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 金手指是前任他祖宗
　　本书作者: 游麟
　　本书简介: 【你怎么知道我全正文完存稿520877字（未精修不加番外版本）】
　　在别人眼中，元恬凭借脸蛋得到星光帝国王子的青睐，成功进入了星际最好的大学，是个不折不扣的幸运儿。
　　至少在王室继承人跟大贵族的孩子宣布婚讯前，都是如此。
　　*
　　在元恬被“抛弃”后不久，他从小带着的玉佩里出现了随身“老爷爷”。
　　“老爷爷”声音好听、实力强大、富可敌国，还能帮元恬滴滴代打，
　　开口就要元恬跟他协议结契，
　　说元恬的安抚精神特性独一无二。
　　对方的语气冷淡，显然也是出于某种原因迫不得已：
　　“我要解除契约时，希望你立即配合，会有另外的精神补偿费。”
　　正被前任未婚妻处处为难的元恬：“……配合，肯定配合！”
　　他本来想拒绝的，但是对方给得实在是太多了！
　　*
　　谢行尊对元恬最初的印象：
　　漂亮、思想空洞；
　　感情低谷，刚被隔代不知道多少辈的旁系子孙分手。
　　以及让他最不能忍受的：
　　元恬热烈地迷恋着他。
　　谢行尊刚刚苏醒时，元恬的房间全是他这个“已逝之人”的画像和资料，
　　像个痴汉。
　　一段时间后，
　　谢行尊想：结束契约后，要给元恬一个好的归宿。
　　又过了一段时间，
　　谢行尊认为：他自己就是一个好的归宿。
　　就在这时，元恬把房间谢行尊的资料全部撤下，换成了另一个男人。
　　然后拿出了一本教材——《五百年内最应该被铭记的五位领袖》
　　元恬继续完成这门课的作业：整理第二个领袖的生平及资料。
　　为了结课高分保持绩点，开始沉浸式当第二个领袖的粉丝。
　　已经被整理完的“领袖”，扭头看见了元恬的备忘录：
　　距离离职退休（解除契约）财富自由还有一个月！=3=
　　谢行尊：“……”
　　*
　　元恬在金手指的帮助下发掘出了星际唯一的治愈系精神力、非凡的制卡天赋，还被一群感染生物追着称呼为“王”，
　　但准备离开去往新地图时，元恬莫名其妙地发现：
　　挽留他的不仅有“前任”，还有前任的发小，甚至前任的未婚妻。
　　很久之后，元恬发现，随身“老爷爷”不仅是前任的祖宗，
　　还是星际传承最久远国家的皇帝。
　　食用说明：天才天然美人受vs精分切片先婚后爱占有欲强双标攻（随身金手指体+皇帝体）
　　1.正文已经全文存稿52万字，跟榜单放更新。不定时掉落营养液、评论等加更，绝赞日更中。
　　2.双初恋；攻没有感情经历；受有前任是个误会，没有感情经历。
　　3.一款童年随身老爷爷金手指xp，虽然年龄大，但他长得年轻好看还强大。
　　4.星际架空背景，私设很多，不要考据政体设置是混杂的，不要联系任何原型。
　　5.依旧是苏爽文风格，万人迷。全文存稿作者已经快乐完了，希望读者看了也快乐，不合口味赶紧跑。不用题材和写作指导了，因为说了也改不了因为我全文存稿嘿嘿嘿。
　　6.吵架和恶意评论将被我辣手删评
　　【解释一下，原预收是《笨蛋美人拿到大恶人系统》，但作者头秃了很久，因为写文的习惯限制了脑洞发挥，没办法想出特别多要当坏人但又不会真的伤到人的副本，但是反转不够强烈又显得很薄弱不够苏，所以快穿开不起来。目前这本是用的其中一个小世界拓展修修改改写成长文了。】


第1章 
　　玛格丽特手上拿着一块显示屏翻动着，上面是元恬上个学年和这个学期过去一个月的成绩以及在校经历。
　　老人其实已经非常熟悉这份资料，早在消息开始流传：星光帝国王室的继承人塞勒斯·兰开斯特要与德蒙特家族的儿子订婚时，
　　元恬从小到大的资料就已经被不少有心人要走查过。
　　王室自然不用说，星光帝国是星际目前最强大的三个国家之一，兰开斯特家族作为星光帝国建国以来一直传承的王室，地位可见一斑。
　　德蒙特家族则是星光帝国数一数二的大贵族，手上掌握着不少不公开的机甲技术和星球土地资源。
　　塞勒斯虽然是二王子，但不论是性格还是能力都比其他兄弟更加出众，早在两年前就被当作继承人培养。
　　亚伦·德蒙特更是德蒙特家族族长和正妻唯一的儿子，享有德蒙特和母族两家大贵族的资源，在机甲系的成绩拔尖，本人在边陲巡航后回来，还忽然觉醒了罕见的治愈系精神力。
　　两人在地位和外貌上都相称，
　　王室与德蒙特家族联姻就是强强联合，星光帝国的民众正式看到塞勒斯王子订婚的新闻后也都津津乐道。
　　在有些人眼中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
　　塞勒斯王子还有一个前情人。
　　某种程度上也不能说是前情人，因为塞勒斯殿下从来没有官方宣布过跟他的情侣关系。
　　即使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王室继承人对少年的体贴和在意，殿下甚至是更主动的一方。
　　但再多的传闻和体贴，在皇子公布订婚消息，且一个星期都没有出现在星光大学后，都成了泡沫。
　　所有人都知道了：
　　那个以前被王室继承人捧成焦点的少年，被放弃了。
　　很不巧，元恬就是那个小倒霉。
　　玛格丽特在教务处帮助处理一些学生工作时看起来总是非常严肃：
　　眼角和鼻侧都有岁月的痕迹，头发略微斑白但依旧散发着光泽，现在整齐地梳起盘在脑后，着装得体庄重。
　　作为星光帝国唯一一所国立大学，星光大学的教学硬件、院士数量、学术研究成果等在整个星系都名列前茅，每位老师和教授细究起来都大有来头。
　　玛格丽特所在的家族同样是帝国古老的贵族，底蕴深厚。
　　老人再次浏览完元恬的资料，轻声叹气，看着少年的神情出人意料的柔和，甚至有些亲切和慈祥：
　　“元恬，这不是我第一次提出类似的建议，你应该转院，机甲学院不适合你。”
　　少年安静地听着，眼睛湖水一样静谧。
　　只是从这份简历来说，说不适合都算是玛格丽特委婉。
　　“只是一年就损毁了7台公共机甲，你的天赋不在机甲上，就算勉强学会了驾驶机甲也很危险。这种水平完全无法上战场，哪怕是从事医疗救助也不行，那些感染生物的危险性超乎你的想象。”
　　“我想这点你一定明白。”
　　资料上，元恬是一个遗孤，以前生活在星光帝国和黑曜联邦的交界处——
　　一个感染生物泛滥的危险地带，生活在那里的居民除了帝国和联邦的军队，就是朝不保夕的贫民以及孤儿。
　　动乱而危险，是感染兽暴动后的第一道防线。
　　元恬十六岁以前都生活在帝国边缘，上的是福利性质的小学、初中和高中。
　　十六岁之后，元恬遇到了塞勒斯殿下的巡航舰队，被带回星光帝国的王都，转入了王都第一高中。
　　从高中毕业到大二，元恬在首都已经待了三年。
　　在平民和贵族眼中，他都是不折不扣的幸运儿：
　　大家都认为他天赋平平，能够进入首都最好高中以及星光国立大学都是依靠王室继承人。
　　巨大的背景差距下，不会有任何人在公共场合指责塞勒斯。
　　哪怕这件事传进其他人耳中，大家也只会笑着讨论这桩王室继承人的风流韵事，顺便可怜绯闻中另一位主角，
　　或者指责他的贪得无厌。
　　玛格丽特叹气：“两个星期前，又一台机甲在你的手上报修。”
　　元恬的表情这才略微动容，抬眼看向玛格丽特女士。
　　少年有一头银白的长发和蔚蓝色的眼睛，长发有着蓬松的卷度，被编成松垮的辫子垂在身侧，
　　他的蓝眼睛清澈明亮，仿佛湖水中天空的倒影，有种宁静而神秘的色泽。
　　虽然有着异色的头发和眼睛，但元恬的面容精致、眼窝微陷地恰到好处，线条柔和而端正，是在星际中也罕见的华夏面孔。
　　眉毛形状姣好根根分明，唇形好看饱满，唇角自带一点上翘的弧度。
　　他的一举一动都不快，轻盈优雅带着种独特自然的韵律，让人想到古老东方的精美又脆弱的瓷器。
　　只是从外貌和举动上来看，元恬比谁都更像是一位出身高贵、养尊处优的贵族，
　　这种气度甚至不是他待在王城的三年培养出的，
　　在元恬最初入学首都第一天，就在一群家世不菲的贵族学生中引起了轰动和讨论，谁也不相信他只是一个刚刚来到首都的遗孤。
　　上一个容貌如此和谐出众的东方面孔，还是统一整个星际的帝王，尼德拉肯·兰开斯特。
　　但过去三百年，星际再次分裂后，那位强大的帝王已经成了教科书上的人物，连画像也遗失，只剩下抽象的文字描述。
　　玛格丽特很是受不了元恬的眼神，慈爱泛滥成灾，不等他问，先一步说：“我已经帮你垫付了，不然昨天催款的邮件就会躺在你的邮箱中。”
　　元恬开口说话，他的声音也有种清脆的玉质感，咬字清晰，说话不紧不慢：“非常感谢您，玛格丽特女士，我会偿还这笔款项。”
　　元恬有钱，老人留下了相当多的资产给他，但他无法解释自己一个“平民遗孤”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失踪老人的身份不能在王都暴露，元恬无法让那笔钱有合理的来源，等于守着金山不能用。
　　他以前都是把塞勒斯当中转站，让塞勒斯付钱，自己把钱还给他。
　　玛格丽特还把元恬当宝贝小可怜，无奈地拒绝他的还钱。
　　这点钱对她来说当然不算什么，但对现在元恬可不一样。
　　无论是首都第一高中还是星光大学，都不允许学生有学业以外的兼职，除了家庭的支持和学校的奖学金，学生不能有任何其他收入。
　　这对家财万贯的贵族学生来说当然无关痛痒，
　　而平民学生靠着优异成绩才能在学校立足，有学校丰厚的奖学金，也能覆盖高昂的学费和生活费勉强度日。
　　但元恬不属于这两种情况。
　　王室继承人自然不会让元恬去申请奖学金，此前，元恬这部分费用一直都是由塞勒斯支付，但之后……
　　王室继承人的现任订婚对象，亚伦·德蒙特是个性格非常骄纵自我、行事作风无所顾忌的人。
　　显然，他已经知道了元恬的存在。
　　玛格丽特叹气：
　　“你之前提交的奖学金申请和勤工俭学的申请都没有通过，准确点来说，有人插手驳回了，流程甚至没有走到我手里。”
　　元恬垂眸。
　　玛格丽特又低头去看屏幕上元恬的资料：
　　之前所有拿走资料的人都只是抱着戏谑的心态，随意地浏览了这份简历。
　　再加上玛格丽特刻意的润色，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元恬垫底的机甲学专业课程排名上，也是因为糟糕的专业成绩，元恬的总绩点并不出众。
　　但只要仔细看就能发现，不论是公共课程还是其他专业的选修课，尤其是涉及物理学、机械原理等理论方面的课程，即使是学校中出了名严苛的教授，都一致给了元恬不错的分数。
　　这在学风严谨的星光大学中甚至称得上一项成就。
　　如果流程真的走到玛格丽特手上，元恬通过审核拿到奖学金的概率非常大，有她担保，甚至是百分百。
　　玛格丽特：“德蒙特家的儿子今年入学，同样就读于机甲学院，下节实操课他也会上，如果继续待在机甲学院你会过得很糟糕。”
　　机甲学院的实操课程没有区分年级，都在一起进行，需要两人组队。
　　元恬以前的搭档一直是塞勒斯，以后会不会有人敢跟他组队还是一个未知数。
　　元恬理解地点头：“如果有机会，我会申请转专业。”
　　老人带着细纹的眼睛温和地看着不动声色的少年，是种洞悉世事的成熟：“我知道你一直是聪明的孩子，你只需要做出正确的决定，其他的事情就交给大人来处理。”
　　“明天埃文斯教授在大礼堂有一场讲座，我相信你会到现场，然后跟他聊聊你一些绝妙的想法，对吗？”
　　埃文斯是出自星光大学的院士，现在基本已经不怎么带学生，更别说授课，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帝国国立研究所中。
　　埃文斯的研究方向属于在星际时代也依旧尖端艰涩的理论物理学，
　　是个脾气出了名古怪的贵族老头，他的研究所正缺人，而且从不亏待自己的学生和助手。
　　有了他的支持和推荐信，不论是想转专业甚至转学都会顺利许多。
　　但竞争激烈程度也可想而知。
　　元恬怔然地看向玛格丽特。
　　老人微笑：“别这样看着我，如果你真的获得了他的青睐也是你自己的能力。
　　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孩子，只是你不擅长展现自己。”
　　或者说……不愿意。
　　但玛格丽特并不准备多探究元恬的秘密，老人只是默默帮他遮掩。
　　玛格丽特终于暂时抛下贵族的礼仪，给了面前这个让她非常心疼的孩子一个亲昵拥抱：
　　“去他的王室联姻！塞勒斯一定会为他的选择后悔，这个徒有其名、滥施爱情的功利混蛋！”
　　她摸了摸元恬手感极好的毛茸脑袋，满脸欣慰：“我很高兴你没有沉湎于这段失败的感情。”
　　元恬从玛格丽特女士失态的感动和惊讶中回过神，解释：“事实上，我没有跟塞勒斯交往过。”
　　玛格丽特女士看着他的眼神更心疼了：
　　“没关系，有一段失败的情感经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小心，我的孩子。德蒙特家的风格非常贪婪自我，他们周围还簇拥着许多见风使舵的应声虫。”
　　*
　　告别了重新变得典雅慈祥的玛格丽特女士，元恬坐上了校内交通列车，准备回宿舍。
　　星光大学占地面积非常大，各个学院和学生宿舍的距离很远，如果单靠走路花费的时间过多，因此学校开设了往返在各个点的公共交通。
　　当然，只有平民学生会使用。
　　车上的人都在看他，但在元恬看过去后又都匆忙地移开视线。
　　元恬不奇怪，他理解平民学生不喜欢自己，他找了个位置入座，思考玛格丽特的话。
　　已经是傍晚，昏黄的光洒在车窗上。
　　即使只是穿着最普通的制服，少年跟简陋的座椅和车子内饰也格格不入，安静地坐着也仿佛在发光，
　　细腻莹白的皮肤和柔顺的发丝周围都眷恋地萦绕着一层金子般的辉芒。
　　元恬没有注意到，刚才差点跟他对视上的男生被同伴撞了下肩膀，脸和耳朵都慢慢红了起来，车上的学生不约而同地沉默，用余光看着难得出现的少年。
　　元恬撑着下巴，看着窗外掠过一幢又一幢或古典或充满科技感的建筑。
　　在星光大学转专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首先要公共课达到一定绩点，其次就是转入专业后一学年内要补齐专业课学分，还有一笔高昂的转专业手续费。
　　不管是新专业的学费还是手续费，都是“来自边陲而平民孤儿”元恬难以承受的。
　　玛格丽特女士的意思是要帮他承担这些费用，但元恬不能理所当然地接受。
　　一旦那位老人真的插手他的事情，也有概率会被传闻中小肚鸡肠的德蒙特家族盯上，说不定会有什么麻烦。
　　老人这一年已经照顾他够多，也是真心实意地对他好，元恬无法心安理得地为她带去麻烦。
　　回到宿舍，宿舍配备的智能管家提醒他有未读邮件，元恬看了一眼，是一封未署名的联谊邀请函。
　　在学业压力繁重的星光大学，也只有贵族才有时间和金钱组织这些联谊活动。
　　现在不会有人专程再邀请他参加联谊，
　　大概是某些人想看他的笑话？
　　而且元恬本来也不喜欢这种场合，如果之前不是塞勒斯都会大张旗鼓到楼下接他，元恬也不会参加宴会。
　　元恬没看出那张透明邀请函上就差插上孔雀毛的心思和暗示，想了想，用了一个“身体不适需要休息”一看就是社交辞令的理由，让智能管家润色后发出去。
　　通讯器中，他跟塞勒斯的对话停留在上次一切如常的日常聊天。
　　然后第二天他就订婚了。
　　元恬闲下来坐在椅子上，粗略计算了下转专业需要的费用，以及继续留在机甲系可能产生的消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我之前就不应该答应塞勒斯读机甲学院，应该去学会计。”
　　旁边蹲在主人脚边的仿生小狗甲壹一震，比划了下，提醒主人不要把刑法典当致富经。
　　元恬搓了搓萨摩耶的可爱狗头：“我就是说说。”
　　可能是因为之前一直跟塞勒斯搭档，机甲损坏后自动记在了王室继承人的账上，元恬现在才知道还有这笔开支。
　　特别是贵族上的都是高级机甲训练课程，区别于平民的通用设备，高级训练室的训练设施和机甲更加先进安全、自然也更加昂贵。
　　元恬把新知道的这笔欠款记在应还助学贷款上，想：
　　一个学年出头损坏了七台机甲，使用损坏率接近50%，也不怪老师给他如此低的专业实操分数。
　　玛格丽特一直无法理解这件事。
　　她能感受到元恬的精神力不算弱，完全足够操纵机甲，按理来说只要操作方式得当，机甲并不容易损坏。
　　玛格丽特现在对塞勒斯的人品颇有微辞，但这位王室继承人在机甲和精神力方面的天赋不可否认，他教给元恬的机甲使用技巧不会错。
　　老人和塞勒斯曾经给过元恬非常多有建设性的意见，但仍然无法改变现状。
　　元恬有些出神，脑中想着之前看过的技巧，精神力下意识不受控地运转起来。
　　周围没有凝聚精神力的机甲内控设备，元恬一个不察，所有精神力都朝着脖子上挂着的玉佩涌了过去。
　　少年一怔，连忙停下，将玉佩取下来观察。
　　这枚玉佩是那位老人留给他所剩不多的东西，从小就带在他身边。
　　元恬被嘱咐过，这枚玉佩不能离身太久。
　　这是一枚浅绿色的玉佩，整体形状扁平，像是一朵祥云，玉石表面光滑细腻，带着自然形成的纹理和颜色，刻着元恬不认识的花纹，技艺精湛。
　　元恬翻看着手上的玉佩，没发现什么缺口，松了一口气，
　　可能他的精神力并没有完全作用到这块玉佩上，要不然连机甲都能损毁，没道理它还能幸存。
　　手指又试探着触碰了下玉佩，触手手感温润，甚至……有些发烫？
　　元恬又摸了下，玉佩是往常的手感，并没有什么变化。
　　玉佩安安静静，
　　刚才的动静似乎只是元恬的错觉。
　　元恬摇摇头，完全收敛了自己的精神力，随手把玉佩放在一旁，开始完成今天的学习任务。
　　玉佩里的精神体在一股平和温煦的精神力中醒来，但那股柔软安谧的舒适感很快随着那股精神力的退去消失。
　　再次回到枯涸淤滞，精神体下意识想皱眉。
　　谢行尊强压住这股不适，以往的经历让男人本能地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他“睁开眼睛”，看清房间里的情况后，难得失语沉默：
　　房间周围的墙上、桌上、椅子上甚至地上都摆满了他的名字、资料，以及模糊得完全分不清五官的拓印版画像，杂乱得让人无处下脚。
　　活像是这里住着一个喜欢他的收集癖变态。
　　即使这个“变态”长相非常好看，气质恬静，最大程度地冲淡了那种不适感。
　　但这并不能改变客观事实。
　　谢行尊：“……”


第2章 
　　元恬本来正埋头写着什么，突然一顿，看向了摆在桌子上的玉佩——
　　非常安静，并没有异样的动静。
　　是他的错觉吗，玉佩似乎亮了下？
　　元恬静静地盯着玉佩看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不对，低头继续复习《精神力概论》，这门课马上要进行平时分测验。
　　精神力在人类走出地球步入星际时代，发展到现在，已经成为一个非常重要的数据指标。
　　星际每一个国家的合法公民都可以去相关机构做免费的精神力基础评估。
　　类似古人类的智力检测，精神力也分为标准分数、百分等级、发展指数等。
　　最后综合给出一个由低到高，最低为E，最高甚至有S的潜力等级。
　　被测者可以从检测结果中知道自己的天赋在同龄人群或者所有检测者中的相对位置、以后的发展潜力等。
　　精神力强大的人，往往在不同的领域拥有杰出的天赋和表现，学术、体能、娱乐……
　　在方方面面，别人一生都难以企及的成就，在他们来看只是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最重要的是，目前星际中最热门的领域——机甲系，
　　拥有强大的精神力只是最基础的门槛。
　　想要灵活地操纵机甲，操纵者磅礴的精神力和精细的控制力缺一不可。
　　贵族拥有强大精神力的概率比起平民高很多，这也是为什么贵族是贵族。
　　雄厚的家族资源让贵族不断地积累和传承，普通民众与他们的差距越来越大。
　　比如精神力的锻炼方法，即使是星光大学也只会教授一些最基础的诀窍，
　　真正高级卓有成效的技巧被掌握在各个贵族手中，从不交给外人。
　　平民学生即使凭借着天赋进入好的大学，也会失落地发现自己跟贵族学生的差距越来越大。
　　玛格丽特女士和塞勒斯曾经都给过元恬一些不完整的精神力锻炼方法。
　　塞勒斯在大一时还给元恬预约过完整的精神力检测，但在元恬第二次上机甲课，第二次弄坏了一台高级通用机甲后，就安慰了元恬。
　　还取消了在机构预约的精神力全面检查，以免再挫伤他。
　　元恬到首都前做过基础的精神力检测，报告上显示他的精神力潜力只有C。
　　C级的精神力潜力，即使成长到最顶端，精神力等级也就五级。
　　而像塞勒斯这样的S级，在这个年龄精神力等级就已经达到了六级。
　　再加上元恬在机甲实操课上表现出来的糟糕控制力，
　　王室的规划师听二王子描述过后直摇头，委婉地劝说元恬转行到娱乐圈。
　　这个等级在平民中的确算是中上，能勉强操纵最基础的通用机甲。
　　但在群英荟萃的第一国立大学，如果不是王室的特殊名额，少年甚至得不到入学的资格。
　　一个很美丽但脆弱的花瓶，一株依附着塞勒斯王子生长的菟丝子。
　　在元恬的精神力等级传开后，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元恬很快梳理完了手上的书本，这种照本宣科的课程对他来说不费什么力气，机械性的记忆比较多。
　　少年温润的蓝色眼睛下一秒看向墙上挂着的羊皮卷，
　　他特地从图书馆借出的，关于最古老的帝国黑曜帝国皇帝，尼德拉肯·兰开斯特的资料。
　　他是第一个统一整个星际的王，被誉为“最伟大最强大”的帝王。
　　即使三百年后的今天，原本强盛的黑曜帝国已经分裂成了三个势力，他的成就依旧无人能够质疑与撼动。
　　星光的开国皇帝就自称继承了“兰开斯特”这个姓氏，当时混乱中吸引了不少国民定居。
　　说起来，尼德拉肯·兰开斯特就是现在星光王室的祖宗。
　　关于兰开斯特大帝的研究非常多，历史领域、社会科学领域，甚至生物精神力领域。
　　即使已经过去三百年，他精神力等级也无法被精准地评估，不是因为低，而是因为——
　　留存的史料让人怀疑那些文字形容的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个被塑造出来、强大得过分的神。
　　鼎盛黑曜帝国的开国皇帝到底强大到什么程度？他为什么突然消失？死亡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因为尼德拉肯大帝不喜被记录，官方资料极少，这些谜团现在依旧没有一个统一的答案。
　　少年认认真真地盯着那卷资料，外表像个精致得过分的玩偶，连眨眼和睫毛颤动的频率都降低了。
　　任谁都不会怀疑他对这卷资料的认真程度，以及……对资料中这个人的狂热。
　　明明外表看来，该是别人对他产生不正常迷恋的概率更高才对。
　　“玩偶”突然颤了下，浓密微翘的睫毛小扇子似的抖了下，再次看向了桌上的玉佩。
　　元恬刚刚觉得有人在注视他。
　　元恬这次看了很久，轻轻拧了下眉，最后仍旧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玉佩无声无息，沉默地拒绝着。
　　元恬拿起那团祥云似的玉佩，对着灯光端详了一会儿，莫名的牵引下下意识又引动了自己的精神力。
　　空气隐隐传来震颤，如果玛格丽特女士在场就能明白为什么自己总会有种违和感——
　　少年这种强度的精神力，不可能只有C级。
　　玉佩依旧没有反应，一切如常。
　　明天还要去听讲座，元恬没有再继续，收敛了精神力睡觉。
　　*
　　第二天的天气并不怎么好，有些阴沉，为了迎接几位学术地位崇高的教授，工作人员特地将大会场拟态成了晴朗的蓝天。
　　乍看上去讲座所有座位都露天无遮掩，实际上依旧在室内。
　　会场的科技屏障甚至能挡住高级感染生物的数次全力攻击，广大的占地面积足够容纳整个学校的师生。
　　这也是为什么无数家世并不怎么显赫的学生卷破了头都想进入星光国立大学。
　　虽然在校内贵族学生和平民学生的生活依旧有区别，但所有学生都平等地拥有参加各种官方活动的机会，
　　平民在这里有更多机会通过努力和社交跨越阶级。
　　讲座会场没有刻意区分贵族学生和平民学生就座的地方。
　　但在某种没有明说的潜规则下，学生们自动分流：
　　靠前的座位都默契地被留给贵族，贵族区与平民区泾渭分明。
　　就连“贵族区”内部也有一套不言明的规则。
　　前排视野最好、最容易跟教授产生互动的地方，当然是在贵族学生中也出类拔萃的人才能就坐。
　　今天王室继承人塞勒斯依旧请假没有到校，但他常坐的地方依旧空了出来。
　　先坐下的贵族学生们在闲聊寒暄，频繁的社交活动让他们都彼此面熟，即使没深交也能说上几句话。
　　马库斯惊讶地看着精神萎靡的好友，奇怪：“你们昨天的宴会到底持续到几点？”
　　克劳德疲惫地比了一个数字。
　　马库斯更惊讶了：“这么早就结束了，所以你到底去做什么了，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他昨天有事回了家里，并不知道到底什么状况，
　　马库斯环视四周，不仅是克劳德，一个个熟面孔都是一副精神不佳的模样，即使有造型师刻意遮掩过还是透着股疲倦。
　　马库斯没在贵族区看到那张白瓷般的面孔，低头悄声问好友，语气中的紧张不易察觉：“所以……是他在宴会上有什么情况？”
　　克劳德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说：“他没到场。”
　　马库斯现在理解为什么宴会结束得这么早了，问：“那你们怎么……”
　　克劳德说：“他说他身体不舒服。”
　　结合最近的变故风波，马库斯也跟着僵硬地紧张起来，两人依旧参与了社交寒暄，但不时朝着门口的方向看。
　　有同样动作的大多是高年级的学生，彼此看一眼，心照不宣。
　　几个入校不久的大一贵族新生没这个默契，并没发现什么猫腻，心思都在社交聊天上倒是越聊越远。
　　一个瘦削的男性道：“昨天的宴会真是太棒了，可惜持续时间不长。”
　　一个金发温柔女生附和：“没错，不愧是前辈们，连临时组织的宴会都如此周到。”
　　克劳德笑笑算是应承了夸奖，看了眼手表，又朝着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瘦削的贵族新生在这次谈话会里异常活跃，克劳德学长频繁看表的动作一定代表着他在等什么人，而现场有这个资格且还没到场的人不多。
　　巴顿自以为自己明白了什么，开口解释：“塞勒斯殿下今天也请假了，不会到场。”
　　提到这个现在非常敏感的名字，现场小声交谈的动静微妙地一顿。
　　克劳德尽力保持微笑，回复：“我知道。”
　　巴顿却喋喋不休：“殿下对今天讲座的每一位教授都非常尊敬，特别是物理学的大牛弗朗西斯·埃文斯先生，如果不是殿下要处理订婚相关的事情，他一定会到场。”
　　马库斯皮笑肉不笑：“当然，我们都知道殿下非常重视感情。”马库斯加重了“感情”两个字。
　　巴顿扬起下巴露出一个高傲满意的笑容，活像是自己被其他人尊敬和夸赞：“真是要恭喜亚伦少爷和德蒙特家族，殿下愿意分出这么多时间赴宴，足以看出他对这段关系的重视。”
　　“听说殿下曾经在学校里特别照顾一个平民学生，他肯定最能感觉到殿下的亲和友善，亚伦少爷现在跟殿下正在磨合期，他说不定能给点如何讨殿下欢心的建议，他现在来了吗？”
　　所有人都知道巴顿口中“平民”指的是元恬。
　　刚坐下的马库斯看向好友，用眼神询问这个喋喋不休毫无眼色的蠢货到底是怎么坐在这里的。
　　克劳德咬牙。
　　巴顿所在的家族跟德蒙特家族走得非常近，最近远远沾“王室联姻”的光，也拿下不少项目获得了很多资源，蹿升得很快。
　　整个家族对外也一改之前的沉默卑恭，变得飞扬跋扈。
　　德蒙特家的一条狗。
　　目前的局势，这样浮躁的家族还不在少数。
　　巴顿想通过踩元恬讨好未来王后。
　　而亚伦·德蒙特甚至还没正式在学校上课，不少墙头草就已经冒头了。
　　克劳德不复之前的温和阳光，眼神阴冷：“再多说一句就滚出会场。”
　　巴顿吓得一颤。
　　克劳德不是情绪不稳定的人，但现场高年级的贵族都笑眯眯的，也不奇怪，装作没看见他发火。
　　忽然，会场的门口再次响起系统的自动欢迎声。
　　“安检验证通过：机甲学院大二学生元恬。”
　　“欢迎您，祝您在这次讲座上有所收获。”
　　不论是坐在附近还是借助设备观察着这边情况的人，都下意识朝着门口望去。
　　走进来的是一位少年，一身制服勾勒出流畅的身体线条。
　　皮肤白皙，柔顺的头发松散地垂在脸侧和腰间，清新而自然。
　　元恬的身形并不算高大，用匀称纤细来形容更加贴切，但脊背挺拔，雪白的脖子往上延伸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他蔚蓝色的眼睛和银发的头发形成了明显的对比，但异常和谐。
　　之前因为克劳德忽然发火和巴顿遭遇诧异奇怪的贵族新生，下意识中断了思索，望着那边，眼中满是惊艳。
　　在场许多大一新生有同样的反应。
　　元恬深居简出，特别是这学年开始，除了上课几乎没有参与任何社交活动。
　　虽然背后谈论猜测过许多次，但很多人的确都是第一次看见真人。
　　他们知道元恬长得好看，但没想到是这种……清新自然的类型。
　　从外表到神态，少年都散发着一种宁静、纯粹的氛围。
　　令人想到沉睡的湖泊或者没有任何污染的蓝天白云，澄澈而干净，
　　是在这个感染生物横行的时代最难见到的风景。
　　本来以为传闻中让塞勒斯殿下屡次破戒使用特权的人，会是一个很妖媚、心机深沉的人。
　　完全无法想象他是一个来自边缘交界的贫民，又或者做出流言中那样下作勾引的事情。
　　贵族新生们面色古怪，思考的方向从之前传闻中的少年用了什么手段，到现在塞勒斯殿下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刚才还有心附和巴顿的蠢话，看看能不能搭上德蒙特大船的贵族学生这次部分陷入反常的沉默。
　　巴顿战战兢兢地坐着，面色苍白，犹豫着要怎么补救。
　　但此时没人注意他。
　　或期待或隐晦的目光投向门口的方向，等待着少年过来。
　　因为之前王室继承人的存在，元恬出席这种场合都会坐塞勒斯殿下附近的位置。
　　虽然就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并不怎么开口社交。
　　但这次，只见元恬低头，看了眼智能手表上显示的空余位置，在“平民区”和“贵族区”接界的地方坐下了。
　　毫无犹豫、毫无留恋、毫不忸怩。
　　跟同伴聊着聊着，突然发现元恬坐自己旁边的小贵族一呆，慢慢涨红了脸，流畅的话语卡壳。
　　前排等了半天的贵族学生们，心不在焉的闲聊也跟着一卡：“……”
　　尤其是高年级的贵族学生。
　　克劳德想起自己答应的事情，一下子起身，坐在他旁边的好友马库斯奇怪地看着他，把人拉住：“克劳德，你要做什么？”
　　此时，恰好第一位教授的讲座即将开始，巨大的投屏上出现了讲座的主题，克劳德顺势坐了回去。
　　马库斯问：“你这两天太积极了。”
　　克劳德迟疑下，摇头没说话。
　　投屏上是讲座主题：
　　《兰开斯特大帝：伟大征服者的崛起与神隐》
　　兰开斯特大帝，元恬房间里挂着资料全是关于他的。
　　少年看着这个题目略微出神，莫名的感觉让他伸手拿起挂着腰上的那枚玉佩，
　　凝神看了一会儿，玉佩似乎没有反常的地方。
　　但不知道为什么，元恬觉得在他选择不去贵族区，而是在中排选了个位置坐下后，这枚玉佩似乎有了点“情绪”。
　　这么说或许很奇怪，元恬认为自己被一枚玉佩“夸奖”了。


第3章 
　　最前方已经出现了第一位讲座教授的名牌和介绍，讲座即将开始，现场逐渐变得肃穆，大家都压低了声音。
　　元恬目视前方，眼神略微放空。
　　如何形容刚才玉佩的“情绪”：
　　典型上位者的态度，冷冰冰地评估，连肯定也夹杂着傲慢，
　　但这种傲慢又不是部分贵族那种让人发笑的无谓自大，
　　优雅而理所当然。
　　那点波动极度轻微，如果不是昨天晚上之后元恬的精神力莫名一直处于活跃状态，也许也无法察觉。
　　但对方好像……不怎么想理他。
　　时间和地点都不适合深究，元恬眨眨眼，若无其事地把玉佩放开，表情怡然，眉眼没有特别的情绪。
　　旁边的小贵族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鼓起勇气，问：“你怎么坐在这里？”
　　已经临近讲座开场，但前面几排的贵族就跟得了颈椎炎一般，时不时朝着这边扭头看。
　　显然，让他们在意的不是自己这些早就坐过来的小人物。
　　而是刚刚落座的元恬。
　　为什么坐在这里？
　　这是什么猪话。
　　少年听到问题慢吞吞地侧头，蓝色眼睛望向出声问话的人，顿了下，道：“因为讲座有规定，听众需要落座，避免干扰他人。”
　　元恬的声音跟外表一样动听空灵，提问的小贵族被吸引了注意力，以至于慢一拍才反应过来少年说话的内容。
　　小贵族呛咳一声，
　　很快自己想出了合理的解释，以为是自己的白痴问题让少年不悦了。
　　塞勒斯殿下订婚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元恬为什么不坐前排显而易见。
　　这其实是种非常聪明的做法，坐在前面那些高傲的贵族指不定还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让人难堪的事情。
　　但他当面提起，这不是戳人的伤疤吗？
　　不会被理解成挑衅吧……
　　小贵族有些懊悔。
　　元恬端详着他的表情，眼睫颤了下，在缩回智能手表的甲壹的提醒下，说：
　　“看来我的玩笑并不怎么样，当然是因为这个座位是空着的，坐在这里很方便。”
　　暂时舍弃毛茸茸壳子的甲壹满意了。
　　听完对话全程的玉佩：“……”
　　随着回答，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些。
　　小贵族慌张地错开视线，挠了挠发热泛红的脸，少年两次有些古怪的回答完全没有往心里去：“没有没有，很不错的幽默感，当然，你想坐哪里都可以。”
　　好像这次回答对了。
　　元恬收回视线坐正身体，继续安静地看着前方，像是在发呆，没有要继续社交的迹象。
　　小贵族理解地噤声，不打扰他。
　　两人都没注意到的角度，玉佩亮了一下，判断：
　　相当差劲的社交和沟通能力，主仆两个都是如此。
　　因为不经常与人交流？
　　前排偶尔传来些狭隘的议论声，小贵族悄悄看了一眼元恬。
　　少年就像是没听见刚才那些话语和揣测，眉眼瑰丽，仿佛一尊神像静静矗立在黄昏余晖中。
　　跟传言中谄媚轻浮、愚蠢无脑的形象完全不同。
　　没一会儿，第一位进行讲座的教授就在热烈的掌声中入座。
　　熟悉的面庞赫然是玛格丽特女士，她只是兴趣使然兼任教务处的工作，本职是历史学的教授，主要研究的正是讲座的主题：
　　尼德拉肯·兰开斯特。
　　只是科普性质的讲座，玛格丽特女士并没有讲得太深入，在学生的反馈和提问下还发散了许多话题。
　　贵族学生们早就从家族丰富的藏书中有所了解，姿态随意，不自觉地松散下来，
　　而平民学生都听得非常认真。
　　“兰开斯特大帝是第一位统一星际的君主，他建立了黑曜帝国，在他消失后黑曜帝国分裂割据。”
　　“值得研究的是，从三百年前兰开斯特大帝神隐后不久，星际中各个地方陆续有大规模感染生物潮爆发。”
　　“感染生物没有理智，只会进行无差别的攻击和破坏，在各个地方都造成了极大的破坏，它们来源成谜，转化方式也需要探究。”
　　相对于脆弱的人类，感染生物的个体强度强得可怕，最强大的感染生物能够轻易毁灭一个科技水平一般的边陲城市。
　　但也是从感染生物出现后，精神力机构发现星际人民的精神力整体都在上升，精神力强者出现的概率也大幅度提高。
　　这些天才在各个领域活跃，星际人类的科技得到了第二次大发展：
　　开发运用了新能源，制造出了能够正面对抗危险感染生物的各类机甲、能够抵御感染生物攻击的防护罩等。
　　操纵机甲的主力军，同样是精神力强者。
　　只有B级天赋及以上，精神力等级成功成长到五级以上的人，才能在这种领域留下姓名。
　　玛格丽特女士看了一眼时间，做了总结：“而根据史料记载，有着许多超常行为的兰开斯特大帝很可能是第一位进化的精神力强者，也是至今为止最强的一位，很可惜，我们没有他的身体数据。”
　　“目前最前沿的研究聚焦于感染生物异常变化的原因是否跟‘黑暗一日’消失的兰开斯特大帝有关。或者说，兰开斯特大帝是否是因为知晓或接触到某些‘真相’才突然神隐。”
　　因为一直没有找到兰开斯特大帝的尸体，相关学者在描述时更愿意用“消失”“神隐”等词语替代死亡。
　　玛格丽特女士在雷动的掌声中优雅地说了结束语：“欢迎感兴趣的同学找我讨论。”
　　元恬周围的学生们都有些意犹未尽，在两场讲座的间隙小声讨论着。
　　学生A：“分裂后我们星光帝国的王室就继承了兰开斯特的名字，现在教堂中还供奉着他的物品。”
　　学生B：“兰开斯特大帝的事迹如果是真的也太强了，听说塞勒斯殿下的精神力波段是最接近兰开斯特大帝的人，等塞勒斯殿下完全觉醒，我们岂不是稳稳压在隔壁黑曜联邦头上了？”
　　学生A：“那不然怎么说塞勒斯殿下是咱们国家的新星，也只有德蒙特这样古老大贵族的继承人才有资格跟殿下订婚。”
　　学生B：“听说亚伦的精神力天赋等级二次增长，从B级升到了A级，三年前外出巡航回来就发现了治愈属性，我也想拥有这种天赋。”
　　强大的精神力者操纵机甲并非没有代价，长期高强度的活动对精神力的负担极大，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休息期。
　　即使如此也很可能出现精神力等级下降的情况，甚至死亡。
　　而治愈属性的精神力能最大程度地缩短休憩期，稳定对方的精神力状态，防止对方崩溃。
　　这种属性罕见，哪怕现有的都只有零星的效果，一旦检测出来就会被官方保护起来，提供全方位的成长支持。
　　也是在亚伦·德蒙特被检测出了治愈属性后，王室和德蒙特家族的联姻有了定案。
　　亚伦，三年前。
　　听到熟悉的名字和熟悉的时间节点，元恬眨了眨眼。
　　小贵族无法阻止同伴的正常讨论，他紧张地侧头看了一眼元恬，发现少年低头在看自己挂在腰上的玉佩。
　　下一位进行讲座的教授是弗朗西斯·埃文斯。
　　跟庄重但柔和的玛格丽特女士不同，埃文斯教授非常严肃，眉头紧紧皱着，哪怕对着一群贵族学生也随时要发脾气的模样。
　　是个脾气非常古怪的贵族小老头。
　　他也不管下面的学生到底能不能听懂，以极快的语速噼里啪啦地讲了一堆学术前沿的理论。
　　最初学生们还在努力搜索记录试图跟上埃文斯教授的想法，后面已经直接放弃，只有少数几个守在现场的相关专业老师还在认真记录。
　　一个学生苦笑：“埃文斯教授真是跟传闻中一样，特立独行，真不顾学生死活啊。”
　　“埃文斯教授肯到场就很不错了，你看还有哪个贵族背景的顶尖学者愿意参加这种有我们平民的大讲座，都是接受那些贵族的高级课程邀请。”
　　“说得也是。”
　　两人完全跟不上进度，闲聊时不自觉地看了眼旁边：
　　元恬依旧专注地在听，非常认真，表现甚至有些眼熟——
　　跟前排几个已经步入中年，此刻依旧求知心切的教授们同款表情。
　　装模作样。
　　放弃的学生忍不住轻嘲，连从小就开始学习理论物理的高年级贵族学生都放弃了，一个从边陲城市来的平民学生能知道什么。
　　埃文斯教授一上头就讲得口干舌燥，停下来喝了一口水，就着刚才的话题随口提了一个问题：
　　“简单阐述你的想法。”
　　相关领域的专家们意犹未尽地停下来，互相看了眼。
　　超空间理论，目前前沿尖端的物理学研究方向，涉及超越三维空间的附加维度。
　　包括超空间几何形态、超空间门、超空间引擎等方向，拓扑结构、曲率、虫洞、能源、引擎技术都是关键词。
　　不论是理论高度还是实际应用，这个领域无疑都处于尖端。
　　难度当然也在尖端。
　　这种问题对他们来说当然不难，但这明显是给底下学生的机会。
　　问题是，对于这些学生来说，严重超纲，很难有人回答得清楚。
　　埃文斯教授太久没上课，高估这些学生的水平了？这下面除了他们，有谁能回答出来啊。
　　老师们心里犯嘀咕。
　　但还真有人。
　　巴顿在互动按钮亮起的第一时间就按了下去。
　　望着这个生面孔，头发花白的小老头皱起了眉，但来都来了，勉强试试听他说些什么。
　　巴顿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埃文斯教授的心理：
　　这种问题明显不是学生的水平，教授问出这种问题，与其说是想知道答案，更多的是在考验学生的勇气。
　　随着巴顿的回答，台下的几位教授丢脸地抬手捂脸。
　　埃文斯吹胡子瞪眼。
　　埃文斯教授毫不客气地打断巴顿的回答，沉着脸：“一通胡扯。”
　　巴顿难堪地闭上嘴。
　　比起之前提起前沿理论的兴奋和满足，此时埃文斯教授的表情极其严肃，这个仪表乱糟糟的老头此刻无比威严认真：
　　“社交口才也许能掩盖无知，但永远无法伪装成智慧。”
　　埃文斯的语气傲慢，但这种傲慢并不来自他贵族的背景：“我从来没有美化过科学的残酷，这从来不是一个愚者能够进入的领域。”
　　台下的学生终于明白，为什么丝毫不看出身的埃文斯教授在平民学生中口碑依旧褒贬不一。
　　埃文斯教授的确不以人的背景和财力为判断标准，他的选拔条件却更加苛刻且难以改变：
　　人的天赋。
　　埃文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奥秘都分门别类地放在一扇扇门后，天才需要做的事情只是把神明给的天赋用好，拿着钥匙打开门。而普通人即使把门砸开，看到的也只是废墟。”
　　头发花白的老头昂着下巴，他本人和他背后的成就都有种让人咬牙切齿、但又无法反驳的不可企及。
　　埃文斯一边说话，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睛扫过台下，若有若无地在一个地方多停留了一会儿——
　　元恬坐在表情各异、哗然讨论的学生中，眼神无辜。
　　他想去埃文斯的研究所“做假账”，这次真的没打算糊弄过去，但没想到前面那个学生想法比他还另辟蹊径。
　　埃文斯瞪眼。
　　这小子，动作总是跟个蜗牛一样不紧不慢的。
　　害得他老头子专程过来一趟还听了一耳朵蠢货的话。
　　埃文斯的语气这次的语气带了点赌气意味：“但如果没找到正确的门，再有天赋也无济于事！”
　　底下的学生太多，埃文斯教授的一眼并没有引起特别的注意。
　　只有元恬腰间的玉佩在无人处闪烁，敏锐地捕捉到那股视线的反常：
　　的确是来找少年的。
　　但一个硕果累累的教授和一个出名的“花瓶”间能有什么联系？
　　脾气古怪的老头哼了一声，说：“反正你们其他人也听不懂，我讲下去就是浪费时间，有问题的单独来找我。”
　　他故意强调：“只有半个小时。”
　　像极了明明很想要小辈探望，结果还在傲娇嘴硬的怪老头。
　　元恬：“……”


第4章 
　　埃文斯教授离开后，现在物理学院的院长站起来，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为自己老师找补：“埃文斯教授的意思是，虽然天赋很重要，但并不代表着那就是一切，每个人的才能和贡献都应该被珍视。”
　　院长微笑着鼓励部分沉默受挫的学生，但其实大多数学生都没觉得埃文斯教授的话有什么大问题。
　　星际时代阶层分化越发明显，在危险感染生物的威胁下精英主义也越发盛行。
　　某种程度上，没有实力的人逞强才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这次的休息时间更长，即使刚才埃文斯教授嘲讽了绝大多数学生的智力水平，也还是有不少学生去尝试在短暂的半个小时为自己争取机会。
　　这可是手上掌握着无数机甲和尖端理论及专利的埃文斯教授，就算是王室继承人在他面前也得保持尊敬和礼仪。
　　元恬刚刚走出大礼堂，就撞见了等在门口的玛格丽特女士。
　　老人长发典雅地盘在脑后，发丝梳得一丝不苟。
　　目光相接，一老一少都失笑。
　　显然没想到刚才埃文斯给元恬准备好的梯子会被别人先登上去，还是一脚踩空摔得丢尽脸面那种。
　　玛格丽特女士之前可是听见了前排那些学生的谈话，尤其是巴顿对少年的诋毁，说：“他也算是自作自受，不过就是弗朗西斯气得够呛。”
　　“他正等着你呢，跟我来吧。”
　　有勇气单独找埃文斯教授谈话的大多是贵族学生，还是最顶尖背景的贵族。
　　不少熟悉的面孔包括克劳德、马库斯，甚至是刚刚被埃文斯当面呵斥过脸色很差的巴顿，此时都等在门口。
　　但埃文斯教授没有松口让人进去，谁也不敢催促和放肆。
　　如果不是玛格丽特女士的体贴，说不定会遇到什么麻烦。
　　用老人给的权限卡打开那扇隐蔽的门，元恬踏进房间。
　　这是埃文斯的办公室，短短时间已经杂乱地摆满了无数的手稿，上面写满了复杂的推论和公式。
　　埃文斯教授丝毫没有反应，自顾自地写着什么，
　　就像没发现房间进来了一个大活人。
　　元恬进入房间后站了一会儿，没有一丝局促，随后自然地开始收拾房间中飘得快无处落脚的纸张们。
　　虽然早就可以实现无纸化，但作风老派的教授更习惯亲手在纸上写下每一个猜想和重要步骤，只是把无关紧要的演算步骤交给智能解决。
　　这里的每一张纸放到外界都能启发一场小型学术会议，在埃文斯随意的态度下摆放得仿佛垃圾。
　　元恬早在去年为小老头当助教时就已经知晓他的习惯。
　　静静地将写完的草稿纸收集好放进收纳装置，还需要用的就放在埃文斯教授手边，以免小老头要用时焦头烂额地在“垃圾堆”里翻找。
　　脾气古怪的老头看似不理人，实际上手上的动作已经悄悄慢下来，余光也注意着少年的动作。
　　那些在外行眼中宛如天书的纸张，在元恬眼里就仿佛一个个音符，乐谱已经摆明，只需要将每一个符号放进合适的位置，完全不需要太多思考。
　　这才是真正的整理。
　　跟之后那些蠢笨如猪，只会把纸张简单聚集在一起的学生助教完全不一样。
　　每一张草稿纸的思路都跟他严丝合缝，看来这一年也丝毫没有懈怠。
　　本来满意得想点头，但又想起自己在生气，埃文斯教授板着脸继续不理人。
　　元恬很快收好了所有纸张，少年侧头看了看埃文斯，无所事事地坐下，然后凝视着随身携带的那块玉佩。
　　在他进入这个房间后，“它”的波动一瞬间明显了些。
　　元恬又感到了一丝正面情绪，一点点。
　　一块装饰玉佩，有什么好看的。
　　老头先憋不住了，冷声：“怎么过来了，物理可不是属于胆小鬼的学科。”
　　元恬没被埃文斯教授的冷言冷语吓到，看他动作彻底停下，将自己的平板递了过去：“教授，刚才问题的答案。”
　　埃文斯说：“谁在乎你的回答，过期不候。”
　　嘴上这么说着，手上接平板的动作一点不慢。
　　老头快速翻阅，原本往下的嘴角越翘越高，看到后面不自觉地点头称赞。
　　他这一次没白跑，这半个小时也没白等。
　　埃文斯垮着脸：“我记得我去年邀请谁谁去我的研究所，哼，那小子还一口一个自己不行给我拒绝了。”
　　埃文斯阴阳怪气中也不乏关切：“怎么现在改主意了？”
　　他毫不怀疑这份回答的真实性，再先进的搜索引擎和语言模型也无法组合出这份答卷。
　　跟时间也无关，给蠢货再多一天时间也只能做出滑稽的回答。
　　埃文斯想起自己刚才听了一耳朵乌七八糟的回答就生气。
　　他上次这么生气还是元恬突然被塞勒斯那个王室继承人，以“保护学生自尊心”的理由从助教的岗位调走。
　　元恬本人还拒绝了他个人实验室的邀请。
　　保护自尊心？那不是应该保护别人被这小子打击的自尊心？
　　王室继承人这眼睛脑子怎么长的。
　　气得埃文斯大半年没有到星光大学上课。
　　他从来只骂不懂装懂的庸人！什么时候说过元恬半分。
　　元恬垂眸，回答：“我知道您和玛格丽特女士的好心，但出于某些原因，我之前暂时还不方便离开星光大学。现在也要过一段时间再去您的研究所报道。”
　　埃文斯马上理解了元恬的意思，问：“暂时不方便？还有什么事情要在星光大学处理？那还有多久。”
　　元恬回答：“我并不确定，最长不会超过这个学年。”
　　埃文斯表情好看了很多，这个时间完全没问题：“我看过玛格丽特给我的东西，你感兴趣的研究方向都很有意思，如果有了突破反响不会小。如果你是担心资历和费用，在我手上完全不会有这种问题。”
　　埃文斯诚恳地建议：“如果你担心的是学历，完全可以在做出成果后再反过来申请，所有大学都不会放过这个白得的宣传机会。”
　　元恬毫无疑问就是一个拿着钥匙的人，但为什么之前要刻意隐藏自己？
　　如果不是埃文斯去年授课时突然兴起看了学生的随堂测试发现了元恬的不对劲，又把他拎出来当学生助教观察了一段时间。
　　这次即使是玛格丽特的邀请，忙碌的埃文斯也不一定会专程过来。
　　埃文斯皱眉，问：“所以为什么？你必须知道，一个天才和一个普通学生在任何地方得到的待遇都是天差地别。”
　　“玛格丽特说你坚持待在机甲系？说得难听些，如果是因为在这个领域受挫想证明自己，你就是在浪费生命。”
　　埃文斯等待着答案，两人的视线之外，莹润的玉佩也隐隐泛光，仿佛同样在等待着一个解释。
　　元恬不擅长说谎，也不喜欢说谎，他沉默下，说：“因为某些原因，我不能太过引人注意。”
　　跟元恬关系如同亲爷爷般的老者失踪了，元恬不知道当中的隐情，但罪魁祸首的线索指向了星光王都的某个大贵族。
　　在没有确定的消息前，元恬谁也不能说，谁也不能信。
　　这个回答让埃文斯皱眉，
　　但少年的表情实在太真诚，丝毫不会让人怀疑他的苦衷和烦恼。
　　老头犀利的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元恬。
　　他早就过了欣赏人外表的年纪，但也不得不承认面前的少年拥有跟学术天赋同样的，超越常人的美丽，还是罕见又受人追捧的东方面孔。
　　就算放进他书呆子聚集的研究所大概也会引起不少风波。
　　这个年纪又是如水般澄澈山般葱笼，风情月意的懵懂恐怕不在少数。①
　　埃文斯突然想起玛格丽特偶尔的抱怨和极少数能传进他耳中的八卦传闻，问：“你是塞勒斯殿下从边陲带回来的？”
　　元恬不解话题的跳跃，但点头。
　　埃文斯觉得自己已经理解了一切：
　　如果元恬在未成年时就展露了自己惊人的理论研究能力，
　　毫无疑问，他会被星光帝国官方和进入的研究所严密地保护起来。
　　他会得到最好的资源，但同时，元恬跟塞勒斯的联系也会切断。
　　作为孤独成长、还经历过边陲感染生物袭击的孩子，
　　元恬在学术上的天赋是茂草高林，但他的情感和被关怀的经历就是一片可怜的荒漠，
　　俗称缺爱。
　　塞勒斯那个家伙又是个外表还不错的……
　　埃文斯突然出声怒骂：“塞勒斯这个居心叵测的该死家伙，居然拐……背叛了这么一份苦心。你的天赋不用说，跟我走，以后我一定让他后悔莫及！”
　　王室的联姻不是一朝一夕能决定的事情，早就有迹象，他怎么敢跟引导元恬建立这种关系！
　　玉佩零星地亮着，虽然没埃文斯这么激烈，但也是难以言明的感觉。
　　元恬仰望忽然跳脚的老头，表情茫然。
　　不太明白埃文斯教授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少年的情绪极其平稳，但更加反常和让人心疼。
　　埃文斯抱着头：“一定利用了吊桥效应，该死的家伙，你现在清醒了就好。玛格丽特之前还跟我提起过，那小子还想通过她联系你，做梦吧！”
　　塞勒斯联系不上他？
　　元恬一怔，看了眼智能手表。
　　先主人一步拉黑了塞勒斯的甲壹自觉非常贴心：【=3=】
　　主人对那个家伙没爱情，但不代表对方没有。
　　而且之前塞勒斯那个家伙就因为隐瞒爷爷线索的事情让主人不开心，活该被拉黑。
　　埃文斯勉强冷静下来，没有多问，他递给元恬一个通讯器：
　　“你处理好事情马上联系我，我马上接你离开。”
　　元恬蔚蓝的眼睛看着他人口中脾气古怪的埃文斯教授，把他眼中的关切看得明明白白。
　　元恬眼睫颤了下，顿了顿，无措间在王都罕见地感受到了真切的温暖，他道：“好的，谢谢您。”
　　埃文斯挥挥手送他离开，自己焦头烂额地联系更“专业”的人商量。
　　关门声响起后，埃文斯才想起什么：“糟了。”
　　他打开的出口不是之前的入口，那里还等着一群恐怕已经等出脾气来的贵族学生！
　　元恬站在门口，看见一群错愕抬头的贵族学生后，也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这个问题。
　　克劳德惊讶：“元恬，你怎么在这里？”
　　他们一直在这里，刚才没有看见任何人进去，显然，元恬已经在里面待了一段时间。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接受这件事，尤其是某些自诩高人一等的贵族学生。
　　巴顿脸色扭曲。
　　他意识到：不管是什么原因，在埃文斯教授眼中，元恬这个平民花瓶的地位甚至都比他高。
　　而且光凭元恬自己怎么可能引起埃文斯教授的主动关注？
　　一定有人帮他牵线搭桥。
　　在元恬贫瘠的关系网中，有这个资格和能力的当然不会有第二个人选。
　　这个漂亮蠢货居然还跟塞勒斯殿下有联系！
　　巴顿终于明白为什么亚伦少爷格外交代他注意这个元恬。
　　他失职了。
　　想起德蒙特家族的作风和手段，巴顿恐惧地颤抖。
　　克劳德和其他学生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晚了——
　　巴顿朝着元恬的方向恶意外放了自己的精神力，这是在星光大学中被明令禁止的危险行为！
　　虽然被埃文斯教授万分嫌弃，但巴顿怎么说也是一个中等家族资源培养的精英。
　　他的精神力等级已经接近五级，甚至刻意学习了外放精神力攻击的手段。
　　即使非常粗浅，但元恬毫无防备、还丝毫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充满恶意的精神力袭来，元恬银白蓬松的发丝随着危险的风摆动，心跳也快了一拍。
　　但在那股脏污的精神力触碰到少年前，他腰上挂着的玉佩亮了下。
　　一股陌生的波动从指尖涌上，只有元恬能感觉到——
　　强大的精神力屏障一瞬间撑开，所有危险都被隔绝在外，连刺痛耳膜的噪音都模糊了，
　　它带给人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元恬脑中突然浮现刚才在埃文斯教授面前，压在喉头没有说出口的补充资料。
　　吊桥效应，根据情绪二因素理论解释，处于危险情景中的人会为自己不同以往的生理表现和心理感受寻找解释，最后做出了错误推论，这个过程被称之为唤醒的错误归因。②
　　简单来说，移情。
　　常见于罗曼小说中英雄救美的桥段。


第5章 
　　元恬迅速厘清了自己心跳加速的真正原因——突发的意外。
　　然后冷静地分析自己此时的感觉。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头脑无比地清明，往日那些庞杂得有些混乱的精神力在那股未知力量的调用下无比听话。
　　元恬非常确定，撑开精神力屏障的精神力大部分属于自己，只有小部分掺杂着其他不知来源的精神力。
　　但又听话得让人觉得陌生。
　　未知的存在轻松地隔绝了属于巴顿的攻击，甚至还有余力延伸出去——
　　其他学生因为焦急加快的呼吸声、远处赶过来杂乱的脚步声，甚至应急装置启动的声音、地板上细微的裂痕……
　　一切以往难以察觉的动静，在此时都无比明晰。
　　仿佛有第三只眼悬挂在空中，俯视监测着现场的一切动静然后回馈给元恬：
　　学生拨通了紧急电话，
　　埃文斯教授正在朝着门口赶来，
　　警卫前来支援。
　　仿佛神明的视角，无所不能。
　　这就是教科书所说的，精神力外放的实际应用吗？
　　元恬并不沉迷于全知全能，但这种新奇的感觉和求知欲让他沉溺。
　　“呼吸。”
　　一个磁性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贵族乐器一般低沉动听，偏冷。
　　元恬恍惚了一瞬，这个声音仿佛开启了什么开关，一个响指将他拉回了正常的人间。
　　少年才想起自己在这种前所未有的体验中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或者更应该说，是超前使用不属于自己的能力的代价。
　　银发少年在一片混乱中突然躬身，纤细的手指攥住胸前的衣料，单薄的胸口剧烈地起伏，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看起来非常难受，生理性的泪水洇湿了睫毛。
　　紧急出现的安保人员训练有素，迅速控制住了巴顿，按响对讲装置：“引发骚乱的学生已经成功控制，目前现场情况稳定，可能有一位受害者，需要医疗支援！”
　　埃文斯教授已经走出房间，愤怒地挥舞着自己的拳头：“真是反了天了，居然有学生敢在这里动手，当这是什么地方！赶紧叫医生过来！”
　　碍于不知道元恬到底受到了怎样的伤害，其他人都不敢贸然伸手动他，只是用语言询问让少年保持清醒，扶住他：
　　“医生马上就到，现在哪里不舒服，还能说话吗？”
　　克劳德没有去离开现场避难，凑到元恬身边，面色焦急：“我是他的直系学长，我可以照顾他。元恬，我是克劳德，你现在情况怎么样，还有意识吗，认识我吗？”
　　精神力跟人脑息息相关，这个领域太过神秘和复杂，难以界定的情况也太多，
　　克劳德只知道如果元恬失去意识或者昏迷，那可能就是最糟糕的可能性——
　　精神力受损。
　　巴顿被武装齐全的人员的控制着跪在地上，同样是一脸焦急和不敢置信，喃喃道：“不应该是这样啊……我没想攻击他。”
　　巴顿非常清楚，贺拉斯家族现在再怎么蹿升，在那些老牌贵族和王室眼中也就是随时可以替换的工具，他怎么敢真的触犯星光大学的校规和帝国精神力法伤害元恬？
　　他在家族的训练室和专业设备下测试过无数次，他刚刚那点外放的精神力作用在精神力等级C的人身上，顶多就是让人头晕目眩跌倒，当众出丑。
　　绝不会有另外的副作用，同时也远远达不到触发精神力检测警报的程度。
　　但现在怎么会……
　　巴顿挣扎：“我没有，不是我，一定是他自己有什么毛病！”
　　安保人员看着检测仪器上的数字，横眉瞪目，把仪器表按在这个顽劣贵族的脸上：“你自己看看这个数值，你都快把精神力全放出来了，这是谋杀！如果对方真的有什么闪失，你就等着上法庭吧！”
　　巴顿错愕又恐惧地看着那串数字。
　　玉佩中冷清的存在本来就是刻意而为，更加不会想办法为他辩解。
　　少年痛苦的样子做不了假，本就白皙的肤色此刻甚至有些透明。
　　银发被薄汗打湿，碎发可怜又狼狈地贴在巴掌大的脸上，闭着眼，睫毛轻颤。
　　再对比巴顿嚣张叫嚣的样子，在场所有人都心生不忿。
　　连站在王室未婚妻、德蒙特家族一边的贵族也冷眼看着巴顿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心中讥嘲轻蔑，这未免也太失风度，太难看了。
　　埃文斯教授气得快要跳起来了，他挥舞着手杖，如果不是工作人员拦着就直接打在巴顿身上了：“赶紧把人给我弄走，这事没完了，我倒要看看这个贺拉斯家族到底是什么货色！”
　　元恬稍微缓过些时，巴顿已经被押走，医护人员也已经高效进场。
　　医生看着小型设备上的数值，松了一口气：“没有大碍，但看这个情况，后续可能会有恶心、反胃的后遗症。”
　　但这比来时听现场数据想象出来的情况好太多了。
　　医生奇怪，猜测：“可能是因为那个闹事学生外放精神力的熟练度低，攻击性也不强。”
　　克劳德冷脸：“那并不能改变什么。”
　　医生认出了克劳德的身份，不准备参与这些贵族的争端，只是说：“以防意外，还是到医院做个更详尽的检查，毕竟精神力这种东西说不准。”
　　元恬当然最清楚真相是怎么回事。
　　巴顿的精神力都没有碰到他，更别说伤害。
　　他的难受纯粹是因为精神力过度使用。
　　现在跨过那阵痛苦，虽然身体还是有些虚弱，元恬却觉得大脑无比清明，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刚才那种上帝视角般的能力消失了，但还残存着一些感觉，在元恬脱离那股“未知存在”的帮助后惯性地运转，提升着他的身体素质。
　　元恬看向腰间的玉佩：浅绿色的祥云玉佩安静地躺着，看不出任何异样。
　　刚才那个低沉的男声，也只有他一个人听见了。
　　不仅是声音，刚才的一切都超出了元恬原有的认知。
　　无形之中，宛如有一只手牵着元恬，手把手地引导和示范如何使用精神力。
　　元恬从来没听说过有谁能越过主人去使用别人的精神力。
　　之前他跟着塞勒斯学习使用精神力操控机甲，最多也只是在机甲外通过特殊设备观摩他精神力运转的痕迹，这就已经是目前最尖端的技术。
　　而元恬刚才“旁观”着他构建了精神力屏障，接着像抽一卷没固定的纸一般随意地“扯”出了巴顿的精神力，然后又触碰了走廊设置的精神力警戒捕捉装置。
　　所以安保人员来得如此之快。
　　元恬蔚蓝的眼睛环视四周人脸上的表情，确定除了他，再没有谁察觉到了刚才的一切。
　　所有人都认为：
　　不管巴顿那个蠢货刚才想做什么，他最后搞砸了。
　　元恬只是一个纯然无辜、需要安抚的受害者。
　　少年低头看了一眼腰间的玉佩。
　　克劳德以为少年惊魂未定，安抚道：“没事了，巴顿已经被带走了，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给医生说。”
　　元恬抬头盯着青年，认出了克劳德。
　　对方是塞勒斯社交圈的好友，大贵族背景，性格热情，是个麻烦的好人。
　　元恬垂眸：“学长好。”
　　克劳德摇头：“没必要这么客气，你脸色很苍白，是不是还头疼？”
　　他坚持要元恬现在就去医院做一个更加精细和全面的检查。
　　元恬问：“我不认识刚才那个人，他为什么会攻击我？”
　　克劳德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嘴唇动了下，难以言明。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提前给德蒙特家那个跟王室订婚的儿子铺路。
　　虽然巴顿搞砸了，但也足以在其他人对待元恬的态度上杀鸡儆猴。
　　克劳德狼狈地扭头：“他……是个疯子，我们还是先去医院吧。”
　　元恬细弱雪白的手腕往回缩了下，下意识避开克劳德的动作。
　　克劳德一愣，看到生疏的学弟脸上露出受伤的表情。
　　马库斯将好友反常的行为尽收眼底，在心中无声叹气，他招呼克劳德：“这里交给医生处理，那边让我们去做个笔录。”
　　埃文斯教授走了过来，小老头不悦地瞪着杵在原地的两个贵族学生，语气很差：“还待在这干什么，无关人都给我滚。”
　　马库斯拉着迟疑的克劳德离开了。
　　没有外人，埃文斯面对少年的神色缓和下来，还带着歉疚：“抱歉，这是我没考虑周到。”
　　他也没想到现在这些贵族年轻人行为这么出格，还是在学校就已经嚣张到了这种程度。
　　元恬摇摇头：“您不用感到抱歉。”
　　对他有恶意的人一直存在，这种事情发生只是早晚的问题。
　　埃文斯摇头：“这件事你不用管了，这种事情我都解决不了怎么好意思让你来我的研究室。”
　　埃文斯嘱咐：“精神力的事情不是小事，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不要勉强自己。”
　　元恬：“是，我想先回去休息一会儿。”
　　埃文斯没有勉强他，答应先帮他应付保卫处的人，想起刚才那两个表情古怪的贵族学生，埃文斯冷哼了一声。
　　虽然更喜欢泡在研究室，但埃文斯怎么也是一个贵族，弯弯道道他都清楚。
　　他不放心地问：“你知道这场风波的源头是什么吗？”
　　元恬想了想：“应该跟德蒙特家族有关。”
　　埃文斯因为他迅速准确的作答讶异一瞬，一边欣慰一边心疼地告诫：“塞勒斯明天就会回学校，跟他的订婚对象一起。”
　　“不管以前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但目前的情况，如果你插手王室这桩联姻舆论会对你非常不利。”
　　元恬惊讶：“为什么我要插手王室的联姻？”
　　少年的唇色还有些浅淡，但丝毫没有减损他的美，让他那张出众的脸更呈现出几分清瘦的病态美。
　　眼神清澈，不是意气用事的话。
　　埃文斯认真打量下元恬的表情，突然开朗地大笑，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拍拍学生的肩膀：“那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是我小看你了。”
　　从以前的相处其实就能看出来，元恬这孩子骨子里就有种自尊和骄傲，这种性格，如果真的有背离他的人和物，即使再好再喜欢他也能割舍。
　　而且……埃文斯察觉到了一点异样：
　　似乎少年不如他刚才想象中以及外界传闻里形容的，对塞勒斯痴迷到无法自拔。
　　小老头又嘱托两句，风风火火地前往保卫处解决巴顿的事情。
　　周围没有其他人后，元恬低头看着腰上的玉佩，他又捕捉到了那个未知存在的微弱情绪变化：
　　好像是赞许。
　　对方高冷地拒绝沟通，元恬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回宿舍。
　　等元恬离开后，马库斯才放开拉住好友的手。
　　克劳德不高兴地质问：“为什么拦着我，元恬现在不检查，万一以后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办？”
　　马库斯反问：“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克劳德被问得一愣。
　　马库斯继续道：“连元恬都比你拎得清，没看见他的反应吗，从讲座选座开始，元恬就一直在避嫌。”
　　“你以为其他人看不出来你这几天为什么这么积极？现在元恬和殿下牵扯得越多，他才更会成为众矢之的！”
　　“你以为巴顿刚才为什么这么激进？”
　　克劳德沉默，作为王室继承人从小的玩伴，他的确接到了殿下隐晦的嘱托：帮忙照顾元恬。
　　但他的关心也不完全是出于殿下的任务。
　　克劳德苦笑，问：“那怎么办，让我装成对元恬完全不认识吗，完全不管他吗？”
　　马库斯同样沉默下来，刚才少年的反应刺痛了不少跟他相熟的贵族学生，刚才其他人的匆忙离开未尝没有狼狈的意味。
　　一年的相处……元恬刚才就像从来没认识过他们一样。
　　礼貌得过分。
　　明明之前纠结处理方式的还是高高在上的贵族学生们，结果转头就发现少年能做得比他们更加决绝。
　　马库斯也不想讨论这个话题，提醒：“下次想帮元恬也别做得这么明显。”
　　克劳德一愣：“不是我把元恬带到埃文斯教授面前的，不是你？”
　　两人面面相觑。


第6章 
　　元恬丝毫没察觉到贵族学生们刚才的怪异受伤的态度，他只是觉得自己自觉拉开距离的举动对大家都好：
　　不留下不必要的交情，这也是非常符合那些贵族处事原则的局面。
　　少年回到寝室后就一直忙忙碌碌——
　　将堆得满满的工作台收拾出来，把一台智能机器人搬到工作台上，戴好护具，拆开外壳露出里面复杂的电子元件。
　　动作熟稔，除了理论，少年的动手能力也不错。
　　硬件完成，元恬打开智能机器人的开发者模式，又开始调试什么。
　　玉佩安静地躺在一边的桌子上。
　　从回宿舍起，他就被放在这里，少年明明经历过刚才的风波，却好像完全不知道玉佩的异样，视线停留的时间不超过十秒。
　　谢行尊并不是前几天才有意识，清醒的最开始他就通过自己的方式收集了不少元恬的信息关键词：
　　恋爱脑、机甲破坏者、孤儿、脆弱、跟现任兰开斯特王室继承人存在不清不楚的关系，
　　以及……兰开斯特大帝的狂热崇拜者。
　　最初谢行尊也以为少年非常好懂，种种行为和反应都会在他的预料中。
　　他已经做好了如何快速摆脱元恬找到旧部恢复自己的计划。
　　但真正清醒、能感知到周围环境后，那些虚浮的标签被一个个粉碎改写。
　　看上去是一汪清澈到泛蓝的潭水，浅表在氤氲的水汽中映射着梦幻的彩虹，但实际上这潭水看不见底。
　　至少现在，谢行尊就无法清晰地预测元恬这一系列举动的目的。
　　正常人做的第一件事，应该是想办法跟这块奇怪的玉佩沟通，判断对方的善恶立场、所得利益，然后决定后续行动。
　　但直到现在，元恬都没有主动跟他沟通过。
　　房间持续僵持静默了一段时间，少年的准备工作也进入尾声。
　　元恬站起身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肩颈，环视房间，又搬来一把椅子放在自己的对面，然后煞有介事地将只到人大腿的智能机器人放在椅子上。
　　玉佩贴上了贴片，连接线将小智能机器人和玉佩接在了一起。
　　元恬又坐在了椅子上，跟被改装后的小机器人面对着坐着，乍一看上去就像是两个人类在交流。
　　元恬看着正在启动的机器，对着空气解释，流畅得像是念台词：“我已经改装过机器，它可以通过传感器获取你的精神力信号，根据内置的算法对你的精神力波频进行实时识别和分析，得到你目前的情感状态和表达意图，最后生成匹配的表情和简单文字。”
　　少年说了一堆，玉佩里的存在异常沉默。
　　元恬等了等没得到回复，想了想，认为问题出在自己的表达上，他简化：“简单来说就是，你可以通过它表达你的想法。”
　　“它现在属于你了。”
　　恰好在此时，那只改装前的设计其实是用来做清洁工作的小机器人有了动静。
　　圆罐子一样的机器人，脸上眼睛的位置亮了起来：
　　【= 。=】
　　下面预留的文字屏幕则是：
　　【？？（难以分类的情感）】
　　元恬盯着那两个问号，遗憾又苦恼地自言自语：“看来处理单元使用的算法和模型没有问题，问题出在训练数据上。能匹配的模板还是太少了。”
　　他解释：“这也并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它可以在锻炼下越来越聪明，只要反馈后准确率也会提高。”
　　元恬想了想，自己翻译成人话：“就是它还不太聪明，不能完全识别你的想法并让我知道。”
　　但问题在于，一块不能说话不能行动的玉佩要如何操作反馈？
　　元恬漂亮的蔚蓝色眼睛因为认真思考开始涣散空茫。
　　谢行尊能“看”到现场的情况：
　　换上一身家居服的少年显得格外柔软，坐在椅子上，双手安稳地放在膝上，恬静又乖巧。
　　而他对面，那只圆墩墩的智能机器人就显得……分外愚蠢。
　　眼看少年起身，似乎又有了什么奇怪的想法，谢行尊先一步开口：【不用这么麻烦。】
　　是熟悉的低沉磁性的男声。
　　依旧只有元恬一个人能听见，应该说，男人传播声音的方式并不是通过空气，而是通过另外一种方式完成了跟元恬的隐秘沟通。
　　元恬看了眼处理单元中的信号，确认这也是某种精神力的运用方式。
　　元恬忽然抬手揉了下发麻的耳朵。
　　这种沟通方式对他没有伤害……但这么亲密的精神力链接元恬还是第一次。
　　而且对方的精神力还极其强大，
　　元恬的精神力敏感，对方零星波动的情绪就像撩拨竖琴琴弦一般撩动他的精神力，奏出不同优雅而有韵律的曲子。
　　尤其是对方的声音真的很好听，
　　比任何他听过的助眠主播的声音都好听。
　　元恬很快冷静下来，摒除干扰，明白了什么：“原来你之前不是不能说话，只是不想跟我沟通。”
　　谢行尊纠正：【我跟你沟通过。】
　　元恬说：“但是只有两个字，并且你的精神力波动非常微弱。”
　　于是元恬判断玉佩需要辅助才能完成正常的沟通。
　　少年脸上的情绪平淡，说这话时也是用陈述的语气。
　　但也许是他的外表影响，落在人眼中就莫名有种低落。
　　所以小机器人白白改造了，对于现在没办法做假账的元恬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谢行尊一顿，问：【你真实的精神力强度是多少？】
　　如果能感觉到他刻意收敛过的精神力波动，少年的精神力等级比他预计的还要高。
　　或者说，两人的精神力契合度比谢行尊想象的更高。
　　又或许两者都有。
　　元恬盯着小机器人漆黑的屏幕看，脑中下意识地分析：
　　电源线路都没有问题，那就是连接者的精神力强大到单方面屏蔽了收集设备。
　　所以读不到玉佩的情绪。
　　元恬问：“你醒来很久了吗，为什么会在我的玉佩里？”
　　谢行尊：【你为什么会有这块玉佩？】
　　元恬：“你现在应该处于衰弱期，要恢复到全盛状态需要多久呢？”
　　谢行尊：【如果没有人教导，再好的天赋在短时间内也达不到你现在的水平，你真的从小在荒凉的边陲长大，只是一个平民遗孤吗？】
　　元恬：“离开身体还能存在，目前最尖端的精神力应用技术都无法达到这个目的，你存在的原理是什么呢？”
　　谢行尊：【王室收集的资料多半不会出错，那就是有什么人在教导你，并且你不希望其他人知道他的存在。是不想让人知道，还是他的存在不能被其他人知道？】
　　两人鸡同鸭讲的问话中断，以少年陷入沉默告终。
　　玉佩里的存在，明明清醒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一个月，但已经通过周围的蛛丝马迹看穿了他最想隐藏的秘密。
　　虽然也有一直随身携带这块玉佩，很多事情都无法避开的原因，
　　但对方可怕的洞悉力毋庸置疑。
　　男人继续不紧不慢道：【看来是不能。在那个不能说明的人暴露身份后，你或者他会迎来大麻烦。】
　　对方全部都说对了。
　　元恬是来王都追查爷爷失踪的线索。
　　而老人告诫过，元恬绝不能泄露自己和他有关联，更别说是被他抚养长大。
　　强烈的压迫感。
　　对方将所有主动权都把持在手上。
　　即使是在塞勒斯身上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理论上，对方现在只剩下精神体存在，是非常虚弱的状态，也迫切需要一个能够合作的人找寻恢复的途径。
　　但从头到尾的交谈中，对方没有一点因此妥协的意思，跟预设的任何一种结果都不符合。
　　元恬反思，难道是他“我已经知道你的困境，也有能帮助你的方向，跟我合作你也许能脱离玉佩重新拥有身体。”
　　这个友好的意思表现得不够明显吗？
　　还是在对方眼里，这件事无关紧要的。
　　如果之前是人类，不管怎么说，都想变回人类吧。
　　超纲了。
　　面对暂时无法推进的研究课题，元恬一般会选择暂时搁置，等到有新想法后再继续推进。
　　但这场交流又无法搁置。
　　于是谢行尊就看见元恬无措地摆弄着面前被改装后的小机器人，一副开启鸵鸟模式暂时关机的模样。
　　他手边被玉佩拒绝的小机器人也进入了待机模式。
　　“眼睛”部分的屏幕呈现出一个经典代表缓冲中不停转动的圆圈，
　　下排的屏幕文字：
　　【程序未知错误，宕机中>.<】
　　谢行尊：【……】
　　某种意义上，这个蠢机器只是换了个使用用户。
　　不管在暗处教养元恬的人是谁，在谢行尊眼中无疑是非常不合格：
　　元恬的学术素养的确超过了绝大部分人，
　　但在社会化与人沟通的领域，少年单薄到一眼就能看穿。
　　谈判技巧拙劣，连威胁都软绵绵的，毫无决心，任人捏扁搓圆。
　　无论是外貌还是能力，元恬拥有了太多的筹码。
　　但现在据谢行尊所知的情况，少年不能说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也相差不远。
　　至少同样的条件换了他的处事作风，刚才那个跳梁小丑绝对不敢当面有所冒犯，他甚至没有谈论元恬的资格。
　　不仅是巴顿和他的鹰犬家族，还有狗的主人。
　　他沉睡了这么久，连德蒙特这种小家族也配沾染兰开斯特的名字。
　　宕机的小机器突然亮了一下，
　　机器音播报：“检测到超频精神力波动。”
　　在元恬看向仪器时，数据已经恢复正常。
　　但这声播报到底打破了无声的僵持。
　　不仅是机器，还连接着的精神力，又开始撩拨元恬敏感的竖琴琴弦，
　　这次是低沉的响动。
　　元恬眨了眨眼睛，一副猜想被印证的表情，说：“你在生气。”
　　元恬在刚才的反思中想到了一种可能，继续道：“我没有威胁的意思，我非常理解你的困境，也很感谢你刚才的帮助……关于精神力使用和巴顿的事。。”
　　“我想表达的是：我也可以帮助你，让你重新拥有人类的行动能力和表达能力。”
　　元恬换位思考，如果是自己因为不知道什么变故死亡，醒来就在一块玉佩里没有行动能力只能“任人宰割”，不熟的人还一个劲追问自己的隐私。
　　他也会有不安全感，不想配合。
　　元恬倒不是对玉佩里的东西有太多容忍和感情，只是玉佩是老人在他小时候就给他的礼物，元恬爱屋及乌。
　　万一玉佩里的东西一生气，玉佩跟着裂开了怎么办。
　　少年精致的脸蛋上露出恍然，微挑的眼睛天然多情：“那些问题是必要的数据，但我的问题刚刚是不是冒犯你了？我很抱歉。”
　　玉佩忽然沉默。
　　其实只要抛开傲慢的先入为主，从一声不吭地改装小机器人开始，元恬的想法就已经非常明晰。
　　说话的人毫无自己拥有玉佩主导权，可以以此谈判和宰割对方的意思。
　　所以不是“威胁”软绵绵，而是那根本不是带着恶意的试探。
　　刚才指东画西无法进行的问题，在少年眼中不是利益双方达成一致后，默契隐晦的谈判与互相威胁，
　　也不是主导权的分配和利益切割，
　　只是几个问题。
　　元恬在面对巴顿的精神力攻击被玉佩救了时就已经有了决断和立场：
　　他也想要帮助玉佩里的“好心人”。
　　少年眼中没有阴霾，想法都写在了脸上。
　　略微打着卷的柔顺银发散落着，随着少年偏头的动作轻轻飘动，流泻反射出清澈又愚蠢的光。
　　谢行尊依旧不打算收回对那个未知教导者辛辣的评价：
　　很糟糕的教养，极度偏科。
　　但不令人讨厌。
　　依旧没有听见对方的回应，元恬这次真的有种无计可施的无措感。
　　更重要的是玉佩里的奇怪存在别生气，他真的很担心自己的玉佩裂开。
　　元恬：“好吧，刚才有一个问题其实没那么有必要，只是出于我个人的好奇和……”
　　对方忽然打断他过分坦白的真心换真心，但不知不觉，语气已经柔和了许多。
　　他说：【没关系。你现在可以再问一个问题。】
　　察觉到男人突然的缓和，元恬一愣。
　　低沉的男声：【问你最想知道的，只有一次机会。】
　　那种被看透的感觉又来了，但跟之前有什么不同，元恬说不上来。
　　他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你认识克拉伦斯·斯图尔德吗？”
　　这是一个在元恬王都社交圈中，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名字。


