嗯!娇娇知道。”谢娇娇又点了点头,眼睫弯弯:“如果没人跟我抢小兔子,我当然会很疼很疼我的兔子,一丁点也不让他受欺负。”   谢玄听着这话怪怪的,可又形容不上来哪里怪,只当小孩说话没什么条理,轻轻捏了捏谢娇娇的手心,道:“好,娇娇知道就行,一会在集市上给你买一只兔子。”   话音落下,谢娇娇却摇了摇头,眼底像是坠着星星,分外明亮,语气兴奋道:“爹爹,先买小笼子,你是喜欢金色的,还是喜欢银色的?”   “我?”谢玄愣了一下,说道:“娇娇买兔子,你自己喜欢就是。”   “好吧。”谢娇娇短暂地失落了下,很快又高兴地仰起脸来,说道:“那就买金色的,肯定很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修一下。 第20章 二十 杏花糖甜   到玉竹城时,集市已近尾声,但仍然人声鼎沸,摩肩擦踵,谢玄紧紧牵着谢娇娇的手,挤进拥堵的人群。   在静海宗脚下,这座被宗门所照拂的玉竹城,是方圆几个城池最富庶也最安宁的小城。街上到处摆满摊子,吹糖人的,卖布绒花的,还有卖刀剑兵器,入门剑谱的。   谢娇娇紧贴在谢玄身边,时不时眉头蹙起 ,冷着脸把靠近谢玄身边的人给挤开。   臭烘烘的人类,都别靠近他爹。   谢玄眼尖地发现了卖糖的摊子,摆摊的是个小姑娘,看起来也就比谢独一大那么几岁,生得机灵,嘴也甜。   “还有杏花糖么?”谢玄看着摊子里已经不剩多少的糖包,问道。   小姑娘看到他身上穿着静海宗的道服,立刻眉开眼笑道:“有着哩,这位仙人是刚从静海宗出来么,咱家的糖甜得很,我给你装些?”   谢玄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说道:“多谢,装两包杏花糖,孩子爱吃。”   玉竹城的百姓多受静海宗保护,所以对他们这些静海宗修士格外热情。   谢娇娇看着那小姑娘掺了蜜似的笑容,拉着谢玄的手微微紧了紧。   耳边似乎又回想起,谢独一那时说的话。   “他不喜欢男人,你们没机会。”   机会若是等来的,他早就不知道在妖族死多少遍了。谢娇娇冷冷地盯着那小姑娘。   小姑娘手脚利索地装好两包杏花糖,塞进谢玄手里,又额外多拿出来两颗,笑眯眯地递到谢娇娇面前:“这是送的,不要钱。”   “多谢。”谢玄知道这全是因为自己是静海宗人的缘故,更加羞赧了些,“娇娇,还不谢谢姐姐?”   谢娇娇神色微顿,目光在谢玄和那小姑娘脸上转了一圈,敛去眸中阴沉,缓缓伸出手,接过那两颗糖,攥进手心,扬起笑脸道,“谢谢。”   买好糖,谢娇娇忽然开口道:“爹爹,不是说好,还要去买金色的小笼子吗?”   “爹没忘,”谢玄笑着把他牵到身边,说道:“咱们多逛会,看看哪有卖笼子的。”   听到他的话,谢娇娇晃了晃他的手,脸上的笑意终于真切几分,轻轻说道: “爹爹我知道,我给你带路。”   “嗯?那娇娇给爹爹带路吧。”谢玄颇为放心地说道。   谢娇娇拉着他,一路东拐西拐,穿过不知几条小巷,终于在一个狭窄暗巷里停下了脚步。   “到了,爹爹,这里就是卖笼子的地方!”谢娇娇眼前一亮,努力压下声音里的兴奋,说道。   谢玄抬眼看去,只见暗巷里有两个男人,一个瘦高,一个矮胖,脸上身上都带着好几道疤,手里都捏着把短刀。   他嘴角一抽,下意识想拉着谢娇娇扭头就走,没成想谢娇娇却松开了他的手,快步朝那两人走去。   谢玄急切地喊他:“娇娇回来!”   真不是他以貌取人,而是这俩人哪个看起来都不像好货色啊!   但谢娇娇浑然不觉似的,噔噔噔捯饬着小腿跑了过去,看得谢玄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了,顾不得其他,只好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玉竹城内有官兵,也有巡查的修士,看到自己这身静海宗衣裳,这城里的百姓多少会收敛一些。   谢娇娇回头看到谢玄跟来,朝他招了招手道:“爹爹快来。”   转过头去,眸中却陡然沉下来,冷声问那两人:“我要的货都备好了么?”   玉竹城这些游手好闲的混子,多少都去过安乐坊,也知晓眼前这个九岁小孩本事大得很。那瘦子分外和气地说:“都备好了,放心。为了打这笼子,我和矮子煅烧了三天三夜才打成,还差点被查货的官兵逮住……”   还没说完,谢娇娇眼看谢玄就要靠近过来,立刻不耐烦打断那瘦子的话,说道:“行了,钱少不了你的,把货拿出来。”   瘦子看着他身后走来的谢玄,咂吧咂吧嘴,嘿嘿一笑道:“得嘞,但你可千万小心,动作隐秘点,最近是真的查的严……”他说完,便转身进了小巷深处的房子里。   不多时,谢玄走到谢娇娇身边,看到那矮胖大哥脸上的十字疤,额头冒了一层薄薄的汗。   当初但凡他去剑峰学点剑法傍身,也不至于这种时候心慌。   他默默把谢娇娇拉到自己身边,说道:“抱歉,我们走错了。”说完边要带着谢娇娇离开。   谢娇娇却有些着急地拉住他,说道:“没走错,爹爹,这个叔叔说他这里卖小笼子,我都打听好了。”   谢玄:……   我的儿啊,你确定他们是卖笼子的还是卖买笼子的人的?   他刚想稍稍重下语气,强行带走谢娇娇。   却听那矮胖男人殷勤道:“这位爷,咱这确实是卖笼子的,别急着走,看看笼子再走?”   他的语气太过献媚,反倒让谢玄警惕起来,更加坚信这是一个圈套陷阱,推辞道:“不了,我们去别处看看……”   “笼子来咯!”暗巷深处传来一声吆喝,瘦子费劲巴拉地抬着笼子,朝矮子骂了句:“过来帮忙抬啊,别叫客人等急了!”   矮子连忙凑过去把笼子抬过来。   片刻后,谢玄看着那足足比一人还高的金边笼子,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养只兔子,用得着这么大的笼子吗?   耳边却传来谢娇娇惊喜的语气:“金色的小笼子,肯定可以装下我的兔子!”   谢玄和那两人都默了。   矮子忍不住开口道:“咱家这笼子不是养兔子,是专门关人……”他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瘦子一把捂住了嘴。   瘦子低声骂道:“用你提醒?少说废话,这位是安乐坊的,做什么自有妙用,当心祸从口出。”   这瘦子看来还算上道,谢娇娇稍稍缓了缓差点涌上来的暴躁情绪,脸色一转,甜甜笑道:“爹爹,我就想要这个笼子,我们把它买下来好不好?”   虽然和他妖族工匠的手艺相差甚远,但是只要能把谢玄骗进去带走,以后回妖族再换一个新笼子便是。   谢玄:“可是……”   可是这么大的玩意儿,摆院子里未免也太占地方了,更何况只是为了养兔子。   谢玄不理解。   “爹爹,娇娇自己攒了一点点钱,不会让爹爹为难的,”谢娇娇垂下脑袋,有些委屈地扯了扯他的袖子,说道,“以后娇娇会挣很多钱给爹爹,就买下来好不好?”   谢玄扶了扶额,这根本不是钱不钱的事儿啊。   但小孩向来没说过自己想养兔子这种话,万一……   万一养了兔子,可以让谢娇娇更喜欢小动物,培养他的同情心呢?   罢了,反正谢娇娇是个田螺小子,这点钱说不定过不了几日就回来了,买下给他玩玩便是。   这样想着,谢玄便道:“那我要了,多少钱?”   那瘦子说了一个数,谢玄打开钱袋一看,竟然正好足够,简直跟精心算过数似的。   他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又说不上来,便把钱袋交了出去。   好在那瘦子和矮子还算说话算话,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美滋滋地把钥匙递给了谢娇娇,便回到了暗巷深处的房子路。   满足了谢娇娇的愿望,谢玄看着那庞大的笼子,叹口气道:“这怎么搬回去呢。”   “爹爹,你要不要进去看看?”谢娇娇仰起小脸,笑吟吟地看他,那笑容人畜无害,仿佛只是这么随口一问。   闻言,谢玄挑了挑眉,说道:“爹进去做什么,给你的兔子暖暖窝?”   谢娇娇好似被他逗笑似的,脸上的笑意更加放大,低低道:“是呀,爹爹帮我的兔子暖暖窝好不好?”   一边说着,谢娇娇一边轻轻拉着谢玄走进金边笼子,说道:“爹爹帮我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问题。”   谢玄不明所以地立在笼子里,左右看看:“笼子能有什么问题……”   突然间,身后传来“咔嗒”一声。   谢玄猛然回头,就见谢娇娇手里握着笼子的锁,满脸无辜地看向自己,缓缓说道:“爹爹,它怎么锁上了?”   谢玄:……   他愣了愣,凑近看过去,一把银锁扣得严严实实,上面的钥匙不翼而飞。   明明他记得刚刚还在上面的。   谢玄心头一跳,隐隐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娇娇别怕,去问刚刚那个叔叔,还有没有备用钥匙。”谢玄刚说完,又立马叫住了他,“等等!还是别去。”   那两人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万一知道他被锁在里面,看娇娇年纪小好欺负,把谢娇娇拐走怎么办。   听到他的话,谢娇娇伸出手,颤抖着抓着笼子的栅栏,看向里面无处可逃的谢玄,呼吸不自觉地急促了几分,像是对待一件珍藏的宝物,低声说:“没事爹爹,我会想办法。”   话音刚落,就听暗巷深处传来两道尖叫声。谢娇娇眉头微蹙,那两人是他安排着,要把他和谢玄送出城的。   这种时候那俩蠢货出了事,岂不是给他找麻烦。   他脸色微冷,又很快缓和回来,伸出手搁着栅栏牵了牵谢玄的衣角,轻声安抚道:“爹爹,娇娇去找他们要钥匙,很快就回来,别怕。”   “别……娇娇!”不等谢玄说完,谢娇娇便跑进了房子里,很快连个影都看不到了。   这巷子很深,外面鲜少有人路过。   算了,现在也没别的办法,走一步看一步吧。   谢玄在原地叹了口气,开始钻研怎么徒手开锁。   谢娇娇一脚踹开房子的大门,只见那瘦子和矮子瘫倒在地,鼻青脸肿,不住地哀嚎着,瘦子的身上还踩着个小小的身影,浑身流窜着爆溢的灵气,昭示着灵气的主人此刻有多怒不可遏。   看清那张面目,谢娇娇眼眸危险地微眯,声音渐次染上几分阴戾,咬着牙一字一顿念出他的名字:“谢瓒。”   谢猫猫同样脸色阴沉,他是担心暴露身份,才故意把谢娇娇引进房子里才动手。   若不是醒得早,碰巧在窗子里看到谢娇娇牵着谢玄离开,说不准这时候他们还都在梦里,连谢娇娇把谢玄带去了天涯海角都不知道!   “喜欢发疯?”   谢猫猫从瘦子身上走下来,随意地从腰间抽出一支毛衣针,神色冰冷,手心凝聚出一股凌厉的灵气。   “好啊,那今日就看看到底是你的爪子厉害,还是我昭南宗的剑法厉害。”   大不了,大家一起发疯!   作者有话要说:   修了下,把下一章的剧情提前了一点,直接开始修罗场大乱斗吧!   看狗狗视频刷到吉娃娃,弹幕说吉娃娃是狗中病娇,一下子代了哈哈哈哈   谢娇娇:吉娃娃崽子   谢独一:藏獒崽子   谢猫猫:绿茶味的萨摩耶崽子 第21章 二一 绝不心软   玉竹城外茅草屋。   黄昏的夕阳,薄云红得滴血,天光透过树隙照进窗子,如同破碎的繁星。一方小榻上,谢独一缓缓睁开眼,看向墙上随风摇晃的树影,半晌懒散悠闲地起身。   他很少睡到这么晚,通常总是睡了一半,便被谢娇娇或谢猫猫的争吵吵醒。   不知是不是谢玄睡在身边的缘故,让他难得闲适。   谢玄……   这个点,也该喊他吃饭了才对。   谢独一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忽然愣了愣。   在他周围,既没有坐在床边织毛衣的谢猫猫,也没有吵吵闹闹的谢娇娇,更没有本该睡在他身边谢玄。   茅草屋里空无一人,只有树影落在他手边,安静得仿佛全天下,就只剩下了他一个。   安静的诡异。   谢独一眉头微蹙,推开屋门,里里外外看了几眼,仍然没发现任何人的踪影。   三个人里,只有他很少离开茅草屋,因为他是魔,进入玉竹城会惊动阵法,哪怕吃了三品隐魔丹,也不过是稍稍收敛了些许魔气,仍有可能会被偶然巡察的静海宗长老发现踪迹。   可谢娇娇和谢猫猫不是。   他们常常去玉竹城闲逛,谢玄可能是去宗门炼丹,大概只是还没回来吧。   谢独一放心了些,刚要转身进屋,眸光却忽然僵住,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   他回过头,看向院子里的晾衣绳。   除了他和谢猫猫的,一件谢玄的衣服都没有,就连谢娇娇的也不见踪影。   谢独一眉头稍蹙,走进屋里,打开柜子,眉头倏然皱得更紧。   一件也没有。   谢玄和谢娇娇的东西全都被打包带走了。   他四下看去,竟然连谢玄平日里用的碗筷都没留下。   而谢独一的隐魔丹,分明还完完整整、一颗没少的躺在小盒子里。   什么人只偷几件破衣服和碗筷,整个屋子最值钱的隐魔丹却连看都不看一眼?   刹那间,谢独一脑海里闪现过一个惊人的念头。   这不会是……谢娇娇那畜生把谢玄的东西连同谢玄一起带走了吧?   不然怎么解释只剩下他和谢猫猫的东西?!   那混账畜生,定是因为自己白日里不小心亲了一口谢玄,整个人都疯了,竟打算一不做二不休,把人绑了带走。   是他大意,睡这么久,这么长时间,恐怕谢娇娇早就把人带去妖族了。   想到这,谢独一恨恨地低骂了声,攥紧拳头在桌上砸了下去,小桌应声而塌,手背被断裂的木头划破,谢独一手心腾起一股魔气,逼出一滴血来。   独属魔族的血滴漂浮在半空中,折射.出谢独一冷然的神色,他一松手,血滴立刻朝西方玉竹城的方向飘去……   谢独一略有些意外,随后冷嗤了声,看来这是还没出城。只要没出城,什么都好办。   跟随着那血滴的指引,谢独一从盒子里取出枚隐魔丹嚼碎,而后一脚踹开小院里的稻草堆,从里面拔.出一把赤红的刀来,不紧不慢地为刀身一寸寸渡上可骇的魔气,眼中满是阴枭——藏了三年,今天也该见见血了。   谢娇娇从他身边带走谢玄,就是挡他复仇之路,阻他继位大道。   最重要的是,这畜生竟敢当着他的面,偷他的人。   找死。   *   暗巷深处的房子里。   剑风扫塌了所有桌椅房门,谢娇娇和谢猫猫两人从西廊打到东廊,两人都受身体的限制,法力都被禁锢在幼崽的时期,纵使天赋异禀,也只能相互牵制,不分伯仲。   谢娇娇手段狠毒,招招要害,谢猫猫体质特殊,常年受雷劫淬炼。只有偶然失误,其中一方才有可能占得上风。   “谢亦寒,你真以为把他带走他就会心甘情愿和你在一起一辈子?”谢猫猫冷笑着擦掉嘴边的血,他被谢娇娇一爪拍在胸口,吐出口血沫来,迅速反击。   谢娇娇险险避开他的毛衣针,却被划破手臂,血滴滴答答流下,脸上却笑得灿烂:“他那么疼我,自然会情愿的,一天不情愿,我可以等他一天,一辈子不情愿,我也等他一辈子,至于你……”   不等他说完,谢猫猫立刻毫不犹豫地一针刺去,毛衣针在他手里竟然生生用出了剑气。   “我怎么?在谢玄眼里,我才是最懂事的那一个。”谢猫猫狠狠攥住他的龙爪,冷笑道,“如果谢玄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看到你这双沾满鲜血的爪子,你猜他会怎么说?”   谢娇娇笑容微敛,脸色沉下。   “他会说……真是恶心!”谢猫猫笑得畅快,“就像骂谢独一那样,谢亦寒,你真是恶心。”   谢娇娇猛然收手,后撤两步,扬起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仿佛他根本没有半分恼火:“是么,你以为你这杂种就能讨到他欢心?半魔,可是比魔还下贱。”   这种话,谢猫猫早就听得腻烦了,根本不会对他造成一点伤害,他无所谓道:“那又如何,只要在他那里我更可心就够了。”   闻言,谢娇娇眯了眯眼,说道:“好一个可心,那你应该根本不怕我把你的身份告诉给我爹吧?”   话音落下,谢猫猫瞳孔疾缩,瞬间明白过来他想要做什么,急道:“你敢,你要鱼死网破,今天谁也别想好过!”   然而谢娇娇压根不听他的,只笑着退向门外的暗巷:“好啊,那就看看我爹更相信谁的话,是信你,还是信我。”   他说完便迅速闪身出门,谢猫猫咬了咬牙,扔下染血的毛衣针,想也不想就扑了上去,把谢娇娇狠狠扑到在地。   两个人一边扭打,一边争抢着出门,都想做第一个给谢玄告状的人。   谢娇娇被他缠住,只得努力朝谢玄爬过去,心中盘算着一会一定要先把手臂上的伤口给谢玄看。   而谢猫猫再清楚不过他的心思,咬住自己的袖口,把被谢娇娇一爪子抓破的小臂露出来,提前开始酝酿眼泪。   谢娇娇趁他咬衣服的功夫,一脚踹开他,朝着谢玄跑了过去。   谢玄看到谢娇娇浑身破破烂烂,活像被人按在巷子里揍了一顿的模样,心头一跳,连忙喊道:“怎么回事,娇娇,那些人把你怎……”   他刚说了一半,就看到谢娇娇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跌跌撞撞地擦着眼泪,同样朝这边跑来。   “猫猫!你怎么……”谢玄竟一时不知道先问他怎么伤成这样,还是先问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而两只崽听到他的声音,瞬间异口同声地说:“爹爹,哥哥/弟弟欺负我!”   谢玄:“啊?”   不是,就去找个钥匙的时间,他们两个怎么打起来的?   谢玄还没来得及问,两个小崽已经跑到了面前,一人拽着笼子的一边,都是同样一副哭哭唧唧的小脸。   “爹爹,好痛,谢猫猫用毛衣针扎我。”谢娇娇露出身上流血的伤口,隔着栅栏伸手去够谢玄,分外委屈地说,“爹爹,他想杀了我!”   谢猫猫怎会由着他恶人先告状,立在一旁,静默地流着眼泪,一副我委屈,但我不说的姿态。   谢玄偏头看过去,只见谢猫猫的小臂也有好长一道染血的爪痕。   他脸色倏然沉下来,声音也严厉几分:“为什么打架?”   “是谢猫猫先……”   “猫猫没有,是哥哥……”   他们还没说完,就被谢玄肃声打断: “我问,为什么打架?”   一下子,谢娇娇和谢猫猫都呆住了。   他们两个人,从来都没有被谢玄骂过,甚至厉声呵斥都没有过。   两人下意识的心慌了片刻,努力想解释些什么。   “爹爹,是谢猫猫藏在那个房子里,想要用毛衣针偷袭杀掉我。”谢娇娇声音都小了很多,轻轻地拽住了谢玄的衣袖晃了晃,让让谢玄对自己心软些。   谢猫猫连忙道:“猫猫没有,爹爹要相信猫猫,我是看到爹爹带着他来城里,担心你会出事,没想到哥哥突然变出爪子,想要掐死猫猫……”他眼里豆大的眼泪一颗颗往下滚落,小心翼翼地扯住谢玄另一半衣袖,像是生怕他会讨厌自己。   他们的这些小动作,搁在往常,谢玄兴许还很吃这一套,糊弄两句也便过去了。   可这一次,两个小崽竟然打架打出了血。   这还得了?   下一次是不是直接要打上静海宗了?   谢玄突然扯回自己的衣袖,避开他们的手,语气不冷不热道:“都别碰我。”   他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比谢娇娇和谢猫猫听过最严厉最恶毒的话,更让人难受,就好像一息之间,谢玄便对他们失望透顶了。   谢玄没说谁错谁对,只是厌恶他们打架。   他对他们两个都有气。   谢猫猫知道他在气头上,嗫嚅着低下头,不敢多说,只是默默掉着眼泪。   谢娇娇也不敢再触谢玄的底线,只是还朝谢玄伸着手,想让谢玄再摸摸他。   半晌,他们清晰地听到谢玄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淡淡道:“如果再有下次,你们谁也别回家了。”   谢娇娇和谢猫猫仿佛听见天书般,怔愣地看着谢玄。   “谢家庙小,装不下自相残杀的兄弟。”谢玄冷淡的说完这句,转过头去,坐在了笼子最里面。   他的话像晴天霹雳一样劈在两只崽头上。   谢娇娇努力朝他伸着手,这下真的是快要把眼泪急出来了,这笼子本是他打算与谢玄更亲近才打造,可现在却成了阻碍他到谢玄身边的障壁。   “爹爹,娇娇知道错了,你别生气!”谢娇娇宁肯看到他对自己发火,也不愿看到谢玄对自己失望,那种眼神,简直就像把他整个人扔进寒冷彻骨的冰窖子似的,通体发凉。   谢猫猫更是少有的慌乱起来,他没想到装可怜卖惨居然也无法动摇谢玄一星半点,万分着急地朝笼子里探出手:“爹爹,猫猫再也不敢了,以后猫猫什么都听你的!”   暴露对方身份的事可以暂缓,但绝不可以让谢玄就这么厌憎自己!两只崽同时这样想到。   可他们短短的小手,根本够不到铁了心想给他们教训的谢玄。   谢玄无动于衷地坐在笼子里,努力板着脸,从他们身上撇开眼去,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看到谢娇娇和谢猫猫伸过来的小手,听到他们委屈的哀求,瞥见那副可怜的样子和身上的伤口,又心软绕过他们。   算了,想想今晚吃什么饭,想想别的事,什么事都好,绝不可以心软,否则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谢玄心中正默念着,哪怕两只小崽殷殷切切地在笼子边央求他看看自己,也全然不投去一点眼神。   半晌,谢玄听到两个小崽嗓子都哭哑了,终于忍不住,刚要开口:“这次就先算……”   话还没说完,谢玄却突然听到暗巷的巷口,传来刀刃在地上坠蹭的响声,以及一道熟悉却冰冷的声音。   “你们把他关在笼子里,想做什么?”   三人同时看去,都傻在了原地。只见谢独一拎着赤红长刀,浑身上下缠绕着丝毫无法忽视的魔气。   那个瞬间,谢娇娇和谢猫猫同时绝望地想到——   完了,都玩完了。   明明马上就可以被原谅了,谁他妈来管管这个疯子!   作者有话要说:   谢娇娇/猫猫:有完没完有完没完,好不容易捂好的马甲你tm一掉,大家全都得掉!   小破烂:把老婆关在笼子里想对他做什么?!居然不带我,那都别想活了。   —   上一章有修改,看不懂的宝子们可以往前翻一下,我写太快了,很多东西没交代清楚orz,但是心态很健康,请宝子们放心!   死遁已经在路上了~ 第22章 二二 任人宰割   刀尖缠绕起几乎暴走的魔气,赤红的刀身仿佛流动的鲜血,折射出耀眼刺目的血光,昭示着刀主此刻燃烧着的熊熊怒火。   谢玄呆滞地看着这样的谢独一,少年一步步朝自己逼近过来,令他甚至有种被野兽盯上的错觉。   这是……他儿子??   他儿子什么时候成这样了?   “你们把他关在笼子里,想做什么?”谢独一声音冷极,眸光紧紧锁定谢娇娇和谢猫猫,至于谢玄如何看他,他已经全然顾不上了。   今日若不是他及时赶到,这两人把谢玄带去哪里,他都跟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这两个畜生做这么绝,他也没必要再装下去,一刀一个,杀了便是。   谢猫猫立刻反应过来,朝谢玄身后躲去,一副被吓得发抖的模样,颤声道:“爹爹,猫猫好害怕。”   谢玄方才因为兄弟相残的事情,刚被软化些的怒火,此刻又腾地一下满溢。   这是要干嘛,这是都要翻了天吗?   这可是静海宗脚下,随时都会被静海宗的长老发现,谢独一竟然还敢提着把刀来,他想做什么,想杀了两个弟弟后,自己也被静海宗长老两根手指头捏死?   “谢独一!”谢玄声音拔高,斥声道,“把刀子放下!”   听到他的声音,谢独一眉头微蹙,缓缓走到他面前,一刀砍断了一握之粗的铁笼子,有些不解道:“你喊我做什么,你看不出我是来救你?这两个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他们一个是……”   谢玄怎么这么没良心。   要不是他在这,谢玄早就被抓起来吃得一干二净半点不剩了。   他话还没说完,谢娇娇立刻明白过来他想干什么,哇地一声哭出来,冲到谢玄身边抱住他的腰,狠了命地哭:“爹爹,我只是想要给小兔子买笼子而已,哥哥和弟弟都想杀掉娇娇,爹爹我好害怕!”   此刻,谢娇娇无比庆幸自己在谢玄被关进笼子时,没有当场露出本性来,这时候他可比其他两个混账有理多了。   他哭得撕心裂肺,谢玄都被他突然高亢的哭声吓了一跳,下意识搂住了谢娇娇的肩膀。   却听谢独一声音猛然沉下,带着十足的怒气道:“你还护着他?”   这样大逆不道的语气,谢玄听到就涌上一股无名火来,但又转念想到谢独一手心还捏着刀,这小孩向来冲动,万一做出什么恐怖的事……谢玄不敢想象,也承担不了那个后果。   于是他努力平稳住声音,轻声劝道:“谢独一,把刀放下,听话。”   谢娇娇和谢猫猫听到他居然用这么柔和的语气,对待错误明显比他们更严重的谢独一,同时怒从心来。   嫉妒,吃醋,发疯,他们三个谁是什么好货色?可凭什么只有谢独一能处处让谢玄温柔对待?   谢独一都拿刀指着他们两个了,这难道就不算兄弟相残了么?   偏心。   谢玄偏心!   谢猫猫攥紧手指,突然轻声开口道:“爹爹,你不用劝哥哥,哥哥早就想要打死我们了,他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从你身上得到隐魔丹而已。”   谢独一的脸色瞬间更沉,似乎能滴出墨来。   可没等他开口说话,谢娇娇紧跟着在谢玄身后说道:“是啊,他根本没把爹爹当成是亲爹!娇娇从来都没有听过他喊你一声爹,他心里可惦记着那个魔族的亲爹呢!”   谢独一手中的刀握地更紧,竟然生生被这两个畜生气笑,他豁出去般开口:“是,你把他当成亲爹,但却整日想着以下犯上!”   话音落下,谢娇娇瞬间慌了神,连忙伸手捂住谢玄的耳朵,急道:“你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还要什么证据,”谢独一狠狠踹了一脚眼前被砍得破碎的笼子,啐道:“你不就是想把他关在笼子里带回妖族?”   见他撕破自己的阴谋,谢娇娇仍嘴硬道:“我只是想买个笼子来养兔子,根本不是想关住爹爹,谢独一,你真是疯了,都开始自己臆想了!”   谢独一冷笑了声,说道:“我臆想,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家里独独少了你们两个的碗筷和衣服,怎么,你买只兔子要带着所有家当来买?”   他说的有理有据,条理清晰,谢娇娇唯恐谢玄真的信了他,不管不顾道:“我只是为了买兔子,衣服和碗筷肯定是谢猫猫偷走的,不然,为什么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战火瞬间蔓延到了谢猫猫身上,谢猫猫简直想一巴掌呼死谢娇娇这个睁眼说瞎话的畜生,气极的同时,还不忘挤出几滴眼泪来解释:“猫猫好冤枉,我只是看到哥哥带着爹爹出门,担心你们会出事,所以才跟过来看看,衣服和碗筷肯定是……”   “就是你偷的!别不承认,不然你为什么跟过来,还躲在房子里用毛衣针偷袭我。”   “装什么装,你们两个是一伙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盘算好趁我睡觉时偷偷把他带到这用笼子关起来……”   话音未落,只听久未出声的谢玄,忍无可忍地打断: “都别说了!”   一霎那,三个崽都没了声音。   所有的秘密都被撕碎了,摊开在谢玄面前,三人看着谢玄闷沉的脸色,这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忐忑起来。   谢玄……到底会相信谁?   *   玉竹城医馆门口,立着两道身影。   这两人正是身穿一袭赛雪白衣的沈如是,和他最信任的爱徒智箜。   这俩人身穿仙风道骨的道服,成功吸引住整条街的人的目光,揣测着这位究竟是何方神圣,竟会屈居一座小小的医馆。   “师尊,你的内伤终于好全了。”智箜欣慰地眼泪都快掉下来,多亏了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师尊才终于从昏睡中醒来。   当然,也有沈如是本身体质过硬的原因。   提起内伤,沈如是营造半天的仙尊氛围瞬间崩塌,他干咳了两声说道:“之前是我错认了魔种,被那魔种抓到纰漏,这才不小心失了手。”   智箜对沈如是全然相信,点头附和了声。   沈如是挽回些许面子,继续道:“不过,为师也并非白白受伤,最起码已经确定了那魔种究竟是何许人也,而且,我还发现了更重要的事……”   “发现什么?”智箜好奇地问道。   沈如是瞥他一眼,说道:“不该问的不要问,当心知道的太多要领盒饭。”   智箜已经逐渐习惯他的胡言乱语,下意识捧哏:“哦哦。”   至于发现的什么,沈如是当然不能告诉他。毕竟他可是险些被谢独一杀了,才在危难之中领悟了灵气入体的办法。   灵气的问题解决,现在他还怕那三个虚弱期的大反派不成?   更何况,那魔种可是退化成了幼年状态,一个十几岁的小孩,他沈如是现在可是巅峰时期,打死魔种不是随随便便的事么。   沈如是越想心里越安心。   可脑海里偶然闪过那一日,谢独一身上缠绕着魔气,恶劣地朝他笑着说道:“给你挑一块不会被谢玄发现的风水宝地。”   只想起这么一句,他立刻浑身冷汗都冒了出来,下意识想到第一次看孤儿怨那电影时,他瑟瑟发抖的缩在沙发里,对天发誓不生小孩时的场景。   妈的,感觉后半辈子的噩梦素材都得是谢独一这小屁孩。   毕竟,哪怕是幼年状态,疯批反派还是反派。   而且还有一点,原书里写三个大反派是早就相互认识的,所以只要他跟着其中一个,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其他两个。   现在看来,谢玄的其他两只崽,恐怕就是另外两个虚弱期大反派了。倒也可怜这谢玄,在三个恶魔手心里,被当成挡箭牌都不自知,恐怕那三人目的一达到,就会毫不犹豫地宰了谢玄罢。   沈如是智商难得在线,分析出了一切前因后果,心中暗暗琢磨,这次再去杀反派,必须得谨慎再谨慎,否则一旦出了半点差错,自己这条小命就得归西。   “师尊,那我们现在去做什么?”智箜低声问道,唤回了沈如是的思绪。   沈如是装模做样的掐起手指来,神神秘秘道:“为师查探到静海宗大阵又有异动,恐怕是那魔种又擅闯了玉竹城,为师须得赶去除掉魔种。”   闻言,智箜有些担心的开口:“可师尊你的伤……”   “无碍,区区小伤不打紧,”沈如是挺直了胸膛,深沉说道,“毕竟,为修真界的和平而战,我辈义不容辞。”   智箜被他的话感动得热泪盈眶,连连鼓掌。   沈如是看逼装的差不多了,抓起剑来念道:“天地归一,万物元生,踏星剑,替吾去寻那魔种!”   只听一阵风声掠过,两人的身影立刻消失在了原地。   好在这次沈如是的咒语比上次灵了些,竟然真的让他找到了暗巷附近。   跟随着踏星剑的指引,沈如是小心翼翼地探进暗巷,还不忘对身旁的智箜千叮咛万嘱咐道:“徒儿,一会恐怕会发生极其恐怖的事情,场面太过血腥,你定要自己保护好自己,为师抽不开身。”   闻言,智箜瑟瑟发抖地问道:“师尊……里面有什么?”   沈如是眉头紧蹙,一脸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赴死模样,压低声音道:“里面是能毁天灭地,杀人如麻的三个魔头,为师这么牛逼都只勉强能有一战之力,若实在没办法,你记得逃去静海宗搬救兵来,人越多越好!”   智箜被他的话吓到,随后眼眶微微湿润:“好,师尊放心,徒儿谨记!”   眼看离暗巷越来越近,沈如是和智箜的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不可抑制地捏了一手的汗。   他两眼一闭,紧咬牙关,逼迫自己迈出了最后一步,冲进了暗巷里。   然而下一刻,沈如是鼓起勇气,猛然睁开眼,却看到暗巷里预想当中凶神恶煞、阴森可怖的三个大反派——   一人头上顶着一只盛满水的碗,乖乖立在角落里站成一排,每个人脸上都满是委屈。   而他预想中,被当成挡箭牌、任人宰割的谢玄,立在三个大反派面前,满含怒气地斥道   “还学会打架了,都给我站直,谁的水洒出来,今晚别想回家!”   沈如是:……?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小修,只修修错别字啥的,不修剧情,请宝子们放心食用,还有就是,明天要入v啦,会有万字章节奉上,而且评论会有红包,请宝子们给我一个感谢你们的机会qwq!!我爱你们! 第23章 二三 月光拂落   沈如是连忙转过身, 和智箜两人紧贴着暗巷拐角的墙壁,两人脸上都是一副见鬼的表情。   “师、师尊……那就是三个魔头吗?”智箜颇为尴尬地出了声。   沈如是:……   他擦了把头上的汗,说道:“你懂什么,这定然是那三个魔头的伪装, 为了故意欺骗谢玄, 才做出一副示弱的模样来。”   这样想着, 沈如是又狗狗祟祟地探出半个脑袋看去。   只听“咔嚓”一声,瓷片破碎的声音。   谢娇娇头上的碗摔在地上,溅出好大的水花。   沈如是眼前一亮,心道, 果然还是装不下去了吧,就知道你是大反派,再怎么隐藏身份也绝受不了顶水碗这种屈辱。   然而下一秒, 谢娇娇委屈巴巴地蹭到谢玄身边, 晃着他的衣角, 说道:“爹爹求求你, 娇娇已经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犯了, 顶水碗好累好辛苦……”   沈如是:?   下一秒,谢玄毫不留情面地说道。   “换个碗去。”   谢娇娇梗了梗,垂下小脑袋。   这下总该要发脾气了吧?   在沈如是期盼的目光中, 谢娇娇默默从暗巷尽头的房子里拿出只碗来,乖乖接满水, 搁在头顶举好。   沈如是:……你还有没有点骨气。   他看不起这个谢娇娇, 呸, 还大反派呢, 一点斗争精神都没有。   沈如是继续把目光看向不远处的谢独一, 这个给他留下深深阴影的混账小孩,竟然也乖乖顶着只碗,只是脸撇向一边,一副我虽然听了你的话,但我心里不服气的模样。   挑风水宝地那时候的狠劲儿呢?   怎么不嚣张了?   沈如是突然暗爽,好像谢玄收拾了谢独一,就跟他收拾了谢独一一样。   当然,不光他注意到了谢独一不服的表情,谢玄也注意到了,他脸色骤然沉下去,说道:“做哥哥的,不给弟弟树立好榜样,你还气上了?”   谢独一听他提起这事就更恼火,反复咬了咬牙,终究没忍住道:“我说过,我是来救你,你搞清楚……”   “那我是不是得谢谢你提着把刀过来救我?”谢玄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身后被砍断的笼子,“还差点砍到你爹。”   谢独一:……   他抿了抿唇,颇不自在地挪开眼,说道:“我收着劲了。”   “你才多大你就舞刀弄枪?”谢玄拔高声音,更加来气:“从哪拿的刀,你当初从魔族带来的那把?我不是说过让你扔掉,你为什么不扔。”   听他翻起旧账,谢独一声音低了下去,像是自言自语的嘟哝:“这是我亲爹留给我的。”   谢玄微微停顿片刻,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那便不提刀的事。”   他要是再呛几声,谢玄恐怕会更生气,可谢独一这样示弱,谢玄的火气也消去不少。   更何况,谢玄也猜到这刀对谢独一的意义重大,当初他捡到破破烂烂的谢独一时,小孩怀里就紧紧抱着这把刀,那是受伤的谢独一唯一能防身的武器。   于是谢玄只继续道:“你告诉我,从什么时候开始修的魔?”   一刀能劈断煅烧的金笼,怎么,他儿子是大力士?说没有修魔,谢玄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听到这句,谢独一紧抿着唇,死活不再开口了。   毕竟。   说错话,谢玄真敢揍他。   之前谢玄就因为修魔的事,给过他一巴掌,他还不如就这么顶个破碗敷衍敷衍算了,起码谢娇娇和谢猫猫那两个蠢货也在顶,他没什么好丢人的。   “不说话是吧。”谢玄一肚子火生生憋住了,点了点头,道,“行,那就罚站罚到你肯说为止。”   谢独一:……   其他两只崽迅速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   然而谢猫猫的笑容却不小心被谢玄给瞥见了。   “猫猫。”谢玄声音凉嗖嗖的。   谢猫猫听到他这样的语气,不自觉紧张起来,连忙站的更直了些,细瘦的胳膊晃晃悠悠地抖着,小声颤道:“爹爹,猫猫错了,对不起爹爹,以后我再也不会跟哥哥打闹了。”   谢猫猫的认错态度向来是三个崽里最好的。   但谢玄并没有如他料想中那样,轻而易举便原谅他,正相反,谢玄眉头微蹙,说道:“猫猫,你没有对不起我,你自己想想,要说对不起的人是谁?”   猫猫是最小的孩子,也是最晚来到谢玄身边的,他们相处没有谢独一和谢娇娇那么长久,所以对于谢猫猫,谢玄始终是相对更包容着的。   但包容不代表着就可以放纵谢猫猫做错事。   “爹爹,猫猫不知道。”谢猫猫怎会不明白谢玄的意思,只是他实在不想跟谢娇娇那个蠢货说对不起。   分明就是谢娇娇先抽风,使小心思想要骗走谢玄,而且还打伤了他。   此仇不报非君子。谢猫猫恨不得一针捅死他,又谈何道歉。   “不知道?”   谢玄默了默。   他想起谢猫猫五岁能通篇背诵清心咒,雷劫淬体面不改色,现在却说自己不知道要跟谁道歉。   行。   谢玄揉了揉他的脑袋,在谢猫猫希冀的目光中,说道:“想出答案来,就可以不用罚站了。”   谢猫猫脸色一僵。   那岂不是代表着如果不道歉,谢玄就会让他一直这样站下去?   他舍得吗???   谢猫猫刚要哭,谢玄便跟早就料到似的,不再看他,而是偏头看向谢娇娇,说道:“跟弟弟说的话,也是想跟你说的,你们三个如果不道歉,那就一直这样站着吧,反正天色快黑了,今夜你们就在这站一夜。”   三只崽听了,简直不可思议。   谢玄竟然真的狠下心来要认真罚他们。   这在以往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事情,他们三个谁不清楚谢玄心软,罚他们跟罚自己一样心疼,也正是仗着他心软,所以他们才偶尔敢肆意妄为些。   可今天却因为他们互相打架针锋相对这件事,谢玄狠得下心来让他们在这破落暗巷里站一整夜,不许回家。   三只崽迫不得已的咬咬牙,犹豫起来。   不远处观看这一切的沈如是,本打算伺机待发,寻找机会拿下三个正在作恶的反派。   没想到半天过去,光听着谢玄把每个都教训了一通,还下了最后通牒,谁不道歉就不让进家门。   这谢玄都说得这么绝了,这三个大反派总该有一个硬气起来吧?   动手啊,tmd,打他沈如是的时候不是一拳一个准吗?怎么对着谢玄一个个都这么怂。   再不济呛几声也行啊!   三个反派不作恶,还这么听话,他沈如是怎么上场“英雄救美”,怎么“惩奸除恶”,怎么“除魔卫道”。   沈如是深吸了一口气,忍下想骂街的欲望,却听身边的智箜小声说道:“师尊,这三个魔头实在太会掩藏,不如让弟子推波助澜一番,揭开他们的真面目!”   闻言,沈如是狐疑地回头看他,说道:“你要怎么做?”   智箜神神秘秘地凑上前来同他耳语:“弟子有一则妙计……”   另一边,暗巷里,谢猫猫看着身边似乎已经开始松动的谢娇娇和谢独一,暗暗咬了咬牙。   大不了就是相互恶心,谁都知道不是真正的道歉,如果他现在第一个道歉,没准还会让谢玄更加喜欢自己,赞赏他做得对。   但他想到的东西,其他两人自然也想到了。   三人目光对视上的一瞬间,顿然明白了对方想做什么,谢娇娇手疾眼快地抓住了谢猫猫的手,表情真挚懊悔地说道:“弟弟,我错了,对不起,刚刚我不应该打你。”   被抢先一步的谢猫猫心中爆了句脏话,那只掐住自己的爪子还暗暗使着劲,谢娇娇眼底哪有半分懊悔,全是抢先道歉的得意。   他只好抽了抽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说道:“听到爹爹的话,猫猫也觉得做了很坏的错事,对不起哥哥,你能原谅猫猫就好了。”   他俩的虚伪程度简直一个赛一个的高。谢独一在旁边看着都险些呕出来,但余光瞥到谢玄盯着谢娇娇和谢猫猫时,脸上那欣慰而满意的神色,磨了磨牙,跟着说道:“我以后不再修魔了,也不会拿刀对着这俩蠢、对着谢娇娇和谢猫猫,可以了么。”   谢玄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说道:“道歉需要心诚,你看着我说干嘛,跟弟弟们说。”   看着谢玄说干嘛?   那不是废话么。   若不是谢玄想听,他就是呕死也不会说出这么恶心的话来。   良久,谢独一深呼吸半天,冷静下来,声音极低极快地,对谢娇娇和谢猫猫他俩吐出一句:“对不起。”   说完那三个字的刹那,谢独一浑身冒出鸡皮疙瘩,头皮发麻。   脑海里麻木的想,他就应该等谢玄吃了大亏之后再来的。   谢娇娇和谢猫猫听着他道歉又何尝不觉得恶心,哼哼哈哈地敷衍过去,演出一副兄弟情真的模样了事。   听到三只崽都放下面子道来歉,谢玄此时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许多困惑想问,比如那时谢独一说的“以下犯上”,比如谢猫猫说的,谢独一根本没把他当成亲爹……   罢了,这些回家再仔细问清。   谢玄脑袋塞满了乱七八糟的问题,今日带给他的震撼,虽比不上第一次看见他们仨力摧山峰、流连赌场还有硬扛雷劫来的更震撼,但也让谢玄着实惊的够呛。   “既然你们都道了歉,这件事就暂时到此为止,剩下的,回家再说。”   谢玄松了口,顿了顿,他轻轻蹲下身子,朝三只崽伸出手去。   三只崽都愣住了,立在原地,看着他的动作,却听谢玄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招招手道:“都过来啊,身上伤口不疼了?”   谢娇娇和谢猫猫怔怔地看着他,直到此刻才终于确信谢玄真的原谅了他们,不再生他们的气,不再讨厌他们了。   两个小崽都争先恐后地扑进谢玄怀里,搂得紧紧的,眼底都沁了一汪眼泪。   以前抱得多了,他们没发觉原来被谢玄这样抱着可以如此安心,原来不惹谢玄生气的时候,谢玄对他们这样好。   两颗小脑袋在谢玄怀里亲昵地蹭来蹭去,拱来拱去,谢玄哭笑不得地抱紧他们,刚想说些什么,抬起头,看到谢独一站在那把赤红长刀旁边,静静地立着。   “独一,过来。”   谢玄唤了他一声。   谢独一目光从那把赤红长刀的刀身上,终于挪开目光,看向谢玄。   他脚下动了动,慢慢地走近谢玄身边,谢独一其实并没有多期待,谢玄总是抱他,没有规矩的抱,不拘距离的抱,毫无分寸的抱,但是每一次抱他……   谢玄忽地腾出只手来,将谢独一扯进了怀里,呼吸微长,低声道:“答应爹的事,一定要做到,明白么?”   他的手拂过谢独一的头顶,渐次向下,掠过流畅的后颈,落在腰间。   谢独一浑身都仿佛定住了般,在他怀里,屏气凝神,却不敢推开。他知道,谢玄不可能有其他心思。   “知道了。”他垂下眼,声音很轻。   谢玄不就是不喜欢他修魔么。   可谢玄这么弱,这么笨,也没什么天分,自己不修魔……怎么护着他?   所以,他非修不可。   *   回到茅草屋时,天色已然全黑了下去。   谢玄带着两只崽去医馆上了厚厚的药膏,又买了两只肥的流油的烧鸡,才把他们带回家来。   一路上,小崽们都叽叽喳喳地在他耳边说话,至于说的什么,无非是一些示爱的甜言蜜语,想让谢玄往后不要再跟他们生气。   对此,谢玄的回答是,只要他们乖乖的,再也不打架,他自然不会生气。   无论他们以后长成什么样,谢玄对他们最基本的期望就是,绝对不能欺负兄弟,不能自相残杀,若这点都做不到,谢玄才觉得是真正的失败。   “爹爹,往后我们肯定相亲相爱,绝对不会再打架了。”谢猫猫最擅长投其所好,乖乖答应下来。   谢玄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笑着说道:“这才对,猫猫要做乖孩子。”   他没有问为什么谢猫猫当时会突然出现在暗巷深处的房子里,他只希望有一天谢猫猫能跟他自己坦白。   毕竟,孩子们想要撒谎,他强硬逼问,也问不出什么,谢猫猫偷偷跟着他们,肯定是因为吃醋自己单独带着谢娇娇去买糖,他如果再因为这件事责备谢猫猫,小孩的自尊心肯定受不了。   “独一,把桌子支起来,吃饭。”谢玄松开两只崽崽的手,对谢独一说道。   谢娇娇立刻主动请缨:“那娇娇去端盘子!”   “猫猫去洗碗筷!”谢猫猫刚说完,猛然想起来,眸光微暗,意有所指道:“对了,爹爹和娇娇哥哥的碗筷好像都不见了啊……”   谢娇娇跑进屋子的脚步猛地一个踉跄,他马上回过头来,面不改色地道:“没有不见,是我上次洗过之后放起来了,你找不到而已。”   谢猫猫:……   这个畜生,说谎的时候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他暗暗腹诽,迟早有一天要把谢娇娇的龙皮扒下来不可,然后抽出筋来给谢玄做腰带。   半晌,碗筷和盘子都备好了,谢玄像往常一样,给三个小崽分鸡腿吃。   一切好像都没什么变化,谢玄待他们还跟从前一样,三个崽都渐渐放下心来。   鸡腿一只只搁进碗里,谢玄刚端起碗要盛饭,就听茅草屋外,猛地传来一声大喊。   “谢玄!”   谢玄手一抖,差点把碗摔了,他愕然地看去,只见茅草屋的门被人一把推开,沈如是满脸肃穆地冲进来。   “彪兄,你伤好了?”谢玄见到是他,很快缓和下心神,举了举手中的碗说道,“你要不要吃点?”   沈如是哪顾得上吃饭,他一个狂奔,穿过三只崽冲到了谢玄身边。   “彪兄你……”谢玄吓了一跳,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这沈大彪性格怪怪的,虽然说不上令人生厌,但确实总让谢玄摸不着头脑。   可沈如是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说道:“玄兄弟,我今日去过你们宗门,你宗门长老说有事找你,叫我代为转达,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快走吧!”   谢玄愣了愣,下意识道:“难道是我前些日子炼的四品御气丹出了问题?”   闻言,沈如是顿了顿,立刻应和道:“是啊,就是因为这事儿,你家长老急得不行,叫你现在必须赶过去复命。”   这下谢玄也跟着着急了些,一边收拾着衣服包裹,一边嘴里念念叨叨:“我早就说让阙鹤别偷工减料,必须常掌着火,就是不听,这下好了,吃死人可怎么办……”   沈如是听着他的自言自语,心头放心许多,他这次来就是要把谢玄带去静海宗,然后把所有剧情全部都告诉他,再让谢玄配合自己,控制住三个听他话的大反派。   依沈如是方才在暗巷的观察,这个谢玄心很软,脾气虽然差了些,但肯定是个正常人,若是知道自己养的崽都是反派,肯定会义无反顾的帮助他。   然而很快,他又听到谢玄暴躁的唠叨起来:“整日不停的炼丹,拼命消耗炼丹师的灵气,然后还把责任推给我,也不知道这些长老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炼丹的就不是人了?炼丹的活该背黑锅么!真该让他们都吃一颗剜心矬骨丹,好好折磨折磨……”   沈如是:……   打工人的崩溃,往往只在一瞬间。   怎么感觉这样的谢玄好像比那三只乖乖坐在桌边啃鸡腿的崽子还可怕……   谢玄说归说,骂归骂,在孩子面前还是会装装样子,他干咳了声,发现自己说错话,试图找补道:“爹要去宗门一趟,你们在家要乖乖吃饭,早点睡觉,听到没有?”   “听到了。”三只崽崽异口同声地答道。   谢玄放下心来,跟在沈如是身后便出了门。   两人在路上一前一后的走着,谢玄仍愤愤不平地说着平日里宗门的压榨,长老们的多事,听得沈如是深切共鸣。   以前他在公司干活,也天天想弄死老板。   两人越聊越投机,越聊越生气,终于,在沈如是激动的大骂:“那孙子老板非要劝酒,他自己不喝让我喝,真想给他一大嘴巴!”的时候,谢玄干咳了声,挠了挠脸,问道:“咳咳,那个,彪兄你似乎总是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这是青禄宗的风俗俚语么?”   他不是没见过青禄宗的人,但真没见过沈如是这样的。   听到他提起这茬,沈如是声讨傻狗老板的话音戛然而止,他猛地一拍脑门,想起自己此行究竟是来干嘛的了。   智箜说,要想让这三个魔头露出真面目,首先得从谢玄这里下手,因为这三人都是因为想在谢玄面前装乖才一副老实模样,如果谢玄不在,那三个魔头势必会露出真面目。   而且沈如是觉得,谢玄确实是个剧情里的bug,虽然出场次数屈指可数,甚至只活在别人的回忆里,但能同时养三个大反派,定然是全书的关键人物!   他必须得告诉谢玄原书剧情,虽然这可能会让谢玄完全不能接受,痛苦万分,但他必须这么说不可。   沈如是酝酿了几分情绪,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玄兄弟,你我虽然相识不久,但我却总觉得你我之间有缘,这些话,我不曾跟任何人说过,只告诉给你一人……其实我,并非此方世界的人。”   谢玄怔了怔,又听沈如是一脸深沉道。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话本子,我就是通过一个话本子来到此方世界的,而且,我知道很多此方世界的秘密。”   他背着手,顾自走在前方,留给谢玄一个潇洒且孤独的背影:“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静海宗长老的事,我叫你出来,只是为了告诉你,有关你那三个孩子的事情。此事事关修真界的安危,我不得不这样说,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自由心证。”   顿了顿,沈如是突然回过头来,说道:“你的三个儿子,都是此间世界未来的究极大反派,坏得没边儿那种,你的大儿子是个魔族,你的二儿子是妖族,小儿子是半魔!”   闻言,谢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低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如是撇开头去,无奈道:“我说了我是穿进来的,真没骗你。我知道你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没事,玄兄弟,别太过伤心,我的肩膀可以借给你哭一哭,但是请不要流鼻涕。”   良久,谢玄看着他朝自己侧过来的肩膀,伸出手去,在他肩上拍了拍,忽然笑了声。   他的笑声来的毫无缘由,而且莫名还有些好看,沈如是呆了呆,说道:“你不相信我?我说的是真的,没有骗你,不信你回去仔细观察。”   可谢玄笑得更大声些。   看他这样,沈如是紧张了几分,问道:“你是要疯了吗,谢玄,世事无常,你要学会适应啊!”   话音落下,谢玄忽然止住了笑意,收回手来,淡淡说道:“你说的这些,我早知道。”   沈如是:“……?”   他激动地一抖,后退了半步道:“你你你,你也是穿进来的?”   谢玄摇了摇头,立在原地,看向远方的小山,哦,现在已经是个土丘了,被谢独一上次一拳打塌的。   他叹口气道:“彪兄,萍水相逢,玄感谢你如此推心置腹地提醒我,但他们都是我的孩子,你也知道,舐犊情深,我不相信那话本子上写的东西是真的。至于……”他稍顿片刻,抬头看向沈如是,说道:“这件事,不会影响到修真界的安危,我的儿子,我来教,我来管。”   谢玄眼底一片坚定,澄澈到让沈如是心头一颤,猛然惊觉。   白月光!   这他妈妥妥的就是白月光台词啊!   “你怎么管?让他们顶水碗?”沈如是不解地问他,“他们现在是听你的话,未来呢?”   谢玄神情微滞,低声道:“未来有我管着,不会出差错。”   听到他这话,沈如是都有点绝望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好一个不会出差错,既然你看过那话本子,难道就没看到过后面?”   “什么?”谢玄微微恍惚,他当时只看了个大概,话本子便化作光钻进了他的脑袋。   沈如是扶额,半晌,有些怜悯地抬眼,看向谢玄道:“你会死。谢玄,你会死的。”   谢玄指尖微微蜷起。   “哪怕现在不会,但也要不了多久,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清楚吗,因为我是主角,我就是沈如是。”沈如是这次真心没有要吹嘘的意思,他叹口气道,“我是看完话本子后,想要提前除掉虚弱期的大反派,才越过剧情千里迢迢来到静海宗的。”   沈如是。   谢玄倏然怔住,青禄宗剑仙沈如是,这样响亮的名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其实从第一眼看到沈如是时,他就觉得对方身上的气势绝非一个普通弟子所拥有的。   也是。   也是,这样的人,才能做主角。   谢玄低垂下眼。   “一旦展开剧情,也就是我开始升级打脸打反派,你必死无疑,因为在原书剧情里你本就是该死的人,你不死,后面的剧情怎么展开?”沈如是不得不说出这些残忍的话来,“你以为现在能管得住他们就没事,以后呢,你死了后,谁来管他们?”   谢玄抿了抿唇,撇开头去,说道:“你不必说了,我不会对他们动手,这辈子都绝不可能。”   “那你就不想知道你怎么死的?”沈如是恨铁不成钢地抓住谢玄的手腕,激动道,“你在原书里就是被三个大反派整死的!听懂了吗?”   “是你的好儿子们,亲手杀了你!”   谢玄的脊背瞬间僵住,他挣开沈如是,下意识否认:“不可能,他们向来最听我的话,绝对不会伤我半分。”   “这些话反正你听不听得进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只不过想走条捷径速通剧本而已,无论你愿不愿意帮我,剧情仍然会走到最后,我一定会除掉三个大反派。”沈如是长长地抒出口气,又道,“当然,你也别想着杀我,我可是青禄宗剑仙。”   闻言,谢玄转过头去,看他道:“我不会做那种事。”   沈如是愣了愣,嘟嘟哝哝道:“反正你最好不会。”   半晌,俩人都不再出声,空气突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喂,沈如是,我要怎么帮你?”   声音淡得像一阵晚风掠过。   沈如是震惊地扭头看他,惊喜说道:“你真愿意帮我?”   谢玄闭了闭眼,说道:“不,我只是问问,如果我选择帮你,究竟要做什么。”   沈如是歇了气,在他身边擦了块石头坐下,说道:“其实我也不想,可如果我不这么做,我就永远没办法回到原来的世界去,你也知道这破话本子尿性都是这样,非得逼你干点你不愿意做的事儿,我觉得你这人挺好的,换做是我养三个娃,肯定也不舍得别人动他们一根汗毛。   但是吧,你这几个儿子确实很难办,一个比一个狠啊,我不整死他们他们就要整死我,原书里我这主角都差点好几次嗝屁了……”   谢玄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忽然打断:“等等。”   沈如是的长篇大论停了下来,他“啊”了一声。   谢玄忽然眼睛亮了亮,说道:“你刚刚说的那句,再说一遍!”   “啊……?”沈如是挠了挠脸,试探着说道,“原书里我都差点好几次嗝屁了?”   “就是这句!!”   谢玄突然站起身来,在原地走来走去的踱步,低声说道:“就是这句,就是这句……”   沈如是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到底怎么了,有些困惑地开口:“这句怎么了?你想我快点嗝屁?那不可能,我可是主角。”   谢玄突然抓住了沈如是的手,激动地说:“我想起来了,沈如是,你那个金蝉脱壳丹呢!”   沈如是:?   “什么金蝉脱壳丹……等等,你该不会是……”   “是,其实那本书我也看过,但我只瞥到过一角,因为上面写了一种丹药,我下意识就记了下来。”谢玄是炼丹师,对丹药名字极其敏感,所以即便是在当时头脑痛到快要爆炸的程度,还是将这句话记了下来——   【主角走投无路,靠着一本祖传的金蝉脱壳丹谱,自学炼出了金蝉脱壳丹,这枚丹药让他成功假死,在谢独一堪称恐怖的魔气中成功假死逃脱。】   谢玄说完这段话,羽曦犊+。沈如是还是一副懵逼的状态。   “丹谱,应该是有……”沈如是摘下手指上的储物戒来,在原身的储物戒里翻来翻去,几乎是一下子便找到了那本金蝉脱壳丹丹谱。   事情太过顺利,谢玄几乎要喜极而泣:“对,就是这个,多谢沈兄,只要我假死离开,这样既促进了剧情,日后我还能够活着回来,继续管教三个孩子。”   简直是一举两得!   可沈如是脸上却尬笑着,说道:“我觉得,你还是别太高兴,因为我……我不是真正的沈如是,我不会炼那玩意儿啊。”   这种金蝉脱壳丹能够让人假死,想也知道需要多强大的炼丹水准才能炼出来。   可现在的沈如是,前天才刚学会引气入体……   谢玄的心情立刻沉了下来,他低头看向手心里的丹谱,只消翻开看一眼,他就知道这枚丹药有多难炼,恐怕世上除了原来那个沈如是,无人炼的出第二枚。   这枚丹药,就是为了主角量身定制的。   除了主角,没人炼的出,也没人配享用。   而他谢玄……   只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毫无特点的普通炼丹师。   他不是反派,也不是主角,甚至连个配角都不算,只是一个为剧情垫脚的炮灰角色。   可是,好不甘心。   耳边传来沈如是好心地安慰:“你已经做的够多了,哎,我想想办法,回青禄宗问问看有没有人能炼的出这枚丹药,但是,你也别抱太大希望……”   谢玄捏紧了那本丹谱,指尖微微泛上青色。半晌,他手上的力道渐轻,声音有些低低的哑:“不必了。”   “啊,什么?”沈如是眨了眨眼。   谢玄轻轻笑了声,抬起头来,说道:“我说不必了,这枚丹,我来炼就是。”他会珍惜这本丹谱,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没有后路可退。   听到这话,沈如是喉咙梗了梗,不忍心再出言打击他,概因他知道,那枚丹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炼的出来了。   在他眼里,谢玄的话,只不过是一个父亲想要为了自己的孩子,再做最后一点挣扎而已。   “好吧,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就把这本丹谱赠给你,我要回去再做一些对抗你家儿子的准备,你回家去吧。”   沈如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便要离开,临走之前,突然顿住脚步,转过身来对谢玄道:“其实,你要在我那个世界,咱俩肯定会成为很好的兄弟。”   谢玄静静地立在原地,朝他行了个礼:“现在也是。”夜色渐深,月光洒落在谢玄的身上,照得他的双眼更加透亮,像是时时刻刻蕴着一池水光,温柔地徜徉着,仿佛永远带着怜悯和坚定,包容着既定死亡的命运,包容着可能会杀掉他的孩子,包容着所有苦难。   沈如是神色骤然愣住,他突然想到原书里有人形容原身沈如是的一句话。   “他的眼睛看向我时,我从里面看到了神性。”   以前他觉得这原身肯定是装逼,哪有人眼里有神性,不是装就是演。   可是今天,他却在谢玄的眼中看到了这丝怜悯的神性——除了这个词,他想不到其他可以形容这样的谢玄。   原来,这就是白月光啊…… 第24章 二四 捡垃圾吃   夜色沉寂, 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谢玄立在茅草屋前,微微低下头,看向手心里泛黄发皱的丹谱。   小屋里,烛光摇曳, 家里的几只小崽兴许已经困倦睡着了。   他立在门前, 久久怅然, 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沈如是的话。   “你会死,谢玄,你会死的。”   “是你的好儿子们,亲手杀了你!”   若再用梦解释这些话, 恐怕他连自己都瞒不下去了。   但想想都觉得毫无根据,全无道理。   当时谢独一提着刀立在暗巷门口时,谢玄确实心跳得厉害, 朝他挥刀的时候, 谢玄也确实颤抖了一瞬。   可他没有躲开。   因为谢玄知道, 谢独一就是再坏, 再不学好,也绝对不会伤害自己。   他相信谢独一, 不信那本破书。   一个乖乖扔掉刀,头顶水碗听话受罚的小孩,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他刀剑相向。   谢玄轻轻叹了口气, 推开门,只见小院里, 整整齐齐地坐着两个小崽, 像是等候多时般, 见到他进来纷纷眼前一亮。   “爹爹, 你好慢。”谢娇娇从矮凳上起身, 一路小跑扑进谢玄的怀里,小声说道:“娇娇都等你好久了。”   与此同时谢猫猫也颇为羞涩的跑过来,拉住了谢玄的衣角:“爹爹,猫猫在等你睡觉。”   只要一看到他们这样乖巧的模样,谢玄就觉得那些书上的内容全是放屁,立刻抛到了脑后。   谢玄揉了揉他们的脑袋,抱起小小的谢猫猫来,笑着说道:“好,我们去睡觉咯。”   待他走进屋里,却发现少了一个崽。   “你哥哥呢?”谢玄有些困惑的问叶娇娇道。   谢娇娇听他提起谢独一来就心头烦躁,总能想起那日谢独一压着谢玄亲。   但今日刚答应过谢玄兄弟间要和睦相处,他还是强忍着,露出笑容,说:“”我也不知道哥哥去哪儿,爹爹走后他就出去了。”   “兴许是去散步了吧。”谢猫猫轻轻附和了句。   其实他们都清楚谢独一去做了什么。   无非就是担心沈如是会在路上跟谢玄告状,把当初他们怂恿谢独一做的事——在后山做掉沈如是,全都告诉给谢玄知道。   “散步?”   倒也是。   晚上吃的油腻了,是该散一散步。   谢玄没做他想。   等他收拾妥当,搂着两个小崽去床上睡觉时,门却被吱吱嘎嘎的推开了。   谢玄抬头看去。   果然是谢独一。   小孩脸色不大好看的走进来,没有吭声。   只是在见到谢玄时,脸更黑了黑,仿佛心里对他有气似的,撇开头去。   不过,不同于以往谢独一恼火的神情。   这次看着……怎么好像还很憋屈。   谢玄不明所以想了想,这应该是还在为之前罚他顶水碗的事情生气。毕竟谢独一是三个小崽里面最要面子的。   谢独一看到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床榻上轻轻拍着谢娇娇和谢猫猫的后背,哄他们睡觉。   顿然眉头皱的更紧,他像是在生什么闷气,沉声问道,“你跟他去哪儿了?”   话里的这个他,自然是沈如是。   谢玄愣了愣,从床上回过头来看向他,说:“不是都说了去宗门处理事情,怎么了?”   谢独一淡漠地“哦”了一声,突然翻身上床,在自己最熟悉的角落里,背对着谢玄睡觉。   见他如此,谢玄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   气还挺大。   谢娇娇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吹耳旁风的机会,立刻凑到他耳边小声念叨:“哥哥总是不听爹爹的话,爹爹应该好好教训教训他才是。”   谢玄哭笑不得的听着他的话,伸出手,蹭了蹭他的鼻尖,低声说道,“还学会告状了,是不是就盼着我罚哥哥呢?”   谢娇娇尤其喜欢他这样对自己做亲密的举动,颇为扭捏似的,在他手心轻柔地蹭了蹭,说道:“怎么会,娇娇就是觉得哥哥总是气爹爹,这样做太伤爹爹的心了。”   旁观一切的谢猫猫,心底冷笑了声。   虚伪,谁不知道他巴不得谢玄打死谢独一。   谢玄毫不在意地轻笑了声,说道:“没事,爹爹小时候也总是惹师尊生气。”以前他脾气也很犟,总是挨收拾。   这样想来,其实谢独一是三个孩子里,和他最相像的一个。   而且谢独一大多数时候是很懂事,只是不擅邀功,谢玄都明白。   夜半。   两个崽在谢玄膝头安眠。   谢玄蹑手蹑脚地抽身,凑到谢独一身后躺下,指尖点了点他的肩头。   谢独一几乎一刹那便睁开了眼,却没有回头看他。   谢玄总喜欢躺在他身边跟他这样说话。   在谢玄眼里,这是他独特的和谢独一交流的方式。   只有把身边的其他两只崽哄睡了,谢独一才会舍得跟他说几句心里话。   “还生气呢?”   无人回应。   “就因为我今天罚了你么?”   仍然安静。   谢玄有些无奈地开口:“你这脾气这么大,以后我怎么放心把弟弟们交给你……”   提起以后,谢玄自己反倒先沉默了,不可抑制地想到了那本金蝉脱壳丹的丹谱。   心中又是忧愁,又是惆怅。   以后等他假死离开后,三只小崽怎么养活自己呢?   虽然已经知道他们是反派肯定比自己这炮灰活得长。   但……哪有为人父母不心疼孩子的。   哪怕是过得一点点不好,他也会担心。   听到他的话,谢独一忽然转身看过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谢玄。   往常他可不会这样——谢独一很少主动看谢玄,也很少主动跟谢玄靠太近。   “你自己要养的,就养到底。”谢独一忽然开口,眸光晦暗不明,“交给我没用,我不会帮你照顾他们。”   谢玄早习惯他这样说话,只当他嘴硬心软,便没有深想其中的意思,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可是爹总有一天要离开你们的啊。”   这句话不知道是不是天下父母最常说的话之一。   总之谢玄小时候总听师尊这样说。   可谢独一的反应,却让谢玄有些出乎意料。   “你离开不了。”   小孩几乎是想也没想便咬牙说了出来。   谢玄愣了愣,忽然像是被他戳中奇怪的笑点似的,努力压低声音轻笑了几声,担心把熟睡的崽吵醒。   谢独一眉头紧蹙,不满道:“你笑什么?我说你不会死,你就不会。”   好家伙。   他儿子是阎王爷。   谢玄笑得更厉害了些,拼命强忍着声音,肩膀微微颤抖着,说道:“行,爹谢谢你。”   若不是那劳什子剧情,他听到这话估计真心会很高兴。   小孩的世界真是天真啊,以为自己不让爹爹死,爹爹就可以活下来。   谢玄笑着笑着,又惆怅了几分。   他家三只崽都还什么都不懂呢。   沈如是也没告诉他假死要死多久,剧情要过多长时间。万一他假死回来,发现崽们媳妇娶不上,家不成业不立,在山里挖野菜街上捡垃圾吃……   哦,对了,谢娇娇是聚财童子,应该沦落不到吃垃圾的地步,而且家务有谢猫猫来做,被人欺负还有谢独一可以帮忙撑腰。   等等,突然感觉这个家好像没他也行。   谢玄这么一想,不知为何更加悲伤了。   “睡吧。”谢独一忽然出声,“别想那么多,你什么事都不会有。”   谢玄抬头看他,有些奇怪谢独一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关心自己,却听谢独一又道:“只要我活一天……”他好像又说了些什么,谢玄没听清楚。   “什么?”谢玄倏然靠近过去,撑着胳膊,俯身把耳朵贴在了谢独一的嘴边,带着些笑意道,“小声说,别吵醒弟弟。”   谢独一心脏漏跳一拍,浑身的血仿佛瞬间涌进了脑子里,眼底全都是谢玄此刻的模样。   亲昵的,自然而然的贴在他身上,再稍近一点,就可以吻到他的耳朵。   甚至,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反应了。   只是这样靠一靠而已,竟然……   他怎么能跟谢娇娇那变态畜生一样!   谢独一眼底划过一丝少有的慌乱、羞恼和无措,他伸手推开了谢玄,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努力掩盖愈演愈烈的心跳,说道:“不说了,我困了。”   “困了啊……”谢玄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可惜的说道:“那好,睡觉吧。”   身后传来谢玄盖被子的声音,一阵窸窸窣窣,好像是又起来给谢娇娇或是谢猫猫掖了掖被角,才躺下继续入睡。   渐渐地,身后传来一阵平稳的呼吸声。   他睡得倒快。   谢独一磨了磨牙。   果然傻子最幸福。   如果不是相处三年清楚谢玄这人有多迟钝,他恐怕会以为刚刚谢玄是故意那么做,故意惹他,故意碰他。   谢独一紧闭上眼,强迫自己忘掉刚刚的事情。   空气寂静下来,似乎连窗外的鸟雀都陪伴着他们入眠了。   半晌,谢独一也困意迭起。   忽然间,半睡半醒之际,似乎有一双手,悄然地从谢独一的身后环住了他的腰。   谢独一瞬间睁开了眼,看向那双手。   那双手细瘦洁白,像是透着一股月光似的,浅浅泛青,带着并不浓厚的轻微病气,柔弱地搭在谢独一的腰间。   谢独一浑身僵住,他分明记得身后睡着的人是……谢玄?   可谢玄怎么可能会对他做这样的动作。难道是又有什么妖族畜生闯进来了么?   想至此,谢独一眸光一凛,他猛然回过头去,却恰之又好地对上一双蕴着潋滟水光的眼睛,紧紧咬着下唇,如雪般的指尖像是没了骨头,在他身上轻轻的碰着。   那模样   ——分明是醒着的。   “独一。”   “唔,好难受,帮帮爹好么。”   谢玄肩头的衣服倏忽滑下,露出透绯的颜色。   谢独一呆滞地看着他,竟鬼使神差般的,任由谢玄抓住了自己的手。   带着向下……   作者有话要说:   谢娇娇:md你比我变态多了   谢猫猫:附议   谢独一:…… 第25章 【三合一】必经之事   呼吸滚烫, 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蒙着一层薄薄的雾。   他看不清谢玄的模样,似乎只能透过雾看到谢玄稀微难忍的神色,紧接着,谢玄缓缓靠近过来, 用那柔软的唇一点点的吻去谢独一脸上的汗珠。   “你……”谢独一心脏猛地颤了瞬, 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应该后退, 应该离开,可就像有什么奇异的力量控制住了他的四肢,让他只能僵硬地任凭谢玄贴上来。   好软……   “独一,爹教你。”谢玄的声音如同散发着诡异甜蜜气息的毒药, 蛊惑着谢独一的心智,“乖,进来。”   谢独一脑海里尽然空白, 只剩下了谢玄低柔的椯息, 微微摇晃的肩膀, 像是被狂风骤雨打乱的海棠花, 那双像是要掉下眼泪来的眼,无一处不散发着惑人的光辉, 尽是破碎的脆弱感。   他麻木的四肢终于有了些反应般,轻轻探过手去,扣在了谢玄的肩上, 颇为艰难地出声,连嗓子都染上几分情.欲的暗哑:“这是你自愿的。”   他翻身压上去, 毫不留情地将谢玄按倒。   然而下一秒, 他便听到谢玄勾着他的脖颈, 凑在他耳边, 带着沉沉的笑意低声说道:“还不起床, 太阳晒屁.股了。”   谢独一:?   他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你说什么?”   话音落下的霎那间,眼前的一切模糊一片,变成了耀眼的白光。   他猛然睁开眼,呼吸紧促,额头上的发丝被薄汗浸润,眼前的面容哪有半分旖.旎,唯一相同的,就是那副同样带着笑意的神情。   “做什么梦了,睡这么沉?”谢玄有些奇怪地看他,伸出手来,擦了擦他额头上的细汗,又道,“做好饭了,就差你一个,快去吃。”   谢独一怔怔地看着他,此刻头脑才算彻底清醒过来,只是心口仍突突的跳动着,浑身的血仿佛都在加速流淌。   ——原来只是一个梦。   他竟然会做这种梦,和谢玄做那种……   梦里的场景太过真实,以至于谢独一现在还能想起那时谢玄脸上的表情,眼底的潋滟水光,微泛绯色的唇,包裹住他的滚烫呼吸。谢玄那张平日里满是正经的脸,染上无法自拔的银靡色彩,仿佛没有他抒解就会就这么死掉,急切又渴求地教导他,一点点攀折下自己这枝堕入泥塘的清莲。   原来,只是个梦。   想至此,他突然有些莫名的不爽,如同隔靴搔痒般,心头一阵难耐的烦躁,没什么情绪地低声应下谢玄:“知道了。”   但等他刚要起身,手指却触及一股黏.腻,谢独一的脸色瞬间僵住,浑身像是被什么定身符定住般,足足有半刻钟一动未动。   谢玄看着他奇怪的神色,又见他固执地待在床上不动弹,眉头微皱,问道:“你干嘛呢?快去吃饭啊。”   谢独一扶住额头,咬牙忍了又忍,说道:“你先去。”   “啧。”谢玄有些不满意地说道,“弟弟们都等着你开饭呢,动作快点。”   “说了你先去!”   他有些急躁的说。   俩人都顿住了。   谢独一像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不对,先行撇开脸,轻吸了一口气,压下烦郁,缓声道:“不用等我,你们先吃。”   谢玄不理解他的行为,耐下性子说:“怎么了,是昨晚做了噩梦?”   正当他眉头皱得更紧,还想再说的时候,却忽然发现谢独一的耳尖瞬间红得滴血。   谢玄愣了片刻,盯着他通红的耳尖,一个奇异的念头涌上心头。小孩一直躲在被子里不出来,该不会是……   谢独一今年也有十二岁了吧。   虽说他不是没见过早熟的孩子,但谢独一十二岁便发育这样快的,谢玄的确少见。   他有些将信将疑地落在谢独一身上的被子,带着些许探究的目光,轻声说道:“那你赶快,爹和弟弟们先吃。”   待谢玄搬起凳子坐在小院里吃饭,却见谢独一冷着脸,自顾自拎起院子角落的水桶,怀里还抱着自己的小被子,看也没看谢玄他们一眼,便回到了屋里。   谢玄:……   看来,是真的发育很快啊。   小孩没见过这种事情,都会觉得羞耻难当,谢玄对此十分理解。怎么可以委婉地告诉他,这玩意都是正常男人会有的现象呢?   但是一想到平日里最要面子的谢独一,沉着脸洗被子床单的憋屈模样,谢玄就莫名想笑。   那么喜欢装大人,这下真成了大人,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了。   倒是可爱。   “娇娇,猫猫,吃完在院子里玩会,消化消化。”   “知道啦爹爹。”谢娇娇和谢猫猫对视一眼,乖巧应下。   喂饱两只小崽,谢玄单独盛出饭菜来,走进小屋里。   听到谢玄的脚步声,谢独一后背明显的僵滞住了,手上洗被子的动作也为之一滞。   谢玄看着他面前摆着只小盆,小盆里,正是昨天的床单和被子,小孩手上身上全是皂角的味道,手也搓得通红,看来是真的很想很想把它洗干净了。   “咳咳……”   谢玄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尴尬的宁静。   谢独一磨了磨牙,头也不回地开口道:“闭嘴,什么也别说。”   谢玄:……   他准备好的词被谢独一打断,但谢玄并不想就此作罢。   日后他假死离开,没人照顾谢娇娇和谢猫猫,万一以后那两只崽子也发生这种事,谁来教他们,谁来告诉他们这些都是正常的呢?   更何况,他们是父子,父子间有什么不能说。   “独一,”谢玄缓步靠近过去,摆出一副慈祥和蔼的父亲笑容,揽住谢独一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爹已经全都知道了,其实这是每个男人都会必经的事情,就像你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情绪上来了就会控制不住心里奔腾的野马……”   谢独一紧绷着嘴角,牙根咬得更死,恨不得能把手上的床单塞进谢玄嘴里,堵上那张说教个不停的嘴。   要不是他,要不是他昨晚靠那么近……   “你也不必因此感到害羞,觉得丢脸,你只是长大了,变成大人了,明白么。”谢玄自以为谆谆教导,手掌在他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那温热的手心碰到谢独一的刹那,谢独一手心一紧,攥着的皂角立刻嗖地飞到了谢玄脚下,上面的泡沫朵朵绽开。   空气更加凝滞了。   谢玄呆了片刻,随后哭笑不得地想,没想到谢独一这么紧张羞涩。   他不紧不慢地捡起皂角,干咳了声,说道:“你去吃饭吧,爹给你洗。”   谢独一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他,如果可以,谢独一觉得自己现在就想掐死谢玄。   洗什么?让谢玄给他洗他弄脏的床单?   如果谢玄知道这些都是因为谁才导致的结果,知道他是为什么会做那种梦,谢玄还说得出这句话?   谢独一突然萌生了报复的恶劣心思,既然谢玄这样大公无私,这样父爱如山,那他凭什么一个人煎熬耻辱。   “昨天夜里……”谢独一拧了拧床单上的水,终于开口出声。   谢玄欣慰地看着他,以为自己终于和谢独一沟通成功,就听谢独一声音淡淡,带着些讥诮的笑意道:“我梦见你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谢玄仍未反应过来,愣愣地发出一个音节:“嗯?”   “我说,我梦到你了,”谢独一摊开手心,给他看水盆里的床单,唇角上扬,带着一丝叫谢玄捉摸不透的笑意:“现在还洗么?”   谢玄跟随着他的动作看向水盆,看向里面被谢独一蹂.躏的床单,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眼睛倏然睁大,指着自己道:“我?”   “嗯。”   谢玄像是有些不大相信地追问:“没有别人?”   “没别人。”谢独一应的坦然,甚至是有些故意,眼底满是耐人寻味的暗示,“只有你。”   谢玄愣愣地看着他,好像陷入了某种沉思,许久,他起身拍了拍谢独一的肩头,轻轻说道:“去吃饭吧。”   这下反倒是谢独一蹙起了眉头,拉住他的手腕,问道:“你听明白了吗?”   以谢玄这迟钝的性子,谢独一有理由怀疑他根本没听懂。   不然怎么可能是这个反应。   然而谢玄却头也不抬的说道:“听明白了。去吃饭吧,一会菜要凉了。”   谢独一眸光在他脸上流转一圈,半点其他情绪都没看出来,顿了顿,只淡淡“哦”了一声,说道:“不用你帮忙,洗完了。”说罢,他把已经洗好的被子床单拧干,起身出屋去晾到院外。   在谢独一离开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后,谢玄盯着那皂角上的泡沫,突然猛地站起身来,焦躁地在小屋里来回踱步。   可等谢独一晾完回来,他又立刻停下脚步,僵硬地站在原地,脸上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轻咳了声,说道:“爹去宗门炼丹了,在家照顾好弟弟。”   谢独一早已习惯他过家家似的临走吩咐,懒散无趣地应下来:“知道,去吧。”   见他乖乖坐到桌边吃饭,没有再看自己,谢玄心头却没有半点放松,他稍显匆忙地收拾好包裹,连跟谢娇娇他们道别都忘记了,脚下飞快地离开了茅草屋。   一路上,他都走得像是后面有老虎在撵他似的,平日里说不上短的路,今日里竟然半个时辰便赶到了静海宗。   甫一进入丹峰大殿,就见丹炉后边探出半只脑袋来,正是阙鹤,他又惊又喜地说:“谢师叔,你怎么知道今日长老闭关出来,我们还正盘算着什么时候差人去告诉你呢。”   谢玄愣了愣,抬头看去,果然在大殿上首见到了他的长老师尊,一袭耀眼红裙,张扬肆意,与整个丹殿非青即白的衣裳截然不同,他心思不定,竟然连师尊出关了都没看见。   谢玄随口应付了句阙鹤,便先走上殿前跟长老师尊行礼:“恭喜师尊出关,弟子没能及时赶到,该罚。”   他师尊是整个静海宗丹峰的首席长老,世人称之赤霞丹仙池茵兰,门下弟子无数,谢玄只是她其中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弟子。唯一与他人不同的地方,估计就是谢玄是她亲自捡回宗门的。   虽然常年闭关见不到面,一关关五年,但池茵兰对谢玄也算有几分教养之恩,从小看着他长大。   谢玄最是敬重她,也知道自己在池茵兰那里算不得什么,便从未有过逾越亲近之意。   上首的池茵兰垂下眼,看向风尘仆仆的谢玄,见他额头上还带着点汗,不知是因为什么才急急忙忙赶过来。   她端着的茶盏顿了顿,语气没什么起伏道:“罚什么,出关修为未曾增进,不值得恭喜,去歇着吧。”   池茵兰早已步入分神期,再往上该是合体大乘,难以突破是正常的。谢玄没做他想。   他心里惦记着更令他心焦的事,只低头轻声说道:“多谢师尊,弟子遵命。”说完这句,他便要转身离开回到丹炉旁。   见他就说了一句就要走,池茵兰抓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在谢玄立刻转身离开的刹那,“咖嚓”一声,把茶盏捏碎了。   谢玄有些愕然地回头,却见池茵兰出声叫他道:“谢玄。”   “弟子在。”谢玄恭恭敬敬地答道,眼底却有些许奇怪,不清楚池茵兰的意思。   池茵兰皮笑肉不笑地拂去手上的茶盏碎片,声音里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缓缓开口:“今日刚出关,本座便听人说,你生了三个孩子?你当真是半点也不想告诉本座——本座是何时当了奶奶的?”   谢玄呆愣地看着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奶奶是什么意思。   他震惊地看着池茵兰,自己都不知道他竟然在什么时候在池茵兰那成了她儿子。   况且长老师尊身份尊贵,天资聪颖,跟他向来也是话少言稀,没有多么亲密。而且,分明他们都没差多少年纪,就算有关系,难道不应该是姐弟么……   谢玄的思维一点点跑偏,却被池茵兰重重拍在身旁椅子扶手上的声音惊回来。   “什么时候生的,跟谁生的,什么时候成的婚,为什么不通知本座!”池茵兰语气愈发恼火,周围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不敢招惹这位丹殿之首。   谢玄也吓了一跳,他支支吾吾地答道:“回师尊,是捡的,路边上捡的……”   闻言,池茵兰的脸色稍缓了些,只是语气仍然不快:“若我不问,你是打算永远不告诉我。谢玄,本座真是白养了你,滚吧。”   她冷哼了声,起身拂袖而去,临走还狠狠地往他脸上甩来什么东西。   谢玄下意识闭紧眼睛,不敢躲开,可下一刻,谢玄怔愣地立在原地,他睁开眼,伸手从脸上摘下那东西——只是一块擦汗的手帕。   他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去,那袭红衣已渐渐远去了。   谢玄眼底渐渐染上些许暖意,握紧了那手帕,珍重地藏进衣襟。   待回到丹炉旁,周围立刻围上来一圈弟子,谢玄险些都没招架得住这群八卦的同僚。   “谢玄,长老今早知道你有了孩子可是发了不小的脾气!”   “是哩,今儿坐在这等了你两个时辰,一个劲灌茶喝,跟喝酒似的牛饮,边喝边叹气,直骂你不孝呢!”   “谢玄,你小子在长老心里分量不小哇,日后有什么好事儿别忘了师兄弟们……”   “去去去。”谢玄毫不留情地把他们轰开,只留下身边的阙鹤。   他同样惊讶池茵兰还惦念着当初捡他回来的情谊,只是没想到,池茵兰从小竟是把他当儿子养的,谢玄哭笑不得地琢磨着,看来得寻个时候好好跟池茵兰道歉才是。   “师叔,你了不得啊,我今天才知道你小时候是池长老养大的。”阙鹤一副挤眉弄眼的八卦模样,说道:“这不是话本子里那穷小子和贵小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谢玄面无表情地狠狠抽了他后脑勺一巴掌,说道:“放屁,你脑子里除了那点男女之情就没别的了么,我跟长老差着九岁呢。”   他跟池茵兰绝不会有什么,只是敬重和感恩,池茵兰也从来只把他当成个孩子。   就像……就像他把家里三个小崽当孩子似的。   阙鹤挨了巴掌,瘪着嘴小声嘀咕道:“九岁怎么了,我爹跟我娘也差着九岁呢,修仙驻颜长寿,九岁算什么。”   “你还敢……”谢玄刚要再打他,扬起的手掌却忽然停在了半空,因他忽然想到,   他和谢独一,也只差了九岁而已。   当年刚十八岁,他捡到了九岁的谢独一。   莫名的,谢玄脑海里又忽闪出清早那一幕,小孩直勾勾地盯着他,口口声声说梦到的是他。   谢玄浑身立刻像是着了火,连收拾阙鹤都忘记了,坐立难安地揪着头发。   他故意装出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不过是为了让谢独一觉得爹什么事都见过。   可事实上,儿子梦见爹这种事他真没见过啊!   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会只梦见他。   谢玄心慌意乱,只觉得自己定然是把谢独一关在家里太久,脑子憋出了毛病。   也是,整日里只见得到他一个人,自然也没有别的人好梦。   “这可怎么办……”谢玄眉头越皱越紧,不住地叹着气,愁容满面。   虽然没把儿子养死,但是把儿子养傻了。   太要命了。   谢玄的叹息声穿进阙鹤的耳朵,他一边给丹炉填着火,一边兴致勃勃地凑过脑袋来,小声问道:“师叔是发愁怎么追池长老么?”   “我追你大爷。”谢玄毫不留情地给了他屁.股一脚,踹得阙鹤呲牙咧嘴。   半晌,谢玄掐着突突乱跳的额头,低低出声道:“阙鹤。”   阙鹤不敢再嘚瑟抬头,垂着脑袋道:“怎么了师叔?”   “如果,我是说如果哈。”谢玄闷闷开口,“你做了那种梦,把床单弄脏了,梦里那个人会是你……心仪之人么?”   突然变色的问题,让阙鹤立马又来了兴致,他兴奋地压低声音,说道:“师叔你梦见谁了?池长老么?”   谢玄:……   半晌,阙鹤捂着脑袋,状如鹌鹑,再也不敢提池长老,小声道:“做那种梦自然都是心仪之人了,不喜欢又怎会有感觉,不过……”   听到他前半句,谢玄心都凉了,听到后半句,他稍稍燃起些许希望道:“不过什么?”   “不过也有可能只是憋得太久,做了怪梦而已。”阙鹤认真笃定地说道,“这种情况下,好好抒解一番就不会再做怪梦了。”   好好抒解一番?   谢玄神色稍顿,尽管知道这问题问阙鹤可能极其不靠谱,但他还是有些迟疑地问道:“怎么抒解一番?”   话音刚落,阙鹤神经兮兮地嘿嘿怪笑了声,说道:“师叔你怎么还装不懂呢?”   谢玄沉默地扬起巴掌。   阙鹤立马缩了缩身子,干咳两声,说道:“别别,弟子胡言乱语,师叔别往心里去,”顿了顿,他又笑着说,“作为补偿,弟子有个宝贝可以借师叔一用。”   午后,谢玄照着那金蝉脱壳丹的丹谱试了试,发现少了好几味极其稀少的仙草,这东西只能托人去打听消息,也不知道原身沈如是废了多少功夫才集齐。   他一时半会是难以找全,只能先寻着些替代品先尝试,毕竟,就算找全材料,也不一定能炼的出来。   而后,他又开了两炉隐魔丹,装进衣襟里,便跟同僚们告别离开。   整个丹峰,估计也就只有他不住在宗门。   谢玄回去的路上,怀里鼓鼓囊囊的,里面有长老师尊甩给他的手帕,有刚炼成还热乎的隐魔丹,还有阙鹤给他的“宝贝”。   一想到这里,谢玄的脸上就有些发烫。   他怎么能把这玩意儿教给谢独一呢?   可是今早的事情着实让谢玄慌了阵脚,他是定然不会相信谢独一,他的儿子,会对他有什么怪异不伦的情感。   可儿子梦见自己这件事,却让谢玄不知道如何解决。总不能让谢独一一直梦到他吧,那成何体统?   他这样那样的盘算着,最终叹了口气,决心还是就按阙鹤说的做。   若他有个父亲母亲,兴许还能帮着他商量如何教导孩子,可惜他从小就没有爹娘,命大被池茵兰捡了回来,对教孩子这事全靠自己直觉摸索。   许久,谢玄终于回到了茅草屋里,一进门便看到谢娇娇坐在小矮凳上晒太阳,有一个没一个地往嘴里扔着杏花糖,谢猫猫在旁边安静地织毛衣,而谢独一……大概是在屋里榻上睡觉吧。   早上忘记跟两只小崽打招呼,这会儿两人看见他回来,都像是憋着气似的,搁下手中的东西,朝他跑过来迎接。   谢娇娇闷声道:“爹爹下次走前再不跟我说,我就要去找爹爹了。”   谢玄摸了摸他的脑袋,蹲下身子说道:“早上忘了,下次肯定记着。”   闻言,谢娇娇这才展开笑容,伸手在他唇边递过去一颗杏花糖,说道:“爹爹,你吃。”   谢玄刚要下意识地张开嘴,那颗糖却被谢猫猫“不慎”打掉了。   谢猫猫惊呼了声,捂住小嘴,说道:“爹爹,刚刚那上面有只小虫子,幸好你没吃到。”他在谢玄怀里蹭了蹭,而后在谢玄看不到的地方,朝谢娇娇勾起一抹冷笑,做口型道:你恶不恶心。   别以为他没看到,谢娇娇故意把自己含在嘴里吃过的递给谢玄,这混账东西。   谢娇娇脸上笑容更甚,带着些渗人的秾艳,轻声说道:“有虫子么,我没有看到,那我再给爹爹一颗。”他从纸包里又挑出一颗来,递到谢玄的嘴边。   谢玄下意识地张开嘴一口吃掉,随后笑了笑道:“好,爹爹谢谢娇娇,快进屋去吧。”   指尖仍存留着谢玄唇瓣不经意间擦过的温软触感,谢娇娇整个人都恍惚了些,在谢玄拉着谢猫猫进屋后,颤抖地伸出手,轻轻舔了舔指尖,眼底满是兴奋嗜血的欲.念。   好想…好想咬一口。   谢玄牵着谢猫猫进屋,果然看到了斜靠在床榻上,懒散不成型的谢独一,见他们进来,略一抬眼,又立刻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他顾自翻了个身,连半句话都没跟谢玄说。   见他这样,谢玄心头那点不自然又冒了出来,他挥去脑袋里那点乱七八糟的想法,轻轻松开了谢猫猫走到谢独一身边,踌躇半晌,还是低声道:“独一,你出来一下,爹有些话要跟你说。”   话音落下的瞬间,谢玄身旁的谢猫猫和刚好踏进屋子的谢娇娇同时心中警铃大作。   干什么?有什么话要避开他们两个单独说?   谢独一同样有些诧异,他转过身来,看到谢娇娇和谢猫猫陡然沉下的脸色,心中忽然痛快了些,本欲拒绝的话也变成了:“哦,走吧。”   谢玄见他答应,心中惴惴,怀里那“宝贝”仿佛都变得沉甸甸起来,他不禁开始有一刻怀疑,这样做真的对吗?   可他又想了想不这样做的后果,立刻打定了主意。   只能这样做了,这就是现在最好的办法。   谢独一跟着谢玄离开小屋,经过谢娇娇和谢猫猫的身边时,唇角微勾,脸上满是嘲讽的神色。   谢娇娇和谢猫猫攥紧拳头,恨不能动手掐死他。   魔族,果然是最招人厌恶的种族。   谢玄带着谢独一走到院子里的角落,随意坐在小矮凳上,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说道:“坐爹旁边。”   谢独一不知道他究竟要干什么,疑惑了片刻,还是跟着坐下。   而后,就见谢玄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书。   是的,一本书。   他脸色涨红,却强装镇定自若,揽住了谢独一的肩膀,说道:“儿啊,爹先告诉你,这些都是人生的必经之路,你见得多了,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他把阙鹤教给他的话一一重复给谢独一,颤抖着手翻开了一页,说道:“那个,你要是实在对此事好奇可以大大方方地看,日后成家立业,没了爹在身边,也好对这方面有些许认识。”   谢独一越听越古怪,他眉头蹙紧,顺着谢玄的动作朝那本书看去,直到看到那书上内容的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   ——上面满是赤.条交叠的小人,各种姿势,各种表情,男男女女,应有尽有。   这他妈是……一本春.宫图!   “你是不是……”疯了。   没疯怎么可能会给他看这种东西,谢玄脑子里究竟每天都在想什么?谢独一真的不能理解。   然而谢独一话还没说完,就被谢玄打断了。   他“啪”地一声捂住谢独一的嘴,颇为心虚的说道:“你长大了,也该对这些事情有了解。而且等我死了,没人教你这些东西,爹怕你更会学坏,还不如爹直接教给你。这东西你回去拿着自己偷偷看,这样以后就不会再做那种梦了。”   谢独一:……   他咬了咬牙,胸口冒出一团无名火气来,恨不得把谢玄的脸摁在这破春.宫图上。   能不能干点人事儿?   谢独一千想万想唯独没想到,谢玄清早表现得那么淡定,竟然只是以为他是做了怪梦,才会梦见谢玄。   他就知道,这个迟钝的蠢货……   忽然间,谢独一脑海里冒出来一个念头,他偏头看向谢玄故作镇静的神情,心底嗤笑一声。   他接过那本书,随手翻开了一页,目光在那数不清的交叠的小人上扫过,最终锁定在两个明显是男子的小人身上,抬眼看向谢玄,问道:“他们在干嘛?”   谢玄脚趾都要蜷起来了。   他面无表情地瞥过一眼便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说道:“睡觉,很正常的睡觉。”   谢独一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继续道:“可他们都是男人,怎么睡觉的呢?”   闻言,谢玄的眼睛倏然睁大,不可置信地朝书上看去,果真是两个男子在做那档子事,姿势大开,动作奔放,表情极其放荡。   为什么……为什么阙鹤给他的破书上面还有男人与男人的?!   他立刻把这张书页翻过去,努力冷静下来,说道:“看这一页,那页没用。”   谢独一默了默,低头看向这一页,上面还是男人与男人,不同的是,姿势更加豪.放,其中一个身材高大凶猛,伸手抱起另一个略显瘦弱的男人,两人合抱在一起,激烈地进行着不可言说的事情。   他又指向那两人,语气里满是深意:“那这页有用么?”   谢玄垂眼看去,看到那辣眼的姿势,稍显慌乱地又翻过去一页,声音都不稳了些:“那页也没用。”   他就知道阙鹤不靠谱,这都是什么东西!   他翻过去一页,男人与男人,翻过去一页,还是男人与男人……   谢玄不禁开始怀疑阙鹤是不是个变态。   与此同时,静海宗丹峰大殿里,阙鹤打了个喷嚏,猛然想起,自己好像给谢师叔拿的书好像有点什么问题来着。   顿了顿,阙鹤想应该没什么大事,便把一切都抛到了脑后。   孰不知,他的破书让谢玄急出了一脑门汗。   谢玄翻书的动作越来越暴躁,翻到后面,几乎有些放弃了挣扎。整整一本书,竟然全都是男人同男人之间在做。   疯了不成,谢独一本就做梦梦到他,现在还看给他看这些完全不对的东西,岂不是逼他儿子成了断袖?   半晌,他再也看不下去,猛地合上书,颇为艰难地开口道:“要不今天咱们就看到这儿,这本书有些内容不对,爹去给你换一本……”   “不用换。”谢独一垂下眼,掩去里面好整以暇的意味,用谢玄的话回答道,“反正只是普通的睡觉,人生都会经历的事情。”   听他这样说,谢玄才终于放松了几分,以为谢独一终于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伸手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说道:“对对,这种事每个人都会经历,是很正常的事情,没什么好羞耻好奇,平常心看待便是。”   他话刚落下,就见谢独一点了点头,忽然抬起脸来,看向自己,语气淡淡的说道:“你说得对,所以,晚上我也想试试。”   谢玄笑容骤然僵硬,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不可思议道:“你,你说什么?”   “我说,”谢独一翻开刚刚那合抱在一起的两个男人图画,说道,“我要试试这个。”   谢玄想也没想立刻便打断了他:“胡说什么,你才多大?况且……”你和谁试?   谢独一像是颇为困惑地看他,不解道:“不是你说,这都是很正常的、迟早要经历的事情么,我想提前经历一下,怎么了?”   怎么了,还问怎么了?   谢玄气得一把将那春.宫图抢过,起身说道:“不许,这种事只有等你成家后才可以做。爹给你看只是为了让你知道这没什么大不了,不是鼓励你去做这些事。”   谢独一仍然坐在原地,拄着下巴,稍稍歪了些头看他:“成家?我现在不是有家么,这里不就是,还是说你觉得……”他眸光低沉,缓缓站起身来,一步步朝谢玄走过去,每靠近一点,他笑意就更加恶劣,声音轻得像是蛊惑人心的恶鬼。   “还是说你觉得,我还没抱得动你的本事?”   作者有话要说:   池妈是真的把小谢当儿子(。)   评论有感谢大家的小小红包,不成敬意,啵唧啵唧~ 第26章 【二合一】 是我岳母   静海宗丹峰主殿。   听闻池茵兰时隔五年再次出关, 各峰的峰主和弟子都来道贺。   各路奇才大能齐聚一堂,池茵兰却显得格外心不在焉。   这些峰主各个都是老人精,特地过来假意道喜,不过是为了打探她修为究竟有没有晋升, 会不会挡他们的路而已。与其和他们虚与委蛇, 池茵兰更想去看看谢玄捡的那三个小崽子。   毕竟, 人生头一遭当人祖母。她的确是期待着的。   池茵兰性子生来冷傲,不善言辞,把谢玄谢玄捡回宗门可以说是她做过最特立独行的一件事,没有道侣子嗣, 也不会教孩子,谢玄从小又很尊敬她,所以两人的感情一直以来都不温不火。   可她也是真心期待过谢玄长大成家的场景, 没想到成是成了, 连知会都没知会她一声。   想到这里, 池茵兰的眉头愈发拧紧, 火气也腾地窜了上来,一发不可收拾, 猛地一掌拍在了旁边的茶桌上。   不告诉她,她有的是办法见孙子。   上一刻还在道喜的峰主和弟子们瞬间都哑了声,不知道是谁说的哪一句话惹了池茵兰不快。   池茵兰的修为在整个静海宗也是名列前茅, 可以说是仅次于剑峰和兽峰的水平。   见她脸色一黑,众人都多了几分惴惴之意。   唯独一人跻身上前。   “池峰主, 奉掌门之命, 特来道贺, 恭祝出关。”来人眉目淡漠, 清高绝俗, 即使微微俯下身子行礼,也如同一杆玉竹般木秀于林。   池茵兰压下心中不满的燥火,对于眼前这人,她还是不得不客气几分,谁让这是掌门的亲儿子,静海宗下一任掌门,仙门少主乔听寒。   “掌门客气了。”池茵兰示意弟子接过,连看也没多看那份礼一眼,迫不及待道,“今日多谢诸位到访,本座深感情真意切,只是私事在身,只能改日再叙。”   闻言,乔听寒不动声色地在她的脸上轻轻掠过。   私事。   池茵兰闭关五年方才出关,能有什么私事。   大概只是个想借机离开的由头吧。   目送着池茵兰脚下飞快的离开,乔听寒也带着身边的剑峰弟子离开主殿,望着池茵兰离去的背影,意味不明地低声道:“飞敛,去查一查,池峰主有什么私事。”   身旁的小弟子立刻领会他的意思,应声下来:“是,师兄。”   *   在距静海宗并不遥远的玉竹城外茅草屋,在那句惊世骇俗的“还是说你觉得,我还没抱得动你的本事?”之后,谢玄仍和谢独一干巴巴地瞪着眼。   好半晌,谢玄才渐渐反应过来小孩话里的意思,脑袋嗡的一声,似乎停止了思考般,呆滞地看着眼前不过十二岁的少年。   这臭小子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还是说,谢独一以为这种亲密的事对任何人都可以做?   他才多大,就是再早熟,也行不得那事儿吧。   想到这,谢玄又有几分好笑。   谢独一这话简直就像小孩被挫去了威风,还要咬牙嘴硬胡说八道,结果说出来的话让人啼笑皆非。   揍他吧,又觉得他只是单纯的不懂。   不揍吧,谢玄又有点手痒痒。   以前谢玄不是没听说过,魔族情感淡薄,几乎除了杀人、掠食和成魔以外毫无其他渴望,做这种亲密的事对于魔族来说不过是延续后代的过程罢了。   甚至,魔族根本不在意同类的死活,更不要提去了解这种事情究竟能对什么人做。   所以说,这臭小子肯定都不知道他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   谢玄想通此处,放心下来,拍了拍谢独一的肩膀,出言安慰道:“独一,你还小,这种事对于你来说还太早,待你再长大些就会知道你现在说的话有多傻。”   谢独一深吸了一口气,他早就猜到谢玄会这么说,懒得跟谢玄再争辩:“我已经长大了。”   谢玄永远只相信他以为的事情。这点谢独一再清楚不过。   真想让谢玄见到他恢复法力后的模样,看他还有什么借口骗自己。   “若是你长大了就不会说出这种话。”   谢玄眉头紧皱,暗暗琢磨着是不是要给谢独一带出去多见见外面的人才好。   总憋在茅草屋里,每日只见他们几个人,谢独一就算想梦到别人都没机会。   可惜的是,谢玄的时间不多了,恐怕没办法带他去认识新朋友。   想至此处,谢玄忽然顿住,想到另一件事。   总之他都是要离开的,待他炼出金蝉脱壳丹假死回来,到那时,兴许谢独一早就已经忘记了这个诡异奇怪的梦,自然而然也不会再对他产生什么乱七八糟的遐思。   毕竟,谁会惦记着一个死人。   谢玄心头微郁,一阵难言的空落涌上心头。可他想了想,这毕竟是件好事。   忘了就忘了罢。   对他好,对谢独一也好。   于是,谢玄摊开手心,示意谢独一把那本全是男人与男人的书还给自己。   谢独一掀了掀眼皮,装作没看懂他的动作:“干嘛?”   “那本书内容有误,不许看了。”谢玄给自己找了个蹩脚的理由,伸手就要去从谢独一手心拿过那本春.宫图,却被谢独一忽然背手躲过,将那本书藏到了身后。   他被气笑了:“你都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能又要回去?”顿了顿,谢独一又意味深长地压低声音,说道:“况且,我还要好好研究一下。”   “胡说什么?”谢玄敲了敲他的脑袋,无视谢独一紧皱的眉头,继续道,“都告诉你了,上面的东西都是错的,快还给爹。”   谢玄越想拿回来,谢独一反而越不给他,两个人你来我往的抢,谢玄不知道谢独一在较什么劲,语气也沉了下来:“独一,听话,爹觉得你暂时还不太适合学这种东西,待你再大一些,你就明白爹的良苦用心了。”   谢独一嘴角微抽,最看不惯他这副用年纪压他的模样,在谢玄又伸手上来够时,他倏地把那本春.宫图猛地塞进衣领里,朝愣住的谢玄挑了挑眉道:“那你拿吧。”   谢玄:……   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古话果然最有道理。   谢玄伸手便揪住了谢独一的耳朵,另一只手空出来,探进他的衣领去捡那本书,嘴里还浅浅哼笑道:“就这点小把戏还想糊弄你爹,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你爹还是你爹……”   “谢玄,你在干什么!”   谢玄话还没说完,只听一声怒喝从茅草屋的屋外传来。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谢玄的手指下意识地一抖,他立刻扭过头去,看向那朝他怒气冲冲大喊的人   ——正是站在茅草屋门边,气得美目圆瞪的池茵兰。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谢玄的手,竟然就这么直接探进了那十二岁少年的衣领里。   礼义廉耻都被他吃了吗!   对一个孩子竟然都下得去手!   谢玄从小但凡犯错,迎来的都是池茵兰这样的神情,震惊而愤怒地瞪着他,一个眼神便让他哆嗦,甚至偶尔还会用静海宗门规罚一罚他。   “师尊,我……”谢玄张了张嘴,刚想解释,却被池茵兰恨铁不成钢的打断。   她一步步走上前来,眼底的火气喷薄欲出:“本座还想你怎么不知会给我你有孩子的事,原来是养了娈.童,本座教没教过你该洁身自好,绝不能流连烟柳之地?”   “弟子知道,他不是什么娈童,他是我儿子,我们刚刚……”谢玄百口莫辩,支支吾吾地想把手缩回,却不小心把那本春.宫图给带了出来。   下一秒,那春.宫图不偏不倚地落在池茵兰的面前,正正好翻开在那满满当当的交.叠身体上面。   谢玄:……   一瞬间,谢玄和池茵兰都沉默了。   分明刚刚怎么拿也不肯给,这会儿他都快要解释出来了,这本书怎么自己掉下来的?   谢玄甚至怀疑是谢独一自己扔出来想害他,可回头看过去,谢独一面不改色,淡定地整理着衣领,低声道:“结束了?那我去睡觉了。”   结束了?   什么结束了??   他们开始过什么?   眼看池茵兰脸色愈发沉郁,谢玄急切地喊住他:“站住,小破烂,过来!”   谢独一脚下顿住,他攥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说过,别再这么叫我。”   谢玄猛地伸手把他拉到身边,看向池茵兰,咽了咽口水道:“师尊,这是我大儿子,我刚刚是在教他正确看待男女之事。”他边说着,边用脚小心翼翼地踢开地上那本春.宫图。   这破玩意儿,可把他害惨了。   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带给池茵兰的冲击太大,但等她缓过神来,很快便觉出不对劲,她知道以谢玄的相貌,从小就不乏追求者,若是真想,早就养了。   而且她相信自己养出来的儿子不会那么畜生,谢玄再怎么说也是她看着长大的。   但池茵兰的脸色仍然不大好看,她目光终于挪向了谢玄身前的谢独一身上。   少年皮肤白得透青,一头墨发随意地用银箍箍起来,眼眸低沉像是阴枭的虎,是张一眼看过去便知其危险的相貌。   而且最重要的是……   池茵兰瞳孔微缩,一眼看出他身上缠绕着的魔气,闪身从腰侧拔出佩剑来,声音渐冷:“谢玄,告诉本座,静海宗第三十六条门规是什么?”   谢玄倏然怔住,门规是每个弟子都要熟记于心的必背内容,他几乎是在她开口的片刻,便立刻回忆起了那第三十六条门规。   然而在他想起时,才终于后知后觉地脊背发寒,额头上冒出点点汗珠。   完了。   他怎么会把这茬给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都怪那破春.宫图!   “师尊,他不是杀人的魔族,他还小……”谢玄想也不想便把谢独一护在了身后。   可他的动作,只让池茵兰更加怒火丛生,她声音略高,火气快要忍耐不住:“我让你背,第三十六条门规,你耳朵聋了?”   谢玄知道再不说出答案,恐怕会更惹怒师尊,只好万分艰难地开口:“凡弟子与魔族勾结者,窝藏魔族者,同罪论处,废去筋脉,逐出师门。”   听他把门规清晰流畅地背出,池茵兰眸光中冷毫无消散,如同飘着一冬的冰雪,声音木然道:“谢玄,你不想做我徒弟,也不想要筋脉了,是么?”   谢玄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跪下,硬着头皮说道:“弟子绝无此意,但孩子无辜,我已经养了三年,他们都很懂事很听话……”   看到他朝池茵兰下跪,谢独一眼眸微眯,抬眼盯着那气势逼人的池茵兰。   池茵兰也注意到他看过来的目光,对上一个魔族,哪怕是她期待已久的孙子,池茵兰也提不起半分好感,况且这魔族之子还有可能会害死谢玄。   她必须除之不可。   于是,池茵兰冷冽地对视上谢独一的目光,沉声发难道:“你看什么?”   伴随着她冷然的声音,分神期的威压也铺天盖地、毫不留情地朝谢独一袭来,单单绕过了谢玄。   可以想象,这威压足以将一个手无寸铁的魔族狠狠拍在他身后的墙上,五脏肺腑都得被压迫的挪位。   可谢独一静静地立在原地,毫无畏惧似的,只在威压即将触及到他前的那瞬,忽然淡淡开口道:“你就是他常常挂在嘴边的那个长老师尊?”   下一刻,恐怖的威压在扑向谢独一的身前戛然而止。   仿佛能凝结出实质的怒气都凝滞半分。   池茵兰怔了怔,浑身威压散去,有些许发懵地说道:“你说什么?”   她微微睁大眼睛,看向谢玄,对方脸色骤然涨红,眼神胡乱地朝周围乱瞥。   谢玄也会偷偷惦念她么。   谢独一顾自坐回小矮凳上,拄着下巴看她道:“他总是提起你,说想让你早早出关,每年还给你备了生辰礼物,可你没有一次从洞府出来。”   话音落下,谢玄起身捂住了谢独一的嘴,有些不知所措地说:“弟子不敢谄媚高攀,只是想尽自己一份微薄感恩。”   一个是丹峰长老,一个是资质平庸的炼丹师。   除了幼时相救之恩外,谢玄没有任何可以回报给池茵兰的东西。他费尽千辛万苦炼出来的三品丹,在池茵兰那里根本不够看。   所以谢玄从不敢因此攀附上池茵兰,不敢亲近,不敢得意,也不敢将她当成亲人。   “师尊,这些我早就已经想清楚,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弟子绝不会给师尊粘上污点,事已至此,我会自请下山……”   他垂着头低声诉罪,却被池茵兰突然打断。   “礼物呢?”   她轻声开口。   池茵兰仍板着脸,但那浑身可怖的气势却早已烟消云散,紧攥着佩剑的手也轻轻垂下来。   她没想过谢玄会惦记着她的生辰,每年都期盼着她出关。   白日里谢玄对她不冷不热,敬重万分,池茵兰只以为谢玄长大后与她感情淡漠生分了。   没想到,谢玄还会想着她,还会常常跟自己的孩子提起她。   他会告诉自己捡来的这三个孩子,他们有一个未曾见过面的祖母么?   “礼物在屋里,是这五年里我炼出来的最好的丹药。”谢玄小心翼翼地开口,他看出来池茵兰听到这话明显情绪缓和下来,连忙推了推身边的谢独一,说道,“独一,快去给师祖拿我炼的丹药。”   师,祖?不该叫祖母么?   池茵兰脸上表情又复杂了瞬,见谢独一转身进屋,她冷着脸对谢玄道:“你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   谢玄心头一跳,连忙道:“师尊,家里实在太小,恐怕不好招待。”   可不能进屋,里面还藏着个小妖怪。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看不出来?”池茵兰嗤笑了声,提剑大步踏进屋子,根本不给谢玄反应的时间。   分神期,方圆百里有什么东西,只要她想,没有她感知不到的。   半晌,池茵兰看着小屋榻上三个齐刷刷朝她看过来的小崽,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   一个妖,一个魔,还有一个是半魔。   池茵兰:……   一屋子五个加起来凑不够三个人类。   “谢玄!!!”她高喊了声。   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胆子!   一个魔族还不够,还要养只妖,养只妖还不够,还要养只半魔。   他是不想活了是吧。   是嫌静海宗罚得不够重,挑断筋脉不够疼是吧!   谢玄听到她的声音便暗道不妙,急切地冲进屋里,护住了三个小崽在身后,道:“师尊,他们都是我的孩子,心思不坏。你教过我万物有灵,大道慈悲,难道就因为他们是魔是妖就该死么?”   还敢犟嘴。   池茵兰深深洗了一口气,漠然地举起剑来,指向谢玄,淡淡道:“让开。”   “不。”   谢玄毫不犹豫地说道:“师尊,若你真要杀他们,就连我一起杀了。”   池茵兰猜到他会这样说,不由得眸光更冷。   她为剑身渡上一层浓郁的灵气,闭了闭眼,道:“谢玄,本座再说最后一次,让开。”   谢玄固执地立在原地,护着身后的三只小崽。   气氛安静得可怕。   池茵兰似是狠下决心般,刚要动手,却听到一阵小儿低哭声。   她手中的剑稍停片刻,目光落在了谢玄身边那紧紧牵着他衣角的五岁小孩身上。   “爹爹,我害怕。”谢猫猫躲在谢玄身边,眼底浸满了泪花,声音有些抖,就连揪着谢玄衣角的手都是不住的发颤的,小声嗫泣道,“这个漂亮姐姐要杀掉猫猫吗?”   池茵兰呼吸一滞。   漂、漂亮姐姐?   她有那么年轻么?   小孩子的话总该不会有什么欺瞒……   紧接着她便看见谢玄蹲下身子,把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孩抱进怀里,温柔耐心地哄着:“猫猫别怕,没事的,没事的,师祖不会伤害我们……”   谢玄缓缓抬起头,看向池茵兰的目光,有一丝恳求,无言做口型道,“师尊,求求你,至少别在孩子面前。”   他从未对池茵兰露出过这样的神情,也不曾求过池茵兰什么事。   池茵兰本就僵硬的持剑动作,在空中顿了许久,终是无可奈何地轻轻落下。   算了。   她还真把谢玄杀了不成?   况且。   伸手还不打笑脸人,那半魔崽子,嘴倒是甜。   见她把剑放下,谢玄这才松了口气,心头的石头稳稳落地,他一边轻声哄着还在抽泣的谢猫猫,一边空出张座椅来给池茵兰,小声道:“师尊请坐。”   池茵兰冷哼了声,毫不客气地坐下,目光在三只崽的脸上逐个扫过。   那两个小的看着还算顺心,至于这个大的……魔性太重,迟早得出事,不除必成大患。   顿了顿,她莫名想起谢玄把手伸进那大儿子衣领里的事情,心中一阵不快,说道:“就冲你这么教孩子,再不混账的也得教成混账。”   谢玄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她是在说自己教谢独一看春.宫图的事情,他自知理亏,气势更弱了些,试图转移话题道:“娇娇,去给师祖沏茶,小心烫着。猫猫也跟着去。”   他故意支开崽们,不想让他和池茵兰的对话给其他两只小崽听见,万一让谢娇娇和谢猫猫也像谢独一一样脑子坏了可怎么办,这两个崽可不能再长歪了。   “知道了爹爹。”谢娇娇垂下眼,乖乖巧巧的应下,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随后便和谢猫猫一前一后地出了屋。   甫一出门,谢猫猫像是变脸似的,眼底的泪光霎那间消失,他不咸不淡地问道:“这女人是谁?”   他来得最晚,不如谢娇娇和谢独一知道得多。   但是看到谢娇娇竟然反常的没有因为谢玄和那女人亲密而发疯,谢猫猫便觉出有些不对劲。   搁在往常,这疯子早就眼睛红的滴血,恨不得撕碎那女人才对。   听到谢猫猫的发问,谢娇娇慢悠悠地沏泡着茶叶,心情似乎还不错,轻声开口:“这是谁你都不知道,你拿什么跟我争。”   谢猫猫:……又要犯病了。   ”她啊……”他俯下身去,像是想给屋里那人一个好印象般,认认真真地把茶碗上漂浮的茶沫抹去,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继续道。   “她啊,是我岳母。”   谢猫猫:?   作者有话要说:   池妈:这三个魔头不除不可,本座决不允许留下他们。   (崽崽嘤嘤嘤。)   池妈:可恶,好他妈可爱,奶奶抱抱。   —   日六就是九点更新   日三就是六点更新~ 第27章 【二合一】免债三次   池茵兰目光在狭窄的小屋扫视着。   茅草屋不算大, 唯一称得上还算看得过眼的,也就只有屋里里这张可以容纳四个人的床榻。但也仅仅满足于谢玄和三个孩子,若这些孩子往后长大,这么张床还怎么盛得下四个成年男人。   目光所及之处, 不是陈旧的家具, 便只剩下两口小柜子, 窗子被厚厚的油纸覆盖,木制的桌椅到处是磨损的痕迹,小桌上摆着几本被翻得破破烂烂的书——那是她幼时闲的没事扔给谢玄看的。   心头渐渐染上酸涩的滋味,像是有蚂蚁在深深浅浅的噬咬。   池茵兰把目光看向在床边坐的端正的谢玄, 声音多了几分埋怨道:“你就是这样养孩子的?”   谢玄听到她出声,下意识将身子绷地更紧,低声道:“师尊见笑, 家里确实……没什么钱。”   其实不是没什么钱, 只是钱都见不得光。   谢玄看着端着茶碗走进来的谢娇娇, 暗暗捏了把汗。   他可不能让师尊知道家里的钱是从哪来的, 不然又完蛋了。   池茵兰随着他的目光,看向走进小屋的谢娇娇, 小孩恭恭敬敬地捧着茶壶,认认真真地在茶碗里斟满茶水,小声说道:“师祖, 请用茶。”   他生得漂亮,不知是不是妖族优越血脉的原因, 五官都极标致, 像是精雕细琢出来的画上娃娃。   只被他这么轻轻唤上一声师祖, 池茵兰心底便莫名舒服许多。   还行, 凑合。   起码谢玄捡的小崽子倒是听话, 看着也养眼。   打个八分左右吧,再观望观望这小崽子是不是真的乖巧。   池茵兰在心底打分。   谢玄轻咳了声,说道:“娇娇,去看看你哥哥干嘛去了。”让谢独一去拿生辰礼物,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他明明就藏在院子角落的水缸里。   那是他炼过最好的丹药,真说起来,也是他这整个屋子里最值钱的东西,所以谢玄藏的十分仔细。   闻言,谢娇娇点点头,像是有些舍不得般,对池茵兰道:“师祖,茶有些烫,小心着喝。”   不得不说,谢玄的眼光倒是不错,这个老二确实乖巧懂事。   只可惜,如果不是妖族就更好了。   池茵兰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不烫不凉,刚刚好。   进退有礼,温柔体贴。   九分。   池茵兰默默加分。   “师尊,其实弟子还有一件事想求师尊帮忙。”谢玄说完这句,脸上微微泛着红,他知道池茵兰肯暂时放过他这一家小崽已是开恩,可他这件事,实在不说不可。   池茵兰眯了眯眼,语气渐冷:“什么事,若是还为那魔族,你便不用说了。”   魔族和妖族半魔都不同。   这个种族毫无人性,会在修魔的过程中,愈发失去对生命的怜悯,变成发狂的野兽。   所以,静海宗范围内发现魔族立斩无赦,这是金规铁律,不容打破。   她之所以还没动手,也不过是想依了谢玄的请求,不想吓到另外两只小崽子。   听到池茵兰的话,谢玄先是一怔,随后,缓缓垂下头去,说道:“师尊不用担心,我要说的与此事无关。”   这下轮到池茵兰有些诧异,她搁下茶碗,问道:“什么事?”   谢玄刚要开口,就见谢猫猫走进了小屋,小小的手心,费力地抓着两个洗过的苹果,他像是有些羞涩,伸出手,把其中一个苹果递给了谢玄,另一个朝池茵兰递了过去。   “师祖,你吃。”   小孩声音很软,咬字却很清晰,脸上红扑扑的。   池茵兰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的谢玄,那时,小谢玄也总喜欢把宗门发放下来的丹药,擦得干干净净的,攒到她出关小心翼翼地递给她吃。   她一时陷入回忆,没有及时伸出手,小孩的眼睛立刻晕开了水光,握着苹果的小手也有些许的颤抖。   池茵兰心头一跳,连忙伸手接过了他手心里的苹果。   下一刻,谢猫猫眼睛忽然像是照进一束小光似的,微微亮了亮,笑起来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甜得要命:“师祖,很甜哦。”   池茵兰:……   大爷的,十分!   