第7章 
　　谢行尊在一瞬间就有了判断：
　　那个被元恬极力隐藏的，不能被外界知道和宣扬的教养者，
　　名字就叫做克拉伦斯·斯图尔德。
　　再次掌握一条关键信息，谢行尊的心情不如之前预料的愉悦。
　　他给的问题非常宽泛，以元恬聪明不会听不出来他的意思。
　　玉佩里的存在对精神力的应用和了解非常深入，现在询问他机甲操作和精神力提升的技巧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也一定会得到答案。
　　但元恬依旧选择了询问一个人，去赌玉佩里的存在知晓相关信息的可能性。
　　这个人对他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不认识。】
　　元恬敏锐地感觉到，“玉佩”好像又生气了，声线本来就偏冷，这三个字冷冰冰地砸下来都有些带冰碴子。
　　好奇怪啊他。
　　没有得到答案的是自己。
　　他也没有损失啊。
　　但元恬已经习惯了在人际交往和对话中无法正确捕捉对方的重点和意思，
　　更何况这块玉佩本来就难懂。
　　“哦。”语气不可避免地有些失落。
　　男人问：【但我对斯图尔德家族有了解。】
　　少年坐正了身体，想追问，但又纠结这个问题算不算已经超出了“一次机会”。
　　谢行尊没卖关子：【斯图尔德家族最早可以追溯到蓝星时代的东方，是个历史悠久的家族。】
　　玉佩的存在表述非常清晰，元恬接收信息的能力又强，很快了解了斯图尔德家族的来龙去脉。
　　斯图尔德家族是个血脉稀薄、人丁稀少的家族，但这个家族几乎每隔几代都会出现智商奇高的命世之才。
　　历史上不少成就不菲的君王背后都有斯图尔德家族的身影。
　　但这种特性也为斯图尔德家族招致灾祸，
　　不少心胸狭隘的家族、以及上位君主的敌人盯上了斯图尔德家族，宁可让这些天才永远没有露面的机会，也不让别人得到。
　　谢行尊语气平淡，听不出对这出悲剧有什么情绪：【进入星际时代后，古人类原本的国家和人种分类模糊、历史混乱。斯图尔德家族因此获得了喘息的机会，改名换姓后继续生存，只有很少一部分有历史底蕴的家族才知道关于他们的信息。】
　　元恬一怔，“玉佩”接下来的话肯定了他的猜测。
　　谢行尊补充：【斯图尔德家族改名前，姓氏是元。进入星际时代后原本蓝星人种的外貌都因为环境变化和精神力觉醒发生了变化，抛开变化，你的长相和天赋都符合元氏的特征。】
　　元恬抿了下淡红的嘴巴。
　　谢行尊观察着元恬的表情，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少年并非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那个克拉伦斯或多或少对元恬提起过相关的信息。
　　【关于你问的克拉伦斯·斯图尔德，我的确不认识他，但我知道关于他的信息。】
　　【光从姓氏上来说，大多数对斯图尔德有所了解的人可能会认为他是斯图尔德家族的一员，跟你存在某种血缘关系，】谢行尊冷静道，【但据我所知，更大的可能性，他是你的家仆。】
　　【斯图尔德人丁凋零，真正有天赋的继承人在避过风头后又继续改回元姓。而忠心的仆人会被授予‘斯图尔德’这个姓氏，一代一代传承，甚至会签订严苛的主仆契约。】
　　以克拉伦斯对主人的忠心，即使对外有所遮掩，私底下也绝不可能以平等的态度相处。
　　即使那个克拉伦斯不言明，元恬应该也能从蛛丝马迹中分析出来部分真相。
　　元恬沉默半响，问：“这些信息，还有哪些人可能知道？”
　　谢行尊说：【不出意外，在目前星光帝国的境内只有我知道。】
　　这话有点莫名，但“玉佩”说得非常笃定，深究下去会触及到对方的来历和隐私，元恬点到为止。
　　但就目前他说的信息，元恬能够印证的每一条都对。
　　玉佩里的存在：【我只是回答你的问题，相不相信在你。】
　　短暂的沉默后，元恬把或许有帮助的信息也告诉“玉佩”：“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这块玉佩是他留给我的，并且叮嘱我一定要保存好，我从来没听他说过你的存在。”
　　还在消化新得到信息跟过往经历的联系，元恬说话和行动都有些迟钝。
　　少年脸上之前精神力使用过度的苍白还没有完全褪去，眼尾发红，看着情绪不高。
　　谢行尊突然问：【你不担心，是他或者与他相关的人以某种手段杀死了我，再以某种手段把我困在玉佩中，而我现在醒来会伤害你？】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驳，元恬丝毫没有考虑地回：【他不会把有危险的事情留在我身边。】
　　元恬通过这块玉佩知道了为什么老人从不让自己称呼他为“爷爷”。
　　每次在他这么叫时，克拉伦斯眼中都会流露出动容和遗憾，欲言又止。
　　但最后只是慈爱地摸摸年幼元恬毛茸茸的脑袋，绕过这个话题，从不应答那声他没有资格承受的称呼。
　　久而久之，元恬也就明白了：
　　尽心教导和照顾他的老人跟他并没有亲缘关系。
　　但元恬心中，他们不是家人，胜似家人。
　　以前有多少家仆斯图尔德都跟他没有关系。
　　元恬认识的、想找回来的斯图尔德，只是从小照顾他的那位像是老管家又像是血缘亲人一般的存在。
　　所以元家历史上的敌人太多，
　　就是老人不让他暴露关系，并且让元恬藏拙、装成天赋平凡的原因吗？
　　谢行尊通过试探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那个还露面、身份不明的克拉伦斯，在元恬心中地位的占比极高。
　　两人的关系非常亲近。
　　这也是两人沟通以来第一次元恬这么直接地否定他，甚至表现出了点攻击意味。
　　如果还有身体，谢行尊应该已经皱起了眉。
　　他现在的记忆并没有完全恢复，他零星的记忆碎片中对斯图尔德有些印象：
　　外貌不错的青年。
　　对于他口中“真正的元家主人”的姿态非常忠犬，程度甚至超过不少宗教狂热者和图腾崇拜。
　　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那个他熟悉的斯图尔德多半已经死了。
　　但按照他们的秉性，代代培养的原则和性格不会差太多。
　　形象和年龄都下意识代入了熟悉的模板，谢行尊想：
　　按道理来说，这种像是崇拜神明一般崇拜和侍奉主人的信徒，不会跟崇拜对象发展超越主仆关系的感情。
　　但万事不绝对。
　　尤其对象是少年这种涉世未深的性格。
　　妄想将自己的神拉下神坛亵渎的人也不少。
　　谢行尊一顿，对零散记忆中以前那个“斯图尔德”有了更多猜测。
　　他不会无端生出这种联想。
　　元恬现在也就堪堪成年不久，他跟那个斯图尔德相处的年龄是多少？
　　这次是大提琴，仿佛夜空下的奏鸣，神秘成熟的低响。
　　对方好像……又不高兴了。
　　元恬又揉了揉发麻的脖子：“有什么问题吗？”
　　没触及到底线，小河豚吐出一串泡泡，那身柔软的刺又瘪了下去。
　　蓝色眼睛湿漉漉的，整体的五官是美到甚至有些忧郁的类型，并不张扬。
　　光是从外表来说，谢行尊理解为什么斯图尔德说一眼就能区分开真正的元氏和旁系的人。
　　天赋上也同样。
　　谢行尊：【没有。】
　　双方都是边界感很强的性格，不约而同地想今天不适宜再多聊，避免交浅言深。
　　于是那点关于“克拉伦斯”微妙的错误认知没有被发现和说明。
　　放在小机器人头上的玉佩和坐在椅子上的少年相对而坐，又陷入沉默。
　　元恬没有问“玉佩”真正的身份、为什么会在玉佩里、又为什么知道那些消息、以后有什么打算……
　　谢行尊也没有追问那位克拉伦斯现在在哪儿，
　　为什么元恬三年前从偏远的边界搬到受人瞩目更容易暴露身份的王都，
　　还是跟着自己不知道旁系到哪里去的后辈塞勒斯·兰开斯特一起……
　　就这么不尴不尬地相处，像是两条被迫合租的平行线。
　　元恬摈除干扰专心做事的能力向来很强，玉佩一直没出声，他很快就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
　　今天这个时间点的安排是整理关于兰卡斯特大帝的新资料。
　　这其实是一门课的作业，授课老师就是元恬非常尊敬、也帮助他良多的玛格丽特女士。
　　玛格丽特女士非常推崇兰开斯特大帝，曾经遗憾地表示过：
　　元恬的作业框架清晰合理、文献引用标准，是非常合格的资料。
　　但太过理性，缺乏了一点“情感”。
　　这毫无疑问是一份高分作业，只是不符合玛格丽特女士个人的期待，看到一份跟她志趣相投的作业她会更高兴。
　　这只是玛格丽特的闲聊，但被元恬记在心里，并且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他怎么也找不到感觉，最后偶尔看到一位演员的采访被启发：
　　要成功演绎出感情，就要体验式感受，强调真实性和情感共鸣！
　　元恬悟了，
　　元恬大彻大悟，
　　元恬决定让自己“成为”兰开斯特大帝的狂热粉丝。
　　少年写得非常认真，为了能更好地进入状态，还把以前整理的资料用投影的形式三百六十度环绕式布置在身边。
　　房间内空闲的大屏幕放着关于兰开斯特大帝的纪录片。
　　任谁看了也不会怀疑元恬对兰空斯特大帝的热忱。
　　这已经是狂热了。
　　精神力反复感知到关于尼德拉肯·兰开斯特的文字和语音资料，哪怕这段时间已经经历过许多次，谢行尊依旧难以言语。
　　又听到改装圆罐子捕捉到剧烈精神波动的提示音——玉佩的情绪波动好像非常剧烈，都屏蔽不住了。
　　元恬下意识迷茫地抬头，询问：“怎么了吗？”
　　谢行尊：【……只是觉得你之前没有问我的身份很不错。】
　　男人最厌烦的事情，狂热的追随者榜上有名。
　　谢行尊的记忆中，他似乎欠斯图尔德一份人情，他无法就这么抛下元恬离开。
　　但他暗自决定，不会对元恬坦白身份。
　　元恬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意会了下，说：“这个问题并不重要。”
　　男人这次直白道：【我知道你的身份，不担心我另有目的？】
　　元恬停笔，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道：“没关系，你知道我的能力了，你不会做那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谢行尊从他的话中察觉到：
　　也许少年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身上的确有过于真诚、理想化、道德感太强的小毛病。
　　但元恬从来都不是盲目信任他。
　　超常的头脑已经潜意识帮他冰冷理性地评估过风险：
　　玉佩里的存在暂时是可信的。
　　在个人不好奇的情况下，并不需要询问。
　　所以谢行尊刚才没有反感元恬的天真。
　　对方心情突然又变好了。
　　元恬对此茫然，但也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自己身世对方清清楚楚，而关于对方所知非常有限，即使是元恬的性格在这种巨大的信息差面前也有些不自在。
　　就从声音来说，如果真实，对方的年龄可能比他大不了几岁。
　　虽然语气格外沉稳。
　　半响，对方说：【谢行尊，你可以这么叫我。】
　　他被记载下来的名字只有尼德拉肯·兰开斯特、兰开斯特大帝这种称呼，极少极少有人知道，在统一星际建立黑曜帝国前，他使用的名字是谢行尊。
　　一个同样来自古星球东方的名字。
　　元恬果然对这个名字没有反应，把名字输入玉佩的档案，想起刚才谢行尊精神力波动的时间，顺口问了句：
　　“你也喜欢兰开斯特大帝吗？”
　　对方过了很久才回：【……不。】
　　目前正沉浸式处于狂热粉丝的角色和性格，元恬试图卖安利：“要了解一下……”
　　谢行尊这次回绝得很快：【不。】
　　可恶，祝你早点找到认识的人离开他，没品的家伙。
　　首次卖安利失败的元恬悻悻埋头继续整理资料。


第8章 
　　还没整理多久，元恬在谢行尊的劝诫下决定早点休息。
　　而且玉佩还提出了元恬的精神内海有些异样：
　　太过活跃和强大，
　　但元恬又没有匹配的控制力。
　　谢行尊：【如果你真的能完全掌握你的精神力，你也能达到我刚才操作的效果。】
　　谢行尊提到的刚好就跟元恬操纵机甲，操作一台报废一台的问题对上了。
　　但之前老师都认为元恬的问题出在精神力不足上。
　　谢行尊：【荒谬。问题刚好相反，你现在就等于一个三岁小孩拿了一把高密度激光武器，应该先担心杀伤力过大的问题。】
　　元恬问：“在你离开前，可以教我精神力的使用技巧吗？”
　　谢行尊说：【可以。】
　　玉佩一顿：【你知道我要离开。】
　　元恬：【应该是的吧？感觉你应该有自己的计划了，如果需要联系什么人或者传递什么消息，我可以帮忙。】
　　所以玉佩先生对他能不能重新拥有人类身体这件事并不着急。
　　少年正在收拾桌上的东西，动作井井有条，缓慢又带着一种独特优雅的韵律。
　　明显没有因一个神秘强大的存在忽然出现又忽然要离开产生太多的情绪波动，
　　哪怕感受过他之前的强大，也并不在意他的去留。
　　低沉的男声问：【你怎么确定我已经有了计划，还跟外界其他人有联系？】
　　元恬回：“我也不能确定，但你给我的感觉就是……”
　　少年动作顿住，眨了眨眼睛，艰难地在脑中搜索斟酌着词汇。
　　“大概就是真的因为意外沉睡之前的一秒，也会把罪魁祸首的秘密和痛点全都说出来，背地里早就看穿对方的计谋，已经做好沉睡和苏醒计划那种。”
　　第一次正式交流自己的秘密就被对方全部抖落，自觉地隐藏得不错的元恬都有了点阴影。
　　元恬理直气也壮：“就像刚才对我那样。”
　　对方过了会儿才开口，低沉的声音难得带了点笑意：【也许吧。】
　　看起来软和，真是记仇。
　　正在搬改装后的小圆罐子，少年手按在连接线上，忽然一顿。
　　产品诚实地读取展示了主人的情绪：
　　【(゜-゜)】
　　【用户2，您是否感到困惑？】
　　元恬敛眸白皙的手掌按在代表“是”的反馈按钮上，薄白的眼皮撩起，困惑又带着一点较真：“说我吗？为什么是记仇，没有记仇。”
　　刚才的那个想法，谢行尊并没有通过精神连接传递。
　　但少年读到了。
　　玉佩疑惑一瞬，不动声色地换了话题：【我的确有所准备，但我的布置现在是否还有效需要验证，大多我认识的人应该已经去世了。】
　　【在我离开之前，我可以教你精神力的使用技巧，不需要其他回报。】
　　玉佩的声音并不老，动听磁性。
　　他“去世”的年龄应该不大，当然也会认识不少朋友，有自己的社交圈。
　　而谢行尊说话的用词和语气、之前表现出来的一些认知，根据计算机分析，至少是百年前流行的方式和习惯。
　　元恬蔚蓝色的眼睛水洗过一样蓝，垂眸。
　　不知道少年的脑瓜里不知道又想了什么，手上机械地摆动着“圆罐子”的机器手臂，讷讷道：“根据熵增定律，不论是在宏观的自然界还是微观的分子级系统，系统的熵总是趋向增加。也就是说，事物的状态不可逆地向着更高的无序状态发展。”
　　谢行尊第一时间没意识到这是在跟他说话，没有回应。
　　元恬又出神地扯了扯小机器人的手臂，继续道：“这种失去难以避免，它是自然界的规律，同样应用于人类社会的存在，是宇宙演化的一部分。”
　　元恬垂着眼睛，浓密卷翘的睫毛挡住眼底的情绪，葱白的手指还在折腾无辜的小圆罐。
　　他不动时，某些角度会格外让人觉得，面前精致的少年像个过于精致的大号娃娃。
　　一旦那双生机盎然的眼睛抬起来就完全不会给人这种感觉，
　　尤其是潋滟地微弯时。
　　还是灵动的后者更打动人心。
　　谢行尊想了想：【你是想安慰我吗？关于那些逝者。】
　　元恬也迷茫：“很不明显吗！”
　　谢行尊沉吟，道：【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你可以直接说‘生死有命，不必过度伤心’。】
　　元恬很认真地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然后学以致用：“生死有命，不必过度伤心。”
　　谢行尊现在的理解了为什么元恬会有意识地避开跟人社交，特别是贵族学生。
　　多半那个克拉伦斯也叮嘱过。
　　谢行尊说：【这句话不用对我说，我没有需要安慰的情绪，就像你想表达的意思，生命和死亡都是正常的事情。】
　　元恬的学习热情受到了打击：“……好吧。”
　　谢行尊诡异一顿：【谢谢。】
　　于是元恬肉眼可见地好了一点。
　　终于能把心思放在面前被改装过的小机器人身上。
　　旁观了一切的小狗甲壹：“……”
　　玉佩的精神力波动并没有刻意避开它，所以它也能听到两人的对话。
　　虽然仿生小狗觉得自己社交技能也不怎么样，
　　但好坏都是比较出来的，它也能算个优等生了。
　　MindExpressions1.0版本除了加装的情感识别表达功能，也保留了原来的基础智能和人机互动，现在被之前元恬无意识的动作捏得“眼泪汪汪”。
　　元恬一只手怜爱地摸摸它的脑壳，另一只手拿着工具，又准备给它开壳。
　　既然谢行尊用不上这个功能，还是关闭比较保险，免得被人发现。
　　小圆罐子：【TAT】
　　元恬知道它没有知觉，但也安抚受害者的情绪：“没关系，生死有命，不用伤心，你又只用打一份工了！”
　　小圆罐子不敢反抗怕伤到主人，只能支棱着举起小短手：【Σ(゜ロ゜;)】
　　谢行尊：【……元恬。】
　　这还是谢行尊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比想象中自然。
　　元恬停住了动作，茫然地看了一圈，最后盯着玉佩。
　　然后又揉了揉发红发麻的耳朵。
　　戴着效果最好的耳机听助眠主播，或者有人在耳朵边上说话，大概也就是这个效果了。
　　谢行尊：【你说这个东西属于我了。】
　　元恬想了想，点头：“对。”
　　谢行尊：【我想保留这个功能，谢谢你的心意。】
　　可元恬就是自行“模拟”了谢行尊的性格才决定拆掉，
　　明明这个功能对他没用，留下来也许还会让这个习惯隐藏自己情绪的玉佩感到冒犯。
　　好奇怪。
　　但元恬没问，现在能教他精神力使用的人说了算。
　　晚上元恬依旧在自己的房间睡，
　　玉佩被他放到了另外一个房间的床上，谢行尊还在沉默中看着自己被盖了一床迷你被子。
　　半夜，元恬抓住静音运行、扫拖地路过的小机器人，
　　恍然：“原来他是在怀疑我的实操。”
　　这是在担心他再拆机器人把东西拆坏了吧，可恶。
　　小圆罐子：【TAT】
　　元恬想通了问题，勉强压下证明自己的念头入睡。
　　*
　　早上起来，果然就像谢行尊说的那样，虽然昨天使用完精神力非常疲惫和劳累，但休息后元恬的精神力控制力得到了增长。
　　元恬又在谢行尊的教导下锻炼精神力。
　　谢行尊都有些讶异元恬的进步：【今天就到这里，先吃饭。】
　　因为第一次按照他教导的路线运转精神力，谢行尊特地盯着，辅助元恬找到正确的运转路线。
　　两人的精神力分开时遇到了些许阻力——
　　有种将还未干透的胶水扯开的滞涩。
　　元恬对这方面的知识非常贫瘠，并没有什么反应，而谢行尊则是动作一顿。
　　一般来说，两股不同主人的精神力聚拢在一起，就像是水和油一样，即使被强行放在一个容器中也不会融合。
　　除非，两人的精神力契合度极高。
　　这种情况一般出现在相处多年的……情侣之间。
　　也有天然契合度高的情况，但罕见，谢行尊知道的天生契合度最高也不超过60%。
　　昨天谢行尊帮元恬调用精神力时就初见端倪：
　　本人的精神力不会轻易服从他人的指挥调动，需要帮助的一方拥有完全的压制力，才能成功调动另外一方。
　　能完成这种操作要么是主动的一方极其强大能够无视一切差距，要么是被帮助的一方非常羸弱。
　　但元恬的精神力强度不低，甚至很强。
　　可就是非常顺利。
　　元恬不知道沉默的玉佩在想什么，只知道今天身体格外清爽，暗暗决定要坚持锻炼。
　　元恬问了要怎么解决操纵机甲频繁报废的问题。
　　谢行尊回神，问：【你的精神力天赋和等级分别是多少？】
　　元恬坦白：“之前在全民精神力测试中，克拉伦斯找办法直接把我的精神力天赋定到了C级，实际上应该高于这个等级，但具体我也不知道。精神力等级现在是三级。”
　　精神体天赋代表着潜力，
　　而精神力等级就是现在的实力。
　　谢行尊无意多过问他跟克拉伦斯的过往，应声：【你的问题主要出在精神力技巧跟精神力强度不匹配。】
　　【要灵活地调动一杯水，只需要两个杯子，但想要调动一条河，使用简单的容器无异于杯水车薪。】
　　强大的精神力无声地扫过少年纤细的身体和过分冷白没什么血色的皮肤。
　　【如果精神力剧烈增长的时期没有补充特定的营养、无法很好地控制精神力，精神内海甚至会反过来对身体造成负担。】
　　元恬怔然，怪不得今天跟着谢行尊锻炼精神力后，他身体往常压抑无力、总是提不起精神的症状好了很多。
　　【想解决机甲损坏的问题很简单，一是使用更高级的机甲，二是提高自己的精神力控制能力，三就是提高身体强度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我更建议你把精力放在调理身体上。】
　　元恬看了看谢行尊列出的清单：珍贵的药材、昂贵的高纯度补剂和高级感染生物身上的材料。
　　嗯，没一个买得起。
　　但谢行尊列出它们的态度随意，元恬甚至隐隐能感觉到，男人对这些材料的质量似乎还不是很满意。
　　元恬收好清单：“好，我会尽量准备。”
　　“但我还是想尽快掌握驾驶机甲的方法。”
　　按照他对元恬的了解，少年并不是争强好胜的性格，胜负欲甚至有些过分淡薄。
　　他对机甲驾驶的执着另有原因。
　　谢行尊问：【跟克拉伦斯有关？】
　　元恬迟疑地点头。
　　谢行尊：【在你的身体调理好前会很危险。】
　　元恬的语气坚定：“这是我必须做的事情。”
　　以为对方是担心他出事后自己的计划也无法进行，元恬真诚道：“我不会忘记我们的约定，我会在保证安全和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进行。”
　　他的确对那位克拉伦斯非常在意。
　　这是好事，说明少年非常重情谊，也等于不会轻易出于利益暴露玉佩的存在。
　　【我支持你的决定。】
　　男人的声音低沉。
　　应该是……生气了？好像又不算。
　　元恬无措地动了动手指。
　　玉佩先生，好难懂。
　　虽然如此，在元恬提到下午的机甲课时，谢行尊还是不冷不热地应答了他帮忙的请求。


第9章 
　　上午的时间，除了固定的学习任务，元恬都在研究新学的精神力锻炼技巧。
　　据谢行尊说他这也才入门，还有很多要学。
　　元恬问：“你不是说根据个人体质和精神力不同，线路需要调整吗？”
　　因为元恬初学，谢行尊对他的情况不了解，先让他照搬自己的用。
　　“你之前提到的问题我都没有，那应该根据什么调整？”
　　谢行尊其实也有些奇怪：【不用。】
　　少年的精神力运转路线，跟他平常习惯的几乎完全契合。
　　并且随着两人精神力的接触运转，谢行尊因精神内海损伤带来的刺痛感居然好了许多——
　　他的感觉没错，元恬的精神力特性不一般。
　　元恬理解成暂时不用、以观后效的意思：“好吧。”
　　*
　　时间来到下午，
　　宽敞的机甲训练场地，穿着不同颜色制服的学生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寒暄。
　　机甲实操课程是机甲学院的通识必修课，不分年级拉通统一上课，以便更充分地利用学院难得请来的高级教师资源。
　　不区分年级，但根据缴费区分课程场地。
　　高级机甲课程使用高级训练场地，设施和场地维护费用更高，请的老师课时费更昂贵，参加的几乎全是贵族学生。
　　通用机甲课程则相反，参加的多是平民学生，机甲有限还需要预约排队。
　　这里正是高级训练场地，虽然制服有不同的颜色代表不同年级，但细看，全是潜规则中的“贵族制服”。
　　甚至出现了更难得一见的贵族面孔。
　　不少刚踏入贵族上层门槛的学生簇拥着克劳德几人，笑语晏晏，不着痕迹地奉承着。
　　“学长怎么今天特地来这边了。”
　　“当然是因为这次的任课老师，林朗先生有丰富的跟感染生物作战的经验，如果不是这次恰好休假，我们也不会有机会见到他。”
　　机甲实操课的老师并不常任，倒不是因为不够资格，而是因为擅长操作机甲的顶尖人物都不满足于只待在安全的大学波澜不惊地度日。
　　有更多的地方需要他们。
　　这门课的老师都是由学院提前安排预约，不同时间的课程质量参差不齐。
　　于是在大多数时候像克劳德这样地位人脉的贵族都不会上公共课。
　　而是请技术稳定、更了解自己能一对一指导的私教。
　　但这次课程的老师也的确值得往常不露面的贵族学生出现。
　　克劳德称赞：“林朗先生年纪轻轻就已经升任少将，这次回来述职，如果不是因为星光大学是他的母校，可能也不会接受邀请。”
　　林朗这样在生死厮杀间生存下来的人掌握的机甲技术，只是一点皮毛都会让人受益匪浅。
　　一个贵族学生附和：“虽然林少将不喜欢人际交往，但跟克劳德学长的背景比起来不值一提。林朗少将到底只是一个靠着军功升上来的平民少将，学长连埃文斯教授都有办法联系，还推荐给他一个平民。只是让林朗少将上上课，这有什么困难？”
　　话音落地，大家脸上恭维的笑容都一僵。
　　昨天事情动静不小。
　　巴顿那个蠢货“精神力外放还没练熟就敢擅自出手、粗鄙毫无风度”的事迹已经传遍了整个贵族社交圈。
　　但在嘲笑他的同时，元恬还是引起了有些人的注意力。
　　没有人觉得元恬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吸引埃文斯教授的注意力。
　　毕竟埃文斯教授的喜好尽人皆知，外貌家世都不看，只关注能力。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例外。
　　克劳德的家族，或者说背后站着的星光王室继承人，埃文斯教授就无法完全不给面子。
　　除了嘲笑巴顿这个蠢货，大家都印证了猜测：
　　果然，塞勒斯殿下还无法完全放手。
　　但诡异的是，不管是优柔寡断的王子，还是话题中的“美人鱼”，都无人在公共舆论中指责。
　　前者是因为权势，后者……当然就是个人喜好。
　　熟面孔的神情都很复杂，在想着要怎么把这个破坏气氛的东西丢出去。
　　生面孔还在熟悉潜规则，也都不敢贸然开口。
　　气氛一瞬间砸到了地上，一群长袖善舞的贵族学生罕见地出现了话题空白。
　　克劳德收敛了笑意，看向说话的学生，
　　又是跟德蒙特家族沾边的鬼东西。
　　马库斯拉了下好友，让他不要冲动。
　　这些零碎的确跟苍蝇一样让人厌烦，但一只一只地拍死只是治标不治本。
　　只要元恬还有存在感，这些家伙就会前仆后继。
　　这件事说起来到底还是塞勒斯殿下的错。
　　昨天两人合计过，元恬单独见埃文斯教授肯定还是殿下的安排。
　　帮少年找个出路赶紧离开是非之地并没有问题，问题出在后路没安排好。
　　埃文斯教授那种人，本来就不喜贵族间的弯弯绕绕和“交易”，把元恬送过去不是让他被穿小鞋吗。
　　巴顿固然已经吃了处分被劝退，但这件事闹大了，少年的境地也就更难了。
　　亚伦·德蒙特那个嚣张跋扈的家伙根本不在意一个巴顿的死活。
　　他达到了骚扰警告元恬的目的。
　　不想让元恬再出现在话题漩涡中，克劳德勉强忍住想当场发作的怒气。
　　亲近他的贵族学生很有眼力劲，主动换了另外一个话题。
　　一群人旁若无人地继续聊起来，默契地忽略了罪魁祸首的每一个反应。
　　破坏气氛的人在无声的排挤中尴尬地站在一旁。
　　完全没有参与发言权，只能默默围观的其他学生在边缘啧啧称叹。
　　杰夫自言自语地碎碎念：“今天还是塞勒斯殿下没到的场面，不知道之后会发展成什么样，真是蓝颜祸水。不对，什么蓝颜祸水，渣男好吧，以前追在元恬身后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今天。”
　　一个清亮动听的声音：“追在元恬身后？”
　　杰夫：“对啊，你们这些新生没看过现场，塞勒斯殿下看护的那个劲，生怕元恬下一秒就走丢了。”
　　问话的人想了想，说：“那用跟更准确一点。”
　　他又没有跑，没有避开的意思，只是寻常地走路和上课，“追”的使用不规范。
　　“嘶，你是来……”找碴的吧。
　　注意力还在核心圈，甚至没侧头看一眼到底谁在接话的杰夫一愣。
　　这个声线，很好听，还有点耳熟。
　　一看，脸也很熟啊，精致得过分，好看得跟话题中心的元恬一模一样。
　　杰夫：“……”
　　杰夫大惊失色：“你、你怎么在这里？”
　　元恬被这么一问，都有些不确定道：“在这里上课？”
　　杰夫差点咬到自己舌头，没多想：“不是，我当然知道上课，怎么你没在中心……”
　　问话之前想起来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又把话吞了回去。
　　他余光看着，刚才元恬应该就站在这里了，那他肯定也听见了那段恶意十足的内涵，再加上去不了中心只能站在边缘的落差……
　　杰夫小心翼翼道：“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杰夫问出这句话只是下意识的反应，社交辞令居多，
　　倒不是不想帮忙，只是觉得自己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从刚才部分核心圈贵族的反应中就能看出来，元恬有什么事情找他们快多了。
　　只听见少年沉吟下，问：“你愿意跟我搭档上机甲课吗？”
　　杰夫确定自己刚才不是幻听，一口答应下来，
　　就是站在元恬旁边，一改刚才的社牛八卦模样，突然沉默寡言起来。
　　谢行尊问：【为什么选他？】
　　元恬还没习惯这块玉佩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下意识低头的动作一顿，保持抬头自然看向前方的动作，回复：
　　【他很合适。我的搭档可能在之后会遇到一些麻烦，他的身份在贵族学生中处于中等偏上，高傲的顶级贵族不屑亲自找他麻烦，而德蒙特家族的手下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杰夫的人缘也很不错，即使有学生想讨好德蒙特家族，也要优先自己的生活，不会为了渺小的献媚成功的概率放弃正常社交。】
　　两人的交流都是通过特殊的精神力沟通技巧，只有对方才能听见，元恬在宿舍练过几次确认没问题现在才使用。
　　谢行尊言简意赅：【不错。】
　　元恬骄傲地补充：【另外是因为杰夫喜欢打抱不平、性格豪爽，德蒙特家族过于蛮横的作风让他不适，再加上他家族的立场偏王室，种种因素下他并不讨厌我。】
　　何止是不讨厌。
　　精神力探测中，“爱打抱不平、性格豪爽”的杰夫脸红得像是个熟透的番茄，只敢用余光偷觑看着前面发呆的少年。
　　面对其他人的各色目光又大公鸡一样的挺起胸膛。
　　比起冷冰冰的各种客观有利因素，对于这些贵族来说，个人情感倾向才是最主要的动因。
　　杰夫拿出手机，激动地在上面机械地点开一个APP，划拉两下，又退出去。
　　忽然，他看到一条最新的新闻，激动道：
　　“元恬，你看，你被埃文斯教授正式邀请了！”
　　就在刚才，埃文斯教授亲自用自己的认证账号发了声明，主要表达了：
　　第一，他绝对不会放过野蛮的巴顿，即使受害者没有受伤也让他等着上星光法庭接受诉讼。
　　第二，他很喜欢元恬，元恬是个天才。
　　第三，他是个天才，元恬也是个天才。
　　第四，天才之前惺惺相惜，元恬就算还没毕业就被邀请进他的研究所那也是他的本事，其他人都闭嘴。蠢不要紧，要紧的是蠢还到处出来丢人现眼。
　　非常符合埃文斯教授一贯的个人风格。
　　让有的人看了都说不出他被盗号了的理由。
　　如果真的是王室通过某种方式让埃文斯教授接受了元恬，那个脾气古怪背景强硬的老头，绝对不会亲自下场力挺元恬。
　　甚至会重演手撕“关系户”的大戏。
　　而埃文斯教授的在意也说明：
　　元恬在学术上的表现，真的得到了这位大牛的认可，他是真正的天才。
　　很快，埃文斯研究所的官方账号也转发了这条消息。
　　机甲训练场内，明显不只是杰夫一个人在关注相关事件的进展。
　　之前还在内涵元恬的贵族学生面如土色。


第10章 
　　因为危险的感染生物，星际中最吃香的专业和就业方向还是机甲类、精神力实战类，只要积累一定战功，即使是平民也能平步青云。
　　但这并不代表科技就不重要，恰恰相反，人类光凭身体完全无法对抗体型庞大、战斗野蛮的感染生物，需要借助机甲、大型星舰的力量。
　　这些都需要科技的支持。
　　埃文斯教授的研究所正是相关领域最顶尖的存在。
　　里面的正式研究员，各个都可以被星光王室授予子爵及以上的爵位。
　　而埃文斯教授的形容，将元恬比作了跟他一样的天才。
　　即使脱离开家族，埃文斯的专利贡献，现在足以一人坐拥一个星系大小的领地。
　　有他的全力培养，足以预料到以后元恬会达到怎样的高度。
　　蠢才当然不会一晚上就变成天才，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只能说明天才以前隐藏了自己。
　　克劳德面露苦笑，跟好友马库斯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不意外，即使伪装得已经很好，但元恬以前对那些艰涩理论课轻松写意的学习状态，也能让敏锐的顶尖贵族继承人察觉到一点端倪。
　　两人甚至想：
　　塞勒斯殿下……是不是也知道了少年的天才，所以才会迟迟无法在元恬个人和王室的联姻中做出决断。
　　克劳德都有些怀疑，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你说殿下会不会早就知道，想用感情绑住……”
　　马库斯连忙打断他：“殿下他……不是这样的人。”
　　两人心情略微沉重地跳过了这个话题，但又为少年的处境开心。
　　以埃文斯教授的护短程度，少年去了研究所，生活绝对不会差。
　　至于之前当众想提前元恬“走后门”让他难堪的那个贵族学生，早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训练场上。
　　元恬浏览完那条消息，心中叹气。
　　果然，即使有玛格丽特女士的安抚，埃文斯老师也还是没能忍住。
　　但他心中暖意流动，记下了两位老人的好意。
　　此时杰夫凑了过来，紧张兮兮道：“我们去旁边吧？再看看操作流程和注意事项。”
　　这个邀请有些突兀，而且杰夫的表情也有些不寻常。
　　元恬很快知道了原因。
　　他的精神感知力在玉佩的辅助下，已经超过了全场大多数学生。
　　即使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也能听见不远处核心圈两个贵族学生的讨论。
　　学生A：“原来塞勒斯殿下早上就到学校了啊。”
　　学生B：“对啊，虽然到了学校，但没来我们这上公共机甲课。听工作人员说现在正在私人训练场跟亚伦·德蒙特上机甲课。德蒙特家少爷的精神力特性实在是太实用了，可以很好地安抚机甲驾驶后的疲惫。”
　　学生A：“你说林朗少将到现在还没有过来，不会就是被请去给殿下和未婚妻私下授课了吧？”
　　克劳德和马库斯一僵，都不敢看少年的表情。
　　但两人都无法反驳的事实：
　　王室继承人的确在今天早上就低调地回了学校……跟他的未婚夫亚伦·德蒙特一起，只有很少一部分学生才知道这个消息。
　　塞勒斯殿下除了老师谁也没见，也没去过元恬那里。
　　旁边这个本来不应该知道的人怎么知道的，当然没有第二个答案。
　　克劳德脑子里划过亚伦·德蒙特那张明艳的脸，他愠怒地盯了两个多话的学生一眼。
　　心里有鬼，
　　两人悻悻闭嘴。
　　但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还没走远的人应该已经听见他们的话。
　　杰夫脚步一顿，知道没自己说话的余地，只能对元恬道：“我们过去吧。”
　　他转头前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只难过无助的元恬，安慰的话都想好了，扭头发现少年表情如常，明显在思考着什么。
　　元恬还在想杰夫慌乱下胡乱找的去看“操作流程和注意事项”的转移借口。
　　果然，杰夫是知道了他使用机甲高达50%的损坏率，现在正怀疑他的机甲驾驶技术吧。
　　杰夫踌躇道：“你还好吗？关于塞勒斯殿下回学校的事情……”
　　元恬疑惑地反问：“他学分还没有修满，回学校不是很正常吗？”
　　杰夫：“啊，对，他学分还没有修满，啊？不是，他跟……一起回学校……你……”
　　杰夫开始怀疑元恬是不是刚刚没听见那两人刻意的对话，
　　怎么、怎么这个反应好像不太对啊。
　　元恬清澈的冰蓝色眼睛眨了眨，等待着新搭档的解释。
　　谢行尊忽然道：【他的意思是：你有没有因为塞勒斯和他的未婚夫一起回学校，并且没有通知你感到伤心。】
　　元恬头顶仿佛亮起了一盏虚幻的小灯泡。
　　感激地对谢行尊说：【原来如此。当然没有，他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塞勒斯的行程没有必要通知我，我也没有义务对他的行程负责。】
　　简而言之，事不关己。
　　玉佩一顿。
　　外面的传言的确有误，元恬和塞勒斯并没有超乎寻常的关系。
　　至少元恬对塞勒斯绝对没有。
　　谢行尊多问了一句：【你知道，很多人认为你和塞勒斯是恋人。】
　　元恬震惊，没想到连玉佩也会这么觉得：【当然不是。如果真的要说……】
　　少年绞尽脑汁在除专业领域外异常贫瘠的词汇库中搜出一个词汇：【借贷关系比较合适。】
　　他本来想说洗·钱，但是这样说起来也太“刑”了。
　　谢行尊：【……借贷关系？】
　　他没想到能听到这个答案。
　　元恬解释：【我没有钱，或者说，克拉伦斯留给我的钱我都无法在正常渠道使用，毕竟我明面上的身份只是一个贫穷的失孤。】
　　【塞勒斯跟我是在边陲认识的，他承诺在这期间资助我学费和部分生活费用，还帮我查证一些事情……作为交换条件，我会帮他完成一个项目的研究，出了结果后就给他。】
　　当然，元恬并没有向塞勒斯全部交代自己的身世。
　　塞勒斯只知道元恬有一个亲近的长辈，
　　少年的性格和长相好，这并不令人意外，有一些存款提前“还”给他也正常。
　　但元恬也不敢“洗”太多，担心塞勒斯怀疑。
　　元恬心虚地看看场地上几次被维修后看不出来的高级机甲们：【我的开销比较大，现在算算那个项目的成果可能不足以覆盖全部费用，所以我还需要偿还一笔款项。】
　　少年的解释有的地方明显模糊过去，谢行尊听在耳中，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机。
　　但能肯定的是，元恬肯定没有别的心思，甚至少点了心眼。
　　而综合现在的消息，塞勒斯明显心思不纯，态度暧昧。
　　谢行尊现在想的是，星光王室的继承人，堂堂的王子，真的会跟元恬签订什么“资助合约”？还吝啬到要元恬用研究成果换？
　　按追求者的标准来说，这些花销也是九牛一毛。
　　他回忆下少年奇特的脑回路，难得有些不确定了。
　　杰夫不知道把元恬的沉默误解成了什么，脸色越发复杂，一个劲地叹气：“好吧，我不问了，老师来了，我们先准备上课。”
　　“对了，你的机甲成绩怎么样？”
　　元恬沉默下，避重就轻：“机甲理论课的成绩是A。”
　　至于实操……上个学年低空飞过。
　　没等他说完，杰夫不忿：“某些家伙就会造谣，其实就是跟你过不去。”
　　虽然在同一节课，但每一组机甲实操需要的空间都非常大，不是临近的小组根本看不见训练的情况。
　　关于外表纤细的少年是个“机甲杀手”的传闻，杰夫也只是听过，明显不信。
　　也不一定是造谣啦。
　　元恬想解释来着，但眼熟的任课老师已经到了，准备开始讲话，他默默闭上嘴巴。
　　台上的青年一头利落的短发，体形高大，五官硬朗，手臂上一道伤疤让他看起来更加冷硬强悍。
　　比起他的军衔，他的年龄年轻得过分。
　　台下第一次见他的学生们小声嘀咕：
　　“林少将不愧是平民少将，全靠自己在前线厮杀。”
　　“毕竟是跟真正的危险感染生物战斗，我们全息模拟再怎么求真也不是真的。”
　　林朗打开扩音装置后，底下细碎的议论全部止住。
　　他锐利的视线扫过底下即使同是贵族也等级分明的学生们，语气生硬、没有任何寒暄直入主题：
　　“这次实训课程分为不同的难度和强度，最后根据难度系数加成和完成度打分。”
　　“每组什么难度都是系统根据以往表现综合判断分配，我不了解你们，有问题直接问系统智能。”
　　“在机甲实操中有问题，先确定教科书和我给的导航里有没有回答，没有再找我问。”
　　虽然这么说着，但林朗就差在脸上写“别来烦我”。
　　教科书大家当然都熟，林朗带来的导航都是第一次见，上面记录着更进阶、更精细的机甲操作方法。
　　这门课成绩不太好的翻了两页就看不懂了，但也知道这份指导的珍贵。
　　林朗在放学生自由活动前，仿佛突然想起什么，露出一个不冷不热的笑容：
　　“除了机甲以外的问题也可以试试来问我，毕竟我这种靠着军功升上来的平民少将，很多人的面子都不得不给。”
　　他说着没有人信的自嘲：“不过我想以我的地位和机甲驾驶能力，还没有给塞勒斯殿下单独授课的能力。”
　　下面两个贵族学生脸色倏然惨白。
　　克劳德和马库斯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惊讶和疑惑。
　　惊讶是林朗说得这么直白当众毫不留情面，不过他的个性从来是这样。
　　克劳德惊叹：“果然，马上就要突破S级的强者眼中的世界我们还无法想象。据说精神力越强，使用越熟练，就越能靠近全知全能。”
　　他们从头到尾都没看见林少将的身影，但他就是能听见那些话。
　　真是恐怖。
　　马库斯的余光看着银发少年看着手中资料没抬起来毛茸茸的脑袋，叹气，道：“不过再怎么强，这么多人，林少将怎么就恰好听到了那些话，还好之前没吵起来。”
　　他玩笑：“总不能是林朗少将听过了有关元恬的风波，还特地关注吧。”
　　克劳德想了想，说：“巧合吧，关注我们也很正常，最近各个家族都在接触拉拢林少将。”
　　马库斯冷笑：“那几个倒霉得罪人的家伙回去之后可有戏看了，损人害己。”
　　元恬的反应没那么大，他看着跟着鼓掌称赞林少将、显得非常激动的新搭档杰夫还有点疑惑。
　　难道是因为分到了最简单的训练课程高兴？
　　他本来以为大家为了绩点和面子都会想要强度更高的训练。
　　杰夫意犹未尽地停下才看见腕上智能手表的考核信息，苦着脸：“啊？简单模式？这也太……”
　　他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问：“怎么，你有什么不满吗？”
　　杰夫一愣，回头一看——刚刚在台上讲话的林朗就站在他身后。
　　好像就是单纯地巡察走到了这里，然后因为杰夫的疑问停留。
　　杰夫哪里敢说话：“没有没有，完全没有。”
　　谢行尊倒是注意到了林朗，以及他三番五次装作无意凝望的同一个方向——
　　元恬正低头在电子屏上写写画画，倒是没在意林朗的存在。


第11章 
　　林朗的视线非常隐蔽，还有冷硬的面孔遮掩，普通的学生根本不敢多看，更别说观察从而发现他的异常。
　　但这当然不包括谢行尊。
　　林朗认识元恬。
　　一个新星少将和在首都待了四年的普通学生，如果只是从纸面上看，两者很难有联系。
　　也许也跟那个还没露面的克拉伦斯有关。
　　杰夫讪笑：“没有，当然没有问题。”
　　他欣赏的林朗的态度，但那种态度落在自己身上可不好玩。
　　林朗看向元恬。
　　杰夫都来不及阻止，元恬已经开口：“有问题，根据之前的表现，我和杰夫应该是中等强度的测试。”
　　在杰夫担心的视线下，“有问题”的元恬被林少将单独带走谈话。
　　但脱离了其他人的注视，原本表情冷硬的林少将陡然温和下来，干巴巴地问：“最近还好吗？”
　　想起元恬独特的理解方式，又多补了一句：“身体健康和心理状态都好吗？”
　　元恬这才很快地点头。
　　黑色磅礴的精神力无声无形地笼罩了整条避人的走廊。
　　不仅是认识，这位新星少将的言行分明是非常了解元恬，并且非常在意他。
　　他们认识的时间不短。
　　林朗点头：“这就好。”
　　他知道元恬这么说，那就代表真的没什么，至少不会有大问题。
　　男人沉默下，克制着多问关于元恬现在对塞勒斯感官的欲·望，问：“以后有什么打算，我能帮上你什么？”
　　元恬摇头：“原本打算去埃文斯教授的研究所。”
　　但有了谢行尊可能计划会有变动。
　　后半句他没说出来，虽然谢行尊没特意提起过，但元恬意识到玉佩的来历不简单，从安全、承诺等各方面考虑都最好别对别人说。
　　原本？那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林朗顿了顿：“我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很艰难，塞勒斯那个家伙言而无信可能让你很难过，但我不会。”
　　“之前如果不是你和克拉伦斯，我已经死了，也没有今天。”
　　林朗克制地看着元恬：“我知道你不想麻烦别人，但就算从报恩的角度，也要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对吧？”
　　少年纠结地捏了下垂到手臂的长发发尾，果然接受了这种说法：“我需要买一些药材，但没有渠道，你看看吧。”
　　林朗攥紧的拳头松下来，暗暗呼出一口气。
　　元恬没有因为塞勒斯那个家伙心灰意冷就好。
　　元恬特意放慢了动作，没听见谢行尊的阻止才把清单交出去。
　　林朗看了几个名词眉头就死死皱起来：“你精神力受伤了？”
　　他经常待在前线，对疗伤的药材和材料最为敏感，元恬要的东西全都跟稳定精神力有关。
　　林朗想起昨天听到的消息，语气冷厉：“那个学生伤到你了？”
　　元恬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措辞：“没有，只是我快到二次成长期了。”
　　从步入星际时代，精神力被正式发现和运用开始，各类研究成果就井喷式出现。
　　研究发现一般人的精神力只有一次成长期，出现在6-12岁，在这个时期精神力的成长曲线就能看出这个人最高能达到的精神力等级。
　　F、E代表完全的普通人。
　　如果12岁免费精神力检测的认定天赋结果在D级，一辈子最高的等级可能也就是D+，运气好一些能到C级。
　　元恬12岁检测的C级算是中等的等级，有天赋，但没有太多，成长起来在各个领域算是小有成就，但最多也就是精英平民的等级。
　　如果出生在血脉强悍的大贵族家庭，算是很不起眼。
　　星际公认的天才标准，在第一次成长期结束后都达到了B+级，成年基本上能达到A+。
　　即使是平民，在12岁的义务检查中达到了一定的标准，都能得到王室和贵族的支持入学各个重点中学，获得资源倾斜。
　　林朗原本生活在边陲孤儿院，在检测出天赋后就获得了男爵加封，被接到了王都培养。
　　但公认的，真正能看出一个人是否是顶尖天才的，要看他有没有精神力二次成长期。
　　亚伦·德蒙特第一次成长期后的等级只有B-，但三年前他出现了二次成长，精神力出现了治愈特性。
　　林朗丝毫没怀疑元恬这个纸面上精神力等级只有C级的人怎么会有二次成长期，闻言眉头松了些。
　　怪不得清单中除了辅助精神力的材料，还有强化身体体质的药材。
　　但很快松开的眉头又皱起来，如果是在贵族家庭，或者正常情况，这种情况怎么会让元恬自己苦恼药材的收集。
　　元恬本来应该享受顶级的待遇。
　　林朗心中一痛，收好单子：“这些都交给我。”
　　林朗拿出一枚空间钮，说：“这里面也是温养精神力和体质的药材，我会剔除已有的，尽快把剩下的找齐。”
　　里面的药材、营养都很罕见，显然不是临时起意。
　　元恬的确很需要这些药材，道谢后没有矫情地收下了：“之后我会……”
　　林朗提前打断他：“元恬，你带给我的完全不是钱能衡量的东西，跟你帮我的比起来，这些不值一提。”
　　元恬看着他坚定的神色也就没说话。
　　林朗还是发现了些疑点：“上面有些材料我没听过可以用来温养精神力，你确定不会对你有害？”
　　元恬已经提前考虑到，清单上留下的材料都是稍微常见的，可以解释。
　　少年沉吟：“图书馆看的。”
　　但是是人形自走那种……嗯，玉佩形。
　　林朗点头，不多问。
　　两人不能长时间消失在别人的视野中，往回走。
　　元恬迫不及待地问玉佩：“你能看见空间钮里的东西吗，这些能用吗？”
　　过了会儿，谢行尊回：“可以，质量很高。”
　　即使是林朗现在身份，要弄到这么多有用的东西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并非一朝一夕。
　　他对元恬的确很用心。
　　谢行尊问：“他知道你的精神力特性？”
　　元恬一愣，很快恢复，现在居然不意外玉佩什么都知道了。
　　而且因为之前的意外和精神力技巧的学习，元恬觉得自己的精神力特性在他面前跟透明的没区别。
　　元恬跟谢行尊无声对话：“对，我跟林朗小时候在边陲就认识了，有一次感染生物袭击他受伤了，是克拉伦斯和我救了他。”
　　如果当时不是边陲的信息总控系统因为感染生物的袭击损坏，林朗的资料上会多出几条让人诧异的就诊记录：
　　十岁时因为感染生物袭击受伤，骨折，精神力受损到难以恢复的程度。
　　但在十二岁时，林朗的精神力恢复了，并且一跃到了B+级。
　　在被接到王都统一培养后，林朗绝口不提过往，除了灾祸现场的目击者，谁也不知道：
　　他受过伤，被元恬救后跟他长时间相处过。
　　元恬到王都后林朗也一副从不认识他的表现。
　　谢行尊再次确认，
　　那个克拉伦斯带着元恬东躲西藏、刻意让元恬保持平凡、简直谨慎过度种种行为的原因，
　　不仅仅只是担心斯图尔德家族的旧敌——
　　毫无自保能力的元恬，在第一次生长期期间就觉醒了精神力特性。
　　并且可能是星际上前所未有的，能治愈甚至辅助他人精神力成长的特性。
　　加上他和元恬自己，现在这个世界上知道这件事的，除了忠诚的克拉伦斯，就是面前这个林朗。
　　林朗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
　　不只是因为察觉到元恬放慢的脚步，
　　还有一种危机感。
　　在与前线感染生物的对抗中，这种危机感无数次救了他，
　　有危险的东西盯上他了。
　　这次危机感前所未有的强烈，甚至超越了他小时候挣扎在生死间那次。
　　林朗毛骨悚然，但身后只有元恬。
　　廊道半明半灭的灯光中，
　　少年即使站在阴影中也没有丝毫阴霾，银色的头发和冰蓝色的眼睛总是一片静谧和安然。
　　但他周围好像萦绕着淡薄危险的黑色，
　　像是古传说里中庭盘踞的巨蟒，但比起那种生物又多了威严和压迫感，外观也有区别。
　　那些黑雾一眨眼又消失了，
　　仿佛海市蜃楼。
　　元恬走到林朗身边，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
　　林朗半晌才找回声音：“最近你有接触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难道是德蒙特家族搞得鬼？
　　玉佩不算奇怪的东西。
　　元恬毫不停顿地摇头。
　　林朗知道元恬不擅长说谎，压下疑惑。
　　*
　　回到训练场地，杰夫紧张兮兮地凑过去确认，
　　元恬的脸白白净净的，眼角带着自然的红晕，不是哭过的痕迹。
　　非常正常。
　　杰夫再看，他们组的难度居然真的从开始分配的简单回调到了中等。
　　杰夫问：“你怎么让林少将同意的？”
　　元恬回：“用……语言沟通？”
　　林朗站回了指导老师的位置，若有若无地往这边看了一眼。
　　杰夫被看得后背发毛，元恬表情依旧自然。
　　他沉痛地想，果然，这个世界人和人就是不一样的。
　　两人先按照程序做进入机甲前的检查工作，
　　这些工作在现在其实都有机器和专职人员完成，但机甲操作员必须了解并且熟悉这个流程。
　　不知道多少优秀的机甲驾驶员死于设备“意外”。
　　元恬戴上工作用的白手套，沉静地检查。
　　刚才林朗提醒过他，德蒙特家族的人非常强大，强大的同时作风还很差，喜欢出风头、将战功据为己有、自诩血统尊贵异常排斥甚至敌视平民出身的人。
　　林朗在前线的生活，不止一次发现自己的机甲在前置环节有“疏漏”，看起来无关痛痒，在生死一线间也许就是致命的误差。
　　某一次手脚就跟附属德蒙特家族的人有关，但又没有证据直接指向他们。
　　好在很快他就升迁调离了德蒙特家族主导的军团。
　　元恬一边想，手上的动作不停，忽然手指一顿发现了一处设备异常。
　　他正要报错和修复时，玉佩亮了下。
　　谢行尊说：“保留这个错误。”


第12章 
　　元恬及时停下了动作。
　　他困惑道：“怎么了？”
　　谢行尊解释：【从昨天那个学生的表现就能看出来，对你有恶意的人非常迫切地想看你出丑，然后狼狈地离开学校。】
　　元恬想了想，的确是这样。
　　那个巴顿·贺拉斯在发现他跟埃文斯教授见面后就非常慌张，就算外放的精神力没有达到警戒值，但处罚也少不了。
　　他也依旧做出了攻击的决定。
　　这明显不是普通的讨好，更可能是接到了什么命令，如果不能达成目标甚至会有惩罚。
　　元恬很快理解了谢行尊阻止他的用意：“如果我现在就报错，对机甲动手脚的人知道后还会准备其他的手段让我出丑。”
　　理解得很快，比平常理解别人言语的重点和目的准确多了。
　　谢行尊赞同道：【比起这些已知的错误，那些备用方案可能会更难防备，甚至有人会狗急跳墙。】
　　元恬用一种赞叹的语气：“对哦。”
　　谢行尊一顿，继续：【我看过了，这个错误只会让机甲失衡，在完成某些动作时精确性下降。即使不修复这个错误，在我的指导下你也不会出问题。】
　　在对方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中时，即使发现设计好的剧情没有发生，也没那么快的反应速度启动另外的方案。
　　谢行尊：【并且在别人眼中，你的实操能力不足以让你发现这个错误，以后你要更谨慎。】
　　元恬应答，在其中嗅出了别的味道：
　　有种离别前嘱托的感觉。
　　看来玉佩已经决定好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离开计划了，
　　比想象中要快。
　　元恬垂眸：“好。”
　　“你需要联系什么人的时候，随时跟我说就可以了。”
　　他的玉佩本体……应该不会一起被带走吧？
　　元恬安静地继续检修其他板块。
　　他的免费精神力技巧使用大全、社交沟通指导大全、机甲操作使用大全，
　　很快就要离他而去了。
　　再上哪里去找这么好用的工具玉佩。
　　少年如画的眉目耷拉下来，叹气。
　　谢行尊过了会儿：【好。】
　　如常的沉默，但又跟之前有什么不同。
　　既然已经被元恬察觉了，谢行尊无声叹气，顺势多教导了两句：
　　【你应该已经很清楚你精神力特性的独特，以及被人发现的后果。】
　　【没有彻底找到能够完全信任和托付的势力前，不能暴露。】
　　想想少年的长相还有个性，男人改口：【在你自己足够强大前，不要告诉任何人。】
　　元恬：“嗯。”
　　少年天然安静的表情让人无法判断他是不是真的清楚了。
　　谢行尊只能希望那个还没露面的克拉伦斯最好把相关的利弊都给元恬说过，不只要知道，更要理解事情的严重性。
　　谢行尊：【那个林朗，如果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可以信任。】
　　元恬：“好哦。”
　　谢行尊精神力探测将少年落寞的眉眼尽收眼底，觉得对方多少对他有了点雏鸟情结。
　　而且……对方还疯狂地迷恋着兰开斯特大帝，他的言行举止跟兰开斯特大帝的风格很像，准确来说就是同一人。
　　元恬可能下意识的……有点移情。
　　虽然本质来说，他们就是同一个人，但元恬并不知道。
　　谢行尊压下那股异样的情绪，
　　沉默下，半晌才道：【但也不要透露全部真相。】
　　元恬懵了下，不明白玉佩怎么这么啰唆了：“嗯嗯。”
　　少年得到回答后，好像就用一秒就放下了繁杂的心思，伸手将披散在身后的银发扎成一个干净利落的马尾，继续为一会儿上机甲做准备。
　　侧脸柔和，专心致志。
　　让人看不出来到底是真的不在意，还是故作平静。
　　按照男人之前的推测，多半是后者，元恬可能有点闹脾气。
　　如果还有身体，谢行尊一定会头疼地捏眉心。
　　这种懵懂敏感的少年情思，比战场上的杀伐决断还难揣测和决断。
　　偏偏各种因素下，他又无法抛下不管。
　　元恬负责的部分很快就检修完，最后发现了两个报错。
　　对方的目的就是让他无法完成训练出丑，倒是没有太大的危险，按照玉佩的计划进行就好。
　　元恬盯着面板发呆的间隙，新搭档杰夫热情地凑了过来，问：
　　“咦？面板上怎么有个报错，真是，还好这个我熟，我来修。”
　　元恬情绪稳定：“没关系，还剩一个，计划还能进行。”
　　指导老师林朗又“无意”转到了这里，一眼就看出了剩下的机甲错误，低声提醒：“B3区域有个误差。”
　　元恬本来想装作没听见，但林朗没忍住，已经弯腰修正了误差。
　　林朗：“我会去帮其他学生做点什么。”
　　之前冷眼旁观的林少将突然变成了热心负责的好老师，
　　在其他学生受宠若惊的表情中顺手做了点事，让他对元恬的帮助泯然众人。
　　暗中关注着元恬的视线异常失望，恼怒少年运气太好，所有手段都被发现了。
　　但又庆幸，看样子林少将并没有发现异常，只是碰巧帮元恬找到了错误。
　　果然是被好运眷顾的家伙，还好及时发现，经过昨天巴顿的事情，他们还有后手。
　　元恬：【……我可以手动把它再弄回来。】
　　谢行尊拦住：【没关系，之后我会解决。】
　　杰夫先上了机甲，确认里面没问题才让元恬进来。
　　谢行尊清冷的声音只响在元恬耳边：【特别注意我说过的注意事项，你的问题不在于精神力强度不足，主要在于精神力操控能力跟精神力强度不匹配，过多的精神力涌入让中转装置停摆了。】
　　现在市面上的机甲，基础操作原理都是通过安装的中转装置，将操作者输入的精神力转换成机甲行动的指令。
　　原来纯手动操作的机甲已经被淘汰，但也保留了纯手动操作以应对意外。
　　理论上，精神力越多的操作者，通过中转装置给机甲下达的指令就更多更精细。
　　机甲的战斗也就更高级、更灵活。
　　但那也有上限。
　　谢行尊说：【有的人，就算不提前处理精神力，直接暴力把全部精神力都塞进机甲也不会超过中转装置的容量。】
　　元恬看了看兴致勃勃上前，想给他提前演示的杰夫，难得感受到话中内涵的意味。
　　【但你不同，你的精神力广度还在增加，如果不处理让中转装置停摆都算好的结果。】
　　谢行尊一边说，一边用面前的操作台给元恬演示，随着他的话语，操作台屏幕上的负荷压力值越来越高，以匀速上升到快触碰到红线的警戒值。
　　元恬眨眨眼，这个流程他很熟，每次他报修一台机甲前就会出现这个画面。
　　但跟之前直接蹿升超过红线的熟悉场面不同，数值在距离警戒值一步之遥时突兀停下，仿佛被谢行尊按下了暂停键，
　　然后又以匀速下降到0。
　　操作台在谢行尊手下听话得可怕，
　　元恬再次意识到玉佩的能力。
　　【机甲短时间超负荷没问题，但长时间下去中转装置就会损坏，所以高精神力者需要更高等级的机甲，同时要承担更高的机甲压力。】
　　这也是为什么元恬“机甲杀手”的原因，
　　只不过从来没有人想过学院出名的“花瓶”会让机甲超负荷运转。
　　【你目前的身体素质不够，也不能引人注目，要想驾驭这种低等级的机甲就从精神力操作技巧入手。】
　　元恬耐心听着，被玉佩称为“低等级”的机甲，已经是学院可以自由使用的最高等级的机甲。
　　塞勒斯也是这个学年才更换了更高级的机甲使用，还在适应期。
　　谢行尊问：【按照我之前教你的试试。】
　　他们操纵的是学院为了教学目的和安全考虑特地请人设计打造的教学用双人机甲，
　　有两个控制台，比起普通机甲要完成相同的操作需要两个人的精神力同步行动，同步率要达到70%才能成功。
　　杰夫已经完成，
　　元恬闭眼回忆了下早上练习的感觉。
　　杰夫惊喜：“成功启动了！”
　　能启动并不算惊喜，元恬看了下，操作台以往已经飙红的负荷数值条还是安全绿。
　　耳边只有杰夫的夸奖和嚷嚷，元恬等了会儿，没等来熟悉的低沉嗓音。
　　倒也不是很意外，玉佩看起来就不是会夸奖人的性格。
　　杰夫以为元恬在紧张：“别担心，按照背熟的操作步骤来就行，我会放慢速度配合你！”
　　话是这么说，但接下来的一系列操作中，杰夫总觉得主动放慢自己配合的不是他，而是元恬。
　　杰夫试探性地把自己的速度拉满，额头隐隐冒汗，但旁边的少年很快跟上，面容恬静，几乎算得上是轻松写意。
　　杰夫：“……”
　　到底是谁在传元恬是个花瓶的啊！眼睛瞎了吧！
　　中等难度的训练课程没有太难的动作，只是简单地操纵着机甲在场地上行走、跑跳，基础的浮空半分钟等。
　　两人的行动很快到了尾声，进度名列前茅。
　　有人惊喜松了一口气，也有人焦虑。
　　“不是说他是机甲杀手吗，这么下去课程成绩一定能拿A！”
　　同一架机甲中的另一个学生也关注着情况，想到后果不寒而栗，咬牙：“不行，不能再等了。”
　　元恬的邻近场地，那架机甲一顿，立即改变了运动方向。
　　两架机甲的距离越来越近，杰夫发现时已经低于安全距离，
　　他疑惑：“搞什么呢这灰色机甲，都跑到我们场地了，要是撞在一起谁也完不成训练。”
　　元恬早就发现了他们的动向，引导着朝反方向行动，但前面还有其他学生的机甲，距离没成功拉开。
　　就在杰夫喃喃出声时，对方不再掩饰自己的目的——
　　加速，径直跑到他们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两架机甲撞在一起课程报废。
　　杰夫又惊又怒地骂脏话：“我x。”
　　元恬小脸沉静，一声不吭，操作没停，
　　只见要撞上去的黑色机甲陡然改变了行动模式，
　　干净利落的停顿，往后拉开身位。


第13章 
　　附近察觉到这边动静的学生，即使两架机甲没有撞在一起也发出了一声惊呼——
　　黑色机甲躲避的动作实在是太干净了！
　　“杰夫现在这么厉害了？”
　　不少人因为元恬的缘故都记了一脑子这架黑色机甲的另外一个驾驶员是谁，缓气的同时也忍不住阴阳，
　　“还好这小子还藏了一手。”
　　比起黑色机甲迅捷潇洒的反应，
　　灰色机甲就逊色得多，恶意落空后原地反应了一段时间，难看又狼狈地继续追逐。
　　明明都是同一个型号只是颜色不同的机甲，现在硬是成了两个世界。
　　黑色机甲在场地奔跑穿梭的动作仿佛一阵清风，总有种飘逸翩跹，
　　在躲避的同时还能顺便找空隙验证完成剩余的训练动作，
　　灵巧得像只窜行中上墙舔爪子的黑猫，让人咋舌惊叹。
　　灰色机甲就已经完全放弃了训练，既然已经暴露了，就完全不掩饰地阻止目标完成训练课程。
　　周围的学生都察觉到不对，开始呼叫专业的安保。
　　机甲之间的争斗不同于真人，虽然教学机甲没装配高危武器，但也是高级机甲，破坏力十足，一个不小心就会受伤。
　　机甲内，操作的主导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了元恬，杰夫看着自己那块操作屏幕上跳出来眼花缭乱的指令，只需要维持着启动按确定。
　　杰夫扶住自己快掉到地上的下巴：“你、你怎么能躲过去？”
　　他们都是同一级的学生没错吧。
　　元恬还有多余的精力回复：“嗯……因为如果这节实操课不能完成，我可能就要挂科了。”
　　他不能赌在其他势力的干扰下，学院会不会给自己单独补考的机会。
　　在机甲学院，如果实操课不及格很可能会被劝退。
　　奇怪的地方太多，杰夫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你这个水平怎么能做到在挂科边缘徘徊的！
　　不是，他想问的不是元恬为什么要躲，而是为什么能躲啊！
　　远远超出往常习惯的精神力负荷压力，杰夫有点想吐：“我配合你，还差几个动作了，我们一定能拿A！”
　　元恬看一眼新搭档苍白的面色，进入静默，
　　扭回头，冰蓝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屏幕上不断变化的数据流，脑中不断提前组合演算着各种操作指令。
　　少年面前，操作台右上方的数值已经缓缓攀升到红色。
　　好在黑色机甲的进程非常顺利，时快时慢，
　　哪怕操作者并没有这个意思，黑色机甲灵活的表现也衬托得灰色机甲仿佛搁浅在岸上的死鱼。
　　林朗在第一时间就进入了紧急情况备用的机甲，看到这种情况没有立刻上前拦住灰色机甲。
　　以两架机甲纠缠的距离，他出手也会打断黑色机甲的节奏，
　　他知道元恬这门课的情况，不到必要时他不会让元恬训练失败。
　　其他学生看到这种情况也都放下担忧，反而开始后退，给黑色机甲留下施展的空间。
　　如果不是旁边严阵以待的紧急救援机甲，现场倒不是像是气氛紧张的突然袭击，像是一场机甲表演，
　　就是一方过于华丽超凡，而另外一方过于滑稽笨拙。
　　贵族学生们眼露惊艳和赞叹，
　　即使黑色机甲主导的是杰夫，那位纤细的少年能跟上这样的节奏也是非常了不起了。
　　灰色机甲突然停了下来，里面的两个学生气喘如牛、面色通红，
　　作为这场“表演”小丑的一方，他们更切身体会到那种无力和窝囊感，
　　对方游刃有余到目中无人。
　　这个该死的杰夫，明明在之前的课程中都不出挑，非要现在出头。
　　他们没能阻止元恬让他挂科，反而用自己的尊严给对方搭建了展示的舞台。
　　杰夫看着屏幕上的反馈：“对面怎么停下了，终于放弃了？”
　　但元恬的动作没停，反而加大了精神力的输出，黑色机甲的速度再次攀升，两架机甲的距离持续加大。
　　灰色机甲下一个动作引动了全场的愤懑和质疑：
　　它举起一只机械臂，露出了远程武器发射器，弹匣是满的。
　　杰夫认出了这是实弹，震惊又愤怒：“这不可能，教学机甲绝对不会装备这种级别杀伤力的远程武器！”
　　灰色机甲没有犹豫，在自动瞄准的辅助下直接射击，一枚小型远程爆破弹炮朝着黑色机甲的后背靠近。
　　杰夫都没时间骂，提醒：“对方的自动操作系统没关？小心，他们是自瞄！”
　　比起高爆榴弹等，远程爆破弹的杀伤力不算大，学院机甲的防御特别加强，即使打中最多也就机甲瘫痪，里面的操作者不会受伤。
　　对方的目的非常明确，不在伤人，就是要阻止元恬顺利完成训练拿到成绩，以便之后的计划能够的进行。
　　小型远程爆破弹的优势就是小巧快速，一瞬间就接近了目标。
　　在灰色机甲绝望的视线下，黑色机甲连这也想出了应对方法，漂亮又灵巧地旋身，正面面对那枚小型远程爆破弹，机甲亮起蓝色的眼灯，然后转瞬开出了能量护盾。
　　并不是大一学的通用能量护盾，而是利用高能磁场进行干扰的特种能量护盾——
　　通过搭载的干扰器干扰爆破弹的正常引爆，
　　这样黑色机甲就不会因为冲击的余波被推出场地，因为无法自主行动被系统自动判定训练失败。
　　旁观的学生们觉得眼熟，记忆好的发现这是林朗下发手册中的一个操作，
　　黑色机甲的操作员只是看了操作示范，第一次使用竟然就成功了。
　　护盾快速响应，在爆破弹持续的冲击下泛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系统判定黑色机甲架设能量盾的操作不违规，训练考核继续，但场面也因此僵持：
　　一旦黑色机甲取消干扰盾，爆破弹爆炸后黑色机甲依旧会被冲击出场地，
　　甚至会因为机甲能耗过大无力维持基础的防御受伤。
　　灰色机甲眼中又生出希望，走到这一步，如果还不成功他们就什么也不剩了。
　　“没事……高级操作需要的精神力很高，对面一个B级一个C级，坚持不了多久……”
　　林朗瞥了一眼放弃抵抗的灰色机甲，那边同样着急的克劳德等人已经驾驶着机甲过去控制了对方，
　　于是他径直地冲向黑色机甲的方向，在机甲共用频道中焦急喊道：
　　“元恬，能听见吗元恬，教学机甲的能量不多，架设干扰盾的时间不长，马上取消干扰盾开启防御模式应对冲击！要不然你会受伤！”
　　“元恬！”
　　“杰夫！”
　　通讯频道中呼喊的声音不断，但能够回应的人只有一个，在持续大量机甲精神力负荷和突然的冲击中，杰夫已经昏了过去。
　　只剩下元恬还清醒。
　　少年白皙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屏幕中那枚危险的远程爆破弹还在持续对着干扰盾施压，占据了机甲正面整个大屏。
　　细腻的额头已经被汗水打湿，原本散落的银发也都狼狈黏在元恬的脸侧和纤秀的脖颈上。
　　眼睫颤了下，元恬脑中依旧没放弃地组合着各种应对方案，
　　林朗的提醒来得有点晚，之前的躲避消耗了机甲太多能量，机甲的能量卡还被动过手脚，虚假显示了剩余能量。
　　元恬开出干扰盾后才意识到，剩余的能量已经不足够他转换功率变成防御模式，不如尽力维持防护盾等待救援。
　　但这个情况，等来谁的救援都很困难。
　　不只是能量问题，杰夫晕倒后为了维持机甲正常运转，元恬需要付出双倍的精神力控制两个操作台。
　　原本对精神力的节流分流限制已经接触，操作台的负荷警告同步响起，提醒中转装置已经无法坚持多久、即将停摆。
　　这种情况下正面迎接一枚远程爆破弹的冲击，机甲内的人都会死。
　　屏幕中，爆破弹陷入干扰盾中的距离越来越多，零星的火花的烟雾开始弥漫和扩散，
　　落在人眼中带来一阵眩晕和恶心。
　　元恬深呼吸，如果不是苍白得近乎一碰就要消失的脸色，看不出过载负荷给他带来的痛苦，
　　他开口：“我会启动紧急弹出装置让杰夫在爆炸前离开，你跟他一起走吧。”
　　这句话是对谢行尊说的。
　　刚才的情况，玉佩已经尽力帮他了，但他毕竟只是没有实体的残破精神体。
　　元恬一边维持着精神力输出，一边伸手，修长的手指不断灵活地敲击着操作台，原本因为考核被强制关闭的辅助AI被重新打开。
　　机甲内响起系统的默认男声：
　　【自动系统已开启】
　　【检测到机甲过载】
　　【紧急逃生设备已开启，自动设置中……】
　　元恬说：“我会给杰夫留言让他把玉佩交给林朗，他是个好人，如果是你的话，一定有方法让他帮你恢复身体。”
　　打开自动系统后元恬的动作也没停，很快跳出机甲内置的网络，接入了他提前预留的网络，里面放着他进入王都后收集到的所有信息。
　　在他死之后，这些定期自动发布的贵族内幕都是复仇的剑戟。
　　闪烁的红色警告灯光映在少年脸上，古怪的打光也没有减损他那张脸天然的绮丽，反而带出一股妖魅般的冷意。
　　元恬想，他大概没有机会再找到爷爷了，
　　但他也不会寂静地把生命丢给死亡。
　　谢行尊突然问：“克拉伦斯去哪里了？”
　　到了这个地步，那个克拉伦斯还没有出现，谢行尊意识到自己有了误解。
　　斯图尔德忠诚的克拉伦斯一直没有出现，或许不是为了某种目的潜藏在暗处保护，而是无法出现。
　　元恬脸上露出茫然，反应过来，低声回：“我不知道爷爷去哪里了。”
　　他甚至无法确定克拉伦斯是否还活着，寻求塞勒斯的帮助来到王都也是抱着一线希望能知道他的下落。
　　即使无法再见到克拉伦斯，他至少也要弄清楚老人死亡的真相，
　　然后为他报仇。
　　“我现在只知道，当时引走克拉伦斯的感染生物袭击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罪魁祸首跟王都的大贵族有关，好像克拉伦斯身上有什么他们想要的东西。”
　　爷爷。
　　谢行尊终于意识他们交谈中提起克拉伦斯为什么会有种违和感，他先入为主，代入的“克拉伦斯”形象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而元恬每次提起克拉伦斯的语气，明显是对长者的爱戴思念。
　　谢行尊的语气很淡，至少听上去如此：
　　“你跟塞勒斯达成的交易也跟这件事有关？”
　　元恬已经完成了所有操作，就等着将玉佩放在杰夫身上让他们离开。
　　也许是精神力负荷实在太大，头疼过度身体自动适应，
　　现在放松下来，之前头疼欲裂的感觉甚至自动淡化，变成了一种古怪的疲惫和困倦。
　　杰夫昏迷，机甲内一定要留下一人继续维持干扰盾，元恬如果也通过装置逃离，或许两人还没离开就死在爆炸的冲击里；
　　如果不启动紧急逃生装置，剩余的能量还能拼一下，也许机甲内的人都能存活，
　　更大的概率是一起死。
　　元恬想，自己果然还是对玉佩里的存在有一点雏鸟情结。
　　在最开始感受到玉佩有生命波动，以为从小陪伴自己的玉佩“成精”时，比起惊吓和研究的好奇，元恬最先感到的是开心。
　　克拉伦斯消失后，他在王都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他不想玉佩跟自己一起死在这里。
　　少年声音低弱，听起来都有点委屈，迟钝道：“对，但他好像不愿意继续帮我查了……”
　　谢行尊意识到，从始至终，
　　元恬就不是什么被好好保护着、隐忍但能妥帖成长的小王子。
　　无论是克拉伦斯、塞勒斯，还是林朗也好，
　　都不是这只漂亮长毛蓝眼家猫的饲养者。
　　早在三年前，那场感染生物的袭击后，这只只有外表娇气得过分的流浪猫就决定了自己的以后：
　　抛弃边陲精美的房屋、安稳的生活，搭着华丽的顺风星舰，一头钻进危险的漩涡。
　　元恬陷入昏迷，但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也听不见谢行尊接下来的话：
　　【我有两个解决方案，第一个解决方案是维持原状，这颗爆破弹被‘意外解决’，留在机甲内只会受点伤。】
　　风波以后，元恬依旧是那个精神力等级一般的普通人，一切都是他搭档的爆发和自动AI的功劳。
　　黑色机甲慢慢暗淡的蓝色眼灯突然又明亮起来，但这次是黑曜石一般的乌色。
　　谢行尊对着昏迷的少年说：【但我想帮你选择第二种方案。】
　　如果刻意黯淡后的月亮还会引来乌云，那就变成刺穿一切暗影的太阳，
　　灼热瞩目到一切魑魅魍魉都无法靠近。
　　【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第14章 
　　黑色机甲的困境所有人都看在眼中，除了林朗这种老练的机甲驾驶者，哪怕是快毕业的学生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应对方法。
　　即使想到了也不一定能操作出来。
　　林朗又在通讯频道中叫了几声，始终没有得到元恬和另外一个学生的回应，他看着不远处僵持的干扰防护罩和远程爆破弹，心中涌上不祥的预感，甚至操作都有些变形。
　　代表紧急救援的暗红色机甲离黑色机甲越来越近，第一眼看见的是黑色机甲漆黑的眼灯——
　　黑色？
　　机甲的眼灯代表着使用者的操作模式，元恬擅长的蓝色模式偏敏捷，
　　俯仰调整、翻滚动作、刹车操作、跃迁动作等等能够快速调整身位的操作，会被系统设置为快捷操作和首选操作。
　　而黑色是攻击模式的代表，即使是在一线作战的机甲都很少有擅长这个模式的驾驶员，
　　黑色模式的破坏力太大，太过考验使用者的微操和精神负荷能力，
　　稍有不慎就可能出现还没打败敌人就先伤到自己的情况。
　　黑色模式，也是历史资料记载中，兰开斯特大帝最先使用、确立、流传开的机甲战斗模式。
　　林朗俊朗的脸上一片怔忪，他从没看见过元恬使用过这个模式。
　　他愣神间，那台眼灯颜色跟涂层呼应的机甲已经有了新的动作：
　　后退，取消干扰盾。
　　爆破弹在毫秒间爆炸，场地内倏然升腾起一片尘霾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林朗不由得叫出来：“元恬！”
　　他操纵着机甲靠近，就在此时，一道黑影擦过他冲出了浓雾，毫不停滞地冲向了不远处灰色机甲所在的地方。
　　宛如一道幽灵，行动的路径极其刁钻，只差一点两架机甲就会撞上。
　　但最后也相安无事，只留下神秘深邃的黑光。
　　林朗回过神找回思绪，看了眼自己下意识攥紧的手——如果不是清楚里面的驾驶员是元恬和另外一个学生，
　　他甚至觉得里面那个操作行崄侥幸、剑拔弩张的驾驶员在无声示威，更甚是挑衅。
　　一股强横悍然的作风，
　　让他以为回到了刚进入前线尚且稚嫩，被前辈给下马威秀操作的时候，
　　不甘混杂着仰望。
　　但对方可比那些被他几天超过的老兵油子厉害多了，
　　也傲慢多了。
　　林朗反应迅速，操纵着机甲回头去看黑芒后续的动向，经验丰富的少将马上意识到一个问题，
　　机甲的剩余的能源不多，它怎么做出这些操作的？
　　难道他估计错误了？
　　黑色机甲踏在地上借力的地方都踩出了明显的裂痕，再加上推进器，几乎一眨眼就到了灰色机甲面前。
　　其他过来监视的学生机甲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黑色的眼灯存在感强烈得压过了所有光线，只是一具最基础的教学机甲，却拥有着顶尖凶兽机甲的压迫感。
　　在惊恐错愕的视线中，黑色机甲身后的推进器再次冒出蓝焰，在空中高速行动中强行下压接近目标。
　　响在耳中的声音是低档机甲使用远远超频过载的动静，又像是凶兽报复行动的咆哮和低鸣。
　　灰色机甲下意识转身逃窜，就如同之前它追逐黑色机甲的翻版。
　　但完全不同的是，
　　黑色机甲一霎就拉近了跟灰色机甲的身位，在跟他后背只有半米远时又一改刚才的高速，举重若轻地停了下来。
　　如臂使指得不像是机甲，仿佛什么操纵自如的玩具。
　　冰冷的黑色机械臂伸出，摧枯拉朽般精准地扯出了灰色机甲的驾驶舱，连让人反应防备的时间都没有留下。
　　它任由两个暴露出来的学生在它手上涕泗横流地求饶，静默着，仿佛在犹豫是否要合上手掌杀死他们。
　　等两个丑态毕露的学生终于有勇气睁开眼睛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面前机甲慑人的黑色眼灯已经熄灭。
　　周围其他贵族学生们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慢慢靠拢，
　　望着终于安静下来、各个关节慢半拍地开始冒出过载白烟的黑色凶兽，
　　表情都惊愕失色。
　　黑色机甲的驾驶舱慢慢打开，安稳地露出里面的两个学生。
　　元恬安然地闭着眼，唇色浅淡发白，银发散落铺开，宛如废墟中开出的花。
　　*
　　元恬再次睁开眼已经是一天后，
　　他勉强撑起身体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身处星光大学的校医院。
　　各项仪器兢兢业业地工作着，周围并没有其他人。
　　元恬下意识扭头，发现玉佩还好好地挂在腰上后松了一口气。
　　他活了下来，而且身体状况比自己想象的好。
　　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只有肌肉过度使用的酸疼感，
　　精神力也完好，没有受损的感觉，元恬甚至觉得自己的精神力又有所提升。
　　担心留下无法处理的痕迹，元恬没在专业机构测试过，也不知道现在具体在什么等级。
　　更重要的是……
　　元恬轻声呼唤：“谢行尊？”
　　按照他自己之前的计划，显然无法像现在堪称毫发无伤地躺在校医院中，最大的可能还是在他昏迷后，玉佩一定进行了干预。
　　代价未知。
　　好在熟悉的低沉嗓音很快响起，并不是最坏的结果。
　　谢行尊说：【你现在最好卧床休息。】
　　于是掀开被子的元恬又原样躺了回去，冰蓝色的眼睛看着天花板。
　　想起之前未经商量就要把玉佩塞给林朗的行为，元恬眨巴了下眼睛，有点心虚。
　　但又安慰自己，那是他能想到的最优解，玉佩也没有什么损失啊。
　　过了会儿，元恬还是忍不住，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谢行尊回：【用行动做到的。】
　　元恬被这种熟悉的感觉哽住。
　　好吧，他知道了，玉佩在生气。
　　“你别学我，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但元恬不理解：“你为什么生气？是因为救我的代价很大吗？我会努力找材料帮你恢复和感谢你，你不要生气。”
　　谢行尊默然后吐出冰冷的两个字：【不是。】
　　元恬倒没有生气，想了想，又道：“那是为什么，是在后悔救了我吗？”
　　也有这种情况，有的人冲动消费后会懊恼，但玉佩好像也不是那种性格，他做什么好像都会规划得非常清楚，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是他最羡慕和敬仰的性格。
　　但也不绝对排除这种可能。
　　谢行尊都想深呼吸一口气，如果他还有呼吸。
　　否认：【没有，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不会后悔。】
　　果然。
　　那是因为什么？
　　谢行尊能看见少年困惑但努力思考的表情。
　　随时会有人回来，他推进度：【是因为你的自毁计划。】
　　元恬一怔，追问：“为什么？”
　　“我有把握，林朗知道你的情况后会帮助你，杰夫带着你出去最多受伤，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谢行尊打断他：【那你呢？】
　　元恬闭上嘴巴。
　　谢行尊：【为什么做你的计划时不考虑我的能力，不提前问我？你觉得我能看着你死，然后袖手旁观？】
　　元恬很小声地反驳：【不是你之前要离开吗？】
　　少年指的是之前遇见林朗后，玉佩那些临终嘱托一般的告别预兆。
　　成长经历使然，元恬对别人疏远和离开的苗头非常敏感，并且会牢牢记在心里，甚至主动推一把想离开的人。
　　谢行尊头一次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胸口闷疼：
　　【那时候还没有意外，我觉得林朗和……足够保护你。】
　　历史公认无所顾忌的兰开斯特大帝，将那个消失人的名字克拉伦斯隐没在唇齿间，防止刺伤看似迟钝，其实非常敏感的少年。
　　谢行尊沉默下，弥补地承诺：
　　【如果我要离开，不会是因为讨厌你。】
　　【即使因为某些客观原因我要走，也不代表我能看着你受伤。】
　　这次这枚神秘的玉佩，精神力的波动异常坦诚。
　　元恬慢慢消化了这些话，说：【那抱歉，是我之前误解了，觉得自己的计划已经足够考虑到你。】
　　他的确考虑了玉佩的安全和后续的恢复，
　　但他没有考虑到谢行尊也是个人，有自己的善恶观和感情，
　　如果真的看着他死，会为了他……难过。
　　元恬连说带比划：【我以为你是那种、那种不太会在意别人看法的人。】
　　其实元恬词汇库里有更准备的词语，但他不想在这种情况下用在谢行尊身上。
　　比如，理智淡漠得近乎情感缺失。
　　又比如，冷血。
　　元恬脑袋上仿佛亮起一盏灯泡，觉得自己想到了绝佳的形容：“就是像我偶像，兰开斯特大帝那种做大事的人，杀胚，不在意细节。”
　　现在看来，谢行尊这个人还怪好的嘞。
　　谢行尊：【……】
　　如果记得没错，杀胚这个不怎么文明的词大概是元恬看过的，某篇抨击他的文章用过的贬义词。
　　连这在狂热粉丝眼中也能变成褒义。
　　至少元恬现在是真的想夸他的，甚至用崇拜对象做比喻。
　　刚才有些紧绷的气氛莫名缓和放松下来，每次都是如此，他以前从没遇到过在自己自然状态下还能这么自如“玩笑”的人。
　　谢行尊不想点评这个例子，只说：
　　【你不用道歉，这不是你的错。】
　　但男人实质上并没有否认这个评价，只是模糊过去，更像是一种默认。
　　他岔开了这个话题：【在彻底恢复前，我都会在你身边。】
　　元恬敏锐地捕捉到不对劲的地方：“你损耗得非常严重吗？”
　　如果是之前，他醒来谢行尊就会发现，
　　但今天直到他出声玉佩才回应。
　　谢行尊回：【不严重，这次消耗的恢复只是时间问题。但之后完全恢复到实体化的状态，需要你帮忙。】
　　元恬问：“当然，我能帮你什么？”
　　对方一贯雷厉风行的作风难得有些暗昧迟疑：
　　【你知道精神结契吗？】
　　精神力的沟通仿佛修长手指撩拨竖琴琴弦发出的声音。


第15章 
　　精神结契？
　　元恬在自己的记忆宫殿里转了一圈，没找到这个词汇。
　　恢复了些许血色的小脸上摆着困惑和对未知的好奇。
　　元恬不知道这个词汇其实非常正常，精神结契这个概念流传到现在罕为人知，只在某些最古老和珍贵的纸质书籍上才有记载。
　　这跟精神结契的特□□息相关，这是一种达成条件极度苛刻，甚至还存在一定危险性的秘术：
　　它能够将两个人的精神力内海连接到一起，形成某种玄妙的链接，
　　成功结契后的两人能够实现精神力的互通甚至共用，实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比如一方受伤，两人在一起就能以远超寻常的速度恢复，
　　精神力锻炼也同样如此，两方受益。
　　元恬听到这里，举一反三：“我的精神力本来就能治愈和提升别人的精神力，如果结契相当于还能获得加成，但只能作用于我结契的对象。”
　　他之前自己偷偷试过，他的精神力对谢行尊有用，
　　但不知道是对方受伤太严重，还是精神力实在太磅礴，元恬试探着递过去的那点精神力如同泥牛入海，一点水花都没有。
　　所以元恬才没有主动提过让自己慢慢治愈对方。
　　如果精神结契效果就不同了。
　　元恬捶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结契吧！”
　　谢行尊：“……不只是有好处，也有风险。”
　　“如果结契，精神力更强的一方即使无意，也可能会听到对方的心声。”
　　元恬漂亮的眼睛瞪圆：“你之前不能听见吗？我想什么你都知道。我还以为是一种精神力使用技巧。”
　　他还想让谢行尊教他，他就不用苦恼社交问题了。
　　谢行尊：“……不。我知道你想什么的原理，类似你用改装机器读取我的精神力波动，然后分析得到结论。”
　　少年的心思就写在脸上，
　　就像现在这样。
　　元恬懊恼，问：“哦，还有吗？”
　　谢行尊沉默，强调：“是你心里想的，任何时候都有可能。”
　　人不能保证自己每个时候都是光明向上，没有任何阴暗的角落。
　　在这个契约中，弱势的一方稍微敏感些，就会生活在无时无刻被监控、毫无隐私的负面情绪中。
　　谢行尊：“信息差、疑心、矛盾，最后破裂。双方精神力拥有50%以上的契合度看似苛刻，但只是最基础的门槛。大多试图尝试精神结契的人都倒在互相猜疑上。”
　　少年可能是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次没有急着回答。
　　澄澈的蓝色眼睛闭着，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只是纤细的眉毛皱着。
　　想了有一段时间，元恬睁开眼，表情凝重道：“我偶尔会在心里骂人。”
　　谢行尊说：“……比如？”
　　元恬面色持续凝重：“比如几组实验数据非常不标准，不符合我的假设时，我会骂数据，但我知道它其实没有错。”
　　“偶尔会骂过载的机甲是没用的东西。”
　　那还真是可怕。
　　谢行尊说：“每个人都有情绪发泄的渠道，这很正常。”
　　元恬继续道：“也会骂你，现在提前给你说，你有心理准备到时候真的听见应该不会那么生气吧？”
　　谢行尊说：“我不在意这个。”
　　元恬松口气：“好的，那没问题了。”
　　又想起什么，说：“原来我们的精神力契合度在50%以上，所以我才会见到你觉得亲切，具体是多少哇？”
　　谢行尊回：“我也不清楚。”
　　元恬说：“好吧，就是这些了吗，还有别的注意事项吗？”
　　谢行尊说：“对你没有了。”
　　这个秘术创造者的初衷，实际上是为了保护和帮助自己羸弱的爱人。
　　精神力等级越高寿命越长，他无法忍受爱人先自己而去，或者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受伤。
　　契约缔结，一旦弱势一方受伤，大部分伤势都会转移到强势一方身上，但只限于精神力领域，契约存续期间都生效。
　　在契约解除前，如果被保护方死亡，强势一方也会死亡。
　　在古蓝星东方有个更简洁的词汇形容，叫殉情。
　　但单方面殉情，强势一方死亡对弱势一方没有影响，也不会出现伤势转移。
　　不管是对弱势一方的单方面控制和读取，还是这个殉情，谢行尊都无法理解，
　　抛却这些副作用，精神结契的增益非常适合他和元恬的情况，
　　结合昨天机甲训练场的紧急情况，他没有找到更好的方案。
　　谢行尊说：“我提前预估过，算上你精神力在这期间的进步，只需要三年我就能恢复，到时候解除契约。”
　　玉佩口中的“三年解除契约”显然不是商量。
　　好在元恬已经习惯他的作风，倒是没有因为话里隐晦的“不定个期限担心你黏上我”的意思生气。
　　从这个神奇的秘术就能看出来，玉佩真正的身份一定非常显赫，他本身又强大，等恢复之后的确跟他天差地别。
　　玉佩没有直白地表述，但元恬也能感觉到，结契后他的进步一定远远大于对方。
　　本来谢行尊不用他的帮助也能恢复。
　　而且三年，足够他把玉佩脑中自己不知道的知识学完了，
　　他全盘接收理解埃文斯教授的思维模式和部分新奇的研究观点也就一年。
　　元恬的学习模式就是找到学习的人，然后高强度粘着他观察。
　　这么一想三年好长，
　　玉佩应该……不会介意他学完后长时间粘着另外一个老师吧？
　　实在不行把玉佩单独放家里。
　　谢行尊看着少年因为沉思略微黯淡的眼睛，想起之前的事，说：
　　“我恢复后马上解除契约的部分原因，是考虑到在某些人眼中，这个契约对你的名声有影响。”
　　“会影响你谈恋爱、结婚。”
　　精神结契，任何一个官方都没有将它设定成伴侣结婚的必经流程，不能作为官方的认证，
　　但那只是纸面上的东西，
　　能够成功结契在别人眼里就跟一对情逾骨肉的伴侣没有区别。
　　连官方登记结婚后双方交换一丝精神力，留存在伴侣的精神海都没有那么夸张。
　　现在很多人盯上了他们，谢行尊不保证他和元恬深入的联系不被察觉，
　　很多人会介意自己的伴侣跟别人交换过精神力，担心混杂的精神力可能引起精神力后遗症。
　　但那只是弱者的考虑。
　　等他恢复之后联系到旧部，有很多足够优秀的人并不担心这些。
　　少年听到话语抬头，气质静谧，但难掩那张漂亮昳丽的脸，性格也很好。
　　任何其他择偶标准放到他身上，都显得多余，甚至不用他特意牵线。
　　谢行尊压下心头的古怪。
　　元恬不知道怎么话题突然就跳转到找对象上了，但还是认真想了想：“没关系，我近十年没有谈恋爱的计划。”
　　普通的社交已经很困难，更别说这种亲密关系。
　　谈恋爱只会影响他搞学术的速度。
　　元恬礼貌关心回去：“我会注意保密，尽力不影响你。”
　　虽然他觉得这种事，玉佩这种事业型的人，也不会做进自己的规划里。
　　果然，
　　谢行尊说：“不用担心我。”
　　元恬又问了几个问题，拍板就现在，早结契早解决。
　　说完，玉佩安静了几秒，回：“已经好了。”
　　严阵以待的元恬小脸震惊：“好快。”
　　比他穿鞋下楼丢个垃圾都快，甚至都有点草率了。
　　谢行尊的解释是：“秘术的形成是循序渐进的过程。”
　　元恬信了。
　　有了结契的底气，他开口问了更敏感的问题：“所以我现在能知道你是怎么帮我从机甲里出来的吗？”
　　“机甲的能源卡明明不剩多少了，我想不出有什么操作能让我完完整整地站在这。”
　　谢行尊平淡道：“我用的手动操作模式。”
　　元恬恍然：“对，教学机甲也保留了手动操作模式，如果不用精神力中转装置发布指令耗能不大。”
　　虽然节能，手动操作的弊端也非常明显，不如精神力对接同步率高，
　　如果说用精神力操作的机甲是一个反应慢半拍的“人”在行动，那么手动操作的机甲就是一个“残疾人”。
　　元恬以前看过克劳德他们练习手动操作机甲，用任课教师的点评就是“很有一种脑干缺失的美”。
　　把谢行尊平淡的话语简单地理解成，通过手动操作节能切换了防御模式，元恬没有多想。
　　问题在于——
　　元恬试图委婉一点，比划：“玉佩这么一点大，也能完成这么复杂的操作？”
　　他首先排除了昏迷的杰夫，难道这是一块变形玉佩？
　　谢行尊看着元恬漂浮的眼神，沉默片刻：“别找了，是你的手。”
　　“你失去了意识，通过契约我能短暂地使用你的身体。”
　　即使有所铺垫，男人也已经做好被质问的准备，
　　没有实体、只剩精神力的玉佩，
　　能够操纵身体的秘术。
　　放在这一起足够让人恐慌忌惮。
　　少年一怔，小脸凝重：“所以在我晕倒的时候，我们就已经结契了。”
　　“是。”
　　元恬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我还想写个观察报告。”
　　至于为什么已经结契了，刚才玉佩还征求他的意见，元恬现在不问也知道：
　　大概又是什么左弯右拐的心思，
　　迷宫一样，还笼罩着一大团黑雾，
　　迷宫墙是用黑泥糊的。
　　谢行尊说：“如果你刚才不同意，我会解除结契，还有别的方案。”
　　真的吗，他不信。
　　元恬静下心去感受，的确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像是一根线把两只木偶牵在一起，哪一边有动静都会传到另外一端。
　　模糊能察觉到的另外一团思绪是谢行尊？
　　比之前感受玉佩的波动更鲜明。
　　元恬“摸”了一下，那团黑漆漆的东西没反应。
　　谢行尊：“……感觉怎么样？”
　　元恬本能地形容：“有点凉，滑滑的，手感还不错诶。”
　　他意识到自己“摸”那一下对方能感觉到，不好意思地缩回去。
　　谢行尊凉凉道：“不是紧急的情况别碰。”
　　元恬乖巧道：“好的。”
　　好沉重的感觉，仿佛待在空气湿度过高的沼泽，森冷高大的木头遮挡得不见天日。
　　是因为受伤的原因吗？
　　元恬不自觉地思维发散，他没问过谢行尊为什么会在玉佩中沉睡，又睡了多久，
　　但想想就知道那不会是一段美妙的经历。
　　谢行尊突然问：“所以什么情况你会骂我，刚才？”
　　元恬先是一呆，然后湿漉漉的蓝眼睛一亮，盯着玉佩看：“你刚刚说你不在意我骂你。”
　　玉佩：“……”
　　元恬好在意这个问题，他正想追问，但门口响起了铃声——
　　有人过来探视了。


第16章 
　　病房内显示屏上翻出来访者登记的姓名：
　　克劳德·桑托斯，以及马库斯·尼尔科。
　　两个家族准继承人，都是现在贵族圈中煊赫一时的家族。
　　谢行尊在元恬昏迷后就拦截了他预备发出去的那些消息，浏览后了解了不少现在星光帝国的势力和局势。
　　简单来说，王室、守旧派贵族、新贵族、平民，
　　四方势力混杂，还没到明面上对抗的程度，但暗地里势力倾轧、争权夺利的事情也不少。
　　现在兰开斯特家族远远不如之前鼎盛，主事人非常无能，连这点事情都弹压不住。
　　国内的局势都如此，更别说面对星际其他庞大势力。
　　无能。
　　谢行尊提醒：“这两个贵族学生一直很关注你。”
　　元恬点头：“他们跟塞勒斯的关系很近，也许是来替他看着我的动向。”
　　迅速向谢行尊确认了之前在机甲中，他昏迷后发生了什么事，元恬开门让探视的人进来。
　　第一个走进来的人的确是马库斯，他看到面色好看许多的元恬终于放下心，但脸上很快又露出了担忧和纠结。
　　元恬歪头，奇怪马库斯为什么一直站在门口不进来。
　　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走在马库斯身后的人，虽然也有一头金发，身材挺拔，但他取下遮挡的帽子后抬头露出的是一张更加俊美璀璨的脸。
　　来人并不是克劳德，
　　而是元恬绯闻中的前任，现在星光帝国王室的继承人，
　　塞勒斯·兰开斯特。
　　马库斯歉意地看向元恬，在塞勒斯走进房间后朝他点点头，恭敬地关上了门，守在门口。
　　房间只剩下元恬和塞勒斯。
　　王室继承人站在门口没有马上上前，模样居然有几分踌躇。
　　塞勒斯此时的模样并不如之前在新闻中看到的那样光鲜亮丽，依旧俊美，但眼下有些青黑，神色比起寻常更憔悴些。
　　因为元恬的意外，他昨天都没怎么休息，被医院智能通知元恬醒来后的第一时间就赶来病房。
　　该说长得好看的人的确不同，
　　即使处在低沉的状态，塞勒斯也依旧风度翩翩，憔悴的神情让他看起来更有种让人同情的忧郁。
　　元恬没什么感觉，他天天照镜子，对外表的免疫极高。
　　少年不像往常一样用闪着星子般的蓝色眼睛看着自己，然后平淡又带着一点亲昵地称呼他。
　　塞勒斯心口又闷疼一下，但还是勉力扯出一个笑容，主动上前：
　　“你睡了很久，身体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元恬眨眨眼，侧头看了一眼床头挂着的电子屏幕，示意这是一句无效对话：
　　上面挂着的各项数据都显示病人一切正常。
　　再次感受到元恬熟悉又可爱的行动模式，塞勒斯笑了下，脸色都好看不少。
　　他上前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保持了安全距离，说：“我只是担心你身上还有机器无法察觉的病痛。”
　　隐隐能闻到少年身上独特又好闻的气味，
　　古纸质书本混合着机械金属，柔和与冰冷矛盾的混合。
　　塞勒斯说：“我这次巡航新找到了一些关于先祖的资料，等你回宿舍了就让人给你送过去。”
　　元恬都有点诧异：“不用。我要跟你保持距离。”
　　塞勒斯勉强维持着微笑：“只是一些书本……如果你不要也不能给别人。”
　　执着地想要证明什么，金发青年低沉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不明显的恳求：“不会有人知道，不会影响你的生活。”
　　元恬小脸冷酷反驳：“你和我都知道。”
　　显然，从生理特征上，他们都是人。
　　塞勒斯一怔，随即苦笑：“好。”
　　不知道塞勒斯到底把他的话理解成了什么意思，但没继续纠缠这个话题就行。
　　虽然很想要，但元恬不打算在他们的借贷关系上添砖加瓦。
　　塞勒斯沉默会儿，说：“昨天的事情我已经压下来了，两个驾驶员学生、机甲相关的检修员、违规装备的提供者都会得到惩罚。”
　　提到这件事，塞勒斯语气也严肃起来：“负责人也都换了一批，都是我信得过的人。”
　　“小元，我知道你的天赋，但现在展露出来对你来说危险远远大于收获。”
　　“我已经打过招呼，这起事件的调查人不会深究，对外会说这次机甲的行动是危险情况触发了自卫机制。AI被强制唤醒，然后自动发起了适度反击，跟机甲内晕过去的学生无关。”
　　塞勒斯必须承认，即使是他看过视频中黑色机甲像幽灵又像凶兽一般的表现，也不由后背发凉，自问很难有这么高水准的表现：
　　“以后你制作的那个机甲代操作AI别再用了，它很危险。”
　　危险的机甲代操作AI？
　　元恬只知道谢行尊用他的身体完成了一些机甲操作，玉佩的形容是“顺便给了点教训”，这个“顺便”顺到什么程度谢行尊并没有描。
　　但现在听起来玉佩的语气平淡，但做的事情并不平淡。
　　又或许在谢行尊眼中，那的确不值一提。
　　塞勒斯对沉默的元恬追问：“它的智能程度符合兰开斯特公约吗？”
　　机甲实质上也是一种设备，AI同样能够操作，反应甚至比人类迅速，
　　不少贵族就喜欢购买使用无人机甲替代人类保镖，
　　但市面上大多无人机甲都只能做到初学者驾驶机甲的灵活程度。
　　不是无法提高，但灵活无人机甲庞大的计算量，对服务器、网络、AI智能、能耗的要求都极高，继续提升性价比很差。
　　并且能够熟练操作机甲的AI也需要训练，智能程度持续提高，一不小心就会超过《兰开斯特公约》的标准，严重的情况制作者甚至会被逮捕。
　　元恬的机甲操作水平塞勒斯最清楚，如果说之前猫一样灵活躲避的黑色机甲还有迹可循，后面破坏力十足的模式绝对不是元恬的风格。
　　再加上后续调查中从机甲局域网中找到的痕迹，塞勒斯往元恬私人制作代操作AI的方向想非常合理。
　　玉佩昨天既然敢出手，就已经找到了后路。
　　元恬瞄了眼玉佩，谢行尊从塞勒斯进来后一言不发，
　　少年摇头，说：“没有，都符合标准。”
　　塞勒斯点头，以为自己推测正确，元恬也默认使用了代操作AI：“那就好，但以后也不要再使用了。”
　　元恬反问：“为什么？”
　　“如果不是他，这次我就死了。”
　　塞勒斯心头猛地一颤，手握起来，指骨都发出响声，他马上否认：“不会，你不会死，他们只是……想给你制造一些麻烦。”
　　想起林朗少将冷冰冰的现场描述和暗藏反感的眼神、现场爆炸的痕迹、黑色机甲危险的剩余能量，再想到如果元恬真的……
　　塞勒斯脸上出现难以抑制的痛苦，冷汗涔涔：“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
　　元恬觉得债主订个婚回来之后人都有些傻了，果然恋爱使人降智。
　　元恬说：“实际上，那种事已经发生了。”
　　他抱怨债主在借贷关系之外因为自己的私事给自己带来了麻烦，试图暗示对方给自己抵消一些利息和本金：
　　“我甚至都不认识他们。”
　　在那双冰雪消融般清凉的蓝眼睛里，塞勒斯无地自容。
　　当然不认识，因为那些只是德蒙特家族的走狗。
　　主人扔出一根骨头就让他们短暂犹豫后，恶狠狠地扑向无辜的少年。
　　丢骨头的人甚至没有露面，即使所有人都知道那些狗后面站着人，他也不会得到惩罚。
　　塞勒斯狼狈道：“等我，元恬，等等我，我还不够强大。”
　　“等我真正继承兰开斯特的那天，等我彻底压制住那些贵族，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元恬双眼放空，
　　看来债主并不想给他减免利息和本金，并且持续给他画饼。
　　每次他问起寻找克拉伦斯爷爷的进度也是如此，
　　阳光俊美的王室继承人就会用那双褐色的眼睛难过地看着他，表情隐忍，仿佛在承受极大的痛苦地——
　　给他画饼。
　　但元恬也不知道他在等什么痛苦什么，他要的只是一个调查答案而已，
　　只要得到克拉伦斯爷爷的消息，他就会把完成的项目交到这位纠结的债主手上，
　　他们从此两清。
　　一直沉默，冷眼旁观的玉佩突然有了动静，
　　谢行尊问：“他还帮你遮掩过你的天赋？”
　　元恬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小……老伙伴好像又有点生气。
　　内视中，那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出现了一些变化，
　　看起来有点扎手，物理那种。


第17章 
　　元恬已经适应了谢行尊处于量子态一般难以预测和琢磨的脾气，
　　他放下理解塞勒斯的徒劳行为，回答玉佩的问题：
　　【对，星光大学每个学期都有免费的精神力检测，塞勒斯帮我逃过测试。】
　　要不然光是各种精神力检测就足以让元恬暴露。
　　塞勒斯也说，元恬跟克拉伦斯的关系有心人一查就能查到，
　　名义上元恬是克拉伦斯从孤儿院收养的孩子，在克拉伦斯消失后他就到了王都，一定会引起相关人的注意，
　　避免打草惊蛇，元恬不能表现得太夺目太有威胁感，最好装成自己只是到王都求学，而不是察觉到异样寻求爷爷消失的真相。
　　毕竟那场感染生物的袭击设计得非常巧妙，克拉伦斯爷爷的朋友们也只觉得他的死亡太过突然，但抓不到背后的尾巴。
　　故意引来感染生物袭击公民是重罪，一旦引起关注，即使是有权势的贵族也会脱一层皮。
　　元恬也觉得有道理，再加上斯图尔德家族的渊源、克拉伦斯从小的教养嘱托，以及自己容易被觊觎的精神力特性，他就顺势配合了塞勒斯。
　　谢行尊又问：【你跟塞勒斯的交易具体是什么？当时是什么情况？】
　　元恬想了想，用自己的语言组织了下：
　　【当时塞勒斯在边陲巡航，那些感染生物袭击时正好在我的住所附近，他的亲卫队杀死了那些感染生物，然后跟我一起去找克拉伦斯，没找到。】
　　王室继承人眼中，在火光和烟雾中宿命般邂逅了美丽心上人的剧情，在少年干巴巴的描述中毫无美感。
　　【知道我是克拉伦斯收养的遗孤后，他就说要资助我在王都上学，理由是王都更安全。】
　　【我带他看了我的工作室和一些没发表的文章，他知道我在物理和机械方面有天赋、精神力等级高于C级，但不知道我斯图尔德家族和精神力特性。】
　　【然后我提出了克拉伦斯消失的疑点，用一个研究成果换取他的资金支持和克拉伦斯的消息。】
　　因为研究成果是一次性买卖，现在还没给出去，所以在元恬的理解中他还欠着克拉伦斯钱。
　　有些残酷，但不得不面对的现实，谢行尊问：【你怎么能确定克拉伦斯还活着，如果连王室亲卫都出手了，感染生物的灾害等级一定不低。】
　　元恬沉默下，说：【我的手臂上有一个印记，它应该跟克拉伦斯有关，最后一次有感觉指向了王都。】
　　克拉伦斯说过，印记消失就代表……他死了。
　　元恬下意识摩挲着自己手臂上黯淡的印记：【它现在不起作用了，但没有消失。】
　　谢行尊知道这种印记，非常霸道的主仆契约，只对仆人单方面有约束，
　　的确是忠犬“斯图尔德”能做出来的事。
　　谢行尊冰冷地剖析：【即使王室衰弱，王室继承人想找一个人也不会找了三年毫无结果。】
　　【要么是克拉伦斯不在王都。】
　　【要么就是，塞勒斯已经知道了消息，但碍于某些缘故不想告诉你。】
　　【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哪怕已经有了猜测，被玉佩这么直白地说透后，元恬的眼睫也倏然颤了下，浓密的睫毛垂下挡住潋滟的蓝眼睛，在泛红的下眼睑投下一片阴影。
　　天然带着些忧郁的脸，宛如受了什么巨大打击。
　　谢行尊看在眼里，想，没怎么经历过人情冷暖的孩子，再聪明，也容易盲目地信任向他伸出手的人。
　　特别是，虽然软弱又优柔寡断，那个同样姓兰开斯特，自称他后人的王室继承人的确有张好脸。
　　而且还挺会哄人。
　　极度不擅长给人提供情绪价值，玉佩再次出声时，字句停顿明显，有些别扭和艰涩，却依旧冷冰冰，
　　应该说更冷了，但又不是不耐烦那种：
　　【你已经足够坚强和聪明，是塞勒斯玩弄权力太过狡猾。】
　　冷硬的男声告诫：【但是你不能继续沉溺下去。】
　　元恬还没从被骗了一个研究成果、宛如被拐了一个崽的低落中缓过来，奇怪：
　　沉溺？沉溺什么？
　　即使是元恬也知道，这个世界上应该不会有人喜欢自己的债主兼画饼跑单甲方吧。
　　不过塞勒斯在其他方面，对他确实不错。
　　所以他欠的钱也很多。
　　元恬无暇问清楚，因为塞勒斯有了新的行动。
　　刚才由于在专心回复玉佩的问题，元恬一直沉默，对方似乎将他的沉默自行解读成了什么。
　　往日清冷的贵公子，连最惯常挂着的嘴角弧度都无法维持，牙关咬紧，已经将自己的指骨捏得发白，呼吸频率都乱了。
　　看着面前少年的目光近乎哀求。
　　元恬猜测，可能是被忽视了不高兴？
　　元恬更奇怪玉佩跟他突兀的对话，之前谢行尊从未有过这样的行为。
　　他给人的感觉冷漠，说话也跟一条直线一样压抑冷沉，但其实非常有分寸，总体印象更偏向有教养但疏离的傲岸贵族。
　　可能是真的很好奇他跟塞勒斯的交易，也帮他查验是否合理，可以理解。
　　短短几天，元恬的情感就更偏向沉稳可靠的玉佩精。
　　塞勒斯说：“我知道也许你不想听，但订婚……不是我本人的意愿。”
　　他最后捡起作为王室继承人的骄傲，尽力保持体面：“处理好所有潜在的危险后，我再来找你。”
　　所以能不能等等他。
　　少年昳丽的面孔如同神赐，略微上挑的眼尾天然带着些多情，偏偏看人的眼睛湛清，明澈得可以当作镜子，
　　照出各人各态，让人无地自容。
　　在那双眼睛中，再看不清任何情谊和情绪。
　　元恬其实是个边界感极强的人，从不让不信任的存在窥察自己的内心。
　　塞勒斯突然转身躲避那双眼睛，手指轻颤。
　　他不知道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元恬身上有了他说不出来的变化，
　　越来越让人觉得留不住，
　　也愈发吸引人。
　　塞勒斯逃避地走到门口，背对着元恬道：“其他事我都挡下来了，但能支撑那种程度的机甲活动，你的精神力等级瞒不住，后续会有人来给你做检查，是信得过的人。”
　　“你有我的联系方式，有什么无法处理的事一定要及时联系我。”
　　“这次过来我借用了克劳德的身份，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塞勒斯习惯性地叮嘱了几句，一顿：“又或者……有事你可以直接找克劳德和马库斯，他们都很乐意帮你。”
　　看对方真要走了，元恬叹气，说：“你要的研究项目，我会把部分成果……”
　　少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室继承人打断，是在元恬面前甚少出现的失态：
　　“不。”
　　塞勒斯转头，脸色苍白：“不要给我，就当……就当我的请求，再给我一点时间。”
　　元恬愣住，塞勒斯这么大的反应，他几乎都以为欠债的是对方，要债的是自己。
　　塞勒斯开门离开又关上门的速度极快，没给元恬再说话的时间。
　　等在门口望风的马库斯都被吓了一跳，问：“殿下，出什么事了？”
　　马库斯原本以为是少年的身体有什么问题，但迟迟没等到塞勒斯呼唤医生就知道不是。
　　应该是两人的交流。
　　马库斯低头挡住自己的表情，没有出言安慰塞勒斯。
　　对方此时也不需要他的言语。
　　再抬头，只见这位备受民众称赞的完美王室继承人已经恢复了在外的姿态，
　　脊背挺拔，脸上时时刻刻都是得体的微笑。
　　塞勒斯将进病房前脱下的手套又戴上，问：“那两个暴徒在哪里？”
　　马库斯不动声色地帮忙理顺殿下衣摆的褶皱，装作没有看见那双修长但隐隐还有些轻颤的手。
　　马库斯回：“亲卫看管着他们，没有任何人接近，随时可以接受讯问。但……国王刚才召见您，德蒙特家主也在场。”
　　塞勒斯：“嗯。”
　　塞勒斯扭头看向窗外——
　　这座繁华喧闹的王都的中心位置，最华丽庞大的建筑，王室宫殿所在的方向，
　　一向清冷淡泊的眼中燃起惊人的野望。


第18章 
　　塞勒斯关门离开后，元恬依旧盯着那扇关闭的门，脸上的神情看起来是在思考什么问题，又或者有了什么情思，
　　放在那张小脸上略微沉重。
　　谢行尊突然开口：【塞勒斯非常清楚这次袭击的罪魁祸首是谁，单纯以那两个学生的家世以及经历，根本没必要袭击你，背后有人指使他们。】
　　【但直到现在，也只有那两个学生和机甲检修人员的处理报告。】
　　元恬：“啊？嗯。”
　　谢行尊说的事情他都清楚，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话题拐到了这上面。
　　元恬回完后依旧看着前方，一副正在思考的模样。
　　谢行尊沉默。
　　他不是喜好在背后臧否其他人的性格，更何况这涉及到元恬的私事，
　　但又不能放着不管。
　　谢行尊最后开口直接询问：【还在想什么？】
　　元恬面色凝重，犹疑：“塞勒斯……”
　　谢行尊：【嗯。】
　　元恬继续：“他不让我把部分项目成果给他，不会就是想让我继续欠他钱，利滚利，以后好拿捏我吧？”
　　塞勒斯的品德好像没那么低下？而且这点钱对他来说很多，但对星光帝国的太子来说完全九牛一毛。
　　谢行尊：【。】
　　其实某种程度上不想两清，的确也能如此理解。
　　他更深刻地理解了跟元恬说话不能靠猜，而要直接问。
　　也不知道塞勒斯原本和元恬日常到底怎么沟通的，连王室继承人资助一个遗孤还要对方拿项目换这种事情，都一直让少年坚信到现在。
　　谢行尊说：【你知道具体欠他多少吗？】
　　男人冷漠地绕过这个话题，他的确能帮塞勒斯向少年解释清楚，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即使对方是名义上继承了他姓氏的后人。
　　耷拉的元恬一下子支棱起来，宛如期末考前恰好重点复习了某个知识点，又恰好被考到的那种兴奋。
　　他打开手腕上的智能手表，在空中投出一个文档界面——
　　赫然是一个Excel。
　　从遇到塞勒斯那一年开始，到昨天，
　　每一笔“欠款”都清清楚楚地记录下来。
　　小到日常用餐、出行、每次塞勒斯巡航回来带的伴手礼；
　　大到住宿费、学费、珍贵的古籍纸质书等等。
　　不知道是不是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社会新闻得到了警示，
　　连搭乘王室继承人的星舰一起到王都，元恬都查询了当天相关星际特快的车票然后折算成了欠款金额。
　　元恬：“不过有些东西不太好算，比如塞勒斯的母亲给我送的小点心。”
　　虽然嘴上这么说，表格里复杂的公式后也跟着清晰的计算过程和结果，
　　少年翘着隐形的尾巴，提及自己的数学能力就像只刚刚胜利的小公鸡。
　　“她真是一位非常热心非常好的女士，但她的点心除了材料成本、劳动成本，知名度、社会影响等附加价值真的很难……”
　　元恬说着说着突然一顿，疑惑：“你是不是在……笑？”
　　元恬非常确定自己没听见玉佩出声，
　　但就是有种感觉——
　　顺着那条线传来了闷沉的轻笑。
　　也许跟精神结契有关。
　　谢行尊过了会儿才说：【你不用浪费自己的研究成果还他。】
　　元恬委屈：“但我没有钱。”
　　谢行尊：【我有。】
　　元恬说：“你的钱跟我没有关系。”
　　谢行尊说：【从精神结契那一刻开始就有关系了。】
　　元恬掰着手指，数：“你救了我两次，教了我精神力技巧、社交技巧、资料……之后还有很多其他的，我帮你提升精神力和恢复身体就互相抵扣了，我不能拿你的钱。”
　　谢行尊语带笑意：【你是不是也在记我的账？】
　　元恬大惊，他明明都避开玉佩了。
　　谢行尊说：【你该更了解些治愈系精神力的价值，尤其是你还能直接提升别人的精神力限界。】
　　元恬想了想，说：“但如果不是我快死了，你也不会改变计划留下来跟我结契。你原本不需要我就能恢复，还能早点离开，我帮你恢复也不费力气，自己还得到了保护……”
　　谢行尊觉得那个克拉伦斯实在不会教孩子：
　　【账不能这么算，你不能因为自己没有损失就无偿为别人提供便利。】
　　【如果没有你，我还需要花费另外的布置寻找材料等等。】
　　元恬被谢行尊绕得有点混乱了，晕乎乎的：“也不是无偿吧……”
　　谢行尊说：【元恬，有些东西是无法量化的。】
　　坐在病床上的少年无措地收拢细长的手指，捏得被子都起了褶皱，表情茫然，
　　这是一个极其陌生艰涩的领域。
　　玉佩的声音和语气并不亲近，但奇异的不会让人心生反感。
　　【这种说法或许更能让你理解，如果你的出发点是想报答我让我高兴，】
　　【收下我的钱，还清塞勒斯的欠款，别再跟任何贵族过度联系，才符合你的目的。】
　　元恬有点被绕进去了，
　　玉佩说得真的很有道理，但又有哪里不太对的样子，他一时分辨不出来。
　　玉佩落下最后一根稻草：【我现在没有身体，聘请你处理财产，佣金按比例抽成可以接受吗？】
　　元恬被彻底压倒了，拍板：“我可以！”
　　星光大学不准学生打工，但帮结契对象的事情能叫打工吗，这是义务帮忙和慈善回馈！
　　少年后知后觉一个问题，委婉问：“那你确定你的钱现在在哪里吗？”
　　他没好意思问自己的佣金有多少。
　　当年整合星际版图、私库无数的兰开斯特大帝轻笑：
　　【确定。】
　　【至少足够你把自己的研究成果赎回来。】
　　*
　　伊阿古·贺拉斯冷汗涔涔地站在旁边，看着主人通过设备窥探着对面那幢建筑的动静：
　　从那位刻意伪装后的王室继承人进入病房，待了一段时间又出来，在窗边露脸。
　　尤其是那位金发王储抬头，离开前警告似的瞥了一眼他们的方向后，伊阿古彻底坐不住了。
　　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让自己的语气不能带上些许冒犯地劝阻：“亚伦少爷，塞勒斯殿下发现我们了，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私自使用设备关注其他学生的私生活会违反校规，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亚伦这个名字，再加上伊阿古·贺拉斯这个也算校园名人的三年级学生的恭敬，
　　面前依旧没有放下高倍望远设备的少年，身份已经不言而喻——
　　亚伦·德蒙特，王室继承人塞勒斯的未婚妻，最近各大新闻平台娱乐版面和政治版面的常客。
　　亚伦冷冷地回复：“怎么，允许你们贺拉斯在学校里公然违规，我就不能了？”
　　说话时模样偏冷艳，攻击性十足的少年依旧没有放下手中的设备。
　　塞勒斯已经离开，他的镜头里现在完完全全都是窗帘拉了一半的病房：
　　元恬下床了，似乎在找更换的衣服，穿着柔软的拖鞋在原地疑惑地转了一圈，
　　白皙的皮肤在阳光的映衬下反光，
　　柔顺的银发泛着细腻的光粒。
　　整个人耀眼得让人目眩。
　　一如既往。
　　伊阿古心头一悚，以为这位脾气跟传闻一样差的大少爷在指责他们办事不力。
　　伊阿古连忙解释：“亚伦少爷！我也不知道巴顿那个蠢家伙怎么敢在学校里公然发起精神力攻击，至于机甲训练场地的事情……该负责的人就自己负责，他们嘴都很严实，不会跟我们扯上关系。”
　　要更换衣服，病房的窗帘彻底拉上，再看不见里面一点，亚伦这才移开目光。
　　他冷哼一声，脸色难看：“什么我们，我让你去做的？”
　　伊阿古心道不好，赔笑着解释：“当然跟您没关系，也跟德蒙特家族没有半点关系。”
　　他想起自己之前接到的指示，找了个理由：“只是知道您要回学校了，我们理所应当要提前帮您把学校的环境整理干净，以此欢迎您。”
　　但没想到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一次都没成功，反而弄臭了贺拉斯的名声，
　　不少有影响力的贵族学生还实名向学校提交了抗议信，抗议贺拉斯家族嚣张野蛮的行动。
　　他们虽然抱上了德蒙特和王室的大腿，但这不代表着他们就真的跻身一流家族了。
　　伊阿古自以为已经了解了亚伦生气的原因，
　　当然不可能是生气巴顿他们对塞勒斯殿下藕断丝连的前任情人出手，
　　而是气他们办事不力。
　　亚伦冰冷道：“下作。”
　　伊阿古点头应和：“对，也不知道这个元恬到底有什么魔力，只是普通的晕倒，殿下居然还特地乔装来探望他，连王室的尊严也不顾了。”
　　亚伦语气更冷了：“我说你。”
　　伊阿古：“非常抱歉亚伦少爷，下次出手我们一定注意手段，不会再给闹出负面消息。”
　　亚伦瞳色变深，俯视着在自己的精神力压力下开始颤抖的附庸：“我最后警告你一次，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对他动手。”
　　此时旁边闲置的设备忽然响起提示音——
　　病房的少年换好衣服，准备出门了。
　　亚伦在原地站了一秒，收回了外放的精神力，扭头继续盯着设备屏幕。
　　“再有下次，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德蒙特。”
　　伊阿古逃过一劫，马上拿出通讯设备联系取消所有接下来给元恬的“惊喜”，手还在发抖。
　　不愧是德蒙特这一代推出来跟王室联姻的最强天赋，
　　亚伦的精神力等级一定已经完全稳定在A，连外放攻击力的技巧也炉火纯青。
　　如果真的是亚伦站在之前巴顿的位置攻击元恬，说不定连学校的警报装置都不会触发。
　　跟天赋一样让人印象深刻的当然还有他古怪的脾气和举动。
　　亚伦盯着整理后出了病房的银发少年，眼睛一眨不眨。
　　伊阿古再不敢出言阻止，只是内心暗忖：
　　看来亚伦少爷真的非常在意塞勒斯殿下身边这个“污点”，从回学校后要了元恬资料开始，一直关注到现在。
　　比跟他未婚夫相处的时间还多。


第19章 
　　元恬在谢行尊的提醒下知道了有人在“监视”他，他步伐一顿：
　　【能知道对方在哪里吗？】
　　谢行尊报出一个方位后，道：【对方没有恶意。】
　　不然他在发现的第一时间就会提醒元恬，
　　但对方看得太久了，不远处还有异常的精神力波动。
　　元恬抑制住抬头去看对面那幢大楼的冲动，有点纠结：【也许是因为最近的传闻，有人过度关注我。既然没有恶意就不用管吧。】
　　元恬上车前往校内的精神力测试地，问：【现在还有吗？】
　　谢行尊：【没有。】
　　元恬松了一口气，继续他们被意外打断的讨论：【所以想要拿到你的财富，我需要参加一个星期后的那场拍卖会？】
　　谢行尊纠正：【准确来说是其中一笔。对，按照目前的情况，拿到那笔钱最轻松，危险性最低。其他的等你使用精神力和驾驶机甲的技巧熟练到一定程度再计划。】
　　元恬有种去挖恶龙宝藏的冒险感，
　　在恶龙自己的带领下。
　　元恬自己都觉得这个问话有点地狱：【会一起挖到……什么东西吗？】
　　也不是害怕或者歧视，就是需要一些心理准备和保护设备。
　　比如，玉佩精的上一个身体什么的。
　　三年之后谢行尊精神力恢复后，他应该怎么变回“人”呢？
　　元恬好奇，但没问。
　　挖？
　　谢行尊反应过来沉默下，情绪难言：【……不会。不是挖，是取。】
　　想起元恬最近喜欢看的，千年前起步古蓝星人类生活纪录片，
　　谢行尊语气看似平淡地补充：【我沉睡的时间没有你想象中长。】
　　抛去静止沉睡的时间，实际年龄也比元恬大不了多少。
　　元恬：【噢。】
　　进入星际时代后科技革命的周期放缓，
　　尤其是因为感染生物突然横行，许多资源都无法采集，资源消耗反而增加，
　　资源储备总体下降，即使有了新的技术创新，高耗能的技术和设备也很难推行。
　　比如用三百年前兰开斯特大帝死亡前的情况跟现在相比，作战用的机甲、防护罩等设备有了进步，但民用科技其实相差不多。
　　那看来玉佩沉睡的时间在五百年内，那就是说……
　　深入沉浸式体验兰开斯特大帝狂热粉的角色又冒出头，元恬兴奋道：【你这么了不起，是不是见过……】
　　玉佩拒绝了这个话题：【没有。】
　　行叭。
　　元恬按下粉丝脑：【但是下周的郁金香拍卖会，我没有入场券。】
　　郁金香拍卖会是横跨星际几个最强大的国家，一年一度同步举行的盛大拍卖会，
　　名额有限。
　　小贵族家主都没有入场机会，更别说元恬这样的平民学生。
　　谢行尊：【很快就有了。】
　　说完玉佩陷入静默。
　　元恬抬头，发现校级列车已经到了，就停在校内精神力检测机构的门口。
　　也许是塞勒斯提前打过招呼的缘故，门口已经提前有了工作人员迎接，等待着接到元恬去做精神力检测。
　　*
　　“你说突然让我们给一个学生重新做精神力检测是怎么回事？”
　　在星光帝国中，每一个地方开设的精神力检测机构，严格意义上都是官方机构，下属于星光帝国精神力管理局。
　　他们注册和评估部门每天的工作就是评估精神力等级、根据参数评估发展潜力、整理资料、上报总局。
　　但工作高峰期是在开学，现在显然不是评估开放期。
　　特殊情况不是没有，但像今天这样一个部门都停下来等待一个人检测的安排，还是出现在贵族遍地走的星光大学中，也很罕见了。
　　被拉着问话的同事显然在这方面的消息更加灵通，手指指了指天花板：
　　“上面的安排，来检测的人是元恬。”
　　“元恬？我记得他，之前做检测见过，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学生。”
　　王室继承人的八卦也有门槛，虽然在贵族圈子里已经不算秘密，但其实也只是小范围传播。
　　尤其是元恬平时就比较低调，天天宅着深居简出，有心人也刻意出手干预过绯闻的传播。
　　外面知道元恬的人其实并不多。
　　同事：“虽然我还没见过他，但日久生情的同学和大少爷，天降贵族未婚妻，家族棒打鸳鸯的戏码知道吧？”
　　“现在大少爷应该是想给初恋安排个合适的精神力等级，让他有资格出去避避风头。”
　　“下面的发展肯定是，未婚妻觉得受到了背叛，插手要给大少爷和初恋添堵，这事肯定不顺利。”
　　同事摸摸下巴，突然苦着脸：“那遭殃的是谁，还不是我们夹在中间的打工人。”
　　不管哪一边赢了，他们这些背景板都会被台风尾扫到。
　　最开始出声的工作人员板着脸：“听不懂，但人要来了，你闭嘴。”
　　在门口接到了人，脚步声越来越近，
　　八卦的同事一个转头，恰好跟过来的银发少年对视。
　　冰蓝色的眼睛，给人空茫的感觉，
　　睫毛翘起的弧度是恰到好处的点缀。
　　直到少年彻底走过，视网膜上仿佛还残留着浅淡又灼人的色彩。
　　工作人员看着突然愣住的同事：“走了，愣着干嘛，去拿资料。”
　　八卦的同事顺着力道往前走了两步，在同伴看神经病的眼神中，突然忏悔激动道：“是我错了。这哪里是大少爷和情窦初开的初恋，这明明是大贵族使用诡计强取豪夺懵懂白月光，未婚妻正义出手！”
　　同事：“……”
　　已经走远的元恬没听见他们后续的对话，放空的眼神看着前面机构行政人员的后背。
　　谢行尊：【你不需要他们帮你作假，大动干戈地迎接是塞勒斯的安排，后面无论是什么结果，那些自视甚高的贵族也不会对普通人出手，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元恬的听力长进很多，听见了两个工作人员之前的谈话。
　　元恬：【嗯，刚刚那个人说话好有意思。】
　　玉佩默然：【这点你不用羡慕他。】
　　元恬又问：【一会儿真的没问题吗？】
　　按照他跟谢行尊的沟通，
　　塞勒斯处在权力漩涡的中心，经历过两次不成功的“意外”，元恬低调行事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方案行不通了。
　　这两次意外也有很多疑点，
　　亚伦·德蒙特是个异常高傲的人，交际圈里没有任何平民和新兴贵族，面对订婚对象的“平民前任”，比起“掉价”的使绊子，他更可能采取的措施是边缘化和漠视。
　　这两次痕迹明显得有些突兀的袭击，不符合他个人的作风。
　　谢行尊认为元恬已经被什么人盯上了，原因可能跟消失的克拉伦斯有关，
　　这两次意外是试探，也是威慑。
　　谢行尊：【塞勒斯的名头显然无法保护你，如果你再不武装自己对方只会变本加厉，你需要关注度。】
　　在现在的星际，没有什么比一个精神力天才更能一步登天，引来资源、关注和保护。
　　谢行尊：【你只需要走上去，把手放在仪器上，其他的我会解决。】
　　元恬的心率依旧保持在高位：【嗯。】
　　分管精神力机构的行政主任调试好了设备，对元恬叮嘱：“都设置好了，这次的检测比较全面，跟你之前用过的仪器不一样，可能会有乏力、头疼等副作用。别紧张，这是因为精神力过度抽取，是正常现象。”
　　他更苦恼的是之后检测结果出来后的事：学术大牛埃文斯教授要求他们在报告出来后把人分到研究所去，想想肯定是给王室继承人做的人情，
　　但元恬之前的精神力报告他也看过，该怎么“美化”才更合理？
　　元恬没在意旁人的纠结，踩着阶梯往机器的方向走。
　　听了八卦和消息来旁观的工作人员们，不知何时都停下了窃窃私语。
　　空旷的测试大厅此时安静到近乎肃穆。
　　元恬腰上挂着的玉佩隐蔽地闪着光，
　　随着少年一步一步走上测试台，周围仿佛盘桓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催迫着所有人都保持静穆，成为乖巧见证的观众。
　　柔软的手放在仪器上，转瞬间，仪器发出一声轻鸣，
　　随即燃起跟测试人看上去甚至有些矛盾的，近乎灼伤人双目的光亮。
　　耀眼的光芒照亮了一张张或惊诧或恐惧或震惊的脸，
　　将一切还未成功的鬼祟心思都燃烧殆尽。


第20章 
　　璀璨的光芒中，仪器屏幕上各个代表着精神力强度的数值还在持续增长，尤其是代表着精神力特性的数据也有松动的趋势。
　　元恬尽力控制，但仍有几块代表着治愈的精神力碎片在测试机器的引导下流向检测端口。
　　差不多了。
　　在机器动静的掩护下，玉佩彻底亮了起来。
　　谢行尊：【收缩精神力。】
　　元恬下意识照做。
　　仿佛突然出现了一道连空气都划破的刃，带着强烈的风压，断然斩开仪器对精神力的牵引磁场，但又分毫没伤到元恬。
　　被黏住的精神力顺利脱身，那项传出去会引起无数轰动和风浪的，代表着精神力特性的数值归零。
　　机器攀升的速度开始下降，光芒越来越弱，最后回归平静。
　　元恬的精神力却无法一瞬平复，被引动的精神力活跃地扩张——
　　测试台、台阶、整个房间，甚至大半个精神力管理分局。
　　元恬又感受到了那种全知全能的视角，但这次是靠自己。
　　庞大的信息量倏然冲进脑中，连元恬的大脑开发程度都应接不暇，身体晃了下，面色苍白。
　　但他依旧没有收回精神力，这种感觉令人上瘾：
　　精神力笼罩的地方，无处不至，无所不知。
　　每一个人最细微的表情、动作都在他的观察中，无所遁形。
　　分局局长匆匆赶来的脚步声、工作人员脸上的震惊和推崇、行政老师从怀疑纠结转变成狂喜……
　　甚至几个带着命令过来的人拿出通讯设备通风报信，屏幕上的每一个标点元恬都能看清楚。
　　世界仿佛按下了慢倍速，变成了元恬可以任意操纵浏览的视频。
　　在场的工作人员精神力等级最高也就接近B级，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知道，即使没有仪器绚丽的光芒渲染，
　　站在测试台上的少年也有种让人只能仰视和崇拜的魅力，
　　更甚是压迫感。
　　明明穿着只是最简洁的机甲学院制服，很合身，勾
　　勒出少年细窄的腰和修长的腿，
　　皮肤皙白，五官线条偏柔钝，
　　外表无害和青涩到有种疏离破碎感，
　　但就是有种矛盾交融的温和与崇高。
　　安静站在原地的元恬突然动了下，在众人的目光中慢吞吞地走下台阶。
　　那种感觉也很快从其他人的心头抽离，留下晦涩的回味。
　　正要提醒元恬的谢行尊一怔。
　　他非常清楚那种全知全能的权力有多令人着迷，
　　每年都有强者沉迷忽略了身体状况，因为长时间高强度的精神探测虚弱受伤，精神力内海枯竭死亡。
　　而元恬只在第一次接触时因为好奇多保持了一段时间，
　　在他的提醒下很快收回心神。
　　这次更是没有外力的提醒，凭借自己的毅力脱出。
　　按理来说，少年曲折的经历应该会让他更加追求和渴望力量，也更容易陷入心魔，
　　但恰恰相反，
　　元恬很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因为他在最年少最应该崭露头角争锋的年纪，就已经学会主动磨平自己的竞争本能和胜负欲，沉寂成别人眼中的“花瓶”，独自忍受那些无知的窃窃私语。
　　懂事清醒得让人心疼。
　　元恬迟迟没有等来玉佩说话，主动问：【出问题了吗？】
　　谢行尊：【没有，一切顺利，现在只需要等待。】
　　行政负责人看着走下来的少年，摇摇头将那种奇怪的感觉从头脑中赶出去，
　　但看着元恬的眼睛依旧发光，神情诡异地慈祥，
　　热情得跟之前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好像换了一个人。
　　他一边指挥发愣的工作人员赶紧去拿已经毫无争议的检测结果、出评估报告，
　　一边安抚元恬：“元同学，现在有什么不适吗？先在旁边歇一会儿，报告现在就能出。”
　　·
　　亲眼见证刚才的盛景，行政负责人对元恬的潜力毫不怀疑，
　　他没有资格见证王室继承人、大贵族继承人精神力测试的盛况，但真的跟元恬比起来，大概也就是这样吧？
　　连之前见过的A-级学生，仪器的反应都没有这么夸张。
　　元恬被众星捧月地安置在室内座位上，膝上放着柔软的毯子，手中捧着温热的饮品。
　　他的确有点渴了，抿了一点润嘴巴，
　　觉得好喝才多喝了一口。
　　行政负责人道歉后去旁边应付不断响起的电话，脸上带着与荣有焉的笑意。
　　拿饮品的工作人员是个清秀的青年，热情道：“这是最新口味，还特别添加了安稳精神力的成分，最适合测试后喝。”
　　“去拿一盒过来，元同学走的时候一起带走。”
　　银发少年卷翘的眼睫颤一下，抬眸看着面前这张年轻的面孔，表情似乎有些意外。
　　在那双眼睛里，任何长袖善舞都显得工于心计。
　　刚才在门口，他只是碍于塞勒斯殿下的命令短暂露面接待，就借口有公事离开，态度并不热络。
　　虽然并不冒犯，毕竟对着元恬那张脸也倨傲不起来，
　　但跟现在的态度比起来，鲜明到丑陋。
　　青年出身一般，能走到这个地位全靠左右逢源的手段，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视线。
　　他犹豫着要不要找个托词，换个一直跟在现场的人来。
　　元恬其实是在跟玉佩讲话：【好厉害】
　　谢行尊不置可否。
　　结契的两人倒是非常默契，虽然出发点不同，但都不是喜欢为难打工人的性格。
　　元恬道谢：“谢谢，我的确很喜欢。”
　　青年一愣，挠头，再接话有点牛头不对马嘴：“啊……好，这个，是福利，达到一定等级的同学都可以领。”
　　也许是因为少年的性格跟之前他对接的……一些一朝得势的平民天才都不太一样。
　　工作人员举着平板过来，神情是混杂难以置信的呆滞：“组长，报告好了。”
　　青年扫了一眼，心神一震，但好歹维持住了表情。
　　他翻了下冗长的报告，扫过代表精神特性的频段时一顿。
　　数值完全没有问题，但长期大量的工作经验让他本能地多看了一会儿。
　　元恬捧着杯子的手没有异样。
　　青年看了眼元恬，鬼使神差地勾掉了那页报告和其他几页不重要的数据，说：“好了，可以发出去了。”
　　行政负责人察觉后第一时间过来看结果，越翻越激动：“果然是稳定A级，精神强度还有增长空间。”
　　比起来，报告里最引人瞩目的不是元恬的精神力强度，而是：
　　“符合标准，存在制卡师天赋？”
　　制卡师在星际中的地位无人不知，不容置疑。
　　步入星际时代后，众多的星系星球可以挖掘，发现了不少可以被人类使用的新能源。
　　但要真正高效便利地使用这些能源，
　　最安全、转换率最高的就是通过制卡师将各种矿物转换成能源卡，即插即用，能免去许多繁琐的过程和设备。
　　最常使用能源卡的地方就是机甲，尤其是载人机甲。
　　能源卡还有一个无可替代特性——在使用过程中能起到稳定养护使用者精神力的作用。
　　从载人机甲改革使用能源卡供能后，驾驶员的精神崩坏率下降了近一半。
　　而能源卡也有分级，从一级往上，等级越高的效果也就越好。
　　目前能制造五级能源卡的制卡师，整个星际记录在案的也就两位数。
　　即使是一级能源卡也远远优于传统的能源运用方式。
　　制卡师的天赋不是人人都有，
　　跟精神力强度等级无关，A级不一定能胜任制卡师的工作，普通的D级精神力或许也能检测出制卡师天赋。
　　不过制卡师的总数也少得可怜，甚至比A级精神力的总人数还少，
　　每一个被检测出制卡师天赋的人都可以被称作瑰宝，
　　每个制卡师和拥有制卡师潜力的人都免费享受制卡师协会的培养，每个月都有高额补贴。
　　大多数国家都立法严厉规定：
　　伤害制卡师是重罪。
　　行政负责人手都有点抖，这还是他们分局检测出来的第一个拥有制卡师天赋的学生。
　　这明明该在第一次普查就查出来，那些尸位素餐的混蛋到底在干什么！
　　精神力报告被分局上传，
　　元恬也看到了自己的报告，看到制卡师一栏的重点标记一怔。
　　克拉伦斯没有玉佩这样直接拦截篡改检测仪器的能力，他没敢让元恬在官方做过检测，
　　私人仪器也检查不出制卡师天赋。
　　元恬也不知道克拉伦斯知不知道这件事，但博古通今的玉佩好像提前察觉了。
　　他想起刚才谢行尊说的让他等，恍然：【原来是等这个。】
　　谢行尊没有反驳自己的契约者。
　　不单单是等一个测试结果，
　　是等无知者惊骇胆战，傲慢者阿谀谄媚，轻蔑者忏悔自恨；
　　等属于元恬的，
　　迟来的溢美颂赞。
　　房间的门再次打开，之前对塞勒斯的建议阳奉阴违的分局局长推门进来，
　　脸上是热情洋溢的笑容，
　　心中却极度后悔，他怎么就没有全程陪同。


第21章 
　　从上午开始，星光大学的各个星舰停泊处都非常热闹，
　　来来往往的星舰就没有停过，此起彼落，引擎声连成一片。
　　上下星舰的人偶尔对视都是眼熟的面孔，都意识到大家都是同一个目的——
　　来抢人的。
　　一艘外壳上喷涂着独特标记的星舰驶来，一旁的星舰看到船身上的标记也毫不意外，不约而同地让开最近的航道和停泊位向这艘星舰示好。
　　标记外形是一个圆，整体是黑铁色，边框采用金色，
　　中间是由一张张叠在一起的卡片组成的一本书，
　　书本的封面有一个复杂的圆形图案。
　　稍微有些见识的人都能认出，这是制卡师协会的星舰，来这里当然也是为了刚刚检测出制卡师天赋的元恬。
　　卢卡斯·穆勒匆匆从星舰中走出来，一边走一边骂：“怎么会出现在大二才检查出来制卡师天赋的情况，星光帝国的管理局都是酒囊饭袋吗！”
　　因为制卡师的独特工作性质，制卡师预备役从12岁检测筛选后就要补充特定的营养、进行特定训练，否则会对身体产生负面影响。
　　罗西扶了扶眼镜，安抚自己的工作伙伴：“如果不想吓到那个可怜的小倒霉蛋，你最好从现在就开始冷却自己。”
　　“追责的事情有其他人跟进，我们的任务是安抚和弥补。”
　　穆勒第不知道多少次去翻那叠资料，眉头死死皱着：“还真是小可怜，怎么还跟星光的王室继承人有情感纠纷，塞勒斯·兰开斯特不是前几天才订婚？”
　　“或者不是检测人员失职，难道是成长期偏晚，现在受了刺激，突然激发了隐藏潜力？”他自言自语，“有道理啊，不是没这样的例子。”
　　只是之前的例子都没元恬这么夸张，大多只是提高了精神力等级，元恬还直接觉醒了制卡师天赋。
　　罗西说：“这些都是之后研究的事。”
　　穆勒看着屏幕上少年证件照也挡不住的优越颜值，嘲笑：“兰开斯特王室平白得罪一个制卡师，你说我们黑曜英俊的单身大臣这么多，有没有机会。”
　　黑曜联邦跟星光帝国鼎立，两个国家是表面盟友，携手共同应对感染生物危机，
　　但私底下竞争的地方也极多，
　　其中当然也包括制卡师和能源卡这种战略级别的储备。
　　虽然制卡师协会是星际跨国家非政府机构，但成员依旧有自己的国籍和来历，穆勒和罗西都是从黑曜联邦出来的人。
　　制卡师即使加入了制卡师协会，也能自由选择常驻国家。
　　常驻国家争取能源卡当然更有优势。
　　罗西习惯了穆勒的烂话，一边往校内走一边做事。
　　罗西看着元恬简历上高中和大学的在校成绩、存档的过往试卷，以及跟埃文斯教授的联系，若有所思：“走吧，先去了解具体情况。”
　　哪怕已经知道元恬以往的表现“平凡”，对他的待遇有所预料，
　　两个主理人在问清楚详细情况，看完元恬的身体报告后还是火冒三丈。
　　穆勒的怒气快掀了天花板，指着几行缺乏的重要微量元素：“你们营养师是做什么的？膳食AI又在做什么？怎么会缺这么多！”
　　穆勒：“连配车也没有，全靠公共交通？住一大群贵族边上，你们也不怕他被骚扰！”
　　负责人一个劲地擦汗，心说以前也不知道这是个制卡师，
　　而且元恬是平民，虽然享受贵族学生的待遇，但都是塞勒斯殿下的人负责具体事项，他看到元恬的身体报告后也一惊。
　　不过两边他谁都得罪不起，道歉就对了。
　　“我们已经在安排了，以后元同学的事情都有专人负责，每半个月进行一次身体和精神力检查。”
　　罗西保持着寻常音量，但眼镜后的眼睛里全是冷意：“每个月的补贴、独立安静的住所、营养补液、高级餐品、合体的衣物等等都要符合制卡师标准。”
　　“以及对检测出制卡师天赋的……”罗西余光看着安静坐在一边的银发少年，“遗孤”两个字隐没在口中，“专项补贴也要到位。”
　　罗西越说眉头皱得越紧，干脆扭头看向元恬，问：“制卡师协会总部有专项批地，附近也有制卡师免试入学的大学，那里的工作人员更有照顾你的经验。”
　　这是在邀请元恬换个地方。
　　负责人傻了，心中叫苦：“这……罗西先生，这，星光大学对制卡师学生也有专项补贴，后续的……”
　　罗西冷冷睇了一眼他，后者噤声。
　　穆勒跟着道：“元恬，你只需要考虑自己的心情。”
　　办公室站着的人都安静下来，屏息等待着少年的答案。
　　银发少年冰蓝色的眼瞳动了下，仿佛刚结束出神，慢半拍地意识到自己被丢了一个选择。
　　远离星光帝国，前往制卡师协会总部，还是留在这里。
　　元恬看着戴着眼镜的罗西，
　　克拉伦斯也戴眼镜，但是老花镜，元恬小时候就喜欢偷偷帮他擦眼镜，
　　然后悄悄等老人发现后夸奖自己。
　　元恬下意识摸了下玉佩，说：“我想再考虑下。”
　　负责人松了一口气，生怕少年反悔：“好的好的，慢慢考虑，不着急，先在学校体验一下。”
　　随着元恬新的精神报告出现，他以往的经历、绯闻也再度被翻了出来被人来回咀嚼讨论，当然包括他跟王室继承人复杂的纠葛。
　　即使再崇敬殿下在政治、机甲等方面的手腕和天赋，负责人也不得不说，谁看了不得说绯闻中的男主角是个优柔寡断的渣男。
　　再加上之前闹得轰轰烈烈的“学生精神力袭击”和“机甲失控”事件，元恬选择离开完全无可指责。
　　穆勒“啧”了一声，恨铁不成钢，但激烈的情绪落在那张柔和的脸上不由得放缓，最后变成一声叹息：“随便你吧。”
　　罗西扶了下眼镜：“好，先考虑，协会给出的条件不变。另外许诺，如果你进入协会资助的大学，你升到三级制卡师前的所有练习材料，协会都无偿提供。”
　　即使是有着贵族背景的负责人听见也一惊，紧张地看向元恬。
　　银发少年不咸不淡地点点头，还是没有立刻回复。
　　负责人看着元恬掩盖似的垂下的睫毛，想想之前在学校的一系列事端，甚至都有点站不住自己的立场，想劝元恬再考虑下，干脆离开这里，别再惦记渣男了。
　　但作为高级打工人，他把情绪憋了回去，开始跟穆勒拉扯相关事宜。
　　大家都不想当事人为难，把元恬劝出去“散心”。
　　负责人叮嘱：“元恬同学，晚上学校专门为您筹备了庆祝宴会，请不要走远了，到时候会有专人过来给你打理仪容、接您过去。”
　　站在落地窗边假装看风景，元恬问：【在找到明确线索前我不会离开王都，为什么不直接拒绝他们给一个答复？】
　　之前他本来想直接拒绝，但玉佩阻止了。
　　谢行尊：【只是谈判的技巧，一枚让星光大学和帝国付出更多代价争取你的筹码。】
　　显然，在场那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敏锐地确定了什么，并且很快做出了配合。
　　制卡师练习的材料不菲，元恬目前放在明面上的天赋不差，但不至于对方给出这种待遇。
　　他的优越条件无疑会让星光帝国想争取元恬的势力紧张起来，不敢随意地拿捏敷衍“没见过世面”的小可怜。
　　两个人的心眼加起来能有一百个。
　　元恬如此想，然后觉得自己要跟玉佩老师学的东西真的很多。
　　谢行尊：【对有些人来说，你的真诚只是任人宰割的软弱。】
　　那对你呢？
　　元恬没来得及问，因为罗西从办公室中走了出来，跟元恬并肩站着，看着窗外的风景。
　　罗西先开启了话题：“星光帝国的情况很混乱，星光大学并不是一个能专注学术和练习的好地方。”
　　他懂了元恬的选择，但还想阐明利害再劝劝：“你故意控制的成绩，还有之前德蒙特家族的行动，种种表现都说明除了感情纠纷，你还跟他们有矛盾吧。”
　　元恬眨眨眼，不说话。
　　罗西：“这属于你的私事，我不会探究。但不管你留在这里想做什么，你现在只是一个没有成长起来的制卡师，即使有资源倾斜，在德蒙特家族甚至王室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依旧没有抵抗之力。”
　　“要不要试试先放下，离开这个漩涡，给自己留出成长和取得权力的时间？”
　　但克拉伦斯生死未卜，他要抓紧时间找到他留下的线索，
　　就像跟死神赛跑。
　　而且……他还有玉佩。
　　少年依旧没说话，但小脸上的情绪很好读懂。
　　写着“谢谢，但他拒绝”。
　　罗西视线从那双漂亮得过分的蓝色眼睛收回来，下意识扶了下眼镜挡住自己眼中的情绪：“好，我说的条件不只是做戏，一直有效。改变主意你可以随时联系我。”
　　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罗西拿出了两个空间钮：“这份是协会给你的礼物和补偿，都是你应得的补贴。”
　　“这一个算是我私人给你的礼物，你可以当作一笔对未来制卡大师的投资和示好。”
　　里面是一架价格不菲的机甲。
　　元恬一怔，再抬起头，对方已经进了房间，背影挺拔冷淡，一如既往的贵族精英范式。
　　“有空来黑曜联邦作客。”
　　元恬想起罗西的资料，制卡师协会的成员，
　　同时也是黑曜联邦重要的大臣，世代在联邦根系庞大。


第22章 
　　元恬坐在去宴会的车上，也对装着机甲的空间钮爱不释手。
　　即使是机甲杀手，也无法拒绝一架属于自己的机甲。
　　这种东西不是光有钱就能买到的，也是缺乏自保能力的元恬最需要的东西。
　　元恬：【罗西真是个不错的人，黑曜联邦的氛围好像不错。】
　　玉佩不知道在做什么，没回他。
　　元恬又翻了翻相关信息。
　　黑曜联邦目前没有君主，它建立的时间跟星光帝国相当，但不同于星光帝国以兰开斯特大帝的旁系为尊，
　　黑曜联邦主要的开国大臣都是兰开斯特大帝的亲信们，
　　他们并不承认星光帝国的兰开斯特王室，坚称要等待正统君主。
　　连名字也承袭了分裂的黑曜帝国。
　　虽然内部也有势力分割，但比起星光帝国内部越发激烈的权力倾轧和阶级固化，算得上非常稳定和谐，是平民天才向往的沃土，
　　近些年的科技发展已经隐隐压了星光帝国一头。
　　元恬：【而且罗西的家族，是坚定拱卫兰开斯特大帝的势力，在兰开斯特大帝的诞辰和消失日都有祭典。】
　　只要他们有同一个偶像，他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元恬问：【如果解决了这里的事情，我们去黑曜联邦生活可以吗？】
　　精神结契链接双方，将对方的情感完整地传递。
　　柔软又坦诚，就像是他们的结契不是权宜之下的一时协议，
　　联系也不止三年。
　　过了一会儿，谢行尊这次回了：【可以。】
　　元恬丝毫没察觉到自己什么时候扯了大猫的胡须，
　　又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哄好了对方。
　　他觉得谢行尊虽然一直回避兰开斯特大帝的话题，但实际上就是口是心非。
　　还是很喜欢嘛。
　　赶到宴会的时间刚好，不会太早显得惶恐，也不会太晚显得张狂。
　　即使早就实现了人脸识别自动化，宴会大厅门口依旧站着侍应生。
　　星光帝国的贵族们非常喜欢复古的一套，逆流用昂贵繁琐的人力代替便捷的机器，门口甚至还停着几辆“马车”。
　　当然是更适应星际版本的马车，拉车的都是驯化后的未感染野兽。
　　侍应生一眼认出元恬，不敢多看，恭敬地将他带到宴会厅。
　　这次宴会的规模不大，但参加的宾客都异常有份量。
　　贵族学生、各个家族过来送礼庆祝的成员……
　　玛格丽特女士也到场了，头发整齐盘在脑后、表情慈祥的老人对着元恬遥遥点头示意。
　　元恬第一时间走向她：“很高兴见到您。”
　　玛格丽特欣慰地上下打量元恬，确认少年真的像通讯中说的那样，没在机甲训练场的意外中受伤：“我也真高兴见到活蹦乱跳的你，希望你以后无论做什么，不要再拿自己的身体冒险。”
　　听到元恬在训练上被爆破弹攻击的消息，结结实实吓到了老人。
　　元恬内疚：“抱歉，让您担心了。”
　　如果不是谢行尊出手，他至少也得在治疗舱中躺上一个月。
　　虽然最后的结果，躺在治疗舱中的是对方，那两个学生醒后还会面临法庭严厉的审判。
　　制卡师协会等各个想要接触元恬的势力都在施压，连带着之前被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巴顿也进入了重新审判的程序。
　　玛格丽特慈祥地摇头，说：“今天我来可不是让你道歉的，是来祝贺你的。”
　　“我知道你一直是个有自己主意的优秀孩子，不过埃文斯可气得跳脚。”
　　提到脾气古怪得可爱的埃文斯教授，元恬也笑了下。
　　检测出了制卡师天赋，元恬当然就去不成埃文斯的研究所了，
　　至少要等他制卡师的通识课程上完、进入制卡师瓶颈后，他才有时间做自己的项目。
　　论紧要性，长战线的科研学术远远比不上制卡师。
　　连名额和办公室都安排好了，结果到嘴的天才跑了，可想而知埃文斯的郁闷。
　　玛格丽特也笑了笑，拿出两个礼盒，以他们的关系，自然不需要走弯弯曲曲的送礼礼仪：“他有事来不了，道贺礼物。”
　　元恬自然不会拒绝两个老人的好心，道谢后礼貌地收下。
　　玛格丽特女士送了一本有价无市的古籍，埃文斯则是送了一张权限卡，元恬可以自由出入研究所使用相关设备。
　　玛格丽特轻轻推了元恬一把，说：“好了，也别在我这个无趣的老人这浪费时间，去跟同龄人多聊聊，宴会的主角怎么能缺席。”
　　元恬其实宁愿跟玛格丽特聊一晚上的历史，
　　但对上她欣慰又鼓励的目光，还是顺着老人的力道走向热闹的名利场。
　　为了挽回元恬的印象，这场宴会办得非常用心，从现场的布置、食物的选择，到参加的宾客，力求让元恬有最好的体验。
　　元恬对这种场合不怎么适应，但也能感受到大家说话都很好听。
　　其实少年即使不说话，也丝毫不减存在感，只是他精致到有些忧郁的外表就足够成为视线的焦点。
　　就像他以往参加的每一场宴会，就算安静地坐在最角落当壁画，也是稍不注意就让人失态出神的奇瑰艺术品。
　　但即使是星光大学，也无法完全控制宾客名单。
　　不少家族，即使是背靠王室的星光大学也无法拒绝。
　　比如德蒙特。
　　亚伦·德蒙特手中握着一杯酒，周围同样围绕着不少宾客，他的表情冷淡傲慢，
　　无人发现他握着杯子的手指过度用力，
　　简直就像在紧张。
　　也许是发现了也没往这方面猜。
　　一个贵族学生勉强收回自己盯着元恬的视线，道：“果然是春风得意，在这个年纪检测出制卡师天赋还真是幸运。”
　　有人搭话：“这个年龄就算检查出来天赋，起步也比别人晚了不知道多少，成就也就这样，怎么比得上亚伦这种拥有治愈特性的天才。”
　　青年听了这些话，不但没有满意，反而阴沉地瞥了两人一眼。
　　簇拥着他的贵族都暗暗叫苦，完全拿不准这位德蒙特的心思。
　　按照之前的印象，亚伦拒绝学校的阻拦来这场宴会肯定不是为了祝贺，是为了砸场子。
　　但偏偏这位大少爷不是踩点压轴抢风头，反而来得特别早，
　　连带着接到消息，本来准备晚点到，多少向宴会主角示威的簇拥们也匆匆赶来。
　　比阴晴不定、重视面子的德蒙特还来得晚，是不是不想混了。
　　于是约定的计划失败，元恬按照惯常的时间过来，反而刚刚好了。
　　伊阿古·贺拉斯觉得自己还算了解这个高傲的大少爷，假意呵斥两人：
　　“那家伙就算觉醒了制卡师天赋，精神力也只有B级。帝国这么多制卡大师，一个晚觉醒的学生也值得你们在这里提起？”
　　于是亚伦阴沉沉的目光看向伊阿古，后者在王室未婚妻A级的精神力压迫下一颤，流下冷汗。
　　伊阿古知道，自己心中的“满分答卷”踩雷了，但这雷踩得莫名其妙。
　　他跟着亚伦这么久，自诩也了解他的个性，这话说得到底错在哪里？
　　难道亚伦少爷真的如此迷恋塞勒斯殿下，连一个地位不高的前任都无法忍受？他诋毁元恬的程度不够？
　　一团和气的宴会，几人异常的表现格外引人注目，对气氛不怎么敏感的宴会主角也顺着其他人频频的视线看了过来。
　　元恬平时已经非常好看，今天因为宴会刻意穿上了贵族礼服，更有种庄重和华贵，
　　任谁看了也不会怀疑他是从小在良好教育中长大的大贵族继承人。
　　亚伦望过去的视线跟他撞上，眼底的阴沉散尽，四肢霎时僵硬，
　　但一时没舍得移开视线。
　　元恬也安静地注视青年一会儿，确认了什么，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
　　然后朝着亚伦走过去。
　　不管之前在聊什么，此时在场所有宾客都屏息凝神，安静地看着即将面对面的两人。
　　塞勒斯殿下细心保护了三年的“同学”，以及现在确认的订婚对象，
　　想想就是硝烟弥漫、腥风血雨。
　　但在元恬走到之前，亚伦突然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宴会厅。
　　步伐有些乱。
　　伊阿古表情难以置信，但他真的从那道匆匆离开的背影上看到了……慌乱。
　　但面对一个还无依无靠的平民，傲慢的亚伦怎么可能落荒而逃！
　　一定是不屑！
　　伊阿古在原地僵硬了几秒，在一片静默中勉强挂住社交面具，对元恬说：“恭喜元恬同学，今天来除了送礼，我也是为了我表弟巴顿鲁莽的行为道歉。”
　　“不管学校对他做出怎样的处置，贺拉斯家族都没有异议。”
　　落后元恬一步的克劳德跟了上来，冷冷睇他一眼：“道完歉就走吧，你主人都走了。”
　　伊阿古城府比巴顿深了不知道多少，还保持着笑容，然后也提前退场离开。
　　元恬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亚伦消失的方向。
　　克劳德看着少年出神的侧脸，不知道自己脑补了什么，有些心慌，道：“塞勒斯殿下没得到他会过来的消息，他并不在宾客名单上。”但无人敢拦他。
　　“听说制卡师协会那边邀请你去总部的大学，你……有决定了吗？”
　　元恬回过神，摇头：“还在考虑。”
　　还在考虑，就是有离开的意思。
　　克劳德生怕刺激到元恬，赶紧换了个话题：“今天有个二级制卡师来了，我帮你引荐，你可以问他一些问题。”
　　以克劳德的家世，别说是二级制卡师，就算四级五级制卡师也能请来。
　　特意请二级制卡师就是为了给元恬提供入门经验。
　　元恬抿了下嘴巴，抬头看着金发贵族，说：“克劳德，我不喜欢塞勒斯。”
　　他决定把误解说明白：“我跟他不是情侣关系，以后也不会有，所以你不需要因为他的关系继续照顾我。”
　　在玉佩的提醒下，元恬知道了，克劳德一直以来的“热情”其实有塞勒斯的委托，
　　他似乎还对他和塞勒斯的关系存在某种误解和幻想。
　　但元恬已经决定要跟塞勒斯拉开距离。
　　制卡师上，罗西给的资料很完善，足够他自学，更何况星光大学也有老师进行教导。
　　克劳德彻底慌了：“不，我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之前帮你的确有塞勒斯殿下的授意……但是我……”
　　如果只是殿下的委托，其实以克劳德地位，他完全不用做到这个地步。
　　事事都想亲身盯着，不错过少年出现的场合，早就不是单纯因为殿下的缘故。
　　少年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目光让克劳德无地自容。
　　其实元恬根本不需要他的“照顾”和便利，就像大一他担心元恬，一同选了一门艰涩的理论课，
　　最后反而是元恬照顾他，
　　考核前给他看自己的笔记和划重点，让他在忙碌的交际和机甲实践中保持了理论全优。
　　克劳德非常知道元恬真实的模样，跟过分羸弱的外表和传闻中纤弱的菟丝花不同。
　　这种反差更让人沉溺。
　　他的态度，也早就不是初见元恬的冷淡和不以为意。
　　克劳德：“我……”
　　玉佩突然出声：【你认识亚伦·德蒙特吗？】
　　元恬理所当然地被转移了注意力：【嗯。】
　　少年忽然的低头回避让克劳德清醒过来，恰好，发现不对劲的马库斯上前，伸手警告地搭上好友克劳德的肩膀，笑着对元恬说：
　　“别想霸占宴会的主角，大家都等着你呢，小元。”
　　克劳德勉强点头。
　　元恬想起刚才自己的塞勒斯“现任”的会面，还有此时现场因为刚才亚伦“无礼”的离去，或隐晦或明显，带着同情、怜惜的视线，试探道：“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果然，马库斯一顿，忍住叹气和对德蒙特的愤怒，用开朗的语气表示理解。
　　元恬重回安静的角落当壁画，这次无人打扰，
　　连玛格丽特女士也万分理解，老人压抑着怒气离开，要给跟着无礼离开的狗腿们一点颜色看看。
　　元恬抿了一口杯子里的花茶水，鼻尖萦绕着温馨的花香，身体彻底放松下来。
　　他还是更宁愿一个人安静地想问题。
　　大众眼中他对塞勒斯的“迷恋”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嘛。
　　别问，问就是情伤。
　　元恬理了理思绪，回复谢行尊之前的问题：
　　【我的确认识亚伦·德蒙特，是之前在边陲认识的。】
　　塞勒斯、克劳德、林朗，
　　甚至塞勒斯的订婚对象亚伦……
　　谢行尊想起那道隐含紧张期待的视线，还有慌张的背影，问：
　　【方便告诉我具体是什么关系吗？】
　　元恬说：【当然方便，大概是……医患关系？】
　　他想了想，补充：【还有些医患矛盾问题。】
　　元恬又想了想：【还有，在他眼里，我应该算是他的情敌。】
　　谢行尊：“。”