她紧绷着想要上扬的嘴角,和蠢蠢欲动把小孩抓进怀里揉一揉的冲动,干咳了声,说道:“我知道了。”顿了顿,她似乎觉得这样很冷漠,又赶紧加上一句,“谢谢你。”   一抬头,却对上了谢玄呆滞的目光。   谢玄迅速撇开头去,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见了鬼了。   池茵兰都从来没有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跟他说过话。   果然猫猫这一套不只他吃,是男女通杀么。   他稍稍放下心来,感觉至少池茵兰不会伤害谢猫猫和谢娇娇了。   而谢独一的身份,确实难办。   “你刚刚要求我何事?怎么不说了。”池茵兰也有些许尴尬地转移话题道。   谢玄欲言又止,先是摸了摸朝他怀里蹭过来的幺崽,轻轻嘱咐道:“猫猫,去外面晒会太阳,爹要跟师祖说会话。”   谢猫猫乖乖点点头,走前还不忘往池茵兰那刷一波好感,甜甜的唤了声:“师祖再见。”   “再、再见。”池茵兰目送着玉雪可爱的谢猫猫迈着小步子慢慢离开,像是下凡到人间的精灵,她忽然对这简陋破旧的房子生了些许不满。   怎么能让孩子住这种地方,这不是糟蹋人么。   池茵兰抬眼看向踟蹰的谢玄,说道:“行了,都走了,有什么话你便直接说吧。”   闻言,谢玄再不能扭捏,他有些犹豫地从衣襟里,拿出那本捂得温热的丹谱,轻轻俯身,递给了池茵兰,低下头去,道:“师尊,我想求你,教一教我如何炼出这枚丹。”   话音落下,池茵兰有些困惑地伸手接过,嘴里喃喃:“还有什么是你炼不得的,我听说你连隐魔丹都能炼到三品了,已经很不错……”   待她翻开那本丹谱,看清上面的内容后,心头猛地一颤,她从头到尾来来回回翻着,猛然抬头道:“金蝉脱壳,你要做什么,你想假死?”   谢玄苦笑了声,就猜到她会是这个反应,轻声答道:“回师尊,弟子确实是这么想的。”   池茵兰直勾勾地盯着他,不可置信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是方才还口口声声跟我说要养这三个崽子?”   “弟子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有办法,也不会想到求师尊帮忙。”以他现在的水平,想要炼成这枚丹,确实痴人说梦了些。   不过池茵兰是静海宗丹峰长老,不说静海宗,她的水平就是在整个修真界也说得上数一数二。   如果有师尊帮助,谢玄倒觉得还有那么几分可能。   可池茵兰却蹙起眉头,将那本丹谱扔在了桌上,说道:“我帮不了,你也不许炼。”   谢玄愣了愣,问道:“为什么?”   她伸出手,指尖在那本丹谱上重重点了点,说道:“我不管你从哪里得来这本金蝉脱壳丹谱,这枚丹我早有耳闻,是南海青禄宗剑仙沈如是的家传之宝。他们沈家虽然守着这本金蝉脱壳丹丹谱,但没有任何人会去觊觎这宝贝,你可知为何?”   谢玄垂下眼,低声道:“因为除了沈家人沈如是,其他人都炼不出么。”   见他神色失落,池茵兰喉头微梗,说道:“你知道还要炼?这本丹谱就是沈如是亲自炼,也只有一成机会可以炼成,其余九成,都是假死变成真死。更何况你我?”   谢玄知道她是为自己考虑,只是仍然不肯放弃:“只有这个办法,就算不是假死,我也迟早会死,只是时间早晚罢了。所以,我必须炼。”   “什么意思?”池茵兰眉头皱得更紧,“什么叫迟早会死,谁要杀你,那魔族崽子?”   谢玄神色微顿,立刻面不改色地说:“不,没有谁,弟子只想炼出这枚丹。若师尊也无能为力,弟子也会自己坚持下去。”   在池茵兰眼里,他这样做无异于求死。   她脸色稍冷,伸手便抓住那本丹谱,在谢玄仍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狠狠撕碎。   谢玄愕然地看着她的动作,随后反应过来,惊慌地道:“师尊,你这是做什么?”他急忙蹲下身子,一点点捡起地上的碎片。   丹谱的内页被混杂在一起,本就难以炼成的丹药,现在更是连步骤都无从知晓了。   谢玄看着地上的碎片,手足无措地想赶快将它们拼起来,可无论他怎么拼,都只是拼的更乱。   丹谱上面的字和画都碎得厉害。   谢玄绝望地颤抖着手指,停下了动作。   耳边传来池茵兰无奈的叹息:“我绝对不允许你再出事了。”   谢玄的动作倏然僵住。   他和池茵兰都清楚那句话的意思。   七岁那年,谢玄第一次见池茵兰炼丹,新奇地凑在她身边看,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动作。   为什么明明只是加了些灵草,用手在丹炉上摸了两下,渡了些许灵气,就能炼出又圆又香的丹药呢?   池茵兰见他感兴趣,便也起了兴致,随手指点他炼丹。   两人在闷热的夏天,窝在炼丹房里,守着热腾腾的丹炉待了一下午。   池茵兰耐心的教,谢玄耐心的学。   那个下午,谢玄炼出了人生的第一枚丹药,也人生第一次被池茵兰夸奖。   于是他更加卖力的想要炼好丹药,在池茵兰问他想去哪个峰时,毫无犹豫的选择了丹峰。   他想留下来,炼更多的丹药。   想让池茵兰有一天也能吃到他做的丹。   谢玄愈发沉迷于炼丹。   有时在藏书阁埋头看一整天的丹谱都浑然不觉。   他拼命想赶上池茵兰,可谢玄的资质很平庸,哪怕再努力,再刻苦,也不过堪堪追上了池茵兰十分之一。   修真界天才云集,普通人的才华似乎永远渺小如微尘,不值一提。   就像他那熬了不知多少个夜晚才炼出来的三品隐魔丹,对于池茵兰来说,一品隐魔丹都不过是随手炼出来打发时间的。   要想赶上池茵兰,要想对池茵兰有用,那就必须更加拼命。   所以他不顾周围人的劝阻,强逼自己去炼了一枚禁丹。   那时谢玄不知道,静海宗的禁丹丹谱不是为了保护服用丹药的人,而是为了保护炼丹的人。   毫无意外。   丹炉炸了。   谢玄被伤的厉害。   得到消息的池茵兰第一时间赶到,只看到小孩浑身是血,身上插满了丹炉的碎片,倒在了血泊中,手指还紧紧捏着燃烧到一半的丹谱。   那样的场景,池茵兰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所以,如果谢玄真的执意要炼他炼不出的丹药,那倒不如,让她直接撕碎了了事。   谢玄要恨就恨她。   她不怕。   “师尊……”谢玄低垂着头,手心仍紧紧攥着那金蝉脱壳丹的碎页,与当年如出一辙的模样,让池茵兰心头一空。   他像是想说些什么。   池茵兰都为他想好了话,或是诘问自己问什么要这么做,或是掉几滴眼泪埋怨她。   可谢玄却只是哑着嗓子开口:“没事,不炼也没什么。”   他默默地将那些碎片收好,一片也没剩,轻轻扔到了窗外,而后强挤出个笑容,说道:“师尊,今天晌午便留在这里吃饭吧,弟子这些年也学会了做饭……”顿了顿,谢玄拍了拍脑袋,说道,“弟子忘了,师尊已经辟谷。”   池茵兰看着他的模样,呼吸慢慢地停滞下来。   生平第一次,她开始怀疑自己这样做究竟是不是真的为了谢玄好。   哪怕谢玄发发脾气,她兴许也会觉得自己没做错。   可谢玄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问道:“若师尊不嫌弃,多少吃一点?”   池茵兰莫名不愿再对上这样的目光,心口梗得厉害,像是下了一场闷沉燥热的雨,她撇开眼,低声应下:“去吧,本座没有忌口。”   谢玄点点头,起身离开。   在他走后,池茵兰眉头拧的紧紧的,眼底的焦郁难安似乎快成了实质。   半晌,她忽然站起身,恨恨咬牙骂了自己一句什么,足尖轻点,跃出了窗子。   ……   谢玄静默地立在灶台前,双目无神地翻炒着锅里的菜。   丹谱没有了,日后主角的剧情来到,他该怎么办,他是剧情里注定要死掉的炮灰,但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告诉给池茵兰,池茵兰估计还会以为他是失心疯。   谢玄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正是因为知道池茵兰是为了他好,他才会如此无奈。   但有时候,这样的好,让他真的有些辛苦。   为人父母都是如此,想要把最好的给对方,却往往忽略了对方究竟是不是真的想要。   正琢磨着,腰间突然被一团热乎乎的身体抱紧,谢玄微怔,垂下眼去,看到谢娇娇手里握着几颗杏花糖,正努力伸长胳膊递给他。   谢玄心头的郁闷稍稍散去些,他把菜盛出来,自然地接过了谢娇娇手心里的杏花糖,蹲下身子道:“怎么了娇娇,不是让你去找哥哥?”   谢娇娇伸出手,在他微蹙的眉上轻轻抚过,低声道:“爹爹不开心。”少年的指尖沁凉,带有妖族特有的温度。   他对谢玄的情绪了如指掌,谢玄做出什么表情谢娇娇都能一眼看出他此刻的心情。   “爹爹没有不开心。”谢玄下意识摸了摸脸,他竟不知道自己的表现那么明显。   听到他的话,少年轻轻剥开一颗糖,送到谢玄嘴边,没再多说心情的事情,只是笑了笑说道:“吃颗糖吧。”   谢玄稍顿了顿,他其实没那么爱吃糖,但想到谢娇娇一片孝心,谢玄还是张开嘴吃下。   甜到发腻的杏花味瞬间在舌尖绽开滋味,连带着方才的不快也似乎一扫而空。   他突然想到,或许没有那本丹谱也不会死。   毕竟沈如是不是说,是三个小崽亲手把他杀掉的么。   可谢玄觉得崽们不会。   说不定就算剧情来到了,三个小崽也不会杀他。   毕竟他的崽都很懂事,很心疼人。   他乐观的想着,心情也紧跟着好了不少。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谢娇娇眼底的暗色,以及在他腰间流连的手。   日后成了婚,岳母应该会很喜欢他才对,到时候他会常常带谢玄回来看望池茵兰。   嗯,一年一次吧。   谢娇娇想。   “爹爹,师祖喜欢娇娇吗?”谢娇娇把脸侧贴在谢玄的后背上,轻声问道。   谢玄心情好起来,一边下油炒菜,一边轻笑着回他:“当然喜欢了,别看你师祖看起来很不好相处,其实是个心最软的人。怎么会不喜欢娇娇呢,娇娇这么乖。”   谢娇娇心满意足地在他身上蹭了蹭,说道:“那娇娇是最乖的吗?”   “是啊。娇娇和猫猫一样乖,就是你哥哥又不知道跑哪去了,去拿个生辰礼好半天也不见人影……”谢玄边说边念叨着谢独一。   可谢娇娇却在听到谢玄提起谢猫猫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微凉。   “还有猫猫啊?”   “嗯?”谢玄听到他的话,轻笑了声,说道,“是啊,猫猫给师祖洗了苹果吃,爹还是第一次见师祖语气那么温柔的说谢谢呢。咱家的孩子都懂事,给爹长脸。”   谢娇娇忽然松开了谢玄,笑容微凉:“爹爹,我再去找找哥哥,你先做饭吧。”   话音落下,谢玄没做他想,只是念叨着:“行,叫你哥哥动作快点,师祖又不会吃了他,怎么今天磨磨蹭蹭的。”   “好,我知道了。”   谢娇娇眸光阴戾,捏紧拳头,十指微微响着。   谢瓒这狗东西。   竟然连这都要跟他抢。   他就不该告诉给谢瓒知道!   他冷着脸踏出门去,却正好看到了窗边颇显狼狈的正在捡碎纸页的池茵兰,俩人对视上目光,谢娇娇立刻露出笑脸说道:“师祖,娇娇帮你!”   “不、不用!”池茵兰脸上一烫,连忙把丹谱碎页全揣进怀里,又怕语气太重吓到小孩,只好挤出个干巴巴的笑容说:“本座就是……就是捡捡垃圾。”   说完,她足尖轻点,又立刻翻回了窗子。   谢娇娇:……   什么玩意。   他无趣地撇开目光,不再看池茵兰,要不是因为谢玄的关系,谢娇娇才懒得多跟别人废话。   目光在小院里扫视一圈,正好看到另一个角落里,正在百无聊赖地晒太阳的两人。   谢娇娇脸色骤然又冷下来,走上前去,一脚朝矮凳上的谢猫猫踹去,却被谢猫猫的灵气挡住。   他嗤声道:“谢瓒,你怎么连这也要学,除了装可怜卖惨你还会点别的么?”   “会啊。”刚刚还在池茵兰他们面前楚楚可怜的谢猫猫,不咸不淡地转过身去,换个角度继续织毛衣,淡淡道,“我还会弄死你。”   他最是知道如何讨人欢心,在这点上,谢猫猫坚信谢娇娇绝比不过他。   至于谢独一……   谢猫猫抬起眼,浑身缠绕着魔气的少年正悠哉地闭目养神。   ……这混账魔修压根就懒得讨好任何人。   那么,可想而知,池茵兰肯定会更喜爱看重他。谢玄最后也一定是他的。   “你真想死,等我岳母走后,可以跟我去后山试一试。”谢娇娇皮笑肉不笑道。扒皮抽筋剔骨分尸,他可是有一百种让谢猫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办法。   谢猫猫嗤笑了声,继续织着毛衣,说道:“这么快就叫上岳母了,好大个脸,有本事你当着那女人的面这么叫。”   谢独一忽然睁开眼,说道:“要吵滚远点吵。”   两个崽同时看向他,忽然想起池茵兰用剑指着他们时的场景,对他们妖族和半魔都是如此,想必池茵兰只会更厌恶魔族。   谢独一威胁不大。   “行啊,那你告诉我给岳母准备的生辰礼搁在哪儿了,我去送。”谢娇娇笑眯眯开口,试图从谢独一这里套出那生辰礼藏在哪里。   谢独一懒散地从身边扯出个小盒子来,像是终于想起这茬般,缓缓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淡淡道:“用不着你,我去。”   谢娇娇:?   两只崽都看着他起身走进屋里,纷纷皱起眉头。   有时候,他们也时常摸不清楚这混账魔修到底是不是想得到谢玄。   但现在看来,谢独一说不想得到也是装的。   谢猫猫冷笑一声,丢下手中的毛衣针,对谢猫猫嘲讽道:“你倒是会给他创造机会。”   每一次都是谢娇娇这个蠢货“帮”了谢独一大忙,上一次是一脚踹得谢独一和谢玄亲在一起,这一次又提醒了谢独一去送生辰礼。   谢猫猫说完那句,紧跟着谢独一走进屋去。   徒剩留在原地的谢娇娇,暗暗磨了磨牙,恨不得在谢独一他们俩的背影上剜出个洞来。   看来他有必要早些想办法,解开身上的龙族封印,把这两个畜生全杀了。   届时恢复原型,他想对谢玄做什么就做什么。   谢玄会躺在他身下,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急促地轻声喊着他名字。   他爹这么温柔的人,肯定会包容他所做的一切。   想至此处,谢娇娇觉得现在的一切努力都有了目标,他熟练地换上一副笑脸,走进屋里:“爹爹,饭做好了没有?”   然而下一刻,就见谢玄和池茵兰正打开那装着生辰礼的盒子。   小盒子被打开,池茵兰颇为高兴地伸进手去——   然后从里面拿出来了一把马吊牌,甚至叮呤当啷两声,从马吊牌里还掉出来两个骰子。   空气倏然死一般的寂静,整个屋子都没了声音。   池茵兰颤抖着念出马吊牌上面,用墨字盖戳写着的小字:“长乐赌坊专持,凭牌此免债三次……   谢玄,这就是你给我的生辰礼?”   谢娇娇:?!   作者有话要说:   谢娇娇:死也不能承认那是我去赌坊顺手带回来的!!   谢玄:娇娇,过来一下,爹不打你(慈父の笑) 第28章 【二合一】赤红暖玉   池茵兰捏着那把马吊牌, 看向谢玄,不可思议道:“本座竟不知,你竟还敢违背静海宗弟子不得入赌坊的禁令,谢玄, 你真去过赌坊?”   谢玄看到那玩意儿的第一眼就猜到这究竟是谁的杰作, 他深吸了一口气, 立刻道:“弟子并未染上陋习……”   “那这是什么?”池茵兰将那马吊牌甩在桌上,语气稍重。   围观热闹的谢猫猫显然也没想到盒子会拿错,不过看清里面的东西后便开始幸灾乐祸起来。   这下谢玄总该要查个清楚,把谢娇娇那张虚伪恶心的真面目撕开暴露出来吧。   众目睽睽下, 所有人都看着谢玄的动作。谢娇娇咽了咽口水,脑海里快速编着谎言,准备在谢玄诘问他时好能轻易回答上来。   就说不知道吧, 他现在才不过九岁, 谢玄不可能会想得到他去赌坊的。谢娇娇暗想。   而且, 就算怀疑, 也应该最先怀疑到谢独一那混账魔修身上。   空气安静,众人似乎都在等着谢玄开口解释。   可过去好半晌, 谢玄才终于出声,他极轻极淡的叹息一声,说道:“是弟子的错, 弟子贪图享乐,不思进取, 让师尊见笑了, 待回宗门后弟子自会领罚。”   话音落下, 谢娇娇倏然怔住, 其他两只崽也眉头微皱, 他们都心知肚明那是谢娇娇的东西。   除了谢娇娇,还有谁会去赌坊玩乐?   为了谢娇娇不挨骂,谢玄就把一切全都揽在自己头上,想自己承受池茵兰的火气。   谢独一磨了磨牙根,想道。   倒真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谢玄缓缓俯下身子,把那副马吊牌收起,放回盒子,又低声问道:“独一,你是不是拿错了,爹让你找的生辰礼可不是这个。”   他余光瞥见立在门口的谢娇娇,小孩紧紧捏着门框,在门边踟蹰不前,怕是也吓坏了罢,生怕被他们知道自己去过赌坊的事情。   毕竟谢娇娇那么想在池茵兰面前博得好感,如果此时拆穿他,谢娇娇定然承受不了。   “这副牌上写的免债三次,应该是小厮为了揽客在门口随手送的,你为什么不解释?”谢独一眉头蹙起,下意识替谢玄找了个借口,待他反应过来,又不着痕迹地撇开目光,低声道,“算了,我再去找找。”   谢独一本就是故意把这马吊牌拿出来,不为别的,就是想让谢玄明白谢娇娇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他没想到谢玄会选择替谢娇娇揽下责任,甚至连问都没多问一句。   谢玄难道一点也不想知道?   池茵兰听到谢独一的话,难得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半分。   比起谢玄去赌坊的事,更令她有些讶异的,是这魔族崽子竟然会向着谢玄说话。   在她眼里魔族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而谢独一这小崽子也根本不像是会特地为谢玄操心的人。   难道这次,她真有可能会看走眼么?   池茵兰刚刚语气重是想搞清楚这副马吊牌的真实来历,可谢玄根本就不好好解释,活像替谁顶罪似的,从小谢玄的性子就闷,池茵兰其实并不相信谢玄真会流连赌坊那种地方。   以她观察,这三个小崽子身上的衣服都是半新的,只有谢玄身上的衣服是旧的,像是洗过很多次,深蓝的道服已经快变成浅蓝。   谢玄这么疼爱这三个小崽子,又怎么舍得去赌坊赌钱,他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况且那魔族崽子说的话也有道理。   池茵兰琢磨着,应该是她之前的态度太过冷硬,才让谢玄不敢跟她解释,唯恐再惹她生气。   她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场面话。   就听谢娇娇突然喊了声:“那是我在路边捡的!”   谢玄:???   随着他这一声呐喊落下,屋子里一圈人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谢娇娇,所有人都被他这么一句给镇住了。   谢娇娇硬着头皮走上前来,把那堆牌全都拢在手心里,硬声道:“怎么了,我就爱捡垃圾,不行吗?”   他不会让谢玄替他受委屈,既然谢玄想替他顶黑锅,那他豁出去了。   旁边的谢独一和谢猫猫,没忍住对视一眼,肩头都有些微微发抖,实在快要憋不住想嘲笑谢娇娇这蠢货的冲动。   只有谢玄惊愕地看着他道:“娇娇,你……”   “爹爹,跟你没关系,我其实平日里就喜欢去玉竹城捡垃圾,你不必管了。”谢娇娇头皮发麻地说着,把那一把牌都拢进手心,颇为艰难地揣进怀里,然后又对池茵兰道:“是我捡的,跟我爹没关系!”   说完这句,谢娇娇便转身跑开。   谢玄愣住了,他眼睁睁看着小孩揣着那些牌跑出门,临走还不忘捡起那两颗骰子,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微微的酸。   娇娇……怎么这么傻。   爹不会怪你的。   谢玄想要追出去,却被池茵兰出声喊住,有些无奈又好笑似的,轻声道:“得了,别追出去了,给他留点颜面。”   她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这妖族的小崽子倒是孝顺,想要替他爹解围,宁肯真吃下那些马吊牌,也不想让谢玄挨骂。   谢玄其实……比她会养孩子啊。   谢玄有些担心地看着门口,他怕谢娇娇吃坏肚子,可转念一想,估计小孩就是跑出去吐了,便停下脚步,有些无奈地说:“师尊见笑,小孩性子爱玩。”   池茵兰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指尖在桌上扣了扣,淡淡道:“罢了,扔了便是,回宗门后你老老实实地给我抄两遍门规,日后不许再叫我看到这种东西。”   谢玄连忙点头,小心翼翼地道:“多谢师尊。”   几人纷纷入座。直到谢玄把菜摆完,才终于看到在扒着门框犹豫着没有进来的谢娇娇,他轻轻招了招手,说道:“娇娇,快进来吃饭。”   谢娇娇这才松开了门框,只是脚下仍没有动,紧紧盯着谢玄,眼底涌动着复杂的情绪,那破马吊牌被他撕碎扯烂扔到后山去了,估计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打这玩意儿。   他不知道谢玄有没有怀疑到他身上。   兴许是没有的,兴许也有。   谢玄什么都没说,反而让他更加煎熬难耐。   他不想让谢玄知道那些事,不想让谢玄知道他过去的一切。   不想被谢玄厌憎。   以前觉得就算被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直接把人绑回妖族便是,可自从那日谢玄在笼子里对他动了怒,不许他碰,不许他接近。   谢娇娇才发现,原来他还是会怕的。   他磨磨蹭蹭地走进去,被谢玄拉到身边坐下。耳边忽然传来谢玄压低的声音,像是一阵轻柔的风掠过:“娇娇,爹不怪你。”   男人的手在他紧绷的脊背上轻轻拍了拍,温热极了。   谢娇娇僵硬地感受着那温度,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而后在他身上欺近些,蹭了蹭。   好想就这么抱住他,好想让他亲一亲额头。   他这一辈子,也只为谢玄做过蠢事。   真正的生辰礼很快拿了回来,池茵兰打开,这次总算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了。她仔细拿起每一颗谢玄炼制的丹药,捏在手心观察上面的纹路,每一枚竟然都是三品丹。   作为一个天赋并非那么优秀的普通人来说,谢玄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让池茵兰很意外了。   或许,谢玄也是有一些天分的,只不过和他人不同,他的天分是专注和勤奋。   池茵兰想起那本金蝉脱壳丹丹谱,忽然觉得,说不准,谢玄真有可能炼的出来。   但很快池茵兰还是把这个假设抛之脑后,这本丹谱的难度哪怕是她都炼不出,她也只能教给谢玄一些方法,给他提供一些灵药。至于真的炼成这枚丹,池茵兰不抱任何期待。   只希望……谢玄能知难而退吧。   吃过饭,池茵兰便要回宗门去和掌门交代宗门事务了,她今日来也只是想见一见谢玄养的三个崽子。   现在看来,谢玄养的还算不错。   最起码,都挺孝顺的。   临走之前,谢玄和三只小崽在茅草屋门口送别池茵兰,池茵兰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一圈,最后落在了谢玄的脸上,她淡淡道:“谢玄,叫你这三个小崽子回去吧,你留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谢玄愣了愣,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但想来想去,应该也只有谢独一的魔族身份这事了,他知道池茵兰不可能会接受魔族的谢独一。   于是,谢玄挥了挥手,让三个小崽都回屋里歇着。   而后看向池茵兰道:“师尊,我意已决,无论如何,弟子也不会把独一交给静海宗处置,如真有那一天,我会拼出性命把独一送出大阵,让他回到魔族。弟子愿受任何惩罚。”   池茵兰脸色一黑,忽地伸手在他脑袋上狠狠敲了敲,道:“在你眼里,师尊是洪水猛兽么?”   这熟悉的打法,跟谢玄打谢独一如出一辙。   “不,不是……”谢玄小声道。   “那就是你觉得师尊就是想逼死你,根本不为你好?”池茵兰嗤笑了声,说道,“谢玄,我可没有你想的那么没有人情味儿。”   谢玄连忙解释道:“弟子绝没有把师尊当成无情之人,只是独一他……”   话音未落,池茵兰便不耐烦地打断,扯住了谢玄的脸,说道:“行了,闭嘴,从小到大都啰里啰嗦,这三个小崽子当你儿子也是受了大罪。”   “……”谢玄干咳了声,被她像小时候那样扯住脸,也不好意思再说,只低下头听着池茵兰的话。   半晌,身前人似乎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似是非常无奈般,从怀里取出了什么东西,递到谢玄面前。   谢玄看去,发现竟然是那本被他扔在窗外的金蝉脱壳丹丹谱。   丹谱被撕得粉碎,被池茵兰仔仔细细地一页一页粘好,复原如初。   “拿着啊。”   池茵兰有些不打自在地开口。   谢玄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丹谱,僵硬着从池茵兰手里接过,随手翻开一页,内容前后衔接,没有一张是连不上的。   他猛然抬头,还没说话,池茵兰就猜到他要说什么,干咳了声,道:“本座自小过目不忘,翻过一遍就全背过了,依循记忆复原的,大概是不会有什么差错。”   谢玄:……   这些天才真是可怕。   “只是……”池茵兰声音微顿,翻开那丹谱其中几页,低声道:“这几页似乎有些问题,我不确定是不是我粘错了,我明明记得没有这么一段,可粘上之后却又恰好前后文通顺,倒是奇怪。”   闻言,谢玄看向那几页上面的文字,果然是前后通顺的,可炼丹一事,稍有半个步骤出错,便会全盘皆输。   他眉头微蹙,随后很快展开,轻声道:“多谢师尊,丹谱的事不劳师尊费心了。”   “嗯,”池茵兰简单应下,又有些犹豫般,许久才开口道,“你若是真想尝试,本座不会阻拦你,但你要想清楚,你可能连最开始这几页都完不成,更遑论后面。但灵草异植方面,你大可直接去管事阁报备,实在没有的来找我便是。”   谢玄怔怔地看着她,手里的丹谱仿佛一息之间有了千斤重。   半晌,谢玄才哑然地出声:“弟子亏欠师尊太多了……”   从幼时救命教养之恩,到长大授业解惑之恩,再到如今无微不至的帮助之恩。   他似乎什么都没能报答给池茵兰。   “谈什么亏欠,你跟你儿子也谈亏欠么?”池茵兰不擅面对这样温情的场景,她快速撇开脸,说道,“行了,少说这些废话,本座走了。”   在她转身要离开的刹那,谢玄忽然轻轻伸出手,抱住了池茵兰。   池茵兰浑身如同定住般,一动不动地呆滞在原地,耳边传来谢玄稍显柔软的声音。   “谢谢,娘。”   良久,池茵兰才终于缓过神来,干巴巴地伸出手,在他头上轻抚,唇角上扬了些,低声喃喃:“傻不傻……”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母。   她也运气不错,没有养出个小白眼狼。   *   拿着那本丹谱回到小屋,谢玄还在心头怅然。   没有人相信他可以炼的出这枚丹,其实就连谢玄自己也心知肚明。   他的水平就是很平庸,能炼出这枚丹来,除非是老天瞎了眼。   丹谱破破烂烂,但字迹还勉强算得上清晰。把人家的传家宝搞成这副模样,谢玄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现在暂时还没找得到丹药,池茵兰也没时间教给他炼丹方法,谢玄便自己开始研究起来,他提起笔,在墨砚上轻蘸,想着好歹先把人家的传家宝抄在完整的纸上。   然而,他越抄,越觉出不对劲来。   谢玄莫名觉得,这丹谱在被撕之后和撕之前有了很大的差别。   可具体差别在哪,谢玄也说不清楚。他仔仔细细的看着池茵兰给他指出来的那几页,说是很奇怪的地方。   这本丹谱他也是看过几遍的,虽然他记忆里没有池茵兰那么好,但也说不上差,谢玄好像不记得有过这几段。   “九转淬火十日,炙烤烹熬……”这语义不是重复的么?   淬火不就是炙烤。   谢玄眉头紧蹙,凑得更近些,分辨着丹谱上面的撕痕,竟然真让他发现那撕痕有许多口子是并不对正的。   池茵兰只是按照记忆将那丹谱复原,但她并没有去仔细观察这上面的撕痕是否对口。   谢玄心头一跳,他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把那几页纸按照原来的撕痕一点点撕开。   被撕开的单谱杂乱无章,谢玄又将他们重新排列,发现果然按照那撕痕重新排列之后,所有的顺序都恢复了之前的没被撕碎时的样子。   谢玄恍然大悟的看着那几页丹谱,他好像知道为什么无人能够把这金蝉脱壳丹给炼制出来。   ——因为这上面写的顺序本身就是错误的!   而池茵兰把那截丹谱撕碎重组之后,反而得到了正确的顺序。   谢玄一时激动起来,他最喜欢研究这些深奥晦涩的东西,于是埋头反复的观察,果不其然,除了那几页池茵兰觉得奇怪的地方之外,整本丹谱的顺序都或多或少是有些错误的,只有将它们撕碎重组之后才能得到他们平常炼丹时都会用到的,正确顺序的丹谱。   他心底隐隐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兴许这丹谱并不是只有主角才能练,而是只有主角发现了丹谱其中的奥秘。   屋里,谢玄入迷地研究着丹谱,屋外,三个小崽坐在矮凳上各忙各的。   谢玄做事时不喜欢被打扰,他们便也不会去谢玄身边吵闹。   小院里,谢独一专心修魔,谢娇娇努力冲破封印,天上一道雷劫落下,谢猫猫又渡了个劫。   握着又一次被雷劫劈成飞灰的毛衣,谢猫猫颇为无语地收起毛衣针,回里屋换了身衣服出来。   真不知道这雷劫怎么这么会挑时候,也不知道在过季之前还能不能给谢玄织好毛衣了。   待谢猫猫收拾妥当出来,就见谢娇娇浑身上下都萦绕着一层赤红的妖气。   他眉头微蹙,出声道:“谢亦寒,你在做什么,把妖气收起来,你想让谢玄发现你?”   谢娇娇冷笑了声,说道:“滚远点,待我冲破封印,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冲破封印?   谢猫猫眼眸微眯,眼底闪过一丝筹谋算计。   他和谢独一谢娇娇他们不一样,他身上没有封印,之所以压制修为变成孩童模样,是因为半魔为天道妒恨,只要年满十八岁,就会被七七四十九道雷劫活活劈死。   只有压制修为,变成孩童,他才可以一点点以孩童的模样,每过一阵渡一次劫,如此一来,待到七七四十九道雷劫全部劈过,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恢复原型了。   只是他没想到,谢娇娇这蠢货竟然想要提前解开身上封印。   想做什么?   又想把谢玄关进笼子里带回妖族?   谢猫猫冷眼看着谢娇娇,忽然笑了声,说道:“谢亦寒,你是不是捡垃圾捡坏脑子了。”   谢娇娇动作一滞,眼睛染上几分浓重的戾色,沉声道:“你找死。”   他在谢玄那装疯卖傻都无所谓,谢猫猫若是挑衅他,他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两人很快便交了手,这正合谢猫猫的意,总之只要能阻止谢娇娇修炼解开封印就算成功。   两人打得不可开交,谢独一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探究地瞥过,同样闪烁着幽深阴枭的光芒,他想知道   ——究竟是他们中哪个蠢货,想要杀了谢玄。   那日沈如是的话似乎还在他耳边回响,如果不是他怕沈如是会跟谢玄告状从而跟了过去,阴差阳错知道了谢玄是被他们三个里其中一人给杀掉这件事,恐怕他还真的会被谢娇娇和谢猫猫这副“孝子”模样给瞒天过海。   别的他不清楚,他只知道,只要他活一天,就绝不会让谢玄死。   若他揪出究竟是哪一个,他定要将那人剁碎了喂狗吃。   ……   直至入夜,树影照在桌案上,谢玄才终于揉了揉已经干痛的眼,伸手刚想点起蜡烛再看,手腕却被人轻轻牵住了。   “爹爹,已经很晚了,可以陪猫猫睡觉吗?”身后传来谢猫猫软软的声音,谢玄回头看去。   三个小崽不知何时竟已经在他身后站了许久。   他们没人会炼丹,也不清楚那上面写的究竟是什么,只知道谢玄似乎很认真的样子。   但是都已经入夜了,再看下去,对眼睛也不好。   谢玄摸了摸猫猫的脑袋,思索片刻,还是搁下手中的笔,把幺崽抱起来走到床边:“好,爹爹陪猫猫睡觉咯。”   谢娇娇早已经铺好了被褥,兴奋地在床边掀开被角,拍了拍道:“爹爹快来,娇娇已经用肉.体给你暖好了。”   谢玄:……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他哭笑不得地把幺崽放在床上,只当小孩童言无忌,笑着说道:“好,也谢谢娇娇。”   谢玄偏头看去,谢独一也朝他走了过来,手心里不知还握着什么东西。   少年摊开手心,眸光微低,不咸不淡地开口道:“拿着,每天都要戴上,不许摘。”   他手心里,是一块谢独一戴了多年的红玉。   谢玄怔愣地接过,冰冰凉凉的,魔族体温较寒,哪怕是这样漂亮莹润的赤红暖玉,拿在手心里也是冷极了。   他在那上面摩挲片刻,一时失神,自言自语般喃喃道:“这是……”   “少废话。”谢独一上了床,翻身背对着谢玄,闷声开口,“那是我娘给我的,摔碎弄丢我绝饶不了你。”   那玉是护身宝玉,可以帮谢玄抵挡一次大乘期高手的攻击,最起码能保住他的命。   谢玄静默看着手心里的那块玉,任由其染上了暖热的体温。   小破烂,把最重要的东西,交给他了。   谢玄忽然觉得身上的责任更加沉重,他必须把那枚金蝉脱壳丹炼出来不可,至少在剧情最后的最后,他要让他三个孩子,完完整整健健康康的活着。   就这么决定了,从明日起,他不吃不喝也要加快速度把丹药炼出来!   为了小崽子,冲!   作者有话要说:   谢玄:好耶!我要加快自.杀进度!冲冲冲!   谢独一:我tm给你玉是让你别死……   — 第29章 【二合一】不过如此   小孩横躺八叉地贴在谢玄身边睡着, 小手小脚都因为与人类体质不同,显得更加沁凉,贴在谢玄身上倒是帮他解了热。   月光洒落。   窗外窗内都静极了。   几只雀儿从树梢扑展开翅膀飞走,传来一梭树叶刷刷掉落的声音, 像是下了场雨。   谢玄难以入眠, 想到那本似乎看到了曙光的金蝉脱壳丹丹谱, 他便觉得现在的一切,都好像要转瞬即逝。   再过一段日子,他炼出丹来,就要离开三个小崽了。   这是他头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离开。   小崽们有孺慕之情, 他何尝没有不舍之情。   如果可以,他本想就这样在茅草屋过完一生,陪着三个小崽, 热热闹闹、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到老。   可自从他发现三个崽各有神通那一天起, 谢玄就冥冥之中察觉到, 他和他的崽们,好像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即使他做了很多努力, 悉心教导,也只能离他们渐行渐远。   怎么会这样呢。   明明一开始,都只是围在他膝边喊爹爹的小崽。   怎么一转眼。   他的崽成了剧情里举足轻重的大反派, 而自己也要走向死亡了。   “娇娇,如果有一天爹不在了, 你要听哥哥的话, 还要照顾好弟弟, 知道么?”谢玄忽然开口。   相比起不舍, 谢玄更多的, 是不放心。   月光朦胧,稍稍仰头,似乎还能看到窗外那一轮圆月高悬在天空中。   听到谢玄的话,谢娇娇有些不大高兴地撇了撇嘴,眉头微蹙,说道:“爹爹说胡话吓唬娇娇。”   “只是说如果啊,”谢玄失笑道,“如果爹不在了,娇娇会怎么样?”   闻言,谢娇娇似乎认真考虑了瞬,低垂下纤长的眼睫,低声道:“不在就是死了么?”   谢玄想了想,假死应该也算是死吧,总之都会离开三个小崽,于是他轻轻点了点头,道:“对。”   “如果必须要死的话,”谢娇娇琢磨了阵,脸上忽然绽放笑容,毫不犹豫地说道,“那娇娇就跟爹爹一起死,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娇娇,”谢玄哭笑不得地纠正他,急忙道,“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又怎么能永远在一起,你可千万不能干这样的傻事。”   话音落下,谢娇娇用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小声道:“可是如果爹爹死了,我也什么都没了。”   他的话让谢玄猛地一怔。   心口酸涩肿胀,像是挨了一记闷锤,谢玄不再出声,只是一遍一遍地轻抚着小孩的后背。   他也不想的。   谢猫猫已经有些困意了,他抱着谢玄一只胳膊,低低嘟哝,含混不清地说着:“爹爹不要死,不可以丢下猫猫……”   “不会丢下,爹怎么舍得。”谢玄下意识开口安慰,却发现自己撒了谎。   可小孩已经心满意足地得到答案,安稳入睡了。   “爹爹说好了,也不可以丢下我。”谢娇娇爪着他的手,强行拉勾,又道:“而且,每天都要抱着娇娇睡觉,不然……”   谢玄点了点他的鼻尖,轻笑着说道:“不然什么,你还要吃了你爹啊。”   谢娇娇目光落在谢玄淡色的唇上,喉头轻滚,眸底颜色渐深,他不着痕迹地撇开眼说道:“不然娇娇会生气,很生气那种。”   谢玄被他逗笑,实在没憋住,伸出手揉了揉他那张漂亮到有些妖冶的小脸,说道:“好,爹不会让你生气的。”   闻言,谢娇娇心口发烫,恨不得现在就把谢玄偷走,忍了又忍道:“那娇娇要睡觉了,爹爹抱着我。”   谢玄伸出手,把小孩自然地揽进怀里,柔缓地拍着他的后背入眠。   即使要睡觉,谢娇娇也轻轻牵着谢玄的手,冰冷的指尖被谢玄温暖的掌心握住,渐次有了温度。   *   翌日一早,谢玄刚醒,像往常那般收拾好包裹准备去宗门炼丹,就听门外一阵吵吵嚷嚷,似乎有很多人围在他家门口似的。   他心头一跳,难不成是静海宗的巡查弟子查到了这里?   谢玄连忙走到院子里,却见一伙身穿布衣长裤的小厮,手里肩上都没闲着,用担子挑来各种各样的崭新家具,有桌子、椅子、水缸,还有一些好看但看起来并没什么用的屏风。   谢玄愕然的看着他们,还没来得及问,就听那领头的那个小厮说道:“这里是谢玄家么。”   听他叫出自己名字,谢玄点了点头。   那小厮立刻眉开眼笑,招呼着伙计把家具都搁下来,又小心翼翼地抬着屏风问:“那就对了,这位爷,咱这花鸟屏风也给您搁进屋里头?”   见他们还要进屋,谢玄连忙抬手制止道:“等等,不用,先放下。”   “好嘞爷,还有什么别的吩咐么?”那小厮一看就是个生意人,但谢玄可从来没去玉竹城的铺子定过这么多家伙什。   他眉头微蹙,问道:“我没买过东西,你们是不是送错地方了?”   “没送错,就是你家里。”小厮毫不犹豫地说道,笑着搓了搓手,才解释:“是位静海宗的仙尊,叫我们务必一早把家具送到您家里来。不得不说,您家可真是有够远的……”   静海宗的仙尊,谢玄这下明白了。   他扶了扶额。   肯定是昨日池茵兰看他这小家里太过简陋,实在是看不过眼,才差人给他送来崭新的家具。   谢玄脸上燥热,又有些无奈地说道:“原来是这样,你们放到院子里便是,我自己会收拾。”   小厮们应声下来,把东西全都放在小院里便离开,看来钱也是池茵兰付过了的。   待人都走完,谢玄有些感慨的看着那些家具,里面不仅有梨木的桌椅板凳,花瓶茶壶,水缸水桶,还有一些给孩子做衣服的布料,都是顶好的料子,每个花样都有好几匹。   他心中暗暗道,这可怎么还得清啊?   谢玄没有吵醒家里还在睡懒觉的三只小崽,一点点小心地把家具摆进小屋,虽然有些费力,但好在动静小,没有把崽们吵醒。   好不容易收拾完,谢玄背上包裹,便启程去了静海宗炼丹。   昨日里,他仔仔细细地研究过那本丹谱,虽然还没研究出什么名堂,但想必今日和池茵兰再详细讨论一番,说不准就能有些突破。   静海宗丹峰大殿。   甫一看到谢玄进来,最先发现他的阙鹤立刻搁下手中的扇子,火也不掌了,丹炉也不看了,一路小跑着朝谢玄跑来,颇为殷勤的挤眉弄眼道:“师叔,昨天给你的那本书有没有什么效果?”   听他还敢提那本破春.宫图,谢玄便一肚子火气涌上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揪住阙鹤的耳朵,幽幽说道:“你还有脸提,你看你给我的是什么破书?”   他从衣襟里掏出那本春.宫图来甩进阙鹤的怀里,咬牙切齿道:“来,你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上面全是男人与男人?”   这破书,差点把他儿子也给变成了断袖。   阙鹤目瞪口呆的看着上面的图画,脸上腾然的红了,他挠了挠头,讷讷道:“我就说昨天感觉好像忘记了什么事儿,拿错了,师叔,真的是拿错了,这本是隔壁老王的,弟子真不是有意为之。”   谢璇给了他个白眼,懒得再多说,自顾自走到丹炉前翻开丹谱。他今天最起码也要先练出一枚废丹来,没有多余的时间再跟阙鹤废话。   见他专注的炼丹,阙鹤心头松了口气,暗道逃过一劫。要是搁在别的师叔身上,说不准这会他早挨上罚了,幸好这次是谢师叔。阙鹤连忙屁颠屁颠的跟到他身边,替他掌火。   “师叔,今儿练什么丹?”   “不该问的少问。”   “哦……”   这咋还生疏上了,难道就因为那本春.宫图么?到底发生了啥。   阙鹤不敢问,只敢偷偷观察谢玄的神色。   然而没过一会儿,阙鹤又忍不住开口道,“对了师叔,清早有个姓乔的来问过你。”   姓乔的?   谢璇可从来不认识什么姓乔的人物,他这辈子也就只认识丹峰的几个炼丹师同僚。   听到他们在说悄悄话,旁边又有一个小弟子凑过来八卦道:“什么姓乔的,阙鹤,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阙鹤不服气道:“那你说那人姓什么,我这小道消息上通整个丹峰下通每个犄角旮旯,不可能有错。”   “那不是姓不姓什么的问题,你可知道那人是谁?”那小弟子提起此事,眉飞色舞的说道,“清早我也见了,那人器宇不凡,一看就知道与我等凡人不同。我就去问了问,结果你猜怎么着?”   阙鹤和谢玄都不耐烦地说道:“有话快说,少吊人胃口。”   被两人都怼了一嘴,那小弟子不好意思再卖关子,有些讪讪地说:“那可是咱们静海宗掌门之子,去年宗门大比一剑成名,不世出剑修天才,听说是最有可能成为下个剑仙的人!”   听完他的话,阙鹤仍然不放在心上,不知是不是不服气的原因,甚至还轻哼了一声,说道:“我当是什么厉害人物呢,结果就是个剑修。”   丹峰弟子常年窝在大殿里炼丹,极少被静海宗指派出去做任务,那些都是剑峰剑修的活儿。   所以丹峰弟子和剑峰弟子,实际上没什么太大牵连,两边的天才弟子也压根不是同一个领域,阙鹤自然也不怎么上心。   于他们而言,一个天才剑修,还不如谢玄这经验老道的炼丹师更值得他们献献殷勤。   起码跟着谢师叔混还有丹药,跟着剑修能有什么,剑谱?剑招?那玩意儿他们也用不着啊。   谢玄昨日被池茵兰钦点了两句,其他炼丹师就羡慕的不得了了,毕竟在他们眼里,炼丹才是头等大事。   “行了,扯哪去了,那姓乔的为什么问我?”谢玄出声打断他们的对话,手上还没停下动作,一边低头看丹谱,一边擦拭着丹炉里的余灰。   这下阙鹤又有话说,他煞有介事道:“其实是他偷偷差人问的,不过被弟子给一不小心听了个正着,那姓乔的一看就不像好人呐,师叔你可当心,别是因为池长老对你太好,有人眼红你……”   听到这话,谢玄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我都穷成这样谁眼红我,你眼红我倒是有这个可能。”   “啧。”阙鹤已经习惯谢玄这对炼丹以外的事都毫不上心的性子,继续神神叨叨地说着:“师叔,我可巴不得你过得好呢,你过得好弟子也就能鸡犬升天了,不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最近可当心着点。”   话音落下,谢玄炼丹的手微微一滞。   其实他也想过,昨日池茵兰突然造访,把他吓了一跳,家里的小崽完全连个伪装都没有,直接暴露在了池茵兰面前。   娇娇和猫猫不是魔族还好,谢独一的身份,万一再有不速之客来到,根本就无所遁藏,当场就会被格杀。   他不会每次都运气好,遇上的都是池茵兰。   思及此处,谢玄眉头皱得更紧,家里的三品隐魔丹似乎还剩下个四五颗,他得在假死离开前,把那一品隐魔丹也给炼出来。   “知道了,不会有人害我,就是有,你师叔我也不怕。”谢玄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阙鹤的额头,说道,“去管事阁给我支出两株矢煌草,三棵岐芋灵参。”   阙鹤倏然睁大眼睛,说道:“师叔,你炼什么玩意儿用这么贵的东西,吃一颗就能飞升的丹吗?”   谢玄面无表情地给了他一脚,阙鹤立马不敢再插科打诨,捂着屁.股去给谢玄取灵草来。   丹炉点火,升起袅袅青烟,在大殿里盘绕地烟气如同翩翩起伏的天仙绸带,将谢玄整个笼罩其中。   人都说修仙之人会有仙气。   实际上,最看起来像仙人的不是剑修,而是在这青烟中盘坐的丹修。   阙鹤刚走没一会,谢玄就察觉到头顶上似乎垂下一片阴影。   青烟被一道宽肩当空隔断,也遮住了谢玄头上的天光。   阙鹤这么快就回来了?   还是根本就偷懒没去?   谢玄磨了磨牙,刚想数落一顿阙鹤,抬起头来,却倏忽对上一双沉郁漠然的眼。   “你就是谢玄?”那人眉目极盛,有着一副天妒人怨的优越长相,远山般的长眉轻蹙,声音低沉沉的,说出来的话却丝毫不留情面。   反复打量过谢玄的全身,淡漠地吐出一句。   “也不过如此。”   谢玄:?   “你是?”谢玄不知道这人为什么突然立在他面前,用这样居高临下的目光睥睨着自己。   有事吗?   没事别挡着他炼丹。   那人似乎在看到谢玄身上根骨气息的一瞬,便对谢玄失去了兴趣,他无谓般把手从搭在腰间的剑上垂下,淡淡道:“剑峰乔听寒。”   乔听寒。   谢玄似乎有些耳熟这个名字,但他记不起是什么时候听过,大概这样有名的人物,名字总是常被人挂在嘴边提起。   “丹峰谢玄。”他刚说完,才察觉到自己说了句废话,人家是明知道他是谁才来找他,于是谢玄轻咳了声,又道:“听我师侄说,清早你来找过我一次,有何事?”   乔听寒的目光仍然在谢玄脸上身上每一处梭巡着,声音不冷不热,像是提不起什么兴致:“本来是来找你有些事,但现在,没什么了。”   “哦……”   谢玄本能地觉得这个人很怪,不仅怪,而且有些烦人。   让人想抽出鞋底子来拍他脸上。   对方来来回回在他身上扫视的目光,带着些许的暗中评判之意,让谢玄很不自在。   但好在,乔听寒说完那一句便转身离开了,背影极其潇洒,丝毫没有半点犹豫,仿佛是谢玄眼巴巴地来求见他似的。   好生高傲。   也罢,天才么,都是这样。   傲也有傲的资本。   谢玄抿了抿唇,心中腹诽,最近怪人真多,看来回家还是给独一喂颗隐魔丹吃吧。   省得哪天又有怪人摸到他家去。   乔听寒走后,谢玄继续开始闷头炼丹,依照着那本正确的丹谱,他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虽然速度慢些,但好在谢玄觉得找到了方向,兴致盎然,也不觉得累。   而在不远处,丹峰主殿外,两个小弟子立在乔听寒身边,看到他脸上细微的神色,便大概明白了发生什么事。   ——怎么看都不太妙的样子。   “师兄,那谢玄如何?”其中一个壮着胆子问出口。   乔听寒看也不曾看他一眼,只是垂眸看着手中的剑,声音没什么起伏地道:“普通。”   两个小弟子都没有料到乔听寒给出的答案竟然是这样,又问:“师兄,普通是何意?”   不是说,这人说不准是能够牵动整个丹峰的关键么?   怎么现在又普通了。   乔听寒难得眉头微蹙,声音也染上几分烦躁,低声说道:“太平庸。”   他竟判断错了。   分明他从来没有看走眼过,可一个勉强在凡人里算得上拔尖的炼丹师,池茵兰又怎么可能会下大心思去培养。   无论是根骨,天赋,灵气,神魂各方面,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常人。最最多,也就是比常人看起来更勤奋专注些。   在修真界,最不缺的就是勤奋的人。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人会被池茵兰看重,甚至出关后第一件事不是去拜见掌门,而是先见了这个谢玄。   见他神色有异,其中一个小弟子,有些紧张地试探着开口道:“师兄,说不准他是在别的方面有什么本领。”   “什么意思?”乔听寒脸色稍缓,目光投向那出声的小弟子。   对上自家大师兄凌厉的目光,小弟子汗涔涔道:“听说昨日,池长老还专门问路去过他家里。”   去过谢玄家里?   这信息量似乎就有些大了。   乔听寒的眉头缓缓舒展开,他转过身,看向大殿内,炼丹痴迷得快要把脑袋探进丹炉里的谢玄   ——脸长得是不错的,池茵兰喜欢这张脸么?   不,怎么可能。   乔听寒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池茵兰若真喜欢,大可以明明白白敞开了喜欢,她资历这样深,行事又一向唯我独尊,没什么顾忌的。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谢玄的家里,有什么池茵兰想要的东西。   看来,他有必要暗中去探查一番。   乔听寒目光刚要从谢玄身上收回,却忽然顿在了谢玄起身掀开丹炉的一刹那。   那张白皙到显得有些病气的脸,在看到丹炉里的东西时,眼底有了一丝清浅的笑意。那张不细看便会忽视的凡人容貌,在那一点笑意的点缀下似乎全然活了起来。   修真界从不缺美人。   乔听寒也见过很多姿容绝色的人。   可他很少这样静静地注视着一个人,仿佛只这样看着,便不自觉地入了迷,待他回过身来,眉头忍不住蹙起。   谢玄给他很熟悉的感觉,他就像一潭静静流淌的水,眼底却有小小的漩涡,好似能把人吸进去。   隐隐的,乔听寒想起了另一双与谢玄更加相似的眼睛。   若谢玄天分不是这么平庸,兴许会很像他认识的那个人。   很像……   青禄宗的剑仙沈如是。   那个被世人著称“荡平山河九州剑”的剑仙,乔听寒曾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对那人清冷谪仙般的模样印象极深,寡言少语,静默如空。   唯独只听沈如是说过一句话。   便是在自己给他演示剑招时,沉默的剑仙眼底微微亮了亮。   “假以时日,你会超越我。”   那句话让乔听寒有些可笑他的自信,又禁不住沉迷那双带笑的眼。   谢玄和他的眼神很像,都蕴着一泓温凉的清泉似的。   不同的是,沈如是看起来比谢玄聪明多了。   “谢玄。”乔听寒的指腹在剑柄上轻缓的摩挲,许久,低低道,“给我看看,你究竟有什么本事。”   他目光落在身旁的小弟子身上,淡淡道:“盯着他,若他要回家,去剑峰告知我一声。”   两个小弟子纷纷点头。   乔听寒这才转身离开,只是在走之前,眸光在丹峰大殿外的木荷树下微微一顿。   他眼底划过一丝疑惑。   看错了么?   刚刚怎么,从那个方向察觉到了妖族的气息。   不可能,怎么会有妖族疯到胆敢大摇大摆地闯进静海宗。   定是他看错了。   乔听寒离开后,从方才他定睛注视过的木荷树下,缓缓走出一道小小的影子。   目光阴戾,盯着乔听寒的背影,将身边木荷树的树皮都生生掐碎。   想到他家来?   好。   他会好好想办法,热情迎接这位“贵客”!   作者有话要说:   替爹爹教训臭男人。   独一好久没戏份了,啧,要加速安排点,俺要公平对待每一个崽崽。 第30章 【二合一】蚍蜉撼树   丹炉边, 谢玄尽职尽责地守着火,一边静心等待炉子热起来,一边仔细翻看着金蝉脱壳丹丹谱。   不一会儿,阙鹤便抱着一堆药材, 满头大汗地赶了回来, 嘴里还嚷嚷着:“可把我累死了, 头回见这么重的灵参,师叔你真是要了我的命。”   谢玄瞥他一眼,难得心软,给他丢去一把扇子, 叫他自己扇扇脑门上的汗。   然而又听阙鹤那张一刻也停不下来的嘴道:“对了师叔,又有人来找你了!”   谢玄头也不抬地说:“知道,刚刚已经来过了。”那乔听寒, 真是怪得叫人生厌。眉目间总带着一丝蔑视似的, 谢玄看了极不舒服。   “来过了, 谁来过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谢玄有些惊讶地抬头,只见阙鹤身后缓缓走出来一位白衣仙尊   ——正是有些时间没见面的沈如是。   谢玄想起自己手心里破破烂烂的丹谱, 干咳了声,悄悄把人家的传家宝藏在了身后,才热情地笑道:“我当是谁, 原来是彪兄,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当着丹峰众人的面, 沈如是似乎多了几分奇奇怪怪的包袱, 他故作高深道:“本座想找自然便找得到, 昨日已经见过你家掌门, 你家掌门盛情难却, 硬要我来做客卿长老,本座只好勉强答应。”   谢玄:……   沈如是装舒服了,才缓缓地推开了挡着他路的阙鹤,慢悠悠地落座在阙鹤的位子上。   “哎你这人……”阙鹤刚想说什么,却看到谢玄朝他挥了挥手。   这意思是叫他出去玩儿吧。   阙鹤乐得不用干活,连忙拔腿溜了。   待周边没了别人,沈如是才终于开口道:“谢玄,这些日子,你丹炼得怎么样了?”   谢玄摆了摆手,给他看手头的东西,说道:“刚要开始,有些眉目了。”   闻言,沈如是点了点头,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搂住了谢玄的肩膀,凑近低声道:“跟你说个事,昨天夜里,我又看到新的剧本了,这次特别细。”   谢玄微微发愣,说道:“我还以为你早就看完剧本了。”顿了顿,他眉头微蹙,说道:“你是不是在诓我?”   “什么诓你,”沈如是擦了擦汗,用气音小声道:“我这剧情是演到的时候才会有细节,不然就只有个故事梗概。昨天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谢玄“啧”了声,他最不喜欢被人卖关子,问道:“看到什么了?”   话音落下,沈如是眯了眯眼,一副神秘莫测的模样,沉声道:“我看到原书沈如是的真实身份了。”   真实身份?   不就是主角么?   谢玄以为他在糊弄自己,不甚在意地随口敷衍道:“难道不是主角?”   闻言,沈如是明显急切了几分,像是想证明什么似的,认真道:“我确实是主角,但是……多了个字儿。”   又卖关子。谢玄干脆不想问了,他还忙着炼丹呢,没功夫跟他较真字眼。   沈如是却突然扣住了谢玄的肩膀,像是快要急哭了似的问道:“兄弟,你得听我说,这事儿我实在不知道跟谁说了。”   “好好,那你说,多了什么字?”谢玄连忙安抚他。   只见沈如是眸光隐忍,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来那个词:“我是主角没错,但我是……主角受。”   谢玄没听懂,他挠了挠脸,说道:“这也是什么谥号吗?”   跟疯批病娇一样的?   “你不懂,他是那种,他真的是那种……”沈如是焦躁地抓扯着衣服,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本来以为这是本起点升级文,结果后面来个主角受我以为是晋江文,主角受也就算了,我还看到了一段文里的描写……”   谢玄麻木地听着,下意识捧哏:“什么描写?”   话音落下,沈如是却突然缄口不言了,耳尖一寸寸爬上殷红羞耻的颜色。   那段描写,他怎么可能给谢玄念得出来,也太他妈恶心了!   ——但他甚至能清楚的记着每个令他头皮发麻的字眼。   【沈如是被乔听寒死死按在榻边,对方本就漠然无情的眼,此刻竟染上一丝烦郁,冷冷道:“你就那么想惹我生气?”沈如是挣开他的手,却反被乔听寒重新用衣带绑住。   男人声音渐冷:“我早已不是你的徒弟,我现在是静海宗掌门,你该知道,我有能力对付你。”   他俯下身子,掀开沈如是的衣摆,低声道:“谢独一在找你,是想被他睡,还是想被我?”   “滚……都滚……”那声音气若游丝,极其虚弱,已经没了多少力气。   “你明知道我跟他是死敌,还想用他来气我,沈如是,你好大的本事……”   沈如是尽力反抗,却像是蚍蜉撼树,毫无威慑,口中的怒骂也渐渐成了失控的喘.息,眼底闪着微弱的水光,最终只能无可奈何地承受着。】   至于后面,全是口口了。   刚看完那一段时,沈如是的表情久久石化,魂飞天外,甚至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有病是吧。   有病是吧!!!   老子主角光环就这?   这不是起点文,也不是晋江文,最起码起点晋江文没有这么有颜色啊!   原书沈如是居然被一个男人反反复复酱酱酿酿,这难道是一本……小黄文?   沈如是闭上眼双手合十,不知道祈祷了什么歪门邪道,然后从羞耻的记忆里抽回,猛地睁开了眼。   他拍了拍谢玄的肩膀,一副赴死姿态道:“兄弟,如果你还拿我当兄弟,看在我把这传家宝丹谱都送你的份上,炼出丹来,你一半我一半,行不行?”   好兄弟就要一起假死,一起逃跑。   谢玄看着他怪异的动作,虽然不大理解,但还是下意识地点点头,道:“自然可以,就是,我炼的可能不那么好。”   “没事,只要吃不死就行。”沈如是仍心惊胆战地关掉了那剧本,并且这辈子不想看第二遍。   他是直的,这点毫无疑问。   更何况,他压根不认识乔听寒。   闻言,谢玄有些尴尬地干咳了声,道:“那什么,可能会吃死。”稍顿片刻,谢玄心虚地继续补充:“很大可能。”   沈如是:……?   也对,谢玄就是个早死的炮灰,他能干什么,这可是与“天道”作对,谢玄成功的几率本来就很渺茫。   能炼出来就是天道开恩了。   沈如是一下子更加焦虑。   他可不想菊花残满地伤,要不先放一放弄死反派的进度,先想办法把这个主角攻弄死吧。   “彪兄,不必担心,只要我炼出来,定然是先自己试药,我吃过之后成功,你再吃也不迟。”谢玄戳了戳沈如是的肩头,又道,“为什么方才提到乔听寒,你就很紧张的样子,头上全是汗。”   谢玄从衣襟里取出池茵兰扔给他的手帕,稍显犹豫地顿了顿,才忍痛递给了沈如是。   沈如是连忙接过,擦了擦额头,说道:“因为这人是个变态死gay啊,谢玄,你见到他一定要离他远远的,这死变态就好你我这口。”   谢玄和原书沈如是那么像,可不能让谢玄也被这小子糟蹋了。   变态死盖……   彪兄的家乡话怎么听着那么像骂人。   谢玄没听懂,但还是干笑了声,说道:“行,我记住了,我会离他越远越好。”   嘴上这样说着,谢玄心里却想,恐怕他这辈子本就没有机会和那样的天才扯上关系,更何况他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了,于是并未把沈如是的话放在心上。   沈如是交代完要说的话便很快离开了,活像被狼撵似的,一刻不愿在静海宗停留。徒剩谢玄在丹殿守着滚烫闷热的丹炉,盯着那蜿蜒爬升到房顶梁柱的青烟出神。   青烟渐次爬出殿外,天色昏黄,一连几天都是阴天,兴许是换季的原因,总是副大雨要下不下的模样。这种日子实际上不太适宜炼丹,可等个晴朗干燥的天气又太难。   罢了,他总是这样不算太好运,早已不奢求什么天时地利人和。   谢玄顾自看着丹谱一步步炼丹,先整体捋过一遍,再慢慢试错。   出乎意料地,丹谱撕碎重组后,谢玄觉得他好像能大概看懂那些步骤。   想来应该是沈家老祖宗为沈如是做过考虑,怕他一个剑修不会炼丹,所以简化了步骤,但又怕被人偷学了去,才故意打乱步骤,让偷学者看不明白。   真是聪慧的做法。谢玄暗暗赞叹。   依照着丹谱上的步骤全部走过一遍,天色也渐晚了,晌午没回家,家里三只小崽恐怕又要吃谢独一的炭块美食。   想到谢娇娇和谢猫猫被难吃到皱成一团的小脸和谢独一气急败坏的表情,谢玄就想笑。   其实,这个家没他还是不行的吧。   谢玄想。   至少还是有那么一点会做饭的作用。   不知多久,谢玄立在茅草屋门口,身上已经被这闷热潮湿的天气闷出了一身汗,他倒是希望赶快下场雨好好凉快凉快。   甫一踏进小屋,立刻从门那边传来了谢猫猫惊喜的声音,小孩想也不想便扔下了毛衣针,一路小跑着冲到谢玄身边,半魔微凉的小小身体让谢玄缓解许多热意。   “猫猫,有没有乖乖吃饭?”谢玄笑着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担心自己身上会有汗味,没有把小孩抱起来。   谢猫猫仰起头,抿了抿唇,捏着衣角道:“爹爹,猫猫没有乖乖吃,因为哥哥做的饭真的有点……”   懂了。   难吃。   谢玄能理解。   他心疼地把小孩牵进屋里,说道:“等着,爹去给你们做,猫猫去问问两个哥哥还吃不吃。”   谢猫猫甜甜地应声下来,听话地走进屋里。   一进屋,脸色立刻淡了下来,他面无表情道:“吃不吃饭?”   谢娇娇听到动静,从床上抬起头来,连忙穿好鞋子,说道:“我爹回来了?我自己去说,用不着你。”   谢猫猫眯了眯眼,已经懒得管这畜生,目光瞥向还躺在窗边的谢独一,问道:“吃不吃?”   其实,谢独一压根没给他们做饭。不过,谢猫猫又怎么会放过每一个在谢玄面前吐槽其他崽的机会。   谢独一压了压有些乱跳的眉心,这几天不知怎么,自从那天听到谢玄是被他们仨其中一个给杀掉这件事后,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没什么兴趣地答道:“不吃。”   话音刚落,谢玄却突然走了进来,撩开薄薄的门帘,看向床榻上的谢独一道:“对了,独一,去柜子里拿颗隐魔丹出来吃掉,以后爹不在时也要吃。”   听到他的话,谢独一倏然愣住,他皱了皱眉,说道:“你在说什么,本就不剩几颗了,你炼一颗就够费劲,没必要再……”   “听爹的,最近怪人太多了。”谢玄摸了摸鼻尖,又道,“爹不想你再被人发现你的身份,以后也少乱跑,听到没有,再有下次恐怕就真给你逮走了。”   谢玄煞有介事地吓唬着谢独一。   谢独一默了默,翻个身不愿再听他废话。   然而下一秒就被谢玄给捧住脸掰了回来,他的手上好像是刚和过面,全是白色的面粉,尽数抹在了谢独一脸上。   谢独一嘴角微抽,下意识抓住他乱蹭的手腕道:“说了没必要,你有炼隐魔丹的时间不如多去炼点挣钱的玩意儿。”   隐魔丹是静海宗私有,一旦被发现流通于市,查出来炼丹师会被废除修为逐出宗门。   谢玄平日里只能靠炼其他丹药为生,一炉只勉强出三四颗丹,其中两颗隐魔丹不能卖,他家的日子就是这么变穷的。   谢玄知道谢独一是为家里操心,感动的同时又有些心酸。如果他再厉害些就好了,小孩就不会吃个丹药还如此小心翼翼。   “没事,吃,爹炼的出来。”谢玄自己从柜子里拿出来那隐魔丹,坚定地递到谢独一的手心,说道:“本就是给你吃的,丹药想炼可以再炼,爹更想你安安全全的活着。”   谢独一微微怔愣,看着谢玄转身离开的背影,有些困惑地蹙了蹙眉。   谢玄当时也是听过沈如是那些鬼话的,难道一点都不怀疑会不会是自己杀掉的他么。   谢独一不明白。   他似乎从未给过谢玄好脸色,从未讨好过谢玄,甚至总是给他“惹是生非”。   可谢玄从来不在乎,全心全意地信任他。   “傻。”   谢独一深吸口气。   傻人有傻福。   像谢玄没有烦恼的活着,也行吧。   谢独一轻吸了一口气,将那颗隐魔丹嚼碎吞下。   “娇娇,帮爹看看菜篓里还有没有小葱?”谢玄轻声唤着谢娇娇,很快便从菜篓那边传来谢娇娇的声音:“没有了爹爹。”   谢玄低低“啧”了声,搁下手中的锅铲,说道:“娇娇来帮爹看火。”   拔葱这事儿还得他自己亲自来,上次喊娇娇帮他拔葱,然后小孩兴冲冲地攥着一把韭菜回来,竟然把他院子里的韭菜连根一起全拔光了,还高兴的说:“爹爹,我找到好多葱。”   谢玄:……   可爱是可爱。   但韭菜是用来割的啊我的傻儿,而且这也不是葱。   然后,他们连着吃了一个月的韭菜炒蛋,脸都快吃绿了。   有了上次的教训,谢玄不敢给他安排这种需要常识的任务,只让谢娇娇帮忙看着点火就行。   谢娇娇立刻乖巧地搬来小矮凳,坐在灶台前用小扇子扇火。   吩咐好火候,谢玄便提起墙角的菜篓,走进小院里。   别看他的破院子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有许多他种的菜,虽然大部分种的不是很好,有点蔫吧了,但对于谢玄这种全靠自己摸索的种菜技巧来说,也勉强算过得去。   谢玄美滋滋地摘着葱,一棵,两棵,三棵……   突然间,他眼前天旋地转,嘴被死死地用力捂住,整个人被按进了菜园后的一片干草丛里。   他猛地睁大眼睛,拼命想挣脱对方的禁锢,却意外看到了一张眼熟的面孔。   “谢玄,你好大的本事。”   那人似乎压抑着火气,低声道,“若我没看错,里面养着一只妖龙,是不是?”   谢玄愕然地看着他。   竟然是乔听寒,究竟是怎么摸到他家来的,跟踪吗?   “不打算解释么,还是不说话就想骗过我?我告诉你,待我回宗门就会禀告给掌门知晓,你和池茵兰一起窝藏妖龙,届时你……喂,说话。”乔听寒不满他的沉默,压低声音催促道。   但很显然,乔听寒也有些没准备好,因为他还捂着谢玄的嘴。   他完全没料到会在此处看到龙族后裔,那方才在谢玄身边乖乖拿着扇子扇火的小崽,分明就是龙族。   乔听寒也只在精英弟子的任务通缉上面见过妖龙圣子一眼,那圣子和这小孩完全如出一辙,那堪称艳丽的长相,如出一辙,所以这小孩极有可能是圣子的孩子。   谢玄还真是给了他好大的惊喜!   此刻,谢玄眼中的震惊已经褪去,取而代之地是一阵劫后余生的后怕。   因为他没有听到乔听寒提及谢独一的魔族身份。幸好他听了沈如是的话提前给小孩喂了隐魔丹吃。谢独一没暴露便好,妖族和魔族不同,静海宗没有必须绞杀妖族的门规,只是不允许沾染勾结而已,罚也罚不重。   他指了指自己被对方死死捂住的嘴,眼底的无语一览无余,仿佛在说:你是不是傻缺,你在捂着我的嘴。   乔听寒脸色稍滞,随后黑了黑,把捂着他的手松开,道:“现在解释吧。”   谢玄向来不怎么会撒谎,挪开眼去,不想对上乔听寒的目光:“我为什么要跟你解释,你私自跟踪我到我家来到底有什么用意?”   见他还敢反问自己,乔听寒那双沉郁的眉眼,压得更低:“龙族是在静羽|~熙海宗通缉令上的危险人物,你确定要继续窝藏下去?现在说,还有减罚的机会。”   他咄咄逼人,谢玄咬了咬牙,努力想挣脱开他的手,却根本抵不过一个常年练剑的剑修,更何况,对方年轻力壮。   “松手,我说实话。”谢玄忍无可忍地道,“那不是窝藏,我那是养……”   “养药人?”乔听寒问道。   谢玄懵了懵,待他反应过来,立刻想也不想便顺杆往下爬:“你怎么知道?”   话刚脱口,谢玄又连忙捂住嘴,一副他竟然不小心说漏的样子,颇为懊恼地道:“好吧,事已至此,那我就只能实话告诉你,我只是在拿他炼药,但这件事如果被宗门知道,恐怕会不允许我继续这样做。”   乔听寒仔细观察着他脸上的神色,不知是信了没有,淡淡质问道:“那你炼出什么来了?”   “没练出什么就不能试药?”谢玄反问他,顿了顿,忽然开始打感情牌道:“乔师弟,你是内门弟子,按理说比我辈分要大,但依着我的年纪也可以喊你声师弟。今天的事,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到。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他作势从怀里摸了摸,掏出一枚今日刚练出来的补气丹,递给乔听寒。   乔听寒的目光落在那枚补气丹上,而后又落到谢玄的衣襟处,他忽然伸出手,一把抓向谢玄的衣襟。   谢玄吓了一跳,想躲也躲不开,脑海里猛地蹿起沈如是所说的话——这人是个变态死盖,大抵就是说的如此耍流氓的行径吧。   他气极骂道:“你这变态畜生,放开我!”   乔听寒的指尖猛然顿住,谢玄低头看去,只见他的手紧紧握着谢玄胸口那块谢独一给的暖玉,上面还有星星点点难以消散的魔气。   谢玄心头一跳,暗道完了。   原来只是察觉到他胸口的玉有魔气。   他刚想绞尽脑汁地编个借口,却听乔听寒压抑着怒火,声音沉沉道:“谢玄,你搞清楚,我根本就不喜欢男……”   “放开他。”一道冷如冰窖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乔听寒的话骤然顿住,浑身都仿佛被定在了原地。   他确信他听到了那道此生都绝不会忘记,如同梦魇般缠绕折磨了他三年的声音。   三年前,那闯入静海宗大阵的魔种……   在他的心口留下了此生永远无法消退的疤痕和耻辱,甚至险些要了他的性命。   那时,那少年也是这样毫无感情似的声音,视人命如草芥,狠狠踩碎了他的踝骨,声音极轻极淡地轻笑了声,说道,   “再拦我一步,下次踩烂的,就是你的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   【身份揭露】   乔听寒:原书主角攻   沈如是:原书主角受   原书:花市文   —   不过小谢只会和三个崽崽有感情线,其他人没有。   —   死遁可以开始倒计时了耶吼,终于快过渡的差不多了宝子们555 第31章 【二合一】逆天改命   乔听寒猛地回头, 朝更高处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目光急促地在四周转过一圈,随后缓缓下移, 落在了面无表情的少年身上。   ……怎么不高。   乔听寒惊疑不定地盯着眼前的少年, 却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魔气。   只是个普通人么?   “我说放开他, 听不懂?”少年一脚踹在乔听寒身上,竟然把仍处在不敢置信状态的乔听寒成功踢开,朝谢玄伸出手。   谢玄愣了愣,同样没想到谢独一会出来, 他想起谢独一现在身上没有魔气,心底安定许多,搭上他的手站起来。   谢玄拍了拍身上沾着的尘土, 没什么好气地对这位不速之客道:“该说的我都说了, 今天我不跟你计较, 你也省省心思别去告状, 宗门没有规定不允许拿那妖族当药人。没什么事就快走吧,我们家要开饭了。”   他眼神写满了嫌弃, 严严实实地把谢独一护在身后,活像乔听寒才是全书大反派。   乔听寒嘴角微抽,死死地盯着他和谢独一, 他确信自己绝对没有听错那声音,可他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那个如同恶鬼索命般的魔种, 和眼前这个勉强才能到他胸口的孩子联系起来, 而且这小孩身上没有一丝魔气。   最关键的是, 乔听寒不相信那杀人不眨眼的魔种会对谢玄这样普通的凡人伸出手, 甚至堪称温柔的拉他起身。   他只是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就恶寒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完全代入不进去。   谢独一立在谢玄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目光只在乔听寒脸上轻轻掠过便挪开了眼。   他认识这人。   静海宗那老头的儿子,有几分本事。   当初乔听寒也是初出茅庐,因为参与了围剿魔种的任务,两人打过十几个回合,最后因为镇山老祖出面打伤了他,这个姓乔的才捡回一条命。   虽然不知道这姓乔的怎么找来这里,但既然他吃过隐魔丹,身份定然不会暴露,也没什么好忌讳的。   收回思绪,谢独一淡淡开口:“饭做好了,去吃吧。”   谢玄倏然睁大眼睛,声音都有些结巴了:“你,你做完的?”   闻言,谢独一脸色黑了黑,说道:“是我做的,怎么,有意见?你出来这么久菜都粘锅底上,谢娇娇让我去做的。”   “不是……要不再炒一锅吧。”谢玄干咳了声,一边揽住谢独一的肩膀走进屋里,一边说道。   谢独一做的饭实在是不太能吃啊。   “什么意思,嫌我做的不好?”谢独一磨了磨牙,不知升起了什么奇怪的攀比心,道:“那你让谢娇娇和谢猫猫做,看他们做的好不好。”   两个小孩连够灶台都费劲呢。谢玄自然只能让谢独一帮忙,他拍了拍谢独一的肩膀说:“没有嫌你做的不好,爹是说给你做点更好吃的……”   伴随着亲密熟悉的拌嘴声音,两人的身影渐渐走进屋里不见。   他们竟然压根不在乎乔听寒还在院子里。   看着他们无比自然的离开,乔听寒心底最后一丁点疑虑也消失了。   大概只是声音像吧。   毕竟,那魔种怎么可能会学做饭,还认一个人类当爹呢?   乔听寒本还想再观察观察情况,可想到谢玄那副对他嫌弃的模样,心思顿然消了。   他本是打算看谢玄如果真有本事便拉拢过来,结果谢玄这样目中无人,这种人势必不可能会跟他是一个阵营。   乔听寒胸口闷着团火,站起身来,刚要离开,却看到脚下有一块闪着微弱红光的暖玉,该是刚才谢玄走得匆忙,没发现这块玉掉了下来。   乔听寒俯下身子捡起那赤红暖玉,在指尖摩挲两下,眸光渐深。   没错,上面的确有魔气,他没看走眼。   只是……谢玄不过是个普通人,从哪里得来这沾染着魔气的红玉。三界的鬼市不会允许普通人进入,所以这块玉也不可能是谢玄在鬼市倒卖转手得来的。   这个谢玄究竟是做什么的?   乔听寒心中莫名涌上一个奇异的念头。   他总觉得,冥冥之中,他会再和谢玄牵扯在一起。   乔听寒深深地看向茅草屋,脸上忽然察觉到一点潮湿,他抬起头,原本就阴沉灰黄的天空,飘落下细细绵绵的雨丝。   修仙界瞬息万变,染苍染黄,说不定,日后谢玄会成为搅动局势的关键。   他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   谢玄给崽们做好饭,端到桌上,三个小崽都乖乖各自盛好饭,围着谢玄坐下。   “爹爹,刚刚怎么去了那么久?”谢娇娇问道。   谢玄想起乔听寒来,脸色稍稍变了变,又很快恢复如初,往谢娇娇的碗里加上一筷子菜,道:“没什么,就是来了个人问路。”   谢娇娇将信将疑地看向谢玄,说道:“只是问路吗?”   难道那个觊觎他爹的蠢货没来?   “只是问路。”谢玄不想让小孩知道这些事情,笑着说,“快吃饭吧,一会儿哥哥们都吃完,又该让你去洗碗了。”   闻言,谢娇娇没在多说,只是听话地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陪着孩子们吃完饭,谢玄提起包裹回静海宗继续炼丹。   待谢玄走后,谢娇娇目送他的背影离开,才漫不经心似的,问谢独一:“我爹今天碰见谁了?”   听到他的话,谢独一眸光微沉,声音让人有几分捉摸不透道:“一条静海宗的走狗罢了。”   以前跟乔听寒交过手,没想到这人天赋不错,竟然只用三年就修炼至结丹期,日后大概会变得更棘手。   但当时有谢玄在场,他不好出手。   谢娇娇眉头微蹙,不满道:“怎么不告诉我,我等那蠢货许久了,白日里我去静海宗,听到他盯着我爹想跟我爹回家。”他亮出爪子来,又颇为埋怨道,“要不是你,他今天肯定得死这儿。”   谢独一:……   “你什么时候去的?”谢猫猫眯了眯眼,说道:“谢亦寒,你该不会天天都偷偷跟踪谢玄去宗门吧?”   被他质问,谢娇娇却不以为然道:“那是自然,我要保护我爹,万一宗门有人欺负他呢?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只会窝在家里织那破毛衣,织半个月也织不出来,想冻死我爹是不是。”   谢猫猫:……   跟他完全无法交流,谢独一和谢猫猫眼中都带着些嫌弃地默默离远了些。   只剩谢娇娇立在原地,颇为遗憾似的叹了口气:“就是可惜,我爹从来没被人欺负过。”   每日去静海宗看,都是谢玄在“欺负”身边的小弟子,他想来个英雄救美都难。   谢娇娇回过头,才发现其他两人早没影了,嘴角微抽,低骂道:“这两个废物,我爹真是一点也指望不上你们。”   但是,他爹可是没他一点也不行啊。   谢娇娇美滋滋地想道,转身也进了小屋。   ……   静海宗丹峰。   谢玄炼丹炼得很是入迷,只是总有些部分,钻研不透,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碍着般,一直等到傍晚时,池茵兰才终于从掌门处回来,专门指点了他。   “这枚丹的关键不在于灵气纯不纯,”池茵兰指尖在丹谱上轻轻扣了扣,道,“金蝉脱壳,最重要的是先死而后生,你且仔细看看那几位药材都有什么?”   谢玄循着她的手指看去,上面有几味不注意看很容易忽视的辅料,他有些不解地问道:“这是补气丹的辅料,这几味加起来会加速药效,有何问题,师尊?”   池茵兰摇了摇头,说道:“你仔细看,当元叶,蒲红草,这些辅料除了加速药效,还有什么作用。”   思索良久,谢玄还是摇了摇头,他好像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作用。   自古以来这都是加速药效的作用啊。   “如果我给你一掌,想要你的性命,此时补气丹丹药的辅料导致药效突然增强,你会如何?”   谢玄微微睁大眼睛,立刻答道:“两股灵气会在身体紊乱暴走,药效够强,下手够重,会让人当场爆血身亡。”   顿了顿,谢玄又道:“可是这是因为,师尊是分神期,如果只是常人打一掌,最多受一些反噬罢了。”   闻言,池茵兰赞许地看着他,说道:“问题就出在这了,你不仅要爆血身亡,而且必须打到你魂飞天外才行。”   谢玄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脱口道:“师尊的意思是说,魂魄离体,金蝉脱壳?”   听到他的答案,池茵兰点了点头,说道:“对,就是如此。这枚丹,本就是人在绝境时才会用的最后保命丹药。这也是为何本座不允许你炼它,这种东西,说不准吃掉后没能成功让魂魄离体,反倒令你自己爆血身亡。”   谢玄愕然地听着,他现在明白为什么原书上沈如是是为了保命才吃这颗丹,因为沈如是也不确定自己究竟会不会死,他只是无路可走,做最后一搏。   半晌,见他沉默下来,池茵兰试探着问:“怕了?不打算炼了?”   谢玄缄默不语,却听池茵兰又道:“本座虽不知你为什么一定要炼出这枚丹,但你得想清楚,命,只有一条。”   闻言,谢玄抬起头来,眸光坚定地道:“那如果是受到了足够把我打到魂飞天外的一掌,不就不会爆血身亡?”   池茵兰皱起眉头,说道:“你别想,本座绝不会对你出手。”   可这偌大的静海宗,谢玄认识的分神期,只有池茵兰一人,再厉害的,也就只有沈如是,可沈如是现在是沈大彪了,万一不靠谱没能一掌给他打到魂飞天外可怎么办。   谢玄好像终于知道这丹药为什么别人炼不成了,就是炼成,也没有这么厉害的人物帮忙给他一掌。   “况且魂魄离体后,你会被带去鬼城,在那里把你未尽的阳寿过完。”池茵兰扔给他一本书,这是她在藏书阁翻了许久才找到的,“阳寿过不完,你是回不来的。”   阳寿?   他阳寿本来就不多了,毕竟剧情很快就要到来,谢玄这个炮灰也该死了。   这点谢玄倒是不担心,他只担心,上哪儿去找个至少结丹期以上的人,过来给他打个灵魂出窍。   “我还是得继续炼下去。”谢玄叹了口气,说道,“都已经做了这么多准备,无论如何,至少先把丹炼出来。”   池茵兰知道他性子倔,忍了又忍,心道都是跟她耳濡目染学的,骂他也没用。   “罢了,那你继续炼吧,我只告诉你,那些灵参仙草是辅料,当元叶和蒲红草这些看起来是辅料的东西,才是真正的主料。”   这里又是那撰写丹谱的人给谢玄挖下的一个陷阱,若不是池茵兰这位丹峰长老从中帮助,谢玄恐怕要耗更多时间才能明白把辅料当主料这件事。   谢玄感激地说:“多谢师尊。”   他埋头在丹谱中,一次次地试炼,一次次看着掀开的丹炉盖子里,炼废的黑糊糊丹药。   不知过去多久,也不知过去几天,谢玄只觉得自己每日像行尸走肉一般,为了找到辅料和主料合适的剂量,连饭都顾不上吃。   到家里也只是陪三个小崽简单聊聊天,吃吃饭,便又匆匆赶回宗门。   即使在路上也是满脑子丹谱。   其他炼丹师看着谢玄这副走火入魔似的模样,纷纷念叨他是不是疯了。   不疯,怎么会有人这么执迷炼丹呢?   一连半月,谢玄长时间消耗灵气,身体快要垮了,池茵兰终于忍无可忍,把他轰回家里睡觉,并严令他睡不够两天不许回来炼丹,还把他丹谱给没收了。   不过就算没有丹谱,每日翻看,谢玄也早把那谱子记在心里,倒背如流了。   回到家,他刚想再把那谱子抄到纸上,忽然眼前一黑,整个人晕过去。   醒来时,家里三个小崽明显都吓坏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   “爹爹,你究竟在炼什么丹,给谢独一的隐魔丹吗?”谢娇娇简直恨不得把谢独一弄死算了,竟然害得谢玄累成这样。   谢猫猫及时地把水碗递到谢玄苍白的唇边,一点点小心地给他喝下,也有些委屈道:“猫猫不想让爹爹这么辛苦,我们不要炼了好不好?”   谢玄是人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再这样炼下去,他迟早出事。   “没事。”谢玄擦了擦唇边的水渍,低声道,“跟哥哥没关系,爹爹是在炼宗门的丹药。”   闻言,谢猫猫脸色一黑,说道:“宗门好讨厌,为什么要逼爹爹累成这样?”   静海宗是么,待他日后定要把这宗门铲除不可。   这不是剥削吗。   谢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要是再不休息,恐怕剧情还没来,他就真这么死了。   耳边传来谢独一稍显困惑的声音,沉沉道:“隐魔丹还有好几颗,你在炼什么?”   谢玄喉头一噎,有些欲盖弥彰地撇开眼去,说道:“补气丹,最近宗门要的多。”   他不想把金蝉脱壳丹的事情告诉给三个小崽子的,因为如果崽们知道的话,定然会十分伤心,不许他去炼这枚丹。   谢独一很轻地蹙了一下眉,随后摘下谢娇娇腰间的荷包扔给谢玄,说道:“吃颗糖,歇着便是,今天别去了。”   谢娇娇看着自己不翼而飞的荷包,竟被谢独一拿去讨好他爹,咬了咬牙,用只能他们二人听得到的声音压低道:“谢独一,你这扒手,倒是会借花献佛。”   谢独一恍若未闻般,看着谢玄吃下糖,又无比熟练地把那荷包扔进谢娇娇怀里,继续道:“吃饭不用你操心,晚上我做。”   话音落下,其余三人脸上瞬间变幻莫测,白了又绿,好不精彩。谢娇娇和谢猫猫同时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了谢玄。   许久,谢玄虚弱地开口:“那个…做饭还是我来吧。”   谢独一:……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大步踏出了小屋。   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说得好像他想做饭一样。   要不是……   要不是看他那样儿有点可怜,他身为魔尊之位唯一的继承人,学个屁做饭。   谢独一顾自坐在小院里修炼,这些日子他有所突破,法力已经恢复了五六成,分神大概是有了,就是再对上那池茵兰也没什么好忍让的。   至于谢娇娇和谢猫猫两人的法力,依他推算,现在受制于封印和雷劫禁锢,两人只有个结丹期左右。   谢独一屏住气息,运转魔气。   他必须尽快全部恢复,这样,如果谢娇娇和谢猫猫其中一个人对谢玄下手,他就可以干脆直接地杀掉那个畜生。   谢玄很快恢复,他的确劳累过度,连带着压力太大,整个人都显得非常疲惫,在床上一躺就是一整天,好像突然泄了气似的。   睁开眼就是在想,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炼出那枚丹,炼出丹来以后又要找谁帮忙给他来一掌?   太多问题像一团乱麻纠缠在谢玄脑海,觉也睡不好。   好在崽们都知道他心思忧虑,倒没怎么来打扰他,只是偶尔凑到身边来,窝在身侧陪他一起睡会。   两个小团子一左一右地紧抱着谢玄,谢玄边发呆,边轻轻揉着小孩的脑袋和柔软的小脸,压力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好了不少。   在这样温暖的氛围里,谢玄渐渐睡去,一觉到天明。醒来时,他打起精神,浑身的疲惫都散去不少。   原来压力大时,实实在在睡一觉就会好很多。   谢玄神清气爽地走到院子里拔菜做饭,却突然想起那日他就是在这里被乔听寒“伏击”。   那神经病本事倒是不小,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进来……   等等。   谢玄似乎发现了一件关键的事。   那神经病虽然病了点,但是乔听寒据传是去年宗门大比的头名——静海中的天才弟子,区区结丹期总该有吧。   谢玄感觉他终于柳暗花明又一村,天道还是愿意帮助他的。   那乔听寒本来就一副看他不顺眼的样子,叫他给自己一掌简直不要太简单。   一起有了解决办法,谢玄急急忙忙收拾好包裹,又回到宗门去炼丹,走前太急,忘记跟三个崽告别。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把那枚丹炼出来,实在顾不得其他了。   七日疯魔般的炼丹,谢玄对自己要求之严格令人发指,直到一个最平平无奇的午后。   谢玄坐在丹炉前,打着瞌睡,忽然被身旁的阙鹤摇醒。   “谢师叔!药!”阙鹤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聒噪。   谢玄被他吵醒,眉头紧蹙,下意识地抓起丹炉的盖子,被结结实实烫个正着,疼得他立刻困意全消。   又挨烫了。   没事,习惯了。   炼丹师挨烫是常有的事。   他一边咬牙抽着气,一边裹上湿布,把丹炉的盖子掀开扔到旁边的空地。   就在他以为眼前会和前数十次一般,仍然是黑糊糊的废丹时   ——黝黑的丹炉里,钢石玉盘里,静静躺着两颗莹润饱满的雪白丹药。   那一幕,如同梦境。   谢玄仿佛一瞬间回到当初炼制出第一枚丹时,那种不可置信却又惊喜到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情绪。   他颤抖着手,缓缓从玉盘里取出那两枚雪白的丹药,耳边传来阙鹤好奇的声音:“恭喜师叔,终于炼出来丹药了,不过师叔你这么拼命,这次的丹药叫什么名字哇?”   谢玄闭了闭眼,努力压下狂跳不止的心脏,把那还热烫着的丹药攥紧手心,神色恍惚,低声道:“这枚丹叫做……逆天改命。”   不等阙鹤再问,谢玄转过身,忽然急急忙忙朝殿外跑出去。   阙鹤全然摸不着头脑,只觉得谢师叔这次费劲巴拉炼出来的丹药,名字听着就厉害,定然能卖不少钱。   毕竟,那可是逆天改命啊。   半晌,丹殿门口突然又冒出来个身影,殿外竟不知何时下了雨,谢玄浑身都被殿外的雨淋透了,他抹了把脸,朝阙鹤喊道:“阙鹤,剑峰在哪儿?”   跑半天竟跑错了方向!   阙鹤被他吼得吓了一跳,连忙回头,说道:“在东边,静海宗主峰后就是!师叔你要去干嘛……”   他这师叔,在静海宗这么多年,竟然连剑峰在哪都不知道,真是个炼丹迷。   谢玄闻讯,话也顾不上回,立刻转身离开,半点不敢耽误。   然而不过半会儿,谢玄又小跑着折返回来,面无表情地从还发呆着的阙鹤手里夺过蒲扇,遮在自己的头顶朝大雨里跑去。   他头也不回地冲进雨中,就像是他义无反顾地冲进自己的命运里。   哪怕前途风不平浪难静。   哪怕会头破血流。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两千字结果一不小心节奏写快了,于是重新写了两千,这版比较合适,晚点小修一下错别字。更晚了抱歉大家! 第32章 【二合一】给我一掌   沉厚乌云盘踞在静海宗上空, 剑峰是全宗门最大的偏峰,大雨倾盆,新弟子从空地转移到大殿内,练习着宗门基础剑招。   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一个头顶蒲扇的人, 从雨幕里冲进来, 浑身都湿透着, 呼吸急促,墨发被打湿贴在身上,立在大殿门口眸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   几乎是瞬间,剑峰执事便发现了他。   执事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回忆, 先颤抖地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了这样急,魔族又打进来了?”   谢玄被他问及,忙乱地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说道:“不是, 我找人, 这位执事知道乔听寒在哪儿吗?”   “乔听寒?”那执事愣了愣, 指向门外道:“他这几日都不在宗门,兴许是被掌门指派了什么高阶弟子任务。”   话音落下, 谢玄又急忙问道:“那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执事摇了摇头,捋着胡须道:“这哪儿说的准,高阶弟子任务, 短则十几天,长则十数月, 你回去等着吧。”   这句话如同在谢玄头上劈下一道沉重的雷劫, 他本以为自己马上就柳暗花明, 没成想乔听寒在这种时候, 居然去做了高阶弟子任务。   手心里, 那颗本刚出炉还滚烫的金蝉脱壳丹已经渐渐冷却,随之冷却的还有谢玄的心。   现在只剩最后一条路了。   他要去找沈如是,无论成功与失败,都只能如此。希望这几日沈如是有好好吸收原书沈如是的灵气,到时给他来个痛快的。   谢玄额头隐隐作痛,他常年熬夜消耗灵气的体质,受不得风,也淋不了雨 ,方才一淋雨,浑身便一会冷一会热。   跑得急时不觉,现在歇下来,才觉出额头突突乱跳。   谢玄跟剑峰执事借了把伞撑在头顶,四下环顾,硕大的雨点拍打在殿前的青石板上,天地一片昏黄迷蒙,水雾茫茫。   他该到哪儿去找沈如是?   他想起上次沈如是对乔听寒讳莫如深的模样,逃窜也似的离开了静海宗,谢玄便心头有些慌张。   老天爷难道真的想把他逼到绝路?   沈如是应该不会离开玉竹城吧。   谢玄默默祈祷。   光这样无头苍蝇似的乱找是没用的,谢玄挖空心思,琢磨着怎么才能联系到沈如是。   然而直到这时,谢玄才忽然想起,沈如是好像从未告诉给他两人该如何联系。   或许,从一开始也没有想过他们会常常联系。   毕竟,作为全书的主角,沈如是接近他也只是为了想靠他牵制住三个小崽。   而乔听寒作为另一个主角,在知道他根本没什么天分后也迅速失去了对他的兴趣。   头脑昏昏沉沉,浑身都热得厉害,谢玄心中莫名涌上一阵不平的愤懑,脑海里模模糊糊的出现三个字。   凭什么?   到底凭什么?   凭什么炮灰没有主角命,凭什么炮灰光是活在这个世界便已经全力以赴,凭什么他不可以是主角,凭什么他就一定要死,甚至连求死都要等天道垂怜?   他最初,就只是想要和家里的三个小崽幸福的生活在破茅草屋里,谢玄的愿望,仅此而已。   可是就这样简单又渺小的愿望,在天道命运下,似乎都显得非常多余可笑。   哪怕他拼命去想办法掰正三个小崽,哪怕他夜以继日劳苦炼丹,哪怕他只是想要找一个能够给他一掌了结他性命的人。   老天总是不让他如意。   罢了,没什么。   谢玄撑着伞,立在雨里,手心在揭丹炉时被烫出许多泡,红肿一片,几乎握不住伞柄。   他告诉自己。   都没什么,熬一熬就过去了。   可能只是他的运气不好。   谢玄这样想,轻轻闭上眼。   就算明日老天让他死,今日他也会努力走下去。   坦然地等待死亡。   因为他谢玄从不是想要认命的人。   回到丹峰,阙鹤一看到狼狈湿透,脸上绯红的谢玄,吓了一跳,连忙跑到门口把他接下,一摸额头,果然烫得厉害。   “师叔,你染风寒了!”阙鹤急得大喊,整座丹峰大殿的炼丹师都围了过来,所有人都你一嘴我一嘴的讨论着。   “谢玄染风寒了?快拿老子那丹药箱去,老子炼的药包治百病!”   “你快拉倒吧,你那药都是炼给有根骨的人的,你忘了谢玄没有仙根?凡人吃修仙之人的药会吃死的!”   “都别打岔,听我的,阙鹤你快把他送去玉竹城看大夫,城东就有医馆!”   “你跟阙鹤干说他哪记得住,阙鹤,让你赵师叔带着你去,看好谢玄,半道儿病死拿你是问啊。”   这里的炼丹师平日里都受过谢玄照拂,不是炼丹时谢玄帮忙看炉子,就是炼坏丹时,谢玄会偷偷接济他们一两颗。   虽然他们叽叽喳喳吵得谢玄更加头疼,但心头却好像没有刚刚那么冰冷了。   嗯……   谢玄茫然地想。   普通,也有普通的好处。   谢玄闭上眼,任由阙鹤背着他下山,阙鹤和那赵师叔都有根骨,脚程不知比谢玄要快多少,很快便赶到了玉竹城的医馆里。   “哟,这么烫。”那老大夫只看了谢玄一眼,便知道他这回病的不轻,又不好指挥静海宗的仙人们去抓药,只好自己一味一味地拿,嘴上还念念叨叨:“你说真是奇了,怎么最近小馆总有仙人光顾。”   谢玄迷迷糊糊地听着,身体被阙鹤放平躺在了医馆小榻上。   只听身旁一道惊呼声:“谢玄!你怎么了?”   那声音似乎有些耳熟,但谢玄此刻脑海一片混沌,根本想不起来对方究竟是谁,只努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让瞳孔聚焦在对方身上。   “他这是淋雨淋病了?”那人复又开口。   谢玄很快又听到阙鹤谨慎小心的声音,朝那人问道:“是生病了,不然也不会到这里来,你不是上次来找我师叔的……”   那人听到他的话,无比自然地接道:“我?我是他兄弟,来这小诊所做个复查,上次和魔族英勇战斗,不小心受了点小伤……”   话音刚落,只见谢玄腾地一下猛然从小榻上坐了起来,宛如诈尸般,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沈,大,彪。”谢玄一字一顿地开口。   沈如是被他吓得一哆嗦,后退了三步才停,扒着医馆的门框,结结巴巴道:“你干嘛?”   知不知道突然叫人全名是一件很恐怖的事啊。   谢玄强撑起身体,不顾阙鹤和赵师叔的阻拦,紧紧抓住了沈如是的手腕,说道:“你不许走,我有事要跟你说,很重要的事。”   谢玄药也顾不得吃,他死死盯着沈如是,快把沈如是吓哭了。   “不是,你有什么事直接说吧,你老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半晌,谢玄目光仍紧盯着他,喉间有许多话想问。   他想问,为什么不跟他说彼此联系的方法,是不是从头到尾只把他当个书里的炮灰。   他想问,能不能给他一掌让他痛痛快快地假死离开。   他想问……   最后,谢玄却缓缓松开了沈如是的手腕,他垂下眼,把手探进衣襟,取出一枚浑白如玉的丹药递进沈如是手心,声音微微的哑:“没什么,给你的丹药,炼好了。”   说完那一句,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突然转过身抓着阙鹤,朝那老大夫喊道:“不用抓药了,我好得很,老赵回去炼丹吧,我要回家一趟。”   谢玄和阙鹤离开,徒剩还傻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沈如是,看着手心里那颗莹润的白色丹药,很久才反应过来,这就是金蝉脱壳丹,这就是谢玄炼出来的金蝉脱壳丹!   那个瞬间,沈如是有些许恍惚。   这真的是一个炮灰能做到的地步?不是说除了原书沈如是,绝不会有别人能炼出来吗?   身旁传来赵师叔恨铁不成钢的声音:“谢玄这个倔脾气,长着张嘴就是不知道说,气死个人,他这丹是送给你的?”   沈如是怔愣在原地,他先是摇了摇头,再是点了点头。   其实就连他也没想到,那日随口一提让谢玄帮他炼一颗金蝉脱壳丹,谢玄便真的给他炼了。   赵师叔见他点头,顿时脸色拉下来:“那你还不快去追他,有你这样当兄弟的么,谢玄炼这颗丹茶不思饭不想,日日跟入了魔似的拼命,好不容易才炼出这么颗丹,就算不是价值连城,他肯相送你,那就是把你当真兄弟,还不快去抓他回来吃药?!”   沈如是如梦初醒,转身冲出去。   半晌,眼看谢玄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大雨中,沈如是撑着伞跑出来,一边骂一边喊道:“谢玄,你他妈是不是疯了,下这么大雨,你回哪门子家?”   他挡在谢玄和全程懵逼的阙鹤面前,想也不想便弯下身子把谢玄扛了起来,耳边传来谢玄虚弱至极的声音:“我要回家再看他们一眼,然后我便走了……”   “你走去哪你走,你要飞升啊?”沈如是没好气的说,扛着谢玄健步如飞,这还真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修仙的好处,扛着谢玄这么大个人都轻飘飘的。   不过,也有可能是谢玄本人就很轻飘飘。   这个傻子,就惦记他那三个小狼崽。   拼死拼活炼出丹药来,闷声不吭就要求死,死前还不忘塞给别人一颗他自己辛辛苦苦炼出来的丹药。   这破书的炮灰也太实诚了吧?   沈如是一边心中暗暗吐槽,一边飞快把谢玄带回医馆,帮他把湿衣服全换掉,塞进暖和的被窝里捂着,又强行灌下一碗药汤,几人才都纷纷心安下来。   “沈大彪,别走。”谢玄在迷迷糊糊中,还在死死扯着沈如是的衣角,把沈如是弄得哭笑不得。   “我走去哪,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生着病还在雨里狂奔。”   听到他的话,谢玄有些吃力地睁开眼睛,低低道:“老赵,阙鹤,你们避开一下,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彪兄说。”   很重要的事?刚刚不是说完了?   虽然心头不解,但也没人跟个病人较真,都依着他的话照做了。   “彪兄,给我拿几张纸,还有笔。”   半晌,笔墨纸砚还有一方小桌都抬了过来,沈如是仍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   谢玄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既然老天让我在这里碰见你,就说明天道还是想帮我一把的。”   “那是当然,有我在没意外。”沈如是还以为谢玄是在夸他,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只见谢玄颤抖着手想拿起笔,半晌,却因够不着放弃:“彪兄,麻烦你,替我代笔写一封家书。”   沈如是惊愕地指了指自己,道:“我?”   家书哪有代写的,况且那三个小崽子肯定能认出来不是谢玄本人啊。   “是。”谢玄闭了闭眼,又道:“除此外,还有几件事,要拜托你。”   第一件事就够离谱的,竟然还有几件。   “其一,帮我写家书在我死后送到我家,其二,烦请你给我一掌打到我魂飞天外灵魂出窍,其三……帮我把小儿子谢猫猫带走,送回他的老家。”   谢玄说完这段话,浑身都仿佛泄了股气般疲惫,他伸手遮住了眼睛。   猫猫早跟他说过想要回家看看的。   正好借此机会,谢玄没法照顾他们,都让他们回家去吧。   沈如是看他这幅样子,想要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良久,沉沉地叹了口气,说道:“行吧,权当是还你这颗丹药的人情……”   话还没说完,谢玄便出声打断了他:“不是,不是人情。”   沈如是动作稍顿,很快明白过来谢玄的意思,他抿了抿唇,耳尖微微的红:“行吧行吧,兄弟情,还挺较真你这人……”   他提起笔,听着谢玄给他念。   “见此家书时,爹可能已经不在了。”   谢玄刚说了一句,喉头便哽住般,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他想象得到三只小崽看到这封家书的那一刻,该会有多难过。   眼睛都得哭得肿起来,估计连嗓子也会哭哑。   谢玄轻轻叹了口气,抬了抬下巴,示意沈如是继续往下写。他嗓音因为风寒显得更加沙哑,整个人也脆弱十分。   “但是别担心,爹并不是真正不在了,等到合适的时机,爹就会重新回来,不会真正死掉的,这只是一场假死。因为爹炼制了一枚金蝉脱壳丹,吃掉可以躲过命中一劫。”   沈如是听到这里有些犹豫,那可是三个大反派,告诉他们金蝉脱壳丹的存在真的没关系么。   想了又想,他还是叹了口气,默默帮谢玄写上。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嘛。谁让他是主角呢。   见他把最重要的写完,谢玄松了口气。   “之前一直瞒着你们不给知道,是怕你们不相信,当然,更多的是怕你们会害怕,伤心。”   “独一,爹给你留了一枚隐魔丹,因为炼制金蝉脱壳丹已经耗费了我全部灵气,这枚隐魔丹是你师祖送给你的,记得要感谢师祖。而后,便带着娇娇一起逃出去吧,离开大阵,逃得越远越好,回到魔界就再也不用害怕会被杀掉了。爹一直知道你有亲生父母,只是因为被困在大阵逃脱不得,有了这颗隐魔丹,你就可以回到他们身边,好好生活。这三年……让你跟着我受苦了。”写到这,谢玄眼眶微微湿润,他紧绷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就连沈如是也忍不住有些触景生情,如果他有孩子,恐怕只会比谢玄更难过。   “还有,要照顾好弟弟,绝对不可以兄弟相残,否则爹知道会气得活过来抽你。谨记,独一,谨记。”   说完对谢独一的话,谢玄久久缓和心绪,半晌开始念想对谢娇娇说的话。   “娇娇,爹知道你心思细腻,也特别依赖爹,但是以后要多向哥哥学习,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大人,不许和猫猫打架吵架,弟弟还小。爹把所有积蓄都藏在了茅草屋后面的草垛里,那些积蓄,包括这座茅草屋都归你了,爹不在的时候务必照顾好自己。还有,不许再去赌坊,爹其实早知道一切,把这个恶习戒掉,爹回来会去赌坊检查。”   提起娇娇,谢玄便宽心了不少,毕竟小孩会自己挣钱,生存肯定没问题。   交代完娇娇,沈如是蘸了蘸墨,抬眼看向谢玄。   谢玄微微发怔,脑海里浮现出谢猫猫那张时不时便爱掉眼泪的小脸,忽然轻轻笑了声,那笑容让沈如是都看傻了眼。   怎么一会哭一会笑的。   不过,每次见到谢玄笑,都莫名觉得怪好看的。   等等,他不会被谢玄这个b掰弯了吧。   不可能不可能。   沈如是内心戏颇多,不敢抬头再看谢玄,默默地给谢玄充当无情的码字机器。   “猫猫,爹知道你很善良,也很乖巧,但爹其实知道,有很多时候你都不开心,你真心高兴笑起来时,眼睛是弯弯的,不那么开心却强逼着自己笑时,眼睛会直勾勾地看着爹,而且总会掉眼泪。”   “爹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要装作开心乖巧的模样,虽然你才五岁,但我想,你也有你的道理。如果真的不开心,就痛痛快快哭出来,爹不希望你忍。”   “之前,你说想回家看看,爹没忘,托你大彪叔叔在我走后,送你回到昭南宗去,他答应会帮我照看你。猫猫,要照顾好自己,毛衣织好的话,秋天冷,留给自己穿。”   “最后再写一句。谢独一,谢亦寒,谢瓒,爹不希望回来后看到你们成为恶人,不希望听到任何人口中传来什么疯批、病娇和白切黑的评价,你们要堂堂正正的做人,务必牢牢记住!”   他说了这么多,沈如是这几张纸差点都不够写,幸好他字小,勉强写到反面才占下。   “这下心安了吧?”沈如是无奈地道,听完谢玄这段家书,他的眼睛都有些湿润。要不是这破剧情,沈如是真不想做那个拆散人家家人的坏蛋。   等等,他好像才是正派主角啊喂。   其实帮谢玄把谢猫猫带回昭南宗不是什么难事,昭南宗和沈如是所在的青禄宗都在南方,只是顺手捎过去的举手之劳。   只是沈如是想到自己这行为无异于是放虎归山,就有些头疼。   谢玄闭上眼,点了点头,说道:“心安了,麻烦彪兄一定要把这封家书送到,我吃下金蝉脱壳丹,你便直接动手吧。”   沈如是愕然地看着他,不可思议道:“这么快?你不是还要回家去看你那三个小崽子?”   闻言,谢玄却只是摇了摇头,说道:“罢了,看得越多,越舍不得走。”   他这些日子整日待在静海宗炼丹,何尝没有不敢再看三个小崽的意思。   每次看到他们那么依赖自己,看到他们甜腻腻地喊自己爹爹,看到他们乖乖地窝在自己身边睡觉,谢玄都觉得心如刀绞。   既然这样,不如痛快些,不要再见。   待他假死回来,会有更多更多的时间陪伴三个小崽。   他会慢慢地告诉他们究竟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告诉他们自己有多不舍,有多为难,却不得不为之。   沈如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你确定真的要这样做?”   谢玄点点头,撑起身子半靠在榻上,动作缓慢地从衣襟里取出那枚他留给自己的金蝉脱壳丹。   他凝视那枚丹片刻,最终,选择无条件相信自己的炼丹水准,毫不犹豫地把那枚丹嚼碎咽下。   “哎,你吃这么快我……我还没准备好呢。”沈如是急得直揪头发,他根本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能一掌打到谢玄灵魂出窍。   他又不是原装的沈如是!   谢玄却只是面色淡淡道:“生死有命,彪兄不必担心,往死里动手便是,我们能做的已经都做了。”   他越这么说,沈如是反倒越是紧张,他试探着摆出架势,想象着那聿铣日面对谢独一时的感受。   那时候,他被激发出了无限的灵气,源源不断地灌进了谢独一的身体,那样恐怖的力量,让沈如是确信自己是有那个让谢玄灵魂出窍的能力的。   只是,谢玄可跟谢独一不一样,只是个普通凡人,万一一拳打下去没到灵魂出窍,谢玄也固然是活不下来的。   “彪兄,动手吧!”谢玄敞开双手,紧闭双眼,慷慨赴死。   沈如是深吸了一口气,低骂一声:“老子真他妈是欠你的。”   随后他努力遵循记忆,半点不敢含糊,把全身的灵气都凝聚到手心。   周遭的空气似乎都跟着沈如是的动作被吸纳进身体,传出阵阵骇人的波动,医馆药柜都纷纷开始震动起来,各种药材洒落一地。   突然间,察觉到时机已到,沈如是猛地睁开双眼,仰天大喊一声:“如来神掌!”然后狠狠朝谢玄挥掌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玄卒,全文完。   家书是留着虐崽崽的。 第33章 【二合一】乘白马驹   谢玄紧闭着双眼, 等待着那足以让他灵魂出窍的一掌。   他会死得干干净净,就像失踪了一样,希望沈如是能给他留个全尸,好让他从鬼城回来后还有副壳子可以继续用。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着, 这就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谢玄默然地想。   然而过去半晌, 身体上仍没有传来任何痛楚的信号, 难道是沈如是技术太好,就像刽子手一样,动手快准狠地给他打死了么?   谢玄不敢睁开眼,轻声喃喃道:“请问, 我到鬼城了?”   耳边传来一个同样有些颤巍巍的声音:“那个,我觉得可能是没到。”   谢玄:?   他猛地睁开眼,却见沈如是还维持着伸出手朝他挥掌的动作, 可手心里却半点灵气的迹象都没有。   甚至谢玄连半点掌风都没感觉到。   两个人同时陷入沉默。   片刻, 还是赵师叔和阙鹤他们先冲了过来, 慌慌张张地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这么大动静, 药材都摔了一地!”   沈如是和谢玄面面相觑,同时开口道:“没事没事, 就是在运功疗伤。”   阙鹤放下心来,又有些惊讶地说:“运功竟然有这么大阵仗,我还是第一回见。”   赵师叔跟着附和:“你们剑修都这么疗伤, 难道不会失手把人打死吗?”   沈如是尴尬地撇开头,干咳了声, 随口胡诌道:“不懂就别乱问, 运功就是这样的。”   三人都朝谢玄看去, 谢玄的脸色仍然不太好, 可以说是比刚刚还要差。   他没想到, 沈如是不仅没把他打死送走,而且连一丁点灵气都没有。   谢玄紧皱着眉头,沉沉地叹了口气。   大概,这也是命运吧。   天道不让他决定自己的生死。   “要不,我再试几次?”沈如是试探着开口。   他不会用原身的灵气,之前只是歪打正着,在谢独一对他动手的时候,激发了这副身体中的灵气。   顿了顿,沈如是忽然想到,是不是只有再让他面对着谢独一,才可以把灵气激发出来?   他这么想,也这么跟谢玄说了。   闻言,谢玄却一副无奈的模样,仰躺在小榻上,说道:“事已至此,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待身上的发热褪去,谢玄感觉恢复了些力气后,沈如是把他背到自己的剑上,说道:“我现在让踏星剑带我们回你家,你扶好我,一会就到。”   谢玄生着病,还不忘困惑地抬头问他:“你都会御剑,怎么就不会打人呢?”   “我可是二十一世纪好青年,学御剑是个人兴趣爱好,打人我可没经验。”   “哦……”   没听懂。   沈如是把他结结实实地背好,告别赵师叔和阙鹤后,才念出御剑口诀:“天地归一,万物元生,踏星剑,带吾去玉竹城外魔种藏身处!”   下一刻,二人便凭空消失在原地。   ……   与此同时的茅草屋小院里,却丝毫没有往日安详和平的景象。   人妖魔和半魔各自处在四个方向,虎视眈眈地看着彼此。   “我说了,我只是来找谢玄。”乔听寒的语气说不上好,他这几日为了调查谢玄的身份,四下了解了不少谢玄的事情。   令他没想到的是,几乎所有人提到谢玄都是称赞,是丹峰人人皆知的滥好人。   比如说出去逛个街,回家时兜里全空,整条街的乞丐都富了。再比如说捡了三个流浪儿养在家里,夜以继日的炼丹养孩子。甚至旁人有需要时,只要去求他两声,谢玄全都会答应下来。   这样的人,乔听寒硬是没找到半点他跟魔族勾结的证据,唯一的收获就是从丹药堂里的记录查到的,谢玄竟连续三年断断续续地炼出了数百颗隐魔丹,从六品慢慢炼到三品,三年内从未停歇。   他想知道,谢玄这样辛苦,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但现在,他看着眼前浑身上下被魔气缠绕着的阴冷少年,乔听寒全明白了。   谢玄这个傻子,完完全全就是被这披着羊皮的魔种给骗了!   这魔种守在谢玄身边跟他父子相称,只是为了得到谢玄炼的隐魔丹,从而逃出静海宗镇山大阵而已。   乔听寒想起他来之前,剑峰执事跟他说的话。   “那人浑身都被雨淋得湿透了,看衣服像是丹峰的,似是寻你有急事,不过我告诉他你出任务,便让他走了。”执事叹了口气,说道,“那小子一看就是个凡人之躯,身上还带着病气,像是染了风寒……”   谢玄找他有什么急事?   乔听寒去丹峰看过一眼,却没有找到往日里拼命炼丹的谢玄,只能找到茅草屋这里。   结果甫一进来,就看到这魔种浑身上下爆溢的魔气。   这次他该是忘记吃那隐魔丹了。   倒也正好。   乔听寒眯了眯眼,捏紧手中的剑。   他会好好帮谢玄除掉这披着羊皮的魔种。   “上次没有逮住你真是可惜。”谢娇娇以手化爪,带着阴森的笑意,轻轻道:“不过这次你就没那么好运了。谢独一,谢瓒,你们谁也别跟我抢,听到没。”   谢独一立在原地,漠然地看着乔听寒,而后缓缓坐回凳子上,淡声开口:“动手。”   这话听着好像他命令谢娇娇去做似的。谢娇娇啧了声,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谢独一。   谢猫猫却根本不听谢娇娇的话,率先出了手,小小的身体一脚踹向乔听寒,被对方用剑挡下。   两人简单过了两招,神情都凝重了几分。   谢猫猫身体里的力量不能解开,否则会被雷劫劈死,他现在和乔听寒只能打个平手。乔听寒则是发觉到在场的三个小狼崽,每一个竟都非比寻常。   谢玄啊谢玄,你上哪集齐这么多混账玩意儿的?又是怎么在这种环境下还能活得好好的?   乔听寒不理解。   “帮你试试几斤几两。”谢猫猫淡淡地看向谢娇娇,随后足下轻点,悄然退出了战斗,“有点水平,谢娇娇,你可别被一个仙门走狗给打死,要是让谢玄难受,我就把你坟头铲了。”   谢娇娇深吸了一口气,颇为厌憎地朝谢猫猫骂道:“用不着你提醒,再插手连你一块杀。”说罢,谢娇娇立刻朝乔听寒扑去。   两人很快缠斗起来,小院的新桌椅又一次未能幸免于难。   谢猫猫和谢独一立在不远处,像是看热闹般,一个织毛衣,一个犯困。   “谢玄昨日睡了多久?”谢猫猫声音很平静,手上动作丝毫不受影响,仿佛他们面前打起来的不是两个结丹期,而是两个小鸡互啄。   闻言,谢独一靠在躺椅上,拄着脑袋,神色懒散道:“两个时辰。”   谢猫猫有些埋怨地开口:“你不会早上拖着他点,让他晚些时候再去炼丹,多睡会怎么了。”   “我说的话他又不听,到时候说多又要跟我急。”谢独一淡淡说完,悠闲地翻了个身,用更舒服的角度看谢娇娇和乔听寒为他“表演”的大戏。   还行,就是谢娇娇没出息,打了快五个回合居然还没见血,干什么吃的。   谢独一刁钻的评价。   谢猫猫听到他的话,也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道谢玄忙什么,这样下去累垮身体怎么行。”   闻言,谢独一瞥了他一眼,说道:“我早说过,把他手脚都捆起来,让他每天晚上睡不够四个时辰不许解开,你们又不同意。”   谢猫猫:……   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人话么?   而且万一捆起来,半夜里有人偷偷摸摸对谢玄动手动脚怎么办。   不捆起来这俩人都已经快毫无遮掩了,真捆起来,不得直接趁着夜黑人静把谢玄扒光?   跟这些妖魔鬼怪就是交流不通。   谢猫猫边织着毛衣,边想。   要让他说,直接买点迷.魂.药给谢玄下在水里不就好了。   不仅不会暴露身份,还能让谢玄舒服自在的好好睡一觉,第二天醒过来就算发现身上哪里不对劲,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另一边,乔听寒和谢娇娇还在交锋。   “我再说最后一次,把谢玄交出来。”乔听寒脸色沉如死水,剑风凛冽,衣袂翻飞,虽然实力还未到巅峰鼎盛时期,却已经有天才初露锋芒的气势。   谢娇娇冷笑一声,侧身避开乔听寒的长剑,反手一爪,撕开了乔听寒的肩头:“就凭你,也想觊觎他。”   两人下手都是死招,丝毫没有给彼此留任何后路。   但不知为何,谢娇娇分明看似占了上风,身上的伤口却越来越多。他不由得停下后退半步,发觉出来是乔听寒身上周遭的剑风在一点点割伤他。   谢猫猫眉头微皱,停下了织毛衣的动作,低低道:“这个乔听寒不对劲。”   常人怎会拥有这样堪称恐怖的恢复能力,以及这样源源不断的吸收吐纳灵气的灵根。而且,妖族善幻术,谢娇娇使用的幻术居然根本没有对乔听寒造成半点影响。   他发现了的事,谢独一自然也发现了。   “这人是极罕见的天灵根!”   半晌,谢猫猫眼底猛然沉下,终于认真起来:“天灵根已经有三百年未曾现世,这个乔听寒的真实水平根本不止结丹期,他是故意在装。”   他站起身,看向躺椅上的谢独一,冷声道:“一起动手,这人是冲着你来的,不把他除掉日后必定不得安宁。”   谢独一眸光微寒,落在乔听寒身上,略一伸手,便从草垛里召出那把赤红长刀来。   藏了这么久,还是被他找到了。   当初他来到这里,就是奉命在静海宗找到这个所谓的天灵根杀掉,没想到直到今日才让他找到。   ——完成这场试炼,杀掉天灵根,他就会成为新的魔尊。   谢独一指尖轻拂过刀刃,想起那日踩碎乔听寒腕骨的事情,若是当时就把他杀了,他也不会流落到茅草屋。   没想到这天灵根竟然自己送上门来,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乔听寒发现他们三人都开始朝自己靠近,才发觉自己方才和谢娇娇战斗的过程中,已经在这些狼崽子面前暴露了身份。   他眉头紧蹙,既然如此,他便不得不动真格的了,至少在场知道他真实身份的妖族和魔族,一个不许留。   “天灵根又如何?不过是命好罢了。”谢娇娇脸上沾着血,笑得却异常温柔,“我可是一刀刀,一拳拳打出来的实力。”   不论妖族魔族还是半魔也好,他们只奉行实力至上,若是没有那么好的命,便自己创造一条好命出来,若是天道不垂怜,那就自己做自己的天道!   四人很快动起手,乔听寒迫于压力,将自己隐藏的合体期实力全部拿了出来,百年不出的天灵根合体,竟然和这三人只能打个勉强。   “魔种,这三年为了超越你,你可知道我做了多少准备?”乔听寒嗤笑一声,从怀中掏出符篆暂时抵挡住三人的攻击,随后在掌心凝聚起磅礴无比的灵气,猛然朝三个小崽打出去。   沈如是背着谢玄赶到时,二人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乔听寒浑身散发出铺天盖地的灵气,那恐怖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灵气,如同数十道雷劫凝聚在一起,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冲向谢独一他们。   