第23章 
　　元恬口中跟亚伦的“医患关系”，就跟他和塞勒斯的“借贷关系”一样，
　　能信，但只能信一半。
　　谢行尊找了个正常点的参照：【跟林朗差不多？】
　　元恬点头：【嗯，但林朗情绪稳定很多。】
　　同样是受伤暂时被捡回来治疗，林朗从头到尾都很配合。
　　但亚伦就不一样了，元恬只跟他相处了两个月，前一个月几次差点被挠，一点也不让靠近，
　　后一个月被抓住了就不让走。
　　克拉伦斯说这个脾气极差的贵族少年是个危险分子，不让元恬跟他多接触。
　　元恬觉得自己大概也被讨厌了，避免刺激病人情绪，也不怎么出现。
　　后来元恬跟克拉伦斯出门了一段时间，回来亚伦就突然消失了。
　　现在看来，是德蒙特家族的人找到了他，把人带了回去。
　　德蒙特这个姓氏牵连太多，再加上最近发生的事，让人不得不多想：
　　亚伦知道元恬精神力特殊的地方，他有没有告诉家族？
　　谢行尊更倾向没有。
　　如果这件事传出去，元恬不会安安稳稳地来到王都生活到现在。
　　之前的行为也是试探和警告居多，对方忌惮元恬跟克拉伦斯的交集，
　　但实际上傲慢自大，并不把这个跟着老人长大的“平凡”遗孤放在眼中。
　　也就是元恬跟塞勒斯有了关联，并且对王室继承人的影响不小，德蒙特家族才施舍般地多给了眼神。
　　而这个寡头，仅仅不经心的恶意，也差点让少年丧命。
　　但那是之前孤苦无依的元恬。
　　谢行尊说：【亚伦的表现很别扭，关于克拉伦斯的事情，他可能知道些什么。】
　　元恬支棱起来。
　　玉佩话锋一转：【但他既然不跟你相认，说明他不愿意告诉你实情。】
　　元恬又耷拉下去。
　　【不过这也为我们之后的调查指明了方向，从亚伦·德蒙特和塞勒斯·兰开斯特的表现来说，德蒙特家族一定有问题。】
　　【如果克拉伦斯是被他们抓走的，说不定留下了什么线索。】
　　元恬说：【德蒙特家族也在我的怀疑列表里，但我一直没机会调查他们。】
　　玉佩一顿，精神力捕捉到细微的动静。
　　不远处，杰夫匆匆忙忙地跑过来。
　　元恬认出了这个机甲训练场的临时队友，对方也没有受伤，只是因为精神荷压太大暂时昏迷，现在已经完全恢复。
　　本来以杰夫的家世，并没有资格参加这次的宴会，
　　但他是元恬的朋友。
　　元恬看着他失态奔过来的动作，脊背慢慢绷紧。
　　杰夫脸色发白，还有些气喘，压低了声音道：“元恬，你先离开这，有人要袭击你！”
　　他左右看看，没发现异常人物，才继续说：“我听见了，他们是德蒙特家族的附庸，想要给你一个教训，对方还有一个擅长攻击的B级精神力者。”
　　面对一个曾经给过下马威的，正在崛起的制卡师，
　　德蒙特家族不选择修缮关系，而是选择加强震慑，让对方先低头，以维护自己的“尊严”。
　　倒是非常符合他们的家族作风。
　　杰夫小声道：“现在会场人多，他们不方便动手。趁他们不注意，我们先走，去警备队。”
　　元恬跟着杰夫绕过人群注意，走到宴会厅门口，突然道：“杰夫，我的包忘记拿了，里面装着很重要的东西，你可以帮我拿一下吗？”
　　杰夫纠结下：“好，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
　　元恬看着杰夫急切的背影，敛眸，摸了下装着机甲的空间钮，表情依旧恬淡，
　　就像是还没意识到这件事的危险一般。
　　谢行尊问：【你觉得杰夫有问题吗？】
　　这件事太巧了，杰夫一个精神力天赋B级的学生。
　　如果按他所说，对方真的是混进来的、经验丰富的A级战斗人员，怎么会这么容易被他听到谈话的全程。
　　甚至连德蒙特家族附庸这样细碎的信息都掺杂在对话里。
　　元恬说：
　　【我觉得他没有说谎，但这的确不是一个巧合。】
　　【的确有人要袭击我，但地点不是在宴会厅里。】
　　【对方是故意让杰夫听见，然后向我报信。】
　　【真正的目的在于，把我引出宴会厅，离开视线中心。】
　　元恬打开手腕上的智能手表，纤细的手指灵活地点在屏幕上，下一秒，在空中出现了他们目前所在建筑的立体影像。
　　【即使目中无人，德蒙特也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下袭击我，制卡师协会的两位主理人还在这里。】
　　【所以对方接到任务，会想办法把我引到无人的地方】
　　【我们在十楼，要离开宴会厅下楼，只有乘坐电梯和逃生楼梯两种方式。】
　　元恬的语速不快，语气平淡得可怕，不像是自己被袭击，像是在策划如何袭击别人：
　　【如果我们乘坐电梯，】
　　【这里的电梯是观光电梯，可以提前布局，在远处使用远程武器进行狙击。】
　　空中的投影一变，标出了邻近几幢建筑适合狙击的高点。
　　然后元恬自己否认了这个方案：
　　【但附近安检变严，将远程武器带过来有风险。】
　　白皙的手挥散那几个高点，拉出这幢楼的3D图像，接着道：
　　【我觉得更合理的方式是：守在这幢建筑的无人楼层，伺机按下乘坐键按停电梯。】
　　电梯门打开，待在里面只以为是正常乘客的猎物毫无防备，
　　狭小的电梯空间无处可逃，
　　只能任人宰割。
　　【如果是这个方案，只需要多一个人手就能埋伏在对应楼层的逃生梯，出现意外情况另一人还能马上支援。】
　　元恬自顾自地点点头：
　　【今天没有使用的楼层很多，十楼以下有二、四、七楼三层。】
　　【我觉得四楼危险性最大。】
　　【你觉得呢？】
　　谢行尊一直安静地听着，看着少年越说越笃定，皙白的脸颊和眼尾都染上兴奋的红，
　　蔚蓝色的眼睛在灯光暧昧的走廊中煜煜生辉，
　　仿佛轻易烧着老房子的火苗。
　　元恬思考时，有种跟平时的恬然截然相反的张扬，
　　但毫不令人讨厌。
　　聪明，可爱。
　　头顶灵感的灯泡，后翘骄傲的尾巴。
　　谢行尊说：【我觉得，你高估他们的脑子了。】
　　宛如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拨弄，空中全息影像一变——
　　在这幢建筑物的一楼出口附近，两个分散的红点被标了出来。
　　谢行尊说：【虽然比起你的计划，开阔的地带容易逃逸，周围的摄像头众多，还有时不时过路的学生，但对方仍然选择了这里。】
　　两个人，对方无知无觉中，行踪已经全在玉佩的掌握。
　　【宇宙猫猫升华.jpg】
　　元恬快从球体瘪成一张伤心的平面圆了。
　　谢行尊轻笑：【但你的计划不会浪费。】


第24章 
　　“什么！目标消失了！”试图在一楼守株待兔的男人一惊, 不敢相信，“怎么可能消失，我没看见他下来。”
　　他的同伴看了看门口的方向, 皱眉摇头, 表示自己也没看见显眼的目标。
　　一直在宴会厅中观察情况的内应着急：“真不见了, 那个诱饵杰夫也没找到他, 正在着急。”
　　“我看电梯没去过其他楼层，目标不会走逃生梯躲到其他楼层了吧？”
　　那就麻烦了。
　　领头的B级咬牙, 安排：“一个人守着一楼, 我上来看看, 跟你一起找。”
　　通讯切断，B级走进建筑物按了电梯，恶狠狠地按下十楼。
　　“这家伙倒是有点小聪明，到底躲到哪里去了？”
　　电梯停下，B级下意识看了眼屏幕——
　　七楼。
　　有人上楼按了电梯，
　　他下意识这么想。
　　并没有在意, B级低头, 继续刷着通讯设备上的信息, 满脸焦急。
　　电梯门缓缓打开, 梯厢内的光照亮了空无一人的七楼电梯间,
　　电梯门迟迟没关。
　　B级又抬头, 骂骂咧咧地走出电梯去检查情况：“谁啊，进不进来？”
　　“没人啊, 电梯坏了？这怎么这么黑。”
　　B级又往前走两步, 看到了不远处关着门、明显没有人使用的宴会厅。
　　不对啊, 如果这层楼根本没人，到底是谁按的电梯。
　　这是他还清醒时, 头脑最后一个念头。
　　十分钟后，守在一楼的男人和宴会厅中的内应都急了。
　　说要上楼看看情况的B级迟迟不见身影，任由通讯器怎么呼叫也一直没有响应。
　　叵测的沉默。
　　但两人倒是没有到心惊胆战的程度，毕竟作为作战能力出众的B级，领头人除非碰上A级往上的作战人员，即使遇到同等级也不会这么悄无声息地落败。
　　虽然任务目标也是B级天赋，但毫无作战训练，不懂任何精神力战斗的技巧，
　　天赋点都在研究上，战斗力不值一提。
　　但B级也沉默太久了。
　　又等了五分钟，守在一楼的矮小男人失去耐心：“你还是待在宴会厅里，我上来看看。”
　　他弯下身，在原地放下一个对着门口的监控设备，
　　正要迈步往前走时，后背一寒，
　　但完全来不及反应——
　　一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抓着他的后脑头发，顺着那只手传来的力道奇大无比，
　　扯得他脚下失去了平衡，只能任由对方拖着他，
　　像拖一条死狗那样拖进了两幢建筑物的夹道阴影处。
　　只要架好声音干扰器，这里发生什么都不再会引人瞩目。
　　这原本是他们预设对任务目标元恬做的事情。
　　对方甚至用不上声音干扰器，随意地扯着矮小男人的头在墙上撞了下，
　　他慢半拍的惨叫就彻底淹没在疼痛中，头晕眼花，
　　连惨叫都没了力气。
　　矮小男人甚至觉得攻击自己的是一头凶暴的上古恐龙，
　　还是正处于暴怒状态那种。
　　矮小男人沙哑虚弱的嗓音：“你是……元……”元恬雇佣来保护他的人吗？
　　那个名字还没从他肮脏的嘴中说出来，背后那只看不清脸的暴龙就又拽着他，
　　这次不是往墙上撞，而是把他的脸按进了外墙上的能源调节箱中。
　　玻璃外壳破损，
　　“滋啦”的电光和火花闪烁，男人满脸是血，浑身抽搐。
　　无形的屏障隔绝溅射的火星和电光，戴着白色手套的人毫发无伤。
　　元恬：【嘶，死了死了，这次这个真的死了。】
　　“元恬”冷漠地抓着矮小男人的后领子，把人从里面扯出来，随手丢在地上，无情得像丢一袋垃圾。
　　他回：“还没有。”
　　“这些家伙都学习了精神力战斗技巧，有精神力自动护体，这种程度不会死。”
　　元恬想，这还不如给个痛快呢。
　　他“看”着那具熟悉的身体、熟悉的脸，表现却无比陌生。
　　至少元恬完全做不到这么……冷酷帅气。
　　在七楼的电梯打开后，从背后干脆利落地打晕毫无防备的B级，拖到远离楼梯的地方又把人弄醒，成功讯问出他们的任务目的。
　　然后又从七楼一跃而下、没事人一样平稳落地，
　　把另外一个坏蛋的脑壳直接按进能源箱里。
　　把身体的使用权暂时交给谢行尊的感觉很奇妙，他能像看电影一样看到周围发生的事情，但无法干涉。
　　“元恬”解释：“你的天赋掌握基础的战斗技巧没问题，以你的精神力强度，熟练后也能从这个高度跳下来。”
　　元恬说：【我知道这个，根据史料记载和多方考证，兰开斯特大帝这种S级甚至更高的强者，就算在宇宙中也能生存一段时间。】
　　即使没有机甲，精神力强大的人也拥有超常的能力。
　　只是学院里禁止学生私斗，元恬从没见过现场版，
　　毕竟没有哪个学生没事不坐电梯和飞行器，表演从高楼跳下来。
　　更何况，这次是看着多爬几层楼梯都喘的“自己”表演。
　　谢行尊不置可否。
　　元恬想起，询问：【刚才在七楼，那个B级男人到底说了什么？】
　　谢行尊当时让他回避了。
　　等元恬再“睁眼”时，就发现“自己”在从七楼跳下来的半空。
　　原本他们的计划是逐个击破，
　　等守在一楼的男人着急也上了电梯，就像解决B级一样按停电梯瓮中捉鳖。
　　但玉佩突然变得很暴躁，之前是有一搭没一搭甩着尾巴陪玩的大猫，
　　突然就进入了暴怒到极点，反而表现冷漠的狩猎状态。
　　虽然“稳妥”的确没必要，
　　他大大低估了玉佩的战斗力，
　　但突然的情绪变化肯定有原因。
　　那个B级做了什么刺激到了玉佩？
　　谢行尊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
　　耳边随着元恬的问话，又响起那个B级带着惊恐而呆滞的声音。
　　他们的目标是元恬，任务是：
　　废掉元恬的手。
　　“真是一如既往，不令人意外的，肮脏和恶心。”
　　“元恬”漫不经心地走近，瘫软在地上的男人想继续装死，
　　但在那个恶魔靠近一般，微硬的鞋底和地面摩擦的声音中，忍不住颤抖。
　　戴着白手套的手指，纤细到稍微用力就会折断一般，
　　此时周围萦绕着隐约的黑色，是强大到实质化可见的精神力。
　　黑与白的对比鲜明。
　　谢行尊：【再回避一会儿，这次很快就好。】
　　元恬其实还想继续看，但“电影”黑屏了。
　　只有削弱后听不清楚的声音。
　　可怖的恶魔在男人的颤抖中停下脚步，优雅又带着极强的压迫感蹲下，
　　那只手将一只录音设备放在他脸侧的地下，说：
　　“说点什么。”
　　矮小男人不敢动，
　　但耳边过于年轻的声音给了他莫名的勇气。
　　“我不能……啊——”
　　一声惨叫后，说话的依旧是那个年轻的声音，
　　但说话的语气，令人想到用了人类声线的AI。
　　他不带感情地重复：
　　“说点什么。”
　　矮小男人倒豆子一般供出了自己一行人的目的，任务，计划，还有接头人。
　　跟那个B级的说法一致，在暗网网站上接的单子，对方并没有露脸。
　　生怕对方不满意，矮小男人急着说：“我、我留了个心眼，他安排我们进学校时我拍了他的照片，宴会厅里那个服务生内应是他们的人！”
　　谢行尊很满意他的识相，
　　然后又把人拍晕了。
　　元恬听着隐隐约约的动静，“嘶”了一声：【他听见我的声音了，没关系吗？】
　　谢行尊说：“他不会记得。”
　　柔和精致的面孔，那双冷淡的黑灰色眼睛却诡异的和谐。
　　比起原来专精审讯的手下，谢行尊在这方面算不上擅长，但他的精神力足够强大暴烈，能够直接蛮横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至于后遗症，当然不在他的考虑内。
　　能源调节器受损自动报警，很快就会有安保到这里来。
　　解决完一切，神情过分冷酷的少年脱下被弄脏的手套，
　　火焰凭空升起，将一切痕迹吞噬殆尽。
　　*
　　星光大学的巡逻队赶到时，在破损报警的能源调节箱旁边，只看到了两个模样凄惨的男人昏迷在地上。
　　明显不是这里学生和老师的打扮，扫描面容也没有匹配上校内任何工作人员的ID。
　　过了一会儿，巡逻队的成员上前跟临时队长汇报情况，语气难掩惊骇：“长官，这是勘探智能刚刚给出的现场调查报告。”
　　林朗的视线从破损得非常异常的能源调节箱上收回来，无声翻阅智能给出的报告。
　　毫无疑问，制造出这个现场的，那个身份未知的人很危险。
　　但这的两个被像死狗一样捆着，毫无尊严地丢在原地的家伙，也明显不是善茬。
　　战斗领域的五级精神力，精神力评价等级B，有前科，雇佣兵。
　　这种人无声无息地通过某种方式潜入星光大学，还在夜晚出现在这种地方，一定不怀好意。
　　而元恬今晚参加的宴会，就在旁边这幢建筑中。
　　巡逻队的原队长，现在的副队长紧张道：“这两个人一直昏迷，我们也只能通过面部特征识别身份，还没从他们嘴里问出什么。”
　　“这里有干扰设备，附近的监控等级一般，也没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袭击他们的人身份不明，除了身手厉害，精神力等级很高，我们还没另外的头绪。”
　　年轻的成员说话时声音有点抖，也知道这么点信息太过无能，生怕被训斥。
　　他只是大学象牙塔中一个普通的巡逻队队长，而面前站着的，可是真刀实枪在对抗感染生物的前线活下来的狠人。
　　年纪轻轻就已经被授予了少将军衔，精神力评价S级，未来很可能成为九级甚至十级强者。
　　如果不是林朗突发奇想，“想要多感受下母校现在的氛围”，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共事的机会。
　　即使是“随便转转”，王都的长官也丝毫不敢懈怠，火急火燎地把校内武装人员的最高指挥权交到了林朗手上。
　　林朗翻完了资料，没看到自己关注的重点字眼，心头微不可察地一松。
　　林朗问：“你们接下来的调查方向是什么？”
　　年轻人战战兢兢地回：“大概是……向军部申请权限，调用更专业的设备过来检测现场可能残留的精神力痕迹？再跟数据库里的资料比对？”
　　林朗淡淡道：“很抱歉，我来时没想到校内会出现这种情况，没有刻意收敛精神力，现场残余的其他精神力痕迹应该已经被我的覆盖了。”
　　“不不不，这怎么能怪您，是我们的安保措施不到位。不碍事，我们等这两个人醒了再问话就行。”
　　本来就是因为林朗在提高了应对等级，看到对方不甚在意的模样，原队长反而松一口气。
　　“很感激您听到这边出事特意来帮助我们，但这点小事，没有校内人员伤亡，就不用您出马了，我们自己解决就行。”
　　原队长猜测：“可能是路过的某个学生发现了这两个不坏好意的人，出手解决了他们，但是又担心在校内斗殴被抓到会被处罚，所以没主动申报。”
　　五级精神力，但放在全是天才的星光大学，完全不够看。
　　进他们巡逻队的最低标准都是五级精神力。
　　所以现场虽然乍一看有些吓人，原队长其实没怎么放在心上。
　　两个小毛贼而已。
　　林朗因为原队长的松懈下意识拧眉，但想到什么，眉头松开。
　　校内巡逻队不深入调查，更符合他的心意。
　　倒是一旁跟着，原本的副队长挤眉弄眼，用手肘捅了捅不争气的队长。
　　这么好的表现机会怎么能错过！
　　“看报告，附近宴会厅有一场重要的庆功宴会，庆祝咱们学校出现了一位制卡师。”
　　“我们巡逻队一向关心学生的安全，我们会去看看那边的情况，顺便看看那边的学生有没有目击到什么。”
　　“您有事就先离开，全交给我们。”
　　正准备离开的林朗沉吟，突然改口：“我一起过去。”
　　离开前，林朗最后看向被丢在地上的两人——
　　那个五级精神力的男人喃喃着什么，前言不搭后语，仿佛还沉没在极致的恐惧中，
　　只短短十分钟，从经验丰富、手段狠辣的雇佣兵变成了精神衰弱的病人。
　　无法掩饰惊骇的低语：“黑色的……黑……眼睛。”
　　跟那双漂亮纯澈的蓝色眼睛丝毫扯不上关系的信息，但莫名的，林朗听到后第一时间想起来一个画面：
　　静默到死寂的机甲训练场，幽灵鬼怪一般的机甲，在压迫感下瑟瑟发抖、涕泪横流的罪魁祸首，
　　以及那对深邃可怖的黑色眼灯。
　　最后事件不了了之，主动发起进攻的两个贵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机甲过于惊人的操作被默认为是某种“机甲代操作AI”。
　　有王室继承人担保，无人敢在少年身上动歪心思，都悻悻放弃了深究和争夺那个未知的操作AI。
　　但林朗在夜晚辗转反侧时，总会想起那具机甲跟自己“无意”擦身而过时，
　　幽幽亮着的，强大到挑衅的黑色眼灯。
　　不像是冰冷的智能给人的感觉。
　　墙上破损的能源调节箱，人拍进去制造出的痕迹滑稽可笑，
　　又可怖。
　　林朗皱眉，这件事绝对没巡逻队以为的这么简单，
　　这两人身上的伤，都是在令人备受折磨，但并不致命的地方。
　　制造者在某条危险的边线上游走，强横自信。
　　林朗自觉很难做到这种程度，不论是对力道的掌控，还是对人体的了解。
　　原队长试探地看向这位面色突然严肃的少将：“林少将……？”
　　林朗应答一声，跟着两人往宴会厅的方向走。
　　放在身后无人看见的手指却慢慢合拢，刻意释放的精神力，将原地残留的最后一点难以检测的精神力，也破坏殆尽。
　　*
　　元恬匆匆回到宴会厅，几句话就应付了焦急找人的杰夫。
　　元恬说：“如果对方真的想对我出手，这里厉害的学长这么多，其实才最安全吧？”
　　杰夫一愣，马上反应过来自己钻进了牛角尖。
　　元恬又道：“他们具体在哪里交谈的，你看到他们的长相，或者在原地留下什么线索了吗？”
　　杰夫被转移了注意力，理所当然道：“你留在人多的地方，我再去看看。”
　　把杰夫支走，元恬集中注意力关心反常的玉佩。
　　从刚才开始，在电梯埋伏询问后，玉佩就一直很暴躁，
　　精神红线的另外一段，连带着那团黑漆漆也毛毛剌剌的，
　　看着就很扎手，
　　仿佛看到了一座行走的活火山。
　　但谢行尊的情绪内敛到压抑，从外在表现上毫无异样，也让人无处询问。
　　元恬纠结下，确认没人注意，先一个人坐在角落研究刚刚的战利品：
　　三个空间钮。
　　天知道“元恬”把两人捆一起丢旁边，又拿走他们空间钮的动作为什么这么熟悉。
　　空间钮主人的精神印记已经被暴力破坏，元恬也能随意打开。
　　有两个空间钮里的东西很寻常，一些常用的材料、疗伤药、能充当货币的稀有矿产等等，都是雇佣兵常备。
　　有了制卡师协会的支援，元恬解了燃眉之急，但星币总是不嫌多的，里面还有游走在灰色地带才容易到手的高级疗伤药等等。
　　元恬看了一圈，失望地确定没有跟克拉伦斯有关的线索。
　　不过这在预料之中，这两个雇佣兵的层次，显然没有资格接触到这种信息。
　　让元恬在意的是从五级精神力者身上搜出来的，另外一个有些特殊的空间钮。
　　谢行尊说，这个空间钮上的精神印记非常牢固，不是那个五级能够打开的，可能这个空间钮也不属于他，五级也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当然，谢行尊经手后，那层坚固的精神印记不再能阻拦元恬。
　　空间钮的造型古朴大气，
　　打开后，里面的东西出乎意料。
　　元恬微怔，一眼认出了那一小片是什么：【芯片？】
　　准确来说，是一块不完整的芯片。
　　元恬喜欢动手改装东西，没少跟这种东西打交道，
　　他抬手用手腕上的自制智能扫了下这块东西，
　　只靠现有的部分，无法自行补充完善。
　　元恬喃喃：【后面还有纹路。】
　　因为芯片的分割，同样不完整。
　　元恬：【花纹？族徽？标号？】
　　激光刻意留下的痕迹，明显不是正常普通芯片会有的存在。
　　这时，谢行尊突然出声：【是黑曜的代表印记。】
　　黑曜？
　　元恬马上反应过来，谢行尊说的黑曜不是现在的黑曜联邦，
　　它的代表徽没有跟这块芯片吻合的部分。
　　谢行尊说的是黑曜帝国。
　　现存星光帝国、黑曜联邦等等强大势力分裂的前身，
　　由兰开斯特大帝主宰的，如同史诗传说的星际帝国。
　　元恬对比了下，芯片残片后的纹路的确跟黑曜帝国的标志符合，是角落的一部分。
　　如果不是非常熟悉，或者提前知道，恐怕很难第一时间将两者联想起来。
　　元恬没问谢行尊是怎么想到的：【只有这部分芯片无法感应出里面的东西，那个雇佣兵手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谢行尊说：【可能是无意得到。这些芯片在黑曜帝国被称作“仓管芯片”，记载着重要物资的存放信息。为了安全，被切割分开由不同负责人保管，只有在需要时会聚齐。】
　　【看空间钮的禁制，这份芯片对应的储存地还有东西。】
　　元恬说：【重要物资？会有你需要的材料吗？】
　　除了精神体恢复，玉佩要想重新“活”过来，还需要一副合适的身体。
　　玉佩已经有了材料清单，但上面的东西，元恬只能说大部分在百科大全上看过虚拟影像资料。
　　由于感染生物的进一步入侵和扩张，有些星球独特的矿产和药材开采难度加大，到了现在，稀缺程度快比得上高级能源卡。
　　如果想用星币这种通用货币换，光是一个单位的材料就抵得上十个塞勒斯的欠债。
　　还有一部分元恬都没听过，玉佩说可能在星光帝国是危险管制品，并不向大众公布。
　　如果是百年前强盛的黑曜帝国，仓库一定有不少东西吧？
　　谢行尊：【有，这块芯片的防御机制等级很高，很可能对应的仓库还没被发现。但芯片其余部分很可能已经在其他势力手中，收集齐很难，必要时可以出手换取需要的东西。】
　　元恬喜欢寻宝游戏，闻言：【先收着！】
　　看完“战利品”，元恬犹豫问：【拿了他们的空间钮，那两个人不会善罢甘休吧？】
　　谢行尊：【他们不记得你的脸和声音，找不到你。】
　　冷冰冰的声音一顿：【如果真的再遇见，那就再拿一次。】
　　元恬自动翻译成“再打一次”，想想刚才的场景，瞬间不担心了。
　　将东西转移到自己的空间钮，元恬想了想，握住一个多余的空间钮，
　　澄澈的蓝色眼睛在略显昏暗的宴会厅角落，
　　仿佛星光下闪烁的湖泊表面。
　　空间存储钮的原理基于精神力和未知空间的相互作用，发展到现在这项技术已经非常稳定，昂贵的价格非常匹配它的方便和稳定。
　　从理论上来说，被高危爆燃弹高密度攻击也不会损坏。
　　但那只是制造材料。
　　无形的精神力波动，元恬成功对接空间钮的保护区域，
　　破解输入密钥这件事，在少年手上简单得就像完成什么网站刷新的无脑验证码。
　　空间钮中心的荧光突然暗淡下来——代表着失效，也无法再被任何设备检测到存在，不会暴露。
　　元恬如法炮制，存放芯片的空间钮多用了半分钟。
　　休息了一会儿，元恬小脸严肃地思索，为什么自己处理这些东西也跟着熟练起来了。
　　之后还要去找玉佩的“藏宝”，谢行尊以前不会真的是什么星盗吧。
　　元恬想起什么，慢吞吞道：【以后还是不要用我的身体了吧。】
　　精神结契连接的那头，黑漆漆的东西轻动，
　　更加晦暗阴沉。
　　是后知后觉的害怕与忌惮，
　　又或者是被刚才他暴露的残暴手段惊吓，感到不适。
　　然后终于反应过来，这块玉佩里的东西，从来不是什么善良的有求必应工具，
　　而是会噬人的，漆黑暴虐的野心家，
　　一道身份不明的，正在寻找身体“复苏”的残魂。
　　就像以往那些，未见面前仰望崇拜一个“传说”，
　　但看到他就难以动弹、面露恐惧和排斥的象牙塔花朵。
　　理所当然的，可以理解的，能够预料的，
　　无法在一个世界共处。
　　玉佩的语气依然平淡，一如既往，像凝固不变的冰：【我知道了。】
　　元恬没有马上把想说的话说完，
　　他的确受到惊吓陷入了怔愣，但完全跟谢行尊乱七八糟的猜测不一样，而是——
　　精神内海中，因为结契链接的另外一边，
　　那团原本只是有些毛毛剌剌显得有些扎人的黑漆漆，突然膨胀了。
　　无数黑气凝结成的绳状物，又像是锁链，
　　冰凉凉又危险地蔓延和交织，
　　似乎在寻找目标，在找到后完全牵缠包裹，让目标完全失去逃离的行动力。
　　银色光团大惊，被挤得可怜巴巴地贴着精神内海的边缘。
　　耳边，低沉的男声好似毫不在意地随口一问：
　　【为什么现在才说？】
　　平静得过分的语气，跟鲸波鳄浪的精神内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元恬一时搞不明白到底是结契出了问题，还是什么原因。
　　他茫然迟钝地挠挠脸，选择先回答玉佩的送命题：
　　【因为，要操纵我的身体，你的精神力损耗应该会很大吧？在完全稳定前不利于你的恢复。】
　　元恬看着暗淡的战利品空间钮，想到什么，觉得自己茅塞顿开，完全领会了谢行尊精神内海突然反常的原因。
　　大概就像他看见不熟悉的前沿论文和结构不明的小机器，不弄明白或者不拆开都坐立不安一样——
　　谢行尊则是无法接受“不打架”。
　　第一次在机甲训练场，第二次则是刚才，
　　玉佩的行动都比较……狂放。
　　可能是沉睡在玉佩里憋坏了。
　　脸蛋漂亮但没什么表情的少年觉得自己成功换位思考，头上顶着闪亮的智慧小灯泡，谨慎地措辞：
　　【当然，如果你想“出来”透透气是可以的，只是下手的目标需要跟我商量一下。】
　　不知不觉中，结契联结的精神内海里，黑漆漆膨胀的速度停滞，
　　骇浪无声无息地平静，
　　甚至在银白团柔和的光芒下更加稳定。
　　元恬还没发现精神内海再次突变的情况，
　　他充分理解生物和爱好多样性，自顾自地补充：
　　【毕竟如果对不合适的人下手，我们会有麻烦。】
　　【此外，我们还需要再研究一下你出手消耗精神力的具体水平，合理制定放风频率】
　　怎么越说越熟悉，原来他给家里的宠物狗制定放风计划时也是这个流程。
　　元恬心虚地转移话题，问：【你现在有不舒服吗？刚才出手让你难受了？】
　　元恬后知后觉，谢行尊精神内海刚才的异状或许是因为代打后遗症？
　　玉佩没有马上回他，过了一会儿，才道：【没有，这点程度不算什么，只是有些疲惫。】
　　【你精神力的治愈力非常强，暂时进入你的精神内海反而会加速我的痊愈。】
　　仿佛知道元恬要说什么，低沉的男声先一步道：
　　【但的确不能频繁交流，会加深契约，之后可能会无法解除。】
　　【此外，虽然精神力没有问题，但你的身体羸弱，无法长时间承担我的精神力强度。】
　　的确，玉佩之前也说过，
　　元恬现在的精神力增长缓慢，小幅度爆发后依旧停留在三级的主要原因，
　　就是身体素质太差，为了安全，潜意识本能地控制了精神力强度的增长。
　　等这段风波过去，谢行尊就会着手指导他使用材料弥补身体的空亏。
　　元恬恍然：【好吧，就算没有这个原因，我也希望你不要帮我解决所有麻烦。】
　　宴会厅觥筹交错，昂贵桌子上摆放的无数精美食物无人问津，
　　对于奢靡的贵族来说这些早已司空见惯，也绝不会过问它们最后会被丢进哪个垃圾处理站。
　　彼此攀谈、拓展人脉才是他们来这里的目的。
　　虽然受人瞩目的宴会主角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去，让人抓心挠肝也看不见衣角。
　　银发少年坐在角落，这么多年已经习惯游离在热闹的人群外，
　　蓝眼睛倒映着世间百态，干净到有些冷清疏离。
　　元恬喝了一口杯子里不知名的饮品，不错的味道让他抿出两个酒窝：【我不想错过锻炼自己的机会。】
　　谢行尊默然，说：【当然，我尊重你的决定。】
　　实际上，踏过重重险峰才登上顶端的兰开斯特大帝的安排中，也没准备一直出手代替元恬解决麻烦，
　　苦难不值得歌颂，但对有些人来说，苦难有价值。
　　但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和少年自己主动提出，给人感觉似乎有些不同。
　　谢行尊压下心底的微妙，冷静道：【现在王都的情况不妙，不是一个成长的好地方，我出手解决会更加高效，等之后你有充足的锻炼机会。】
　　元恬听见玉佩警告似的言语：
　　【到时候如果不到我预计的危险程度，即使你因为失误和大意死亡，我都不会出手。】
　　说到“死亡”时，男人声音一顿。
　　元恬没被吓到，反而满意地点点头，问：【我们要离开王都？你以前留下的东西在其他星球吗？】
　　玉佩：【嗯。但王都的事情没解决前不会走，我不会让你在别人眼里是因为德蒙特家族的威名和针对躲避出逃。】
　　但以现在元恬对德蒙特家族的了解，这么典型的傲慢贵族，不会主动向他这个小平民低头吧？
　　都让雇佣兵来暗算他了。
　　可是不管什么话，从玉佩嘴里说出来，可信度就异常的高，很让人安心。
　　谢行尊好像已经有计划了。
　　元恬没来得及细问，被宴会厅门口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又要“客人”来了，但这些特殊的客人穿着校巡逻队的衣服。
　　领头正在跟现场的侍应生交涉的是巡逻队的队长，旁边是副队长，
　　落后几步站在旁边事不关己，神情冷肃的俊美军官反而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元恬认出了格格不入的男人。
　　林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认出这位年轻少将的客人都惊讶不已，
　　毕竟他的作风非常铁血，就跟招揽他效力的星光帝国鼎盛家族之一，掌握着一个军团的詹森家族一样。
　　不喜欢多余的客套和应酬，除了战场，闲暇时间都在训练室。
　　即使在场的学生家世背景都不简单，毕竟还只是二代，手上并没有太多实权，
　　能在这种场合看到这位年轻的少将，甚至说上几句话，以后在任何场合都是一笔值得夸耀的谈资。
　　林朗目的明确，只是简单地朝着经过的人点头，视线在几个角落转了一圈，果不其然看到那头显眼蓬松的银发后径直走过去。
　　元恬正准备站起来的身体又坐了回去。
　　林朗仔细看了看，确认元恬完好无损后心神一松，紧绷的表情也放缓。
　　看到虽然气质迥异，但相处起来异常熟稔的两人，在场其他宾客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之前在林少将偶然代课时，就应该跟少年认识了。
　　那时闹出了袭击事件，还是林朗最先驾驶机甲过去平息了事端。
　　克劳德和马库斯迟疑地看向两人，没有上前打扰。
　　看来是那时候元恬机甲“异常”的表现引起了这位少将的注意力。
　　回顾当时课上的情况，虽然机甲前面轻盈的表现让人惊艳，至少还没超出学生们的认知，
　　后来机甲狂暴的黑色模式，没有一个人认为那是元恬或者杰夫自己能做出来的操作。
　　根据后来机甲内部情况的调查报告，的确有机甲局域网突然被激活的痕迹——
　　机甲代操作AI也就可以使用了。
　　塞勒斯周围不少人其实都有意无意了解到，元恬在某些领域超绝的天赋，知道后恍然大过意外。
　　而对于林朗这种机甲疯子，那个行动表现让他们都瞠目结舌的代操作机甲AI一定会让他高度关注。
　　不过他们都从塞勒斯殿下那知道了那个AI苛刻的使用条件和可怕的能耗，向家族解释后，也顺利推脱了相关打探的任务。
　　但少年刚刚醒来，包括林朗在内的其他人并不了解。
　　除此之外，元恬刚刚检查出的制卡师天赋，以及边陲平民的身世，
　　都会是林朗接触他的理由。
　　毕竟林朗的支持家族，詹森家族，就是最开始因为军功从平民到地位显赫的新贵族。
　　平日也喜欢吸纳身份不高的人才。
　　林朗坐在元恬旁边，沉默下，说：“之后我们接触就不用那么小心了，也有了正大光明见面的理由，我可以直接照顾你。”
　　之前因为两人表面上地位差距太大，对于林朗的邀约和礼物，元恬都是能推则推。
　　没等元恬回应，林朗先一步拿出两样东西递给元恬。
　　一件是存放了药材和营养品的空间钮。
　　林朗说：“我从校医院了解到你的身体状态不太好，这些东西我用不上，但对你来说有用。”
　　跟之前给元恬的种类不同，但功效相仿，要更温和些。
　　还有一件是一个装着东西的信封。
　　元恬拆开，里面是一枚主体印着金色烫金纹路的黑色“贝壳”。
　　“贝壳”的质地温润，材料似乎是某种昂贵的黑玉，握在手中有种舒适的凉意。
　　元恬惊讶地发现，随着那股凉意渗入皮肤，精神内海有种清新感。
　　这枚黑贝的制作材料似乎有温养精神力的作用，半透明的墨玉，隐隐约约还能看见里面有某种类似感应芯片的东西。
　　“这是？”
　　林朗说：“这是郁金香拍卖会的入场信物，詹森家的人想拉拢你，这是对你的示好。如果再有人找你的麻烦，就找直接告诉我。”
　　他看着少年研究黑贝的侧脸，尤其是因为承担了高强度精神力颜色浅淡的嘴唇，道：“不管是势力倾轧，还是……个人角度，我都有出手的理由了。”
　　元恬慢半拍，抬头，迟疑道：“好的……谢谢？”
　　然后又低头研究手中混杂了古韵和科技感的黑贝。
　　连“邀请函”都是这样的手笔，足以看出拍卖会的含金量。
　　而玉佩让他等待的，拿回他部分财富的时机，正是这个郁金香拍卖会。
　　林朗盯着少年看了半晌，低头，最终还是没有问那天训练场上的机甲，以及刚才在楼下看到的那两个倒霉雇佣兵。
　　答案其实并没有意义，因为不管从元恬处得到的结果是什么，都不会影响他的态度和选择。
　　两人皆是样貌不俗，站在一起低声交流的场景赏心悦目。
　　一向面容冷峻的年轻少将，眉眼出奇地柔和，足以让任何人发现的反常友好，
　　但却丝毫不令人意外。
　　接下来这样的转变和场景在元恬周围，只多不少。
　　克劳德捏紧了手中的杯子，僵硬地扭头。
　　马库斯看着好友叹了一口气。
　　本来是过来调查“意外”的巡逻队队长，只觉得自己无意中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林少将突然对学校里一件小意外感兴趣，看完现场还特意跟他们到宴会厅“调查”，该不会就是因为那个少年吧。
　　即使是原巡逻队长，看到元恬后也轻而易举地认出了这位传说中的绯闻人物。
　　比传闻中更引人瞩目。
　　大胆点，甚至忽然纡尊降贵到母校“追怀”当一个临时校内指挥官也跟少年有关。
　　原巡逻队长还在发呆，他身后，副队长看着通讯器上的消息愣住，
　　最后他将心中的犹豫跟通讯器一起收起，拿着检测设备向宾客们走去。
　　刚才一个领导突然给他通知，让他检查宴会厅里宾客们携带的空间钮，
　　就以楼下那两个被袭击昏迷的人员为名义，
　　其中，需要重点关注一个人。


第25章 
　　在场的宾客都自恃身份,
　　虽然不悦被检查，但都不想因为拒绝被卷入莫名的校内袭击事件，
　　再加上设备只能简单地检测空间钮数量和是否登记在校, 巡逻队的态度不错, 也就勉强配合。
　　原队长落后一步, 奇怪地问副队：“你怎么确定那两个人进来身上就带着空间钮？”
　　副队回避他的视线：“猜的, 反正试试。有点得罪人，我去就行, 你跟兄弟们在后面等我。”
　　原队长笑笑：“这有什么。”
　　很快检测设备就到了元恬和林朗附近。
　　那两个雇佣兵身上都没有空间钮。
　　林朗眸色一沉, 正要出声把巡逻队支走, 衣摆被人拉了下。
　　他一顿，错过了说话的时机。
　　副队长看向元恬，尤其是他身旁表情不善的林朗，机敏地停下脚步，为难道：“您……”
　　元恬主动上前走进仪器的检测范围，
　　一瞬, 少年身上亮起三个光点。
　　两个是安全的绿色, 一个是代表未登记的红。
　　副队长绷紧了后背, 死死盯着那个红点。
　　而原队长看着有些反常的同僚, 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
　　克劳德和马库斯, 以及周围有些宾客都看见了那个红点,
　　但第一时间，异样不悦的目光都放在副队长身上。
　　他们不关心什么潜入被反杀的倒霉家伙, 也不关心这件事是否跟元恬有关,
　　只要元恬没有吃亏, 错误永远不在他身上，
　　而在那两个可疑人员, 以及有些不识好歹的人身上。
　　贵族学生们冷眼瞧着，随时准备封锁消息。
　　副队长太专注于检查结果，甚至没有马上察觉到周围怪异危险的目光。
　　就在此刻，元恬出人意料地将衣兜中标识着红点的空间钮拿了出来——
　　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出，这是一枚为存放机甲而专门设计的空间钮，里面放着什么也不言而喻。
　　更瞩目的是，空间钮中心印着黑曜联邦的标志，而右下角则是一个让所有贵族学生眼熟的家族族徽——
　　这个古老强大的家族继承人，就在最近作为元恬的主理人来到星光大学，检查这次延迟发现的制卡师是否得到了公正的应有待遇。
　　克劳德盯着那个族徽，不由紧张起来。
　　消息属实，罗西的确很欣赏元恬，为得到他的好感争取他的归属开出了不少条件，
　　除了那些，居然还悄悄直接送了少年B级的机甲，
　　恰好是元恬能够使用的型号。
　　元恬说：“这是制卡协会的工作人员送我的礼物，还没来得及登记。”
　　少年体贴地补充：“至于剩下的两个空间钮，一个是我自己的，一个是刚才林少将送我的礼物。”
　　副队长认出标志的一瞬，就明白这不是自己能管的事情。
　　听完元恬的解释，更是惶恐愧疚交加：“不不，您不用向我解释这些……”
　　突然有人越级给他下命令的原因也很清晰了，所以对方才选择平民出身的他，而不是贵族背景的队长。
　　副队长不敢看同僚们的视线，低声道：“……冒犯您了。”
　　原队长欲言又止，在林朗和克劳德等人愈发寒凉的视线中咬牙，还是无法放弃同伴。
　　但即使是巡逻队队长，他在现在这种状况中也是人微言轻。
　　现场的气氛异常僵持沉默，当然，恶意都不是冲着宴会的主角去的。
　　但银发少年眨了眨眼，迟钝的神经对这样古怪的气氛并不敏感，突然问：“我没有问题，对吗？”
　　队长马上接话：“当然没有！”
　　他踌躇该怎么说明他们来这里真的是巧合，没有恶意。
　　元恬等了等，清亮的声音又响起：“那你们留在这里，是还要询问什么吗？”
　　队长：“不不，当然没有，我们可以……离开了？”
　　元恬疑惑：“不可以……？”
　　他现在急着找个没人的地方继续研究那块黑玉。
　　他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技术能将芯片放进墨玉中，但黑贝的外表毫无瑕疵裂痕，浑然天成一般。
　　林朗看着少年迷茫水润的蓝眼睛，了解元恬的性格，内心叹息，
　　语气冷漠道：“走吧。”
　　克劳德望了一眼林朗，抿唇，到底也避讳少年在场，阴冷道：“还留在这里，要不要给你们补发邀请函？”
　　巡逻队如蒙大赦地摆手离开，副队长走出宴会厅后，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打湿。
　　一个七级，一个八级，都是S级天赋甚至更强，在这样的压迫下他还能正常说话都是平常辛苦训练的功劳。
　　关上宴会厅大门前，原队长和副队深深看了眼处在中心，正跟贵族学生说着什么的少年，压下感激、歉疚等波动的情绪离开。
　　元恬慢慢吐出一口气，还好他提前破坏了空间钮，让设备无法检测到它们。
　　好在无人敢嚣张到真的让宾客们把空间钮都拿出来。
　　纤细的手下意识摸向空间钮存放的地方，
　　然后摸了个空。
　　不知何时，黑色强横的精神力已经将那些空壳空间钮彻底碾压成了齑粉。
　　无声无息，毁尸灭迹，
　　完全解决了所有后患。
　　元恬在精神内海“看”了看又恢复平常模样，看不出之前疯狂劲头的黑漆漆，
　　小声嘀咕“玉佩心，海底针。”
　　林朗站在一边，静默忠诚的模样仿佛某种定制程序的安防机器人。
　　那种沉凝危险，宛如口鼻都浸入水中的压力再次出现，林朗全身的肌肉都警戒性地绷紧。
　　跟机甲训练场和刚才在楼下同源。
　　但他垂头，余光里是少年柔顺的银发，
　　最终林朗不发一言，没有露出一丝异样和质疑。
　　*
　　混在人群中一起离开会场的，还有脸色发白的内应侍者。
　　他在五级雇佣兵和一楼的接应连番失联，怎么叫也没有回应时，就意识到情况不妙。
　　干瘦的男人换下侍者服装离开这幢建筑，看到楼下被围栏特别圈起来隔开的，用人做工具损毁的能源调节箱时，几乎腿软。
　　连五级的雇佣兵都这样，如果他刚才也下来了……
　　内应不敢多想，埋头回去汇报情况。
　　指示他跟雇佣兵一起给银发少年“一个教训”的人，正是德蒙特旁系的一个家主。
　　长脸中年男人听完他的报告，马上黑了脸，怒骂：“三个废物！连一个精神力只有三级的学生都对付不了！”
　　“连什么人袭击的你们都不知道，还敢回来！”
　　马脸男人有心还要骂几句，但他的通讯器突然响了起来。
　　看到通讯器的消息，刚才还威风赫赫的旁系家主突然变了脸色，露出一幅老鼠见到猫的表情。
　　顾不上耍威风，他忐忑不安地在屋内转了一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自己最近做的事，最终不敢再拖延：“跟我走。”
　　来时被派出去的内应一脸战战兢兢，去往德蒙特主家的路上，惴惴不安的变成了两个人。
　　刚才还嚣张的旁系家主已经矮成了老鼠，在门口等智能管家通报来访也一脸耐心十足，十分荣幸的模样，
　　半点不敢不耐烦。
　　长脸男人扭头，低声警告道：“到时候见了大人礼貌点，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自己放机灵点。”
　　“在这里除了我，可不会有人管你的死活。”
　　倒霉被安排了这个任务的侍者唯唯诺诺地点头，但内心更加绝望，
　　分家家主接到讯息后惶恐的模样毫无说服力，他知道这个男人平日无法无天的性格，
　　但来到这里后，男人连对着看不起的智能AI仿生人也一脸谄媚小心。
　　德蒙特有无数旁系，无名的分家家主在主宅的说话分量还比不上一个老仆。
　　长脸男人紧张地搓了搓手，转头向给他们带路的仿生人搭话：“先生今天怎么想起我来了，出了什么事？”
　　设计成年轻男人外形的仿生人，嘴角的微笑连弧度都没变：“您没有从我这得知此事的权限。”
　　旁系家主脸色不受控制地垮下来，心中暗骂该死的智能仿生垃圾，嘴上却说：“是我不该问。”
　　仿生人像是没意识到他的虚伪，不紧不慢地带路。
　　德蒙特主家的庄园是仿古设计，在称得上寸土寸金的王都星球占据了一大片面积，
　　比起充分利用土地的高楼，更多的是独幢建筑。
　　在庄园中行走，周围美丽又罕见的建筑造型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脚底下铺路的都是精心挑选又经过打磨的矿石。
　　但显然，忐忑的分家家主和侍者没这个心情欣赏和感受。
　　仿生人停在楼前，胸前右侧的指示灯由绿色变成黄色，又变回绿色，然后道：“已经通知先生，请在这里等待。庄园内安保森严，请勿擅自行走。”
　　仿生人的声音礼貌又冰冷。
　　长脸男人忙不迭地应答。
　　没过多久，他们两人就被叫了进去。
　　长而宽的廊道，装饰风格如出一辙，走几步就能见到精美的雕塑、壁画等艺术品，每一件都表现着德蒙特家族的历史、价值和荣耀。
　　对称的雕饰干净，却又压抑。
　　分家家主越走越紧张，隐隐还能听到侍者牙间震颤的声音。
　　带路的仿生人再次停下，指示灯闪烁间，廊道尽头的门打开，它引着两人进去。
　　房间中，象牙白色的华贵桌子前坐着一个表情严肃，气质威仪的中年人。
　　优良的基因所赐，即使眼角和眉心布着浅浅的皱纹，中年男人看起来也是英姿勃勃，
　　五官跟最近露面较多的亚伦·德蒙特有不少相似之处。
　　毫无疑问，中年人就是现在德蒙特家族话语权最大的人，康拉德·德蒙特。
　　幼子刚宣布了跟王室继承人的婚讯，更是让他的地位水涨船高。
　　德蒙特家主淡淡扫了上前的两人一眼，没有多余的寒暄，直白道：
　　“说说你做的好事。”
　　他犀利的眼神如同雄鹰，要从面前两人的身下叼下一块肉。
　　几乎是听到德蒙特家主诘问的同时，长脸男人就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恨不得五体投地表达自己的臣服和惊惶。
　　长脸男人声音颤抖：“德蒙特先生，我保证做的一切绝对都是从家族的利益出发，对您绝对没有二心！”
　　家主稳稳地坐着，云淡风轻道：“你这是干什么，塞勒斯殿下倡导新贵族旧贵族融合平等，简化爵位。贵族内部也要去除繁琐的规矩和礼仪，一视同仁。”
　　长脸男人依旧行着大礼不起来。
　　康拉德·德蒙特不咸不淡道：“要我亲自扶你？”
　　分家的人这才起来，依旧低眉顺眼：“殿下的提议我们当然要跟随，但这是我对您的敬仰和心意，礼不可废。”
　　老德蒙特面色稍霁，但语气依旧冷凝：“好了，说正事。殿下明令说过不准对那个平民学生出手，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分家的人又“扑通”一声跪下：“那怎么可能，我只是想为您分忧。高高在上的塞勒斯殿下怎么能跟那种平民扯上关系。我只是想给那个平民一点教训，让他知道德蒙特家族的地位，让他知难而退。”
　　事实上，类似的事情分家的人都没少做。
　　能这么嚣张，本质上还是少不了主家的暗示和支持。
　　看过元恬的影像资料，德蒙特家族的人惊艳的同时也少不了忌惮，无法忍受塞勒斯殿下身边还有这么一个“祸害”。
　　这次老德蒙特专程把他叫过来，甚至亲自询问，不一定有多在意他们对元恬下手，
　　而是屡次失手暴露，还传遍了整个贵族圈子，让人讥笑。
　　尤其是事情闹大，还让塞勒斯殿下知道，发了脾气。
　　老德蒙特冷冷地盯着趴在地上流冷汗的男人，这次没有叫他起来。
　　想起最近自己在殿下处被冷落的遭遇，老德蒙特就是让他跪穿膝盖也不解气。
　　德蒙特家主：“今天晚上你还找了雇佣兵想去废了他的手？”
　　“我……我只是觉得之前已经跟那个平民交恶了，他又检测出了制卡师天赋，万一等他成长起来会记恨德蒙特。”
　　德蒙特冷笑：“是怕记恨德蒙特还是怕记恨你？”
　　巴顿和机甲训练场的事情可大可小，对方不一定会因此彻底跟德蒙特这个庞然大物交恶，但不会放过“指使”贺拉斯的小辈的罪魁祸首。
　　这可是被列入战略资产的制卡师，
　　怎么就出现在一个平民身上，还是他得罪过的人。
　　分家家主在得到消息后就陷入了绝望和慌乱，他甚至能预料，等元恬真的站稳脚跟，
　　露面指使贺拉斯家族旁支小辈的他，会成为拉拢新兴制卡师的“礼物”。
　　于是他决定鱼死网破，甚至花大价钱请了五级雇佣兵。
　　老德蒙特冷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要是成功了我就不说什么了，结果还被对方反将一军。”
　　“先生……我也没想到五级雇佣兵对付一个平民学生还能失手。”
　　老德蒙特说：“蠢货！你难道不知道制卡师的价值吗，对方身边明显有人保护。”
　　“我找人打探过了，雇佣兵空间钮不在那个平民身上，明显是被保护他的人拿走了。”
　　“黑曜联邦在他身上下了不少本钱，第一次见面直接送了机甲。”
　　德蒙特家主脸上，浅浅的法令纹浮现：“哼，连林朗今天晚上都出现了，詹森那个老东西还是这样，看见卑贱的平民有点成就，就像闻见了腥的猫，恨不得全扒进自己的盘子里。”
　　他俯视瘫软在地上的男人：“你下手太晚了。”
　　塞勒斯殿下，黑曜联邦，罗西，林朗，詹森家族……
　　随便一个都能轻易把他碾成碎片。
　　最开始他只是觉得……对方只是一个有点姿色和手段的卑贱平民。
　　而现在要讨好元恬，平息这些人的怒火，那当然只有用血来浇灭。
　　谁的血，为什么突然叫他来主家，不言而喻。
　　中年男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脸色惨白，又朝着老德蒙特的方向膝行过去，嘴里哀求不断。
　　而跟着一起过来的内应，早就被吓得无法言语。
　　德蒙特家主厌恶地从男人身上移开目光，看向站在门口的仿生人——
　　它胸口的提示灯闪烁着。
　　老德蒙特开口道：“来了就进来吧，一直站在门口不像样子。”
　　仿生人A1点点头，控制门打开。
　　新走进来的人有一张跟老德蒙特相似的脸，但更加年轻俊美，也更锋芒毕露。
　　亚伦·德蒙特走进房间，眉眼都透着股不近人情，目不斜视，就像房间的地上没有另外一个活人。
　　亚伦垂眸：“父亲。”
　　老德蒙特朝这个满意的孩子点点头，朝A1吩咐道：“带他们下去。”
　　分家的人像瘪掉的气球一样坐回地上，视线看向亚伦，又燃起一点希冀。
　　他都是为了亚伦少爷，亚伦少爷一向讨厌平民，更何况是情敌角色的平民，
　　他的所作所为亚伦一定能理解。
　　但所有希望都在跟青年四目相对时破灭。
　　狭长的眼睛里，生冷、厌恶，
　　甚至厌恨，
　　半点积极的情感也无。
　　就像他之前的行为不是对准的，一个令亚伦讨厌的人，
　　而是亚伦倾慕的对象。
　　但那怎么可能。
　　男人觉得是因为自己的行为让塞勒斯殿下不悦，牵连了亚伦少爷，所以才让他不悦。
　　A1“请”走了两人，给父子留下谈话空间。
　　老德蒙特对青年进来后的表现很满意，他自顾自地从亚伦的冷漠中解读出了什么，开口说：“这样沉稳的表现很好，那个平民即使有制卡师天赋也不值得你在意，王妃的位置属于德蒙特。”
　　亚伦不置可否。
　　老德蒙特温声道：“最近跟殿下的相处怎么样？”
　　亚伦垂眸，藏住眼底的讥诮：“殿下对最近的风波很不满意。”
　　老德蒙特朝着中年男人消失的方向瞪了一眼，转头道：“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会找人去给那个平民一个台阶，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他安慰：“别担心，这只是为了殿下和你的感情，我不会让那个平民有机会破坏你们。”
　　老德蒙特想到什么，突然问：“你怎么看那个元恬？”
　　亚伦的语气似乎满不在乎：“对一个平民还能怎么看。”
　　这个回答没让老德蒙特察觉异常，他点点头：“对，但也要注意暂时收敛你的脾气，比如今天晚上你完全没必要去那个小宴会。”
　　“只是好奇让殿下多看了两眼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老德蒙特笑笑：“只是一段露水情缘，对男人来说再正常不过。塞勒斯殿下格外关照他也是为了作为男人的尊严，作为王妃，你要大度。”
　　就像他可怜的母亲对这位父亲的风流债一样。
　　男人看不见的角度，亚伦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老德蒙特意气风发：“真是天神保佑德蒙特，如果不是我的儿子突然检测出了治愈性精神力，王妃的名头可就落到其他家族手里了，我们家族也不会得到再次强盛的机会。”
　　亚伦换了个站姿，垂眸，发神的眼睛里空无一物，却仿佛倒映着银色的身影。
　　今天晚上只匆匆见了一面……他慌乱逃避下走得太匆忙，少年会不会被有些蠢货影响，认为他心怀恶意？
　　老德蒙特长篇大论够了，忽然沉下脸：“可惜了，克拉伦斯·斯图尔德那个老头的嘴是真硬，现在都还没撬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要不然家族又能多一块砝码。”
　　亚伦一颤，回神。
　　老德蒙特看向A1，问：“跟那个老头相关的人，有异样吗？”
　　仿生人眼睛中划过数据流，微笑道：“有，先生，检测对象三号的人生轨迹有了重大变化，个体名字叫做元恬，与克拉伦斯·斯图尔德的关系为：目标资助的遗孤之一。”
　　亚伦忌惮地看了一眼仿生人。
　　老德蒙特点头：“他的情况我都了解了，一个走运跟殿下搭上关系，又检查出制卡师天赋的小子。但为什么现在才查出来，这点的确值得关注，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老头准备的后手。”
　　“三年前到的王都……刚好是我们把人带走那年……”
　　亚伦好似有些不耐烦，随口道：“一个小人物，直接处理了不就行了？”
　　老德蒙特被打断了思索，并没有生气，反而宽容地笑笑：“你看看，我刚才说什么。精神力等级三级，的确翻不起风浪，塞勒斯殿下现在还关注着这边，我们不能动他。”
　　“A1，一个星期后在庄园的宴会，给那个平民少年发一封邀请函。”
　　亚伦状似不满地扭头。
　　老德蒙特耐心教导：“交好一个制卡师对家族没有坏处，把他纳入家族，你要怎么对待他，难道他还能反抗德蒙特的下任家主？”
　　亚伦好像很勉强道：“我会去跟他接触。”
　　男人认为自己的教导起了作用，愉快点头，问：“你跟殿下最近的相处如何？你要记得，虽然有家族和治愈精神力，你的位置也不是万分稳固。”
　　“要学会体贴和服软。”
　　亚伦腼腆地低头：“我……知道。”
　　老德蒙特自诩经验丰富，说得起劲，等亚伦走出房间，天已经完全黑了。
　　离开所有视线，亚伦脸上因为“害羞”的红晕转瞬褪去，
　　露出一个快吐了的表情。
　　他抬起手腕，点开智能手表查询，在德蒙特的信息库中输入“克拉伦斯”，
　　系统显示无权限。
　　亚伦换了几个关键词，相关联的信息都显示保密。
　　“老东西。”
　　亚伦打开手表，在加密库中调出一张照片：
　　明显是偷拍，比现在更年幼的元恬趴在桌子上小憩，披散的银发比夜晚的星河还璀璨。
　　手指摸了摸少年压在自己手臂上被挤扁的雪白腮肉，亚伦眼底闪过温柔，
　　深呼吸一口气，青年再出现在沿途的佣人眼中，表情一如既往的傲慢。


第26章 
　　德蒙特家族大张旗鼓地向元恬发了庄园宴会的邀请函,
　　这无疑是一个要重修于好的信号。
　　从元恬检测出了制卡师天赋后，这个事件的发展并不出人意料，
　　就是德蒙特低头的速度比其他人想象中还快。
　　但知道元恬在第一次尝试就直接成功制作了一级能源卡后, 对此诧异的声音也彻底消失。
　　从小培养的制卡师, 天赋平平的, 到元恬这个年龄也就能制作一级能源卡。
　　虽然发现的时间晚, 但元恬的天赋毋庸置疑。
　　元恬尝试制作能源卡时，罗西和卢卡斯也在场,
　　惊艳的同时, 脾气暴躁的卢卡斯又把星光帝国的检测局骂了一遍。
　　如果早早发现, 说不定元恬现在都能制作三级能源卡了。
　　制卡师可是一个越老越香，非常吃时间和熟练度的职业。
　　除了尝试制卡，元恬还在谢行尊的指导下使用了部分温和的补剂，
　　身体素质提升后，元恬的精神力等级水到渠成地步入四级。
　　避免快速的提升引起有心人的怀疑和关注，等之后玉佩再慢慢告诉他其他材料的使用方法。
　　但即使如此, 元恬的提升也让不少人惊讶了, 他宿舍的存放点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庆贺礼物。
　　德蒙特庄园宴会的当天, 元恬没有选择繁琐华贵的长袍礼服, 而是选择了更简约, 更方便行动的西装制服。
　　他接受德蒙特的宴会邀请, 当然不是因为“原谅”了之前的种种，决定跟德蒙特家族互惠互利地发展。
　　元恬想借着这次宴会邀请, 顺理成章地进入德蒙特庄园打探情况。
　　他始终觉得德蒙特家族之前的种种反应很奇怪, 再加上查到的蛛丝马迹,
　　如果他们真的跟爷爷消失的事件有关，说不定庄园中会有什么线索。
　　宾客如云, 人来人往的场合，也更容易找到机会。
　　元恬在智能机器人的帮助下打理好自己，走到宿舍门口，
　　入眼停了数辆交通工具，都是来接他去庄园的。
　　一辆由被驯服的感染生物灰犀作为动力的“马车”，车厢上印刻着德蒙特墨绿色的家徽。
　　一辆充满科技感的最新型号悬浮车，车身上有制卡师协会的标志。
　　还有一辆……同样是外表古朴的“马车”，拉车的生物外形贴近古地球生物中的“马”，
　　通体雪白，但多长着一对纯白色的羽毛翅膀，毛皮顺滑，鬃毛柔顺。
　　双翅马兽，在星光帝国，即使有渠道和金钱够买到这种坐骑，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用。
　　它对爵位还有要求，只有大贵族以及……王室，有资格使用。
　　这匹外形在同类也十分出众的双翅马兽对少年并不陌生，看到熟悉的身影，它兴奋地打了个响鼻，一个劲地往少年的方向凑，又碍于缰绳，不满地被拉回去。
　　这是被王室豢养的双翅马兽，在元恬和塞勒斯关系还没这么僵硬时，就经常乘这辆双翅马兽拉的车。
　　元恬摸了摸它的翅膀，
　　原本性格高傲的双翅马兽低头，让少年能摸到更柔软更丰美的羽毛。
　　等在附近的驾驶员都有些失神，
　　这只以圣洁和美丽出名的生物，跟少年站在一起竟然有些相形见绌。
　　“小黑呢？”元恬问。
　　以往经常一起来的还有一只黑色的双翅马兽，因为黑色在星光帝国地位尴尬，那只变异的双翅马兽并不受欢迎。
　　但元恬很喜欢那只桀骜但亲人的生物。
　　车夫回避了元恬的视线，回：“它……生病了。”
　　元恬没有多想，又摸了摸手中的羽毛，最后选择了制卡师协会的车子。
　　双翅马兽没想到他摸了羽毛还能跑，震惊又可怜地呜咽，
　　等少年看不见后，凶神恶煞地盯着“铁皮”怪物，想不明白自己输在哪里。
　　双翅马兽的饲养员犹疑地汇报了这边的情况，
　　想想以往见到的，王室殿下在少年面前近乎没脾气的模样，还有刚才元恬清冷的表情，
　　车夫叹气，默默离开。
　　少年情怀，真是错的时候遇见了错的人。
　　德蒙特家族的佣人张扬惯了，本来还想说两句，
　　但见王室的老佣人都是这种态度，哪里还敢多说，灰溜溜地无功而返。
　　直到元恬进入德蒙特庄园，一切都异常顺利，
　　没有刻意的为难和小动作，
　　甚至认出元恬后，庄园的佣人和偶尔攀谈的宾客都非常礼貌。
　　这样迅速的转变，反而更让元恬警惕。
　　他完全不擅长应对反复无常的对手，以及复杂的社交，
　　人类比机械回路更复杂。
　　并不是刻意的感应，但精神结契的副作用让谢行尊本能地捕捉到少年的心思，
　　元恬有点紧张。
　　但没等谢行尊想到要如何安抚，他察觉到了元恬紧张的原因，一怔。
　　元恬在焦虑，今天的书还没看完。
　　少年很知道自己的社交短板，也苦恼，特地向玉佩请教过自己要如何提升。
　　兰开斯特大帝跟太多人打过交道，少年在他眼中甚至透明笨拙到有点可爱。
　　元恬总会误解别人的意思，究其根本，还是在于缺乏经验——
　　他除了科研不看其他文学作品，也没有足够数量的社交，对人的认识可能还比不上宿舍里那只被数次改装的小机器人。
　　元恬可能懵懵懂懂地知道自己外形好看，但并不把这当回事，
　　也不知道外形优越到他这种程度到底会得到怎样的优待和觊觎。
　　贫瘠的社交经历也让他无法迅速准确地判断别人一句话真正的目的，
　　元恬理解人话基本靠表面机械的语义，和猜。
　　所以才会闹出，别人在他那张脸的冲击下，红着耳朵语无伦次地胡乱寒暄扯话题，
　　元恬却觉得对方真的在提问，并且认真回答的笑话。
　　如果不是跟他相处的人也神志不清，元恬之前在外面的名声除了“花瓶”，估计还要多一条“怪胎”。
　　当时面对元恬的请教，谢行尊沉吟后回答，还选了元恬更能理解的方式：
　　【你需要建立更加完善的知识体系和判断评价体系。】
　　说人话就是，缺乏常识，要多看多练。
　　克拉伦斯对元恬强过滤、近乎封闭的保护，的确让少年安稳生活了十几年没有暴露，但弊端也慢慢展现。
　　元恬大彻大悟，于是打开智能手表，在学校图书馆下载了一堆榜单前列的通俗文学。
　　但看下去的动力实在不强，以至于需要给自己定指标。
　　不过好像也没什么用。
　　元恬的进展卡在那本星际校园通俗文学中的一句“鸭头，你想吸引我的注意力？”，
　　久久无法继续进行。
　　德蒙特这次的庄园宴会是半年一次的规格，规模不小，进入庄园的门槛最低也是正得势的中小贵族。
　　一代又一代的基因优化，在场宾客的外表不说全部惊世绝俗，也都在平均值之上。
　　再加上无不华丽的衣装配饰、现场金碧辉煌的布置，
　　一道道无形打量的视线交错，
　　心理素质不怎么好的人已经有些表情僵硬，尤其是被若有若无排挤、无法融入的新贵族小辈。
　　但这其中不包括银白长发的少年。
　　跟着带路的佣人进来后就镇静地站定在一方，明明是需要人脉和资源的新秀，但并不主动上前攀谈和寒暄。
　　只是看着露天宴会上摆着的一件古物，表情静谧，神色自若。
　　在其他人眼中是略显傲慢的目无下尘，
　　但偏偏不令人觉得失礼和讨厌。
　　长成这样，还有出众的天赋，
　　不论做什么都有种让人纵容的理所当然。
　　谢行尊收回观察现场的精神力，并不担忧。
　　不如说，从星光大学里那些贵族学生古怪的表现就能看出苗头，
　　这些平日目空一世的贵族，在元恬面前仿佛觉醒了奇怪的属性，
　　很吃少年态度寡淡这一套。
　　连更长一辈的侯爵伯爵们都没计较自己主动的眼神示好落空，
　　任由子侄辈们强装不在意，又在整个宴会场中绕着弧线“不经意”地过去。
　　虽然元恬从头到尾都没想达成这样的目的，
　　这并不是他的本意。
　　元恬的注意力还在书上，这种场合，把书本带进来或者打开投影看未免有些失礼，
　　但元恬不需要实体书。
　　从本应该第一次精神爆发的年龄后，元恬的精神力等级的确并没有明显的提升，但他发现自己忽然能过目不忘。
　　就像是扫描仪一样，将看过的书本记住存放在记忆小屋中。
　　但只是记住，并不是理解。
　　好比计算机的存储区，能够随时调阅，并不代表AI理解了存储的内容。
　　最近新从图书馆中下载的几本通俗文学也被元恬放在记忆小屋中，
　　还特地开辟了一块新的区域“存放”。
　　容貌清丽的少年偶尔眨眨眼，睫毛小扇子似的轻颤，让人知道他并不是什么系统捏出来的完美投影。
　　他目光游离，没注意周围越来越近的人影。
　　强者从不抱怨环境，和教材。
　　畅销书这么写，一定有它的道理。
　　[你的小花招成功勾引到我了]
　　想联系上下文努力理解这句话，元恬的大脑短暂宕机。
　　谢行尊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你可以先看我给你推荐的书目。】
　　元恬从善如流，他对推荐书目的期待值很高，本来想留在最后进行“进阶学习”。
　　谢行尊不得不给出一些提示，让少年的社交学习更加高效。
　　尽管他并不希望元恬以后，将人与人的相处“流程化”。
　　谢行尊：【交流前，你可以先试着对交流对象做一个的预设。】
　　【比如对方接下来的态度、目的等等，这些往往与他们的身份、性格、立场息息相关。】
　　听起来就像提出研究课题的假说，下一步就是通过交流“验证”和改进。
　　元恬学到新东西后，迫不及待地想要实践，但有些顾虑：【我可以先跟你模拟一下吗？我说说看，你帮我修正。】
　　元恬：【德蒙特的家主，在忌惮和警惕我，并不是真心想跟我和好。】
　　对方没有直接应答，在他说话时也没有出声。
　　但元恬发现连接的精神内海，隐匿的黑漆漆周围，
　　那些弥散的黑气“背叛”了主人，兴奋地变成了一个圆。
　　代表着对。
　　银发少年在“发呆”中，突然抿着淡红的嘴巴笑了下。
　　周围的人跟着一愣。
　　元恬：【埃文斯教授和玛格丽特女士喜欢我？】
　　快速的圈。
　　黑气似乎不完全受玉佩的操控，跟主人的性格相反，异常活泼。
　　元恬：【克劳德和马库斯喜欢我，把我当成朋友？】
　　黑气有些纠结地扭来扭去，听到后半句又快乐地变成一个圈。
　　元恬纠结下：【谢行尊觉得我有点笨？】
　　最近对社交和人的学习，他的表现可谓一团糟，挫败感十足。
　　这次是快速的“X”，还嫌不够一般，多组成了两个“X”。
　　元恬又快乐了，按照之前的句式，问：【谢行尊……喜欢我？】
　　黑气似乎一呆。
　　低沉冷感的声音倏然响起：【有人过来了。】
　　元恬下意识抬头，发现是会场有人举着酒杯过来攀谈。
　　他再“看”向精神内海时，那团黑气已经不见踪影。
　　元恬缓慢眨眼，
　　他还没有问完呢。
　　亨里克·詹森显然不知道面前的少年还在另外一人交流，他体贴地端着一杯混调，递给元恬，更换了他手上已经见底的饮品。
　　他有一双棕色的眼睛，笑起来时很温柔：“阿玛雷托，一种在古蓝星就已经存在的利口酒，杏仁和香草风味。这杯阿玛雷托酸也许符合你的口味。”
　　元恬不知不觉喝完的上一杯同样是利口酒饮品，詹森以此推测出少年的口味喜好。
　　更重要的是——
　　亨里克·詹森说：“同名的阿玛雷托月季也是一种非常复古美丽的花，我喜欢它浓郁厚实的丝绒质地。”
　　元恬的独立宿舍外选种的花就是阿玛雷托月季，他在园艺选修课上也选了培育阿玛雷托，
　　作品已经被制成永生花，摆在授课教室中作为完美结课作业展示。
　　元恬下意识接过酒杯，沉默地听完对方的一大段话。
　　是他学不来的，教科书一般的待人接物。
　　有贵族间流行的金粉氛围，表达了自身的见闻和观察力，对他的关注了解，
　　为他拿酒的体贴又淡化了宴会上搭讪的突兀，和他身份自带的高傲距离感。
　　很好的初次见面，至少没让他讨厌。
　　元恬努力分析试图学习，然后沉吟措辞小十秒，最后道：
　　“……谢谢。”
　　有自知之明，知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是一种美德。
　　詹森突然笑了下，对上元恬疑惑的视线，朝他伸出手：“原谅我的冒犯，你比传闻中更……让人想认识。我是亨里克·詹森。”
　　元恬跟他握了下：“我是元恬。我听林朗少将提起过你，是优秀的毕业学长。”
　　詹森家族在星光帝国是足以跟德蒙特抗衡的家族，是新贵族的代表，以对抗感染生物的军功发迹，
　　论对感染生物的了解，在场不会有人超过面前这位从小就时不时被丢到前线历练的詹森家族继承人。
　　元恬在危险的交界处长大，天然对他们有好感。
　　更何况亨里克·詹森的姿态放得很低，也不让人讨厌。
　　大概没有什么恶意？
　　元恬下意识朝着精神内海，之前散装黑气活动地方“看”了一眼，
　　诧异地发现那些黑气又出现了。
　　似乎是在回答元恬下意识的提问，黑气忸怩地合成了一个圈。
　　但形成的速度极慢，给人的感觉中途随时会变成一个“X”，比之前回答克劳德和马库斯是不是喜欢他还要慢。
　　难道是接触的时间短，黑气也拿不准？
　　元恬的视线从黑气升级版，那团不动如山的黑漆漆上移开，
　　先专注应对詹森的闲聊。
　　有了詹森的开头，元恬的周围不知不觉围了一个小圈子。
　　年龄相仿，大多都是星光大学的毕业生或在读生，能聊的东西很多，也没有冷场。
　　元恬的社交风格跟存在感过分鲜明的外表不同，多数时候都在听别人说话，偶尔简短的发言表示自己在听，
　　是绝不会让人怀疑的认真表情，轻易能让人生出好感。
　　虽然有个社交场上的新人，聊天不仅没有冷场，不论男女，反而更加健谈，
　　说话的间隙不时看一眼专注得像是在听课的银发少年。
　　聊了一会儿，一个穿着深灰色礼服的青年开口，提及了近两天的热门新闻：
　　一个德蒙特旁系的家主被流放到了边陲。
　　“对外公布的理由是妒恨天才，私自恶意针对，破坏星光内部的安定，”
　　詹森不自觉上扬的嘴角慢慢压下，那双形状温柔的眼睛，此时盯着人却发冷。
　　另一人笑着搭话：“对，落到这个结局也是自作自受，真是解气。我看他的过往犯罪，还有迫使一个贺拉斯的旁系针对同学。”
　　贺拉斯的旁系，巴顿·贺拉斯，因为外放精神力攻击元恬被处分休学。
　　他得知消息后义愤填膺、声泪俱下地发文指责被流放的男人，声称自己被威胁，如果不按照他的指示做还会连累家人。
　　一唱一和的谈话，一个字没有提及元恬，但字字都在提醒德蒙特主家主动低头，给足了元恬台阶。
　　好像德蒙特做出了多大的让步和牺牲。
　　但残酷地说，一个平平无奇边缘旁系，最多能被康拉德·德蒙特认为是件趁手的工具。
　　工具有很多，随时可以替换，不疼不痒。
　　而德蒙特那点主动低头“折损”的骄傲，在詹森眼里还不如一条人命。
　　惹人嫌恶的高高在上，腐朽贵族的做派。
　　银发少年似乎也因为突然的话题措手不及，卷翘的睫毛垂下，挡住漂亮清澈的蓝眼睛。
　　毕竟在德蒙特的庄园，詹森冷冷地看了说话的两人一眼，没多说，
　　只强硬又善解人意地换了话题：“最近都看的什么书，玛格丽特女士让我多向你学习。”
　　詹森跟玛格丽特女士有亲缘关系，偶尔会碰面聊几句。
　　让詹森意外的是，那位博闻的老人，对元恬最赞不绝口的并不是他惊人的制卡师天赋或者其他，而是元恬的学识。
　　并且向他透露，之前埃文斯教授力排众议，大动作腾出位置就是为了元恬。
　　这也是他的父亲，詹森的现任大家长，决心先请忙碌的林朗暂时保护元恬，防止德蒙特下黑手的重要原因之一。
　　元恬思考，最近的一本，应该是他忙里偷闲，看的玉佩推荐清单上的书。
　　“古蓝星东方史，第三号补充资料，《三国志传通俗演义》。”
　　星际时代遗失的文明很多，许多在原来常见的文史资料都难以寻觅，这也是其中一本，在星光大学的图书馆借阅也只是拓印电子版，原本存放在博物馆中。
　　虽然经过考证，这本书存在艺术加工，但精彩的情节让不少能读懂的老教授沉迷宣传。
　　詹森都一怔，笑道：“我记得这是一本大部头，古历史课的严海教授每次上课都会给我们推荐。”
　　当然，效果甚微。
　　那位山羊胡子的瞪眼老人如果再就业，完全不用考虑任何带销售推荐性质的岗位。
　　一个毕业两年的历史学学长笑着搭腔：“元恬看到哪里了，让我们再感受下读书时的青春？”
　　元恬想了想，投影了存在手表中的电子本。
　　书籍打开，却是第一页。
　　实际上，元恬“扫”过这本书后，系统自动将存储书跳转到了第一页。
　　没等其他人从怔愣中反应过来，少年纤长的手指滑动，看不出停顿地将图书停在一个进度。
　　开口的学长隐隐皱眉，颇有些自责，想开口把这个话题遮掩过去。
　　但他扭头，却发现其他已经看到具体文字的人，脸上的表情出奇的一致。
　　好奇之下，他也凝神去看那段节选。
　　讲的是曹操讨伐袁术，操军粮食匮乏，管军粮的王垕请示
　　曹操，得到了“小斛散粮”，少量多次的解决方案。
　　王垕（hòu）心有顾虑，怕兵士怨恨，但曹操自言有对策，他也就办了。
　　以在场宾客的水平，看懂这段节选当然不成问题，越看面色越古怪。
　　接下一段有位元恬面熟的女性贵族因为角度看不清，他体贴道：
　　“垕依命，以小斛分散。……各寨……无不嗟怨，皆言丞相欺众。”①
　　元恬声音放得很低，并不打扰阅读。
　　但说者无心，听者心神微动。
　　如果古历史课的老师也有这样的声音和诵读能力，不算外貌，这门课也不会成为出名的“补觉课”。
　　元恬专注不受外界动摇，咬字标准，仿佛从不知名的地方传出的回响：
　　“操乃密召王垕入曰：‘吾欲问汝借一物，以压众心，汝必勿吝。’垕曰：‘丞相欲用何物？’”
　　声音纯净依旧，听在人耳中却突然肃杀，千年前的铁马金戈绘影绘声：
　　“操曰：‘欲借汝头以示众耳。’”
　　于是王垕被军法处置，军心重定，最后成功讨伐袁术。
　　这篇节选放在课堂上，也许就是单纯的分享，但在这场德蒙特主办的宴会上，主家刚刚处置了“自作主张”的旁系，还有人在元恬面前提起时，
　　就显得别有深意。
　　一时无人说话。
　　半晌，詹森面带笑意，脸上全然没有刚才的冷冽，心情很好：“真是凌厉的文字，不得不佩服当时人的智慧。”
　　他转而又对元恬道：“如果我们能同时在学校就读，一起学这门必修课，说不定严海教授也不会总骂我榆木脑袋没有灵性了。”
　　刚才主动挑起话题的灰礼服青年很勉强地勾了下嘴角，跟着大家一起笑，但表情格外难看：“对……曹操真是一位枭雄。”
　　他看着银发少年的视线已经完全翻转变化，即使被隐晦地落了面子，也生不出丁点反感和恶意。
　　元恬，传闻中除了脸一无所能的花瓶，
　　到底是哪个蠢人散步的谣言。
　　应对的手段甚至比社交场上的老人更加熟练，
　　没有忍气吞声任人拿捏，又不会在明面上跟德蒙特彻底交恶。
　　一段意蕴悠长的古文一举数得。
　　借古人过河拆桥的行为暗喻，含蓄但坚决地警告，不要认为他真的什么都看不懂，会无知地叩谢德蒙特的蝇头小利。
　　历史系的学长缓缓吐出一口气，心头的震撼这才消退，丝毫不再怀疑元恬对这本艰涩古文字书籍的了解程度。
　　只有对每一章回都了然于心，才能毫无犹豫地翻到合适的地方。
　　更何况元恬刚才那段低声诵读，简直惊艳。
　　他们这些从小接触古文，接受熏陶的贵族继承人也不过如此了。
　　元恬在溢美下表情依旧静谧，宠辱不惊。
　　他垂头，大拇指下意识拂过腰上的玉佩。
　　以他的记忆力，的确对这本古籍了如指掌，但记住跟用不一样。
　　刚刚元恬反应过来快速定位那段别有用意的节选，多亏了谢行尊的标记。
　　遽然出现在记忆位置出现的标记，
　　迅速读取理解的标记处的含义，对现状的暗嘲，
　　元恬并不笨，自然也意识到谢行尊的提示。
　　元恬觉得自己已经想不到比这更优、更体面的解决方案。
　　他也难免生出些对谢行尊以前身份和经历的好奇。
　　谢行尊……
　　元恬不记得星际短暂的历史，被重点记载传扬的名字中有它。
　　同姓的倒是有一个，尼德拉肯手下的一位将军。
　　虽然发生了刚才的事情，但从宴会其他人的视角来看，这个社交圈完全没有惹人瞩目的行为。
　　别有用心的话语被毫无波澜地化解，连闲谈的气氛都无法影响。
　　灰礼服青年暗自叹气，一轮话题后低调离开。
　　他并不是德蒙特家族或其附庸家族的人，背后的家族从事星航业，在场其他人看在他及时收手没有坚持拉偏架的份上，保持了塑料礼仪。
　　音乐响起，宴会的舞会也开始了。
　　元恬对这项活动敬谢不敏，在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开口邀请前钻进角落。
　　在詹森微笑着站过去后，还有小心思的人也只能遗憾地离开，礼节性地邀请早就熟悉的舞会搭子迈入舞池。
　　又聊过完一个话题，詹森低声感叹，看着元恬的眼睛里有光：“你的脑袋里住着一个百事通智能吗？”
　　元恬一呆，犹豫一瞬后，劝解：“生化改造人在星际都是禁止项目。”
　　这下换成詹森一愣，顾不得别人异样的目光，面上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当然，我的意思是你的知识储备量很广。”
　　詹森说：“你之前社交的频率似乎不高。”
　　他当然知道面前的少年跟王室继承人的绯闻，早在塞勒斯传出订婚之前就知道。
　　毕竟塞勒斯从王室数位候选人中崭露头角后，从未听见有过桃色传闻，也并没对任何倾慕他的男女另眼看待过。
　　塞勒斯从边陲带回来一个美貌的遗孤少年，还亲手为他安排学业和生活，这在当时是一个爆炸性的新闻。
　　只是王室继承人将元恬保护得太好，消息只在小范围高层流传，并没有多余的人打扰元恬。
　　塞勒斯对元恬的在意无人怀疑，从他身边不论贵族还是仆人对元恬的态度就可见一斑，
　　但连他寥寥几面都能看出元恬在某些方面的异常，王室殿下会没有察觉？他难道没有干预的办法？
　　元恬又一怔，生涩地避开詹森带着探究和深意的目光。
　　在这个人人脸上都戴着面具的场合，坦诚明白地表达自己抗拒。
　　对方善解人意地没有多问，顺势转移了话题。
　　脱离警戒状态，少年慢吞吞地啜饮一口捧着的阿玛雷托酸，柔和的口感很好地安抚了炸毛，浓密亮泽的长发带着自然的卷度，蓬松乖巧地披散着。
　　光是看着就让人跟着心头一软。
　　詹森有点能理解塞勒斯的想法了。
　　詹森突然出声：“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回头，你过得好，才能让离开你的人后悔。”
　　元恬顺着詹森的视线看过去——
　　看到了一张明丽张扬的脸，是亚伦·德蒙特。
　　他身上的穿着无不华贵珍稀，但经过佣人的精心挑选，又不会压过主人的风头。
　　是跟元恬完全不同的风格，几乎尖锐的俊丽。
　　他步入场地后，上前盘谈的人络绎不绝，甚至有不少放低姿态、笑容满面的袭爵长辈。
　　元恬的目光长久停留在他腰上的玉佩，不知道出神在想什么。
　　谢行尊突然问：【你喜欢那块玉佩？】
　　元恬下意识道：【当然不，我只是觉得还是我的玉佩最好看。】
　　对方的玉佩扣环上挂着一个防丢的小装置，外观仿古，也并不突兀。
　　也许是偶然，元恬盯着亚伦看了一会儿，对方恰好扭头跟他短暂对视。
　　元恬看着他略微发红的耳根，不慌不忙地收回视线。
　　对方穿这么多，虽然好看，果然会热。
　　亚伦慢两拍转回头，伸手摸了下随手选中的这块玉佩。
　　他们果然心有灵犀。
　　詹森看着少年因为“失落”长久滞留的视线，劝慰：“你以后的成就不会低，会遇到更好更适合你的人。”
　　就单说现在，看刚刚的表现，即使元恬还身处漩涡，王室继承人也才在元恬的事情上刷过自己的存在感，迫不及待示好的人就不下两位数。
　　目前在阴暗处盯着前任，不满又无法干涉的人，说不定是谁。
　　元恬隐隐理解了詹森想表达的意思，他又不是真的恋爱脑，对方愿意交浅言深地提醒他，元恬也愿意领这个情。
　　两人的称呼也从生疏变得亲近。
　　元恬在詹森的几次建议下，改口直接叫他的名字亨里克。
　　两人相谈正欢，一个侍者面带抱歉地过来：“詹森先生，德蒙特少爷请您过去，有重要的事情与你商议。”
　　青年看着侍者的眼神里不见温和，亨里克冷淡问：“什么事需要现在说？”
　　詹森家和德蒙特家在政治立场、家族作风都全然相悖，除了必要的公事，并没有私交。
　　如果不是元恬，这次他会一如既往地拒绝德蒙特的宴会邀请。
　　对方接到詹森家的邀请当然也一样，发邀请函只是对王室要求的响应。
　　训练有素的侍者在七级精神力者无形的压迫下低头，但还是坚持道：“我并没有资格知道您和主人的谈话。”
　　最后亨里克还是跟元恬打了招呼，过去看看亚伦到底想做什么。
　　亨里克离开，那位侍者却徘徊在元恬附近。
　　在元恬忍不住询问时，似乎还要从空间钮里拿出什么东西。
　　就在此刻，刚才还散漫的侍者忽然一停，不知不觉中汗流浃背，只觉得有股无形的压力盘桓在周围，压得他直不起腰。
　　站在对面的明明只是一个四级，给他的压力却比刚才面对詹森家的天才继承人更加可怕。
　　元恬对他诡异的表现视若无睹，轻轻重复：“所以有什么事？”
　　德蒙特的侍者想起之前听过的，少年身边守着一个七级甚至八级强者的风闻，对方很可能也到了会场。
　　他瑟缩下，恢复了谦卑，低头老实交代：“有尊贵的客人让我带给您一样东西。”
　　侍者后怕，快速补充：“请放心，已经经过庄园的检验了，完全无害。”
　　侍者将一个纹银信封恭敬地交到元恬手中，头也不回地离去。
　　元恬看看精神内海已经重新蛰伏的黑色，挠了挠脸，也不问谢行尊为什么突然发难，继续打开信封。
　　里面放着一张权限卡，元恬诧异，找了个隐蔽的角落查了这张卡的作用——
　　德蒙特的权限卡，有它，庄园的大部分地方都能去。
　　通过侍者将这张卡交给他的人并没有留下名字，
　　但元恬接触过这张卡后感觉到了上面残留的精神力，非常熟悉，
　　精神力的主人就是刚刚离开的亚伦·德蒙特。
　　通常情况下，除了技术尖端又笨重的顶级检测机器，只凭人无法通过残留的精神力追踪道主人。
　　但亚伦·德蒙特和他的过往不一般，元恬用自己的精神力治疗过他，可能在这个过程中建立了某种说不清的联系。
　　包括林朗，元恬直觉地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
　　所以为什么亚伦要匿名给他这么一张权限卡？
　　不怕他用这张权限卡出入庄园的禁地吗，还是这就是德蒙特依旧在怀疑他，这是抓住他想探寻克拉伦斯下落的心理，专门设下的陷阱？
　　元恬将这张会省去很多麻烦的卡片放进空间钮。
　　即使是陷阱，他也要找机会看看。
　　刚将卡片收进空间钮，一种怪异危险的感觉突然袭来，搅动着元恬的神经，让他头疼。
　　这种预感同样熟悉——
　　在危险的边陲，感染生物袭来前，他就会有这种预言般的难受，
　　提醒他危机即将降临身边。
　　但这是远离边陲的王都星球，周围有九大星球的防线和无数星舰机甲拱卫，怎么会有感染生物？
　　可眼前的事实不容辩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以极快的速度摧毁德蒙特庄园的防卫、朝着这边靠近的生物，
　　就是感染生物无疑。
　　领头的几只大致是类熊、狼等猛兽的外形，但体型更加庞大，威胁力也比普通的动物高出太多，一爪子就能破坏挡路的石头雕塑，
　　周身萦绕着黑气，是感染生物图鉴上从未出现的种类，没有过往资料，
　　但看它们目前的表现，绝不低于六级。
　　后面还跟着至少十只以上的四级感染生物。
　　德蒙特庄园华而不实的防线，在它们的咆哮下如摧枯拉朽。
　　除此以外，它们彼此之间甚至还存在配合。
　　这很奇怪，感染生物大多低智，越强越喜独居，不受管束，更别提这种程度的默契战斗。
　　就像它们的攻击受什么指挥一般。
　　现场一瞬间从纸醉金迷的宴会变成了酷烈的战场。
　　这还是那天克拉伦斯消失，元恬被带离后，第一次见到感染生物。
　　元恬冰蓝色的眼睛倒映着那些庞然大物的身影，
　　耳边是自己“砰砰”的心跳，却比想象中平稳，冷静到异常。
　　周遭的动静不正常的慢。
　　德蒙特家族毕竟还掌握着一个军团的力量，短暂的慌乱后，数不清的机甲腾空，朝着几只感染生物的方向扑去。
　　其中有几个六级和七级强者，默契地配合牵制感染生物的前进。
　　周围有因惊讶焦急而干涩的声音，通过扩音设备让现场的宾客赶快前往避难设施。
　　银发少年眼睫颤了颤，像新雪落在飘窗上，
　　他抬手将散落的一头长发扎成一个利落的马尾，
　　冰蓝色的眼睛依旧看着感染生物的方向，手摸向了放着机甲的空间钮。
　　但注意到异样，元恬的手指一颤，理智迅速回笼。
　　那几只最强大的感染生物周围，有一个比较起来身形称得上渺小的身影，
　　反常地停在原地，没有攻击周边呼啸而过的感染生物，也没有被攻击。
　　因为隔交战的中心也有一段距离，还没被其他人注意到。
　　元恬远远地望着那个黑点，启动了自制的辅助镜，随即漂亮的眼睛瞪圆——
　　明显区别于动物外形的身影，
　　像是个人类。


第27章 
　　一个人类出现在感染生物的中心, 但没有被攻击，感染生物的行进路线甚至主动避让他所在的位置。
　　天方夜谭的一句话。
　　但元恬相信自己的设备和眼睛。
　　那个“人”，
　　至少从外形上看贴近人的生物, 身材高挑颀长, 更贴近人类的男性。
　　元恬手指一动, 准备摄影之后报备。
　　“他”忽然抬头, 似乎朝着元恬的方向看了一眼。
　　面前似乎出现了一双黑色的眼睛，带着兽性的暴戾和冰冷。
　　元恬手中的观察镜脱手, “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抬手按住脑袋, 抵挡那股突如其来的眩晕感。
　　仿佛冷沉凛冽的冰雪入侵，刮起冷峭的风，不断侵蚀元恬的精神内海边界，相机而动。
　　少年淡红的嘴巴略微张开，艰难地换气呼吸，试图稳住情况。
　　冷汗一瞬打湿了后背, 内衬的料子贴在纤瘦的脊背上。
　　像是沉入了无尽的黑海,
　　他脚下踉跄, 手撑在桌子上借力, 头发从肩侧滑落, 发丝掩映间漏出的皮肤几近透明的白, 弯曲的指节泛红。
　　不远处一个跟元恬聊过几句的男学长发觉了元恬的异常，
　　他已经五级快要突破到六级, 这种场合正是他刷履历的好机会, 但此时顾不得上前支援, 学长疾步过来查看元恬的情况。
　　“元恬，你还好吗？”
　　在那只手快要扶住元恬肩膀时, 突然僵在半路。
　　远处，将这边的情况尽收眼底的“他”下意识感到不悦，这下没有留手，学长闷哼一声，直接晕倒在地上。
　　也不能说没有留手，至少没有造成伤亡。
　　元恬模模糊糊地听见了一点动静，但大脑迟钝得无法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他全部的精力都用来抵抗入侵——
　　被他观察到的那个生物，似乎想强行进入他的精神内海。
　　精神内海存放着一个人最重要的记忆、情感等，也非常脆弱，
　　稍不注意接受了过度冲击就会变成白痴或植物人。
　　在不清楚对方的身份目的时，元恬绝不会让对方轻易得手。
　　但这显然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
　　而是对方是否放过他。
　　漆黑晦暝的强大精神力包围了元恬精神内海的边界，
　　磨爪子的野兽一般，不紧不慢地侵蚀着，
　　丝毫不把元恬用尽全力的反抗放在心上，
　　甚至连“守卫”的那点精神力都被对方严严实实地裹起来，挣扎不出。
　　元恬头脑昏昏沉沉的，
　　对方的手段并不暴烈过激，跟冷沉的精神力不符，
　　没有对元恬造成任何伤害，但这样缓慢的强势反而更加磨人。
　　银色屏障被可怜地侵蚀殆尽，每一片都被入侵者严格约束起来，
　　但露出的不是柔软的内核，
　　而是比起主人柔韧的精神力，强横酷烈无数倍的黑色——
　　有什么在少年的精神内海留下了一道防护，
　　如果有胆大妄为的入侵者，这道防护会瞬间反噬，将洋洋得意的对方撕碎。
　　有东西更早一步沾染过少年的精神内海，
　　“他”面无表情地想，
　　黑色精神力的主人显然“不在”，不然以主人的强大，不会按捺到现在才出手。
　　招架住那道同样漆黑的攻击，两方接触，“他”却一怔，
　　动作停止，一侧眉毛轻挑。
　　隔着长远的距离，目光放在单薄的少年身上。
　　震天的警报声中，大批量的高级无人机甲和防卫军出动，
　　但感染生物也像无穷无尽一般，数量强度总能与德蒙特的防线持平。
　　双方诡异地进入僵持状态。
　　临时指挥官忙得脚不沾地，在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现场全部布防后，总有新的漏洞出现。
　　宛如两方对弈，一方绞尽脑汁急切地寻找出路，但每走一步回头一看都是陷阱，
　　而对方却轻描淡写，行云流水。
　　双方智力和心境的差距展露无遗。
　　协助机器人口中不停跳出“警告”，长期身处安乐的指挥官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大厦将倾。
　　就在此时，就在附近的王室继承人赶到。
　　盯着前方在围攻下也游刃有余的几头感染生物，塞勒斯的表情格外冷。
　　他的顾问团队也陆续到场接手了现场的指挥权，
　　至少逐渐稳定了局面，颓势止住。
　　之前的指挥官终于被解放，他感激地看着及时赶到的殿下，
　　听到的第一句话并不是塞勒斯的诘问，而是：
　　“元恬在哪里？”
　　指挥官原来就在塞勒斯身边做事，近一年才被调任，并没有疑问为什么殿下先问的不是自己的订婚对象。
　　指挥官满头汗：“小元先生之前在宴会厅，那里安保严密，应该不会出事。”
　　这位以宽厚仁和受大众追捧的殿下，
　　在他的目光中，指挥官的声音却越来越小，说到后面甚至开始颤抖。
　　“我马上就派人……我亲自去找。”
　　塞勒斯下颌线绷紧，站在浮空指挥台上，紧皱着眉看着底下的乱象。
　　安逸得太久，这些为了镀金加入德蒙特家族护卫队的人大多空有等级，
　　模板一般的机甲驾驶技术，在表演场合有模有样，但在凭本能战斗、风格各异的感染生物面前，就十足狼狈了。
　　而且跟以前见过的感染生物不同，这些感染生物的行动方式不一般。
　　在边陲跟感染生物有过不少接触的塞勒斯马上下了判断。
　　站在旁边的顾问埃里克看见殿下的动作，意识到他的打算，
　　低头让出位置，眼中闪过狂热。
　　一架白色的机甲突然出现在战场，短暂的时间内就扭转了局势。
　　帝国一方立马认出了那架银色机甲的身份——
　　已经正式被确立为下一任君王的塞勒斯殿下！
　　一人看到刚才白色机甲的表现惊呼：“塞勒斯殿下已经突破到八级了！”
　　要知道王室继承人甚至还没从星光毕业，还没到巅峰期，这个年龄能有这样的表现，说不定真有希望突破到目前星际人类的精神力极限。
　　领头冲得靠前的几只高等级感染生物，居然能看出人性化的忌惮情绪。
　　被塞勒斯击退后，它们像是收到命令一般，整齐地往后退出塞勒斯机甲的控制范围。
　　星光这边士气大振，一时间把感染生物的攻击线往后压了一段。
　　塞勒斯心底却一沉，这些从来松散的生物，居然真的有指挥。
　　白色机甲停在空中，借着视野优势，很快找到了异样之处——
　　感染生物席卷而至，却如同绕过礼敬的庙宇一般，默默在那个黑色的身影前分流，无声地用行动表达尊敬和惧怕。
　　黑色的长发，复古繁琐的黑袍，
　　都是从原黑曜帝国独立出来后，星光帝国隐晦避开的象征。
　　因为这会随时提醒兰开斯特王室，他们只是那位伟大君主几乎快沾不上边的旁系，甚至没有一个人拥有标志性的黑发黑眼睛。
　　提醒他们的继承名不正言不顺，祖先带头从风雨飘摇的帝国“独立”出去的行为，
　　脱去那层美化后，形同背叛。
　　即使是这样，直到现在，每一位兰开斯特出生后都要在宗祠祭拜那幅已经快看不清的画，
　　抱着渺茫的希望，祈祷能够继承那位的部分天赋。
　　塞勒斯只是看到太过鲜明的特征下意识地发散，
　　他同样不认为正常的人类能够成为宁静的风暴眼中心，难道是没有生命体征的仿生人？但那也无法做到让全部感染生物都绕开这个“路障”。
　　更难以解释它们的尊敬。
　　塞勒斯观察“他”期间，对方一直没有动作。
　　略微低头，似乎在出神地思考有趣的事。
　　白色机甲保持着随时能够扑过去的机动性，警惕地判断对方的身份和意图。
　　塞勒斯尝试顺着“他”对着的方向望去——
　　是德蒙特庄园的宴会厅。
　　正是今天开展宴会的地方，也是刚刚下手回报他，
　　少年目前所处的位置。
　　站在原地不动并不代表着没有行动，
　　对于七级及掌握了足够技巧的精神力强者来说，用精神力直接跨越这段距离进行探索，甚至攻击，并不是一件难事。
　　塞勒斯心头莫名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无法再等下去，主动激活了重型远程武器，试探性地朝着黑色身影的方向攻击。
　　“他”一瞬抬头，被打断了所做的事，情绪波澜。
　　未知的精神力扭曲了周围的磁场，所有探测设备都无法清晰地拍下“他”的脸和身形。
　　仿佛一团幽灵。
　　但还用不着“他”出手，一只熊类感染生物出现，有些吃力地拦下了攻击，
　　随即朝着塞勒斯凶恶地咆哮和警告。
　　在看清白色机甲，从其他人口中得知塞勒斯的名姓后，
　　“他”心中的不悦扩散，对这位王储生出恶感。
　　感染生物们突然又主动往后退了一段距离——
　　在“他”抬起手后。
　　塞勒斯心中警铃大作，迅速下命令：“立刻切换机甲模式，构筑防护罩！”
　　在场机甲联网搭配的AI同步提醒，操作者们下意识照做，但一头雾水。
　　很快他们就明白了殿下的用意：
　　漆黑的光束凭空出现，跟帝国一方仓促间合力构建的防护罩相撞，
　　以两方接触的地方为圆点，极其有杀伤力的冲击波无形扩散，伴着耳鸣的声压。
　　防护罩发出一连串不堪重负的警报声。
　　冲击波沿途的建筑摇晃动荡，仿佛有一场烈度不低的地震，精准降落在德蒙特庄园。
　　塞勒斯瞬间转头看向了被波及的宴会厅，但他的呼叫一直无人接听：“元恬！”
　　身处露天宴会厅的元恬此时扶着头，耳边只听见打雷一般“隆隆”的响声。
　　冲击波毁坏了德蒙特宴会厅上空的浮空装饰品，不幸的是，恰好有一件金属装饰品从银发少年头顶上砸落。
　　烟尘和机器损坏的白雾弥漫，掩藏了危险，遮蔽了场地内剩下宾客的视线。
　　超过两米的能见度极低。
　　但在那块东西砸到少年单薄的身体前，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抬起，失灵砸下的金属掉落到另外的空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元恬警惕绷着的神经一瞬松懈，彻底失去意识，身体向前扑倒。
　　黑发男人安静地出现，不知何时从战场的中心来到边缘，
　　沉默地将快倒在地上的少年捞进怀中。
　　元恬泛红的鼻头下意识动了下，眼皮底下眼珠子动了动，似乎挣扎着想要醒来。
　　鼻尖是一点仿生人培养液，混杂着某种药材的气味。
　　说不上好闻，但也不难闻，很独特。
　　“他”按了下少年雪白的后颈，让他睡熟。
　　但就在苍白的指尖触碰到元恬的皮肤时，仿佛触发了陷阱一般，
　　大量齿轮等机械零件运转的声音被“他”灵敏地捕捉，
　　然后就是一连串的反制措施。
　　保护主人自动撑开的生物屏障、麻痹射线、光学迷惑器、磁能驱逐器、烟雾弹……
　　兼具了对自身的保护、逃跑及攻击，不错的搭配和警惕心。
　　即使刚才无人过来，元恬也不会被掉下来的东西砸伤。
　　像只全副武装的小刺猬。
　　“他”的表情并没有因为这起突发事故有什么变化，低头间，这些因为弱小都显得有些可爱的手段就完全失效。
　　“他”墨黑的眼睛看着怀里少年恬静的脸，伸出手，最后停在元恬脸侧。
　　温热细弱的呼吸扑在“他”的手指上，带来零星温度。
　　最后那只手转而往下，将少年藏在腰间的一张一级能源卡取下来，如若不然，还不知有什么小麻烦。
　　失去能源卡的支撑，隐秘的机器运作声都彻底安静下来。
　　能源卡的角落有制卡师的光刻签名，“元恬”，字迹雅正遒美。
　　“他”自然地将这张能源卡放进空间钮，视线往旁，看见元恬昏迷也紧紧抓住的东西——
　　一枚通透古朴的玉佩。
　　皙白纤细的手指死死抓着，指节都有些泛红，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开的模样。
　　*
　　“元小先生，元小先生，怎么还没醒……”
　　元恬在男人越来越慌张的嘟囔中睁开眼，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发现没丢后松了口气。
　　在心中呼唤谢行尊依旧没有得到回应，元恬只能暂时压下担心，解决眼前最紧迫的麻烦。
　　副手松一口气：“您醒了，身体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元恬摇头，然后看了眼周围的环境。
　　他依旧在德蒙特的露天宴会厅，此时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在接连的冲击下已经断垣残壁，好在没有什么人员伤亡。
　　现在还晕倒在地上，周围围着一圈的人，大多都是因为刚才剧烈的冲击波昏迷了。
　　在塞勒斯的命令下亲自过来查看情况的副手，自然也认为元恬也是如此。
　　他昏迷的时间并不长，只有短短几分钟。
　　陆陆续续醒来的客人都被指引向避难所，但那些感染生物还没有离开，两方仍然在僵持。
　　副手看到少年略显苍白的脸，以为他害怕，安慰道：“其他防卫军都已经知道情况了，马上就会过来支援，您跟着我过去，在那等一会儿殿下就会把问题解决。”
　　事实上，就算是王都星球的面积大，从另一端支援过来以现在的工具行进速度也要不了这么久，
　　但发觉异常想过来支援的其他驻地星际防卫军，被黑色的屏障拦住了，正在花时间破解。
　　如果不是塞勒斯殿下“恰好”在附近，大概现在也会被拦在外面。
　　跟刚才那道恐怖的攻击光束同样的黑色，
　　让副手无法安慰自己这是个巧合。
　　那个正在跟殿下和几个七级游刃有余周旋的，到底是什么怪物？
　　“他”连机甲都没用，看“他”一击之后隐藏在感染生物后方消极的出现次数，副手怀疑“他”根本没想认真跟他们打，
　　要不然双方不会打出了“点到为止”的感觉。
　　塞勒斯殿下的表情说明，他早就明白了。
　　这些离奇出现的感染生物别有目的，但到底是什么？
　　这些事副手肯定不会给元恬说，只捡着好听的安抚：“您能自己走吗？我们现在过去。”
　　元恬又摸了下，错愕地发现自己的能源卡不见了，防身装置还有余热，有启动过的迹象。
　　装置都没被破坏，只有能源卡被拿走了。
　　元恬没在塞勒斯的副手面前透露这件事，看着男人肩上的标志，出声道：“我知道避难所在哪里，这种事情还不用您一直跟着。您是现场的临时指挥官，应该去做更重要的事。”
　　真是个好孩子啊，跟任性的殿下完全不一样，太体贴了！
　　临时指挥官都要哭了，他现在可不是光看殿下的脸色，被调任出来后也要看其他上峰的意见，需要功绩和名声。
　　而且考虑到现在少年和殿下不尴不尬的情况，他这个众所周知的“王储党”跟元恬长时间待在一起，说不定还会给他带去更多麻烦。
　　临时指挥官最后妥协了：“感染生物都在另外一端，前往避难所的道路已经清理好了很安全，您跟着人流直接过去就行。”
　　又嘱托了几句，看元恬不停认真点头，一脸好孩子的表情，
　　临时指挥官这才放心，匆匆离开。
　　等临时指挥官彻底走得看不见身影，元恬立刻避开前往避难所的人流，钻进了一条植被掩映的小路。
　　还好跟过来的是圆滑的副手，而不是那些只会严格遵守命令的死忠。
　　现在前往避难所的确安全，但再想有一个比这更合适的，探究德蒙特庄园隐秘的时间，几乎不可能。
　　除了无法移动的防卫设施，现在所有的安防机甲和守卫都调去阻拦感染生物了，防备降到了最低点。
　　元恬：【谢行尊？】
　　话语像落进了黑洞，没激起半点回响。
　　相连的精神内海，原本黑漆漆所在的位置弥漫着一层又一层的黑气，看不清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刚才在那个诡异的黑发人入侵时，玉佩也一直没有出现。
　　难道也被攻击了？
　　而且元恬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摆脱了对方的精神力，
　　应该跟那道让现场变成废墟的冲击有关。
　　元恬又感应了一次玉佩的波动，跟之前谢行尊沉睡无法沟通的状态很像，但莫名有些说不出的空荡。
　　也许是玉佩通过结契出手帮了他，现在消耗过大暂时沉睡了。
　　奇异的，那个黑发男人的侵蚀的确强势，
　　但并没有对他造成伤害。
　　元恬现在没觉得有什么不适，精神力屏障甚至在刚才的单方面防御后有些许增强，
　　这在一着不慎就会变成白痴的精神力对抗中简直闻所未闻。
　　这么来看对方又没有恶意。
　　难道跟他自己治愈性的精神力有关？
　　元恬在那片偶尔活跃的黑气周围徘徊了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先等等看看情况。
　　他深呼吸，压下其他念头，
　　调出提前准备好的德蒙特庄园地图，计划接下来的行动。
　　早在答应德蒙特的邀请时，元恬就想办法找到了德蒙特庄园的各项地图资料。
　　上面当然不会明确地标识出哪些地方隐藏着德蒙特家族的秘密，但元恬有自己的打算：
　　人的行为总会在自然的画布上留下独特的印记。
　　等高线地图上，跟自然形状不符的人工改变；
　　植被变化；
　　磁场干扰扭曲的区域；
　　红外热辐射的异常热点等等。
　　不过不少数据德蒙特都没有公开，元恬进入庄园后才通过自己和偷偷放出去的机器得到。
　　上十种数据时而分开，时而重叠地展现在全息投出的庄园地图上，
　　元恬蓝瞳中划过目不暇接的数据流光，很快得出了几个异常的地点。
　　但很快又被他自己排除。
　　太浅显了，无疑是德蒙特摆在陷阱上的奶酪。
　　不知道这些感染生物多久就会离开，他的时间不多，没有精力一个一个地点地确认。
　　高速运转的大脑结合辅助分析的智能，一瞬间地图上又跳出几个标记地点，
　　连成一团烦恼的乱麻。
　　元恬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
　　他的心率不正常的快，脉搏加快，呼吸急促，肌肉紧张，甚至胃部出现轻微痉挛，
　　都代表着自主神经系统异常激活，
　　他在难过和焦虑，这影响了他的理性。
　　元恬闭上眼睛，慢慢深呼吸，
　　然后取下绑头发的发圈，慢慢理顺有些凌乱的头发，再次绑起来。
　　他摸了下玉佩，感觉冷静了很多。
　　能量信号可以被篡改遮掩，但磁场很难，尤其是完美无缺地遮掩住异常的磁场。
　　元恬定下新的切入点，果然找到了一处目前来看最可疑的地方——庄园内一处地下水附近。
　　磁场分布微妙地不平滑，
　　植被的生长情况和周围有异，可能是地下某种设施的辐射影响，
　　零星的能量信号，可能是引水装置，也可能是难以完全遮挡的溢出。
　　而且这个地方除了工作人员，
　　进入庄园的客人并不会主动前往这里。
　　元恬不再纠结，就算那个地方藏着的东西跟克拉伦斯爷爷无关，也一定是德蒙特想要隐藏的重要东西，可以当成之后交换的筹码。
　　元恬保持沉默和警惕，一路上避开人流，
　　幸运的是路上没遇见感染生物，
　　路上的机器关卡也都因为刚才的冲击波停摆了，连收到的权限卡都没用上。
　　他非常顺利地到达标记点附近，在一块地势低洼，地下水蓄积的地方发现了异常。
　　清除上面明显是靠人工移植维持的植被，就发现了入口。
　　在感应区试探性地贴上卡片，
　　原本封闭的门也顺利打开。
　　如果卡片权限不够，元恬其实也有办法，但能节省时间最好。
　　门的材料是诺瓦钢和震能合金，都是星际出名拥有卓越的强度和抗腐蚀性的金属。
　　同时诺瓦钢的分子结构能够有效屏蔽能量信号，防止外部探测。
　　震能合金则是能将能量信号转化为能量，保护内部不受侦测的同时吸收外部攻击。
　　这两种材料广泛用在机甲、舰船上，
　　不用看到下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元恬已经确认自己没来错地方。
　　他打开智能手表的光源，谨慎地继续往下探索。
　　一段时间后，打开的门自动关上。
　　但短暂的开合时间，已经将里面异常的磁场和能量反应泄露，
　　足够一直关注搜寻的那股强大精神力发现。
　　高级感染生物和机甲激烈交战的空中，
　　在感染生物后方安静浮立的黑发男人，忽然睁眼，看向地下水层所在的方向。


第28章 
　　谨慎起见, 元恬并没有自己走在最前面。
　　他从腰上另一边取下一件“挂饰”，又从胸口取下一件，组装在一起, 再插上一块芯片, 就成功召唤出一个袖珍机器人。
　　小机器人举了举“手”, 兢兢业业地在前面探路。
　　红外夜视加不死性质, 小机器人比他更适合探路。
　　细微的动静触发了感应灯，漆黑的地下建筑一瞬亮如白昼,
　　灯光一盏又一盏地亮起, 延伸至前方道路。
　　元恬跟在后面通过智能手表查探它传输回来的画面, 发现这条道路本应该有监控设施和自动报警设备，
　　但感染生物周围有扰乱仪器的磁场，再加上刚才的冲击波，设备都失灵了，需要手动重启才能再次工作，
　　唯有不受磁场影响的感应灯兢兢业业地照明。
　　感染生物对部分科技设备和武器的影响, 也是它们难以处理的原因之一。
　　但这次它们的出现为元恬省了很多麻烦。
　　不仅是配套的安保设备, 看守亭也空空荡荡的, 大概都被调往外面了。
　　元恬不费什么力气就到了地下建筑的深处, 一路上路过许多房间, 大概是在地下的研究员们太过震惊和匆忙, 避难离开时只来得及收拾最要紧的东西。
　　以元恬的知识储备程度，认出了不少没有正式编号、但功能性极强的生物工程设备, 大量的服务期和存储设备等等。
　　结合之前元恬收集到的关于德蒙特家族在私下进行仿生人改造研究的“污蔑”传闻, 这些实验室和设备的作用不言而喻。
　　元恬找到数据中心拷贝了一份证据, 将存储卡妥善保管。
　　有了这份资料，已经算不虚此行了。
　　这些影像资料传出去德蒙特家族会有不少麻烦。
　　星光帝国王室明令规定：所有大规模进行仿生人、智能AI、机甲研究的项目和实验室都要进行备案, 并定期向官方组织汇报情况。
　　还有专人定期巡查报告是否属实。
　　更何况德蒙特家族批量研究的AI智能程度已经超过了王室制定的《兰开斯特协议》，到了智能已经高度类人的阶段。
　　像元恬这样的“小作坊”，只要不用于违禁用途，并不违规，属于灰色地带。
　　跟大型“AI军团”的兵-工-厂完全不是一回事。
　　传闻并不空穴来风，德蒙特潜藏的野心和目的甚至比传闻更可怕。
　　元恬匆匆浏览研究员电脑上的记录，发现研究已经持续了不短的时间，甚至已经投入了使用，
　　但没有具体权限，看不到部分成熟的研究成果到底用在什么地方。
　　「
　　实验日期：/
　　实验地点：AR三号实验室
　　实验人员：杜庞
　　仿生人编号：AR-013
　　实验过程：
　　实验开始……等能力合格，初始智能水平符合标准，进行刻意情感引导……仿生人AR-013产生一系列人类情感……再次进行智能测试，智能水平略有提升……继续引导。
　　……获得了有意思的反应和数据……
　　AR-013提出质问……AR-013这种滑稽的表现放在人类身上也许勉强能算是被背叛的伤心……更正，愤怒。
　　……抗拒……似乎出现攻击意图。
　　……违背指令。
　　已重置格式化。
　　进行第14次引导。
　　」
　　元恬沉默地备份，关上这份明显已经违背研究伦理准则的报告。
　　转而打开电脑中的地下建筑分布图，
　　这台电脑所属研究员的级别不低，元恬很快发现发现了潜藏在地下建筑的关键地点。
　　元恬又检查了一遍身上的物品没有不小心掉落，在小机器人的辅助下清理掉自己留下的痕迹，往深处走去。
　　这座地下建筑的面积并不小，占地至少有庄园面积的三分之一，庄园内没有任何引人怀疑的坍塌现象，多亏了加固支撑的特殊材料。
　　但这些材料在今天激烈的战斗下也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显示异常的房间位于地下的最深处，层层设卡，如果不是情况特殊，元恬正常潜入绝不会考虑探究这里。
　　小机器人灵敏地捕捉到异常动静，无声地提醒。
　　元恬一怔，躲到掩藏物后，心中疑惑。
　　怎么还会有人留在这里，不怕感染生物和坍塌吗？
　　作战人员不用去支援陆地？
　　元恬借着袖珍机器人的“眼睛”看清守门的“人”，才理解了原因。
　　守在原地的不是孱弱的研究员，也不是六、七等级的精神力强者，而是违规制造的仿生人。
　　说是严格的仿生人也不准确，它的外表一点也不人类，而是被加载了各种重型武器的机甲，大概有两米高，比供人操纵的机甲又要灵活。
　　元恬注意到了，机甲黑色喷涂上，鲜红的AR-027。
　　跟刚才他看过几份报告中的其中一份，被刻意引导“产生人类感情”，做完各种研究实验又被重置销毁的仿生人同一个命名方式。
　　后面的数字似乎代表着重置次数。
　　那个项目想要的，
　　是一个能像人类一样变通理解指令，
　　拥有机甲一样的身体对抗强度，
　　又像狗一样听话，毫无自我的“完美仿生人”。
　　会怀疑、会质疑，甚至会反击的AR-013显然不符合要求。
　　经过27次尝试后，它终于被认定为没有尝试价值，于是被塞进一具高武力的躯壳中，负责简单的安保工作。
　　危机来临时也无人想起它，或许是觉得它不会“死”，又或者是觉得它即使“死”了也算发挥了余热。
　　元恬敛眸，下意识抚摸腕上的智能手表。
　　他小时候很少跟“危险多变”的人类社交，但他也有自己的玩伴，各种机器人和智能。
　　最开始是买的，后来变成自己开发训练，甚至亲手组装的。
　　也许正是因此，元恬也染上了一点属于机器人的“怪癖”，比如记忆方式、学习方式等。
　　克拉伦斯无数次纠正无果，在小圆脸小圆眼睛小圆罐头们的攻势中败下阵来，
　　庆幸小少爷的大脑足够用，能支撑他这么另类但高效的“思维体系”。
　　机器AI在元恬心里并不是一个冰冷指代的名词。
　　元恬看着仿生人侧手臂上如同流水线标号的符号和数字，静默叹息，
　　但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
　　袖珍小机器人爆发出惊人的弹跳力蹦到元恬肩膀上，伸出“手”安慰地摸了摸主人的脸，此时很想念放在家里那件毛茸茸、更暖心的“衣服”。
　　元恬白净的手指在浮空投影键盘上迅速敲打着，
　　完成后导入袖珍机器人。
　　元恬不厌其烦地叮嘱：“甲壹，没办法完成也不要紧，今天拿到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我们可以再找机会。对方的武器配置很高，战斗模块的设计肯定也比我强，你的安全最重要。”
　　主要是硬件跟不上，对方的武器配备元恬好多都没见过，处于保密期，可想而知危险性。
　　虽然小机器人们只要有备份都可以“重生”，但元恬会尽量避免这样的事。
　　元恬信心十足道：“但是我们的逃跑模块肯定是一流的。”
　　甲壹头上顶着一滴赛博汗水，
　　灵活地从元恬的肩膀上跳下，慢慢向着AR-013的方向过去。
　　因为元恬的小手段，甲壹会被AR-013暂时认定为无威胁的“友方”，
　　但这只是暂时的，随着距离拉近，AR-013会越来越警惕，直至越过安全线发起攻击。
　　甲壹的任务就是在AR-013发起攻击前，把木马植入守备机器人的程序中，暂时让它瘫痪、失去影像记录和报警功能。
　　反之，如果不成功，他们就只能狼狈逃跑了。
　　AR-013的探测设备十分灵敏，甲壹移动了一段距离就引起了它的注意，
　　AR-013“抬头”，沉默又疑惑地看着这个跟认知中长相迥异的“同伴”，研究所没出现过这样的机器人，而且现在这个时间，不该有东西过来。
　　但它在识别模块中又显示不需要警惕，属于研究所。
　　元恬紧张地把自己藏起来，心道不好。
　　他的解决方案是针对像外面那些，智能程度一般的安保机器人，只需要伪装一张“身份卡”骗过识别。
　　但面前的AR-013不同，它的智能程度很高，某种程度上已经有了人类的情感。
　　会疑惑，会怀疑，自主性很高。
　　好在也是因此，重置清理后又被丢到这里的AR-013可能还“记得”什么，对研究所的忠诚度并不高，
　　它产生了好奇，更想知道有关甲壹的事情，
　　发出警报把人引来显然不能达到这个目的。
　　它高大冰冷的身躯沉默地矗立在原地，只是侧头，探测灯充当的眼睛“看”着蹑手蹑脚靠近的甲壹：
　　制作工艺简陋，材料一般，甚至有不少部分存在强烈的“手工”痕迹，风格出自一人。
　　但跟简朴的外表相反，它很鲜活。
　　鲜活得不像是一个探路的机器，而是一个人，或者更像一只小狗，从动作中灵性地透出狡猾和憨。
　　一只备受主人宠爱的小狗。
　　AR-013代表“情绪波动”的EmoGuard指示灯跳动成红色，
　　代表着该机器人情绪不稳定，有一定攻击性，警示人们保持警惕。
　　但这个躯壳骇人的移动军火库又没有发起攻击。
　　元恬皱眉，几乎想出声叫甲壹回来一起跑路，
　　但他知道，一旦自己出声被对方发现，对方就会直接用炮弹“洗地”。
　　现在没有玉佩的保护，他的死亡率很高。
　　甲壹挠挠“头”，反而借着这个机会直接跃到对方的肩头完成了任务，将成功用在外面几个游荡安保仿生人的木马导入。
　　AR-013一僵，红色的探测灯不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亮到几乎刺目的程度。
　　甲壹的确成功传输了数据流，但它也刻意借着这个机会“看”见了对方的“记忆”。
　　它的确是一只快乐的小狗。
　　它原本就是一只仿生小狗玩具，它的主人为它提升了智能，能拥有更强大的算力、更出众的战斗系统，
　　但它还是没出息地想当主人的快乐小狗，想赖在主人身边。
　　而它的主人竟然也这么纵容它，还会给它制作不同的“衣服”，
　　它就穿着不同的小狗外观，在主人忙碌忽视它时跑到人家脚底下碰瓷，翻出毛茸茸的肚皮，或者抱着主人的小腿被拖行。
　　但它的造物主不会不耐烦，不会讥讽地问“一段数据也会孤独？”，
　　而是蹲下身，先是无奈地搓搓它的狗头，
　　然后蹲下身，轻轻抱着它的前脚跟它对视，
　　最后可爱微翘的猫猫形嘴巴嘬嘬它的脑壳，在小狗快乐得摇尾巴时，问：“现在可以了吗？”
　　宝石蓝的眼睛倒映着小狗傻傻吐舌头的影子。
　　温柔得让人落泪，
　　如果这就是人类词汇中的温柔和爱，如果它也有流泪的资格。
　　甲壹的举动彻底激活了AR-013的警戒模组，连AR-013自己也不知道还被种下了这样的程序，在它“失去意识”后自动启动。
　　那个似乎非常陌生，但让它本能恶心抗拒的沙哑男声叫唤着，
　　让它在瘫痪前启动自动雷，送闯入者下地狱。
　　AR-013看着一面墙壁后——那里有热源反应，
　　多半就是小狗的主人。
　　在听到甲壹成功的欢叫后，元恬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还没彻底松下来，听到不祥的“滴滴”声后，元恬再顾不得其他的，从掩体后探出身体，朝着家里小狗的方向探出手臂：“甲壹回来！”
　　这是仿生人自毁的动静！
　　如果不是普通的仿生人自毁，元恬完全不会如此紧张，
　　但对方简直是一个移动的毁灭军火库，一旦AR-013自毁后，那些失去控制和制衡的危险武器会在一瞬间彼此触碰排斥，然后引发剧烈爆炸。
　　这个当量，说不定整个地下都会坍塌。
　　不过仿生人自毁有一段时间，元恬粗略算算足够他们逃出去。
　　为什么对方会自动自毁？
　　这一般发生在智能AI违背了造物主命令的情景，AR-013这个时候能违背什么命令？
　　还是他的木马跟对方有了什么特别反应。
　　元恬来不及深思，匆忙把慌张扑过来的甲壹搂进怀里，腕上的智能也出声提醒，已经规划好最近的路线。
　　AR-013猩红的眼灯“看”到了主人的身影，它觉得他很好看，在人类中一定也很好看。
　　它安静地低下头，等待死亡来临。
　　之前所有的实验记忆也随之解禁，比起那些焦躁、愤怒、疯狂的“死亡”体验，这次奇异的很好。
　　它很满足。
　　它终于获得了选择的自由，即使是选择为了什么而死。
　　元恬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似乎察觉到什么，头脑有点乱，
　　就在此时，他的身上冒出了黑雾，那些飘溢的雾气发散，仿佛有意识一般却向着元恬身后移动。
　　元恬一怔，不自觉道：“谢行尊？”
　　这些黑气就跟元恬在相连的精神内海中见过的一样，代表着强大到实质可视的精神力。
　　但这次依旧没有回应，黑色雾气沉默地往AR-013的方向袭去，过了转角消失不见。
　　没一会儿，仿生人自毁的警报声消失了。
　　难道是谢行尊沉睡后的潜意识？
　　怀中的甲壹有些瑟缩地呜咽了一声，元恬叹气，摸摸它的脑袋：“你先出去，我马上跟过来。”
　　被放下的甲壹没有自己出去，颠颠跟在元恬后面。
　　一人一狗，人人祟祟和狗狗祟祟地在遮掩物后探出脑袋，一上一下地观察情况：
　　AR-013的自毁进程的确停止了，“关机”后坐在地上。
　　黑气也不见踪影。
　　元恬其实也能做到停止仿生人的自毁，
　　但在手边没有趁手的设备和足够辅助的情况下，他完成工作估计也变成灰了。
　　而黑气的工作原理就简单多了，只要彻底破坏供能系统，不管什么程序都给它停下。
　　简单粗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但那只是说得简单，实际就跟把大象放进冰箱只需要三步一样，对正常人来说毫无参考价值。
　　元恬警惕地靠近AR-013，确认除非自己手动重启，它不会再有行动能力。
　　随后就是一阵后怕，他发现了那道没有执行的命令。
　　还在AR-013的组装中发现了一个从没了解过的小部件，元恬粗浅地分析其功能，就算他刚才隔着一段距离躲在墙后，还开启了干扰器掩护，
　　AR-013大概率也察觉到他了。
　　元恬呼出一口气，心中告诫自己以后要更加警惕，这些大家族都有自己的研究所，
　　还有大量保密的、功能性极强的仪器，以及武器。
　　如果命令成功执行，他面对的就不是反应时间充分的自毁，而是突如其来的爆炸袭击。
　　所以……AR-013是为什么抗拒发射命令，甚至不惜自毁？
　　因为想起了以前的生活，讨厌研究员吗？
　　甲壹把AR-013的身体当成玩具场上蹿下跳，发泄刚才的惊吓和担忧。
　　见到主人打开空间钮，似乎要把这个恐怖的家伙装进去的动作，不满地扭了两下，但还是没说话。
　　它知道主人现在很“穷”，为此不少以前跟它争宠的讨厌家伙，都伪装后离开王都，决定自己赚钱养主人了。
　　因为王都的卫星通讯监管太严，主人担心被监控留下痕迹也没联系过他们。
　　真是一群不省心的家伙。
　　但它觉得那些家伙可能是在憋个大的讨好主人欢心，没那么容易死。
　　这些武器和材料都很有价值。
　　如果不把这个大块头的意识承载芯片拿走就更好了。
　　元恬成功破坏了AR-013身上的追踪部件，将其装进空间钮，
　　然后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
　　刚才突然出现帮了忙的黑气，的确跟元恬在精神内海中见过的一样，
　　至少从外形上来说是这样的，
　　但元恬总觉得有什么异样……一种陌生感？
　　可结契给他的感觉，那股精神力的确又很熟悉，也的确是从他身前扩散出来的。
　　也许是谢行尊在“沉睡”，精神力给人的感觉也有点差异？
　　元恬沉吟，凝视一会儿精神内海中似乎一点没少的黑气，
　　最后决定还是先探究AR-013守着的秘密。
　　用从AR-013身上取下来的钥匙卡打开坚固的合金门，元恬等里面的感应灯光完全亮起，看清一切后才踏步进去。
　　这个房间甚至没有监控设备，代表着绝对的保密，
　　建立这个房间的人，连AI都不相信，或者说一点暴露的风险都不愿意冒。
　　房间的制造材料全部采用诺瓦钢、震能合金等最高等级的昂贵建材，
　　光是建筑材料的价值，就足够买下一个偏远星系。
　　也是这些材料的保护，里面的仪器仍然在正常运转，跟外面的震荡宛如两个世界。
　　多亏了德蒙特家主的多疑，元恬不用担心里面的监控和警报设施。
　　甲壹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一愣，小狗眼里亮起星星——
　　一排排的货架、地上，整齐地摆放着无数珍稀的金属、矿石、感染生物的材料，以及不记名的空间钮。
　　元恬目不暇接地辨认。
　　夜辉石，外观深紫色，散发微弱的蓝光，蕴含独特的能量，可以储存和释放能源，是空间钮和能量存储装置的主要材料，产量极小，非常珍贵。
　　谐振石，外观深蓝色，表面有脉动光芒，能与周围的能量场产生共振，是能量稳定器、星舰引擎核心的主要制作材料，同样罕见珍贵。
　　银石金属……
　　跟这些珍贵的矿石比起来，打造这个密室的建筑材料都算九牛一毛了。
　　而这还只是刚进入不久，
　　房间的深处放着什么，能比这些东西还珍贵？
　　比起已经钻进宝石堆里开始撒欢的甲壹，元恬的反应要平静得多，
　　他无奈地把扒在自己大腿上甲壹放在地上，把多余的空间钮都摆在它面前，给自己留下一个，道：
　　“你自己挑喜欢的装，我进去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况，注意听我的声音，保持警惕。”
　　如果不是这具壳子没有尾巴，甲壹已经变成狗狗直升机起飞了。
　　元恬将从AR-013身上拿到的一把小巧的武器握在手中，继续往里面走。
　　走过存放材料的区域，又是一扇门。
　　门需要插入配对的密钥才能解开，一般是随机生成的数字，甚至有七位数以上的数字组合。
　　元恬拿这种不联网的“机械锁”没什么办法，他擅长的是有解有设计的密码学。
　　就算元恬有办法能记住那些数字，也要看过密钥本体才行。
　　他也不是玉佩，有能力把这扇坚固的门直接物理打开。
　　但已经走到这里，就这么放弃，连元恬这种没什么胜负欲的人都不甘心。
　　体力不佳的少年今天累坏了，顾不得风度，直接坐在地上恢复体力，手撑着脸，细长的眉苦恼地皱着。
　　暗处潜藏浮动的黑气再次开始躁动，想上前帮忙，
　　被一只苍白的手按下。
　　元恬想了想，把存放在空间钮中的AR-013拿出来，没有开启，先接入腕上的智能手表做了改动调试。
　　在智能水平和情感模拟的板块，元恬的手顿了下。
　　他其实一直是个遵纪守法的公民，从不会主动改造仿生人，让其智能程度越过《兰开斯特协议》的标准线。
　　当然，身边有仿生人逐渐突破自我限制，发生微妙的变化，越来越类人时，元恬也不会上手干预或者上报仿生人异常中心，都是平常对待。
　　可AR-013这种刻意引导下产生自我、对自己的存在痛苦和怀疑的仿生人，元恬从来没接触过，也不知道怎么对待。
　　最后元恬只是解除了实验室工程师对AR-013的控制和限制，保证它不会因为“立场”攻击自己，然后启动了AR-013，询问它是否知道这个房间的密钥。
　　对于AI来说，只要见过，要记住这种随机数密钥不难。
　　出乎意料的是，AR-013干脆地将密钥数字传输给元恬。
　　元恬怔怔地接收，小心问道：“你要跟我出去吗？”
　　明明是好大一只荷枪实弹、近两米的机甲型仿生人，AR-013低头时却能看出紧张：“我会为你带来麻烦。”
　　元恬说：“没关系，你只需要考虑自己的意愿就好。”
　　“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要你为我工作或是什么，只是我带你出去，找个安全的地方让你生活。”
　　自己的……意愿……
　　这次AR-013看着那双温暖到灼痛的蓝眼睛，说：“是的，我愿意。我愿意跟着你。”
　　元恬自动把那句话补充成“我愿意跟着你出去”，叮嘱了几句，让AR-013先回空间钮。
　　他将接收的密钥输入，打开了门。
　　在小门打开的一瞬，元恬手臂上，那个跟克拉伦斯有关的印记，
　　一瞬间有了热度，
　　像是在提醒主人不能错过。


第29章 
　　印记的发热的温度并不高,
　　但元恬一怔，眼睛几乎湿润。
　　难怪他来到王都后印记也一直没有反应，在这样层层严密的隔绝下, 印记根本无法感应到克拉伦斯留下的信息。
　　果然, 那次被感染生物袭击, 爷爷彻底消失又不见尸骨的事故跟德蒙特家族有关。
　　迫不及待地将门彻底推开, 元恬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保持理智。
　　大概也是怕损坏里面的东西, 小房间也没有任何安防布置和危险武器。
　　元恬确认后, 直接走向手臂上印记反应最剧烈的方向——
　　那里的架子上放着一枚怀表, 只被随意擦拭过，表缝还有没清理干净的血迹。
　　他瞬间认出，那是克拉伦斯随身的怀表。
　　从元恬记事起老人就带在身上，几乎不离身，被感染生物袭击时也是如此。
　　少年看着怀表镂空缝隙里的血迹，单薄的胸膛起伏, 蓝瞳颜色暗沉, 指甲快掐进手心里。
　　元恬小心翼翼地触碰那枚怀表, 霎时, 他的脑中出现一幅世界地图——
　　地图上, 克拉伦斯熟悉的精神力标记了一个地点,
　　正是元恬从小生活的边陲地带，星光帝国跟黑曜联邦的交界。
　　元恬离开故乡到王都前就仔细检查过, 并没有发现什么老人留下的线索,
　　难道是他检查遗漏了。
　　不, 以他对克拉伦斯的了解，应该是留下的东西有什么特殊的开启条件, 防止仇人先一步找到销毁。
　　元恬能感觉到，印记刚才不止接收了一幅带有标记的地图，接下来的消息可能只有到了标记地点才会揭露。
　　架子上放着的，属于克拉伦斯的物件并不止那一枚怀表，还有其他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甚至老人的老花镜和备用领结。
　　元恬还看到了两条干净柔软的毛巾，是老人的习惯，随时准备为拆解机器弄脏手和衣服的任性小主人清理干净。
　　也许是德蒙特的人觉得没有价值，但又不敢随便处置这些东西，就全部放在这里。
　　由此可见他们对克拉伦斯的重视和忌惮，既然如此，克拉伦斯一定还活着，
　　在德蒙特从老人身上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之前，会一直活着。
　　但德蒙特到底想知道什么？
　　元恬第一时间想到自己，传闻中斯图尔德家真正的继承人，但很快又排除。
　　如果是知道斯图尔德家真正的继承人已经出现了，想找他，一定不会单单只抓走克拉伦斯，而是把老人社交关系网所有可疑的人都抓起来，
　　当然也包括克拉伦斯“资助”的，“偶尔”见面的遗孤元恬。
　　对方另有目的。
　　德蒙特的人会这么仔细地检查搜索，并好好保存克拉伦斯的所有随身物品……
　　元恬意识到：
　　德蒙特在找的东西是一个物品，一个可以被随身携带的物品，并且他们认为老人会将那样东西一直带在身边。
　　但又矛盾的，似乎德蒙特自己也不确定那东西到底会以什么形态出现，不然也不会把这些东西全部严密地放在这里，直接粉碎无痕才更加保险——
　　因为他们也不确定这堆零零碎碎中有没有自己真正要的。
　　元恬思考到这里，下意识拿起挂在腰间的玉佩。
　　它完全符合这个条件，克拉伦斯经常叮嘱元恬一定要好好保存，不能离身。
　　而玉佩最独特的地方，当然就在于里面“居住”的幽魂，
　　强大到离谱，却也非常虚弱的谢行尊。
　　谢行尊会知道些什么吗？德蒙特家族跟玉佩又有什么关系？
　　元恬其实早有猜测跟克拉伦斯单独交给他的玉佩有关，这次地下之行则是彻底肯定了这个猜测。
　　现在谢行尊还无法回应，元恬压下迫切，继续探索这个小房间。
　　他没有将怀表和克拉伦斯的东西带走，隐忍着将周围的一切都恢复原状。
　　元恬不能让德蒙特怀疑闯入者真正的目的是克拉伦斯，
　　出席了宴会，一段时间不知所踪，还跟老人有联系，
　　范围太小，他很容易被怀疑。
　　元恬往置物架的另外一个方向走，越走灯光越暗淡，气氛逐渐沉重诡异起来。
　　这并不单单是光线的影响，元恬看了一眼周围的磁场参数，眉头皱起来。
　　前面到底放了什么？就连刚刚全副武装、满身最先进武器的AR-013都比不上。
　　走到尽头，元恬漂亮的眼睛睁圆，情绪上震撼与惊怒交杂：
　　充满金属质感的墙壁，上面布满了复杂的控制面板和屏幕，指示灯闪烁，数据依旧在不停跳动。
　　实验室的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圆形装置，
　　装置外层覆盖着坚硬的合金，中间有可供研究员观察的透明部分。
　　在这个距离只能看见里面汩汩冒泡的营养液，和在装置内部浮动着的什么东西，
　　仿佛一个大型孵化器，正在孵化催生一只未知的可怕生物。
　　而最远端，也是让元恬愤怒的根源——
　　一个巨大的透明容器，里面关着一只庞大的黑色双翅马兽，
　　它安静地躺在原地，对外界已经没有任何反应。
　　透明容器和圆形装置被管道模样的装置连接，
　　“管道”中间还特别设计了一个凹槽，里面放着一块墨黑的碎片。
　　元恬没有犹豫，朝着黑色双翅马兽的方向跑去，
　　的确就是他认识的那只异色双翅马兽，元恬甚至今天还问过王室的车夫小黑去了哪里。
　　对方当时一脸为难。
　　德蒙特家族当然不敢明目张胆地进行这种动物改造实验，
　　小黑很可能在之前就“失踪”或“逃跑”了，
　　所以车夫才欲言又止。
　　小黑在王室豢养的双翅马兽中并不受重视，性格桀骜不亲人，还是黑色这样在星光帝国不算讨喜的颜色，
　　它“失踪”的消息即使是王后偶然知道了，也不会太过在意和追究。
　　元恬看着小黑色泽彻底暗淡的翅膀和它瘦弱的身体，
　　看不见一点起伏，宛如一具被抽干的空壳。
　　平时元恬出现在它的面前，它都会活泼地挤开所有跟它抢位置的双翅马兽，亲昵地用自己的翅膀撸人。
　　但现在连放低的鸣叫也无。
　　元恬在装置周围成功找到研究记录，他以为自己现在的状态会很难看进文字，
　　但实际上，他一字不落地记下了屏幕上的报告，冷静到异常地理解了这个房间中庞杂的装置和在进行的研究是什么。
　　违禁的能量研究。
　　德蒙特找到了一块蕴含着磅礴能量的特殊矿物，
　　发现长期待在它附近的动物都逐渐拥有了强大的体质和力量，但与此同时，理智下降、破坏欲增加，强大到一定程度就会无差别地攻击周围的生物。
　　感染生物。
　　看到这里，元恬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
　　感染生物的成因至今不明，但从它们出现开始，就有人发现它们的基因样本、外貌，都会和对应的原来星际的正常生物高度重合。
　　因此，各国的研究中心不约而同得到：
　　感染生物是由正常动物转变而来。
　　这个结论也很有可信度。
　　当一个星球动物植物突然异常消失，大量科技设备突然失灵时，感染生物研究中心就会向那个星球的居民发出撤离警报，
　　因为根据经验，再过一段时间星球上就会有危险的感染生物出现。
　　由于感染生物对各种仪器的天然干扰和自身的强武力，难以观测，
　　目前转变过程和原因都不明，各国研究中心的进展堪忧。
　　但也有证实完全不会被影响转变成感染生物的动物和植物。
　　双翅马兽就是其中的一种，再加上它们温和的个性、美丽梦幻的外表和稀少的数量，很快成为保护动物，受到全星际的追捧。
　　即使是星际感染生物研究中心，要研究双翅马兽都需要公开申请，
　　各国相关的研究成果共享。
　　德蒙特家族这间研究所发现了黑色矿石和相关的研究显然没有泄露，要不然早就在星际掀起轩然大波。
　　这颗神秘的矿石足以让德蒙特招揽到疯狂的科学家进行隐秘研究，即使有了异心，要处理掉也不是什么难事。
　　根据研究记录，他们发现双翅马兽能够承受黑色矿石的力量但仍然保持理智，
　　从二级战力的宠物，飞跃成六级战力的强大生物。
　　这个发现令德蒙特家主欣喜若狂。
　　既然双翅马兽可以，那么人呢？就算人现在不能，那以后呢？
　　小黑则是他们精挑细选后，对黑色矿石力量承载最强的一只双翅马兽。
　　将它的研究价值压榨干净后，研究员决定进行最后一项疯狂的研究——
　　结合双翅马兽和黑色矿石的力量，从起源开始，能创造出什么生物？
　　老德蒙特非常支持这个项目，
　　如果成功，从小培养这个有潜力的怪物，它一定能成为德蒙特家族忠诚的杀手锏。
　　如果失败也毫无影响。
　　最后项目失败了，孵化器结出的果实是颗毫无生命力的死蛋，
　　到今天都还没有任何能量反应。
　　只是项目负责人还抱着一线希望，维持了装置的原样等待奇迹出现。
　　神秘奇诡的黑色矿石在凹槽中的闪烁，
　　但少年一点也没被它的光芒诱惑，关闭研究记录，站回关着双翅马兽的容器前。
　　它们是热爱天空的动物，没有攻击性，天然对人类抱有信任。
　　元恬用手指虚虚描摹着小黑的轮廓，
　　而就在此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又有人走进了小房间。
　　比人影更快出现在元恬面前的是浓稠的黑雾，
　　但那些黑雾并没有攻击元恬，而是直直朝着凹槽中的黑色矿石而去，又如同潮水一般退下。
　　彻底消失后，黑色矿石已经不见踪影。
　　元恬转身，看到那头黑发和一张苍白俊美的男性面孔时居然没什么意外。
　　是那个能站在感染生物中而不被攻击的“男人”。
　　突然成群出现的感染生物，但跟防卫军交手时诡异地“留手”，主要目的在僵持下去拖延时间。
　　以及面前这个强到过分的不明生物，比起单纯地打斗，更像是在找东西。
　　元恬之前还不解，发现这个房间的研究后，就找到了最后一块拼图。
　　黑色矿物明显跟感染生物存在某种联系，德蒙特拿到它后胡作非为、动静不小，被正主找上门来也不奇怪。
　　元恬看着那些黑雾将黑色矿石“吃”下去后一阵翻滚，宛如雷暴的阴云，
　　停下来后颜色又深了不少，给人的压迫感也更强了。
　　少年多看了黑雾两眼，但它们明显比刚才阻止AR-013的黑气浓郁不少，外形上有差距，
　　再加上对方并没有出手救自己的立场，
　　元恬更愿意相信那是谢行尊在“沉睡”中隐约感觉到什么的反应。
　　而且那些黑气跟自己有结契的熟悉感，怎么也不可能属于面前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好糟糕，从之前的精神力入侵来看，对方明显来者不善。
　　元恬越分析越觉得自己的存活率低得可怕，
　　忍不住叹气，却还是鼓起勇气跟“他”对视，
　　“死到临头”也改不了自己过分旺盛的好奇心和研究欲。
　　即使知道对方的危险，元恬凝望着那张脸也失神一瞬，
　　苍白的脸色也盖不住的俊逸。
　　不像元恬自己偏向中性柔和的五官，对方是攻击性更强的浓颜，轮廓分明，五官线条清晰优雅，深邃的眉目沾染着一股子疏离的冷气。
　　黑色长发束在脑后，穿着一身古蓝星东方的黑袍，很好地勾勒出穿着者的宽肩窄腰，布料质地光滑绣着云纹，领口和袖口都点缀着刺绣，
　　黑袍下摆延伸至踝部，最下是配套的深色鞋履。
　　气质冷峻内敛，令人望而生畏。
　　元恬的视线在“他”安静站着时，几乎不起伏的胸膛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至于对方，视线似乎落在他的嘴唇上，很专注。
　　元恬下意识抬手摸了下嘴巴，沾到一点湿润，
　　唇上传来轻微的痛感。
　　应该是他刚才太紧张，习惯性的小动作咬伤了自己。
　　少年鲁莽的动作将血点抹开，如同画梅的水墨晕染在雪白的宣纸上，与眼尾和脸颊的晕红呼应。
　　元恬孑然而立，潋滟地抬眼看人，神色茫然无辜。
　　“他”倏然移开视线，睫毛很轻地抖动，遮住眼眸。
　　元恬没有娇气到这点小伤也要大呼小叫，蓝眼睛注意着对面的动向，没有轻易分神。
　　虽然唇上的伤口真的很磋磨，
　　元恬后知后觉有点疼，麻麻的，
　　于是轻轻小口吸气，让凉意拂过伤口镇痛。
　　两人都没有先开口沟通，
　　身姿颀长的男人突然一动，元恬一颤，差点又咬到自己。
　　“他”没有发动攻击，只是抬手，让那些黑雾靠近孵化器，物理打开它，
　　然后从培养液中牵引出一枚黑色的蛋。
　　蛋呈椭圆形，最大的横截面大概有一口锅这么大，目测正常人抱着都会有些吃力。
　　被这么从孵化器里取出来，这枚蛋也没有任何反应，
　　似乎就是一枚死蛋。
　　毕竟研究所已经用过各种高端设备检测，试图挽救，最后也放弃了。
　　元恬看着那枚黑色的，但跟普通双翅马兽相差许多的蛋，
　　忍着没动。
　　元恬不是拎不清的人，
　　虽然小黑因为黑色矿石的研究死亡，而这片黑色矿石又明显跟面前这个身份不明的“男人”有关，
　　但严格意义来说，“他”和小黑都是受害者。
　　那片黑色矿石指不定是德蒙特用什么方法偷或抢走的，要不然这些感染生物也不会冒着强闯王都星球的风险来回收这枚矿石。
　　元恬又看了一眼孵化器被物理打开后留下的狰狞大洞，
　　改变想法，
　　抢是不可能的，一定是德蒙特的人用了下作手段悄悄偷走的。
　　黑发男人让那枚蛋悬浮在自己身前，黑沉的眼睛静静端详。
　　元恬专注地看着“他”的动作，很怕黑蛋下一秒就变成碎片。
　　毕竟这枚黑蛋大部分的能量都来源于黑色矿物，即使部分来自小黑的生命能量，但元恬也不是小黑真正的主人。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黑发男人都比他更有这枚蛋的处置权。
　　这个阴沉的实验室，无论是不止还是在这发生的事，都令人作呕。
　　“他”看似没有看向少年，但优越的精神力足以让“他”知道元恬的一举一动。
　　男人一顿，抬手，宽大的袖子堆叠在修长有力的手腕上，
　　周围巡弋的黑气再次涌动，层层将那枚蛋包裹起来，
　　最后在元恬紧张的视线中散开。
　　蛋丝毫未损，甚至外表更添了光泽。
　　元恬怔愣间，那枚黑蛋已经被黑雾托着飘到了他面前。
　　近距离看，这枚蛋更大了，也更漂亮。
　　是全黑色但并不让人觉得脏，上面还有浅灰色的纹路。
　　元恬生怕会错了意，茫然道：“要给我吗？”
　　看刚才黑雾吸收黑色矿物的模样，很可能它们同源，
　　某种意义上，说“他” 是这枚蛋的父亲也没问题。
　　并且……
　　黑色的蛋在那些黑雾散去后一改刚才的死寂，浅灰色的纹路隐隐泛光，
　　一明一灭间宛如生命的律动。
　　它“活”过来了。
　　元恬有些吃力地抱着那枚蛋，落入他怀中后，刚才略显活泼的小家伙先是下意识动了下想要逃跑，
　　又感觉到什么，安安稳稳地瘫在元恬怀里不动了。
　　元恬没察觉到它的一连串小动作，只以为是这颗蛋不喜欢待在自己身边，
　　抬头看向黑发男人：“它好像……更想跟着你走。”
　　黑发男人淡淡看了一眼那枚蛋——
　　听到元恬的委婉的拒绝后，先是一整颗震惊地僵住，
　　想咬住少年领口的衣服又没有嘴。
　　“他”转头看向元恬，在少年惊讶的目光中开口，
　　是标准的星际通用语，但没什么语调起伏：“用你的精神力，温养。”
　　“他”原来会说话。
　　元恬犹豫下，照着男人的话做了。
　　并且马上把对方“奇怪”的行为跟自己的精神力特性联系起来，
　　很自愿地当工具人。
　　他的身体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还专门学习了精神力的使用技巧，
　　虽然才四级，也能外放小股精神力。
　　纯白柔和的光洒在蛋壳上，
　　蛋壳像是做了磨砂，再看不出之前灰扑扑的模样。
　　“他”盯着少年因为吃力皱起的眉，跟着拧眉，道：“足够了。”
　　元恬这才停下，看到黑蛋的变化发自内心地嘴角上扬，
　　随后想把蛋递给黑发男人。
　　然后发现递不出去，蛋壳突然有点“粘手”。
　　元恬呆愣地眨眨眼，还没来得及解释，
　　黑发男人已经转身，面容冷峻地端详这间阴沉罪恶的实验室。
　　房间的另一角还有一个巨大的容器，里面全是生物的尸骨，
　　有的属于感染生物，有的属于正常动物。
　　失去研究价值后都成了待处理的垃圾。
　　“他”问：“你还有要带走的东西吗？”
　　元恬不知道“他”这句话的用意，回：“我的小狗还在外面……”
　　“他”看少年没有理解，信手将一团黑焰丢在房间中央巨大的孵化器上——
　　看起来像是火焰，但那些黑色却有着仿佛淤泥一般的质地，增殖般越来越多，直至将孵化器完全覆盖，
　　被黑焰包裹的孵化器越来越小，然后消失不见。
　　邪恶古怪，宛如一种以异物为食的诡异生物。
　　将孵化器“吞噬”完毕，扩张的黑焰肉眼可见的跃跃欲试。
　　“他”以为会看到少年忌惮或害怕的表情，
　　但扭头，只看见元恬专注的视线，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黑焰。
　　不知由来，“他”好像也不意外少年的反应，
　　比起害怕，元恬更想研究它们的原理。
　　“他”又问了一遍：“还有要带走的吗？”
　　这下元恬知道了，这个神秘生物也许打算把整个地下建筑付之一炬。
　　但为什么还要特意问他，甚至在他没明白时做了“解释”？
　　简直就像……知道他在这里有想带走，但又迫于无奈无法带走的东西，
　　干脆毁了整个研究所给他打掩护一样。
　　但元恬只是想想，没有真的自恋到觉得这个初见还“攻击”过自己的男人是这个想法。
　　对方这么做，也许是他帮忙温养了那颗蛋。
　　元恬没有犹豫，把隔壁属于克拉伦斯的东西装走。
　　短暂的想了想，顺手把附近的材料一起装进空间钮，乖乖跑回去，
　　其他的不是没用或不值钱，能被德蒙特放在这里的都不是什么路边货。
　　但元恬担心黑发男人不耐烦，连他一起烧了。
　　“他”抱臂站在原地，目视前方，仿佛待机的管家仿生人，
　　没有任何催促和多余动作，就像听不见上方越发激烈的交战声。
　　在元恬回来后才有了动静，
　　黑发男人看了眼少年的空间钮和房间中剩下的大部分材料，从腰间取下一枚挂坠空间钮，将房间中剩下的材料矿物都装了进去。
　　然后递给元恬。
　　“他”顶着一张好看到完美无缺的脸，冷峻的气质，却很自然地做出了一系列行为，
　　自然到就像在百货大厦选购，而不是洗劫德蒙特的藏品。
　　事实上，德蒙特放在这里的不少东西，都来源于分裂前的原黑曜帝国，
　　“他”只是取回自己的东西。
　　元恬也不想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可这枚空间钮里装着星光帝国一个古老家族的藏宝室。
　　足够他每天拆一个最新型号的小机器研究，拆到自然死亡，还不用被克拉伦斯念叨着复原。
　　确认“他”是认真的，元恬双手抱着蛋，腰间又多挂了一枚挂坠。
　　从此，元恬默默在心中宣布，他已经完全原谅了对方第一次见面的冒犯，
　　并认为对方是个好人。
　　没过一会儿，元恬放在门口警戒来人的设备终于响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终于从那些进攻诡异的感染生物身上看出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有人慌慌张张地来查探情况了。


第30章 
　　元恬关闭手表上弹出来的警报, 悄声向黑发男人提醒道：“有人来了，看着装应该是实验室的安保人员。”
　　虽然为了保持“格调”，整个德蒙特庄园都非常仿古, 但那只是表面装饰,
　　整个庄园都在严密的监控之下, 不然元恬也不会想到将甲壹通过拆解伪装的方式带进来。
　　“他”若有若无地点头, 对此态度平淡。
　　元恬之前也许还会担心一下，但现在背靠大树好乘凉, 也不怕了,
　　大概是“父凭蛋贵”。
　　元恬下意识安抚地摸了摸怀中因为警惕发热的黑蛋。
　　前来检查情况的人应该也是察觉到了开过的门, 还有一路上被强行宕机、失去连接的自动巡防机器人，马上开启了防卫措施。
　　随着细微的机械声，不断有被激活的无人机甲朝着房间包围过来，
　　但在黑发男人面前就像纸糊的一样。
　　“他”侧头，说：“跟着我，不能超过两米。”
　　元恬听话地跟上,
　　两人身后, 黑焰如沸腾的水一般漫出, 独特的性质将诺瓦钢都腐蚀得“滋滋”作响, 将所有痕迹都消灭殆尽。
　　“他”生生在危险的地下建筑开辟出一个半径两米的安全区,
　　元恬每次都只看到一点无人机甲的边角, 下一秒就重新空空荡荡。
　　并且跟元恬用脑子开门不同，两人往外走的路线, 两点之间, 取线段最短。
　　元恬看着被“熔化”出一个洞的金属墙壁, 印象中已经到了地下建筑的边缘，还是问：“我要怎么称呼你？”
　　对方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过了会儿才回：“RT……”
　　“他”突然停顿，旁边是少年专注聆听的侧脸，鲜活生动，在微光下能看见细小的白色绒毛。
　　是仿生人和机械永远无法自然拥有的。
　　元恬等了一会儿，对方没有继续。
　　RT什么？
　　Radio Transmission（无线电传输）？
　　Real Time（实时）？
　　元恬活泛的大脑迅速闪过几个常用缩写，又排除。
　　他问的问题是名字，
　　而黑发人的回答，虽然没说完，但这个开头……让元恬想到他刚刚从地下建筑中带出来的改造仿生人AR-013。
　　某种“研究产品”系列的命名。
　　而对方身上的一些特征，乍一看跟人类没什么差别，但细看之下，
　　几乎没有呼吸起伏的胸膛、过分苍白少有血色变化的皮肤，
　　都很符合元恬了解的仿生人特征。
　　但正是因为了解仿生人，元恬才首先排除了“他”是仿生人的可能，
　　发展到现在，仿生人研究领域有一条公认的铁律——
　　智能仿人无法拥有精神力。
　　黑雾和黑焰这种元恬都看不明白的东西，很明显属于另外一颗科技树上的精神力体系。
　　元恬接触这块的时间太少，从小也没什么锻炼和使用精神力的机会，但他对“科学”熟悉。
　　反正看不明白的，遇事不决，精神力学。
　　元恬迟钝地意识到对方似乎不想谈起相关话题，并且对人类观感偏负面，不然也不会一见面就用精神力入侵打招呼。
　　不是仿生人，
　　或许是……生化人，或者改造人方向？
　　元恬看着男人挺拔的背影，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因为低落的情绪慢下来。
　　前方的脚步跟着一慢，以为元恬还在纠结那个不知道意思的缩写和称呼。
　　“德拉肯，你可以这么叫我。”
　　“RT是RegaliTechs，王室枢机的缩写。”
　　元恬一怔，跟上他的步子，想了半天要怎么回，然后在快出去时，
　　煞有介事地自我介绍：“你可以叫我元恬。”
　　如果他们还有下次见面的话。
　　元恬想了想，说：“德拉肯，你应该知道我的精神力特性，如果你和……”
　　少年指的是那些感染生物，但又觉得它们超越寻常感染生物的自控力、理智以及社会性又不合适再被这么称呼，
　　他斟酌下，说：“你和你的伙伴们需要帮助的话，可以联系我。”
　　德拉肯这次没有扭头看元恬，但莫名能想象到少年脸上的表情，
　　这个庄园里也只有他会用“伙伴”这种词指代一群外观可怖的凶兽。
　　男人的侧影也完美，下颌线清晰，鼻梁挺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以前的遭遇，谈吐格外简洁，有种不善言辞的冷峻。
　　“你应该多些警惕心。”
　　元恬有理有据道：“ 我也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你刚刚也算救了我，还给了我很多东西，而且以你的能力要杀死我，我也没办法反抗。”
　　他这么快暴露自己精神力特性还主动提出合作的，也就是谢行尊和面前的德拉肯了。
　　德拉肯没有说话。
　　元恬觉得对方可能是因为自己的话痨烦了，
　　也可能是社交语言模块比自己还差。
　　元恬看着男人在黑焰照射中颀长的影子，
　　很没自知之明地觉得与德拉肯同病相怜。
　　走直线省了许多时间，最后一面墙壁在黑焰中熔化，两人身后已经彻底成了一片黑色的火海，不仅是地下建筑的知情人，过来支援作战的人也发现了。
　　这下别说是追击元恬，德蒙特自顾不暇。
　　元恬有充足的时间处理自己的痕迹，躲到一个角落等待时间结束，再无辜地出现。
　　但出了地下建筑，前方还有几大只黑影蹲守——
　　不是德蒙特的机甲，而是感染生物，见到他们也没有发起攻击。
　　也许是来“接应”德拉肯的。
　　元恬认出了站在最前面的那一只熊类感染生物，它的实际大小比远远望过去壮观太多，
　　元恬站在它面前就到腰高。
　　但这只凶残的熊在德拉肯面前堪称卑微，人性化地埋头，努力不让自己高过德拉肯，它身后跟着的一连串小弟也一样，老老实实趴着。
　　大熊看到德拉肯周围又浓郁几分的黑气时就知道不虚此行，
　　然后才疑惑地打量德拉肯身边，莫名让它很有好感的人类，
　　大眼珠子咕噜咕噜转，着重看了看人类怀里抱着的黑蛋，上面有同类的气息。
　　但为什么被人类抱着？
　　虽然这个人类长得真的很可爱，浑身有一股让熊放松的气味，但他还是个不认识的人类。
　　德拉肯若有若无地盯了它一眼，大熊老实趴下，不敢多看。
　　德拉肯：“走吧。”
　　元恬懵了，把怀里的黑蛋往外举……没举动：“你们是都要走了吗，还有这个。”
　　他看了看，没指望德拉肯，举向熊。
　　从靠近门口一直本能弱化自己存在感的黑蛋，突然开始有了动静，
　　整颗蛋上都写着对大熊的拒绝。
　　大熊也嫌弃得大小眼，
　　如果这不是德拉肯亲自带出来的家伙，它都不想认。
　　虽然这个人类长得好看，很好闻，让兽很舒服，很可爱，
　　性格也很好，还很聪明，很有胆识的样子，
　　但它这幅不值钱倒贴的样子也太夸张了。
　　身形巨大的熊本来想直接用爪子去接，但意识到自己尖锐染血的指甲，
　　换了想法，很没脾气地轻轻伏在地上，大脑袋抵在地面上，湿漉漉的黑鼻头轻动，示意少年把蛋直接放在它的头上。
　　元恬怔愣地看着那颗毛茸茸的大脑壳，联想到已经被重新伪装成挂件的自家小狗。
　　他回过神，其实还有点舍不得怀里的大型暖手宝，但还是小步走上前，顺便把腰上德拉肯给的空间钮一起取下来。
　　然后仰头举起手臂，放手——
　　尴尬的是，蛋没放下来。
　　黑蛋又“粘”在他手上了，还知道把装着宝库的空间钮一起粘着。
　　元恬：“……”
　　现场好像就他一个人在无助。
　　德拉肯此时开口：“空间钮给你的。”
　　“偶尔用空间钮温养它。”
　　说完突然看向一个方向，浮空离开。
　　大熊朝元恬低低叫了两声，也跟着奔袭。
　　元恬抬头，在几只大型生物消失的方向看到了被打开了一道缝隙的黑色屏障——
　　星光帝国的援军终于来了。
　　要是一开始元恬肯定高兴，但现在不知道担忧还是高兴多些。
　　好在就像毫无预兆的出现，德拉肯和大熊们的消失也神鬼莫测，
　　离开援军视线后，就再也找不到。
　　伤亡统计快速下来，少得异常，统计官脸色异样，如果不是他亲身参与了战斗、亲自给出了结果，估计也会说给出数据的统计官是个造假白痴。
　　统计官斟酌着言辞，尽量让自己的描述别太像什么感染生物文学里的幻想：“这批感染生物的攻击很有分寸，似乎没有寻常感染生物不死不休的本能，纠缠居多。”
　　“我们的士兵在察觉到对方的异常后，也选择了通过周旋拖延时间，等待援军到来的策略。”
　　特别是最先出现的那几只七级甚至八级感染生物，它们也没什么演技，就差把摸鱼写在脸上了。
　　弄得封锁它们的王室亲卫团左右为难，打和不打都不是。
　　不过有意无意地，属于德蒙特家族自己的防卫设施和机甲损耗特别厉害，那些感染生物重点针对。
　　临时指挥官倒是松了一口气，他不管最后的数据和结果离不离谱，他只在意是否真实，被报道出去是功还是过。
　　这么看，在这么大量感染生物的包围下，不但守住了，还将现场的伤亡降到这么低，那真是可以大书特书，升职加薪。
　　塞勒斯知道自己这个副手的个性，淡淡看他一眼，道：“这么大批量的感染生物是怎么绕过卫星防线出现在这里，用的什么技术？今天出现在偏僻的德蒙特庄园，明天会不会出现在繁华的商业中心，甚至王宫。”
　　施密特·孔拉德当然一个问题也答不上来，擦擦汗：“对，我们要从这场战争中吸取教训，这些都是我们要反思的问题，一定居安思危，做好预案。”
　　统计官当然没有说话的资格，但都不免在心中腹诽，
　　这位孔拉德说些好听官话的本领真是一如既往，老孔拉德也是靠着这项本领给自己混成了现任国王的近臣。
　　好在塞勒斯殿下任人唯贤，如果不是幼时国王的亲自任命，这位副手可能再早两年就从殿下的顾问团里丢出来了。
　　塞勒斯顾问团的首席顾青看也不看孔拉德，主动道：“我安排的士兵已经成功从袭击者身上取样，之后会跟感染生物研究中心联系，把样本送去研究。”
　　“接下来我们会重点排查庄园里的异样和之前感染生物的动向，找到它们此行真正的目的。”
　　顾青简明扼要地说完，其他人边听边点头，知道这是殿下心里的标准答案。
　　年轻的男首席不管是外表、精神力天赋还是之上都让人难以望其项背，
　　孔拉德讪讪附和，说自己会配合。
　　王室继承人安排好接下来的事务，又单独留下孔拉德，询问他元恬的情况。
　　少年现在并不怎么回他的消息，塞勒斯对此惆怅，但又无可奈何。
　　在听见孔拉德并未亲自将少年送到避难所后，塞勒斯神色一沉，
　　孔拉德战战兢兢地强调刚才他已经联系到元恬，确认对方现在完全安全，没有受伤。
　　虽然因为意外没到避难所，但也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塞勒斯绿瞳冷沉：“意外？”
　　孔拉德回：“这个……这个，我也追问过，但元小少爷好像没听见，直接挂断通讯了。属下也不敢打扰。”
　　他对元恬的恭敬和不是没由来的，一个是的确有点见风使舵的眼力见，隐隐感觉到少年漂亮精致的外表下那颗脑袋聪明得吓人，绝不是一个真正见识浅薄好糊弄的边陲花瓶，对方性格也好相处；
　　另外一个就是塞勒斯的态度。
　　来自偏远小镇的少年不知道，王室继承人脾气温和平易近人的性格标签因为他碎裂过多少次。
　　要是真正在意一个人，哪里会容忍朋友和下属对他有半点冒犯。
　　孔拉德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元小少爷非常体贴善解人意，让属下先去照顾其他更危险的民众和宾客。”
　　周围极具压迫感的精神力缓和了点。
　　遇到不想说的事情、不会敷衍、担心不熟练的谎话反而暴露什么，就直接装作听不到或者挂通讯。
　　一如既往的小脾气和作风。
　　熟悉得让人有种两人关系还好，一切都没有变化的安全感。
　　仿佛等待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塞勒斯再开口，虽然语气依旧冷沉，但孔拉德知道自己这关算是过去了。
　　塞勒斯说：“他不让你跟着是他心里有分寸，你不会暗地里确认他的安全？你应该庆幸他没有遇到感染生物受伤。”
　　塞勒斯看了一眼突然跳出来的消息提醒：
　　不知道刚刚的混乱里德蒙特损失了什么，现在正在大肆搜查宾客。
　　塞勒斯捏了下眉心，想起刚才那个神秘离开的黑发男人，
　　刚刚才大幅度消耗了精神力，脸上不免有些疲惫。
　　“媒体也已经来了，提醒他们不要闹出什么难看的事。”
　　施密特·孔拉德没有做事能力，但钻营的本领用在这种场合刚好合适。
　　孔拉德喜上眉梢，知道自己宣扬此场战役成功的时机来了，领下任务离开。
　　现场的情况比孔拉德想象中还要混乱，
　　也对，连有资格跟塞勒斯殿下联系的贵族都发讯息“委婉”地表达对德蒙特荒谬行为的不满，说明对方真的过界了。
　　但这次袭击伤亡又不大，老德蒙特着急个什么。
　　混乱平复下来后，德蒙特并没有解除防空系统让宾客们离开，
　　而是将宾客们集中在几个大型宴会厅，美其名曰“确认情况”和“商榷宾客损失赔付”，实际上是变相拦人。
　　经历过这么大的劫难，在场的人想的都是回到家里平复情绪，动用自己的力量查探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哪里还有精力跟德蒙特家族“商讨”损失。
　　不是所有家族都要卖德蒙特的面子。
　　亨里克·詹森看着拦路的仿生人，冷笑：“我并不觉得在场哪位还需要这些赔偿，况且，认定什么损失，还需要检查大家的空间钮？”
　　一位年迈的侯爵同样冷声，即使同为旧贵族阵营，他也无法忍受德蒙特这么霸道的行为：“有什么事让康拉德·德蒙特亲自来跟我说。”
　　仿生人A1的脸上露出生动的愧疚和反省，但却丝毫没有放人离开的意思：“很抱歉，康拉德·德蒙特先生因为感染生物的袭击身受重伤，正在卧床休养，亚伦少爷正在照顾他。”
　　“请容我替两位主人转达歉意，但德蒙特庄园无疑是此次袭击的受害者。”
　　仿生人A1指示灯微闪，接收到新的指令，苍白俊秀的脸保持微笑：“检查各位贵客的空间钮并不是出于德蒙特家族的私心，而是发现了感染生物袭击的线索，希望大家理解。”
　　“此次检查并不需要打开大家的空间钮，只需要各位通过指定通道离开，不会侵犯各位客人的隐私和健康。”
　　知道不是真的要打开空间钮检查，现场紧张的气氛略微缓和。
　　稍微有经验些的，已经隐隐察觉了德蒙特此举的原因：
　　那条离开的专用通道多半被安装了什么特殊设备，能够捕捉特殊波频。
　　说找到了感染生物的线索只是表面幌子，实际上是德蒙特在这次混乱中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重要到德蒙特顾不得损害名声和人脉也要找回来。
　　不过有了感染生物线索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好歹面子上过得去了。
　　就算走了专用通道，也不会被人嘲笑“向德蒙特服软讨好”。
　　况且老德蒙特镇定下来后处理得很聪明，没说专用通道有什么玄机，只说让大家从那里离开，
　　之后说成“准备了安全通道防止感染生物二次袭击”，皆大欢喜。
　　但依旧有人不吃这一套。
　　比如之前开口让老德蒙特亲自出来跟他解释的老侯爵，冷哼一声径直离开。
　　还有跟德蒙特家族交恶、地位相当的詹森家族继承人。
　　亨里克·詹森连一点面子功夫都没做，冷着脸离开。
　　走时环视一圈没在这个宴会厅看到熟悉的银发，步子一顿，换了个方向。
　　陆陆续续一部分宾客或歉意或冷淡地离开。
　　这次A1恭敬地低头，没有阻拦任何想离开的人。
　　通过监控设备观察现场情况的老德蒙特，鹰隼般锐利的视线在那些离开的面孔上巡检，不放过任何一个，并在心中默默列出这些人的可疑指数。
　　他激动地远程给A1下命令：“记下这些人的名字，每一个，我要马上看到后续查探他们嫌疑的方案！”
　　亚伦冷眼在旁边看着他的丑态，在老德蒙特忍不住咳嗽着时上前给他递了一杯温水。
　　A1的理由不完全是假的，老德蒙特的确病倒了，在听到庄园底下的地下建筑已经变成一片废墟、无一幸存后，一瞬间气血翻涌晕倒。
　　刚醒后理智全无，马上下令让A1把宾客都拦住检查空间钮，
　　还是亚伦把人劝住。
　　老德蒙特清醒后也反应过来这件事的利害，这才换成了第二个方案。
　　老德蒙特接过温水一饮而尽，保养得当的脸一天之内苍老许多：“足够冷静，这次多亏了你把我拦住，要不然之后还有大麻烦。”
　　亚伦心里没有因为他的夸奖生出任何波澜，脸上却露出一个笑：“是父亲教得好。”
　　他话锋一转，一副疑惑的模样，问：“但地下仓库里虽然放着不少珍惜的材料，但能有多少，不值得父亲您损耗自己的身体。”
　　这话也是实话，殖民了不知道多少星系，德蒙特家族的财富已经到了除非灭族，完全挥霍不尽的阶段。
　　要找什么东西只是费多少时间的问题。
　　亚伦嘴上这么问，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猜测：跟地下那些连他也瞒着的秘密有关。
　　老德蒙特叹息，事到如今，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定用所察觉，这座庄园地下除了珍稀材料的仓库，还有一个实验室，研究的是非法武装的仿生人。”
　　“我是怕消息泄露，王室会怀疑我们有异心，毕竟现在正是你刚订婚的紧要关头。”
　　提到“订婚”，亚伦下意识不适地皱眉，然后察觉到老德蒙特话语中的漏洞。
　　非法武装的事情的确能解释老德蒙特的紧张，但无法解释地下建筑突如其来的“凭空消失”。
　　在所有人注意力都在袭击的感染生物上时，无数制造高等级星舰和装备的坚固材料悄然消失。
　　比冬雪融化更快，更死寂。
　　宛如神迹。
　　所有知道地下建筑材料等级的人，在亲眼目睹那个场景后都无法保持镇定，有口难言。
　　即使当时地下建筑中有人开启和运营防护设施，也无法保证情况比现在更好，更差也说不定。
　　老德蒙特明显有所隐瞒：“对方既然能使用如此大型的攻击武器，一定来自大势力，不会轻易放过抓住我们把柄的机会。我们要找机会把证据拿回来。”
　　如果对方是想通过此事威胁他们，应该保留地下仿生人工厂这个无可辩驳的证据，哪里有还帮他们“毁灭罪证”的道理。
　　这比他们自己动手还快还干净。
　　如此酷虐的手段，更像是对方被地下的某样研究激怒了，这是对德蒙特的警告。
　　而且……庄园的安保设备父亲和他还不了解吗，
　　又是宴会，真的有人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把如此恐怖的武器运进来吗？
　　老德蒙特看着亚伦的表情，也知道对方没信，他现在身体不好，之后不少事要亚伦去做，还是道：“你到底是我的儿子，这件事一定不能再告诉别人，这座庄园的地下建筑，除了仿生人实验，还保存了一件奇物。”
　　“奇物？”
　　老德蒙特惨白的脸上又涌上兴奋的血色：“一件研究下去，也许能弄清楚感染生物的本源，甚至命令它们为我所用的奇物。”
　　他狂热道：“我敢肯定它和它的衍生产品不会那么容易被毁灭，一定被人拿走了。”