见乔听寒不留余地,谢独一三人也同时运转所有魔气妖气,想要挡下乔听寒这可怖的灵气。   可谁也没想到,最终挡下这一切的,居然是一道脆弱渺小的身影。   几乎是在看到乔听寒对三个小崽动手的一瞬间,谢玄便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他像一粒妄图挽救洪水袭来的尘埃,用尽全力挡在三个小崽面前,天真的、本能的想要替他们挡下这道攻击,却在四人全力以赴的攻击中化为了烟尘。   谢玄消失了。   甚至,只留下几片虽未被灵气波及,却如同硬生生遭人割碎的衣角。   沈如是呆滞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猛然瘫坐在地上,浑身发着抖。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正有人死在他面前,真正见到自己的兄弟被人碾做烟尘。   谢玄死了。   和原书的剧情如出一辙。   死在三个亲手养大的儿子手里。   没人知道他死前有没有痛苦,只是一眨眼的刹那,谢玄便消失在天地间,再也寻不见踪影。   除了沈如是外,其余四人更是全都处在意料之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那个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谢玄。   “爹爹……”谢猫猫茫然地走到方才谢玄所站着的地方,仓皇地跪在地上,捡起那几片破碎的衣角,翻来覆去地捏在手心看,平日里总是常常落泪的眼睛,此刻竟一滴泪也掉不出。   半晌,反应过来的谢娇娇,一步步地朝谢玄站过的地方走去,忽然颤抖着冲过来,推开了谢猫猫,眼眶通红地喊道:“你胡说什么!这不是爹爹,我爹根本不在这……”他四下看去,像是想要证明什么般,重复的念道,“我爹在宗门炼丹……他根本不在这里……”   乔听寒浑身脱力般,迷茫地用剑插在地上,努力撑着自己身体。   他没有看错。   那个人就是谢玄。   谢玄冲了过来,冲进了他全力以赴的剑招中,他心里清楚无比,一旦接下那招,绝无任何生还的可能。   可是他……他不是来杀谢玄的。   他是想要帮谢玄的。   乔听寒只想帮谢玄杀掉这三个迷惑他的狼崽子而已,可是却亲手将他打成了烟尘。   “爹爹,爹爹……”谢猫猫死死攥着那几片衣角,理智快要渐渐崩塌,疯魔了般,一遍遍喊着谢玄的名字,“谢玄,谢玄呢?”   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是这些蠢货杀了谢玄,他要他们血债血偿!   日日夜夜陪伴在他们身边的谢玄,拍着他们后背哄他们入睡的谢玄,一次次满足他们任性的要求给他们讲故事的谢玄,为了挣钱养家拼命炼丹的谢玄……   再也没有了。   不会再有人抱着他们讲故事,不会再有人给他们带烧鸡回来吃,不会再有人给他们做饭,不会再有人心疼他们为他们掉眼泪。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谢玄了。   明明答应好,要在茅草屋在一起一辈子,要永远这样幸福安稳的生活在一起。   可现在却只剩下这么几片破破烂烂的衣角。   谢娇娇再也控制不住,眼泪一颗颗掉下来,他从未哭过,从未为任何事掉过泪,可是他要怎么办,他眼睁睁看着谢玄在他眼前消失了,在他的妖气中湮灭。   不,不是他杀掉的爹爹。   他从未想过伤害谢玄一分一毫。   他只想跟谢玄一起生活而已。   是谢独一谢瓒和那个该死的乔听寒。   是他们杀了他爹。   谢娇娇如同失去了骨头般跪坐在地,只剩下虚撑着的皮。   他无力地撑着额头,用袖子擦掉眼泪站起身,眸光倏然变得冷绝无比,在众目睽睽之下整个人化作了一条巨大妖龙,盘旋在整个茅草屋上空。   ——他要毁掉这里所有人,把他们全都杀了,全都杀了给谢玄陪葬!   沈如是见到那庞大的妖龙,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目光慌乱的四下看去,却看到茅草屋前,静默的立着的少年。   从谢玄消失的一刹那开始,少年仿佛就这样静默的立着。   没有哭,也没有冲上去寻找谢玄。   在混乱的几人中,他像是没有魂魄般立在原地,谢独一死死攥着那把刀,力道之大,虎口都破裂开,手腕缓缓淌下一道血来,流至刀刃滴落在地。   他知道。   谢玄是为了救他们,才不管不顾地挡在他们面前。   以凡人之躯,抵挡妖魔和仙人。   可心口像是被活生生撕碎成无数碎片,谢独一捂住唇,吐出一口血来,溅落在手心。   心头血在他的魔气引导下,朝四周探去,谢独一不死心地想要找到谢玄的去向,可那滴心头血却在半空绽开。   这代表着——谢玄就在这里,他就在这里,已然死了。   那块可以抵挡大乘期全力一击的红玉,谢玄没有戴在身上。   他明明说过,绝不可以摘下来,绝不可以弄丢。   谢玄总是不听他的话,总是不相信他。   这个蠢货,明明是最脆弱的,却总认为自己可以保护好别人。   就在刚刚,谢独一还在想谢玄最近睡得太少,或许他陪在谢玄身边谢玄会愿意多睡一会。   谢玄向来喜欢挨在他身后睡觉,喜欢半夜动不动就双手双脚地扒到他身上,或是不知不觉钻进他被子里,再把被子卷走。   分明谢玄总是毫无分寸的靠近他,分明他应该生气厌恶,可谢独一却总暗暗想着,若是谢玄能靠得再近点就好了。   若是谢玄能抱得再紧点就好了。   若是谢玄偶尔也能像哄谢娇娇和谢猫猫一样哄哄他就好了。   若是……若是谢玄也能像他喜欢谢玄那样,喜欢他就好了。   他明明已经做好决定,就算谢玄炼出一品隐魔丹,他也不想再离开谢玄了。   可谢玄却就这么消失在他眼前。   什么都没留给他。   甚至是一句话,一个字。   谢独一喉间又涌上一口血来,眼底微空,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变得模糊。   他看不清所有,像是溺闭在幽深的海底。   既然谢玄不守承诺,那他也不用顾忌什么。   谢玄……你最好是真的死透了,否则,这些人都是因你而死。   恨我的话,就活过来亲口骂我。   谢独一在心中轻轻道,身上骇人的魔气直通云霄。   他闭上眼,刚要动手了结这里的一切,却听不远处沈如是高喊了一声。   “等一下!都听我说两句!”沈如是扯着嗓子卖力的大喊。   四人都朝沈如是看去。   他们都认识沈如是,这时看到他,顿然明白谢玄是谁带来的。   三个崽的目光都沉了沉。   眼中的意思很明确——谢玄,那就把你最喜欢的这位好兄弟,送上路陪你,好不好?   沈如是察觉到那三个大反派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都危险起来,他瞬间抖了抖,还没来得及从衣襟里掏出那叠厚厚的家书,就被乔听寒拦腰抱起。   “剑仙快走,此地不宜久留,先回静海宗请镇山老祖!”   沈如是拼命挣扎:“不是,你丫松开我,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说,谢玄没死,谢玄没死啊啊啊……”   “啪”地一声,乔听寒猛地把他的嘴捂上了:“剑仙,别再胡言乱语,我灵气方才已经耗尽,你我不是他们三个的对手,先走!”   沈如是一句脏话噎在喉咙里,简直想踹死乔听寒这个帮倒忙的沙贝。没看到他正在努力拯救世界吗,能不能不要打断别人说话!   家书,家书啊喂!   知不知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知不知道他怀里这玩意儿的含金量啊!   可乔听寒显然半点都不打算给他开口的机会,捂得更紧,把他抱在怀里便极速御剑飞往静海宗。   天边阴云密布,一场大雨又在酝酿。   乔听寒眉头紧锁,他千算万算,唯独没算到那三人对谢玄感情如此深厚,那副模样分明都是动了真情的。   日后……修仙界的雨,怕是不会停了。   *   与此同时。   幽篁鬼城。   谢玄缓缓睁开眼,只觉得全身都轻飘飘的,没有任何疼痛,也没有任何知觉。   他动了动身体,却发现自己竟然是漂浮在地面两寸以上的。   “子时以到,乘白马驹,过鬼门关——”   谢玄还愣着,只见眼前不知何时多了个脸色煞白的老者,老者遍体通白,面无表情,木然地盯着谢玄:“你的马驹呢?”   谢玄愣了愣,下意识道:“我没有马驹。”   老者明显嫌弃了几分,说道:“你儿子没给你烧啊,一会过鬼门关你怎么进?真是不孝!”   话音落下,谢玄猛然反应过来,他这竟是……竟是已经成功到达鬼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玄:老子全尸呢? 第34章 【二合一】满堂皆惊   子时, 乃是一日当中最阴最寒的时刻。   想要渡过鬼门关,踏进幽篁鬼城,便绝不可耽误时辰。   依守门的老者所言,亡魂不乘白马驹是不可以进入鬼门关的。   谢玄心头惴惴, 万一他因为没有白马驹, 进不去鬼门关被轰走怎么办, 那他岂不是成了孤魂野鬼。   见他面露难色,老者眉头皱了皱,不耐烦地催促谢玄道:“你老子娘呢,七大姑八大姨也行, 一个亲人都没有?回去给他们托梦给你烧来!”   闻言,谢玄身形微滞,他垂下眼, 轻轻摇了摇头。   他哪有什么亲人, 从幼时起有了记性, 就是在街上吃百家饭长大的。   这世上就没有他的血亲。都是他捡捡拼拼凑出来的一个小家。   老者不可思议地说道:“你这么年轻, 亲人全死了?”   谢玄沉默地点头。   “这,这老夫还真是少见。”老者叹了口气, 这时也说不出什么难听话来了,他看向谢玄身后陆陆续续被阴差送到鬼门关前的亡魂们,忽然朝谢玄招了招手。   谢玄微愣, 靠近过去,却听老者在他耳边低低道:“你是不是傻, 后面来的死人不少, 去借借啊。”   这也行?   谢玄眼前一亮, 连忙道:“如果我借到了, 前辈是否可以放我进去?”   老者重重地“啧”了一声, 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说道:“小点声,规矩上不让这样,要不是见你年纪轻轻连个送葬的都没有,老夫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别到处去说,听到没。”   谢玄赶忙点头称是,他回头看向同样脸色煞白的人群——不,大概都是亡魂了。   仔细看去,倒还真叫谢玄找到几个看起来家中富庶的。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随行阴差的目光,混入队伍的末尾,悄然拉住了其中一个看起来便“腰缠万贯”的马驹大户。   这人是被八匹纸马抬的纸轿抬来的。   谢玄羡慕不已地看着那八匹纸马,各个色彩鲜艳,栩栩如生。   他趁阴差不注意,一个浑水摸鱼摸进了纸轿里。   “谁让你进来的,你谁啊?”里面的亡魂被吓了一跳,从身旁掏出来一把纸剑,说道,“出去,别等小爷捅了你!”   都是第一次过鬼门关,那亡魂还以为在鬼界也会有人拦轿抢劫。   “这位兄弟,我是个死人,家里没人给我烧马驹,只想找你借一匹好过鬼门关。”谢玄言辞恳切,“等我活过来定然会还你十匹。”   别说十匹了,烧个宫殿给他都行。   那亡魂听清他的来意,嗤笑了声道:“还活过来,你当你有两条命啊?”   他语气不佳,看起来也没有要借给谢玄的意思,谢玄抿了抿唇,无奈说道:“罢了,多谢兄弟,我再去找别人借吧。”   他刚要钻出轿子,却听那亡魂又道:“等会,没说不借你。”   那亡魂哼笑了声:“我不需要你来生再还,小爷我积阴德,你下去把那只瘦的马驹牵走就是。”   谢玄怔怔地看着他,反应过来后,颇为感激地说道:“多谢兄弟,今日大恩,待我活过来一定重谢报答,兄弟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张三。”   半晌,坐着张三的瘦小马驹的谢玄,立在鬼门关等待老者的检查,心中还在暗暗念叨。   也不知道家里那三个小崽都在忙什么,怎么连个纸钱也不给他烧。   沈如是呢?怎么也不表示点。   还是说大家都把他忘了?   谢玄悠长地叹了口气。   没人给他烧钱,也没人给他烧房子,全身上下就这么匹从别人那借来的小马驹。他一穷二白,在这鬼城可是寸步难行啊,往后的日子那么长,他怎么过才好呢。   正琢磨着,老者突然高喊了声:“谢玄,有叫谢玄的么?”   谢玄倏忽回过神,立刻驾着马驹赶到了老者面前,老者上上下下的将他打量了一通,说道:“先上桥,再过关。跟我走吧。”   老者在前面带路,谢玄便在后面骑着小马驹四处打量,这阴间和阳间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人的脸色都煞白了些,风景都是一样,远远看去,鬼门关后的城镇到处都是密密匝匝的房子,那些房子看起来又有些假。   大概也是纸糊的吧,谢玄想。毕竟这里除了亡魂以外,一切都是纸做的。   两人刚要过桥,谢玄的马驹却突然立在原地不动弹了。老者没听到马蹄声响,回头看向谢玄的马驹,突然脸色大变。   他匆匆忙忙地捯饬着步子朝谢玄奔来,脸色难看地压低声音道:“你小子怎么这么多问题!”   谢玄不明就里,颇为冤枉地拍了拍马驹,说道:“我不知道,前辈,这马驹怎么突然不走了?”   老者看来极怕麻烦,他指着谢玄的鼻子,低骂道:“马驹只载死透了的亡魂过桥,你肯定是自杀,阳寿未尽,它不会带你过去!”   “那怎么办?”谢玄骤然慌了,他自是知道自己怎么死的,不是自杀,而是因为吃过金蝉脱壳丹,所以才阳寿未尽。   身后已经传来其他赶着投胎的亡魂不耐催促声。   谢玄和老者对视一眼,目光沉重:“还望前辈再通融一次,叫我牵着马驹过桥便是。”   老者反反复复地踱步,眼看后面的队更长了,他急躁地开口:“行了,牵着赶紧滚进去,往后别让老夫再见到你。”   谢玄:……   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四十年他们还是会再见面的。   得到老者的宽容,谢玄跟做贼一样,飞快牵着马驹过了桥。   到了鬼城,所有亡魂都按部就班地跟着各自的阴差,去往自己该去的地方。   据阴差所言,每个亡魂都要等待自己转生的时机才能离开,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长达百年。   鬼不用吃东西,不用休息睡觉,所以等待就显得更加漫长。   不过谢玄还得到一个好消息,那就是阴差说,鬼城之所以只许亡魂进入,是因为鬼城一天等同于人间一年。   谢玄分外惊喜,那岂不是代表着只需要在这待几天,就可以轻松熬到原书剧情结束,回到人间?   从池茵兰之前说过的话来看,过不完阳寿他走不了,意思大概是,如果阳寿未尽是不允许投胎的。   谢玄猜测原书估计还有三年才到沈如是的主角剧情,也就是说,他至少要在这待三日。   三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很快便到了谢玄离开的日子。   他百无聊赖地在鬼城游荡了三日,终于得了离开的机会,迫不及待地想回家见崽子。   阴差来带他去投胎时,果不其然,发现了谢玄的根本没有死。   虽然谢玄的命格上显示阳寿已尽,可他吃过金蝉脱壳丹,从一开始就是假死,所以只是表面上没有死,实际上仍然是活人一个。   这奇怪的景象让阴差也摸不着头脑,还以为自己抓错了人回来。   于是便如谢玄想象中那般,带着谢玄要赶回阳间。   “前辈!前辈可还认得我?”被阴差带领着的谢玄兴奋地从鬼门关这头,伸出手去够那头的守门老者。   老者吃了一惊,转过身低骂道:“你小子怎么还没投胎去?”   谢玄指了指自己,说道:“他们说他们抓错人了,我还没死,叫我回去继续活着。”   老者无比震惊地看着他,说道:“你可是已经在里面待了三天,尸体估计早就被鸟兽吃光了,这还怎么回去,这不开玩笑吗!”   阴差也沉默了。   半晌,谢玄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整个人如遭雷劈般傻在原地。   现在只能期待沈如是那个不靠谱的能记着他,把他全尸好好保存下去,起码别烂得不能用就行。   可是老者很快打消了他的念头,他翻开一个簿子,眉头紧皱着,开口道:“没了,你的身体都化灰了,一粒也不剩。”   谢玄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被打的灰飞烟灭,只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反应痛觉的时间,再一睁开眼,便已经在鬼门关前了。   原来他的身体……已经化为天地间的一粒尘埃了么。   他不是可惜那副病弱的壳子,谢玄只是隐隐担忧着,怕家里那三只小崽会认不出来他。   不过转念一想,他知道三个小崽那么多个性喜好,改日见了面,小崽没理由不相信他的……大概吧。   老者板着脸,又给了谢玄后脑勺一巴掌,说道:“走啊,老夫真是倒了大霉碰上你,跟上,给你挑壳子。”   谢玄感觉不到痛,却还是揉了揉脑袋,随后惊讶的跟上了老者的步伐,连忙道:“多谢前辈相助!”   这位老者,生前定然也是个好心人罢。   只见老者一挥手,天地间忽然云烟四起,谢玄眼前倏忽被风沙迷了眼,他下意识紧闭上眼睛,复又睁开时,眼前的一切全然变了。   一座不大不小的破庙,地上尽是七零八落的瓦片,正值子夜时分,大雨穿透谢玄透明漂浮的身体打落在地上的泥坑,溅起一道道肮脏的水花。   “喏,进去吧。”老者带着谢玄走进破庙,像是闲庭信步般,在谢玄身前边走边说:“看见那边躲雨的两人没有?”   谢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破庙屋檐下,果真有两个人正在躲雨,一个在西廊头,一个在东廊尾。   他点了点头,不知道老者要说什么。   老者轻嗤了声,指着西廊头的那个年轻人,说道:“那人是个落榜书生,同你生前一样,也是个凡人,他命格极差,考了四十六次都未中举。今夜就是他的死期。”   雨声淅沥沥落下,老者的声音清楚的落在谢玄的耳朵里,谢玄静静地看着那个书生,他面容消瘦,虽然清秀俊美,却不是谢玄喜欢的模样——他自己本身就是长这个弱了吧唧的样子,谢玄一点也不喜欢自己那副好像风一吹就要刮倒似的长相。   书生不断的咳着,浑身发着抖,显然已经虚弱至极,生命垂危。   这人就快要死了,最多一刻钟。谢玄暗自揣摩。   老者一边观察着谢玄的神色,一边又看向另一边的东廊尾,淡淡道:“这边这人,是个小仙门的天才弟子,身怀仙根,他修炼出了岔子,很快也要死了。这两个人里,你选一副壳子吧。”   闻言,谢玄偏头看去,东廊尾的那人果然身着锦缎绸服,眉目张扬肆意,霸气外露,遍体都是暴走的充沛灵气,不用细看也能知晓,这人最最少也有筑基大后期的修为。   确实是实打实的天才子弟,而且看起来,家中十分阔绰。   谢玄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指向了那天才弟子,说道:“前辈,我想要这副壳子。”   他就是个俗人,既然这二位都要死了,谢玄自然是要为自己考虑。   “你确定?”老者挑了挑眉,说道:“那如果我告诉你,这天才虽然走火入魔,却还是有七日时间可活,你是想要这副壳子,还是想要书生的壳子?”   谢玄登时噎住,他不解地看向老者。   老者却捋了捋胡须,毫不在意似的说道:“你自己选便是,反正都是要死之人,早七天死,晚七天死都是一样。你做了选择,老夫都不会置喙。”   “这还选择什么?”谢玄毫不犹豫地开口。   回答之迅速,让老者都为之一愣,他看着谢玄,说道:“什么意思?”   谢玄掐了掐额头,说道:“早七天也是杀人,他既然有的活,就让他好好活着,这是人家的命,我又不能强占了他的壳子,哪怕就七天。”   话音落下,谢玄指了指那书生,脸上虽然不是很提的起兴致的模样,却还是对老者躬身谢道:“多谢前辈送我壳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玄有急事赶着要做,先走一步!”   西廊头,那书生眸光涣散,俨然已经死了。   谢玄大步上前,刚要把魂魄融进身体,却听到身后的老者急急忙忙问道:“等等,你真半点不想要那天才弟子的修为,他有仙骨,你难道不想成仙么?”   谢玄顿了顿,困惑回头道:“能要吗?”   “在鬼城等七天,七天后他死了,你再附身也不迟。”老者擦了擦额头上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汗,他还真没见过谢玄这样的,明明在世时最羡慕有仙骨的人,这时候却能毫不在乎地抛弃自己的欲.望。   甚至连多看都没多看一眼。   只是略微思考了一瞬,谢玄便果断拒绝:“鬼城一天,地上一年,我儿子可等不了我七年。多谢前辈出手相助,晚辈先行一步!”   说罢,谢玄顾不得管老者还说什么话,便钻进了那书生的身体里。   徒剩老者和已经变成亡魂的书生面面相觑。   “哎……他怎么把我的身体……”   “你都死了还你的什么你的。”   “哦……那没事了……”   老者静默地立在原地,盯着已经在书生身体里悠悠转醒的谢玄。   待阴差送走书生亡魂后,老者忽然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清绝脱俗的女子面容,她沉沉看着地上颤颤巍巍站起来的谢玄,竟然平地摔了一跤,对方明显还不太适应这副新身体。也看不到身为魂体的她。   女子看着他笨拙的动作,嘴角微抽,而后悠长地叹了口气,心中暗道。   她知道成仙者,固然都有一些蠢笨的执着。   只是天道这次看上的人……还真是格外的不太聪明啊。   不过——   确实没看走眼就是了。   *   直到第二日雨停,谢玄才终于让身体为自己所用,他神采奕奕地伸了个懒腰,似是感觉到腿还不太舒服,突然在破庙走廊里狂奔起来。   在他背后,还有七天就要死的天才弟子满脸震惊。   什么玩意儿?   刚刚那快死的病秧子书生,怎么生命力猛地这么旺盛。   狂奔结束,两条腿也成功适应,谢玄满意地从房檐下舒服自在地走出去。   他得加紧步伐赶到三个小崽身边,也不知道三年过去,崽子们如今长高了没有。   独一现今该有十五岁,娇娇得有十二,猫猫应该是八岁。   谢玄心里惦念极了,虽然在鬼城只待了三天,却好像真的过了三年般,无事可做的日子里,他每一分一秒都在想着三只小崽过得好不好。   不过,当初那份家书里嘱咐着让独一回魔族,还有让猫猫回自己的老家,大概现在茅草屋里只有娇娇在守着吧。   也不知道崽子们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他越想越心疼。   谢玄知道,小崽们肯定会听他家书上的肺腑之言,好好做人,只是这世道艰辛,谢玄唯恐他们被欺负。   没有爹在身边,肯定受了不少委屈。   不知道独一是不是还像从前那样脾气暴躁,出去后万一被人打了可怎么办。   娇娇也是,整日混迹赌坊,没了爹守在身边,肯定更加肆无忌惮,说不准在赌坊挨了多少揍。   至于猫猫,谢玄更是担心小孩找不到家人,又变回流浪儿。   他最怕爹爹不要他了,若是没找到家人变成流浪儿,肯定会哭的连眼泪都再也流不出来。   早知今日,当初不如直接叫他们去学搬砖,也好有个活计干。   谢玄越想越忧愁,恨不能长四条腿,一日就父子相聚,阖家团圆。他一路向北,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小镇子里。   烈日酷暑,天色闷沉,如同他假死离开那年,雨总是下得又快又急。   分明昨夜的雨水还没晒干,今日的雨便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谢玄身后背着那书生的书,想着这好歹是书生留给他的遗产,不能淋湿。于是找了个茶馆点一壶热茶,坐在角落里等雨停。   忽然间,从不远处的矮台上,传来一声吆喝:“感谢各位爷捧场,今儿咱说说哪一段?”   没想到正好碰上说书的在热场,谢玄解下背上的书,也有些好奇地朝说书先生看去。   这三年,也不知道他都错过了什么事情。   底下在座的人都凑着热闹,有的喊想听玉女才郎配,有的喊想听仙门小道秘史,还有的喊——   “来一段最新的,总说那些老段子,哥几个早听腻了!”   说书先生看向那位叫板的食客,笑眯眯地问道:“不知道大哥想听什么?”   那食客猛地一拍桌子,说道:“要说就说大的,听说那三个混账魔头都齐聚在静海宗城下了,静海宗那传闻中的镇山老祖怎么还没出现?”   听到这话,满堂皆惊。   谢玄不明所以地听着周遭人颇为胆寒似的低声交谈。   “哟,怎么提起这个……他不要命,我可还想要命呢!”   “是啊,这人真是不怕死,没人敢提那三人的名字,谁不知道招惹了那三位,怕是千里之外也能把脑袋摘下来。”   “不行,我得先走了,你们继续吃茶吧。”   茶馆里的人竟然一下子走了大半,留下来的都是些身上穿着各宗各派道服的仙门弟子。   光是谢玄能认出来的,就起码有青禄宗、光照门、元武山等等门派的人。   凡人竟是已经走得只剩下三两个。   不过,说书先生显然见过许多大场面,知道对方就是故意来找茬赶客的。   他不慌不忙地嘬饮一口茶水,而后才道:“想听这个啊,好啊,我讲。”   此话一出,反倒是先前那食客慌了神,他也是怕极了,两股打着颤,还硬着头皮道:“好,你说吧!”   “这三魔头围困静海宗已经三日有余,这事儿诸位都知道。更有传言道,那三魔头是为了争抢什么东西,才特地下了令,把整个静海宗围得密不透风。”   谢玄对此毫不见怪,静海宗常常被魔族妖族围困,但碍于静海宗大阵和镇山老祖,至今从未有过成功攻破静海宗的人。   所以谢玄一点也不担心,甚至还能心平气和地小口抿着热茶。   “诸位都知道那三个魔头的来历,实在是畜生都不如,他们麾下的魔族和妖族,还有那邪宗弟子,简直如同行尸走肉般,强行占据了大片城池,所过之处,生灵涂炭……”   谢玄听到这里,也是一阵叹息。妖族魔族向来如此。   说书先生却越说越愤慨:“那邪宗之首,居然光天化日之下,把昭南宗掌门满门的头颅生生割下来,堆在一起,取其名曰‘颅山’,把宗门上上下下血洗,简直是野兽恶鬼之行径!”   听到昭南宗的那一刻,谢玄就有点慌了,他想起猫猫还在昭南宗,万一他家崽被殃及到怎么办?   “混账,畜生,仙门岂容如此放肆!”人群中有仙门弟子忿忿不平地骂道。   谢玄想着猫猫可能受到危险,也跟着人群怒骂:“就是,这不是畜生这是什么,居然杀了那么多人,不除不行!”   说书先生垂下眼,长叹了口气,继续道:“这还只是其中一个魔头,另一个妖族首领,为了抢夺静海宗名下城池外的一批土地,竟打杀无数仙门弟子,方圆百里都被毁了个一干二净。”   谢玄更心慌几分,静海宗城外,那不就是玉竹城外茅草屋,娇娇还在那住着呢!   旁边的群众又开始义愤填膺地怒骂:“这些畜生就该把他们全杀了,还有没有天理可言?!”   谢玄忍不住跟着说道:“对!这妖族首领简直毫无人性,如同野兽,该杀。”   “诸位说的是,不过前面这两个,比起最后一个竟还算慈悲,这最后一个新任魔尊,简直疯魔到连同族都杀。传闻他把所有不服从他的人都剁下双手双脚,扔到魔域的残冥崖底,让数千没有双手双脚的行尸走肉在崖底日夜嚎哭,却永远爬不上来,活活化为白骨……”说书先生浑身一抖,连忙又喝了口茶,说道,“唯这位,我言尽于此,再多说怕是改日边要横尸街头。诸位见谅。”   在座的人光是听他的描述都纷纷打了个寒颤,皆是不愿再听。   他想到谢独一也回到了魔族,谢玄彻底坐不住了,焦急地望着门外愈发下大的雨愁眉不展。   独一还好吗,三个崽都还好吗?   他只要想到那个嚎哭的崖底场景就有些胆战心惊。   人类对魔有着天然的恐惧。   虽然他同样愤怒,但是本能的恐惧更胜一筹。   若是有什么神仙,能一口气把这三个魔头全除掉就好了。   哎!   不过也真是奇了怪了。   怎么短短三年,冒出来这么多恐怖的妖魔鬼怪。   谢玄暗自腹诽。   罢了罢了,他还是早些动身,赶快到达崽子们身边才是正事。   恰逢谢玄刚要起身,想找店家买把伞赶路时。   不知谁在街上高喊了句:“妖族闯进城了,妖族闯进城了,魔头来了,快跑啊!!”   谢玄猛然回头看向门外,却见一道身穿赤红锦衣的身影缓缓迈着步子,踏进了茶馆的大门。   那人面目秾艳至极,唇瓣殷红,拥有惊杀百花的盛极容貌,却带着清浅惑人的笑意,从腰间取出一把折扇来,漫不经心似的,在茶馆的桌上轻轻点了点。   “有谁看到有魔族经过吗?”   —— “今天手痒,想杀几个。”   作者有话要说:   谢玄:?我还今天手痒,想揍个崽子。   【注:崽们杀的不是仇人就是坏人】   今天晚了一个小时,但是多了一千字orz望原谅 第35章 【一更】是他二崽   刹那间, 整座茶馆的人都吓得拔剑而起,先前那食客早已被吓得屁滚尿流,客人和伙计纷纷朝后院逃去。   谢玄惊疑不定地跟着站起身,脚下却没有动弹半步, 他不是不想跑, 而是门口被那魔头挡住了, 他想跑也没地方。   他偏头看向不远处的小窗,窗外已经密密麻麻地布满各种奇形怪状的妖族,看样子是这魔头的部下,各个利齿尖牙, 眼眸猩红,将这里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果然,就算重活一遭, 他的运气还是很差。   既然跑不了, 就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谢玄默默地弯下身子, 飞快钻进了桌子底下, 结果却撞上了一道惊恐的目光。   没想到桌子底下竟然还有个人也在躲。   他吓了一跳,随即发现对方穿着青禄宗的道服, 虽然还挂着一堆玉佩首饰,打扮的花里胡哨,但无疑是个修仙之人。   “往里边来点。”那青禄宗弟子很快缓和下惊恐的情绪, 还十分熟练且好心地给谢玄让了让地方,轻声道:“我们在这多蹲一会, 不要给人家捣乱, 其他宗门的道友会帮我们顶住。”   谢玄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两个“逃兵”便窝在桌子下, 眼睛偷偷朝外观察着那妖族魔头和其他道友的对峙。   刚才太过紧张, 听到有人喊妖族来了就下意识想跑, 谢玄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人的眉眼,只看到对方模糊却异常艳丽的轮廓,身姿挺拔,赤红的锦衣平添了些许桀骜的野气。   妖族都生得这样美吗?他家娇娇也这么好看。   可刚刚窗子外却都是一群奇形怪状。   “见到客人,不上茶么?”魔头缓缓走到大堂中间,像是全然不在乎周遭那些指向他的利剑般,在谢玄正对面的桌边落座下来,谢玄和身旁的弟子两人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万一出个什么动静,说不定会被当场一刀宰了。   谢玄紧紧闭上眼,把想象自己成是一块石头。   半晌,他听着像是店小二颤巍巍地端着茶盘来上茶,魔头却没有接过。   因为谢玄清楚地听到指尖在桌上轻扣的声音,像是催命的信号,一下一下敲着,敲在每个人的心口上。   冷汗淋漓。   相比于直面魔头的宗门弟子们,谢玄自觉还算没太大压力,额头也冒了不少细汗。   那魔头没有发现这里藏了两个人,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松了口气。   “放着吧。”魔头轻叹了口气,竟然笑了笑,声音如同悦耳弦琴,低沉沉的,“我说过我只是来找魔族,你们怕什么?”   闻言,店小二心惊肉跳地靠近,把茶盘搁在桌上后,逃命似的飞奔向了后院。   魔头端起茶杯装模作样地吹了吹热气,大堂里的宗门弟子皆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亦或者说,在明知道实力悬殊巨大的情况下,他们脸上的神情已经说得上是绝望。   人群中,有个胆大的弟子,鼓起勇气想要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低声对那魔头道:“这里离静海宗很近,被静海宗庇佑,你最好不要乱来,否则……”   听到这稍显无力的威胁,魔头却不甚感兴趣似的说:“刚刚你们不是还在听说书的讲故事,这么快就忘记了——”   他顿了顿,恶劣地露出笑容:“静海宗已经自身难保,还有谁会来管你们呢?”   吃饱后的野兽不会宰杀猎物,只会将猎物活活玩死。这魔头现在显然就是一副玩乐心态,故意想要折磨他们。   可就算他们再愤慨,也根本拿这魔头毫无办法。甚至他们一点也不清楚本应在静海宗山下的魔头,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魔头如同鬼魅般美丽不详的眉目,微微眯了眯眼,带着温柔的笑意,说道:“我刚刚的问题好像还没有人回答,有没有人看到魔族出现?”   全场寂静无声,没人再敢回应。   唯恐自己说错一句话便会成为刀下亡魂。   “不说也行,那就来个人陪我玩会猜杯子。”那魔头说到这,神色染上几分兴奋,那模样竟然似个赌徒般,“猜错一次,我便剁一刀,怎么样?”   所有人都愕然地看着他,不知道这魔头究竟想做什么。   旁边小桌下的谢玄也有些不解。   这么杀人如麻的妖族魔头,怎么还跟他家娇娇似的学赌坊里那些玩意儿呢。   这是什么特殊的妖族传统吗?   “哗啦”一声。   魔头将茶杯里的水泼出去,复又倒扣在桌上,不紧不慢地从瓜果盘里捡出两颗小核桃,带着不怀好意的轻笑,在杯里摇晃片刻,低低道:“可要看好了在哪个杯子里。”   谢玄屏息凝视,耳边传来青禄宗弟子小声的气音,吐槽道:“这魔头果然是又闲了。”   “只是闲了?”谢玄震惊的同时,心头渐渐涌上一阵气愤。   只因为自己闲了,就要以杀人当赌注?   还有没有天理?   “是啊,不过有个有意思的事……”魔头似乎目光从谢玄他们这边扫了一眼,青禄宗弟子连忙噤声,过了好半晌,他才壮着胆子继续小声道:”听说他有什么禁忌,虽然爱赌,但从来没人见过他进赌坊。所以现在各个城池里到处都把赌坊改做了避难处,就是因为魔头从来不进。”   谢玄默了默,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奇怪又离谱的传闻,但是至少赌坊变少了,这魔头倒也算是阴差阳错办了件好事。   “好了,谁第一个来猜?”   小桌上,赌徒的游戏要开始了,两个相同的茶杯里,只有一个藏着核桃,猜错便要挨刀。   魔头模样慵懒,手微微扬腕,便如同有吸力般将其中一个宗门弟子牢牢的吸到手心。   那弟子慌张得要命,用尽全力挣扎着哭喊:“我不赌,我不赌啊啊!”   这样的嚎叫只会让魔头感到更加愉悦,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那小弟子,有些嫌弃般,又把那小弟子像丢垃圾般扔掉,说道:“太瘦,剁一刀就要死,没劲。”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人脊背都冒了一层冷汗。魔头的目光在大堂里寻味地环顾一圈,被他看到的人无不瑟缩,生怕他会选中自己。   大堂内顿时响起一片没骨气的求饶声。   这些宗门弟子大多都没本事进内门的外门弟子,不过是想要挂上个宗门的名头,哪舍得为宗门用命挣骨气。   人声嘈杂,魔头似是很享受这样折磨人的场合,指尖继续在桌上轻扣。   在他不远处的小桌下。   两个“逃兵”缩在桌角的角落相互依偎着。   那青禄宗弟子甚至还有心思,在谢玄耳边低低道:“喝杯茶吗?估计他是玩心起了,我们在这安心等待他尽兴了离开就是。”   说罢,他小心地从桌上探出手去,把谢玄的茶碗给端了下来,动作之熟练,语气之司空见惯,甚至让谢玄以为自己才是不正常的那个。   不是,这妖族魔头正要剁人啊?这还哪里喝的下去茶。   谢玄不能理解。   “哟,你点的这杯碧螺春啊,挺会享受。”   谢玄:?   他只是随便让小二上了一杯,为了找个地方躲雨罢了,没想到那奸商竟然给他上这么贵的茶,可恶,差点被讹钱了!   这必须得喝完,一滴都不能剩。   他从青禄宗弟子手里小心接过茶杯,一点点喝下,心中默默想道,哪怕今天要死,好歹他谢玄也是喝过碧螺春的人了。   然而下一刻,那魔头竟然恰好转过头,像是早有心中人选般,猛然甩手,将谢玄他们头顶的桌子给一掌拍得粉碎。   掌风从谢玄头上刮过,只差一指距离,差点把谢玄头皮都要削掉了。   他惊慌失措地下意识抬头去看魔头的脸——   那一刻,谢玄先是愣了愣,继而猛地喷出了嘴里没喝完的碧螺春,整个人都傻在了原地。   他丝毫没有心思心疼那碧螺春,因为那张艳丽到过目不忘的面容,竟然有七八分跟他宝贝儿子谢娇娇相像!   疯了不成?三年而已,他儿子是什么怪物也不可能三年时间从九岁长到一副二十多岁的模样啊!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子,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看到对方眸底划过一丝困惑,歪了歪头,先一步开口道:“刚刚不是在桌子底下聊得很开心,怎么不继续说了?”   谢玄咽了咽口水,他实在无法把谢娇娇和眼前这人联系起来,声音不像,脸也差了几分,年纪更是根本对不上,这人难道是娇娇的亲爹?   “我在问你话,你看什么。”魔头眼睛微眯,忽地抬手,飞速将谢玄吸入掌心,紧紧掐住了他的喉咙。   谢玄吓了一跳,本就孱弱的身体,落在对方有力的手掌中仿佛更加易碎,好像稍稍攥紧,那细白的脖颈就要断掉。   “放开我……”   对方的力道不大,也没有想要干脆直接掐死谢玄的意思,好像只是把他这样像掐着只小猫小狗般掐了起来。   对方眼底仍带着几分“天真”的困惑,低低道:“你怎么这么弱啊?”   闻言,谢玄脸都憋红些,努力地想要掰开他的手,轻声道:“我,我只是来喝茶……”   普通凡人在妖族的手心,就像一只蝼蚁在大象的足下。   不过好在,对于这压倒性的控制,魔头很快看起来像是玩腻了,他颇为无趣地甩开了谢玄,拍了拍手,十分自然地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颗糖来,扔进嘴里,淡淡道:“没劲,还是跟魔族动手更痛快。”   谢玄被甩在魔头身边的地上,一抬头,恰好注意到他的动作。   霎那间,谢玄呆滞在原地,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魔头腰间的荷包——上面绣着两朵小小的杏花,锈技并不高超,样式十分简陋,挂在这一身赤红锦衣上格格不入。   可那是谢玄专门绣给谢娇娇买糖吃的糖兜。小孩喜欢的要命,甚至还小大人般跟谢玄发誓说要一辈子带在身上。   他怔怔地看着,忽地浑身又有了力气般,猛然站起身抓住了那魔头的手臂,怒道:“你把我儿子怎么了,这东西为什么在你身上,你到底……”   魔头没想到谢玄区区一个人类,竟然胆子大到敢直接来抓他,他却不急着推开,只是有些好整以暇地看着谢玄焦急到苍白的脸,缓缓道。   “你在说什么?是疯了,还是傻了。这东西为什么在我身上……”他唇角微勾,十分无辜似的眨了眨眼,把那荷包举起给谢玄看,“因为这本就是我谢亦寒的,是我爹绣给我的,你嫉妒?”   谢,亦,寒。   这三个大字。   把谢玄从头到脚用雷劈了个遍。   这个名字,是谢玄翻了一夜的书才挑出来的两个字。   所以,眼前这个传言中杀人如麻,毫无人性,野兽一般的妖族魔头……   这个强占玉竹城方圆百里还围攻静海宗的魔头……   这个拿猜茶杯剁人来当赌注的魔头……   是他担惊受怕唯恐小孩受委屈的二崽,是他千叮咛万嘱咐过不要打架当坏人的儿子,也是他三年长到二十岁的谢娇娇。   谢玄的脑袋一片空白,像是被人当头给了一棒,恍惚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仓皇地直起身子,想要转身逃离这里,想要回茅草屋去,茅草屋里的娇娇一定还在,他的娇娇绝对不会变成这副模样的!   然而下一刻,他却听到身前谢娇娇找到乐趣般,微微兴奋地俯下身子,不用多少力气便将谢玄死死按在桌上,哑声道:“刚刚那么硬气,怎么现在想跑。   我给你机会,你来猜一猜,哪个茶杯里有核桃?”   “猜错了,我罚你一刀。”   “猜对了……我奖励你两刀,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谢玄:我tm直接谢家家法   —   晚点有二更,亲亲。 第36章 【二更】母鸡小鸡   身体被压得死死的, 谢玄压根动弹不得,这副书生的身体简直比他自己的那具身体还要虚弱。   谢玄以前曾想过以后小崽子们长大了,他老了,收拾不了小崽们该怎么办。   他是想过, 但没想到那一天竟然这么快就来了。   被自己养大的小崽, 在众目睽睽之下压在桌上, 还是以这样不雅观的姿势。谢玄咬了咬牙,想跟谢娇娇较劲,证明自己还没到管不动小崽的地步。   可很显然,谢娇娇已经不是当初的谢娇娇。   他现在都管自己叫谢亦寒。   谢玄眸光复杂地看着谢娇娇, 这个从小就被他宠着惯着,捧在手心长大的老二。   自己从舍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   都说父母溺爱娇纵会惯出坏毛病,今日谢玄才明白, 这句话真的没有说错。   娇娇一点都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一点都不在乎他家书上的嘱咐, 明明说过不许做坏事, 却还是成了原书中人人闻风丧胆的大反派。   这是不是说明,他这个爹当得也没有那么好?   “快选啊。”谢娇娇挑了挑眉, 饶有兴致似的松开他些,又道:“为什么这样瞪着我,还是说,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他还是第一次见除了谢玄以外,这样毫不畏惧盯着他的凡人, 甚至好像还生着气。   倒是有趣。   谢玄沉下气, 仍然没有出声。   见他不开口, 谢娇娇轻嗤了声, 忽然伸出手去, 吸住了方才那跟谢玄一起躲在桌下的青禄宗弟子。   “不信是吧,那我先剁一个,给你打打样。”   谢娇娇放开谢玄,抽出腰侧的刀来,微笑着要朝那青禄宗弟子走去,刀身附上一层厚重可怖的妖气——他竟然是真的要动手!   霎那间,谢玄瞳孔微缩,胸口充斥着对自己为父不教的自责,和对谢娇娇如此凶残行径的怒火,他猛地扯住了谢娇娇,几乎下意识般给了他一巴掌。   “啪”地一声,清晰响亮。   整个大堂的声音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被谢玄这一举给震住,就连那被抓住哀嚎着的青禄宗弟子也吓呆了。   疯了吗!   这凡人疯了吗!!   竟然敢直接给这魔头甩巴掌,他是不是真的不想要命了,不要命也别拉着他们一起啊!   谢娇娇怔滞地停下动作,立在原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像是烙印在脸上的耻辱。   他爹都没打过他。   可是,却被一个凡人,一个最普通最平庸而且弱到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的凡人给扇了一巴掌!   他缓缓回过头来,嘴角的笑意全然消失,浑身散发着几乎能凝成实质的冷意,谢娇娇木然地看着谢玄,淡淡开口:“你打我?”   谢玄不知道他的崽,怎么会从那么乖巧懂事的孩子,短短三年内便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变到让他感觉陌生。   谢娇娇眸光沉沉,一步步靠近谢玄,刚抬起手来,却听门外闯进一个小妖,慌慌张张地禀报道:“圣主,有消息来报,魔族和那昭南宗已经开始对静海宗出手了,我们要不要赶快回去?”   话音落下,谢娇娇的手顿在半空,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谢玄,忽然露出了笑容,说道:“正事要紧,先走。”   竟然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了谢玄。   不仅所有人都傻了眼,就连谢玄也愣了愣。   他还真有那么一刻以为……娇娇会直接动手杀了他,谢玄甚至已经想好要怎么跟他说自己就是他爹的说辞,没想到根本用不着解释。   这是不是意味着,娇娇还有救,他只是学坏了,而不是真的坏?   些正当谢玄稍稍松了口气的时候,却听谢娇娇又开了口,已经长开的艳丽容貌,带着几乎耀眼的灿烂笑容,轻轻对那小妖吩咐道:“把这个凡人也带上,我们现在就走。”   谢玄:?   谢娇娇的手按在他的肩上,毫不费力地便把谢玄推到了小妖身边。   再看那双眼,眸中哪还有半点笑意。   他知道这个凡人不怕死,怕死就不会招惹他,那么,他就把这人带在身边,慢慢玩,让这人不想死、不愿死、不敢死的时候再死。   谢娇娇敛起眼中被激出来的火气,指尖轻轻揉了揉侧脸,脑海里想到,如果他爹还在,看到他被打肯定会很心疼,他一定得跟他爹告状才行。   爹爹那么温柔,那么善良,是全世界对他最好的人。可惜再也不会有了。   不过很快,只要他能从静海宗那里拿到那全天下唯一一棵的塑佛仙参,他就可以让谢玄活过来。   就像以前那样,活生生的站在他身边,陪在他左右,他们两人找一处避世的茅草屋,一直生活下去,直到永远。   想到那个场景,谢娇娇心头的火气也消了不少,没有心思再耽误时间,生怕被谢独一和谢猫猫抢先一步得到仙参。   他带着那小妖和谢玄坐上妖族的飞鹏鸟,这鸟可在两炷香内,便能教他们赶回静海宗山下。   每日守在静海宗山下无聊得很,谢娇娇便常常乘着飞鹏鸟到处飞飞,找点乐子。   谢玄跟在谢娇娇身后,目光复杂,想要不再看这个外人口中的“混账魔头”,却又忍不住地一遍遍看向谢娇娇。   这毕竟是他养出来的小崽,是他没养好。   察觉到他频频瞥过来的眼神,谢娇娇有些不耐烦地开口道:“别再招惹我,等我先收拾了那混账魔修和杂种,再来收拾你。”   谢玄心头更是一痛。   怎么能这样说话呢?娇娇,以前你去买杏花糖都要跟摊位的姐姐说谢谢的。   大概是在因为挨打,还在气头上吧。谢玄抿了抿唇,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   他真的是气急了,害怕娇娇真的犯下无法弥补的大错,才会毫无顾忌地动手。   娇娇向来要面子,小时候被哥哥弟弟抢了风头都会生闷气,现在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了他,崽说说气话也可以理解。   飞鹏鸟果然展翅千里,很快他们便到达了静海宗的山下。   这里紧邻玉竹城,也是谢玄曾最熟悉的地方,他每日炼丹都要从这里经过。   只不过,令谢玄最意外的是,静海宗的大阵竟然被破了。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有不少魔族都在玉竹城穿梭不止,简直像一副人间炼狱的场景。   可又有些许不同,这些魔族并没有非常残暴,反倒是训练有素似的,只是镇守在玉竹城的城门口。   “你们主子呢,叫他滚出来。”谢娇娇语气不善地对那镇守城门的魔族喊道。   魔族虽然忌惮谢娇娇,却更害怕被主子责罚,硬着头皮答道:“主子说,让你进去,到泓肆酒楼谈。主子还说……”   谢娇娇最烦墨迹,冷声道:“少废话,他还说什么了?”   闻言,那魔族仔细想了想不照主子吩咐来的下场,权衡利弊,还是咬牙说道:“主子还说,另一位昭南宗的已经到了许久,你这,你这蠢货真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谢娇娇:……   谢玄:……   这是谁留的言,摆明了就是要气死娇娇嘛。   谢娇娇眯了眯眼,脸上笑意渗人,他轻声道:“好,我知道了。”   随即大步朝前走去,谢玄见状,怕他会出什么事,便紧跟在谢娇娇身后,两人一同进了城门。   在他们走后,那原本镇守城门的十几个魔族,全部被一股如有实质的妖气生生割掉了脑袋。   踏进玉竹城,谢娇娇掩在袖子里的手,悄然收回了妖气,他刚走了两步,却听见身后也传来一道脚步声。   “你跟进来干什么?”谢娇娇猛然回头,看向谢玄。   他是真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凡人。   难道一点也不清楚他的身份?   谢玄有些支支吾吾地说:“是你说要带着我的。”   听到这话,谢娇娇险些被他气笑,半晌,他有了个更坏的主意——   既然喜欢跟,那就让他见识见识更坏的混账。   里面那两个,可一点不比他心慈手软。   看着小崽一句话没说,继续向酒楼的方向走着,谢玄知道这是默许的意思,连忙快步跟上他。   虽然对娇娇的感觉陌生居多,但谢玄对他的感情不是假的,只是这样从背后看着小崽已然拔高的身影,心头仍隐隐涌上一阵欣慰。   他早就知道,他家小崽长大会又漂亮、又挺拔。   现在见到,果真如此。   只是不知道独一他们现在是什么样子,看到娇娇长得这么快,肯定都觉得很不公平吧。   谢玄想到那个场景,有些想笑。   他跟着谢娇娇东拐西拐,两人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座泓肆酒楼。   这里每一条街,每一条路,谢玄都清楚无比。   泓肆酒楼是玉竹城最大最贵的酒楼,平日里,他都只是在买菜的途中远远的望上一眼,没想到有一日踏进来,竟是以这样一种身份,这样一张面孔。   一楼被许多魔族给围了个水泄不通,那些魔族看向谢娇娇的目光都阴恻恻的,像是在盘算着如何把谢娇娇给杀了立功,那眼神让谢玄很不舒服。   他悄然挡住那些目光,像是母鸡护小鸡一样,保护住他的娇娇。   谢娇娇不经意间回头,看到他的动作,眉头微蹙,只觉得这人真是奇怪——   怪的就像……就像他爹一样。   他不喜欢用任何人跟他爹比,在他眼里,他爹就是这世上独一无二最美好最完美的人,自然也没把这个“凡人”刚刚的动作放在心上。   谢娇娇和谢玄走上二楼,只见二楼没有一个客人,也没有什么魔族和妖族,只静静坐着两个人。   一个在看着窗外的树发呆,一个在……织毛衣??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奉上~ 第37章 【二合一】只有谢玄   泓肆酒楼, 这里被魔族里里外外地驻扎着,俨然已经成了魔族的地盘,谢玄跟在谢娇娇的身后,那两人都面靠窗子, 他看不到脸, 只依稀感觉, 那个织毛衣的人怎么……怎么那么像他家猫猫呢。   不过猫猫现在也才八岁而已,而且猫猫是人类,和谢娇娇这种妖族不同,再怎么生长迅速, 也不可能在三年内长到二十多岁的模样。   大概这世界上真有一类人有织毛衣的嗜好吧……   谢玄在茶馆里听说猫猫老家那个宗门昭南宗已经被魔头灭门,这人身上却穿着昭南宗的衣服,难不成这就是那个灭门昭南宗的魔头?   那另一个看着窗外发呆的, 应该就是统领魔族的新魔尊。   “来这么晚。”   那魔尊听到谢娇娇他们的脚步, 转过身来, 淡淡开口。   语气中似乎还带着一丝不满的嫌弃, 听起来和谢娇娇十分熟稔。   谢玄悄然从谢娇娇身后探出头去看那魔尊的面容,待他看清的那一刻, 却眼睛猛然睁大,浑身发冷。   不因其他,而是这张脸, 他见过!   那时沈如是跟着独一去后山小溪边打水时,被一个突如其来的魔修袭击, 差点双双丧命, 这该死的魔修还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嘴唇。   离得那样近, 谢玄真是想忘记这张脸都忘不了。耳边似乎还能回想起, 当初这畜生对他说的话, 带着极强的压迫感,冷笑开口:“我是畜生,那你是什么?”   废话么这不是,他当然是人了,人怎么能跟畜生相比。谢玄心中狠狠唾弃。   这魔头性格极度恶劣,还险些杀了沈如是,留给谢玄的印象差的不能再差。娇娇竟然和这种人认识,难道说,他家娇娇就是被这个畜生给带坏的?   很有可能!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恶人相处久了,自然会变成恶人。   谢玄感觉一切都找到了理由,他看向那人的目光更加愤慨。   “静海宗那边怎么说?”谢娇娇声音冷淡,脸上连敷衍的笑意都懒得再装。   魔尊转过头来看向他,目光不着痕迹地在谢娇娇身旁的谢玄身上略顿片刻,答非所问地问道:“你带个人类来做什么?”   谢娇娇没有回头看谢玄,不紧不慢地从荷包里摸出颗糖来丢进嘴里,毫不在乎道:“我饿了之后要吃他,怎么?”   被当成储备口粮的谢玄默默扶额,他不怕被谢娇娇吃,有点怕这不孝子遭雷劈。   娇娇啊娇娇,你怎么变得跟你哥哥一样越来越会气人了。   魔尊听到谢娇娇的话,像是早已习惯般,随意敷衍了声便回答了他先前的话,言简意赅道:“静海宗不肯交仙参。”   闻言,谢娇娇眉头紧蹙,说道:“然后呢?”   仙参,谢玄立在边边角落,听到这个熟悉的词,有些诧异地看向那魔尊。   他们要仙参干什么。仙参与炼药的灵参不同,是不能用来吃的,静海宗唯一一株仙参便是镇宗法宝,塑佛仙参。   传闻那仙参长成人形,用来储存人的魂魄,甚至可以重塑人的身体,使人起死回生。靠仙参活过来的人,体内天然拥有佛修根骨。   可谓是千年难得的法宝。   这样的法宝,静海宗肯交出来就怪了。   谢玄继续堂而皇之地偷听。   “然后什么,静海宗现在山门口是池茵兰坐镇,你敢动她一根毫毛?”魔尊身旁,坐在窗边织了半天毛衣的人忽然出声。   那人身如松竹,虽然没有回头,但谢玄能听出他声音独有一种温润如玉的气质,如果忽略他身上缠绕着的魔气的话,谢玄恐怕还会以为这是哪个仙宗的弟子。   这就是传言中那灭了昭南宗满门的邪宗宗主么,表面故作文雅安静,手上织毛衣织得飞快,真是可怕的伪装。   “池茵兰?”谢娇娇脸上的神色难得多了几分纠结,“那确实难办。”   毕竟是他爹的师尊,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对池茵兰下手。   静海宗倒是推出来个好靶子。   听到娇娇提起池茵兰,谢玄心头微松,因为他知道,娇娇不可能对池茵兰出手,毕竟当初娇娇可是最喜欢师祖的人。   这样一来,他们也一时半会没办法攻破静海宗。   谢玄正一边偷听,一边暗自分析着。却见谢娇娇顾自走到那两人身边坐下,谢玄连忙快步跟过去,他怕娇娇面对这两只阴险的豺狼虎豹会被算计。   察觉到谢玄跟来,谢娇娇有些烦闷地开口,带着丝颐指气使的口气,说道:“谁准你跟着,去端茶来给我倒水。”   谢玄:……   真是孝子。   他轻吸了一口气,有些哭笑不得地想到一句话,儿女真是父母的债。   罢了,反正他在娇娇小时候也常常伺候他,对于谢玄来说,他根本不觉得这是什么羞辱的事情。   于是他轻轻从旁边的小桌上拎起茶壶,烫过一遍茶碗后,才给谢娇娇倒满茶水,还不忘出声嘱咐:“还烫着,慢点喝。”   谢娇娇:?   这跟他想象中的场景不一样。   他本想借此先羞辱羞辱这凡人,可这凡人真是叫他意想不到。打他的时候不是很硬气吗,怎么到了这会又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   “我用不着你多嘴。”谢娇娇眯了眯眼,他端起茶碗,轻轻抿了口,说道:“去把那盘核桃都剥开,我要吃整的。”   他又想了法子刁难这凡人,要是这该死的凡人剥碎了一颗核桃,他就让这人的脑袋跟核桃一样碎。   可没想到谢玄全然答应下来,他立在谢娇娇身边,一颗一颗地给他剥着,那双手曾炼过无数的丹药,向来细致耐心,而且,照顾孩子他也不嫌累。   不一会儿,谢娇娇看着桌上一盘整整齐齐被剥开的、完整无缺的核桃,陷入了沉默。   那凡人还带着温柔到,让谢娇娇觉得像是嘲讽的慈爱笑意,轻声问道:“还吃吗,用不用我再剥一盘?”   他是不是找事儿啊他?   笑什么笑?   谢娇娇心头的火气又一次被激起来,可碍于对方什么都按着他的做,谢娇娇找不到合适的由头,只得强行按捺下来,说道:“闭嘴,滚到一边去。”   “哦。”   谢玄不喜欢他这样说话,但现在又不是个教导小崽的好时机,便想着等过一会离开酒楼,他寻个机会跟娇娇袒露身份,然后再好好教导娇娇改掉这个坏毛病。   学谁说话不好,要学谢独一说话。   谢玄站到了离谢娇娇不远处的小桌边,目光仍然直勾勾地看着他,父子团聚,谢玄的眼睛一刻也不想从谢娇娇身上离开,恨不得黏在小崽身上,把这三年没看过的娇娇都看回来。   方才谢玄和谢娇娇的对话,都被另外两人听在了耳朵里。   魔尊半卧在窗边的小榻上,目光漫不经心地,从谢玄脸上“慈祥”的笑容上扫过时,嘴角微抽,他仿佛忽然明白了谢娇娇会带个人类在身边。   这人类……看谢娇娇时的目光,很像谢玄。   谢娇娇把这凡人当成是谢玄的替身么?   倒是有意思。   他不介意给谢娇娇多找点事干,省的这蠢货整日去招猫逗狗,惹是生非。魔尊缓缓抬手,身旁立刻涌现出一道黑雾,黑雾里出现一张魔修的面孔。   魔尊对那魔修低声吩咐了些什么,黑雾便悄然散去,消失在原地。   “池茵兰那我去解决,走了。”谢娇娇似乎想到了什么办法,他站起身,没什么好气地对身后的谢玄道:“还不跟上?”   谢玄点点头,立刻跟在了谢娇娇身后,心中已经准备好了一篇如何解释自己真正身份的措辞。   首先,要告诉娇娇自己其实没死,只是吃了金蝉脱壳丹,如果娇娇不信,就说以前他逼着娇娇背的那本书是颂德经,再是不信,还可以把离家出走那件事拿出来。   他和小崽们共同经历那么多相处的日子,只要随便拿出几件来,娇娇肯定就会相信他的。   谢玄一边琢磨,一边跟在谢娇娇身后下楼。   正当他准备好,清了清嗓子,想要伸出手点点谢娇娇的肩膀坦白时,忽然浑身被一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黑雾严严实实包裹住,伸出去的手,指尖离碰到谢娇娇只差两寸距离,便再不能往前了。   谢娇娇没发觉他被困住,仍然头也不回地朝前走着。   徒剩谢玄在原地拼命挣扎。   是谁?   这是要杀了他吗?   窒息的黑雾把谢玄困在原地,眼前很快变成了一片无法看透的黑暗,再看不到谢娇娇的影子。   他竟然被关起来了。   不仅眼前什么都看不到,谢玄明显察觉到自己的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糊,眼皮愈发沉重,昏昏欲睡。刚开始还能勉强抵抗那席卷而来的睡意,可很快谢玄就彻底失去意识,在黑雾的包裹里沉沉睡去。   ……   谢玄醒来时,眼前的一切已经全然变化,没有谢娇娇,也不在泓肆酒楼。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阴沉压抑的宫殿,宫殿四处都挂着暗红色的宫绸,每根柱子旁,都立着两个沉默不语地魔修,除此外再无其他物件,干净地像是从未有人居住过般。一道巨大的花鸟锦屏风,挡住了谢玄的目光,他双手双脚都被绑在柱子上,刚恢复意识,手腕处传来酥麻的痛感。   他怎么到这儿的。   哦,想起来了,似乎在他想跟娇娇坦白身份的时候,有道怪异的黑雾把他裹住迷晕过去。   再醒来时,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这么多魔修镇守这宫殿,这里怕是……魔宫!   谢玄心头涌上一阵慌乱,他下意识挣扎起来,却见那道屏风缓缓被两侧的魔修撤开。   一个眼熟的身影显现出来,谢玄心头一惊,暗道不妙。   那屏风后坐着的,正是方才他在泓肆酒楼见到的魔尊。   谢玄不明白,他都换了一副身体,这魔尊应该没道理认出他就是谢玄来啊。   为什么要抓他?   “醒了?”那魔尊声音懒散,手上把玩着一樽玉盏,缓慢抬头,眸光在谢玄的脸上定住。   谢玄不敢轻易回答,他紧紧盯着对方,抿着双唇。   在和三个小崽团聚之前,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死在别人手里,死在这种地方。   见他不答,魔尊的眸光暗了暗。   还真是像,虽然跟谢玄长得完全不同,可是眼神却有十分神似。   他漠然开口:“你跟谢亦寒什么关系?”   听他提起谢娇娇,谢玄终于忍不住开口:“我跟他什么关系跟你有什么关系?”   对方沉默片刻,倏忽嗤笑了声,压了压眉,道:“他教你这样说话?还是你为了讨好他学的?”   谢玄听不懂他的意思,只觉得这人肯定又憋了什么恶劣心思,想给他下套,于是把嘴牢牢实实地闭紧,一副绝不开口的模样。   “出声。”魔尊把玩玉盏的手顿了顿,继而冷笑了声,“你这一套对谢亦寒兴许有用,对我来说,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替代得了他,我只会觉得恶心。”   他到底在说什么?   谢玄不解地抬眼,却看到身边的魔修猛然抽出刀来架在了他的脖子边。   谢玄浑身立刻冒了冷汗,尽管厌恶这魔头,可手脚都被绑着,命被对方捏在手心,他不得不强忍不适,开口道:“你想听我说什么?”   魔尊微微阖眼,似是陷入了思考,半晌,他睁开眼,淡淡说道:“三年过去,谢亦寒真是毫无长进,蠢货一个。”   居然想着要找这么一个凡人来当谢玄的替身,没出息的东西。   听到他骂谢娇娇,谢玄有些不满,忍了又忍,低低反驳道:“他聪明着呢。”   “他聪明什么,聪明到不想着正事,反倒去找个赝品?”魔尊骤然起身,身上缠绕着无法忽视的强烈魔气,朝谢玄毫不顾忌地袭来,他冷冷道,“为谢亦寒说话,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是特殊的么?我告诉你,想要赝品,最简单不过。”   魔尊一步步朝谢玄走来,到面前时,竟然比谢玄高了整整一头,光是被这样居高临下地盯着,谢玄便浑身不自在,压迫感让他忍不住想要避开对方的目光。   “凡人,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凡人,但没有人会是他。”魔尊缓缓从身边的魔修手里接过刀,用刀尖挑起谢玄的下巴,带着毫不避讳的审视,低声道:“更何况,你跟他长得一点也不像。”   谢玄真不知道这人究竟脑子里都是什么玩意儿,一直在这叭叭叭,说一堆他听不懂的东西。   听着好像是在侮辱他,但是丝毫没有对谢玄造成任何伤害。   因为他没听明白啊。   “不过,这蠢劲跟他有点相像就是了。”魔尊像是陷入了回忆般,似乎想起了谁,目光怔怔地盯着谢玄的眼睛。   当初但凡对方信任他,戴好了他给的暖玉,现在这一切也不会变成这样。   不是蠢,又是什么。   谢玄看到他眼底似乎有些黯然,更加困惑不已。   要是真的闲的没事,能不能别说这些废话,放他离开父子团聚去。   魔尊眼底闪过的黯然很快消逝,他突然撇开目光,复又坐回原位,举起玉盏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拄着下巴,嗤声道:“不过,恐怕你也伺候不了谢亦寒多久。”   “什么意思?”只要他提起娇娇,谢玄便总是忍不住想要多问一些。   然而落在魔尊眼里,却变成了谢玄担心失去谢娇娇这个好不容易讨好来的主子,他冷笑一声,说道:“因为,当初的事情跟他也逃不了干系,只要得到仙参,我便将他干脆利落地杀了……”   谢玄听着他的话,眼睛渐渐睁大,不可置信地道:“你们不是一伙的吗?”   “什么一伙的?”魔尊眉头蹙起,很快展开来,唇角勾起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说道:“正事做成之前,我可以让他活着,但事情办完,我就杀了他,有什么问题?”   他们这三年没有一日不打打杀杀,没有一次不是下死手,若不是因为得到仙参的消息才暂时停下纷争,他们恐怕后半生都不可能坐在一个酒楼里再跟彼此说半句话。   当初谢玄意外被杀的事情,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有恨,每个人都认为是其他人的错。   为什么不及时收手,为什么没人拦住谢玄?   绝望的人一定要有什么执念才活得下去,对于他们来说,那个执念就是恨。   或许在恨别人的时候,更多的也在恨当初没能救下谢玄的自己。   恨比爱长久。   玉盏再被满上,魔尊举杯一饮而尽,而后边听谢玄愤怒到有些颤抖的声音,对他喊道:“把他利用完就杀?从一开始你就是打得这种主意骗他对不对?”   谢玄就知道,娇娇那么乖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变成这样,定然是被人蒙骗。   这畜生魔尊,竟然想先骗他帮自己得到仙参,而后过河拆桥,把娇娇给杀了!   “是又怎样?”魔尊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谢玄的挣扎,继续道,“你想看么,我可以把他带到这里来,当着你的面,千刀万剐。”   最后四个字,他念地极慢,故意挑战谢玄的极限。   谢玄又惊又怒,浑身气得发抖,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娇娇被乱刀砍死,无力地倒在自己面前的场景,只是这样想一想,他的心脏就像是要生生被撕裂扯碎般,痛入骨髓。   看着谢玄难看到极致的脸色,魔尊居然还鼓起掌来,讽刺夸赞道: “演技不错,怪不得能哄到谢亦寒那蠢货。”   听到他玩味的声音,谢玄知道自己在对方眼里就是一只挣扎的蝼蚁,只会让他更加放肆地嘲笑。   在这里怒骂发泄根本救不了娇娇,只有逃出去,逃出去跟娇娇报信才能救娇娇的命。   所以,他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开口道:“你既然都盘算好了,抓我进来做什么?”   闻言,魔尊风轻云淡地回答:“闲的。”   闲的,又是闲的!   他就知道谢娇娇那些话都是被这恶魔给教出来带坏的!   谢玄胸口起伏地厉害,他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可面对这样强大的对手,那种身为父亲却救不了孩子的无力感,快要把他的理智击垮。   怎么才能救娇娇?   他焦急地想。   却听那魔尊淡漠地开口:“不过,若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让谢亦寒晚一点死。”   这话听得谢玄头皮发麻,但也只能顺着他的花说:“什么问题?”   “你跟谢亦寒,到底是什么关系?”魔尊眸光微深,直勾勾地盯着谢玄。   他就是要让这人亲口承认自己就是个替身,一个最拙劣,最谄媚的替身。   谢玄闭了闭眼,说道:“如果我说了,你能不能放过他?用我的命,换他的命。”   魔尊倏然怔住,稍稍停顿,竟笑出了声:“你这戏骗骗谢亦寒还行,骗我,你还差的远。”   他敛起笑容,将玉盏轻搁在桌上,漠然出声:“说罢,如果有半句撒谎,我就立刻把你杀了。”   谢玄深呼吸一口气,让心脏沉回胸口原来的位置,无比认真地开口道:“他是我儿子。”   话音落下,整座魔宫都静地落针可闻,紧接着,连同那些守在柱边的魔修们都笑出了声。   魔尊蓦地也冷笑一声,他半点未信,甚至还道:“不错,你们还演了全套。”   谢玄眉头紧蹙,看向那魔尊道:“你让我说实话,我已经说了,是你自己不信。”   魔尊再也没有兴趣听这个凡人胡言乱语,他垂下眼,朝谢玄身边的魔修挥了挥手。   那意思,是要魔修把他杀了。   谢玄明白过来,心中的不甘和愤怒充斥全身,可他什么也做不了,没办法像沈如是乔听寒他们那样铲除妖魔,连逃跑都跑不了。   他只能这样在绝望中等待死亡。   明明是打算回来后找到小崽们继续生活下去的,明明做了那么多的准备,付出那么多辛苦,没想到,却败在了见面前的最后一步。   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或许这就是命运,逃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天道薄待他。   谢玄认命地闭上眼睛,低声喃喃:“无论你信不信,娇娇永远都是我的儿子。”   刀尖朝他猛然劈来,谢玄甚至可以感受到那上面附着的刀风,凌厉又锋利,也罢,劈准点,他也死得痛快点。   然而过了半晌,谢玄仍没有察觉到那刀锋砍进皮肉的疼痛,耳朵里却传来血滴在地上的声音。   ——他没死,那是谁在流血?   他愕然地睁开眼,却见方才还在上首落座的魔尊,竟已经立在了他面前,那朝他劈来的尖刀,结结实实地砍进魔尊的手掌,血肉模糊,深刻见骨。   “你刚刚,叫谢亦寒什么?”   魔尊眼眶通红,如同疯魔般,反手将那砍进手掌的刀锋用力握碎,鲜血顺着泛青的手臂淌下。   只有谢玄知道他们的小名。   也只有谢玄会这样叫他们。   只有谢玄。   作者有话要说:   谢独一:md差点让自己单身了 第38章 【一更】除此之外   谢玄抬起眼, 堂堂正正地看他,眼睛清亮无比:“娇娇是我的儿子,如果你一定要一个答案,我能说的只有这句。”他垂下眼帘, 又道, “信不信…由你。”   话音落下, 魔尊攥紧手指,任由血一滴滴溅落在地,眼睛死死地盯着谢玄,说道:“谢亦寒连这种事, 都告诉了你?”   “名字是我起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执着于此。”谢玄终于有了几分不耐烦,他撇开眼, 宁肯去盯着身边那魔修看, 也不想盯着他。   爱信不信吧。   对于崽以外的人, 他没有任何解释的必要。   更何况还是个想要杀他家娇娇的魔尊。   半晌, 整座宫殿寂静。   忽然间,谢玄察觉到对方竟然朝他探出手来, 冰凉的手指,轻轻拨过他的脸,叫谢玄不得不把目光投向对方。   “看着我, 再说一遍。”   他眼底不知何时一片安静,方才血腥残戾的目光尽数消散, 好像从不存在他的眼里, 只是淡淡的, 静静地看着谢玄。   没有激动, 也没有再发疯。   谢玄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转变, 靠得这样近,他只好硬着头皮道:“名字是我起的,取作娇娇是因他幼时爱撒娇,我家三个小崽,全是我取的名,有什么问题?”   刹那间,心湖一点蜻蜓飞掠过。   在夜夜濒死煎熬、日渐绝望的心脏,   引起地动山摇。   “还有呢?”魔尊继续问,声音里是谢玄察觉不到的微颤。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问出这句,或许只是想听他再多说一句。   什么都好。   那冰凉如雪的指尖也缓缓收回,仿佛从不曾探出过。   谢玄实在搞不懂他想听什么,便无可奈何道:“爹给儿子取名天经地义,为什么总让我重复这些,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墨黑的长袍下,白皙到透明泛青的手,微微蜷紧,却问出了一个让谢玄意想不到的问题。   他问。   “你讨厌我么?”   空气骤然奇怪起来。   不光是谢玄脸上的表情多姿多彩,整座宫殿里的魔修脸上也跟吞了苍蝇似的。   又是震惊,又是怪异。   这个问题实在问得谢玄摸不着头脑。   分明他们上一刻还在讨论给儿子取名的事,怎么下一刻开始,这魔头身上的气焰全消,反倒问起这么离谱的问题。   而且,讨不讨厌这不是已经明摆着的事?   他都就差把讨厌俩字写脸上了。   谢玄看着他似乎有些发白的脸色,犹豫片刻,为了保下小命留着去见娇娇,还是选择答道:“呃…不,不讨厌。”   撒谎原来这么亏心。谢玄眼神乱瞟,就是不盯着对方的眼睛看。   回答完这句,宫殿里的氛围陷入了诡异而尴尬的境地。   也是。   上一刻还喊打喊杀相看两厌甚至有仇的两人,下一刻居然开始聊起讨不讨厌的话题。   关键谢玄还答了不讨厌。   “……”谢玄后知后觉地有点怀疑自己刚刚的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要是这魔头万一还想杀他,他在死前一定要喊出一句讨厌来。谢玄默默想。   听到谢玄的回答,魔尊的眼睛仍然没有一刻从他的脸上挪开,自然尽数看懂了谢玄眼底的真正想法。   是讨厌的。   讨厌现在不择手段、湮灭人性的他。   魔尊眸光微深,忽然抬手对周遭道:“所有人,都出去。”   在宫殿内驻守的魔修得令,纷纷列队离开。   整座宫殿很快便只剩下被绑在柱上的谢玄,和立在谢玄面前的年青魔尊。   头顶被一片阴影笼罩过来,谢玄莫名察觉到一丝不妙的氛围,他挣扎了两下,慌乱道:“你要干什么,问题我都回答过了,你答应要放我走……”   手被绳子捆地极紧,根本挣脱不开不说,反倒磨得手腕红肿生疼。   魔尊垂眼看他,只轻轻伸出手来,便摧断了谢玄手脚上的绳子。   谢玄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轻易地放开他,他愣了愣,还没傻到相信对方是什么信守诺言的人。   果不其然,就在谢玄想要拔腿朝宫殿外跑去时,脚下被两团黑雾牢牢地困住。   他震惊的同时又带上几分恼怒,脚被锁住,他没办法转身,只得看着眼前触手可及的门外自由,对身后的魔尊道:“你答应过我会让我走。”   一道轻缓的脚步声,从身后慢慢靠近过来,谢玄心脏也越提越高,他又忘了对方的身份,这是魔尊,想杀他只需要穿胸一掌,随手便可以打碎他的内脏。   那脚步声终于走到谢玄的身后半步处,几乎紧贴着他,谢玄可以察觉到对方略显紊乱的气息,在他颈间柔和喷洒过来。   忽然的,谢玄落入了一个怀抱,对方抱得极紧,脑袋搁进谢玄的颈窝,像是贪恋极了他身上气息的幼兽,一遍遍重复抱紧,明明除了拥抱没有任何僭越的动作,却让人莫名心脏漏跳一拍。   谢玄惊疑不定地看着腰间的胳膊,脑海里奔腾过无数问题。   这什么?   他是推开还是不推开?   推开会死吗,不推开会死吗?   他有病吧,士可杀不可辱,这是要干嘛?   想膈应死他吗?   耳边却倏忽传来一道并不温柔的冷淡声音:“什么时候答应过让你走,我只答应过,让谢娇娇晚点死。”   他很久也不这样叫谢亦寒了。   自谢玄死后。   他也不再叫自己谢独一。   好像只要忘掉在茅草屋的日子,他就可以继续变回以前那个冷血冷情的魔,他试着想抛下一切,想抛下记忆里的谢玄。   可得知仙参消息的那一日,他几乎下意识地便赶到了静海宗山下。   那时,同样赶来的还有谢瓒和谢亦寒。   他听到谢瓒在他耳边轻笑了声,问。   “你都不愿意姓谢了,来这里又是做给谁看?”   对方声音很淡,听不出嘲讽之意,但谢独一知道,那是谢瓒在刻意地恶心他。   他还说:“回去吧,谢玄不需要你再装什么孝子了,回去好好做你的魔尊,没有你这儿子,谢玄死后也能舒坦些。”   那时他站在静海宗山下,浑身却像是被风雪曝过,分明连自己都说不出,为什么要站在那,为什么要抢那一株仙参。   这三年里,他也是恨谢玄的,不是么?   恨他失信扔掉自己母亲的玉,恨他从不听自己的话,恨他死都死的那么大义凛然,恨他把自己扔在钻心刺骨的疼痛中独踽后半生。   ——除此外还有什么?   时间不长不短,却几欲让他分不清了。   分不清是恨多,还是什么其他的更多。   兴许只是恨吧,其他又怎么可能撑着他一路吞血咽泪爬上高位,走到现在。   ——除此外还有什么?   谢独一诘问自己,除了恨,除了想占有,除了想报复,还有什么?   他闭了闭眼,复又缓缓睁开,松开已经快有点喘不上气来的谢玄,低声道:“从今日起,你就住在这。”   这话让谢玄隐约明白了什么,他愕然地道:“你要软禁我?”   何必呢?他就是个普通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难道说这魔尊觉得他自称是娇娇的爹,所以留着还有用处?   只有这种可能了。这阴险狡诈的魔尊,谢玄在心底咬牙切齿地骂着。   殿外忽然传来魔修来报的声音:“禀尊上,昭南宗宗主在正殿等候。”   谢独一朝殿外看了一眼,眉头微蹙,转过头来盯着谢玄,说道:“你就待在这,哪都不许去,我很快回来。”   三年时间过去,他今年十八。   当初在静海宗镇山大阵里受损的心智也恢复不少,除了一直想不起来被变小那日的记忆外,几乎全部恢复,法力也都回来了。   现今天下,谢独一可占下一半,只是他想不想全部要的区别而已。   虽然不知道谢玄这破眼神为什么又没认出他来,不过没关系,他认出谢玄来就够了。   不认识正好,不认识,他也就不必再遮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走吧,我不会乱跑的。”谢玄敷衍谢独一一句,实际上已经开始打量四周有什么可以“越狱”的地方。   谢独一洞穿他的心思,忽地伸出只手,轻轻掐住了谢玄的脸,迫使他看向自己,低声道:“你跑到哪都会被我抓回来,这是你欠我的,你得还我。”   谢玄:……   他简直从未见过这样自说自话还不要脸的人。   全世界都欠你行吧。   但为了让他放松警惕,谢玄还是忍了忍,道:“好,我肯定哪也不去,你快走吧。”   赶紧走,快点走。他还要去找娇娇。   谢独一看出他眼底的未尽之言,眸光渐深,忽然道:“我不去了。”   他不知哪来的脾气,将谢玄直接打横抱起,对殿外的魔修扬声道:“叫他等着,不愿意等就滚。”   谢玄惊慌失措地挣扎,却根本挣不开他,直觉告诉自己,这魔头好像脑子不正常,要对他做什么事,谢玄不敢深想,只压抑着情绪说道:“放开我,你到底要干什么,我没招惹过你,你凭什么……”   “你早招惹了。”谢独一毫不留情地开口,一脚踹开面前挡路的屏风,显现出屏风后一张软榻来。   睡了他。   谢独一恶狠狠地想。   谁让谢玄扔下他去死,谁让谢玄总是不信任他,谁让谢玄让他煎熬整整三年。   反正谢玄现在不认得他,他想做什么做什么。   谢玄被按倒在软榻里,更加奋力地抵抗起来,用尽身上的力气想要推开压在他身上的人,衣襟却被猛然扯乱。   冰凉沁骨的手就这么直接探进,肩膀上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谢玄惊怒不已,试问谁好好走在路上被狗咬了不生气?   “你干什么?”谢玄拼命想要后退,让那只手退出自己的领口,却被按的紧紧的,哪怕用力推对方的脑袋,对方也无动于衷。   不一会儿,颈间又挨了一口。   “你是狗吗……”谢玄终于忍无可忍地骂起来,“我是男人,你咬我做什么,发.情也要发对人!”   他扬手便想给对方甩上一个巴掌,可谢玄没想到,对方竟然躲也不躲,就这么硬生生受下他的巴掌。   手掌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响亮清脆,谢玄愕然地看着对方。   只要想,这魔尊有一百种一千种办法,躲过谢玄的手,可是他没有。   就像是,他就是为了让谢玄给他一巴掌才做这些事。   他知道谢玄一定会打他。   那传闻中暴戾可怖的魔尊,垂下眼,静默地盯着谢玄。   谢玄刹那怔忪,有什么滴落在他脸上,意识到那味何物,他猛然睁大眼睛。   是泪。   除了恨,除了怨,还有什么?   谢独一问过自己太多遍。   “这三年里,每一日……”   谢独一闭上眼,声音染上一丝颤抖,终究没有吐出剩下的那半句话。   ——我都很后悔,当初没有救下你。   谢玄,我好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必杀技之小狗哭哭。   有二更。 第39章 【二更】举世无双   衣襟里的手缓缓抽出, 身上的力道紧跟着一轻。   谢独一放开了谢玄,默然地起身离开,一句话都没再多说。   不到时候。   他告诉自己。   至少被讨厌比被恨要好些。   谢独一站在殿外回望了一眼,半晌, 声音微微的哑, 对门口的魔修道:“把门守好, 别让他跑了。”   谢玄从软榻上坐起身,胸口仍不断起伏着,心脏跳的厉害。他还以为要完了。   不知道这魔头为什么突然想通,又为什么哭。   那眼神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已经到了快要崩溃的临界线般。   谢玄不明白。   但他更不明白的是,方才有一瞬,眼泪掉在他脸上, 心口酥动, 竟然萌生了想要帮眼前人擦一擦的想法。   “……”谢玄觉得自己也有病。   他头发都乱了些, 坐在软榻里, 脑袋胡思乱想着。   还是得跑,无论用什么办法, 逃出去。   要和娇娇团聚,再去找独一和猫猫。   谢玄从软榻上起身,后知后觉的心有余悸起来, 万一刚刚真有了什么,他今天还真得一头撞死。   他整理好被揉乱的衣襟, 走到殿门前望了望, 门口的魔修立刻拔出刀来, 闪着冷光的刀贴在谢玄脖颈间, 谢玄惊得连忙后退半步。   不行。   从正门出去肯定是不行了。   跳窗?   谢玄四下环顾, 整座宫殿只有一扇窗子,被暗色幔帐遮住,他悄然掀开幔帐,看到窗外有一队巡逻的魔修。   这边也走不通,肯定会被发现然后抓住的。   这可怎么办。   谢玄皱紧了眉头,眸光在宫殿里扫来扫去,宫柱边扔着一副刀鞘。   应该是方才拔刀的魔修不小心落下的。   可是就算有把刀他都不一定闯的出去,更别提只有副刀鞘。   谢玄直勾勾地盯着那刀鞘,忽然的他的脑袋里浮现出一个想法。   他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太绝妙了,于是他悄悄捡起那刀鞘,走到窗边掀起幔帐……   “哐当”一声,窗户被砸碎。   很快,窗外和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人呢?”   “窗户!跳窗户跑了!”   “快去抓,否则尊上要你们的命!”   待所有脚步声都消弭,谢玄才小心翼翼地从殿内的屏风后探出头来,拔腿便往门外跑。   刚刚守门的魔修都已经跟着去窗户外抓人了,这会门口空无一人,谢玄紧张地躲在树丛里,一点一点地寻找出口。   另一边,魔宫主殿。   “静海宗的仙参,归你们了。”谢独一面不改色地朝谢瓒看去,“我不要了。”   谢瓒今日没有穿昭南宗的衣服,而是穿了身水清色长衫,整个人如同水墨晕开的画中仙人,修长白皙的手指把玩着一枚玉戒,指节被玉的颜色染青些许。   听到他的话,谢瓒动作微顿,抬眼看向谢独一,淡淡道:“不要了?当初是你和我们说好结盟,一起拿到仙参,现在大阵已破,就差最后一步,你说不要了?”   闻言,谢独一声音渐冷,下了逐客令:“我说不要就不要,能不能拿到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滚吧。”   话音落下,谢瓒忽地轻笑了声,他站起身,什么也没再说,只是走到殿门口时,低声道:“谢独一,我早该知道你就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谢玄黄泉之下,应该最后悔把你捡回家。”   他永远知道说什么能最刺痛谢独一,每一句每个字都像细长的毒针不深不浅的扎进谢独一的心头。   说不上让他多疼,却是绵长不断的涌上痛楚。   谢玄是会后悔,见到他现在这个样子,肯定后悔没早早把他交到静海宗吧。   脸侧隐隐作痛,谢独一也跟着笑了:“可他偏偏捡了我,还养了我三年,你说他蠢不蠢。”   谢瓒回头盯着谢独一,眼底染上一丝戾色,手心里那枚玉戒已经被碾做了齑粉,在透白的指节间散落。   半晌,谢瓒收回目光,拍了拍手,像是再多看对方一眼都嫌脏似的,转身走出了主殿。   正要离开魔宫时,谢瓒却听到不远处一阵嘈杂吵嚷声,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然而很快,他就知道他们在找谁,因为有一道人影莽撞匆忙地低头乱跑,恰恰好撞进了他怀里。   相撞的刹那,谢瓒眉头微蹙,他不喜欢别人碰自己,更不喜欢和别人靠得太近,于是稍稍侧身,任由那人从身旁慌乱的跑开。   半晌,直到谢瓒走在魔宫入口,看着面前昭南宗的辇车,刚要上辇前,他忽然回头,心头莫名觉得刚刚那人很熟悉,可具体哪里熟悉,却又说不上来。   他招了招手,从辇车边叫来一个昭南宗弟子,说道:“收买几个魔修,叫他们给我打探谢独一身边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   那弟子立刻称是。   谢瓒从魔宫收回目光,眉头展开,缓缓上了辇车。   与此同时,魔宫里。   被逮住的谢玄被拎进了魔宫里,这次又被结结实实捆上,彻底想跑也跑不了。   娇娇啊,你要是还有那么一点良心,快来找找你爹行不行。谢玄被扔在软榻上,抬头望着床帐顶,忧愁无比地叹了口气。   怎么团个聚这么难呢。   不一会儿,得到谢玄出走被抓回来消息的谢独一,一脚踹开了魔宫的门,他抬手挥退殿内的魔修,脸色沉得厉害,盯着床榻上拼命挣扎的人,咬牙切齿开口道:“你跑什么?”   谢玄抬头看他一眼,不语,继续奋力挣扎。   “我一没打你二没骂你,你有什么好跑?”谢独一走到榻边,轻而易举便把挣扎着站起来的谢玄按回软榻上。   他眉头皱得很紧,一想到谢玄有可能会被谢娇娇或谢猫猫其中一个发现藏起来,他就快要疯了。   谢玄没有回答他,像是打算就这么沉默地抗争。   不一会儿,谢玄在谢独一死死盯着的目光中,又一次努力地爬起来。   每次起来,都会被摁回去。   手腕被绳子磨得彻底肿破了,还在动来动去,谢独一深吸了一口气,一手粗暴地把他用力按在榻上,另只手却很轻柔地替他解开了绳子。   “别乱跑,就在这待着。”谢独一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柔和些,“我又不会伤害你。”   闻言,谢玄默默举起了肿破的手腕。   谢独一:……   他还是那么较真。   “这是你自己自讨苦吃。”谢独一从床头挑出瓶药膏,这药膏是上好的外疮药,涂上些,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   他轻轻抓住了谢玄的手腕。   “松手。”谢玄淡淡开口,尽管里面掺杂着些许害怕的颤抖。   谢独一被他气到,在他眼前晃了晃那药膏瓶,说道:“我给你上药,看不懂?”   “我不要。”谢玄才不想要他的假好心。   谢独一有些被谢玄激出火气来:“为什么?”   有那么讨厌他?连上药也不让他来?   谢玄瞥他一眼,想从他手心抽出自己的手腕,没抽出来,干脆也咬了咬牙道:“我怕要了喜欢过河拆桥人的好心会遭报应。”   闻言,谢独一怎会还不懂他的意思,他轻嗤了声,说道:“还在惦记谢娇娇?你听话老实在这待着,我可以饶过他性命。”   谢玄抬起头,那眼底的眼神分明是在说道:“你嘴里的话能信?”   谢独一嘴角微抽,面无表情地强行摁住他,给他的手腕涂上厚厚的一层药膏。   沁凉的指尖和药膏在手腕上轻触,对方的动作像是在对待什么举世无双的珍宝般。   谢玄微微愣住。   而后便看着阴险可怖的魔尊大人低下头,莫名其妙地在他手腕上吹了吹:“好点没?”   谢玄:?   “你在干什么?”谢玄道。   谢独一脸色稍变,他撇开脸,声音也低了许多:“你不是喜欢这样?”   以前他总看到谢玄每次在谢猫猫受伤的时候,这样在伤口处轻轻呼气。   谢玄不知道他从哪看出来自己喜欢这样,他只觉得一阵无语。   干嘛把他当小孩照顾?   这真的是之前那个拿刀尖抵着他的魔尊吗?   谢玄不理解。   “再去拿药膏。”谢独一朝殿外喊了声,这瓶外疮药名贵无比,但量极少,他一下子便给谢玄涂完了一瓶。   脚腕上还有一点点勒痕,必须也涂上。他想。   谢玄不愿让他总是这样抓着自己的手腕,于是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些,缩回自己的手,说道:“不用,这么点小破皮,不涂药膏风一吹都长合了。”   谢独一:……   他还是那么省钱。   “耳朵聋了?快去拿。”   可谢独一才不听谢玄的,他继续朝殿外喊了声。   不一会儿,药膏便又呈了上来,谢独一拧开药膏瓶,竟然就要这样捧起谢玄的脚。   谢玄吃了一惊,从未有一刻觉得世界这样魔幻。   方才还叫嚣着要杀掉他的魔尊,方才还把他压在小榻上要羞辱的魔尊,突然要捧着他的脚给他脚腕上药。   这人的心理变化未免也太丰富层次太快了吧!   “你,你松手,”谢玄推了推他,低声道,“我自己会涂。”   谢独一动作微顿,还是松开了手,轻声道:“饿了吗,我去叫他们找厨子来,你想吃什么菜系?”   谢玄:??   适可而止吧黄鼠狼。   这下谢玄是真的不明白了,为什么对方转变突然这样大。   似乎看出他的困惑,谢独一低垂下眼睫,缓缓开口:“只要你不走,想要什么都可以。”   “想要娇娇。”   “不行。”   谢独一脸黑了。   被拒绝的谢玄深吸一口气,忍住了脱口欲出的脏话,说道:“你不是说想要什么都可以,那你把娇娇给我送来。”   听到他一直提起谢娇娇,谢独一胸腔内的火气就愈演愈烈:“除了找人,什么都可以。”   “那你去给娇娇送信说他爹在这里。”   “不可能。”   谢玄被他气笑了,说道:“你既说什么都可以,结果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的话有什么是真的?”顿了顿,他顾自转过身去,留给谢独一一个背影,说道:“算了,反正你根本就是骗我。”   谢独一死死盯着他,又怎会不知谢玄是故意惹他,故意气他,眼睛快要冒火,可却拿他没有半点办法。   还是他妈睡了他吧!   谢独一一声不吭地开始脱衣服,听到衣物落下的声音,谢玄惊愕地回头,正好看到他在脱衣服,那道精瘦窄腰,和极具压迫感的宽肩,令谢玄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到床榻角落里。   “你要干嘛?”   “你猜呢?”   谢玄没想到竟然又变成了这样,他气道:“刚打过你就忘了疼?”   那语气像极了他在教训自己儿子。   话音落下,谢玄和谢独一都愣住了。   谢独一忽然沉沉的笑了,三年来,他第一次真心这样笑出来:“你命令谁呢,我是你什么人,把我当你儿子?”   谢玄噎了噎,随后便不甘示弱般,说道:“你想的话可以是。”   谢独一:……   他还是那么爱认儿子。   “你给我听清楚。”谢独一掐住他的脸,压低声音,附到他耳边道,“从今天起,你没有儿子了,你只有我。”   谢玄甩开他的手,眸光微冷,一字一顿说道:“绝对不可能。”   对于他来说,谢玄什么都没有了,他只有那个自己拼拼凑凑起来的小家。   让他放弃自己的性命都可以,放弃他的家不可能。   谢独一总是能轻易从他的眼神里看透他的想法,他知道,谢玄从一开始想要的都只是一个家而已。   “你就不想有自己的亲生孩子?”谢独一闷声道,“我可以去找男人可以生孩子的办法。”   起死回生的办法他都找得到,更不要说区区男人生孩子。   谢玄愕然地听着他的话,忍无可忍道:“你有病吗?”   其一,他已经有孩子了,其二,他想要孩子为什么不直接跟女子成婚?   他又不喜欢男人。   “我不喜欢男人。”谢玄毫不犹豫地开口,“你也少费心思。”   谢独一同样说道:“我也不喜欢男人。”顿了顿,他恶劣地笑道,“但与我要睡你并不冲突……”   谢玄不可置信地看他,就见对方忽然抵身过来,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推开,却摸到了一道粗粝的疤痕。   谢玄和谢独一都是一顿。   “这道疤……”   如果他没记错。   他家独一身上,同一个位置,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疤。   谢玄茫然地看向身前的人,却见他猛地抓起衣服裹在身上,干咳了声低低道:“今天先放你一马,改天……”   “你是……独一吗?”谢玄忽地伸出手,沿着谢独一的小腹去找那道疤。   指腹所过之处,像是在生满干草的草原,点起一把汹涌澎湃的火浪,他急切的想要找到那道疤证明眼前人的身份,动作也越来越没有分寸。   直到他的手突然被握住。谢玄怔恍抬头,耳边传来暗哑的压抑声音。   “别摸了。” 第40章 【二合一】乖乖宝贝   作恶多端的手被扣紧, 谢独一不可抑制地想到多年前的奇特梦境——在他身边睡着的“谢玄”,伸出手抓住他,缓缓朝下探去……   现实与梦境重叠,谢玄的手不知好歹地在他身上乱摸, 丝毫不在乎这样会引发什么后果。   谢独一敛起眼眸, 毫不掩饰身上的攻击性, 俯身圈住谢玄,低低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承认身份?怎么可能。   谁知道承认了谢玄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畏惧他,听他的话。   更何况他已经做了太多让谢玄厌恨的事情,坏事做尽, 手足相残,还有以下犯上。   暴露身份就全完了。   听到谢独一的答案,谢玄却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任凭他扣住自己的手腕, 许久, 似乎想通什么, 他垂下眼自言自语般道:“不知道?”   谢独一眉头微蹙,他按住谢玄的肩膀, 把他揉进柔软的被褥中,俯身压上,回头朝窗外望了眼, 低声道:“太阳快要下山,也该办正事了。”   被扑回到榻上时, 谢玄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来般, 用力推拒压在自己身上的人, 心口一阵心乱如麻的失措。   那道疤, 是刚捡到谢独一时, 他给小崽洗澡时发现的,那样长那样深的剑伤,想忽视想看不到都难,疤痕的位置谢玄一直记得清晰。那曾是他一点点给他清洗干净的患处,小心翼翼地挑开与碎肉粘连的衣物,心疼得好像受伤之人是自己似的。   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还深深地刻印在记忆,恍如昨日。   一千多个日夜相处,他们要认出彼此,实在太过简单。   不该这样。   这样不对。   谢独一不懂,难道他也不懂吗?   脑海一片乱麻。   谢玄浑浑噩噩地察觉到有双冰凉的手再次大逆不道地探进他的衣摆下,他连忙按住那双手,如梦初醒般惊乱地抬起眼,眸底一片潋滟粼闪的水光。   “放开。”他咬牙道。   不孝子。   下一刻,谢独一欺身上来,把他两只手都扼住举得高高的,谢玄难耐地抽了抽胳膊,挣不开,反倒被捏得更紧。   当初才到他胸口的魔族少年,如今长得比他要高更多,想要制住他也毫不费力。   捡他的时候有想过今日么?   在哺养一头狼崽时,至少都会想到自己未来可能会被长大的恶狼拆吃入腹。   兴许谢玄以前也是想过的,只是没想到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男人和男人之间,养父和养子之间,最不该出现的方式。   独一还小,分不清楚什么是情动,什么是依赖,他这大人总得分得清,他绝对不能做这种错事,会误了谢独一一辈子!   谢玄紧咬着下唇,把探进自己衣摆里的那双手尽力推出去。   手很凉,在他腰侧像是贪恋温暖的游蛇,不论谢玄赶出去多少次,对方总能轻易再找到他防不住的漏洞一攻而入。   “别碰了。”谢玄身上似乎都要被他摸了个遍,他无可奈何地深吸口气,声音微微冷下去,染上些许火气,“我只说最后一遍,别再碰我。”   他这样冷下声音的时候,谢独一的动作便立刻顿住了,他愣在原地,目光仔细地在谢玄脸上梭巡过,最终停在谢玄的眼睛上。心头跳的厉害,哪怕谢玄眼里有一星半点的厌憎他都察觉得到。   可谢玄没有,他只是有些恼火。   谢独一稍稍放下心。   趁谢独一松开手,谢玄有些狼狈地撑起身子,把自己被揉乱的衣服整理好,气息很乱,带着低喘不定的紧促呼吸,低声道:“我再问你一次,你告诉我,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谢独一对视上他的目光,两人的眼神交错,他下意识地避开,而后答案便脱了口:“墨暄。”   声音落下,谢玄浑身一僵。   “我叫墨暄。”   谢独一的声音很淡。   这个名字他没有跟谢玄提过只言片语,谢玄也不可能听说过。   这是他亲爹给他起的名字,在谢玄身边的日子里,他从没用过,谢玄走后,他才开始又叫自己墨暄。   谢独一想要骗过谢玄这么个凡人的办法有太多,他有自信谢玄不会将他认出来。   只是……   他看向谢玄,对方神色微微僵滞,目光紧紧盯着自己,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说,却生生忍了回去。   闻言,谢玄的手指缓缓蜷紧,他越过谢独一的肩膀,去看这偌大的魔宫。   谢独一。   不想认他做爹了。   墨暄,墨暄。   更喜欢这个名字,不喜欢再叫谢独一,对么?   也是,这里才是他的家。   宽敞堂皇,八方膜拜,万人俯首称臣,随便一瓶药膏,就是他十个月的宗门俸禄。在这里的生活,比那狭窄矮小时常漏风的破落茅草屋好了不知几千几万倍。   “好,既然你是墨暄,那就当我认错人了。”谢玄敛起眼眸,退到软榻角落里,闷声说道,“要么放我走,要么你就出去。”   “我偏不。”   谢独一固执地盯着他,扣住他的脚腕,把谢玄拉回身前,说道:“今晚我就睡这,这是我的床,我的宫殿,我想睡在哪就睡在哪。”   谢玄暗暗磨了磨牙。   小王八蛋。   以前让他睡在身边时他自己偏要睡角落里,向来只有谢玄主动睡他身边的份,哪有谢独一亲近他的份,这时候倒是想要黏人了,却是抱了一点也不纯的心思。   “你再碰我,我绝对会揍你。”谢玄从知道他身份的那一刻起,心头的恐惧便全消了,只剩下一些对谢独一身份的困惑。   比如说,当初他明明见过这张脸……为什么谢独一和娇娇都长成了这副样子。   似乎有什么真相就要破土而出,谢玄没来得及深思,身上的外衣便被扯了下来。   “你做什么?”谢玄吓了一跳,他按住谢独一的手,有些急道:“谢独一,再这样碰我,爹真的会揍你。”   谢独一动作猛然滞住,他抬起眼,没什么好气地重复一遍:“我不是你儿子,我姓墨,明白?”   “你爱姓什么姓什么。”谢玄的怒火终于被这句点燃,“不喜欢我起的名字,你想怎么换都无所谓。”   闻言,谢独一瞳孔微缩,抓住他的手腕,说道:“什么意思?”   “你换就换,不认就不认。”谢玄扯开他的手,顾自转过身,不再看他:“我就当没养过你。”   霎那间,谢独一的心脏像是要被这句话撕裂成碎片般,他猛地把谢玄掰回来,却看到谢玄通红的眼眶,本来喷薄着怒火,剧烈起伏着的胸腔,在这双通红的眼里,渐渐没了火焰,气势全无。   谢独一怔愣地看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谢玄在气他不认自己。   半晌,整个宫殿寂静极了。   谢玄推开他的手,背过身去,一言不发,面对着墙壁睡觉。   谢独一看着谢玄的背影,颇为懊恼地攥紧拳头。   他不是想看谢玄哭的,就算是哭,也得是被他做到哭,而不是因为这种事哭。   被子掀开,谢独一轻手轻脚地爬进去,就像以前那样,小心地躺在谢玄的身侧。   稍稍挥手,床边的幔帐便落了下来,将他们两人笼罩其中。   谢玄一句话都没再跟他说,像是在赌气般,紧抿着唇,闭着眼睛顾自睡觉。   他就是生气。   他生气无论他怎么做,在谢独一那里,似乎都永远比不上他亲爹。   虽然谢玄自己也知道,这本身就没有可比性,血亲和养父怎么可能相提并论,可人类的劣性就是比较。   谢玄忍不住去比较。   他养孩子的本事差么?   为什么谢独一会被他养成个以下犯上的孽子,甚至还根本不认自己给他取的名字。   “我不碰你。”谢独一先妥协道,“至少今天不碰你,别哭了。”   谢玄睁开眼,听到后半句,气得睡不着。   这不孝子还在想那些畜生事情?   他现在开始怀疑是不是从一开始谢独一就没把他当过爹。   但让谢玄稍稍松口气的是,说出那句话后,谢独一果真没有再碰他,只是静静地躺在他身边,就像以前在茅草屋一样。   谢独一眸光微动,从榻边的矮桌上,燃起一根安神香。   烟缕细长,香气袅然。不知过去多久,困意终于袭来,谢玄在对不孝子愤愤的怒火中,竟然也能泛上困倦睡意。   听到他渐渐缓和下来沉稳的呼吸,谢独一悄然起身,拄着下巴,一动不动地盯着谢玄看。   他一刻也未曾从谢玄身上挪开眼,好像一旦要挪开,谢玄就会像他无数个夜里的噩梦般消逝。   所以他不敢阖眼。甚至总要屏住呼吸,听一听谢玄是不是真的还有气,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自从失去过一次,谢独一再也不想弄丢谢玄,哪怕只是短暂的分离也不行。   他仔细盯着谢玄熟睡的脸,看着这副全然陌生的面容,谢独一也能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谢玄的模样。   换了副壳子,怎么还是这么弱气。   目光落在那双淡色浅粉的唇上,谢独一神差鬼使般,喉咙轻轻滚了滚。   他缓缓起身,动作极轻,双手支撑在谢玄左右,笼罩在谢玄身上。   半晌,谢独一忽然伸出手指,在谢玄的唇上一点点描摹他的唇线。   跟原来的一样软,与皮囊无关,只要想到这是谢玄,谢独一胸口就像是被人点了把火似的,烧起整片心间的丛林。   他眸光愈深,试探着用手指探进谢玄的唇瓣里,一寸寸的小心撬开谢玄唇瓣,触碰到柔软的舌尖,那触感让谢独一更加浑身躁热难耐。   突然间,谢玄眉宇微微动了动,即便睡得很熟,但被人这样玩弄,也觉出不适来,谢独一立刻抽回手指,心跳如擂鼓,额头都冒了些细汗。   指尖沾挂着浅浅水光,谢独一屏住气息,待谢玄的呼吸又渐平稳后,他像是半晌偷欢般探出舌尖,将指尖上独属谢玄的那点水光轻轻舔舐干净。   谢玄不让他亲。   他确实没亲。   —   “宗主,魔宫的探子回来了!”   昭南宗大殿。   谢瓒漠然地坐在正中,四周铺满书卷似的长页宣纸,如竹节玉笛般分明的手指,在漫漫纸页中顾自翻找着什么。   声音极淡:“说。”   这里就是全部关于仙参的见闻,谢瓒已经在这里看了三个月。   他不是爱看书的人,每次看到心烦意乱想要撕碎这些无用的东西时,他都会深吸一口气,想一想谢玄当时把他抱在怀里,教他读书的模样。   那时,天光透过窗子照在谢玄的侧脸,几近透明,眼底像是坠着星子。那是他这一生仅剩的美好梦境,再无其他。   “禀宗主,魔尊确实在侧殿里藏了一人。”   话音落下,谢瓒翻阅纸页的手微滞,面上仍然没什么波澜,继续道:“什么人。”   殿前禀告的弟子有些拿捏不住般,擦了擦额头的汗,有些支吾道:“属下觉得应是探子报错,已经叫他们再去查了。”   “我问你是否报错了么?”谢瓒的声音没有任何冷意,平平淡淡,却生生激出了那弟子浑身的冷汗,一瞬间,连血都冰冷透了。   弟子连忙忍下声音里的颤意开口道:“回宗主,是一个凡人,探子说,就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凡人,随意弟子才觉得可能有假。”   谢瓒手上腾地燃起一股爆溢的灵气,纸页骤然化为了飞灰,他面无表情地缓缓转过头,看向那弟子,道:“凡人?”   谢独一,带回个凡人?   谢瓒的神情毫无波动,却让那弟子觉得自己死期已到般折磨。   每次宗主这个表情,就一定会有人死得极惨。   可下一秒,谢瓒却忽然笑了,他轻慢地起身,走到那弟子身边,每一步都像是杀人的讯号,可临走到那弟子面前时,却柔和亲密地笑道:“你做的不错。”   说罢,他敛起笑意,转身离开。   徒剩那弟子脱力般瘫跪地上,背后已然被冷汗浸湿。   这喜怒无常的疯子……   弟子在心头喃喃。   也不知是谁要遭难,看这疯子的模样,怕是要活生生折磨死那人不可。   简直是恶魔。   ……   谢瓒轻车熟路地来到魔宫,以他的修为,瞒过魔宫的守卫再简单不过,这戒备森严的魔宫对他来说,除了谢独一外,基本上如履平地。   他循着记忆里,探子给的密报消息,一间间宫殿找去。   听探子说,昨日那凡人也试着逃过一次。谢瓒便想起来,昨日他确实撞上了一个凡人。   当时未曾细想,看来那就是谢独一想藏起来的凡人。   藏匿凡人,又放弃仙参,谢独一在打什么主意。   难道他已经有了令谢玄起死回生的办法?   谢瓒眉宇压下一片阴影。   他不会再让谢玄落到那两人任何一个手里,这一次,他会把谢玄牢牢锁在自己身边,这样,谢玄就永远不会再离开他。   正琢磨着,谢瓒脚下微顿,停在了一处侧殿前。   探子所打探到的消息里,那凡人就住在这。   他得避开谢独一,为了个摸不清作用的凡人跟谢独一动手打得两败俱伤不划算,会让谢亦寒那个畜生渔翁得利。   思及此处,谢瓒从手心溢出两道气,一道灵气一道魔气,两道气相缠在一起,逐渐向前方飘去,为谢瓒指引出方向。   这招是魔族都会的寻人术法,虽然他没办法像谢独一那纯种魔族一样滴一滴血就能施术,但他自己自创的方法,同样够用。   半晌,灵魔气朝着谢瓒身后的方向飘去,他找的不是那凡人,而是谢独一。   灵魔气飘向其他地方,说明谢独一此刻不在这里。   这大白天的,他去干嘛了?   谢瓒心生怀疑。   难道是偷偷去找谢玄的魂魄了?   然而谢瓒不知道的是,谢独一正在不远处的魔宫门口,和前来寻人的谢娇娇对峙,这才给谢瓒钻了空子。   立在偏殿前,谢瓒得知谢独一不在,便也没了什么顾忌,他轻易便一人一掌打晕了殿门口守着的魔修,推开门,踏步进去。   空荡荡的侧殿里,没什么品味的谢独一,只安了两扇巨大的花鸟屏风。   谢瓒轻嗤了声,一脚踹开了那屏风,霎那间便将屏风后的人惊醒。   那凡人竟在谢独一的殿里榻上睡了一觉,谢瓒微微蹙眉,心道谢独一这疯子也是不挑了。   他上下打量那被惊醒的凡人,对方吓了一跳,怔忪惊慌地抬眼,在看清谢瓒的脸后,整个人都傻在了原地,连逃跑都忘记,呆呆地坐在榻上。   “你是谢独一什么人?”谢瓒表面仍然装得温煦和雅,这是他惯常的神态,无论对谁都要装三分。   “我……”那人先是看着他一副百味杂陈的模样,眼睛时不时看向门外马上就要搜查到这里的魔修们,忽又急切道:“我们先走,一会再告诉你。”   第一次见面,就这么急着背叛谢独一跟他走?   谢瓒眸光渐深。   原来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蠢货。   “我为什么要带你走,你不过是个……”   想要脱口而出的讽刺还没说完,对方慌里慌张地穿好衣服鞋子,打断他的话说道:“爹不知道你和娇娇独一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都长这么大,但是现在来不及说,我们快走,不然被抓起来就全完了!”   他的脸,确实和小时候如出一辙。   “什么?”谢瓒听到娇娇两个字,神色骤然恍惚了瞬,他猛地抓住对方的手腕,拉回身前,试探着开口问他:“我叫什么?”   来抓人的魔修已经快要眼前,那人急得要命,险些就差推着谢瓒走了,无比心焦地说:“大名谢瓒小名猫猫,这还用问,我是你爹谢玄,快走!”   这什么世道,跟儿子见面还要先互通姓名。   谢玄咬了咬牙,抓着谢瓒的手腕冲到侧殿门口。   他回头看向那些魔修,再拖下去肯定会被谢独一逮回魔宫,那小王八蛋不知道又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折腾他。   这种时候,谢玄必须得赶紧跑才行。   最起码要让谢独一冷静几天再回来教育,不然现在谢玄现在还真有点管不住他。   听到他口中那个三年未曾听过的乳名,谢瓒彻底怔愣在原地,余光却看到有魔修已经转过廊角。他眉头微蹙,伸手将谢玄的腰扣住,腰间长剑瞬时飞出,足尖轻点在剑上,两人立刻逃出了魔宫。   被谢瓒扣住腰际,谢玄好不容易才勉强在窄剑上站稳,见到脚下的魔宫已经渐渐越来越小,人也看不清了,他才松下一口气。   只是腰间的手仍然紧紧地抓着他。   谢玄抬头去看,当初最小的小崽,竟然在三年内长得比他还高了。   他家这是什么巨人的基因吗?   但谢玄笃信自己不会看错,因为这张脸谢玄太熟悉了,娇娇还多少变了些,猫猫跟小时候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小孩放大了。   “猫猫,爹站稳了,你松手吧。”谢玄擦了擦额头的汗,刚刚太着急,跟猫猫说话也语气重了些,希望小孩没放心上。   可腰间的手仍然没有松开,而且抓得更牢,像是生怕把他弄丢般。   谢玄有些困惑地抬眼看向谢瓒,见他没有回头,想着兴许是御剑需要集中精力,不能分神罢。   于是他伸手轻轻搂住了谢瓒的腰,笑道:“猫猫,松手吧。爹扶着你,掉不下去。”   被他搂住,谢瓒浑身先是一僵,随后从谢玄的身上收回手,思绪大乱,头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先是谢独一突然说不要仙参了,后是谢玄说会被人抓起来,答案已经清晰明确。   谢独一想把谢玄的身份掩藏,然后永远让谢玄留在魔宫,成为他的人。   甚至根本不打算把谢玄借身还魂的事告诉给他和谢亦寒。   这个畜生,真想回去一剑杀了他。   谢瓒胸口鼓胀,有太多问题想问,有太多的话想说。   而想来想去,他最终只想到一句话。   无论如何,他不能让谢玄知道自己杀了很多人,绝对不能!   谢玄现在这副模样看着不像知道,否则应该第一时间就要罚他骂他才对。   他要把谢玄带回昭南宗,然后再也不让谢玄靠近那两个混账疯子。   打定主意,谢瓒御剑飞回昭南宗,他这些年雷劫封印已开,修为日益攀升,就是和谢独一跟谢娇娇斗也斗得起。   剑落青砖,谢瓒扶着谢玄的胳膊,将他带下来,眼睛一动不动地紧紧盯着谢玄。   三年。   等了三年!   他呼吸紧促,胸腔满是鼓动的声响,仿佛想要直接冲破皮肉般。   “猫猫?”谢玄小心地伸出手,在谢瓒眼前晃了晃,幺崽的眼神莫名让他有种对方想把他拆吃进肚的错觉,“这三年你受委屈了,你刚刚为什么会出现在魔宫里?”   谢瓒仍盯着他,谎话脱口几乎不需要任何思考:“我奉宗门之命,前去跟魔种交涉。”   闻言,谢玄忽然抬起眼,直截了当地戳破他:“你是奉宗门之命,还是你自己去找谢独一交涉?”   谢瓒倏然愣住,胸口狂跳的心脏忽然像是被当空浇了盆冷水,温度急转直下,浑身都冷了起来。   “我不是……”   他想辩解什么,平常伶牙俐齿的嘴,却在谢玄静静看着他的眼神中缄声。   原来谢玄知道了。   从看到他第一眼就知道了。   “那日在酒楼看到你织毛衣其实就有些怀疑了,但是当时没有看到脸,我想,可能世上真有人喜欢织毛衣呢?”谢玄似乎自己也觉得好笑,他轻轻笑了声。   谢瓒呆滞地看着他,许久,缓缓低下头去,轻声道:“爹爹不生气吗?”   “生气?”谢玄反问了句。   谢瓒心头一紧,万没想到自己修炼到渡劫期,面对谢玄的问话还会感到心虚害怕,他不自在地撇开眼,道:“我…我做了错事。”   闻言,谢玄脸色稍淡了些,说道:“猫猫,以前爹教你背过清心咒,你还记不记得第一节。”   如今他的猫猫长身玉立,一袭水青色长衫,稳稳站在剑上,简直跟真正的仙人般。   可人永远不可只看表面,要究内里。   “清心治本,至善谋身。”谢瓒掩在袖中的手,渐渐蜷紧,生生把手掌掐出血来。   谢玄点点头,说道:“爹只希望你记住这句话,其他的,爹不会多说。”   不会多说。   也就意味着,不会管他。   “为什么?”谢瓒不可置信地看他,“如果是换做谢亦寒和谢独一,你也会如此?”   闻言,谢玄微微怔住,他想起谢独一和谢娇娇那副一看就爱惹是生非的样子,倏忽笑了笑,说道:“不,跟你不一样,爹肯定会揍他们。”   谢瓒却挡在了他身前,不死心般问道:“为什么不一样?”   因为他们相处时间没有谢独一和谢亦寒长,所以不好真正下手管教?   为什么不一样?   到底哪里不一样?   谢玄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到他紧张的模样,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猫猫,你怎么了?”   “爹爹,你从小就让我跟他们不一样,我只想知道,哪里不一样。”谢瓒立在原地,苦笑了声,“分明我已经做到最好了,为什么还是不一样。”   “因为猫猫是乖孩子,跟哥哥们不一样。”谢玄最不相信的就是猫猫会做坏事,作为唯一一个能够通过他兔子灰狼考验的人,他觉得猫猫就算再坏,也绝对是被逼的。   可在谢猫猫耳朵里,那句乖孩子和不一样,却更加让他刺耳难耐。   他跟谢玄,好像永远比另外两个要更陌生,明明他也努力学着谢亦寒撒娇,明明他也努力想变成谢玄喜欢的乖巧模样。   对于谢玄来说,他好像永远都是那个局外人,永远都是那个最生疏的孩子,因为生疏,所以舍不得打骂,因为生疏,所以才温柔相待从不斥责,因为生疏,所以就算犯下滔天大错,谢玄也只是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不会多说。   谢瓒只能一直戴着面具,装作乖巧懂事的模样,配合谢玄一次次的演戏,渴望着有一天对方能够像对谢独一和谢亦寒一样,把他谢瓒真正的搁进心里。   可总是不够,无论他做什么都不够。   直到谢玄死前,他也没能给谢玄织完那件毛衣,从那天起,他便不织了。   就算织完也会拆开重新织一遍。   循环往复,就好像这件毛衣没有织完,谢玄就还没有死一样,就好像这件毛衣没有织完,他对谢玄的感情就永远会循此往返般。   但是。   总隐忍着做乖孩子,他也会累的。   “猫猫,爹是想告诉你……”他话还没说完,却被眼前如松竹般静立的人出声打断。   “乖孩子会这样做吗?”   谢玄微愣,不明白他话中意思,抬眼看去,谢瓒面色淡了许多,他伸出手,轻轻覆上谢玄的唇,也掩住了他未脱口的说教。   他笑了笑,在谢玄有些不解困惑的目光中猛然俯下身去,吻在了覆盖着谢玄双唇的指节间。   好啊,谢玄,乖孩子会这样做吗?   看清楚,他这样还够不够乖?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狗舔舔。   小猫亲亲。   小蛇……   还在骑马来的路上 第41章 【二合一】笨蛋父子   谢玄眼睛猝然睁大, 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惊愕地看着面前已经长大的幺崽道:“猫猫,你……”   “爹爹总是对我和哥哥们不一样。”谢瓒垂下眼,鸦羽般密长纤细的眼睫遮盖住眼中的阴戾, 他声音轻淡, “从来没有亲过我, 没有陪我洗过澡,没有跟我发过脾气,也没有担心我离家出走伤心欲绝,就算做错事, 爹爹也只会轻飘飘原谅我。”   他抬起头,直勾勾地看向谢玄,兀自道:“爹爹, 我时常想, 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不是真的重要。真的有跟谢娇娇和谢独一他们一样重要吗?”   谢玄怔怔地看着他, 这副样子的谢猫猫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他想起自己在家书里写的那段话。   “猫猫总是笑,但爹却觉得你好像并没有那么开心。”   心口微微的疼, 谢玄好像一瞬清醒明白过来。   猫猫想要的不是温柔的教导,他想要的,是跟其他人一样公平的爱。   哪怕他再乖再听话懂事, 也只是想要爱。   谢瓒看向身后的昭南宗大殿,大殿里还摆满着无数有关把谢玄起死回生的书籍。   他敛起眼眸, 心中轻笑了声, 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 他想, 这里就很不错, 有谢玄喜欢看的书,也比谢独一更有品味,更舒适安全,谢玄住在他这里会更开心。   往后余生的每一日,谢玄都会在这个地方,过的很开心。   谢瓒收回目光,看向谢玄,低声道:“爹爹还有别的话要说么?”   没有的话,就进去吧。   他看着谢玄沉默地立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在想谢独一?还是谢娇娇?   谢瓒眸色微沉,刚要出声把他的思绪叫回来,却听到谢玄忽然开口。   “如果真的要说不一样,你永远都跟他们不一样。”谢玄声音很轻,说出来的话却让谢瓒瞳孔疾缩,指尖险些掐破掌心。   永远都不一样,他听不懂。   谢瓒眸光暗下,刚想扯住谢玄的手腕再吻一次。   却见谢玄笑了笑,缓缓朝他靠近过来,立在他的身前,继续道:“为什么一定要一样?猫猫这些年看了不少书,”他回头指了指殿内满地的书页,又道,“你知道不患寡而患不均,可是你有没有听过,因材施教对症下药?”   谢瓒微微一愣。   “如果我打你骂你,你就会听爹的话,辞去宗主不当,回到茅草屋吗?”谢玄反问他。   谢瓒缓缓蜷紧手指,心中自然有了答案。   他不能走,大仇还没报完,他走不了。   见他不语,谢玄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轻声道:“爹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不知道哥哥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他们有可能是受人蒙骗,或是逼不得已,但你不同……”   他伸出手,揽住谢瓒的肩膀,极轻极缓地在他的额头上,无比珍重地落下一个吻。   霎那间,谢瓒浑身僵硬在原地,心脏也停止跳动般,手足无措地呆呆看着他。   看到那双刚刚吻过他的唇,低低叹息一声。   “猫猫,爹是心疼。”   “所有人里,只有你的传言我不相信,我只信你。”   “哪怕你千夫所指,也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心口酥动,仿佛一时间有只翩舞灵蝶从胸口扇动翅膀轻飘飞出,遍体的血液都被这一句话重新赋予了滚烫的温度。屠遍宗门都不皱片刻眉的谢瓒,难得慌乱。   哪怕你千夫所指,也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只有你的传言我不相信,我只信你。   一字字,一句句,像是滚烫的烙铁烙印在他心头,留下永生不能磨灭的印记。   他一刹恍然。   原来谢玄说的不一样,是爱得更多么。   心口被酸涩的甜蜜充满,谢瓒浑身的阴戾气息都刹那消失不见。   “爹爹……”他小心地扯住谢玄的袖子,被谢玄伸手一牵,牵进了怀里。   手掌在他头顶轻轻抚摸着,就和从前一样,谢瓒感受着身前人的体温,心头的坚冰也化为春水。   “猫猫,爹不在的时候,你辛苦了。”   谢瓒心头一跳,整个人都软下来,在他颈窝颇为依恋地蹭了蹭,小声说道:“没有辛苦,猫猫就是好想你。真的好想,好想……”   谢玄死的那一天,他也快要疯了。   死得无影无踪,死得毫无痕迹。   谢玄的死,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从那日后,他解开了封印,生生受下所有还没避过的雷劫,七七四十九道,他躲了十道,剩下三十九道像是雷做的鞭子,抽打在他身上,谢瓒鲜血淋漓地立在谢玄消失的地方。   那时他抬头看着天空。   想的却是,为什么不把他一起带走呢?   仿佛只有三十九道雷劫的痛,才能让他暂时忘却谢玄的死。   但是好在,他命贱。   老天不收他的命,叫他苟活下来。   所以才有能和谢玄重逢的机会。   “爹爹,好想你,好想你……”谢瓒仿佛一下子又变回来当初那个总缠着谢玄撒娇的谢猫猫,分明已经拔高的身材,需要低头才能把脑袋搁在谢玄的肩窝,却还是忍不住蹭了又蹭。   一遍遍地说着想他,想他……   这样的场景,就像是做梦一样,谢瓒舍不得放开他,他怕下一秒眼前人就会像当初那样消失。   “猫猫长得太快了,”谢玄这样抱着他,摸小崽脑袋都费劲,他还是不能理解这是为什么,“你吃了什么东西,怎么长得这么快?”   谢瓒抱着他,谢玄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即使看到也只会看到一张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脸,毫不犹豫地说:“猫猫在山上吃了一株好奇怪的草,然后就变成这样了,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原来是吃了什么奇异的仙草灵药,静海宗建宗之地灵气蓬勃,常有一些神秘秘境出现在四周,小孩恐怕是误闯了秘境。   谢玄想想就后怕,万一出了什么事……罢了罢了,幸好都全须全尾的活下来了。   他一下子想通,却又隐隐有些不解。   娇娇和猫猫吃了奇珍异草长大可以解释,那独一三年前不就已经变大过一次了么?   难道是三年前独一就吃错药了?   那为什么不告诉他?   谢玄努力回忆当初的情形,只依稀记得当时好像很混乱,他当时看到那魔修时沈如是倒在脚边,下意识以为是那魔修杀了人,所以也没有给对方解释的机会。   是误会了么……   怪不得那天独一回来脸色很差。   谢玄讪讪地想,肯定是很恼火自己没有认出他来,还误以为他杀人。   “爹爹,以后就住在猫猫这里好不好?”谢瓒松开了谢玄,亲昵地牵住他的手,笑道,“这里很干净漂亮,是我从小长大的家。”   谢玄的思绪被他唤回,他愣了愣,说道:“这里是你的家?”   昭南宗和静海青禄并称三大仙宗。   猫猫竟然是这么大门派出来的孩子。   他当时捡小崽时就说,这么听话懂事还漂亮的小孩,捡到就是赚到!   他这时才有心思四处打量起周围,越看下去,眼中的惊艳之色便掩藏不住,这里简直比静海宗还风景秀丽,灵气充沛。   漫山桃树,遍地花瓣,像是铺成一片桃红天地,香气飘散十里。   “在这里炼丹,一定可以轻松炼出二品以上……”谢玄心动不已地喃喃,脚下朝桃林深处走去。   谢瓒跟在他身后,谢玄满意,他也满意,谢玄高兴,他更高兴,听着谢玄夸奖这里,谢瓒心头便像是喂了一口蜜一样甜。   只是如果谢玄知道这桃树下都是尸体,恐怕他不会那么喜欢这里。   谢瓒摸了摸鼻尖,眨了眨眼,随后便把这个想法抛去。   不会让他知道这些的。   永远不会。   “爹爹喜欢吗?”谢瓒轻轻说。   谢玄回头看他一眼,笑道:“当然喜欢,这可是你的家,猫猫以前也常在这里玩么。”   闻言,谢瓒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缓缓走到谢玄身侧,轻声开口:“是啊,以前猫猫常在这里玩,后来……”   “后来怎么了?”   谢瓒喉头微梗,他实在做不到继续说下去,生硬地转开话题道:“爹爹,你看上面结了好多桃子。”   桃树绵延整座山峰,每一棵都不知用了什么肥料,长得饱满鲜艳无比。   谢玄眼前一亮,脑海里也想起幼时在静海宗爬树摘桃的事,当初因为这事还没少被池茵兰骂。   “摔成残废怎么办?”   “你想吃桃就不会找我要吗,我缺钱吗?我买不起吗??”   谢玄想起那些往事,暗笑了声,想着等安顿好崽们,他便立刻回静海宗跟池茵兰交代清楚一切。他会好好管教好三个小崽,找一处和这里一样,有漫山桃林的世外桃源,和小崽们永远生活在一起。   “猫猫想不想吃桃?”谢玄突然说道。   谢瓒被他问的一怔,而后下意识地答应下来:“嗯?想、想吃……”   宫殿里有很多新鲜水果,他们可以回去坐在一起吃。   然而出乎谢瓒意料的是,谢玄却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那你在这等着,爹去给你摘一颗。”   谢瓒眼睛睁大,他连忙拉住了谢玄,说道:“爹爹不要,很危险,大殿里面有桃子。”   谢玄却已经起了玩心,他抿了抿唇,说道:“这么好的桃子,不摘太可惜了。”   闻言,看着谢玄眼底的小小失落,谢瓒再想阻拦的话突然说不出口了。   他抬了抬头,看向那满树的桃子,轻笑了声,说道:“那我给爹爹摘下来好不好?你想吃哪一颗?”   谢玄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摘下来,何况一颗桃子。   听到谢瓒自己要去摘,谢玄立刻又舍不得了:“别别,爹不想吃了,万一你摔下来……”   他总是下意识还把谢瓒当成那个没有什么自保能力的五岁小童。   但谢瓒很喜欢,很喜欢他这样关心自己的感觉。   他伸手抱了抱谢玄,轻声安慰一句:“没事的,爹爹。”而后松开谢玄,足尖轻点,脚下便立刻立在了树梢上。   谢玄愕然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家幺崽一直都很厉害,只是他总把猫猫当小孩。   他挠了挠头,有些哭笑不得地想。   猫猫比他厉害多了。   谢玄放下心来,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谢瓒去帮他摘桃子,感觉自己提前进入了颐养天年的乐趣里。   “左边这颗怎么样?这颗很红。”   “可以。”   “右边这颗呢,爹爹,这颗比较大。”   “可以。”   谢玄忍着笑意,听着猫猫的声音,不厌其烦地回答着他的问题。   很快谢瓒怀里便抱了一堆又大又圆的桃子,谢玄看着他,忽然又担心起来:“猫猫,够了,再摘要拿不下了,快下来。”   他生怕谢瓒会摔下来,哪怕知道他家幺崽今非昔比,摔也是摔个皮肉伤。   谢瓒垂下眼看他,自然也看清楚了谢玄眼中的忧虑,他眼睫微动,忽然脚下一滑,惊叫了声:“爹爹!”而后从树上倏然跌落。   谢玄瞳孔疾缩,想也不想便冲过去伸手接他。   桃树被晃动,摇散下一树柔软花瓣,如同下了场淋漓纤美的花雨,飘在谢玄和谢瓒的身上,他像是一只轻盈的蝴蝶,稳稳地落入谢玄的怀中。   谢玄紧紧地接到抱住他,急得要命,呼吸也紧促十分,还不忘先安抚谢瓒:“猫猫没事,爹在,爹在。”   抱得那样紧,谢瓒唇角微微扬起,那笑容很快收敛,像是一晌偷欢,他复又低声在谢玄耳边,作出副轻轻呜咽的模样,小声道:“爹爹,猫猫好害怕,刚刚没有站稳……”   谢玄揉了揉他的脑袋,颇为自责道:“是爹不好,不该叫你去摘桃子,猫猫别怕。”   不远处,来桃林巡逻昭南宗弟子,看着在谢玄肩头像是快要掉眼泪的某宗主,神色呆滞,人都傻了。   他在做梦么……   这是什么恐怖的场景。   他家宗主是不是被这凡人施了咒法中邪了。   要不要去帮帮忙……   小弟子刚试探着朝他们那边走过去,就见谢玄肩头的谢瓒微微眯了眯眼,目光落在他身上,面色极冷地做了个口型:“滚。”   这是什么恶鬼变脸??   小弟子吓得连滚带爬,边磕头,边慌不择路地滚远开。   见没人再打扰他们,谢瓒这才恢复了神情,轻轻牵住谢玄的手,说道:“爹爹别怪自己,是猫猫没有站稳。”说罢,他有些懊恼地说道,“坏了,桃子都摔到地上烂了。”   刚刚摘下的桃子都在地上烂成了一坨泥,不过谢瓒本来也没打算给谢玄吃就是了。   毕竟,是人肉养大的桃子,让谢玄碰一下他都觉得脏了谢玄的手。   谢玄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叹一声:“人没事就够了,桃子哪有猫猫重要?”   闻言,谢瓒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亲昵地牵住他,说道:“爹爹你累不累,要不要去休息休息?”   其实谢玄一点也不累,他好像自从回来以后,就没怎么辛苦奔波过,一不用炼丹,二不用挣钱,每天就是从这个崽身边到那个崽身边,再到另一个崽身边。   但既然猫猫提起,谢玄便也欣然道:“好,咱们回去吧。”   他有好多事想做,好多话想问,现在正是时机。   两人回到大殿里,谢瓒为谢玄准备好点心吃食,坐在他身边,一颗颗地给他剥开青绿剔透的葡萄,每剥一颗,就喂给谢玄一颗。   “猫猫,爹想听你说说爹不在以后的事情……”谢玄早就想问,只是前两个小崽,一个认不出他,一个认出不承认,他想问都找不到机会。   幸好猫猫最听话,也最诚实。   要是第一个遇到猫猫就好了。   “爹爹想听哪方面?”洁白如玉的指尖掀开葡萄皮,露出晶莹柔软的果肉,谢瓒轻轻递到谢玄唇畔,笑着道:“其实没什么好说的,爹不在后,猫猫很伤心,猫猫想了好多办法想把爹爹找回来,却一直无能为力。但是好在现在爹爹又回来了。”   过去的事,谢瓒一个字都不想让谢玄知道。   身上被雷劫洗渡过密密麻麻的雷劫印记,如何给谢玄看,脚下满是尸体堆砌出来的殿墙,如何给谢玄知道?   至于谢独一和谢娇娇的事,谢瓒又干嘛要替他们告诉给谢玄。   他巴不得谢玄的记忆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就这么生活在这里,每天看看桃花,喝喝茶,不好么?   谢玄想到这里,歉疚地说道:“都是爹不好。”   谢瓒有些困惑地看他,轻轻道:“爹爹没有错。”   错的是那几个畜生。   乔听寒,沈如是,谢独一,谢亦寒。   他迟早要一个个杀尽,给谢玄当初所受过的痛苦报仇。   “怎么没有错,”谢玄愈发自责,低声说道:“都怪爹太无能了……”   如果他有其他办法,又哪里用的上假死来改变剧情。   谢瓒眉头稍蹙,欺身上前,把他抱在怀里说道:“怎么能怪你呢,都是猫猫的错,猫猫没有保护好你。”   谢玄沉浸在三个小崽痛哭流涕抱着他尸体仰天流泪的想象中,心头更加不是滋味,低低道:“所以你们去静海宗抢仙参,也是为了爹吗?”   话音落下,谢瓒身形一滞,随后面不改色地说:“爹爹,我们不是抢,是借。”   谢玄:……   如果不是之前听了谢娇娇的话,他恐怕还真会当真一点。   “静海宗是爹爹的宗门,师祖又是爹爹的师尊,我们只是想要借一借仙参好让你起死回生,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谢瓒没有半点心虚地继续道,“但是他们不借,所以没办法,我们只好围在宗门外面恳求他们……”   谢玄想起那天在静海宗山下看到的密密麻麻的妖魔鬼怪们,沉默良久,怀疑他家猫猫是不是把他当傻子糊弄。   他跟刚要开口再问,只听殿外一道惨叫冲破云霄,他和谢瓒皆是有些惊疑不定地回身看去。   只见大殿外,一袭赤红如血的身影立在不远处,手中的长刀微震,发出铮然响声。那人不紧不慢地朝里喊道:“谢瓒……”   那声音像是地狱里走来的恶鬼索命。   谢玄吃了一惊,口中原本想问的话也尽然咽了回去,身旁的谢瓒如临大敌般,猛然把谢玄拽进坏里,飞快低声道:“爹爹,不要出声!”   “娇……”谢玄刚要喊谢娇娇,忽然便像哑巴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他干张着嘴,眼底一片不可思议。   谢玄:??   我嗓子呢?   他竟然被谢瓒用了不知什么咒法,将声音给夺走了。   殿外提刀而来的,正是谢娇娇。   谢瓒把他轻柔拉进怀里,以背影相对门外的人,手心在谢玄背上安抚似的拍了拍,低声道:“没事,别怕。”   谢玄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努力跟他做着嘴型,想告诉他自己说不出话来,却被谢瓒淡定地摁回怀里:“没事,一会就好了。”   他力气不小,带着些急躁,把谢玄的脸按在他的胸口,谢玄想要抬头去跟谢娇娇说句话都挣扎不开。   “你在做什么?”谢娇娇极其熟练似的,坐在谢瓒他们不远处,扯过旁边正要上水果的侍从,把盘子里的荔枝捡进手心,随意剥开扔进口中。   目光在谢瓒和谢玄紧紧相拥的身上转了一圈,谢娇娇嗤笑了声,说道:“你跟什么人睡觉我管不着,但现在谢独一不想继续拿到仙参,这事你知道了么?”   他方才从谢独一那过来,知道那混账不想再继续拿到仙参,谢娇娇差点没把他魔宫掀了。他们三个人联手才能端掉三大仙宗之首的静海宗,只剩两个人,难度大大增加。   这种关头掉链子,谢娇娇觉得自己没一刀捅死谢独一已经是大发善心。   谢瓒冷静地抬起眼,淡淡道:“我知道。”   闻言,谢娇娇眉头微蹙,脸色也沉下几分:“你早知道?”   听到他的话,谢瓒没有心思同他纠缠,只想赶紧让他从谢玄身边滚蛋,于是也冷下声音道:“是,我早知道。所以,我也不要了。”   话音落下,谢娇娇手心里的荔枝从泛红的指尖滑落,他动作滞在半空。   直到确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那对泛着荔枝汁水的漂亮指尖缓缓蜷紧。   谢娇娇倏忽笑了声,说道:“你们都不想救他了?”   谢瓒皱眉看他,却没有反驳。   见他这副沉默的模样,谢娇娇自言自语般,站起身来说道:“好啊,好啊——”   顿了顿,谢娇娇又道。   “谢独一不救他了,因他从一开始就是个没良心的畜生,魔族皆是如此。可你,谢瓒,他对你最好。”   谢瓒的手在挣扎的谢玄腰间扣得更紧,不让他转过头给谢娇娇看到。   谢玄愕然地看着谢瓒,他不知道猫猫为什么要这样做,猫猫明明知道那是他哥哥。   让谢娇娇一个人去静海宗,无疑就是找死的行为,三年过去,静海宗镇山老祖恐怕早已半步真仙,杀谢娇娇并不算难,只是方不方便出手的问题。   可想而知,娇娇一定会死的!   谢玄窒息的想。   “他什么都给你,自小舍不得打你骂你,每日把你抱在怀里哄,没想到竟也养出个白眼狼。”   长刀在地上划过,谢娇娇没有再看谢瓒一眼,漠然开口:“罢了,你们不救,我救。”   就算只有他一个人又怎样,就算死在那什么镇山老祖手里又怎样。   死了也好,死了省事,死了他就可以见到他爹了,死了痛快!   耳边传来谢娇娇离开的脚步声,谢瓒的手也随之松了松,谢玄好不容易喘过气来,趁谢瓒松开的瞬间,他扯开谢瓒的手便朝外冲了出去。   谢瓒眸光陡然一紧,起身便要去捉他。   谢玄说不出话来,没跑两步又被谢瓒给扣住肩膀,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娇娇又一次转身离开。   别去,别去啊。   爹在这儿,娇娇,你回头看看。   爹就在这。   娇娇!   站住,不许去!   他绝望地推开谢瓒,拼尽全力地朝谢娇娇一遍遍喊道,   不许去。   娇娇,不许去。   “站住,不许去!”   最后一声竟然真的叫他喊了出来,谢玄自己突破了谢瓒咒法的禁锢,连嗓子都已经沙哑的厉害。   听到那声急切万分的喊声,谢娇娇的背影猛然僵住。   他听到了,他终于听到了!   谢玄激动地差点掉下眼泪,从谢独一和谢瓒两个小崽身边辗转多时,他终于可以和娇娇父子相认了!   谢娇娇缓缓转过身,眸光看向谢玄,歪了歪头,在谢玄期待的目光中,开口道:“你谁啊?”   语气居然还有点不耐烦。   谢玄:……   谢瓒:……   糟心孩子。   他顾不上解释,只得鼓起劲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谢娇娇,我,是,你,爹!!”   作者有话要说:   谢娇娇:这人是不是骂我呢?   —   娇娇和爹是笨蛋父子组合(bushi) 第42章 【一更】这里宽敞   谢玄的声音简直响彻云霄, 就连谢玄自己都没想到他可以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谢娇娇愕然地看着他,手中的长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你叫我什么?”   谢瓒眸光沉下,侧身挡在谢玄面前,冷冷地对谢娇娇道:“不是要走?那我就不留你了。”   下一刻, 谢玄难得气得伸手揪了揪谢瓒的耳朵, 说道:“猫猫, 怎么跟哥哥说话呢?”   谢瓒一噎,他回过头,立刻换做一副颇为委屈的模样轻声说:“猫猫是怕哥哥会欺负你,他现在变得好可怕。”   “有爹在你还怕什么?”谢玄长叹了口气, 朝不远处的谢娇娇招了招手,说道,“娇娇过来。”   谢娇娇已然呆滞在原地——   昨日自己还把这人压在桌上, 扬言要剁他两刀, 甚至把他带在身边, 使唤他给自己剥核桃, 端茶送水。   今日这人开口叫他娇娇。   这个名字,只有谢独一和谢瓒为了故意恶心他时才会叫一叫, 除了他们,除了他爹,他已经三年未曾在别人口中听过。   “爹爹……”他试探着, 颤抖地叫了一声。   谢玄心头那块石头终于放下,无奈地伸出手道:“傻娇娇, 还不快过来。”   话音落下, 谢娇娇想也不想便冲了上去, 紧紧地抱住谢玄, 几乎叫他连喘气都差点喘不上来。   最后还是谢瓒忍无可忍地把他们分开。   虽然他极其厌恶谢娇娇, 不想让谢娇娇知道谢玄的身份,可事已至此,如果再拦下去,谢玄肯定会生他的气。   谢瓒可不想让谢玄觉得谢娇娇比他更乖更好。   “爹爹不喜欢猫猫了吗?”谢瓒立在他们身边,脸色不大好看。   谢玄反应过来,连忙伸出手,把谢瓒一同抱进怀里,低声轻哄:“怎么会不要呢,娇娇和猫猫爹都要。”   谢娇娇抱紧他的腰,仍然如同梦境般,自言自语地喃喃:“这是真的吗,爹爹活过来了?”   他不敢相信,上一刻还觉得恐怕要让谢玄起死回生难于登天,下一刻真正的谢玄活生生站在他面前,朝他张开手把他抱进怀里。   “当然是真的了,”谢玄哭笑不得,又更加心疼了些,说道,“爹不是在家书里写过,说只要时机一到,爹就会回来?”   闻言,怀里两只崽同时震惊的低头看他。   “什么家书??”   谢玄愣了愣,随即睁大眼睛,不可思议道:“你们没人看到我写的家书?”   见两只崽茫然的表情,谢玄恍然大悟,咬牙切齿地道:“沈如是!”   他就知道沈如是不靠谱,家书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没有送到!   那三个崽会变成这样,难不成是以为他真的死了,悲痛欲绝,性格大变?   谢玄心头一跳,随即慌了心神。   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初衷明明是不想让三个小崽变成原书中的大反派,可是却阴差阳错让他们变成了这样。   谢玄想起那说书的口中三个魔头的“精彩事迹”,脊背发寒。   都是他的错。   都是他不好。   “爹爹,没有你的日子,娇娇过的好痛苦。”谢娇娇一直抱着谢玄从未松开,像是想要把他的身体融入自己,想把谢玄的名字刻印进骨髓。   好害怕。   他没有半分失而复得的喜悦,只有害怕。   害怕谢玄会再消失不见,害怕谢玄会离开他。   没有谢玄时,他像是每一天都站在狂风骤雨里,前路黑暗,后路无明,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那样摧心剖肝,痛不欲生的经历,此生他都不愿再经历第二次。   察觉到谢娇娇的身体都在颤抖,谢玄歉疚地要命,只得努力用同样的力气回抱住他,低低道:“没事,娇娇,爹不会走了,昨天爹还给你剥核桃了呢,你吃完没。”   谢娇娇:……   他爹总喜欢说一些破坏气氛的话。   不过,这样的谢玄才终于让谢娇娇从失去谢玄的痛苦中抽离出来些,浑身都有了几分暖意。   “爹爹,昨天我……”   “你什么?”   谢娇娇低垂下眼,说道:“对不起,昨天娇娇不知道是你,所以才……”   闻言,谢玄才像是突然想起来似彧兮的,说道:“哦,那如果不是我,就可以随便剁手剁脚杀人取乐了?”   后面半句,语气稍稍沉下。   谢娇娇梗了梗。   那是当然啊,如果不是他爹,谁死谁活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娇娇知错了,而且爹爹不是罚过我了吗。打得好疼好疼,现在还疼呢。娇娇只是被哥哥带坏了,哥哥他现在总是做坏事,娇娇是被他胁迫的。”谢娇娇脱口便把黑锅扔在谢独一头上,面不改色地撒谎道。   之所以没扣在谢瓒脑袋上,是因为谢瓒就站在旁边,不然连他一块栽赃。   谢玄默了默,虽然他早前也猜过是不是那魔尊把谢娇娇带坏,但自从知道魔尊就是谢独一后,他就立刻抛弃了这个想法。   他家娇娇最爱吃醋,尤其喜欢和哥哥弟弟吵闹,要说谢娇娇自愿跟着谢独一学坏。   谢玄想信都难啊。   毕竟,谢娇娇哪肯听谢独一的安排?   他有时连他爹的都不听。   他刚想开口戳破谢娇娇,却被一个匆忙冲过来的昭南宗弟子打断。   那弟子满头大汗,心急如焚道:“宗主!那魔尊,魔尊打进来了!”   谢瓒和谢娇娇同时一惊。   “他怎么来了?”谢瓒没什么好气地质问谢娇娇。   谢娇娇抱住谢玄,眉头紧蹙,对谢瓒说道:“你这么瞪我干什么,我晌午前是找过他,但又不是我把他引来的。”   “好了好了,不就是哥哥来了么,正好这时候他应该也冷静下来了。”谢玄及时拉架,拍了拍他们两人肩头,说道,“爹去跟哥哥说两句话。”   “不要!”   一听谢玄竟然要去见谢独一,谢娇娇和谢瓒难得统一了战线,齐声阻止他。   谢玄不明所以的看向他们,说道:“为什么?”   谢娇娇和谢瓒脸色都差极了。若说为什么,还不是因为谢独一现在强得变态,五湖四海难得敌手,他要是存心想抢,谢娇娇和谢瓒想拦也必定会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只他们两个人还能相互争一争,谢独一来了还争个屁。   所以绝对不能叫谢独一找到谢玄。   谢娇娇和谢瓒同时想到这点,交换过眼神。   “先结盟,搞掉谢独一再说。”   鬼使神差般,两人从眼神中明白对方的意思,同时点点头。   “别怕,哥哥还跟以前一样。”谢玄想了想,他觉得谢独一就是比以前混账了点而已。   至少从那天在他脸上滴下的那颗眼泪来看,谢玄觉得,谢独一还跟以前一样,他没有变。   “爹爹,你不知道吗,哥哥现在是魔尊,魔族越长大,性格就越发泯灭人性,这是他们种族的诅咒,你如果现在去见他,肯定会被欺负的。”谢瓒随口胡编出一串理论来。   魔族泯灭人性的传言,谢玄早就听过,可他不相信谢独一也会如此。   谢独一咬在他身上的时候,眼底没有半分痛快,他只是想让谢玄打他一巴掌,想让谢玄罚他,   ——以此来惩罚自己当初没能救下谢玄的过错。   他家独一,只是不会表达。   “不行,爹爹必须跟我走。”谢娇娇扣住他的手腕,说道,“这里不安全,你太相信谢独一了。”   谢玄却倏然从他手心抽出自己的手腕,低声道:“爹信他就像信你,信猫猫,都是一样的。”   谢瓒无奈道:“爹爹对不起,我们必须带你走,不然真的来不及了!”   “猫猫!”谢玄不想就这样离开,在他眼里,分明只要把事情都说开就好了,一家人为什么总要躲躲藏藏?   他被谢瓒扣在怀里的刹那,整座昭南宗上空都被巨大沉厚的魔气所笼罩,像是一道天然屏障,就连天上的飞鸟也不能冲出那魔气,只一瞬间便被魔气绞做了黑灰。   “晚了。”   一道冷冽生寒的声音自他们身后响起。   谢玄回过头,正正撞进谢独一沉郁漠然的眸子里。   身边的谢瓒和谢娇娇皆是如临大敌般,护在谢玄左右。   整个昭南宗都被谢独一的魔气所笼罩,这样强横的魔气,这样宽广的范围,谢玄惊人地发现,谢独一至少已经有渡劫期的修为。   虽然早知道三个小崽如今都很厉害,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还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就好像,当初随便路上摘的小野花,开花后竟然各个都是名花珍草。   不不,比这还要夸张才对。   谢玄怔愣地看着谢独一朝他缓缓走过来,那柄熟悉的赤红长刀在地上泠泠响动。   谢瓒和谢娇娇同时拔出刀剑来,把身边的谢玄吓了一跳。   “做什么?”他问。   谢瓒和谢娇娇同时道:“爹爹快走,我保护你。”   谢玄扶了扶额,伸出手,轻轻搭在他们的刀刃上,说道:“爹不是说过绝对不许打架,你们都当没听见是么?”   “可是爹爹,今时不同往日,谢独一他……”谢娇娇急忙开口,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剑刃落地的轻响打断。   三人顿然转头,只见谢独一把长刀扔在地上,面色淡淡,低声道:“我扔了。”   谢瓒和谢娇娇怎么可能轻易信他,仍然握着剑不动。   “哥哥已经以身作则把刀扔掉了,你们是不是也应该跟哥哥学习,把刀和剑都放下?”谢玄低声对谢瓒和谢娇娇道。   两个小崽一阵憋闷,他们知道就算不拿刀,谢独一也有的是办法和他们打。   可现在的情形,反倒让谢独一先占了上风。   “不用放。”谢独一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平静地如同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他看向谢瓒道:“我来不是要抢人。”   谢瓒微愕,可他不信谢独一的话。   他们三个心里想的什么,都是一样的念头,彼此都清楚的很。谢独一不可能不想抢走谢玄。   谢独一从身后的魔修手心里,接过两封信,言简意赅地开口:“我来送信。”   送信?   谢瓒和谢娇娇对视一眼,他们这刚结好并不牢固的联盟在谢独一面前还算坚实可靠。   于是谢娇娇先开了口:“什么信?”   闻言,谢独一随意地将那两封信抛出去,被谢娇娇和谢瓒稳稳接住。   “自己看。”   谢玄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然而下一刻,就见谢娇娇和谢瓒同时脸色大变,抬头问道:“这上面写的是真的?”   谢独一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牵住谢玄的手腕,当着谢瓒和谢娇娇的面拉到身边,带着一声若有似无地嗤笑,说道:“信不信与我无关,人我带走了。”   谢娇娇下意识地伸手扯住了谢玄的另一只手腕,却听谢独一开口道:“你要还想报仇的话,就松开他,还是说你想连累他被你害死?”   话音落下,谢玄目睹谢娇娇眼中的绝望,像是做出什么无法割舍的决定般,指尖在谢玄的手腕上轻轻脱落。   他说:“爹爹,等我。等我解决好一切。”   谢玄茫然地看着他,伸出手去,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道:“娇娇,报什么仇?”   不等谢娇娇和谢瓒回答,谢独一便淡淡开口催促他:“走了。”   他抓住谢玄的手腕,一刻也不松开。   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让谢玄从他身边逃跑。   谢瓒和谢娇娇都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谢玄离开却无能为力。   那封信上,写的是……他们苦寻半生的仇人。   他们不能带着谢玄再去犯险,不能再看着谢玄在他们面前消失了。   所以,让谢玄暂时呆在谢独一身边,是最安全,最好的选择。   谢玄被他牵着,仍忍不住回头去看谢瓒和谢娇娇:“你们去哪儿?危不危险,报什么仇?”   可两个小崽却只是驻足原地,看了半晌,便狠下心各自离开了。   谢玄紧张焦急地回头,忧心忡忡地问谢独一:“你给了什么信,他们要去哪?”   谢独一低头瞥他一眼,没有开口。   “说话啊,你要急死你爹!”谢玄晃了晃他的胳膊,立在原地,好像谢独一不回答他他就不走了似的。   谢独一停下脚步,垂眼看向谢玄,眸光在这张停顿在在梦中描摹过无数遍,却也叫他恼火到恨不得把人绑在树上好好抽几软鞭的脸。   “你想听我说什么?”   谢玄听到他开口,竟然先是愣了愣,而后才说:“你给了他们什么信?”   “我凭什么告诉你?”   谢玄噎了噎,眉头微皱,说道:“因为我是你爹。”   “那你现在不是了。”   谢独一垂下手,紧紧与谢玄十指相连,低声道:“谢玄,你不是我爹,从来都不是。”   谢玄愕然地看他:“我做的饭都喂狗了是吧?”   这么混账的话,谢独一竟然都说得出口,竟然还敢直呼他大名,这小王八蛋气死他了。   “你给沈如是也做过饭,给池茵兰也做过饭,怎么,他们也是你儿子?”谢独一面不改色地目视前方,手上牵着谢玄走出昭南宗。   谢玄被他的诡辩震惊,恨不得揪住他耳朵好好收拾一顿,可还没来得及收拾,就被谢独一塞进了一架魔辇里。   只一瞬间,谢玄看着谢独一再打开魔辇的车门,门外已经变成了魔宫的景象。   简直比缩地成寸术还要高效实用,谢玄一时讶然。   谢独一伸手把他抱下来,手还没从谢玄的指间松开,甚至攥得他生疼。   “把前些日子右护法送来的软缚拿来。”谢玄听到谢独一跟身旁的魔修道。   谢玄猝然睁大眼睛,心头涌上一阵不妙的预感,说道:“你要做什么?”   只见谢独一缓缓转过头,淡淡开口:“你不是喜欢跑,喜欢找别人?”   那魔修腾起一片黑雾,很快便把软缚送到谢独一的手心,他笑了笑,说道:“那你以后就在魔宫好好跑跑吧,这里宽敞。”   霎那间,整座魔宫都被密不透风的魔族阵法笼罩,进无可进,出无可出。   谢玄那不妙的预感,成真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独一:给那俩蠢货找点事干,再把爹爹关起来强制色色。   娇娇猫猫:你个阴险狡诈的小人!   谢独一:谢谢夸奖(笑)   晚点有二更。 第43章 【二更】低吟梦呓   被关在魔宫的第二天。   直到入夜, 谢玄滴水未进,端上来的美味佳肴他连看都不曾多看一眼。   无声的抗议。   殿门外,谢独一看向那端着食盒的魔修,后者瑟瑟发抖地出声:“禀尊上, 里面那位, 还是没有吃。”   谢独一眸光看向大殿里, 屏风内影影绰绰,依稀能看出谢玄的身形。   他挪回眼,手心贴在那食盒上,已然凉透了。   “再去做。”谢独一淡淡道。   说罢, 他走进殿内,尽量放轻脚步,缓缓走到屏风前, 忽然的, 一只枕头从屏风上扔出来, 精准的砸在谢独一头上。   谢独一没有躲, 只是固执地站着。   半晌,第二只枕头又扔了出来。   还是那么精准。   “不说话你就滚出去。”屏风内的人忍无可忍地开口, 只是因为挨着饿,声音都不太有底气。   谢独一捡起两个枕头,轻轻扯开屏风, 看向床榻上低头坐着生闷气的人,他俯身下去, 挤进谢玄的身边, 说道:“不想吃饭, 那睡觉吧。”   谢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推开他说道:“滚出去睡。”   “我不。”谢独一欺在他身边, 把枕头搁回榻上,又道,“睡不睡?不睡我把你衣服脱了。”   谢玄不可思议地抬起眼,刚要扬手去揍他,却被谢独一侧身躲过,顺势揽进了柔软的被褥里。   “睡会吧。”他也有点累,谢独一轻轻闭上眼,鼻腔里嗅闻着属于谢玄的清淡气息。   谢玄扯开他的手,坐起身来,说道:“我两个儿子都要死了,我睡不着。”   难得的,谢独一没有因为他提起谢娇娇和谢瓒恼火,只是低低道:“你以为帮他们找到那些仇人的消息,就很轻易了?”   谢玄身形稍顿,转过头来看向谢独一,说道:“那你告诉我,他们到底去做什么了?”   “你连他们的过去都不了解,还把他们当儿子。”谢独一轻笑了声,殿外传来送食盒的魔修声音,他起身穿鞋,仍继续说道,“还是说你担心什么,怕我给谢娇娇和谢猫猫下套,设陷阱弄死他们?”   谢玄微微一怔,其实当时确实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这有可能会是谢独一做得出来的事。   谢独一提着食盒回来,他已经下了严令,不许别人踏进这座大殿,所以他宁愿自己去亲自拿食盒,也不要任何人看到床榻上的谢玄。   “吃吧。”谢独一把食盒打开,仔细挑出谢玄不爱吃的菜来吃掉,然后才递给他。   谢玄没有接过,闷声道:“你们都有事瞒着我。”   不论是娇娇也好,猫猫也罢,谢独一也是一样,他们都有事瞒着他。   很多事。   为什么不能告诉他呢?   谢独一面无表情地轻轻掐住他的脸,迫使他张开嘴,说道:“吃,别让我用嘴喂你。”   谢玄:……   他的绝食抗争,在第二天的这个夜晚,失败了。   因为儿子用嘴喂饭他实在有点受不了。   见他颇不情愿地张开嘴,吃了一小口就转过头去,谢独一无奈道:“瞒着你自然是有原因的,他们不说,是因为知道如果做了那些事,你不是生气就是担心,那有什么必要一定要告诉你?”   谢玄愣了愣,他第一次从谢独一口中听到他替弟弟们说话。   谢独一之前说的要骗娇娇抢仙参而后再杀掉,那些话给谢玄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他想不担心都难。   “那你呢?”谢玄定定地看着他,“你有什么瞒着我?”   谢独一沉默了。   良久,在谢玄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谢独一低声说:“瞒着你的,你已经都知道了。”   谢玄没有明白他的意思,谢独一却不再多说,只是一口一口地把菜喂给谢玄。   谢玄实在忍受不了这种投喂行为,自己夺过筷子把饭菜吃掉,而后才道:“你现在修为这么高深,能不能去帮帮娇娇和猫猫?”   闻言,谢独一收拾食盒的手指微顿,他低笑了声,说道:“想让我帮忙?”   “嗯。”   他躺进被子里,掀开一角,对谢玄拍了拍枕头,说道:“跟我睡觉,我可以考虑帮帮他们。”   谢玄想揍他,实在手痒。   他忍下火气,知道现在已经不同往日,儿子大了管不住了,打也打不过,揍也揍不疼。   半晌,谢玄垂下头,小声说道:“只单纯盖被子睡觉……行不行?”   谢独一心口一跳,这声请求像是羽毛在他心尖轻飘扫过,留下难耐的心痒,他鬼使神差般,应声下来:“行。”   就这么简单??   谢玄躺在谢独一身边时,被角被认认真真的上下掖了个遍。从前,都是他给小崽们做这些事的。   谢独一现在却做给了他。   两人躺在一起,谁也没再开口,谢玄闭着眼睛,努力告诉自己和儿子睡个觉没什么,可心头总是有一种奇特的怪异感。   ——跟娇娇和猫猫的感觉不一样。   如果是娇娇或者猫猫,这时候应该会在他身边像幼崽一样亲昵地贴着,而不会有这样诡异安静的气氛。   谢玄几乎有些想不起,上一次跟谢独一一起睡觉时,那时的气氛也如此尴尬强硬吗?   “睡不着?”   谢独一的声音又轻又淡,却激得谢玄猛然睁开眼。   他总感觉谢独一下一句要说:“睡不着那咱们干点什么?”   “睡得着。”谢玄连忙出声。   可他的呼吸骗不了人,谢独一清楚地听到谢玄紊乱的气息,听着像是心乱如麻,满脑子都在想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无声叹了口气,起身轻轻拉开床头的小柜,竟从里面拿出本书来。   谢玄假装闭着眼睛睡觉,实则时刻竖起耳朵听着谢独一的动静。   他听到书页缓缓翻动的窸窣响声,听到谢独一平静开口的声音:“听不听故事?”   谢玄:?   他倏忽想起那一日,手腕被绳子绑出红痕来,谢独一边给他上药,边轻轻在他伤痕处吹气。   他现在是,把谢玄当成小孩哄吗?   而且是用谢玄曾经哄他们的方式。   见谢玄不出声,谢独一有些不自在地干咳了声,随手翻开一页,念道:“岂遂年间,南山有一农户,家中丢失母羊,农户以为乃是狼叼食之……”   谢玄默默地听着他给自己讲那些毫无营养,毫无意义的小故事,心头竟然有些想笑。   这对于一个在外叱咤风云搅动天地的魔尊来说,未免有些许屈才。   “农户遍寻无果,遂弃之。直至年后,羊圈中母羊竟归,身下藏着狼崽数只,农户大悟,母羊竟将狼崽以为己出,抚养长大……这什么蠢羊。”谢独一念不下去了。   谢玄没憋住,唇角逸出低低的笑声,又赶快把笑容藏起来,继续装睡。   听到身旁的动静,谢独一低头瞥他。   果然,谢玄就喜欢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么。   但是……这是他在谢玄回来后,第一次听到谢玄笑。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往下念:“不多日,狼崽长大,农户发觉,羊圈中羊群多有失踪,皆是被先前狼崽叼食去,农户大怒,将母羊活活打死,不日,有人路过农户家中,发现农户被群狼咬杀。”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谢独一蹙紧眉头,忽地把那结尾部分撕掉,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纸页飘落在地,上面悲惨的结局破碎得面目全非,谢独一的心头稍稍舒服些。   半晌,他试探着,低低问谢玄:“睡着了么?”   没有回答。   谢独一搁下那本书,也躺回被褥里,面对着谢玄的后背,闭上眼睛睡觉。   良久,谢玄的呼吸似乎平稳许多,该是睡熟了。   谢独一伸出手,在他脸侧如同蜻蜓点水般碰了碰,只是这样碰了碰,便很快抽回了手。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压抑许久,没有开口。   直到夜色渐深,灯烛昏灭,他终于张开了口。   带着无奈的叹息,在空荡的大殿中,像是一道自言自语的低吟梦呓,轻声喃喃。   “我想瞒着你的,你已经都知道了。   也无非就那么一件事。”   ——“谢玄,我喜欢你。”   说罢,他安静地坐起来,给谢玄又掖了掖被角,转身离开。   在他走后,谢玄睁开眼睛,眼睫颤得厉害。 第44章 【二合一】兄弟齐心   魔宫深处, 一片阴郁竹林里。   竹枝腐脆,竹叶黝黄,谢独一伸手扯开遮在眼前的枯竹,抬眼看去, 正好望见一处高台楼阁。   他立在阁下, 轻声开口:“爹, 是我。”   静谧楼阁中,传来一道极轻极淡的声音,颇为随意道:“你来做什么,静海宗已经被你攻陷了么?”   袖中的手指微微蜷起, 谢独一抿了抿唇,说道:“没有。”   下一刻,一炳龙骨长鞭从楼阁里倏然甩出, 狠厉无比地砸在谢独一的肩头, 衣衫骤裂, 皮开肉绽, 血肉淋漓。   他强撑着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这龙骨鞭可以直接灼烧鞭笞魔修的魂魄, 是对付魔族最强的利器。   “下一次,爹不想再听到这种答案。”对方的声音永远都是如此,哪怕带着些许笑意, 却仍冷得叫人遍体发寒,仿佛谢独一不过是块石头木头, 丝毫不须顾忌他的感受。   然而这次, 谢独一却反常地没有像以前一样应声下来, 去做他吩咐过的事。   而是立在原地, 任凭肩头的血潺潺流下, 低声开口:“爹,我不想再对静海宗出手了。”   话音落下,整座楼阁都被如同洪水般爆溢的魔气瞬间冲垮,废墟中,一道浑身缠绕着黑色魔气的身影,脚步极缓地朝谢独一走来。   “不想动手?”   对方动作快到几乎看不清楚,谢独一的喉咙便被死死扼住,他毫无反抗之意,尽管知道对方如今不一定打得过他。   “爹……”破碎的字眼从口中掉落,谢独一呼吸不上,却仍然没有推开那双几乎要杀了他的手。   这个真正将他生下养大的人才是他爹,也是前一位将魔尊之位传给谢独一的人,墨姚。   在遇见谢玄之前,谢独一从不违抗他任何命令。包括去静海宗闯入大阵,毁掉天灵根,也是奉了墨姚的指示前去试炼。   墨姚轻轻笑了声,手中的力道却更重了些:“阿暄是个好孩子,爹想想,为什么不想对静海宗出手。”   他作势真的在思考什么,手指一圈圈收紧,满意地听着谢独一愈发艰难的呼吸,才终于好像想到答案般,低声附在谢独一耳边道:“阿暄,待在那凡人身边,你也变得仁慈了,是不是?”   听到他提起谢玄,谢独一终于有了些许反应:“跟他无关。”   闻言,谢独一被猛然甩到身后的山石上,他忍不住吐出一口急血,眼眸微深:“爹,跟他无关。我说过,别打他的主意。”   他声音很哑,喉咙上还刻印着方才被掐出来的痕迹,红得厉害。   只要一提那个人,他这儿子便立刻变了副态度啊。墨姚眯了眯眼。   “嗯……”他自言自语般从袖中取出块手帕,擦了擦手指,眉眼微弯,笑着说:“爹没生气,也不会动他。你瞧这帕子,还是你娘当年送给我的。”   听到他提起往事,谢独一的心绪也稍稍缓和许多。   墨姚缓缓踱步到他身边,避开谢玄的话头,继续道:“为什么不想再对静海宗出手,前些日子不是还好好的?和你那两个兄弟……”   谢独一眸光微暗,说道:“不是兄弟。”   “好,那就不是。”墨姚笑着道,像是极有耐心似的开口,指尖却在腿侧轻轻敲着,“静海宗大阵都被你们破了,为什么不继续了?”   闻言,谢独一抬眼道:“我要找的已经找到了,静海宗对我来说没有用处。”   “用处?”墨姚笑意微敛,腰间的龙骨鞭爆燃出一阵幽火,他抽出鞭子来,说道,“你做事只看有没有用处?魔族攻打静海宗的事人尽皆知,这种时候,你说没用要撤人,世人如何看待我魔族?”   谢独一没有出声。   他立在原地,低下头去,很快,一道道极快极重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的肩头脊背,直接将他打得吐出血来。   良久,一炷香烧尽。   “阿暄,你是知道爹的……爹都是为了你好。”墨姚看着被他打到几乎在地上站不起来的谢独一,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轻哄道,“做错了事,爹打你,你不会怨爹吧?”   眼睫上沾满血水,谢独一费力地睁开眼睛,目光所及之处,一片血红。   他强忍着胸口喉间涌上来的鲜血,脑海里尽然是他娘死前对他说过的话。   “阿暄,都说魔族无情,你是个有情的孩子。魔尊之位,你爹一定会给你,他最心疼你这孩子。”   “阿暄,要听爹的话,爹娘不会害你……一定要听你爹的话,别惹爹生气,别让娘担心,不然娘死都合不上眼。”   半晌,谢独一闭上血红的眼,低声回答他:“不会。”   ……   清洗干净伤口,换了件崭新的衣裳,谢独一推开大殿的门,正好看到谢玄在床边看他搁在小柜里的书。   “走不走?”喉间仍然一片腥甜,谢独一说出来的话也轻了许多。   谢玄愣了愣,扔下手中的书,说道:“走去哪儿?”他站起身,走到谢独一面前,伸出手捧住他的脸蹙眉道,“你怎么了?”   他突如其来地靠近让谢独一倏忽僵硬起来,他抓住谢玄的手,不让他碰到自己的肩头,低声道:“没什么,不是说要去帮谢娇娇和谢猫猫?要走就快走。”   再晚些,他担心墨姚会想要对谢玄出手。   谢玄皱了皱眉,凑近他嗅闻两下,被谢独一伸手挡住。   “好重的血气,你……”谢玄不知道他是去杀人了,还是受伤了。   谢独一却像猜出他心头所想似的,嗤笑了声:“自然是去杀人了。”   闻言,谢玄反倒眉头蹙得更紧,毫不犹豫地开口道:“你说谎。”如果是去杀人,谢独一完全可以把身上的血气全洗干净,可现在还能嗅到气味,说明身上有伤口。   而且,这么干脆利落的承认,更像是说谎了。   谢玄总是在不该聪明的时候很聪明,比如说,这种无条件对他的信任。让谢独一常常觉得,自己无论做出什么事来,谢玄似乎都只信他自己相信的。   但是,胸口沉闷的郁气一下子消散了不少,谢玄的信任让他着实喘了口气。谢独一几不可察地展开眉宇,说道:“别说没用的了,你走不走,再不走,恐怕追不上谢娇娇和谢猫猫了。”   谢玄早就收拾好了包裹,昨夜里还有些忐忑,怕谢独一是为了稳住他才故意答应下来他的要求,没想到谢独一竟然主动来找他,要带着他去见娇娇和猫猫。   还挺守信用。   “收拾完了?走吧。”   谢独一招了招手,身侧立刻腾起两团浓厚黑雾,雾中隐隐显露出人形,一个是个高瘦弱,看起来很文静的公子,另一个面容凶煞,看起来比独一还像魔尊。   “沉疴跟我走,宿毒留下随时听令。”谢独一说罢,那瘦弱文静的“公子”立刻应声,跟在了谢独一身边。   沉疴宿毒是他的左右护法,知根知底。谢独一用着放心。   他跟着谢独一坐上魔辇,沉疴在魔辇外驾车,车厢内又只剩下他们两人,彼此都没怎么互相说话,父子之间好像莫名其妙多了些奇怪的隔阂。   ——如果昨晚上谢玄什么都没听到的话,兴许还没这隔阂。   一想到这里,谢玄就有些坐立不安。三年前,谢独一便梦到了他,三年后,谢独一仍然有那种心思。   是那本春宫图的疗效不够么,为什么会喜欢男人,为什么会喜欢他爹?   没等他想明白,谢独一先开口打破了这寂静。   “谢娇娇和谢猫猫都要去南方,一个去妖族,一个去青禄宗,青禄宗地域有阵法阻隔,不可御剑飞行,所以他们应该会中途停在郾城……”谢独一看向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拄着下巴淡淡道,“其实就算我不帮忙,他们也死不了,你当他们还是五六岁小孩么,他们现在本事大得很。”   谢独一之所以带他来,是实在不想看他整日愁眉苦脸食不下咽,对于他来说,人只要时刻在他身边就好。   果不其然,听到他提起谢娇娇和谢猫猫,谢玄的脸色就和缓许多,也不再紧张,好像又回到那个久违的茅草屋小家,谢玄轻声叹气道:“每次团聚都没有多说几句,你们便吵起来了。”   以前他常也听说家里儿子多长大会吵起来分家产,他家就那么个破茅草屋,没什么家产可分,倒是天天围着他这个爹抢来抢去。   真孝顺啊。   “那你之前所说的娇娇和猫猫的仇人是怎么回事?”谢玄问道。   青禄宗,那不是沈如是在的地方吗,难道小崽们的仇人是沈如是,好像对得上!   反派的仇人一般都是主角,说不准,他们现在就已经走上了原书既定的剧情之路。   但谢玄绝不会让三个小崽变成原书里的结局。   谢独一瞥他一眼,说道:“说了干嘛,他们想说自然会告诉你,我说了让你上赶着心疼他们?”   谢玄一噎,被他突如其来的争宠给问得发懵,他摸了摸鼻尖,有些支吾地说:“说呗,手心手背都是肉,说得好像没疼过你似的。”   “是么?”谢独一眯了眯眼,说道:“你总是心疼他们更多。”   魔辇中的空气里仍然漂浮着那若有似无的淡淡血气,还带着点酸味。   谢玄坐在谢独一的对面,轻吸了一口气,不免心虚了些。   他知道谢独一是在暗指什么。可昨夜分明都想得清清楚楚,日后要离独一远一点,少做亲密的动作,或许独一自己就慢慢想清楚了,他们之间不该有其他的关系。   可是……   谢玄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坐不住了。   他打开包裹,从里面掏出在谢独一床头顺来的药膏,那是谢独一曾经给他用过的,谢玄对药很敏感,只是闻一闻就知道这玩意儿用料不菲,绝为珍品。   谢独一余光瞥见他的动作,没有出声,身子却稍稍朝窗边挪了挪,给身边留出个空位来。   谢玄犹豫半晌,还是感情占了上风,他咬了咬牙,轻轻坐到谢独一身边,说道:“把衣服脱了,爹给你上药。”   那个“爹”字,他咬的很重,像是生怕谢独一误会似的。   “……”谢独一虽然有些许不满他刻意的强调,却还是把衣服稍稍拽下来,闷声道,“只上这一块就行。”剩下的,怕是谢玄看了要掉眼泪。   谢玄只看到他肩头露出来的那么一小块,已然心口疼得厉害,皮肉都翻开来就连里衣也洇透了血水。   他忍不住斥道:“怎么不早说,这么重的伤,用这药膏有什么用。”谢玄急得冒汗,他对魔辇驾车的沉疴说道,“快停下,必须找个地方给他上药包扎!”   “不用停。”谢独一伸出手,用道魔雾把他拽回身边,眼中满是谢玄焦急的神色,肩背的灼烧痛楚似乎都减轻了许多,他低声嘟哝道:“我跟你又不一样,这么点伤死不了,你上药的时候轻点就行。”   谢玄叹了口气,教训道:“叫你不要总去打打杀杀,你以前就不听我话……这力度行不行?”   谢独一低垂下眼睫,稍稍凑得更近了些。   “嗯……还行。”   坐在车外的沉疴,嘴角微抽。   前些日子听人说尊上养了个凡人在身边千娇百宠,怎么今儿瞧了,倒像是那凡人千娇百宠他那柔弱到不能自理的尊上……   魔族体质不同人类,自愈能力极强,除了断胳膊断腿基本上这种伤口都可以很快愈合。   可是看到谢玄着急的神色,身上的伤口似乎痛意渐消,他是故意的,故意想让谢玄心疼心疼他。   “我被打死了,你也都只心疼谢娇娇和谢猫猫。”他的话越来越离谱,这些话他都憋了好久,反正现在也没什么瞒着谢玄的,他想说便说。   “胡说八道,哪个不会心疼,”谢玄垂下头,小声道:“爹能做的太少了,如果我是主角……”   如果他是主角,如果他有主角命。如果老天肯多分一点天赋运气给他。他或许可以做得更多,不用在三个小崽受伤害时无能为力。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谢独一没有听清楚。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魔辇很快便停了下来,谢独一伸手扶着谢玄下车。   两人已经到了郾城,这里是远近闻名的纸醉金迷之城,谢玄不禁想到,谢娇娇兴许到这里会更如鱼得水一些。   果不其然,光是城门的砖都是上好的斐玉砖齐整贴上,门洞高大阔气,颇有些豪气冲天的意味,谢玄偏头看向谢独一和沉疴,说道:“过城门要查验身份,你们……”   下一秒,谢独一身上的魔气尽然消却,变得跟谢玄这普通凡人没什么两样,沉疴倏忽在原地变成一只寒鸦,立在了谢独一肩头。   “是吃过一品隐魔丹?”谢玄不由得高兴些,他惊喜谢独一现在可以自如的控制魔气,可转念一想,好家伙,他这不是助纣为虐?   怎么感觉他在变成反派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谢独一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嗯。”   什么一品隐魔丹?   他根本没看到。   当初离开大阵全是靠他解开了法力封印,元婴期以上就可以任意收放自己的魔气,谢独一自然也不需要那隐魔丹了。   但,谢独一知道,谢玄想做一些对他有用的事情,哪怕只是颗隐藏魔气的丹药。   谢玄背着包裹,终于露出些许笑意,说道:“既然这样,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咱们进城吧。”   守城门的是凡人,肉眼凡胎看到谢独一肩头上的寒鸦只觉得晦气,很快便放行了谢玄他们。   两人一鸦走在路上,也不知上哪能碰得到谢娇娇和谢猫猫。   夏日天色黑得晚,街上叫卖的人到黄昏时候还有不少,谢玄眼尖地看到卖杏花糖的摊子,顺手买了些揣进衣襟,想着见面时可以给娇娇吃。   身旁,谢独一用刀刃划破指尖,逼出一滴血来,操纵那微小的血滴在偌大的郾城中寻人。   很快,血滴便为他们指引出了方向。   谢玄震惊地看着他,说道:“怪不得之前宗门总有人说一旦被魔修盯上报复甩都甩不掉,这是你自己学来,还是天生就会?”   谢独一抿了抿唇,说道:“自然是魔族天生就会。”他这不比谢娇娇和谢猫猫那两个废物强得多?   “哦,那就跟爹没什么关系了。”谢玄摸了摸鼻尖,说道,“天生就是小王八蛋。”   谢独一沉默片刻,难得咬了咬牙。   跟随着那血滴的指引,谢玄和谢独一漫步在郾城的长街上,几次三番谢玄都觉得好像回到了玉竹城时,他罚三个小崽顶完水碗后一路走回家的那天。   黄昏云起,长街安静,手上烧鸡飘香,杏花糖甜,三个小崽在身边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的爹爹喊着,牵着软乎乎糯叽叽的小手,美好的像是梦境。   “哎——”谢玄悠长地叹息一声,看向身侧颀长的人影,又叹息一声,低低道,“要是永远都是小崽子就好了。”   那声叹息自然落在了谢独一的耳朵里,谢玄喜欢,他可不喜欢。   他嘴角微抽,在前方立住,谢玄闷头走着,撞到了他的脊背上,谢独一和谢玄同时抽了口气。   都撞疼了。   “到了。”谢独一按捺住背后刺骨的疼痛,指了指身后高耸入云似的酒楼,冷哼一声:“你俩宝贝儿子,其中一个在这里面,醉春楼,猜猜他们在干什么?”   醉春楼?   谢玄摸了摸被磕痛的额头,抬眼看去,只见那富丽堂皇的亭台楼阁上,无数粉绿披帛迎风飘扬,还未入夜就已经从里面穿出莺歌燕语,脂粉香气。   这是……这是青楼啊!   找仇人竟找到了青楼去,谢娇娇,是不是你,亏你爹我担心的要命!   谢玄脸上青了又黑,跟随着谢独一的血滴走进青楼,两人途径一间又一间的发出暧.昧声响的屋子,谢玄的表情愈发难看,谢独一的表情愈发幸灾乐祸。   半晌,血滴终于在一间屋子前停下爆裂成雾,谢玄刚要破门而入,气愤之余,还顿了顿,先捂住了谢独一的眼,说道:“你在门口侯着,先别进来。”   谢独一:……   大门被谢玄猛然打开,床榻之上,谢猫猫怔愣地从床上坐起,几乎怀疑是自己在做梦:“爹爹,你怎么在这?”   谢玄同样几乎怀疑是自己在做梦,他愕然地开口:“猫猫,你怎么在这?”   闻言,谢猫猫指了指床榻,无辜说道:“我,我来睡觉。”   身后传来谢独一轻嗤的声音:“看看床底下,是不是把人藏起来了。”   谢猫猫眼眸微眯,语气不善道:“没有别人,这里只有我。”   下一刻,门口处走进个提着酒壶的人来,嘴里还兴奋说道:“小杂种,那边有赌坊,敢不敢跟我去,输了剁手……”   后面的话,被那人生生噎了回去。   谢玄语气沉下来,说道:“谢娇娇,谢猫猫,你们找人怎么找到青楼来了。”   好吃好喝好睡好玩,总之没有一点比他谢玄过得凄惨。   酒壶咔嚓一声坠落在地,谢娇娇猛然睁大眼睛,推开挡住路的谢独一便冲进去抱住了谢玄:“爹爹!”   不远处,谢独一又不冷不热地开了口:“我早告诉过你,他俩用不着你操心。”   这两个废物,也不过只比他本事差些,但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   “爹爹,我们是兄弟齐心合力一起去报仇,这里是郾城最好的酒楼,所以才暂时在这歇歇脚,这里只有低层才会有倌妓待客,高层只是客栈。”谢猫猫十分冷静地解释道,手上飞快掀开了床帘幔帐,里面被褥还叠的整整齐齐,整个房间也没有什么脂粉气息。   听到兄弟齐心,谢玄心头微松,还有些许感动:“你们真是齐心合力去报仇?”   谢娇娇和谢猫猫对视一眼,都想起先前所说的结盟来,眸光微深,谢娇娇笑着答道:“当然是了,只是哥哥不愿意帮我们,不然我们哪用得着废这些力气。”   闻言,谢玄感动得差点老父亲落泪,说道:“好,好,你哥哥就是来帮你们的!你们三人一起,世上没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难!”   话音落下,三个崽的脸色都各有各的精彩,谢娇娇和谢猫猫对视一眼,没人相信谢独一。   “好呀,哥哥能帮忙真是太好了。潜进青禄宗要麻烦些,我们打算明日再启程,爹爹今晚就睡在这吧。”   谢猫猫最先反应过来,装模做样的把谢独一来帮忙的事情糊弄过去,又说:“要不就睡我这儿?我这位置不错,窗户正对郾城夜景。”   谢娇娇紧接着明白他的意思,跟着皮笑肉不笑道:“爹爹,我的房间在更上面些,风景更好,空气也好,晚上娇娇可以给你唱新学的郾城小曲儿睡觉。”   他们一个个打得什么心思,彼此都心照不宣。   谢独一磨了磨牙,他就知道会变成这样,当时不该因为谢玄绝食忧愁就一时心软答应他的。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话。”谢独一指的是那天夜里,谢玄答应他,要是谢独一帮忙,就要和他盖着被子纯睡觉的事情。   谢玄愣了愣,莫名后退了半步,干巴巴道:“要不像以前一样,找张大床,大家一起睡吧……”   话音落下,三个崽同时把目光看向了谢玄,异口同声道:“不行!爹爹/你最想跟谁睡觉,必须选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设定上,独一武力值最高,猫猫最聪明,娇娇最阴险(褒义)   独一不是打不过亲爹。   —   开始边打副本边攻略爹爹,副本很简短不会拖,主要为了交代崽们的过去。毕竟作者是个常常二十多万字完结的垃圾短篇写手…… 第45章 四五 铁树生花   明月高悬, 镜台折光,谢玄被三个崽逼退到角落里,当初的小不点,现在每一个都比他要高一头了。   “别忘了你是怎么答应我的。”谢独一的话还回响在耳边。谢玄抬眼看他, 大崽的威胁对谢玄来说不痛不痒, 反正人都已经到这了, 谢独一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离开。   只是……谢玄想到他肩头上那血淋淋的伤口,晚上是一定要上药的,独一向来手笨些,不会做饭, 不会照顾自己,除了本事大点外生活能力一窍不通。   他肯定就这样忍着疼一晚上,不会再重新上药的。   想到这, 谢玄已经把目光看向了谢独一。   见谢玄神色松动, 谢娇娇脸上的笑容微僵, 他伸手扯住谢玄的袖子轻轻晃了晃, 低声诱哄似的说:“爹爹,娇娇今天出去逛街, 在鬼市发现好多珍品丹谱,娇娇知道你喜欢,所以全买了下来, 就搁在楼上。我晚上想学一学,爹爹能不能教教我?”   谢玄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没想到向来玩心最重的娇娇也有想学炼丹的一天, 这简直闻所未闻, 见所未见, 属于老天开眼了的程度。   他忍不住问道:“你真想学炼丹?”   谢娇娇点了点头, 颇为随意似的从衣襟内抽出一本丹谱来,笑着递给谢玄:“这是九转乾坤丹的丹谱,爹爹,我只看了一点,还有好多看不明白……”   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谢玄眼前一亮,接过那丹谱的手都微微颤抖了些,口中喃喃:“真的是九转乾坤丹,这是已经失传已久的丹谱!”   操,完了。   谢独一和谢猫猫同时想到。   比起谢娇娇这个马屁精,他们还是稍显逊色。   谢猫猫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爹爹今晚想睡在哥哥们那里吗?”   谢玄抬起头,正好和有些委屈的谢猫猫对视上目光,他依次看过谢娇娇,目光又落在谢独一身上,面露难色。   “爹爹,猫猫只是想让你睡得更舒服点。”看到谢玄脸上为难的神色,谢猫猫低声叹了口气,眼底似乎微微闪烁着水光,“没事,爹爹去跟哥哥们睡吧,我……我已经长大了,一个人睡也没关系。”   闻言,谢玄心头染上些许愧疚,他低声道:“猫猫……”   猫猫太懂事了,可他不能总让猫猫受委屈。   毕竟,他只是想跟他爹睡一觉而已啊。   “不行。”谢玄终究还是忍不下心去,他挥手道:“这样吧,上半夜爹去独一那换药,下半夜去娇娇那教书,中间给猫猫讲故事睡觉好不好?”   三个崽:“……”   谢独一扶额,咬了咬牙,说道:“好什么好?”   选一个人是什么意思他都不明白。   “你怎么跟我爹说话的。”谢娇娇冷冷道。   谢独一眯了眯眼,眸中闪过危险的暗色,嗤声道:“你管得着么?”   “不许吵架!”谢玄挡在两个气势汹汹的崽面前,表情也严肃下来。谢独一和谢娇娇对视一眼,当着谢玄的面,都闭了嘴。   趁着场面安静下来,谢猫猫轻轻叹了口气,十分贴心地小声说道:“罢了,猫猫不想让爹为难,我去找人把床拼一拼吧。”   原来可以拼床!   谢玄感觉猫猫此刻就是他的救星!   “爹爹跟我去大堂么?”谢猫猫总是能把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他伸手替谢玄整理好衣衫,笑了笑道,“一路上是不是没怎么吃东西,正好给爹爹点些晚饭吃。”   谢玄确实有些饿了,于是便点头,跟在谢猫猫身边下楼,临走前还不忘严格叮嘱谢娇娇和谢独一:“不许打架,哥哥受伤了,爹很快回来。”   谢娇娇虽然有些不情愿他被谢猫猫带走,却还是抿了抿唇道:“知道了爹爹,你快去快回,娇娇会想你的。”   谢玄放心些许,转身离开。   房门被缓缓关上,整个房间很快沉寂下来,静得几乎落针可闻。   谢娇娇坐在桌边,给谢玄细心地剥着荔枝,一颗颗搁进圆白如镜的玉盘里,似是不经意似的,随意出声道:“你那伤是谁打的?”   闻言,谢独一垂眼看他,竟然真的回答了他这问题,淡淡道:“我爹。”   他脱口而出的“我爹”,谢娇娇便立刻明白这不是指谢玄,因为谢独一从来没有喊过谢玄爹。   他顺手剥开荔枝壳,往嘴里丢了一颗,轻笑道:“是么,怎么没打死你?”   “他倒是想,但谁先死就不一定了。”谢独一面无表情地开口,仿佛只是在述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顿了顿,他像是懒得再提这件事,又说:“我这边用不着你操心,我给你的信上,让你查的都查到没有?”   谢娇娇见到他这副冷硬的样子就没来由想骂他,但却还是耐着性子说道:“我跟谢瓒一到这边就查过了,青禄宗大阵不难破,就是幻境麻烦得很。”   稍停片刻,不知想到什么,谢娇娇手中不紧不慢地轻捻那荔枝皮,语气微沉道:“对了,不是说好不让我爹知道这些事,我把他交给你是让你护好他,你干嘛带他来?”   闻言,谢独一抿了抿唇,眼中阴郁。   本来想说,“他不想跟着我,跟我在一起时整日不高兴。”   想了想,又觉得不能叫谢娇娇知道这些,否则这蠢货必定得意得很,觉得谢玄只在乎他。   最后只不咸不淡道,“他怕你们俩废物会死,所以让我带他来帮忙。”   谢娇娇挑了挑眉,说道:“哦?是么,难道不是因为我爹嫌你烦,嫌你闷,嫌你不如我知趣解闷?”   “……”谢独一深吸了一口气,“别恶心我。”   见他这反应,谢娇娇就知道自己说中了,他脸上笑容更加浓丽,低声道:“哎,那你告诉他,我和谢瓒是来报什么仇么?”   “没有。”谢独一斜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没什么起伏地道,“你们那些破事,让他知道做什么。”   谢娇娇冷笑了声,说:“你是怕我爹知道只心疼我,不心疼你了。”   “……蠢货。”   谢娇娇从袖口掏出个纸团来,附上些许妖气,狠狠砸在谢独一的脑袋上,说道:“我爹惯的,你行吗?”   谢独一:……   他忍住想弄死谢娇娇的冲动,眸光落在掉到身边的纸团上,谢独一随手捞起展开。   果然是他给谢娇娇写的那封“有关仇人”的信。   【谢亦寒,给你爹种下巫蛊的祭司重现妖族,我查到他手里有双魄,去不去由你。别忘了三年前谢玄死时你说过的话。】   谢独一轻嗤了声,把那信纸用魔气烧成灰烬。   脑海中却浮现出三年前他和谢娇娇谢瓒动手的情景,三人招招下死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相杀不过是证明自己不是害死谢玄的凶手,可是事实上,的确是他们失手害死了谢玄。   两败俱伤后,谢猫猫第一个收手,他抽身离开,临走前还冷冷地甩下一句:“我不在乎你们谁死谁活,我要去鬼城把谢玄救出来。”   鬼城哪是活物可进的地方,别说是谢猫猫,就是真仙来了也进不去。   天地人间,天是天上,地是地下,人存人间。想要突破三界束缚,除了飞升上天,就是死亡入地。   但他的话的确让谢娇娇和谢独一清醒不少,相杀不是目的,他们更想谢玄回来。   但人类的生命太过脆弱,不堪一击,哪怕谢玄当下没有死,再过几十年也注定会老去离开他们。他们绝不能再承受第二次这种灭顶的痛苦。   于是三个人同时想到,若是能把谢玄的魂魄带回来……给他换一副仙身呢?   谢独一拦住了谢猫猫,为了救回谢玄,换副仙身,三人暂时达成了和平的局势。   三年里,一日无休,他们找遍所有方法,最终得知了千年以来的,天下唯一一具仙身的去向——青禄宗剑仙沈如是。   沈如是十六岁前曾是千年难遇的天命仙身,却在十六岁生辰当日,被妖族魔族联手将三魂七魄打散,最终只剩下一魂。   人的三魂分别是天魂胎光、地魂爽灵和人魂幽精,天魂主宰人的天资与灵根,地魂主宰人的意识,人魂主宰人的七情六欲。【注】   沈如是剩下的那一魂,便是天魂,所以他天子卓越,年纪轻轻便成了青禄宗剑仙。   只要得到沈如是天魂,再找齐沈如是剩下被打散失落的七魄,就可以给谢玄铸一道可以飞升的仙身。   七情六欲和人的意识对于仙身飞升没什么用处,所以谢独一他们不打算要地魂和人魂。   但这件事,绝不能告诉给谢玄知道,因为谢玄和沈如是关系匪浅,无论如何谢玄也不可能会允许他们去抢沈如是的天魂。   他们的确是坏透了的,谢玄从一开始就不该相信他们。   去静海宗抢那劳什子塑佛仙参是假,他们早知道静海宗根本没有那东西,若是有,静海宗老祖早就自己吃了,何必日日闭关修炼。   所以,这只是他们派人散布出去的风声,编出来的一个幌子,他们真正想要的是静海宗老祖手里掌管的沈如是双魄。   但那静海宗老祖实在太过精明,无论他们怎么做,那老祖只是待在洞府里不肯出面。   他们对静海宗出手谢玄定然会生气,无奈之下,谢独一只能先用报仇的名头,让谢娇娇和谢猫猫先去青禄宗打探沈如是的消息。   那沈如是三年来行踪诡秘,在谢玄死后好像也跟着消失了般,谢独一遍寻无果,前日才有潜伏的魔族探子查到消息,说是沈如是在青禄宗现身。   沈如是肯定是有藏身方法的,可究竟是怎么藏起来的……   谢独一收回思绪,眸光落在那玉盘中的荔枝壳上,眉头微蹙:“壳……”他记得当时谢玄死之前埋头苦练了什么丹药,名字里也带个壳字。   “怎么,你想吃自己剥,这是我给我爹剥的。”谢娇娇把盘子端走了,同样也打断了谢独一的思绪。   这个蠢货。   谢独一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暗暗想。   蠢点也好,蠢点抢人抢不过他。   这两个人里唯一对他有威胁的只会是谢猫猫,毕竟,谢娇娇这畜生,跟他比简直是把自己也当成个蠢货。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两道脚步声,谢独一和谢娇娇同时停下话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门扇缓缓推开,谢猫猫手里提着两个大食盒,笑着问他们:“都吃过饭没有?”   谢独一刚想说他们已经辟谷,却听谢娇娇欢快地开口道:“没有,娇娇想等爹爹一起吃所以还没有吃,肚子都饿扁了。”   谢独一和谢猫猫:……   说他不聪明是真的,可是谢娇娇实在太会投其所好,懂得说什么话谢玄最喜欢听。   真是,叫人不爽。   谢玄果然喜欢被崽子们依赖的感觉,他轻笑了两声,把食盒放到桌上,说道:“娇娇,下次饿了就先吃,不用等爹,过来……给爹看看是不是饿扁了?”   谢玄作势要伸手逗他,结果却被谢娇娇突然捉住了手。   他微微怔愣,不知道谢娇娇要做什么。   对方眼中笑意渐深,抓着谢玄的手朝自己衣摆下方里摸去,声音沉沉“好啊,爹爹摸摸看,是不是肚子饿坏了?”   谢玄微愣,随即指腹上便传来了结实精炼的触感,甚至还慢慢向下滑去,谢玄倏然一惊,下意识猛地抽回了手。   “娇娇……”   谢娇娇颇有些可惜地说:“爹爹躲什么,明明都没有碰到。”   看到谢玄和谢娇娇两人之间的动作,一旁的两人都觉出些许不对劲来。   谢猫猫咬了咬牙,恨恨想道。   以前,谢玄不会对这种事敏感的,肯定是谢独一那混账对谢玄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让谢玄对这种事开始排斥。   谢猫猫侧身挡在了谢玄和谢娇娇的中间,认真地用帕子把谢玄碰过谢娇娇的手指擦拭干净,强撑着笑意说:“没事爹爹,把手上的脏东西擦掉,快吃饭吧。”   “哦…”谢玄回过神来,执起筷子,忽然觉得空气开始莫名尴尬起来。都是因为他刚刚被娇娇的动作吓得一躲,现在的气氛一下子僵硬许多。   就连谢玄自己也不知道他怕什么。   自己的儿子们,有什么好怕?   摸两下肚子怎么了,小时候,小时候还一块抱在一起睡觉呢。   没事,没事的,这很正常嘛。   谢玄低头吃饭,心中乱七八糟地安慰着自己,不自觉地避开了正前方谢独一投来的审视目光。   臭小子。   看什么看,刚刚肯定想歪了吧!以为弟弟们都跟你一样混账整日想着以下犯上么?   谢玄心中腹诽,却始终不敢抬头看向谢独一的方向。   半晌,眼前却出现一只极其修长白皙的手,像是上好的脂玉,在他面前缓缓搁下一杯水。   对方的声音意味深长:“吃慢点,又没人跟你抢,急什么。”   谢玄浑身僵了片刻,半晌,他硬着头皮对上谢独一的目光,说道:“你也吃,娇娇猫猫,你们一起吃。”   都这么笑着看着他算怎么回事,谢玄突然感觉自己像是落入狼群的一只迷途的羔羊,被群狼盯着,还在津津有味地当着他们的面吃草。   不对不对,娇娇和猫猫怎么能算是狼呢,狼崽子分明只有谢独一一个。   谢娇娇和谢猫猫都听话的拿起筷子开始吃饭,只有谢独一没有动,他直勾勾地看着谢玄,忽地低笑了声。   三人都被他笑得诧异。   谢独一却什么也没说,顾自起身说道:“我出去探探消息,你们留在这。”   谢猫猫瞥他一眼,随意地“嗯”了一声。   除了谢玄外,他们都知道谢独一是去打探什么消息。   肩头的寒鸦扑扇开翅膀,被谢独一从肩头挥开,他淡声道:“沉疴,你留在这,盯着那两人,若是他们做了不该做的事情,立刻禀报我。”   沉疴沉默地应下,紧接着落在窗边,像是个木头雕像般,一动不动地监视着谢玄他们。   谢独一转身离开,伸手将门关上前,余光看到谢玄似乎回头偷看了他一眼,又像兔子似的,做贼心虚地飞快收回了目光。   “……”   门缓缓关上,谢独一立在门外,回味着谢玄刚刚吃饭时不敢抬头的神情。   良久,终是没忍住低笑了声。   要想让铁树生花,首先要逼它离开干净明亮的温室,离开赖以生存习以为常的花盆,与他一同坠进泥里来,泥越脏,花开得越漂亮。   如果不逼谢玄,谢玄恐怕一辈子都只会把他当成儿子,一辈子察觉不到他们的真正目的,一辈子活在自己给自己建造的温室里。   而谢独一,他就是要谢玄明明白白看清楚,剖开这颗心,他的心思有多肮脏。   他要谢玄避无可避,瞒无可瞒,只能将他当成一个真正的男人看待。   果然。   这样就开窍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三魂七魄百度查的,根据世界观和剧情有所修改,嗯……具体在文中用处不大,不用纠结去理解这个东东。   — 第46章 【三合一】灼灼其华   床铺很快拼好, 和从前一样,谢玄坐在崽们中间,左右是娇娇和猫猫。只不过不同的是,一个斜靠在谢玄左边, 一个半倚在谢玄右边, 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他。   “咳……丹谱呢娇娇, 方才说哪里不会?”谢玄觉得脸上痒得很,被这如有实质的目光盯着,好像能被眼神烫到。   谢娇娇把丹谱搁在谢玄的腿上,笑着说:“爹爹, 娇娇不聪明,第一节都没看明白。”   分明搁下了丹谱,手指却仍在谢玄的腿侧流连。却被谢猫猫伸出手, 一把将他的爪子打掉, 同样笑得意味深长:“那说明哥哥不适合炼丹, 爹爹教我吧, 我一定会很用心学的。”   谢玄翻开一页,犯了难, 这丹谱实在不是初学者能看懂的,可娇娇猫猫都有这份心想学,他不教又太让崽子们失望。   于是谢玄耐下性子来, 一节一节的给他们仔细讲着。   谢娇娇和谢猫猫都默然地看着他,这样的场景, 在三年前常见, 在谢玄走后的日子, 就只会出现在梦里了。   夜半, 谢娇娇和谢猫猫似是都困了, 谢玄便搁下丹谱,一边用扇子给他们驱赶着蚊蝇,一边低声哼着歌哄着他们睡觉。   娇娇那郾城小曲谢玄是没听到了,反倒是谢玄给他们唱了段小时候常哼的玉竹童谣。   待他们睡去,谢独一才终于回来,推开房门,只见拼凑好的大床上,谢娇娇和谢猫猫睡在床上,被子都盖的严严实实。   谢玄则是坐在桌边看丹谱,看到谢独一回来,浑身都紧绷了一下似的,从怀里掏出一瓶药膏来,说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坐下吧,爹给你换药。”   闻言,谢独一便明白他为什么坐在这,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沉疴没有禀报给他任何消息,这说明,谢娇娇和谢猫猫都没有动谢玄的意思。   这两个人,倒是学起乖来。   他动作随意地脱去外衣,缓缓走到坐在凳子上的谢玄面前,把肩头的衣服扯开,低低道:“怎么上?”   谢玄刚要站起来,就被谢独一伸手按了回去,在谢玄不解的目光中,谢独一轻轻俯下身子,把谢玄圈在椅子里,说道:“就这么上吧。”   周遭都是谢独一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退无可退,谢玄僵了僵,面上淡定地拧开药膏瓶,倒出厚厚一层,在谢独一的肩上轻轻敷药。   很快,药膏便敷好了,谢独一像是没有痛觉般,即使谢玄有时下手重了,他也不会哼出个声来。   只是,上完药,谢独一仍然这样圈着他,眼睛一动不动地落在谢玄淡色的唇上,谢玄察觉到他想做什么,伸出手推了推他,假装不知道他的意思说道:“快去睡吧,别吵醒你弟弟们。”   他又特意咬重弟弟们三个字,无形的提醒着谢独一,他的身份。   闻言,谢独一眉头微蹙,又像是想到什么,倏忽展开,他轻笑了声。   “嗯,是不该吵醒他们。”谢独一低低应下,手上却忽地将谢玄抱起,抱到自己的腿上。   谢玄猝不及防地换了位置,愕然地想要推开谢独一,却被扣得更紧,后腰上的手力气很大,直接将他摁进了怀里。   “小王八蛋,松手!”谢玄推不开他,只得压低声音在谢独一的耳边怒骂,“一会他们醒了看到你这样子,以后你还怎么给弟弟们做表率?”   谢独一闻所未闻似的,紧紧盯着他,轻嗤了声,说道:“你怎么就知道我这不是在做表率?”   那两个混账,又比他好到哪去。   手心在谢玄腰际游走,滑进衣衫下,轻易便能触碰到那细腻削瘦的手感。   凑合,就是比原先的那副身子多少更瘦了些。   谢玄总是这样,病殃殃的,换副壳子也是一样,分明没生什么病也总带着一丝挥散不去的病气,压在床上时都要担心会不会把他这瘦弱的腰肢撞折了罢。   谢独一恶劣地想着。   指尖沿着脊背向上攀升,似乎在细细数着他的背上究竟有几节骨头,手指如同一簇火苗,灼烫逼人,在谢玄经受不起挑战的底线上频频惹事生非。   谢玄忍无可忍地扯开他,刚想开口再骂,身下却传来异样的触感。   谢玄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谢独一,他一下挣扎地更加厉害,耳根红透,咬牙切齿道:“快松手,谢独一,你别真让爹发火。”   这小王八蛋竟然,竟然对他有那种冲动。疯了不成,他怎么可以对他爹有这种想法,简直畜生不如。   谢独一却没有顺着他,反而变本加厉地朝床榻上熟睡的谢娇娇和谢猫猫抬了抬下巴,笑意沉沉道:“你发火吧,让他们醒了好好看看——看看哥哥是怎么做榜样的。”   谢玄被他这大逆不道的话惊得哑口无言,离得这样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谢独一身上缠绕的魔气频频躁动,如他本人一样,危险得可怕。   “独一。”谢玄终是忍不住软下声音,又叫了他一声,“你想清楚,爹跟你是父子,父子之间不该做这样的事,你只是因为当年被憋在茅草屋见不到其他人所以才会产生这种心思,我早跟你说过……”   谢独一淡淡道:“不是亲的。”   “无论是不是亲生父子,我也养了你三年,三年里我对你难道有任何不称职的地方么?”身下的感受叫谢玄心焦不已,如同被人放到火上烤似的,此刻又被他的话激出火气来。   话音落下,谢独一眸光落在他唇上,低声道:“没有,你很称职。”   谢玄噎了噎:“那你……”   “称职到每晚都紧挨着抱着我哄我睡觉,称职到让我晚上做怪梦梦到你,称职到给我看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春宫图。”谢独一每说一句,便靠他更近些。   谢玄急切地想要反驳:“那是因为……”   “是,是我自己要梦到你,但是谢玄,你不管我不就好了?”谢独一眸色渐深,恶劣地笑道,“知道我是畜生,还要养着我,还要照顾我,还要任我予取予求。谁让你惯着我,嗯?”   谢玄:……   谢玄深吸了一口气,带了些许恼火的意味,说道:“是我不会养儿子,你松手,我以后不惯你就是。”   “晚了。”谢独一他摁回腿上,知道谢玄不想被谢娇娇和谢猫猫看到这一幕,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做点什么,我今晚就放过你。”   谢玄咬紧牙,真想现在就从哪个犄角旮旯找出根棍子来好好抽他一顿:“我给你上药包扎,还要求你放过我?”   这什么惊世白眼狼。   “是啊,”谢独一答得干脆,“我说了,谁让你惯着我又心疼我?”   这话差点气得谢玄一口气没喘上来,他忍无可忍道:“谢独一,你再这么惹爹生气,爹以后真不管你。”   闻言,谢独一终于笑意淡去,只是仍然盯着谢玄,笃定道:“你不会。”   他俯身靠过去,按住谢玄的腰将他推向自己,轻轻道:“谢玄,你这么心疼我,你舍不得。”   谁让谢玄给了他勇气恃宠而骄。   “我不出声,只要让我做点什么,我就放你去睡觉,今天的事我也不会告诉他们。”谢独一的声音极具诱惑,“行不行?”   “不行。”谢玄想也不想就果断拒绝。   万一开了这个口,以后这孽子不得更加得寸进尺?   谢独一抿了抿唇,忽然听到床榻上传来翻身的声响,而后便感觉到谢玄浑身一抖,挣扎地更加厉害。   他按住谢玄,抿了抿唇道:“快点,答不答应?”   谢玄:“我答个屁,你给我……”   还没骂出口,唇上就被结结实实咬了一口,谢玄吃痛,眉头紧皱着,下意识想要推开他,谢独一却先他一步松了手,起身离开,声音淡地像是风声掠过耳畔。   “谢玄,以后每天我都会这样,直到把你睡到手为止,除非你舍得把我弄死。”   “什么?”   谢玄震惊不已地听着那些畜生话,气得简直连说些什么都忘记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谢独一坐到不远处静静打坐修炼。   身后传来了谢猫猫困惑的声音:“爹爹,你在做什么,怎么还不睡?”   谢玄颇为狼狈地用力擦了擦唇上被孽子咬出来的印记,转过身去,有些支吾地说:“没,没什么事,跟哥哥说了几句话。”   话音刚落,他听到谢独一嗤笑了声。   谢玄深吸了口气,极力用温柔的语气拍了拍猫猫,说道:“猫猫快睡吧,明天不是还有事要做?”   “嗯……”谢猫猫眼底仍然有些困惑不解。   方才,他好像真的睡着了,可他平日都不会轻易睡觉的,就算是睡,也不过是对谢玄做做样子,难道是因为谢玄在身边所以才睡得着么?   他偏头看去,谢娇娇也睡得正熟。   奇怪。   谢娇娇也睡着了。   他眸光落到不远处的修炼的谢独一身上,眉头微蹙。   他怎么可能身边多了个魔族还能睡得踏实,这只有可能是……他方才中了什么咒法。   谢玄难得哄他睡觉,他竟就这么放松了警惕,给了谢独一可乘之机。   谢猫猫手指微微蜷缩,胸口满是燥郁的火气。他拉过谢玄到自己身边,低声道:“爹爹你睡吧,猫猫守着你。”   只要不挨着谢独一,谢玄现在都能安心许多,他无奈地点了点头,心头长抒了一口气,睡在谢猫猫身边的小榻上。   谢猫猫替他整理好被子,轻轻渡出一丝灵气来,封住了谢玄的五感。   “谢独一,你碰他了?”谢猫猫眼眸微眯,手已经朝榻边的长剑上探去。   谢独一瞥他一眼,说道:“我碰他什么?”   “看在谢玄的份上,我警告你最后一次,若你再对他动手动脚,我一定会把你杀了。”谢猫猫抽出长剑来,眼底满是暴戾,“我说到做到。”   “嗯。”谢独一不咸不淡地应了声,说道,“你就没想过还有别的可能?”   谢猫猫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说不准你杀不掉我,还要叫我后爹。”   话音落下,谢猫猫的剑毫不犹豫地踏风而来,直取谢独一面门。   谢独一侧身躲过,却被谢猫猫反手扼住喉咙,死死掐住。   “谢独一,我是不是太忍让你些?”谢猫猫轻笑了声,笑意不达眼底,“身上的伤似乎还没好吧?这可是杀你的最好时机。”   “是么,那你就试试。”谢独一毫不示弱,“别忘了,三年前你就没打赢我。”   闻言,谢猫猫深吸了一口气,冷笑道:“三年前你没受这么重的伤,怎么,魔尊大人如今的魔气看着好像还不如我这半魔。”   两人身上同时爆发出骇人的魔气来,那铺天盖地似的威压将谢娇娇吵醒。   他揉了揉眼,看到谢独一和谢猫猫在交手,两人都是动了要对方命的心思。   谢娇娇没有出声,斜倚在榻上,把谢玄搂进了怀里,低声告状道:“爹爹,快看哥哥和弟弟,大半夜还要动手打架呢。”   谢玄没有回应,谢娇娇伸手碰了碰他的脸,发现谢玄的五感被封住了,他了然地低笑了声,把谢玄搂得更紧些:“不过也挺好的,他俩互相残杀,那爹爹就是我的了,对不对?”   指尖在谢玄的鼻尖轻轻蹭了蹭,谢娇娇刚要抱着谢玄碰一碰,却被谢独一一眼看到,他躲过谢猫猫的剑,飞身上榻,扯出想要坐收渔翁之利的谢娇娇来。   “你他妈……”谢娇娇咬牙切齿地骂道。   到手的鸭子又飞了,谢娇娇火气上来,不得不也加入了混战。   ……   直到第二天天亮。   谢玄醒来时,一夜无梦,却发现三个崽子脸色都很差,活像一晚上没睡觉似的。   奇了怪了。   明明看昨天夜里他们睡得都挺香的。   三个崽子谁也没有开口提起昨夜的事,没分出胜负,自然也没什么好开口的。   总归在给谢玄找到仙身前,不能把对方真弄死。   谢玄不知他们心里所想,却听谢独一道:“上路吧,昨天查到青禄宗幻境在哪了,突破幻境就能进去。”   其实要查也不算难,普天之下遍地都有魔族,只要随手抓一个当地的魔族问问就知道。   谢娇娇和谢猫猫都没出声,互相对视一眼,守在了谢玄的左右,把谢独一一人隔了出去。   就算现在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们也要把谢独一先给踹出去不可。   谢独一毫不在意地掠过他们,目光落在谢玄身上,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谢玄几乎立刻就明白了那不怀好意的眼神其中的含义,这小王八蛋,在提醒他昨晚说过的话。   “谢玄,以后每天我都会这样,直到把你睡到手为止,除非你舍得把我弄死。”   谢玄深吸了一口气,默默从猫猫腰间摘下那柄剑来,说道:“猫猫,提剑累不累,爹替你拿着剑。”   小王八蛋再想对他动手动脚,他就直接拔出剑——然后用剑鞘打一套谢家家法伺候他,结结实实揍他一顿。   当然,打不打得过另说,谢玄非揍不可。   谢猫猫不知道他要剑做什么,却还是笑着把剑递给了他。   好在一路上,谢独一都没有要碰谢玄的意思,昨夜和谢娇娇谢猫猫动手,伤口又撕裂许多处,他暂时没有那个心思。   他们很快便赶到了幻境入口,跟随着谢独一,四人立在了一处山壁前。   “确定是这?”谢娇娇上下打量了一遍那山壁,说道,“我怎么察觉不到有幻术迹象。”   谢猫猫淡声道:“察觉得到岂不是人人都可进?”   谢娇娇点点头,说道:“也是,爹爹牵着我,娇娇有点害怕。”   谢猫猫和谢独一:……   谢玄自然而然地牵住他,那动作落在谢独一眼底,他低咳了声,谢玄下意识一颤,松开了手。   反应过来自己被谢独一吓了一跳后,谢玄咬了咬牙,他又抓住了娇娇的手。   怎么,他牵他儿子都不行?   谢独一眯了眯眼,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走进了山壁。那转身前的眼神却让谢玄有些紧张起来,总觉得对方是要憋什么大的要等晚上还给他。   这个孽子……   “爹爹,我们快进去吧。”谢娇娇的声音唤回谢玄的思绪,他点了点头,跟在他们身后走进去,又听娇娇道,“在幻境里爹爹只要跟着我就是,娇娇会拼尽性命保护你。”   “你保护好你自己还差不多。”谢独一不冷不热地开口。   谢猫猫也轻笑了声,说道:“爹爹放心,我们查过这幻境只是用来拦住妖族和魔族的,凡人进出不会有任何问题。”   谢玄抿了抿唇,却没有什么高兴的神色。   只是心头怅然。   是啊,他的崽如今个顶个的厉害,只有他,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啊……   他能做什么呢,他能在崽子们遇到危险时出手相救么?   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还要让他们分心照顾自己。   谢独一听到他们的话,回头看了一眼,说道:“还保护他,一会你们被幻境缠进去时别把他后腿拖住就不错了。”   闻言,谢玄微微怔了怔,却见谢独一撇开头去,淡淡说道:“走吧,自己照顾好自己,凡人在里面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一会万一你这俩孝顺儿子出事,还要等着你救呢。”   心头微微松动,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谢玄垂下眼,说道:“你也是我儿子,出事也会救你的。”   谢独一忍住想要脱口而出的那句“我不是你儿子”,良久,却呼出口气来,说道:“嗯,知道了。”   幻境内,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密林,这片林子与玉竹城外那片林子不同,丝毫没有任何人存在过的迹象,更别提什么山门。   每个仙宗都有其用来避世防范的阵法,譬如静海宗的大阵,魔族进入只能进不能出。   青禄宗则是靠幻境来迷惑闯进这里的人。   很快,这条密林上的唯一一条小径也走到了尽头,而他们仍然没有发现任何出口的迹象。   按照常理来说,幻境多多少少都会有生门和死门的说法,就算各个宗门的术法不同,但谢玄觉得,这里肯定有什么地方藏着生门和死门。   谢娇娇前后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了小径尽头的老树上,出声道:“这树立在这这么诡异,先把树砍了试试。”   谢猫猫却眉头一皱,把谢娇娇拦了下来,说道:“不可,这么明显的陷阱,不能顺着他们来。”   然而谢独一却手起刀落,咔嚓一声把那老树给砍断了,甩下一句:“砍就砍了,麻烦。”   谢猫猫磨了磨牙,恨铁不成钢似的说道:“你们真是……”   老树应声倒下后,原本已经到了尽头的小径居然演化出了三条不同方向的道路。   见状,谢玄心头一跳,说道:“这里面应该只有一条是生门。”   三人对视一眼,谢猫猫先开了口:“我走西边,你们俩分剩下两条路,爹爹跟我走。”   “凭什么?”谢娇娇想也不想便道,“爹爹跟我走……”   谢独一倏然出声,打断了他们:“不,三人一人一条路,让他留在这,找到生门那个人返回来,带他先出去。”   这话一出,谢娇娇和谢猫猫都想通了,这样确实是最安全的办法,他们三个反正会有一人能探出生门来,而且都有自保能力,进去也不怕死。   谢玄立在原地,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紧,又缓缓松开。   他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不添乱就已经不错了。   于是低声道:“好,那你们一定注意安全。”   “知道了爹爹。”谢娇娇笑着朝他挥了挥手,说道,“等我一会就出来接你。”   谢独一轻嗤了声,说道:“那你最好祈祷你走的不是死门。”   闻言,谢娇娇冷冷地甩过一眼去,说道,“放心,死门我也能活得好好的,我又没被人用鞭子抽得死去活来。”   谢独一:“……”   两人不欢而散,都走向了密林深处,只剩下猫猫还站在原地,从袖口取出一块令牌来,塞进谢玄的手心,叮嘱道:“爹爹拿好它,万一出什么事它会自己发光,我这里就能立刻知道赶回来。”   谢猫猫手心里还有另外一块一模一样的令牌,上面都写着一个“昭”字,看来是昭南宗联络用的令牌。   谢玄点点头,示意他放心。   待谢猫猫也走进密林深处,谢玄又忍不住担忧起来,万一他们不小心被死门困住可怎么办;万一幻境是那种让人长睡不醒的怎么办;万一他们正好在幻境失手了呢?   谢玄心乱如麻,却只能坐在被砍去的老树树桩上焦急等待。   不知过去多久,谢玄等到整个人都快长草了,仍然没人出来。   他刚想要不然随便挑一条路进去看看,反正这幻境也不伤人,却见手心里的令牌忽然亮起了红光。   猫猫说,只要他遇到危险,猫猫那块令牌就会发光,可是,现在却是谢玄的令牌开始发光——那就意味着,猫猫有危险!   他腾地一下站起来,朝着猫猫去的那条路走进去。   青禄宗的幻境不会伤害凡人,但是猫猫他不是凡人啊。   谢玄沿着那条小径一路走去,却隐隐觉得周围的景象似乎变化了。   眼前竟然真的出现了一座山,分明从外面看时眼前一马平川,根本没有山峰。   山上坐落着许多宫殿,谢玄愣了愣,他忽然明白过来,这恐怕就是那宗门所在之地,跟静海宗一样,坐落在山上。   这么看来,猫猫应该是找到了生门啊。   他一路沿着小径走上山路,立在山门前,却发现整座山里空无一人,倒是在宫殿外到处都长着几棵随处可见的桃树。   桃树?   谢玄眉头微蹙,四下看去,却发现这里似乎越看越眼熟,似曾相识的宫殿,似曾相识的桃树,似曾相识的……   昭南宗!   他们不是在青禄宗的幻境么?   谢玄骤然明白过来,他这恐怕是进入了猫猫的幻境里面,他的幻境就是昭南宗。   可是猫猫又在哪里?   谢玄依循着记忆,在宫殿里找了一圈,没有看到任何人存在的痕迹,桌上的茶杯是空的,水果都落了尘灰,像是已经十几年没人住过。   他疑惑地走出宫殿,一边喊着谢猫猫的名字,一边朝着桃林深处走去。   猫猫一定就在某个角落里,只是他还没找到。   他越走越深,越走,地上的桃花越红得刺眼,分明是淑雅温柔的颜色,却像滴了血一般红艳灼目。   很奇怪。   桃林的尽头,倏忽传来一道低低的痛苦呻.吟声。   谢玄心头一惊,以为是谢猫猫受了伤,躲进了桃林深处,他连忙头也不回地冲进去,却看到在漫天的桃花花瓣下,一颗人头满脸是血紧闭着双眼,被埋在花瓣铺就的花海里。   这如同噩梦般的一幕让谢玄浑身的血瞬间冻住,他惊乱地后退,却被人箍进怀抱里,眼睛被一只手轻轻覆盖住。   那人声音微微颤抖着,低声道:“别看。”   是谢猫猫。   谢玄吓了一跳,直到听出他的声音,胸口狂敲的心脏才渐渐缓和下来,手心被人牵住,谢猫猫拉住他,转过身去。   “别回头看。”他就这样拉着谢玄,一步步朝桃林外走出去。   身后那颗人头的呻.吟声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迟瑜,好疼……”   “爹真的快要受不了了,你能给爹一个痛快么?”   “迟瑜,爹好疼,好疼啊……”   “江迟瑜,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我,我在这里的五年里,你为什么从来不来不看看我?”   “你认贼作父,江迟瑜,是你害死了我!”   谢玄忍不住攥紧了谢猫猫的手,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但他偏偏猜的出来,江迟瑜,是他家猫猫的名字。   谢猫猫察觉到谢玄的动作,竟还能轻笑出声,说道:“爹爹别怕,认贼作父不是说你。”   听到他开口,谢玄斟酌着语气,低声问道:“这是你的幻境吗?”   “嗯……差不多吧。”谢猫猫点点头,朝谢玄靠得更近了些,谢玄这才察觉到,他的猫猫,浑身都是抖的。   像是冷极了,怕极了,他发着抖,靠近谢玄,想从他那得到一点暖意。   谢玄伸手将他抱住了。   身后的那颗人头愈发激动起来,声音尖利地像是扯碎嗓子,沙哑地喊出来的:“江迟瑜,我才是你爹,你回头看看我,看看我死得有多惨!”   “全都是你害的,我的死,你娘的死,昭南宗满门弟子的死,全都是你害的!”   “江迟瑜,桃子好吃吗?”   最后一句落下,谢猫猫忽然顿住了脚步,好似被定住身体般,一步也不能向前了。   谢玄心慌地拉了拉他,说道:“猫猫别听,这都是假的,我们快出去,这里的一切都是幻境,你不要相信……”   话音未落,却被谢猫猫轻声打断。   “不。”   他偏头看向谢玄,身后是那漫天如血的桃花,是那被埋在土地里惨死的人头,他苦笑了声,说道:“爹爹,我该怎么办?”   那一刻,他看向谢玄,像是被吞没进深渊里挣扎着祈求光明照进来似的,闭了闭眼,说道。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谢玄怔然立住,下意识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从他捡到猫猫的那天起,猫猫就很听话孝顺,不仅如此,他常常念着,想要回老家看看,想要见见亲人,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害死自己的生父?   “爹爹,你出去吧,生门就在谢独一和谢娇娇那边。”谢猫猫碰了碰他的手背,低声道 。   “那你呢?”谢玄焦急开口,他怎么可能会放任谢猫猫这个状态留在这?   谢猫猫回头看了一眼,淡淡道:“这不是普通的幻境,很有可能我们的行踪被人通风报信给青禄宗知道了,设下幻境的人很清楚我的过去,知道我害怕什么,所以我要留在这里查线索。”   他又笑了笑,说:“不过,他们应该是担心会有凡人误闯,所以你看,爹爹一点事都没有,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   太好了。   有什么好?   谢玄紧紧盯着他脸上的表情,想看出他有一丝一毫想让自己留下来的神色,可是谢猫猫若是想要掩藏,谢玄根本什么也看不出来。   “爹爹出去吧,我很快就处理完。”谢猫猫说完那些话,便要朝那桃林深处走去,却猛地被谢玄攥住了手腕。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谢玄头一次用这样沉重的语气对他说话。   谢猫猫微微一愣,想要解释道:“可是爹爹,这是死门,你就算留在这也……”   “我来这里,是为了把你带出去!”谢玄拔高声音,不容置疑地抓着谢猫猫的手,离开那片桃林,走到宫殿里。   什么太好了,什么查线索,谢猫猫脸上的表情就算眉头都不皱一下,谢玄也看得出来,谢猫猫留在这里,他是不想活了!   被个幻境这样轻易打倒怎么行,就这样还怎么统领昭南宗那三千弟子,就这样还怎么当全书那破大反派?   “查吧。”只要不去那诡异恐怖的桃林,谢猫猫想去哪查去哪查。   谢玄盯着他,见他不动,自己开始动起手来,说道:“你不动手?好,我跟你一块查,查完一起出去。”   谢猫猫沉默地看着谢玄在宫殿煞有介事地翻找起来,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甚至找得额头上都冒了汗珠。   他突然轻笑了声,淡淡问道:“你留在这干什么?”   谢玄动作一滞,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闷头翻找那些东西。   “别找了。”谢猫猫的声音冷淡下来,“这里就算真有什么罪证,那也只有可能是我。”   谢玄恍若未闻,根本不想听他这自暴自弃的话。   谢猫猫却走到他身边,紧紧扣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抓到面前,冷声说道:“谢玄,我让你别找了,这里没什么线索,只有我。你看清楚了吗,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懂事又听话的好孩子,我杀过人,杀过好多人,这满山的桃树底下,全是被我杀掉埋起来的尸体。我让你走,是看在你照顾我两年的份上,让你活下去,明白了吗?”   被他紧紧攥着,手腕都有些疼,谢玄看着眼前头一次对他显露出真面目的谢猫猫,错开了他的目光。   “我不明白,你一直在胡说八道。”谢玄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   谢猫猫深吸了一口气,抓住他的手腕,毫无感情似的将他扯出殿外,冷声道:“我不是什么谢瓒谢猫猫,我也不喜欢这个名字,我叫江迟瑜,从今往后,你也没有我这个儿子。走吧。”   他把谢玄推出门外,脸上的神色冷到几乎让谢玄觉得陌生。   半晌。   谢玄抬眼看他,轻声道:“我知道,你没把我当成你爹。”   笑是可以装出来的,哭也是可以装出来的。   谢玄只是粗心,但他不是傻子。   谢猫猫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句,蹙眉说道:“知道我从来就是装可怜,那你还不走?   我实话告诉你,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你再信任我也改变不了我屠过宗门这件事。还有,这幻境就是个陷阱,是青禄宗那帮人专门诱我上钩的,你再呆在这里必死无疑……”   “猫猫,”谢玄忽然打断他,眼底闪烁,直勾勾盯着他,低低说道,“我说你不把我当成你爹,不是因为你对我装可怜,是因为……你从来不跟我说实话。”   谢猫猫陡然僵住,眼睁睁看着谢玄朝他走过来,伸出手,有些费力地踮起脚尖,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好像那些伤人的话根本没有刺痛他分毫。   “猫猫想哭了是不是?”   他轻轻开口。   “爹爹抱着你的话,可以哭出来吗?”   他家猫猫啊,总是不喜欢说实话。   可是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像是在向他求救一般。   仿佛在说——   爹爹,我好疼,好痛苦。我像是坠入无尽深渊里,快要溺毙在铺天盖地袭来的滔天负罪感中。真的好想就这样死了算了。   爹爹,求求你,能不能帮帮我。   下一刻,谢猫猫扑进他怀中。   地上桃花被风吹起,在空中轻轻打了个旋,复又落回原地,朦朦胧胧的雨丝打湿花瓣,掩盖住那压抑到极致爆发出的痛苦呜咽声。   无边幻境里,雨,下得更大了。   不知哭了多久,谢猫猫才终于缓和下来,只是手指仍紧紧抓着谢玄的衣摆,舍不得松开。   谢玄耐心问他:“猫猫现在可以告诉爹爹实话,都发生过什么事了?”   闻言,谢猫猫轻轻抓住谢玄的手,搁在自己头上——这是还想让谢玄再揉揉他的脑袋。   谢玄没忍住轻笑了声,伸手又揉了两下,安慰道:“没事,猫猫,刚刚爹都差点被你赶出去了,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谢猫猫抿了抿唇,垂下带泪的眼睫,终于小声开口道:“对不起爹爹。”   他转过头去,看向殿外被风雨吹得零落的桃花,心中有感,这幻境是根据他的心情来转变的。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他都熟悉无比。   谢猫猫回过头,忽然低声笑道:“爹爹,以前都是你给猫猫讲故事,这次换猫猫给你讲一个好不好?”   谢玄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说道:“好。”   “爹爹不是问过,我小时候是不是也常在那片桃林玩?”谢猫猫指着那片方才他们走进的桃林,轻声开口道。   谢玄随着他的指尖看过去,方才想起来,那日他被猫猫带到昭南宗,确实问了猫猫这样一句话。   他说, “这里是猫猫从小长大的地方,猫猫一定常常在这里玩吧。”   谢猫猫声音淡淡,浑身发冷似的,依在谢玄身边,缓缓道:“是啊,我在昭南宗生活了十八年,这里每一片叶子,每一朵花,每一株草我都见过。那片桃林是我和我爹一棵棵种下的,那时他是昭南宗宗主,也还没死。”   谢玄心头一颤,指尖微微蜷起。   “每年我爹都带着我去种桃树,他总是说,迟瑜,这桃树是种给你娘的,你娘喜欢桃花,我们把这整座山头都种满好不好。我认真答应他,说我十八岁之前,一定让整座昭南宗都开满桃花,我没有食言。”   “可是他却突然死了,我那时年幼,只知道爹爹在某一天忽然不见了。宗门变成了舅父在照管,舅父不许我再进入桃林种树,我每次路过那片桃林,都不知道我爹其实就在里面。”   谢玄脑海中忽闪出那桃树下的人头,脊背骤然泛上无边寒意,“猫猫……”   “爹爹是不是猜到了,”谢猫猫声音很淡,刚刚哭过,还带着些哑。   “我爹他,就被绑在这片桃林,浑身被凌迟了三百刀,靠一口气吊着,身子被埋在土里,血流进桃树下,只有一颗人头露在地面上呼吸。”   谢玄浑身发抖,被谢猫猫察觉到,他反倒伸手握住了谢玄的手,低声安慰道:“爹爹别怕,我很快就说完了。”   他没什么好怕,他是在想,他怎么能让猫猫亲口撕开自己的伤疤?说出那些话时,猫猫要有多痛?   “我爹的血养出了好大好漂亮的桃子,那桃子也可以增长人的修为,就跟你在宗门看到的那些一样。这件事,整个宗门所与口兮口湍口√。有人都知道,却都默认了舅父接管宗门,把我爹当成取血的器具。   没有人告诉我。   你知道为什么吗?只因为我爹是半魔,半魔之血,可增修为。”   人人都想要修为,人人都想飞升,人人得了利益都会闭嘴,那些吃过桃子的人,哪个会吐出来。所以,谁死谁活又与他们何干?   “他们被我爹收留,吃穿用度都是我爹发放的俸禄,是我爹给了他们栖身之所,是我爹兢兢业业把宗门建立起来,可是却转眼间,宗主变成了舅父。昭南宗在此之前,根本就不足以和静海宗青禄宗相提并论,它之所以成为三大仙宗,全都是靠我爹的血,靠那满山我亲手种出来的桃树!”   谢猫猫指尖狠狠掐进手心,掐出血来,被谢玄惊慌失措地抓住,掰开了手指。   看着手心刺目鲜红的血,谢猫猫冷静下来,松开了手指,继续道。   “我至今记得,那时舅父拿来一颗桃子递给我,他说这桃子很甜,叫我尝尝,我笑着说,谢谢舅父。然后把它吃掉了。”   他闭上眼,脑海里全都是那颗树下人头说出的那句。   “江迟瑜,桃子好吃吗?”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叙述一件旁人的事,倏然笑了声。   “爹爹,你说,我是不是也算杀死我爹的帮凶?”   谢玄哑然地看着他,只是这样听着谢玄都心疼的要命,他的猫猫,年纪尚小什么都不知道的猫猫,看到那颗树下的人头时该有多痛苦无助,该有多绝望?   “所以,你说的报仇,就是指这个。”谢玄明白过来一切,也知道为什么那日说书先生说猫猫会屠遍整个昭南宗。   其实他家猫猫根本没有伤及无辜,昭南宗留下了许多弟子,那些弟子,应该都是当年没有吃过桃子的。   而那些吃过人血桃子的弟子,全部被猫猫杀掉了。   听到他的话,谢猫猫点头道:“能杀的全杀了,只有那个最该死的,他知道我回去,扔下宗门弟子独自逃走,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我至今没找到他。”   谢玄失语般看着他。谢猫猫才后知后觉似的,眸光黯然,问道:“桃林下,全是那些弟子的尸体,爹爹讨厌我么?”   “我……”谢玄怔怔地看着他,许久,叹息了声,说道,“我讨厌你什么,若是世上真有天道,天道也只会拍手叫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们吃下桃子的那日就该想到会有埋在树下的那天。”   他又有什么资格讨厌猫猫,猫猫只是做了每一个人,身负仇恨时会做出的事情。   难道要他规劝猫猫放下仇恨?谢玄扪心自问,他做不到,也不希望猫猫做到。   听到他的话,谢猫猫心头那块石头终于落下,他睁开眼,似乎知道谢玄在想什么,抓住谢玄的手搁在头上,沙哑着声音道:“爹爹摸摸我就好了,我没事,我们一会就出去好不好?”   “好。”   也是时候离开了。   话音刚落,宫殿外忽然狂风大作,谢玄下意识用衣袖挡在了谢猫猫面前,却看到桃林深处,似乎立着一道瘦削的人影。   那人影在风沙里,久久望着他们,那张脸模糊到让谢玄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看到那影子忽然俯下身子,恭敬地朝谢玄行了一个礼。   谢玄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还未等他看清,眼睛便被突然袭来的风沙迷住。   再睁开眼时,眼前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满山刚被洗过还沾着雨珠的艳丽桃花,和雨过天晴后,洒落在殿外的温暖阳光。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昭南宗的桃花,其实很美。   谢谢你,替我照顾好迟瑜。 第47章 【一更】顺理成章   “刚刚, 好像看到有人……”谢玄揉了揉眼睛,方才看到的场景仿佛是他的错觉般。   谢猫猫拉了拉他的手,轻声道:“爹爹,这里是幻境, 再待下去恐生变故, 我们快出去吧。”   谢玄点点头, 牵着猫猫离开了幻境,临走前,谢猫猫回头看了一眼那满山的桃花,握着谢玄的手更紧了紧。   爹, 他一定会把谢玄带回昭南宗,做这满山桃花的主人。   “爹爹,我们在原地等着他们出来就好。”两人回到那被砍掉的老树树桩旁, 谢猫猫道, “生门和死门通常只有一个, 我的是死门, 哥哥们其中一个肯定有生门。”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 谢娇娇便先行出来,表情颇为无趣似的说道:“我还当这幻境里有什么新奇东西,原来只有些小妖拦路。”   他口中的小妖, 恐怕不是什么普通角色,但只要是妖族, 在龙族的血脉压制面前都只有俯首称臣的份。   谢玄见他安全出来, 不由得松了口气, 说道:“娇娇, 日后还是要当心些, 一次运气好不代表次次运气好。”   谢娇娇笑着凑到他身边,说道:“爹爹放心,他们还能设置什么厉害幻境,总不能把我那死去的老爹给变出来吧。”   谢玄和谢猫猫:……   “还真变出来了?”谢娇娇看向谢猫猫僵硬的表情,谢猫猫不痛快,他就痛快,脸上却是副替谢猫猫惋惜的表情,感叹说道,“逝者已逝,弟弟还是别放心上才好。”   谢猫猫也露出笑容,说道:“谢谢哥哥,哥哥若是死了,我也会替哥哥伤心的。”   谢娇娇敛起笑意,刚想再说什么,却被谢玄拦在了中间。   “好了好了,我们安心等哥哥出来,然后再一起去生门。”   谢娇娇眸光微暗,听话地闭上了嘴。   让他诧异的是,谢猫猫怎么突然不在谢玄面前装乖了,竟然还敢当着谢玄的面咒他死,难道是幻境里发生了什么?   他们等了许久,谢独一仍迟迟未归。   谢玄不由得担心起来,明明死门被猫猫走过了,为什么独一还不出来?   谢娇娇也眉头微蹙,说道:“按常理说也该出来了,这幻境不算难过,顶多是麻烦些。”   闻言,谢猫猫淡淡道:“我的幻境被人动过手脚,他们应该是早有料到我们会来青禄宗。”   能时刻知道他们动向的这个人,肯定与他们很熟悉,可是除了谢玄外,谢娇娇和谢猫猫从未跟任何人说过自己要去青禄宗的事。   谢娇娇思酌片刻,轻声道:“难道是……他们给谢独一的幻境也动了手脚?”   谢玄心头一紧,想到谢猫猫方才那绝望的模样,万一谢独一也遇到这样的事,他却不在身边,谢独一岂不是孤立无援。   “有可能,这幻境是根据我的心魔而来,说不准他的幻境亦是如此。”谢猫猫偏头,看到了谢玄忧虑的神色,低低安慰道,“爹爹,若是你担心的话,我进去看看他吧。”   说罢,谢猫猫松开了谢玄的手,作势要再进一次幻境去,还没走远,却被谢玄追上拦下。   “猫猫,你刚出幻境,歇着便是。”谢玄心乱如麻,在听到心魔那三个字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想到谢独一十二岁时做的那个梦。   他有些担心……担心里面的场景会很难堪。   毕竟,谢独一似乎除了此事以外,没有其他心魔。   他有生父在世,掌权魔族,应该除了谢玄外,毫无任何事情称得上是他的心魔。   越想到这里,谢玄心头就是一阵不自在,他自己也清楚究竟在排斥什么。   排斥谢独一是他儿子?   他的确只养了谢独一三年,而且谢独一还有生父,当初只是他自认为是把谢独一当成儿子养而已。   谢玄拍了拍谢娇娇和谢猫猫的肩膀,说道:“你们留在这,爹是凡人,凡人进出幻境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我去找哥哥回来。”   “可是爹爹……”两个崽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谢玄出声打断。   “没什么可是的,爹爹有手有脚,也不是废人。”   话音落下,谢娇娇和谢猫猫都噎住了。   确实如此,不仅是谢玄常常把他们当成小孩,他们也常常把谢玄当成一个不能保护好自己的凡人。   半晌,两人还是妥协了,只是谢猫猫有些不放心地说:“那爹爹记得拿好令牌,这样我们也好去帮忙。”   谢玄没有回头,只是朝他们招了招手,便走进了谢独一的幻境中。   与谢猫猫的幻境相同,一开始都是看不到尽头的密林,谢玄沿着那条蔓延向深处的小径一点点摸索着,很快便看到了不远处升起了炊烟。   这里既然不是生门,那么就代表着这炊烟必定也不是真的,谢玄心中困惑,想象着如果是谢独一会怎么做。   从他直接把分叉口的老树砍断来看,谢独一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朝炊烟的方向走过去吧……   他无奈地笑了声,想到,其实独一和小时候也没什么太大差别。   有些傲气的性子,谢玄从未见过他害怕过什么。   离开小径,谢玄拨开重重荆草树丛,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座小屋。   离得有些远,他看不清楚,待他走得更近些时,却发现眼前那座小屋竟然就是他们玉竹城外那座茅草屋!   谢玄惊愕地看着那小屋,缓缓走近,隔着木门朝院子里面看去,院子里的东西不多,专门用一圈石头围出个菜园来,那是他亲手垒出来的。   炊烟从木屋里袅袅升起,竟勾起了谢玄的食欲。   这个味道,闻着像是蘑菇煨鸡!   以前家里还没有因为炼隐魔丹和养三个小崽变穷之前,谢玄还是吃得起肉的,这道蘑菇煨鸡还是他专门跑到玉竹城的酒楼里,找了大厨学出来的手艺。   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刚想走进院子里,却见一个匆匆忙忙的人影从屋子里跑出来,嘴上还自言自语着:“每次都忘记先拔葱,这脑子真是越来越笨!”   谢玄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似的呆滞在原地,看着那人埋头拔了两棵小葱,又匆匆忙忙地跑回了院子里。   那个人,是他。   是没有换壳子之前的他。   而且,看起来似乎比以前的他更年轻,没有熬夜炼丹熬出来的眼底青色,也没有疲惫病气的脆弱气质。   如果谢玄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十八岁时的他。   太年轻的长相,甚至动作语气都有些许幼稚不成熟,这个时候,他还没被人叫过师叔呢。   他试探着朝里面走得更近些,刚走到屋边,就听到一声碗筷摔到地上,瓷片破碎的声响。   哗啦啦的,动静很大,感觉像是把整个桌子都给掀翻了。   鼻尖那蘑菇煨鸡的香气更加浓郁。   谢玄估摸着,汤也全洒了,可惜啊。   他好奇地把头凑到窗边,这个角度很奇妙也很隐蔽,他曾经在这偷看过家里三只小崽在家时都做过什么,而且还不会被三个精明的小崽子发现。   在这个窗边,可以一览无余屋内的场景,谢玄小心翼翼抬眼看去,果不其然,桌子果真被掀翻了,所有的碗和盘子都摔在地上,蘑菇和肉洒落一地,在床榻上,坐着个浑身都被布条缠裹的严严实实的小孩儿。   细看之下,那布条上还有未干的、洇出来的水渍。   谢玄愣了愣,随后吃了一惊,这这…这不是他刚捡到独一那一年吗?   那年他十八岁,独一九岁,也就是说,这个破破烂烂的小孩就是谢独一?   这时的谢独一伤势极重,不知被谁打的,几乎全身上下没有半块好肉,简直像是被什么马车碾过似的。即便如此,他的眼睛里仍然如同恶狼般闪着阴戾警惕的光芒。   “嘶,你不吃就不吃,你砸我饭碗算怎么回事?”屋内的谢玄开了口,语气也很不善。   他一讨厌糟蹋钱的人,二讨厌糟蹋粮食的人,这小兔崽子又砸他饭碗又摔他饭菜,简直精准无误地踩在了谢玄要发火的点上。   床头的小孩约摸八九岁,听到谢玄带着怒气的声音,也丝毫不惧怕他,反倒变本加厉地用那只伤势最轻的脚,狠狠地踩在那已经摔烂的碎片上。   一边踩,一边还直勾勾地盯着谢玄。像是在跟谢玄示威似的。   屋内的谢玄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来,那小孩立刻警惕地后退,却因被止血用的布条绑成了个粽子,逃也逃不掉,只能落进了谢玄的手心里。   “浪费粮食可耻,知道不知道?”谢玄咬牙看着他,这小粽子,哦不是,这小破烂一点也不懂规矩,不收拾他谢玄难解心头之恨。   他上下打量一遍小破烂的全身,发现竟然没有一处可以叫他打的下去手的。   伤得太重了,刚捡到这小崽子时,谢玄几乎还以为他已经死透了,浑身是血,破破烂烂的,呼吸微弱到连胸口的起伏都看不见,像只被打伤驱逐的幼兽般,脆弱可怜地窝在阴暗潮湿的小巷子里,缩成一团,奄奄一息。   问他什么他都不开口,不吭声,像个小哑巴似的,问及他名字时,他还恶狠狠地推了谢玄一把。   于是谢玄擅自给他取了个名字,叫他小破烂,因为每次只有喊他小破烂的时候,这小崽子才会咬牙切齿地用恨不得把他一口咬死的表情瞪着谢玄。   对此,谢玄表示,他越生气,谢玄心情越舒爽,爽的不得了。   当时谢玄好不容易靠着自己这些年炼得那些丹药,一个劲的往他嘴里塞,才把这小崽子的命给续了回来。   没想到竟然救回个小白眼狼。   不吃不喝也就罢了,居然还把他辛辛苦苦做好的饭给踢翻了。   谢玄咽不下这口气,他才不想惯着这小破烂,目光在他身上转啊转,还真叫他找到个可以下手的地方,他一把揪住了小破烂的耳朵,在对方惊愕到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把他扯下床,扯到了墙边。   “作为你把饭菜都给踢翻的惩罚,今晚上你就在这站一个时辰。”怕他站不稳又摔伤,谢玄还贴心地给了他根小棍,戳来戳去,终于塞进小破烂同样被包裹成粽子的手心里。   窗外的谢玄看着屋内小破烂脸上的表情从震惊不可思议,再到屈辱怒不可遏,气得发抖,却只能紧紧攥着那根谢玄塞进他手心的小棍,无助地站在墙边。   他伤得太重了,以至于完全失去反抗谢玄的能力,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   谢玄忍不住想笑,虽然有点太不道德,但他乐得谢独一这样倒霉,而且还是被以前的自己收拾。   过了一会,屋内的谢玄收拾好新的碗筷,拿出个馒头来,自己咬了两口,余光瞥见那小破烂还固执地拄着小木棍立在原地,禁不住想笑。   他晃晃悠悠地走到小破烂身边,把那自己啃过两口的馒头搁在小孩嘴边,问道:“饿不饿,想不想吃?”   小破烂万分嫌弃似的挪开了目光,一眼也不想看到谢玄,连理都没理他。   “哎,饭菜都叫你踢翻了,你要是不吃这馒头,今天就饿着吧。”   话音落下,小破烂仍然没有看谢玄一眼。   兴许是魔族骨子里的高傲,他压根就不拿谢玄这个普通凡人当回事。   “真不吃?”谢玄冷笑了两声,活像话本子里强抢民女的大反派似的,轻轻掐住小破烂的脸颊,逼他张口,“这也是惩罚的一部分,不吃也得给我吃。”   “滚……”小破烂被他气到忍无可忍地吐出个字来,结果刚张开口,谢玄便把馒头塞进了他嘴里。   谢玄心满意足地拍拍手,从桌上抓起个苹果来啃了一口,又道:“喝不喝水?”   被他强塞了个馒头,小破烂的表情实在阴沉的可怕,就连窗外的谢玄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屋内,谢玄用一个幸存下来的小碗,给小破烂盛了一碗水,把馒头拿下来,喂给他一口水喝。   不知是不是惩罚真的有效,小破烂果然乖巧许多,一点点把水喝下,还呛得咳嗽几声。   “不许怪我啊,我都因为你连晚上饭都没吃到,还好心好意分你馒头吃,你这臭小子得知恩图报明白么?”   小破烂眸光很沉,落在谢玄的身上,仍然没有开口说话。   那眼神,叫谢玄莫名打了个冷颤,他心虚地挪开目光,却不觉得自己在欺负小孩。   小孩嘛,都是需要教才能学好的。既然这臭小子他亲爹不教好,那他谢玄替他爹好好教训教训怎么了,顺理成章啊。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有二更。 第48章 【二更】扪心自问   监督着小破烂把那馒头一点点屈辱艰难地吃完, 谢玄松了口气,其实还真有点怕他不吃不喝把自己整死。   他挑了挑眉,拍了拍身旁的床铺,轻声道:“想不想过来睡觉?”   沉默。又是沉默以对。   谢玄有的是耐心跟个小破孩耗下去, 他舒舒服服地当着小破烂的面躺在床上, 拄着下巴看他, 笑道:“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怕我把你交到静海宗去?”   小破烂干脆撇开脸,不想再看到谢玄那张笑得欠揍的脸。   窗外的谢玄不禁为这时候的自己捏了一把汗,但凡当初谢独一没受那么重的伤, 恐怕早就忍无可忍把他给弄死了。   “你放心哈,在我吃不起饭前,我都会养着你的。”屋内的谢玄笑吟吟道, 故意吓唬他, “等哪天吃不起饭了, 我再拿你交到静海宗去换赏金。”   他伸出五根手指, 故作惊呼道:“你可值这个数呢,逮到一个魔族, 简直后半辈子就不愁吃喝了。”   小破烂仍然没有看他,闭着眼睛,一副宁肯站着死也不想跪着生的模样。   但谢玄偏偏猜的出, 他听到这话肯定气坏了。   半晌,谢玄还是败下阵来, 起身下床, 轻手轻脚地把小孩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小破烂警惕至极地开口, 甚至还伸出手去挡他, 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 痛得他额头直冒冷汗。   谢玄见状,连忙道:“你别乱动,我给你抱到床上去啊,不然你今晚站着睡觉?”   “用不着你管。”他声音哑哑的,被谢玄抱在怀里还在推他。   谢玄“啧”了一声,伸手把他箍地更紧,直接抱到了床上搁下,说道:“你今晚上还就得跟我睡了,你反抗吧,你越反抗,我越兴奋。”   小破烂:……?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或者说,从来没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在他面前还能活这么久。   他被强行塞进了被窝里,里面早被谢玄捂暖和了,到处是谢玄身上的体温和气味,暖洋洋的,像是什么小动物的味道,还掺着点丹药的草木药香。   谢玄跟着脱掉鞋上床,在小破烂来之前,他家只有这么一床被子,还没来得及置办别的,于是他也钻进了小破烂的被窝里。   “你到底要干什么?”小破烂忍无可忍,他要是能动,非得把这个可恨的凡人给狠狠揍一顿不可。   谢玄从被窝里露出个脑袋来,露出排整齐的牙齿笑道:“你说呢,睡觉啊,不然呢?”   “出去。”   小破烂声音很沉,像是已经忍到了极点。   但是谢玄恍若未闻似的,伸手给他掖好被子,哼笑了声:“这是我家,我想怎么睡就怎么睡,你反抗吧,我等着兴奋呢。”   “……”小破烂微不可察地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离谢玄温热的身体远一些。   刚挪远点,谢玄就不知廉耻地又凑上来,人类身上的体温,贴在魔族冰冷的体温上形成强烈的反差。   正值夏日,谢玄才不承认,是因为贴着这小崽子凉快。   小破烂每后退一步,谢玄便靠近一点,直到他渐渐把小破烂逼近了墙角,小崽子终是忍不住了,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你等着。”   谢玄扑哧一声笑了,说道:“我等什么,等你长大后报复我?”   他没回答,眼底的冷光却毫不掩饰。   谢玄继续哼哼两声,说道:“那你可得让我好等了,说不准啊,没等你长大我就把你扔到静海宗去咯。”   “你等着。”小破烂又重复了一遍,像是说给自己听。   谢玄没当回事,从被窝里伸出手来,肆无忌惮地揪了揪他的耳朵,说道:“等着就等着,你还能把我怎么样,嗯?小破烂?”   “我说过,别再叫我小破烂。”小破烂恨恨出声,但是耳朵被谢玄揪着,说出来的话也毫无威慑,像是小朋友在无效攻击。   谢玄低低笑起来,说道:“行,我等着,我看你能把我怎么样,我就叫小破烂。哎,谢小破烂,这名字怎么样?”   小破烂死死盯着他。   “好像有点长啊……你瞪我做什么,我可不是想让你当我儿子。”谢玄摸了摸鼻尖,说道,“我就是怕有人万一找到这来,再把我当成窝藏魔族的罪人押走可怎么办。”   小破烂没什么感情道:“你大可以让我走。”   “我就不。”谢玄下意识地反驳他,片刻后,轻咳了两声,小声嘀咕似的念叨道,“我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你别想左右我。”   半晌,没有听到小破烂的回答,他躺回枕头上,看着头顶的房梁出神。   寂静的夜里,他突然笑了声,说道:“哎,就叫谢独一,怎么样?”   小破烂掀了掀眼皮,又闭上眼,任由谢玄自嗨,反正他说什么,小破烂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别想多啊,起这名字就是因为……”谢玄卡壳了,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眼前一亮道,“就只是因为你是我第一个孩子而已,你看,独和一都是一的意思嘛。”   小破烂闭着眼睛,没有理他。   他能想多什么?这名字有何涵义与他又有什么干系?   对于他来说,谢玄就是个再常见不过随处可见的凡人,高兴时可以留下一条命,不高兴时就可以像碾作一抹灰似的碾死。   还给他起名字,真是可笑。   他避开谢玄,艰难地翻了个身,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我还是第一次给人当爹呢……”   听到那句话,小破烂积攒的火气终于被点燃,他冷笑了声,说道:“你家里人都死光了,上赶着认魔族当儿子?”   身后久久没有声音,让小破烂几乎以为谢玄睡着了。   好久之后,才传来谢玄很低很低的声音:“是啊,让你猜中了,我没有家人。”   他自小到大就住不惯宗门,不习惯和其他弟子在一起,于是便自己一人住在这里。   其他弟子有仙根,有天资,有家世,有朋友,也有挚亲。   他什么都没有,孤家寡人,像是没有根的浮萍,在湖面荡啊荡,飘啊飘,有人收留便停一停,没人收留就自己再飘走。   池茵兰捡他回宗门,叫他这个凡人也能过上靠炼丹拿俸禄的日子,虽然钱不多,但至少可以糊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但是……   总是缺点什么。   他讨厌过节,讨厌中秋重阳,讨厌新年除夕,讨厌所有需要家人朋友的场合,讨厌每年宗门的放春假日,也讨厌别人因为同情把他带到家中一起过一个格格不入的节日。   说不上真的讨厌到什么程度,只是每每见到其他弟子放春时节亲人来宗门探望,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出现的很不适宜,在这个世界上,显得尤其奇怪,特立独行。   于是他自己建了一座茅草屋,把这里当成他的小家,每次炼完丹,他都会煞有介事的和同僚打招呼说:“今天累死了,我先回家了。”   好像这样说,就真的有一个家似的。   他偏过头,看向身边的小破烂,小孩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突然出现在街头的阴暗小巷里,他抱着小孩四处问,都没有问到他的家人。   后来才发现,这是个小魔族。   魔族没办法逃离静海宗大阵的禁锢,除了谢玄这座小小破破的茅草屋,小破烂哪都去不了,出去就会被发现。   想到这,谢玄心口微微酥动,枕着手臂看着他,一点点地,将小破烂的眉眼描摹进心底。   真好。   真好看。   黑夜中,他像是被魔鬼迷了心窍,神差鬼使般低低诱惑道:“你要是认我当爹的话,我可以给你吃丹药,我是炼丹师。”   小破烂还是不理他。   “隐魔丹,你听说过没?我会炼五品的。”   小破烂终于有了动静,他有些许没料到似的,转过头看向谢玄。   一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凡人,说他会炼隐魔丹。   谢玄见他有反应,轻笑了声:“给你当爹是你占我便宜,知不知道?”   他伸出手,温柔地理了理小破烂额头上的碎发,俯下身去,在他耳边像是说什么悄悄话般,小声嘟哝。   “我其实还挺喜欢你的,我还会做饭,而且我也会养孩子,我每年都帮我师尊带她舅舅家的小崽子,你……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他公事公办似的说完这一串,猛地掀开被子钻进去,转了个身,把脸都捂上,只有露出来的耳尖是微微红着的。   许久,寂静无声的夜里,除了谢玄砰砰作响的心跳,只有一道紧咬着牙似的声音响起。   “考虑什么,你把我身上被子全拽走了。”   窗外的谢玄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是在谢独一的幻境里,连忙捂住了嘴,却发现屋里的人丝毫没有因为他的笑声有任何反应,就像是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似的。   屋内的谢玄讪讪地给他把被子盖了回去,张开口,似乎刚要说些什么,忽然间一阵狂风袭来,把窗子给“啪”地一声狠狠摔上了。   谢玄被那声音吓了一跳,不知哪来的怪风,总是这样唬人,害他都看不到里面的情景了。   谢玄在心底吐槽着,又试探着伸出手,把窗子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条缝。   他开得很慢,也很小心,生怕会惊扰到里面的人。   然而窗子刚掀开一条极其狭窄的缝隙时,却听到从屋里逸出了一丝如同妖魅般的呻.吟。   谢玄手一抖,差点吓得把窗子摔上,刚刚受了惊吓,他几乎没听清那道奇怪的声音是从何而来,是哪个神经病发出来的,于是谢玄又试探着把缝开得更大些。   待他看清楚时,瞳孔却骤然紧缩——方才那被一条软被盖住的两人竟不知什么时候换了姿势,甚至就连那本该矮矮小小的小破烂也竟跟换了个人似的猛然抽条,身形劲阔,宽肩窄腰,脊背的肌□□壑分明,死死压在身下人的身上。   而在他的身下,正是捂着脸低声掉泪的谢玄,眼眶红得厉害,或者说,浑身都红得厉害,细瘦白皙的十指紧紧抓在谢独一结实干练的小臂上,低声求着:“独一…爹错了,你轻点……”   窗外的谢玄被这一幕惊到顾不上什么幻境,逃跑似的猛地后退了数步,胸口剧烈起伏着,竟然连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这什么?   这是他???   他谢玄扪心自问,做不出这么下.流浪.荡的表情和动作!   甚至还在谢独一身下摇!   谢独一,你大爷的给我滚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 第49章 【一更】既然这样   窗内的动静更加剧烈, 已经渐渐传出“谢玄”的哭饶声,谢玄再也听不下去,他掀开窗子,急切喊道:“停!谢独一, 你给我清醒一点, 这是幻境, 给我滚出来!”   可他的声音却好像根本没有传到屋内人耳朵里似的,他们无动于衷,恍若未闻,把谢玄气得够呛。   听不到他的声音, 总该能听到他砸窗户的声音吧!   谢玄用力拍着窗子,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屋内的人终于有了些许反应, 动作也稍稍停了下来。   “独一…什么声音?”   压在“谢玄”身上的谢独一微微抬头, 目光正正好和窗外的谢玄对视上, 他缓缓勾起唇角, 把身下人按进被子里,低声说道:“没什么声音, 外面起风了。”   他看得到!   他看得到自己!   谢玄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当着真正的谢玄的面,继续把幻境里的假谢玄摁着欺负, 怒火从心头涌上,他更加用力的拍着窗子, 简直想把那窗户砸碎。   “谢独一, 这是幻境, 你疯了吗?给我出来!”   可谢独一压根不理他, 谢玄气急败坏地松开手, 要朝屋子里走去,刚转过身,却被身后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手按住了肩膀。   “你怎么在这?”那声音淡淡的,似乎还有些许困惑。   谢玄愕然地回头,看到的却是谢独一的脸,他火气上来,刚要甩他个巴掌,却被谢独一瞬间捉住了手腕。   “你打我干嘛?”谢独一眉头微蹙,把谢玄拽到了身边,“不是说好让你在分叉口等我们出去?”   话音落下,窗内却忽然传来了低低软软的哭泣声,谢玄愣了愣,偏头看向窗子里,那幻境里的两人还在做那档子事,可他身边这个谢独一是……   谢独一顺着谢玄的目光看向窗子内,霎那间怔滞在原地。   “这是……这是你的幻境,我以为里面的是你,怕你被困住了。既然没事,那我们快走吧。”谢玄抬不起头来,耳尖颈子脸侧都红得滴血,手腕还被谢独一紧紧攥着,他动了动,试图带着谢独一逃离这里。   可谢独一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任凭谢玄怎么拽他都拽不动。   他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那茅草屋里交缠的身影上,倏忽轻轻笑了声。   谢玄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他挡在谢独一面前,急切催促道:“别看了,快点走,弟弟们还在等你出去呢。”   话音落下,谢独一终于把目光从屋子里,挪到了谢玄的脸上。   他说,“我的幻境,在前面。”   谢玄愣住了。   “沿着一开始的路一直走,我的幻境是魔宫,谢玄,这不是我的幻境。”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谢玄,手上的力道更紧了些,把想逃走的谢玄抓回了身边。   谢玄怔怔地看着他,随后脑海里浮现出方才他进入幻境的那一幕……   半路上,他忽然看到有炊烟升起,他想如果是独一的话应该会去看看,所以才跟过来。   难道说,谢独一一开始没有来到这,那现在这个幻境是……   “没想到,你喜欢我这样?”谢独一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带着些许笑意,附到谢玄耳边道,“你早说,我就不忍了。”   谢玄的脑袋像是炸开了般,脸上瞬间爆红,下意识想要逃离这里,却被谢独一的手钳紧紧制住,逃也逃不掉,躲也躲不开。   耳边传来谢独一一边欣赏,一边认真评价的声音:“不错,想象力丰富,就是哭得有点假。”谢玄哪会哭成这样,他那么能忍,就是哭也不是这样稀里哗啦的掉眼泪。   “不是……这不是我的幻境,”谢玄无力地解释,他咬了咬牙,决定还是拿出当爹的架子来,“而且这就只是个幻境而已,幻境变出什么来都有可能,爹要回去了,你要留在这看就看。”   听到他的话,谢独一挑了挑眉,扣住他的肩膀,把他摁在窗前,说道:“走什么,我才刚看个前戏。”   窗内的“谢玄”哭得更加可怜,活像被折腾惨了似的,浑身都要支撑不住,只能一遍遍地喊着谢独一的名字:“独一,独一不要……”   谢玄要疯了。   “放开我,要看你自己看!”   他忍无可忍地挣扎起来,谢独一用力抱住谢玄,在他背后低低笑道:“我没来之前,你看的还少吗?”   谢玄紧咬着牙,知道自己无论再说什么都只会让这小王八蛋更加兴奋,只好忍住了心头的脏话,闭上眼睛假装自己是个瞎子聋子。   要看就看,随你便,反正那是幻境是假的,不是他。   颈间都是谢独一的滚烫呼吸,如同包裹住他的沸水,让他也浑身烫得厉害,刚被惹怒过的身体,还微微发着抖。   里面的声音愈发激烈了,身后谢独一的气息也越来越危险,手从紧紧扣着他的肩膀,缓缓滑至了腰间。   谢玄僵了僵,伸出手去,按在了谢独一的手上,声音低得有些可怜:“别闹了,独一,我们出去行不行?”   “可是里面好热闹,”谢独一贴着他的耳朵低声喃喃。   “不想吗?”   他试探着问,像是在循循善诱的蛊惑,轻轻把手探了进去。   谢玄浑身被那冰冷的指尖激地一颤,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逃跑,却被扣得死死的。心头那异样的排斥和身为人父的罪恶感一齐涌上来,险些将他本就岌岌可危的心神给彻底冲垮。   这样不对,这样太畜生了。   他当初捡到还是小破烂的谢独一时,可以对天发毒誓,从未有过一星半点其他心思。   现在也不会有。   “独一,你是我的儿子。”他用尽全力维持着冷静的语气,伸出手给自己挤出一点呼吸空间来,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不可能会跟你做这样的事,你听清楚,就算我死也永远不会。”   谢独一看着他的眼睛,跟幻境里的“谢玄”全然不同,没有柔情蜜意,没有温柔似水,没有脆弱到随时都可以掉眼泪。   里面清澈干净,没有一丝一毫的遐思,只有问心无愧的坦然。   谢玄不喜欢他。   至少,不是像幻境里那样喜欢他。   良久。   谢独一缓缓松开了他,似乎从鼻腔里轻嗤了声,撇开脸去,低声说道:“你以为我对你情根深种么,别想太多……只是觉着好玩想睡你而已。”   他顾自转身离开,看也没看谢玄一眼,腰间的赤红长刀好像沾过血,红得更加刺眼。   谢独一没有说他在幻境里遇到了什么,也许对他来说都是不值得提给谢玄知道的事情。   谢玄垂下眼,轻轻地跟在了谢独一的身后,看着他踩过的脚印,看着他已经比自己高出很多的背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谢独一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知道,选择留在他身边当他儿子本身就是谢独一逼不得已没有选择的选择,是为了要一颗能让他离开的隐魔丹。   谢玄也知道,谢独一给他这么个臭炼药的当儿子只觉得屈辱。   觉得屈辱,想要反抗,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方法不对,甚至大错特错,仅此而已。   沿着谢独一的脚印,他们一前一后地静静走着,彼此就像是陌生人,没有人开口说话,没有人主动缓和僵硬的气氛。   谢玄低着头,脑海里都是小破烂被他罚站在墙边时厌恨的眼神,或许,那天晚上谢独一说什么喜欢他也只是骗他。   他胡思乱想着,脚下却忽然被凸出出来的树根倏地一绊,整个人手忙脚乱地差点要摔在地上,却被人伸手一胳膊捞了回来。   谢玄眨了眨眼,以为这就是缓和气氛的台阶,于是干咳一声,轻轻说道:“谢谢,独一……”   他刚说完,搭在他胳膊上的那只手却在他站稳后很快松开了,谢独一没有多看他一眼,也像是不愿意跟他说话似的,提着刀转身离开。   谢玄的心头仿佛一刹那被人生生挖空了一块,他茫然地看着谢独一离开,喉咙里剩下的话都没能说完,只好自己又咽了回去。   被讨厌了。   因为他不同意跟独一做那种事,所以独一不想理他了么?   可是父子之间,这些事本就是错的。   即便谢独一不认他。   他静静地走着,胸口沉闷地快要喘不上气,尽是酸涩的痛楚。或许对于谢独一来说,他是个可有可无的凡人,可以在闲暇时间陪他玩玩扮演父子的游戏,可是对于谢玄来说,这个破烂陈旧的茅草屋就是他的家,三个孩子就是他的全部。   ——那是他的全部啊。   他倏然停下了脚步,立在原地。   听到身后没了脚步声,谢独一眉头皱了皱,回头看他:“走不走,不走什么时候才到青禄宗?”   刚回过头去,却看到了谢玄垂着头,眼底微微晃着些水光,低低道:“你总是逼我。”   那语气似乎还带着些无奈,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叹息。   谢独一也停了下来。   “我逼你什么?”   谢玄轻吸了一口气,说道:“你逼我做选择。”   他想要儿子,谢独一却不想要爹。   “既然这样。”   谢玄用袖子掩住脸,极轻极快地擦过眼角,而后朝谢独一笑了笑,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们断绝父子之情,日后你不用再叫我爹,我也不会再喊你独一。”   谢独一刹时愣住,几乎反应不过来似的,眼睛倏然睁大些,死死盯着谢玄脸上的笑容,听他继续道。   “你原名叫墨暄,是么?”   “那我以后这样叫你。”   “墨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玄:儿子插爹心口一刀,爹还一刀很公平。   谢独一:……你没有心吗?明明你这刀更疼(吐血)   晚点有二更。 第50章 【二更】难缠至极   分叉口就在不远处, 谢玄说完这些话,敛起笑容,走到谢独一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墨暄, 我们走吧, 你弟……我那两个儿子还在外面等着呢, 这会该等急了。”   他神色淡然,说罢便要从谢独一身边擦肩而过,却被谢独一紧紧攥住了手腕。   “你故意的。”谢独一眼底一片猩红,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狠狠地将谢玄拽回身前,说道,“你明知道我不是想这样, 你明知道我说那些话都是为了……”   “什么话?”谢玄淡声打断他。   谢独一看着他眼中的陌生, 压抑着火气说道:“那天晚上在魔宫你根本就没睡着, 你什么都知道, 知道我根本就不是开玩笑,知道我说那些话是想要气你!”   闻言, 谢玄低着头,轻轻扯开他攥着自己的手,说道:“我不知道你说过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是父子?”谢独一直勾勾地盯着他, 眼眶通红,刚抓上去的手又被谢玄一点点掰开。   谢玄定定地看着他, 说道:“需要原因?你随我谢家的姓, 叫我谢玄起的名, 在我家吃饭, 躺我床上睡觉, 我教你写字看书,我教你洗菜做饭,现在你想和我同床共枕,你让我如何自处,你让弟弟们怎么看待你跟我,你让我把你当成什么?如果你真的执迷不悟。那也罢,你不认我,我不认你,往后你是墨暄,我就当没有过谢独一这个儿子。”   他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让谢独一如坠冰窟般遍体发寒,从喉咙里艰难万分地挤出他的名字:“谢玄。”   “嗯。”谢玄轻轻应了,分明他好像没有生气,但却让谢独一觉得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三年前,我进入静海宗大阵受伤,被静海宗老祖阴差阳错封印成九岁的身体,”谢独一尽力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一切,想让谢玄清楚他从一开始就不是孩子,“我受了重伤失去记忆,以为自己的确只有九岁,但其实我从一开始就已经十八岁,我不是孩子,你明白吗?”   他惴乱不安地看着谢玄,却听到谢玄依旧声音淡淡的回答他:“在我这,你就是我的孩子。当然,现在不是了,现在你是墨暄,你爹是前魔尊。”   谢独一脑海中最后一根紧绷着的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墨暄。   墨暄。   他以为自己喜欢这个名字吗?   他以为自己是心甘情愿要断绝关系么?   谢独一扯住了谢玄的领口,将他按在身旁的树上,脸色阴沉地可怕,冷冷开口:“好,既然你不是我爹,也跟我没有关系,那我想对你做什么也不必顾忌了。”   谢玄猛然一颤,随后惊愕地看着他把自己的衣服扯开,心头涌上些火气道:“你干什么?”   “干你。”   谢独一咬牙吐出这句,攥紧他的手腕,把他拉到身下,说道,“谢玄,我是不孝子么?”   谢玄眉头紧蹙,用力地推拒他朝自己伸过来的手,说道:“你从来都没把我当成是你爹,有什么不孝?”   谢独一气笑了,他强硬地分开谢玄的双腿,淡淡道:“是,你说的是,随你怎么说。”   粗粝的树干隔着夏日薄透的衣衫,磨得谢玄后背发疼,谢玄被他这不讲道理的动作吓了一跳,用力想要推开他,可人类的力气如何比得过魔族,很快又被压制住。   “谢独一!”他下意识喊道,对方动作微滞,而后又继续脱他的衣服,谢玄又气又慌,又喊道:“松手,我叫你松手!”   他扬手作势要打过去,却在看到谢独一眼底掉下的晶亮亮的眼泪时,手掌停在了半空。   眼泪一颗又一颗的掉下来,谢玄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神情,绝望的,难过的,无助又可怜的。   就像是他当初刚捡到谢独一时,小孩躲在阴暗潮湿的暗巷里,像是被丢弃的垃圾,被抛下的幼兽,倒在血泊中呼吸微弱,朝他看过来的目光。   那么绝望。   谢玄呼吸一滞,身上最后一件衣服也被扯落,心脏狂跳着,像是有什么在心底生根发芽,破土壮大,渐渐茂盛到遮天蔽日,叫他几乎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   眼泪砸在他的心口,混杂在生生不息的心脏鼓点里,谢玄听到了身前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   “爹。”   他低哑地说,眼睛还红着,直勾勾地看着谢玄。   “求求你。”   霎那间,谢玄所有的抵抗都化作了乌有。他认命似的,缓缓松开了推着谢独一的手指,无奈地叹息一声,那叹息像是来自灵魂深处,来自遥不可及却触手可得的谢玄心底。   真是……阴险狡猾的狼崽子。   他想。   第一次喊他爹,竟是在这种时候。   又是逼迫他,又是装可怜,又是掉眼泪,又是喊他爹。简直把浑身解数都用上了,谢玄在心底苦笑了声。   还能怎么办,谁叫他……偏偏还真的会心软。   “只这一次,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能碰我。”谢玄无奈地低声道。   话音落下,没等到回复,谢独一便压了上来,像是生怕他反悔似的,重重吻在他的心口。   ……   良久,树摇风动,叶落归根。   谢玄穿好衣服时,已经疼得快要走不动路,身旁人小心搀扶着他,当他的活拐棍。   可谢玄看到他就一肚子火气,一把推开他,低骂道:“滚一边去。”   那人又立刻靠过来,不敢做声,却还是紧紧搀着他,生怕他摔倒。   “松手,别碰我。”谢玄忍无可忍地又推开他,胸腔里充斥着快要满溢的火气,“说好了他妈只来一次……你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爹。”   “……”   他算是发现了,谢独一这小王八蛋学会了这招,简直百用不厌,知道他听到这个字就会心软。   真是瞎了眼,刚刚掉的眼泪都是他妈当初捡人的时候脑子进的水。   谢独一牵住他的手,眼睛没有片刻从他身上挪开,如果不是谢玄强烈要求绝对不能让谢娇娇和谢猫猫知道这事,否则他就自己找棵树吊死,谢独一真想直接把人抱起来,抱着走。   不过,现在谢玄没气到和他断绝来往就已经是万幸,谢独一已经很知足了,他静静地跟在谢玄身边,不想让谢玄跟他发火,争取当个透明人。   谢玄走得费劲,余光瞥了眼谢独一,却发现他史无前例的听话乖巧,乍一看这副模样简直比娇娇猫猫还要乖。   谢玄默了默,想到这都是用什么血泪换来的,不仅心疼心软全部荡然无存,而且还想揍他。   被睡一次除了疼点也没什么……   总之日后他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这件事也不会被任何人知道……   谢玄努力劝导自己,越劝越觉得,好像连自己都有点骗不下去。   他是一贯很擅长欺骗自己的,骗自己三个崽都懂事听话,骗自己那天晚上什么都没听到,骗自己不知道谢独一的真实想法。   可是这样,的确是他的不对。   明知道谢独一对他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却强要他当自己的儿子,剪不断,理还乱。   对谢独一来说,也不公平。   谢玄偏头看了一眼谢独一,谢独一似有所感似的,立刻垂眼看他,像是在静静等着他先开口说话。   “今天这事,谁也不许说,以后……”   “我知道。”   谢独一答应的那么痛快,反倒是谢玄噎了噎。   他郁结地收回目光,又道:“你最好是。”   半晌,他听到谢独一语气认真地说道:“你放心,我会像养自己儿子一样养他们。”   谢玄:???   他猛地回头,满眼不可思议,忍不住抽了他脑袋一巴掌,说道:“胡说什么,那是你弟!”   “哦。”   谢独一没有反驳他,但是心里究竟怎么想,谢玄就猜不到了。   谢玄真是每天都能被谢独一给气死,又拿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没什么办法。   怎么干过那大逆不道的事情后反倒百依百顺起来了。   两人好不容易出了幻境,在分叉口等候多时的谢娇娇和谢猫猫,早就快等不下去了。   谢猫猫困惑地开口:“爹爹,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猫猫差点就要进去找你了。”   谢玄脸色讪讪,耳尖颈子仍是不自然的红着,低声道:“没,没什么,就是幻境有点难缠。”   他的确不会撒谎,谢猫猫一眼就看出猫腻来,他转头看向谢独一,蹙眉道:“那你呢,你怎么也去这么久?”   谢玄心头倏然一紧,生怕谢独一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然而却听谢独一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淡淡说道:“我的幻境也有点难缠。”   听到他的回答,谢玄稍稍松了口气,他伸手扶住谢娇娇,说道:“娇娇搀着爹,爹走路有点累……”谢娇娇欣然应下,乐得亲近谢玄。   可谢猫猫却愣了愣,有些不大相信地看向谢独一,问道:“你?难缠?”   一个不是死门的幻境,再难缠能难缠到哪去,更何况谢独一再怎么说也是魔尊,这话说出来他自己信吗?   闻言,谢独一轻轻掀起眼皮,声音淡然自若:“是啊,太难缠了,缠住我的腰,差点走不出来。”   不远处,正扶着娇娇走向生门的谢玄脚下狠狠一个踉跄,差点摔个狗啃泥。   作者有话要说:   爹爹的感情要慢慢来,但是不逼他一把他永远都不会明白,终于可以开启没羞没臊的生活了……瘫倒。 第51章 五一 装得不错   谢玄猛地回头, 恶狠狠地用眼神警告了一眼谢独一,后者神色淡淡,跟在了谢玄的身后不再出声。   见他终于老实许多,谢玄稍稍放心下来, 三人朝着谢娇娇探出的生门而去。   与谢独一和谢猫猫的幻境不同, 谢娇娇的幻境里一片生机盎然, 只是密林深处时不时传来像是野兽的低吼声。   青禄宗设置了三个幻境,只有一条路可以通往宗门,剩下两条路不是迷惑心神就是诱人自杀的死门。   先前谢猫猫说这是有人故意针对他们设下的陷阱,可究竟是谁会费那么大心思来针对他们?   谢玄抬起头看向遥远山上的庞大宫殿, 心中暗暗祈祷,只希望不要是沈如是才好。   很快他们就到了青禄宗里,除了谢玄, 三人不是妖就是魔, 都各自施了咒法将自己身上的气息掩盖, 扮做了寻常弟子。   谢玄不经意似的问道:“你们要找的仇人是谁?”   谢娇娇和谢猫猫对视一眼, 娇娇先开了口道,“是爹爹不认识的人, 不过爹爹放心,我们不会伤及无辜。”   “是啊,冤有头债有主, 我们总不至于连仇人是谁都分不清。”谢猫猫笑了笑,应和着谢娇娇的话。   谢玄心头有些疑惑却不好说出口, 怕不小心又揭开谁的伤疤, 只好忍了忍, 把问题咽了回去。   三人成功潜入了青禄宗, 青禄宗不似静海宗, 两个宗门虽然都是仙门,可青禄宗多是凡俗弟子,他们不设门限,只要有心求道者都可以前来。   于是,青禄宗久而久之,竟成了半大个城池的规模,里面有完备的街巷楼阁,名唤青禄仙城,在城中央坐落着青禄宗的主峰大殿,云雾缥缈,万灵齐聚,倒真像是话本子里的仙界。   这里禁止御剑飞行,所有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就像住在真正的桃源仙境一样,从心所欲的修炼,安稳祥和的生存。   谢玄和谢独一三人随意找了间客栈歇脚打探消息,当然,主要是为了照顾在幻境中“意外受伤”的谢玄。   谢玄也确实累得够呛,后背抵着树干,到现在还磨得发疼,他脱去衣服好好洗了个热水澡,便躺在榻上沉沉睡去。   而谢娇娇听到谢玄“受伤”这事时,恨不得把谢独一给生吞活剥了:“谢独一,你怎么能让我爹受伤?”   谢独一却只是淡淡瞥他一眼,往常本该多少冷嘲热讽几句回去,可他今日却什么也没说。   如果谢娇娇知道他心里想的是“算了,跟小畜生计较什么,谢玄的儿子就是我儿子。”,恐怕这会该直接大开杀戒,和谢独一不死不休了。   “废物。”   谢娇娇骂完还不解气,刚想再骂,被谢猫猫蹙眉拦住了。   谢猫猫的目光仔细在谢独一脸上转了一遍,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来,可谢独一面色平静,丝毫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可直觉告诉谢猫猫,谢独一和谢玄都很奇怪,可具体怪在哪里,他又说不上来。   罢了,总之应该也不是什么比仙身更要紧的事。   于是谢猫猫淡声道: “你不是说沈如是在青禄宗后山闭关,有人曾经见过他出现么,趁现在去把他抓来带走就是。”   闻言,谢独一缓缓抬眼,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低抿了一口,说道:“那探子消息有假。”   谢猫猫眉头拧得更紧,说道:“什么意思?”   “他确实在这,但不在闭关。”谢独一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来,划破指尖挤出一滴血,任凭那滴血像是蜉蝣般飘向半空中,然而不到半刻钟,那滴血便猛然爆裂成了血雾消散。   这代表着他们要找的人已经死了。之前谢玄“死”的时候,谢独一曾经试过引血寻人这招,但每一次都毫无例外地在半空爆裂消散了。   这和找沈如是时出现的景象一样。   谢猫猫不解道:“那他究竟在哪儿?”   谢独一抿了口茶,再抬眼时,眸光朝屋内床榻上熟睡的谢玄看了过去。   谢猫猫和谢娇娇同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两人瞬间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沈如是也假死?”谢娇娇坐在谢玄床榻边,看着谢玄睡觉时的模样,越看越心跳怦然,他颇为蠢蠢欲动地想俯下身子在谢玄唇上吻一口,刚低下头就被谢猫猫掐住颈子拽开。   谢猫猫咬了咬牙道:“谢亦寒,你别逼我先杀了你。”   谢娇娇冷笑了声,说道:“好啊,那你当着我爹的面杀了我吧?”   他们三个只要没有谢玄管着,一刻钟内必定会吵起来,半炷香内必定会动手。   谢猫猫深吸了一口气,抱着剑坐下,干脆看也不看谢娇娇,低声对谢独一道:“你既然知道他是假死,那想必应该也查出他现在的下落了吧。”   “没有。”   谢独一回答地果断干脆。   谢猫猫:……   “也就是说,你什么都没查到,只知道沈如是在青禄宗就把我们喊过来?”谢猫猫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眼睛渐渐睁大,火气也噌地冒了上来,“谢独一,你是故意用这事支开我们。”   话音落下,谢娇娇轻嗤了声,说道:“我早跟你说过,他的心比你还黑。”   也就是说,要不是谢玄想要让他来帮忙,谢独一本来是打算骗他们先来青禄宗办正事,然后谢独一自己把谢玄关在魔宫里为所欲为。   这个畜生!   谢猫猫恨恨地看他一眼,袖中的拳头微微攥紧。   他早就该知道,在这两个混账眼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狗屁结盟,今天可能和他结盟搞死别人,明天可能就和别人结盟搞死他!   差点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谢猫猫深吸了一口气,袖内的手指微微松开。   他必须得把这个仇报了不可,无论如何,他也得让谢独一结结实实吃个大亏。   “我没查到不代表我没有查。”谢独一搁下茶杯,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朝窗外的青禄宗主峰看去,淡淡道:“如果我都做到了,那我自己一个人就把仙身找齐了,还要你们做什么。”   这句话成功让谢猫猫的手指又攥得噼啪作响。   半晌,谢猫猫却忽然轻笑了声,说道:“你说得也对,既然如此,我先出去找一找沈如是的下落,谢玄这里交给你了。”   闻言,谢独一目光稍顿,抬起眼道:“嗯,去吧。”   待谢猫猫走后,谢独一指尖在桌上轻轻扣了扣,目光落在了谢娇娇刚剥开的核桃壳上。   兴许……沈如是不过是和谢玄一样,换了副壳子而已。   要找到换了身体的沈如是无异于大海捞针,如果能有什么办法,引诱沈如是自己上钩就好了。   “看什么看,这也是给我爹剥的,想吃自己剥。”   谢独一闭了闭眼,忍住一口浊气。   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这蠢货每天都能气死他。   忽然地,被谢娇娇这么一气,谢独一反而脑海里涌现出一个念头。   如果让沈如是自己来找他们呢?   谢独一面无表情地碾碎谢娇娇刚剥好的核桃仁,说道:“行了,交代你一件事去做,青禄宗里有没有你们妖族的人?”   看着被他碾碎的核桃仁,这简直就是□□裸的挑衅,谢娇娇刚想发火,却听谢独一道:“事关谢玄,你少废话,妖族有没有可以易容的幻术?”   听到谢玄两个字,谢娇娇便正经许多,只是仍漫不经心地剥着核桃,说道:“易容再简单不过,你想让我爹变回原来的容貌引沈如是上钩?”   谢独一眉头微蹙,说道:“原来你猜到了。”   “你不会以为我妖族首领的位子是别人拱手送来的吧。”谢娇娇丢进嘴里一粒核桃,低声道,“帮你可以,不过我有条件。”   “……”谢独一磨了磨牙,说道:“你帮你爹还有条件。”   闻言,谢娇娇轻轻笑了笑,那笑容如同盛放的桃花般灿烂明艳,他缓缓开口,说道:“是啊,条件很简单,我想听你说句真话而已,现在没有谢瓒在场,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谢独一淡淡道:“什么真话?”   闻言,谢娇娇眸光陡然一冷,脸色也猛地沉下,他狠狠掐住了谢独一的喉咙,阴戾开口:“谢独一,你是不是碰过他了。”   这个“他”是指谁,他们都再清楚不过。   妖族嗅觉天生比人类灵敏,嗅闻到什么平常人闻不到的气味再容易不过,之所以他没有问,没有点破,只是心底还有一丝幻想,幻想那只是他闻错了,谢玄身上沾满谢独一的气味只是他的错觉。   “说实话。”谢娇娇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眼神冷得令人不寒而栗,从腰间一把抽出来匕首抵在谢独一的颈间。   他还会给谢独一解释的机会,不过是看在谢玄的份上。即便胸口已经快要被喷薄欲发的怒火积满,谢娇娇恨不能直接一刀捅死眼前人,他还是在想,万一是假的呢,万一是他闻错了呢?   谢玄怎么可能会答应别人做那种事呢?   但实际上,没人比谢娇娇更清楚问题的答案。   “我叫他爹不是因为我真的把他当成爹,只是因为他高兴,他喜欢,所以才顺他心意……”谢娇娇缓缓收紧手指,脸上露出浅淡木然的笑意,“谢独一,你凭什么?”   在他等着谢玄出幻境心急如焚的时候,在他像个傻子一样给谢玄剥核桃剥荔枝的时候,在他一次又一次因为怕谢玄生气而忍住快要发疯的欲望的时候——   谢独一睡了谢玄。   谢独一从来不听谢玄的话,对谢玄不够温柔,从来没有喊过他爹。   凭什么?   甚至出幻境后,谢玄若无其事,没有生气,没有怒火,也没有要跟谢独一断绝关系。   真不公平啊,不是么?   谢玄总是偏爱别人,偏爱第一个孩子谢独一,偏爱最小的孩子谢猫猫,却从来不把他当回事。   “谢独一,你的伤好像还没好吧?”   谢娇娇笑了笑,匕首狠狠捅在谢独一胸前仍未痊愈的伤口上。   谢独一浑身立刻被魔雾包裹住,他神色极冷,攥住他的匕首刀刃,将匕首猛然抽出去,忍下喉间涌上来的鲜血淡淡说道:“装得不错。”   这次倒是他真把谢娇娇当成个傻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qwq今天身体真的不舒服,更得少一点,明天多更补偿,抱歉大家 第52章 【一更】哑口无言   床榻上, 谢玄仍然睡得正熟,在他不远处,谢独一捂着伤口,滚烫殷红的鲜血从指间流出来, 即便他是魔族, 也并不是不会疼。   额头上冒了细汗, 谢独一面上却没什么波澜似的,轻声说道:“在谢玄面前装得那么好,我差点忘了,狼就是狼, 怎么可能变成狗?”   谢娇娇漫不经心地用指腹擦掉刀身上的血渍,垂眼看向谢独一,淡然地睨着他, 笑了笑道:“说罢, 说了实话, 我兴许可以看在他的份上, 让你痛快的死。”   闻言,谢独一稍稍后仰, 躺在了椅背上,跟着笑道:“说实话是你交易的条件,先给谢玄易容吧, 找到仙身也是你的目的之一,不是么?”   谢娇娇将刀子在手上转了转, 眸光落在谢独一的脸上, 像是想通什么似的, 点点头, 道:“也是, 也是……”顿了顿,他脸上笑容倏然放大,声音虽然很轻,却令人头皮发麻,背后生寒:“你最好不要耍花样,现在的你,可挨不了我几刀。”   “我有耍过花样么?”   “你上次骗我静海宗有塑佛仙参,结果是假的。”   “嗯?我不知道你真信了,谢瓒就没信。”   “……”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笑了,但那笑容快速敛起,仿佛不曾有过。   谢娇娇淡淡道:“或许你不碰他,我本可以留你活下来的。”   从一开始他们两个的关系就比谢猫猫要好,曾几何时,谢娇娇还会以为谢猫猫说谢独一想抢谢玄的话,是他想要离间自己和谢独一。   这算什么,凡人间的……兄弟背刺?   易容的幻术很简单,谢娇娇很快变把谢玄现在的这副书生面孔,易容成了从前他们相伴过日日夜夜的那张脸。   只是这样看着这张脸,谢娇娇便不由自主地失神片刻,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本来他爹最疼他,可是谢猫猫和谢独一,一个一个的都要和他抢。   他伸出手,在谢玄的脸侧无比珍惜的蹭了蹭,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谢娇娇闭了闭眼,低下头去,想要在那对淡色的唇上轻轻碰一碰。   仿佛只要碰一碰,谢玄就还是他的。   然而还没等他碰到那双朝思暮想的唇,心口便传来嗤地一声,他瞳孔微缩,低下头去,只看到胸前穿透进来的刀尖,洇出一圈圈绯红的血痕,血好烫,刀刃好冷。   “唉。”   谢娇娇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我也最讨厌,别人碰我的人。谢亦寒,有些时候,你跟我倒是很像。”   刀尖猛然抽出去,冰冷的刀刃和灼烫的血刺痛他的神经,快得仿佛不曾狠狠捅进他的胸口,谢娇娇喉间立刻涌上一口血,身后有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别把血滴在他身上。”谢独一在他耳边低声笑了笑,就像谢娇娇平日里那样笑一样。   谢娇娇推开他的手,将血吐到床榻边上,转过身来看向谢独一,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见到血后反倒没有惊慌和恐惧,语气里更添了几分兴奋,他颤抖地笑出声道:“好啊,你想杀我,打个赌怎么样,猜猜你第几刀会死……或者猜猜我会怎么对你的尸体,喂狗还是分.尸?”   谢独一后退了半步,笑容消散,淡淡道:“你也可以猜猜你死了之后我会怎么跟谢玄交代,被路过的修士乱剑捅死,这个理由如何?”   稍顿片刻,谢独一指了指床榻上的谢玄,轻声道:“对了,作为交易的条件,我可以告诉你……”   谢娇娇的眼睛缓缓睁大,渐次染上猩红的恨意。   “睡了。”   一道龙吟从狭小的客栈响起,谢娇娇以手化爪,死死地扼住了谢独一的喉咙,魔气顺着他的手臂缠上,腐蚀着他的皮肤,谢娇娇却浑然不觉似的,微微喘着气,却笑得畅快:“去死吧,谢独一,每年今天我都会和我爹在你坟前睡觉。喜欢骗我?喜欢把我当傻子耍的团团转?好啊,我给你机会,今天之后,你想怎么骗都可以。”   因为,你死定了!   谢独一每动一下,身上的伤口便疼得像是要将他活活撕裂般,新伤加旧伤,若是刚刚没有偷袭谢娇娇那一刀,恐怕今天真的还打不过他。   不过,既然大家都挨了刀子,那就是公平的竞争。   谁赢了谁得到谢玄,谁输了谁死。   很公平。   “你们在干什么?”   忽然一道茫然懵懂的声音从床榻上传来,正在死斗的两人同时朝床榻上看去,霎时间,心头都慌乱了一刹。   谢玄揉了揉眼,从床上坐起身来,再抬眼时,却看到谢独一和谢娇娇手心里紧紧握着的刀,和身上刺目鲜红的血。   他怔然愣住,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你们在干什么?”谢玄又重复了一遍,心头那熟悉的不安感涌上来,他手忙脚乱地穿好鞋,跑到谢娇娇和谢独一的身边,抓住了他们的手腕,迫使他们转向自己。   只看一眼,那胸口潺潺流淌的鲜血,谢玄眼前猛地一黑,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要晕过去。   他毫不留情地一人甩了一巴掌,气得眼眶通红,嗓子都哑了:“你们疯了是不是!”   谢独一和谢娇娇挨了打,两人瞬间冷静了下来,这世上敢在这种关头毫无顾忌地对他们动手的人,恐怕也就只有谢玄了。   很快,胸口因为怒气而无所觉察的痛楚返过劲来,两人都有些狼狈地呛了口血。   谢玄打完他们,自己的眼泪却先掉了,他颤抖着手试图捂住谢娇娇胸口的血洞,心都快碎了:“疼不疼,娇娇,你别动……”   他偏头看过去,谢独一静默地立着,眼底都是谢玄先捂住谢娇娇伤口的那双手。   明明他也受伤了,明明是谢娇娇先动的手。   谢娇娇呼吸微弱地靠在谢玄身上,刚刚盛气凌人的模样眨眼间消失,他紧紧抓着谢玄的手,不让他去碰谢独一:“爹爹,好痛……我是不是要死了?”   闻言,谢玄眼泪又掉了下来:“你死不了,会没事的,你跟哥哥都会没事的,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跟哥哥打架,你哥哥受伤了你不知道么?”他越说越生气,越生气越心疼,好像捅进他们身上的刀子都捅在了谢玄自己身上。   “爹爹我……”谢娇娇咬了咬唇,他虽然想直接撕破那件事,可谢玄现在对他又这样心疼,他不想在谢玄对他好的这种时候让谢玄生气。   不远处,谢独一轻嗤了声。   还行,谢玄还知道他受过伤。   “独一,过来……”谢玄忍下喉间的哽咽,朝谢独一招了招手,却被谢娇娇一把抓住。   “不许叫他过来!”谢娇娇戾声道。   下一刻,谢玄忍无可忍地狠敲了他额头一巴掌,说道:“怎么跟你爹说话呢!”   谢娇娇噎了噎,只好窝在谢玄怀里掉起了眼泪:“爹爹……哥哥捅我刀子你还心疼他,娇娇觉得不公平!”   “有什么不公平,你没捅你哥吗?”   “……”   谢娇娇总觉得谢玄的逻辑哪里不对,可是他又说不出来是哪。   若是谢玄向着谢独一说话,恐怕谢娇娇要气得发疯,可谢玄却先朝他走过来捂住他的伤口,虽然还揍了他一巴掌。   这是不是代表着……谢玄有可能只是被迫的,其实谢玄更喜欢他?   实话说,谢娇娇也觉得自己过分好哄,只是察觉到一点谢玄更偏爱他的蛛丝马迹,气便全都消了。   谢独一眸光冷冷的,漠然地看着谢玄手足无措地给谢娇娇上药包扎,看尽那蠢货眼底毫不掩饰的嘲讽神色。   他伸出手,指尖沾了沾伤口上的血,终是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转身离开。   客栈屋内只剩下了谢娇娇叫痛的声音,和谢玄满头大汗急切的安慰声:“没事娇娇,再涂一层药膏,忍着点。”   待给谢娇娇包扎好伤口,谢玄顾不上擦汗,便转身看向身后——那原本谢独一应该在的地方,已经没了人影。   “爹爹,我还是好痛……”谢娇娇抱住他的胳膊,死死缠住他,不肯叫他去找谢独一。   谢玄怔怔地看着那空荡荡的躺椅,桌上放着的茶杯已经人走茶凉。   他转过身,看向谢娇娇道:“你为什么和哥哥动手?”   谢玄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严肃,那神情看得谢娇娇微微愣住,他试图解释着:“因为他……他对你做了那种事,我只是想要替你教训他,但是谢独一也趁我不备偷袭了我一刀。”   闻言,谢玄倏然全都明白了。   他们两人打架打成这副模样的原因,竟然是因为自己。   他早该想到,娇娇是妖族,妖族的嗅觉味觉都灵敏得远超常人,那天答应谢独一果然就是件大错特错的事情。   谢玄本以为,若是止住了那小混账一时的欲望,让他尝过鲜后,应该就会明白他根本就不是真的喜欢自己,只是一种病态的依赖而已。   可是现在,谢娇娇却和谢独一大打出手,险些闹出人命。   都是他的错,都是他不好,他不会教孩子,更不会养孩子。   或许从一开始,他便不应该……   谢玄呼吸一滞,快要支撑不住似的,紧紧拽住了床幔,低声道:“都是因为我。”   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不太对,谢娇娇连忙道:“不,不是,爹爹不是因为你!”他怎么会怪谢玄,都是谢独一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的错。   硬要说的话,谢娇娇也只是生气他偏心而已。   可是刚刚谢玄却第一个朝他跑过来,他的气已经全都消了。   谢玄捂住眼睛,缓缓瘫坐在床榻上,极其艰难地吐出一句:“娇娇,是爹没有教好你们。”   谢娇娇哑然地看着他,低声反驳:“不是,是你对谁都太好了。”   他的话好轻,轻到谢玄以为自己听错了。   谢娇娇伸出手,指尖轻轻点在了谢玄的心口,轻笑了声,说道:“爹爹,你没有心跳过吗?”   谢玄愕然不解地看着他,领口却倏地被谢娇娇扯住。   “谢玄,你扪心自问,你对谢独一真的没有任何感觉?”   “他是你儿子!”   谢娇娇的话让谢玄心脏一颤,那铺天盖地的罪恶感再次朝他袭来,如同汹涌的潮水将他淹没,逃无可逃。   这是谢娇娇头一回没有喊他爹爹。   他的二儿子,看来也忍了很多话没有同他说过。   他听到谢娇娇淡淡笑了笑,继续道:“其实有时候,我也看不懂你,你让我感觉你从来不会真正的爱上谁。”   谢玄闭了闭眼,声音微微发着抖:“怎么可能。”   话音落下,谢娇娇松开了他的衣襟,静静地为他整理平整,低低道:“不是说你薄情,而是说,在你眼里没有坏人,好像众生都是平等的,你就像是审判的天道,像是天上的神仙,只辨对错,只求大爱。”   “这样不好吗?”谢玄抿了抿唇,二十多年里,他从未觉得自己这样做是错的。   “这样好吗?”谢娇娇嗤笑了声,冷然反问他。   “谢玄,你告诉我,没有厌憎与恨做对照,怎么体现爱?”   谢玄哑口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二更么么叽。 第53章 【二更】三千骨灯   “你以为人人想要的都是一样的爱么?”谢娇娇擦去他手上, 沾过自己伤口的血痕,低低道,“不是的,人都是自私的, 我只是尤其自私而已。”   他俯下身去, 凑到谢玄耳边, 像是恶鬼的低吟:“你以为谢独一就不自私吗,你以为先来找我,谢独一就不会生气了吗?他捅我刀子的时候,可半点都没有犹豫。”   谢玄怔了怔, 抬起眼,头一次觉得自家娇娇的模样很陌生,就像那时在幻境时的谢猫猫一样。   他轻轻伸出手, 碰了碰娇娇的脸, 说道:“娇娇, 爱不是只有一种方式, 不是只有在一起才叫□□。”   谢娇娇握住他的手,在他指尖亲了亲, 说道:“可是我想要的就是只跟你在一起,什么身份都好,你想让我当你儿子, 好,我可以天天喊你爹。哪怕不碰你, 不跟你做那种事, 只要你是我的就好, 我想要的只是这样。”   他从未要求过谢玄什么, 想要的也很简单。   谢玄抽回手, 低声道:“在你心里对我就没有半分亲情可言,你只把我当成一个满足情绪的工具,至于我在想什么,我想要什么,你根本不在乎,谢娇娇,这就是你的爱么。”   谢娇娇愣了愣,说道:“你想要什么?”   “罢了,你是不会明白的。”谢玄叹息了声,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道,“亲情才是这世上唯一不会变的感情,是最牢不可摧,最情深漫长的感情。爹已经把最珍贵的给了你,可是你不明白。”   谢娇娇恍惚了瞬,好像陷入了什么回忆,许久,他低声道:“不是的,亲人的背叛才最狠,最痛,只有成为彼此的唯一才行。”   话音落下,谢玄摇了摇头,说道:“刚刚我之所以没有先去看独一的伤势,是因为……”   他倏然停下,像是噎住了。   谢娇娇急切地问道:“因为什么?”   良久,谢玄长长地抒出一口气,认命般开口道:“因为……爹已经把他当做大人看待,而你不同,在爹眼里,你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是永远需要爹心疼的,所以万事要先照顾你,再照顾独一。”   谢娇娇不明所以地看向他,说道:“被当成大人,你就不会心疼我了?”   闻言,谢玄失笑了声,揉了揉他的头发,说道:“心疼肯定也是会心疼的,但是如果你也成了大人,那爹恐怕以后只会更心疼照顾更小的猫猫了。”   “不行!”谢娇娇想也不想便立刻道,“你只能心疼我,只能对我好。”   谢玄淡淡道:“如果你变成独一那样的大人,就该学着独立,不可以总是依赖在爹爹身边了。”   谢娇娇下意识摇了摇头,说道:“不行,变成大人不行,把我当成亲人也不行。”   “为什么不行?”谢玄有些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谢娇娇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   屋内极静,他们谁都没有开口,谢玄静静地等待着谢娇娇先出声。   他知道,谢娇娇只是很想得到他的偏爱而已,从小到大皆是如此。但娇娇不是个像谢独一那样喜欢以下犯上胡作非为的孩子,正相反,尽管娇娇性子蛮横,喜欢争宠,却总是在谢玄生气的一瞬间变得乖巧懂事,而且只要谢玄给够他想要的偏爱便会立刻被轻易哄好。   这样的娇娇,只是缺一点引导而已。   良久的静默中,谢娇娇终于开了口:“爹爹,我不想要亲情。”   谢玄轻柔地抚着他散落的墨发,缓声道:“为什么,因为你爹娘对你不好么?”   闻言,谢娇娇扑进谢玄的怀里,紧紧抱住他,嗓音微微沙哑:“我娘对我很好,她特别好。我娘是蛟族,蛟族比龙族地位低许多,蛟是不成龙的妖,和龙族相比天差地别。   但我爹对我娘一见钟情,他追求她七年,成婚时,在整个妖族点燃三千盏骨灯,聘礼足足从妖族东边排到西边,甚至包括封地在内,他都送给了我娘。   世人都说他爱我娘,爱得可以连命都不要。   我娘就这样给他生下来一个孩子,那就是我。”   谢玄有些怔忡,他从未想过娇娇对亲情这样排斥,却是有着这样一个和睦的家。   “一切都很美好,是不是?”   若故事就讲到这里,兴许的确很唯美动人。   听到他这句,谢玄的心头陡然一沉。   谢娇娇在他怀里微微颤着,似乎是在哭,可谢玄一低头,却看到了他唇畔的笑意。谢玄愣了愣,伸出手去,将他抱得更紧。   “直到有一天,他莫名其妙生了大病,病的很重,几乎连说话都说不清,脸色紫黑,只能躺在榻上紧闭着眼勉强呼吸。”   “我娘为了他,四海寻求医者,这时一个男人突然到来,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真的让我爹恢复如初了。可男人走后,我爹突然就开始闭关,寻求突破,对我娘突然避而不见,不仅如此,每每出关看到我和我娘,都是一副厌烦的模样。我娘亲手为他寻的灵丹妙药他一概扔了喂狗,我娘亲手为他做的衣裳他发疯似的扯碎撕烂。”   “直到后来他死前我才知道,那时我爹很快就要渡劫大圆满,生了大病是走火入魔,他太渴望飞升,从那来替他治病的男人口中得知,说是只要再吃掉一个自己的血亲,就可以踏破最后一道飞升门槛,百病皆祛,寿与天齐。”   话音落下,谢玄抱着谢娇娇的手僵了僵。   血亲,血亲……吃掉血亲?!   “他只剩一个血亲,那就是我,知道为什么吗?”谢娇娇笑了笑,说道: “因为他已经吃掉了他的爹,他的娘,他的兄弟姐妹,所以才成了妖王,什么爱我娘爱得要命,什么和谐温暖的家庭,都是假的。”   “他成婚生下我就是为了把我养大吃掉我。”   说完这句,谢娇娇抬起头,忽地一口咬在谢玄的肩头,说道:“爹爹,痛不痛?”   谢玄哑然地看着他,刚刚那一口根本没用任何力气,他摇了摇头。   谢娇娇抿了抿唇,说道:“是因为我爱你,我舍不得吃掉你。但是他为什么舍得吃掉我呢?爹爹,为什么?”   他像个懵懂孩子一样,反复追问着谢玄。   “为什么他舍得吃掉我?亲情不是牢不可摧的么?”   谢玄呼吸停滞,胸口的痛似乎能深入骨髓,他几乎想不出任何话来回答这样无助的娇娇。   “吃我的那一日,我听到我娘跟他吵了很久的架,他动手打了我娘。”   “我娘问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娶她,就是为了要吃她的孩子?”   “他说,不然呢?”   谢娇娇笑得更灿烂了些,把脸埋在谢玄怀里,像是被这句话给逗笑了似的。   尽管没有任何人觉得好笑。   许久,他止住了笑意,缓缓道:“我娘为了保护我,守在我面前对我爹说,你要吃他,就先吃我。她以为我爹对她至少会有一点爱,万里红妆,三千骨灯,朝夕相处,一点爱总该有吧?”   “你娘她……”   “她在我爹肚子里了。”   谢娇娇的声音很轻很淡,铺平直叙,没有任何情感在其中。   兴许只有他自己知道,撕烂早已开始愈合的伤疤有多疼,那些血,那些泪,那些在寂静的夜里无声嘶哑的怒吼好像只是一场泛黄破旧的梦境,什么都不剩,什么都没有,从那天起,他就只剩下孤家寡人一个。   “是我亲手杀了我爹。那天下了好大的雨啊,我就站在雨里,地上全是血水,我亲手抽出他的筋,提着刀把他尸体砍做无数段。”   “那时他看着我对我说,你流着我的血,我有多脏,你也有多脏,殷徐照,你杀我真的是为了你娘,还是喜欢弑父凌虐的快感,你跟我一样,你是我儿子,你跟我一样!”   谢玄气得浑身发抖,却生怕谢娇娇会听信了那个畜生的话,连忙道:“你说什么?”   “我能说什么?”他反问谢玄,“我就是笑了。”   从那时起,无论遇到什么,愤怒或痛苦,极乐或兴奋,他都是同一张笑脸。   没人知道,他那时的笑,该有多痛苦。   谢玄用力地抱紧了谢娇娇,他向来嘴笨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只能这样抱住娇娇,像是天真的想要把自己身上的力量传给他一样。   他早就知道,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孩子根本没有一个是坏人,他们只是受了太多苦,哭过太多次,所以倦了,乏了,对这个世界失去了重新信任的力气。   谢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能让娇娇和猫猫一样振作起来。   或许让娇娇振作起来相信亲情本就是对他更大的伤害。   “我都没哭呢,爹爹反倒哭了。”谢娇娇为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慎怪道,“你第一次让我喊你爹的时候,还记得吗?”   谢玄点点头,他自然记得。   本来他只打算把娇娇养在家里,等小孩修养好身体后再送娇娇离开,可是突然有一天,谢娇娇立在小院里,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主动说:“喂,你可以养魔族当儿子,那你还缺不缺别的儿子?”   当时谢玄只觉得他问得奇怪又好笑,于是故意逗他:“缺啊,缺个小妖怪,最好还是条小蛇妖,这样我家妖魔鬼怪就齐全了。”   话音落下,那时看起来才刚刚五岁的谢娇娇,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的腿,奶声奶气地喊道:“那我可不可以叫你爹爹?”   听到动静的谢独一直接从茅草屋的窗户探出头来,恶狠狠骂道:“谢玄,你敢答应一个试试!”   然后谢玄就兴高采烈地答应了。   为此,还气得谢独一两天没吃饭,最后还是谢玄拧着他耳朵逼他吃的。   思绪收回,谢娇娇想起当时的场面,颇为怀念地轻轻笑了笑,说道:“你知道当时为什么会那样说吗?”   这个谢玄确实不知道,他诚实地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谢娇娇点了点他的脸侧,嵌进一个小小的酒窝,他说:“因为你对谢独一笑得真好看。”   谢玄一下子愣住。   “每次他惹你生气,你总是嘴上说要收拾他,其实却没有一次真舍得打疼过他,要不就是揪揪耳朵,要不就是拍拍后脑勺,我每次都在想,这么点力气都没有,人类还真是废物。”谢娇娇吐了吐舌头,说道:“爹爹,不是骂你。”   谢玄哭笑不得地说:“没事,你继续说。”   总归说的也是事实。   “后来我才发现,你不是不会打人,你只是舍不得打他,每天夜里,你都会抱着谢独一给他讲故事,虽然那故事实在无聊又难听。”谢娇娇又停了停,认真道,“爹爹,这句也不是针对你。”   谢玄干笑了两声:“没事,你继续说。”   好吧,虽然这也是事实。   那个时候,谢娇娇和谢玄还不熟悉,夜里只是自己一个人睡在角落,远远的看着谢玄抱着谢独一讲故事。   谢独一每次都不耐烦极了,满脸都写着什么蠢驴才会写出这种东西污染他的耳朵,可谢玄却总是不厌其烦地跟他讲,哄他睡觉,甚至偶尔见他不高兴,还会跟他说:“行行行,是爹讲的不好,快睡吧独一。”   这句话的末尾,总会伴随着谢玄给谢独一掖被角的动作,和在谢独一睡觉时,谢玄轻柔地拍在谢独一身上时的声音。   不得不说。   谢娇娇的确很羡慕,羡慕到嫉妒。   他几次都试着挑拨离间,想要在谢玄面前说谢独一的坏话,想让谢玄讨厌谢独一。   可谢玄每次都会很认真地查清楚真相,从来不会冤枉谢独一。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差点被亲爹吃掉的谢娇娇,半生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于是他自私地,妄想地,产生了一个念头。   他想,也占有这样的人。   让他给自己讲无聊故事,让他夜里给自己掖被角,让他拍着后背哄睡觉。   如果能踢出那个该死的谢独一,独占谢玄就更好了。   一开始到现在,他想要的,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奉上,稍后可能会小修错字和病句啥的,瞎子作者眼神有点不好使 第54章 【一更】醉意朦胧   谢玄垂下手, 在谢娇娇的头上轻轻抚摸,只听着他讲述从前相处的点滴,心头便不自觉地软了下来,低低道:“傻娇娇……”   “爹爹, 只喜欢我一个不行吗?”谢娇娇抱着他的腰, 低头埋进他的颈间, 软声道:“我只有你了,这个世上,只有你对我好了。”   失去谢玄,谢娇娇会变成什么样, 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只是敢肯定,这个世上也没有人会比他更爱谢玄。   “你还有哥哥和弟弟……”说了一半,谢玄想起谢娇娇身上还有个血洞, 默默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叹息了声, 说道:“罢了, 是爹不好。”   他分明一开始只想让三个小崽兄弟和睦相处,成为一家人。   可没成想长大后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谢娇娇抿了抿唇, 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只喜欢我一个不行吗?”   谢玄,不贪心可不可以, 就像我一样,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他暗暗想。   话音落下, 谢玄揉了揉他的头发, 说道:“娇娇, 如果我心里只喜欢你一个, 不在乎哥哥和弟弟, 如果我任由你用刀子捅死哥哥……你觉得,我还是你想要的爹爹吗?”   谢娇娇愣了愣,眼底一片茫然,片刻后,却立刻毫不犹豫地说道:“是!只要是爹爹就好,只喜欢我就好!”   谢玄伸出手捧住他的脸,重重捏了两下,说道:“你在自己骗自己,你说喜欢我对谢独一的笑,是因为我疼爱他就像疼爱自己的亲生孩子。可如果我因为你就厌恶谢独一,你不觉得那就不是我了吗?”   “爹爹不管怎样我都喜欢。”谢娇娇扣住他的手腕,拉进怀里,说道:“我只要爹爹眼里只有我就够了。”   看他这副样子,谢玄就知道跟他讲不通,他憋了憋气,干脆直接揪住了谢娇娇的耳朵,说道:“娇娇,不能这样任性。松开我。”   谢娇娇死活抱着谢玄不松手,唇抿得紧紧的,像是想要把谢玄嵌进骨髓。   半晌,谢玄放弃了抵抗,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再抱一会就松开我,你哥还受着伤,我必须要去看看。”   谢娇娇默不作声,只是在听到他提起谢独一时,像只护食的小狗一样把谢玄抱得更紧了些。   “不听话以后爹爹就不喜欢你了,我早跟你说过,谢家容不下手足相残的人物,你跟我姓一天谢,就要守一天我的规矩。”   谢娇娇猛地抬头,眼眶又红了一片:“分明就是谢独一偷袭我,你不罚他还要讨厌我!我……”   他话还没说完,谢玄俯下头,极轻极柔地吻在了他的额头上,小声道:“不许跟爹用这种语气说话。”   “嗯……”   谢娇娇发怒的声音戛然而止,气势瞬间弱了下来,被吻过的地方微微发着烫,他在谢玄怀里亲昵地蹭了蹭,低声道:“爹爹,你亲我是不是代表最喜欢我?”   谢玄:啊?   他知道娇娇和猫猫从小就喜欢叫他亲亲,每次只要奖励亲亲,让他们做什么事都非常积极。所以他想让谢娇娇冷静一点,就轻轻碰了碰额头,没想到效果如此显著,哪怕已经长大了这招还是这么管用。   谢玄想起自己之前也这样吻过猫猫的额头,他干咳了声,说道:“是,是吧……爹对你们每个人都是最喜欢,”顿了顿,他又强调了一遍,“当成亲生儿子一样喜欢。”   谢娇娇刚亮起来的眼睛立刻又黯淡下去:“那爹爹也这么亲过谢独一吗?”   闻言,谢玄仔细回忆了一下,认真地摇了摇头。   当然,除了那次谢独一意外长大,然后又意外亲到了他的唇外。   那毕竟是个意外嘛。   见他摇头,谢娇娇眉头舒展开,心情都看似好了不少:“那爹爹就是最喜欢我!”   谢玄被他气得不知该不该笑,只觉得谢娇娇和谢猫猫谢独一都不同,他性子很简单,想要的会直接说出来,只是太过黏人了些。   “好,那爹爹就是最喜欢你,其次最喜欢哥哥和弟弟,可以了么?”谢玄试探着说道。   听到他的话,谢娇娇久久没有出声,虽然还有些不情愿的样子,但他也知道,这是谢玄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半晌,谢娇娇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你要记得,你说过最喜欢我。”   “嗯,我记得。”   “爹爹光嘴上说不行,心里也要。”   “我记住啦。”   谢玄又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现在可以让我去看看爹第二喜欢的哥哥了吗?”   谢娇娇紧咬着下唇,本就殷红的唇瓣更加秾丽些许,他轻轻松开谢玄,颇为不舍地说:“你不许再跟他做那种事,知道吗?”   “还教育上你爹了?”谢玄捋顺被谢娇娇蹭乱的发尾,低声道:“知道,乖乖在这等爹回来。”   谢娇娇点了点头,忽地无比珍重地俯下身子,吻在他白皙的指节上,轻声道:“爹爹,你要记住,我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肯为你去死的人。”   谢玄心头莫名空了一拍,却被谢娇娇伸手推了推,他笑着说:“去吧。”   闻言,谢玄下意识地点点头,直到走到门口,还有些不可思议,谢娇娇竟然这么轻易便放他走了。   在他走后,谢娇娇立在桌旁,看着那盘子里被整整齐齐剥开完整的核桃,伸出手去捡起一颗来握在手心把玩,眸光渐深。   谢玄。   我不是真的傻。   只要有那句话就够了。   哪怕你是在骗我,哄我。   你总说我不会爱人……其实我会的。   *   谢玄本以为要出了客栈一通好找才能找到赌气离开的谢独一,可没想到,他只是下了楼,就看到了在大堂里坐着的谢独一。   当初不过只到他胸口那么高的少年,如今看着背影就已经物是人非。   手边搁着一壶清酒,和几个已经东倒西歪的空壶,谢独一似乎喝了很多,有些醉了,半倚在窗边的雅座上闭目养神。谢玄走到他身边,提起那酒壶来,果然也空了。   谢玄蹙了蹙眉,说道:“我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还学会了喝酒。”   听到谢玄的声音,谢独一缓缓掀起眼皮,眸光淡漠,不知看向哪里,总之没有看向谢玄。他伸手打开另一壶酒的酒封,刚要倒进酒盏,便被中途扣住了手腕。   “行了,不许喝了。”   谢玄知道他心里不舒服,但是喝酒伤身,这样喝下去怎么行?   就算他不认自己这个爹,谢玄觉得自己还是应该管管他。   谢独一抬起眼,忽地用那只没被扣住的手,一把拉过谢玄,将他按到自己身侧。   谢玄有些踉跄地坐下,就见谢独一直接对着酒壶往自己嘴里灌酒,谢玄睁大眼睛,急切道:“你还受着伤,喝什么酒!”   谢独一默然地搁下酒壶,没有回答他的话,反倒又打开了壶新酒。   见他这副模样谢玄便气不打一处来。   这不是折腾自己吗?   生气就冲着他来,干嘛要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   “好,你想喝是吧,那我陪你喝。”   谢玄咬了咬牙,从他手中夺过酒壶来,不管不顾地猛然倒进口中一饮而尽。酒液又冷又烈,呛得谢玄连声咳嗽,唇上一片潋滟水光,漏出来的酒液顺着嘴角淌下,淋漓地落进衣襟深处,洇湿了领口。   他不会喝酒,也不爱喝,生生灌下半壶就已经是他的极限,五脏肺腑像是被灼烧着似的,谢玄强忍住不适,有些狼狈地把酒壶扔开老远,擦了擦嘴角的酒,说道:“如果你有什么话想说就直说,喝酒有什么用?”   谢独一沉沉地盯着他,盯着他被酒呛到仓促咳嗽的模样,盯着他湿透的前襟和蕴着一潭清泉似的眼睛,半晌,还是没有出声。   想说的,都说过了。   不想说的,也都说过了。   他没什么话好说了,谢玄下意识的动作已经很清楚地告诉给他一切,   ——他比不上谢娇娇。   “独一……”谢玄好不容易缓下咳嗽来,想要伸手去拉住谢独一,却被谢独一后退了些躲过。   谢玄霎时僵了僵,伸出的手顿在半空,微微蜷起,收了回来。   “因为我没给你上药,所以你生气了?”谢玄歪了歪头,想要看清楚谢独一脸上的表情,谢独一却撇开了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   谢玄更急了些:“那你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在沉默中,谢独一终于开了口:“我怎么想的,你很清楚。”   谢玄脸色变了变,环顾四周,察觉到没有人看向这里后,才压低声音飞快道:“不行。”   他拒绝的干脆,谢独一轻嗤了声,没再说话。   “只这个不行,”谢玄磨了磨牙,攥紧了袖子,说道,“你答应过我就一次,而且这件事本就是你和你弟动手打架打出的伤口,跟我又没关系。”   “跟你没关系?”   “……好好,也跟我有关。”   毕竟是因为他打起来的。   谢玄扶着额头,深吸了一口气。娇娇和猫猫都好哄的很,偏偏谢独一总是提一些不该提的要求。   “如果你是因为我先去看了娇娇的伤势没有管你而生气,”谢玄轻轻地握住谢独一的手,小声道,“那我现在给你看看,行么?”   谢独一抽回手,淡淡道:“不用。”   果然就是因为这件事,谢玄感觉周围的空气都一下子更凉嗖嗖了点。   许久,在这僵持不下的冷硬气氛中,谢玄忍不住伸手把谢独一抱进了怀里,软下声音道:“快别闹了,旧伤都没好又挨了刀子,给我看看。”   这次谢独一没有推开他,只是垂下眼睫,任由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自己的衣服,露出那触目惊心的伤口,被谢娇娇捅进刀子的本就是他旧伤最严重的地方,临近心脏,再偏一厘他都有可能会死。每每呼吸都疼得要命,像是能从喉咙深处尝到血的气息。   谢独一静静看着谢玄,看着他颤抖着手,一点点帮自己擦掉伤口周围的血,以及眼底忽闪的泪光,许久,他轻声道:“眼泪别掉我伤口上,疼。”   谢玄连忙手忙脚乱地用袖子蹭掉眼泪,又听谢独一沉声笑了笑:“以前你明明不爱哭。”   “以前你们也不打架。”谢玄不甘示弱地回了句,“都疯了,你明知道刀子捅进你们两个任何一人的身上,就跟捅在我身上一样!”   他越说越激动,眼眶和耳朵都红透了,眼泪也控制不住地一颗颗掉落下来,谢玄胸口沉甸甸的,看着那刺目血红深可见骨的伤口,快要喘不上气。   “你们不是想要对方的命,是想要我的命……谢独一,你个不孝子……我养你,我倒八辈子霉……”他紧紧扯着谢独一的衣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么凄惨。   谢独一却笑出了声。   “别哭了。”谢独一拄着下巴看他,“你是来哄我的,还是来让我哄你的。”   ——分明是来道歉,结果不仅抢他酒喝,喝醉了还要骂他。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搭在了谢玄沾满眼泪的脸侧,轻轻托起他的下巴,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那个吻一触即分,很快便沿着他的唇畔缓缓向下,吻过他微微颤抖着的颈子,和下意识轻轻滚动的喉结,再到衣襟深处的沾着酒液的锁骨。   谢玄头皮发麻,想要推拒,却因为酒意上头,失了力的动作看起来更像是欲拒还迎,耳边传来谢独一近乎蛊惑的声音,似是在诱哄着酒醉的谢玄开口,   “谢玄,先去哄谢娇娇,是因为你把他当成孩子,还是因为你把我当成男人。”   酒壶被不知喝醉的谁碰倒一片,   叮泠当啷作响。   大堂的角落里,醉意朦胧的角落,传来声呢喃似的低语。   除了他们两人,没人知道谢玄答了什么。   紧接着,唇瓣便被更快的堵上,连呼吸都被剥夺去,谢玄只得被迫地张开口,任由对方予取予求,像只在风雨里飘摇的小舟。   许久过去,谢独一松开他的唇瓣,恶劣不已地咬在他的唇角,磨出个印子来。   笑意渐浓,他低声说道:“嗯?谢玄,你好像说了……不该对我这个儿子说的话。” 第55章 【二更】浮云四起   不知过去多久, 再醒来时,谢玄头疼得厉害,好像被人从脑后敲了一闷棍似的,他坐起身, 清楚地闻到了自己身上浓重扑鼻的酒气。   谢玄愕然地扯住领口, 仔细闻了闻, 没有闻到酒味——是被人换过的衣服。   他懵了好半晌,才依稀回忆起,他好像是为了去哄谢独一,把谢独一手里的酒抢来喝了。   后面发生的事情, 他脑海里只剩下几个模模糊糊的片段,记不清楚了。   他说了什么?   谢玄半梦半醒似的穿好鞋袜,坐在床榻上, 整个房间只剩下他一个, 就连时刻守着他的娇娇都不在了。   估摸着该是又去找什么仇人的线索了, 谢玄心想, 他起身走到桌边,桌上还搁着个食盒, 谢玄伸手摸了摸还是热腾腾的,是他们走前特地为谢玄备下的。   谢玄掀开盖子,里面是一碗浓稠的豆米粥, 和几碟开胃的小菜。   房间适时地响起来饥肠辘辘的声音,他好像是吐过, 肚子空荡荡的, 正是饿的时候。   知道他这时候会饿的人, 肯定是害他吐的那个。谢玄轻轻笑了笑, 暗自想到, 还算他有点良心。   他慢悠悠地吃起来,眼睛一瞥,正好看到食盒下还压着张纸。   上面用有点丑的字写到“爹爹,晚归勿念,娇娇。”   谢玄噗嗤一声笑出来,捏着那张纸,反复欣赏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体,好像能透过这张纸看到当年那个被他逼着背颂德经的小崽子,明明愁眉苦脸百般不情愿,却又想要得到奖励,只好捧着书苦读。   这傻孩子,身上还有着伤呢,就知道乱跑。   傻娇娇,要是真的是他亲生儿子就好了。谢玄无数次这样想过。   如果他是三个小崽的亲生父亲就好了,这样他们就不用受那么多苦,才来到他的身边。   唉。   谢玄叹息了声,把粥喝完后,走到窗边难得地伸了个懒腰。窗外风景秀丽,窗子正对着城中央青禄宗的主殿,浮云四起,一片祥和。   他好久都没有这样单独一人看过风景,自从有了三个小崽,不是在去挣钱的路上,就是在想办法把三个小崽掰正的路上。   谢玄自己都觉得好笑,分明是如此不充实的人生,他这个浅薄之人却觉得很满足。   有家人在身边,他真的很满足。   谢玄在屋子里立了许久,坐着,又躺下,反复许久,觉得自己真的闲的够呛。   半晌,眸光瞥到小桌上,上面的盘子里还放着谢娇娇给他亲手一粒粒剥出来的核桃仁,谢玄捻起一粒搁进嘴里,忽然脑海里蹦出个念头,起身从包裹里摸出自己带来的那药膏,果然快要用完了。   娇娇和独一的伤势都不轻,这点药膏怎么够两人用,他得去买点新的药来。   打定主意,谢玄便穿戴好衣服下楼,这里是青禄宗境内,比玉竹城还安全,基本上时时刻刻都有青禄宗弟子在城内巡视,他根本用不上带什么防身的东西。   而且,谁又会闲的没事来攻击他这么个没什么本事,又平常到扔进人堆都找不到的普通人呢?   这样想着,谢玄颇为放心地出了客栈。   结果没走两步就在街上被人绑了,还是两个带着黑色斗笠的人。   谢玄被拖进小巷里时,嘴被死死地捂住,他惊乱了片刻,立马狠狠地朝身后那人的脚踩下去。   对方吃痛的惊呼了声,紧咬着牙关忍住痛楚,强行拖走了谢玄。   片刻后,谢玄忐忑不安地又狠狠踩了他一脚,那人终于忍无可忍地低声道:“别踩了!”   听到那声音的刹那,谢玄愣了愣,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那人摘下斗笠,谢玄才愕然万分地开口:“你是……乔听寒?你绑我做什么?”   他身旁另一人,也摘下来斗笠,是张谢玄没见过的脸,模样纤细标致,带着些秀气,像个玉面小郎君。   这两人干什么不好,怎么学人绑架?   “我就说你出的是馊主意,当面说清楚又如何,非要偷偷摸摸。”乔听寒语气无奈地对身旁那小郎君说道。   那小郎君反驳他:“你懂个屁,绑架这招才最好使,万一正好撞上那三个魔头回来,你以为你我这俩下酒菜能打得过,塞他们牙缝都不够!”   乔听寒磨了磨牙,说道:“当年我一人打他们三个……”   “屁嘞,你那是捡漏,捡到他们仨都没恢复实力的时候,现在人家是全盛期,全盛期你懂不懂?”   “停!”谢玄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们,这两人说的好像句句都和他有关,又句句让他听不懂,他有些不耐道,“乔听寒,你怎么认出我的,找我有什么事么?”   当初见到乔听寒对家里三个小崽出手,差点吓得谢玄当场魂飞天外,所以谢玄实在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但印象归印象,他也知道,斩妖除魔就是乔听寒的分内之事,所以他不怪乔听寒。   只是不爽而已。   听到他的话,乔听寒默然许久,在谢玄耐心快要耗尽时,才缓声道:“你和那三个魔头似乎比之前更加熟悉了。”   “那是我儿子。”谢玄冷冷说道,“不会是什么魔头。”   乔听寒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压着火气似的,说道:“不管你怎么说,现在你必须跟我们走。”   谢玄更是不爽,困惑地反问他:“我有儿子在这,凭什么必须跟你走?”   闻言,乔听寒的脸色瞬间冷下来,看着他说道:“谢玄,你看看你现在哪还有一个静海宗弟子的样子,没有那三个妖魔崽子你活不下去么?”   “嘿我说你怎么说话的……”   话音刚落,没等谢玄开怼他,他身旁那俊俏小郎君先立刻翻了脸,骂道,“你骂我兄弟就是骂我,乔听寒,你是不是又找事了你?”   听到他的话,乔听寒噎了噎,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地低声道:“我说话怎么了,总比他和魔族拖拖拉拉藕断丝连要好。”   那小郎君忍无可忍地抽了他脑门一巴掌,说道:“你给我把嘴闭上吧,一会谢玄不跟我走全都赖你。”   “你……”乔听寒欲言又止。   小郎君气势凌人:“我怎么了?”   “你不讲理……”乔听寒闷闷地说,“又不是我的错。”   “……”谢玄听完他们的内讧争吵,默默举起手打断他们道,“行了,先说你们要把我带去哪儿?”   听到他出声,小郎君立刻眼前一亮,眉飞色舞地凑到谢玄跟前,握住他的手道:“玄兄弟,我才下线几章你就把我忘了,我是你彪兄啊!”   谢玄霎时愣住,随后才从他的一言一行中反应过来,原来这是……   这是吃过他炼制的金蝉脱壳丹的沈如是沈大彪!   “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咱俩都换了张脸,不过我还是比你帅点。”沈如是颇为感慨地搂住谢玄的肩膀,说道,“此地不宜久留,玄兄弟,我和乔听寒有话想跟你说,咱们换个地方聊。”   谢玄虽然和故友重逢喜不自胜,但听到他的话却还是抿了抿唇,有些为难地开口:“彪兄,你也知道,我家里三个孩子都离不开我……”   听他提起那三个孩子,沈如是浑身打了个寒颤,更加抓紧了谢玄的手,一脸正经道:“玄兄弟,当初我的劝诫你就是不听,结果最后果真被他们三个害死,要是没有那颗金蝉脱壳丹,你现在早就化成飞灰了。”   谢玄轻笑了声,说道:“可是,你不是说在我死后我儿子会发疯么,其实我也没觉得有多疯,他们都是有原因的……”   “你还在被他们欺骗!”乔听寒忍无可忍地扣住谢玄的肩膀,说道,“为什么事实都已经发生在你眼前,你还是选择相信他们?”   谢玄愣了愣,随后拍开了他的手,淡淡道:“硬要说的话,我的‘死’不是也有你一份?”   一下子,乔听寒哑口无言。   是啊,尽管当初他并非有意,却也确确实实地害死了谢玄。他和那三个魔头又有什么分别?   谢玄从他身上收回目光,轻声道:“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刚刚说那些话,只是想让你别对独一他们有偏见,仅此而已。”   他知道乔听寒根本就不想害死他,一切只是意外,更何况还歪打正着帮了他一把。   所以谢玄并不怨恨乔听寒,最多只是无感。   乔听寒眸光沉沉地看着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没再开口。   可谢玄原谅他,不代表别人也原谅他。   “就是你的错,仗着我兄弟脾气好欺负人是吧,你给我兄弟跪下磕三个响头才能原谅!”沈如是叉着腰冷笑两声,说道,“瞅你把我兄弟害得多惨,直接打成烟儿了,我好歹还有个全尸,道歉!”   乔听寒:……   他认命似的叹了口气,对谢玄道:“对不起,谢玄,那件事,确实是我的错,你要怎么罚我都认。”   谢玄失笑了声,没想到乔听寒会这么听沈如是的话,于是也道:“彪兄不必如此,我本就是该死之人,他也算帮了我的忙。”   分明就是乔听寒和那三个魔头的失误,谢玄却不怪罪任何人。他总是这样,对什么人都上心,却对自己的死活半点不在意。   道过歉,乔听寒看向谢玄,深吸了一口气,忽地抓住了他的手,定定地说道:“谢玄,我想清楚了。”   谢玄不知道他想清楚什么,只觉得他这样抓着自己很怪,他一边暗暗使着劲想抽回手,一边尴尬道:“啊,你想清楚什么了?”   话音落下,乔听寒眸光渐深,声音也软下许多: “自从沈如是告诉我你只是假死后,我一直就在想这件事。你放心,日后你就跟着我,我绝不会再让那三个魔头伤害你。”   谢玄:?   大哥你这是……   “你跟我结契吧。”   乔听寒不容置疑地握住了谢玄的手腕,将他拽到身边,从衣襟里取出份契书来,怼到谢玄怀里,“我是静海宗宗主嫡子,也是未来静海宗的继承人,你若答应,未来整个静海宗都是你的后盾,我会亲自去向池长老提亲。”   话音落下,谢玄和沈如是同时瞪大了眼睛,两人同时喊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奉上~ 第56章 五六 你是错的   “就这么让谢玄去当诱饵, 你们真舍得。”客栈阁楼上,本该去打探消息的谢猫猫,轻抿了一口茶水,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不远处暗巷里的谢玄和乔听寒他们。   在他身边, 正是同样打着去打探消息名头实则暗中观察的谢独一和谢娇娇。   他们所在的阁楼和谢玄他们所在的暗巷, 仅仅隔了一间锻器坊, 清早人声稀少,耳目极聪者甚至可以轻轻楚楚听到谢玄他们之间的谈话。   谢娇娇趴在窗边,紧紧盯着谢玄,他常常这样偷偷跟着谢玄偷看, 有时是在谢玄去静海宗炼丹的时候,有时是在谢玄去玉竹城买菜的时候,仿佛只要这么看着他心头才能安心。   但是这次不同, 这次多了两个畜生跟他一起偷看谢玄, 谢娇娇隐隐觉得自己的“特权”好像被人给剽窃了。   “舍不得我爹套不着狼, 更何况你嘴上说那么好听, 不还是站在这跟我们一样让我爹当诱饵。”谢娇娇不留情面地回怼过去。   谢猫猫冷笑了声,说道:“是你们先做好了计划, 让谢玄换回原来的样子,跟我有什么关系。”顿了顿,他看向不远处躺在躺椅里懒散睡觉的谢独一, 蹙眉道,“你早知道乔听寒和沈如是他们一定会找过来?”   谢独一从桌上端起茶杯, 缓缓起身, 悠闲地走到窗边, 垂眼看向小巷里的谢玄, 淡淡说道:“上次幻境里不是你说有人走漏行踪, 提前设下了陷阱么?”   谢猫猫倏忽明白过来,如果那时就有人知道他们来了青禄宗,那么那人肯定是有其他目的的,一次不成,会想办法再次透露他们的行踪。   他眸光微微沉了沉,说道:“你早知道是谁暴露我们的行踪,还是说,这就是你的计划?”   闻言,谢独一瞥他一眼,抿了口茶水,满意地说道:“你是比谢娇娇聪明。”   谢猫猫皱了皱眉,话刚说了一半,“那究竟是谁……”小巷里突然传来一道无比认真的声音,   ——“你跟我结契吧。”   谢猫猫的话戛然而止,在他身边,本还端着茶水悠闲品茶的谢独一猛地一口茶喷了出来。   谢娇娇咬牙切齿地转头看向谢独一,笑得阴森:“这也在你计划的一部分么,谢独一。”   谢独一料到了乔听寒会劝谢玄离开,回静海宗去,却唯独没料到乔听寒会突然来这么一句。   他冷着眼擦掉袖口上沾湿的茶水,没有出声,只是死死盯着乔听寒手上的那份契书,眸光如刀。   小巷里,谢玄和沈如是都觉得乔听寒疯了,谢玄自然不可能会接下那份契书,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不合适,更多的是……他可是已经有三个崽的人!   “乔听寒,你在想什么?”谢玄不解地看向他。   如果说只是因为那次过失将他误杀,谢玄也接受了他的道歉,现在这副模样又是何必?   乔听寒丝毫不觉得自己唐突,他把那份契书塞进谢玄的手心,正色道:“谢玄,我可以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我相信池长老对这门亲事也会很满意。”   静海宗上下规矩很多,但却没有不许男子成婚的规矩。   谢玄颤着手打开那契书,盖过章,写过名,就差他自己在上面摁手印了。   他不可思议地说:“我考虑什么,该好好考虑的是你吧?我有三个孩子。”   闻言,乔听寒面不改色地说道:“普天之下,能在那三个魔头手中护住你的现在只有静海宗,能让静海宗护住你的,只有我。”   他真的太自信了。   自信到让谢玄简直说不出话来。   “你真的觉得我需要被保护吗?”谢玄忍了又忍,还是没憋住说出来,“乔听寒,我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需要你这种保护,我是个男人,又不是什么老弱病残。”   话音落下,乔听寒紧紧攥住他的手腕,说道:“你需要,你现在完全分不清对错,辨不出正邪,因为你养过三条狼崽,你就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强到操纵掌控他们,谢玄,你是错的。”   谢玄努力想挣开他的手,却被攥得更紧了些,几乎让他有些疼得受不住,他咬紧牙关,说道:“那是我儿子,我养的,对错我自有分辨,不需你指教。”   “你见过狼群么?”乔听寒压了压眉宇,低声道,“在狼还是幼崽时,他们依恋父亲,是因为在他们眼里父母就是最强的。可待幼狼长大后,他们就会想要自己成为头狼,从而会一次次挑战头狼的权威,直到他们发现,原来他们想象中的强大的头狼父亲,也不过如此。”   谢玄不想听他说这些,可对方实在力道太大太重,谢玄只得无奈地停下了动作。   “谢玄,他们已经知道你没什么本领,直到某一天他们对你厌弃之后,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对待你?”乔听寒欺近谢玄,声音渐冷,眼底寒潭刺骨,“他们的占有欲会把你撕成碎片,而你,根本什么都做不了,无论他们对你做什么你都只能被迫承受,你喜欢这样么,谢玄?”   他的话一句比一句情绪激烈,缓缓朝谢玄靠近着,欺得太近,险些要将谢玄推倒。   谢玄伸手抵住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乔听寒,我现在这样心平气和的说话是因为我感谢你为我着想,但是你再这样下去就是不尊重我,你明白吗?”   “我……”   乔听寒话没说完,就被谢玄突然用力重重地踩了一脚,他吃痛地后退了半步,满眼都是愕然,还掺杂着些许恼火,咬牙说道:“谢玄!”   没了他的禁锢,谢玄觉得自己总算能喘口气了,他平复了下心情,看向乔听寒道:“首先,我儿子根本就不是狼崽,他们是人,是活生生有血有肉有自己头脑的人。无论是妖是魔,他们都是我儿子。”   谢玄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声音淡下来:“其次,就算他们坏得透顶,我也会义无反顾站在他们这边。因为,我也是人。”   他也是人,他也会有私心,是一个普通至极的凡人,而不是大义凛然的正道卫士。   他从来没有做过什么正邪两派的抉择。   若三个小崽是反派,那他就竭尽全力去教好他们,若三个小崽是天才,那他就努力炼丹去供养他们,若三个小崽跟他一样是平常人,那他就和小崽们在茅草屋共度余生。   在谢玄这,从来就没有什么离开崽子们的选项。   阁楼上,房间里的气氛骤然缓和了下来,冷气似乎都消散不少。   就算他们坏的透顶,谢玄也会义无反顾地站在他们这边。   谢玄这句话从来不只是说说,而是在每一次他们露出真面目时,谢玄的答案都能让他们安心。   谢玄是在这个世上,唯一不会背叛他们的人。   谢娇娇望眼欲穿地看着小巷里谢玄的身影,看着他被攥红的手腕,猛地提起刀来朝楼下去,却被谢猫猫半道拦住。   “去哪儿?”   “把那杂种的手剁了。”   谢猫猫一脚把门踹上,冷着脸道:“你以为我不想吗?不许去,计划成了之后,你想怎么剁怎么剁。”   他惯常是会忍的,不会忍的人只会坏了大事。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给谢玄铸一副仙身,在仙身面前,他可以暂时忍住。   闻言,谢娇娇磨了磨牙,强忍住怒火,坐回窗边,继续遥遥望着谢玄。   小巷里,听过谢玄的话后,乔听寒仍久久不能回过神来,他像是哑了嗓子似的,反复张了张口,最后却只是吐出一句:“谢玄,你是错的。”   谢玄简直想翻个白眼给他。   对于这样从小在宗门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天之骄子来说,与他相悖的事情都是错的。   良久,见他们停下来争吵,沈如是才缓缓上线,抿了抿唇道:“那什么,我觉得结契这事儿确实不太行。”   乔听寒偏头看他,说道:“沈如是,你不是跟我一伙的么?”   闻言,沈如是干咳了声,低低道:“谁跟你一伙的,说好的只是救我兄弟离开,谁让你突然提什么结契。”   他们本来商量的时候,乔听寒根本就没有提到过结契,只是说有消息称找到了谢玄和那三个魔头的下落。结果到了这,这小子居然直接从怀里掏出份契书来怼在谢玄怀里,把沈如是都吓了一跳。   乔听寒揉了揉额角,无奈说道:“不管怎样,谢玄,你今天必须跟我走。”   他说话总是这样不给人拒绝的余地,每次开口都像是一种通知。   尽管谢玄他们都知道,乔听寒没有恶意。   ——只是情商低外加大男子主义而已。   沈如是默默想。   谢玄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把那份契书甩还给乔听寒,毫不犹豫地道:“我不会跟你走的,我跟你走只会让事情变得更严重。”   话音落下,沈如是却忽然拽了拽他的衣袖,凑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不会的玄兄弟,你跟我们走,我们有些关于剧情后续发展的内幕要告诉你,至于你家那仨崽子……你留份家书不就行了。”   听到他的话,谢玄猛地睁大眼睛,扬声道:“你还敢提家书?”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少更一章,明天更万字~ 第57章 【一更】四魂七魄   听到谢玄的话, 沈如是先是一愣,随后尴尬地挠了挠脸,立刻把锅甩给了身旁的乔听寒:“这不能怪我,这得赖他, 玄兄弟, 是他拦着我把我带走了。”   谢玄:……   见谢玄一脸不信的模样, 沈如是连忙又道:“一开始我都已经要扯着冲过去了,他半道把我拦住,结果失去了最好的解释时机,后来你家那三个崽子又疯了, 我们就只能放弃誉息。毕竟那家书是我代写的,上面没有你的字迹,他们肯定会觉得是我伪造。”   顿了顿, 他踢了踢身旁乔听寒的小腿, 催促他开口:“乔听寒, 你说话啊。”   话音落下, 乔听寒脸色也有些讪讪,撇开脸去, 说道:“当时情况紧急,那三个魔头都已经疯了,根本无从解释, 我必须带他先走,这点, 你应该理解。”   他这人不管怎么说话都能精准的惹怒谢玄, 他靠近半步, 冷冷地扯住乔听寒的领子说道:“理解, 我怎么理解?你知道没有那封家书我儿子受到多少伤害?换做是你, 你能理解么?”   他一连抛出好几个问题,乔听寒后退了些,却强抿着唇角,说道:“换做是我,只会觉得这三个魔头是暴露本性,与我无关,所以我能理解。”   跟他就说不通,谢玄深吸了一口气,干脆转过身去说道:“算了,随你怎么说,我不会跟你们走的。彪兄,你也尽快离开吧。”   虽然不知道谢独一他们要找的仇人里面包括不包括沈如是,但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谢玄不想看着他们之间任何一方受伤。   见他要走,沈如是小心翼翼地拦在了他面前,从怀里掏出个留音螺来,递给他道:“玄兄弟,你必须跟我们走,有些事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尤其那个谢独一有问题,你家三个崽子瞒了你许多事,你难道就一点也不想知道么?这个是留音螺,只要你留句话给他们,他们肯定能理解的。”   谢玄自然是知道谢独一他们对自己瞒了许多事,只是他们不打算说,谢玄也不打算去逼问。他一直在等,等谢独一他们自己开口,向他诉说。   虽然他确实很想了解他们究竟发生过什么。   谢玄的目光从沈如是的脸上,缓缓挪到了他手心里的留音螺上。   察觉到谢玄的神情似有动容,乔听寒紧跟着开口:“你留在这里根本对他们来说起不了什么作用,谢玄,你真的觉得他们需要你吗?谢玄,你是个男人,究竟是他们需要你,还是你需要他们?”   听到这句话,谢玄倏然顿住脚步,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日在幻境里的场景。他确实一直是被三个孩子照顾着的,无论他们做什么,都要照顾一个无用的凡人。   就像今日他们出去寻找什么所谓的线索,临走前却还要给宿醉的自己准备吃食,他留在这里确实没有什么用处,甚至可以说是……一直在拖他们后腿吧。   良久,谢玄缓缓伸出了手,在沈如是无比期待的目光中,接过了那颗留音螺。   他简单交代了几句自己要回宗门的事宜后,又嘱咐了他们不可做太出格的事情,而后便把留音螺放回了客栈,临走前,只带了自己的包裹,和桌上几颗谢娇娇为他亲手剥出来的核桃。   至于是跟谁走,谢玄没有说,万一谢独一他们的目标真的是沈如是,那就当这是他为沈如是当年赠予丹谱的报答,他也不希望看到谢独一他们和沈如是大打出手。   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   离开青禄宗地界后,便不再禁止御剑飞行,谢玄和沈如是乔听寒共乘一剑,因为沈如是如今换了副壳子,跟谢玄一样,成了毫无法力仙根的人。   一路上,沈如是给谢玄讲了不少这些年他死后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说,他是为什么要换壳子的。当初谢玄假死后不久,沈如是没有急着离开静海宗,他担心谢玄提前死掉剧情会崩坏,所以想留下了观察,结果自然是除了三个小崽提前发疯外,其他剧情都没什么变化。   有乔听寒的引荐,沈如是以青禄宗剑仙的名头,暂居静海宗做了客卿长老。   直到有一日,沈如是突然昏迷,足足昏迷了七天七夜,无论乔听寒如何运功,或是给沈如是吃任何丹药,都无法把昏睡的沈如是唤醒。   可沈如是醒来后却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他们本以为这只是个意外,然而过了几日,沈如是又昏迷了过去,这次比之前昏迷的时间更长,达半月有余。   他们意识到这可能是患了什么病症,遍寻医者无解,最后只得请见了静海宗老祖。   “你家宗门那个老祖,看着可真是渗人,凶得要死,但确实强得离谱。”沈如是心有余悸地评价。   老祖究竟有多么强,谢玄也只从池茵兰和静海宗弟子的传言中得知过一二,听闻他是全天下唯一一位最接近飞升的半步真仙。为人刚正不阿,正义凛然,曾经一人一剑扫平过作乱人间的万魔,从此扬名天下,成了静海宗传说中的人物。   池茵兰曾经说过,她只是受教过老祖的一句话指点,当夜便飞了一个大境界。   修仙之人的大境界,最往上修越发艰难困苦,更何况是池茵兰这样的天才,能够让池茵兰一夜通悟,可想而知老祖的实力有多强。   据传言说,老祖手上有一块天道石,只有在天道石显现出人间有灾祸,或是宗门面临大难的时候,老祖才会选择出山。   沈如是挠了挠脸,说道:“你家那老祖说我之所以会昏迷,是因为体内有四魂七魄。”   常人身体里只有三魂七魄,沈如是却硬生生多出来一魂,初时不显,随着时间推移,那个被挤掉的一魂就会时不时地涌现出来,想要获得身体的主导。   老祖说,沈如是体内多出来的那一魂十分强悍,信念坚定,心智强大,属于沈大彪自己的那三魂七魄根本就不是那一魂的对手,假以时日这样下去,沈大彪迟早会被那一魂给挤出去,变成孤魂野鬼。   想要活下来,就必须先死而后生,也就是先死掉,再找一副合适的壳子把魂魄装进去。   谢玄咂舌地听着,同样觉得不可思议:“这一魂为什么这么强?”   闻言,沈如是回忆片刻,说道:“当时你家老祖说是,一可能我的魂魄不适应那副身体。二可能,就是那一魂太牛逼了,呃,就是非常厉害的意思,我打不赢他,至于三嘛……”顿了顿,他又悄悄凑在谢玄耳边,还有些毛骨悚然似的抖了抖,低声道,“三就是,我怀疑那一魂是原身沈如是的魂,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剩下了一个魂,但主角毕竟是主角,一个魂都强的不行,我怎么可能抢的过他?”   谢玄愕然不已:“你的意思是,原来的沈如是根本没有死,只是那一魂藏在身体里,那现在呢?”   按理说沈大彪已经离开了沈如是的身体,那么沈如是应该醒过来才对。   “现在还昏迷着,在老祖的帮助下,可能没多少时间就能自己醒过来吧。”沈如是摸了摸下巴,感慨道,“想不到哥们我一下子不是主角了,你以后可得罩着我啊,我现在没准就是个小炮灰。”   谢玄默了默,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没事,我也是个炮灰。”   “屁嘞。”沈如是努了努嘴,说道:“你这不是还有另一个主角搁这爱的求婚呢?而且三个反派还都是你儿子,你这拿的可是妥妥的白月光剧本。”   谢玄不知道什么是白月光,他顺着沈如是的眼神看向乔听寒,随后淡淡道:“他对我只是歉疚,于他这样的天之骄子而言,我只是他因为歉疚想要弥补的一个污点。彪兄,其实你应该比我更明白。”   沈如是听到他突然提到自己,耳尖瞬间红透,欲盖弥彰似的说道:“关我什么事,我不明白,我又跟他不熟。”   他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谢玄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好吧,那就当我没说。趁现在,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回静海宗么?”   见他扯开话题,沈如是立刻跟松了口气似的,脸色和缓不少,轻声说道:“因为这是老祖的吩咐,老祖让我们找……”   “找我?”谢玄愣住,下意识地指了指自己。   沈如是却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找你,你家老祖不是闭关多年么,他闭关的日子比你活的时间都长,上哪认识你去。”   这倒也是,谢玄干咳了声,说道:“那老祖是要找谁?为什么又叫我过来?”   闻言,沈如是凑近他些,低声道:“老祖点名道姓地让乔听寒去抓墨暄回静海宗。”   墨暄。   墨暄……   那不正是谢独一么??   谢玄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说:“老祖连我都不认识,从哪认识我儿子?”   “你知道墨暄就是谢独一?”沈如是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说道,“我还以为他会想要瞒着你这件事。”   谢玄摇了摇头,想起那小兔崽子口口声声说自己叫墨暄不叫谢独一的场景,暗暗磨了磨牙。   既然谢玄都知道,沈如是也不打算瞒着他,干脆把当初的事情说了出来:“六年前,静海宗曾经被魔族闯进大阵这件事你知道吧。”   这件事谢玄自然知道,那是第一次谢玄见到竟然有魔族可以闯进宗门大阵,那天他见了好多的血,从此对魔族有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尤其厌恶杀人魔修。   “六年前,闯进大阵的那个魔子,是上一位魔尊的儿子,前魔尊以试炼之名,派魔子前去静海宗杀掉宗门里的天灵根弟子,提头回去……他的名字,就叫墨暄。”沈如是定定地看着谢玄,说道,“这也是当时我去找你的原因。”   谢玄顿然怔住,脑海里皆是那天的见过的血,死伤惨重的静海宗,和传闻中受重伤失踪的魔子。   ——他捡到谢独一时,谢独一浑身是血,躺在小巷的血泊中,奄奄一息。   谢独一,他的小破烂,就是魔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三更,时间不一,写完就发。 第58章 【二更】无人夜色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说谢独一有问题吧?”沈如是叹了口气, 说道:“总之就是,老祖说只要能把谢独一带来,就会把一切告诉我们,如果不按他说的做……不出半月, 天下苍生将生灵涂炭, 魔族占领三界, 届时你我都会死。”   沈如是的话似乎已经入不了谢玄的耳朵里,他只觉得通体发凉,神色恍惚地立着,不仅仅是得知谢独一的真实身世, 还因为……他救了自己最厌恨的杀人魔修。   甚至,把杀人魔修当成自己的儿子救活养大,为他炼隐魔丹, 想尽办法让谢独一变成与普通人类无异, 却从未想过……这样做是不是给了他杀更多人的机会。   谢玄身形踉跄了瞬, 被沈如是眼疾手快地扶住, 他惊呼了声:“谢玄,你怎么了?”   额头上布满细汗, 谢玄脸色苍白,实在说不上好看,他沉默地摇了摇头, 一刹那间,似乎明白了乔听寒为什么总是说自己太过轻信三个小崽。   是啊, 谢独一跟谢娇娇和谢猫猫都不同, 娇娇猫猫杀的是仇人, 而谢独一……只是为了完成他亲爹的任务。   仅此而已。   谢玄问过谢独一究竟还有什么瞒着他, 可谢独一只告诉了谢玄, 从一开始他就不是孩子。   倒也算说了句实话,确实不是孩子,是魔子。   沈如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谢玄似乎并不知道魔子就是谢独一的事情,他愣了愣,有些语无伦次地低声安慰道:“那个什么,你别往心里去,这不是还有我们嘛,无论如何小说里的正道都是赢家,你现在跟我们在一起,肯定不会被反派影响的。”   听到沈如是的安慰,谢玄勉强笑了笑,说道:“没事,你继续说,为什么要我来?”   久不出声的乔听寒却突然插了话:“因为他觉得我打不过谢独一,一定要把你骗过来,才有可能让谢独一跟过来找你,这样……”   谢玄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抬了抬眼,看向乔听寒的背影,说道:“这样……你们就可以让老祖出手,把我儿子杀了。”   “什么你儿子,谢玄,方才的话你一概没听是么?”乔听寒忍不住道,“他根本就不是什么你的儿子,他浑身上下流着魔族的血,他是纯粹的魔。不论是老祖的天道石里,还是沈如是的预言里,谢独一最后都会走上让人间生灵涂炭,万劫不复的道路,他会侵占三界,成为魔帝。”   顿了顿,乔听寒颇为残忍地说道:“魔族的情感会随着修炼逐渐淡薄,到那时,你觉得他还会把你当成爹,还是当成一个可以随手丢弃的玩物?”   听到后面那个词,谢玄心中猛地一颤,尽管他知道乔听寒的话里绝对没有歧义,只是他自己心虚。   发现谢玄的脸色越来越差,沈如是连忙出来打圆场道:“哎,好像快到静海宗了,说了一路我也口渴了,赶紧进宗门吧。”   乔听寒却轻咳了声,说道:“现在不能进,前些日子被那三个魔头围困,宗门换了新的大阵,必须要有令牌才行,拿到令牌的过程极其严格,今晚只能先在玉竹城住下。”   静海宗就在眼前却不能进,沈如是泄气地撇了撇嘴,说:“可是我快渴死了。”   话音落下,乔听寒立刻道:“那我们先找个酒楼歇下,你说呢?”   沈如是瞬间眼底亮了亮,说道:“好啊,喝酒喝酒,兄弟团聚怎么能少得了酒局,冲冲冲!”   他总是很轻易能转变心情,乔听寒静静地看着他,唇角不自觉的扬了扬,轻声应道:“好。”   谢玄从他们两人的脸上收回目光,似乎也明白了什么,默不作声地答应下来。   他的确不会喝酒,按照往常也一定会不假思索地满口回绝,但是今天……他确实有点累。   玉竹城的酒楼很多,却因为前些日子被魔族占领,这里的人烟已经很稀少,开店的也寥寥无几,他们找了三四家才终于找到一家还开张的。   酒食饭菜很快呈上来,沈如是给每个人都斟满酒杯,这里只有他两个人都熟,这活儿他来确也合适。   “我老家有话说喝酒的时候不谈国事,到咱这就是喝酒的时候不谈宗门,谁也不许再提不高兴的事情。”沈如是倒完酒,坐在乔听寒的身边,笑道,“今天咱们都不醉不归,我刚刚看过了,楼上好几间全是空房,喝醉了直接上楼睡觉就行。”   谢玄抿了抿唇,他满心都是忧愁,实在没有兴致说话。   乔听寒看起来很喜欢喝酒,他举杯一饮而尽,却被沈如是臭骂了一顿:“还没碰杯呢你先喝,你懂不懂事?”   “不懂。”乔听寒诚实地回答,然后再次斟满酒,一饮而尽,抬眼看他道,“那我自罚三杯?”   沈如是:……   你丫就是想喝吧你。   “行行行,喝吧喝吧。”沈如是嘟嘟哝哝地挥了挥手,揽住了身边谢玄的肩膀,说道,“我说玄兄弟,你别愁眉苦脸的了,不就是倒霉捡了三个熊孩子么,别伤心,咱俩碰一个,一醉解千愁。”   谢玄端起酒杯,配合着沈如是喝下,淡淡道:“我不是伤心。”   他是生气。   生气自己傻到轻信别人,生气谢独一什么都不告诉他,生气那什么该死的天道石和剧情,生气凭什么命运不可更改。   沈如是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拄着下巴道:“其实我一开始,真的觉得他们会永远听你的话。”   在那玉竹城的暗巷里,三个顶着水碗的小崽,每个都对谢玄唯命是从。   可现在,沈如是不敢确信,不仅因为那天道石上描绘的场景与他剧本里所写的场景一模一样,还因为……他总有种奇怪的直觉,觉得谢玄那三个孩子,不止把谢玄当成父亲那么简单。   因为原书里,那三个魔头对谢玄的描述,实在是……   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一种别样的感觉。   【他是这个世上唯一我可以为他去死的人。】   【你有时教训我的语气会让我想到一个人,若是谢玄还活着,你或许会跟他很合得来。】   【不论他投胎还是转世,只要我修炼至不死不消,总会有再见他的一天。】   这……这只是原书里为数不多的几段有关谢玄的描写,可却让人生生读出些不对劲来。   沈如是不敢细想,总觉得再这么想下去,他可能会想歪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   思绪方才收回,肩头却忽地被压住,一颗脑袋搁在了沈如是的肩膀上,他愣了愣,偏过头去,却对上乔听寒醉意沉沉的眼睛。   “大彪……”   沈如是惊得手一抖,杯里的酒差点都洒了,他颇为心虚地瞥向谢玄,又飞快收回目光,故作若无其事道:“你干嘛,喝这么二两酒就不行了?”   乔听寒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我跟他结契你怎么都不拦着我,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我了……”   “啪”地一声,沈如是一巴掌捂住了乔听寒的嘴,朝着满脸镇定的谢玄尬笑了两声,说道:“喝醉了,你说这人,不能喝还非要喝,傻逼嘛这不是。”他装腔作势地拍了拍乔听寒的侧脸,说道,“行了行了,闭嘴吧,我什么时候喜欢过你……”   手指被扒开,乔听寒轻轻咬住了他的指节,低声道:“睡都睡过,现在说不喜欢吗?”   咣当两声,有什么东西滚落在地。   谢玄的杯子掉了,他面不改色地捡起杯子,干咳了声,说道:“那,那我回避一下?”   沈如是咬牙切齿地死死捂住乔听寒的嘴,强行挤出个笑容说道:“他喝多了,自个编故事玩呢,玄兄弟你先喝,我先带他上楼哈,一会儿就下来陪你。”   这个场面,谢玄也只好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先去吧。”   结果沈如是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   徒剩下谢玄一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酒楼里,举杯自斟自饮。   他确实不会喝酒,那日是气从心中来,一口气干了半壶,半壶酒急急下肚,后劲实在太大,醉得也快。   而现在这样慢慢地喝,似乎酒劲也没有那么大了。谢玄独自喝着酒,窗外黄昏照在他的身上,更显得孤独无依无靠,活像个被子女抛弃后晚年酗酒的孤寡老人。   他惆怅地长叹了口气。   不知怎的,他好像觉得刚刚乔听寒那句话有些熟悉。可是他又想不起来从什么时候听过那句话。   谢玄脑海里忽闪过昨夜里喝醉后几个零零散散的片段,他只记得谢独一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贴的那样近,可以嗅到谢独一身上淡淡的清酒淡香,而后的事情,谢玄就全不记得了。   想起那个小混账谢玄就更恼火了些。   瞒了他那么多事,把他当傻子似的耍的团团转。   真当他没有脾气的么?   谢玄攥紧手指,想象着谢独一的脑袋,对着空气狠狠揍了两拳。而后,他轻轻松开了手指,沉默地又灌进一杯酒。   酒过三巡,谢玄的眼前也逐渐模糊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忽地站起身,朝门外跌跌撞撞地走去。   没人知道他要去哪,街上行人稀少,没人会在意一个酒鬼的目的地。   谢玄就这么一路走着,从黄昏走至天黑,终于循着记忆,立在了他日思夜想的破烂茅草屋前。   推开那扇木门,破旧的院落,枯死的菜园,无人打扫的房屋,布满尘灰的瓦片。   谢玄立在小院里,看着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这里所有的迹象都表明,三个小崽在他死后,谁也没有住在这里。   没人回家看看,没人清扫院子,也没有人在意这个他含辛茹苦建造起来的小家。   谢玄跌坐在地,浑身像是失去了力气般,掩面痛哭。   他从未哭得那么伤心过,整个人蜷缩在地上,蜷缩在自己亲手垒出来的砖墙下,却好像身处四面皆是无孔不入的雪和风里,吹得他发冷。   “你哭什么?”   忽然地,像是幻听般,谢玄哽咽着抬起头,却见身前立着道人影,如同一团如影随形的黑雾,朝谢玄伸出手。   “行了,起来。”那人有些无奈似的伸出手,把谢玄从地上拽起来,“哭什么哭,就因为我们忘扫地了?”   那张隐在雾中的脸渐渐清晰,谢玄怔愣地看着眼前的人,眼睫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他抬起手,用墨色的衣袖为谢玄擦掉眼泪,耐心地解释道:“这几年都忙着想办法让你起死回生,谁有闲工夫回来扫地。”   谢玄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不松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因为醉意而模糊的目光努力而认真地想要看清楚对方的每一个表情,良久,谢玄一字一顿地念出他的名字:“谢,独,一!”   对方失笑了声,说道:“嗯,叫我干嘛?”   “你个,你个不孝子!”   许久,小院里传出道轻轻的叹息:“谢玄,你喝醉就不会说别的话了么?”   他低下头,在无人夜色里,吻住谢玄的唇角:“说点好听的,跟昨天晚上说的一样就行。”   