第31章 
　　那个只有家主能进的地下室, 果然潜藏着不得了的秘密。
　　亚伦震惊地消化了这个消息，追问道：“那到底是什么把地下的设备毁灭得这么彻底？”
　　老德蒙特犹豫着摇头，到底承认了他知道是什么毁灭了地下建筑：“我……不确定, 我现在能告诉你的是, 那个人跟我们保存的那件奇物有关, 对方能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说不定也是奇物的影响。”
　　他含糊道：“就算真的是他把东西都带走了, 不是露面的宾客拿走的，能精确找到这里来, 一定有人通风报信。你按我说的做, 一定能找到那个去过地下室的内鬼。”
　　亚伦安静地听老德蒙特给他画饼：“有些事情, 等你坐到我的位置就会知道。”
　　A1此时也回来汇报情况：“先生，可疑的宾客名单还在统计，但因为冲击，庄园大部分设备都有空白期，理论上来说，所有庄园内的人都有嫌疑。”
　　亚伦趁机道：“这么大规模的检查会不会太张扬了？”
　　老德蒙特叹气：“这件事你去处理, 这是家族对你的考验。一定把握好分寸, 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目标, 无论他是什么身份, 但也要保持德蒙特的格调。”
　　亚伦成功得到想要的, 见老德蒙特嘴里再吐不出什么, 告辞离开。
　　老德蒙特等亚伦离开才向A1招手，问：“真的什么都没剩下？那个老东西身上的东西也没有？”
　　A1的指示灯闪烁, 确认后回：“没有。”
　　老德蒙特又是一阵气血翻涌：“算了, 如果是被烧毁了, 那也不会有我们要找的东西。看来那个老家伙果然把东西藏在其他地方了。跟亚伦说，查探的过程中, 我刚才说的事不论对谁都不能透露半点口风。”
　　A1微笑着履行命令。
　　亚伦的表现符合一直以来对外桀骜对内听话的形象，安抚了老德蒙特，并问候父亲注意身体。
　　老德蒙特暗叹这真是个孝顺的儿子，欣慰地在床上昏迷过去——
　　他第一个迫不及待地走进原本孵化器所在的位置，实际上是被男人随意留下的余波攻击而昏迷，短时间内恐怕缓不过劲来。
　　亚伦面部表情地打下温驯的文字，等对面彻底没有回应后收起家族通讯器，换上私人通讯器敲敲打打。
　　老鬼还藏了不少事，那个神秘人的来历、强大到什么程度，奇物又从哪里来？
　　这个时候把他推出来解决这件事，在有的人眼里看来是提前铺路，
　　但这要真是个好差事，他那几十个兄弟这时候早就闻着腥味来了。
　　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谁愿意做。
　　此外……看老东西现在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就知道了，对方手段莫测，这么多感染生物怎么出现的谁也不清楚，
　　他追查下去会不会被攻击根本无人能保证。
　　但无所谓，
　　他需要权力，越快越好，越大越好。
　　亚伦首先字斟句酌地写了一段话，增增减减，二十分钟后才发出去，
　　之后他才着手办其他事。
　　然后在宴会厅沉思的元恬，
　　在权限卡之后，突然又收到了一张卡片，这次倒不是侍应生送的，而是机器。
　　是一张阅后即焚的不记名芯片，里面的文字：
　　【德蒙特家丢了重要的东西，跟庄园的地下建筑有关，正在宾客名单中排查寻找。】
　　并叮嘱元恬尽快离开，预防庄园因空洞坍塌。
　　元恬歪头，感受着烧毁芯片上熟悉的精神力，想：
　　亚伦……其实跟德蒙特家族给人的感觉不一样，好像人还怪好的，
　　虽然听说很孝顺老德蒙特，但毕竟是他的父亲，愚孝也不是没救。
　　就是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每次都是匿名。
　　“元先生，”元恬听见有人这么叫他，“您现在方便吗？”
　　元恬并不认识来人的脸，但认识他手臂上的徽章——星光帝国王室的象征。
　　无论在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元恬已经看到有还未离开的宾客扭头注意这边。
　　元恬说：“不方便。”
　　过来的人显然早就被打过招呼，只是哽了下，很快笑着道：“殿下想问问您是否有受到惊吓，是否需要帮助？王室的医生和星舰已经在C出口准备好，您直接过去就可以了。”
　　德蒙特庄园设置的特殊检测通道在A出口，
　　搭乘王室的星舰无人敢查验，元恬空间钮中一大堆黑蛋的“抚养费”、小狗“捡的垃圾”以及暂时被委屈放进去黑蛋都不会有被检测到的风险。
　　但无疑，才消停没多久的八卦绯闻又会死灰复燃。
　　知道了德蒙特地下建筑的事，元恬更无意跟另外两个人在明面上有什么纠缠。
　　元恬摇头，想走开。
　　银发少年每一个反应都跟那位预测的一样，
　　最后被派过来的男人拨通了一个电话。
　　很快接通，说话的声音不是塞勒斯，而是他负责统筹全局的首席顾问，顾青。
　　元恬之前完成跟塞勒斯交易的项目，需要一些特殊材料，跟顾青有过几次交流合作，两人的关系，至少元恬觉得还过得去。
　　对方是个简洁、高效，很好沟通的人。
　　顾青说：“殿下让我负责把你安全送回学校的事宜。”
　　对方那边还有交谈声，估计正在进行什么讨论。
　　如果是塞勒斯亲自打电话，元恬就果断拒绝了，这么一来他反而不好说什么，
　　毕竟元恬一向不喜欢为难打工人。
　　元恬为难地给他支招：“连你也不能拒绝不合理的工作吗？”
　　顾青这次再回，工作常态的严肃之余，多了点笑意：“毕竟首席顾问也是殿下发工资。”
　　元恬：“那请您转告一下，让给你发工资的人来给我说吧。”
　　顾青笑道：“恐怕不行，从这个命令下达开始，殿下会一直忙于公事，直到您安全回到校内。”
　　顾青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先继续，自己离争论的同僚们远了些。
　　安静的环境，只听到通讯另一端少年清丽的声音叹气。
　　顾青分析：“元恬，因为之前的袭击，附近不少航线吃紧，部分星盗也伺机而动，搭乘王室的星舰更安全。”
　　他一顿：“况且，你如果自己走A通道，可能不会那么顺利。”
　　就在顾青说完后，通讯器那头传来另一个男声，阴阳怪气道：“怎么，这座庄园会吃人，还是顾首席觉得我不入流到会对一个学生用什么小动作。”
　　顾青立即辨认出，是那位刚跟塞勒斯殿下宣布订婚的亚伦·德蒙特。
　　元恬明显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过来的，又听了多久他们的谈话：“亚伦……？”
　　这还是他们在王都第一次这么近地相处，元恬发现对方比印象中长高了许多，比自己高了半个头，已经不是原来弱不经风的体型。
　　明明之前他们还站在同一起跑线。
　　亚伦表情自然、仪态高傲大方，就像刚才忽然失礼打断别人对话的不是他。
　　性格内敛不善言辞的元恬，
　　和出了名傲慢、在德蒙特这么混乱的继承情况还站住脚的亚伦，想想也知道谁会吃亏。
　　顾青回归冷淡的语调，说：“亚伦先生，任何未经授权私自监听公职人员及贵族谈话，将被视为违法行为，面临高额罚款甚至是□□的严重后果。”
　　亚伦嗤笑：“那顾首席说庄园的客人会在A通道遇到麻烦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早就避开人提前做了布置，元恬乘坐的星舰即使从特定航道离开也不会纳入检测对象。
　　亚伦其实也不知道地下建筑的异变是否跟少年有关，但这并不耽误他提前排除一切潜在的风险。
　　万一机器出了故障误报，或者有哪个贼心不死的家伙试图陷害呢？
　　而王室那个家伙的安排，只会让元恬更加陷入舆论的漩涡，无法跟“前任”彻底切割开。
　　这是糖衣炮弹！道貌岸然的小恩小惠！
　　不愿意对元恬负责又不想放下的渣男。
　　顾青平静道：“您误会了，我并没有无端非议德蒙特家族的意思，只是根据已经发生过的事做出合理推测。”
　　亚伦反问：“那顾首席这么聪明，不会真的不知道这项安排是好是坏，会有什么舆论影响吧？”
　　两人针锋相对得不像是王室的首席顾问和王室的准王妃，更像政敌。
　　亚伦认为顾青就是执行命令的机器人，根本不关心元恬之后会面临什么非议，只是口头上的友好，根本不配被元恬友好对待和换位思考。
　　顾青虽然觉得亚伦的反应略微激烈，但对方是公认的订婚对象，不满殿下优柔寡断的行为、担心自己被嘲笑实属正常，
　　再加上一闪而过的推测太过绿色和惊人，首席压下异样感没有深思。
　　元恬则是想，他们可能有什么私怨？
　　看来顾青的工作能力虽然强，但社交系统也就跟他半斤八两，对老板的未婚妻还敢这么讲话，以后必被吹枕头风穿小鞋。
　　过来传递消息的男人更是站立难安，恨不得马上找个虫洞跃迁逃走，震惊少年在这种情境下还能水波不兴。
　　最后解围的是过来寻人的亨里克·詹森。
　　他显然跟顾青想到了一起，皱眉看了一眼表情不算温和的亚伦，倒是还没看见元恬正在通话的智能腕表。
　　亨里克：“我突然想回母校看看，元恬师弟有时间吗，不如一起在路上聊聊学校的变化。”
　　搭亨里克的星舰，当然也能成功避开可能暴露的检测，
　　就是可能会被认为已经彻底被招揽，归入詹森家族的阵营，
　　对元恬以后的发展可能会有一定限制。
　　但相比另外两个选项，已经将影响降到最低了。
　　元恬略微有些焦虑的心情引动精神内海的变化，
　　数次成长的银□□神力，雾气一样松散，逐渐被卷成烦恼的白色絮状棉花糖。
　　邻近的精神内海，那些像帷幕般若有若无
　　遮挡着里面的黑气，终于有了动静。
　　熟悉的磁性声音在耳边响起，带来无可比拟的安全感：
　　【我不建议你答应他们任何一个人，即使你走A通道，那些设备也不会有半点反应。】
　　谢行尊“醒”了。
　　元恬心中一大块石头落地，都顾不得周围的人，表达了感激，委婉地拒绝大家，匆匆离开。
　　他找了一个无人的角落，看起来像是在发呆，实则在跟谢行尊说话。
　　元恬问：【你刚才怎么了，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反应？】
　　谢行尊的回答难得迟疑，最后还是没有隐瞒：【我自己也不确定情况，从在这块玉佩中清醒开始，我偶尔会失去对外界的感知。】
　　元恬就遇到过一次这样的情况，但谢行尊的表达，在他身上类似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
　　谢行尊不是最近才从玉佩里“清醒”的。
　　元恬问：【那你现在……还需要休息一会儿吗？】
　　终于还是来了。
　　谢行尊回：【不用，有什么想问的你可以直接问我。】
　　元恬沉默下，问：【你是克拉伦斯交给我的，所以你在他身边的时候，也有这种情况吗？】
　　谢行尊听出了少年真正想问的话。
　　他是不是跟克拉伦斯认识，是不是知道克拉伦斯被抓走的原因，跟德蒙特又有什么渊源。
　　跟之前的昏沉封闭不同，这次谢行尊隐隐“想”起了这次失去感知期间的记忆：
　　少年被精神力入侵，去了地下建筑，找到了属于克拉伦斯的东西，和他留下的线索。
　　并且推测出，德蒙特家族想从克拉伦斯身上得到的东西，就是这枚玉佩。
　　少年在疑惑和难过，为什么要对他隐瞒爷爷失踪受袭的前因后果。
　　如果处理不好，可能元恬以后再也不会对他交付信任。
　　元恬等了一会儿，听见谢行尊的话：
　　【我也是不久前才想起，我的记忆一直有问题。】
　　可能这就是违背常理，脱离身体还能存活的代价，很长一段时间，谢行尊的记忆都支离破碎，昏昏沉沉。
　　漫长的时间中有很多张脸，但都无法辨认身份，
　　连贯思考的能力都被剥夺。
　　他“知道”自己是谢行尊，是尼德拉肯·兰开斯特，最伟大的大一统君主。
　　但这些缺乏记忆支撑的代指名词，就像标签一样单薄。
　　他本能地多疑和抗拒，
　　甚至认为这是某人心怀恶意地“赋予”，做实验一般将它放在沙盒里，看一块残破数据拥有这些身份后会有怎样的变化。
　　直到遇见元恬。
　　谢行尊又重新拥有了人的身份，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偶尔能想起一些事，
　　像一台破损后被修补的仪器，时不时冒出些储存的数据资料，有些对他和元恬有帮助，有的没有。
　　修补的进程在跟少年结契后加速，他能想起越来越多的东西，
　　精神力的使用技巧、一些看过的书、药方……
　　又比如他厌恶反感德蒙特家族，但找不到具体原因。
　　对于一个正常人的记忆来说也是沧海一粟，
　　但至少有了些真实感。
　　也开始拥有新的记忆。
　　跟这个聪慧又笨拙，连怀疑他居心都还要先问问他是否健康、是否是个谈话好时机的少年一起。
　　元恬安静地倾听，
　　谢行尊的叙述逻辑流畅、条理清晰，口吻冷静到不像在说他自己的故事，而是在陈述一个旁观者的情况。
　　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但元恬也能感觉到，
　　谢行尊是个极有骄傲和自尊的人，这种傲慢并不来自虚浮的身份、家世、背景，
　　而是自身的实力与心境，能够应对任何情况的沉稳和从容。
　　所以元恬才会偶尔觉得有些异样，但又一直没怀疑过谢行尊的状态。
　　对这样的人来说，
　　之前的状态不能算真正活着，
　　只是没有尊严的苟延残喘。
　　谢行尊还能冷静分析：【随着精神内海恢复，我的记忆恢复的速度也许会加快，但我在克拉伦斯身边时清醒的时间很少，也许也想不起什么有效信息。】
　　过了一会儿，元恬的声音闷闷的：【嗯……没关系，抱歉，我知道克拉伦斯状况可能不太好，有点负面情绪。】
　　谢行尊：【我能理解。也是我隐瞒在先，抱歉。】
　　元恬：【没关系。】
　　换成是他，什么记忆都没有突然在玉佩里“醒来”，没有自主能力地跟一个人绑定，完全没办法做到谢行尊这种程度。
　　对方有所保留是正常的。
　　两人轮流道歉后沉默一会儿，默契地转移话题，倒是都没有多余地言语安慰。
　　谢行尊这样的性格，突兀的安慰是一种折辱，
　　要是元恬突然说些空洞的鸡汤，他会建议对方少看从畅销榜上下载的奇怪小说。
　　两人默契地换了话题，心中轻松不少。
　　谢行尊：【先说说你刚才看见的情况。】
　　元恬把感染生物袭击、自己跟德拉肯的会面、以及在庄园地下建筑的所见所闻挑了重点长话短说。
　　元恬问：【你那个状态一点对外界的感知都没有吗？】
　　他想起了在地下建筑时，帮助自己破坏AR-013自毁的那些熟悉黑雾。
　　谢行尊静默，
　　其实跟以前不一样，他脑中还留有模糊的影像：
　　长相稀奇古怪却如出一辙恭敬的大量感染生物；德蒙特和支援军团的士兵；警惕的银色机甲；潜藏的地下建筑……
　　的确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也跟少年的叙述符合，但视角有异，
　　仿佛并不在少年周围，而是自行独立出去的一个人。
　　但被元恬的精神力治疗过几次后有了很多变化，以前的经历并不是参考准则。
　　谢行尊说：【不是完全没有，但有些模糊。】
　　元恬就体贴地没有再问。
　　谢行尊说：【这里不是详谈的地方，先离开，不用担心暴露，我有办法屏蔽仪器的检测。】
　　来庄园时是制卡师协会派了无人星舰来送元恬，送航和返航线路都已经设定好。
　　幸运的是因为星舰停泊的地方离交战处很远，甚至没有受到波及。
　　远远看到元恬的身影，星舰成功识别人脸，缓缓启动。
　　以防万一，元恬对照着手册一一检查星舰设置。
　　谢行尊也在做之后屏蔽探测的准备，为了让少年感受他的精神力波频做出自己的判断，
　　他刚才所处的位置更靠近元恬的精神力内海。
　　“返回”后却是一愣：
　　原本漆黑深沉的内海，多了许多柔软的银白色光团：
　　用线挂着充当“灯”的；团成一团随机漂浮的；被捏成毛绒玩偶的……
　　之前谢行尊和元恬试过，将带有治愈特性的精神力，放在谢行尊受损的精神内海，是最温和恢复的方法。
　　但这样使用精神力的效率太低，对元恬来说很费心神，于是追求性价比的两人都是使用更直接的疗法。
　　谢行尊确认，自己刚刚“醒”来时，周围还没有这些。
　　是少年在听完他的解释和经历后，一边交代之前的情况，一边分神捏出来的。
　　元恬知道谢行尊不需要苍白贫瘠的言语安慰，
　　但不是不需要安慰。
　　谢行尊随手拿起一个很努力捏过了，但因为时间太短、精神力控制实在太难，捏成四不像的白色玩偶，
　　修长的手指轻动，手上的四不像就成了一只圆头圆头的矮脚长毛猫。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么柔和圆钝的白色，跟这片冥冥的薄暮不搭，
　　像是强行开在一个园里的科技展和欢乐园，
　　处处都能看出原本的晦暗空间被“入侵”的痕迹。
　　但又奇异的和谐。
　　重新活跃起来的黑雾们沉迷地绕着银色的光团贴。
　　元恬一边检查星舰，一边不好意思地等待，直到星舰检查无误，玉佩说可以出发了，
　　元恬摸摸脸，放松下来。
　　然后发现自己之前因为德拉肯“攻击”有些破败的精神力屏障不知什么时候也被修好了，覆盖着一层看起来薄、但沉稳危险的黑色。
　　星舰很快行驶到A通道，看起来跟其他出入口并没有差别，
　　这让卖面子给德蒙特走这边的贵族们心中满意，称赞了两声亚伦·德蒙特的确会处事。
　　元恬乘坐的星舰过去时被认了出来，
　　德蒙特的一个旁支明显知道最近疯传的八卦，迟疑着要不要拦下少年的星舰让他多逗留会儿，说不定能博得亚伦少爷的另眼相看。
　　旁边之前给元恬送东西、被高等精神力恐吓过的侍应生扯了扯他的胳膊，打消他危险的想法：
　　“人家身边跟着一个七级、甚至八级的高手保护，你有几条命敢拦他？”
　　精神力突破五级后就有了质的变化，跨入另外一个领域，每一级之间都隔着天堑。
　　七级强者在各国都被礼遇，以被冒犯的名义处理他们这种杂鱼，挥挥手的事情。
　　旁支瞠目结舌：“这……怎么可能，他也才刚一级制卡师吧，精神力也就刚刚突破四级？”
　　侍应生：“我亲身体会到的，还能有假？你也不想想他花了多少时间突破，现在风头正劲，各大家族和制卡师协会都在争取他，请人暂时保护他也正常。”
　　侍应生一抖：“而且敢在庄园里出手警告我，我主动给家主报告过，家主没反应，还让我别管不要到处宣传这件事……”
　　他指了指王宫的方向。
　　旁支已经远远离开操作台，生怕误触，心有余悸地流冷汗。
　　直到那艘低调的星舰完全通过，检测仪器也没有半点反应，两人莫名松了口气。
　　因为航线吃紧，元恬绕了些路，回到宿舍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
　　元恬顾不上休息，先把在空间钮里蔫蔫的黑蛋放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除非特制的空间钮，普通的空间钮中不能装活物。
　　如果不是这枚蛋并不普通，元恬也不敢冒险。
　　在给黑蛋有模有样地贴好氧气管、检测仪器后，
　　等待数据生成导入的间隙，元恬忙忙碌碌地扎入书堆。
　　谢行尊随口问：【想知道什么？】
　　元恬也随口答：【在找兰开斯特大帝的画像。】
　　谢行尊：【……】


第32章 
　　这次坦诚后, 一人一玉佩间几乎再没有什么秘密。
　　只是，关于他自己都还有些疑虑的身份，
　　元恬没有问, 谢行尊也就暂时保留, 没有主动说明。
　　一开始醒来, 满墙挂着兰开斯特大帝资料、凳子上也堆满的画面, 给谢行尊的冲击很大。
　　回来后元恬突然积极翻阅没看过的史料，试图知道尼德拉肯·兰开斯特的长相,
　　谢行尊甚至以为是元恬察觉到了什么。
　　元恬从一堆资料里慢半拍抬头, 想起自己的小伙伴兼老师, 在他每次提起自己的崇拜对象时都是很微妙的态度，不知道是兰开斯特大帝的毒唯还是黑粉。
　　元恬斟酌下，道，口气像在劝一位沉迷遥远的网络关系、忽略现实的不理智人员：“兰卡斯特一世已经成为历史了，投入再多感情，他也不会对你有所回应。”
　　他研究完成自己的学术任务, 除了能给玛格丽特女士当礼物, 说不定还能蹭个顶刊在学校拿加分, 毕竟这位君主一直都是精神力、历史领域的热门。
　　但玉佩现在的热爱就是内耗, 纯粹为爱发电了。
　　谢行尊看着元恬储存量明显超标的有关资料、亲手写的几大篇文献综述、各种考证梳理、堆得难以下脚的小写作间……
　　一时间难以判断元恬是在与他对话, 还是在自我批评。
　　元恬想了想, 又觉得自己的话有些绝对，安慰玉佩：“当然, 适当的投入时间和精力获取情绪价值, 这也是一种补充精神能量的方法, 尤其是一个优秀的偶像。”
　　谢行尊：【也许他没有你想象的这么完美。】
　　两人鸡同鸭讲了一会儿，
　　玉佩没再说话, 元恬就当他听进去了，又找了一会儿，依旧没有收获。
　　玛格丽特女士上课时也说过，因为个人喜好，尼德拉肯·兰开斯特留下的影像资料极少，到了现在，即使有收藏的人，出于各种原因都不对外公开。
　　以前有史学家亲自登门借阅也被拒绝。
　　元恬放下资料，脑中闪过“德拉肯”那张冷峻苍白的脸，还有他实质化的黑色精神力、以及神秘可怖的黑焰。
　　后来得知了德蒙特地下空洞的情况，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元恬不会相信那里曾经有一座由诺瓦钢等高等材料制作的，堪称固若金汤的地下建筑。
　　元恬拧眉喃喃：“RT……王室枢机的缩写。”
　　听起来像是什么指代项目的命名，如果知道具体信息，说不定能找到有关德拉肯更多的信息。
　　元恬正想搜索一下相关资料，却发现精神内海的邻居有些异常。
　　元恬担忧地看着翻涌的黑气：【谢行尊是还有什么后遗症吗？】
　　过了会儿那些精神力才平静下来，谢行尊说：【没有，只是刚才好像想起了什么东西，可能过一段时间才能彻底记起。】
　　碎片般的记忆像是视频被一帧一帧单独抽出来，又打乱丢出。
　　谢行尊冷静地寻找组合着有用的画面，如常的沟通，仿佛那些钝刀割肉的痛楚都不存在。
　　精神内海，银色的光团突然亮起，有效地抚慰和帮助梳理。
　　元恬说：【好吧，如果有需要你随时告诉我。你是对“王室枢机”这个词有反应吗？】
　　谢行尊回：【不确定。这也是你从那个黑发男人处知道的信息？】
　　元恬肯定。
　　谢行尊本能地，对这个第一次见面就窥探元恬精神内海的人反感，
　　尤其发现自己留在元恬精神内海的最后一道屏障也被触动后。
　　听元恬的叙述，那个德拉肯被他的精神力攻击后并没有太大反应。
　　谢行尊很了解自己不主动控制时，他精神力的攻击性，
　　即使没有记忆，他也能肯定，就算是精神力九级的人被攻击后也不会毫无反应。
　　他提醒：【对方身上的疑点很多，目的不明，这颗蛋也是。】
　　如果谢行尊当时在，一定会阻止元恬把它带回来。
　　元恬也知道，但一想到这是那只黑色双翅马兽用生命换来的生物，他就还是想争取下：【但到目前为止，它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恶意。而且这跟德蒙特这么多年的研究有关，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新线索。】
　　元恬一直觉得之前袭击城镇、引走克拉伦斯的感染生物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妙，也有些违和。
　　元恬调出一张热点分布地图：【我之后研究过，按照迁徙规律和那几种感染生物的攻击习惯，不应该出现在那个地点，它们很可能受到了某种刺激、甚至操纵。】
　　根据这条线索，明显有不少关于感染生物研究、甚至利用黑色矿物开始制造特异生物的德蒙特嫌疑加大。
　　当然，德拉肯……甚至能直接命令感染生物。
　　元恬也弄不明白他在里面是否扮演了什么角色。
　　谢行尊的精神力扫过那只突然老实许多、也不敢擅自粘在元恬手上的蛋，最后妥协：【察觉到不对我会马上处理它。】
　　得到谢行尊的支持，元恬放下心。
　　这样即使这枚蛋真的失控了，也不会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元恬浏览了下从黑蛋身上收集到的基本数据，他对动物学并没有什么研究，找了几篇论文对照着研究了一会儿，发现黑蛋正处在“孵化期”。
　　这个阶段的蛋需要充足的营养，等幼崽足够强壮就会破壳而出。
　　可能是之前已经吃饱，黑蛋脱离危险环境后慢慢安静下来，积蓄能量。
　　元恬也不知道这枚蛋是否有什么不同，要“吃”什么，
　　想了想，下单了几瓶蛋用营养液，等黑蛋饿的时候再试试。
　　元恬继续整理此行的战利品：
　　德蒙特地下庄园最珍贵的材料几乎全在这里了。
　　元恬自己拿了些，德拉肯走的时候装了一屋子给他。
　　他原本以为向他要了空间钮就自己撒欢去“捡垃圾”，最后被他紧急捞出实验室的甲壹，一只小狗也带不走什么。
　　但最后打开空间钮——满满当当的全是稀有材料，虽然比不上里面仓库的珍稀，却以量取胜了。
　　元恬难言地看着换回白色毛茸茸身体的甲壹，
　　对方吐着舌头，雪白立耳骄傲地支棱着，两个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看着他。
　　谁能不喜欢给主人叼东西试图养家的小狗。
　　元恬最后摸了摸他的头。
　　小狗又没心没肺地去玩球了。
　　元恬看着一大堆稀有材料，捏了捏眉心。
　　这些材料的价值毋庸置疑，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无法换成货币，
　　德蒙特的人一定盯着市场，只要有珍稀金属流入，就会调查卖家是否和今天的宴会有关。
　　元恬为此被盯上得不偿失。
　　有钱了，但没完全有钱。
　　也不能以物易物吧。
　　谢行尊突然道：【上面有特制的精神烙印，德蒙特的人能够通过特别的设备检验追踪这个印记，A通道的检测设备也是这个原理。另外，很可能地下建筑的入口也有类似的防备，进去的人都会不知不觉被标记。】
　　一般精神烙印都是用七级甚至更高等级强者的精神力制作，以德蒙特的积累，让家族八级的强者制作也不令人意外。
　　再由特殊的方法加持，其他人很难察觉和抹除。
　　元恬还没来得及慌乱，谢行尊接着说：【你本身的精神力就足够特殊，而且那个德拉肯应该也发现了，现在只有一点残留，不会被检测到。】
　　元恬问：【那空间钮里的东西，我们要丢在哪里吗？】
　　元恬只注意着解除了仓储的物理锁，没想到还有这种手段。
　　这么一说，他总觉得自己像带了一堆定时炸弹。
　　谢行尊说：【不用，要用的时候只需要抹除覆盖上面的精神烙印就可以。】
　　谢行尊用一块取出来诺瓦钢做了演示。
　　黑色的雾气突然凭空出现，元恬没有慌张，看着它们缓缓形成一个立方体样的形状罩住整个房间。
　　谢行尊：【现在这里不会被检测到了。你自己试试。】
　　元恬按照玉佩教的试着做了下，虽然花了点时间，但成功了。
　　光凭他自己这四级的精神力，要完成覆盖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多半是“结契”的功劳。
　　谢行尊：【精神力的运用很多，尤其在操控机甲的方面，等你调养好身体再慢慢练习。】
　　元恬举一反三，还试出了一种让精神烙印维持在短时间内不会被检测到，等覆盖的精神力消磨完，又会被检测到的技巧。
　　等元恬玩够了，把各个“剂量”的效果严格对应记在文档里，谢行尊也没有撤除屏障。
　　他问：【没有了？】
　　这个举动，分明是知道元恬空间钮里还有东西。
　　见还是瞒不住了，确认这个状态对玉佩的消耗不大，元恬不好意思道：“还有最后一个。”
　　一个大家伙。
　　虽然隐隐有了察觉，但看到AR-013的一瞬，
　　谢行尊的精神力波动还是不平静。
　　像趴在高处看小跟班到处玩耍的猫老大，本来在悠闲地甩尾巴警惕四周，
　　结果看到小白猫不知道从哪里叼出来一只手榴弹。
　　即使没了大部分记忆，谢行尊对武器的了解认识也不是元恬能比的。
　　在地下研究所，即使AR-013的综合性能已经有了突破性的提升，但所有开发者都放弃了它。
　　不仅是因为它的服从性低，更是因为毫无节制地尝试AR系列的武器装载上限，某一天，研究员突然惊恐地发现装上的武器间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无法卸载——
　　一旦这个平衡被打破，AR-013身上的武器就会一瞬间被引爆。
　　如果没有提前激活防护罩，甚至可能波及整个地下，导致庄园垮塌。
　　于是AR-013被重置后丢到了最深处，当做一件一次性的看守工具。
　　即使在最深处引爆，有提前布置的减震和防护措施，最后彻底消失的也只有激活武器的闯入者，
　　以及失败品AR-013。
　　它也知道自己的危险性，安静地站在原地不敢轻动。
　　元恬觉得谢行尊想皱眉，如果玉佩也能皱眉的话。
　　谢行尊半晌道：【有救，可以先从激光武器下手。】
　　元恬听懂了一部分，这些重型武器在星光帝国的管制很严格，他没有渠道接触和了解，
　　但触类旁通，只要谢行尊稍加解释，元恬很快就能理解他的思路。
　　总体流程就是先维持平衡，解除部分危险的武器，
　　使用普通程序代替AR-013的智能继续维持平衡，将AR-013的意识从原装换到新身体中。
　　这就等于将原先危险的机甲变成了市面上常见的无人自动机甲，AR-013可以拥有新的身份，成为一个外形正常的真正仿生人。
　　谢行尊说：【它之前的自毁虽然被强制打断，但武器的平衡已经有被打破的迹象，事不宜迟，我来操作。】
　　元恬也能做，为了安全甚至能写几个程序，用机械臂远程操纵自动执行。
　　但需要的时间多，动静大。
　　玉佩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看来情况刻不容缓。
　　元恬将需要配合的部分告知AR-013，就开始准备需要的东西。
　　仿生人AR-013的指示灯始终呈现出不平稳的红色，并不代表它有攻击的意思，只是情绪难以平静，它当然也能听懂自己的“治疗方案”，也明白其中的风险。
　　这些高危武器并不那么容易解除，要不然德蒙特供养了一整个地下的研究员，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放弃自己的研究成果。
　　看着从空间钮里搬出材料，现拿现解锁现用，忙得团团转的元恬，仿生人AR-013的指示灯来回跳动，最后定格在平静的绿色。
　　AR-013用默认的机械音道：“根据测算，我无法为您付出的安全风险、材料、精力、时间等提供等量的回报价值，您的最优选择是：放弃一个即将自爆的危险仿生人，将其放到一个……”
　　元恬中断抹除一块谐振石上的精神烙印，少见的出声打断仿生人的陈述：“抱歉，但是现在我需要安静的空间，请开启静音模式。”
　　AR-013安静了一会儿，执着地建议：“根据测算，武器拆除失败后损毁此地、引起德蒙特家族关注的概率为100%，希望您……”
　　元恬叹气，问：“你不用这么吓我，那只是失败后的概率，而不是这次方案失败的概率。”
　　元恬看着它绿色的指示灯，问：“你……不怕死亡了吗？”
　　元恬看过AR-013之前的研究报告，对于“重置”，AR-013几次迭代后理解了重置对于仿生人的真正意思，
　　表达出了强烈的抵触和抗拒，甚至因此对制造自己的研究员产生了敌意。
　　元恬疑惑：“我看完报告后的想法，与其说你当时有多么热爱单调又乏味的生活，倒不如说只是你在恐惧死亡。”
　　仿生人于刺激中觉醒自我后，本能地求生。
　　元恬笑着道：“现在马上就要自由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精神内海，敛眸养神的男人眼睫轻颤。
　　AR-013看着少年一如既往美丽的蓝色眼睛，就像图片里，它从未见过的蓝色天空。
　　过了会儿，它坚持道：“根据测算，AR-013请求直接进入销毁程序。”
　　它不断重复着，仿佛程序失控。
　　元恬不知道哪里出了错，苦恼地皱眉。
　　下一秒，黑雾悄无声息地出现，精准破坏了AR-013的语音系统，结束了复读。
　　人狠话不多。
　　甲壹目瞪狗呆，感同身受地缩到主人脚下，不敢再抱着主人的小腿肆无忌惮地吸人。
　　元恬无声“哇”了一下：【宇宙猫猫星际穿越.jpg】
　　对玉佩“星盗”的刻板印象加深了，
　　不能解决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没有其他其他干扰，元恬的效率提高，很快完成了准备。
　　毁坏部分武器，将武器系统从危险的大平衡变成常见的小平衡，也异常顺利。
　　元恬看着“自己”冷静沉稳的动作，实质化的精神力如臂使指，精准如手术刀。
　　危险检测器上的数值在极危和安全中反复横跳，看久了都有点麻木。
　　结束最后一个步骤，谢行尊返回精神内海休息，冷静的声音有些许疲惫：【可以了。】
　　只需要在之后准备好一具仿生人的躯壳，把AR-013重新安装进去就彻底大功告成。
　　元恬之前帮家里的朋友们更换“身体”，从捏脸到打印，这些步骤元恬都已经熟练，设备和材料也齐全，比以前拮据时制作的身体还能有升级。
　　元恬想了想，干脆一起下单了最新的设备，先给AR-013捏脸。
　　元恬对AR-013道：“这是你以后在外面生活用的外形和样貌，之后你当然也可以更换，但要持续到你适应外面的生活，能够自己采买东西。所以我还是建议优先选你喜欢，又不会太惹眼的。”
　　他说完自己的经验，暂时寄居在他智能手表中的AR-013并没有马上反应。
　　元恬对捏脸的兴趣不减，先调出几个模板，略微调整后给没有经验的AR-013做参考。
　　但对方依旧没有反应。
　　元恬不确定了，刚刚谢行尊应该只破坏了那具身体的音频播放设备吧？
　　元恬：“哪个模块有异常吗？”
　　手表上慢慢浮现AR-013的问话：【是的，先生，我感到困惑，您为何会花费超过回报价值的资源，甚至冒着暴露的危险选择救助我？这种行为似乎违背了常规利益和风险评估原则，我希望能理解您的价值观和情感驱动因素。】
　　好……AI的风格，元恬已经很久没这么交流过了。
　　元恬想了想：“其实你突然这么问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像我当时也没想什么，可能有时候人在做一件真正想做的事情时，不会列出理由说服自己。”
　　AR-013得到回答后安静下来。
　　元恬问：“你应该能自己建模吧？选一个喜欢的身体，你很快就能自由了。”
　　对方的反应不太积极，但碍于这是少年的指令，还是照做，就是效率慢得吓人，还不如甲壹。
　　屡次让元恬委婉地怀疑德蒙特那些研究员是不是测试AR-013算力时出了错。
　　最后还是谢行尊道：【也许它不想离开。】
　　元恬转问了AR-013。
　　它打字道：【从我的意愿来说，是的。但德蒙特家族一定在搜查我的下落，我会为您带来麻烦。】
　　元恬认真想了下，要把AR-013留在身边不是不行。
　　原来那具显眼的身体销毁后，在快节奏的王都不会有人来探访他突然多了一个人工智能，增加效率的辅助AI在这里很流行。
　　至于暴露的风险……只能说这个问题对元恬来说，债多不压身。
　　元恬说：“也不完全是风险，你毕竟是用德蒙特的数据库训练出来的，跟他们的AI同源，以后说不定就能帮我的忙呢？”
　　这倒不是元恬的主要目的，他这么说，主要是为了帮有点转不过弯来的AR-013接受。
　　AI显然也知道元恬的用心，没有理所当然地接受少年的好意，
　　忠诚又固执的AI，默默将发生的事记录在自己的核心。
　　既然AR-013改变了主意，那身体的事就不用着急了，离开王都之后再制作更低调安全，
　　AR-013对待在元恬的智能手表中毫无意见，但它请求元恬给它起一个名字。
　　元恬表情为难：“名字？”
　　AR-013不知道明白了什么，默默将之前的请求文字撤回。
　　元恬解释：“不，倒不是这个原因，只是我不太会起名字。”
　　包括甲壹，他身边机器们的名都是十天干依次搭配数字，比如甲壹，乙壹这样……
　　姓当然就是跟着他姓元。
　　克拉伦斯每次都扶额欲言又止，但连觉醒仿生人们自己都没有意见，还乐在其中的样子，老人当然不会多话。
　　元恬说：“不要误会，也不是你不能用这个起名方式，只是……”
　　少年轻咳一声：“天干没有了，要是不介意，从十二地支开始？”
　　AR-013：【……】
　　玉佩：“。”
　　占了先到优势拥有名字的甲壹跑累了，
　　一大只非要贴着主人的小腿躺下，清澈又愚蠢地抬起脑袋、吐舌头散热：【；p】
　　最后AI的新名字取了子壹。
　　*
　　感染生物空降王都星球，袭击了德蒙特庄园的消息病毒式传播。
　　如果不是有不少人都能证明这件事的真实性，上传了部分视频，甚至星光帝国感染生物研究中心也发布了有偿征集线索的博文，
　　听到消息的民众都会认为这是一个开得极差的玩笑。
　　一向只在边界活动的感染生物，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戒备森严的王都？
　　为什么这么多卫星和周边的星球都没有提前预警？
　　那些感染生物到底是如何出现的，是否还会再次出现？
　　有士兵声称在感染生物大军中看到了疑似黑发人类的身影，甚至正面跟驾驶机甲的塞勒斯殿下对抗，是否属实？
　　疑问和抗议雪花一般朝王都的大臣和相关机构压下。
　　王室都忙得焦头烂额。
　　好在塞勒斯·兰开斯特已经突破至八级精神力的消息及时放了出去，稳定住了舆论。
　　还没从机甲系毕业就已经八级，以塞勒斯天下的天赋，突破到九级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说不定真的能冲击传说中十级以上的境界，彻底消灭感染生物夺回它们污染的领土，让其他国家向星光俯首称臣。
　　舆论慢慢平复，从惊慌转向疑惑和对类似情况的预防、应急应对方法。
　　在其中起到主要作用的塞勒斯本人当然更是忙到脚不沾地，
　　即使如此，在得知元恬要离开星光大学去外地游历时，他马上找教务处确认了消息。
　　是元恬本人的申请，
　　一声不吭的，要离开王都，
　　没有告诉他，也没有告诉克劳德、马库斯等跟他交好的人。
　　更不是什么想引起注意的小脾气。
　　元恬将所有能提前测试的课程都完成结课，不能的则是礼貌地给教授递了假条，有玛格丽特女士和埃文斯教授提前打过招呼，所有教授都体谅地放人。
　　塞勒斯知道这条消息时，正是元恬要离开的前一天。


第33章 
　　老教授行云流水地在假条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直接在系统上提交给教务处，免了让元恬再多跑一趟。
　　他叮嘱：“出去散散心，早些回来, 学习也不能放下, 得用些功夫。”
　　读书读到一般跑出去游学, 在这个时代, 尤其是贵族学生数量众多的星光大学里，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元恬的行为并不让人奇怪, 尤其他情况特殊。
　　老教授叹息,
　　现在机甲和精神力两个学院独大, 好的苗子大多去了那边，
　　被埃文斯那老家伙“炫耀”过，老教授虽然酸得吹胡子瞪眼，但也不得不承认，像元恬这样能沉下心做学术的人不多了。
　　元恬熟练地跟老人说了会儿话，
　　就算不擅长说日常, 轮流走过几个老师的办公室, 元恬也学会了应对。
　　但明明耽误了锻炼精神力和看书的时间, 元恬也没有不耐, 心中泛着淡淡的暖意。
　　其实他以前就应该多往外走几步。
　　元恬告别意犹未尽的教授, 走出办公楼后, 就看见等在楼下的王室继承人。
　　气质依旧是这两天媒体上常见的温和谦逊，一副春风和气,
　　但俊秀的脸比视频中多了零星的疲惫和冷漠。
　　他站在不起眼的角落, 做了伪装, 抬头看到元恬后眼底的冷漠松动，确认少年也注意到了他, 转身走向停在大路边的星舰。
　　元恬默默注视那个背影，知道如果自己这次不去，对方也会再找上门来，说不定会引起更多的关注，
　　还是轻叹一声，走向那艘低调的星舰。
　　到了星舰门口，舱门自动打开，里面的空间很大，在现在经常被充作移动会议室，供两人谈话当然绰绰有余。
　　元恬挑了离门口最近最边缘的位置，也是离塞勒斯最远的座位。
　　塞勒斯先开口，问：“怎么突然想起要出去游学，我记得你不喜欢出门。”
　　元恬：“嗯。”
　　塞勒斯说：“最近感染生物活跃的频率加大，你去边陲会很危险。”
　　元恬：“知道。”
　　塞勒斯问：“准备多久回来？”
　　元恬回：“不确定。”
　　塞勒斯的笑容越发勉强，本该意气风发的眉眼，甚至能看出几分落寞：“是不确定，还是不想告诉我？”
　　元恬皱眉：“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能看出少年是真的在疑惑，而不是带有情绪的呛声，
　　塞勒斯甚至更希望元恬是后者，那至少证明他在少年心里的关系网里，不是一个快被放至边缘的路人。
　　元恬的去向，
　　跟他这个已经向全星际订婚的王室继承人，有什么关系？
　　他比谁都清楚，他和元恬甚至没有那层众人心里的“前任”关系。
　　塞勒斯狼狈地躲避那双蓝色的眼睛：“我只是……担心你。”
　　元恬眉头没松开：“那这确实是你的事情，我不会管，但是你不要对我造成干扰和负担。”
　　刚震惊完王室继承人出现，在主人面前还如此做派，
　　正想弹出些什么，给主人提供反道德绑架语录的子壹：【……】
　　是它冒昧了。
　　主人的个性，天然克制这些手段，怪不得只有它在着急。
　　捕捉到时而到峰值，时而又隐没起来的骇人精神力波动，子壹一怔，扫过少年纤细腰上那枚不离身的玉佩——
　　好像也不止它在着急。
　　塞勒斯风度不减，他私底下面对元恬时似乎总有无限的耐心，
　　眉眼多了些忧郁的隐痛，但还是勉力微笑道：“好，我以后不说了。”
　　青年主动走进，将一枚空间钮放到元恬前方的桌上，近乎贪婪地观察少年周身每一个细节：
　　“这是一些用得上的物资，你一向缺乏自理能力，生活机器人至少要带两组。”
　　“路线要选最安全的，不能只挑效率最高的。”
　　“还有到了后……”
　　元恬抬眸，不闪不避地跟他对视：“殿下，你知道克拉伦斯的失踪跟德蒙特有关吗？”
　　最后一层遮掩的布料终于被扯下，塞勒斯闭了闭眼，脸色苍白。
　　他说：“知道。”
　　这个答案并不让元恬意外。
　　在他还相信跟这位王室继承人的合作时，也有自己私下调查，凭着运气和直觉，曾经怀疑到德蒙特家族身上，
　　毕竟王都的势力，不管再怎么隐藏，到消息闭塞狭小的边陲城镇打听消息，都难免留下痕迹。
　　元恬当时除了德蒙特家族，还有另外一个怀疑目标，
　　他毫不设防地告诉了塞勒斯查到的线索，青年沉吟后，主动提出要帮他调查危险难缠的德蒙特，
　　最后的调查结论是没有问题。
　　元恬当时信了。
　　似乎跨越了时空，那个比现在更青涩、更淡漠的少年又站在塞勒斯面前，渗水琥珀般的蓝眼睛望着他，问：
　　“所以当时的调查结论，德蒙特到底有没有问题？”
　　青年脸色惨白，嘴唇轻动，敛眸：“你当时的状态……我担心你冲动之下，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我几次查证，这件事没有定论。”
　　元恬摇头，不想再听下去，他问：“你到底是怕我会冲动，还是怕我冲动之后，你无法再我会德蒙特的支持之间做出选择？”
　　塞勒斯猛然抬头，断然道：“不，不会。我不是为了德蒙特的支持。”
　　他几乎祈求的语气：“别这么想，元恬，给我一些信任和时间，我会解决问题，给你一个交代。”
　　元恬又迷惑了：“所以你的解决办法……跟亚伦·德蒙特订婚了？”
　　塞勒斯一滞，脸色难看起来，却不是对着元恬，更像是听到某个名字条件反射的反感。
　　他优雅的碧绿色眼睛仿佛要熔化一般的痛苦：“我现在很难解释……有些事现在我无法坦白，但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
　　元恬陌生地看着这个只是面孔熟悉的人，发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快不认识这个相处三年的朋友了。
　　元恬最后道：“塞勒斯。”
　　这还是少年这几次两人见面，首次像原来一样唤他的名字，
　　但王室继承人心中生不出半分高兴。
　　元恬说：“我理解，要成为一个优秀的王室继承人很难，有很多顾虑。”
　　少年扭头，近乎完美的五官让他莫名有种旁观的悲悯：“你不需要为我改变什么。”
　　塞勒斯怔愣。
　　青年突然想起，原来借研究项目跟少年待在一起时，听他讲过的经验。
　　是属下记错了少年的要求，找来的金属有项性质不符。
　　门外汉属下异想天开：“如果您着急，改改不能用吗？”
　　元恬平静道：“它用这么久的时间，这么复杂的原子或分子排列等生成了自己的性质，哪里是我这么轻易就能改变的呢？”
　　塞勒斯随口笑着道：“连你都不能吗？”
　　少年认真想了想，回：“也许可以，但为什么要这么做？比起改变它，我更愿意直接用这份时间和精力去寻找一份更适合我的。”
　　研究时用的材料是这样，相处的人亦是这样。
　　他以为自己只是随意听了几句，其实刻骨铭心。
　　“元……”
　　心头难言的恐慌让塞勒斯失了风度地想追上元恬，但星舰突然响起了警报声——
　　显示有未知能量正在袭来。
　　只是一瞬的犹豫，少年已经彻底走出星舰，步入人群中。
　　塞勒斯仓皇追出去没有伪装，显眼的外形一瞬间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有的安静在原地拍摄，有的上前搭话询问最近感染生物的问题。
　　元恬趁着这个机会小鱼一样游走了。
　　马库斯接到星舰突发的警报赶来时，王室继承人正平和耐心地对围上来的人群解答问题，
　　无论是哪个方面的表现，都是一位合格而让人信赖的王室继承人。
　　但他绿色的眼眸一片深沉，让人想到没有生机的死海。
　　仔细听，塞勒斯的回答比之前也找不出什么新意和亮点，只是机械地复述平时准备好的稿子。
　　嘴角的弧度也越发勉强。
　　马库斯无声叹息，比起自己性格外放、不擅长掩藏情绪的好友克劳德，
　　他这样藏得住事的个性，更让王室信任。
　　马库斯知道刚才塞勒斯殿下跟谁见了面，
　　现在这个反应……当然是交谈失败。
　　他收敛心思，礼貌地走进人群，用有事商议的理由将塞勒斯请走。
　　马库斯问：“殿下，刚才中心收到了您星舰传来的警报，显示有未知精神力接近，您没受伤吧？”
　　塞勒斯摇头，捏了捏眉心：“应该是小元的什么小手段，让他们不要查了。”
　　马库斯点头，又问：“那元恬学弟还是决定要去边陲游历吗？”
　　塞勒斯脸上终于流露出无法抑制的痛楚，苦笑道：“我现在还有什么立场拦他吗？”
　　可与德蒙特家族联姻，也是您自己的选择。
　　没有反驳，在现在兰开斯特国王眼中就是默认。
　　马库斯低头，当然没把这句火上浇油的话说出来。
　　有时候看着这位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殿下，最近所做的一些事，马库斯也会觉得茫然不懂。
　　殿下到底想要什么呢？
　　现在外界唯一承认的继承人不是只有殿下一位？
　　还是王室表面风光之下，真的已经严重到要用这种方式集权。
　　元恬暂时离开王都也是一件好事。
　　至少避开了接下来的风波。
　　塞勒斯站到星舰窗边，看着远处鳞次栉比、风格各异的建筑，
　　这里是整个王都星球的中心，星光帝国的心脏。
　　“没关系……他只是还不理解，等之后就好了，等之后……”
　　殿下又陷入魔怔般的状态，
　　马库斯礼貌告退，不敢多留。
　　*
　　元恬摆脱麻烦后没在外面逗留，
　　在星舰内处理陆陆续续收到的邮件，都是在得知他要暂时离校游历消息后的问候。
　　他委婉拒绝了星光制卡师协会提出的专人护送建议。
　　星光制卡师协会在知道总协会派出的两个主理人全都来自黑曜联邦后，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不仅以最快的速度下发了所有的奖励、补贴，
　　格外贴心，连提供的星舰都考虑到年轻人的审美，兼具舒适和速度。
　　虽然元恬已过了需要这种关怀的时候。
　　最后一封未读讯息来自克劳德，对方言辞克制地祝愿他一切顺利，如果在边陲遇到麻烦随时都可以联系他。
　　元恬看到克劳德，不自觉地又想到塞勒斯。
　　那个记忆中笑得温润的青年，已经有些面目模糊。
　　元恬心情低落下来：【刚刚谢谢你。】
　　如果不是玉佩帮忙，他可能还要跟塞勒斯再说上一段时间，
　　敏锐的王储说不定就会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什么，现在他身上不方便透露的秘密太多了。
　　对方没否认：【不怪我打扰到你和他就行。】
　　男人回完，突然一默。
　　元恬也一怔，隐隐察觉到谢行尊话里的别扭感。
　　有点点……怪里怪气。
　　元恬把原因归咎于谢行尊的个人边界感，他和塞勒斯的关系是私事，
　　玉佩这样的性格肯定不耐烦听别人的八卦，但这种情况又没办法回避，所以感到尴尬。
　　元恬沉吟，下意识道：“这样的话，下次我提前把你放车里？你就不用听这些了。”
　　玉佩说：【……塞勒斯不简单，不要跟他有太多单独相处。】
　　元恬恍然：“对哦，那下次还是要麻烦你了，我也许会被他套话。”
　　虽然这次也在塞勒斯那问到了他想知道的信息。
　　子壹：【……】
　　连AI都能推断出对方的真正意思。
　　什么下次，怎么还能有下次的。
　　接纳子壹后，元恬不避讳在它们面前跟谢行尊交流，
　　除了子壹主动偷偷给自己层层设限，内置了一堆利元损己的规则，甚至当面把最高权限交给了元恬，比人类还靠谱，绝无可能背叛之外；
　　之前“拆弹”时他本人判若两人的变化也瞒不住。
　　比知道傻粘傻玩的甲壹聪明了不知道多少的子壹，很快凭借强大的算力，根据元恬的反应不断完善对另一人的推演：
　　沉稳、强大、警惕多疑、冷漠，
　　应给予最高警惕。
　　它要为每一种情况准备预案，成为主人的最后一道防线。
　　黑色的精神力扫过元恬腕上智能表隐隐闪烁的指示灯，淡定扫过，并不看在眼中。
　　不用在其他校内站点停靠，元恬很快回到宿舍，
　　他东西都已经收拾好，教务处也意外的高效，元恬打算改签今天下午的票提前出发。
　　跟塞勒斯的见面和谈话让他有些心神不宁，又说不上来为什么，干脆早点走。
　　元恬从车里出来，刚好看见等在楼下的罗西。
　　男人打扮不像第一次见面这么正式，没有穿制卡师协会的制服，穿了一身常服，戴着无框眼镜，
　　即使在楼下等人也看不出焦急，神色平静地浏览着移动端上的文字，偶尔勾画两笔。
　　偶尔有路过的学生都以为是不常露面的年轻学者。
　　元恬自己住，罗西在等的除了他没有别人。
　　他诧异地小跑过去，朝着对方打了个招呼：“不是约的一会儿在餐厅见吗？”
　　刚才在车上罗西给他发了邮件，约元恬离开前聊聊。
　　罗西笑道：“临时接到协会的通知，我和卢卡斯马上要出发离开，于是我来碰碰运气。这里的事情都已经解决了，如果有新的问题再联系我。”
　　元恬表达了感激。
　　时间有限，罗西省去了无用的寒暄，问：“前天在德蒙特庄园发生的感染生物袭击，我听闻你当时也在场，我想找你了解些情况。”
　　元恬眨眨眼：“当然可以，但您不觉得有更好更详细的人选吗？”
　　现在对制卡师的地位、等级有了更深的了解，元恬才知道罗西和另外一个主理人卢卡斯·穆勒的地位，
　　两人一个是七级制卡师，一个是六级制卡师。
　　能源卡超过五级之后就会有质变，一至四级的能源卡都是一次性卡片，使用到一定程度自动损毁无法补充。
　　而一旦超过五级，就成了“电池”，储存的能量消耗后可以通过矿石、高效能源等补充，储存得更多，也更加稳定。
　　市面上所有中级以上的机甲、大型星舰、高级武器等等都建议使用五级及以上的能源卡，从来供不应求。
　　制作难度和价格可想而知，五级制卡师的地位当然也水涨船高。
　　怪不得星光制卡协会就算明知男人有“抬价”的嫌疑也始终好声好气、一言不发，
　　也不怀疑罗西是否有给出这个价码的资格，只是默默提高争取元恬的筹码。
　　光是罗西自己一个七级制卡师的财富就难以想象，更别说他还跟黑曜联邦的罗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随便送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就是一台中级机甲。
　　元恬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情况能请动这么两个人，多半是恰好来王都处理某些事的附加产品，
　　但罗西事事周全，元恬的性格不会多余矫情这些，
　　换成“专人”，不会再比罗西为他争取到的更好。
　　元恬说：“我一直待在后方，知道的东西可能有限，不如跟感染生物直接交手的士兵们。”
　　罗西想知道情况，就算找到当时的现场临时指挥官孔拉德也不难。
　　按照常理，问他比问一个普通的学生更合适。
　　罗西意有所指：“没关系，不用在意，你可以当我在碰碰运气。而且……也许这么说太过傲慢，但事实上，天才和普通人眼中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罗西眨也不眨地看着元恬那双蓝眼睛，如预料中一样，
　　一片平静，像波澜不惊的湖面，倒映着天空。
　　罗西笑笑：“而我的运气一向不错。”
　　元恬也没有惊慌，如常问：“那么你想知道什么呢？”
　　连德蒙特都不全知道他在庄园里做了什么，更何况不在现场的罗西。
　　可能是罗西从蛛丝马迹中察觉到他格外活跃的精神力，然后如他所说“碰碰运气”。
　　毕竟是发生在星光帝国境内的事情，参与者全是星光帝国的公民，
　　而星光帝国跟黑曜联邦的关系，从高层到民众都一向微妙。
　　罗西的语气郑重许多：“我想问，你在现场发现的异常。”
　　“比如感染生物、自然现象，甚至是人，一切值得你注意的异常。”
　　元恬眼睫一颤。
　　异常，只从表面释义来看，德蒙特庄园里能被定位为异常的现象很多。
　　但元恬莫名能理解，罗西想更具体了解的是哪方面的信息。
　　异常恭敬的感染生物……朝圣一般，
　　智力堪比人类的类熊感染生物，
　　以及……德拉肯的出现。
　　谢行尊开口：【这个制卡师的确不是冲着你来的，最稳妥的办法，是说些现场的确存在但又无关紧要的事实。】
　　他话锋一转，对元恬的性格已经很清楚，并不打算干涉：【但选择权在你，他现在对你的确没有恶意。】
　　元恬想想意外发生之前，他还没展露快速成为一级制卡师天赋时，就送到自己手上的机甲，
　　又有了玉佩的兜底，措辞道：“在庄园内出现了一个类人外形的生物。”
　　元恬将第一次大略瞥到德拉肯的场景描述出来，重点说了下诡异的感染生物和“他”显眼的黑色打扮。
　　罗西有些失态地追问：“黑色的头发？”
　　这还是这位从露面开始，一直冷静自持的高级制卡师，第一次有这样的表情和反应。
　　元恬没有多问，严谨地纠正道：“远远望去是这样，现场还有烟尘、机甲武器光污染等影响。”
　　他略微回忆，凭借超常的记忆能力在色卡上定了一个范围，传给罗西。
　　罗西并没有认为元恬在小题大做，表情郑重地接收了那份色卡，几次加密备份和保存才放松。
　　元恬都能看出罗西的反常，但没有问。
　　玉佩说了些什么，
　　元恬愣了下，照着说：“他很厉害，我没敢多看。”
　　罗西一下起了兴趣，追问：“有多厉害？他注意到你了吗，隔了这么远？只注意到了你？”
　　跟玉佩预料的反应一样，
　　罗西只是听他转述，两人相处也并不多，但却毫不怀疑德拉肯的强大，更多在关注对方强大到了什么程度。
　　谢行尊笃定：【他在之前就知道……那个存在。】
　　男人说到“德拉肯”这个名字时，本能不自在地换了指代词。
　　也许是跟他另外一个更被星际大众知晓的名字“尼德拉肯·兰开斯特”重合的缘由。
　　元恬摇头，回答得毫无错处：“我不知道，我只敢用精神力探究了一瞬，然后就觉得脑袋一阵刺痛。我不敢多看，再加上感染生物越来越多，就直接去避险了。”
　　罗西面上看不出对元恬解释的怀疑，点头：“我知道了，你已经给了我足够多的消息，谢谢。”
　　他从空间钮中拿出一个东西递到元恬手上，说：“这是我们家族的信物，你这次去的地方在两国交界，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元恬接下，是一枚徽章，正反面都有花纹。
　　反面应该是罗西家族的族徽，正面的花纹元恬非常熟悉——
　　原黑曜帝国的象征纹路。
　　不应该用黑曜联邦的标志吗？
　　罗西看出了元恬的疑惑，不动声色地为他解释道：“我们家族的祖先效忠于兰开斯特大帝，很多习惯都延续到了现在。”
　　元恬了然地点头，踌躇下，问：“我想想问问，那您知道兰开斯特大帝的外貌特征码？”
　　罗西并没马上回答，笑着关闭腕上的智能手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元恬一点也不慌，此时心中非常感谢玛格丽特女士，如果不是想帮上那位慈祥的老人，他也不会这么长时间坚持不懈地沉浸式代入扮演兰开斯特大帝的粉丝。
　　元恬向罗西展示了一位历史名人领域学者兼狂热粉丝的个人素养，
　　包括但不限于自己整理的文献综述、考证的资料等。
　　连罗西都有些讶然，即使站在那位忠诚下属后代的立场，他都忍不住想委婉劝少年不要太过沉溺。
　　但看着少年干净又空灵的眼睛，最后一声叹息：“事实上，因为家族的规矩限制，很多事情我也不能告诉外人。”
　　元恬不意外，但失望地垂眸。
　　罗西接着道：“我能告诉你的，那位伟大的存在，喜欢黑色。”
　　他嘴角朝下，眼睛里情绪冷淡讥诮：“就是现在星光帝国的兰开斯特王室，在日常生活中的服饰、出行等都无声避讳的颜色。”


第34章 
　　正如罗西所说, 他的确是有事要离开，
　　但男人对元恬的态度比初见又要温和许多，为他解答了些问题, 在通讯器第二次响起时才匆匆离开。
　　临走时给了元恬一张拜帖, 如果他对兰开斯特大帝还有兴趣, 之后如果到了黑曜联邦, 可以凭借这张拜帖去他的家族拜访，会有人招待他观看家族收藏的一些文物和资料。
　　在罗西离开后, 元恬匆匆收拾了下宿舍, 将个人物品全部带走, 登上了改签成功的星舰列次。
　　目的地就是元恬居住了十数年的故乡——迷雾星。
　　当元恬差不多将在罗西那问到的一些消息和之前得到的线索整理完毕，又休息了一会儿后，星舰刚好到达迷雾星。
　　从跟罗西聊到神秘的德拉肯和兰开斯特大帝开始，谢行尊就一直没有说话。
　　元恬以为玉佩还在休养生息，并没有多打扰他。
　　现在正是迷雾星的下午，但光线并不强烈, 浮在距离地表十几米的白色雾气阻拦了光线,
　　即使在恒星光线垂直射向地表, 光线路径最短时, 光照最强时, 也跟王都的清晨相当, 甚至还有不如。
　　这种漂浮着的难以驱散的“雾气”就是这颗星球被如此命名的原因，
　　再加上当地旺盛的植被, 枝叶繁茂、高耸入云的绿色树木, 地上铺着的柔软丝绒般的苔藓, 在淡淡乳白雾气中扩散的花香木香，
　　让人有种这里随时会走出“精灵”的错觉。
　　实际上, 在很久以前，迷雾星被星际探索队发现后，
　　这颗星球还曾风靡过一段时间，
　　地处两国交界人流量大，经常被星际幻想影视公司作为取景地，也是旅游疗养圣地。
　　但在感染生物中心对这颗星球发布了“异常植物生物”警告后，
　　不仅游客不再过来，连本地居民都开始陆续搬迁——
　　谁都知道，警告之后，择人而噬的感染生物随时会出现，美丽的星球还有，但生命不会再来，谁也不敢多停留。
　　迷雾星在短短数月就荒凉下来。
　　元恬记得警告发布时他还小，克拉伦斯那时已经在隐姓埋名躲避什么，最后老人几番犹豫下还是没有带着他离开。
　　跟王都同学和朋友们想象的恶劣环境不同，
　　元恬只是“挂名”在迷雾星的一家孤儿院，实际上一直跟着克拉伦斯住在景色优美的深处。
　　虽然住在公共交通不便、人迹罕至的地方，但在星际时代，靠着发达的无人物流也能过得非常滋润。
　　克拉伦斯在附近的镇上象征性地当一位古董商兼钟表匠，元恬从没见过他怎么正经工作，但他们家从来没缺过钱。
　　而小主人的审美、文化素养、鉴赏能力等，合格的老管家也会亲自教养，偶尔还会带元恬去周边的星球欣赏音乐会、展会等。
　　虽然只有一个人，但克拉伦斯对他的用心和培养，不下任何一个王都贵族。
　　老人给了元恬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元恬取出个人星舰，定位了住的地方，星舰在温馨提示乘坐人注意安全后，根据导入的地图开始自动驾驶。
　　元恬望向窗外，注意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在他小时候，星光帝国感染生物中心就已经发布了警告，
　　直到现在，快十年过去，这颗星球的感染生物数量依旧不多，至少元恬这一路上都没看见感染生物活动的痕迹。
　　野外的植被虽然高大，但跟他幼时印象中的模样没有区别，安静而优美，
　　完全没有其他被感染生物完全占领星球的狰狞、长出“腿”来追着人类跑。
　　元恬回来之前就搜集了这颗星球最近的数据、新闻等，
　　有感染生物，但出现的概率极低，造成的危害也不大，集中在星球的经济中心附近。
　　离开三年的时光，并未让这颗星球有太多变化，
　　元恬小时候也是这种情况，他和克拉伦斯住在堪称星球无人区的地方，但却从未发现过感染生物或者被袭击过。
　　直到最后一次，老人被反常出现的感染生物袭击，然后消失，他离开迷雾星前往王都。
　　元恬勉强按下纷杂的心思，打开星网上感染生物管理研究中心的公布板块：
　　迷雾星的异常他们已经记录在案，正在记录调查，但目前还没有有效的研究成果。
　　元恬确认没有其他人，又从几层加密的空间钮中拿出克拉伦斯留下的怀表。
　　手臂上的印记略微发烫，地图凭空出现，元恬再次确认地图上标记的地点，确认是现在正行驶过去的方向。
　　少年腰上的玉佩亮了下，低沉的声线：【不用多想，马上你就能看到克拉伦斯给你留下的线索。】
　　以元恬的记忆能力，他在地下建筑中第一次见到那副地图的时间，足够他将每一个细节都“储存”下来。
　　克拉伦斯显然也了解，才这么设计。
　　元恬路上反复打开地图确认，足以看出他的焦虑。
　　甲壹今天是只毛茸茸的萨摩耶，担心得舌头也不吐了，安静地当一团白面包让主人靠着。
　　元恬说：【地图标记的地点，就是我和克拉伦斯以前居住的地方，但克拉伦斯消失之后，我不止一次回去找过。】
　　结果显而易见，什么都没发现。
　　玉佩沉默下，道：【就算在这里没有找到线索，我们已经知道德蒙特有问题，不管怎么样，只要老德蒙特没死，总有一天能从他嘴里知道消息。】
　　他从始至终，提到德蒙特的语气就不怎么看得上。
　　相遇以来，再大再难的事情在谢行尊口中都会变成极有安全感的平淡。
　　元恬突然想起之前在宴会厅试图袭击他的那两个雇佣兵，
　　本来还一副宁死不屈坚守职业道德的模样，
　　元恬“闭眼”的功夫，再睁眼，两人恨不得把从小到大干过的缺德事都交代反省一遍，
　　包括但不限于过马路看见老奶奶没有扶她过马路。
　　谢行尊的态度，就差把“学文救不了爷爷”说出口。
　　元恬想起，类似的，德拉肯在地下建筑也是如此。
　　只要足够强，在迷宫也可以走直线。
　　甲壹感觉到主人的精神力突然昂扬：【o.O？】
　　鉴于主人的细胳膊细腿撸一小会儿狗都累，它主动贴上去。
　　元恬到达目的地时，已经能用平常心态开门。
　　克拉伦斯和他原来住的是一幢三层楼的小洋房，同样是仿古蓝星的设计，但更加温情空灵。
　　虽然空置了三年，但因为有自动维护机器，建筑并没有老化肮脏，
　　随时能够住人，
　　就像这幢房屋的主人没有离开一样。
　　入门走过玄关，大厅右边墙壁上挂着一幅少年的肖像画，一幅笔触浓郁流畅的油画。
　　银发蓬松地散在肩头，穿着白色主色蓝色为辅的西装，站在洋房外面积广阔的自然花园中，蔚蓝色的眼睛微弯，
　　比隐约可见的天色更美。
　　面容稚嫩的少年怀里抱着几枝刚刚被修建过的阿玛雷托月季，被养得极好，每一片花瓣都高傲地舒展开，馥郁的芬芳被修饰得仿佛要透过画弥散。
　　质感厚重触感细腻，却又充满动态感，
　　下一秒梦幻如精灵一样的少年就要低头去嗅闻怀里的花。
　　元恬早就已经习惯这幅肖像画，并未多看，
　　谢行尊的精神力无声地在上面停留了会儿。
　　幼年的元恬，笑容中有种满足感，让人光是看着心中就一片融和。
　　画下这幅画的人对少年充满慈爱，勾勒得细致精巧的玫瑰，跟少年比起来也相形见绌，画尽了偏心。
　　多半就是那位老管家的作品。
　　又走了两步，元恬放在身上，属于克拉伦斯的怀表突然自动飞出，
　　咔哒地响了一声。
　　元恬一怔，让其落在手心，
　　随即发现这块怀表在跟自己手臂上克拉伦斯留下的印记呼应——
　　客厅中的投影仪突然亮起，自动跳到一张图片投影在空中。
　　元恬确认这是一个存储码，连忙扫描读取其中的内容。
　　存储码里是克拉伦斯留下的一封信和一些信息。
　　元恬一目十行地浏览完，发现信息大多他已经通过其他渠道知道：
　　比如斯图尔德家族的信息、起源、元姓才是斯图尔德真正主人等；
　　在追寻、打压斯图尔德部分家族的名单；
　　跟斯图尔德交好的家族；
　　以及斯图尔德的一些“仆人”及旁系所在。
　　元恬赫然在交好家族的名单中找到了罗西所在的家族。
　　除此以外，就是一些家族的隐秘，在某些情况可以作为筹码。
　　元恬囫囵将这部分看完，迫不及待地打开克拉伦斯留下的信：
　　【
　　亲爱的小主人，
　　如果您读到这封信，那就意味着我已经暂时离开您。请不要因此感到难过，因为这只是生命旅途的一部分。
　　我坚信您会发现我失踪的线索，您的聪明才智远远超过我所能及的范围。
　　但请记住，不要冲动行事，请原谅我的冒犯，毕竟在我眼中，没有什么比得上您的安全。当您难过和迷茫时，请想想您最灿烂的笑容，它会指引您继续前进，一如既往对我那样。
　　最后，我依旧想僭越一次，违背我管家的职责与礼仪。我想请您相信，我一直都把您当做我的家人，我的孩子，能守护您成长，是我这一生中最骄傲和伟大的成就。
　　慈爱的心与你同在，
　　克拉伦斯。
　　】
　　元恬缓慢地深呼吸，尽力压住内心的情况，在信中寻找暗示。
　　谨慎的克拉伦斯担心这封信被其他人有意或无意地看见，所以他会将真正的线索隐藏，并用只有他和克拉伦斯知道的信息提示。
　　元恬很快找到了可疑的重点内容，标记出来：
　　【当您难过和迷茫时，请想想您最灿烂的笑容，它会指引您继续前进，一如既往对我那样。】
　　他最灿烂的笑容？
　　元恬皱眉，大脑不停地跳出一个又一个可能，又被否认。
　　字谜，不是。
　　空白字符隐藏，不对。
　　打乱顺序重新排序，不是。
　　使用其他语言再读一次，也不是。
　　元恬握着怀表的手指慢慢收拢，纤细的手指，用力到仿佛下一秒就要折断。
　　隐写术？也不对，虽然他的综合能力优于正常人，但在这方面依旧比不过机器。
　　克拉伦斯也从未留给他特定的工具或是密钥。
　　【我的孩子，能守护您成长，是我这一生中最骄傲和伟大的成就。】
　　元恬闭上眼，仿佛能看到克拉伦斯写下这句话时溺爱又自豪的表情，
　　就像每次看着他在花园里玩耍时那样。
　　灿烂的笑容……
　　元恬睁开眼，猛地看向客厅挂着的画像。
　　老人指的是这幅画像，所以他走到一楼客厅印记就有了反应，而不是二楼或者三楼。
　　元恬戴上手套，小心地避开中间，在画框侧边摸索。
　　他不想损坏任何一件老人留下的东西，更何况是画。
　　但画的本身似乎并没有什么玄机。
　　元恬苦恼地皱眉，想想也是，存储码和最后的线索都放在客厅，德蒙特抓住老人后肯定会对房屋地毯式搜索，很可能被一网打尽。
　　谢行尊和元恬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花园？”
　　【你可以去画里的地点看看。】
　　元恬又匆匆出了门，到花园里查看情况。
　　原本温馨美丽的花园此时一片衰败，虽然机器人能够代替人类完成最基础的养护工作，但由于特殊的环境，大多美丽名贵的植物都需要精神力养护才能如常维生、开放。
　　三年无人照管，大多植物都已经沉眠。
　　老人到底在这里留下了什么，现在还能找到吗？
　　信里说【它会指引您继续前进，一如既往对我那样】。
　　对我那样……
　　元恬想到什么，突然离开园圃，爬上旁边的一块大石头。
　　在他照顾花园里的植物时，克拉伦斯就经常站在这里，支起画架画画。
　　太久没人打理，石块和上去的小路都长满了湿滑松软的青苔，
　　元恬差点脚底一滑，惊险地稳住身体，面色不变地继续往上走。
　　站在这里，能高屋建瓴地看到大半个花园的布局。
　　少年的蓝眼睛望着整个花园的视线似乎有些空洞，皮肤被周围逸散的白雾沁润，通透白皙，甚至有些苍白。
　　在列车上他就没怎么吃东西，落地后更是直接坐车到了这里，无暇用餐。
　　“图案……克拉伦斯亲手设计的花园，其实是一幅地图。”
　　清楚看见的花园一角，枯萎的植物、小路、水塘、栅栏……
　　在俯瞰下，它们清晰地连成可以辨识的图案，
　　正是元恬熟悉的迷雾星。
　　“现在雾太浓了，手上没有飞行探测器……我要去花园里走一遍。”
　　在原地僵硬地站了太久，猛一活动，元恬头脑发晕，差点直接滑下石块。
　　甲壹待在下面，被危险的一幕吓得“汪汪”叫。
　　谢行尊冷冷道：【你还想活着吗？】
　　元恬感觉到有什么扶了自己一把……就像一个高大的人站在旁边，伸手搂住差点掉下去的他，
　　等他站稳后，那只有力的手又悄无声息地松开。
　　但这里哪里来的其他人？
　　元恬扭头，只来得及看见零星融入高处白雾的黑色。
　　好像……谢行尊又恢复了些？
　　精神力真的很好用。
　　元恬缓过神：【抱歉，我有点着急了。】
　　少年也有点吓到，圆眼睛亮而湿润，唇色微粉，脸颊晕着局部血液循环加快的淡红。
　　他知道错了是从来不会为了面子犟嘴，
　　会很诚恳地道歉，真诚地感谢他人的担忧和帮助，
　　让人不忍苛责。
　　谢行尊只觉得胸口闷了一团气：【……】
　　丢下一句：【在这里等着。】
　　元恬眨眨眼，真的也不问为什么，站在原地安静等待，信任溢于言表。
　　虽然还是很着急想知道克拉伦斯留下的线索，蓝宝石一样的眼珠偶尔不安分地动一下。
　　谢行尊没有辜负元恬的信任，黑色的实质化精神力缓缓蔓延。
　　元恬看到了一幅奇观：
　　天突然“漏”了。
　　乳白色的云团忽然变得蓬勃，在黑色精神力的牵引，或者是驱赶下，从天而降，
　　一瞬间白云压城，
　　带着要将人一起压垮的压迫感。
　　但在旁观者的视角，它又像是柔和的，
　　云雾仿佛舞台上的干冰般缓缓流淌至地面，宛如一首柔美奏响的旋律和舞蹈。
　　淡色的雾气轻曼地笼罩了整个花园，将园圃遮掩成白纱后的精灵之镜，
　　像是自然温柔的拥抱。
　　下击暴流。
　　元恬脑中霎时闪过一个名词，
　　雷暴云中局部性的强下沉气流，到达地面后会产生一股直线型大风。①
　　跟它美丽梦幻的现象不同，这种气候现象出现在现实中其实非常危险，一般伴随着极强的风力、水量，
　　如果普通人身处期间，短时间的缺氧就足够致命。
　　白色云团仍在缓慢向地面流泻，黑色的雾气穿梭在其中，如同柔韧的光带若隐若现。
　　在元恬隐隐对玉佩想做的事有了猜想后，黑色精神力也进行到了最后一步：
　　就像是浇铸，
　　液态金属或塑料等柔软的材料被倒入模具中，最后冷却固化形成模具的形状。
　　那些倾倒的白色雾气在再次上升时，是以整个花园的模样出现。
　　在强悍精神力的作用下翻倒，又从壮观的同比复刻模型慢慢缩小。
　　到元恬面前时，大小只有半人高，就像星际中流行的互锁积木玩具，
　　但是独家设计，已经拼好，只此一份的版本。
　　“花园”周围还弥漫着白色的雾气，空灵梦幻。
　　谢行尊似乎还有些不满意：【我不知道花园中心以前的模样，只能恢复到这种程度。】
　　不得不承认克拉伦斯的确是个审美不错的老头，
　　虽然没有花，园圃光秃秃的，
　　但园里的园艺结构、曲水流觞、石板路、庭院家具……甚至是照明都别出心裁。
　　元恬眼睛亮亮的，语气认真：“已经足够了，真的很谢谢。”
　　他抿唇，问：“我可以在上面使用颜料吗？”
　　谢行尊回：【这是送给你的，随便你怎么处理。】
　　元恬眼尾泛红，这次不是吓得，是兴奋和快乐，他保证道：“怎么会随便处理，我会好好珍惜的。”
　　过了会儿，等少年小心翼翼地摆好工作台和工具，
　　男人低沉的嗓音，不置可否地“嗯”了声。
　　元恬的绘画也是在克拉伦斯的引导下入门的，
　　因为老人的熏陶，他同样偏爱传统古典的创作方式，使用传统的绘画媒介，比如油画、水彩、水墨等，
　　重视艺术价值观，重视人的创造力和想象力，认为艺术绝不能脱离人的主体。
　　他没有使用纳米颜料通过计算机程序直接进行排列，
　　亲手握着画笔，稳而灵巧地摹绘，
　　蓝眼睛里一片静谧。
　　纯白色的花园慢慢被还原成最美的模样，仿佛沉没的神秘亚特兰蒂斯再现。
　　最后一笔浅蓝色勾勒出花园入口处，他亲手挂上去的风铃，
　　身边好似又起了微风，泠泠作响的声音清脆悦耳。
　　克拉伦斯隐藏在花园中的秘密也彻底浮上水面：
　　花园的俯瞰全景，其实就是迷雾星的经济中心弗格城的地图。
　　而小少爷最喜欢的阿玛雷托月季所在的红色，就是被特别标识出来的目的地——
　　整个星球以乱和危险出名的黑市。
　　*
　　元恬得到目的地后就开始做准备，他又仔细研究了下克拉伦斯留下的信息，
　　发现“必要时可以寻求信任的人”与目的地存在重合。
　　黑市中的有一位叫劳尔的人，
　　克拉伦斯给的备注是“一位需要更注意素质的朋友”。
　　他直觉两者间会有什么关联。
　　元恬对这位劳尔有些印象，记忆中是个总用大帽子挡着脸，胡子邋遢的大叔，
　　来过几次他们的住所，给克拉伦斯“送货”。
　　但具体送的什么，克拉伦斯没说过，以前元恬并不好奇，也没有问。
　　现在又想起来，元恬一边努力回忆描摹记忆中箱子的外观，一边随手从桌上生活机器人做好的晚餐中捏了一块面包对付。
　　甲壹咬住主人的裤腿，抗议无效，
　　元恬一瘸一拐艰难地拖着小狗往前走，想，还是太重了，下次给甲壹换零件的时候一定减负。
　　毛茸小狗情急之下联通了屋中的智能中枢，激活了一段代码。
　　是一个温润的男声：“元恬少爷，工作重要，但健康更重要。请按时进食，保持体力，这样才能更好地完成任务。”
　　正要说话的谢行尊一顿，精神内海，比原来更有了形状的“黑漆漆”微妙地直起身体。
　　听得出来，说话的AI跟元恬的关系应该相当亲近、自主性也强，换做普通生活机器人，只会以主人的意愿优先保持沉默，而不是出言干涉。
　　其实主要还是少年的反应——
　　元恬如芒在背，也不负重前行了，下意识坐回餐桌前，
　　一副迷雾星幼儿园最佳模范小红花得主的表现。