谢玄挣扎两下,被摁回怀里,有些茫然地低声嘀咕:“我,我又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那我帮你回忆回忆,”谢独一伸手探入他的腰际,轻易地解开了衣带,沉沉道,“我问你,究竟有没有把我当成男人,你说……”   “睡都睡过了,怎么不是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三更。 第59章 【三更】听见没有   “玄兄弟?玄兄弟你醒醒, 咱们该进宗门了。”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谢玄睁开眼时,沈如是眼睛亮了亮,松了口气道, “我还没见过有人喝酒喝成这样, 你差点都睡死过去, 还以为你酒精过敏呢,好在是醒了。”   谢玄怔怔地看着他,坐起身来,发现自己是在酒楼的房间里, 不远处还站着脸色沉沉的乔听寒,看起来好像心情很差。   “他哪是什么睡死,分明就是得了癔症。”乔听寒毫不客气地说道。   闻言, 沈如是“啧”了一声, 回头瞪他一眼, 又转过脸来对谢玄干笑两声, 说道:“别理他,他抽风呢。”   听到沈如是的话, 乔听寒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更臭了些:“我怎么抽风,他清早拉着我喊了半天……”   “闭嘴。”沈如是回头踢了他一脚,乔听寒咬了咬牙, 还是闭上了嘴。   谢玄坐在被褥里,头疼得厉害, 他似乎每次喝完酒都会这样疼, 他缓缓抬起眼, 声音都有些沙哑:“我清早拉着你喊什么?”   “还能是什么, 你自己不清楚……”乔听寒还没说完, 小腿上又挨了一脚,只好愤愤地噤了声。   他们两个表情都怪怪的,像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谢玄打了个哈欠,穿好鞋站起身来,给自己倒了杯水,淡淡说道:“说啊,我喊什么了?”   “玄兄弟……”   “不说我不去了。”   “……”沈如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给乔听寒使了个眼色,乔听寒磨了磨牙根,转身出了房间,待他走后,沈如是才轻声道:“昨天晚上,我把喝醉的那傻逼扶回房间,因为一些事耽搁了会,呃,别问是什么。”   他轻咳了声,继续道:“总之回来后,就看到你在酒楼的门边坐着,我看你也醉得不轻,就赶快把你也带回房间睡觉……”   谢玄有些恍惚地听着,他分明在有记忆的时候,好像是出了酒楼,想要回茅草屋看看的。   “你其实说了很多话,喊你家三个崽子的名字,让娇娇不要离家出走,猫猫不要害怕,到清早的时候,我们过来叫你起床,你突然抓住乔听寒的手,喊他……”沈如是的表情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谢玄立在原地,忽地轻声打断他:“不必说了。”   手心里的冰凉茶水是昨夜剩下的,谢玄喝进一口,缓解了些许渴意,却冷得五脏肺腑都快要蜷缩在一起般,他怔忡地看着那杯子上漂浮的几片茶叶出神。   这个时候,本该是有一碗粥的。   “我要去个地方。”谢玄忽然开口道。   沈如是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有些纠结地说:“现在这时候去哪?你没事吧,谢玄,你假死回来之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是兄弟,你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谢玄低着头,整理自己衣带的手微微顿住,他没有抬眼看向沈如是,整个人好像变得极其僵硬似的站在原地。   许久,谢玄低低地叹了口气。   他说:“其实,我也还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沈如是有些不解地问他。   谢玄迷茫地抬起头,看着沈如是道:“就像你不明白和乔听寒的事那样。”   话音落下,沈如是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他震惊地看着谢玄,干巴巴地张着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你你…他……关我啥事?”   “我必须得去个地方再走。”谢玄不想再聊下去,他收拾好自己的包裹,指了指门外道,“你们先去,再不走,你家那位要等急眼了。”   沈如是浑身都写满了不自在,他咬牙切齿地跟在谢玄的身后,说道:“别乱说,我跟他…根本就还什么都没有……”   他越说声音越弱。   谢玄轻笑了声,说道:“你也说了,我们是兄弟,所以没什么话不能说。”   闻言,沈如是掩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紧,耳尖红透,像是被煮熟了似的,他跟在谢玄身后,小声道:“我跟他没什么,反正,就是没什么。”   “好好,既然这样我先走了,你和乔听寒先回宗门便是。”说罢,谢玄笑了笑,朝着门口走去。   正要推开门时,身后的沈如是忽然出声道:“那你呢?”   他脚下顿住。   空气有些许凝滞,让谢玄有些喘不上气。   “你喜欢他吗?”   话音落下,谢玄猛然陷入沉默,那沉默几乎吓了沈如是一跳。   这种时候,这种问题,谢玄不应该这个反应,而且他本来就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啊!他连是谁都没有说好不好!   “咳咳,你到底要去哪儿,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 沈如是生硬至极地转开了话题。   谢玄也识趣地没有再提那些事,只是指了指玉竹城外的方向,说道:“回家一趟,你去了也没地方招待你,那里脏得很,我想去打扫一下。”   闻言,沈如是有些困惑地说:“怎么这时候突然想打扫家里,我跟你一块去吧,路上好歹有个伴。”   谢玄看向门外还在脸黑的乔听寒,对沈如是道:“你确定?”   沈如是看也没看乔听寒一眼,拍了拍胸口道:“这有什么不确定的,谁不服我先弄死他。”后半句,他故意拔高了声音,不远处的乔听寒嘴角抽了抽,假装没听见似的撇开脸去。   “行吧,现在可以走了吗?”谢玄笑了笑,两人沿着小路一步一步地朝着茅草屋的方向走去,在沈如是的坚持下,乔听寒被他们扔在了客栈。   估计是怕谢玄不小心说出什么来。   “自从我死后你一直在静海宗待着么?”两人踩过路上新生的杂草,谢玄低声问他。   沈如是点点头,有些感慨似的说道:“你们静海宗真是个麻烦的地方,到处都是规矩。门内弟子居然不可以去赌坊逛花楼,甚至剑修连喝酒都不许,这是哪门子道理,懂不懂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哇,喝了酒才能当剑仙。”   谢玄惊讶地看向他,给予了极大的肯定:“彪兄的诗作的真好。”   “呃,这是我们那一位名叫李白的诗仙所作的诗,你喜欢听的话我给你多背点?”沈如是话音刚落 ,眼前却出现了谢玄的小破茅草屋,他挑了挑眉,说道:“有了!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怎么样?”   谢玄:“……挺好的,其实我的茅草屋也不是很破。这也是李道友所作的诗么?”   “那倒不是,是杜道友的,他俩也是好兄弟。”   “哦哦。”   谢玄没听说过这两位才华横溢的道友,但是想着沈大彪本来就很特别,他的家乡人才辈出也是极有可能的。   他附和着夸赞了几句沈如是背的诗,伸手推开门去,眼前的场景却让他瞬间怔在了原地——全然不是他脑海里那脏乱简陋的模样。   菜园的枯草被拔去,房顶的瓦片被清洗,就连门上的蛛网也消失不见。   谢玄愣愣地看着,突然像是明白过来什么似的,丢下沈如是朝茅草屋里冲进去。   那三年无人住过的小屋里,被褥整整齐齐,桌椅干干净净,三只小矮凳排列在墙边。桌上搁着一盘谢娇娇最爱吃的杏花糖,还有几本破破烂烂的旧书,一本写着颂德经,一本是清心咒,还有一本上面画着乱七八糟的小人图。   书页被窗外温煦的阳光照着,清风路过不经意地吹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眼前的一切如同梦境,和每个他躺在三个小崽身边的夏日午后如出一辙,让谢玄一瞬间似乎回到了三年前。   他不敢相信地一遍遍看着,从房顶到屋角,从灶台到床头,手指摸到那熟悉的,柔软的被褥,如同一潭死水的心湖,逐渐有了跳动的声响,一下紧接着一下,愈发不知轻重,像是想要冲破他的胸膛。   眼泪无知无觉地落下来,滚落在浅粉的小被上,像是印出一朵淡色梅花。   他想要个家,所以,谢独一给他一个家。   即便只是一句醉后胡话,即便那只是他从小到大幼稚而执着的想法。他的小破烂,什么都懂。   只因为谢玄想要,谢玄喜欢,所以谢独一在这里收拾了一夜。他抓住乔听寒的手说的是,独一,别走。   乔听寒说的对,不是三个崽子需要他,而是他需要他们。   身后传来沈如是有些纳闷的声音:“不是,你家这么干净,你打扫啥啊,这也没你发挥空间啊。”   谢玄转过头来看向沈如是,把沈如是吓了一跳:“卧槽,你怎么哭了。”   听到他的话,谢玄揉了揉眼睛,忽然道:“之前问我的话,再问一次。”   “啊?什么话?”沈如是挠了挠脸,“我每天那么多废话我哪记得住?”   “你和乔听寒……”   “停!你给我打住,我知道了,闭嘴吧你!”   沈如是深吸了一口气,有时候就连他也不知道谢玄到底在想些什么,他试探着问了句:“那你……”   “喜欢。”   沈如是话还没说完,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当场表演自尽,他愕然地看着谢玄,说道:“我靠,你是不是疯了,谢玄?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谢玄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爬上床,朝着窗外大喊了一声:“喜欢!”   一旁的沈如是吓蒙了:“我去,你在跟谁说话,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我看不见那种?”   谢玄回头瞥他一眼,忽然绽开笑意,沈如是从未见过他笑得那样灿烂漂亮,好像融进柔软天光,他转过头,继续朝窗外喊道,   “我说喜欢,听到没有!”   “喜欢!”   茅草屋的房顶上,一道身形矫健的墨色身影脚下猛地一颤,险些从房顶摔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奉上~ 第60章 【一更】房梁小狗   云色恬淡, 万里晴空,阳光照在破落而温馨的茅草屋,照在被洗的发亮的黛色瓦片上。   谢玄喊完那一声后,窗外却没有人回答, 更没有他想象中的身影现身。   半晌, 谢玄有些许失落地垂下眼, 收回目光,低声嘟哝道:“听不到?”   无人回应,就像是这里只有他和沈如是两个人一样。   可谢玄偏偏就能知道,谢独一就在这里的某个角落, 偷偷跟着他。   就是不出来见他。   谢玄敛起目光,有些闷闷地朝窗外说了句:“听不到算了。”   与此同时的茅草屋上,那道熟悉的墨色身影, 俯下身子在鳞次栉比的瓦片躺下, 看着天上的浮云, 缓缓伸出手, 像是想要竭力掩盖住雷鸣般的心跳般,紧紧捂在了自己被那声毫不犹豫的坦白震得发麻的心口。他闭上眼, 有些颤抖地,长长抒出一口轻不可闻的叹息。   真是……   跳得快要震死他了。   小屋内,谢玄赌气似的转过身, 他看向身后一脸震惊到麻木的沈如是,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说道:“彪兄?走吧, 我们回宗门去。”   沈如是指了指窗外, 讷讷道:“你刚刚……”   谢玄淡淡道:“哦, 没事, 门口路过条小狗,我在跟狗说话。”   “……哦哦。”沈如是和谢玄离开时,还是忍不住四下看了看,低声嘀咕,“这荒郊野岭哪来的狗啊……”   不远处树梢上立着的某“小狗”嘴角微抽,悄然化作了团魔雾消失在原地。   *   再回到静海宗时,宗门的一切好像都没什么变化,除却多植了几棵从前没见过的树外,一切都和从前没有两样。   谢玄依次走过宗门的各峰,最后脚步停留在了丹峰的主殿前,他指了指丹峰,说道:“我能不能去见见我师尊?”   听到他的话,乔听寒皱了皱眉,道:“已经耽搁了太多时间,老祖在等你。”   “他哪是在等我?”谢玄笑了笑道,“我就是个无名小卒。”   沈如是瞥了一眼乔听寒,乔听寒无奈地叹口气道:“去吧,快点回来。”   就在谢玄转身要走的时候,乔听寒却突然出声拦住了他:“等等。”   谢玄脚下顿住,以为他又要拦住自己,转过头,却见乔听寒摊开的手心里,静静躺着一枚赤红色的净透暖玉。   他倏然怔住,当时他知道自己的身体被打成烟尘后,还以为这块玉也跟着被打碎了,没想到竟然会出现在乔听寒手里。   “之前在你家捡的,上面有魔气,当时本来打算再见你时还你……”可没成想下次见面后谢玄就“死”在他手里了。   忆及往事,乔听寒噎了噎,低声道:“这是墨暄的吧。”   除了他,还有哪个魔族会和谢玄扯上关系。   “是。”谢玄抿了抿唇,纠正他道,“不是墨暄,是谢独一。”   乔听寒默了默,说道:“随便他叫什么,这块玉我给老祖看过了,对你无害,你戴上切勿摘下来。”   谢玄有些困惑地道:“为什么?”虽然他本来也没打算摘过。   见他居然不知道,乔听寒蹙了蹙眉,说道:“因为这块玉是魔族的心玉,魔族用自己的心头血炼化出来的,这块玉品质极佳,可以帮你抵挡大乘期的全力一击。”   谢玄眼睫微颤,伸出手去接过,喃喃自语般道:“可是他说,这是他娘留给他的。”   闻言,乔听寒也怔了怔,他撇开头去,有些不自然地说:“不可能。”   尽管他丝毫不想帮那魔头说话,但是……   “这块玉到炼成最多只有三年,墨暄他娘,也就是魔尊夫人,很多年前早就死了。”   所以这块玉,只有可能是三年前的谢独一,日日自己取心头血炼出来的心玉。   谢玄恍惚地听着他的话,倏忽像是站在暴风雪中,立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   心头血。   他从未见过谢独一取血,所以只有可能是在他们看不到的时候——当时才十五岁的谢独一,在每个夜晚在他们入睡时,用刀子一点点捅进自己的心脏取血。   不会疼吗。   不会哭吗。   为什么要这样?   谢玄攥紧那枚赤红暖玉,忽然崩溃地掉下泪来。   他知道得太晚了。   谢独一早就知道他会死,所以才会日日用心头血炼玉,只希望能救他一命,可是谢玄却亲手把自己的性命了结。   当时看到他消散成灰的谢独一会怎么想?   谢玄,你为什么没有戴玉,为什么没有戴我日日夜夜用心头血熬制出来想要救你的玉?   “你……”乔听寒显然不太会哄人,他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谢玄,有些发愁似的说道,“你哭什么,魔族取心头血又不会死人,跟我们人类不一样的。”   身旁的沈如是忍无可忍地踢他一脚,说道:“你是没有心还是没有脑,不会哄人给爷爬!”   他伸手揽住了谢玄的肩膀,清了清嗓子,说道:“那个,玄兄弟,你先别哭,一会不是要见你师尊么,让她看到你哭得眼睛都肿了也不好,多让老人家担心……”   “什么老人家?”   一道飒爽女声从身后传来,池茵兰足下轻点,已然立在了谢玄他们面前。   谢玄慌乱地擦了擦脸,不敢对视上池茵兰的目光。   半晌,他听到池茵兰强忍住声音里的颤抖,低声对乔听寒他们道:“听寒,你们先去主殿复命,我有些话要对我徒弟说。”   “是。”乔听寒自然知道他们关系匪浅,淡声应下,便拉住沈如是便往主殿的方向而去。   沈如是惊愕地回头看向池茵兰,像是有些不可思议谢玄的师尊竟然那么年轻似的,回头一次就被乔听寒掰回去一次。   “不许看。”   “啧。”   *   丹峰偏殿,这里不是炼丹的地方,没有丹炉,大多都是放些丹谱书籍。   谢玄立在大殿中央,用袖子抹了抹眼睛,低声说道:“师尊……”   下一刻,一条帕子甩在了他的头上。   谢玄伸手摘下,却见池茵兰眼眶红透,却紧咬着牙关不叫眼泪掉下来,怒道:“你还知道回来?”   天知道这三年一千多个日夜里,她几次噩梦惊醒都是谢玄的金蝉脱壳丹炼失败了,谢玄真真正正的爆体而亡,没有奇迹,因为她清楚的知道那枚丹究竟有多难炼,非常人之苦所能忍受。   可是谢玄成功了。   她这唯一一个当儿子养大的凡人徒弟,炼出了即使是她也炼不出的金蝉脱壳丹。   “徒弟不孝,我没想到鬼城的一天,是人间一年,弟子归迟,望师尊责罚。”谢玄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脑袋上又被狠狠甩了一块手帕。   “站起来,谁让你跪了?”池茵兰怒也不是,哭也不是,“你错在不是归迟,而是以身试药,罔顾性命,而且不曾通知师门,你让我……”   她声音戛然而止,半晌,却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   “你让我险些悔痛余生。”   谢玄睁大眼睛,抬起头,却被池茵兰伸出手,抱进了怀里。   她声音很轻,带着些颤意:“谢玄,回来了就好。”   眼泪熨烫在他的心底,谢玄手心捏着那块暖玉,似乎在一瞬间明白了家的含义。   并非只有血脉相连才是家,有爱他的人在,就是家。   池茵兰同他絮絮念念地说了好多话,说静海宗都发生了什么事,说他家那三个小王八蛋都做了什么,好像想要把这三年没跟谢玄说过的话全说一遍。   谢玄认真地听着,用手帕替池茵兰擦去眼泪,低声道:“都是我的错,兴许我一开始就不该炼那枚丹。”   “胡说!”池茵兰扯住他的耳朵,恶狠狠道,“这是一个炼丹师该说的话么?”   她顿了顿,语气又软下来,轻声道:“谢玄,你是我的骄傲。”   谢玄心口一震,愕然地抬起眼来,却见池茵兰笑了笑,说道:“以凡人之身,炼出神仙的起死回生丹药来,谢玄,你是我的骄傲。”   当初那个年幼时在炼丹炉边被炸伤的谢玄,那个不被所有人看好,没什么天赋,没什么仙根,所有人都笃定他不可能炼出金蝉脱壳丹的的谢玄,义无反顾地拼尽全力。   成功炼出了天上地下仅此一人成功的金蝉脱壳丹。   若真有天命,是谢玄自己改变了天命。   谢玄被她夸得有些抬不起头,他低声道:“没什么了不得,是师尊帮了我很多忙。”   “谦虚什么?”池茵兰笑道,“谢玄,假以时日,你可以接我的位子,坐静海宗唯一一个凡人长老。”   闻言,谢玄却摇了摇头,在池茵兰诧异的目光中,他摊开手心,露出那块剔透的暖玉来,说道:“师尊,我恐怕没机会在静海宗继续炼丹了。”   池茵兰自然一眼看出那块暖玉上微弱的魔气来,她瞳孔微缩,说道:“什么意思?”   “我想,”谢玄摩挲着那块玉,低低道,“我想以后找个偏远的地方住下,每天种种菜,浇浇花,和我的孩子,还有独一,在一起。”   闻言,池茵兰蹙眉道:“你还没有认清那三个混账的真面目么?这块玉,是谢独一送你的?”   谢玄轻吸了一口气,说道:“是,这块玉是他给我的,是他用自己的心头血炼化出来的,可以帮我挡住大乘期的一击。”   这句话让池茵兰也沉默了瞬,她也明白,对于谢玄来说,这三个混账究竟有多么重要。   而且,偏生这三个混账还非常会讨好人,把谢玄哄得根本辨不清错对。   “你想得倒是轻松,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想要的生活,他们不想要呢?”池茵兰沉下声音,继续道,“万一他们就是想要与宗门作对,谢玄,你会站在他们那边,还是站在宗门这边?”   话音落下,谢玄抬起眼,坚定地开口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的儿子,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就算他不了解他们的过去,就算他可能什么都做不了,但是谢玄永远相信他们会听自己的话。   因为每一次,他的儿子都没有让他失望。   就像这块玉。   再无欲无情的魔族,心头血,也是暖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二更喔~ 第61章 【二更】冷硬心肠   见谢玄坚持, 池茵兰只好忍下心头的话,只是道:“还有件事,你是不是炼了两颗金蝉脱壳丹。”   闻言,谢玄点点头道:“是, 还有一颗给了沈如是。”   那颗丹药本就是专门多炼出一颗作为报答给沈如是的。   听到他的话, 池茵兰的眉头却蹙紧了些, 她伸出手,在谢玄的脸上摸了摸,忽然道:“不对,你当时那副身体不是被打散了么, 可是……”   谢玄抬起头,看向池茵兰,轻声道:“可是我的脸却还是之前那张?”   “你早知道?”池茵兰愣了愣, 收回手来, 问道, “为什么?”   这一点, 在乔听寒和沈如是把他认出来时,谢玄便已经察觉到了, 他笑了笑道:“是我让娇娇帮我做的易容。”   他眸光干净澄澈,可池茵兰却有些不大相信地道:“是么?”   谢玄坦然地承认下来:“是。”   “既然如此,”池茵兰还是有些将信将疑, 但谢玄已经这样说了,她也不好再问这么做的原因, 只是道, “那你去吧, 他们不是说老祖要找你么?”   闻言, 谢玄看向殿外, 一切一如往昔,天边残云涌动,谢玄只看了一眼,复又收回目光,有些意味不明地说道:“也是,我是该走了。”   他恭敬地跟池茵兰行过礼,而后转过身要迈出殿外时,池茵兰忽地在他身后道:“谢玄,不管你瞒着我要做什么,你要始终记得,师尊是站在你这边的。”   话音落下,谢玄脚下顿了顿,随后毫不犹豫地迈出了殿外,低声道:“我不希望师尊站在我这边,因为……”   从他养下三个小崽的那天起,他就已经走上了和池茵兰截然不同的道路。   给他换上一张脸,又偷偷跟在他身边,谢玄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   “就像师尊选择我一样,我选择的从来都是他们。”谢玄说完这句,又道,“无论发生什么,我做的一切都与师尊无关。”   池茵兰睁大眼睛,急呼了声:“谢玄!”   可谢玄却没有因此停下脚步,他向来是执拗的,幼时炼不成丹药便闷头把自己关在炼丹房一整天,炙热酷暑,他满头大汗,却从来不喊一声苦。   他选择的道路,就一定会一步一步达到终点,绝不回头。   静海宗老祖闭关的洞府在后山,这里没什么禁忌,却一般无人前来,因为没有许可,谁也进不去。   只有得到老祖许可的人,才可以轻而易举地走进洞府。   谢玄到时,乔听寒和沈如是已经在洞府外等候多时。   “玄兄弟!”沈如是见到谢玄来了,眼前一亮,连忙拉住他,嘱咐道,“你家老祖脾气大得很,一会千万小心说话。”   身旁的乔听寒嘴角微抽,捂住了沈如是的嘴说道:“他能听见。”   沈如是的脸色唰地一下煞白了,他伸手跟谢玄比划了两下,满眼都是绝望。   谢玄笑了笑,安抚他道:“多谢彪兄,我会仔细的。”   他声音很轻,乔听寒察觉到他似乎有些不对劲,却没有多说,只是皱了皱眉道:“进去吧,老祖还在等你,他知道你要来,有话要同你说。”   谢玄点点头,跟在乔听寒和沈如是的身后走进了洞府深处。   这里与谢玄想象中的洞天福地不同,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甚至连花草都没有,周围都是石壁,干干净净,几乎就像个普通山洞一样。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乔听寒突然开口,道:“参见老祖,丹峰弟子谢玄到了。”   是了,他好歹还是个丹峰弟子。   谢玄正琢磨着,是不是也要喊一声老祖时,眼前乔听寒和沈如是让出一条路来,显现出坐在青莲台座上的静海宗老祖。   那位传言中修为高深,不苟言笑,说的上冷酷的静海宗老祖,居然看起来与常人没什么不同,他身上穿着简单的静海宗道服,眉目很普通,看起来像是个三四十岁的男人,不过那大概是修仙带来的功效,可以令修仙者永驻容颜。   “过来。”   老祖声音很冷硬,果真同沈如是说的一样,可是下一句却让谢玄有些没有料到。   “放心,我不吃人,脾气也没那么大。”   谢玄用余光瞥了眼沈如是,沈如是的脸色又白了白。   他向前一步行礼道:“弟子谢玄参见老祖。”   老祖没有出声,只是上上下下地把谢玄打量了一通,良久,他冷冷开口道:“魔气甚重。”   这句可不像什么好话,但确实是实话没错,谢玄想起昨夜发生的事,额头冒了些冷汗,他低声道:“瞒不过老祖。”   老祖点了点台座,示意谢玄向前来。   谢玄犹豫了瞬,在沈如是拼命试图小幅度摇头的紧张目光中,还是朝前走了一步。   下一刻,他便被老祖伸出手死死扼住了喉咙。   乔听寒和沈如是都吓了一跳,惊道:“老祖!”   谢玄被掐得喘不上气,眼前一阵阵地发黑,直觉告诉他对方是真的动了想要活活掐死他的念头,就像碾碎一只蝼蚁。   可很快,老祖便松开了手,只是眸光仍然冷漠。   “身为静海宗弟子,与魔族勾结,你觉得我不该杀你?”   谢玄摇了摇头,喉咙的痛楚似乎在时刻提醒他,绝对不能跟眼前人说半句谎话。   按照静海宗律例,他确实是应该被废去修为赶出静海宗的,但他没有修为,窝藏祸世魔族这种罪状,杀他也不为过。   “你是丹峰的?”老祖的目光在谢玄身上反复审视,像是锐利的鹰眼般,能够看穿谢玄的一切谎言。   谢玄点点头,道:“窝藏魔族一事与师尊无关,是我趁她闭关之际,私自做的决定。”   他的话让老祖冷笑了声,却没有拆穿他,只是道:“知道我为何要见你么?”   谢玄又摇了摇头。   老祖伸出手,凭空画下一道阵法,从阵法里缓缓浮现出一块镜面石盘。   在石盘上,照出谢玄的脸,那张属于他自己的脸,然而一刹那又化成了一团浓雾,叫人看不真切。   老祖盯着谢玄的脸,只消一挥手便解开了谢娇娇所下的幻术,恢复了那张书生的面容。   “天道石里的脸,是你自己的。”老祖无比肯定的说道,“但,它是一团雾。”   这次,谢玄有些不解地看向他,说道:“为什么?”   老祖的目光又缓缓看向了谢玄身后瑟瑟发抖的沈如是,冷声道:“你,过来。”   沈如是百般不情愿地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乔听寒,乔听寒硬着头皮走上前来:“爷爷,大彪他没做过什么坏事。”   沈如是和谢玄都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乔听寒。   谁也没想到乔听寒竟然就是静海宗老祖的亲孙子。   下一刻,老祖伸出手狠狠一记掌风打在了乔听寒的胸口,厉声道:“我说过,宗门弟子前不可这样叫我。”   沈如是气得发抖,即便再害怕却还是忍不住道:“不叫就不叫,你打他干什么!”他伸手扶住乔听寒起来,咬牙道,“我过去就是!”   大不了也把他一块掐死算了,二十年后又他妈是一条好汉!   “大彪……”乔听寒嘴角淌下一行血,想要阻止,却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沈如是颤巍巍地走到老祖面前。   老祖漠然地看着他,用天道石照向来沈如是的脸。   明亮如镜的天道石里,竟然显现出了沈大彪自己的脸来,他愕然地看着,结结巴巴道:“这,这是……”这是他穿书前的脸啊!   然后不一会儿,天道石里的脸又变成了一团看不真切的雾。   “你们两个,是这世间天道石唯二参不透命运的人。”老祖淡声道。   谢玄和沈如是都有些惊愕,他们相互对视一眼,似乎都明白了什么。   沈如是是穿越之人,不属于此方世界,所以天道石参不透他,可谢玄呢?   老祖缓缓从青莲台座上站起身来,一挥手,周围的石壁竟然融化开来,显现出里面的场景。   谢玄只觉得那里面不断的涌出刺骨的冷意,像是一下子让他到了雪山般。   待他看清时,发现里面竟然藏着一具冰棺!   老祖回头看向谢玄和沈如是,淡淡道:“这里面是谁,知道么?”   谢玄抽了抽嘴角,他上哪知道去?他又没有天道石。   沈如是也抽了抽嘴角,说道:“那不是我的尸体么,还是我亲手放进去的。”   老祖嗤笑了声,说道:“你的身体?”   察觉到自己说错话,沈如是脸上微红,低声道:“说错了,沈如是的身体。”   果不其然,老祖一眼便看出他根本就不是原身沈如是,因为……   “他是我的旧识,青禄宗剑仙沈如是。”老祖深深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冰棺,说道,“此人心性淡漠,近乎无情冷血,却是个实打实的良善义士。”   像是回忆起什么,老祖眸光黯了黯,道:“当初我与他结为忘年之交,曾短暂共同在东山除魔。沈如是高山景行,为人果断,虽然情感淡漠,但他除魔卫道,心系苍生,修真界无人不敬佩。”   能让老祖夸到这份上,在场的三人都吃了一惊。   沈如是看向谢玄,目光对上,那眼神好像在说,不愧是他妈的主角。   他看向那冰棺里,有些不自在地想,真对不住啊兄弟,把你这么牛逼的大佬号给玩砸了。   谢玄则是把眼挪向了沈如是的冰棺上,什么也没说。   老祖静静地看向谢玄,淡声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闻言,谢玄倏忽笑了笑,终于开了口:“情感淡漠,便如同行尸走肉,和老祖这样的冷硬心肠,的确可能成为忘年之交。”   老祖眯了眯眼,声音沉下:“你说什么?”   “没什么。”谢玄蹙了蹙眉,说道,“我只是不喜欢这个人而已。”   话音落下,老祖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般,竟然露出了笑容:“好一个不喜欢,好一个行尸走肉,冷硬心肠。”   他的脸色陡转急下,一把扼住谢玄,说道:“与魔族为伍,便是你情感丰富的表现么?既然如此,那便让我看看,你养出了什么好儿子。”   谢玄被他狠狠甩开,耳边传来老祖极冷的声音:“藤鞭三十,绑在山门前示众。”   乔听寒和沈如是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就算要引来那三个魔头,也没必要重罚谢玄吧,他们急声说道:“老祖三思!”   “为他说情者,同罪重罚!”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奉上~   猜猜谁是最终大反派? 第62章 六二 天道如此   沈大彪不管不顾地挡在谢玄面前, 急声道:“他就是个凡人,三十藤鞭会把他活活打死的,他没做错什么,凭什么杀他!”   老祖冷眼看着他, 目光又缓缓落回到谢玄的脸上, 那张脸依旧平淡无波, 似乎这一切他早已料到似的。   没有辩解,没有慌乱,他的眼睛依旧那样坚定,视死如归。   “爷爷, 谢玄是我带来的,他窝藏魔族一事我也是共犯,三年前我险些害死他, 若爷爷真要罚他死, 就连我一并罚了吧。”乔听寒跪在老祖面前, 重重磕下一个头, “爷爷,我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绝情, 谢玄固然有错,但绝罪不至死,同样为人父母, 爷爷难道不懂他的感受吗?”   他再怎么错,也只是养了三个孩子而已。   老祖厉声打断他:“闭嘴, 给我打!”他目光如刀, 狠狠剜向谢玄。   谢玄偏头看向乔听寒和沈大彪, 神色终于有了些起伏, 他仍然立在老祖面前, 瘦弱的身影像是被风雨摧过却毅然直立的松竹,淡声开口道:“宗门律例是要罚的,他们没错,老祖不必牵连他人,弟子之错,只罚我便是。”   他不卑不亢,好似天底下的道理都叫他一人占全了。   “你以为你做的是对的么?谢玄,你怎么就敢肯定,你那三个儿子绝不会为祸苍生?”老祖的眼神像一道划破苍穹的闪电,直直地看向谢玄。   谢玄微垂下眼,脑海中闪过无数和小崽们相处的画面,半晌,他低声道:“非要问为什么的话,老祖也会怀疑自己朝夕相处日夜相对的儿子会走上邪路吗?”   他抬起头,目不斜视地对上老祖的目光,继续道:“老祖在天道石看到我儿子为祸苍生,我知道,若真有那么一天,我这一条命是决然不够赔的。但是若我儿子没有为祸苍生,他们的三条命谁来赔?”   闻言,老祖的声音沉下来:“一个妖,一个魔,还有一个是半魔。他们三个死了有何足惜?”   谢玄凝视他半晌,面色渐渐冷下来,一字一顿地说道:“命,都是一样的命,生来不分贵贱。仙人的命是命,凡人的命次之,妖魔的命不足惜,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老祖嗤道:“天道如此!”   “是天道,还是你自己心中的偏见?”谢玄闭了闭眼,说道,“如果天道如此,那天道就是错的,天道错,当除之!”   此话一出,所有人脸上的神情都变了变。   修仙之人,哪个不敬重天道,哪个不遵从天命?   闻言,老祖的眸光不断地审视着谢玄,脑海中隐隐浮现出另一道影子。   “天下人何错之有,要错也是天道的错。道友若把自己固于天道束缚,又怎么可能飞升出三界之外,只有不拘于天道者方能飞升。”   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执拗偏执,离经叛道。   罢了,这才是他。   老祖忽地笑了,那笑意饱含讽刺,又夹杂些许不能言说的无奈,低声道,   “沈如是,但愿你总是能选对要走的路。”   他没头没尾地对一个死人说出这么句话,让谢玄微微蹙眉,有些不解。   却见老祖转过身去,落座回青莲台座上,朝洞府内众人扬声道:“还等什么,非要等我鞭子落在你爹身上才准备现身打老夫的脸?”   话音落下,洞府外的天光忽地被遮住,心有所感似的猛然回过头去,正好对上谢独一似笑非笑的眼睛。   这下不仅乔听寒和沈大彪愣住了,就连谢玄也愣住了。   静海宗和后山老祖洞府两道严不透风的大阵,谢独一究竟是怎么闯进来的?   谢玄是有猜到谢独一他们故意设局,那日特地大清早三人全没了踪影,又“恰好”让自己用原先的脸碰上了沈大彪和乔听寒。让沈大彪和乔听寒把自己带回静海宗见老祖,一路上偷偷跟着自己,结果喝醉时忍不住出来见他,还想趁他醉酒蒙混过关……   但他本以为谢独一是想借此引出老祖,然后从老祖手里夺得那棵仙参。   可是,谢独一却突然现了身,还和静海宗老祖一副说好的样子。   “呵。”静海宗老祖冷笑了声,说道,“谢玄,你养的好儿子,倒是精明算计,我要不说甩你鞭子,连他半个影都看不到。”   谢玄半惊半喜地冲上前去抱住了谢独一,然而下一刻,又想起自己方才说过的“喜欢”,身子僵了僵,立刻松开了手退后半步,有些不自然道:“你早知道我一定会来?”   “你不是说不要总把你当傻子么?”谢独一侧了侧身,微不可察地把谢玄护到身后,又煞有介事地趁机摸了摸谢玄的脸,低声道,“吓哭没,我看看。”   谢玄嘴角微抽,拍开了他的手,说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独一抿了抿唇,抬起眼,看向了青莲台座上的静海宗老祖,说道:“消息是我透露给他们的。”   沈大彪愣了愣,忽地指向谢独一道:“合着你就是那个派乌鸦送信的人!”   话音落下,乔听寒也明白过来,他眸光沉沉地看向谢独一道:“你故意让我们把谢玄带回静海宗,谢独一,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谢独一越过乔听寒,看向了他们身后石壁里的冰棺,淡声道:“没什么目的,只是想找一副身体而已。”   乔听寒瞳孔疾缩,连忙道:“快护住沈如是身体,绝不能叫他拿到!”   然而一道穿透性极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老祖散发出浑身强大的威压,目光直逼谢独一,道:“小子,你现在还没那个本事拿到,就算拿到了,你敢肯定你能护住?”   那威压逼得在场除谢独一外的人都被迫闭上了嘴,谢独一眉头紧蹙,挡在谢玄面前,掷地有声地说道:“数年前,你们护不住沈如是,不代表我护不住他。”   话音落下,老祖浑身僵硬了般,那铺天盖地的威压一扫而空,他像是瞬间苍老许多般,低声道:“你懂什么?”   他倏忽声音激昂起来:“你懂什么!那都是你们这些邪魔的错!”   谢独一嗤笑了声,说道:“沈如是十六岁时,确实是被妖魔联手争抢魂魄,那时他年方十六,半大孩子,妖魔来势汹汹,他为了护住天下人,自愿一人一剑抵挡妖魔,可他的魂魄却还是被妖族魔族一起打散。当初若有一个人帮他,但凡有一个人肯像他帮天下人似的帮他,沈如是也不至于三魂七魄零散于人间。”   老祖震愕地看着他,似是没想到那些陈年旧事竟然在世上还有人能够知晓般,许久,他的眼睛却看向了谢玄,先前的冰冷审视荡然无存,那眼神似乎百般挣扎苦痛,脸色也变得灰白:“我并非有意不帮他,我并非有意……当年,我是真心实意地将他看做同道。”   沈如是十六岁时,是全天下最难得一见的修炼奇才,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多少人羡慕,就有多少人觊觎。   偏生沈如是这人性格飒爽洒脱,心性天然乐观,对修炼一事毫不上心,每日游山玩水,混迹于凡人间。菜市买菜,帮看风水,兴致起来甚至会当街摆个小摊给人算命,每次除魔卫道赚取的灵石,一概打点给了自己见过的穷苦百姓和街头乞丐。   那时,他是百姓心目中真正的仙人,从不自诩清高,是真正可以保佑住他们这些劳苦凡人的神仙。   其他宗门有难,沈如是也从来是侠义相助,从不索取任何报酬。   他良善之至,就像天道赐予人间的宝物,天资卓越至极却温善谦卑。丝毫不觉自己已成了某些人眼中垂涎欲滴的肥肉。   终有一日,妖魔联手围攻青禄宗,将那时的沈如是逼困在宗门内。   青禄宗宗主连夜寄书于其他宗门,希望能得到帮助,静海宗和昭南宗也在求请的名册之内。   可那时的静海宗老祖却为了跨升境界,他只差最后一个境界便可飞升,于是他选择了沉默。   他想,沈如是天资聪颖,就算没有他帮忙,修真界那么多人受过沈如是恩惠,总会有个人出手帮忙的。   就算没有他,难道天下就没有一个人肯帮么?   可他不知道的是,那年的昭南宗宗主被其弟弟,也就是谢猫猫的舅父给生生凌迟了三百刀,埋于桃林,自身难保。   其他仙门见妖魔阵仗畏惧不已,静海宗和昭南宗退缩的态度更是让他们心里没底,没人愿意淌这趟浑水。   剩下的百姓凡人们,哪个敢与妖魔作对?   静海昭南,八小仙门,但凡有一个肯帮青禄宗,但凡有一个肯帮沈如是,沈如是也不至于孤身一人立在数万妖魔前,战至绝气。   就连死后,三魂七魄也被众人瓜分。   正道以保护之名,七魄里,静海宗收走双魄,昭南宗收走双魄,妖族抢走双魄,魔族手里有一魄。   三魂丢失人魂地魂,只剩下一副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天魂胎光,不会哭,不会笑,成了活着的死人!   他们靠着沈如是的魂魄维持寿命,好让他们即便无法飞升,也不至于身死道消。   这些失散的魂魄。   每一魄都是他们欠下沈如是的血债。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谢玄的真正身份?   —   可能有二更或小修,一如既往地卡结局前高潮,真是本本都这样…… 第63章 【一更】及时行乐   老祖对谢独一冷笑了声, 说道:“你以为你就清清白白不亏不欠么?当初集结魔族对付沈如是的人,正是你亲爹墨姚!”   闻言,谢独一脸上却丝毫没有波动,漠然反问:“然后呢?”   “你要谢玄融魂, 就势必要杀你爹, 你要你亲爹, 就必须抢走谢玄的魂,墨暄,你怎么选?”老祖恨恨地看着他,仿佛把对墨姚的仇恨, 都转移到了对谢独一的仇恨上。   谢独一身上的伤已好了大半,龙骨鞭抽在身上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能察觉到谢玄朝他看过来, 却淡然地开口道:“这些事与你无关, 你欠沈如是, 但我不欠他, 你再恨我再恨魔族,都不过是你为自己开脱的借口。”   他的话像是瞬间从迷雾中穿透过老祖的一支利箭, 将他多年苦心营造的坚硬盔甲击溃,愧疚悔恨如同洪水般涌上了心头。   “你说得对。”老祖沙哑着低声道,似乎陷入了无穷尽的回忆中, “我无时不刻都在想,如果当年我出关帮他, 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闻言, 久不出声的谢玄开口道:“沈如是的死与你无关, 你又何必自责, 你们乔家如出一辙的脾性, 正道到近乎死板。”   但,本心不坏。   老祖深深地看着谢玄,那句话让他的心口像是被重重震荡了般,许久才艰难地张开嘴,说道:“你总是这样,沈如是,你总是这样。”   谢玄霎时怔住,没反应过来似的指了指自己:“你在跟谁说话?”   “那年你魂飞魄散前,我得到消息拼命赶到,然木已成舟覆水难收,我悔恨不已,那时你看着我……”老祖几近难言,却还强撑着说,“你说,不必心怀愧疚,一切都与我无关,与天下人无关,天下人何错之有,要错,也是天道的错。”   谢玄愣了愣,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那沈如是的冰棺,又愕然地转向老祖,说道:“老祖这话什么意思?”   老祖站起身,伸出手将冰棺悬于半空,引到众人面前,他沉沉道:“谢玄,三界之内,天道石唯一看不透的,是魂魄不全之人,你和他,太像了。人魂地魂主宰人的意识和七情六欲,他心性淡漠,是因为所有七情六欲……都在你的身上。”   不远处的乔听寒瞳孔疾缩,那种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他初见谢玄时便察觉到此人和沈如是十分相像。   就连沈大彪也猛然一个回头看向谢玄,嘴里冒出句脏话:“说好的一块当炮灰呢,你怎么回事?”   谢玄怔然地立在原地,看着那冒着寒气的冰棺,方才那全当做旁人故事听过的悲惨事迹,竟然是他的过去。   任谁也不敢相信,他自以为做了半辈子的凡人,却原来只不过是一缕残缺的魂。   他不是生来没有父母亲人,而是……   而是他活在世上的另一个角落,以沈如是之名。   “那原书里你死了岂不是沈如是一辈子都要变成个行尸走肉?”沈大彪惊呼了声,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又捂住了嘴。   谢玄缓缓走到冰棺前,垂眼看向里面的沈如是,眼睫被浅冰覆住,却难掩其淡冷如霜的清绝容貌。   他皱了皱眉。   身前传来了老祖的声音:“见到你时,我其实在想,若是之前的你看到你和魔族混在一起,定然是十分痛恶的,毕竟,是魔族毁了你。”   谢玄没有朝沈如是伸出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说道:“他不像我,如果他真的是我,为什么我们同出一副身体,却有两张面孔?”   老祖默了片刻,许久,才低声道:“从前你说,要是有来生,只想做个凡人逍遥自在,在荒郊野岭建处茅草屋,平凡地活下去。我想,这张脸,该是你心中最想成为的样子。”   听到茅草屋的刹那,谢玄心湖微动,终于有了一丝波澜,身后突然伸出了只手,轻轻推了他一下。   “去啊。”   谢独一的声音有几分意味不明,“你还怕你自己?”   谢玄就是沈如是这件事,的确不在谢独一计划之中,他本以为要费些功夫才能逼得这老祖把沈如是的天魂给谢玄,没想到那老祖对谢玄心怀愧疚,竟然拱手送上。   也算了结了他一桩沉重心事。   只是……   谢玄回过头来看他,却见谢独一少见地勾唇笑了笑,说道:“不是早就不想当凡人了?”   就算谢娇娇和谢猫猫看不出,谢独一却看得出,谢玄一直都想要用自己的本事帮他们的忙,尽管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现在好了,谢玄和沈如是的胎光融合,拿到原本就属于他的身体,原本就属于他的修为与仙根。   只是……   到那时,谢玄还会需要他们么?   还会留在他们身边么?   袖内的指尖微微蜷起,谢独一久久没有等到谢玄的回答,对方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好像一眼就能看出他在想什么。   “你想让我变回沈如是吗?”谢玄轻声开口,垂眼看向那冰棺里清俊貌绝的沈如是,笑道,“如果你想,我现在就和那道魂魄融合。”   闻言,谢独一笑容渐淡,他立在原地,目光仔仔细细地在谢玄的脸上看过。   分明这一切都在他计划的内容中,若沈大彪就是沈如是,那他就杀了沈如是,把身体给谢玄,现在沈如是的身体被完好无缺地拱手送上,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他却犹豫了。   “要是有来生,只想做个凡人逍遥自在,在荒郊野岭建处茅草屋,平凡地活下去。”   “这张脸,该是你心中最想成为的样子。”   老祖的话犹在耳边,他们想过太多自以为是对谢玄好的事情,做过太多瞒着谢玄所做的决定,却从来没有问过谢玄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那夜谢玄看到破落满尘的茅草屋失声恸哭,他就早该明白的。   他们的傻谢玄,只想和他们在一起,从始至终,仅此而已。   下一刻,谢独一猛地扯住谢玄到自己身边打横抱起,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回家。”   谢玄失笑了声,得到这个答案,脸上的神色终于鲜活起来,他紧紧搂住谢独一的颈子,回头看向老祖道:“我已经为它遭过罪,这辈子不想再卷进去第二次。这破玩意儿,谁爱要谁要吧!”   “谢玄,你疯了?”乔听寒惊愕地看向他,追上前几步道:“你知不知道这一魂天下有多少人抢破头想要,但得仙骨,寿与天齐,若不是爷爷帮你守着,早已经被外面的妖魔争得骨头都不剩!”   沈大彪也紧跟着道:“玄兄弟你先冷静一下,得到这副身体没准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做,你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可以救很多人,可以得道飞升啊。要是当个凡人,过不了多少年你就会老死的!”   凡人,凡人有什么不好?   谢玄被谢独一抱着,从他身前探出个脑袋来,看向沈大彪道:“寿命短所以惜命,当凡人的日子,每一天我都很痛快。”   正因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所以谢玄所过的每一日,都值得他千百倍的珍惜。   顿了顿,谢玄绽开笑意,朝他们扬声道:“我家有三个儿子,每个都很孝顺,我这辈子已经很值得,不想再成仙成圣。三个特别好的儿子,你们没有,所以不懂!”   待他们大摇大摆地走后,沈大彪气闷,不解地看向乔听寒道:“他怎么还嘚瑟起来了??”   不就是个儿子吗?   他没有咋滴,他没有省心!   乔听寒无奈地扶额,望着谢玄的背影,良久,低声对老祖说道:“爷爷,现在怎么办?”   在他们身后,久未出声的静海宗老祖,拂过那冰棺,缓缓盖上了棺盖,声音轻的像是在天地间缥缈的自言自语:“原来如此……”   “爷爷?”乔听寒蹙了蹙眉,有些困惑地看向老祖,试探着又问了句,“谢玄不愿融合魂魄,这沈如是该怎么办?”   “随他去吧。”老祖闭了闭眼,重复着喃喃说道:“他喜欢,就随他去吧。”   他已经害过沈如是一次,这一次,他该做的,能做的,只有替沈如是尽力维护那个幻想中的凡人一生,权当赎罪吧。   不远处,听到谢玄的话,谢独一往洞府外走的脚步微微一个趔趄,站稳后,耳尖稍烫了些,他低声道:“不用喊那么大声。”   话音落下,谢玄附在谢独一的耳边笑意沉沉道:“不喊大声点,怕你又装听不见。”   “你……”谢独一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跟着低下声音道:“晚上睡觉的时候怎么不怕我听不见了,每次都哼哼唧唧,跟让猫儿挠了似的……”   “闭嘴。”   谢玄毫不留情抽了他肩膀一巴掌,又叹了口气,道:“唉,爹后悔啊。”   闻言,谢独一眉头微皱,磨了磨牙道:“后悔什么?要是还想飞升成仙,我大可以现在送你回去。”   “不是,”谢玄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道,“爹后悔,怎么当初光教你看小人书,忘了教你廉耻呢?”   听到他变着法的骂自己不要脸,谢独一嗤笑了声,把他抱得更紧些:“你怎么没教?给我看的那本图里……好像就是这个姿势?”   他作势要抱着谢玄动一动。   谢玄脸色瞬间绿了,死死抓着谢独一的肩膀,说道:“你敢!你这……”   “我这不孝子。”谢独一自然而然地接过他的话,他嘲笑了声,“你真就没有别的可骂我的话么?”   稍顿了顿,他垂下眼,俯身轻轻咬住了谢玄的耳朵,眸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灼热如火,低声道:“爹,说点别的。”   只这样简单的一个字,却让谢玄瞬间脑海里冒出来每次被小兔崽子扑倒时,对方在他身上的耳语,分明力道箍得他动弹不得,声音却又轻又缠人的唤他爹,害得他现在听到谢独一这样喊他,浑身的力气都好像一刹那泄了大半。   谢玄紧抿着唇,“嗯”了声。   “再当着我的面说一次。”谢独一掐了一把他的腰,有些急切地小声催促道:“快点,这没外人,让我再听听。”   他难得露出这么副少年急性的神色,倒让谢玄隐隐觉得谢独一和当初的小破烂更像了。   谢玄压了压想要上扬的唇角,似乎想说,张了张口,又实在觉得拉不下那个脸。   半晌,在谢独一已经快要按捺不住时,谢玄才终于轻轻开了口:“那有什么好听的。”   “我……”   谢玄倏忽低下头,吻在了谢独一的唇角,封住他没能脱口的未尽之言,谢独一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愕,很快便染上无法掩盖的喜色。   他们更要加深这个吻时,身前却传来了一道极冷的声音,像是一道从天而降的雷电利箭,狠狠贯穿了谢玄的脊梁。   “爹爹,你和哥哥,在做什么?” 第64章 【一更】他也有的   谢玄猛地一个激灵, 像是被池茵兰抓包自己给谢独一偷看春.宫图那次一样,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却对上了谢猫猫冷然怒恨的目光。   手心里紧攥着一把染血的长剑,谢猫猫指尖发着抖, 脑海里仅存的理智渐渐崩毁。   “猫猫!”谢玄先是一惊, 随后浑身都涌上不自在来, 他下意识地离谢独一远了些,有些心虚结巴地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青禄宗吗,娇娇呢?”   谢猫猫紧抿着唇, 死死盯着谢玄的脸,盯着他亲过谢独一的那双淡色唇瓣。   以前他想要谢玄亲他,谢玄都百般搪塞, 如今却主动亲了谢独一!   凭什么!   不是说喜欢乖孩子, 他还不够乖吗?!   他恨不能现在就一剑捅进谢独一的胸口, 就算不死也要他半条命。   不行, 那样谢玄绝对会生气,而且会更心疼谢独一, 无论如何也不能那样做,谢瓒,冷静。   冷静!这一切没准就在谢独一的算计里, 让他妒恨发狂,然后逼他像谢娇娇那个蠢货一样大打出手, 最后惹得谢玄不快, 他在谢玄那里千辛万苦积攒的好感也会化为乌有。   对, 绝对不能出手, 这不是他解决问题的办法。   事到如今, 只能再赌最后一把,赌谢玄究竟有多在乎他。   半晌,谢猫猫扔下来手中的长剑,突然像是脱力般栽倒在地,强行用内力逼出自己一口血来。   果不其然,谢玄瞳孔疾缩,想也不想便冲到了谢猫猫的身边,紧紧抱住了他,慌乱道:“猫猫,这是怎么回事!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吐了这么多血!”   “爹爹……”谢猫猫虚弱至极地伸出手搭在谢玄的手腕上,惨笑了声,说道:“我没事,哥哥让我帮忙挡住前来抢沈如是魂魄的魔族……但是我,我太没用了。”   话刚说完,谢猫猫又猛然吐出口急血来,咳嗽地厉害,他轻轻地抓住了谢玄的袖子,眼中盈满了泪水:“爹爹,猫猫是不是要死了……”   不远处,听完他的话,谢独一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你装什么,那些魔族你和谢娇娇两个人应对绰绰有余——”   谢猫猫倏忽垂下眼,眼眶滚落下一颗灼烫的泪,滴在谢玄的手背上,混在他自己吐出来的血中,他虚弱地说:“对不起,哥哥,是我太没用了,如果我能像你那样强,或许就不会被打断三根肋骨。”   谢玄回头瞪了谢独一一眼,心急如焚说道:“这种时候还怪他做什么,快来帮他看看!”   谢独一:……   他揉了揉额头,方才被谢玄吻住的喜悦瞬间消失,烦躁得想要把躺在地上卖惨的谢猫猫掐死。   谢猫猫却无奈地笑了笑,说道:“爹爹,别怪哥哥,都是我的错,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你再装我现在就让你活不了。”谢独一忍无可忍地从腰间拔出长刀来,却被谢猫猫一阵疾咳打断。   他剧烈咳嗽着,像病入膏肓的病人,喃喃自语道:“啊……好像又要吐血了呢,哥哥别生气,总之我也是要死的人了。”   谢玄又急又难过地对谢独一道:“你还骂他,你想气死我啊,快过来!”   谢独一被生生气笑了,他提着刀缓缓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睨着地上的谢猫猫,冷声道:“好,那我就好好给你看看,你究竟受了什么伤。”   他刚伸出手,在快要碰到谢猫猫的肩膀时,谢猫猫猛地又吐了口血,凄惨无比地说道:“哥哥,别这样,我怎么都是将死之人,你没必要再伤我,我只是想,只是想再跟爹爹说说话而已。”   说罢,他的眼泪像是冲破堤坝的洪水般淌了下来。   谢独一:……   “你看到我根本没碰到他了吧?他是装的。”谢独一咬牙切齿地看向谢玄,却见谢玄满脸泪水地抱住了谢猫猫,万分心疼地开口道:“猫猫没事,不会死的,爹爹给你呼呼就不痛了,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谢独一默了默,看着地上抱作一团哭得像是泪人的两个蠢货,神色逐渐麻木。   他没想到人类的父爱竟可以蒙蔽到这种程度。   半晌,谢独一漠然道:“你走了,东边的魔族是谁在挡着,墨姚带了多少旧部,有没有看到我的右护法?”   谢猫猫沉浸在谢玄的怀抱里小声哭着,全然无视掉了谢独一的话,手上抓着谢玄的衣襟,颤声道:“爹爹,如果猫猫不在了,我只有一句话想求你,爹爹,你能不能说一句你爱我,好不好?就当是猫猫的遗愿。”   “我他妈……”谢独一忍无可忍地想要动手时,却被谢玄严严实实地挡住了。   谢玄搂紧了谢猫猫,同样哭得厉害,在谢猫猫满眼的期待中,却道:“你不会死的,猫猫,有爹在。”   谢猫猫的神色僵了僵,抓住他的袖子轻晃着,急切地再问:“答应我,爹爹,你说你爱我,你喜欢我,想跟我在一起。”   “不行。”   谢玄突然开口。   话音落下,天地间似乎都霎时安静了下来,变成了一片虚无的空白,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谢猫猫脸上的泪已然干涸,心却陡然冷透,不死心似的怔恍说道:“为什么不行,爹爹,为什么不行?”   哪怕是他的遗愿也不行?   谢独一也顿在原地,心头闷沉压抑的怒火一瞬间烟消云散,他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谢玄垂着头,没人看到他脸上的神情,是慌乱无措的,是伤心欲绝的,还是平淡如水的。   他声音很轻,像是阵飘忽不定的风,吹到谢猫猫的耳边:“因为爹,已经不配当哥哥的爹了,猫猫,爹不能再失去你这个孩子了。”   对于感情的界限,谢玄向来自认划得分明,对娇娇和猫猫,他可以耐心教导,也可以宠溺纵容,可以温柔地把他们抱在怀里,可以奖励亲吻他们的额头。但这一切都只是建立在他们是父子的关系上。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似乎越来越察觉不到他和谢独一的界限。   他没有爱过人,也从来没有过要和什么人厮守的想法。   那日谢娇娇在客栈里冷声问他。   “谢玄,你扪心自问,你对谢独一真的没有一点感觉?”   “没有恨,怎么体现爱?”   “你让我感觉你从来不会真正爱上谁。”   “谢玄,你没有心跳过吗?”   有的。   他也有的。   活生生的人,怎么会没有心跳呢?   为了让他亲一口不惜拉下脸,去背最幼稚的小人书;以为他被娇娇绑走提着刀赶到暗巷,结果挨了顿臭骂还顶了一下午水碗;娇娇离家出走的那个雨夜,冒着被静海宗发现的风险去给他买药。   因为他看到茅草屋破落难过便把整个小屋上上下下打扫个一干二净;为了让他免于死劫日日夜夜用心头血熬出来的贴身暖玉;想尽办法帮他拿回自己的天魂;看到弟弟抱他却总是默默忍着,知道动手会让他伤心。   怎么办。   他没办法。   他也会心跳。   总是保护崽子的人,却被养大的崽子反过来保护。   怎么办。   他没出息。   他真的很心动。   谢玄伸手捂住了眼睛,声音颤抖地低声道:“猫猫,爹想说实话。”   谢猫猫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了,只能愕然地看着谢玄似是鼓足了这辈子全部的勇气般,继续用发着抖的声音道:“爹喜欢,好喜欢……”   谢猫猫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唇,像是丢了魂魄般,双眼放空地低声道:“别说了。”   不远处的谢独一浑身僵滞,哪怕听过几次,但这是头一回听到谢玄在谢猫猫面前承认。   谢猫猫没有抬头看谢独一,怕把自己给活活气死,从谢玄坦白的震撼中缓过神来,稍显无力地松开手,脸色苍白地开口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谢玄抿了抿唇,如实交代道:“从,从幻境的时候……”   “幻境?”谢猫猫的声音陡然拔高。   他这次是真的有点想吐血了,谢猫猫闭了闭眼,说道:“做过么?”   这话让谢玄下意识颤了瞬,谢独一刚想开口,却被谢猫猫冷声打断:“你最好现在闭嘴,趁虚而入的狗东西。”   谢独一:……   行吧。   骂完谢独一,谢猫猫仍然不得痛快,目光死死地盯着谢玄,见他不开口,淡声说道:“你不是说想说实话,那就别瞒着我。”   谢玄紧咬着下唇,豁出去般,强撑着继续道:“也,也是幻境的时候。”   “也是幻境?”谢猫猫咳出口血沫来,唇角都被他自己生生咬破,半晌,他沙哑着声音继续道,“做过几次?”   被儿子逼问这样的话,实在让谢玄难以启齿,他耳尖都红透了,声音也支支吾吾的:“之前在客栈,还有前天喝醉……”   “行了,够了,别再说了。”谢猫猫深吸了一口气,喉咙里泛起阵阵铁锈味。   再问下去,等于在要他自己的命。   谢玄连忙扶住谢猫猫的肩膀,说道:“猫猫,你先忍住,一会爹去丹峰给你拿药。”   “不用了。”谢猫猫闭着眼睛,冷笑了声,说道,“就让我这么死了吧。”   反正谢玄也不需要他。   谢玄抱住他,一边揉着他的脑袋,一边紧张地说道:“别胡说,爹不会让你死的,绝对不会。”   听到他的话,谢猫猫噎了噎,说道:“你还管我干什么,既然选了谢独一,又为什么管我的死活,你以为谢独一会放过我吗?”   他们三个性子太像,任谁得到谢玄,都不可能会任由谢玄再和剩下两个败者在一起,否则天天光是看着都会发疯。   “……”谢独一垂下眼,恰好对上谢玄投来的殷切目光,好像是期待着想让他说些什么哄哄谢猫猫。   开玩笑。   谢玄是不是真的以为他没脾气?刚刚谢猫猫都是怎么对他的,他凭什么要哄谢猫猫,他巴不得谢猫猫在这咳血咳死才好。   “独一。”谢玄轻轻唤了声,有些疲惫地说道,“无论如何,他是我儿子。”   听到这句,谢独一彻底没了法子,他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从地上拽起谢猫猫来,冷声对谢玄道:“在这等着。”   谢独一放出一缕魔息探向谢猫猫,发现谢猫猫竟然真的打断了自己三根肋骨,对自己都这么狠,简直就是故意要逼谢玄做出选择,否则不死不休。谢独一一时失语,火气也涌上些来:“我还当你比谢娇娇聪明,没想到你比他还蠢。”   谢猫猫不甘示弱地冷笑道:“是没你聪明,背着我睡我爹,还他妈三次!”他狠狠一记勾拳打上来,被谢独一偏头避过。   谢独一猛地掐住他的喉咙,在谢玄惊乱的目光中,用魔雾迷晕了谢猫猫,随后,叹了口气解释道:“不是杀他,只是让他老实点。”   谢玄这才放下心来,连忙道:“快带他去接骨,我去丹峰取药。”   他忙不迭地站起身要去丹峰,却听到身后传来谢独一的叹息声。   “其实我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也想过是不是把他们全杀了才好,永绝后患。”   谢玄脚下顿住,蓦然回过头看他,却见谢独一拎着谢猫猫的领子,轻嗤了声:“罢了,谁让他也叫过我哥哥。”   “有两个混账阴险的弟弟,当哥哥的,总要忍着点脾气。”谢独一腾出只手擦掉谢玄头上的汗珠,低低道:“放心,谢玄。”   你给了我信任,我也还你一份信任。   作者有话要说:   其他两个小崽都会走亲情线,我比较喜欢大圆满结局嘿嘿。 第65章 【一更】语出惊人   静海宗丹峰大殿, 这时候正是晌午休息的时间,大殿里空无一人。谢玄在丹炉里翻来翻去,总算找到几颗兴许对谢猫猫有点用的丹药。   他握着那几颗丹药,心头终于安定了许多的同时, 后知后觉的想起方才自己和谢猫猫的话, 脸上忍不住烫了许多。   怎么能跟猫猫说那种事情。   猫猫质问他时给他的感觉, 简直就像池茵兰在质问他一样。   太乱来了。   可是他真的没办法说谎,也不会说谎,猫猫那么聪明,肯定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谢玄咬了咬牙, 逼迫自己忘掉那些羞耻的对话,握紧手心的丹药刚要出门去,却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呼唤。   “爹?”   谢玄愣了愣, 下意识地回头看, 对上了一双笑意吟吟的眼睛。   “娇娇?”谢玄没想到谢娇娇也会出现在静海宗, 不是说静海宗大阵很难进么, 怎么他家这仨崽子进出自如如履平地似的。   听到谢玄的声音,谢娇娇缓缓走进大殿, 脸上仍带着笑,朝谢玄招了招手道:“快跟我走,有件事想告诉你。”   谢玄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手腕被谢娇娇轻轻牵住往大殿外带去:“去哪儿?你怎么来的,见到哥哥没有?”   两人一直出了大殿, 一路上竟然连半个静海宗弟子都没见到, 谢玄有些隐隐奇怪, 却想着可能只是大家去午休了。   听到谢玄发问, 谢娇娇似乎顿了顿, 而后才低声道:“见到来着,哥哥说现在静海宗外面都是来抢胎光魂的魔族叛党,叫我先带着你去安全的地方,等他解决完我们再出来。”   “什么?”谢玄愣了愣,说道,“那猫猫呢?”   谢娇娇脚下的动作似乎越来越快了,手上紧紧抓着谢玄,有些不耐烦似的说:“猫猫?没时间管猫猫了,现在快跟我下山去。”   忽然的,谢玄停下了脚步,又重复了一遍问题:“我问,猫猫呢?”   见他不走,谢娇娇只好转过身,强做了副笑容,说道:“猫猫他在另一边帮我们断后呢,爹,我们快走吧。”   话音落下,谢玄的脊背涌上一阵寒意,他猛地后退了半步,挣开了谢娇娇的手,说道:“你先去吧,我在这等会哥哥,等他回来我再走。”   谢娇娇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似是很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道:“哥哥说让我们走,你为什么不听呢?”   谢玄缓缓后退着,四周竟然连一个静海宗弟子都没有,恐怕这时候魔族早已经渗透进来了。   “这有什么为什么。”谢玄察觉到背后已经到了长廊的死角,他额头冒汗,尽量拖延着时间,说道:“因为我不想扔下哥哥自己走,你先去吧。”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谢娇娇淡淡笑了笑:“认出来了?”   他伸出手猛地把自己的脸生生撕了下来,那竟然是张□□,他的身形也逐渐变得颀长瘦削,那张脸竟然和谢独一长得有七分相似,只是看起来比谢独一更加温和,更加成熟许多。   他轻叹一声,笑道:“告诉我,你怎么看出来的?”   谢玄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久等不到谢独一,恐怕这次是没办法逃走了,谢玄硬着头皮开口道:“因为……娇娇从来都是喊爹爹。”   “……”对方沉默了阵,突然嗤笑了声,说道:“你们玩得挺变态啊。”   谢玄:?   “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那人漫不经心地抽出腰间的匕首,用刀尖磨了磨指甲,轻吹一下,淡淡说道,“你是想现在乖乖跟我走,还是受点苦后被我带走?”   谢玄有些不甘心地朝周围看了看,还是没有任何人路过,更别提看到谢独一的影子,良久,只好认命地说:“我跟你走。”   凡人跟这些妖魔总要做些妥协的。   他走在那人的身前,被对方监视着一步步朝山下走去,直到走到山门,仍然半个人影都没看见。   谢玄抿了抿唇,试图再拖延些时间,轻声攀谈道:“你长得很眼熟,你是谢……你是墨暄的什么人?”   对方不紧不慢地在他身后走着,让谢玄仿佛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视般,如芒在背。   “我啊……”对方浅笑了声,距离很近,谢玄似乎能听到他胸腔因这笑声在轻微鼓动震鸣。   “我是阿暄的亲爹。”   果然如此!   谢玄有些忍不住想回头看看他,却被对方伸出手按在侧脸上,力道不轻不重地捏着谢玄的后颈,淡淡道:“我知道你叫什么,也见过你,就在魔宫。谢玄,对吗?”   魔族特有的冰冷体温,让谢玄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他“嗯”了声以做答复。   “听阿暄说,他被封印法力那三年是你在照顾他,说起来,我还得好好谢谢你。”   他的性子看起来比谢独一要和善许多,可谢玄隐隐觉得,对方似乎有些怪异。   身后传来低低琢磨的声音:“你该叫我什么呢?唔,我想想。”他忽地爽朗笑了笑,道,“我全名叫墨姚,你该听说过,我名声是不太好……要不,叫阿暄他爹也行。”   墨姚。   从他小时就常常听静海宗人谈及此人,提起这个名字可以夜半止小儿啼哭和狂犬乱吠,此人手段极其狠辣绝情,很长一段时间里整个修真界都人人自危,生怕被这魔头盯上。   前几年他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修真界都以为他终于修炼魔道被天道降雷劫劈死了。   没成想,墨姚竟然还活着,甚至还活得这样……这样好。   “阿暄没有跟你提起过我么?”墨姚饶有兴致地一边推着谢玄走,一边同他聊起谢独一来,两人一路下了山,在人群中无比自然地混迹其中。   墨姚似乎没有特定想要去的地方,在玉竹城的街上胡乱逛着。   谢玄一想到身后这人手段有多恐怖,想到他还是谢独一的亲爹,就头皮发麻,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干脆沉默不语。   谢玄不说话,墨姚却仍然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应该不会没提过吧,阿暄可是从小到大最听我的话了。”   听到这句,谢玄终于有了些反应,抬眼看向了墨姚。   墨姚笑了笑,说道:“阿暄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这孩子,就是让我惯的,他要是惹你不高兴了,我替你收拾他。”   他话里话外没有一句不提阿暄这个名字,像是在故意强调谢独一是他的儿子。谢玄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微微皱了皱眉,淡淡答他:“没有,他很乖。”   闻言,墨姚的声音似乎有些意味深长:“很乖么?”   “嗯。”谢玄点了点头。   他似是很不经意地又问:“所以,阿暄很听你的话?”顿了顿,墨姚笑了声,说道,“我就是怕他惹你生气,他的样子比较随我,但是性子实在随了他那个娘,不会说话,不服管教。”   谢玄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想,还是随着自己的心意答道:“有些时候,还是很听话的。”   “哦,”墨姚的声音淡了很多,好像忽然间失去了再聊的兴致,他眼睛看向谢玄,不知在看什么,喃喃自语道,“这样啊。”   两人都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谢玄自认自己是被绑架的那方,也不指望能以凡人之身逃跑,于是也识趣地止住了话头。周遭的人群越来越稀少,墨姚带着谢玄走进了一处暗巷里,暗巷深处停放着一架魔辇。   跟谢独一上次带他乘的那架几乎一模一样。   谢玄在墨姚满脸的笑容中被推上了魔辇里,对方的匕首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谢玄的腰际。谢玄敢肯定只要自己暴露一丁点想跑的念头就会被一刀嘎掉腰子。   魔辇内久久寂静。   似是觉得无聊,墨姚终于开口说了话,声音仍是淡淡的:“你跟我儿子进行到哪一步了。”   这句话让谢玄浑身都僵住了,他不知道墨姚是否知道谢独一对他是那种感情,于是强做镇定地说:“什么哪一步?”   墨姚轻轻地嗤了声,这声倒是有点谢独一的样子了,他靠近谢玄些,匕首抵了抵谢玄的腰,沉沉道:“你在下边,还是我儿子在下边?”   谢玄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他震惊地看向墨姚,说道:“你,你知道?”   墨姚垂眼看他,匕首的刀刃在谢玄的腰上缓缓划过,像是在试探哪里更好下手:“阿暄那么疼你,应该舍不得叫你在下吧?”   他竟然什么都知道,谢玄甚至都顾不上紧张和恐惧,颈间的红渐渐爬上了耳廓,他低下头,说道:“恕我不方便告知。”   墨姚微微眯了眯眼,语出惊人道:“你草我儿子还不让我知道?”   这叫什么话!   谢玄耳尖更红了,像是快要滴出血来,头也扎得更低:“不是……”   魔族没什么廉耻心他是知道的,但他没想到墨姚竟然如此厚颜无忌。   “不是?”墨姚反问,声音低了几分,眸色渐深,“那是什么?你不是他继父么,敢对养子做出那种事,我还当你什么都不怕。”   谢玄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没有,我是……”   他脸上更烫,试图后退,却被墨姚逼得更近。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谢玄,忽然道:“谢玄,阿暄是个好孩子,他娘死得早,阿暄是我辛辛苦苦拉扯大的,你这么做,难道就对我没有一点愧疚?”顿了顿,墨姚循循善诱道,“毕竟,再怎么说我也是他爹,你就不想对我说点什么?”   谢玄攥紧了衣角,下定决心似的,终于开口:“他不是下边的……”   “哦?”   墨姚似是很惊讶,眼睛紧紧盯着谢玄的脸,看得更深:“原来是他睡你啊,他会吗?他又没做过那种事,毛头小子一个,不会把你弄疼吗?”   谢玄几乎要抬不起头了,他咬了咬牙,说道:“能不能别说了。”   “他不会什么本领,”墨姚的手轻轻贴在谢玄的脸侧,低声道,“自然没有他爹更熟练,要不试试我?都是魔族,我比他会的招式多多了。”   谢玄愕然地抬头看向他:“你胡说什么?”   墨姚猛地掐住了他的喉咙,分明力道那样大,掐得谢玄喘不上气,声音却像是很无奈般,轻轻叹了口气,道:“要怪,就怪他太迷恋你了,这样心慈手软的儿子怎么能替我当魔尊呢。”   他把谢玄掐到眼前,笑道:“当爹的,自然要为他毁去所有绊住他脚步的东西……”   “你!”谢玄想要伸手打过去,却被一把攥住了手腕。   下一刻,墨姚猛地扯开他的衣服,歪了歪头,轻声问道:“挑个姿势?”   他力气很大,而且根本不像谢独一那样下手温柔,谢玄急得脸色涨红,推搡之际,竟然一脚狠踹在了墨姚的身下。   墨姚的脸色瞬间变得怪异,几乎是立刻便松开了谢玄,看起来真的疼得不轻,再强的魔族也是男人,男人的弱点还是男人最懂。   谢玄趁此机会,想也不想便猛地冲出了魔辇,身后传来墨姚隐忍的怒声:“谢玄,你个疯子,你敢跳下去试试!”   本来还有些怕摔死的谢玄听到这话,一咬牙,一闭眼,跳车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二更~ 第66章 【二更】百年奇景   从车上摔下来的谢玄在地上连滚了几圈, 浑身的骨头都像是快要摔碎似的,掉进一片不知是哪的树林里,魔辇一日千里,他现在可能已经离静海宗很远。   紧张刺激着谢玄的神经和血液, 好像让他也没那么疼了, 顾不上停留, 谢玄一瘸一拐地朝林深处逃去。   他知道自己跑不了多远便会被墨姚逮住,但是现在他绝对不能停。谢玄努力调整着呼吸,漫无目的地在树林里像无头苍蝇似的跑着,居然脚下猛地一滑, 跌进了树丛掩映着的山洞里。   他在山洞里滚了好几圈,才勉强感觉自己到了山洞的洞地,耳边传来几声滴答的水滴声, 还有自己急促慌乱的呼吸。   谢玄摔得不轻, 喉咙里满是铁锈味, 五脏六腑都疼得厉害, 四肢像是要散架似的,布满伤痕。这副书生身体本就瘦弱极了, 从疾驰的魔辇上摔下去,不死也要去半条命。要不是方才他太紧张察觉不到疼,恐怕光是痛楚就能折磨死他。   现在谢玄连动都动弹不得, 更别提爬出山洞,好在这里足够隐蔽, 墨姚应该一时半会找不到这里。   他闭上眼, 储存体力。   这个时候肯定是没办法期待谢独一来救他了, 他只能自救。   谢玄颤抖着手, 从衣襟里取出枚丹药来——那本是为谢猫猫拿的, 现在却要用在他自己身上了。   他囫囵吞枣地嚼碎咽下两颗回元丹,虽然不能立刻治愈身上的伤,但是起码可以帮他吊住一口气。   “独一……”谢玄长长地叹了口气,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谢独一的名字,像是小孩子斗气,他就是不想听到墨暄那个名字。   阿暄阿暄。   一点也不好听。   对,难听死了,墨姚一点起名技术都没有,哪有他起的独一好听。   独一。   独一无二的独一啊……   “谢独一,再不来救我,你可见不到我了。”谢玄喃喃自语,自嘲般笑了声,在幽深黑暗的山洞里,同自己说话。   “想见他,我可以带你见啊。”一道阴冷至极的声音从山洞洞口传来,谢玄猛地睁开眼,浑身上下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冷透了。   墨姚竟然这么快找到了他!   谢玄腿好像废了一样,根本使不上力气,谢玄强忍着疼痛竭尽全力想要朝山洞更深处爬去,身后传来催命鬼似的脚步声。   “谢玄,刚刚踹我的时候不是很能耐,嗯?”对方声音似乎很轻松,如同猛兽在咬碎猎物喉咙前的兴奋享受,“怎么不跑了,我警告过你不要跳下去,你偏不听,把腿摔断了吧。”   谢玄努力地匍匐爬着,眼前却忽地显现出一团魔雾,魔雾中走出一双黑靴,缓缓在谢玄的面前立定。   对方蹲下身子,伸手捏住了谢玄的下巴,迫使谢玄抬眼看他,墨姚摇了摇头,低声道:“跑去哪呢?”   冰冷的指腹在谢玄的脸侧蹭了蹭,让谢玄浑身发麻,几欲作呕。   他咬紧牙关,吐出一个字:“滚。”   墨姚被他逗笑了,手上力道更重,轻轻道:“滚去哪?谢玄,没想到你不喜欢魔辇,倒喜欢这荒郊野岭的山洞。”   “畜生。”谢玄恶狠狠地啐了他一口。   墨姚脸上的笑容淡去,他猛地掐住了谢玄的喉咙,这次不同上次,力道大到谢玄以为他这次真的想要活活掐死自己,眼前发黑,呼吸困难,没有一丝一毫的空气能挤进肺里,谢玄甚至以为他要生生把自己的脖子掐断。   墨姚静静欣赏着谢玄濒死的模样,漠然说道:“谢玄,你不会以为每个魔族都像阿暄对你那样好吧?”   “阿暄他对你太好了,太纵着你了。”   “他明明有几千种方法教训你,喏,就像我这样,慢慢掐到你痛哭流涕的求饶,然后再狠狠把你 一通,当个玩具一样,这才是魔族的做法。”   “唉,但是他太疼你了。这让我……很不爽。”   “你把一只狼,养成了听话的小狗。”   墨姚看着谢玄痛苦无力的模样,忽地笑容放大了些,他松开手,抚了抚谢玄的头顶,轻声安慰似的说道:“好了好了,乖,现在我们可以继续了。”   他动作极其温柔地一层层解开谢玄的衣服,在很快要脱到只剩里衣的时候,一柄长刀从洞口飞进,如同划破天空的闪电,狠绝无比地削断了墨姚的右臂。   被断去的右臂软塌塌地掉落在地。   墨姚瞳孔疾缩了瞬,痛楚很快从断处涌上,血像喷泉一样射了出来,他脸上的表情扭曲抽搐到极致,显然是痛得快要发疯,浑身颤得厉害。   他猛地回过头去,只见洞口溢进的天光中,一道墨色身影立在不远处,遍体的魔气爆溢出来,汹涌得令人心惊胆寒。   “我跟你说过,不要动他。”   声音极冷,像是雪山千年寒冰,掺着喷薄欲发的滔天恨意。   墨姚眯了眯眼,忽地笑了声,那笑从那张扭曲的脸上挤出来,显得尤为恐怖。他从谢玄身上起身,举起手来,后退了半步说道:“爹的错,是爹不好。阿暄,人类狡诈恶毒,爹只是想试探谢玄是不是真心喜欢你。”   地上的谢玄几次都被掐得失去意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听到谢独一的声音,想要开口唤他,张开嘴,却只能止不住的咳嗽。   谢独一垂眼看向谢玄,他浑身上下几乎全都是伤,脸上被擦破好长一道口子,颈子上的掐痕几乎泛着渗人的紫色,衣衫破烂,嗓音沙哑,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刹那间,赤红长刀上附满堪称恐怖的魔气,瞬间收回来谢独一的手心。   墨姚自然也察觉到谢独一眼底可骇的杀意,他皱了皱眉,有些无辜地道:“你想杀我?阿暄,爹只是稍稍罚了下他而已,又没有杀他,况且你已经削掉爹的手臂……”   他缓缓朝谢独一走近,低声道:“爹已经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碰他,阿暄,爹就是有点嫉妒你对他那么好,比对我这个亲爹还好。”   “你别怪爹,行不行?”墨姚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想要碰谢独一的肩膀,“爹养你这么大不容易,你想想你娘死前说的话,你连你娘的话都不听了,非要跟你爹拼个你死我活么,你娘黄泉之下……”   他话说了一半,便说不出了。   因为谢独一猛地一刀插进了他的胸口。   那动作毫不留情,毫无手软。   长刀在胸口狠狠搅动,墨姚吐出口血来,眼睛死死地盯着谢独一,咬牙说道:“够了吗?不够再捅一刀?爹受得住,权当给你的宝贝谢玄赎罪道歉。”   刀刃猛地从胸口抽出,在他第二刀将要捅进来的时候,墨姚猛然退开,吐出一大口血,恶狠狠地盯着谢独一,愤声说道:“忘恩负义的畜生!我养你这么大还不如一个凡人的命重要?”   半晌,久未开口的谢独一,目光漠然至极地一刀捅向了墨姚,说道:“我说过,让你别动他。”   他这幅样子简直让墨姚窒息,竟然为了谢玄真要杀他亲爹,墨姚忍不住道:“你捅也捅了,剁也剁了,还要怎样爹才能让你消气?”   “消气?”   谢独一倏忽笑了,那笑容让墨姚都有些心生寒意。   墨姚下意识后退了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儿子便让他愈发拿捏不住,登上魔尊时的手段比他当年还要狠厉十分。   分明以前很好掌控的。   都怪这个半路杀出来的谢玄,否则……   “你真以为我不知道,魔族叛党是谁纠集的?”谢独一淡声开口,明明没什么波澜,却让墨姚心头悚然一惊。   忽然间,一只寒鸦从洞口飞进,停落在了谢独一的肩头,开口人言道:“尊主,墨姚把宿毒炼化成了傀儡,操纵他纠集叛党,现在静海宗已被攻破,静海宗老祖扬言三日内必要杀掉尊主。”   谢独一扯了扯嘴角,笑道:“把我当刀使,倒是个好计谋,谁会想到平日里嘴上口口声声为我着想的亲爹,会在我背后狠捅一刀?”   计划败露,墨姚脸上的神色也归于平静,他也笑了笑,似是有些无所谓似的,耸了耸肩,说道:“魔族就是如此,阿暄,看来你还没适应魔族的生存之道。”   他猛地闪身到谢玄身边,扼住了谢玄的喉咙,将谢玄从地上提起来,狞笑道:“好儿子,给爹看看你的本事,看看你能为你的宝贝谢玄做到什么地步?”   说罢,他敛起笑容:“把沈如是的胎光魂交出来。”   谢独一静静地看着他,说道:“原来只是为了胎光魂,我还当你惦记着魔尊宝座。”他的目光缓缓落在谢玄的脸上,很快挪开眼,嗤笑了声,“一个凡人罢了,你真以为我会在意他的死活。墨姚,你是不是忘了,魔族修为愈深,情感愈冷漠。以我如今的修为,你觉得我会在乎一个凡人?”   墨姚的眼睛微眯,在谢独一的脸上扫过。他知道谢独一说的没错,这确实是魔族血液里的诅咒,修为越深,感情越淡。   谢独一又笑了声,轻声说:“从前我以为你只是忌惮我变强后会想杀你,所以才故意装出个弱点来诱你上钩,我们父子还真是相像。你早说你只是为了胎光,我直接告诉你便是。”   闻言,墨姚似有松动,抬眼看他,说道:“是么?你最好别骗爹,毕竟,是我把你养大的,你骗不过我。胎光在哪?”   谢独一缓慢开口:“胎光就在……”   “在你爹狗肚子里!”墨姚的后心被一爪猛然捅了个对穿,他不可置信地回头,目光对上一双金色竖瞳。   下一刻,心脏便被那利爪生生挖了出来,像是丢垃圾似的被分外嫌弃地扔在地上,仍然鲜活的跳动着。   谢娇娇冷笑着从他手里稳稳接住了谢玄,抱进怀中。   若不是谢独一一再用眼神叫他忍住,偷偷用幻术潜进后面,他真是恨不得把这狗畜生撕个粉碎不可!   墨姚的尸体瘫跪在地,缓缓倒下,眼睛还死不瞑目地看着神色冰冷的谢独一,而后化作了一团黑雾,消失在山洞中。   “居然是分.身。”谢娇娇皱紧眉头,又很快解开,恨声道,“不过这分.身魔气很重,被这样除掉,他少说也要受重伤,逃不了多远。”   谢独一却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一样,瞬间闪身到了谢玄的面前,不管不顾地从谢娇娇手中抢过了谢玄,紧紧抱住。   “你他妈……”谢娇娇咬牙切齿地恶狠狠骂了几句,又怕伸手去抢会加重谢玄的伤势,只好忍了忍,道,“你轻点,你把我爹抱死我就剁了你!”   谢独一紧紧抱着谢玄,听到谢娇娇的话,稍松开些手。耳边传来谢玄极其虚弱的声音:“独一?娇娇……爹没事……”   谢独一抿紧双唇,几乎要把嘴咬出血来,天知道他看到谢玄被墨姚压在地上那一刻有多崩溃。   都是他的错。   他不该去管谢猫猫的死活,他不该离开谢玄,他不该……   见状,谢娇娇终于还是忍不住扯开了谢独一,怒道,“你有完没完,都是因为你没用,害我爹受这么重的伤……给我抱会!”   然而在他看到谢独一脸上神情的时候,却喉咙猛地噎住,谢娇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说道:“你,你哭了??”   这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都怪谢独一害我爹受伤!   小破烂:都怪谢猫猫非打断自己肋骨,不然没这事!   猫猫:……都怪我,怪我行了吧? 第67章 【一更】展信颜欢   玉竹城医馆里, 谢猫猫紧闭着眼,身上忽冷忽热,额头烫得厉害,半魔的体质让他虽然拥有极强的灵魔双气, 但终究只是个半魔之体, 不能像真正的魔族那样恢复速度很快。   他似乎隐隐听到身边有人在围着他说话。   “真是多事之秋, 最近总是见到受伤被送来的仙人……”   “谁说不是呢,看这位身上穿的衣服,少说也是三大仙宗里的弟子,居然能被人打到肋骨断成这样, 啧啧。”   “听说书的说,魔族也不太平,突然冒出来什么叛党。要我说, 那个新魔尊就够祸害的, 居然还有叛党, 不知道静海宗这次会怎么应对。”   “有老祖在, 不会有事的……哎?常大夫,这人用了药怎么还不醒?”   “不应该啊, 按理说,又没打坏脑子。”   好吵。   这些人好吵。   谢猫猫紧蹙眉头,想要睁开眼, 眼皮却沉得厉害,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逼迫他陷入昏睡。   不多时, 就连耳边这些絮絮叨叨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谢猫猫只觉得自己好像身处在一片混沌而温暖的潭水中, 神智飘忽走远, 他几乎要沉浸在其中。   半晌, 他猛地清醒过来, 心中警铃大作,这很有可能是什么幻术,他绝对不能睡,睡了之后恐怕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不行,他还要去见谢玄,他要问清楚为什么谢玄选谢独一,而不选他。   忽然地,谢猫猫似乎察觉到有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发顶,那双手给他的感觉很熟悉,就好像曾被那双手千百次地碰触过般。   他以为是更高阶的幻术,拼命想要挣扎着醒过来,却根本动弹不得。   那双手察觉到他的挣扎,在他的头顶顿了顿。   谢猫猫听到了一声很低很轻的叹息,他瞬间僵住了身子,连呼吸也不敢呼吸。   “迟瑜,你长大了。”   那声音仿佛来自虚无,此刻却令谢猫猫心震不已。他试着想要张开口回答些什么,唇瓣微张,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爹就是来跟你说说话,你听着就好。”   谢猫猫僵滞在原地,连动也动不得了,屏住呼吸努力去分辨那道声音是不是他做梦都想见的人。   “这些年,你肯定想知道为什么爹不来见你,连做梦都没让你梦到一回。”那声音苦笑了声,缓缓说道,“爹没脸见你。”   谢猫猫激动起来,他尽全力想要发出声音说些什么,想告诉对方这不是他的错,可是对方却像明白他的意思一样,轻声道:“迟瑜,你听着便是。爹没多少时间,要转世投胎去了,所以才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回来见你一面。”   闻言,谢猫猫刹那间平静下来,他小心翼翼,又无比珍惜地听着对方的每一个字,若这是一场梦,他只想时间过得再慢一些,再长一些。   “爹其实一直都守在你身边,悄悄看着我的迟瑜长大。那日在幻境里,我见到了你和谢玄,他该是看到我了的。”   听他提起谢玄,谢猫猫有一瞬的怔愣。   “他为人正直,能辨是非,的确是个顶好的大善之人,把你交给他照看,为父放心。”   这些话确实也是谢猫猫所想的,可他却不明白为何父亲专门回来看他,却是跟他提起谢玄的事。   果不其然,对方又叹了口气,似乎还失笑了声,轻声道:“迟瑜,爹对你不住,若我还在,兴许你便不会对谢玄产生这样的心思。”   这下谢猫猫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了。   “你要分得清,什么是依恋,什么是真正的喜欢。”   他顿了顿,低声道,“这是爹教你最后的一堂课,你有没有想过,谢玄是否也会接受你的心意?”   谢猫猫沉默下来,虽然他本来也说不出话。   “真正的喜欢,是爹与你娘那样,绝不是你对谢玄的这种感情。迟瑜,若你真的喜欢他,就该尊重他的选择,而不是强行逼他选择你。”   “你扪心自问,你做得到尊重他的选择么?你做不到。因为你把他当成父亲,当成可以肆意任性的人,所以你不怕他会讨厌你,不怕他会离开你。因为,父母怎么会恨自己的孩子呢?”   “迟瑜,爹说这些只是不希望你毁掉和谢玄的关系,希望你明白。爹时间到了,言尽于此,来生……来生再做我儿子的话……”   “咱们再种一回桃树吧。”   最后一句落下,谢猫猫猛地睁开了眼,他下意识地在半空中虚虚抓了一把,像是迫切想要留住什么,可却什么都没抓住。   他看向四周,医馆里的大夫和病人全都呆呆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诈尸还魂”。   谢猫猫怔怔地坐在床榻上,没有理会那些朝他投来的异样目光,而是轻轻对着空中说了句:“爹,这次是你错了。”   他对谢玄……   他对谢玄从始至终都不是父子之情,他们本就不干不净!   若是父子之情,他只会对谢玄像对他亲爹一样敬重,又怎么可能生出冒犯之心。   没有谢玄的三年里,又怎么会魂牵梦萦,抛下一切也要谢玄回来?   因为太爱,所以他才会想要抢。哪怕失去一切,失去谢玄的温柔,他也必须从谢独一手里把谢玄抢过来。   最好关在大殿里,手脚都打上锁,他会用后半生所有的温柔去弥补谢玄的恨,直到谢玄肯接受自己为止。   谢猫猫咬着牙,运气将自己先前故意打到错位的肋骨扳回原位,强撑着从床榻上站起来,一步一步朝着医馆外而去。   然而没走两步谢猫猫便又摔倒在地,大夫慌手慌脚地把他扶回榻上,嘴上数落道:“嘿你这小子,怎么回事,受这么重的伤还下地乱跑,不想要命了?”   谢猫猫紧抿着双唇,没有回答,眼睛里像是燃着炬火,满脑子都是谢玄吻在谢独一唇上的场景。   他必须尽快去抢回谢玄才行,绝不能等到谢玄的心不在他这,完完全全属于谢独一的时候再去争抢,届时无论他怎么做都晚了。   “你说也是,这张床好像被人下了什么咒似的,每次躺在这的人都跟得了癔症一样,胡言乱语不说,还争着抢着要走不要命。”那老大夫有些年纪了,抚着胡须同旁边的病人说道,“几年前就有这么个人,好像是静海宗的,发着高烧,被人搀进医馆,还一个劲嚷嚷着要走…… ”   谢猫猫动了动身子,想要逼自己站起来,结果动了没两下就疼得要命。   那边的老大夫还在和病人攀谈着,兴许是小医馆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多年过去仍然记忆犹新。   “对了,那发烧的傻子,同他一起来的那个仙人,往我这还搁了封信,走得匆忙,老夫都没问清楚是什么信……”   旁边的病人似乎来了些兴趣,问道:“您没拆开看看?”   “哟,”那老大夫瞪了瞪眼睛,说道:“那怎的敢,说来也怪,那仙人走时神色匆忙,活像让人撵了似的,嘴里还跟旁人争吵着……”   病人探出头来,更好奇地问道:“念叨什么?”   老大夫顿了良久,缓缓道:“他说什么,那三个魔头肯定不会相信这东西是他写的,被发现就死定了。你说怪不怪,当时听到吓得老夫都不敢接信。”   那病人被他的奇闻轶事逗笑,十分捧场地说:“是怪,那您怎么又接了呢?”   老大夫挠了挠下巴,笑道:“老夫听那仙人说,这封信说不准日后要决定修真界的存亡,老夫想着这么重要的东西,不接也太对不住人家拼死拼活的保护咱们了。”   “说的也是啊。对了常大夫,我上次拿的药方……”病人应声附和,刚要转过身去,却猛地对上了一双冷然至极的眼睛。   那病人吓得差点抽过去,连忙后退了几步,心脏突突乱跳,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干嘛?”   谢猫猫没有理会他,而是直勾勾地盯着药柜后的老大夫,一字一顿地道:“信。”   他分外艰难地朝药柜走去,紧紧扒住药柜的边,咬牙道:“把信给我!”   那老大夫吓了一跳,嘴里连忙叽里咕噜吐出一串话来:“不行这不能给你,这东西关乎修真界的存亡,信在老夫在,信亡老夫亡,你今天就算杀了我……”   哐当一声。   谢猫猫冷着脸,在桌上扔下一个沉甸甸的金锭子,说道:“给我。”   老大夫:……   片刻后,谢猫猫捏着那封已经泛黄纸脆的信,缓缓拆开。   上书几个歪歪扭扭的烂字,绝非谢玄的字迹,可只是看了第一行,谢猫猫便一瞬间呼吸停滞。   “独一,娇娇,猫猫。”   “展信颜欢。”   “见此家书时,爹可能已经不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二更,会晚。 第68章 【二更】天道钦定   谢猫猫死死盯着上面的字, 一行行,一句句看下来。   “但是别担心,爹并不是真正不在了,等到合适的时机, 爹就会重新回来, 不会真正死掉的, 这只是一场假死。因为爹炼制了一枚金蝉脱壳丹,吃掉可以躲过命中一劫。”   金蝉脱壳丹。   谢玄早就筹备着那次死亡,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死。   谢猫猫神色恍惚了瞬,几乎不敢相信手中的信上写的是真的。   假死, 谢玄究竟为什么要假死?他害怕他们会把他杀掉么?   再往下看,都是谢玄写给谢独一和谢娇娇的话,他不耐烦地略过那些段落, 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猫猫, 爹知道你很善良, 也很乖巧, 但爹其实知道,有很多时候你都不开心。”   “爹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要装作开心乖巧的模样, 虽然你才五岁,但我想,你也有你的道理。如果真的不开心, 就痛痛快快哭出来,爹不希望你忍。”   爹不希望你忍。   谢猫猫的指尖颤抖着, 抚上那深深浅浅的墨痕, 好像就能碰到心中的谢玄般。   谢玄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看得出来。   谢猫猫自以为是的乖巧懂事, 在谢玄的眼中, 是强行忍耐。   但谢玄从来不点破,不仅仅是为了维护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还是为了……等他自己坦白。   有那么多的机会,他可以坦诚地告诉谢玄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谢玄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手上沾过血,告诉谢玄自己痛苦而悲惨的过去。   可谢猫猫全都错过了。   谢玄一直在等他开口。   “之前,你说想回家看看,爹没忘,托你大彪叔叔在我走后,送你回到昭南宗去,他答应会帮我照看你。   猫猫,要照顾好自己,毛衣织好的话,秋天冷,留给自己穿。”   他明明自己就要奔赴死亡,也清楚会是自己亲手养的三个崽子了结他的性命。   可谢玄还是认认真真地交代了身后事,把每个人都安排的妥当,从头至尾,没有一句怨言,没有一句质问。   毛衣织好的话,   秋天冷,留给自己穿。   谢猫猫反反复复地看着那行字,眼泪倏然不知不觉的滚落下来。   世上除了他亲爹,再没有第二个人会在乎他会不会冷。   他该怎么办?   把这样的谢玄用阴毒的手段强抢到身边,像当初亲手害死他那样,哪怕不惜毁掉一切也要再伤害谢玄一次?   他到底该怎么办。   如果谢玄真的喜欢谢独一……   家书忽地从指间滑落,谢猫猫跪坐在地,仿佛失去了脊骨的支撑,他仓皇地把家书捡回手心,脆化的纸张却在他的手心里化成了碎片。   他的心一下子空了,脑海里显现出那日谢玄在他们手下化成尘雾的场景,谢玄为他想了千百种后路,想让他好好活下去,但没有给自己留任何退路,甚至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谢猫猫无助地敛起那些碎片,手足失措地拼着,似是想要把它再拼回原来的样子,可无论如何他也拼不好,破碎的信纸没办法复原。   倒霉,倒霉,为什么偏偏还把信弄碎了!能拼好的,一切都会好的,他没什么做不到,谢瓒,冷静,你必须冷静!   谢猫猫不断地对自己道。   耳边却忽然回响起一道渐行渐远的声音,以及微不可察的叹息。   “迟瑜,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若你真的喜欢他,就该尊重他的选择。”   ——纵使百般不情不愿,纵使此生不能相知。   谢猫猫动作猛地顿住,良久,他狼狈地遮住眼,任凭滚烫的热泪掉下,分外不甘地哽咽重复着:“谢玄,谢玄……”   我放过你,我放过你好不好?   如果你喜欢我乖,我可以一辈子乖巧懂事,做你喜欢的好儿子。   如果你真的喜欢他,我也可以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抢。   你没为自己想过的后路,我替你铺平,往后万千山水如履平地,你放心走,我在你身后守你生生世世。   此生惟愿,你平安喜乐,好好活着。   *   静海宗后山洞府。   老祖静静地坐在青莲台座上,身后是那具已经渐渐开始融化的冰棺,身前的天道石中,风云诡谲,闪过无数张形形色色的面目。   乔听寒收到剑峰弟子的求救急信,静海宗掌门多年前走火入魔憾然离世,整个静海宗上上下下都是副掌门一手操持,但副掌门修为终究比不得静海宗老祖高深。   前线被魔族叛党攻陷,情况吃紧,急援救兵,老祖却满脸淡然,无动于衷地坐在洞府里,什么也不做,甚至连句话也没说。   乔听寒不由得更急了些:“爷爷,魔族太过嚣张,已经打到宗门口了,副掌门请您出山钳制魔族。”   沈大彪不知道这瞬息之间都发生了什么,明明谢独一那小魔头前脚刚走,怎么后脚魔族就打进来了。   而且,就算那魔族已经打到眼前了,这老祖怎么还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心这么大?   “爷爷!”见老祖还是没什么反应,乔听寒实在忍不住加重了些语气。   终于,老祖缓缓开口,淡声说道:“天道石没有应允我插手此事,我管不了,你要真有心,现在去帮忙便是。”   乔听寒自然是去过了的,可魔族实在魔多势众,没有老祖的威慑力,他们只会不要命似的死扑过来。   也不知道谢独一怎么回事,他们都把谢玄还回去了,居然还指使魔族来攻打静海宗。   老祖的眼睛缓缓睁开,落在天道石上,如同呢喃自语般,唤道:“听寒。”   他向来极少如此叫乔听寒,乔家规矩严苛之至,几乎让乔听寒感受不到他们之间有血缘的纽带。   难得听到老祖亲近之语,乔听寒先是愣了愣,而后脸上一喜,激动回道:“爷爷。”   “爷爷老了……”   老祖伸出手,在天道石上拂过,面无波澜地淡淡道:“一百多岁还未突破,不多时就要老死了,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后天,或许……是今天。人寿短暂,不过比起凡人,我已然活得够久了。”   乔听寒有些茫然地看向他,说道:“爷爷,怎么可能,你在玩笑么?”   从他记事起就从未有过爷爷会死这个念头,凡人是凡人,修士是修士,爷爷是爷爷。   爷爷不可能会跟普通人一样生老病死,他可是全天下唯一一个最接近飞升成仙的人!   老祖似是笑了,那声音极轻,他伸出手,从天道石上挪开,想要朝乔听寒的头顶探去:“当初你诞下时,在我手心里皱皱巴巴的,像个小猴。分明觉得你还那么小,怎么如今……却这样高了。”   乔听寒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眼眶瞬间红了:“爷爷,你骗我对不对,你怎么可能会老?渡劫期大圆满,半步真仙,怎么会老死!”   老祖这次真的露出了笑容,他豪迈地大笑了声,掩盖住嗓音里的沙哑,说道:“不能成仙者,都是人,是人就会老,有什么稀奇。你是人,我也是人,兴许世上本就是没有仙的,所谓修仙,都是人之幻梦。”   乔听寒抑制不住地落下泪来,强撑着不显出颤音,极力反驳道:“世上有仙,爷爷一定会成仙的!你不会死,绝不会老死!”   他像个孩子般固执地重复着,顾不得什么规矩,紧紧抓住了老祖的手。   半晌,老祖眸光似乎空了空,落在了很远的地方,低声喃喃:“你说得对,兴许也是有仙的,从前我总以为,只要我足够天分过人,只要修炼越深,总有一日可以成仙。可年年复年年,我把自己关在这方寸之地,对着石壁苦苦勘研,除尽一身修为,什么也没落得。   你爹死了,你娘也死了,生前我对他们严苛厉色,没有说过半句好话,就算他们做得使我满意,也未曾多言夸奖。死后想说一言半语,却也只能对着这偌大的石壁说了。”   乔听寒怔怔地听着,眼泪不自觉地潸然而落,失了力气般,险些跪在地上。身旁的沈大彪面色难忍地扶住了他。   “世上若真有仙,应该是谢玄那般,逍遥自在,儿孙绕膝,那才叫神仙过的日子。”老祖笑了笑,乔听寒从未见过他露出那样慈祥和蔼的笑容,仿佛此刻他不是什么外人眼里刚正不阿的静海宗老祖,只是一个孩子的爷爷,顿了顿,老祖缓缓说道:“可惜,我分明有过成仙的机会,是我自己蹉跎了。”   他伸出手,把天道石郑重地交到了乔听寒的手里,缓慢而坚定地道:“这块天道石,静海宗祖祖代代相传,听寒,你要守好他,不可做天道意志以外的任何事,人各有命,尘缘不可插手。明白么?”   手上的天道石好似有千斤重,乔听寒沉沉接过,竭尽全力忍住泪水,震声说道:“是!”   见他答应,老祖坐回台座上,又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冰棺中沈如是的脸,像是突然醒悟般,低声笑道:“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他是对的,人妖魔在天道那里本就没有区别,是我糊涂了,不然天道怎会安排他刚好收下三个全非人类的孩子,哈哈,沈如是总是对的……他才是天道钦定的人……”   他后面的话声音太轻,像是自言自语似的,乔听寒没有听真切,他搁下天道石,抬起头想要再问时,却见老祖低垂着脑袋,手缓缓落在那副森寒冰棺上——   已然了无生息。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收尾。 第69章 【一更】黏人小狗   与此同时的魔宫。   谢独一坐在大殿上首, 身前跪满了十数个魔族,在他们身边,到处都是零零散散破碎的残肢断身,谢独一阴沉着脸色, 骇人的魔气从他身上爆溢出来, 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底下跪着的魔族个个头顶冒汗, 分外紧张地沉默着,许久才有个大着胆子开口的魔族道:“尊上明察,都是右护法宿毒一手谋划的造反,与我等无干啊, 我等一心向着尊上,怎么可能胆敢当叛徒。”   谢独一垂眼看去,有些麻烦地认出那张老脸来, 他很少会记住什么人, 更别提这些一看就是墨姚曾经的部下, 仗着资历老往日里可没怎么把他当做一回事过。   今日若不是他下了狠手, 把叛党亲手全杀了个一干二净,这老东西恐怕还不会战战兢兢地跪在着给自己开罪。   他脸色仍然阴冷, 没有任何好转的架势,一想到谢玄受伤,心头就像被万千蚂蚁啃食似的, 烦躁难耐,谢独一却笑了声, 意味不明地说道:“哦?是么, 你对我忠心耿耿?”   那老东西果然立刻顺杆往上爬, 连声道:“那是自然, 魔族以强为尊, 我等早就对尊上佩服得五体投地,自然忠心耿耿。”   酸腔酸调,拐弯抹角,墨姚养出来的部下皆是如此,个个阴险狡诈的出奇。   他伸出手,朝那老东西招了招手,淡淡道:“过来。”   那老东西犹豫了瞬,半晌,才拖着沉重的步子,缓缓走到了谢独一面前。   “尊上,我……”   下一刻,他的头颅被谢独一狠狠攥碎。   全场死寂,几乎失去了呼吸声。   谢独一收回手,用一团魔气把手上的血污烧了个干净,而后才漠然地看向周围的人,说道:“继续。”   所有人心头都升起无尽的惶恐,生怕自己就会成为下一个。   没人敢再出声,谢独一的目光在他们所有人的脸上扫过,倏忽露出笑意,说道:“除了他外,再没有对我忠心耿耿的人了?”   他这话问的,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样致命的问题。   谢独一伸出手,指向其中一个魔族,又道:“你,过来。”   那魔族立刻跪下猛磕了几个响头,痛哭流涕道:“尊上饶命,我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知道,我真的……”   话只说了一半,回音仍回荡在大殿里,头却已经被赤红长刀剁下,滚落在角落。   谢独一莞尔道:“还有人想说什么吗?”   表忠心会死,求饶也会死,没人知道谢独一究竟想听什么,他就像只是单纯为了杀人泄愤般,残暴无情,毫无怜悯。   绝望笼罩在大殿每一个人的心头,他们知道,逃不掉的,地上那些碎落的残尸就是下场。   “尊上……”这时,终于有一道沙哑的声音开了口。   谢独一侧目看去,只见人群最后方,艰难地走进一个“人”。   说是人,其实已经快没了人形,腿都被削断了,只剩下手和身子,他竭力地爬过来,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个头,说道:“属下无能,被墨姚操纵成了傀儡,罪责难逃,但求一死。”   他抬起头,饱含着热泪看向谢独一,谢独一似是怔了怔,一瞬间从滔天的怒火中剥离出来。   肩头的寒鸦颤了颤,从谢独一的肩头飞落,化作了人形扶起地上那人,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只是变成傀儡,腿呢?腿呢!”   地上的人苦笑了声,答非所问地说道:“沉疴,墨姚为此事筹谋了数十年,一朝暴露定还有后招等着尊上,你要尽责,千万别拖尊上的后腿。”   说罢,他推开了沉疴,缓缓垂下头,露出一截颈子来,低声重复道:“尊上,宿毒罪责难逃,但求一死。”   谢独一沉沉地盯着他,良久,竟被气笑了:“死,是最简单最轻易的事。你以为犯了这么大的罪过,就能一死了之?”   沉疴倏然睁大眼睛,跪在谢独一面前道:“尊上,沉疴愿代宿毒受罚,求您放过他!”   闻言,谢独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道:“沉疴,你觉得我姓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沉疴一愣,他看过谢独一和谢玄的相处,也知道谢独一厌憎墨姚的背叛,良久,他试探着说道:“回尊上,姓谢。”   话音落下,他恍然大悟,再看去时,谢独一神色恹恹地朝他摆了摆手,道:“都滚吧。”   他答对了。   若是姓墨,此刻他和宿毒都已经上了黄泉。   在沉疴扶着宿毒离开前,谢独一忽地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明日起,你们两个彻底清洗魔族。”顿了顿,他的目光扫过殿下每一张脸,嗤声道,“若让我再抓到一个叛徒,你们二人就领死吧。”   沉疴宿毒连忙应下,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不仅不算什么惩罚,甚至还算一件好差事。   今日过后,墨姚的手足恐怕都要被谢独一断个干净。   大殿被收拾干净,人去楼空,只剩下谢独一沉默地坐在殿前,没人敢前来打扰他,他就这样一个人静静地看着远处夕阳落下,余辉满山。   很多年前,他也曾信任过墨姚,就像沉疴宿毒如此信任他一样。   他的父母情感淡薄,但相敬如宾,始终说不上什么关系不好,墨姚掌管魔族,常常无暇顾及他们母子,大多时间,谢独一都跟着母亲长大。   他娘是个很有意思的魔族,与其他魔族都不同,不修魔,因为她是人类养大的。据说七岁那年从魔域走失,被一户农家给捡了回去,她模样精致漂亮,做事又干净利索,被那家人当眼珠子心疼。   闲暇时,她便跟着农户一起下地插秧,干农活,捡稻谷,每次一做事,就被农户厉声喝止,不允许她那双纤纤细手干粗活,相比于其他农户家,她简直被养的像个人族公主。这些过去的事情她说过几千遍上万遍,说得谢独一每次听到就烦得要命。   他没法理解那些东西有什么好玩,只觉得他娘大概是被兔子养久了,失了狼性。   他娘对他说过最多的话便是,阿暄,都说魔族情薄,你跟别人都不同,因为你是娘生下来的孩子。   谢独一不明白她是在夸她还是在夸自己,每每都是抽了抽嘴角,假装什么都没听懂。   他娘于是笑了笑,同他说,会懂的,阿暄,总有一天你会明白,魔族的情薄与修不修魔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那时谢独一问她,那跟什么有关?   他娘一时语塞,有些答不上来似的,说这要等谢独一自己去找答案。   谢独一如今坐在这满地被鲜血涂过的大殿前,已经明白了一半。   魔族生来骄傲,自以为高人一等,比人类体质更强,比人类天赋更高,人类在魔族面前就是蝼蚁。   他们以为这上天赐予的恩赐是不用付出就能获得,实际上,他们只不过是有缺陷的“人”。   这里的每个魔族都自私自利,这是他们在魔族里摸爬滚打自己找出的生存法则,所有人都把情感凉薄归结于这是血脉里的诅咒。   可笑。   他摆脱了“诅咒”,他娘摆脱了“诅咒”,沉疴宿毒也摆脱了“诅咒”。   看着那些殿下瑟缩如走狗的魔族,谢独一没有一分一毫的恨意,因为他知道,光是那“诅咒”,就已经是对他们最大的惩罚。   穷尽此生,这些魔,都找不到答案。   他敛眸看向自己的手,这双手又沾了太多血,可他不后悔。这世上总要有人做那个坏人,更何况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谢独一站起身,把自己的手洗得干干净净,而后才朝侧殿走去,推开屏风,谢独一沉沉地看着床榻上熟睡的人。   良久,俯下身去,无比珍重地吻在了那双淡色的唇上。   一吻即分,谢独一刚想起身,后颈却被一双稍显冰凉的手扣住了。   他愣了愣,垂眼看去,却对上了一双晶亮亮的眼睛,细看下还写满了不自在,脸上传来对方温热绵长的呼吸,和结结巴巴的声音。   “就亲一下么?”   谢独一双手拄在他的脑袋两侧,有些难耐地咬了咬牙,万般不情愿地说:“你以为我想吗,腿都断了。”   想到这里谢独一心头就是一阵沉闷,俯下身子,把脑袋搁进了谢玄温暖的颈窝,有些委屈地抿唇道:“我怕动作太剧烈把你半道做死。”   谢玄:“……我警告你以后别再学你爹说话。”   谢独一轻咳了声,说:“他不是我爹了。”虽然在说话这方面,他好像真跟墨姚有什么相同的癖好。   “说不认就不认了?”谢玄有些怔愣地看着他,语气听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淡淡道,“在人类里,百善孝为先,如果他对你好,你绝不应该不认他。”   “可他想利用我帮他拿胎光魂,还策反我的部下,把我的右护法变成傀儡,还伤了你。”谢独一一桩桩地数着墨姚的罪过,“他绝非什么好人,你别劝我。”   他娘也跟谢玄一样,总是叫他要对墨姚尊敬,要孝顺。   若不是因为他娘的遗愿,谢独一对墨姚压根就没什么感情,更别提顺从。   谢玄看着他告状的模样,觉得他好像跟谢娇娇越来越像了,有些想笑,却又觉得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只好强忍住,说道:“原来是这样,我不是要劝你,只是想问个明白,那你……会杀了他么?”   在谢玄眼里,有些人生来确实是不配做父母的,就像谢娇娇的爹,就像墨姚,简直连畜生也不如。   谢独一抿了抿唇,眸中划过一丝戾色,又很快被他掩去,低低说道:“想杀。”   顿了顿,他抬眼看向谢玄,说道:“你会怕我么?”   他杀了那么多魔族,现在连亲爹也要杀了。   “怕。”谢玄诚实地答道,“力量太强的人总会被人惧怕,这是正常的事。就算我是你爹也不例外。”   谢独一眯了眯眼,说道:“不许。”   “不许什么?”谢玄被他逗笑了些。   “不许怕我。”   谢独一定定地看着他,说道:“就像以前那样,骂我打我都好,像对谢娇娇谢猫猫一样对我,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永远都不会。”   谢玄对上他坚定的眼睛,顿然失声。   良久,他脑海里出现的竟然是墨姚那句,   ——你把一头狼养成了听话的小狗。   小狗依偎在他身侧,哪怕体型已然不比当年,却还是忍不住想要他摸摸头,顺顺毛,偶尔看到他摸别的小狗还会气得咬他,但每次总是只留下个浅浅的印子,便耀武扬威地变回了黏人小狗去。   他还真是……养出来三只乖巧听话的小狗啊。 第70章 【一更】吃颗糖吧   谢玄伸出手, 在谢独一的头顶轻轻揉了揉,低声道:“如果你觉得这么做不会后悔,那我支持你。”   闻言,谢独一抿了抿唇, 似是很疲惫地躺在他的胸口, 缓缓道:“可我抓不到他, 他可能有一个分.身,也可能有几千几万个。”   藏了那么多年才露出真面目,墨姚定然是有备而来,而且, 墨姚清楚的知道他想给谢玄换一副身体,所以才一直没有阻拦他和谢玄的事情,直到他们去过静海宗后, 才突然挟持了谢玄, 逼谢独一把胎光魂交出来。   他算盘打得不错, 只可惜, 谢玄根本就不想要那胎光魂,墨姚从他们这抢不到, 暂时不会再来找他们的麻烦了。   只是……如果真的给他拿到胎光魂,恐怕到时三界再无人能够牵制住墨姚。   谢玄沉思半晌,说道:“他想要胎光魂, 只要我们守在沈如是的胎光魂旁,总会守得到他。”   这件事谢独一也想过, 只不过, 他们能想得到的事情, 墨姚肯定也想得到。   “爹爹——”   大殿外忽然传来道谢娇娇的声音, 谢玄一个激灵, 连忙推开了谢独一,轻咳两声道:“娇娇来了。”   谢独一还没抱够人,心情瞬间又差了许多,他回过头看向谢娇娇,眸光沉了沉,道:“什么事?”   谢娇娇没有分给谢独一半点眼神,完全把他无视掉,笑吟吟地看向谢玄,说道:“这魔宫里伙食太差,我给爹爹买了些吃的,爹爹你快起来吃点。”   他手心提着个看起来装了很多东西的食盒,轻轻搁在桌上,小心地把菜饭端出来。   谢玄有些忐忑地看着谢娇娇,他不知道谢娇娇有没有看到他刚刚和谢独一抱在一起,看到的话,应该不是这个反应才对。   真是怪了,他个当爹的竟然有点怕儿子。   谢娇娇见他没动,轻笑了声,说:“爹爹怎么了,是不是伤口还疼,那我喂你吃吧。”   他把菜夹进瓷碗里,端到了谢玄的卧榻旁,举着筷子方要送到谢玄的口中,然而谢玄还没张开口,就被谢独一半路拦下。   “我来。”谢独一神色淡淡,指尖搭在那双筷子上。   谢娇娇的笑容有一瞬僵滞,他偏头看向谢玄,说道:“爹爹不想我喂吗,不想我喂的话,那我就给哥哥。”   谢玄愣了愣,他瞥了眼谢独一脸上沉闷的神色,又看着谢娇娇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完了。   这题他不会答。   “娇娇……”他实在是不想伤害娇娇,但是谢独一肯定也会发火。   半晌,谢娇娇收回了手,把筷子和碗都递给了谢独一,声音轻轻:“算了,没事,再这样下去饭都凉了。”   他竟然会主动说出这样的话,谢玄有些愕然,就连谢独一也有些不大相信。   谢娇娇怎么可能会示弱,甚至主动把筷子交给他。   “怎么了?”见谢玄和谢独一都看着他,谢娇娇有些困惑似的歪了歪头,说道,“我脸上有东西?爹爹,你快吃饭,不然凉了不好吃了。”   谢玄这才回过神来,他从谢独一手中拿过筷子,说道:“我自己来就行。”   虽然胳膊确实有点酸疼,但总比被谢娇娇和谢独一用那种眼神看着吃饭要好。   等到谢玄吃过饭,肚子填饱,浑身的力气也回来了。   谢娇娇盯着他吃完,而后看向谢独一,淡淡道:“谢瓒呢?”   “在玉竹城养伤。”谢独一没什么兴致地答他。   “哦。”谢娇娇若有所思地说道,“哥哥去把他接过来吧,爹爹,反正现在我们也抓不到墨姚,干脆在魔宫一起生活怎么样?”   闻言,谢玄眼睛果然亮了亮,说道:“对啊,独一……”   他扭头看去,对上了谢独一写满不情愿的脸。   谢玄假装没看见,说道:“独一,正好把猫猫接过来一起养伤,都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谢独一沉沉看他,喉咙里的拒绝涌上来,又被谢玄这样期待的眼神给生生压了下去。   谢玄就这么点愿望。无论在哪,只是想跟他们三个待在一起而已。   良久,谢独一还是在谢玄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他看向谢娇娇,没什么好气道:“你去接吧。”   谢娇娇却摇了摇头,他妪犀有些可怜巴巴地掀起自己的衣服,把谢独一曾经捅过他的伤口露了出来:“我没有魔族那么恐怖的恢复力,伤口还没好全,对付墨姚的时候又强耗了太多力气……”   “行了,闭嘴。”谢独一实在不想再听他卖惨,干脆提起长刀来,说道,“我去。”   见他答应,谢娇娇面不改色地看着他,静静地让出一条路来,说道:“那你动作快点,别让我爹等久了。”   “知道。”   大殿外,谢独一刚踏出门槛,脚下顿了顿,沉声对空旷的四周道:“沉疴。”   下一刻,一道魔雾拔地而起,从雾中走出一道人影。   “尊上。”   “看着他们。”   “是。”   吩咐好沉疴,谢独一才终于放心离开。   而大殿内,谢娇娇坐到了谢玄身旁,从怀里的小袋子摸出两颗杏花糖来,递给谢玄:“爹爹,伤口还痛的话,吃点糖吧。”   谢玄伸手接下,有些惊奇他今天竟然这样温顺懂事,简直就像谢猫猫一样。谢娇娇很少有这样不争不抢的时候,上一次这么乖,好像还是娇娇缠着他要去城里买糖吃,结果半路又说想要个小笼子。   难不成这次娇娇也想找他要点什么东西?   谢玄兀自想到。   可他身上一穷二白,还没娇娇有钱,娇娇想要什么呢?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把杏花糖吃进嘴里,一时走神,那模样落在谢娇娇眼里,却全然是另一个意思。   谢独一一走,谢玄就跟丢了魂儿似的。   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谢玄又跟谢独一做过什么,他不得而知。   但谢娇娇只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爹爹,糖甜吗?”谢娇娇笑着问他。   杏花糖甜得有些腻了,谢玄点了点头,同样笑着说:“当然甜了,伤口好像真的不是很疼了。”   谢玄说完那句话,不知怎的,他好像真的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痛,就连断掉的腿,也好像没了知觉似的。   “我这是……怎么了?”谢玄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娇娇俯下身子,在他额头轻轻吻了吻。   “爹爹,我才是最坏的孩子。怎么办,光是看到他碰你,我就恨不得杀了他,我做不到大度,也不可能像谢猫猫那样疼你到舍不得伤害你。”   谢娇娇无比珍惜地碰了碰谢玄的侧脸,把他的身子抱在怀里,低声道,“爹爹,我爱你爱到可以为你去死,你放心,我伤害你的每一次,都会在我自己身上划一刀,我们受的伤害是一样的。与。熙。彖。对。读。嘉。”   他说完,神色静默地把已经昏迷过去的谢玄打横抱起来,走出殿外。抬起眼,正好对上沉疴阴冷的目光。   “尊上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把他放下。”   谢娇娇没有笑,对于不想应付的人,他没有笑的心情。他缓缓歪了歪头,说道:“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么?”   霎那间,龙爪穿透了沉疴的身体,谢娇娇叹息一声,收回手来,低低道:“怎么连我也不认识,妖族的妖王可都是被我杀掉的,你……一只乌鸦,怎么能跟龙相提并论。”   他稳稳地抱着谢玄,看着沉疴脸上溅满的鲜血,笑了笑,说道:“对了,告诉谢独一,晚饭不用给我和我爹准备了。”   顿了顿,他又道,   “嗯……这辈子都不用了。”   *   谢玄醒过来时,意识刚刚回暖,便察觉到手腕和脚腕都沉得厉害,好像被十斤的铁铐给拷着。   睁开眼,手上果然是一副纯金的镣铐,就连脚上也有,似是怕他挣扎会伤到自己,镣铐上还附了层软皮。   谢玄愣了愣,随后震惊地爬了起来。   不因别的,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偌大的金笼里!   金笼上雕花极为细致,就连每根柱子似的栏杆上都细细雕刻着漂亮的龙纹,地上像是什么动物的皮毛,白软干净。   谢玄深吸了一口气,好半晌才终于接受眼前的一切,正当他犹疑不定这究竟是不是墨姚的新阴谋时,身后传来了一道惊喜的声音。   “爹爹,你醒了!”   谢玄愕然地回过头去,就见谢娇娇轻手轻脚地打开了笼子钻进来,然后把笼子反锁上。   手里那串金钥匙,还在铃铃琅琅的响着。   谢玄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举起自己手上的镣铐,说道:“娇娇,你这是干什么?”   听到他的话,谢娇娇好像还有些扭捏,他小心翼翼地握住谢玄的手腕,在那铁铐上亲了亲,说道:“爹爹看不出来么?”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谢玄的心口上点了点,唇角微勾,似是很害羞地低声道:“当然是……囚.禁你啊。”   谢玄:??   “往后爹爹就是我一个人的,真是太好了,我做梦都在想这一天,真的真的。”谢娇娇紧紧抱住还在发愣的谢玄,在他身上反复蹭了蹭,像是想要在谢玄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气味,轻声说道:“我用幻术把爹爹的气息全部抹掉了,而且这里隔绝世间,就算谢独一用血滴找也找不到这里的。”   “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   作者有话要说:   谢娇娇:嘻嘻,爹爹离手,等于没有。 第71章想回家吗   妖族是个介于人与魔之间的种族, 拥有人类的情感,却更加像林间的野兽,凭着野兽的直觉,去争, 去抢。   不争不抢的妖只会死。   每次面不改色的忍让都是为了更好的占有和掠夺。就像在捕获猎物前, 首先要把自己伪装成无害的草木, 而后在猎物放松警惕时,猛地扑上去咬断喉咙,一击毙命。   在享用猎物前,他们可以忍让一切, 在瓜分猎物时,却又显现出贪婪的占有欲。   哪怕生得高高在上,渎视众生的龙, 也不例外。   谢玄已经被谢娇娇关在笼子里足足三天, 骂也骂过, 气也气过, 谢娇娇永远都是那副浅浅笑着的神情,好像只要谢玄在他身边, 不管谢玄有多恼火,他都不在意似的。   “爹爹吃饭……”谢娇娇小心地吹凉米粥,舀起一勺来, 搁到谢玄的嘴边。   谢玄撇开头去,没有回答他半个字。   谢娇娇仍固执地举着勺子, 好像谢玄不吃他就不会罢休一样。   两个人默不作声的开战, 谁也不后退半步。   半晌, 谢娇娇把勺子丢回了碗里, 垂下眼道:“爹爹要是还在生气, 那就罚我。”   他从腰间利落地抽出把刀来,在自己手背上狠狠划了一刀,低低道:“我先给爹爹做个示范,怎么样?”   谢玄看着那鲜血淋漓的伤口,呼吸微滞,嘴唇翕动,片刻,又强忍住了挪开眼。   “不够么?”谢娇娇自言自语似的说着,把手背贴在毛茸茸的毯子上,一刀捅了进去,刀尖穿透皮肉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面不改色地拔出刀来,像是在跟自己说话,继续道:“还不够。”   刀子从手背抽出来,溅红了毛毯,再次将落时,却被一双手紧紧握住了。   谢娇娇木然地抬起头,对上谢玄气到呼吸急促的神色,倏忽笑了笑,说道:“够了?”   这样的谢娇娇,让谢玄根本无法招架,无论说什么对方都不会听进去,他只听凭自己的直觉。   谢玄颤抖着手,把刀子从谢娇娇的手心夺过来,声音极轻:“这就是你说的惩罚?”   闻言,谢娇娇点了点头,毫不在意似的,把身上的衣服解开,露出自己的胳膊,缓声道:“这一刀是前天割的,爹爹放心,每惹你不高兴一次,我都会罚自己一刀。”   他笑了笑,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说道:“要是爹爹一直不消气,往这儿捅一刀也行。”   谢玄猛地抬起头看他,那双眼睛,向来漂亮的令人惊心动魄,常常带着笑意,让他每次看到都心软不已。   “不公平。”   谢玄的声音很哑,哑到发出的这几个字都干涩极了。   谢娇娇恍若未闻似的,俯下身子,在他有些颤抖的喉咙上不轻不重的咬下,稍有些尖利的牙齿咬住那颗精巧的喉结,反复磨了磨。   他停顿片刻,又在谢玄的喉咙上无比珍惜地吻住,眸光微深,谢娇娇低声道:“爹爹不好好喝水,嗓子都哑了。”   谢玄想推开他,但是这三天绝食抗议,叫他力气都没了,推在谢娇娇身上反倒像是往上贴。   “我说不公平。”谢玄的手抵在谢娇娇的胸膛,当初勉强到他腰间的小不点,如今已经身强体壮,他推都推不开。   谢娇娇沉沉地看着他,伸出手把谢玄轻易地搂进怀里,长长喟叹一声,说道:“是啊,不公平。”   他哪是对自己的惩罚,明明就是对谢玄的惩罚。   谢玄陷入久久的沉默,像是对谢娇娇无话可说了,他干脆也不再挣脱,任由谢娇娇像只小狗一样死死抱着他蹭来蹭去。   怎么有这样坏,又这么叫人狠不下心的坏小狗。   明明都知道这样会惹他生气,却还是这样做。   活脱脱就是个……小疯子。   “谢独一有什么好呢?他没我长得好看,没我会讨你开心,更没有我爱你。”谢娇娇一边从背后玩弄着谢玄的头发,一边碎碎念着。   “他们魔族没有一个好东西,爹爹,你不要轻信了他,墨姚就是最好的例子,修为越深,情感越淡,等他彻底发了疯,看你看腻了,绝对会杀掉你的。”   “但是我不一样,我永远都会喜欢爹爹,永远都爱你,永远都不腻。”   谢玄静静听着他的话,这还是三天以来,谢娇娇头一次终于跟他说了还算正经的正经话。   第一天非要跟他睡觉,强脱他衣服,挨了打才不了了之。第二天偷偷钻他被窝,被谢玄发现揍了出去勉强作罢。   谢玄张开口,没发出声音,果然还是太渴了。下一刻,谢娇娇便把小米粥端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贴到他嘴边,说道:“喝完它,今晚上我就不折腾你了。”   谢玄:……   合着他本来打算今晚上还来。   真是,记吃不记打。   他盯着那碗粥,良久,还是慢腾腾地一点点吃光了,实在太饿,吃完这碗粥肚子还是空落落的,那种饥饿感反而更强了些。   谢玄的肚子果然咕咕叫出了声,他脸色一顿,场面瞬间有些尴尬。   一双手却轻轻地在他的肚子上揉了揉,谢娇娇颇为心疼的说:“爹爹都饿瘦了,都是我不好,我去叫人再做一碗肉粥。”   小没良心的,还知道都是他不好。   谢玄抿了抿唇,脸上却更烫了些。   三天能瘦到哪去,分明就是想借着机会摸他。   “我要细牛肉,切的很精细那种,而且我只爱吃玉竹城的牛。”谢玄故意极尽挑剔地说。   然而谢娇娇却全然答应下来,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没有半句怨言:“好,爹爹对米和水还有要求吗?岐旬甜米还是景州黄米?雪山天泉还是……”   “随便!”   ……还是跟以前一样奢侈败家,气死他了。   待谢娇娇走后,谢玄稍稍恢复了些体力,从金笼里站起来,却见金笼外走进两个低着头的小妖,立在了笼子两旁。   “你们……”   “圣主不许我们同您说话。”   谢玄默了默,随后道:“可你这不是已经说了吗?”   那小妖身形抖了抖,立刻转身跪在了谢玄面前,猛磕了几个响头,说道:“求您千万别告诉圣主。”   “啊,又说了。”谢玄淡淡道,“这次还是主动说的。”   那小妖痛哭流涕地扒着栏杆,却彻底不敢再说半个字,只好用表情和动作恳求着谢玄。   为难别人不是谢玄的长项,这是他家三个小崽的长项,但好不容易才想办法支开谢娇娇,他得赶快想办法逃出去才是。   于是,他板着脸,说道:“不告诉他也行,但是,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我们没有钥匙,钥匙是圣主随身携带的,我们只是被派来负责照顾您的下人……”   小妖还算聪明,一下便知道谢玄想问什么。谢玄有些泄气地抿了抿唇,说道:“行吧,那你要记着,你欠我一个人情,知道么?”   “知道知道!”   两个小妖都背对着谢玄,谁也不敢再出声,房内寂静无声,谢玄百无聊赖地靠着金笼,自言自语似的说:“你们为什么叫他圣主?”   没有妖敢开口。   “没事,说罢,他是我儿子,有我在他们不会把你们怎么样的。”谢玄睁眼说瞎话。   那俩小妖对视一眼,都默契地没有开口。   毕竟谁不知道,里面这位自己都泥菩萨过河了,又怎么可能保得住他们。   他们都不说话,谢玄更无聊了些,他想起谢独一和谢猫猫来,这时候肯定都急坏了,说不准都把修真界翻了个底朝天。   要是让谢独一再抓到谢娇娇,不把他生吞活剥了都算好的,这兄弟俩肯定不会再和好了。   怎么办?   谢玄难得烦躁,更加着急了些,从笼子里伸出手够了够其中一个小妖的肩膀,说道:“如果我问你话你不答我,等你们家圣主回来,我就告诉他,你们在他走后冷嘲热讽辱骂我。你要知道,我能养出这样的儿子,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虽然实在是个有些上不得台面的办法,但的确好用。   那小妖连忙开了口道:“小的不敢!”   谢玄大反派似的哼笑两声,说道:“那你告诉我,这里是哪?”   小妖面露难色,可怜巴巴地祈求他:“求您了,这个说了我真的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好吧。”谢玄也知道不可能这么简单就套得出来话,婉转迂回地继续问道,“那你回答我上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叫他圣主?”   两个小妖对视一眼,似乎觉得这是可以说的事情,低声道:“当年圣主离家出走时便是妖族圣子,回来继位妖王,自然也就改称了妖族圣主。”   谢玄眯了眯眼,说道:“这么说来,他是个很坏很有手段的妖了?”   话音落下,那小妖却立刻反驳他道:“才不是,我们圣主就是脾气臭点,性子差点,嘴还笨点,从来没做过什么坏事的。你是不是听多了说书的的鬼话?”   妖族不同魔族,他们中大多数妖都是本性良善的,只有一小部分会以人为食。   不过小妖的话确实让谢玄有些意外,他蹙眉又问:“什么说书的话,他把他爹我关在这,难道还不坏吗?”   闻言,那小妖垂下头,说道:“怎么算坏,圣主明明连您一根头发都不敢动。而且还总是在您身上蹭……”   “翠湖!”   “啊!我说错话了,您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谢玄愣愣地看着他们左一言右一语的说话,敏锐地察觉到什么,追问道:“蹭一下怎么了?快说,不说我一会还是要告状的。”   那小妖欲哭无泪地瑟缩说道:“龙族生来性子极其孤僻,极少和同伴亲密,除非是自己认定的伴侣和挚亲,他们是绝不会做这种亲密的动作,就是……就是在身上蹭蹭……”   谢玄眨了眨眼,有些不大相信地说:“真的?”他摸了摸下巴,自说自话,“可是他从小就常蹭我啊。”   而且蹭的时候,简直黏人的要命,就像是拜师从艺了一只刚断奶的小狗。   “是啊。”小妖声音轻轻的,“至爱至亲便是如此了,龙族一生只认一个伴侣,而且,伴侣死了,龙族会跟着殉情。”   谢玄:……   可是谢娇娇他爹就没殉,好吧,那应该是个例。   他想起谢娇娇总挂在嘴边的那句,我爱你爱到可以为你去死,谢玄心头跳了跳,此刻莫名觉得,谢娇娇说的可能是真话。   他摇了摇脑袋,像是想把那些念头从脑海里甩出去,低声道:“那你们说的说书的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刚假死回来时,的确在茶馆里听到说书先生讲过娇娇。   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他们说圣主为了抢夺静海宗名下城池外的一批土地,竟打杀无数仙门弟子,方圆百里都被毁了个一干二净。”   随着那小妖话音脱口,谢玄一下子回忆起来了,他眉头微蹙,说道:“这是假的?谣言?”   小妖顿了顿:“呃……那倒不是。”   谢玄无奈地笑了笑,他在期待什么呢,他竟然还真的有一瞬间期待过谢娇娇没做过这样的事,这只是那说书先生胡编乱造的饭后谈资。   “但圣主才不是为了抢那块地,那块地本来就是圣主的!”小妖气愤填膺地气鼓鼓道,“那日在妖殿圣主发了好大的脾气,把瓷瓶全摔碎了,说无论怎样他也不允许任何人把小屋砸掉!要是有人想毁掉他心爱的东西,他就把那些人全都杀了!”   谢玄一霎怔忪,道:“你说什么?”   “我也就是一知半解,那时候圣主还不是圣主,个子矮矮的,看起来才五六岁,大家还是喊他圣子。听圣子骂人时说,那时候静海宗突然要扩大阵法范围,把那什么玉竹城城外都给包含上,把所有妖族魔族都赶走。”   “圣主还说……”   谢玄怔怔地听着,连自己身处何地都忘却了,好像猛地被阵大风,将他刮回了三年前——五岁的谢娇娇,立在破落的茅草屋前,面对一群前来清剿的修士,寸步不移的,守着他们的小家。   “爹爹……”谢娇娇的声音远远传来,谢玄和那两个小妖瞬间都噤了声。   尽管满腹话想说,谢玄还是强忍住没有再问,抬头看向走进来的谢娇娇。   他手里捧着一碗热粥,缓缓跪在谢玄面前,把碗和筷子都递给他。   半晌,正在谢玄诧异他竟然会乖乖让他自己吃饭而不是上手喂的时候,谢娇娇从身后提出了一只烧鸡,眼睛发着微弱的亮光,有些激动地道:“你看,我去玉竹城发现那个店还在卖,就是我们以前吃的那个店。”   看着那只烧鸡。谢玄喉咙里的粥忽地咽不下去了。   他抬起眼,看着谢娇娇亮晶晶的眸子,一刹那,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的傻娇娇。   三个小崽里,唯一一个没从回忆中走出来的,就是他的傻娇娇。   “我给你分鸡腿,爹爹从前每次都不吃鸡腿,留给我们吃。”   “其实我每次都想,咱家里也没那么穷是不是,只要把谢独一扔出去,我们不就顿顿有肉吃了。唉,但你又舍不得。”   “爹爹,粥还行吗?我特地叫玉竹城酒楼的厨子做的,妖族的厨子怕你吃不惯。”   谢玄端起碗来,一点点喝下肉粥,眼眶越来越烫,热泪滚落进肉粥里,被他和着喝下。   半晌,一只手搭在他的脸侧,轻轻替他抹掉了眼泪,谢娇娇低声道: “哭什么?只是提他名字,就让你想他了?”   谢玄抿了抿唇,抬起脸来看向他,轻声道:“娇娇,你想回家吗?”   谢娇娇倏然顿住。   金色的笼子精致方雅,巧夺天工,可这种地方,怎么能算家。   ——“圣主还说,那里面是他仅剩的东西,他没有爹爹了,什么都没有了,他只有那座小房子,   那里就是他的家。” 第72章 七二 小赌一把   谢娇娇沉静地看着他, 像是不知道谢玄究竟是什么意思,良久,才缓缓道:“回家,是想跟我一起回去, 还是想见谢独一?”   谢玄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他伸出手, 试探着把谢娇娇拉进怀里,低低道:“如果我说都想,你会生爹的气么?”   “会。”   谢娇娇毫不犹豫地开口,手心抵在谢玄的肩上, 令两人隔开了段距离,淡声道:“跟他有关,我只有这个答案。”   他最不喜欢谢玄贪心。   可谢娇娇知道, 他才是最贪心的那个。   只要见到谢独一碰触谢玄, 谢玄对谢独一流露出依赖和亲密的神色, 他就嫉妒的要发疯。   好恨。   好想杀之后快。   只因为, 谢玄从来没有对他有过那样的眼神,没有那样依赖的爱过他。   谢玄垂下眼, 牵住了谢娇娇的手,说道:“娇娇,你对爹不是男女之情, 只是你不明白。为了占有滋生的感情,那不是夫妻间的爱, 只是一种掠夺。”   谢娇娇摇了摇头, 起身道:“我不在乎那是什么, 我只在乎我痛不痛快。”   他转身便要离开, 却被谢玄急声喝住:“那你连爹也不在乎?”   “我在乎。”   谢娇娇背对着他, 袖中攥紧的手指发着抖。   “但是……我害怕。”   声音哽咽着,谢娇娇却始终没有回头。   “如果有一天你爱他爱到超过爱我,会不会觉得我碍事麻烦,会不会想赶我走,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即便在我身边也只惦念着他。”   谢娇娇抬手抹掉眼泪,低低道:“他有朋友,有亲人,但是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你。你们在一起后,就算你不赶我走,谢独一也绝对不会留着我,他肯定会杀了我,因为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做。即便如此,你还要我眼睁睁看着你们你侬我侬,而后故作大方地献上恭喜么?”   闻言,谢玄怔滞片刻,缓缓站起身来,一巴掌抽在他肩上,冷声说道:“你胡说什么?”   谢娇娇转过头,眼里还噙着泪,眼眶红透,像是委屈极了:“我哪有胡说?他就是会杀了我,我跟他那么大仇,他那么恨我,你就算选谢猫猫我都不至于如此,在谢独一这种魔族眼中根本没有什么家,可是你偏喜欢他,他就是个疯子!我胸前的伤口你忘了吗?就是他捅的!”   见他小孩子似的发脾气,谢玄呼吸一滞,语气和缓下来,说道:“你傻不傻?”   他伸出手,强硬地把谢娇娇抱进怀里,一边叹气,一边失笑道:“就因为这个,你一直担心谢独一会把你杀了?”   陷入温暖的怀抱,谢娇娇仍然委屈得要命,不肯回抱住谢玄,固执地立在原地,说道:“你要回去找他,那你就是想让我死,既然怎么都是死,我就跟你一起在这笼子里老死。”   他只想和谢玄在一起而已,这样简单的事情却难于登天。   谢玄又忍不住笑了声,说道:“那谢独一跟你说过一定会杀了你么?”   怀里的谢娇娇僵了僵,低声嘟哝:“他现在没说过,不代表以后不会说,他肯定会想弄死我,因为换做是我……”   “在玉竹城,”谢玄倏然打断了谢娇娇,安抚着他的后背,轻声道,“你有去见过我们的茅草屋么?”   谢娇娇神色稍顿,有些不大自在地说:“自从爹爹离开后,我就很少去了,但我那是因为一直在帮爹爹找仙参,结果谢独一还骗了我。”   到这会儿了,还不忘告谢独一一状。   谢玄揉了揉自己的额角,低低道:“我去见过了,非常干净。”   “什么?”谢娇娇抬起眼,有些诧异地看他,“有人去扫过屋子?”   谢玄回想着那天见过的场景,忍不住又不轻不重地揍了谢娇娇一巴掌,说道:“是你哥哥扫的,还说你哥哥根本不在乎家,哥哥还专门给你和猫猫留了小凳子,桌上还放着一盘你最爱吃的杏花糖。”   他的话谢娇娇一个字都不信,狐疑地看向谢玄,说道:“怎么可能?”   之前他们打的那么凶,就算后来暂时停战,那也只是为了帮谢玄夺得胎光魂而已,待一切尘埃落定,谢独一肯定会立刻着手杀掉他和谢猫猫才对。   “不信么?”谢玄摸了摸他的脑袋,诱哄着说道:“那你跟我回去看一看不就行了?”   闻言,谢娇娇把脸撇向一边,说道:“不可能,我不信,肯定是爹爹自己收拾的,还要骗我归功在谢独一头上。”   谢玄:……   这傻儿子,怎么该信的不信,不该信的全信。   “那如果我跟你打赌呢?”谢玄沉下声音,说道:“如果谢独一真心把你当弟弟,我们就一起回去,从今往后再也不能跟他打架。”   谢娇娇不是最喜欢跟人打赌么。   谢娇娇沉默半晌,说道:“我不赌,我赌输了,就再也没机会了。”   听到他的话,谢玄叹了口气,说道:“你不是不相信谢独一,你是不相信我。娇娇,如果他真的要杀你,第一个最不会原谅他的人肯定是我,你觉得谢独一会蠢到故意惹我生恨也要杀你?”   话音落下,谢娇娇的神色似有松动,谢玄立刻又道:“而且,你现在这样,爹往后也绝不会像你想象的那样开心快乐的跟你生活在一起,爹一直以来的愿望,只是和你们三个在一起,仅此而已。娇娇,你的愿望,不也是跟爹在一起吗?”   谢娇娇抬起眼,看向谢玄道:“但我的愿望里没有谢独一和谢猫猫。”   又来了。   他家三个小崽真是各有各的固执。   谢玄被他气笑了些,说道:“行,既然这样,那我不去了,往后咱们就在这生活,我也不在乎谢独一和谢猫猫了,大不了就是苦痛一生早早了断这条性命,你也不在乎……”   谢娇娇捂住他的嘴,不叫他再往下说,眉头紧蹙着,说道:“我们三个,没有一个也不行?”   嘴被捂着,谢玄眼神无比坚定,重重地点了点头。   谢娇娇松开了手,颇有些垂头丧气地坐在毛毯上,抱住了自己的腿:“你总是这样说,但你以后肯定会更宠谢独一,你以前说过最喜欢我,现在却变了。”   “不会变,娇娇,”谢玄捏了捏他的脸,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余光看到那小妖投来的新奇目光,笑了笑,说道:“至爱至亲,这一生都变不了了。”   谢娇娇喜欢被谢玄这样亲密的碰触,就好像一时之间,又让他回到了那千百个朝夕相处的日子里,谢玄把他抱在怀里,捏捏耳朵,亲亲额头。所谓的占有欲,其实,是他没有安全感。   良久,谢娇娇盯着谢玄的眼睛,像是终于放弃抵抗般,轻声说道:“那,怎么赌?”   谢玄眼前亮了亮,附在他耳边低声商议起来:“你不是可以用幻术换脸么,只要你把我的脸换成墨姚的,然后……”   *   魔宫侧殿,谢独一躺在谢玄躺过的卧榻上,手里提着酒壶自斟自饮。   身边的轮椅上传来谢猫猫冷淡的声音:“喂,我伤口冒血了。”   谢独一偏头看他,神色漠然空无,甩过一块棉布去,冷然道:“自己堵着。”   “谢玄回来看到你把我害死,不会放过你的。”   闻言,谢独一深吸了口气,复又扔给他一块棉布,说道:“我没心情带你去看大夫,自己作出来的病,自己受着。”   “哦。”   谢猫猫淡淡应下,颇有些艰难地伸出手,把自己伤口上的麻布解开,颤巍巍地用棉布一点点蘸着伤口上的血。   半晌,谢独一扶住额头,低骂了声什么,起身离开。不多时,他拽着个魔族进来,怼在谢猫猫的面前,烦躁道:“给他包好。”   那魔族大夫战战兢兢地解开谢猫猫身上的麻布,小心地换好药包扎着。   谢猫猫垂眼看着那魔族的动作,倏忽笑了声 。   没成想,到最后……   被教得最乖巧听话的,既不是他,也不是谢娇娇,反而是最桀骜难驯的谢独一。   这算什么。   为爱自愿付出么?   许久,伤口包扎好,谢猫猫半眯着眼睛卧在轮椅中,难得大发慈悲地安慰起谢独一来:“放心睡觉吧,谢娇娇向来对着谢玄怂得很,有贼心没贼胆。哪怕落到手心里,叫谢玄骂两句抽几巴掌就老实了。最后还会原封不动地送回来,你信不信?”   谢独一瞥他一眼,没说话。   因为这事儿,谢独一都气得三天没睡了。谢猫猫倒是美滋滋地在魔宫里吃好睡好。   他爹说的果然没错,只要把谢玄当成亲爹一样,一切似乎都好起来了。   谢玄还会像以前那样爱他珍惜他,他也会永远把谢玄搁在心底。   所以现在最心焦难耐的人,就变成了谢独一。   不得不说,谢娇娇这事干得漂亮,最好再狠狠气上谢独一几次,好好折腾死他。   谢猫猫双手手指交错,分外懒散自在地说道:“对了,墨姚的下落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谢独一没什么情绪地答他。   闻言,谢猫猫翻了个身,摆摆手道:“随便,反正只要他出现,你一个人也能应付得了,我可要睡了。”   大殿内一时寂静,大夫不动声色地退了下去,徒剩谢独一孤寂地喝着酒。   谢猫猫闭着眼小憩,听到大夫离开的声音,忽地睁开了眼,淡声道:“要是需要昭南宗帮助,你直接开口就是,反正……”他噎了噎,有些不自然地,继续道,“反正是看在谢玄的面子上。”   谢独一轻嗤了声,说道:“你先把你自己肋骨接上吧。”   谢猫猫:……   果然不管什么时候魔族都是很讨厌。   突然间,殿外传来一声惨叫,两道黑影飞快蹿进了大殿内,谢独一立刻拔出刀来,却在看清来人的一刹那,眼中罕见地流露出了一丝困惑。   “好久不见。”   对方笑了笑,那张脸谢独一再熟悉不过,正是他在寻找着的墨姚,而他身边被紧抓着衣襟挟持的人,谢独一更是熟悉得很,而且恨得牙痒痒。   “不想让他死的话,就把胎光魂交给我。”墨姚把剑往身侧人的脖颈上凑去,一副马上要动手的模样。   谢独一却嗤笑了声,身子微微后倚在卧榻上,冷冷道:“真不巧,你抓的人,我还真挺想让他死的。”   既然都敢把谢玄偷走,又有什么脸过来叫他出手相救?   “是吗?可是……我听说他是你的弟弟。”墨姚跟着轻嗤了声,说道:“如果你不救他,那我就直接当着你的面杀了他,你可千万别后悔。”   他怀里钳制着的,正是谢娇娇。   “等一下。”谢独一突然出声打断。   墨姚和谢娇娇都愣了愣。   就见谢独一缓缓走上前来,死死盯着谢娇娇的眼睛,问道:“谢玄呢?”   “我早就让我爹到安全的地方去了。”谢娇娇十分别扭地撇开脸,说道:“你要是想见他,就在老地方,直接去找便是。”   他们都知道,老地方,就是那座破破烂烂的茅草屋。   墨姚的剑紧紧抵着谢娇娇的脖颈,威胁似的冷笑了声,说道:“都听清楚了吧,现在该是做出选择的时候了,是要先去找谢玄,还是眼睁睁看着我把你弟弟给杀了?”   谢独一面不改色道:“随你。”他毫不犹豫地要走出大殿,似是想到什么脚下微顿,又转过头来,在谢娇娇咬牙切齿的眼神中,笑了笑道:“对了,杀的时候,别让这畜生的血弄脏我的地板。”   谢娇娇盯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又看向身边的“墨姚”,低嗤了声,像是在说,他早就猜到会这样。   “墨姚”却眉头微蹙,伸出手掐住了谢娇娇的喉咙,看似下手极重,实际上根本没用力气,他看向谢独一,冷声道:“好,那就先用他的血帮你洗一遍地,然后再用轮椅上那个小子,再洗一遍。”   他作势要一剑朝谢娇娇捅去,却在下一刻,被一团厚重可怖的魔气袭来,谢娇娇眼眸一戾,瞬间扑倒了“墨姚”。   霎时间,大殿里的人都怔滞住了,就连轮椅上那个也忍不住睁大了些眼睛。   方才那一下若是打中,“墨姚”的手臂又会被狠狠削掉。   谢独一,竟然真的会为了谢娇娇出手?   谢娇娇呆呆地坐在原地,看着谢独一冷脸走过来,长刀抵在“墨姚”的喉咙边。   “蠢货弟弟犯了错,要杀,也是我亲手杀。”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插手我的家事,不会还以为我姓墨?”   作者有话要说:   www弟弟我能揍但是别人不行 第73章 七三 渴水饿狼   地上的“墨姚”忽地笑了, 那稍显阴冷的眉眼微微弯起,笑起来让谢独一极其不适,他刚要一脚踹过去,却被谢娇娇猛地抱住“墨姚”挡住。   “行了!”   谢娇娇憋屈地喊了声, 伸手解掉幻术, 身下护得严严实实的“墨姚”露出个脑袋来, 果然是谢玄。   谢娇娇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谢玄说的竟然是真的。谢独一这个魔族,竟然真的摆脱了那修为越高情感越淡漠的诅咒。   在赌坊从未失手过的谢娇娇,居然真的败给了谢玄。   “虽然他确实没让‘墨姚’动手杀我, 但是……但是也不代表他刚刚就是想救我。”谢娇娇试图狡辩着,从地上拉起谢玄,又道, “他肯定是想亲手杀掉我。”   闻言, 谢玄眉头皱了皱, 捏住了谢娇娇的脸, 说道:“怎么可能,他那明显就是口不对心, 不好意思直说想救你罢了。娇娇,要愿赌服输,不可以耍赖, 答应爹的可不能反悔。”   谢娇娇似是还想再说,却被谢独一掐住后颈拽到面前, 抬腿就是一脚踹过去。   “看!他打我!!”   谢玄扶了扶额, 被他们气得发笑, 连忙出来打圆场道:“独一, 别欺负他了。”   闻言, 谢独一动作稍滞,转过头来看向谢玄,眼底冷冷的,像是燃着团火焰,一字一顿道:“我欺负他?”   谢娇娇猛掐了自己一把,逼出眼泪来,说道:“你看他现在当着你的面都敢打我,你一走,他说不准要怎么对付我。”   谢独一忍无可忍地把他摁在地上,死死掐住谢娇娇的脸,真是恨不得把他活活揍死算了。   见谢独一真要发火,谢玄连忙拉住了他的胳膊,紧紧握着他的拳头,低低道:“好了好了,别跟弟弟置气了,爹知道你生气……”   被温暖干燥的手心包裹着,滔天的怒火也被这和风细雨浇熄,谢独一偏头看向谢玄,紧咬着牙,半晌,还是松开了谢娇娇。   好啊。   这么喜欢护着这个蠢儿子。   当爹的总要自己来弥补一下谢娇娇犯的错吧。   他猛地甩开谢娇娇,声音冷透:“再有下次,我绝对会杀了你,绝对。”顿了顿,谢独一指向谢玄,继续道,“他也救不了你。”   说罢,谢独一把谢玄扯进怀里抱起,踏出魔殿前,给侧殿四周都下了道密不透风的魔族阵法。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谢玄能清晰地听见谢独一毫无章法的心跳,震得他也有些心悸,刚刚演戏时,似乎都没有此刻紧张。   他悄悄探出头去,恰好看到侧殿里砸阵法的谢娇娇,有些不解道:“你做了什么?”   谢独一毫无波澜地说:“关了两条狗,你有意见?”   “什么叫狗……”谢玄有些不满地说,“刚刚你叫弟弟不是叫得挺好的么?”   下一刻,谢玄便被丢进宽大柔软的被褥里,他愣了愣,刚要爬起,就又被一手摁住胸口摁了回来。   “是么?我叫什么都叫得很好。”谢独一声音终于有了些温度,只不过,现在则是染上了一丝暗哑。   谢玄掉进床榻里时就已经意识到对方想做什么,他心口猛跳,像是被鼓锤一下一下敲着,砸得发痛。   “比如说,你喜欢听,我也可以叫爹。”   只听到那个字,谢玄便失了抵抗般,回忆起之前酒醉后的种种,这个似乎有什么奇特的魔力,仿佛只有谢独一对谢玄说时,才会有那样特别的感觉。   谢独一毫不留情地扣住谢玄的脸,逼迫他张开嘴,既狠又深地吻进去,滚烫热辣的呼吸急促地喷洒在脸侧,像一只渴水的饿狼,极具侵略性,让谢玄无法招架,也退无可退。   不知多久过去,谢玄觉得自己好像要被这个急促粗暴的吻活活憋死,唇瓣都被碾磨得疼痛发麻了,对方这才勉强大发慈悲放过他。谢玄好不容易从中喘了口气,咬牙刚想推开,却又被扣住腕子举过头顶,他低低惊呼了声:“你……”   话还没有脱口,唇又被紧密的吻缠绵封住,身上的衣服被三下五除二脱去,饶是谢玄再冷静,也不由得慌神起来。   前几次不是幻境就是醉酒,他还没那么清醒。可这一次确实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身上一凉,发烫的手掌便紧接着覆盖上来。   一切都那么清晰,就连谢独一眼底涌动着的阴翳暗色,空气中散发的蓬勃侵占欲,紧促仓乱的沉重呼吸,他都感知的一清二楚。   “说实话,都跟他做过什么?”他语气像是在质问,手上却丝毫不老实,“他碰过这没有?”   谢玄磨了磨牙,强忍心头的羞赧,低声道:“你胡说什么,他是我儿子。”   谢独一轻嗤了声,淡淡道:“我也是你养出来的好儿子。”顿了顿,他手掌微移,缓缓攥住,“这呢?碰过没有,嗯?”   这小王八蛋简直就像是在拷问什么犯人,煞有介事地说着一派正经的话,手上却做着最下流无耻的动作。   “都说了他是我儿子……你!”   谢玄似乎答错了答案。   脸颊耳尖红得像是丰季待采的红石榴,谢玄垂下头去,难为情地小声讨饶:“好了,知道你有气,撒过气就别闹我了,行不行,独一。”   “我什么时候撒过气?”谢独一淡淡说着,续而惩罚般咬住那殷红欲滴的耳垂,随后缓声道,“我没什么可生气的,跟他做过什么我也不在乎,反正……”   “……别!”谢玄耳朵极其明感,碰一碰就痒得厉害。   “反正作为他爹,你都要替他还给我的。”   ……   谢玄醒时,躺在柔软的被褥里,失神发呆,浑身快要被折腾散架似的,动弹不得。   他知道人和魔的体力不能相提并论,但是谢独一这未免有点太夸张,感觉快要死了一样。   好吧。   有时候也不止是被折腾死的死。   他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想要穿好衣服,却见谢独一恰巧走进,穿戴整齐,一袭墨衫,环佩玲琅,而再看谢玄,浑身都是不可名状的奇怪痕迹,连件里衣都没穿。   谢玄往床榻内侧缩了缩,警告似的说道:“谢独一,老实点。”   闻言,谢独一不动声色地坐到桌边,给自己斟了杯茶,淡声道:“我回来喝杯茶而已,你想什么?”   “……”   狗屁,你最好是。   谢玄忍着怒怼回去的冲动,仓促地穿着衣服,衣服不穿在身上,他总也没什么底气。   要穿裤子了。   谢独一的目光却抬眼看了过来。   谢玄默了默,抓着裤子的手顿住,两人目光交错,相互对峙似的僵持许久,谢玄忍无可忍道:“你看什么!”   “看你会不会穿。”谢独一拄着下巴懒散道,在谢玄身上吃饱喝足消了火,此刻心情还算愉快。   谢玄:“……你胡说什么,你小时候不会系佩带还是我教的。”   人类的衣服与魔族不同,繁文缛节太多,穿戴起来麻烦得很,到处都是规矩。   谢独一低低“哦”了声,刻意拉长的音调让谢玄下意识地察觉到对方又要故意折腾他。   果不其然,他刚想加快动作,就见谢独一缓缓走上前来,一把扯住了谢玄的腰带,甚至还一副分外嫌弃的模样说:“慢死了,我来。”   “不用,我用不着你……谢独一你给我滚……”   腰带被猛地扯开,谢独一舔了舔唇,俯身压住谢玄,低声道:“以前你教我,现在我教你,怎么样?”   谢玄暗道不妙,想逃走却被拽住脚腕拽了回去,谢独一不紧不慢地把腰带轻轻缠裹在谢玄的眼睛上,淡声道:“记清动作,记住我是怎么绑的。”   “独一……”   眼前陷入漆黑一片,谢玄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炷香后。   眼前的腰带终于被取下,谢玄失力地瘫在床上。谢独一低沉笑了笑,替他擦去额头的细汗,轻声说道:“好了,刚刚学会没有?你系一次试试。”   谢玄怒瞪他一眼,骂人的力气都没了,凭借着一腔怒火,刚穿上衣服要系腰带,手腕便被抓住了。   “啧。”   谢玄从来没发现谢独一的声音这样让人忍不住想揍他一拳。   “看来还是没学会。”   谢玄深吸了一口气,磨牙道:“你教得太差。”   “是么?”谢独一把腰带解下,在谢玄惊恐的目光中,轻轻笑道:“行,那我再教一遍,你好好看,好好学。”   下一刻,手腕被腰带里三圈外三圈紧紧缠住。谢玄想先打死谢独一,再打死刚刚说错话的自己。   又是一炷香后,谢玄彻底瘫在床上,腰肢酸软如泥,连动都懒得再动。   小王八蛋。   气死你爹!   看来今日,他是出不去这个门了,谢玄侧躺默默流泪,耳边传来谢独一餍足的声音。   “子债父偿,今天伙同谢娇娇骗我的账,勉强算你还完了。”顿了顿,谢独一揽住谢玄的腰,沉沉笑道,“哦,忘了说,今天还完而已,还欠我三天,接下来三天你慢慢还。”   “你说什么?!”   不孝子!逆子啊! 第74章 【一更】独一无二   “你总躲着我做什么?”   魔宫大殿内, 谢玄窝在屏风后,任凭谢独一怎么唤他都不出来。   谢独一无奈地朝他招了招手,说道:“都说我知道错了,总不能不吃饭光躲我。那你罚我行不行, 用你自创的谢家家法。”   屏风那头, 谢玄闷声回他:“你滚远点。”   “好, 我滚。”   谢独一听话地退到大殿外,听到屏风后又小声道:“再远点。”   没办法,谢独一退出更远,怕谢玄看不见, 还朝大殿内扬声道:“这样行了吧?”   话音落进谢玄耳朵,听着是够远了。他立刻冲出屏风,头也不回地朝着谢娇娇他们在的侧殿跑去。   身后传来谢独一的声音:“先吃饭。”   谢玄立刻如同受惊的兔子, 猛然回头, 喝止他:“停, 你别过来, 滚远点。”   “……”谢独一手上端着一盘刚出炉的肉包,叹口气, 搁在长廊石座上,说道,“那你一会记得趁热吃。”   谢玄抿了抿唇, 回头看着谢独一的身影远去,心头这才稍松了些。   倒不是真的怕, 只是, 他又不是什么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被这样再来回折腾几次, 他迟早得死在那榻上。   小王八蛋, 一点也不懂节制。   自从那日放纵谢独一几次三番折腾自己,谢玄便长了记性,谢独一但凡靠近他半米内,谢玄便要喊他离远点。   他悄悄走进回廊,把肉包端起来,果然是刚出炉的,还热烫着。谢玄轻轻拿起一个咬下一口,汁水四溢,喷香开胃。   牛肉馅的。   他端着盘子走进侧殿,还没进去就远远听到谢娇娇在和谢猫猫拌嘴。   “你肯定出老千了,我不信你刚玩就能赢我,谢瓒,你别让我逮住……”谢娇娇气急败坏地掀了桌子,叶子牌洒了满地。   “你自己玩的菜还说别人出老千,呵。”谢猫猫丝毫不甘示弱地说,“早跟你说你这脑子,就是我肋骨全断胳膊全折都能赢你。”   “吵什么呢?”谢玄踏进侧殿,从地上捡起几张叶子牌,再抬眼时,就见谢娇娇脸上贴满了白条,轮椅上的谢猫猫脸上也没少贴。   对视地刹那,两个崽子同时扯下脸上的白条,看着谢玄强忍笑意的模样,咬牙道:“爹爹不许笑。”   “好好,不笑。”谢玄走上前去,给两个崽子一人发了只肉包,而后仔细地检查起来他们的伤势。   谢娇娇先前被谢独一捅的伤口已经好了不少,就是谢猫猫的样子,看着还有些吓人。   谢玄发愁地低声道:“这到底是哪个混账把你伤成这样的,下手这样狠。”   混账本人脸色微红,把衣服轻轻掀开,让谢玄看得更清楚些,小声道:“爹爹再看看,好多都没好全。”   若不是谢玄在这,谢娇娇真想一脚踹飞他的轮椅。   无论什么时候,谢瓒都在谢玄面前装得像个人似的。   谢娇娇掐了自己伤口一把,可怜地牵住谢玄衣角,轻轻道:“爹爹你看我的,我的都冒血了。”   闻言,谢玄转头看去,果然看到伤口冒了血,他惊呼了声:“怎么回事,是不是又乱动把伤口撑裂了。”   片刻后,被谢玄按在轮椅上的谢娇娇和谢猫猫对上目光,随后听到谢猫猫响彻云霄的嘲笑声。   “谢亦寒,你……”   笑着笑着,谢猫猫突然也捂住了胸口,面露难色,笑不出来了。   ——他的伤口也裂开了。   谢玄又是气又是好笑,一人赏了一个不轻不重的脑瓜崩,严肃嘱咐道:“谁也不许从椅子上下来,不许吵架打闹,乖乖养伤,听到没有?”   “……听到了。”   半晌,谢玄吃过饭,推着两个崽子在殿外晒太阳。   魔族和人类其实没什么区别,魔域和人类的城池也一样。天地之中,活着的都是天地的产物,即使有分别,也离不开阳光雨露。   有风,有云,有日升日落,三个崽子都在身边,就这样也很好。   身侧的谢猫猫半眯着眼睛,享受着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淡淡道:“爹爹,等以后我们伤好了,要去哪里?”   谢玄窝在他们当中的躺椅里,听到他发问,有些出神地想到什么,低声道:“你们想去哪里?”   儿子大了,总要离开家的。谢玄虽然极其希望他们能留在身边,但他也知道,溪涧焉能留得住,终归大海做波涛。   他们都不是该留在他身边的人。   午后阳光温暖烂漫,照得人懒散慵惫,在他们身后,谢独一静静立在不远处,没有上前打扰。   一片宁静中,谢娇娇先开了口。   “我哪也不去了。”   谢玄稍显怔愣地抬起头看他:“哪也不去?”   回答他的,是谢娇娇轻轻淡淡的一声“嗯。”   紧接着,谢猫猫闭上眼,眼前浮现出这封破碎的泛黄家书,上面的字字句句,不用刻意去背,却也已经刻印在他的心间。他轻笑了声,说道:“我也哪都不去了。”   “谢瓒你怎么连这都学我啊?”   “……爹爹,哥哥好凶喔。”   “?”   谢玄失笑了声,摸了摸谢娇娇和谢猫猫的脑袋权当安抚,轻轻问道:“哪也不去是…想跟在爹身边么?”   说出这句话,谢玄自己心头也隐隐期待着。   谢娇娇和谢猫猫对视一样,争抢着开口道:“当然了!”   “你又学我!”   “……爹爹,哥哥又凶我。”   “谢瓒你没完了是吧。”   他们争吵起来,碍于中间隔着谢玄,不好骂的太难听,只能你一言我一语的互怼。   谢玄恍惚地看着他们,忽然笑了笑。   日光柔和洒下,照得他白到透明,像是在发光,眼底的泪光亮晶晶的,唇畔笑意清浅,争吵着的两个崽子看着他的笑容皆怔了怔,连怼回去对方都忘记了。   “好。那就陪在爹身边。”谢玄揉了揉谢猫猫的脑袋,“我们一辈子都生活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见他摸谢猫猫,谢娇娇艰难的从轮椅上探出手去够谢玄:“爹爹我也要。”   还没够到,就被一道墨色身影给严严实实挡住了,谢娇娇咬牙切齿,差点骂出声:“谢独一,你干嘛?”   谢独一淡淡瞥了他一眼,兴许是还记着仇,干脆直接无视掉了谢娇娇,伸手牵住了谢玄,说道:“你跟我来。”   “爹爹别跟他去!”谢娇娇噌地从轮椅上站起来,却被谢玄摁了回去。   谢玄眉头微蹙着,低声数落:“伤口都还没好,你又乱动,当心落下病根老了受罪,知不知道?”   谢娇娇抿了抿唇,刚想再说,却被谢猫猫出声打断:“行了,别总麻烦爹爹了,你也该懂事些。”   说罢,谢猫猫淡然抬眼,看向了谢玄,低声道:“去吧。”   谢玄愣了愣,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被谢独一牵走了。   他们走后,谢娇娇不满地踹了一脚谢猫猫的轮椅,气道:“你什么意思,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把我爹带走?”   谢猫猫窝在轮椅里,闭上眼睛小憩,声音懒洋洋的:“谢亦寒,谢独一让你留在这,你就已经输了,还不明白?”   谢独一能忍受谢娇娇和自己,全都是因为他对谢玄的感情,而这份感情,已经让谢玄看得一清二楚。   因此,谢玄会选谢独一理所应当。   谢猫猫也知道自己输就输在他没有一开始便说清楚自己的感情,只是晚了那么一步,余生便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即使再说,也只会破坏他和谢玄之间的感情。   只是晚了那山{與"三,夕么一步。   谢猫猫攥紧轮椅的扶手,扶手上瞬间多了几道狰狞的裂纹。   谢独一,你最好别让谢玄再掉一次眼泪,否则   天涯海角,倾尽所有,我也会杀了你。   所以,在此之前……好生待他,谢独一。   *   回廊兜兜转转,谢独一牵着谢玄缓慢走着,这条路似乎变得很长,长到谢玄抬起头,看见谢独一拔高的宽阔背影,好像除了他,便再看不到其他人了一样。   “要说什么?”谢玄有些紧张地四处看着,生怕谢独一又停在哪个有软榻的侧殿。   谢独一默默地走了许久,才终于出声道:“没什么,乔听寒来了,他要见你。”   谢玄有些惊讶这个答案,一是没想到谢独一竟然会说正经事,二是他没想到乔听寒居然会追到魔宫里来。   他琢磨了阵,仍旧没想明白:“他来做什么,难道是上次魔族入侵静海宗的事情,他以为是你做的吗,你有没有跟他解释清……”   话还没有说完,谢玄便看到谢独一猛然转过身来,他吓了一跳,想要后退,却被紧抓着手腕被迫停下。   谢独一沉沉地看着他,想起方才阳光下谢玄所说的话,想起他眼中带泪的笑,心间像是被塞了团湿透难缠的棉絮,闷沉极了。   “不管以后是不是在一起生活,谢玄,”谢独一伸出手,在他唇上碰了碰,低声道,“你得记着,我是跟他们不一样的。他们可以忘掉这件事,你不能忘。”   话音落下,谢玄身形微滞,唇上被指腹轻触过的地方,如同被一片轻羽掠过,禁不住的痒麻。谢玄定定地看着谢独一,忽地伸出手去,捧住他的脸吻了上去。   动作生疏的,毫无技巧地咬了咬,像是在提醒怔滞住的谢独一回过神来。他少见的主动,让谢独一几乎反应不过来,直到被牙齿磨到,心头才终于酥动鼓噪,紧接着,狂跳如擂鼓。   难得喘息间,谢玄低声笑了笑,再吻上去。   “不一样的,始终不一样的。你是独一。”   独一无二的独一。 第75章 【一更】天道主人   一吻过后, 谢玄轻轻伸出手,想要揉一揉谢独一的脑袋,现在他长高了,谢玄踮起脚来也够不到。谢独一低下头, 让他能够碰到自己,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谢玄, 感受着他手心的温暖。   “刚刚说乔听寒怎么了?”谢玄心满意足地摸到,这段时间被胡乱折腾的阴影散去,总算自在许多。   谢独一偏头,朝主殿抬了抬下巴, 有些心不在焉地说:“在里面,方才吵着要见你。”   他的话让谢玄心头莫名一跳,他内向到乔听寒来魔宫不是为了讨伐魔族, 而是来找他。   谢玄想起乔听寒之前说的结契之类的胡话, 万一让谢独一知道, 肯定不会像忍受谢娇娇他们似的忍受乔听寒, 说不准会当场杀了乔听寒。   好端端的,来魔宫做什么。   谢玄轻咳了声, 试探着问道:“他有没有说别的?”   “没有。”   谢独一面色平淡,看来是不知道那些事,那乔听寒突然造访究竟是为什么, 一个仙门弟子,想尽办法来到魔宫, 找一个凡人?   自己瞎琢磨也不是办法, 谢玄摸了摸下巴, 索性按住谢独一, 说道:“要不你就在这等着, 我跟他说完就出来,你放心,我就是问问他来干嘛。”   谢独一垂下眼瞥他,毫不留情面地说道:“你每次支开我都没好事,上上次被墨姚抓走,上次被谢娇娇抓走,怎么,这次还要支开我?”   “……”虽然很想反驳,但谢玄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都对,每次谢独一一离开他身边,谢玄好像就会被各种倒霉事缠上。   思及此处,谢玄只好作罢,轻声道:“行吧,那你一会不可意气用事,要听我的话,知道么?”   他说得认真,每次都是谢玄让他做什么,他便去做了,结果一回来,谢玄就会出事。谢独一抿了抿唇,不容拒绝地牵住谢玄的手走在前面:“我什么时候没听你话?”   他就是太听谢玄的,才会让谢玄总是遭受无妄之灾。往后他寸步不离,不会再让任何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带走谢玄。   两人踏进主殿,座上的乔听寒已经等候多时,甫一见到他们便立刻站了起来,在他身侧是同样有些急切地沈大彪。   谢玄没想到沈大彪也会来,他眼前微亮,刚想松开谢独一去跟沈大彪寒暄,却被谢独一抓得紧紧的。   手上被抓着的力道不小,谢玄回头看了眼谢独一,对方表情阴沉地盯着乔听寒,淡声道:“有什么要说的,直接说吧。”   乔听寒眉头微蹙,他的目光在谢玄和谢独一紧握的手上扫过,抬眼看向耳根发红的谢玄,说道:“我们要跟你单独谈。”   话音刚落,便被谢独一毫不客气地打断:“不行。”他手指握紧,与谢玄十指紧扣,“有什么话,直接说。”   他没有让他们立刻滚蛋,已经是看在谢玄的份上发慈悲了。   “谢玄,你不是说能管住你儿子么,现在看来,他也不是很听你的话。”乔听寒眯了眯眼,指尖已经搭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谢玄眉头微蹙,说道:“你有话就说吧,我不觉得有什么话是我能听但他听不得的。”   闻言,乔听寒喉咙噎住,身旁的沈大彪紧接着道:“确实他听不得,玄兄弟,你还记不记得那本书,就是……我的剧本。”   他说的模模糊糊模棱两可,谢玄偏生真的听懂了。   沈大彪之前就说过他的剧本会随着剧情发展补全,看来现在是又有了后面的发展,很有可能跟他家三个崽子有关,所以才大老远跑来找他!   这下谢玄也犹豫起来,他回过头,对上谢独一憋火的目光,知道这时候谢独一肯定心里有气。   可是这件事,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告诉他们。   好端端的,突然被人告知自己是毁天灭地的未来魔帝,谢独一会作何感想?   “独一……”   “我不走。”   谢独一倒是想知道知道,谢玄和他们两个究竟有什么是他不能听的秘密。从之前这两人就总是神神秘秘地凑在一起聊一些东西,每次聊完谢玄都会变得很奇怪。   半晌,拗不过他。谢玄权衡了阵,终于开口道:“彪兄,独一迟早也该知道这些事,我们没必要瞒着他。”   谢独一对谢玄来说是信得过的人,可对乔听寒来说,他根本信不过一个魔族,乔听寒死死盯着谢独一,冷嗤了声:“他在这,那我们就什么都不说。”   话刚说完,沈大彪掐了他腰间一把,急火火道:“都什么时候了,咱们哪有时间在这耗下去。”   乔听寒揉了揉自己被掐痛的地方,憋屈道:“疼……”   沈如是无视他的幽怨神色,上前握住了谢玄空出来的那只手,郑重道:“玄兄弟,我信你。所以,我也可以信他。”   说罢,他手脚利落地把桌上的茶水都挪开,从怀里掏出一卷皱巴巴的纸来,小心摊开,低声道:“我今天刚看的剧本,因为都是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所以我只能凭记忆记下这些,不过还是有很多有用的信息的。对了,除此之外……乔听寒,跟玄兄弟他们讲讲静海宗和那魔头的事情。”   那皱巴巴的纸上,果然满是沈如是有些像虫子爬的歪歪扭扭的字迹,谢玄分辨许久,才勉强从错别字里认出几个正确的字。   耳边传来乔听寒不情不愿的声音:“我只说一遍,现在的情势十分紧急,你们要听清楚,这些话也事关你们的性命安危,绝不是玩笑。”   他神色肃穆起来,从怀中取出一块石头,手掌在石头上方稍稍划过,那石头竟然猛地变大,变成了一面镜子。   “天道石?!”谢玄愕然开口,“这不是老祖的法宝?”   这不正是静海宗老祖手里那块天道石么?这样重要的东西,怎么会到乔听寒手里,还被乔听寒带了出来。   乔听寒听他提及老祖二字,眉宇稍稍沉了沉,随后,低声道:“前几日,就在你们走后,老祖坐化了。”   坐化??   这个消息比方才更令谢玄震惊,他不可思议道:“老祖不是已经半步真仙,很快就能升仙……”   “是。”乔听寒淡声道,忍住喉咙里的颤音,面不改色地说,“老祖说,他寿数已尽,无可挽回,他已经知道自己并非天道所选择的人,所以不须再勉强,临走前,将天道石传给了我。”   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哪怕像是老祖这样神通广大的人,也不能免于俗世之苦。谢玄突然想到自己,他也是人类,终归有一天,他会嶙嶙白骨,行将就木,离开谢独一他们身边,化作一捧黄土。   到那时,谢独一他们往后该要怎么办?   乔听寒并没有悲伤太久,他很快便将自己剥离出来,冷静说道:“当时,老祖方走,便有魔族披着你身边这人的皮杀进静海宗,他行为举止与你身边这人如出一辙,但庆幸的是,他一开口便说要沈如是的胎光魂,所以我们才发现了端倪。因为,你身边这人应该是最不想你变回沈如是的吧。”   闻言,谢玄抬起眼,认真说道:“他叫谢独一。”   不叫什么你身边那人。   乔听寒嘴角微抽,说道:“随便他叫什么,总之就是,那魔族必定就是你们身边人,否则,不会演的如此逼真,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谢独一躺进谢玄身侧的躺椅,微阖双眼小憩,听他的形容便立马猜出来是谁。   墨姚要演他,那确实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胎光魂被那魔族抢走了吗?”谢玄急切问道,如果墨姚真的得到胎光魂,肯定会回来报复谢独一断臂之仇的。   而且一山不容二虎,谢独一现在是魔宫之主,墨姚迟早都会回来,绝不能叫他得到胎光魂,从前谢玄以为有老祖坐镇,胎光魂定然出不了事,没想到世事变迁,就连老祖那样的人都会逝去。   修真界的天真要变了。   “胎光魂被抢走了。”   乔听寒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说出了最糟糕的答案。   “不过,只有那么个壳子,他没办法融合的。因为……老祖手里还有沈如是的双魄。”   当初沈如是的三魂七魄,三魂,爽灵魂幽精魂化作了谢玄,胎光魂化作了青禄宗沈如是。七魄,静海宗代管双魄,昭南宗代管双魄,妖族夺走双魄,魔族夺走一魄。   听到他的话,谢玄转过头,看向躺椅上的谢独一,问道:“魔族的那一魄应该在墨姚的手心?”   “嗯,我没见过。”谢独一懒声答他。   墨姚心机深沉,怎么可能会让他知道那一魄藏在何处。   乔听寒却突然插话进来,冷声道:“那魔族手里,根本不止一魄!”   话音落下,谢玄和谢独一都看向了乔听寒。谢独一蹙眉道:“什么意思?”   “他手里,除去老祖传给我的双魄外,沈如是剩余五魄已经全部被他集齐了!”   满堂死寂。   谢玄不可置信地道:“你怎么知道?”   乔听寒看他一眼,指尖轻拂上天道石,天道石上竟然浮现出七颗星星。   其中五颗被魔气笼罩,只有两颗在魔气的逼迫下发着黯淡的微光。   竟然还真的被墨姚给集齐了,究竟是什么时候做了这些事。   “他谋划多年,集齐五魄绝非近些日子的事。”谢独一再了解墨姚不过,他的手段都是从墨姚一言一行中学到的,他稍稍闭了闭眼,说道:“你这石头,能看到过去将来么?”   乔听寒不喜他这样惫懒敷衍的态度,语气也不甚好地说:“不知道,我也才刚成为天道石的主人。”   他刚说完,就见谢独一缓缓睁开眼,从躺椅上起身立在那天道石前,伸出手去,在天道石上轻轻划过,镜面如同一潭静水被划开一道光亮涟漪,又像是夜空中划过的一道雪白闪电。   下一刻,天道石上渐渐显现出了昭南宗的桃林,满山虽然种着桃花,但桃花还未开遍,谢玄一眼认出那根本不是现今的昭南宗,极有可能是像谢独一所说的那样,天道石中显现的,是昭南宗的过去。   乔听寒惊愕地看着天道石,分明连他也还未曾知晓到底要怎么用,谢独一一个魔族,他凭什么?   “看来,天道应该没把你当主人。”谢独一漫不经心地笑了声,似是也觉得有趣,“它好像……倒是很喜欢我。”   天道,也会喜欢魔族么。 第76章 七六 父子同棺   天道石上, 出现了昭南宗的桃林。   桃林中的景象很模糊,但依稀可以分辨出,桃树下立着两个男人,一个穿蓝衣, 一个穿白衣, 蓝衣男人身后站着一个模样精致的少年。   那两个男人谢玄并不识得, 但他眼尖的发现桃树下的少年,正是当初年纪还小的谢猫猫。   昭南宗双魄的事情,竟然还与谢猫猫有关?   天道石里的谢猫猫看起来比现在要懵懂的多,就跟谢玄第一次捡到他时那样, 少年眼底清澈干净,依偎在身边的男人身后。   他们身前,是一株刚种好的桃树树苗。   “爹, 这棵树要叫什么名字?”谢猫猫看起来有些腼腆,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树苗, 小声开口问道。   被他称作爹的那人眉目很沉稳, 一眼便能看出此人是个成熟厚道的性子。   这点倒是让谢玄有些没想到。   不过大概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教出这样聪明灵动的猫猫。   “就叫……小鱼吧, 因为是迟瑜亲手栽的第一棵树,怎么样?”蓝衣男人笑容温柔,伸手揉了揉谢猫猫的脑袋, 顿了顿,他偏头看向身边的白衣男人, 说道:“祈年, 你觉得如何?”   白衣男人摇开折扇, 同样浅淡一笑:“姐夫觉得好, 祈年自然也觉得好。”   姐夫?   那岂不就是……谢猫猫口中那害死他爹的舅父!   谢玄正入神的看着, 手背却忽然被人碰了碰,他顺势看去,对上谢独一意有所指的目光。   他怔愣片刻,用只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怎么了?”   “叫谢猫猫过来。”谢独一眉宇稍沉,似乎已经预料到什么,说道,“这事没那么简单,最好把谢娇娇也叫上。”   他其实早有个猜测,如果那是真的……恐怕,随着这天道石中的演化,一切很快都会水落实出了。   谢玄闻言,抬头看向了乔听寒和沈大彪,这两人肯定是不愿意叫他去喊娇娇猫猫一同来看的,不过,他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如果墨姚真的那么巧合能够从妖族和昭南宗手里拿到四魄,那么……太巧合的巧合,一定不是巧合。   “彪兄,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天道石中的景象,与我小儿子有很大关联。”谢玄皱了皱眉,说道,“我必须叫他们过来,他们都是我儿子。”   沈大彪抬头定定地看他一眼,说道:“这种时候,你还顾虑什么,谢玄,我不是已经说了,你相信的人,我也一定相信。去吧。”   乔听寒抿了抿唇道:“可是我不相信……”   “你上一边待着去。”   “……”   见他们都没有意见,谢玄便很快推来了谢娇娇和谢猫猫,两个崽子窝在轮椅里,懒洋洋地看热闹,见到乔听寒和沈大彪,相互对视一眼,低声耳语。   “这不是那个要跟我爹结契的不要脸的东西么。”   “是啊,干脆把他们留在魔宫杀掉算了。”   “嗯,我看行,支开我爹再动手。”   耳聪目明的乔听寒:……   他就知道这些魔头不可信!   谢玄专注地看着天道石,没有听到他们的小声议论,只是突然察觉到气氛有些僵硬,他忙轻咳了两声,说道:“猫猫,你过来一下。”   谢猫猫乖乖到他身边,笑着道:“爹爹怎么了?”   “你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你认识的人?”说是这样说,但其实,谢玄已经隐隐猜到里面的人究竟是谁。   果不其然,目光触及到天道石的刹那,谢猫猫脸上的笑容消失,血色褪去,眼睛死死盯着上面穿白衣的男人,许久,他轻声道:“我认得。”   他伸出手,先指向那蓝衣的男人,那张脸,似乎没有半点随着记忆而消淡,反而愈加清晰:“这是我爹,江守拙。”指尖缓缓移动到那白衣男人脸上时,谢猫猫眼中涌动着说不尽的恨意,撇开脸去,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   “这人是我……舅父,花祈年。我娘去世后,他一直住在昭南宗。”   谢猫猫掩进袖中的手指,甲尖将掌心生生刺出血来,他尽力平静下语气,抬头问道:“爹爹,为什么要我看这个?”   将过去血淋淋的人和事再剖开一遍放在他眼前,谢玄实在觉得残忍,他伸手抱住谢猫猫,刚想说些什么,却被谢独一出声打断。   “看清楚,里面是不是有你的仇人。”   谢猫猫身形微僵,唇色苍白,淡声道:“你明知道有。”   “既然他是你仇人,往后你也不必称他为舅父。”谢独一轻轻拉开谢玄,将谢猫猫推到天道石面前,冷声道:“看清楚,就是他杀了你爹。”   谢猫猫紧抿着唇,说道:“然后呢?”   他什么也做不了,如今就是连找都找不见人。   “接着看。”谢独一没什么情绪地扔下这句,用眼神制止了还想再安慰谢猫猫几句的谢玄。   总这样惯着,什么时候是个头。伤春悲秋是没用的,只有愤怒,才能成为解决仇恨的动力。   天道石中,江守拙和谢猫猫方种完桃树,画面陡然一转,江守拙被埋在了桃林的大地中,只单单露出了一颗头颅。   谢玄呼吸一滞,终于再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谢猫猫的眼睛:“猫猫别看……”   手心的眼睫又密又长,微微颤抖着,谢玄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看到,那样的场景,就是他看一次都觉得残酷无比,何况猫猫?   在江守拙身前,一道白色身影,半倚在树边吹箫,果然正是花祈年。   一曲过后,长箫脱离唇畔,月光洒落。   花祈年相貌很漂亮,从那张含春带笑的脸,便能依稀看出谢猫猫的母亲生前模样,可这样的漂亮,在此时此刻却显得尤为诡异恐怖。   “姐夫,沈如是的双魄究竟藏在哪里?”他盘腿坐在了江守拙面前,拄着下巴笑吟吟地看他,“我给过你三日期限,你也知道不说的下场会是如何。”   桃林土地中,江守拙紧闭着双眼,唇缝抿成一道线,不愿开口。   见状,花祈年脸上的笑容淡去,指尖在长箫的玉节上细细划过,漫不经心似的,低低道:“不想说啊,那我们先聊点别的——迟瑜他最近好像长高不少,也漂亮了不少,跟姐姐当年的模样真是如出一辙啊。”   听到他提起谢猫猫,江守拙纹丝不动的神情终于有了波澜,他缓缓睁开眼,睫毛上还粘着厚重的污血,嗓音沙哑得厉害:“你说过,不会伤害迟瑜……”   “我说过吗?”花祈年忽地笑了,他作势仔细回忆了一番,轻轻道,“好像是有说过,不过,我说的是会让迟瑜当上昭南宗宗主。但前提是……”声音稍顿,他眯了眯眼,声音骤然沉下,“你要告诉我,双魄在哪?”   江守拙似乎很薄弱地叹息一声,他竭力地睁开眼睛,想要看清楚眼前人,是不是还是他所认识的那个花祈年:“当初我答应过沈如是,他生前我没能帮他保住三魂七魄,死后,我就算死也不会再让他的双魄落入他人手中,我要帮他守着。祈年,我答应过人家……我要帮他守着,直到沈如是回来……”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直到花祈年神色终于染上些许厌烦,他伸出手,猛地掐住了江守拙的脸,缓声道:“你帮他守着可以啊,大不了,就是用你儿子的命来换,到时候你们父子就一同埋在这里,如何?”   花祈年似是找到乐趣,将自己逗笑了:“一棵叫守拙,一棵叫倒霉儿子,怎么样?生在你家可太倒霉了,要为你这个当爹的随口做的承诺而死,可不就是倒霉儿子。我的起名技术,是不是比你好多了?迟瑜定然更喜欢我起的名字。”   江守拙沉沉地看着他,良久,有些费力地说道:“花祈年,他也是你姐姐的儿子!”   “哦。”   花祈年没什么感情地应了声,忽然撑着脸,歪了歪头道:“我发现你们家人真够蠢的,事到如今,居然还以为我是花祈年。要是我儿子,不出半刻钟就会认出来这是分·身。”   话音落下,江守拙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声音微颤:“你说什么?”   “唉。”花祈年慢条斯理地从脸上撕下一层厚厚的人·皮·面具,笑道,“对了,忘记说,花祈年就埋在你后面不远处,你俩还算个邻居,我特意安排的地方,怎么样,还算照顾你们吧。”   随着那张人·皮·面具的揭开,不仅是江守拙屏住了呼吸,就连天道石外的谢玄他们,都刹然失声,空荡的大殿中,只听到天道石里江守拙痛极的怒喊:“是你,墨姚,是你!你怎么敢……”   他们果然没有猜错,墨姚就是在这个时候,杀掉了江守拙,夺得他手里的沈如是双魄!   谢玄敏锐地察觉到手心里微微湿润,他微微一怔,立刻心头涌上酸涩的苦意,俯身抱住了一动未动的谢猫猫。   谢猫猫就像是被定住了般,眸光空无地看着谢玄。   原来那么多年,他恨的人,一直都好端端的活在世上。   他娘是魔族,也正因此,他们从未怀疑过花祈年的魔族身份,花祈年确实是他娘在魔族的亲人,一直改名换姓在昭南宗生活。   但墨姚要想杀掉一个魔族取而代之,实在太轻而易举。   谢独一看着墨姚的脸,丝毫不意外,从墨姚吹箫时,他就已经猜出花祈年的身份,因为那曲子,从前墨姚总吹给他听。   而且如果不出他所料的话,蛊惑谢娇娇他爹杀子吃肉的人,大概也是墨姚的分·身。   大殿安静地落针可闻,就连乔听寒和沈大彪也没想到谢猫猫竟然会有这样悲惨的身世,而这所有,都是墨姚做的。   是他毁了谢猫猫,毁了那个眼眸清澈,腼腆羞涩的少年。   画面再转,昭南宗内殿,墨姚戴着人·皮面具,手心里把玩着两个散发微光的小球。他俨然已经得到了双魄,却还留在昭南宗。   正当谢玄不解时,他看到谢猫猫走进了内殿,有些茫然地立在正中,看向墨姚。   墨姚在他进来的一瞬间便将双魄藏进了袖中,脸上挂着浅笑,说道:“迟瑜啊,有什么事?”   “今日是爹的头七。”谢猫猫声音有些颤抖,“他们说,他们说让我来问,宗主之位。”   那些昭南宗长老口口声声说着宗主之位不可一日无人,否则宗门上下都会乱套,所以哪怕是为了他爹苦心经营的昭南宗,谢猫猫也必须坚强起来,担起重任。   听到他的话,墨姚若有所思地转了转手中折扇,低声道:“宗主之位啊……我倒是想替你,可我毕竟只是你的舅父,不算你江家人。”   “我知道。”谢猫猫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舅父,我想当少宗主,望舅父教导迟瑜。”   话音落下,墨姚脸上的笑容渐渐放大,将折扇轻脆展开,缓缓道:“可你知不知道,身为半魔要做宗主,岂不是给昭南宗这样的仙门蒙羞,舅父我也很为难啊。 ”   谢猫猫猛地跪下,说道:“迟瑜愿做一切事,只要,只要能成为少宗主。”   “是么,这当然可以……但是迟瑜,舅父最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墨姚踱步走下,立在谢猫猫面前,轻轻抚着谢猫猫的脑袋,像是想起家里什么人,说道:“往后,你要听话,要乖,知道么?”   这样的轻抚,从前只有他爹会这样做,往后都不会再有了。谢猫猫抬起头,眼底闪着泪光:“我知道,舅父,我爹他今日下葬……”   墨姚倏地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唇畔,不许他再说下去:“嘘。”   “迟瑜,乖孩子要有乖孩子的样子。”墨姚抿了抿唇,笑容忽然消失,他淡声道:“舅父今日可没什么好性子哄你。既然你要做少宗主,那便给我清清楚楚地记住了,把你的尾巴给我藏好了,若是让我知道你露馅,殃及舅父,舅父会毫不犹豫的清理门户。”   谢猫猫不明白原因,被他突如其来地转变吓到,愣了许久,才道:“可是,我……我不喜欢欺骗别人。”他爹只教过他要如何做一个好人,从未教过他人魔有别,要藏好自己的身份。   为什么要装呢?他爹在世时,从未这样要求过他。   墨姚淡漠地看着他,像是看一粒脏污衣角的灰尘,冷声道:“不喜欢不喜欢就不做了?那你活着有什么用,去死吧。”   他恶趣味地扯起嘴角,指向桃林,说道:“正好你爹要下葬,你们还可以一起——父子同棺。” 第77章 【一更】何谈父子   “够了。”谢玄挡在谢猫猫面前, 实在忍不住道:“既然已经知道真相,剩下的便不用看了。”   他伸出手攥住猫猫的手心,却发现里面沁着薄薄的冷汗,仿佛只是再听一遍那些话, 浑身便冷透了, 谢玄深吸了一口气, 对谢独一道:“看其他的吧,独一。无论看多少遍,都只是徒增伤痕,没什么用处。”   谢独一沉沉地盯着谢玄, 目光再落到谢猫猫脸上,没有错过谢猫猫眼底一闪而过的决绝恨意:“好,那便看妖族的。”   谢玄, 都说了你儿子根本没那么软弱, 是你把他们想得太脆弱了。   那副模样, 怎么可能是害怕, 一看便知那是恨不得把魔族全杀了以解心头之恨的表情,踩过多少尸山血海才爬回三大仙门昭南宗宗主的位子, 谢瓒怎么可能轻易因为过去的回忆而恐惧害怕。   墨姚的确把他教得很好。   很会伪装,很会把控人心,而且, 极其睚眦必报。   天道石上的画面陡然一转,是被迷蒙烟雾瘴气所笼罩住的幽深密林, 这里藤蔓四处生根, 密林深处乍现一片广阔湖海, 静谧诡异。   谢玄从未见过这里, 他很少远游, 但就算他会路过这样的地方,也绝对不会进入,因为这里无一处不透露着危险,百里之内,寥无人烟。   “演完谢瓒,又轮到我了?”谢娇娇从轮椅上站起身,他身上那点伤其实就是为了装给谢玄看,好叫谢玄多心疼心疼他而已,他饶有兴致地指着那天道石上的湖海,对谢玄笑道:“爹爹你看,这都是我家的地盘。”   这广阔无垠,不见天线的湖海,全都是龙族的属地。随着一道雷鸣在天边轰响,厚云乌沉,鸟畜四散,平静无波的湖面忽地从当中分开一条滚水之路。   一个遍体黑衣的人,戴着巨大的墨色斗笠,从岸边树丛走出来,再缓缓踱步进那仿佛被凭空巨斧劈开的水浪之中。   随着那黑衣人走进,他身后的水面严丝合缝地闭合上,越往深处行去,眼前便愈发开阔,在这诡异湖海的海底,竟然有一座恢宏庞大的水下宫殿。   “是不是比这破魔宫漂亮多了?爹爹?”   谢玄哑然失声,虽然早知道三个崽子身份不凡,但他实在没想到会到这种程度。   谢娇娇声音轻轻,带着些蛊惑地意味:“龙族喜爱宝物,龙宫里全都是稀世珍宝,爹爹若是想要,下次再带你去时我们好好逛一逛。”   再?   谢玄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谢娇娇浅浅勾唇,一眼便看出他的困惑:“就是上次带你去的地方呀,你不是也很喜欢吗?”   上次……那个破笼子?   这臭小子哪只眼看出来他很喜欢了??   谢玄抽了抽嘴角,说道:“坐回去。”   “哦。”   谢娇娇不情不愿地坐回轮椅上,分明其他人坐轮椅都病恹恹的,谢猫猫坐在轮椅上就像初雪后被厚雪压弯的梅枝,脆弱至极也凄美之极。谢娇娇却懒散半倚,拄着下巴心不在焉地在谢玄腰间乱飘,破轮椅硬生生居然叫他坐出来一股龙椅的味道。   谢玄忍不住又道:“坐正点。”   谢娇娇抿了抿唇,有些委屈地乖乖坐正,说道:“你不疼我了。”   “……”谢玄本来心头那点忐忑地担忧被谢娇娇这样一闹都消去不少,他叹口气,胡乱揉了揉娇娇的脑袋,说道:“好好看,哥哥让你看肯定是有东西想叫你知道。”   闻言,谢娇娇顺着谢玄的话,看向天道石。   此时天道石已经显现出了宫殿的全貌,黑衣人立在大殿中央,在大殿上首,一片珠光宝翠金碧辉煌中,有个眉目浓重,貌如镌刻的男人,眸光阴郁地看向底下的黑衣人,两人都默不作声,气氛涌动着凝滞的窒息感。   谢娇娇瞥见那戴着斗笠的黑衣人的刹那,唇间逸出一丝轻淡的笑声,回过头来对谢玄道:“爹爹,我早猜出来了,不用看了。”   他像个找到乐趣的孩童般,拉着谢玄的手,指着那黑衣人辨认:“这个呢,是大祭司。”   指尖划到宫殿上首的男人身上,谢娇娇的声音依然没什么变化,甚至还笑了笑:“这个呢,是我死去的老爹。”   众人都愣住的片刻,谢娇娇又若有所思地看向谢玄,认真补充:“不过他没爹爹好看,爹爹不要吃他的醋。”   没等谢玄说话,谢独一一脚把他轮椅踹偏了,成功得到谢娇娇恶狠狠的一眼回瞪。   “爹爹,他欺负我!”   谢玄还沉浸在天道石的场景中,下意识地牵住谢独一的手把他拉到身后,轻声问娇娇:“娇娇,这个祭司就是你说的仇人?那你说你知道了,是指……”   谢娇娇坏心思地扯开他们相牵的手,把谢玄霸占到身边,气愤说道:“还能是谁,这也是谢独一他爹的分.身呗!”   天道石的画面从谢娇娇他爹被墨姚蛊惑,再到墨姚骗取双魄作为代价,告诉谢娇娇他爹永生的秘密,就是吃掉自己的血亲。   从始至终,谢娇娇都面无表情地看完全部内容,只在结束时,轻轻拉了拉谢玄的衣角,小声说:“爹爹我想吃糖。”   谢玄本以为他至少也会像谢猫猫那样难过痛苦,可没想到谢娇娇什么事也没有,还扒着他腰间的糖袋摸糖吃。   或许世界上就是有人是不喜欢在众人面前表露自己的悲伤呢?谢玄暗暗想。   然而下一刻,谢娇娇兴奋地喊道:“爹爹快看,最精彩的部分来了!”   谢玄愣了愣,回头去看天道石,只见滔天大雨瓢泼而下,少年踩在赤龙头颅上,电闪雷鸣,似是天道都感到痛悲。   那少年,果真是谢娇娇。这时的他已经十六岁左右的模样,手里提着把尖刀,一边轻轻笑着,一边用刀子割开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的赤龙龙脊。   他的手已经不是手了,而是变化做一副利爪,利爪狠狠捅进刀子割开的血洞,紧接着猛地一扯,把攥住的龙筋给完完整整抽了出来。   地上的赤龙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痛及灵魂的悲吟,饱含恨意地喊道:“殷徐照,你是我生下来的,是我给了你性命,你活该欠我,你弑父夺位,你不孝!”   下一刻,谢娇娇又是一爪子下去,剖开它的腹部,带着兴奋笑意,将龙胆取了出来。   “原来你想吃的就是这个,爹,你现在还想吃么,我的估计你是吃不上了,吃自己的如何?”   赤龙喷薄着恨意怒火的眼睛终于染上一丝恐惧,他惧怕眼前这个状如疯魔的孩子。   “殷徐照,你流着我的血,我有多脏,你也有多脏。你杀我究竟真的是为了你娘,还是为了弑父凌虐的快感!”赤龙喉咙溢满鲜血,它狞笑着,模糊不清地说,“你跟我一样,你跟我一样……”   谢玄颤抖着,看着那血腥恐怖的画面,脚下阵阵地发软。   谢娇娇察觉到他身上畏惧的气味,心头一慌,一脚踹向天道石,把天道石踹倒在地,然后抓住了谢玄的手说道:“爹爹别怕我……”   他看到那老东西死在自己手里,确实太过解恨,一时得意,竟忘了谢玄向来不爱看这些。   天道石被踢倒,乔听寒立刻扶起来,好在庆幸的是天道石根本不会被摧毁,震怒道:“你这妖龙,想做什么!杀了你爹不够,还想毁掉天道石上的证据么?”   谢玄猛然回神,眼尖地看到谢娇娇看向乔听寒时眼底蠢蠢欲动的杀意,他心头一团乱麻,不知所措中,谢玄伸出手,啪地一声捂住了谢娇娇的眼睛。   “不许看,不许生气。”他声音微颤,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突然想到,他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人。   若是谢娇娇犯了事,恐怕他会第一个为娇娇顶罪去死。   谢娇娇咽了咽喉咙,知道自己刚刚瞪人被谢玄抓包了,小声道:“我不看,我没有生气。爹爹,我听你的话。”   无论如何,他也不想谢玄害怕他。   这样想着,谢娇娇沉下气,指着天道石上的那已然绝气的赤龙道:“它虽然是我爹,但它根本没把我当成过儿子。妖族虽然不乏同类相食,但虎毒尚不食子,它不一样,它跟墨姚才是同类。所以杀掉他,我根本不会有半分伤心。”   如果不是因为谢玄,他真是不想跟这群蠢货解释这么多。   “当初沈如是魂魄四散,确实有妖族参与,魔族妖族都是不被天道垂怜的种族,无法像人类一样得道飞升,想要飞升成仙寿与天齐,就必须要采取极其特殊的手段。这老东西先是去参与夺走了沈如是的双魄,结果发现沈如是的双魄对妖族来说毫无用处,便用双魄作为交换,从墨姚用分.身假扮的祭司口中得知了妖族飞升的办法——吃掉血亲。”   谢娇娇冷淡说完,偏头看向谢独一,说道:“你想让我看的不就是这个,你还真是巴不得所有人都恨死墨姚。”   谢独一面无波澜,抱臂立在谢玄身后,说道:“畜牲而已,不是我爹。”   他就是想让谢娇娇谢猫猫都知道他们真正的仇人究竟是谁。   他对墨姚早就没什么感情。   若是有,也该全都断了。从墨姚骗他去静海宗进行所谓的试炼结果险些丧命那天开始,法力被封印,失去记忆,每日都在期待能被墨姚记起救回魔域——   如果没有谢玄,他早就死在那条阴暗小巷里,腐肉生蛆,骨化尘灰,死不瞑目。   他们之间……何谈父子。 第78章 【一更】藏身之所   谢娇娇抱臂看着谢独一, 冷嗤声:“可惜,你算盘打错了,我不恨墨姚,也不打算报仇, 我倒要感谢他让我看清楚那畜生的真面目, 还叫我遇见了我爹。”   目光在谢独一阴沉的脸色上扫了圈, 谢娇娇忽地笑了:“所以呢,你想让我帮你杀墨姚,是不可能的事。我现在只想陪着我爹好好过日子。”   这是他已经决定好的事情,谢独一休想再支开他离开谢玄身边。   闻言, 谢独一声音平静:“是么,那你也不恨他们间接害死你娘?”   这话成功让谢娇娇的眸光猛然冷戾下去,身上妖气爆溢, 仿佛下一刻就要动手杀了谢独一:“闭嘴。”   恨, 怎么不恨?   不过是……他不想再让那些仇恨干扰到他和谢玄, 谢玄没有仙身, 能活在世上的日子过一日少一日。   谢玄的愿望只是想叫他们陪着而已,这样简单的愿望, 他怎么能不满足?   一片死寂中,谢猫猫笑了笑,轻声开口:“我也不打算报仇了, 若是墨姚找来也不怕,往后找个避世的小山, 我们自己盖房子, 每日自己做饭吃, 怎么样爹爹?”他已经见过他爹, 他爹往生前的心愿已经明了, 此生缘尽,来生再续。谢猫猫不想再让谢玄看到他们陷入危险伤心落泪。   所以,都算了。   大不了待谢玄百年后,他陪谢玄走完这一生一世,再报仇不迟。   他们神色都很平淡,天道石里的场景已经仿若前世,乔听寒和沈如是都极震惊地听着,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原来他们为了谢玄真的什么都可以做。   谢玄真的将狼崽驯服成了羊羔。   谢玄听完他们的话,隐隐明白了什么,抬起眼,只见谢独一静默地看着自己,很多时候,就连谢玄也不知道谢独一都在想些什么。娇娇猫猫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也的确不在谢玄意料之中。   只是,谢玄现在明白谢独一究竟为什么要让娇娇和猫猫都来看天道石中的景象,他不是在让娇娇和猫猫做出选择,而是想让谢玄做出选择。   选择和三个崽子到一处避世之所安安稳稳地过完此生,这是他当初最简单的愿望,为了这个愿望,他的三个崽子就要抛弃仇恨,忍气吞声。可若是选择卷入仇恨,他们注定没办法平凡地生活在那小小的茅草屋。   见谢玄没有出声,乔听寒有些急切地开口道:“这件事,你必须要管,谢玄,墨姚他拿到胎光魂已经实力大增。你就是沈如是,那魂魄除你之外没人再比你适配,必须把魂魄夺回来才行,你难道忍心看着修真界全部毁于墨姚之手?”   “毁就毁了,关我们什么事?”谢娇娇冷声道,“你觉得我们这里面有谁是在乎你那破修真界的,我爹他只是个凡人,这是他自己选择的,你凭什么逼他?有能耐你自己去救啊。”   沈大彪瞥了眼被怼到憋闷的乔听寒一眼,把他拉到身后,说道:“玄兄弟,兄弟一场,我不想劝你什么,这修真界的存亡同样也与我没什么干系。”他就是个穿越的,本就跟这个世界没什么感情,唯一能让他有所动容的,只是这里认识的这些“虚假”的角色。   “大彪你……”乔听寒满脸遭受背叛的神情,脚背被沈大彪狠狠踩了一脚。   收拾完乔听寒,沈大彪又看向沉默不语的谢玄,笃定道:“跟你相处这么长时间,我知道我认识的谢玄是什么样的人,你没什么大抱负,没什么大本事,更没什么天资智慧,既然如此,就做你想做的事吧。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们家乡的李白李道友么,他有句诗,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谢玄,跟你做兄弟,我很开心。”   他分明可以告诉谢玄,完成所有剧情便可以回到家乡,可沈大彪没有说。他只想,让谢玄去做他喜欢的事,过他喜欢的生活。   谢玄怔愣地看着他,四下看去,所有人都在等他给出一个答案,而且似乎都很确定他想要的就是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从什么时候起,身边的人开始因为他而改变。   三个崽子从桀骜不驯变得隐忍不发,沈大彪从逼他离开三个小崽,到成全他做自己喜欢的事。大家都已经为他做到这种地步,难道他要浪费所有人的用心良苦么?   谢玄茫然地从众人脸上看过,最后落在了谢独一的眼底。   他想问,独一,我该怎么做?   明知道这种问题不是一个当爹的该问出口的话,可这个时刻,他真的很想知道,谢独一想让他该怎么做。   谢独一在诸多目光中,在躺椅里懒散抬眼,看向不远处犹豫不决的谢玄。   淡声开口:“麻烦。”   他似乎轻笑了声,站起身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谢玄拽到怀里,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坏人我来当,行了吧?”   他扣住谢玄的腰,让谢玄可以站稳,而后环顾四周道:“都少装得大义凛然,你们什么心思我不清楚?一个个的,不是为了讨好他,就是想要讲什么兄弟义气,天下苍生没人管了?”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还真是违和,谢玄愕然地看着他。   谢独一嗤笑了声,说道:“现在,立刻,抓到墨姚,然后杀了他。”   话音刚落,谢娇娇腾地从轮椅上站起来气愤填膺地说道:“爹爹你看他,他一点也不在乎你……”   “我不在乎他?”谢独一瞥他眼,说道,“你们把难题抛给他才是不在乎他,你们是不是都忘了,他不仅仅是谢玄,还是沈如是。”   那个连路边乞丐都要救一救的沈如是,他的心愿是变成凡人,可哪怕他变成了凡人,也从未有一刻不惦念苍生。   谢玄还是会在玉竹城给乞丐送饭,还是会炼丹治病救人,还是会在看到奄奄一息的小魔头忍不住出手相救,会在看到伤痕累累的小妖怪时敞开怀抱,会在看到流落街头的小可怜时把人偷偷带回家里。   他就是这个操心的性子,他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就算他的心愿是做个不问世事的凡人,可无论什么时候,他做出的选择,都违背了自己的意愿。   无法心冷如冰,无法不顾苍生。   谢独一松开谢玄的手,将他朝乔听寒那方推了推,低低叹息了声:“去吧,我的大善人。”   那双没什么温度的手从指尖离开,分明并不温热,却染得谢玄心头滚烫。   是啊。   当仙人时想做凡人,做凡人时又总嫌弃自己能力不够,他就是这样一个纠结的人。   谢独一总是能懂得他想要什么,甚至比谢玄自己还要懂得。   良久,在乔听寒和沈大彪惴惴不安的目光中,谢玄终于有了勇气,笑了声:“好,等我们去把墨姚找出来杀掉,尘埃落定,再在我家一起喝酒庆祝!”   沈大彪震惊地看着他,说道:“你真的,你真的决定了?”   谢猫猫和谢娇娇也有些不可思议,谢猫猫蹙眉道:“爹爹,墨姚他现在有胎光魂和五魄,实力不似从前,这不是什么简单之事。你一定要想清楚,我们只要找个不被找得到的地方就好……”   “我决定了。”谢玄敛起笑容,定定道,掩在袖中的指尖稍稍摩挲,那是谢独一曾握过的地方,“因为,这就是我想做的事。”   随着这句话脱口,一切都确定下来,谢娇娇他们自然也不再反驳。只有乔听寒有些闷闷地在沈大彪耳边小声道:“为什么好像总是我说的最不讨喜,分明我跟谢独一的意思一样。”   凭什么啊,他不懂。   沈大彪瞥他眼,说道:“因为你太会说话了,他们没你会说。”   傻子嘛,哄着就是了。   “对了彪兄,你先前所说的关于原书剧情一事……”谢玄仍有些好奇这事。   沈大彪打量了下周遭,伸手抓住谢玄的腕子,悄悄道:“我是想告诉你,原书剧情到最后竟然烂尾了,烂尾就是没写完,那就代表着,结局究竟是什么样的,不是由写书的人决定的,而是……由你我决定。”   谢玄一下子愣住,他只知道三个小崽是反派,最后都死于非命,可他却没想到这本书竟然没有结局,难道在三个小崽死后,故事还没有结束?   那是不是说明,他家三个崽根本不是什么大反派,真正的大反派另有其人。   沈大彪明显跟他想到了一块去:“现在看来,之前是我先入为主误会了你家三个崽,这个墨姚才是真正的大反派。”   那天道石上的过去已经清清楚楚看过,沈大彪再傻也能看出来,谢独一他们这哪是什么大反派,明明就是被真正的反派陷害的美强惨人设啊,怪不得原书里主角沈如是会被他们酱酱酿酿,原来都是小攻预备役。   三个崽冤情洗脱,谢玄心头猛然松快不少,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不是!”   沈大彪见他开心,自己也跟着傻乐,乐完突然反应过来:“等等,那我们还是不知道墨姚在哪啊?”   “这,我们还得再研究,不过独一他们聪明,很快就能想出办法的。”   “玄兄弟说得是……”   早就看不惯他俩黏黏糊糊的乔听寒,伸手把沈大彪拽到身边,不满说道:“说够了没,过来。”   见谢玄有些尴尬,沈如是干笑了声,偷偷指了指乔听寒,做口型道:“小心眼儿,别管他。”   谢玄点头表示了然,却被身后的谢独一伸手捞进怀里,听到身后人淡声道:“我心眼也不大。”   啧,哪有自己说自己的还,这种东西还要争一争。   “不过聪明倒是也说对了。”谢独一轻笑了声,十分无情地踹了踹身旁谢娇娇的椅子:“多亏这蠢货擅作主张把你偷偷带走,我才知道墨姚把自己藏去了哪。”   谢玄睁大眼睛,说道:“你知道了?”   谢娇娇恨不得把他腿打断了,咬牙道:“那不得全是我的功劳,爹爹要奖励我。”   话刚说完,差点俩人又要动手,被谢玄堪堪挡在中间拦下,谢独一活动两下手腕,打算秋后再算账,对谢玄说道:“魔族天生就会引血寻人,先前我就是用这招找到你的。”   他说的是谢玄被墨姚掳走那次。   谢玄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被墨姚找到的也那么快,他还以为是自己藏的不够好,原来这是魔族都会的招式。   “所以,”谢独一冷笑了声,手掌覆上天道石,再挪开时,天道石上已然转变了模样,“这蠢货把你带走时,引血寻人却失了效用。”   谢玄一瞬间回忆起那时谢娇娇在笼子里对他道,“爹爹,这里隔绝世间,就算谢独一用血滴也找不到这里的。”   天道石上,妖族的龙宫在海底倒映着粼粼浮光,像是幻梦中的仙界城池,澄空迷离,若隐若现。   这个唯一魔族无法找寻到的地方,正是墨姚当年在妖族用分.身假扮大祭司时发现的藏身之所。   因为他知道,谢独一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二更,写完二更不困的话可能会补三更,但是应该会晚,不要等喔啵啵啵。 第79章 【二更】甘之如饴   谢独一一语惊醒梦中人, 果然还是他最了解墨姚。   “妈耶,原书里的主角和反派联手,还有什么事做不成?”沈大彪摩拳擦掌兴奋地说,“我就知道当初跟你结拜准没错!”   听到他的话, 乔听寒也不情不愿地说:“总之, 静海宗那边我已经让长老代管, 我跟你们一起去,大彪,你跟谢玄回静海宗等我们回来便是。”   他们这里,只有谢玄和沈大彪两个是凡人, 确实不适合参与进来,很容易有危险。   沈大彪一听自己又要没戏份了,瘪了瘪嘴道:“搞什么, 我们不去你们连个智囊团都没有, 不行, 我就要去。”   谢娇娇斜他一眼:“就你还智囊?”   “……”沈大彪不敢惹他, 默默收声,委屈巴巴地看着谢玄。   谢玄干咳了声, 说道:“娇娇,跟彪叔说话要客气一些。”   “嗯,娇娇知道了。”谢娇娇顺着谢玄的话答应, 其实压根没往心里去。   不过乔听寒说的话确实也对,他们去了恐怕只会给独一他们添麻烦。   可若是坐在这里干等, 谢玄心里也不痛快。   “爹爹, 你放心, 墨姚肯定藏在龙宫某处, 他在暗我们在明, 爹爹只要在我的小笼子里安安全全的等着就好。”谢娇娇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尖牙。   谢玄回忆起那金打的笼子,嘴角微抽,很有自知之明地说道:“算了,要不我还是不去了。”   话音落下,谢独一却扣住了他的手腕,道:“不行,我去哪你去哪,万一墨姚又用分.身声东击西,没人护你。”   他实在是长了记性,一分一秒也不想让谢玄消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谢猫猫难得同意谢独一的话:“他说的有道理,一起去吧,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我们身边了。”   老祖一亡,修真界能在墨姚手里保住凡人的人,都已经站在这里了,的确没有地方比他们身边更安全。   乔听寒也被说动了些,他紧紧抓住了沈大彪的手道:“此行艰险,你万不可离开我身边半步,听到没有?”   沈大彪不喜欢他这样命令的语气,有些不耐地敷衍道:“听到了听到了。”   见状,乔听寒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低低嘟哝道:“我知道我不会说话,但我只是不想你出事。”   话音落下,沈大彪的脸立刻红到了耳朵根,他胡乱地掐了乔听寒一把,小声道:“瞎说什么呢,出不了事,这不是……这不是有你呢嘛。”他很少说出这样肉麻的话,说完自己都快烧起来了。   “哇——好一对璧人啊。”   “呵,谁说不是呢,腻得我有点想吐。”   谢猫猫和谢娇娇坐在轮椅里你一言我一语地冷嘲热讽,眼底都是浓浓的嫉妒,把反派演到了极致。   可恶。   谢玄都从来没跟他们说过这样的话。   “行了,”谢独一看不下去,一手提起一个,从轮椅上拽了起来,“进魔辇,要干活了。”   好好干完这票,以后就能回家过日子了。   谢猫猫起身,温雅地轻拍掉自己的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其实他的伤早好得差不多了,半魔体质虽然比不得真正的魔族,也比人类要好上不少,坐轮椅里只是为了做个样子叫谢玄多心疼心疼他。   谢娇娇更是压根就没什么毛病,都是自己硬作出来的。   一行人都乘上魔辇,朝妖族龙宫而去。   沈大彪和乔听寒都是第一次坐魔辇,两个人都不大自在。   堂堂静海宗下任宗主,竟然坐在魔辇里听着一群“魔头”谈笑风生。   确实挺尴尬的。   只不过,这群“魔头”既不是聊怎么祸乱苍生,也不是聊怎么杀人痛快,而是……   “谢瓒,上次我糖包里的杏花糖你是不是偷吃了。”   “是啊,你要打死我吗?”   “爹爹你看他,居然偷我东西,你快骂他,揍他。”   “好好,猫猫想吃下次爹爹给你买。”   “不许!爹爹你明知道我爱吃,只可以给我买。对了,蠢货谢独一也不行!”   “谢娇娇你是不是找揍?”   乔听寒扶了扶额,这哪是什么“魔头”,分明就是争宠的臭小孩。一个个都是谢玄惯出来的毛病。不过,这样,倒是让乔听寒头一次觉得,什么魔族妖族,似乎和人类也没什么差别……   也会在爹爹面前撒娇任性,也会争宠吵闹,像小孩子一样。   是谢玄改变了他们,还是谢玄保护了他们的天真?   乔听寒不由得深思,看向谢玄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复杂。   他不是个很容易承认自己错误的人,但是这次,他好像体味到老祖当初说的那句“沈如是总是对的”,谢玄似乎总是很清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该做,什么不该,他清晰分明,从不冤枉误解任何人,也不会抛弃任何人。   就好像……人们想象中的天道一样。   天道会像他这么有人情味儿么,不都是说天道情薄,怎么可能会像谢玄这样。   乔听寒摇了摇头,像是想要抛掉那点荒谬的想法。   好不容易安静一会,谢娇娇又不甘寂寞地开口。   “喂,谢独一,我爹说你回去扫屋子了,是不是真的?”他靠在谢玄左侧,懒洋洋地踢了踢对面谢独一的小腿,他和谢猫猫眼疾手快霸占了谢玄一左一右的位置,简直就跟从前在茅草屋时一样。   谢独一不想搭理他,干脆闭眼小憩。   反倒是谢猫猫有些惊讶:“是回去扫地了,还是回去把我们的东西全扔出去了。”   话音落下,谢独一忍无可忍道:“扔了,全扔了,满意了?”   见谢娇娇和谢猫猫一副“我早猜到”的样子收回目光,谢玄哭笑不得地说:“他逞口舌,哪有扔,就连你们当初看过的书,坐过的小木凳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摆好了。”   谢猫猫诧异地看了眼谢独一,对方咬了咬牙,装作什么都没听到撇开脸去,心里有种说不上的滋味。   其实那几年在茅草屋,跟这两个蠢货争得鸡飞狗跳,也没那么烦人。   实话说,甚至挺有意思的。   他们本性太相像,以至于十分了解对方的险恶心思,所以才会徒生各种各样的猜忌。   谢独一很多时候都是不争的,他像是懒得争,从来没有对他们真正下过死手,打打骂骂也就是为了发发狠叫他们长记性。   倒是没想到,他还会专门留着他们之前的东西。   原来如此,就是这样让谢玄喜欢上他的啊……   可真狡猾。   谢娇娇冷哼了声:“要是我在我也会扫,扫个地有什么。”只不过不会留着谢独一和谢娇娇的东西就是了。   谢猫猫和谢独一都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一眼。   ……唉,没办法,这人的脑子总是一会好使一会不好使,跟傻子较什么真。   不一会儿,谢独一掀开魔辇轿帘朝外看去,低声道:“到了。”   龙宫所在的湖海。   谢玄和沈大彪都有些紧张,他们从未来过妖界,更别提龙宫。   “一会儿会不会有什么定海神针龙宫三太子哪吒啥的……”沈大彪紧紧贴在谢玄身边,结结巴巴道,“对了,龙宫真的有龙吗,万一龙吃人咋办啊?”   闻言,走在前方开路的谢娇娇回头看他一眼,忽地扯起嘴角笑了笑,眼眸猛然变做了金色竖瞳:“有啊,没有龙,怎么叫龙宫呢,而且你难道不知道我就是龙。我最爱吃你这种没什么脑子的蠢货,嚼碎脑髓,吸干血液……”   “娇娇。”   “……知道了爹爹,不吓他就是了。”   谢玄拍了拍发抖的沈大彪,失笑道:“现在知道了?没什么的。”   可不没什么,最吓人的就是他那仨宝贝儿子了。沈大彪暗暗腹诽了句,刚想更跟近些谢玄,就被乔听寒一把拽到了身边摁住。   “跟着我。”乔听寒紧抿着唇,把人牵紧。沈大彪挣扎两下,脸色通红地放弃了反抗。   谢玄侧眼看到他们相牵的手,心头隐隐有些羡慕。在娇娇和猫猫面前,他总是不能跟独一太过亲密,不然娇娇猫猫会吃醋。   半晌,他忽地被人从袖中握住了手。   谢玄吓了一跳,抬头对上了谢独一平静的目光,对方若无其事地把谢玄的手,带到自己的袖子里掩住。   “想牵就牵,别忍着。”   心思被戳破,谢玄有些羞赧地强行解释着:“没有,我就是随便看看。”   “是么?”谢独一的指尖在谢玄手心轻柔画圈,挠得他从手掌痒到了心口,禁不住紧紧握住了谢独一的手。   谢玄低低道:“别闹。”   谢独一看向不远处,海浪在谢娇娇的挥手下,被劈开出一条通往龙宫的宽阔道路,他神色依旧平静,只是突然松开谢玄,顺着他的袖子,沿着那光滑柔嫩的皮肤,朝内探去。   声音淡淡:“我可没闹。”   谢玄被他摸得打了个激灵,偏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意思用力推开,只得小幅度地逃着他的手。   他刚逃了下,就被那手猛地攥住胳膊,往身边带了带,一瞬便探进了胸前。身边人低沉沉道:“老实点,大家都看着呢。”语气中隐忍着暴.动压抑的情.欲,手上力道半点不减。   “你也知道大家都看着!”谢玄压低声怒怼他,“谁教你的,不学好。”   谢独一似乎低笑了声,在他身上不轻不重地掐出几个印来,逼迫谢玄更加心痒难耐,不自主地回忆起两人在床榻上缠绵的场景。谢独一沉沉道:“都是你惯的,你教我的,爹。”   本就被他掐得痒麻入骨头晕转向,最后那个字成功让谢玄身子都软了半边,咬牙强撑着道:“滚远点。”   谢独一叹口气,玩够之后才收回手,说道:“你总得让我吃到点甜头,不能总是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对那两个蠢货好,我会生气的,真的。”   他说得认真,谢玄竟真被他说信了。   良久,谢玄在谢独一稍显可怜的眼睛里败下阵来,他轻吸了口气,凑过去,支支吾吾吐出几个字来:“那你,挡着点……别叫人看见。”   谢独一瞬间愣住,看到谢玄小心翼翼地掀起衣摆一角,又心虚又紧张地小声催促:“快点,只能一会,听到没。”   眼睛微睁,他反应过来,压下心头有些要飘起来的不真实的感觉,滚了滚干渴的喉咙:“好。”   他猛地扯住谢玄的衣襟吻上,在所有人身后狠狠咬住那总被别人觊觎的唇,分明就是属于他的,可哪怕真的对谢玄起了火气,也能被三言两语轻易浇熄。   谢独一想,谢玄只给他一点甜头,他便甘之如饴,欣喜之至,哪怕谢玄让他现在死在这,他都愿意立刻捅死自己,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奉上~ 第80章 【一更】三片树叶   “我爹呢?”谢娇娇引完路, 越过谢猫猫想要朝后看去,远远的,只看到谢玄耳根通红走在最后面,好像生病了似的。   他眉头微蹙, 拨开人群走到谢玄身边, 分外警惕地看了眼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谢独一一眼, 对谢玄道:“爹爹跟着我,别走丢了。”   谢玄低着头,以手抵唇拭掉浅淡水光,连忙道:“知道了, 我们快走。”   尝过甜头,谢独一乖巧了不少,一路无话, 就像从前那样静静地跟在他们身后, 不做打扰。   “妖界龙宫布满幻术, 如果谁没跟紧, 陷进幻术死了别怪我没提醒过。”谢娇娇声音漠然,对他来说, 只要谢玄没事就够了,其他人的死活与他无关。   一行人朝着龙宫深处而去,这里有大大小小各种各式的宫殿, 每一个龙族都有自己的龙宫,龙宫只不过是龙族栖息之地的一个统称, 就好像一座住满龙的“龙城”。   妖族擅幻术, 龙族更甚, 与人类的幻境不同, 妖族的幻术有各种方法可以施用, 可能偶然碰过哪一片滩涂,就会陷进深不可测的幻术中。   谢玄回忆起他曾经也中过妖族的幻术,那时,他曾经中过一只敛梦妖的幻术,陷进梦里。不过好在最后应该是谢独一出手把他救了出来。   这次大概也能安然无恙地度过。   谢玄四下看去,三个崽子和沈大彪乔听寒都在自己身边,就是想让他出事都难。   他正这样想着,却忘记他向来是有点倒霉在身上,越觉得不会发生什么,偏偏越会发生什么,哪怕他身处所有人的正中央。   途径一棵珊瑚树下时,谢玄似乎察觉到头顶好像掉落了雨滴,他伸手摸去,果然湿湿的,雨滴恰好滴落在他额头上。   身旁传来谢娇娇低低的声音:“爹爹怎么了?”   “好像下雨了?”谢玄有些不确定地说,顿了顿,他反应过来这里是海底,失笑了声道,“我脑袋坏了,这里又不是地面。”   谢娇娇皱了皱眉,说道:“这里是龙宫,虽然有空气,也有天空,但与地面不一样,这都是幻术营造出来的。”   幻术而已,怎么可能会有雨?   他忽然觉出点不对劲来,俯下身去在谢玄的额头上轻嗅两下:“好淡。”   谢玄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好淡?”   “平日里我都在你身上蹭过我的气味,可是今天,你闻着好淡。”妖族向来对气味十分敏感,尤其是对自己已经认可的人,更是占有欲极强,常常会通过各种办法把自己的气味留在对方身上。   谢娇娇上下打量了会谢玄,眉头紧蹙着,像是被什么难题困住。谢玄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好了娇娇,别想那么多,可能是我洗过澡的缘故。”   “不可能……”谢娇娇反反复复地看着谢玄,忽然间,他的眼睛化作金色竖瞳,定睛落在谢玄的脸上,猛然瞳孔疾缩,急急捧住谢玄的脸道:“蛇毒幻术!爹爹你刚刚经过哪里?”   他伸出手,在谢玄的额头上轻轻剐蹭,甫一触碰到那无色无味的蛇毒便用一团丹火将它焚烧干净。   他没说时,谢玄还觉得没什么,他一说,谢玄反倒觉得好像真有点晕:“好像……好像是在棵珊瑚树下。”   “不行,得回去找到那条蛇妖杀了才行!”见他已经有了中幻术的反应,谢娇娇怒道。   谢独一一把推开谢娇娇,抓住谢玄的手把他带进怀里,眼底难得急切:“怎么了?”   谢玄刚想开口,嗓子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糊住似的,只能吐出几个沙哑破碎的音节,但是……他也不痛,只是晕乎乎的,有点想睡觉。   他想逼自己保持清醒,眼前倏忽闪现出一道强光,几乎模糊了谢独一的模样。刹那间,他睁不开眼睛,也说不出话了。   “别挣扎,睡吧。一切皆是天意,小子。”那声音隐隐约约传来,谢玄竟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天意?”他心中暗暗腹诽,“听天意的,我早已经死人一个。”   谢玄可不信什么天意,他刚想再动,就被不容拒绝地卷进了那束强光里。   许久,他从强光中睁开眼时,身前正扑上来几只小妖,谢玄下意识想逃,腿脚却不太利索地左脚绊右脚,狠狠地平地摔了一跤,他心惊地回头,却见那些小妖被一柄灼目流光的长剑齐腰斩下。   一个身着白衣的瘦削男人立在谢玄身前,严严实实地护住了他,冷喝道:“区区小妖胆敢在此放肆,滚。”   那些小妖被他浑身剑气所慑,纷纷连滚带爬地跑散了。   谢玄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舒出口气,行礼道:“多谢道友出手相救。”说了一半,谢玄倏然愣住。   这里哪来的什么道友,独一和娇娇猫猫他们呢?   怎么只剩下他一个?   谢玄揉着脑袋,缓慢回忆起来方才发生的事,他被卷进了妖族的幻阵中,有一道声音叫他听天意,不要反抗。   再睁开眼时,眼前这人就出现了。四周没有什么诡异珊瑚龙宫,只是一片幽深林子,他连这里是哪都不知道。   那人眉目清冷,声音却温润如风:“没伤到吧?”   谢玄愣了愣,摇头道:“无碍,你是青禄宗弟子?”   不出意料,对方点了点头,说道:“正是,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他身上穿的白衣印有青禄宗的云纹,腰间佩剑,看来也是个青禄宗剑修弟子。   手中烤兔轻轻转了转,谢玄低声道:“你唤我道友就是,我也曾经在静海宗丹峰修炼过。”   他不是不想说,只是懒得说而已,反正要不了多久他就会离开,他得赶紧找到去龙宫的路和独一他们汇合才行。   “静海宗?”那人似乎起了兴致,“静海宗老祖我倒是有幸见过一面,他那样冷硬模样的人,怎么门下弟子倒看起来没那么死板?”   谢玄讶然他竟见过老祖,随意附和了声,说道:“我跟老祖并不熟悉,只是个丹峰普通弟子而已。”   “那……道友此行要去哪里?此处东行通往妖界,一路多有妖族出没,千万当心,去西方正好途径城池,相较安全。”   “啊,好巧,我去妖界。”   那人沉默了瞬:“?”   不多时,篝火旁传来那人清润的声音,缓缓问他:“不知道友此去妖界为何?”   一个凡人,不顾劝告偏要进妖界,在旁人看来的确惊世骇俗了些。   谢玄抿了抿唇,想着这毕竟只是个幻境,于是随口敷衍道:“没什么,去见见我儿子。”   那人似乎有些惊讶,微微张了张口,似乎想问什么儿子要到妖界去找,脑海里大概是想象了一段被妖族生生拆散的父子故事,于心不忍地低声道:“若有帮忙的地方,道友尽管同我直说,在下必定竭尽全力相帮。”   谢玄摆手:“没什么值得帮忙的,道友你去妖界是要做什么?”   话音落下,对方的神情立刻肃穆不少,他坐正身子,沉声道:“我要找谢独一谢亦寒和谢瓒。”这三人名号在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谢玄猛地抬起头来,手里的烤兔都烧焦了:“什么?”   那人以为自己说的话吓到了谢玄,淡笑了声安抚道:“道友莫怕,那三人虽然现在都在妖界,但是很快我就会将他们全部剿灭,届时你就可以安心地寻你儿子了。”   谢玄:…………   他突然起身扯起自己的包裹,仓促地把烤兔塞进那人手心:“你吃吧,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我先走一步。”   “哎?道友,道友且慢!”他还没走两步就被那人给扣住了手腕逮回身边,“你不能走,现在那三个魔头尚未被除,待我将他们除掉后你再去不迟。”   好家伙。   谢玄嘴角猛抽了抽,他掰开那人的手,说道:“当我给你一句劝告,别去。”   他真不是怕这人会杀了谢独一他们,而是怕谢独一一个不爽把这人给杀了。   见谢玄一副不相信自己的模样,那人心中了然,他早已见过许多这样只听到那三个魔头名号便规劝自己逃跑的人,叹了口气,拉住谢玄道:“道友不必担忧,都怪在下未曾介绍自己,才让你不敢托付。”   谢玄默了默,心想这事应该不是看名字就能解决的吧。   “在下青禄宗沈如是,道友可曾听闻?”   ??完了,好像还真能解决。   谢玄霎时怔在原地,他上上下下仔细看了遍沈如是,直到把沈如是都看得不大自在了,才道:“你是……沈如是?”   沈如是笑着点头,说道:“虽然相貌已变,但这把剑是我随身之物,可证我身份。”   他从腰间解下佩剑,剑身刻印着的字迹正是沈大彪当时天天用来找人的踏星剑。   他边说边浅笑着朝谢玄走过来,谢玄下意识地后退,差点被石子绊倒,幸好沈如是伸手将他拦腰抱住,才叫谢玄堪堪站稳。   “道友?”沈如是有些困惑地叫了他一声。   谢玄想到这就是自己的胎光魂,心头莫名怪怪的,半是尴尬半是心虚地说:“无妨,你,你的脸……”   “啊,没什么,只是吃过金蝉脱壳丹而已。”   ……果然如此。   看来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幻境,而是那本沈大彪口中的原书!   他究竟是怎么被卷进来的,天道到底想让他看什么?   看样子,剧情已经进行到沈如是跟谢独一大战一场后,两败俱伤,最后沈如是靠吞下金蝉脱壳丹假死回来,双方很快就要决一死战了吧。   谢玄心有惴惴,这岂不是代表着,现在的谢独一他们会变成原书结局里的模样?   不行。   他得赶紧找到独一他们,想办法搞清楚天道到底要做什么,然后再逃出去。但是要进妖界他自己一个凡人也没办法,只能靠沈如是了。   “道友,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进妖界去吧。”谢玄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拽起沈如是往妖界龙宫的方向拉去,边拉边推,把沈如是弄得哭笑不得。   “为何这样着急,你还没吃过饭吧……”沈如是把自己手里烤好的那半只兔子塞进了谢玄的手心,轻笑道,“先吃饭,吃饱了有力气我们再去,好不好?”   谢玄:……这语气怎么那么像他哄三个崽子的时候。   他不禁有些困惑,问道:“外人皆传沈剑仙性情冷漠,为什么今日一见,剑仙反倒对我温柔体贴?”   闻言,沈如是挑了挑眉,说道:“这都被你发现了?以前我弄丢些东西,吃完金蝉脱壳丹后,阴差阳错把那些东西找回来,所以性格也变好了。”   他的话让谢玄微微愣住,不解道:“怎么找回来的?”   沈如是低笑了声,被他刨根问底的模样逗笑,说道:“我直说怕道友不会明白,举个例子给你吧。”   他从地上捡起几颗石子和树叶,拿起其中一片大的树叶,撕开成三片,说道:“这是以前的我,我被撕成了三片,只剩下一片。”   谢玄明白,他是在代指那三魂里的胎光魂。   “这三片树叶就算被撕碎了,也依然是树叶,其中两片合成了一整片。”   这个就是代指谢玄了。   谢玄抬起头看他,问道:“那阴差阳错什么意思?”   沈如是轻轻抿唇,说道:“我运气好,把那两片树叶找回来了。”   什么?   也就是说,在这个世界里,沈如是把“谢玄”给融合到了身体里?   谢玄不禁愕然,他伸出手触到那两片小小的树叶,说道:“你怎么找回来的。”   半晌,沈如是面露犹豫,似乎在想怎么跟他解释才行,还没有做好准备开口,谢玄却猛地打断了他:“罢了,我不想知道了。”   也是,他怎么能忘了,在这个世界里,他只是一个早死多年的炮灰而已,他的魂游荡在鬼城,沈如是又吃过金蝉脱壳丹进到了鬼城,可不就是阴差阳错找回来的。   谢玄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看着眼前的沈如是,又看了看自己。   他好像在这里只不过是个空无的存在,这里没有谢玄,只有光风霁月的青禄宗剑仙沈如是。   他的存在被天道抹除,只是个不怎么重要的魂,是哪怕被舍弃也不会有人争抢的魂。   真可笑,哪有自己羡慕自己的人。   不都是他自己做的选择么。   谢玄揉了揉额角,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那你还有那两片树叶的记忆么?”   “什么记忆?”沈如是被他问得懵了懵,脸上茫然的神色不似作伪,半晌,似乎明白过来谢玄在跟他玩字谜,他沉了沉声:“我找回了那两片树叶,自然只有我自己的记忆。若是他找回我,自然也只有他自己的记忆。”   他竟然真的没有作为谢玄时的记忆。   谢玄霎时间睁大眼睛,紧紧盯着沈如是,问道:“真的?一点也没有?”   “呃,没有。我连他叫什么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在鬼城相见时他便立刻被我吸纳进身体了。”   谢玄怔怔地听着,良久,他喃喃自语地说道:“那是不是就说明……”   说明他跟三个小崽有关茅草屋的记忆,已经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三个崽子没人再知晓了。   谢玄自觉卑鄙地起了些窃喜之心,他的确是有些自私的,不想跟一个名叫沈如是的人共享自己的三个崽子,哪怕沈如是不过是个完整的他而已。   他是谢玄,他不是沈如是。   他有三个儿子,沈如是没有。   好高兴。   好开心。 第81章 八一 态度端正   沈如是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 摸了摸脸道:“你笑什么?”   谢玄朝沈如是笑了笑,咬下一口烤兔,说道:“没事,我们吃完赶紧赶路吧, 我跟你一起去。”   “不急, 先休息, 龙宫开启是需要族人血脉的,没有族人血脉,就只能等雨天。”沈如是抬起头看天空,说道, “嗯……大概夜里会有场雨,道友可以小憩一阵,届时我再叫你。”   他很贴心。   谢玄曾经想过如果他认识沈如是, 应该会跟沈如是成为很好的朋友, 现在想想, 可不是很好的朋友么, 自己最了解自己。   看来是急不得了,谢玄想着那句天意指引, 仍没明白天道究竟想让他看什么,良久,他叹息一声, 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先睡一阵, 道友若困了便换我守夜。”   “好。”   到夜里。   谢玄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的, 他缓缓睁开眼睛, 只见手边不知何时竟然围了一圈的魔修, 鼻尖后知后觉似的袭来一阵臭气, 谢玄差点被熏得窒息。   他惊慌了瞬,看到沈如是面色难忍,却也昏睡着,看来是在睡觉时便中了招。   “这魔界瘴气对修为越高的人越起作用,晕得特别快,这回咱们可真是捡到宝贝了哈哈哈。”那魔修狂笑着刚说完,余光就瞥见了刚睁开眼还有些尴尬的谢玄,俩人面面相觑,都吓了一跳,“你他妈怎么没有被瘴气迷晕过去?”   谢玄:“……可能,可能因为我根本没有修为?”   话音落下,魔修这才安心了些,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略带鄙视地看谢玄一眼:“嗐,还以为抓到个大的,没想到是个连灵力都没有的废人,扫兴货。”   几个魔修冷嘲热讽了阵谢玄,便懒得再管他,专心致志地紧盯着昏睡着的沈如是。   这沈如是可是尊上点名要的人,这次他们可是立天功了,不知过会尊上来了要怎么奖励他们!   另一边,眼见沈如是被瘴气迷晕过去,谢玄只能自己想办法自保,小心翼翼地用坚硬的树皮磨断绳子。   屋漏偏逢连夜雨,本来被卷入幻术就够倒霉的,居然在幻术里也被魔修暗算。这是什么狗屁天道安排的狗屁命运?   烦烦烦。   早知道,他就不跟着添麻烦了,独一他们在外面肯定都急坏了。   不过幸好那些魔修捆沈如是用的是缚仙绳,捆谢玄却用的是普通麻绳。   很好,瞧不起人这点很魔修。   待谢玄终于费尽千辛万苦把绳子磨断时,忽然听到魔修那边似乎引来了什么人,几个魔修都分外殷勤地凑成一堆围上前去。   “尊上,真真是沈如是,小的们刚用瘴气将他迷晕,还顺手逮住了个凡人!”   “尊上,属下为您带路……”   被魔修围绕着的那人,身姿挺拔如劲松,肩薄而宽,手臂有力,线条漂亮,穿着身通体如墨的黑衣,懒懒散散地靠在树边。   只消远远的看上一眼,谢玄便立马认出那是谁。   从前在家时谢独一就惯是这幅惫懒样子,时常叫谢玄以为他是没睡够。没成想到了这里,谢独一居然还是这么副样子,一点没变。   真是刻在骨子里的懒虫。   谢独一应该是冲着沈如是来的,毕竟有主角的地方就有反派,谢玄可以理解。   脸上的幻术早就解开,他现在这张脸还是书生的脸,独一认不出他来很正常。他得想个办法赶快跟独一相认才行。   沈如是被魔修们捆在树边,谢独一面色很冷,缓缓走过来,不大在意地瞥了眼谢玄,便继续提着刀朝沈如是走去。   那副样子,一看便知是要杀了沈如是!   “等等,独一!”这么快,谢玄根本没做好准备。   千钧一发之际,谢玄想也不想便朝谢独一飞扑过去,估计就连谢独一也没想到,一个连半点灵力都没有的普通凡人,竟然真敢从背后袭击他,谢玄把谢独一整个人扑倒在草丛中。   然而还没等谢玄开口说话,手腕便被死死掐住。对方眸光阴郁孤沉,沉重的呼吸在稍显雨后潮湿黏腻的空气中氤氲,清晰可闻。   与谢玄想象中的谢独一全然不同,那双眼冷到让他有些手脚冰凉,生不出半点熟悉的感觉。脸侧不知受谁暗算多了道血痕,谢独一却浑然不觉似的,白到透青的手指紧紧箍着谢玄的腕子,像雪白的枷锁,反手把他压在身下,声音冷然。   “找死?”   话音刚落,手心的魔气便瞬间积攒出来,谢独一狠厉至极,根本不打算听谢玄的解释,也不给他机会解释,竟直接打算致他于死地。   那一刻,谢玄脑子里想的却全然不是死前的恐惧,而是……   “脸上怎么伤的?”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谢独一脸侧那道不轻不重的血痕,不再挣扎。谢独一竟然真的停下动作,有些困惑似的看着谢玄。   虽然不知道谢独一为什么受伤,但魔修想要止血再简单不过,他们体质过人,凝血只需半刻钟便完好如初。可谢独一却浑然不觉似的,连管都没有管那道伤口。   ——他已经不在乎疼痛了。   造成这样的原因,只有可能是因为修魔。   在这里,谢独一的修为应该已经很高,而且,他的情感也随之慢慢消失了。   所以不会痛了。   想至此处,谢玄心头像是被根细细的针缓慢扎进,绵长的疼。   他走了之后,谢独一居然连照顾自己都不会了,止血很难么?   傻不傻?   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惊慌求饶,谢独一眉头微蹙,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问你脸上怎么伤的?”谢玄重复了遍,“为什么不止血?”   谢独一默了片刻,掐住谢玄的喉咙,扯起嘴角,露出个毫无笑意的笑容,说道:“你以为这种伎俩会对我有用么?”   缓兵之计,光靠胡言乱语可不行。   “有用,你这不是没杀我么?”谢玄跟着笑了声,竟然还有心情跟他开玩笑,“要不要打个赌,赌你肯定舍不得杀我。”   他的话让谢独一嗤笑了声,连回都不打算回应他,手上的力道渐次加重,低声轻语:“真不凑巧,我不是某些爱赌的蠢货,我想杀谁就杀谁。”   很快,谢玄便在谢独一的手心呼吸困难起来,喉咙被攥得厉害,他发不出声音,像条渴水的鱼,艰难地喘息着,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谢独一。   