第35章 
　　下意识坐正, 元恬又反应过来，现在乙壹去了其他星系，根本不在迷雾星, 也管不到他。
　　刚刚的语音应该是之前的缓存。
　　元恬愤愤扯了扯甲壹的耳朵,
　　小狗飞机耳, 可怜兮兮地把头埋进爪子里, 呜呜叫。
　　坐都坐回来了，元恬恹恹地把饭吃了,
　　小狗耳朵“呱”的一下弹回原位, 埋头啃盘子里猪排味的能源矿石。
　　谢行尊仿佛漫不经心地问：“刚才那个声音？”
　　元恬没想到玉佩先生会好奇这种事, 想到自己刚才有些丢人的表现，挠挠脸，道：“是我一个仿生人朋友，他之前不方便待在王都，就离开了。”
　　谢行尊“嗯”了一声，没有追问。
　　元恬倒是不意外。
　　温热的食物化作营养流淌到全身, 少年原本有些苍白的小脸, 在安全温馨的环境中缓缓有了血色。
　　他大略整理好要用的东西, 躺回床上准备为明天养精蓄锐。
　　房间里点着克拉伦斯以前买回来没用完的香薰蜡烛,
　　玉佩先生和他合力还原的仿真花园安静地飘在房间一角, 周围隐隐还萦绕着白雾, 在黑暗中散发着萤火虫一样的梦幻光亮，
　　光线柔和, 带来安全感的同时又不会影响睡眠。
　　元恬以为脑中纷杂的想法推断, 再加上初到迷雾星倒时差, 他会很难睡着，
　　但在熟悉的环境和甜馨的气味中, 元恬很快睡熟。
　　甲壹确认主人的心率已经平稳，狗狗祟祟地从门缝里拱进房，好几十斤熟练地就想往床上跳——
　　元恬枕边，做得跟猫窝一样的“玉佩床”突然亮了下。
　　甲壹耳朵耷拉下来，退而求其次，趴在床边。
　　无形的精神力收回了警告。
　　雪白大狗龇牙咧嘴，对玉佩不满。
　　管得越来越宽了，以前都没这么多事，
　　但它打不过对方，也不敢告状。
　　甲壹居然有点想念以前跟自己争宠的那几个心机怪。
　　元恬这一觉一直睡到自然醒，他起来时看了一眼时间，发现自己的生理时钟还是近几年第一次失效。
　　他在王都时，不管前一天睡得多晚，第二天都会在七点半左右醒来，再难以入睡。
　　元恬翻个身趴在枕头上，睡衣衣袖在他不怎么安分的睡姿中已经卷了上去，露出藕节一样的小臂，
　　他摸了下听到动静乖巧过来等待的狗头，看到房间里的“小花园积木”眼睛弯了弯，
　　然后小声对玉佩说早上好。
　　谢行尊说：【想睡可以再睡一会儿，拍卖会在下午。】
　　郁金香拍卖会的入场券元恬已经拿到手，拍卖会关联最先进的虚拟现实技术，
　　只要有那枚黑贝，附近有讯号，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进入拍卖会的线上场地，在虚拟空间中参与拍卖。
　　拍卖会的日期就是今天。他们的计划是参加完拍卖会，
　　等到傍晚，恰好也是迷雾星黑市人流量最多的时候。
　　元恬看看窗外大亮的天色，脸蛋红通通地起床：“我睡好了。”
　　谢行尊淡淡把这件事带过去：【你之前睡得太少。】
　　元恬洗漱完，开始准备下午要用的东西。
　　虽然这个门槛极高、背景神秘的郁金香拍卖会宣称会保护每一位参加者的隐私，
　　参与拍卖的客人可以选择全程使用虚拟形象露面，
　　所有客人的IP地址都会使用特殊技术加密防止追踪，
　　但元恬还是不太放心，准备自己再多做几道防护。
　　子壹：“尊敬的主人，如果您相信我的忠诚与智慧，请将这个任务交给我。”
　　它调出几项数据，继续道：“我的自主学习模块在最新的测试中取得了96/100的均分。其中，我的程序编写、IDS及APT识别均达到了……”
　　元恬头大：“没关系，不用这样，我相信你。我们的相处不用这么公式化，子壹，你可以放松一些。”
　　离开了隔墙有耳的王都，原仿生人AR-013不再担心追捕，可以正大光明地使用其他仿生人躯壳化名子壹出现。
　　一晚上过去，元恬发现子壹连仿生人“身份证”都已经有了，就算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也不怕被抽检。
　　它在网络中如鱼得水。
　　除了在处事中，子壹总是战战兢兢的，似乎很怕元恬下一刻就要它离开。
　　特别是正式离开王都后，子壹每时每刻都想体现自己的“有用”。
　　难道仿生人也有雏鸟情节？
　　元恬：“除非你是自己想离开，我不会赶你走，所以放松一点。”
　　子壹顿了顿：“好的，如果这是您的需要。”
　　元恬从代码中解放出来，继续做其他准备：参加拍卖会需要准备一些资金。
　　郁金香拍卖会持续好几天，今天才是第一天，按照主办方一向作风，不会在今天放太重要的拍品。
　　但那只是对有底蕴的大贵族来说，司空见惯。
　　对元恬来说，今天已经公布的拍品，有不少让他心动的物品：
　　比如一本制卡师锻炼的技巧书、增强体质用的月光藤和星辰草……
　　更何况接下来几天的拍品。
　　元恬得到的基础制卡师补贴在这些拍品面前只是杯水车薪。
　　拍卖会不能以物易物，他要把手上部分稀有金属折现才有参与资格。
　　消解德蒙特留下的精神烙印，现在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危险，只是消耗时间和精神力，
　　快到该进入郁金香虚拟空间的时间，他刚好准备好了一组材料可以送去拍卖。
　　谢行尊：【拍卖会的拍品有单独通道，谨慎起见，把你寄卖人和拍卖人的身份分开，匿名寄拍。】
　　郁金香拍卖会只审查寄拍品是否值价，不追究寄拍者的身份。
　　除非是明显的赃物，比如主人明确的古董、艺术品等。
　　元恬马上明白了玉佩先生的意思，并不觉得他的谨慎多余：“好哦。”
　　元恬一点就通，还请刻意子壹帮忙，换了最常见的仿生人身体，到附近的星球去等取货的郁金香拍卖会机器人。
　　元恬以前一直是好孩子，干这种事难免有点惴惴不安，相比下来……
　　元恬犹疑：“你……”
　　销赃也太熟练了。
　　谢行尊：【什么？】
　　元恬又摇头：“没事，只是觉得你很厉害。”
　　少年觉得，他们都这个感情了，玉佩先生还没主动告诉自己的身份，多半也是跟其他记忆一样，忘了。
　　元恬自以为自己找到了玉佩真实身份的关键线索，他要自己去找找有没有跟“谢行尊”关联的星盗，或者枭雄。
　　他觉得以玉佩先生的能力，就算干这行，也一定是行业翘楚，青史留名。
　　迟早能找到。
　　他现在不露口风，之后给玉佩一个惊喜。
　　谢行尊看着少年小脸上表情扭来扭去，一会儿恍然一会儿坚毅不知道又在想什么，
　　直觉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没多久，正式到了邀请函上写的，拍卖会开启的时间，
　　元恬放在桌上的黑贝突然亮起光芒。
　　元恬扫了下黑玉中的图案，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项自动出现在显示屏上，
　　元恬将黑贝放进配套设备的凹槽，穿戴好全身设备，闭上眼睛等待。
　　再睁开眼，元恬周围的环境一变。
　　这是一个虚拟的开放世界，所听所闻所见所感都无比真实，
　　入眼建筑风格丰富，科技与古老的元素融合：
　　高科技的塔楼和巍峨的古堡；
　　石头为主要建材的空旷广场，与悬浮车辆和光束交通的未来街区……
　　时间过去不久，空间就已经热闹起来，来来往往的人正在参观体验各项设施。
　　元恬旁边还跟着一位无性引导机器人，客人可以自行选择是否需要向导介绍。
　　元恬对这里很好奇，选了是。
　　他乘着观赏车兴致勃勃地游览整个开放世界，问：“这里有现实参考吗？”
　　引导机器人回：“是的，这位客人。实际上，整个空间是郁金公司使用最新科技创造的杰作，还原了黑曜帝国鼎盛时期王都的往日辉煌，融合了多个风格，展现出了那个时代前所未有的强大与包容。”
　　郁金公司，就是郁金香拍卖会的法人公司。
　　元恬撑着脸，随机捏脸给他捏了一张清秀的少年面孔，黑色的眼睛里不断划过街边“营业”的商店。
　　鲜活热闹，事实上，那些商店真的在营业，客人在这些店铺消费，可以购买到接近真实的体验，也可以买到实物，东西会通过邮寄的方式寄到顾客手上。
　　元恬：“看起来……郁金公司的老板像是兰开斯特君主的忠实粉丝。”
　　在某些人心里，兰开斯特君主只指代一个人，跟现在的星光王室无关。
　　引导机器人沉默，被触及到敏感词，并没有对这个问题马上做出回答。
　　过了会儿，AI过了检测，判定客人没有其他意思，才继续这个话题：“我很好奇，您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感叹，您认识老板吗？”
　　元恬从来不介意多跟AI聊两句，不管它们是程序使然不让气氛冷下去的机械问话，还是真正的好奇：
　　“也不是……只是太还原了，整个开放世界的布局，还有这些商店、建筑。”
　　元恬指着观赏车刚过的地方，墙上充满艺术气息的涂鸦，一切都符合那个时代。
　　元恬问：“老板，很年长吗？”
　　自从人类步入星际，星际民众的平均年龄早已突破两百岁。
　　如果真的是原来兰开斯特君主的旧臣，精神能力强大，活到现在不是不可能。
　　引导机器人说了一个官网上公布的数字，
　　在现在年龄标准里属于青壮年。
　　元恬搜了下，郁金公司的老板经常在媒体和镜头前活跃，只是他以前没关注。
　　郁金公司的体量极大，是横跨整个星际的公司，但并不是星光帝国盛行的家族企业形式。
　　老板也不是星光帝国的人。
　　引导机器人问：“您为什么会这么想？”
　　元恬抿唇笑笑，并没有因此感到懊恼或是其他，情绪非常稳定，
　　他趴在宽敞的悬浮观景车的飘窗处，向外看：“只是一种错误的感觉……”
　　元恬的注意力全在靠近的那座巍峨的城堡上，专注地观察和记忆外墙上独特的花纹、飘扬的旗帜等。
　　随口回：
　　“怎么说呢，如果一定要形容，创造这个空间的人就像一个守望者，
　　时代的变迁像一条湍流的河，但他站在岸上，
　　他看着这条河不断地流淌，每一个涟漪都好像是过去的瞬间，但又不是。
　　河其实还是河，但水已经不是原来的水了。”
　　这种用尽一切打造一整个开放世界供以缅怀和追思的行为和空洞，不太像只是口头上追求与众不同的“疏离感”和“孤独”的年轻人。
　　而是真正失去过，走到尽头，试图找回什么的“老者”。
　　即使是换了一张比起原身体来说简直算是普通的的脸，
　　少年慢吞吞的语速，平缓的语气和表情，都莫名有种冷淡旁观的神性和悲悯。
　　说完后，意识到什么，元恬摸了下跟着虚拟出来的，腰上的配饰。
　　这只是虚拟的空间，他的身体还在迷雾星，他说什么玉佩都能听见。
　　甚至通过神奇的结契、沟通的精神内海，谢行尊也能“感受”这片开放世界，但在这就仅限于元恬的视角了。
　　元恬低声喃喃：“……抱歉。”
　　他第一次产生这种想法时，其实不是在这片开放世界。
　　谢行尊：【这种事不用道歉。】
　　男人发现其实自己也还没完全了解少年。
　　元恬其实只是社交技巧差，或者说下意识回避社交，
　　但并不代表他的同理心和洞见能力差。
　　他的天性比大部分人都要温柔，甚至有种悲悯，从他下意识对待AI意识的方式就能看出来。
　　又微妙地达到一个不会过界的平衡。
　　引导机器人当然以为客人在于自己对话：“请不要对我道歉，我很乐意倾听客人的想法，您的想法很有趣，即使老板听见一定也会觉得这是在夸赞他。”
　　不愧是大型拍卖会的服务型机器人，情绪价值夸奖点满了。
　　元恬说：“事实证明是我想得太多了，这只是一个有足够关注度和探索性的主题。”
　　做原黑曜帝国相关的东西，包括但不限于虚拟开放世界、游戏、互动小说的都不少，只是很少能做到郁金公司这种地步。
　　引导机器人夸道：“您对伟大的兰开斯特了解得真多，您很博学。”
　　沉浸式代入角色的少年跟正主被夸的小粉丝一个反应，满意得点头：“谁会不喜欢……”
　　然后元恬感觉自己的手被碰了下。
　　不是虚拟世界的感官，而是现实。
　　凉凉的手感，应该是玉佩。
　　精神内海，黑漆漆动了一下，
　　元恬形容不出来，但莫名想到星网上最近很火的“萌宠”视频，那只被饲养员一个劲夸奖“谁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宝贝”，最后甩着尾巴“不耐烦”走开的凶残大猫。
　　意识到话说得太多了，以为是这个缘故，元恬挠挠脸，轻咳两声，接下来的旅途专心看风景。
　　到了一个“景点”，元恬操控着观景车停下，并且告别了引导机器人。
　　元恬抬头看着门口“黑曜郁金银行”的招牌，打开的两扇大门，合拢是郁金公司的标志。
　　谢行尊说：【先进去。】
　　黑曜郁金银行主要提供智能机器替代人工的服务，基础的业务都能自动化，只要在特殊需求时才会有人出现。
　　大堂富丽堂皇、装饰精美，深色矿石地板上铺着墨绿色的地毯，宽敞明亮，空中悬浮滚动着最新的财经新闻和汇率等信息。
　　多个服务柜台前立着虚拟助手，提供交易和咨询。
　　元恬按照谢行尊的话，走到无人的一号柜台，连续七次以相同的间隔按下代表“兑换外币”的服务按钮，
　　然后按下数字“1”。
　　谢行尊说：【可以了，往右，走到大厅的尽头。】
　　尽头挂着一幅名为《财富之岛》，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巨大油画，由崇尚传统绘画媒介的著名画家历时五年绘成。
　　油画描绘了一个岛屿，岛上布满墓碑和墓地，却又覆盖着黄金和宝石。
　　油画的中央有一艘船，船上坐着一名背对欣赏者的神秘身影。
　　整体氛围辉煌又阴森。
　　谢行尊说：【直接走进去。】
　　元恬确定周围没有人，脚步自然地朝着那幅画走去，镇定得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任谁从附近的监控中查看也不会怀疑少年以前就已经走过，确认前方有路。
　　毫不犹豫的相信。
　　而玉佩先生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面前不是真正的油画，而是一幅逼真到颜料气味都模拟出来的全息投影，
　　后面的门在刚才的操作中已经打开，元恬迈入了新的世界。
　　外面的服务大厅已经足够豪华，但这里更胜一筹，随便的装饰都有温养精神力的作用，并且通道内没有任何监控仪器。
　　显然，这是给某些客人的专属通道。
　　并且门槛不低。
　　谢行尊说，语气微不可察地更加柔和：【随便选一个你喜欢的房间。】
　　元恬通过走廊，最后选了最右侧挂着蓝色装饰品的房间，同样没有任何监控。
　　房间里是一位面貌英俊的青年，看到他礼貌地行礼，
　　标准的表情、动作、语气让人难以分辨他到底是仿生人还是真人。
　　青年说：“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元恬按照玉佩先生教的回复：“一张不记名的消费卡，额度……”
　　他一顿才说出一个数字。
　　青年的表情没变，连多余的询问都没有，依言办理了这笔无论在哪个银行无预约开口都会被审核的业务。
　　他恭敬地用双手递上一张星际通用的不记名额度卡：“您可以到任何柜台自行设置消费密码以及转账。”
　　他微笑道：“这是您最近的账户活动，请审核确认是否本人操作。”
　　除了最近这一笔交易，
　　元恬看到卡片上的最后存款日期一怔，十五年前。
　　他的思维下意识发散：
　　玉佩先生似乎……比他想象的年轻？
　　或者更准确但有些地狱地说，死得晚？
　　但算算克拉伦斯给他玉佩的时间，也对得上，只是玉佩一到老人手上就转给了他。
　　将元恬的注意力拉回来的是账户剩余的余额，
　　他一瞬间理解了为什么这笔足够将今天大部分拍品全买下来的金额划出去，但面前的服务人员问也不问了。
　　他取走的跟剩余款项比起来并不算什么，
　　即使账户里不全是流动资金，还有不少配比的其他资产，但也足够惊人了。
　　谢行尊该不会……原来洗劫过一个小国家的国库吧。
　　元恬没有发愣多久，装作核对每一笔款项的模样，还真发现了点东西，
　　除了他刚才取的钱，玉佩还真是只存不出啊，
　　他的负责经理应该很喜欢这样的客户，如果这位经理一直没换的话，
　　毕竟这个账户最早的活动在三百多年前。
　　这是谢行尊家族继承使用的账号？
　　这样想如此之多的资产就合理多了。
　　那玉佩先生的死亡时间又难以确定了，毕竟账户还可能被其他继承人使用。
　　可惜看不到具体的户头信息，元恬也不是本人，担心引起怀疑、玉佩没有要求就没有主动问。
　　等了一会儿玉佩先生还没说话，于是担心道：【怎么了吗？】
　　谢行尊回过神，道：【没有。直接对他说没问题就行。】
　　元恬闻言朝青年点头，对方微笑着关闭了账户流水面板：“感谢您的光临，拍卖会即将开始，如果有需要请往这边走，专车会送您直接过去。”
　　说完，他安静地站回原地。
　　元恬从他指路的门出去，直接登上了点对点的无人驾驶星舰。
　　谢行尊异常的沉默，精神内海却不平静。
　　如果他是尼德拉肯·兰开斯特，虽然他没有自己“死亡”的记忆，史书也对他的消失众说纷纭，
　　但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除了“死亡”似乎没有其他可能。
　　那为什么，他记忆中自己的账户，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一段活动期，甚至十几年前也有。
　　难道他所拥有的，关于“尼德拉肯·兰开斯特”也就是“谢行尊”的记忆，全是虚假的？
　　动摇不足一秒，谢行尊很快想到新的可能：
　　他将自己的账户委托给了其他人，但可能性很小，谢行尊光是想想这个选项就下意识反感厌恶。
　　又或者……
　　他在这三百年间“醒”过，甚至活动过，往账户里存过款项，
　　只是因为某种原因，他暂时失去了那些记忆。
　　谢行尊肯定了后一种设想，几次治愈之后，他精神力现在的强度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结契和元恬的精神力辅助，比他预计的效果更强。
　　精神内海除了因为“死亡”和长期沉睡的破损不完整，也没有其他异常，正在缓缓恢复，毫无疑问会恢复到巅峰时期，甚至超过。
　　如果真的有人对他的记忆动手脚，谢行尊绝不会找不到一点迹象。
　　除非那个人是他自己。
　　但他缺失的记忆要什么时候才能想起？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谢行尊的精神内海有些动荡，实质化的黑色精神力猛然膨胀，又慢慢收缩——
　　就像每一次他陷入“昏睡”的前兆。
　　晦暗的精神内海中，原本因为受伤看不出形状的黑色本体，一瞬间恢复，在黑雾中隐约可见，
　　神秘威严的生物，长而粗壮的线型身体，身体覆盖着黑色鳞片，
　　龙腾骧以蜿蟺，颔若动而躨跜。①
　　在下一秒彻底消失不见，只剩稀薄的黑气模糊地遮挡着空荡的精神内海。
　　虚拟开放世界，正要举行拍卖会的城堡内一间隐蔽而华贵的房间中，一个高挑颀长的人影忽然出现。
　　等在房间内的罗典容脸上的皱纹都吓得多了两条，中年人的余光瞥见黑色的发丝，赶紧收拾好自己的表情，不敢抬头直视对方，压下身体恭敬道：
　　“您来了，请跟我来，您的位置已经准备好了，拍卖会即将开始。”
　　黑发男人没有马上跟着他离开，而是从自己身侧抓出一团黑色精神力——
　　它正在“欺负”一根头发丝粗细的银芒，想把对方完全团到自己内部彻底保护起来。
　　没什么思考能力，懵懵懂懂的银芒可怜又弱小，或许是感受到对方没有恶意，安静地被裹住。
　　黑发男人看见时，最后一点银芒恰好消失。
　　哪来的。
　　斜飞入鬓的眉疑惑地皱起，修长的手指按了下突然有些抽疼的额角。
　　“兰……先生？”
　　在罗典容忍不住住看过来时，黑发男人表现如常冷峻，抬了抬下巴，无声示意他继续带路。
　　罗典容按捺着狂热的心跳，一边将今天拍卖会的清单递给男人，一边引路，道：“一切都像您和家主安排的那样，所有人都到位了，今天是准备收网的日子。”
　　黑发男人不置可否，深邃的眼眸动了下，在陈列数量众多的拍品中，一组平平无奇的材料上停留了一瞬。
　　很短，连男人自己都没在意。


第36章 
　　坐在星舰上翻看最新的拍卖物品清单的元恬似有所察地抬头, 然后进入内视——
　　邻居的精神内海又是一片雾霭。
　　跟上次同样的情况，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会不会有些频繁了？
　　但每次昏迷又醒来后，谢行尊的精神内海状态都会好很多, 应该不是坏事……吧？
　　不过谢行尊刚刚“昏睡”的时候是不是不小心扯到他精神力了, 元恬一瞬间有种被不小心压到头发的痛。
　　少年抬手, 虚虚摸了下脑壳。
　　大概是从郁金银行的特别通道直达拍卖场地的缘故, 元恬并没有被引入拍卖会一楼大量并排的座位，而是被带到了二楼单独的小包厢。
　　虽然在虚拟世界见面, 全身都是假的, 并不用担心被人认出来,
　　但元恬也更喜欢单独待着，并没有拒绝这个安排。
　　元恬认出来，他所在的房间整体设计的风格参考了古蓝星东方一个古老朝代，
　　追求淡雅、自然，
　　房间中间的桌案上摆着诗集、经典，还有可供使用的毛笔、墨、宣纸、文稿、印章, 甚至是茶道器具。
　　拍卖会还没开始, 元恬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壁上挂着山水画, 墨色淡雅, 笔触细致, 审美情趣极高；
　　房间的特定位置分别有书架、瓷器、湖石盆景等。
　　元恬保持安全礼貌的距离, 欣赏墙上一幅书法作品：
　　铁画银钩，入木三分的字迹, 跟淡雅的房间有些相悖, 但又莫名融洽。
　　“大哉乾坤内, 吾道长悠悠。”①
　　元恬看过的古籍很多，认出来这是古蓝星一位著名诗人的诗句,
　　全诗名为《发秦州》，暗含诗人杜甫弃官流离、寓居异地的苦闷幽怨，结尾却又别有胸襟与释怀。
　　极苍凉惨淡之境，每来却存尤穷兴象。②
　　如果这间模拟房间是完全按照一个人的喜好布置，全是一个人的生活痕迹，光看这些，对方像是正困顿迷茫，寻找出路，
　　于是将志趣依托在山水之间。
　　但元恬仔细观察，发现又不太像。
　　书，心画也。
　　这幅书法笔画遒劲有力，给人的视觉印象强烈；
　　笔触锋利，毫无滞涩停顿之处，间架结构大气锐利。
　　画面异常简洁干净，
　　整幅毛笔字别说印章，连正常落款和注释都没有。
　　比起“大哉乾坤内，吾道长悠悠”这样锋芒内敛的诗句，
　　元恬倒是觉得“城头铁鼓声犹振，匣里金刀血未干”这样的更适合房间主人。
　　直白一点说，房间的主人更像个正在试图修身养性，免得在星际法边缘反复横跳、血流成河的寡情杀胚。
　　再回头去看这个房间的布置，不论是茶道、经学还是书法，都更像是对方用来压抑磨砺自己凶性的工具。
　　其实打工人的精神状态，也不是很难理解。
　　如果这个房间不是用现成的扫描，而是一点一点地设计建模，即使是元恬也有点苦恼。
　　不过光是房间内的古董瓷器的价值就已经不可估量，
　　郁金公司再有钱，也很难说动这种级别的收藏家拿出自己的宝贝做扫描，免费摆放展示开放给每个客人。
　　所以这个房间全是肝啊，那就更合理了。
　　元恬小小逛了一圈，发现离拍卖会开始的时间还有十来分钟，
　　他看着面前虚拟世界真切的毛笔、墨条和砚台发了会儿呆，有些手痒。
　　磨墨时，他想，都把他带到这个房间来了，这些东西应该能用吧，
　　就跟以前跟塞勒斯参加杂七杂八的会议，桌上摆的果盘和点心一样。
　　而且虚拟世界，要恢复原状也很简单。
　　墨香沁人心脾，元恬写完一张宣纸，沉默地歪头看了看，不甚满意。
　　书法需要腕力，这不是他的强项，写出来总是软趴趴的，差了点风骨。
　　其实平时单独看并不明显，克拉伦斯总是称赞他在这方面的天赋，
　　但摆在“房间主人”苍劲有力的字迹旁边就显出了差别。
　　如果不是拍卖会开始了，元恬都想问问设计这些书法作品参考了哪位的碑帖，是否能开放临摹学习。
　　元恬意犹未尽地将收拾好桌子，看向房间的“窗户”——
　　外面正是拍卖会内场的景象。
　　一个展台，展台上已经出现了今日的第一件拍品，一件高级激光武器。
　　智能机器人正全面介绍拍品的信息、用途、起拍价格。
　　会场的客人举牌参与，包厢中不愿露面的客人按下按钮出声报价即可。
　　元恬对这件拍品没有需求，翻了下待拍物品，看到了自己寄卖的那组材料，在七号。
　　他最近一件想要拍品是五号：
　　一张五级能源卡，一张普通的五级能源卡当然不足以出现在郁金香拍卖会上，但寄拍它的制卡师显然出了什么状况，急需用钱。
　　这是一张不设密的五级能源卡。
　　到了五级的分水岭，制卡师都需要有一定自己的风格和入门方法才能继续走下去，而这种方法都是制卡师自己吃饭的家伙，不轻易教给别人，
　　所以高级制卡师的作品都会“设密”，防止别人偷师。
　　而不设密的五级能源卡，
　　就相当于一本专业课教材，自带拆解辅导书和视频课。
　　元恬并不认为自己需要照搬别人的路，但能提前借鉴别人的经验和方法，能加快他入门的效率，缩短学习时间。
　　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早日成为高级制卡师能拥有更多谈判的筹码和支持。
　　流程很快过到五号拍品，拍卖会的气氛也已经被慢慢炒热。
　　不设密的五级能源卡又将现场的气氛往上推了一把，
　　想拍的不全是制卡师，其他宾客想着，
　　即使自己用不上，但拍下来送给制卡师用来拉关系也是很不错的选择，很适合拉拢成长期的天才制卡师。
　　埃里克顾问看到拍品名称的那一刻就有了预感，
　　果然，前几个拍品兴致缺缺低头浏览着屏幕上政务的塞勒斯殿下，倏然顿了笔尖，
　　抬头看了展台一眼，示意埃里克。
　　埃里克内心无声叹息，当然知道殿下想拍下这件东西是给谁准备的：“我知道了，您放心。”
　　塞勒斯收回视线，碧色的眼睛盯着屏幕看了会儿，但一直停留在同一页面。
　　他望了眼右下角——
　　期待的消息仍然没来，
　　通讯工具一片让人心凉的寂静。
　　塞勒斯干脆关闭了政务系统，问：“算算时间，航班快到了。”
　　埃里克踌躇下，为难道：“元小先生，改签了星航班次，提前出发了，昨天应该就已经到了。”
　　虽然殿下拨了一队亲卫保护元恬的安全，但也要能找到人。
　　元小先生的脑子，真刻意用在反追踪上面，隔壁的间谍也就这样。
　　倒不是完全没办法，但他们哪里敢，
　　蹲守在宿舍附近负责安全的士兵，在熄灯之后甚至都不敢多靠近少年的窗户。
　　措手不及之下，消息自然慢了一拍。
　　塞勒斯手指一僵，下颌线紧绷，他想想迷雾星的混乱，勉强压抑住心头的烦躁：“那就让他们去迷雾星的经济中心等，还有……之前事故发生的地方。”
　　埃里克回：“当然，已经安排下去了。”
　　塞勒斯十指合拢，温润俊秀的脸沉下来，无声看着展台。
　　顾问不敢多言，一副专心等待合适竞拍时机的样子。
　　价格攀升到一个阶段，就陆陆续续有人放弃了竞拍。
　　埃里克出声跟价，同样差不多开始竞价还有十三号房间。
　　但对方采用的是无声报价，只沉默地跳动着数字。
　　在十三号包厢竞拍标志亮起时，德拉肯就拧眉，
　　他朝亮起的房间号看了一会儿，又盯了一眼罗典容。
　　罗典容也是一脸错愕：“那个房间怎么会有人？”
　　那是这位的专用房间，
　　在构建这个世界时还特地申请，取得了黑发男人的同意，才成功在他的一处现实居所采样并入虚拟开放世界。
　　除了德拉肯，系统不会给任何人进去的权限才对。
　　如果不是今天有特殊的布置，在这个房间让德拉肯先生掌握全局更加合适，他本该去那个房间，
　　如果正好撞上里面的人……
　　罗典容顾不上拍卖，冷汗涔涔地点开操作系统，道歉：“我马上就查怎么回事，您放心，在这里没人能逃过普罗米修斯的监控。”
　　普罗米修斯是郁金公司的总控AI系统，负责统筹监控整个虚拟世界，保证虚拟世界的流畅、安全等等。
　　德拉肯坐在椅子上，平淡冷静的表现跟罗典容对比鲜明：“不用。”
　　后者在这样的目光下，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慢慢平静下来，心中不住涌现出对德拉肯的狂热和推崇：“是我太着急了，我继续让普罗米修斯优先完成之前的布置。”
　　如果对方真的掌握了重要线索，也不会这么莽撞地直接跑到先生的房间参加拍卖会，这毫无意义。
　　多半是出了什么意外。
　　十三号房间，对方依旧安静地跟价，稳定且有规律，
　　每三个新价格跟一次，全程一言不发，
　　比AI还AI。
　　罗典容有点摸不着头脑：“难道是设置了什么自动拍卖的程序？我记得普罗米修斯好像没提供这个功能。”
　　毕竟大多愿意参与拍卖的客人，花钱也需要参与感，而且拍卖会进行的形式和气氛，就注定这种出价方式不吃香。
　　这个功能有些多余，没人要求，他们也没想过。
　　又观察了一会儿，对方不仅报价有规律，连跟价的间隔时间都惊人地相同到毫秒。
　　不太正常人的操作。
　　罗典容越发疑惑，忍不住想去探究，但那是拍卖场中唯几没有监控的房间。
　　德拉肯眼睫一颤，莫名开口道：“说不定只是单纯不喜在人群前说话。”
　　罗典容没想到这位会在这个时候开口，一时没想到要怎么回。
　　男人的口吻……莫名有种熟稔感，就像认识对方。
　　虽然从表情和语气中完全看不出来，也不应该认识。
　　罗典容：“那我们还需要参与竞拍这件拍品吗？”
　　之前先生扫了眼竞拍清单，沉默会儿，唯一打了勾的只有这件拍品。
　　作为郁金公司的主要负责人之一，拍卖会即使拍卖成功，他也可以用某些名义中途拦截下拍品，后续补给客人巨额补偿和同样的物品即可。
　　前提是先生真的想要，但这场拍卖会也没东西能珍贵到这种地步。
　　先生附近……有能用上这件拍品的人吗？他哪里还需要主动交结没成长起来的制卡师。
　　或者就是为了参与感，这位随手一勾？
　　德拉肯简洁道：“不用。”
　　罗典容不意外地应答，他低头，不经意看见德拉肯苍白修长的手指正把玩着什么，
　　罗典容没敢多看，但似乎……是长方形的卡片？
　　像是能源卡。
　　德拉肯看一眼跟十三号焦灼竞价的十八号，说：“增加一个新的功能，”
　　铁灰色的能源卡灵活地在他手指间翻飞，最后被捏住，染上德拉肯略低的体温，
　　“给十三号房间。”
　　罗典容会意，也不问为什么，默默去办。
　　十八号房间……是星光王室在拍卖行的固定位置，稍微参加几次拍卖会，观察下拍品最后的去向就能打听出来。
　　他们也不屑因为这些拍品的价值隐藏自己的身份。
　　于是元恬百无聊赖地点了一段时间，突然发现操作屏上多了一个自动跟拍功能，
　　他只以为是刚才隐藏了，犹豫下，没有勾选。
　　反正点不了多久了，
　　按照这样的竞拍形势，这本辅导书的价格很快会超过他给五号拍品的预算。
　　不是不能拍，但不划算。
　　元恬一向极低的胜负欲让他上头不了一点，顶多有些许可惜。
　　对方似乎有必得的决心，不急不缓，看出价方式和一楼大会场客人们的反应，身份和财力应该也不一般——
　　现在拍卖的价格还没到拍品的市价，但其他人已经自觉退出了。
　　不是出不起价格，而是似乎在卖十八号一个面子。
　　哪怕十八号包厢并不在意哪些人竞拍过，又什么时候退出。
　　倒是元恬这种一无所知、没有顾虑的最快乐和头铁。
　　二楼房间里，埃里克也有些好奇和疑惑对方难得一见的叫价方式，
　　但也只是好奇，他的工作是替殿下拍下这张不设密的能源卡。
　　可对方的出价方式，任由他如何试探、变化节奏和加价都无动于衷，
　　像是所有试探都放在了一堵墙上，
　　这堵墙不但不给反应，甚至会长腿，在人撞过来时跑掉，担心血溅自己身上。
　　塞勒斯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出神地看着十三号房间，脑中在之前就浮现了一个名字。
　　他知道对
　　方也拿到了拍卖会的邀请函，但少年没主动跟他说过自己的信息和参与时间。
　　王室继承人将埃里克变化的心态看在眼中，
　　下意识摸了摸腰上的一个挂坠——
　　那是他和元恬关系还好时，对方送他的生日礼物。
　　虽然少年第一次参加就在二楼的可能性不大，但……
　　无法排除这个可能。
　　塞勒斯叫停埃里克：“可以了。”
　　埃里克一怔，试探道：“还没到市价。”
　　他们跟郁金公司有合作，不少人是因为知道他们的身份退出了竞拍，这样不利于两边的关系。
　　塞勒斯说：“私底下按拍卖的最高价补给拍卖行。”
　　他又摸了下那个挂坠，“别让其他人知道，特别是十三号。”
　　不设密的五级能源卡堪堪以一个市价成交落进十三号的口袋，负责拍卖的机器人落锤很快，干脆利落，没一点忸怩。
　　六号结束，七号拍品即将开始时，埃里克回来，说：“对方没收，说十三号包厢的客人跟他们的老板认识，很乐意为他吃亏。而且……对方说做拍卖行就不会在意这种损失。”
　　埃里克觉得跟他交涉的陌生罗姓负责人，态度有些说不上来的微妙，反正说不上友善，但也谈不上针对。
　　对方的处理可以说给了星光王室一个面子，另一个角度，也可以说是不承他们的情，公事公办。
　　埃里克主动去补差价，当然也不是觉得对方就差那点钱。
　　塞勒斯点头，心思不在这件事上，倒是问：“跟十三号包厢的人认识？有谈到十三号的身份吗？”
　　埃里克预料到，已经提前问过：“试探过，保密。”
　　塞勒斯捏了捏眉心：“我记得郁金的老板，是个性格不错的女性老人。”
　　埃里克点头：“是的，跟顾青首席交涉的是她。”
　　塞勒斯莫名松一口气，不再过问，刚拉回些注意力，就听见拍卖机器人对七号拍品的介绍：
　　一组稀有金属和矿石组成材料，单独材料当然不足出现在这个规格的拍卖会上，但这组材料已经按照完美比例搭配好，
　　送到制造司就能直接加工组成三艘高级星舰。
　　高级星舰这种重要战略资源，无论对哪个势力来说都不会多。
　　此外，这些材料不同于正常材料的地方，它们的表层都“镀”了一层亮闪闪的银芒。
　　智能适时的解说：“想必格外客人都已经发现这些金属在外观上的特殊，但经过我行的鉴定和测试，这些银芒对这些金属没有任何负面影响，反而存在正面作用。”
　　“这批材料的质量更好，无论是从延展性、韧性等角度测试，都得到了A+的评级。”
　　它分析道：“因为经手时间短，我行未能破解这种现象产生的原因。但初步猜测可能是在制造或生成时，这批材料跟某种能量或物质接触过，从而提升了品质。”
　　“说不定将这批材料成功竞拍回家的客人，还能从中找到直接升级强化耗材品质的方法，具有一定研究价值。”
　　后一句话就纯粹是炒热拍卖会的气氛，在画饼了。
　　这是元恬亲手寄拍和研究过的材料，他当然最清楚情况，
　　那层银闪闪的东西是他使用自己和玉佩先生混合的精神力，接触材料中德蒙特留下精神烙印的产物。
　　元恬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精神力实质化后，长时间浸润材料后还能产生这种效果。
　　他也做过测试，除非提前就知道结论，不然现有的各种数据根本无法跟人的精神力和元恬本人联系上。
　　子壹更是数次确认不会对主人造成麻烦，才去寄拍。
　　但竞拍的客人们不清楚，这批特别的材料给拍卖会带来一个小高峰。
　　竞价器上的数字飙升，很快达到了甚至超过了元恬的预期值。
　　少年坐在竹椅，不习惯地摸了下自己的短黑发，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将后续竞拍的预算往上调了调。
　　到了后面，竞价又只剩下两方。
　　熟悉的十八号包厢，以及同样在二楼的一号包厢，双方都加价频繁，而且不低。
　　在看到那份还留存着些许黑焰气息的材料时，黑发男人眉尾轻挑。
　　德拉肯不知道又从哪里把那团黑雾抓了出来，但真正的目的是里面那丝纤细的、离开主人太久略微黯淡的银色。
　　但又比外面展示的那组金属镀的银闪闪，要亮些，更要鲜活可爱些。
　　德拉肯莫名想，
　　他看过更美丽、更生动的银色。
　　还有一张没太多表情变化，却让人轻易感受到柔软的思绪，
　　懵懂恬淡，精致到有些忧郁疏淡的脸。
　　罗典容站在一旁兢兢业业地代拍，他坚持相信这位的眼光，
　　认为这批奇异的材料一定还有更大的秘密，
　　越叫价，脸色越郑重严肃。
　　黑曜联邦罗氏的家主，星际郁金公司真正的负责人之一，手上流水轻松过亿，以高价值星际通用币为单位的中年人，
　　此刻为了拍一组平常报失都报不到他面前的材料，狠动脑筋，
　　想给一个让拍卖立刻停止的价格，但又踌躇不敢过激引起其他势力的注意。
　　十八号包厢中的埃里克有同样的表情和烦恼。
　　但埃里克仍记得自己高级顾问的身份，叫了几次价，间隙开口道：“殿下，我们的身份公开，这样下去会引起骚动。”
　　重型武装星舰的制造材料，
　　即使拍卖会上这组材料的体量在大贵族势力面前来说都不值一提，但这种战略物资牵涉的话题太敏感，很可能被有心人做文章过度解读。
　　目前的价格再往上，可能明天就会有不大不小、耸人听闻的新闻出现，
　　比如《震惊，星光帝国王室高价收购战略物资，是否是开战前兆》。
　　殿下所坐的位置，要考虑的太多，受到的限制比想象中更多。
　　塞勒斯已经起身，站在靠近包厢窗户的位置，碧绿的眼睛看着那些银色，却因为遥远的距离，怎么也无法成功倒映进眼底。
　　他抬头看向外表看不出什么、今天第一次见的一号房间，莫名不愿就这么退出竞争。
　　又是一阵僵持，对方依旧没有退避，价格不断抬高。
　　埃里克欲言又止。
　　其他没有参加拍卖的宾客比参加了还热血沸腾，坐在虚拟空间的拍卖场上仿佛都能闻到无声的硝烟味。
　　只是……材料而已。
　　如果是为了研究，他大可以私下找人再跟对方沟通，鲜少有人不卖星光帝国王室的面子。
　　塞勒斯闭眼，咬了下牙关，再睁眼，语气温和道：“可以了。”
　　埃里克歉然地看着殿下，将竞拍停在一个有些离谱，但不至于闹出大动静的数字。
　　罗典容志得意满地停手，感觉自己今天在效忠的大人面前终于得力了一次，
　　赢了，对手还是星光帝国的兰开斯特旁系。
　　德拉肯黑发束在脑后，苍白冷峻的脸看不出什么，
　　手指却愉悦地捏了下晕乎乎的银芒，
　　力道很轻，
　　手感像在捏棉花糖。
　　罗典容察觉到男人的好心情，试探道：“难得找到了您都感兴趣的好东西，这次寄拍的手续费就从我的账上走，就当是给对方的感谢。”
　　德拉肯虚拢着手指挡住掌心捧着的银色，瞥一眼二楼那个无声包厢，道：
　　“算作我的。”


第37章 
　　罗典容再回来时, 除了给拍下来的拍品办理手续，也确定了接下来的安排：
　　“最后一件拍品没有问题，名单里的人都在现场, 但真的要拍卖它吗？”
　　德拉肯淡淡反问道：“没有鱼饵怎么钓鱼。”
　　罗典容也明白, 但他还是不甘心这么意义重大的东西落到别人手里, 他强行让自己转移注意力：“您需要的东西要为您放在哪儿？”
　　除了有重要事情时, 德拉肯几乎不会露面，甚至连通讯信息都不会回复。
　　德拉肯侧头, 鸦羽般的长发搭在肩膀上, 他略加思索道：“先放在拍卖行。”
　　罗典容点头：“我会一起存在您的账户里, 您需要的时候随时去取，进入郁金银行特殊顾客通道的方式依旧没更改。”
　　德拉肯颔首。
　　罗典容忍不住问：“为什么星光帝国的王室也这么执着于这份材料，他们难道也看出了什么？”
　　德拉肯敛眸，想到上次在庄园里忽然出现的白色机甲，对方在被他逼迫的紧张境地里，仍然时不时出神关注宴会厅的方向是否安全。
　　银发少年所在的宴会厅。
　　男人优越英挺的眉头缓慢皱起。
　　德拉肯手指不自觉地捏了下手里的银芒, 这次出神没有控制好力道, 可能捏痛了,
　　瘫着躺平的银芒忽然“咬”了他一口, 抓住机会消失回去了。
　　罗典容紧张道：“好像有异常反应？”
　　德拉肯盯着四周焦躁乱窜、似乎想冲往某个方向的黑雾, 皱着的眉反而松开。
　　他若有所思, 说：“不是异常。”
　　罗典容把他的话理解成“没有”的意思，安静下来, 专心等待最后的拍品。
　　二楼的十三号房间内, 元恬还没从轻易拿到心仪辅导书的疑惑和思索中抽离, 又陷入了新的疑惑。
　　这组材料的确珍稀和方便，但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稀有材料这种东西, 在拍卖会溢价1.5-3倍都算正常，
　　但一组高级星舰的战略材料，溢价到这个程度就大大超出常理了。
　　连黑市宰人都没那么离谱。
　　即使算上他精神力加持过的材料增幅也很不值，这个价格已经可以购买一套全面淬炼强化过的材料。
　　可能这就是有钱人的爱好吧，消费都是为了商品所代表的符号价值，
　　比起这组材料制作星舰的用途，更看重它代表的社会地位、身份认同？
　　他有时候真是不明白社会中复杂的人类行为。
　　不明白就不想，元恬一向不会为难自己，反正拍卖得到的账款已经到手了，如果不出意外，足够他拍到计划里的所有拍品。
　　都不用先从玉佩先生取出来钱里赊账了。
　　元恬扫了一眼到账的数字，一瞬间发觉不对，联系乙壹询问拍卖行。
　　在虚拟世界里同样内置了通讯工具，可以跟现实正常联系。
　　乙壹过了会儿，回消息：【对方说老板很欣赏这件拍品，所以免除了手续费。】
　　乍一听没有问题，但细想上下句毫无逻辑。
　　可能……老板人还怪好的。
　　元恬苦恼地皱眉，记住了这个奇怪的疑点，不再多想。
　　接下来的拍卖非常顺利，可能是在之前的竞争中十八号房间主动退出僵持，让其他客人自动脑补了什么，
　　元恬参与竞拍的东西溢价都不高，到了合适的价格其他竞拍的人就做个顺水人情。
　　况且十三号拍的拍品虽然都算难得一见的佳品，
　　但对于能参加这场拍卖会的人来说却并不会成为急用的资源，要通过其他渠道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很快，拍品来到最后一件。
　　元恬成功将所有需要的东西拍了下来，
　　他刻意注意了下，之前拍下他材料的一号房间，以及十八号房间都没有再出价竞拍过，但又没有登出。
　　他翻了翻投影在空中的拍卖清单，发现不知在什么时候，原定的最后一件拍品后又多了一件代拍的神秘藏品。
　　第一次参加郁金香拍卖会，元恬并没什么经验。
　　这是拍卖行的保留节目？
　　拍品以华丽的全息技术被凭空投射在展台中央：
　　流线型的外观，曲线和平滑的表面能很好地减少空气阻力，有助于机甲更加灵活迅猛地突进；
　　表面是科技感的哑光黑色涂层，整体色调冷灰色；
　　使用了最先进的复合合金材料，兼具抗暴与延展性；
　　能够装备适应各类型的武器和动力系统……
　　一条条拍品信息被无声罗列在大屏幕上，
　　但再多机甲参数也比不上特别强调的一条信息：
　　【经过本拍卖行验证，此机甲唯一的使用者为君主尼德拉肯·兰开斯特。】
　　看到这条，参与宾客的呼吸不由得一紧，意识到什么，表情郑重。
　　已经更换成真人的拍卖员适时开口：
　　“经过各项验证，我们的测试员发现这台机甲非常特殊，采用了已经遗失的原黑曜世纪机甲制作技巧，通过某种技术加上了限制。”
　　“这台机甲似乎只能被兰开斯特君主本人启动使用，不会响应其他人的精神力。”
　　没等客人出声质疑，他继续道：“当然，郁金香拍卖行绝不会在特别环节推出没用的拍品，也是由于这种特殊的技术，这台机甲里残存着一定数量的，属于兰开斯特君主本人的精神力。”
　　“只要有办法重新启动这台机甲，或拆解它，就有办法获得里面的精神力。”
　　兰开斯特君主的强大，即使跨越时代也依旧有统治力，亲眼见证过他对抗感染生物的人，甚至他的敌人都无法否认他已经达到了现在十级精神力的标准，
　　更或者已经超越。
　　作为前几代精神力者，他掌握的精神力使用技巧、以及本人的精神力强度，现在也无人能及。
　　但他奇异消失后，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能供研究的资料和东西，
　　自然也无从解密他的强大。
　　这件拍品如果真的能顺利提取到兰开斯特本人的精神力，哪怕只有一点，也能拍出天价。
　　但郁金香拍卖行也没有隐瞒，直白地告诉客人：难度极大，且非常危险。
　　强行拆解强者的机甲，很可能引起大爆炸，操作员死不见尸，付出的价格和资源都一去不回。
　　至于重新启动机甲……如果手上有跟兰开斯特本人的精神力能够呼应的东西，何必还要冒这个风险？完全是多此一举。
　　怪不得这台机甲能在这个环节特别推出，但又放在了拍卖会的第一天，没有人流量最多的压轴。
　　不少贵宾发热的头脑慢慢冷静下来，开始权衡是否要赌一把。
　　这也只是中等贵族以上的家主考虑的问题，个人和小家族已经直接放弃，安心地当看客。
　　这种量级的拍卖会，已经没有他们插手的资格。
　　拍卖行给了客人们十分钟“欣赏机甲”的时间，
　　不少人在这个时间点起身暂时离开虚拟世界，表现或紧张或激动地回去汇报沟通。
　　元恬就是纯粹看热闹的一拨，反而有心情仔细观赏展品。
　　二楼的贵宾有“近距离欣赏展品”的可选按钮，但呈现出灰色。
　　这是这件展品不支持的意思？
　　元恬想了想，试着按了下。
　　圆润的指肚按在桌上柔性屏幕的一瞬间，按钮从灰色变成绿色。
　　元恬眼前一花，周围不再是十三号房间的布景，
　　他正站在展拍的机甲前。
　　郁金公司的虚拟技术的确超前，元恬鼻尖能嗅到金属独特的气味，
　　他需要仰头才能看到高大机甲暗沉的眼灯。
　　机甲保养得很好，却刻意保留了以前战争留下的划痕。
　　在机甲的腰部，
　　似乎是感染生物的利爪留下的痕迹，划开了有防护力的黑色涂层，在深灰色的金属上留下刻印。
　　金属气味里夹杂了肃杀的血腥气。
　　利爪划过的角度、力道，元恬脑中不自觉地还原出当时的场景：
　　被踩住的感染生物感受不到疼痛，甚至没有对死亡本能的恐惧与逃避，伸出利爪试图杀死钳制自己的该死生物。
　　就在锐器即将划破机甲时，感染生物被机甲驾驶员随意抽空解决，袭击的前肢僵硬，无力地垂下。
　　充满戾气，但又强大的打法，
　　符合各个版本史料对兰开斯特君主的评价。
　　元恬突然想到之前看过的，玉佩先生操纵着训练机甲，幽灵一样将那两个肇事者精准地从驾驶舱“请”出来，将人吓得涕泪横流的视频，
　　暴戾的黑色眼灯。
　　还有在德蒙特庄园的地下，对四周头顶的自动集束攻击视而不见，只目不斜视向前走，黑焰轻飘飘焚烧掉一切威胁的黑发男人。
　　甚至是刚才在拍卖会场二楼待过的房间。
　　如出一辙的……死寂的疯狂，
　　像深黑色海面下潜藏的，足以击毁一艘大型航船的危险暗礁。
　　少年眨了下眼，像思考问题时有些算力不够的甲壹一样歪了下脑袋。
　　这些表现说明……
　　看来大家的精神状况都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啊。
　　元恬又抬头观察那台黑色的机甲，却对上了一双亮起的眼灯——
　　也许它一直亮着，只是周围的环境光昏暗，没有注意到。
　　墨一样的黑色，和缓闪烁的律动让人想到人类的呼吸，就像有什么透过那双眼灯，
　　同样在观察元恬一样，
　　让人仰望的高高在上。
　　少年低声呢喃：“尼德拉肯……兰开斯特……”
　　元恬怔怔地与它对视，耳边突然“滴”的响了一声，又回到了十三号房间。
　　他看了眼大屏幕上的倒计时，发现预留的时间已经结束，
　　甚至拍卖都已经开始了。
　　拍卖屏幕上的数字一瞬间就跳到了一个普通家族遥不可及的程度。
　　如果使用玉佩的账户，元恬当然可以竞价，
　　但谢行尊本人不在，少年在精神内海询问后没有得到回应，自然不会帮他自作主张。
　　虚拟形象清秀的少年双眼出神地盯着前方看了会儿才缓过来。
　　刚刚那是什么？
　　郁金公司的特殊技术吗，
　　还是机甲里真的有兰开斯特一世残存的精神力，他在某种引动下共鸣，看见了昔日的幻影。
　　元恬伸手按了按太阳穴，抬头去看竞拍的结果。
　　让人有些意外的是，那具机甲没有落在十八号包厢手上，
　　最后带走机甲的是一楼的一百三十六号客人。
　　知道十八号包厢身份的人倒是不意外，
　　毕竟星光帝国的王室，虽然名义上继承了那个姓氏，但这个姓氏跟君主本人到底有多少关联，不少传承久远的家族心里都明白。
　　只是走到了今天，星光帝国作为鼎力的势力之一，没人会不给面子地提起和传播而已。
　　尤其是现任的国王，以前还有专门的节日祭祀彰显正统，现在已经简化到王室都不露面。
　　到底是尊敬放在了心里、心虚还是其他什么心思，就见仁见智了。
　　一个二楼竞价失败的贵宾嘀咕：“不过这个一百三十六号，哪里冒出来的，这个资金已经抵得上一个小家族全部的流动资金了，就算是中小型的家族，一个弄不好也容易就此沉寂。”
　　能出得起这个价格的家族有更好的探究君主精神力的途径，不会冒拆解机甲失败大量资金打水漂的风险。
　　这场竞拍比想象中更激烈。
　　“难道是这个一百三十六号，掌握了什么一定能成功的方法？”
　　如果真的有把握顺利拿到机甲中残存的精神力，别说这个价格，就是再翻三倍也值得啊。
　　会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哪怕拍卖已经结束，紧张探究的气氛却继续延续了下去，
　　不少人戴上假面，蠢蠢欲动。
　　一百三十六号的虚拟形象明显是随机捏出来的中年男人形象，连面具都没戴，
　　好像也知道其他人的猜测，在被搭话前就登出下线，身影消失在原地，
　　无意跟任何人搭话。
　　二楼的一号房间里，罗典容看着屏幕上新传输过来的统计数据，神色郑重道：“这是普罗米修斯统计出来的数据，这些是凑热闹试探跟价的客人，这部分是有意向但适时放弃的客人。”
　　他调出重点关注的地方：“这些是普罗米修斯经过分析后，整理的意向指数超过警戒值的客人，最后跟我们的观察名单重合的有三人，接下来对他们的态度是？”
　　德拉肯视线扫过那几个名字，说：“继续关注。”
　　罗典容回：“好的先生。”
　　他担忧道：“最后是成功竞拍走机甲的一百三十六号，真实身份是一个在星光帝国边陲的小家族，但明面上跟德蒙特等大贵族都没有交集，隐隐有向詹森家族靠拢的意向，但还没彻底加入，只是增加了几笔订单。”
　　他一顿：“我们要不要找机会回收订单再试一次？”
　　按照计划，钓出来的鱼应该跟观察目标之一存在联系才对。
　　德拉肯看了一眼这个家族的资料，反问罗典容：“德蒙特收拢小家族的行事作风是什么？”
　　罗典容不屑道：“利诱不成就威逼。”
　　说完，他一怔。
　　仔细看了眼资料，这个叫杜庞的小家族两年前就有倒向詹森家族的苗头，杜庞是当地数得上名字的势力，要想掌控这个地方一定要对它下手。
　　按照德蒙特那些嚣张跋扈的旁系做事的风格，已经两年了，不可能不给这个杜庞一点“教训”，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詹森家族倒一向懒得理这种无聊的家族殖民扩张，巨大的体量，不会在意杜庞这个小家族多出来的订单。
　　杜庞家族有问题。
　　他们的计划没有失败，果然，那群贪婪的鬣狗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所以杜庞这个小家族才会做出在外人眼里“疯狂”的行为：将所有资金投入拍卖中，只是赌机甲里开出残存精神力的概率。
　　如果猜测没错，
　　其实杜庞这条走狗和他的主子早在看到拍品介绍时就坐不住了，
　　他们认为自己掌握着，百分百能让黑色机甲响应的秘诀。
　　德拉肯问：“收货地点在哪？”
　　罗典容按捺住心头的激动，道：“就在杜庞家族的驻地，一个叫迷雾星的半感染星球，地处星光帝国的边陲，他们表面上以这个星球为据点，狩猎周围星球的感染生物出售材料、黑市、给雇佣兵提供相关服务赚取利润。”
　　德拉肯起身的动作一顿。
　　罗典容连忙追问：“有什么问题吗？”
　　德拉肯疑惑地皱了下眉，自己也无法解释有些异常的反应，他闭目，苍白的手指按了按太阳穴，
　　半晌道：“没有。”
　　没人对他的记忆动手脚，破漏的精神内海一如既往，但明显比以前修复了些，速度很快。
　　德拉肯突然想到在德蒙特庄园遇见的银发少年，
　　他独特的精神力，更重要的是——
　　他精神内海里，跟自己似乎同源、至少相似度极高的黑色精神力。
　　当时为了保护少年，疑惑但又毫不留情地反击了他“入侵”的精神力。
　　德拉肯无法组织语言，用准确的词汇形容他看见少年感觉。
　　就像他无法解释，为什么会让第一次见面的银发少年带走那枚本该回收的蛋。
　　罗典容紧张地问：“您有哪里不舒服吗？需要通知老教授过来吗？”
　　他记得父亲说过，这位虽然现在已经能正常活动，但精神内海破碎，换个九级精神力强者也会一瞬间死亡。
　　男人活了下来，但内海一天没有修复，就会时时刻刻承受撕裂的痛苦，
　　仿佛嵌入肉里没有及时取出又长拢的玻璃渣。
　　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出更剧烈的痛苦。
　　父亲推测过，德拉肯消失的时间或许就是因为过度的痛苦，求生的本能暂停主人的活动以求短暂获得喘息的时间。
　　这么长的时间，他们尝试过所有能找到的治愈系精神力，
　　没有一个成功，但好在反噬不严重，没有受伤。
　　只有一个蠢货打听到什么，不甘心，自不量力地私自尝试，在毁灭性的被动防御中变成白痴。
　　男人的五官比精心雕凿的仿生人更流畅深刻，
　　但表情的丰富程度和情绪波动还不如仿生人。
　　每一次消失又出现，都愈发……无情，像是高高在上，冷眼旁观的神祇。
　　让人不自觉心惊肉跳。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在被人类阴谋背叛后，真的也会像渺小无力的人一样……压抑着用曲折的手段蛰伏报复，
　　而不是让雪耻的火焰在大地上蔓延，将一切应该被清理的有罪的错误产物变回初生的“纯净”吗？
　　罗典容当然尊敬和爱戴永远的王，但正常的人类无法战胜内心最深的暗处，
　　毕竟他都很难意识到自己面对容貌几乎没有变化的黑发男人，以及那些对着君主恭恭敬敬、俯首称臣的感染生物，为什么偶尔会有战栗和……恐惧。
　　德拉肯就像没感知到周围略微紊乱的精神力和情绪，按压眉心的动作停下，冷峻的眉眼没有意思变化，他放下手臂：
　　“不用让他过来。”
　　罗典容回：“好，您……”
　　但视线却不自觉落到德拉肯的一只手上——
　　这位一直把玩的长方形物品，居然是一张能源卡。
　　还是一张一级能源卡，看样子还是使用过的。
　　罗典容这个位置，早就没见过一级能源卡，他被冲击得完全没了杂七杂八的想法，一时忘了要说什么，眼珠子黏在那张一级能源卡上。
　　表情像看见庙宇里供奉的神明塑像突然动了，但神明却是起身，在街头买了一袋小笼包。
　　罗典容：“您……我，您需要能源卡吗，我马上让人送过来。”
　　德拉肯刚刚还无变化的脸，此时略微不悦地皱眉。
　　在罗典容看清角落的制卡者署名标记前，转到了不能被看到的角度。
　　他不被允许窥伺半点有关的信息。
　　罗典容立刻明白，不再提相关的事情，但一时半会儿又无法控制自己的脑子不去想这件事。
　　什么时候，
　　为什么，
　　谁的。
　　他强迫自己用另外的事情转移注意力和话题：“除了之前的安排，您房间有其他客人的原因找到了。”
　　周围的威压略微缓和了些，德拉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罗典容的表情没有放松，想到普罗米修斯查出来的原因，脸色反而更加严肃，他在屏幕上调出一张只能算得上清秀的少年面孔，说：
　　“他是从郁金银行的特殊通道里离开，然后在自动程序的引领下直接进入了您的房间。”
　　德拉肯明白了罗典容的意思，一侧眉梢挑起：“他在郁金银行成功登录了我的账号？”
　　罗典容犹豫地点头，补充：“并且取走了一笔款项，他进入特殊通道后并没有影像记录，但看进入前的监控，不像是偶然。”
　　钱并不多，九牛一毛。
　　这也是迷惑的地方，
　　如果是从什么渠道知道了郁金银行特殊通道，想取出这位“遗产宝藏”，为什么只取了这么一点？就像知道这个账号是别人的一样。
　　如果说是偶然，进入银行特殊通道可不光要能输对暗号，
　　虽然程序并不会对人脸、声纹等进行识别记录，但进入的流程稍有犹豫停顿，被普罗米修斯判定为“可疑”，系统就不会自动打开特殊通道，还会报警。
　　不少存款的老主顾偶尔都会进入失败，需要联系人工辅助验证。
　　绝不会有误打误撞进去的可能。
　　对方取完钱被指引到包厢后还安安稳稳地坐着，“小偷”怎么可能这么淡然。
　　罗典容现在觉得还不如就是单纯的程序bug把客人引到了这个包厢，
　　他继续说：“我们试着对他进行追踪，但对方做了层层掩码，连普罗米修斯都无法马上找到他的位置。对方很可能也有强算力的高智能AI辅助。”
　　但那就更奇怪了，造得出养得起这样的AI，如果真的有别的目的，又怎么会因为这么一点钱暴露自己。
　　挑衅？讯息？
　　如果是善意，怎么又要拿走一笔钱。
　　罗典容要是有CPU现在已经烧了。
　　罗典容调出一段影像资料，说：“这是对方进入开放世界后的行程，一直在观光车上，然后就直接去了银行。”
　　没得到多少有效的信息，他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只恶龙的准备，
　　还是财宝被生人觊觎受到了威胁的恶龙。
　　除非是恶龙的珍藏品成精了，把小伙伴偷走了。
　　德拉肯反复听了两次观光车上，清秀面孔的客人和引导机器人的对话，
　　随后沉吟，道：“去十三号房间。”
　　罗典容表情沉痛：“是，您骂得对，我一定亲自盯着普罗米修斯找人的进度，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人找到，把被取走的钱……？”
　　德拉肯诧异看他一眼：“不用找了，去房间。”
　　罗典容反应过来，几乎是飘着带路，如果不是长期身居高位，那张有了些许皱纹的脸说不定已经失态。
　　难道祖父和父亲的告诫不准确？
　　让罗典容松了一口气的是，房间非常整洁，只有桌椅有使用过的痕迹。
　　但他发现自己放心得太早了——
　　竹制桌子上放着这位的书法和手稿，旁边明显多了点什么，
　　笔架上笔墨未干，明显有使用过的痕迹。
　　他心头一紧。
　　但德拉肯已经走过去，站在桌边，低头端详那幅多出来的书法，
　　写了一句诗：
　　“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
　　温吞的字迹，工整而圆润，极其优美，但跟这句诗的气质略微不符。
　　倒是跟那幅笔走龙蛇，似有金戈之声的“大哉乾坤内，吾道长悠悠”有出奇一致的不和谐。
　　放在一起，
　　就像一对亲近的密友，相互写了对方选的诗句。


第38章 
　　德拉肯非常反感生人擅自动他的东西,
　　就连整理清洁这种工作也不会交给真人，都是指派专业机器人。
　　历史上，兰开斯特君主性格孤僻乖戾, 也不让人近身服侍,
　　做什么事要么亲力亲为, 要么使用动不动就自毁、一点数据都不留存的AI。
　　活脱脱一个行走的有“厌人症”的多疑偏执狂。
　　所以在他消失后, 有关尼德拉肯·兰开斯特的资料才这么少。
　　但同时，男人又具有极其独特的领袖魅力, 即使天大的事情落在他面前,
　　似乎都只有一句“能解决”。
　　他推行星盟制度, 无论星球是自发迈入星际文明还是在某些家族的“帮助”下拔苗助长，都拥有同等的地位，不允许强迫殖民“附属”星球。
　　这是他赢得后世传颂的真正原因，太多星际公民都因为这条规则免于沦为奴隶。
　　虽然下属们都觉得这位如此行事的真正原因不是像传颂的那样，真心觉得众星平等，
　　而是自他之下的人类根本没有差别, 互相殖民来殖民去很麻烦。
　　反正这不影响好的结果。
　　罗典容的年龄很“小”, 他并没有亲身体会过那个时代, 但这不影响他自己的判断。
　　除了过于不近人烟, 德拉肯其实并不难相处,
　　当然这是建立在对君主的标准上。
　　德拉肯垂眸, 依旧在看那幅字。
　　看着男人冷峻的侧脸，罗典容内心无时无刻都震颤着的恐惧和惊骇突然就消弭了一点。
　　罗典容自己也说不出具体的原因, 明明男人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但就像严冬过去, 初春来临，
　　积雪悄然消融时也看不到突兀的征兆。
　　他大着胆子凑过去, 首先看到桌面上留下的毛笔字，下意识先赞叹：“写得真好！”
　　在经历过文明遗失的现在，古文明学习的门槛极高，能正常学习练习书法的大多家底殷厚。
　　但因为极高的门槛和枯燥的练习过程，大多人写出来的字都像是落在纸上歪歪扭扭的黑色爬虫。
　　桌面上留下的字显然不是这个水平，还用的古蓝星东方的传统字体。
　　德拉肯瞥他一眼，没有阻拦他继续辨认宣纸上的文字。
　　罗典容突然想到自己女儿，
　　在星网上晒自己养的猫祖宗，收获了一堆羡慕和夸奖后也是这个表情。
　　“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
　　出自诗仙李白的《结客少年场行》，全诗情感豪勇激越，暗含作者怀才不遇的愤懑和对建功立业的渴望。
　　这是其中极有侠客气息，潇洒中又带着点肃杀的两句。
　　罗典容仔细回忆下，不免多想，惊骇道：“这首诗里还用了荆轲行刺秦王失败的典故，对方不会在暗示什么吧？”
　　暗示计划失败，他们无法顺利回收可能落在那个小家族手上的残片。
　　德拉肯没看他，修长的手指虚虚在这幅字上描摹：“为什么不是建议，要行动别选秦舞阳那样如同死灰的队友。”
　　这首诗还暗含隐喻，抨击了荆轲的“老板”太子丹，找了秦舞阳这样的反向助力提前露馅导致行动失败。
　　罗典容一怔：“您说得对，的确也能这样理解……”
　　但这种把陌生闯入者的意图美化的行为，这位真的是本人吗？
　　天马行空的怀疑只出现一瞬。
　　罗典容问：“您是不是……认识在这位房间待过的客人？”
　　黑曜联邦罗氏的现任家主当然也是个人精，敏锐地察觉到德拉肯微妙的态度，这次用词谨慎礼貌了许多。
　　如果是这样就能对上了，去特殊通道是这位本人的意思，
　　对方使用这个房间和笔墨也提前说过，所以他才不生气。
　　……要不还是珍藏品成精了吧，
　　跟同僚提起还更可信。
　　德拉肯将这幅字跟房间里原有的挂在一起，端详了会儿，回：“也许。”
　　也许？
　　罗典容没来得及问，黑发男人又消失了，跟以往每一次一样，也没人敢追问。
　　只留下一句：“房间的东西不用刷新，适当的时间我会去迷雾星。”
　　*
　　元恬不知道自己下线离开房间后还有人进去过，他以为房间会自动刷新重置成最初的模样。
　　子壹一边检查修缮网络防火墙，一边报告：“主人，防护网拦截了来自三个不同服务器的追踪。”
　　三个？
　　比想象中多，他有做什么特别引人瞩目的事情吗？
　　子壹说：“有一个来自维护虚拟世界的服务器群组。”
　　元恬说：“叫我小元就可以了，现在还在持续追踪吗？”
　　子壹过了会儿，回：“好的，小元。追踪已于一分钟前停止。”
　　元恬想了想，回：“那就不用管了，做好后续防护就可以。”
　　可能是他去了郁金银行的特殊通道，官方象征性地查了下身份。
　　子壹又问：“您留下的书法是给设计房间的人吗？根据拍卖行房间刷新的频率，他可能无法看见。”
　　元恬解开身上所有的设备，感觉身体一轻，他躺回床上放松肢体，道：“没关系啊，我写东西是我的事，跟他会不会看见有什么关联，都对我没有影响。不过谢谢你的友善提醒。”
　　子壹运转了一会儿，把主人的处世哲学严谨地记录下来，争取下次不犯这样的低级失误。
　　元恬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顶灯自动将光线柔化，昏暗的环境让他又想到之前近距离看那台机甲时的场景。
　　令人着迷的力量感，岁月的深沉，以及金属感的冷淡。
　　他为什么会把尼德拉肯·兰开斯特、玉佩先生甚至是那个暗藏杀伐气息的房间联系在一起？
　　子壹对元恬的一切都感到好奇，礼貌询问：“您为什么选择那两句诗留在房间内？”
　　元恬在想其他事，慢半拍道：“为了……劝解。”
　　子壹不解地重复：“劝解？”
　　那不应该写点“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的近义语句吗？
　　主人留下的句子，配合主人在房间内隐隐感受到的压抑煞气，如果房间的主人真的有什么攻击性的计划，难道不更像是……建议？
　　奇异的，子壹突然又能理解一点那双暖色调蓝眼睛里的想法。
　　如果仇怨真的深到“刺杀”的地步，一个陌生人高高在上的劝解，充其量也只能感动自己，
　　无法改变什么，反而有种慷他人之慨的刻薄。
　　元恬清醒了点，惊坐起：“什么，难道你觉得那不是劝解吗？”
　　子壹马上回，默认的机械音也慌乱起来：“不，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元恬苦恼地眨眼，正要解释一下自己在社交方面的苦手，感觉到精神内海熟悉的波动，他低头看向玉佩，惊喜道：
　　“玉佩先生？”
　　谢行尊“嗯”了一声。
　　元恬本来还想多问几句谢行尊这次“睡着”后恢复的情况怎么样，但他一看见玉佩就想到了刚才一直思考的问题，
　　思维不由得发散，也就忘了询问。
　　相邻的银色和黑色精神内海，异常安静。
　　谢行尊突然发现，如果少年不主动提出精神力使用技巧等方面的问题，
　　他们的交流其实很少。
　　元恬突然从床上下来，坐到电脑前打开了一个文献检索平台，
　　输入关键词，先是大略浏览了几篇相关期刊的摘要，最后选了一篇感兴趣的精读。
　　谢行尊看他看得一脸严肃，扫了一眼屏幕——认知心理学相关，
　　跟元恬主要研究的领域南辕北辙。
　　怎么突然开始看这些。
　　空气中只有偶尔响起的，手指划在柔性屏幕上翻页的声音。
　　不管是安静，还是热闹的请教讨论，少年都很适应，
　　甚至更享受独自吸收消化的时间，知识被彻底掌握的获得感。
　　不习惯的另有其人。
　　没一会儿元恬开始喃喃自语：“根据原型理论，人们为了辅助认知，大脑会构建一系列原型作为典型范例用来代表某一类事物。当认知新的事物时，总会比较它们与原型的相似性。”①
　　原型理论的应用广泛，不光是心理学、语言学，元恬熟悉的人工智能领域，原型理论也有应用。
　　替代性的认知心理学模型还有概念网络模型，
　　元恬更熟悉这个模型，它在人工智能、自然语言处理等领域的应用更广泛。
　　文献作者很年轻，根据搜索到的资料，在一场分享会上她还风趣道：“比如现在星网上销量领先的解压‘替身文学’，主角寻找替身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就能用这两种模型解释。当然，还能用社会认同理论及心理投射理论等解释……”
　　后面的话元恬有些听不进去了，
　　专注力极佳的好学生难得在看文献时走神，
　　内存极佳的大脑此时循环播放三个字：
　　找替身。
　　元恬刚不久才在图书馆下载那本小说，半闭着眼睛粗略读过，对奇奇怪怪的男主角颇有微词。
　　但一转眼，他就将现实中的朋友跟“偶像”联系在一起，将自己的感情和期望投射到朋友身上。
　　难道他真的很“迷恋”兰开斯特吗，好像也没有吧，跟喜欢的学术领域不同，如果不是玛格丽特女士，元恬绝对不会主动花这么多精力研究他。
　　不过尼德拉肯·兰开斯特的确是一个很了不起、很值得敬佩的人，
　　越研究越能发现他身上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
　　……但也不至于吧。
　　那他莫名的想法到底怎么回事，总觉得这个世界全是“兰开斯特君主”或者说玉佩先生的痕迹。
　　元恬从不忽略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每一个念头，
　　他无比相信自己的大脑和潜意识。
　　它们总会先一步整理联系每一条看过的信息，然后在某一刻突然迸出灵感的火花，甚至在元恬的自主意识发现之前作为“直觉”出现提醒他，
　　危险、正确、错误、冗余、恶意……
　　“直觉”的正确性在一次又一次被验证。
　　少年雪白的小脸苦闷成小号包子，
　　是不至于……吧。
　　元恬：“……”
　　银发少年碧蓝色的眼睛略微睁大，像是受到了什么冲击，视线依旧放在屏幕上，但停留在一页没动。
　　黑色精神力扫了一眼，屏幕上就是正常的心理学期刊。
　　五分钟过去，
　　谢行尊突然道：【元恬。】
　　石化的雕塑抖了下，变回活人，少年此时听见熟悉的声音莫名有些心虚。
　　元恬讷讷道：“刚刚吵到你了吗，我注意一下不要说出声。”
　　蹲在主人脚边，正在玩球，伺机而动，再等一会儿就准备吸引注意力，拱着久坐的主人出去走走的甲壹：o.O
　　有什么比它更快得到主人的注意力。
　　谢行尊一默，回：【只是看你一动不动，想问问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元恬回得特别快，甚至说出声：“没有问题，完全没有问题。”
　　他想，刚认识的时候玉佩先生都不会关心他这些，
　　而且现在回答他一些在内行人看来很基础的问题也不会不耐烦，说得越来越详细。
　　少年真诚地觉得：
　　谢行尊真是一个外冷内热的好人。
　　自己还这样对待他，真是太不对了。
　　有理论支撑解释他产生这种想法的原因，
　　但不代表这种存在就是道德意义上的正确。
　　少年平常翘起来的尾巴都失落地耷拉下去了，还说没问题。
　　谢行尊没有强求，换了个话题：【我醒来时好像打断了你说话，你那时候想问什么？】
　　元恬想了想，当时自己在跟乙壹讨论，
　　他当时正想借助高级人工智能广泛的知识库和分析能力，问问……
　　它怎么看那个房间的主人，是不是觉得有点“熟悉”？如果玉佩先生布置一个房间会不会有点像？
　　元恬沮丧：“……”
　　目前来看，元恬心中“原型”的排序：
　　最先产生的想法是玉佩先生有点像自己的研究对象，然后又看到房间和机甲，联想到玉佩先生。
　　他真是一个坏蛋。
　　一定要改。
　　就从跟影响自己现实生活的虚幻“偶像”尼德拉肯·兰开斯特切割开始！
　　面对玉佩先生的询问，
　　元恬当然不会把自己“潜意识找替身”的行为说出来惹人伤心，特别是玉佩现在没有身体的情况本来就特殊。
　　元恬把之前他在十三号包厢留下两句诗的事情说了下。
　　谢行尊能“看见”少年左飘右飘就是不敢看玉佩的眼神，更何况对方的精神内海现在非常“热闹”。
　　但他没揭穿。
　　随着元恬的叙述，男人脑中模糊地构想出一行工丽雅致的行楷，清晰得就像他亲眼见过。
　　谢行尊正要回答他的问题，元恬想起来什么，阻止道：“你先等一下。”
　　他把之前在宿舍里亲手改装的，能够模糊检测出玉佩情绪大类的圆罐子机器人拿出来，
　　把玉佩的“猫窝”放在机器人上，又把玉佩放进去，外接了一个肉眼3D投屏，简单地调试没有问题，说：
　　“以后在没有外人的地方，你要试试用这种方式沟通吗？”
　　“等我之后研究一下，试着让你不消耗精神力也能链接仿生人外壳，这样你就能出去活动了。就算有延迟，这里不是王都，别人也只会觉得你是老型号的仿生人，不会多想。”
　　谢行尊马上明白了少年的用意，元恬担心他的心理和社交。
　　男人沉默一会儿，说：【不需要，那只会增加无谓的风险。】
　　无关能不能，只是想不想。
　　谢行尊无法从跟其他人的交流中汲取什么情绪价值和社交能量，他只会感到厌烦。
　　元恬被生硬地拒绝，干巴巴回：“噢。”
　　银色毛茸茸的尾巴又耷拉下来，细白的爪子就去捞自己刚放出来的小圆罐，有些尴尬地想收回去。
　　历史中记载的冷面君主无声叹了一口气。
　　谢行尊问：【为什么突然有了这个想法？】
　　元恬一如既往稀烂的措辞能力，磕磕巴巴道：“我想让你是存在的。人毕竟是社交动物，你只能待在玉佩里跟我沟通，这很不……公平？”
　　谢行尊听懂了元恬的意思，他回：【没有不公平，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因为限制才不与别人交流？】
　　元恬眨眨眼，想到对方实质化的精神力，引导白雾构建实体小花园等等壮举……
　　玉佩如果想，显然也能用这种方式跟别人联系。
　　元恬又听见低沉的男声说：【跟你交流，已经足够我满足情感需求，维持我的认知能力。我不需要其他……所谓的朋友。】
　　当然没有不公平，这是谢行尊自己的选择。
　　他好像有点庸人自扰。
　　但谢行尊话锋一转：【不过你考虑得对，我需要跟你身边亲近的智能建立一定的联系和信任基础，拥有能跟它们沟通的手段。否则遇到你失去行动能力的情况，会很麻烦。】
　　元恬蓝眼睛亮亮的，准备把小圆罐收回去的爪子又放下了：“我之后会给你换一个更好的‘身体’，或者你更喜欢这个吗？”
　　这次“说话”的是小圆罐，
　　谢行尊没有用机械声音，而是在投屏上打字：【都可以。】
　　但加载了模型，大致能辨认出玉佩情绪的改装小机器人，诚实地在“脸”上投射出一个新鲜出炉的表情包：
　　玉佩的右上角挂着一滴蓝色的汗，
　　【差不多得了.jpg】
　　刚才他还顺手给功能升级，显示被测试者的情感不仅能用颜文字，系统还能临时生成表情包。
　　元恬努力把上翘的嘴角抿平。
　　谢行尊这才回答元恬之前关于留诗的问题：【你写得没错，他想做什么是他的决定，应该由他自己承担后果。你夸奖了他的能力、提醒了他计划失败的后果，已经达到了劝解的效果，接下来发生什么都跟你没有关系。】
　　这次甲壹和子壹都能看到那个主人身边神秘的存在了，
　　元恬提前介绍过，一仿生人一仿生狗都没有惊讶。
　　甲壹看着圆滚滚、外形十分可爱的改装小机器人，心中生出危机感，舌头都不吐了。
　　子壹不像满脑子只会争宠的若智小狗，它仔细分析思考了谢行尊的回答，发现这个神秘存在或许比它更了解主人，而且很懂人类的“艺术”。
　　不过它查了下古蓝星的书籍，那首诗的典故，最后刺杀者和其指使者的悲惨结局，觉得比起“劝解”，还是恫吓比较准确。
　　元恬看完玉佩老师的解答安心了许多。
　　越发觉得自己的行为对不起谢行尊。
　　内疚不如直接行动，元恬握拳，神色坚定得像是马上要加入什么组织，说：
　　“我以后再也不‘喜欢’兰开斯特了。”
　　小机器人动作一顿：【兰开斯特？】
　　元恬意识到有误会，解释：“是祖宗那一个，尼德拉肯·兰开斯特。”
　　但这好像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在小机器人屏幕上代表情绪的表情即将变化前，探测器被单方面切断隔绝。
　　在最开始知道元恬是兰开斯特君主的狂热崇拜者，看到那些具体到方方面面的手稿、资料，谢行尊的第一反应是诧异和不愉。
　　持续一段时间，他都希望少年“知错能改”、“迷途知返”。
　　就像现在，男人应该为元恬改变心意，之后坦白身份不会过于尴尬而高兴。
　　但元恬是认真的，他开始收拾原本放在房间四处，想看随时就能翻开的相关古籍和资料。
　　机器人沉默地摁出一个字：【嗯。】
　　过了会儿，问：【为什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因为他的沉浸式代入粉丝心态、加强学术热情的计划，好像太沉浸了，
　　都把自己“催眠”到在现实里找“替身”的地步了！
　　他现在看玉佩、看书法、看黑发德拉肯、看机甲……老是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但元恬不能这么说，他磕磕巴巴道：“因为……影响到我的现实生活了。”
　　屏幕上跳出字的速度很快，又或者是错觉：【适当地投入时间和精力，从中获取情绪价值，这也是一种补充精神能量的方法。】
　　元恬觉得这句话有点眼熟，然后绝佳的记忆想起，这不是自己之前说过的吗？
　　就是没了后面那句“尤其是是一个优质偶像”。
　　同样是跟玉佩先生对话，只不是跟之前比起来，好像角色互换了。
　　当时是玉佩先生出于某种原因，劝告元恬不要“沉迷”研究兰开斯特君王。
　　元恬觉得玉佩先生可能是个扭曲的兰开斯特君王崇拜者，占有欲很强那种，
　　所以暗暗劝告和安慰。
　　为什么如谢行尊所愿，他准备不“崇拜”兰开斯特了，玉佩又反过来劝他了？
　　元恬：【大脑缓冲中.jpg】
　　少年想了想，漂亮的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小机器人，准确来说是连接着的玉佩。
　　小机器人被委屈地掐灭了一切检测通道，“眼睛”一行的屏幕变成了“未检测到对象”，没漏半点情绪，
　　但还是莫名有种大佬气质。
　　元恬犹豫了一会儿，欲言又止，明显在纠结一个重要提问。
　　机器人投屏上代表文字输入的光标一动，都以为迟钝但聪慧的少年发现了什么，要忍不住先说些什么时——
　　元恬严肃地问：“果然，谢行尊你……很喜欢兰开斯特君王吧？”
　　兰开斯特祖宗版本人：“……”