半晌,谢玄松开了抵在谢独一身上的手。   只这么会便没力气了?果然刚刚那些废话都是为了拖延时间吧。   谢独一神色淡漠,心中顿时颇觉无趣,刚要直接掐断他的喉咙时,一只冰凉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小臂。   他动作稍滞,下意识垂眼看去,只见谢玄手心握着一块通体发红的暖玉,分明已经被掐得呼吸困难,却还是勉强勾起唇角,晃了晃手心的玉。   谢独一从未见过这块玉,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拿出来给自己看,但这成功让他稍微起了点心思,手上力道松下。   谢玄终于能将空气送进身体,他止不住地咳嗽,揉着自己的喉咙,一时半会仍说不出话来。   “这什么?”谢独一随手夺过那块玉,仔细端详了阵,只从上面察觉到了些微弱的魔气,除此外,便全是眼前这人类的气息。   他垂眼看去,谢玄还在咳嗽,本就脆弱的藕颈根本经不起掐,眼眶蓄着浅浅的水光,抬头看向自己时,眼底掺杂着一丝柔和的无奈,好像无论自己对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怪罪埋怨,而是温柔忍耐的接受。   谢独一莫名觉得这样的眼神有些熟悉。   “……你自己的血做的,认不出来?”谢玄好久才说出这句话,刚刚真的感觉就要被掐死了,谢独一从小就警惕性很高,直接告诉他的东西,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只有他自己想明白想通了才会真正相信。   谢独一果真仔细看向那块玉,半晌过去,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从没有用我的血炼过玉。”   谢玄愣了愣,随即想到,在原书里的自己早死了,谢独一根本没有给他炼玉的机会。   “想骗我,下辈子编个好点的理由。”他冷冷说罢,一手提起长刀,一手拽住谢玄的领子便要捅下去。   眼看他真的要动手,谢玄忍无可忍地说道:“你动手会后悔的。”   谢独一漠然道:“是么,我就喜欢后悔。放心,我会先杀了你,再杀沈如是,黄泉路上剑仙作伴,你该很爽快才是。”   真是软硬不吃的王八蛋!   除了杀人还知道什么?当初教他的与人为善,不能杀人,自己一走就原形毕露,难道都教到狗身上去了?   谢玄本来因为伤口好不容易对他产生的那点心疼,在这刻还是彻底烟消云散了,他一巴掌打过去,被谢独一攥住手腕。   谢玄深吸口气,气沉丹田喊道:“小破烂!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他气上头声音实在不小,周遭的魔修们肯定都听了个一清二楚,本来还看着此处人多不好意思直接这样喊出来,谢独一从小就不喜欢被他这样叫,本打算给这小王八蛋在属下面前留点面子的。   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必要!   在谢玄喊完那一声后,谢独一就如遭雷击般,定在了原地。   谢玄带着火气地推开他,怒气冲冲地把自己被弄乱的衣摆整理好,看也不看谢独一一眼,顾自走到已经呆若木鸡的沈如是身边,把缚仙绳解开。   周围有魔修要上来阻挠,还没碰到谢玄,便被谢独一掐住脖子甩开。   “滚。”谢独一恍若失神地把那魔修扔远后,眼睛仍然直勾勾地看着谢玄的背影。   看着他搀扶着沈如是朝妖族龙宫的方向而去,耳边传来常年跟在身边的左护法沉疴的声音:“尊上,这,还要追吗?”   魔修们都拿不准谢独一的想法,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转变,心中升起一个诡异的揣测——   那什么小破烂,该不会是在喊他们魔尊吧?   靠,知道这种秘辛会不会被杀??   没人说话,没人出声,所有人都屏息凝视着谢玄,谢独一对沉疴挥了挥手,没有回头,跟在了谢玄身后:“都别跟过来。”   他想问,但是他实在不敢开口。   那个名字已经有太长时间没人叫过,甚至就连他自己的记忆也都开始模糊。   对他来说,是夺舍还是借尸还魂都不重要,他只想知道是真是假。   如果是假的,杀了便是,这些年他也没少期待落空,起死复生之法全都没有用处。他早已经习惯了。   可如果是真的……   他刚刚差点把他念了多年的谢玄活活掐死。   谢独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默默地跟在谢玄的身后,眼睛一刻未曾从谢玄身上挪开,仔细观察着他一举一动。   太久不相见的人都会陌生,更何况他已经修魔修到连那些记忆都模糊许多,谢独一没办法确实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这些年,他只有靠忘记那些过去,才能活下去。   “道友……”沈如是悠悠转醒,趴在谢玄的肩头,一眼看到了不远处脸色沉闷的谢独一,他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脸色陡然严肃冷冽起来:“谢独一!”   “别看。”谢玄努力地搀扶着他,拍了拍沈如是的肩膀,连半分眼神也没朝身后看去,低声道,“不用管他,我们先去龙宫。”   “??”沈如是愕然地张了张嘴,说道,“可是,可是他……”   这是谢独一啊,这就是他要找的人啊!   他来就是为了要杀谢独一!   沈如是从谢玄身边撑起身子,瘴气效果刚过,身上还有些软着,咬牙拔.出剑来道:“道友别怕,这阴险毒辣的魔头虽然暗算了我,但我如今三魂完整,足以杀他!”   不远处,谢独一见他出剑,表情毫无起伏,甚至完全将他忽视掉,目光片刻没有从谢玄身上挪开。   他想知道是真是假,其实也简单。   如果是真的,对方肯定不会让沈如是杀他。   于是谢独一立在原地,长刀被魔雾吞没,竟是连武器都不打算用。   谢玄回过头来时便是看到这样一副场景,谢独一眼底满是试探和探究,对沈如是熟视无睹。   真是气死他了。   对谢独一了解越多,他一个表情谢玄便猜到他在想什么,谢玄咬了咬牙,说道:“在那站着等死呢?等我救你?还不滚过来跟人家道歉!”   那些话毫不客气,不留情面。完全就是父亲教训不懂事孩子时的暴躁语气。   因为修魔而沉寂多年的心口,在此刻,如同蝴蝶破茧般酥动,谢独一眼睫微颤,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心跳过了。   这大概是以前的他能察觉到的,情感最明显,最常见,最不值一提的起伏。   可现如今,只是这样怦然跳动,谢独一便觉得新奇极了。   那张脸是什么样子,对谢独一来说并不重要,生死两隔的日子里,他巴不得谢玄随便夺舍个人回来自己身边。   谢独一怔怔地看着他,连动都忘记动。   答案似乎已经很明晰。   谢玄拽住想要动手的沈如是,有些生气地对谢独一道:“再不过来,爹真不管你了!”   话音落下,沈如是眼睛瞪大,活见鬼一样看向身边的谢玄,这次是真的脚软了下去,要不是谢玄搀着,他差点摔倒在地。   他结结巴巴地指着谢玄:“你……他……”再看向谢独一时,对方已经回过神来,只犹豫了片刻,竟真的听话地朝谢玄走过来。   沈如是想提起剑,又被谢玄挡住,他听到谢玄淡淡道:“跟人家道歉。”   “……”   谢独一和沈如是都沉默了。   谢玄紧抿着唇,铁了心想让他长个教训,好让他日后再也不敢杀人,冷声道:“不道歉就滚回你那魔宫去,要不你杀了我再走也行。”   这话说得决绝,好像吃定了谢独一不会动手。谢独一沉沉看他,顿了好半晌,偏头看向了沈如是。   他们俩平日没少交手,次次打得你死我活,沈如是从前只有单魂,每每都和乔听寒联手,叫他分外麻烦。   跟沈如是道歉?   他从没觉得自己哪错了。   罢了,随便敷衍一下便是。   这样想着,谢独一漫不经心地看着谢玄腰间挂着的那块暖玉,随口道:“对不起。”   “看着人家说,态度端正点。”   谢独一沉默了瞬,偏过头去,看到了已经像尊石像似的呆滞在原地的沈如是,满脸的不可置信,一副以为自己没睡醒听错了的模样。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沈如是:“对不起。”   沈如是立刻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背后好像被阵阵阴风在吹,他抖了抖,抬眼看向谢玄,咽了咽喉咙:“道友,你,你给他吃的什么迷魂药?”   谢玄看向乖巧道歉的谢独一,心头的火气稍稍消去些,叹口气道:“他…他就是我要找的儿子,此事一言难尽,说来话长,总之我儿子还是很听我的话的,你大可以放心。”   “什么儿子?”   谢独一忽地笑了声,伸出手,在谢玄腰间的红玉碰了碰。   那红玉像是有所感应般微微放光,他好整以暇地抬起头,敛眸道:“你身上全都是我的气味,你说我是你什么?”   “什么?”谢玄愣了愣,被他问的一顿。   谢独一俯身下来,扯住了谢玄的衣襟,仔细嗅闻,果然闻到独属于他身上的魔族气息,有些惊讶似的低声喃喃:“被舔过一样……”   谢玄没想到他居然会突然靠这样近,想要后退,却被扣住手腕,逃无可逃。   谢独一恶劣地笑了声:“我爹早已经死了,我不管你是从哪来的,总之,肯定不会是这里。让我猜猜……从一个我送过你玉佩的世界来的?”   “谢玄,在那里,我是你的什么?”   “是你儿子,还是你男人?嗯?”   作者有话要说:   妈耶,越写越多,本来这章三千,写着写着五千多了(流汗黄豆) 第82章 【一更】永生难除   谢玄呼吸停滞, 忙伸出手慌乱推开他,揉着自己被攥痛的手腕道:“你胡说什么,修魔修得脑子都坏了?”臭小子直觉还挺准。   他已经教出过一个以下犯上的小混账,总不能教出第二个。   而且这里的小混账下手可真是一点不留情, 谢玄手腕被他攥了下, 瞬间留下红彤彤的印子。   大约是还没那么信任他吧。谢玄看着谢独一晦暗不明的眸底, 干咳了声,说道:“我确实是你爹,靠着些法子借尸还魂了而已,你不信我, 可以尽管问我问题。”   谢独一的目光从他脸上每一寸扫过,最终停落在谢玄那双温润的眼睛:“是么?”   “什么是不是,不相信那你问啊。”   谢玄不耐烦地催促他, 语气里半是心虚, 半是着急。   场面一时沉默, 谢独一立在原地, 似乎是在想要问些什么,静静地看过来, 野竹影摇晃在他黑衣袖角,令他整个人隐匿在阴暗角落。   跟谢玄常见的谢独一不同,这里的独一, 仿佛永远都被一层厚重的雾笼罩,叫人猜不透, 看不清, 让人从心底升起不安和无措。   良久, 他缓声道:“这些年, 你想过我吗?”   谢独一抬起头笑了声, 声音很轻很淡,就像是随口一问,并无任何多余的意思。   谢玄先是稍愣,随后很快遵从本心地答道:“每一分,每一刻。”   他答得那样快,那样干脆利落,谢独一禁不住又仔仔细细地看了遍谢玄的眼睛,心脏某处再次传来跳动的声响,轻微地,敲开他的心防。   每一分每一刻。   谢独一敛起笑意:“你以前不会跟我这么说,只会骂我。”   兄弟三个,谢玄只对他打骂,把谢亦寒和谢瓒当眼珠子疼,捏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谢独一常常想,谢玄就是死了,在阴曹地府,应该也只会整日念叨那两个蠢货吧。   不然,他有什么值得谢玄想起?   最不听话,最没教养,最不会撒娇,没有任何讨喜的性子。这样的自己,在谢玄那里应该只是个烫手山芋,麻烦得很。   “我以前也常这么说,只是你听不进去,你只听得到我骂你的话。”谢玄抿了抿唇,“骂你多,也是因为你总气我。”   谢独一神色淡了许多,说道:“所以还是怪我?”   他总是能轻易地把谢玄的火引起来。   “谁说过怪你?我有说过吗?”谢玄语气变得暴躁些,他压下火气,又道:“行了,真没有怪你,我说的每个字都是真心话,从小到大,爹对你跟弟弟们都是一样的,从没有过讨厌你,你给我记住了,从来没有过,也绝不会有。”   说罢,谢玄抬眼正对上谢独一那若有所思的深沉目光,知道这小混账肯定又在暗自琢磨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假,有多少可信。干脆扯住谢独一的衣襟,在他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低声道:“现在还不相信?”   谢独一默了片刻,伸手摁在了谢玄扯住他衣襟的指节上,一把拎开,说道:“谢玄从不会亲我,他不可能会这么做。”   完了,这语气怎么听着是更不相信了。   谢玄啧了声,眉头紧蹙,分外苦恼地说:“你是真不信还是故意想气我?”   “……”谢独一面不改色,沉默以对,鸦羽般细密的眼睫低垂出一片阴翳,盖住他眸中神情。   谢玄知道,恐怕不叫他相信自己身份,他就绝不会老老实实跟自己走,更别提帮忙想办法送他离开这幻术之地。   于是谢玄干脆坐进干草丛里,把腿软的沈如是跟着搁在身边,对谢独一掰着手指说道:“你九岁那年我捡你回家,你浑身被打成重伤破破烂烂,是我给你洗澡,这你总还记得?”   谢独一没说话。   沈如是瞪大眼睛,活像是吞了只苍蝇一样,想张嘴说点什么,却也说不出来。   毕竟,谁会相信如今肆无忌惮狠毒阴险的魔帝会是由一个脆弱凡人抚养长大?   见他不答,谢玄也不在乎,事无巨细地跟他继续掰扯:“三年里,我先后养了娇娇和猫猫,养娇娇时你气得不轻,非要我把他赶出去,后来我好说歹说把娇娇才留下来。你又说如果再有第二个,你就把房顶给掀了,带猫猫回家的那个夏天,咱家一家四口住在漏雨的破茅草屋里,夜里冻得直打哆嗦,就因为你气不过把瓦片全揭了。我也因此吓得没敢再养第三个。”   蛮横无理,独断专行,还真是从小就初见这混账性子。   谢独一似乎很轻的笑了声,在谢玄抬眼时,没能看到他眼底半点笑意,如同那只是他的错觉。   这种事情,要真说起来能说三天三夜,谢玄摸了摸下巴,继续道:“每天晚上我都要跟你讲故事哄你睡觉,虽然你从来都不爱听,觉得我是把你当傻子哄,但是我给娇娇和猫猫讲时,你每次又会偷偷听。我想,你大概也是爱听的,所以每次都故意讲大声些,结果你听到不喜欢的情节就怼我说我吵到你睡觉,口是心非的小混账。”   沈如是惊愕地听着,完全无法把谢玄话里那个谢独一和眼前这凶煞阴戾的魔头联系到一起。杀人如麻的魔帝幼时喜欢在爹爹身边听睡前故事,这怎么可能?未免太离谱了点!   “还要听?”谢玄试探着问了声,谢独一的神色让谢玄少见地猜不透他心里想法,只好耐着性子继续说:“你十二岁那年,我想着让你们心存向善,给你们兄弟三个一人发了本书读,要你们仔细背过。其实那本小人书只是看你每天实在闲得无聊随手挑来打发打发你,结果我没想到你却真的把狸猫吃鱼的故事全部背过了,就因为我说背过的人会奖励亲亲,还有你弟离家出走的时候,你跟弟弟打架被罚顶水碗的时候……”   谢玄还想再说些什么,谢独一却突然出声打断了他,淡声道:“去妖界做什么,你要找谢亦寒?”   他话头转变得太快,谢玄怔了怔,很快便明白过来他是已经相信了自己,不由得喜上眉梢道:“你信我就是你爹了?我得去龙宫里,找一条蛇。”   那条该死的水蛇害他陷入幻术,如果在这里能再找到那条蛇说不准就能出去。   谢独一轻描淡写地“嗯”了声,然后就不说话了。   谢玄高兴地从地上扶起沈如是便要一起去龙宫,走了两步,却没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看时,谢独一竟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有些困惑地道:“走啊,你不跟我一起去么?”   谢独一靠在树边,懒散抬眼:“我为什么要跟你去?”   谢玄:……   他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谢玄不可置信地看向谢独一,从未想过谢独一知道他是谢玄后不会选择帮他。   就好像,这句话绝对不会从谢独一口中说出来一样。   在谢玄心里,谢独一的确总是无条件地陪他做一切他想做的事情。   谢玄哑了嗓子,不知如何开口,耳畔传来沈如是有些挣扎的声音:“道友,我早跟你说过他是魔头,以他如今修为,早已经失了人性,方才你说的那些过往趣事连我听了都会动容,可他却毫无反应,你醒醒吧,他早就不是之前的谢独一了!”   “不可能……”谢玄喃喃道,“你到底跟不跟我走?我去找娇娇你也不拦我?”   夜色朦胧,果真如同沈如是所说那般下起了淅沥小雨,谢独一远远立着,眉眼被模糊在雨丝间。   他静静说:“我为什么要拦你?你跟我如今还有什么关系?”   谢玄见鬼一样,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开始怀疑自己以前身边黏人得要命的那个谢独一究竟是谁。   谢独一却轻嗤了声,指腹拂过长刀的刀身,眼底倒映出雪白的冷色,低低道:“有一点,这蠢货说的很对,我确实不是什么谢独一了。你爱找谁便找谁,权当我听过故事给你的奖赏,今日不杀你们两个。”   说完,他转过身去,一步一步踏着泥泞的草丛离开,没有回头再看谢玄一眼。   雨水打湿肩头,染得那墨衣颜色更深。   都没什么。   他告诉自己。   既然选择忘记的事情就没必要再想起来,否则就像牵连在身上的腐肉,断得不够干净,只会徒增痛苦。   不过,谢玄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蠢。   蠢到连故事都会讲错,简直对他一点防范都没有。   他可从来没有被谢玄给过什么奖励,更没被谢玄押着读过书,谢玄所说的十二岁以后的事情,根本与他毫无干系。   十二岁那年。   正是谢玄死的那一年。   若是换了别人在这,肯定会当他说的是假话,杀了了事。   可谢独一却早就猜出,谢玄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谢玄。   谢玄讲的故事,大概也都是跟那个“谢独一”所经历的,什么读书奖励,什么打架惩罚,他们一家人到现在也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吧。   所以才对他半点不顾忌,以为他一定会帮自己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回到那个“谢独一”身边去。   挺好的。   比他过得要好。   可为什么,分明是想断舍离,胸前却闷痛至极,好像要将他整个人生生撕开,喘不上气。   太疼了。   雨愈发要下大,谢独一靠在树边,失力般坐下,任由雨水把头发打湿,像被遗弃的小兽,抱紧膝盖,疲惫地把额头搁在膝盖,艰难的喘息,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心口绵长的痛楚。   身前突然传来一阵水花飞溅的声音,急促温热的呼吸,紧紧扯住他领口的手,以及暴躁恼火的声音。   “你跑什么?跑去哪?”   他抬起眼,正撞进谢玄担心急切的目光里。   谢玄死死盯着他,咬牙道:“有一千种说话的办法,你偏要捡最难听的说!偏要嘴硬,偏不服软,为什么要赶我走,我不信你真是因为什么修魔没了感情,全天下人妖魔谁都可能会没有感情,但你不可能。因为你是我教出来的,我亲自教出来的!”   话音落下,谢独一如鲠在喉,这四个字谢独一头一次亲身体会到,喉咙处疼痛难咽,吐不出半句话来。   谢玄深吸了一口气,不肯松开谢独一,没什么好气道:“现在,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怎么想的?要还是故意气我,故意说冷话激我,我告诉你小王八蛋……”   “我想你了。”   手背上滴溅一颗滚烫的雨,在潮湿冰冷的夜绽开,烫破心口。   “你也没有跟我说实话,把你带去龙宫,你就会离开这里对不对?”   “你骗我,因为你要回到别的地方去,你还要扔下我几次?”   “谢玄,我想你了。”   每一天,每一刻。   哪怕记忆模糊,蚀骨思念,深入脏腑,从未忘却。   永生难除。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二更。 第83章 【二更】是我亲的   明知这只不过是场幻术制造出来的假象, 可谢玄只看着那张跟谢独一如出一辙的脸,心头便跟着软塌成一片。   “傻不傻,”谢玄把他抱进怀里,用力揉了揉脑袋, 低声道, “爹也很想你, 很想很想。”   头埋在谢玄颈间,谢独一闷闷地道:“所以你还是要回去,离开我。”   “总有一天我会离开的,就算不在这, 在任何地方,我都会离开,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谢玄声音轻轻, 像哄娇娇猫猫那样, 轻柔地哄着谢独一。   “我知道。”谢独一低垂着头, 指尖微微蜷缩, 似是想要触碰,却又强忍住了, “随你。”   在谢玄面前,他总是稍逊一筹,表面看着再如何强硬, 谢玄想要走,他留不住。   谢玄眼睫弯弯, 轻声笑了笑, 紧紧攥住了谢独一的手牵他起来, 逗他道:“随我什么, 现在肯随我姓了?那你想叫独一还是阿暄?”   话音落下, 谢独一终于抬头,有些愕然道:“你说什么?”   谢玄点了点他的额头,语重心长道:“你什么都不跟我说,就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这仨小崽子在家时还真没怎么装过,只是谢玄太过信任他们,所以才一直没看穿那漏洞百出的伪装。   “他连这都跟你说了。”谢独一喃喃自语般道,“怪不得。”   “啊,怪不得什么?”   谢独一敛眸,指尖犹豫着,轻触在他的唇角。   谢玄立刻疼得嘶了声,耳边传来谢独一沉沉的声音:“被咬过。”   “……”谢玄咬牙切齿地说,“不是咬的,我自己磕的。”   “怎么磕的?”   “撞树上了。”   “哦。”   半晌,父子相对无言,谢独一先出了声:“走吧,我送你回去。”   谢玄讶异他能这么快想通,但也没多想,只是道:“我来之前,听到天道指引我,这里应该有什么东西是需要我找到的,不过我们还是先去龙宫。”   “睡过我没?”   “……”   谢玄被他惊人的转移话题能力问懵,良久,支支吾吾地说:“快走吧,瞎说什么。”   “睡过几次?”   谢玄身形一颤,脚下加快动作:“有完没完,听话快走。”   这臭小子,就是有种奇特的本事,让人上一秒还心疼得不行,下一秒就恨不得揍他一顿。   手指紧紧相牵,谢独一走得很慢,好像想把这段路程,走得再慢一些。   可分明很长的路,他们只走了一阵便到了,谢玄松开谢独一的手,看着等候在原地焦虑不安的沈如是道:“等久了吧,有点事,我也想跟你说一说。”   他把所有三个崽子和墨姚之间的纠葛全部说给了沈如是听,谢玄不想让三个崽子平白无故替墨姚背负罪名,即使这只不过是一场幻术造就的虚假世界。   沈如是怔愣地听着,在谢玄说完后,忍不住道:“可是墨姚,早已经死了啊。”   谢玄倏地愣住,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墨姚,早就被你身边这位给杀了。”沈如是深深地看了眼谢独一,继续道,“不管到底错在谁身上,现在真正祸乱修真界的人是他们三个,不是墨姚。”   谢玄震惊地看向谢独一,说道:“你怎么杀的,你确定杀得是真身不是分.身?”沈如是的后半句被他自动忽略了。   “真身。”谢独一悄悄牵住谢玄,低声道:“杀他再容易不过,真身□□一块杀便是了,有什么难。”   这件事在他口中竟然如此容易。   谢玄不敢相信地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龙宫,你不是要去龙宫吗,他把真身藏在了龙宫的宫殿穹顶上,我把整个龙宫毁去,他自然也跟着死了,最后在穹顶发现了他的尸体。”他轻飘飘道。   谢玄睁大眼睛,说道:“整个龙宫,你全毁了,娇娇没打死你?”   “娇娇?”谢独一琢磨了阵,才想起来他是在说谢亦寒,淡淡道:“哦,好像是一直在追杀我,不过没什么,不重要。”   没有谢玄,他对谢亦寒和谢瓒根本没有任何感情,毁掉一座龙宫也丝毫不在乎。   而真正的谢独一之所以迟迟没有找到墨姚的真身杀掉,是因为……谢玄定然不会准许他把整个龙宫夷为平地。   谢玄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狠狠在谢独一脑袋上敲了敲,怒道:“我走之后,你必须去跟娇娇道歉,知道不知道?那是他的家,你怎么能说毁了就毁了。”   “……知道了。”   “还有,绝对不许再那什么,祸乱世间,你要做魔帝也没关系,但是不能烧杀抢掠,否则爹一定会生气的,九泉之下都死不瞑目,听到没!”   “……听到了。”   他答应得痛快,谢玄都有点不太相信了:“你发誓。”   谢独一抿了抿唇,举手发誓道:“我发誓,不杀人,去道歉,否则你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   谢玄气得又揍他一巴掌:“发你自己的誓。”   无奈之下,谢独一轻笑了声:“天道起誓,我谢独一绝不任意杀人,去跟谢亦寒道歉。否则走火入魔,血肉横飞,死无全尸,化为粉尘。”   他这样说,谢玄反倒更心疼些:“好了好了,够了。”   谢独一掩去嘴角笑意,手上牵得更紧了些,把谢玄拉到了身边,说道:“快走吧,找你要找的东西。”   龙宫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依谢独一所言,自从龙宫被毁后,谢娇娇就住去了原先的茅草屋,一个人用幻术把整个屋子都霸占了,谁也不许进去。   谢玄想起自己早前就想过要把那间屋子留给娇娇,没想到阴差阳错这事儿还是成了。   跟在谢独一身后,谢玄循着记忆去寻找那棵有蛇的珊瑚树,不过龙宫都被毁了,那棵树可能也不会健在了。   谢玄不抱希望的找着,居然真的在一片废墟之中找到了一棵高大的珊瑚树,那棵树仿佛在水底仍散发着淡淡的光,一条长蛇盘在树梢,口中垂涎三尺。谢玄心头一跳,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难道就是天道想指引他,所以才故意用这棵树带他来到幻术里,再带他离开?不然怎么解释这里都被毁了,唯独这树活着。   谢玄把自己的想法同沈如是一说,沈如是也有些惊奇:“天道变幻莫测,这事倒是头一回听说,我修行数余年,还从未得到过天道指引。”   这下轮到谢玄有些茫然,连沈如是都没得到指引,那他这是……   “可能是个陷阱,你确定还要再尝试?”谢独一试探着问道,“万一那树上的毒蛇一口把你咬死怎么办?”   谢玄眉头紧蹙,他现在不回去不行,必须得赶紧把关于穹顶真身的消息传回去,于是义无反顾地点点头:“咬死就咬死,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话刚说完,袖子却被沈如是轻轻扯了扯。   “这颗金蝉脱壳丹是我炼制的,虽然我也只用过一次,但可以保你起死回生。你吞下它,如果真的顺利回去,这颗丹也没什么作用,如果不幸回不去,也可以起死复生。”   谢玄接过那颗金蝉脱壳丹,首次体会到被主角照拂的感觉是什么样,尽管知道对方就是自己的完整体。   对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就能送出自己辛苦炼制的金蝉脱壳丹,他们的确有些相像。   “多谢!”谢玄颇为感动地收进手心,嚼碎咽下,临走之前又转过身来道,“对了,沈道友,儿子顽劣,还请你多多教育,不要留情。”   他看向谢独一,见他闷闷不乐,在谢独一的手心画了个圈,说道:“独一,这就当是我们之间的约定,不可以再惹是生非,我回去之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认认真真的活下去,爹只求你安稳。”   抽手之时,谢独一紧攥住他的手腕,在谢玄的手心,细细描摹出一个圆,轻声说道:“发过誓还不信我。”   “我从没这样叫过你,你死后,我常常想是不是当初叫你一声,让你开心开心也好。”   “下次别再撞树上了,爹。”   他果然都猜出来了,临走还要故意臊一臊自己!谢玄又是气又是好笑,朝他们挥手告别。下一刻,一道耀眼白光闪过,谢玄依稀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按理说早该醒了,难道是做什么梦舍不得醒?”   “你就胡说吧,等爹爹醒了抽你。”   “哎?我爹嘴上是什么时候磕的,这么红,都破皮了,撞树上了么?”   “我亲的。”   “?”   谢玄刚想睁开一条缝的眼,又紧紧闭上了。   ……要不就当他还睡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奉上。 第84章 八四 不是兄弟   “醒了还装睡。”谢独一似笑非笑的声音响起, 谢玄猛然睁开眼,眼前围了一圈脑袋,所有人都在盯着他。   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坐起身来, 说道:“刚醒, 怎么了?”   话音刚落, 谢娇娇便扑进他怀里,邀功道:“爹爹中了珊瑚蛇的幻术昏过去,不过幸好我把那蛇宰了,幻术自然也解掉了。”   谢玄故作惊讶, 拍了拍谢娇娇的后背道:“那真是多亏娇娇,你们还没进过龙宫么?”   听到谢玄的话,谢猫猫不动声色地把谢娇娇挤开, 说道:“方才爹爹昏睡时, 我已经去查探过了, 不过龙族基本上已经绝脉, 里面什么人都没有。”   龙族最后的血脉就眼前这么一位了,再其他, 都是些血脉不纯的,住不到龙宫里来。   谢玄了然地点头,思酌片刻道:“所有地方都看过了吗, 有没有哪座龙宫是带有穹顶的?”   闻言,谢娇娇忽地笑了, 他让开些位置, 让谢玄可以看到龙宫的全貌:“爹爹, 这里所有龙宫, 全都是带有穹顶的呀。”   谢玄登时噎住, 他越过娇娇的头顶,朝远处鳞次栉比的龙宫殿顶看去,这么多龙宫,要找到什么时候,恐怕找到时墨姚早逃脱了,怪不得谢独一会选择直接干脆地把龙宫全毁去。   他抿了抿唇,心想,本来以为天道是为了指引他快速找到墨姚的,没想到这破指引说了跟没说一样。   况且在这偌大龙宫里,独一的引血寻人术也不能用,这得找到猴年马月去?   “我们四散开,分头去找,独一猫猫你们俩去南边,我跟娇娇去东边,彪兄和乔听寒去北边,注意看穹顶,这里没什么地方好藏,他要藏也只会藏在穹顶。”谢玄认真嘱咐完,刚要转身离开,就被谢独一攥住了手腕。   “说了多少次,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身边。”谢独一淡声道。   他知道谢玄只是不想耽搁时间,要是跟自己一起,谢娇娇指不定又要乱发脾气。   可是,每次谢玄一离开他身边就会出事,他实在不能再轻易去赌。   谢玄愣了愣,随后从领口里翻出那块赤红暖玉来,笑着晃了晃:“你这不是还在我身边么?”   他鲜少当着谢娇娇和谢猫猫的面同谢独一说这样的话。   谢娇娇呼吸一滞,咬牙隔开他跟谢独一对视的目光,说道:“爹爹走了,我肯定比那块破玉更能保护好你。”   然而下一刻,谢独一扯开谢娇娇,毫不动容地说道:“我说了绝对不会离开你,就是不会离开,你说什么也没用。”   他把谢娇娇推给谢猫猫,冷声吩咐道:“你们去南,查到下落立刻动手,打不过把墨姚引到此处,我们寻不到人就会回来。”   “你什么意思?”谢娇娇恨不得把谢独一拖到个没人的地方弄死算了,抢走他爹还用吩咐下人的语气吩咐他们,当这是魔宫呢?   谢猫猫跟谢独一对视上目光,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伸手扯住了谢娇娇的后领,说道:“知道了,我看着他,你们去吧。”   哎,要维护这个家庭的和谐,还是要靠家里的老幺。   谢玄颇为感慨地看着谢猫猫生拉硬拽把不服气的娇娇带走,偏头看向沈大彪和乔听寒,他俩对谢玄的安排自然也没什么异议,有乔听寒陪着,沈大彪也绝出不了事。   一行人就这样分头行动后,谢玄跟谢独一朝东方大片的龙宫族落而去,本还想着,要是跟娇娇同行,没准还能听他讲些以前生活在这里的趣事,奈何独一不同意。   自从上次娇娇把他偷偷带走,谢独一便真真切切地长了记性,硬要把谢玄放在眼皮子底下不可。   静谧的海底,幽光透过水面投射下来,分不清是白天还是夜晚,谢玄和谢独一相伴而行,简直跟幻术里的场景一模一样。   许久,谢独一先出了声。   “在幻术里看见什么了?”   “看到……”谢玄故意说得很慢,吊他胃口,“也没什么,就是看到些人。”   身侧沉吟片刻,轻声道:“看到我了?”   他怎么做到猜这么准的……   谢玄默了默,撇开头去,随口胡诌道:“没有啊,就是看到个男人,问我要不要留下来跟他成亲,我就说好,我们夫妻两个正喝喜酒呢,结果……”   幻术里的独一,   “成亲?”谢独一倏地打断他的胡言乱语,精确找到最关键的词,他似乎突然想到什么,揣度半晌,低低道,“好像也是该成亲了。”   谢玄:“……你有没有仔细听我说的话,我说我跟别人成亲。”   可谢独一已经沉浸在成亲的幻想中,煞有介事地挑选起地方:“你喜欢魔宫还是茅草屋?在静海宗摆几桌也行,但是不要请乔听寒,我看他不顺眼。”   他压根就不相信谢玄说的跟别人成亲,所以干脆当没听见。   谢玄顿了半晌,忍不住无奈地笑一声,他们这终身大事定得好像也太过潦草了点,不过……   谢玄轻轻把手从袖子中伸出来,牵住了身侧的人,惬意地眯了眯眼:“茅草屋吧,咱们一家子都在就行。”   这已经是,他心中最好的结局。   和自己捡来的儿子成婚,尽管世人并不鄙夷断袖之癖,可未免还是太惊世骇俗了些,谢玄想象到那个场景就有些头皮发麻。   但是……这样好的独一,谢玄怎么能不叫全天下人知道。   十指相连,紧紧相扣。   世俗算什么,只要他在,心里就是踏实的。   心头滚烫不已,好像被温暖大手柔软包裹住,谢独一沉沉地看他,说道:“谢娇娇打的那笼子还在龙宫么?”   谢玄愣了愣,下意识问道:“啊?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洞房花烛夜时,把他们俩关起来。”   省得坏我好事。   谢独一唇角微勾,即使不说出后半句,谢玄也听明白了。   “咳咳。”谢玄假装没听懂,四下打量,随手指向一座龙宫道,“咱们先从这儿找起吧,记得多观察穹顶是不是藏着墨姚的真身。”   “这也是幻术里的我告诉你的?”   “……闭嘴。”   *   另一边,谢娇娇和谢猫猫仍在吵架。   俩人关系本就很差,谢娇娇宁愿跟谢独一在一块,都不想跟谢猫猫在一块。   一个看不惯对方整日卖惨装可怜,一个看不惯对方嚣张跋扈讨好卖乖。聚在一起不是吵架就是互怼。   “这儿不是你家的地盘,你该最清楚,赶快找到墨姚杀了便是。”他们两人联手应当能跟现如今得到胎光的墨姚旗鼓相当。   谢娇娇烦躁道:“我怎么知道他藏在哪,上千座龙宫,难不成叫我一座座找?”   要不是谢猫猫缠住他,他早就跟谢玄在一处,甜甜蜜蜜的,就是找起来也不嫌累。   谢猫猫瞥他一眼,冷笑了声:“废物。”   要说玩起心眼,谢娇娇压根玩不过他们,但他实在是个阴险狠毒的人,比他们两个都狠得下心来。   “你以为你好的到哪去,我爹怎么没看上你,怎么没拿着你送的玉说你就在他身边?”谢娇娇毫不客气地冷嘲热讽回去。   不过这话的确有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谢娇娇说完也不再出声了,心中暗暗用最难听的话把谢独一恨恨地骂了通。   两人相看生厌,都撇开头去,在龙宫找过一遍,什么都没找到。   临走时,谢猫猫忆起谢玄的嘱咐,抬头看向龙宫穹顶,喃喃自语般说道:“穹顶怎么能藏人呢?”   谢娇娇不耐烦道:“还能怎么藏,用幻术呗,这里没有魔族的臭味,他肯定不在这儿,去下一座。”   他伸手推开身前的谢猫猫,道:“别挡着道。”   谢猫猫蹙眉,让开条道路,眼睛却仍直勾勾地看着那空旷的穹顶,这穹顶似乎是用琉璃瓦片一片片贴上去的,龙族爱宝物,尤其是这样光亮的宝物,细看之下,也确实看不出什么端倪。   良久,谢猫猫仍觉得心头有些不舒服,他喊住即将离开的谢娇娇,道:“把穹顶全砸了吧,反正此处暂时不会住人,杀了墨姚后再修回来便是。”   谢娇娇不在乎这些龙宫,更别提只是砸个穹顶,权当开个窗户便是。   他毫不在意地扭头离开:“随便,反正到时你我要找你昭南宗来赔。”   谢猫猫砸他家,他就砸谢猫猫家,很合理。   “……你真是。”谢猫猫对他简直无话可说,他自认自己就够记仇的,还是没见过谢娇娇这样睚眦必报的小人。   罢了,跟他斗嘴上功夫没有意义,谢猫猫懒得多说,从腰间拔出长剑来,方要运转灵力,使出道剑气将穹顶砸个粉碎。   下一刻,一团魔气如同无形大手死死扼住了谢猫猫的喉咙,将他掼倒在地。   眼看那只手就要朝他心口袭来,直逼要害,谢猫猫心道不妙,下意识提剑去挡,身上那人居然瞬间被踢出十米,砸进龙宫墙壁上。   烟尘四起,谢猫猫愕然地从地上抬起头来,看向身侧神色凝重的谢娇娇,对方没有看向他,却好像知道谢猫猫在看自己。   “看什么看?怕你死了我爹伤心而已。”   半晌,谢猫猫咳嗽过,扯起嘴角笑了笑,低声道:“知道,不用你废话。”   他站起身,与谢娇娇比肩而立,看向不远处那从墙壁上摔下,还能笑意沉沉缓慢活动着筋骨的魔族。   看来那胎光魂对他功力还真是大有益处,不能小觑。   谢猫猫故作随意地揉了揉喉咙,淡声道:“喂,可别死了。”   谢娇娇嗤笑了声,以手化爪,瞳色泛金:“蠢货,担心你自己。”   霎时间,二人飞身冲去,同时出手。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只是怕我爹伤心而已,才不是把你当兄弟。   猫猫:……我还什么都没说。   谢玄:果真兄弟情深呜呜呜呜呜(老父亲欣慰落泪) 第85章 八五 星河长明   找遍东边所有魔宫后, 谢玄和谢独一什么都没有发现,看来他们是没那么好运直接碰上墨姚,谢玄更担心会是沈如是和乔听寒撞到墨姚,以墨姚现在的实力, 乔听寒一边照顾沈如是一边和墨姚对峙, 太危险了些。   不过刚回到他们所说的集合地时, 谢玄一眼便看见了沈如是和乔听寒,他们安然无恙,连墨姚的影子都没发现。   “先前说让你家那俩小孩上哪来着?”沈大彪显然是等了许久,百无聊赖地问道。   谢玄看向南方, 指了指道:“那边,猫猫他们没回来过吗?”   沈大彪摇了摇头,有些紧张起来:“你们那边也什么都没发现?”   见谢玄点头, 四人立刻都明白过来, 那就肯定是娇娇猫猫他们俩撞上了。   谢独一眉头微皱, 说道:“去这么久, 可能是出了事。”   听到这话,谢玄立刻就要冲过去救儿子, 却被谢独一摁在原地。   “在这等着,什么都不要做。”   如果谢玄就这么贸然前去帮忙,以这凡人之身, 只会给谢娇娇和谢猫猫徒增困难。   谢玄知道他想说什么,咬了咬牙, 道:“那你去帮娇娇猫猫, 这儿有乔听寒, 我们没事的。”   他实在是有些急了, 下意识伸手想要推着独一去, 谢独一声音陡然沉下,带了些火气道:“我说过我绝对不会离开你身边半步,绝对不会。”   他有种隐隐不安的预感,觉得只要离开谢玄身边,谢玄就会出事。   谢独一不允许这种事情再发生第三次。   谢玄听出他声音里的不对劲,语气缓和了些,说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是你跟在我身边,谁去保护弟弟,谁去杀掉墨姚,你说过你想杀他,在这陪着我就什么都做不到。”   即使知道他说的对,谢独一仍然不想离开。固执地立在原地,紧紧抓着谢玄的手。   良久,谢玄语重心长地叹口气,低声道:“好了,多大人了还这么黏我,快去吧,大家都看着呢,”他用余光瞥了瞥沈大彪他们,继续轻声哄着,“知道你是担心我,不知道的以为你没断奶呢,听话,弟弟比我更需要你。”   谢独一闷闷地看他,没有出声,但眼底明晃晃的写着:他就不听。   小混账。   “快去,不然爹真的要生气了。”谢玄故意板着脸,拿出当爹的架子来,肃声说道,“你弟都快被打死了,别耽搁时间了。”   谢独一向下压了压唇角,忽地凑近谢玄,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哑声道:“你知道我根本不在意他们是死是活,我只在乎你。别逼我,爹,当我求你。”   无奈之下,谢玄咬牙道:“行,那到时候咱俩一块给娇娇猫猫收尸,你背一个,我扛一个,带回去你挖坑,我填土,再过几年你立碑,我除草,如何?”   “挺好的。”   谢玄手痒难耐,真想揍他了。   还没等谢玄动手,乔听寒就已经看不下去,他挤进谢玄和谢独一中间,皱眉说道:“大义当前,你还这样优柔寡断,真不知道你怎么当上魔尊的。行了,快去,谢玄这里有我。”   谢独一冷冷地看他一眼,对乔听寒就没那么客气了,说道:“听不懂我的话么,需要我再重复一遍?我绝不会离开他半步,滚。”   “我看是你听不懂我的话,谢玄让你去帮忙也是为了救你弟弟,你到底有没有心,谢独一……”   他们二人在原书里就是死敌,见面就要争吵起来,这时更是两不相让,吵得不可开交。谢玄忽然感觉手背被谁挠了一下,一转头,就见沈大彪抬了抬下巴,小声道:“走。”   “你想充好人,全大义,为什么不自己扔下沈大彪去帮忙?”   乔听寒一下子噎住,想不出理由来反驳:“那是因为……”   谢独一冷笑了声,道:“因为什么?因为你怕沈大彪出事,还是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肯定没我出手有把握?”   “我……”乔听寒脸色沉下来,刚要再说,却见谢独一的眸光一震,不复方才的冷戾,神色隐隐慌乱了些。   他转过头去,果不其然,谢玄和沈大彪都不见了,再朝南方看去,两人早就跑了老远!   见此场景,谢独一恨恨地拔.出刀来,顾不得再跟乔听寒多说废话,冲上前去跟住了谢玄的脚步。   他们甫一进入第一座朝南的龙宫,便立刻听到阵梁柱倒塌的轰然巨响。   谢玄神色顿时凛然,抓住谢独一的袖子道:“独一,快去帮弟弟。”   事已至此,他不想去也必须得去了,谢独一眸光复杂地看了眼谢玄,说道:“躲到角落,等我。”   谢玄连忙点点头,知道这种时候不能坏事,所以他并不打算进入大殿里,他相信谢独一肯定能救下娇娇和猫猫。   里面一顿堪称恐怖的嘈杂声响。   沈大彪胆战心惊地看着闭目养神的谢玄,惊奇道:“以前他们仨打个架你都心急如焚,怎么这会儿跟没事人一样。”   闻言,谢玄掀了掀眼皮,说道:“我镇定,他们也会镇定,我紧张,他们也会担心我。所以,我什么都不做就够了。”   他的话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半晌,沈大彪似懂非懂地喃喃:“哦,就是唐三藏跟他仨徒弟的相处模式呗。”   “啊?”   “没…没什么。”   *   龙宫内,谢娇娇和谢猫猫身上都添了很多伤口,墨姚像是故意留着他们性命,在引什么人来救。   谢独一闯进来时,墨姚看了看他身后,颇有些失望地道:“呀,怎么没看见你那新爹?”   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嘲讽,谢独一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淡淡道:“送你上路,用不着那么多人旁观。”   墨姚听过他的话,倏地绽开笑容,哈哈大笑了两声,抿唇道:“这样啊,真是我教出来的好儿子,心真狠,你忘了你娘死前的嘱托?”   顿了顿,他满是恶意地扯起嘴角:“要听爹的话,爹娘不会害你的。”   听到这话,谢独一神色终于有了些波动,却只是缓缓地笑了声:“你不会真以为,拿到胎光魂我就奈何不了你吧。”   这些年,墨姚一直留着他的性命,怎么可能是因为想要培养他,只是因为打不过而已。   谢独一和墨姚都心知肚明。   “好好,爹不跟你吵,阿暄啊,爹这段日子想了很多,觉得你我父子一场,怎么说也要比这些个外人亲密,我毕竟是你亲生父亲。”墨姚眼中流露出些许温情,低低道,“爹一直都真心把你当儿子,伤害谢玄那事,是我做得不对,爹去跟他道歉好不好,你如果还是生爹的气,这次爹是真身,你把手臂再砍下来……”   “闭嘴。”   墨姚的声音顿然停下。   他抬起眼,看向不远处脸色冷然的谢独一,无奈地摇摇头,道:“真是长大了,胳膊肘往外拐,老婆比爹还重要。罢了,你要杀便杀吧。”   话音刚落,谢独一飞身上前,手疾眼快死死掐住了墨姚的喉咙,一刀捅进他胸口,动作利落狠快,毫不犹豫。   他们父子在杀人的时候倒是相像的,绝对不给对方留任何苟延残喘的机会,一刀毙命,永绝后患。   学的不错。墨姚想。   墨姚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是以这样的方式了结此生。   他的好儿子,居然连给他一点机会都不肯。从看到谢独一的那刻起,墨姚就知道,这次恐怕是真的躲不过了。虽然不知道谢独一究竟是从哪里猜出他就藏在龙宫穹顶,但事已至此,的确没有其他办法。   墨姚确实打不过谢独一。   但是,杀个谢玄一起下地狱,也不是什么难事。他狞笑了声,任由冰冷的刀刃在心口绞动,附在谢独一耳边,轻轻道:“阿暄,你以为你藏起他,爹就找不到了吗,还是说,你觉得那块破玉真能保住他的性命。这是爹给你上的最后一课——”   “别把重要的东西,放在别人手心保管。”   不远处,龙宫外,乔听寒忽然伸出手掐住了谢玄的喉咙,在谢玄和沈大彪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撕下人.皮.面具,笑着拧断谢玄的脖子,轻声道:“好了,这下我们可以一起下地狱了,阿暄肯定很高兴。”   杀掉谢玄的刹那,“乔听寒”也彻底晕过去,一道魔雾从他身上飘出,化为烟尘,消散在天地间。   徒剩沈大彪惊慌失措的哭喊。   —   忙活了大半辈子,墨姚从来没什么明确的目的,魔族不能成仙,他偏要强行逆天改命,杀了沈如是再灭昭南宗,搅乱妖族再夺胎光魂,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只差那么一步。   差的那步,不是乔听寒手心里那对双魄。   而是……他发现根本就没办法融合这该死的胎光魂。   那缕魂太过纯净,太过圣洁。   与他肮脏的魂魄躯壳格格不入,每一分每一刻都在极力的挣扎,像是想要冲破他的身体,推翻他的统治,撕裂他的头脑。   真是麻烦得很。   沈如是,死都死得叫他心烦,跟那个谢玄如出一辙的恶心。   与其说是他斗不过谢独一,不如说是,他现在连跟谢独一斗的资本都没有。   死在他的阿暄手里,是意料之中。   人人都说魔没有情感,修为越高便越冷漠。   他记得,阿暄出生那日,襁褓中的婴儿紧闭着眼,伸出手“张牙舞爪”地去够他。   他伸出手指,就一根手指,立刻被婴儿小小的手软绵绵握住。那一刻,他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甚至没有觉得这只软乎乎的小手出自他的儿子。   那时,他垂眼看向自己的妻子,一个被人类养大的魔族女子,对她笑了笑,万分虚伪地说:“他真可爱,长得像你。”   其实,他一点也没觉得。   魔族的亲情何其淡漠,但相对于所谓夫妻之情、手足之情来说,已算是最深刻的情感。   墨姚很少去看阿暄,很少关注阿暄是不是又长高些,是不是会跑会跳。但阿暄似乎很喜欢他。   稀少的见面次数中,墨姚很平常地又见了一次他的儿子,没他膝盖高的小崽子趴在地上,扯着他的衣角,奶声奶气地喊他:“爹。”   他笑眯眯地说:“乖儿子。”   伸出手轻轻地捏了捏阿暄的脸。   没有感觉。   没有任何感觉。   他理解不了人类为什么会对一个孩子产生怜惜心疼的感觉,即便那是自己的亲生孩子。   有时就连墨姚自己也想,可能这就是魔族天生的诅咒,得到强悍体魄和无边法力的同时,失去了对子嗣亲人产生感情的能力。   无法摆脱,无法改变。   阿暄的母亲与他相敬如宾,基本上没有吵过架,他向来很会处理这些不必要的关系,只要摆着张笑脸就是了,他不想徒增麻烦。   直到有一日,阿暄的母亲死了,似乎是生了什么病,墨姚记不大清,只依稀记得阿暄立在他殿前,眼睛红得厉害,僵硬地站着,问。   “她生病了,想见你一面。”   当时他回了什么?   墨姚有点想不起来了,他好像是笑了声,没忍住,阿暄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那个初长成的少年眼底闪过不可思议、无法理解的目光,就像他无法理解为什么阿暄的母亲死前要见他一面,有什么好见?   哦,他想起来了。   他当时说:“可是这个时间,我要就寝了。”   要就寝了。   简单却有力的理由。墨姚自认为。   阿暄唇色发白,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的,但是张了张口,只是跪下来道:“她想见你,她就快要死了。”   少年身形已经拔高,在墨姚没注意过的角落,他的儿子已经长大了。   他抿了抿唇,说:“可我不喜欢做麻烦事。”   教养孩子,应付妻子,壮大魔族,对他来说都是麻烦事,他没什么目标,只是本能的想要长生不死,想着或许要是一直活着,迟早有一天可以找到目标,但也绝不会是去见濒死的妻子一面。   因为那很无聊。   “求你。”   少年眼眶通红,年纪尚小,还不懂怎么藏起眼中的恨意和隐忍。   “见见她,她真的很想你。”   墨姚难得起了兴致,因为他突然发现,这小崽子,似乎也是有些地方跟他相像的,就比如那双随时饱含着想要算计死谁的眼睛。   挺有意思的。   那日,他大发慈悲地准许了阿暄的恳求,条件是,阿暄要替他去静海宗找一个天灵根弟子,他说杀掉那弟子后,他会考虑把魔尊之位传给阿暄。   少年听完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推了推他,把他推到母亲的病榻前,哑着嗓子说:“抱抱她。”   墨姚歪了歪头,有些不解,他觉得这多少有些冒犯他了,毕竟他只答应过来见一面,仅此而已。   少年忍住将落的眼泪,再次跪下来:“求你。”   小孩子就是很幼稚麻烦,他早知道。   唉。   墨姚只会无奈地抱了抱那女人,心中暗忖。   这得再加一个条件才行。   不如就放这小崽子自己去静海宗闯阵算了,要是死在那里,也就只怪他自己得寸进尺,不识好歹。   那女人被他抱了抱,眼角滑下一颗晶莹的泪来,竟还毫无分寸地抓着他的手,说:“尊上,阿暄他是个好孩子,他跟其他魔族都不一样,你一定要好好待他,他很懂事,很听话……”   凭什么一定要好好待他?   墨姚有些不耐烦了,但是听到懂事听话那几句时,他敛眸看向身边强忍泪意的小崽子,假意笑了笑道:“是么,我喜欢听话的孩子。”   墨姚从未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何不对。   所以他也不知道,在阿暄耳朵里,那几句话有多么陌生,就像是一个外人在对自己评头论足,而不是一个父亲。   阿暄的母亲听了他的话,朦胧泪眼中含着丝欣慰感动的笑意,哑声对少年说:“阿暄,要听你爹的话,爹娘不会害你,别惹爹生气,别让娘担心,不然娘死都合不上眼……”   她实在是个愚蠢的女人。   墨姚耳朵里听着她的话,思绪却早就飘到千里之外,琢磨着要怎么才能从妖族手里骗到沈如是的双魄。   以至于身边少年的哭喊声响起,他才徐徐回神,拍了拍少年的头顶,说道:“唉,她死了。”   少年没有抬头,仿佛浑身都失了力气,像只提线木偶,再抬眼看向墨姚时,那双猩红的眼睛里,已经没有感情。   墨姚很惊喜这双眼睛,惊喜这样的转变,他至此才终于有了点感觉——这才是他墨姚的儿子啊。   而不是那个被愚蠢母亲操控的软弱废物。   他从未想过这有什么不对。   谢玄出现的那日,他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好儿子,似乎又要因为一个愚蠢的人类,变成失去自我的废物。   墨姚对此很不爽,他看谢玄哪哪都不爽,一个一只手就能捏死的人类,居然能够拿捏他生下来的聪明又狠毒的好儿子。   哪有这样的道理,阿暄可是他生的。   后来,阿暄还为了这个人类,与他反目成仇。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墨姚很恼火,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源于什么。   他想,可能只是因为自己创造出来的杰作,却被一个泥水贱出来的污点给弄脏了,所以他才会生气。   阿暄把长刀捅进他胸口的那一刻,墨姚莫名有点想笑,想起那把刀还是他送给阿暄的。嘴张了张要说什么,一口血涌进喉咙里,像是溺水般窒息的感觉。   脑袋突然间空了,眼前模糊地闪现出来的却是那双小小软软的手,朝他无措地乱晃着,像是想要够到他的手指。   墨姚轻轻伸出手,眼里只剩下那张脸,指尖有些颤抖地碰了碰那阿暄持刀的手,被阿暄蹙眉躲开。   染着些他的血,很白,很修长,像他的手似的。   阿暄,阿暄啊……   你凭什么比我要过的快乐,你凭什么比我要幸福,你凭什么能逃脱诅咒拥有感情?   你有没有,真正把我当过父亲呢?   但愿你有,这样的话,你就是活该犯蠢,跟你那蠢货母亲一样。   他想说些什么嘲笑两句,但实在说不出口,咽进一口血,又有更多的血涌上来。   没有感情,是天道给予魔的恩赐,还是惩罚?   墨姚闭上眼。   大抵是惩罚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洗白,给反派完善点厚度。   —   即将完结预告(这次是真的qwq) 第86章 八六 有迹可循   幽篁鬼城。   谢玄睁开眼时, 那瞬间的极度恐慌和痛苦已经全部消失,他心有余悸地大口喘息着,眼前却出现了熟悉的场景。   守门的老者斜斜睨他一眼,沙哑着声音道:“又来了?你当这儿是酒楼啊,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谢玄讪讪笑了声, 摸了把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冷汗, 才骤然发觉,自己又变成魂体了。   “我,我这次是真死了吧?”谢玄有些不确定地问。   老者没好气地说:“你问我我问谁去,上奈何桥走一遭不就看出来了, 我看你小子这次还怎么从鬼城出去。”   谢玄回忆起自己曾经吃过沈如是的那颗金蝉脱壳丹,虽然那时是在幻术之地里,那玩意应该是没效吧, 所以这次是真的死了才对。   “那, 那我还是没有马驹。”谢玄知道规矩, 前后看了看, 四周竟然没有一个来过鬼门关的人,上次可是密密匝匝排了好长的队。   这下他上哪去再蹭一匹马驹?   “还马什么马, ”老者不耐烦道,“反正没人盯着,你直接骑我这匹走就行。”   谢玄小心翼翼地点头, 跟在老者的身后,老者不知从哪牵来一匹纸马, 把缰绳甩给谢玄, 两人便走进鬼门关朝奈何桥上去。   踏上奈何桥的那刻, 谢玄还有些隐隐担忧, 没想到居然安安稳稳地度过了, 马驹没有任何反应,这说明……他确实真真切切的死了。   他说不上来什么心情,不是难过,也不是绝望,就是觉得有些茫然恍惚。   死得有点太随意了吧。他想。   也是,世间发生的事那么多,突然死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就算养了三个了不得的儿子,他也只是芸芸众生其中,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人而已。   谢玄默默地跟在老者身后,走进鬼城。   “阎王爷要提审你,一会进了鬼殿老实交代,否则给你打进十八层地狱你可就投不了胎了。”老者悠悠说完,盯着谢玄从纸马驹上踉踉跄跄下来。   谢玄有些困惑地说:“上次为什么没有提审我?”   这话问得突兀,老者一下子愣住,噎了噎,囫囵说道:“那是…那是因为你上次假死,阎王爷大怒,现在所有死人都要先提审才能投胎了。”   “啊?”谢玄摸了摸鼻尖,有些不大好意思地想,那他岂不是害惨了其他人。   算了,他自己都自身难保,还想别人。   跟着老者到阎王殿后,这里一片空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没有判桌和阴差,跟谢玄想象中的宫殿形象丝毫不符。   老者把他带到,便立在了一旁作沉默状,不出声了。   谢玄刚想问问这是要干什么,却忽然听到一道像是来自天边的声音,十分模糊不真切,那声音沉声问他:“谢氏,你此生有三罪。”   居然上来就开始问罪,谢玄哆嗦了下,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下跪,但偏头看见老者没事人一样,动了动,还是没跪下去,有些固执地站着。   “一罪教子无方,养育半魔,使半魔造下杀业,间接害死数人。”   “二罪罔顾苍生,抚育妖龙,威胁人类生存,打乱天道准则。”   “三罪纵容恶种,教导魔族为祸世间,使得修真界死伤惨重,魔族横行。”   “谢氏,鉴于生前曾救人行善,积攒功德,且妖魔行径与你并无太大干系,功过相抵,罚你永生永世不得再与妖魔相见,你可知罪?”   那声音丝毫没打算给谢玄任何反驳的机会,说完便在谢玄面前打开一道强光四射的门,冷声道:“投胎去吧。”   谢玄懵了懵,他看着眼前的那道门,听见身旁传来老者的低声催促:“快去啊,幸亏阎王爷没罚你,投胎去吧,老夫给你安排个好身世,来生再也不用碰见这些糟心的妖魔鬼怪了,是好事。”   是好事。   前面的话,谢玄一律没听清,惟有这三个字扎进心里,他抬起头,看向虚无的黑暗里。   良久,他一脚把那门踹上了。   老者悚然地看着他,斥道:“你干什么,你疯了不成?”   区区一个凡人,他哪来的胆子?   不怕下油锅吗?   谢玄踹完那一脚,已经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捋清思绪,淡声道:“我不认罪。三条罪,说我违背天道准则,教错子嗣,祸乱苍生,给我扣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我理解不了。”   老者刚想骂他,叫谢玄闭嘴,却听虚无中传来一道压低的冷声。   “莫须有的罪名?”   谢玄脊背挺直,他现在庆幸方才没有跪下,笃定道:“是。”   “你的意思是,你养出来的杀人妖魔,不能算作你的罪名?”   明摆着是挖了个坑给他跳。   谢玄眉头微蹙,说道:“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也不在乎。我现在总之死人一个,孤家寡人,没什么好怕。你说这些弯弯绕绕对我没用。”   顿了顿,不等那声音回答,谢玄继续道:“杀该杀之人,报该报之仇,天理所在,天道轮回,凭什么有错?”   “报仇轮回乃天道责任,与你无关,你养育的那三个妖魔杀了人,那些死掉人命便与你有关,你的错,你的责任。”   谢玄冷笑了声,眼睛微眯,像是想要从浓重的黑暗里,看清什么:“诡辩。”   他吐出这两个字的刹那,老者张大了嘴,像是想说什么,眼珠子快要瞪出来。   谢玄没有看老者,只自顾自道:“如果报仇轮回是天道责任,那你又有什么资格评判我的错对,这是天道的责任,与你无关。”   跟不讲理的人讲理没有益处,谢玄盘腿坐在地上,闭眼说道:“你要怎么罚我都无所谓,我不会认罪。”   那声音久久没有回答,居然反问了谢玄一句。   “为什么要袒护妖魔?非我族类,害人害己。”   谢玄没有睁开眼,淡淡地说:“若天道认为妖魔非我族类,那么从一开始,世上就不会有妖魔。”   “而且,他们是我的孩子。”   谢玄缓缓掀起眼皮,唇角微勾,笑了声,每个字都更加掷地有声:“他们是我最骄傲的孩子,我从来不后悔,把他们养大,从来都不。”   “如果天道觉得他们有错,那就是天道错了。”   声音那头这次沉默的更久,谢玄没有再多言,也并不指望能得到那声音的回复,朝旁边已经呆滞在原地的老者招了招手,平静道:“现在要做什么,把我扔去地狱吗?麻烦动作快点。”   老者讷讷地看着他,良久,他颤抖着呼出口气,把脸上的胡子扯了下来,整张脸都变了模样,就连身形也变得修长瘦削。   他,不,现在应该说是她了。   老者摘下胡子,变作了一个姿容绝色的女子,脸上仍然保持着那惊讶到出神的表情,不可思议地看着谢玄:“这么多年来,你看过那三个小混账做的事,还能坚持三年前的想法。我真不知道该说你爱子如命,还是说你溺爱成性。”   谢玄没明白她的意思,蹙眉半晌,随意道:“都有吧。”   女子颇有怨念地瞪他一眼,朝那片黑暗虚无委屈道:“又叫您猜中了,我哪斗得过您啊,这小子就是个死心眼!”   在那片虚无尽头,谢玄的确是看到了尽头的,有一点清淡的光照进来。   他复又听到那声音,带着些不易觉察的笑意,缓声说:“簇瑶,我同你说过,人最可贵处,就是有着不自量力的固执坚持。”   这话简直叫谢玄听不出来是在夸他还是骂他,他无语了瞬,忽然被身旁那叫簇瑶的女子推了一把。   “天道跟你说话,快答呀,傻愣着做什么。”   谢玄倏地像是被雷击中了,不可置信地凝视着那点微弱的光芒。这就是天道?天道竟然就长这么个样子?   跟他想象中相差甚远啊。   谢玄猛地想起自己方才,还煞有介事的抨击对方,若天道觉得他们有错,天道才是错的。结果现在天道就在他面前……   “我……”谢玄沉吟了声,这一刻,他清楚的明白,他不用选择说什么话,因为刚刚天道现身,已经说明,他的答案得到了天道的认可。   于是,他无比认真地再次重复:“我还是那句话,我的孩子没有错。”   无论是妖还是魔,他们在谢玄眼里,永远都是那个伤痕累累,会哭着找爹爹抱抱呼呼的小孩。   天道似乎笑了声,这次谢玄确切地感觉到祂真的在笑了。   “我知道。”   正当谢玄疑惑的时候,天道的下一句,却令谢玄霎时止了呼吸。   “我要是不知道,谁把他们送去你身边的。”   ……   人妖魔,从许久以前便和睦相处,但恶念不分人妖魔,会出现在任何种族中。   争吵,打斗,渐渐演发战争,仇恨滋生。   “三个孩子,一个是九世魔种,分明有向善的机会,却世世被魔族生父误导;一个是妖龙后裔,血脉嗜杀,不相信任何情感;一个是半魔之体,全族惨死,本性泯灭。还有你,簇瑶曾假扮守门人,给过你选择,凡人之身和仙骨之身,你选择了凡人,静海宗老祖过你选择,凡人之身和胎光魂,你选择了凡人。你代表着这世间千千万万的,最普通不过的凡人。”   “所以,如果你可以做到心无旁骛的以凡人之身,全心全意地爱护这三个不为世间准许的种族,那么其他凡人,又有什么不可能?”   “给你的考验,从来都只有坚持你自己的道义,发自真心的引导他们向善。人族将来会不会和妖魔两族重归于好,这点我尚不知晓,天道能做的只有引导,但我想……这只是个开始,终有一日得见三族相亲,盛世安康。”   “谢玄,你做得很好。”   谢玄怔怔地听着,这一刻突然明白,那些冥冥之中总觉得很诡异的选择,原来都有迹可循。   “但是,你要跟谢独一这事我确实没料到,世事因缘还真是有趣啊……”   谢玄:?   你这天道怎么还带八卦的?   谢玄不敢说出口,但是天道却像已经猜出他内心所想似的,轻声道:“做的这样好,不想要个奖赏么?”   “还可以要奖赏?”谢玄有些惊喜。   天道顿了顿,说:“我随口说说。”   “……”这天道怎么跟他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该不会是骗他的吧。   见谢玄狐疑地看向那抹白光,簇瑶无奈地笑笑:“天道不常给人指点,祂总爱开这种玩笑。”她抬起头,对天道说,“好啦,您就别欺负他了,这小子心眼直得很,说不准哪句就当真了。”   随着簇瑶收声,天道沉沉道:“那么,谢玄,你想要什么?”   谢玄定下心神,抿紧唇瓣,直到唇瓣都抿得泛红,才终于开口。   “我,我想要……” 第87章 八七 痛痛飞走   谢玄的葬礼来的人不多。   他们没有通知给池茵兰知道, 因为,失而复得再失,不是什么人都承受的住。   茅草屋门外,纸笼发着幽幽白光。   谢猫猫说, 人类的规矩, 死去的亲人要在灵堂停灵三日。   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灵堂, 便干脆把谢玄放在他们相处过无数个日夜的小屋里。   乔听寒和沈大彪自那日后,无数次哭求着想要再见谢玄一面,全都被谢娇娇无情地踹了出去。   他们没有动手杀人,全都是谢猫猫用仅存的理智勉强拦住了。   这一天似乎来得很快, 很突兀,但谢猫猫却觉得,好像他们很早就欠谢玄这样一场葬礼。   整整三日, 他们什么话都没有说, 沉默寡言, 空气都压抑得可怕。   谢娇娇和谢猫猫甚至都没有在这三天见到谢独一。   他们寂寞地守着谢玄, 惊奇的是,谁的情绪都没有变得极端。   或许在经历极大的痛苦时, 最先感受到的永远都是惊讶和不知所措。   有过谢玄假死的经验,谢娇娇夜里还会幻想,是不是其实爹爹这次还活着呢?   谢猫猫也会想, 是不是从哪个角落翻一翻,又能翻出一叠厚厚黄黄的家书?   两个崽子守在谢玄两侧, 谢娇娇蜷缩在角落, 低声问:“以后我们该怎么办?”   谢猫猫目光空洞, 看着谢玄已经冰凉的手指, 上面纹路清晰, 他依稀还能回忆起那双手在他头上轻揉的触感,那么温暖。   寂静夜里。   他说:“谢玄肯定不想要我们跟他一起死。”   闻言,谢娇娇垂下头,小心翼翼地用手碰了碰谢玄的指尖,说道:“明天下葬了,要不我去静海宗把那块冻沈如是的冰偷来?”   “不了吧。”谢猫猫平静地答,“他肯定也不想让你偷东西。”   谢娇娇在这个瞬间,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做不了了,哪怕他能杀一城池的魔族给谢玄垫背,但是那个会跑会笑的谢玄永远都回不来了。   那种绝望是突如其来的,将他整个人紧密笼罩,而后用力沉进海底,他不能呼吸,不能挣扎,直至溺毙。   他艰难地喘出口气,像是被大雨打蔫的杜鹃花,失了颜色,无助地看向谢猫猫:“那怎么办,想办法去鬼城找我爹的魂回来……行不行?”   谢猫猫比他沉得住气,他声音重了些:“你是哥哥还是我是?什么都问我。”   谢娇娇没有跟他争辩,在这种绝望焦虑里,他好像一霎那变回那个在大雨里眼睁睁看着娘亲被父亲吃掉的孩子,无可奈何,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甚至只能靠问他平日里最厌憎瞧不起的谢猫猫,才能稳定自己的思绪。   “我要去找谢独一。”漫长的夜,谢娇娇终于按捺不住,话刚说完要起身,就被谢猫猫给抓了回来。   后者眉头紧蹙,冷声道:“别去,他现在肯定跟疯了一样,你去说不准要被他弄死。”   “放开!”谢娇娇用力甩开他,眼眸猩红,掐住了谢猫猫的喉咙把他推开,恨声道,“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爹的死活,你根本不爱他!滚!都滚!”   谢猫猫被推到一侧,险些压到床榻上的谢玄,他连忙运转灵力躲开,却不得不松手,任由谢娇娇负气离去。   他知道,谢娇娇是要去找谢独一,想办法再把谢玄的魂找回来。   但是……他们先前努力了三年,什么都没做到,不是么?   生死有命,天道规则。   如果不是谢玄用丹药假死,他根本就不会复生。   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谢玄自己假死,可这次,谢玄是被墨姚杀掉的。   他们没有任何办法让谢玄活过来,彼此都心知肚明。   谢猫猫闭上眼,脑海里满是那句“你根本不在乎我爹的死活”“你根本不爱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在乎?   可是他没有可以说的时机,也没有可以吐露的人。   谢独一痛悔谢玄的死,认为都是自己造成的。   谢娇娇本就没什么承受能力,说不多半句就要崩溃。   他该跟谁说?   万般苦涩,咽进喉咙。   他想,可能这就是场梦,多出来的三年时光其实根本不存在,谢玄兴许三年前就死了,从未醒过来。一切都是他太过思念谢玄,所以产生的癫狂臆想。   可即便这样想,苦痛仍没有半分消减。好难受啊,爹爹。   谢猫猫揉了揉眼,小心地躺在谢玄身侧,捋了捋谢玄的头发,低声说:“他们说,人刚死的时候,魂魄不会很快离开,我跟你说话,你应该能听见,对吧。”   “那天都是我不好,我跟谢娇娇没有本事,要是干脆利落地把墨姚杀了,你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他朝谢玄怀里缩了缩,妄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谢玄的身体。   “人类好脆弱,好脆弱。你就好像一只粉蝶,我稍稍一碰,你便奄奄一息,要消失似的……如果可以换命就好了,如果能把我的命换给你就好了。”   “我今天出门,碰到一个老头,他看了咱家门口的白幡子好久,然后跟我说,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本就很艰难,死了反倒是解脱,叫我不要伤心。可是你的艰难,我从来没有体会过,我怎么现在才发现,你一直很辛苦,你可能根本就不喜欢炼丹,根本就不喜欢拯救苍生,可是你从来没有跟我们说过,每次你炼丹回来,我们都只会埋怨你回家晚了。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在你死后,我好像才真正的明白你。你为什么这样好呢,无论我变得多坏,多么不听话,甚至根本不是你的亲生孩子,你却永远都会包容我。没有你,我们就好像再没有了家一样。”   “谢玄,你这么辛苦,那下辈子我们不做父子好不好?”   谢猫猫笑着掉下眼泪,在寂静无人的夜里,终难自抑,失声恸哭。   渐渐的,他似乎察觉到自己握着的那只冰冷的手,好像忽然有了些许温度,从谢玄的怀里睁开眼时,谢猫猫整个人却当场僵滞在原地。   在他面前,不是什么身体冰冷的尸体,也不是笑眼看他的爹爹。   而是一个,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的小孩。   小孩伸出手,在谢猫猫的眼睛上碰了碰,擦掉他眼睫上沾挂的泪珠,小声问:“你哭什么?”   谢猫猫愕然地起身,四下看去,根本没有谢玄一丝一毫的踪影,凭空消失了似的,而眼前的小孩,身上穿着宽大松垮的衣服——那是谢玄的衣服。   “你……”谢猫猫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做梦,他强行安定下心神,而后便很快发现,那张小脸上的眉眼,与谢玄简直如出一辙。   不是那个书生的脸,而是……曾经与他们在破茅草屋朝夕相处三年的谢玄的脸!   这是怎么回事?   谢猫猫陷入了巨大的冲击中,他颤抖着伸出手,捏住小孩的脸,仔仔细细看过小孩的眼睛。   绝对没错!这就是谢玄!   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谢玄???   “松手。”小谢玄恼火地扯开他捏住自己脸颊的手,宽大拖拉的衣袖,让他的动作显得格外笨拙,“你是谁,我师尊呢?”   谢猫猫呆滞当场,不敢相信谢玄竟然连他都不认得了。   “我是谁?”   话音刚落,便见小谢玄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好像在说:呵,居然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傻帽。   谢猫猫:……   虽然他不清楚谢玄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是……   谢猫猫如同跌入柔软梦境般,反反复复地盯着小谢玄看,良久,把小孩紧紧抱在怀里。   “爹爹,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小谢玄奋力挣扎,在他怀里冒出个小脑袋来,气冲冲道:“管谁叫爹呢?你把我师尊藏哪去了?”   谢猫猫正哭着,一抬脸,通红的眼眶把小谢玄吓住了。   小孩登时愣住,支支吾吾指着他道:“你,你怎么又哭了。”   柔软的手指,轻轻在他脸上蹭了蹭,语气却分外无奈和嫌弃:“师尊说爱哭的男人没出息。”   谢猫猫更加委屈了些,眼泪又扑簌簌落下来,说道:“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以前他哭,谢玄都只会心疼他,从没说过他没出息。   “别哭了,我什么时候认识你。”小谢玄用衣角把谢猫猫脸上的泪擦掉,环顾四周,自己跳下了床,念念有词道:“不管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反正我现在要回去找我师尊了,宵禁回不去,师尊要罚我抄门规的。”   哪有这么大的大人抱着自己这样五岁小孩喊爹爹的,这人真奇怪。   肯定脑子坏了吧。   小谢玄跳下床,刚要离开,差点被长长的裤腿绊倒,鼻子马上要和地面亲密相接时,一双手飞快把他捞了起来。   谢猫猫抽噎着,努力缓和自己的心绪,把这件简直不能用常理解释的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谢玄活了。   ——谢玄变小了,大概五岁。   ——谢玄不认识他了,还要找师尊。   怎么会这样?   谢猫猫把小谢玄抱进怀里,低声说:“你不能走,没有你,我们都活不下去。”   小谢玄诧异地抬头看他一眼,毫不留情的说道:“可我活得下去啊。”   谢猫猫又想哭了。   他想要谢玄,要那个长大的,会疼爱他的谢玄。   不过,谢玄能活过来,已经是他不敢奢想的天恩。谢猫猫揉了揉眼,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说道:“我带你去看看别人。”   或许见了谢独一和谢娇娇,谢玄就能回想起什么呢?   小谢玄一口咬在他肩膀上,装模作样的假哭,朝窗外竭尽全力大喊着:“放开我,我要找师尊,救命,有拐子拐小孩了!救命啊!”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谢猫猫哭得比他还厉害。   两个人一大一小哭作一团。   半晌,小谢玄装哭装累了,他彻底无语地看着谢猫猫,叹口气,说道:“行了,不就是咬你一口,给你吹吹,行吧?”   他在谢猫猫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轻轻在谢猫猫被他咬过的肩头,吹了吹,说道:“不许哭了啊,没出息。”   谢猫猫吸了吸鼻子,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谢玄好像无论是大是小,永远都是那个谢玄,那个爱操心,看起来脾气很臭其实心最软的谢玄。一辈子都不会变。   他抿了抿唇:“还有痛痛飞走呢?”   回应他的,是小谢玄分外鄙视的目光,还有一句,有些扭捏为难的,“痛痛飞走……你真麻烦。”   谢猫猫终于心满意足,一把抱紧小谢玄,丝毫不管他的挣扎和求救声朝屋外走去。   “你干嘛!忘恩负义啊你,救命啊!有拐子……”   在小谢玄看不到的地方,谢猫猫狡黠地笑了笑:“谢谢爹爹,好像是不疼了。”   不仅不疼,还痒痒的。   有爹爹在,真是太好太好了。   *   不远处,茅草屋外,立着一道人影,和一抹微弱的白光。   “既然答应了他的奖赏,为什么您又把他变成这样?”那道窈窕人影,正是簇瑶。   她困惑不解地拄着下巴,又在揣测天道的用意。   天道的白光在她身侧,羸弱闪烁。   许久,似是笑了声:“没什么,只是觉得,我给他出的难题都被他一一化解,我这天道岂不是太没面子。”   簇瑶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捂着唇瓣,说道:“您怎么这样!”   “怎么了,天道就不许有人情味?”天道很享受似的,光芒稍亮些,又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低笑了声:“谁让某些人总说我是无情天道,总是薄待他,我总要报复一回试试。”   簇瑶默了默,看向霎时热闹起来的茅草屋,在心中为谢玄点了根蜡。   干啥不好,总骂天道干嘛,祂是真能听见啊。   稍顿片刻,她又不禁笑了声,忽然想到那日,谢玄在他们的注目下,无比自信说出的那些话。   “我想要的奖赏?”   “可惜,你奖赏不了我什么了,我这辈子,已经有了最好的奖赏。”   “不过盛情难却,我确有件小事想请你帮忙。”   脆弱至极的人类,立在能颠覆万物、制定规则的天道面前,唇角微勾,谈笑风生。   “把我之前的凡人身体还给我,就这么一个要求,怎么样,不难吧?”   那时,簇瑶被他的随意洒脱和不自量力给震惊住了,心中喃喃,他是疯了吧。   天道应允了他的奖赏,果真还给谢玄那副最原本属于他的凡人身体。   只不过……是幼儿版的身体。   簇瑶忍不住笑了,看天道这样坑谢玄,倒是很有意思,她见天道的光芒就要淡去,知道祂要走了,连忙问:“那他就一直用这副身体么?”   光芒忽闪了下,传来悠扬的声音。   “明天清早就会恢复。”   但在这期间,谢玄,你可要祈祷你没做什么丢脸的事情。不过你也大可放心,我会帮你好好保存你的这部分丢脸记忆,让你一辈子忘不掉。   天道笑着淡去。   簇瑶立在原地,默默想,以后还是不要得罪天道的好。 第88章 八八 乌雀盘旋   “你还要在这当缩头乌龟多久?”   谢娇娇立在院外, 看着盘坐修炼的谢独一,冷声开口:“跟我去找到鬼城的办法,把我爹救回来。”   没有回答。   谢独一紧闭着眼,重复着枯燥无味的修炼动作, 一遍又一遍, 对谢娇娇的话恍若未闻。   “现在炼这些还有什么用!他回不来了!”谢娇娇攥住谢独一的手腕, 想要强行将他拉起来,却没能拽动。   良久,谢独一睁开眼,那双眼里空洞无物, 像是根本没看到谢娇娇焦急的神色,顾自抽回了自己的手。   谢娇娇见他无动于衷,又急又气, 刚要上手, 就听身后传来一道轻咳。   他的手顿在半空, 回头看去, 看到谢猫猫一袭玄色衣衫,如沐春风似的带着笑意, 怀里抱着个满脸不爽的小东西,怒冲冲地瞪着他们。   谢娇娇没看清那小崽子的脸,脑子里的火被谢猫猫嘴角笑意烧得更旺, 他冷笑了声:“从来偷生来的小东西,你就是因为这个, 才不愿跟我去?”   谢猫猫嘴角微抽, 他把怀里挣扎着要跑的小谢玄轻轻搁在地上, 嗤笑道:“你是不是没长脑子, 谢亦寒, 看清楚,这是你爹。”   谢娇娇:?   “我还是你爹呢,谢瓒你找死……”   他话刚说了一半,就见那小东西叉腰回望,口齿清晰地骂:“放我走!没、出、息,和没、脑、子!”   谢娇娇和小谢玄对视上目光,他显然愣住了,满腔的火气瞬间凭空消散,变成一肚子的疑窦。   半晌,谢娇娇颤抖地抬头看向谢猫猫:“你什么时候背着我跟我爹生了个孩子?”   谢猫猫和谢独一:?   “操。”谢猫猫难得爆了粗口,一手薅住小谢玄不让他溜走,一手扯住谢娇娇的领子,说道:“看清楚,这是谢玄,再让我重复一遍我就先弄死你。”   谢娇娇愣怔许久,才发着抖,伸手探向小谢玄的小脸,仍有犹疑地抬头:“我爹,我爹活过来了?”   指腹碰触到那与谢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相似眉眼,他猛地陷入不可置信的狂喜中,一把抱住了小谢玄:“我就知道你是假死,我早就猜到!”   “放开,放开我,没出息快把没脑子弄走!”小谢玄被他近乎要命的热情拥抱吓到,拼命去扯谢猫猫的衣角。   谢猫猫听到他给自己起的绰号,假装没听见似的,笑眯眯道:“谁是没出息呀,我不认识。”   他这般模样,小谢玄自然看出他是故意的,气得哼哼两声,只能靠自己再尽力挣脱推搡了。   然而还没等他跟没脑子决出胜负,一只手却把没脑子拽了开来。   小谢玄终于得以松了口气,他抚着胸口,费劲的喘息两声,嘴里还愤愤不平地嘟囔:“一屋子笨蛋,我要回静海宗去,让我师尊收拾你们。”   他拍掉衣角上他们抱出来的褶子,抬起头,恰巧对视上一双幽深如墨的眼睛。   对方什么也没说,只是如同被定住般,静静地立在他身前。   小谢玄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跟没脑子和没出息不同,这人的眼神好像要把他吃了似的,凶狠可怕,好叫他头皮发麻。   而且,看他一只手就把没脑子给逮住了,这人肯定是拐子里的头头,不可小觑。   得找个合适的机会,快跑!   小谢玄见他发怔,立刻拔腿就跑,还没能跑出院外,就被单手擒住,眼睁睁看着通往自由的大门,“哐当”一声上了锁。   他惊恐地回头看向身后人,果然是那拐子头头,虽然头头还是一句话没说,可身上冒的寒气还是吓了小谢玄一跳。   完了,这是看他不听话,要撕票了。   怎么办,师尊没教过他要怎么对付这样可怕的坏人。   好吧,其实除了炼丹,师尊其他都没教过他。   “你就是杀了我也没用的,我不值几个钱,我是我师尊从路边捡回来的,没爹没娘没亲戚,在宗门也就是个炼丹打下手的小弟子……”小谢玄看着他腰间悬的把柄赤红长刀,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这么大的刀给他来一下,把他当中劈开都是再轻易不过的事。   那人仍不说话,沉沉看着他,不知过去多久,小谢玄觉得自己哭都快哭岔气了,对方竟冷血心肠,连半分怜悯之情都没表露出来。   好么,一个没出息,一个没脑子,还有一个没良心!   谁家当爹的摊上这三个混蛋,后半辈子等着哭去吧!   小谢玄哭得更大声了,嗓子都快哑了。就在他以为今天真要交代在这时,他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勇气,干脆把脖子露出来,咬紧牙关,引颈受戮。   “你弄死我吧,反正我这辈子也没什么人牵挂,死了就是死了!”   最好给他来个痛快的,一了百了,到地底下,他给师尊托梦让师尊替他报仇。   小谢玄紧闭双眼,等待着想象中那冰冷如雪的刀刃降下。   可等了好半晌,却只听到扑通一声。   他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看到那冷面阎王似的人,静默地跪在他身前。   久未开口的嗓子,沙得不像话,他说:“对不起。”   林间风声掠过,乌雀盘旋在山丘。   一切安静下来。   谢娇娇和谢猫猫站在门边,同样的沉默。   小谢玄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脑子里思前想后,勉强为这庄重的赔礼道歉找出理由:一定是他们听到自己悲惨的过去,良心发现,不想杀他了。   他清了清嗓子,小手拍拍谢独一的肩膀,小大人似的说道:“好了好了,我原谅你了。”   他的原谅永远都是那么轻易随意,好像对于这三个人来说,他自始至终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怪罪。   “要是把我送回师尊身边,我兴许就更原谅……你干嘛!”他又被紧紧抱住,一阵难言的窒息,小谢玄忍无可忍地咬在谢独一的肩膀上,咬出一副死不松口的架势来。   出尔反尔,道歉了还不放他走,果然还是个坏人!   可他那点力气,就是用尽全力咬,也咬不疼魔族体质的谢独一多少。   他只好继续卖起惨来,祈祷这个坏蛋能再良心发现一次,放他回宗门去。   “你放过我吧,我真的很惨的,我家里人都死光了,从小到大都孤单一人,没有父母朋友,没人关心我,我连个家都没有……”   “有的。”   坏蛋突然开口。   小谢玄霎时愣住,呆呆地看着他。   “有的,一直有的。   谢玄,这里就是你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   刚写完emmm顶锅盖逃走 第89章 八九 三只鸡腿   小谢玄的出现让所有人都很意外, 最意外的除了谢独一他们,还要属他心心念念的师尊池茵兰。   池茵兰得到消息赶到茅草屋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三个在外恶名昭著的混账魔头,给趴在床上的小孩轮流念小人书。   一个端着果盘殷勤伺候, 一个举着扇子细心扇风, 还有一个抱着翻书看画, 和谐,但诡异。   “……”池茵兰看着那张果真跟幼时如出一辙的小脸,默了良久,收起准备宰了谢独一他们的剑, 走上前道:“怎么回事?”   她不喜欢谢玄养的这三个崽子,尤其是在谢玄死后,他们掀起了好一阵血雨腥风, 险些还要攻打静海宗, 但谁都知道他们仨简直就是谢玄的命根子, 碰不得打不得。   池茵兰再不喜欢, 也只能皱着眉头忍下来。   小谢玄看到她来,立刻想要从谢独一的怀抱里冲出去, 却被谢独一不紧不慢地摁住。   池茵兰跟谢独一对视了眼,看到谢独一仍旧那副欠揍的魔族神情,唇角微勾, 缓声解释:“变小了,看不出来?”   当然看得出来, 她又不是瞎!   她就想知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本来前些日子墨姚抢走胎光魂还人心惶惶的, 结果昨天突然得知, 墨姚居然死了, 胎光魂被收回了天道石代管,她的宝贝徒弟居然还变成了小孩。   一连串的事情像火药似的,把池茵兰炸得措手不及。   半晌,她瞥见小谢玄朝她投来求救的眼神,轻咳了声,道:“罢了,把他给我。”   谢独一动作微顿,抬眼看过来。   池茵兰的声音有几分咬牙切齿:“我说抱会,没要带走。”   什么狼狗,霸占着她徒弟,她儿子,还要怎样,抱会也不行!?   听到她的话,谢独一松开手,小谢玄瞬间弹出去,冲进了池茵兰怀里,紧紧扯着她的衣角,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但是,池茵兰不用动脑子想想也知道,在这屋里,谁受委屈,谢玄也不可能受委屈。她揉了揉小谢玄的脑袋,久违地回忆起当初刚捡到小谢玄时候的场景。   小孩也这么小,很黏人。反倒是越长大越跟她生疏了。   池茵兰斟酌了一下措辞,轻声温柔道:“饿不饿,吃饭了吗?”   小谢玄立刻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她,好像在说,这不会是个假师尊吧。   池茵兰嘴角微抽,换了个语气,淡淡道:“问你吃没吃饭?”   小谢玄点点头。   “吃过了?”池茵兰有些惊讶,来前她以为这三个魔头没人会做饭,还顺手买了谢玄最爱吃的烧鸡带来,“谁做的饭?”   闻言,小谢玄脸上的表情很难以言状,指向身后的谢独一:“他做的饭。”   顿了顿,小孩又踮起脚,凑到池茵兰耳边,分外嫌弃地小声说:“实在太难吃了,师尊,快带我回去。”   耳目极聪的某魔尊:……   池茵兰瞥了眼谢独一,没说什么,只是把烧鸡搁在了屋里小桌上,说:“给你带了鸡,还饿的话就先吃点,师尊有话跟他们说。”   小谢玄如蒙大赦,迫不及待地坐到桌边,打开那纸包,里面果然有只肥美流油的烧鸡,小谢玄伸出筷子刚要夹起鸡腿,忽然愣了愣。   买少了。   小谢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可这个念头几乎是下意识便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买少了,不够分。   分给谁?小谢玄呆滞在原地,望着那两只鸡腿,莫名想到,为什么不是三只鸡腿呢?   可是他一个人为什么要吃三只鸡腿?   他食不知味地吃起来,耳朵里隐隐听到了池茵兰和那三个拐子之间的对话。   声音很低,不太真切,小谢玄只能吃慢些,努力竖起耳朵去偷听,勉强听到些只言片语。   “既然现在记忆也缺失了,他要跟我回去,往后还是让他住在静海宗吧,这是他自己的意愿。”   “跟着你们有什么好处,你们三个有哪个能给他想要的生活,只会让他再陷入危险境地,还不明白吗?”   “什么?你说什么??”   他们好像说到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可小谢玄听不清楚,他悄悄放下烧鸡,回头去看,他们竟然已经聊完了。   片刻后,他看到池茵兰满脸恍惚地朝他走来,牵住了自己的手。   “小王八蛋,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   耳朵被倏地揪住,小谢玄极少见池茵兰气成这样过,上次见,还是他不小心把炼丹炉给炸了,整个丹峰大殿全是溅出来的炉灰,师尊的脸被炸的黑炭似的,也是这样揪住他的耳朵揍了他一顿。   小谢玄冤枉得很,压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尽力去救自己的耳朵,却见身前出现一道黑影,攥住了池茵兰的手腕。   “跟他没关系。”谢独一淡声道,“我会想办法恢复他的记忆,然后再帮他找副合适的身体,在那之后,我们就成亲。”   “我成你……”池茵兰极高的素养让她忍住了后面的脏话,但是被其他两个狼崽子给补全了。   “我成你大爷,谢独一,我们什么时候答应过你们的亲事?”谢娇娇愤而拔刀,看到小谢玄吓得一哆嗦后,忍忍又把刀扔出了窗外。   谢猫猫眯了眯眼,把果盘递到小谢玄手心,安抚他阵,对谢独一道:“你未免太得寸进尺了些。”   小谢玄捡起盘里剥好的荔枝丢进嘴里,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他们在谈的正是他的亲事。   “我们现在就走,不管你能不能找到他的记忆,这门亲事,我不答应!”池茵兰抱起小谢玄就走。   他只觉得自己一下子双脚腾空,果盘里晶莹剔透的荔枝洒了一地,有点心疼。   好甜的,扔掉好可惜。   小谢玄趴在池茵兰肩头,看到那三个拐子全看着他,脸色都说不上好看。   现在又是怎么个戏码?   师尊不应该把这三个坏人收拾一通再带他走吗?   对了,他的烧鸡还没带走!   他忽然扑腾两下,池茵兰没能抱住,竟给他溜了下来,小谢玄快步跑进屋里,在三个坏蛋期待惊喜的目光中,把烧鸡包进了纸裹里:“差点忘了,我还没吃完呢。”   以为他是舍不得离开的三人:……   正要回去跟上师尊的步伐时,他突然看到桌上摆着一盘杏花糖,脚步猛地慢下来,小谢玄驻足在桌前,伸手抓了一把,喃喃自语:“我记得有个人很爱吃的……”   “可是,我怎么想不起来了,是谁呢……”   谢娇娇呼吸停滞,掩在袖内的指尖微微颤抖。哪怕谢玄失去记忆,也记得有一个人爱吃杏花糖,要带一些回去给那个人。   本欲追回来捉走小谢玄的池茵兰,顿住了脚步,看着小谢玄伸手去抓杏花糖。   他小心翼翼地想把杏花糖搁进衣兜里,又仔细确认不会半道洒出来才露出放心的神色。   这衣服也不知道是谁的,好像是那个没出息拿来的衣服,刚穿上时小谢玄没太在意,可就这么一眼看过去,他盯着身上的衣服又发起了呆。   这衣服,好像见谁穿过的。   好像也是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孩,长得……长得很漂亮,就是有点爱哭,不过哭起来也很可爱。   小谢玄立在桌前,一遍遍地摸着那衣服上的纹路,眉间越拧越紧,他困惑地抬眼,看向了身前那三人,说道:“这是谁的衣服,为什么我不记得了?”   谢猫猫走上前,轻轻俯下身子抱住他,稳住音色不平的声音,缓缓道:“是我的,喜欢的话,送你好不好?”   “不要,我不想穿没出息的人的衣服。”   “……”   你是对这种气氛过敏吗?   小谢玄晃了晃脑袋,不想再管这些事情,什么衣服不衣服的,反正回宗门再换就好了,而且……杏花糖可能是他自己爱吃,只不过忘记了而已,他记性一向不怎么好,记错了也可以理解。   他跑到池茵兰身边,牵住了池茵兰的手,准备离开这座看起来就破破烂烂一点不像个家的茅草屋。   池茵兰沉了沉气,她回头看了眼那三人,再看向身边似乎了无牵挂的小谢玄,低声道:“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小谢玄抬起头,不解地问。   池茵兰想到那三个魔头,没一个好相与的,这种人,谢玄能离远点就离远点是最好。   于是她干脆狠了狠心,说:“没什么,回去之后好好炼丹,不许乱跑了。”   小谢玄抿抿唇:“知道了师尊。”   小孩乖乖巧巧,丝毫没有要反驳的意思。池茵兰暗自叹了口气,带着他朝静海宗去。   突然间,手心里的小手抽了出去,小谢玄愣愣地站着,十分焦急地说:“师尊,我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什么?”   “我说我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小谢玄火急火燎地转身,朝茅草屋飞奔跑去,可他哪跑得过池茵兰,很快便被逮住。   池茵兰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小谢玄,无奈道:“忘什么了,师尊回去帮你拿。”   “不行,不行……我得要自己去。”小谢玄稍显笨拙地重复,眼巴巴地看着茅草屋的方向,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必须自己去才行。”   池茵兰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好板起张脸来,说道:“别闹了,忘记门规第七条宵禁了么?再不回去没有晚饭吃。”   “我、我不吃了。”小谢玄揉着衣角,躲避着池茵兰的目光,自顾自朝茅草屋走着,“我回得回去,不然会很麻烦的。”   池茵兰真是不懂,他究竟还要回去找什么,明明连记忆都没有了,他谁也不认识,没什么抛不下的东西,怎么还要固执地回去?   她忍不住沉下声音,说道:“谢玄,你究竟要去干什么?”   小谢玄背影僵住,他没有回头看池茵兰,肩膀好像都在发抖。池茵兰心软下来,想要轻声唤他跟自己回去,却听到小谢玄颤着声音开口。   “他们没我不行的,师尊……”他转过脸来,眨了眨眼,努力把眼泪憋回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好想哭,师尊,我要是走了会很难过的。”   这一刻,池茵兰猛然回忆起那日她与谢玄分别,谢玄在殿前檐下所说的话。   他说,就像师尊选择我一样,我选择的,从来都是他们。   ——她明白了,这才是谢玄的选择。   池茵兰低头揉了一把小谢玄的脑袋,长长叹息了声,说道:“管不了你,从小到大就爱往火坑跳。”   不让他炼丹,他非要炼,不让他接触魔头,他偏要处处维护。   小谢玄哽咽两下,知道这是默许的意思,眼泪立马又没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弯了弯,说道:“他们不坏,就是有点笨,师尊,我宵禁前一定回来!”   池茵兰看着他稍显雀跃的背影蹦蹦跳跳地离开,攥紧拳头。   怒骂一声,儿大不中留!   “不管你什么时候恢复记忆,谢玄,你最好别给本座发请帖,否则本座一定要去揍死你。”   她咬牙切齿地盯着小谢玄的背影,愤愤道。   “还有你捡的那童养媳,本座一块揍!” 第90章 九十 红烛摇晃   茅草屋里。   谢玄愣怔地醒过来时, 眼前是惊喜到手足无措的谢娇娇和谢猫猫。   “爹爹醒了!爹爹终于变回来了!”   变回来,什么是变回来?不应该是活过来吗?   他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胳膊,被身边的谢猫猫小心扶起,一眼看到角落里没有靠近过来的谢独一。   谢玄愣了愣, 朝他招招手道:“独一, 怎么不过来?”   “昨天刚被爹爹拒了婚, 他现在正憋屈呢!”说这话的谢娇娇可是一点也不憋屈,反而高兴地眉飞色舞。   谢玄睁大眼,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退婚?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昨天……”谢娇娇还没说完, 昨天的回忆瞬间如同泉水般汹涌而出。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了!   他从昨天就活了过来,还得到了自己的身体,但是天道那个缺心眼的居然给他还了一具幼童身体, 连心智都回到了四五岁左右, 害得他跟三个崽子不能真正团圆。   而且……最重要的是……   昨天池茵兰来过, 一番说辞差点把他带回静海宗, 好在自己突然醒悟,挣脱池茵兰跑了回来。   在那之后, 他记得三个崽子脸上的惊喜之情,就跟现在这样差不多,谢独一见他回来以为他是恢复记忆了, 当夜便跟他提了亲。   再然后……   四五岁的小谢玄指着谢独一的鼻子骂道:“你要不要脸,你都叫我爹了居然还想娶我, 我这辈子都不会答应你的!”   不知为何, 记忆居然如此深刻, 谢玄想忘都忘不掉!   默了默, 他偏头看向角落里还在黯然神伤的谢独一, 哭笑不得地揉了揉额角,对娇娇猫猫道:“昨天的事是我被天道算计,才闹了这么一出乌龙。”   他扬声叫谢独一:“独一过来。”   谢独一这才慢慢腾腾地走过来,看着他已经长大的手脚,和那副熟悉的脸,低低道:“以后再别变小了。”他认真抬眼,说道,“我现在明白了你以前有多能忍,小孩真的好烦。”   “……”   这臭小子是不是拐着弯说他烦呢。   谢玄干咳了声,知道自己小时候就跟谢独一一样顽劣,不作反驳:“好了好了,这不都变回来了么,一家团聚,应该高兴,娇娇猫猫你们说是不是。”   “是啊——”   俩人都拉长调子,乖乖地应承他的话。   谢玄见谢独一还是不大高兴,眨了眨眼,找借口把娇娇猫猫都支了出去:“这刚清醒还有点体虚,娇娇帮爹找找以前放的丹药,猫猫去给爹爹打盆水来洗洗脸可好?”   谢娇娇和谢猫猫美滋滋答应下来,离开屋内。   谢玄看着不远处的谢独一,又招了招手:“都走了,还不过来?”   下一刻便被谢独一扑了个满怀。   “还以为要等你十几年才能成婚。”他说。   要真那样,天道未免也太没人性了点,幸好他当初得罪地不深。   谢玄摸了摸怀里的脑袋,安慰道:“吓坏你了吧,其实我早料到会回来的。”   当时的情景的确把谢独一吓到了,他不大相信道:“你怎么料到?”   “因为天道总没道理让我白白走一趟幻术之地,我在里面吃了一颗沈如是给我的金蝉脱壳丹。”谢玄摸了摸下巴,说道,“我本就寿命未尽,所以天道才能让我起死回生,否则天理规则,祂没办法打破的。”   而且,他向天道索要的,只是一具属于自己的身体而已,可未曾要过性命。   天道怕是早就知道他最后定然会有一死,所以故意让他进入幻术之地,吃下沈如是的金蝉脱壳丹,最后才能起死复生。   心思何其缜密。果然被天道眷顾,运气会变好不是说说而已。   谢玄晃了晃脑袋,把那些想法都从脑子里晃出去:“昨天跟我提亲了?”   他们早说过要成亲,只是那时说的随意,谢玄还以为要等待好些时日才能做好决定,没想到谢独一这么快就着急要成亲。   听到他的话,谢独一似是回忆起昨天被小谢玄拒婚的场景,嘴唇轻抿:“我再提一次,这次你要还敢拒绝,我不会放过你。”   谢玄被他逗笑了:“怎么个不放过我法?”   “不知道?”谢独一淡淡出声,伸手一掐,便把他的腰掐软了。   谢玄“嘶”了一声,握住他的手,说:“行了知道了。”   小混账。谁教出来的。   哦,是他自己啊,那没事了。   “那你快提啊!”谢玄轻轻揍他一巴掌,说道:“等着我提呢?”   谢独一刚要开口,就听谢玄又说:“算了,你也不懂,还是我来吧。”   只见谢玄从胸口摸了摸,还真摸到了那块谢独一送他的赤红暖玉,看来是谢独一拿来打算给他陪葬的……   他捏着那暖玉,对谢独一道:“我无父无母无亲,你也一样,那就按玉竹城的风俗来吧,这是你送我的信物,我也送你一个。”   谢玄有些踉跄地跑下床,掀开床板,从里面搜罗一番,在谢独一困惑的目光里,掏出一个小锦盒来。   鼻尖被床板下的灰尘蹭到,谢玄笑了笑,把锦盒打开,说道:“其实我也骗过你,我一直不给你,是因为怕你走了再也不回来。”   谢独一低头看去,他的手心里,静静躺着一枚珠圆玉润的隐魔丹。   ——一品隐魔丹。   谢玄捻了捻那丹药,有些怀念的想:“我上一次假死时,曾经写过一份家书,本来打算连同那家书和这隐魔丹一同给你,假称这是我师尊帮我炼的,没准还能让你不那么讨厌我师尊。”   谢独一伸出手,从他手里拣起那枚隐魔丹,垂下眼睫。   “我当时就是怕,怕我死了之后,万一你真的一辈子离不开这里怎么办,我本来打算只要你再长大点、再明事理点,就放你回去的。”谢玄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你会怪我么?”   怪?   谢独一把隐魔丹握进手心,无奈地捧住谢玄的侧脸,说道:“你是不是傻了,我是骗你给我炼丹,有什么资格怪你。”   谢玄固来如此,总是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幸好是碰上他了,要是碰上什么别的人,被人骗了还要受欺负。   谢独一暗暗想着,把隐魔丹搁进锦盒,仔仔细细收好。   这东西做信物还真是恰当,当初就因为这么颗隐魔丹他才留在谢玄身边,没有隐魔丹,兴许他跟谢玄的坟头草都两米高了。   “我送了你信物,现在跟你提亲。”说完这句,谢玄脸上都红透了,他把小屋的地契还有自己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俸禄全都摆在谢独一面前,说道:“这是聘礼。”   他就这么多了。   剩下的不都给童养媳花了。   谢独一看着那叠地契和俸禄,再看向谢玄,忽地道:“可我什么也没有。”   他拄着下巴,说道:“整座魔宫乃至魔族都归你,这些早就是你的了,你的也早就是我的,就连谢娇娇和谢猫猫都该是我儿子才对。”   见他又提辈分,谢玄硬咳了几声,说:“别瞎说,你们各论各的。”   谢独一:“……还不如让他们叫我爹呢。”   “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吧,不答应我、我不提了。”谢玄气闷道。   “答应。”谢独一牵住他的手,倾身靠近,把他抱进怀里紧紧箍住,“你们人类真的好麻烦,要有信物,要有聘礼,还要提亲……我喜欢你你喜欢我直接洞房不就够了么?”   好一番不要脸的魔族发言,谢玄也笑了声:“你要是真的嫌麻烦就省去这些礼节,反正两个男人,也没什么好仔细的。”   谢独一顿了顿,突然捏住他肩膀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赶紧成亲,赶紧听你叫我夫君,不是嫌你麻烦。如果是你,我想要这些礼节一个都不差。”   年轻人就这点让人吃不消,说话总那么直白。   谢玄被夫君两个字闹红了脸,他越不好意思,谢独一反倒越要缠着他要他叫夫君,对这俩字简直有一种异常热情的执着。   婚事一切从简,虽然谢独一的从简是指勉强在魔族摆了几百桌筵席……但谢玄最后还是坚持要在茅草屋成亲,只请了他们都熟悉的朋友来。   因着上次没能保护好谢玄,被谢家三个崽恨上了的沈大彪跟乔听寒,也做贼心虚地狗狗祟祟地来了,池茵兰则是骂骂咧咧地来了,一边骂,一边还用袖子暗暗抹眼泪,顺手还帮谢玄操办好了婚事上下。   还有谢玄在丹峰的同僚,他们不识得谢独一他们,只以为谢玄终于又找到了贴心人,包括阙鹤在内纷纷前来道喜,差点被谢独一备下的豪华酒菜震惊到不敢落座。   除了这些亲朋好友欲稀外,还有两个万分不情愿这门婚事的人,谢娇娇和谢猫猫。   谢猫猫哭了整整两天,谢娇娇甚至又离家出走跑出去了,直到成亲当日才回来。   回来时,谢娇娇和谢猫猫立在一身大红喜服意气风发的谢独一面前,每人腰间都悬着把剑,知道的是来祝酒,不知道的以为来劫亲的呢。   “谢独一,这么多年,咱们也是时候该分出胜负了。”谢娇娇深吸了一口气,冷眼看向他。   出走归来的谢猫猫没有出声,但显然他跟谢娇娇是同一个意思。   小时候,谢娇娇跟谢独一鲜少动手,因为谢独一那时半点也看不出喜欢谢玄的迹象,还动辄顶撞谢玄,所以谢娇娇相信他。没想到,终日打鹰,反被鹰啄眼。   谢独一早知道今天不可能那么顺利,挥手招出沉疴,说道:“之前你伤我手下护法,带走谢玄,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清。你想怎么分出胜负?沉疴。”   身后沉疴面不改色地取出一排兵器,淡声道:“禀尊上,兵器已经备好。”   一排的冷兵粼粼放光,谢娇娇压根没有往上多看一眼,就连谢猫猫也没有看向那些兵器。   谢娇娇和谢猫猫对视一眼,各自冷笑了声,异口同声地对谢独一道:“比喝酒。”   谢独一指尖微顿,抬起眼看向他们两个。   “什么?”   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沉疴在谢独一耳侧低声提醒:“尊上当心,此人甚为狡猾,恐怕不止喝酒那么简单……”往常恨不得当场把他家尊上弄死的这两人,竟然只打算跟尊上比喝酒。   肯定有诈!   “当心什么当心?”谢娇娇嗤笑了声,说道:“我看是你不敢比吧,谢独一,谁最后赢了,才能进去跟我爹洞房,敢不敢?”   谢独一淡淡瞥他,干脆利落地答道:“不敢,不比,滚蛋。”   “你……”谢娇娇刚要骂他,就被谢猫猫抬手拦住。   谢猫猫意有所指地看向洞房方向,手中捏着空空如也的酒盏转了几个圈,轻声说:“凡人成亲的规矩,看来你还是不懂,成亲当日,不论是哪位来祝酒的客人,新人都要喝下才行。魔族就是魔族,什么都不懂,以后又怎么能照顾好爹爹这个人类?”   谢独一自然看出他们是硬要逼着自己喝这趟酒了,酒里绝对有什么玄机。可如果只是有毒的话,谢猫猫他们俩应该还没蠢到要设置这么简单的圈套,况且谢玄还在呢。   “好,我喝。”他眸光落在身前的酒盏上,伸手捡起,着酒壶斟满,随后朝谢娇娇和谢猫猫举了举,道:“既是恭祝我成亲大喜,你们是不是也一样得喝?”   谢娇娇扯起嘴角,假笑一声:“那当然了,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怂得连酒都不敢喝吗?”   他跟着举起杯酒,谢猫猫没有多说,只是也举起酒杯,先行一饮而尽。   有他起了头,两人也不再顾忌,纷纷把酒喝下。   一杯紧接一杯,一壶紧接一壶。   这酒里的确没下毒,但是,这酒是真的后劲十足。   不知喝了多久,三个人都瘫倒在干草丛里,一抬头,就能看到天上皎月白如盘,墨蓝夜空里三两嵌缀着繁星点点。一霎那好像让他们三个都回到了从前还是小孩的时候,那时夏夜小院摇椅乘凉,板凳上就是这般淌满月光,蟋蟀嗡鸣,桂花飘香,谢玄摇着小扇,帮他们驱赶蚊虫,讲着又长又无聊的小儿故事。   似乎有谁先笑了声,三人都笑起来。   不是笑喝醉丑态,而是笑……虽然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但幸好重要的一切都没有变,一如从前。   这在尔虞我诈,腥风血雨的修仙界,仅仅是什么都没变,都成了何等难求的事。   失而复得后,方后知后觉,庆幸自己没有做错过任何选择,庆幸自己没有失去任何人。   谢独一闭上眼,想象谢玄在洞房等待他的画面,本来说好的是他在洞房等谢玄,但是谢玄说那就彻底成了他在养童养媳,童养夫总比童养媳好听些,强行把他赶了出来。   临走前,他还没看清谢玄穿喜服是什么样呢。   狗天道也没那么坏,至少……让他可以亲眼所见谢玄用那副与他朝夕相处的模样,为他穿上喜服。   定很好看。   “喂,还想杀我吗?”谢独一缓缓睁开眼,盯着某颗亮晶晶的星子。   他的确卑劣了些,第一个长大,第一个表明心意,第一个占有谢玄,要是今日成亲的不是他,恐怕他也会想要杀人。   “事已至此,我杀你还有什么用,让谢玄恨我么?”谢猫猫醉得最重,眼皮都撑不起来,一只脚踩着谢娇娇,懒声开口道。   “滚远点谢瓒。”谢娇娇踢了踢谢猫猫,把他踹得离自己更远些,而后继续嘟哝道,“谢独一,我这辈子都不会放弃我爹的,这辈子你都赶不走我!”   谢独一早料到他们会这么说,无语半晌,刚要爬起来,又被他俩一人薅住一边胳膊给拽回干草丛。   “别想走,今天我喝不死你。”   “你休想跟我爹洞房,我不准!”   两个人轮着灌酒,那架势就是非要把谢独一灌醉不可。到最后,他俩已经晕的都没什么力气了,还硬要扒着谢独一。   好在他们的计划还是达成了,谢独一醉到只能勉强站起来走路,若不是沉疴扶着,估计连婚房的门都找不到。   谢独一跌跌撞撞地闯进洞房时,把谢玄吓了一大跳,本来他久久不来,谢玄都差点要睡着了,这下彻底被惊得睡意全无。   对于成亲,谢玄没什么紧张的心情,反正来见证的都是他最亲最近的友人亲人,对谢独一更是熟稔万分,就是等得太困了。   他小心扶着谢独一到榻边,嘴上忍不住数落:“跟娇娇猫猫喝酒了是吧?喝这么多做什么,意思意思就行了,就算是妖魔鬼怪也得胃疼啊。”   谢独一没有吭声,默默地看着谢玄转身去端来碗蜜水,一勺一勺喂给他喝。   他举一勺,谢独一就张嘴喝一口,极其乖巧听话,只是眸光微暗,似是在想什么。   他在想,大红喜服,穿在谢玄身上,果真好看。   “以后不许喝酒了,幸好你爹我早准备好一碗蜜水解酒,喝了第二天早上头就不疼了。”谢玄从来都想的周到,在照顾他们这件事上细致入微,仿佛天生替人操心的命,一时半会不惦记就难受。   蜜水甜滋滋,清口利胃,冲淡不少酒气。谢玄喂完一碗,又自顾自提起衣摆,要朝门外去,刚走了半步就被谢独一捉住手腕逮了回来。   “醒了?”谢玄骤然被他牵住,终于有了些自己是在成亲的感觉,他有些不大好意思地说:“我去看看娇娇猫猫,也不知道他俩喝醉了睡哪,晚上风凉,至少让他们也喝碗蜜水解酒……”   “我爹?”   “……”   谢玄不知道他这是个什么反应,试探着拔了两下手,说道:“独一你等一会,我先……”   墨衣倏忽被褪下,谢独一眸光沉浮,甩手将谢玄蒙头盖住,把他整个人掳进床榻深处:“你是我爹?”   手指探入衣襟,缓缓解开襟口,露出那片皙白颈子。独属魔族的冰凉指尖在温热肌肤上蜿蜒滑下,谢玄不自觉的颤抖几分。   身上人又重复了遍:“你是我爹么?”   “是……独一!”被不轻不重地拧了下,谢玄眼睛被衣物蒙住,看不到谢独一的表情,但也猜到自己是答错了,他磨了磨牙道:“我说错了,不是。”   不生气,喝醉酒了而已,不生气,因这种流氓作为跟他生气的话早晚得把自己气死。   谢玄这厢刚安慰好自己,那边又发了问:“不是,那是什么?”   谢玄猛地愣住,新婚之夜,洞房花烛,红榻软被……不是爹,而是什么?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答案,原来这臭小子是在这等着他呢。   可谢玄终究面薄了些,他咬咬牙,拐弯抹角地说:“我是什么,你不知道?”   “不知道。”又被拧了下。   谢玄真想把他踹下床算了,哪有人成亲洞房夜不干正经事反倒一个劲拧人的?   正想着,胸口忽地贴上一个脑袋,谢独一轻轻趴他胸前,静静地听着:“以后要叫夫君,记住了吗?”   “知道了。”谢玄扯开头上盖着的衣服,看着谢独一小孩一样的动作,失笑了声:“我看你是一点没醉。”   “怎么没醉,谢娇娇和谢猫猫把我灌醉的。”谢独一闭着眼,耳朵里传来谢玄沉稳的心跳,仿佛让他的心声也慢下来,“可你还惦记着给他们送醒酒汤,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忘了我是谁。总说我没良心,我看你才没良心。”   谢玄在这些事上确实迟钝,他明白过来谢独一为什么要拧他,干咳两声,说道:“没忘,都记着呢,等你等得太困,可能是睡迷糊了。”   他的理由稍显敷衍,谢独一没计较,只是撑着身子起来,从床边柜头拿起要喝的交杯酒倒满,递给谢玄一杯。   谢玄有些担忧的看着他,说:“要不免了吧,你今天喝太多酒,少一杯也没什么。”   “不。”谢独一难得固执,把酒杯强塞进他手心,说道:“喝了太多,再多一杯也没什么,更何况……我喝了一晚,就是在等这一杯。”   他非喝不可,跟谢玄成亲每一件要做的事他都不会落下。   目光相接,谢独一定定地望着谢玄。   分明被这双眼盯着看了千万次,可每次还是能让谢玄心跳怦然,拗不过他。   “那,那喝吧。”谢玄坐正身子,凑近他些,怕谢独一不会喝交杯酒,又仔细教着他:“把手臂绕过来,然后喝我手里这杯……”   还没说完,就被谢独一用指尖抵住唇瓣,他似是有些无奈地笑了声:“什么都教,当年拿春.宫图教我行房事,现在又在洞房夜教我喝交杯酒,万般好坏,都是你教出来的。”   谢玄听他提起那件事耳尖就红透了,假装什么也没听见,面不改色说道:“你懂就好,我就是怕你没经验不懂。”   他俩在成亲这事上都半斤八两,还是池茵兰跟谢猫猫这个人类风俗百事通俩人操办起来的,流程也都是他们亲自教导。谢独一不禁嘲笑道:“说得好像你有经验一样。”   谢玄心虚地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   “那我也……”   “不许顶嘴。”   “哦。”   谢独一没再多说,只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低声嘟哝道:“那现在可以喝吗?我举得手都酸了。”   声音又低又轻,却很好听,像是在小孩子气地求问他。谢玄心口又开始跳了。   他小声说:“可以了。”   酒杯相交,手臂互揽,距离倏地变近,眸光在酒香中交缠。   谢玄听到自己震如鼓雷的心跳,带着微妙的不真实感,怔怔地看着近如咫尺的谢独一。   小臂突然被轻轻挠了一下,谢玄立刻回神,把酒杯里的酒徐徐喝下。分明以前觉得刺激难咽的酒水,今日却莫名让他尝出了清甜滋味。   喝完酒,谢独一从他手里拆出酒杯来,看着还失神的谢玄,猛地把人扑到床上,开解衣衫。   “等等!”   谢独一不解地歪头看他。   “等什么?”   谢玄抵着他的身子,郑重问道:“我再问最后一遍,你到底对我是对父亲的依赖,还是真心……”   “谢玄,我不是没有爹,就算他是个畜生,也不至于因为他而对你产生依赖。”谢独一没想到这种时候他居然还在琢磨自己是不是真心,他看着就那么少不经事吗?难道不比谢娇娇谢猫猫要靠谱得多?   “啊,是、是真心啊……”谢玄结结巴巴说,不知想到什么,又道,“那你以后会不会嫌我变老变丑,万一我老了之后很难看呢?有很多皱纹,牙也掉光,头发全秃那种。”   谢独一沉沉看他,说道:“你会嫌弃我吗?”   “啊?”   谢独一吻在他颈侧,轻声道:“你会嫌弃我是魔族么,会嫌弃我没有谢娇娇谢猫猫温柔么,会嫌弃我手上沾过人血不够干净么?”   月光透窗而入,谢独一半支着身子侧卧榻边,直勾勾看他。   谢玄心中莫名就安定下来,他摇了摇头。   无论谢独一变成什么样子,他都决计不会有半分嫌弃。   “那么,我也一样。”谢独一倾身吻下,舔吻唇瓣,嬉逗舌尖,动作愈发侵略,把谢玄整个笼罩在身下,不给他再喘息说胡话的机会。   他知道,谢玄是紧张。   怕什么呢。   没什么可紧张的。   在他这里的答案永远都只有一个,谢玄,谢玄,还是谢玄,就算化成灰了也只有谢玄。   “其实、其实还是有一条,确实没有娇娇猫猫温柔,唔!”   “这样啊……”谢独一面无表情地解下床帘,掩住了他与谢玄的身影,抽出腰带睨着他,“行,不睡了。”   谢玄猛然睁大眼睛,试图往角落缩去:“等等,我乱说的,我逗你玩的而已,独一,独一?”   “小破烂!!你,你不孝……”   红烛摇晃,暗香浮动,疏影横斜。   急雨忽降,芭蕉树摧,清流淅淅,琴声乍泄,云雨初歇。   窗外两道身影,一个哭着用毛衣针扎在上书谢独一三字的草人上,还有一个,已被气晕过去,口中仍在喃喃,“还我爹爹……”   此后数十年如一日,茅草屋炊烟袅袅不断,周遭被布满阵法幻术,世人皆传言,那座小屋乃全修真界最神秘的秘境,但里面究竟有什么稀世珍宝,无人可入,无人得知。   只偶然有路过采药小厮见过秘境开启,小屋里传出几道吵闹声。   “都说了别让我爹做饭,他每天炼丹很辛苦的知不知道!”   “你个光知道吃的有什么脸说话?”   “爹爹——谢瓒欺负我呜呜呜。”   “那我以后做饭吧。”   而后便是众人异口同声。   “谁都可以,谢独一,你、不、许!”   声浪骇人,小厮险些翻个跟头,慌慌忙忙逃走,逢人便说,里面住着的是山神大人一家,凶暴至极,却唯独维护山神大人,是以方圆百里再无人敢靠近。   后来有个说书先生听过这段,大笔一挥,擅自把山神大人改写成三个魔头和一个凡人的故事,却被人一通哄骂,说他不尊山神,当心惹火上身。   这段故事便也被人当做破书烂纸扔在角落,只有偶然清风拂过,翻开书页,显露出上面的墨迹来。   “从前有个凡人,无父无母,意外捡到一个重伤魔族……   故事,自这里开始。”   他们,却从未结束。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憋的有点久,因为这是我一贯的臭毛病,到结局就卡文orz,不过幸好顺利写完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