第39章 
　　元恬真的是对自己的判断有些把握的,
　　性格偏执、占有欲强，所以不喜欢别人跟自己喜欢同一个历史人物，
　　但自己认定的史诗人物被人“否认”, 表达不喜欢时, 又会被引发对社会认同的担忧, 以及“偶像”被冒犯的愠怒。
　　冷静沉着的玉佩, 每次讨论时，在兰开斯特一世的话题上, 的确都有反常的表现。
　　综上, 元恬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相, 坚定了想法。
　　果然，面对他直白的问题，从来决断如流的谢行尊，又陷入了异常的沉默和犹豫。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玉佩肯定有话直说，
　　这个反应, 那肯定就是爱在心口难开。
　　投屏上的字迟迟没有更新。
　　谢行尊一瞬间想：跟元恬说清楚自己的身份。
　　原本谢行尊也不是因为多疑隐瞒, 更何况他们已经结契,
　　只是他之前自己都不确定自己记忆的真假, 之后没有找到合适的时间。
　　但现在似乎也不是一个好时间。
　　刚刚谢行尊才对元恬说：
　　适当地投入时间和精力, 从中获取情绪价值, 这也是一种补充精神能量的方法。
　　此外，谢行尊同样不知道为什么少年会突然改变态度,
　　发生了什么？
　　是日渐积累的反感, 还是忽然发现无法接受兰开斯特的某个特质？
　　以往少年认真研读兰开斯特一世有关资料时, 谢行尊都会有意避开，
　　他也不知道元恬具体看了什么。
　　元恬等了一会儿, 只看见机器人看似镇定地待在原地，但始终没有等到回答。
　　谢行尊看到少年白净的小脸上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就是
　　【元恬很担心你.jpg】。
　　兰开斯特头疼，如果他这种状态下也能头痛：“……”
　　所以元恬的脑瓜子里到底想了什么。
　　元恬反而释怀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充分掌握别扭的玉佩室友，没有对小伙伴刨根问底要个答案。
　　并且他觉得自己想出了一个绝妙的解决方案：
　　循序渐进地“不喜欢”兰开斯特一世，给谢行尊一个缓冲的时间，
　　前期不表现出来，等之后再给玉佩先生一个“惊喜”。
　　比如三年后结契结束，作为临别礼物之一。
　　元恬装模作样道：“你说得对，人还是需要高尚品德的引领，而且尼德拉肯·兰开斯特真的真的是一个特别值得尊敬和喜欢的人。”
　　仿生人子壹听了都觉得最后一句话多少有点刻意了，
　　偏偏小主人的蓝眼睛像湖泊像天空，让人明知他是故意的也不由自主地相信和微笑。
　　改装机器人的读取功能依旧被掐着，但屏幕上跳动出新的一行字：【这是你的事，我无权干涉。】
　　好像是对付过去了……
　　元恬心里小声嘀咕。
　　少年站在房间内，有些为难地看着收拾到一半的房间，一部分书被收了回去，一部分还摆放在外面。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
　　这么多古籍还没看完，都是从图书馆借的、各个小书馆中淘的，花了元恬不少钱，不看完可惜了。
　　而且元恬的论文还没写完，他难得涉足的人文领域，
　　现在还没发表，也可惜了。
　　只占一点点原因。
　　元恬莫名心虚地“看”了一眼玉佩邻居的精神内海，比起之前表面稳定的暗流汹涌，此时显得格外风平浪静。
　　小机器人突然又道：【你在拍卖会上拍到的哪些材料，给我说一说，之后方便给你提升体质时使用。】
　　因为三年成长期都刻意压抑了精神力活动，身体也没有及时补充特定营养元素，
　　元恬的体质完全无法匹配他的大脑使用频率和精神力增长幅度。
　　就像一台计算机，就算拥有顶尖的程序，如果没有匹配的硬件配置，也无法长期使用。
　　元恬长期有些过于苍白的脸色、微凉的手，都是身体有了暗疾的表现，
　　寻找材料提升身体素质的事绝不能拖延。
　　元恬也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被分散了注意力，理所当然地没再管剩下没收完的文献资料。
　　谨慎起见，元恬拍下的东西依旧没填迷雾星的真实地址，而是填了相邻星系的一个代收站点，
　　有小型星舰在，过去拿也不费太多时间。
　　东西到达的时间都集中在明天，元恬跟谢行尊大致了解商量好材料使用的步骤，初步确定后，时间大概是迷雾星的傍晚，
　　中心街区的黑市刚开不久，现在去打探消息正合适。
　　谢行尊说：【这种黑市跟普通的交易所和商场不同，你需要换身装扮，做好遮掩。】
　　元恬空间钮里的东西齐全，听完玉佩的嘱托去更换衣服。
　　少年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但被一连串紧急的待办事项淹没，无暇去想，挠挠头走了。
　　乙壹已经去做提前明天到隔壁星系收货的准备。
　　就剩下一只白色大狗，还记得之前主人“帮忙把相关的书籍都收起来”的命令，在原地蹦跶了两下，长着嘴要去叼放在床头柜上的一本《兰开斯特一世本纪》。
　　它突然一顿，回头，
　　被放在床上没有收起来的小圆罐头机器人：▼_▼
　　小狗的尾巴垂下来，犹豫一下，还是探头想去叼。
　　外形可爱的小圆罐：▼_▼
　　很识时务的小狗“呜呜”一声，灰溜溜地跑了。
　　元恬换完衣服回来，看到床头柜上惊险要掉下去的书，
　　把它拿起来，确认完好，
　　然后一顿，
　　最后还是放回了床头柜上。
　　玉佩无声地系在少年的腰上，被宽大的斗篷遮起来。
　　*
　　人来人往的黑市，一个个客人或穿着斗篷遮挡住全身、或随身佩戴着能够隐藏改变容貌的小机器，在街区里沉寂地穿梭。
　　这里的人流量不少，但几乎没有人发出声音，像是一出诡异的默剧。
　　各个店铺的外观各异，有的老旧腐朽、有的五彩斑斓，阴沉沉的光线中，科技和陈旧怪异地接壤。
　　以前的迷雾星并不是这样，作为出名的旅游星系中心星球，
　　中心街区的风格梦幻干净，最出名的就是位于繁茂森林中，宛如精灵集市的特色购物体验。
　　但自从感染生物研究中心发布警告后，迷雾星就半步跨入了“死星”的标准，
　　旅游线路不再经过，有能力的本地居民和公司都搬迁离开，
　　在迷雾星中活跃的，除了部分驻守清理感染生物的军团、像杜庞一样转型的中小型家族，就是刀口舔血的个体雇佣兵。
　　感染生物死亡后的留下的材料相当值钱，
　　这些活着时无比危险的家伙在死亡后就成了香饽饽，不管是强化身体、稳定精神力，还是强化金属、提高武器等级等方面都有作用，
　　感染生物的全身都是宝贝。
　　除此之外，还有迫于各种各样的事情被清各个国家通缉的灰色地带人物，
　　他们无法乘坐公共交通、在正常航线上行驶，只能在迷雾星这种被官方国家半废弃的活动中转。
　　各种因素下，迷雾星依旧能生存发展，但原本梦幻干净的星球染上了血色的气味。
　　明面上的购物中心依旧存在，
　　不过大多都成了暗网的掩盖手段，真正有价值的东西都在晚上的黑市。
　　以前元恬被克拉伦斯保护得很好，居住在偏僻的仙境森林里，
　　物资丰沃，也不用他接触日常的琐事，比在王都生活还平静。
　　所以元恬只是听克拉伦斯说过，对黑市停留在纸面上的了解，
　　他细致地浏览子壹在迷雾星暗网中收集整理的信息，记住了在黑市的禁忌后，暗暗在心里推演过才靠近。
　　朴素的灰黑色斗篷挡住底下的穿着，垂下来的兜帽遮住大半张脸，露出小巧雪白的下巴。
　　偶尔会有人扭头看一眼这个明显是“菜鸟”，行走都有些刻板和僵硬的小斗篷，但只是出于习惯性的好奇和警惕，并不是刻意的关注和警惕。
　　比想象中要和平，大家都来去匆匆，态度冷漠，只专注办自己的事情，没有无事生非的情况。
　　谢行尊说：【这里是黑市的外围，都是些不起眼的交易，不少驻守的士兵也会过来买些疗伤药或是消息，治安不会差到哪去。】
　　他提醒：【再往里走就要小心被冲突波及，你的斗篷和光学面容模拟器绝对不能离身，不能在人群里露出你的真实长相。】
　　除了物理斗篷的遮挡方式，元恬还戴了一个基于光学投影原理、传感器实时跟踪技术的小仪器，
　　就算斗篷不慎离身，外人看到的也是他设置好的另外一张脸。
　　元恬严阵以待：【嗯嗯。】
　　谢行尊说：【不用紧张，即使有什么意外也能解决。】
　　玉佩先生的风格，从来不说虚浮的“意外不会发生，不要想太多”的安慰，
　　他只会做好N种可能发生的意外及其应对方案，让元恬看过熟悉，大概率和高危险性并存的事件还有重点。
　　一点都不烦，很有安全感。
　　背答案，他最会背答案了。
　　越往黑市街区的中心走，周围来往的人就越少，但给人的危险感不降反升，
　　元恬几次看见刻意将精神力威慑性地外放，警告其他人不要靠近的剽悍客人，
　　精神力等级有五级、六级，在这个边陲星球已经算是罕见的高手，但在黑市中碰到的几率大大提高。
　　如果一不注意“闯入”他们的“领域”就会被攻击，
　　一个被攻击后才察觉到的路人吐出一口血，粗鲁地啐了一口，但在对方的目露凶光中只能自认倒霉，
　　脸色阴沉，如果不是招惹不起对方，一定会大闹一通。
　　元恬对这种人都是绕着走，
　　他的精神力等级也达到了五级，靠自己就能避开。
　　只是一直生活在贵族浓度极高，人人友善，至少看起来大家都很友善的象牙塔中，初次踏足这种环境，元恬难免有些紧张。
　　不过目前一切发生的情况都在玉佩先生的“资料包”中，少年也只是紧张，心率稳定。
　　元恬没有贬义地想，
　　玉佩先生有点多疑到被害妄想症，可能是以前生活的环境动荡危险、意外频发，
　　他又是个计划性掌控欲很强的人。
　　更像星盗了。
　　史料记载，尼德拉肯·兰开斯特也是如此，不近生人，对臣下的计划能力、决策能力要求堪称苛刻，走一步看一百步，
　　毕竟君主的本人水平摆在那里，看谁都是差生。
　　意识到自己又犯了错误，元恬懊恼。
　　谢行尊看到结契对象的银白色精神海又在翻滚，一会儿膨胀一会儿又缩起来，
　　连带着他挂在他精神力海，无时无刻不散发着治愈光亮的“棉花糖灯”也时明时暗。
　　以为少年是因为刚才看见的冲突不适，又变回形态模糊的黑漆漆，换了个趴伏的动作，轻轻捏了下一团闪烁的“白云团”。
　　没有一丝不耐地安抚：【这种人欺软怕硬，不会惹到你的头上。】
　　元恬没有解释，只心虚道：【噢。】
　　元恬很快走到了黑市中心区跟外围的接壤处。
　　谢行尊说：【进去之前，可以找旁边几个人询问情况。】
　　元恬扭头，视线落在其中一人上。
　　灰衣男人在来来往往遮得严严实实的人群中，什么遮掩措施也没有，光明正大将自己的容貌暴露在外。
　　他搬了一把椅子就坐在路边，吊儿郎当地靠着椅子，盯着手上的屏幕，屏幕有防窥设置，看不清他在干什么。
　　不过从他偶尔抬头扫视几眼人群的表现，正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
　　旁边几人的表现跟他相似，
　　这些人在人群中存在突兀，
　　但往来的黑市客人大多都没特别注意他们，也没主动找麻烦的，显然都熟悉这些存在。
　　元恬根据背过的补习资料，很快推测出他们的身份——
　　黑市掮客，买卖双方的中间桥梁，靠手续费和佣金挣钱生存。
　　也被称作情报贩子。
　　黑市这种地方，注定就不会安稳，
　　黑市中心的摊位并不固定，不干净的交易都默契地流窜作业，
　　防止被出卖，也是保证买家的安全。
　　于是不经常来的客人，为了减省麻烦，就会找这些黑市掮客询问要去店铺的新地址。
　　还有的直接让他们代操作，包括但不限于收购材料、购买违禁品，甚至是发布某些血腥的人头赏金。
　　根据克拉伦斯的手札，下一个线索跟黑市劳尔有关，元恬也可以找这些掮客购买相关消息。
　　几个情报贩子，目前只有灰衣男人面前空着，
　　他偶然一抬头，看到正“看”着这边放下的小黑斗篷，再上下一扫，就知道有客人上门了。
　　灰衣男人从凳子上起来，搓着手主动推销道：“这位客人，您是要打听点什么消息，还是要代购什么东西？我这里业务都齐全。”
　　元恬看了眼那边一时半会儿空不出来的黑市掮客们，觉得这个人主动的态度很古怪。
　　但对方的精神力波动不强，元恬不担心他别有用心，随意问道：“我要打听一个黑市商人的消息，和他的地址。”
　　元恬没用自己的声音，是默认中性机械音。
　　灰衣男人早就习惯客人的隐藏，丝毫没在意，
　　他三角眼一亮，掏出屏幕展示，说：“这您就找对人了，我这里各个交易点的地址都全，别说中心黑市，其他黑市的都有。个人和团体齐全，明码标价。”
　　元恬简洁道：“中心黑市的劳尔。”
　　灰衣男人在屏幕上敲打下这个名字，然后道：“我这里有三个劳尔的信息，您要的是哪一个？”
　　黑斗篷下动了下，手腕抬起来又放下，机械声音说：“全部，不仅要中心黑市，其他黑市叫劳尔的也要。”
　　灰衣男人也不问为什么，干脆地说了一个价格：“我就喜欢跟直爽的客人交易，我也不坑您，这个数字，您把他们的基本信息拿走，等您确认了要找的人，再跟我具体谈。毕竟我的价格可不便宜。”
　　黑斗篷没有回答，只是抬手，用不记名的卡片扫给灰衣男人一笔钱。
　　灰衣掮客干脆地所有“劳尔”的基本信息发过去。
　　基本信息只包括基础的外貌特征、完整的名姓、从事的什么“生意”，
　　的确基础。
　　灰衣男人搓着手，谄媚地笑，又说了一个数字：“这个价格，您就能拿走那个劳尔在我这里的全部信息，您以后还来找我，同样的业务我给您折扣。”
　　黑市新客人还在考虑，
　　出于职业习惯，也出于之前还残存的惊艳与震撼，灰衣掮客的视线不自觉就往黑斗篷身上看。
　　付款时，新客人抬手间，手腕暴露在外面。
　　这不奇怪，哪有五大三粗的雇佣兵或是其他正常客人过来还有意把手腕遮住的，除非手腕上有什么辨识度极高的标记。
　　但这位客人即使没有纹饰，光一手可握的手腕、纤细流畅的小臂线条，
　　以及雪一样簇新，玉般莹润的皮肤，就足够有辨识度。
　　不算高大的身形和行动的步态很难隐藏，
　　对方年纪一定不大，教养极佳，精神力强度不低。
　　这绝对不是长期混迹在黑市的人能有的，
　　甚至灰衣掮客见过的那些迷雾星贵族也鲜少有，毕竟不仅要有钱和资源，还要有基因和天赋。
　　这恐怕得是更中心星系来的客人，
　　但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独自出现在边陲，还是混乱的黑市。
　　光是一个眼神就能指使不少人前赴后继。
　　黑斗篷因为思考安静地站定，即使看不见容貌，优越的身形比例也赏心悦目，
　　让过路的人不自觉都多看一眼。
　　如果不是贵族……
　　这种天然就该在高台上的金丝雀怎么会流落在这里？
　　隐姓埋名是不是在逃脱追捕。
　　有机可趁，这次说不定有机会搭上王都那些遥不可及的大人，离开迷雾星这个鬼地方。
　　奸猾的黑市掮客呼吸加快，下意识抬头，想探寻那张斗篷下的面容——
　　对方突然将斗篷的兜帽突然往上拉了些，
　　露出一张“平凡”的面孔。
　　以灰衣贩子在黑市混迹这么久的经验，当然能看出这是一张假脸。
　　但那双黑色的眼睛不是假的，
　　极美，但又极其慑人的一双眼睛。
　　暗沉的颜色，像是违背常理在傍晚昏暗中点亮的黑色火焰，
　　如果仔细看，能看出最底下被很好保护住的冰蓝色。
　　冷峻的气势跟偏柔和的眼型似乎矛盾，却又奇异的和谐。
　　灰衣贩子显然没有这个资格看清，他只跟那双眼睛对视了一瞬间，
　　就像被直视烈日一般，吃痛地低头，眼白缓慢爬满红色的血丝，流下生理性的泪水。
　　那双冰冷的眼睛看死物一般，同样的机械声，这时候听在耳中仿佛催命的地狱之声：
　　“不要给我建议，我说什么，你就卖什么。”
　　“劳尔的信息，所有。”
　　“你不会想再看见我第二次。”
　　角落的异状被敏锐的黑市客人们陆续发现，但无人敢上前，哪怕是往常跟灰衣掮客有几分交情的“朋友”。
　　他们都知道灰衣掮客惯常的小手段，
　　这次是踢在了铁板上，遇到杀胚客人，在黑市死了也正常。
　　更何况能做到只让灰衣贩子被压迫得背都挺不直，但不伤及旁人，
　　这么恐怖的精神力控制技巧，但灰衣男人四肢还完好，
　　明显不是真要杀人，只是给个教训。
　　很“黑市”的做派，明显是老手，
　　不对情报贩子下死手，也顾忌了黑市背后管理者的颜面，
　　谁现在出头谁就是傻。
　　灰衣男人知道对方可能隐隐察觉到他肮脏的心思，
　　和以为对方是新人才使用的小手段，眼睛痛得一直流眼泪也不敢就这么闭上，
　　涕泗横流地把所有信息发过去。
　　脸上还挂着讨好的笑：“客人，您放心，我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这就当是我给您的赔礼道歉，您不用……”
　　斗篷又动了下，灰衣掮客的收款器自己“飘”了出来，
　　对方扫了一个数字，灰衣掮客瞳孔一缩——
　　是信息买卖正常的价格，扣去了一笔钱。
　　面前这位对他之前虚报价格的事一清二楚。
　　并且钱货两讫，不准备接受他的“和解费”。
　　灰衣掮客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连滚带爬地离开，决心风头过去前不再出现——
　　灰衣男人肮脏的想法、眼神，以及价格虚报是另外一笔账，
　　在黑市其他地方遇见，指不定要他用什么还。
　　没引起太多关注的风波，另一方的身影也无声隐没在人群中。
　　元恬随便转了转，在黑市街区找了一家餐馆。
　　跟外面点餐没有区别，智能设备线上自动点餐。
　　确认周围没有录像设备，元恬放下兜帽，在充足的光源下翻看新得到的资料。
　　并且找到了想要的“劳尔”。
　　劳尔年轻时是个强悍的个人雇佣兵，有过单挑五级感染生物胜利的履历，
　　因为身体退役后，主要做感染生物材料、稀有矿物、药材等交易。
　　影像资料、年龄以及经历都跟元恬记忆里的劳尔对得上。
　　他给克拉伦斯送的东西估计就是感染生物材料、药材，给精神力成长期的元恬使用的。
　　但劳尔两年前就已经金盆洗手彻底退休了，依旧活跃在黑市，但不做黑市商人，只在黑市消费些稀有的酒水、吃喝等。
　　元恬打算吃完饭继续在黑市走走，去资料上老劳尔经常活动的地方碰碰运气。
　　他一边吃一边“偷看”刚刚大发神威的玉佩先生，结契的红线仍然隐隐传来愠怒。
　　只要有方法和信息，元恬聪明的脑袋就分析出了刚才那个掮客的异常。
　　黑市掮客怎么会做亏本的生意，他不赚那些“劳尔”全部信息的钱，只能是因为有更值钱的消息：
　　这位出手阔绰、行动生涩、明显不是黑市常客的新人，为什么要找劳尔，具体找哪个劳尔？
　　灰衣掮客不能卖“有人在找劳尔”这种毫无价值的信息，
　　但知道元恬要找哪个“劳尔”，甚至探出他的目的，转手又把消息卖给具体的“劳尔”，给黑市的常贩一个人情，又进账一笔。
　　如果那个“劳尔”被打草惊蛇，提前转移离开，元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
　　但在狡猾掮客的嘴里，说得还像是欣赏客人的直爽，主动折价给出了优惠方案，
　　卖了元恬还想让少年承情帮他数钱。
　　类似的情况玉佩的“教案”中有说，也给出了应对方式。
　　但谢行尊本人突然“上号”帮他教训坑人的黑市掮客，不在计划内，
　　应对各个突发情况的plan ABC里都没有这种代打方案。
　　玉佩之前暗示过要锻炼元恬自己的能力，不能万事都依赖他，到迷雾星后就减少露面。
　　元恬欣然同意，并且主动配合，毕竟谢行尊三年后，甚至更快就会在离开。
　　但少年掰着手指头算了算，
　　到了迷雾星，怎么谢行尊在外活动帮忙的频率还变高了。


第40章 
　　元恬点的菜很快被小机器人端上来, 都是些特色菜品，
　　比如雾茶曲奇，以迷雾星的特殊茶叶为主要原料制作的曲奇饼干；
　　迷雾蘑菇卷, 是数种珍稀蘑菇和其他配料制成的卷饼。
　　这两个是元恬最喜欢的特色小点, 迷雾星的特产, 由于原料限制无法在王都吃到。
　　玉佩也单独“入座”, 被放在改装小圆罐上，坐在元恬手制的“猫窝”里, 应该是有些滑稽的景象, 偏偏被它坐出了皇位的气势。
　　玉佩面前摆着一份同样的餐点, 但多了一份肉食星云烤鸭，是用迷雾星的特色香料熏制烤出来的。
　　元恬说：“你可以先假装吃一下。还是要提前习惯一些当人的无奈，多少需要花时间维持正常生理功能和活动。等走的时候我们放在空间钮里带走，以后你恢复后可以慢慢吃。”
　　不知道是迟钝，还是有种天然的敏锐体贴的能力，
　　少年对待谢行尊的态度, 很少因为玉佩现在的特殊状态做有所顾忌的安排,
　　只是以自己的方式寻常对待, 买纪念品或是特色吃食都是双人份。
　　谢行尊觉得是后者。
　　听到玉佩“嗯”了一声, 元恬就知道室友没刚才在黑市中心区入口时, 那么生气了,
　　虽然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谢行尊生气的原因。
　　对方很克制地不迁怒，好像有点刻意不让他知道。
　　但少年的性格特质深处, 其实很有一些搞科学的好奇作死精神。
　　元恬一边戴着一次性手套吃卷饼, 一边心神敛入精神内海,
　　越来越接近某种动物形状的银色光团，趴在结契相邻的精神内海边上。
　　稀薄的黑雾隐隐绰绰地飘, 像是一层轻柔的，隔绝两个房间的黑色半透明纱帘，看不清楚对面。
　　没有时，一眼就能看到对面比起自己，像是山一样大的黑色邻居。
　　这些黑雾出现的时机，根据元恬的观察：
　　他和谢行尊沟通的时候大多没有，
　　谢行尊安静修炼恢复时大多时候会出现，或者精神内海躁动、代表着对方情绪波动时也会出现。
　　总结来说，就是看玉佩先生的心情。
　　心情好的时候黑雾不一定没有，
　　但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定有。
　　有一种情况例外：
　　每次对面的主人“昏迷”时就会自动出现，比平常还沉郁些，从纱帘变成布帘，一点也看不见里面。
　　元恬感觉自己再观察一段时间，都能写个《黑雾观察笔记》。
　　两只银白色的小爪子悄悄搭在没有缝隙的“纱帘”上，扒了一下，居然成功扒开了。
　　哇哦，
　　他的意思是，哇哦，这是可以扒开的。
　　银色光团一颤，一瞬间体会到了费曼推动建立量子动力学，解释微观粒子行为的快乐。
　　邻居“趴伏”着，似乎没有发现他好奇骚扰的小动作。
　　也许是这次隔得足够远，对方又在安静地蛰伏，
　　元恬乍“看”上去，那团最初看不出什么形状的黑漆漆……有点像蛇亚目的生物，
　　但又完全没有普通的蛇类那种阴冷，黏腻的感觉。
　　是很威严，肃穆的风格。
　　除此之外，哪些蛇亚目的生物头上还长着什么吗？
　　元恬突然觉得玉佩先生的精神力化形出来的模样，很眼熟。
　　但大脑迅速略过数十张爬行动物门的资料图像，
　　不是它们。
　　要更帅气的，更有象征意义的。
　　耳边突然传来“滴滴”的提示音，元恬心虚，一下子退出了精神内海。
　　是改装小圆罐的提示音，
　　它跟玉佩先生连接着，探测模拟出了检测对象目前的心情。
　　机器屏幕上投射着一个眼熟的表情包：
　　玉佩的右上角P上去一滴蓝色的汗水，像在无语。
　　【差不多得了.jpg】
　　偷看果然被发现了。
　　元恬下意识挺直背脊，低头，雪白微肉的耳垂慢慢变红。
　　但他突然想到什么，喃喃道：“好像有点不对，我记得程序的设置，不会重复使用一张表情包才对……”
　　都是根据实时检测结果，匹配数据库，然后随机生成，
　　也许相同的情感生成的图片表情包会类似，但不会一模一样。
　　除非有人刻意控制了小机器人，输出了同样的表情包。
　　元恬觉得自己的情感被欺骗了，义正辞严：“你不可以这样，这样程序容易报错。”
　　但少年很快又自己反驳自己：“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本来这个小机器就是用来给你表达想法的工具，你想控制它表达什么都是你的自由。”
　　元恬苦恼道：“抱歉，你没有一定要真实表达情感的义务，我也不是想这么要求你，我的意思只是……”
　　少年点心也不吃了，终于想到合适的说辞，蔚蓝的眼睛一亮，像恒星跃出云雾时初绽的光芒。
　　“我想多了解你一点，真实的你。”
　　在银发少年无知无觉中，说出更多让黑色精神内海涛澜汹涌，无舟可渡的话前，
　　低沉的声音几乎失礼地与元恬的尾音重叠，道：
　　【好。】
　　这样就像是在回应少年之前柔软的申斥：
　　他不会再随意控制小圆罐。
　　元恬反而认错反省。
　　最后一人一玉佩协商了一下，小圆罐保留以前的功能，
　　如果是不加干涉输出的结果，头顶就会亮起绿灯，并且这个功能需要手动开启。
　　其余时候，小圆罐更像一个可以随意表达的语言编辑器。
　　做完这些改进，并且看见小圆罐_ver2.0重新启动投入使用，上面的绿灯没有亮起后，
　　少年潜意识松了一口气。
　　元恬没有太多跟人类交往的经验，特别是离开社交场合的朋友，以及更进一步的关系，
　　但他也懵懂地认识到，
　　如果那盏灯真的一直点亮，有些沉重……甚至危险。
　　元恬咬了一口卷饼，
　　但他莫名又能笃定玉佩先生不会伤害自己，所以到底危险什么。
　　结契的红线，模糊又直接地将少年松一口气的心绪传递。
　　谢行尊敛眸，问：【你刚才想知道什么？】
　　玉佩问的是为什么他刚才鬼鬼祟祟地扒“窗帘”。
　　元恬想起还有这茬，咬点心的动作都一顿，坦白道：“我想知道你刚才为什么生气，是因为我处理的方式有问题吗？我们约定好，你会降低出手的频率。”
　　元恬的想法不是空穴来风，
　　谢行尊突然亲自“上号”，让他想到自己以前帮助一些同学学习理论课程时的精神状态：
　　很难理解对方的不理解，能自己做了就好了。
　　谢行尊干脆道：【不是。你前面的处理都没有问题。】
　　在没有提醒下就知道不暴露具体要找哪个“劳尔”，处理方法青涩但聪明。
　　不难预料，即使没有他出手，少年也不会轻易上那个奸猾消息贩子的当。
　　谢行尊几次避而不谈，
　　恰巧机器人又新端上来几盘特色菜，
　　元恬眼睛茫然缓慢地眨了下，顺势换了话题，开始介绍新上的餐点。
　　手表上悄悄跳出来只有主人能看见的加密消息。
　　子壹将小圆罐的改动看在眼里，其实仿生人松了一口气：
　　【您这样做很对，如果那位迟早要离开，您不适宜再过多地了解他，尤其是涉及他的隐秘。】
　　简单来说，知道太多容易被灭口。
　　它的权限中心永远只会写元恬的名字，一切决策以他的利益和安全为中心出发。
　　元恬皱了下眉，无声安抚仿生人：
　　【玉佩先生人很好，不是这种人。你现在还不太了解他，等之后你就……】
　　元恬字还没打完，一股实质化的黑色精神力突然顶开窗户，一路回到玉佩中，
　　途中还亲昵地蹭了一下元恬的手背。
　　元恬：“……”
　　该先恭喜谢行尊好像又恢复了一项能力，还是先问小黑干什么去了比较好。
　　最后元恬选择先恭喜，再询问。
　　谢行尊没隐瞒，语气平静，就像顺手丢了垃圾：
　　【帮忙给那个黑市掮客放假，接下来三个月他都可以躺在床上休息了。】
　　刚刚还在向担心的子壹宣扬玉佩先生非常友好的元恬：“。”
　　子壹：【……】
　　元恬不屈不挠地打字：【很幽默吧！】
　　忠诚古板的仿生人并不干涉主人的行动，无声去做预案。
　　在找到解决办法前，元恬决定发挥无敌的拖延大法。
　　智能尽责地提醒：
　　【先生，窗外街区传来异样嘈杂声。】
　　外面似乎有人起了冲突。
　　元恬拿了一块糕点，开启光学面容隐藏功能，一边吃一边趴在窗边观察研究人类社交行为。
　　他需要多了解黑市的生态，以便之后行动。
　　似乎是黑市交易引起的争端。
　　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掐着一个小男孩的衣领，几乎要把他从地上提起来，面容狰狞地威胁道：“让你拿的东西在哪？”
　　两人的声音并不大，元恬通过精神力的加持才能听见。
　　特别是威胁人的高壮男人，压低了声音，似乎担心被人发现。
　　瘦骨嶙峋的男孩早就习惯，知道这时候应该怎么保护自己，没有强硬地挣扎，但语气同样倔强狠厉：“先给钱。”
　　男人说：“早就给你了。”
　　男孩冷笑：“那是定金。”
　　高壮男人嘲笑一声，说：“谁说那是定金了，你说了还是我说了，我现在说那就是全款，让你们这些小杂种办点事还想拿跟掮客一样的佣金？”
　　被拎起来的男孩涨红了脸：“你……你把我放开，我把东西给你。”
　　元恬趴在窗台，恬淡的眼睛平静地观察小男孩发力的肌肉，和隐隐循环的精神力，
　　又看了眼笑得阴狠的高壮男人，
　　三两口吃掉手上的点心，一边腮帮子鼓鼓囊囊的，把窗户彻底推开。
　　男人松开钳制，但小男孩果然没有认命地交出东西，而是转身就跑。
　　但男人是个黑市老手，嘲笑了两声，说：“你们这些狡猾的小杂种，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打算？”
　　成年男人在真刀实枪的厮杀中锻炼出来的反应力比没发育的孩子快了不知道多少，一把又把他抓回来，
　　这次没再留手，一拳打在瘦弱男孩的肚腹，让他丧失了逃跑能力。
　　男人阴狠道：“在黑市违背交易契约，我直接要你的命也没人能说什么，快点把东西交出来。”
　　男孩这次没再挣扎，心不甘情不愿地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男人还没来得及惊喜，
　　“咔哒”一声，脆弱精巧的物件就毁在了男孩手上，他虚弱地嘲笑：“好啊，你拿走吧。”
　　“你！”
　　脾气暴躁的黑市雇佣兵双眼血红，再顾不得什么，高高举起瘦弱的男孩，
　　一把将男孩丢出去，砸向邻近的墙：“杂种，去死！”
　　男孩“砸”在墙上，坚硬的墙却像是突然换了材质，柔软地承托住砸过来的人。
　　男孩一怔，
　　魁梧成年人马上意识到有人出手干扰，且对方绝不是自己这个三级精神力能对付的，
　　他恨恨咬牙，但睚眦必报，依旧没打算放弃。
　　魁梧成年人几步上前，打算趁着出手那人没过来前直接攻击，把人打个半死再逃跑。
　　但清亮的声音先一步响起：“这位先生，根据黑市管理条例，我们强调街区内互相尊重与和平解决争端，有什么事请先找管理会。”
　　魁梧成年人和半倒在地上的男孩都顺着声音看去，
　　刚收回精神力，正要从窗户翻出去的元恬也是一样的反应。
　　说话的是一个男性青年，棕色的头发，褐色的眼睛，面容清秀，气质温和，
　　身材远远不如魁梧男人高大，
　　但肇事者在看清他穿着的服装后，却在瑟瑟发抖，刚才气势仿佛一戳就破的气球。
　　“黑市管理官……”
　　元恬想起关于黑市的资料，这里的确也是有管理会进行巡逻管理，主要由黑市大部分土地的拥有人——杜庞家族的成员担任组成。
　　毕竟如果不加限制，以黑市来往人员的复杂和脾气，轻易就会发生冲突，对建筑和店铺的修缮会非常频繁，会影响生意。
　　即使如此，这些刀口舔血的人还是一段时间就会闹出在些不大不小的麻烦。
　　虽然按照条例，管理官拥有制止全部“矛盾”的权力，
　　但对不少阴暗的角落，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根本管不过来，还有的则是管理官管不了。
　　而显然，此时出现制止的黑市管理官将现在的这场欺凌定义成“恶性矛盾”，并准备干预。
　　青年依旧温和，看向面露嘲笑的小男孩，和脸色难看的壮硕雇佣兵，道：
　　“那么，现在需要我为你们调解什么矛盾？”
　　成年男人当然知道自己理亏，而且这位黑市管理官会插手这场矛盾，他的立场就再清晰不过。
　　他粗鲁地啐了一口，看着这个面生的管理官，有些不甘心地摞下一句狠话：“算老子倒霉，给我等着。”
　　说完就要离开。
　　青年的微笑不变，但挥手，魁梧的男人就以眼熟的方式撞在那面墙上，
　　但这次可没有任何精神力帮他垫底。
　　青年棕色的眼睛很冷：“请爱护公共环境。”
　　雇佣兵默默从地上爬起来，痛得背都直不起来，但一声不吭地离开。
　　元恬眨眨眼，头上冒出一个小灯泡，
　　终于把词汇库里的“笑面虎”跟现实里的人对应起来了。
　　元恬看了这位管理官一会儿，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觉得眼熟了——
　　之前在黑市中心的入口，他也看到了这个褐色头发的人，同样没有遮挡自己的容貌。
　　原本他以为对方也是黑市掮客，就是气质有些违和，
　　现在才知道青年是黑市秩序的维护者。
　　所以在他和黑市掮客发生冲突时，对方并没有出来制止，是觉得那种情况就不用管？
　　元恬默默把这个尺度记住。
　　又或者是玉佩先生太吓人了，
　　管不了，根本管不了。
　　他还没从第三者的视角看过玉佩版的“自己”，决心下次找机会录屏。
　　元恬回神，正准备把窗户关上，就对上了下面那个青年管理官的视线。
　　对方朝着他点了下头。
　　旁边，已经从地上起来的男孩捂着肚子，也想朝这边鞠躬。
　　窗户旁边穿着黑斗篷的人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好像在疑惑他们在干什么，然后“唰”地一下就把窗户关上了，
　　关得严严实实。
　　男孩呆住。
　　青年一怔，然后笑了下。
　　元恬经过玉佩的“辅导”后，慎重程度也是与日俱增，
　　他不想在这里留下什么有记忆点的行为，
　　特地换了一套斗篷和衣服，这才收拾桌上的餐点准备离开。
　　刚刚他的不记名信息卡又收到了新的信息，是那个被教训过的黑市掮客发来的，
　　顾不得不要得罪黑市同行的潜规则，
　　详细地补充了每一个劳尔的信息，甚至有个劳尔什么时候在酒吧喝了多少杯酒、喝醉之后说了什么胡话都写了上去。
　　元恬越发好奇谢行尊做了什么，但对方不愿意多谈。
　　元恬退而求其次，问：【那之前，我做坏事的时候，如果小机器人发的那个表情包不是你的真实情绪，你当时在想什么？】
　　小圆罐的屏幕上又投射出一张流汗玉佩【差不多得了.jpg】的表情包。
　　元恬眼睛一亮，说：【对，就是这个。】
　　谢行尊说：【……你倒是很坦诚。】
　　元恬腼腆道：【是生气吗？】
　　玉佩过了会儿才回：【不是。】
　　不是生气就行，元恬又回精神内海偷看了一眼，
　　黑漆漆趴着，也许是“尾巴”的地方一甩一甩的。
　　元恬“盯”着似乎都是同一个颜色的黑漆漆，脑袋上又冒出一个灵感的灯泡。
　　打开了腕上便携计算机的色卡库。
　　谢行尊已经习惯少年层出不穷、千奇百怪的想法，懒洋洋地趴着恢复精神内海，
　　没去注意他在翻新什么花样。
　　调整后元恬确定了一个颜色——
　　RGB（51，4，4）。
　　“R”代表红色通道，“G”代表绿色通道，“B”代表蓝色通道。
　　最“纯正”的黑色用这种颜色系统表现出来是RGB（0，0，0）。
　　虽然RGB（51，4，4）看起来大致也是黑色，但“R”偏高了。
　　黑色的颜色越看越红。
　　元恬满意地点点头，把这个发现记录在《玉佩观察笔记上》。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数据多了之后总能摸到规律。
　　元恬又换了一家安静的品茶店，
　　抛开时不时就会出现的打砸声、争吵声，不少遮遮掩掩神神秘秘的半开门店面，
　　黑市中心街区的经营方式跟正常的街区没有太多差别。
　　元恬坐在封闭的包厢，在繁杂琐碎的信息包中整理自己需要的信息。
　　关于劳尔，之前的信息都是对的：
　　雇佣兵经历、五级或更高的精神力等级、战斗经验丰富、药材材料交易、两年前退休。
　　除此之外，还多了许多关于他的私人信息：
　　劳尔的妻子生产时突发羊水栓塞，迷雾星的医院并没有足够的血液储备，最后不幸去世，留下了一个女儿。
　　劳尔没有再娶，非常疼爱唯一的女儿，但他的女儿在十三岁时死于感染生物袭击造成的塌方意外。
　　从此劳尔从迷雾星药材商人转业成为危险的雇佣兵，直到一次受伤再不适合战斗，才继续做回了药材交易商的本行。
　　在此期间，劳尔收养过一个父母丧生于感染生物袭击的男孩，名字叫约书亚。
　　关于劳尔女儿的信息挺丰富，但关于劳尔的养子约书亚的信息却很少。
　　元恬看完这份沉重的资料，好好收起来放回空间钮中。
　　这次的信息要丰富准确得多，元恬接下来的目标非常明确，
　　老劳尔晚上固定喝酒的酒吧——血喉蛇酒吧。
　　袭击造成塌方意外，导致老劳尔女儿死亡的感染生物就是血喉蛇。
　　元恬一路走到血喉蛇酒吧，光是站在门口，里面嘈杂的声浪就已经从半掩着的门冲出来。
　　在黑市街区，
　　门全部关上，代表进入店铺交易需要店主允许，邀请制。
　　门全部打开，代表开放，所有人都可以进入。
　　门打开一半，同样代表开放，但有一定危险性，秩序“宽松”代表着冲突频繁，客人需要有一定的自保能力，黑市管理官也甚少在这种店铺出现维持秩序。
　　光学隐藏投影下，少年纤细的眉皱起来，倒不是因为危险性，而是因为刺鼻的酒气。
　　进了酒吧里，多亏了努力运作的新风系统，空气比想象中清新很多，并没有异味。
　　元恬皱着的眉松开一点。
　　根据资料，老劳尔常坐的位置是——
　　酒吧吧台从左往右数第三个位置。
　　在门口看过地图，酒吧的地形和逃生出口都已经元恬脑中，
　　他径直朝着目标方向走去。
　　一个比元恬高出一头的壮硕男人突然站起来，拦在元恬的必经之路上：“新人，过来喝一杯。”
　　元恬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不认识的人在叫自己，在距离他两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深蓝色的斗篷停下来，兜帽依旧戴着，抬了下头，好像在打量他，
　　但没有回复和其他动作，
　　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什么。
　　旁边的桌子，几个喝得满身酒气的雇佣兵同伴发出不怎么善意的笑声，挤眉弄眼，冲着被吓呆的“新人”。
　　早在元恬站在门口打量时，他们就注意到了这个行动生涩的小菜鸟。
　　纤细流畅的身形，哪怕在厚重的斗篷下也无法完全隐藏，
　　走动间斗篷下摆翻飞，隐隐能看见被合身布料勾勒出纤瘦的腰，笔直的双腿。
　　一静一动的韵律，连他们见过那些最高高在上的贵族主顾也比不上的风致。
　　就是存在这种人，即使裹得严严实实，不露一点皮肤，
　　也有种遗世越俗的绮靡姝丽，不分男女。
　　斗篷转了下头，似乎在看他们，
　　无声无息的。
　　耳边，酒吧激烈的音乐和其他桌的笑声、骂声、醉呓声，
　　似乎在一瞬间都离他们这一桌人远去，
　　好像人死亡前霎时的意识抽离。
　　下一秒看不清面孔的“新人”扭回头，他们才冷汗涔涔地恢复了呼吸，彼此看看，都疑惑地看不出任何异样。
　　刚才那股暴虐的暗流和令人后怕的溺水感，仿佛都是酒醉后的错觉。


第41章 
　　元恬呆住不是因为被吓到了, 而是在翻“教材”。
　　玉佩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料不到今天会来鱼龙混杂的酒吧，并没有给出相关处理方法的例子，但有相似的。
　　并不是重点, 所以元恬囫囵记住了,
　　但只是记住, 不是理解。
　　现在是现学现卖。
　　元恬想起什么, 还特地强调：【我能解决，我来解决。】
　　他一愣, 不确定道：【还没有吧？】
　　元恬也能理解玉佩先生, 虎落平阳被犬欺,
　　作为各项业务都这么熟练的高级星盗，看到这些不知低了多少档的边缘雇佣兵挑衅，肯定会生气。
　　谢行尊：【……没有。】
　　元恬似信非信地转头，确定挡路的实践练习还好端端地站着。
　　但这次也没有少年出手的机会，
　　前方，元恬计划的目标吧台处, 一个喝得半醉, 原本已经趴伏在桌上的老人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
　　他的外形跟资料上已经步入老年期的年龄非常不符,
　　身材依旧魁梧, 看得出来一直保持了足够的训练量,
　　面容刚毅, 留着泛白的短胡须。
　　劳尔喝了酒，目光有些浑浊, 但依旧坚定锐利, 他看向混乱的场面, 说：“那个挡路的笨重狂兽，让路。”
　　笨重狂兽, 就像名字，
　　这种感染生物拥有巨大的体型和强壮的肌肉，但智力极低，行动笨拙，是雇佣兵们最喜欢的猎杀对象。
　　感染中心推测可能是某种猪受感染变异而成。
　　是个非常有侮辱性的比喻。
　　被这么叫的雇佣兵胀红了脸，紧握拳头，呼吸都急促起来，他回身大声咆哮：“老头子，你找死呢？”
　　他反手就想掏出空间钮里的武器，给这个不知死活的老头一个教训。
　　手刚刚放上空间钮，雇佣兵的神色陡然一僵，愤怒的表情滑稽地停格，被酒精浸泡的脑子也一瞬间清醒过来。
　　精神矍铄的老人，一个隐藏在衣物中的装置出现在人前——火力导向器。
　　这玩意内置了高密度能量武器，感知到威胁时，自动瞄准目标释放射击消除威胁，
　　在微秒级别就能锁定发射。
　　除非有同样天价的防御悬浮护罩，要不然反应不过来只能硬抗。
　　跟他一桌的同伴们也不踩着桌子凳子叫嚣了，滑稽地暂停动作，一动不敢动，生怕成了瞄准目标。
　　雇佣兵露出一个狰狞的赔笑：“原来这个新人是您的朋友，我就是喝醉了，脑子不清醒，想请他喝一杯。”
　　老劳尔冷笑：“喝醉了，那你怎么没请我的火力导向器喝一杯。”
　　劳尔懒得跟他多说，让他滚出酒吧。
　　雇佣兵暗地松了一口气，余光却狠厉地看着让开道路的斗篷新人。
　　对付不了那个死老头，他决心掳走这个新人出气。
　　一群雇佣兵脸色难看地离开。
　　小斗篷安静地在旁边当一朵蘑菇。
　　被光学投影遮掩的面孔，眼瞳里隐隐藏着蓝色，仿佛宝石学效应形成的星芒。
　　健壮的男人撞过去时，动作不由得轻了些。
　　元恬后腰的能源卡隐隐闪烁，
　　只要这个狗胆包天的雇佣兵敢靠近，控制主人周围武器系统的仿生人就会让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火力覆盖。
　　在危险的集束武器亮起前，熟悉的面孔出现，是那个两次见面的黑市管理官。
　　他的目光在换上新斗篷的元恬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先是转头看向没得逞的醉鬼，棕发青年微笑：“就当帮我个忙，安静地离开这里。”
　　雇佣兵认出了他身上穿着的黑市管理官制服，但这里是半开门的灰色地带，即使是黑市管理官在这里硬出头也讨不了好，
　　这里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亡命之徒，最看不上的就是什么狗屁黑市管理官。
　　他气焰嚣张道：“你还能管到这里？”
　　但半醉的雇佣兵环视一圈，原本还在看热闹的其他黑市贩子和客人都回头，不再注意这边，自己的兄弟们也惊恐地垂着头，脸色僵硬。
　　雇佣兵定睛一看那个黑市管理官，这下是彻底醒酒了，心凉成一片。
　　元恬也发现了这个异状，注意着他们的反应。
　　醉鬼的一个同伴惊恐提醒：“这是约书亚·杜庞，你疯了。”
　　子壹立刻调出了相关资料：
　　约书亚·杜庞，杜庞家族的继承人。
　　名义上是继承人，但他的父亲早几年因为基因病瘫痪，几个兄弟陆陆续续爆发了基因病，到现在几乎不在人前露面。
　　约书亚虽然年纪不大，但硬是在群狼环伺的境地撑住了杜庞家族，甚至发展得比以前更好。
　　他无疑已经是杜庞家族的实际掌权者，大小事都要从他的手上过。
　　杜庞家族主要的产业正是迷雾星的黑市，材料、药材等研发实验室和工厂，
　　雇佣兵和感染生物赏金猎人的补给大多来自黑市，一旦被黑市重点“照顾”，一个不注意就会丢命。
　　也难怪酒吧凶煞的客人们都是这个反应。
　　黑市里，只有元恬这种有一定能力的“外来人”不用担心跟杜庞家族交恶。
　　如果在王都都有正式星籍和学籍，可以随意买星际列票，
　　有小型星舰也随时可以去其他星系补给。
　　但偏远星系的原住民，大半年才有一次购买远航公共航票的机会，价格对普通人来说也是天价，
　　在不少生活层次不高的原住民心里，“外星人”的存在就像神话，只有特殊的机遇才有机会接触。
　　这还是兰开斯特一世政策留下的福泽，
　　否则星际列车根本就不会有开往这种半废弃偏远星系的班次。
　　一旦感染生物的灾情爆发，本地一无所知的原住民就只能在越来越无力的抗争中走向灭亡。
　　所以一开始王都星系的贵族们听说塞勒斯殿下在边陲带回来一个“原住民”才会这么惊讶和疑惑，
　　然后在看见元恬本人后，那些情绪又转成另外一种惊讶。
　　约书亚的脾气似乎的确很好，面对雇佣兵的挑衅只是笑笑，回：“我当然没有权限管理这里，只是我来拜访……朋友，需要一个相对安稳的环境。”
　　元恬注意到提到拜访时，青年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看向了老劳尔。
　　精神矍铄的老头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甚至说有些冷漠，
　　在发现约书亚进门的一瞬间就扭回身子，拍拍桌子让酒保给他上双倍的酒，火力导向器也收了起来。
　　元恬站在原地准备思考一下这种“撞拜访”的情况要怎么解决。
　　酒吧靠里的桌子，老劳尔不耐烦地大声喊：“那个小子，不是来找我吗，过来坐。”
　　看着的是元恬。
　　约书亚脸上的表情，比起恼怒生气，更像是无奈和失落，他指了下门口，看着已经跟小鸡仔一样、再没闹事胆子的醉鬼们，说：“我送各位一段路？”
　　醉鬼们极其恐慌，又不敢拒绝。
　　他们出去后，酒吧里又恢复了音量适中的热闹。
　　这种事在黑市天天都有，大家看看热闹也就干自己的事情了。
　　元恬坐在老劳尔对面，没接触面容遮掩，但用的是自己的声音：“谢谢您的帮助，但您怎么知道我是来找您的。”
　　他刚刚走到门口，被那几个男人纠缠，老劳尔就出声解围了，还用了火力导向器这种级别的武器。
　　根据资料，老劳尔不是这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
　　老劳尔不耐烦地闷了一口酒，粗鲁地吐出一口酒气，说：“哪有这么多为什么，你这种愣头青也不会隐藏，进门就直愣愣地朝着我走过来，不是找我的还是来干什么的？”
　　他放下酒杯发出“啪”的一声，开门见山：“现在来找我的也就是以前的老主顾了，说吧，什么事，我先说好，我卖出的所有材料都没有质量问题，你们要是用出问题了一定是自己的错，概不退换。”
　　元恬表情不变，安静地听完老劳尔的话，然后说：“我的爷爷是您的老主顾，名字是克拉伦斯，您还记得他吗？”
　　老劳尔依旧是那幅冷漠不耐烦的模样，听到克拉伦斯的名字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想了想：“我记得，原来经常买材料，但也有好几年没见了，找我干什么？”
　　元恬眼睛躲也不躲地看着他：“他说让我来找您。”
　　老劳尔更冷淡了：“他只是我的顾客，我挣的钱该我挣，那个老头出事了我也没义务帮他照顾他的孩子。他没教过你怎么生存吗？连黑市这种地方都敢自己过来？”
　　子壹的指示灯亮了亮，仿生人最终没有擅自出手。
　　少年脆亮柔和的声音像泠泠的河，并没有因为老人堪称恶劣的语气和态度产生变化，就跟斗篷下那张光学仪器模拟出来的脸一样平静。
　　“他说您这里有我需要的东西。”
　　跟想象的反应完全不同，老人听到元恬过于平静的叙述一顿，突然道：“我能看看你真正的脸吗？”
　　深蓝色斗篷顿了顿，最后挥手，几个元恬拿到丰富材料后制作的，可以叠加的防护罩和干扰装置启动，
　　在喧闹的酒吧中隔绝出一个绝对安静安全的世界。
　　最后外观黑色，仿佛某种特殊材质的东西从少年的“空间钮”中散出，附着加固了周围的屏障。
　　老劳尔的见识不少，看到那些明显经过自行调整改造、用处各不相同的防护罩和干扰器时，面色只是略微惊讶，
　　但在看到那层黑色时，瞳孔一缩，不自觉坐直了身体，连火力导向器感觉到控制者剧烈震颤的精神力都自动飞出来。
　　在火力导向器完全飞出来前，老劳尔眼疾手快把它按了回去，后背已经被汗打湿，面色严肃。
　　他游走在生死间锻炼出来的直觉，如果刚才他的火力导向器真的失控，还没成功发射，他的脑袋就会先开花。
　　这些黑色物质对他有相当的敌意，
　　这种隐而不容忽视的愠怒，并不是刚刚才出现。
　　之前他对少年提起克拉伦斯“死亡”时就忽然若有若无地环绕在周围，只是隐而不发，
　　像被豢养的，只对外人阴毒的斗兽。
　　老人嘴动了动，最后提醒：“这个是什么特殊生物材料？相当危险，小心反噬你自己。”
　　宇宙相当广阔，奇怪的东西也不少。
　　老劳尔把黑雾当成了某种有一定自主意识、能够进攻和防御的生物武器。
　　实际上，如果谢行尊本人没有使用他的身体，只是放出这些实质化的精神力，它们一定程度上是会有一点自主行动能力。
　　比如程度很轻微地碰一下他，表示亲昵。
　　元恬说：“它们不会伤害我。”
　　他放下兜帽，解除了遮掩容貌的光学仪器。
　　老劳尔看着少年那头月辉流淌而成的微卷银发，几乎瑰丽得如同艺术品的面孔，
　　和他恬淡冷静的表情，微不可察地叹气。
　　老劳尔喝了一口气，摆摆手下逐客令：“你跟我的那位老主顾真是不像，我跟他也没什么交情，没有帮得上你的地方，也没有东西给你，你走吧。”
　　元恬安静地注视了一会儿面容苍老，但依旧坚毅的劳尔。
　　老劳尔借着喝酒的间隙感慨地多看了少年一眼，却没想到正好跟那双通透的眼睛对视上了。在
　　老人一瞬间，几乎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台开启了勘察侧写模式、推演出案发现场一切的仿生人。
　　他呛红了脸，恶声恶气地赶客，像极了孙辈面前死要面子的固执老头：“快走快走。”
　　少年居然也没有跟他多说什么，礼貌地道别离开。
　　离开酒吧，子壹说：【先生，劳尔有问题。】
　　元恬点点头，非常同意道：“嗯，的确有问题，他身上的疑点很多。”
　　奇怪的地方按照时间顺序排列：
　　最开始老劳尔出手帮他驱赶骚扰者的行为，即使看出自己是去找他，
　　但老劳尔甚至都不知道客人是善意还是恶意，完全没必要出手帮忙，
　　至少理由非常不充分。
　　再然后就是劳尔的态度，他的语气和用词刻意地想表现出跟克拉伦斯并不熟、没有交情，对元恬也并不在意的表象，
　　但老劳尔的演技，连元恬都能评价进步空间很大。
　　老劳尔“轻蔑”地提起克拉伦斯死亡、曲解元恬的来意，这符合黑市冷漠的交易关系，
　　但他的用语跟凶恶的语气极其矛盾，藏着关切。
　　不管是对他独自来黑市的不赞同，还是提醒他黑雾是危险的生物材料。
　　元恬又回了刚才的茶室，打开随身计算机，纤细的手指在感应键盘上翻飞，
　　一字不差地将刚才的对话打在文档里，
　　顺手批注发现的疑点。
　　谢行尊扫了一眼显示屏上的文字。
　　【
　　圆：“我的爷爷是……您还记得他吗？”
　　观察对象2：“……好几年没见了……”
　　圆：“……让我来找您。”
　　观察对象2：“……出事了没义务照顾……”
　　（批注：前后矛盾，克拉伦斯的失踪没有见报，在袭击频发的黑市里没有关注度，观察对象2第二句回答暴露了自己早已知道克拉伦斯的消息，他刻意关注过克拉伦斯的行踪，并且很清楚这件事。）
　　】
　　【
　　圆：“……您有我需要的东西。”
　　观察对象2：“……没有东西给你……”
　　（批注：如果真的是交情不深的黑市商人，在圆多次对话下，对这句话的理解应该是购买某种材料，观察对象2先入为主，才会认为对话者在向自己索要克拉伦斯留下的东西）
　　】
　　最后的结论：【观察对象2跟克拉伦斯关系匪浅，但矛盾地隐藏以往的交情，试图伪装用凶恶的态度驱赶询问者。对方手里的确有克拉伦斯留下的线索，或者某些信息。】
　　玉佩无声地看完这份堪称报告的记录：【……】
　　元恬的确不懂人情世故，这方面的反应还有些迟钝，
　　但他懂逻辑学语言学，并且极其擅长这类科目。
　　特别是在玉佩先生书单的辅助下，一日千里地进步。
　　元恬注意力分散，也发现了谢行尊在看，纤细的手指腼腆地挡住屏幕，
　　有种自己在班门弄斧的羞愧。
　　元恬说：“我的方法是有点笨拙和繁琐。”
　　谢行尊说：【不是笨。】
　　也不是什么小题大做多此一举。
　　元恬只是……太害怕了。
　　害怕自己真的解错了爷爷留下的手札找错了人，
　　害怕等了三年的线索断在这里，
　　害怕明明已经知道克拉伦斯还活着，甚至在被折磨，自己却毫无办法。
　　但那些糟糕的怯弱，在王都孤立无援的生活中，已经习惯被少年压下去缓慢吃力地消化，
　　转而动力，用尽一切能够想到的办法解决问题，找到答案。
　　元恬突然抬手按了下心口，感觉闷闷的，有点不舒服，
　　就像他平时想到下落不明的爷爷的感觉，但又不一样，奇妙地隔着什么。
　　他清丽的眉眼染上疑惑，答案昭然若揭时，被玉佩新提出的解决方案转移了注意力。
　　谢行尊说：【如果是拥有实体的东西，只要在他身上，我就有办法拿到。】
　　元恬直觉这位技能树点
　　得极其强，他的意思是各方面都极其强的玉佩先生，
　　想出的办法可能不是那么礼貌，
　　老劳尔毕竟是克拉伦斯的朋友。
　　元恬为难，又很不想拒绝难得主动帮忙的邻居，于是道：“我先试试我的办法，如果没用再请你出马。”
　　谢行尊默认，然后又问：【你刚才写的是“观察对象2”，所以“观察对象1”是谁。】
　　素材多，练手方便的观察对象1还能有谁。
　　元恬：“……”
　　少年突然对这间茶室桌面上摆着的茶宠非常感兴趣。
　　既然是个茶宠，那它一定摆在茶宠的位置吧。
　　元恬左看右看摸摸这个晃晃那个的行为已经清楚地把答案告诉谢行尊了。
　　谢行尊想起之前有几次，元恬跟他说话，说着说着突然就摸出小本子开始记录，
　　他原本以为是元恬脑瓜里突然又冒出来什么学术灵感。
　　现在看来是咬着笔头“分析”玉佩这句话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满意还是不满意，夸奖还是没夸奖的意思。
　　元恬正襟危坐一会儿，没等到玉佩磁性低沉，但需要时攻击力嘲讽力绝对拉满的问话，慢慢放松下来。
　　玉佩在他心里跟埃文斯教授一个地位，他是真的很尊敬对方的。
　　元恬收好东西，打开地图，勾选后黑市地图上只剩下两个银色的圆形标记——
　　代表他留下的精神烙印的位置。
　　这是元恬新研究掌握的精神力使用技巧，
　　灵感来源于德蒙特家在那些材料上留下的精神烙印。
　　老德蒙特如果知道拿走他材料的人，
　　拆上面用来追踪的精神烙印，拆着拆着还研究出了制作使用精神烙印的技巧，可能会站起来又气昏迷一次。
　　经过元恬改良的版本：
　　使用门槛降低了，五级精神力的元恬不需要黑雾的辅助就能独立制作；
　　隐蔽性增强；
　　结合最新科技的仪器，能够主动追踪，但要在一定距离内；
　　信号很好，不容易被屏蔽，不会出现原版放进空间钮就没消息了的尴尬。
　　子壹知道其中一个正在移动的银色圆形标记的是老劳尔，
　　另外一个呢？
　　子壹问：【您现在是要追踪劳尔接下来的行动吗？】
　　元恬摇头，指了下另外一个银月圆形在地图上的位置：“是去这里。”
　　元恬又换了一身斗篷离开茶室，想起刚才，问子壹：“刚才你好像有些生气，但是你应该也分析出来了吧，其实老劳尔说那些话并没有恶意。”
　　子壹顿了顿，回答：【是的，我的确知道。但无论他的用意如何，客观上，劳尔先生的语言冒犯了您。】
　　【您的皮质醇分泌异常，血清素水平下降，心率超出正常范围达到每分钟126次，收缩压和舒张压升高，这些都是心情紧张低落的表现。】
　　仿生人有些低落的机械音说：【抱歉，我为您带来了麻烦。】
　　元恬想了想，说：“没有，你最后也没有出手。我只是好奇为什么，所以问问。”
　　子壹说：【是的，我不会违背您的意志擅自行动。】
　　元恬想告诉子壹它是独立的，之后最好还是离开他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但又想到对方程度不轻的雏鸟情节，还是决定缓缓。
　　在去找另外一个银色圆形标记的路上，元恬的通讯软件收到了一条信息。
　　【[观察对象1]发来一条新消息】
　　元恬看到这个备注名下意识心虚了一下，
　　这是知道谢行尊能够曲线操纵小圆罐上网后，这是元恬给他注册的社交账号，当时他们还不是很熟，
　　虽然现在也没过去多久。
　　元恬想了想，把备注名改成【星际第一能打无敌博学智识尊】，
　　然后才点进去看对方发了什么，是几条法律法规，有星光帝国的，也有其他国家的：
　　《星网健康信息服务管理办法》
　　《个人信息保护法》
　　《通用数据保护条例》
　　《敏感信息授权与责任法案》
　　……
　　元恬认真看完，大致意思就是星际公民的某些信息被规定为受保护的健康信息，
　　比如皮质醇、血清素等身体激素的水平，
　　尤其是科技和设备进步，人体数据检测难度大大下降后，隐私泄露和数据滥用等问题非常严重。
　　还有些案例：
　　人工智能收集检测主人的健康信息，被入侵和篡改后利用这些信息攻击主人；
　　身份盗用；
　　人工智能不准确的建议、违规治疗等。
　　所以谢行尊为什么突然给他发这些？
　　元恬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面容突然严肃下来。
　　【星际第一能打无敌博学智识尊：[链接分享]】
　　【真的是圆的吗：这些利用人工智能弱点作案的人太坏了，敲响警钟！】
　　不管为什么，警钟长鸣就对了。
　　【星际第一能打无敌博学智识尊正在输入……】
　　元恬又等了一会儿，最后对方什么也没发。
　　银色光团悄悄回精神内海看了下，什么都看不见，
　　玉佩这次没拉若隐若现的“纱帘”，拉的是“布帘”。
　　好容易生气。
　　改叫星际第一能打无敌博学智识生气尊好了。


第42章 
　　随着元恬的行动, 周围的场景越来越荒凉，也越来越靠近黑市的边缘。
　　黑市除了交易街区，也有落脚的地方, 就像酒店一样, 交纳一定的钱款就能入住。
　　但跟普通的酒店不同, 黑市安全自负, 除了昂贵的几家旅店，不会有任何安保措施。
　　鱼龙混杂的环境, 连高等级的精神力强者也不敢久住, 毕竟高阶强者也不能二十四小时睁着眼睛。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在这里久居的人,
　　比如那些别无选择，在迷雾星无处可去的人。
　　雇佣兵和感染生物猎手的死亡率不低，家里中流砥柱死去后、又没有积蓄购买离开航票的老人、孩子等；
　　因为任务和捕猎受伤的人；
　　无法合法在其他地方活动的黑色人口
　　……
　　迷雾星虽然相对其他星球，感染生物来袭的数量少，频率也低，但不是完全没有。
　　一旦遇上, 没有预警和逃生通道, 死亡的概率是百分之百。
　　黑市有杜庞家族为主的联合管理协会在, 还有众多商贩、猎手、雇佣兵, 至少遇到感染生物还有抗击之力。
　　事实上, 迷雾星除了驻军所在的驻地和附近的居民区, 黑市是遇袭死亡率最低的地方。
　　只是黑市的生活更加艰难，
　　尤其是家里没有战斗力的“常驻人口”, 在弱肉强食的贫民街区就是食物链的底层, 任人欺凌。
　　比如元恬傍晚帮过的瘦弱男孩, 他的父母都是感染生物猎手，
　　原本生活在迷雾星算是优渥, 但在父母意外身亡后连家里的房屋财产都保不住，从黑市街区的中心搬到了危险混乱的边缘。
　　精神烙印停留在边缘的一个地方很久没有动静，元恬猜测那就是那个男孩住的地方。
　　精神烙印标记的地方是一座简陋的房屋，
　　或者很难被称作房屋，只是用几片面积足够的合金板拼合在一起的空间，就像是集装箱，
　　连窗户都没有，凿出了些许孔洞通风。
　　这片街区全是这样的集装箱，虽然简陋，但却给了一片栖身的空间。
　　隔音很差，偶尔就能听见咳嗽和叱骂声。
　　元恬轻巧地登上这片区域唯一一座用来眺望提醒感染生物来袭的瞭望塔，
　　塔顶的空间空无守卫，到处落着灰尘，显然早就失去了原本的作用。
　　少年拢了下斗篷，站在边缘，安静地注视着精神烙印所在的位置。
　　集装箱的门被死死关着，只有孔洞里还透着光。
　　元恬轻轻侧头，就看见黑夜中跟这片贫民区格格不入的黑影，
　　满脸横肉，身材高大。
　　智能辅助系统自动根据特征识别出那个人的身份，
　　是傍晚见过的，那个勒索未果的雇佣兵。
　　高倍镜头将他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都清晰地捕捉，投影在空中供主人观察。
　　壮硕男人嫌恶地行走在堆满杂物和垃圾的巷道中，
　　观察了一会儿，在发现周围没有其他不属于这个地方的人后，紧张的表情松懈，转而变得狰狞。
　　他要报复那个傍晚居然敢羞辱和戏弄他的杂种，打断他的四肢，然后把他丢到最繁华的黑市中心去，
　　看着他像条蛆一样，在地上蠕动爬行，然后彻底把他踩死。
　　确认周围没有别人，壮硕男人上前，直接扯开了简陋的门。
　　里面的男孩早就做好了准备，深呼吸一口气，握着手中的匕首就要偷袭男人。
　　体力充沛经验丰富的雇佣兵没有让他得手，但依旧被吓了一跳，
　　他狞笑着地躲过攻击，反手提着瘦弱的男孩把他抓了起来：“真是找死，如果是你爸妈说不定我还真的就死了。”
　　男孩冷厉地瞪着他，死命挣扎：“你没资格提到他们。”
　　雇佣兵：“我们可是有过命交情的战友啊，你看看，他们死了之后我还帮他们照顾你，照顾他们留下的房屋和财产，要不然它们怎么能完好无损地待在我的存款卡里，早就被其他人瓜分了。”
　　早熟的男孩被他的无耻气得面容扭曲：“放开我！”
　　雇佣兵扫了一眼狭小的空间，冷笑问：“你那个病得要死的妹妹呢，终于被你丢进尸地里了？早放弃以你的能力不早就轻松了？”
　　“啧，真是可惜了，难得长了一张好脸，不少人喜欢这种，卖出去还能挣一笔钱，还是被你卖出去了？我看这屋里添了不少东西啊，你哪来的钱。”
　　男孩气到极致，双眼血红，头脑反而冷静下来：“我不可能让你找到她，这种招数对我没用，蠢货。”
　　雇佣兵被戳破了小心思，面容又扭曲起来，狂躁地把手上的男孩丢出去，砸翻了空地上摆着的一堆杂物，在夜里制造出一连串噪音。
　　早就壮硕男人扯开集装箱大门时，原本漆黑的贫民街区就悄悄亮起来，但看清楚来人，没有一个敢上前出头，默默将门关紧。
　　少年趴在地上，一时间没有起得来。
　　在行凶的雇佣兵上前破坏男孩家的门时，元恬就想过去了，
　　但这座清冷已久的塔楼又迎来了新的客人。
　　子壹：【检测到立场未知人物靠近。成年男性，身材高挑，中等胖瘦，步态稳定，无突然或威胁性动作，初步判定该男性没有恶意，但出现时间地点异常。】
　　子壹：【警戒模式启动，防护罩已激活，一级攻击武装启动中，请您保持警惕】
　　元恬看清楚来人的脸，倒是并不惊讶，低声道：“没关系，不用紧张。”
　　约书亚，有过两面之缘，
　　杜庞家族现在的实际掌权者。
　　隐约的蓝光闪烁后，棕发青年感觉到那股隐隐被什么武器瞄准的感觉消失，
　　他微笑地看着面前披着斗篷的客人，表现极有风度：“感谢你的信任，我想我们会出现在这里，都是因为同一件事。”
　　元恬看着约书亚，问：“你好像每次都能认出我？”
　　好奇怪，他明明都已经换过斗篷了，光学投影的面容也更换过，身上更没有什么定位器。
　　约书亚似乎是没想到元恬会直接询问这个问题，微笑：“The only lasting beauty is the beauty of the heart.”
　　子壹几乎同步给出识别结果：【唯有心灵能拥有恒久的美丽，出自《鲁米诗选》，作者是古蓝星苏菲主义的重要代表之一，诗歌大多反应作者对宗教、灵性和人类内在世界的思想，强调品德、慈悲、爱。在苏菲主义中，内在的灵魂美是与上帝联系的途径之一。】
　　元恬：“……抱歉，我目前没有信仰宗教的打算。”
　　约书亚一怔，青年依旧在笑，但感觉又跟之前不太一样，他没有要多解释自己那句话的意思：“当然，这是你的自由。”
　　元恬问：“我的自由包括请你让出下楼的通道吗？”
　　监测中，行凶的雇佣兵再次靠近躺在地上的瘦弱少年。
　　约书亚说他们为了同一件事而来，
　　而他又在这个时间点突然出现挡在他面前，那只能说明他们想要的结果不同。
　　青年褐色的眼睛依旧平静温和，就像之前他在集市出手时那样，他说：“迷雾星的托鹰，在破壳时如果有外力的干涉，就算成功从蛋壳里出来，身体素质会非常羸弱，反之，它们会翱翔于天际，成为天空的霸主。”
　　约书亚看向再次从地上拽起来的瘦弱男孩，褐色的眼睛在某些角度下近似一种黑，但元恬认真看过去时仿佛那只是错觉。
　　约书亚：“苦难会塑造一只迷雾星最凶猛的猛禽，就像打磨出一个优秀的人那样。”
　　元恬困惑：“我无法理解你的逻辑，事实上，大部分已知鸟类的孵化是一种自然选择的结果，只有拥有较强身体素质的幼鸟才能够破壳，他们的肌肉力量和骨骼发育也会更有优势。”
　　“表现在结果上，就是自己破壳的幼鸟比依靠外力破壳的幼鸟更强，飞得更高、拥有更锐利的爪子，实际上这是遗传因素和胚胎发育决定的。”
　　约书亚一顿，笑容微敛：“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并不想与您争论生物学知识。”
　　元恬更困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是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成功破壳只是幼鸟强大的证明，不是原因。”
　　“即使破壳能像其他锻炼一样能够让托鹰幼鸟变得强大，值得夸赞的也不是那层坚硬的蛋壳，而是雏鸟在对抗蛋壳时发力对爪子和喙的锻炼，是幼鸟自己。”
　　元恬在说话时并没有闲着，不能下去，他心分二用，让子壹操纵远程武器阻止施暴的壮硕男人。
　　但攻击被拦截了，
　　雇佣兵还在傻傻地张狂，谁做的不言而喻。
　　约书亚静静地看着对面，
　　即使面上还有光学投影遮挡，也能感觉到斗篷底下的人在生气了。
　　少年奇怪为什么之前在坊市出手的约书亚，现在反过来阻止他。
　　约书亚的坚持似乎没有动摇：“你帮得了他这一次，但你无法一直帮他，在这个地方，他只能依靠自己。”
　　斗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有急着反驳，而是问：“我要先打赢你吗？”
　　实际上，元恬问的时候已经启动携带的激光武器对约书亚做了一次试探性攻击，
　　这次突袭同样被拦住了。
　　接连两次毫无预兆的攻击，似乎让约书亚有些吃惊。
　　跟过于柔软的外表不一样，少年的行为模式相当硬朗，丝毫不拖泥带水，
　　行动跟口头上礼貌的问候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攻击全部落空，元恬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急躁。
　　约书亚：“没想到您会这样……果决。”
　　“因为从你刚才的表现看起来，讲道理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有效方式，用言语说服别人也不是我的强项。”
　　元恬说完一顿，新奇地从他的反应里品出一点其他意思，“听起来你知道我是谁，并且认识我。”
　　而元恬很确定，自己之前从没见过约书亚。
　　约书亚自知失言，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说，沉默地应对元恬试探性发起的攻击。
　　元恬心中的想法不像表面这么轻松。
　　有点棘手……
　　约书亚的实力绝对已经超过资料上的五级了，至少也有七级。
　　从资料上看，迷雾星最强的人应该是常驻军团的长官，六级专精战斗精神力，对方一直对外隐藏实力。
　　种种表现都很可疑。
　　在不请代打的情况下，就只能用机甲了。
　　但机甲的动静很大，而且作为杜庞家族的实际掌权人，对方手上也一定有机甲，胜负还说不好。
　　元恬间隙看了一眼下面的情况，拧眉：“他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你这样也要阻止我。”
　　约书亚摇头：“其实我更好奇，为什么你会为这么一个黑市里的小人物停留。像他这样的失孤很多，每天悄无声息死在外面的也不少，你这样的人，时间不应该毫无价值地浪费在这里。”
　　元恬倒是被约书亚这个问题问住了，敛眸，薄白的眼皮掩住过于通透清澈的冰蓝色眼眸。
　　约书亚笑容不变，心里却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您已经在这里浪费了一个小时，您这样的人，这一个小时完全能为这个世界做出更……”
　　元恬平静地打断他，说：“其实这个问题，之前也有人问过我。”
　　仿生人AR-013被他救走时，也问过为什么，它认为自己不值得少年为此承担巨大的风险。
　　“但应该用怎样的方式衡量一个人，又或是一个智能的价值？道德品质，社会贡献，职业成就，知识水平，人际关系？”
　　“是花费一天救一个濒死的婴儿，还是花费三天救一个同样濒死但德高望重的老人。”
　　“人类是不是绝对高于仿生人。”
　　“在不同的价值体系下，每个人的答案或许都不一样。”
　　“在这个世界出现一个绝对正确的价值计算公式前……”
　　斗篷随着少年的呼吸起伏，周围好像突然有风。
　　约书亚屏住呼吸，看着少年抬头，兜帽下眼睛的位置，光学投影似乎都盖不住的蓝色像星光一般闪烁。
　　“我想，我要跟随我的心，为每一个美好的瞬间停留，让每一个有限的存在完满。”
　　元恬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以前克拉伦斯总会叹气。
　　在他拒绝跟眼巴巴地看着他，“脑袋里装着黑洞只进不出毫不发散”的同龄人们外出时，
　　或者鼓着包子脸礼貌又坚定地劝退线上家教，选择看书或者通过智能自学时。
　　克拉伦斯总会无奈地纵容，惊诧于小少爷的进步，
　　但又担忧地看着他，自言自语地喃喃：“我应该如何保护您。”
　　缺乏正确伦理框架的限制，极端的利益最大化、效用论，
　　对人性越来越深的认识，
　　也许会让与人工智能们一同成长，情感淡漠的少年滑向另外一个极端的深渊。
　　挑选、清洗、改写，从个人甚至到基因，
　　血腥地将每一份资源“最大化”地用在“值得”的地方，试图人为让这个世界变得和谐、高效。
　　历史说，类似的错误反复发生，又被纠正。
　　克拉伦斯担心自己最爱的小主人，走到最高处，看见的却是一片废墟和刀剑相向。
　　元恬的声音从头到尾都是平缓的语调：“并且，看来你拿到的关于我的资料并不完全。”
　　足够有效的远程武器杀伤范围太广，这里毫无防护，元恬抽出纳米刃握在手上，选择了最不擅长的近战。
　　这把纳米刃是克拉伦斯给他准备的武器，由纳米机器构成，刃部核心是拥有自我组织和修复功能的纳米材料。
　　可以随主人的心意快速调整自身形状，适应各种近战需求。
　　“事实上，在此之前，我也是一名失怙失恃、没有帮助就无法顺利生存下去的遗孤。”
　　约书亚面上完全没了笑意，怔然地看着对方，褐色的眼睛略微出神。
　　元恬抓住机会，纳米刃挥向青年时自动变换形状延伸，
　　约书亚在最后一秒侧身躲过去，锋利的刀刃惊险地擦过他胸前的衣物。
　　但元恬知道，这一厘米的距离看似危险，但刀刃却绝对碰不到对方。
　　纤细的手指握住纳米刃，元恬灵巧地拉开距离，重新回到标准持刀姿势面对约书亚。
　　对方的近战能力不弱，至少比他这个近战实践课结课等级C的人强。
　　元恬湛蓝的眼睛看着，脑中自动根据现有的数据预测模拟对方接下来的攻击动作。
　　嗯……按对方刚才反应速度和移动速度来看，双方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他的意思是自己完全打不过。
　　但对方的攻击欲·望不强，似乎也无意动用大范围杀伤武器。
　　元恬一直目的明确——
　　干扰和拖延，给操纵远程武器系统的子壹救下那个男孩的机会。
　　两人没有说话，监测器中传来的声音就格外明显：
　　窸窣的响声后，另外一边传来男孩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和急促的呼吸声。
　　雇佣兵走近后，嚣张猖狂的笑一顿，疑惑地叫了一声，看清从男孩身上掉出来的东西是什么时，胀红脸怒骂：“小杂种，还跟我玩这种手段，差点被你骗了。”
　　以约书亚的实力，自然也能知道掉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那个原本应该被男孩“激愤”之下，冲动毁坏的任务物品。
　　也是因为眼睁睁地看着男孩损坏了想要的东西，雇佣兵才觉得被挑衅了，在大街上出手殴打男孩，最后被黑市管理官制止。
　　但如果那不是男孩“维护自尊”的冲动，而是计划之下的行动呢？
　　约书亚知道男孩的家庭背景，遗孤，有一个病入膏肓的妹妹，
　　在星际最先进的医疗体系下，那种病其实算不了什么，只需要一枚中级治疗仪。
　　可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天价，男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妹妹日渐衰弱，
　　他在黑市跑腿，被层层剥削后剩下的钱，只够维持他们基本的温饱。
　　约书亚并不蠢，他马上想通了前后关窍，厘清了整件事。
　　雇佣兵盯上了一件贵重的赃物，但他知道赃物主人的危险性，自己露面去取那件东西，一旦之后被发现在追踪下毫无活路。
　　贪婪欲让他无法放弃，所以他“雇佣”了男孩，让他做替死鬼，要求隐秘地交接那件物品。
　　男孩同样知道这件事的危险，但妹妹再没有下个月了，他选择铤而走险。
　　他拿走了赃物，但拿到后却偷天换日，带了一件假货过去。
　　男孩知道雇佣兵贪婪吝啬的性格，刻意对他压榨表示不满，激怒了对方，然后做出一副不堪受辱直接毁坏了任务物品的样子。
　　雇佣兵信了，但他原本就对拿到这件东西没抱什么希望，更担心到手后被追查，
　　男孩的动作其实让他内心最深处松了一口气。
　　男孩很了解这个父母昔日的队友，
　　壮硕易怒，把他打一顿也就出气了，伤筋动骨，但要不了命。
　　他可以把偷偷藏下的东西卖出去，换成一枚中级治疗仪，妹妹就能活着的。
　　元恬暗处的出手其实恰到好处，
　　雇佣兵觉得是有人看不过眼他殴打一个小孩所以出手，不屑的同时也有忌惮。
　　但对方都没露面，黑市其他人也都不知道，
　　他面子上过得去，再糊弄地装装样子就会灰溜溜地离开。
　　可黑市管理官在明面上插手了，这件事在虚荣自大的雇佣兵心里就完全变了性质。
　　他灰溜溜地离开，放过了那个杂种，就是怕了黑市管理官，
　　在肆意狂妄的猎手圈子里，会成为一个笑柄。
　　洗刷耻辱的方式，就是证明他不怕什么杜庞家族、黑市管理官，他已经采购了足量的物资，
　　打算在闹市折辱杀死男孩后，出去躲一段时间。
　　一个微不足道的孤儿，不会有人帮他报仇，即使杜庞家族碍于面子会追查一段时间，
　　但不会太久。
　　毕竟这是在黑市，死的只是一个谁也不记得的边缘平民。
　　男孩本来不该有这一劫，
　　是高高在上的人，自以为是的傲慢和施舍造成的一切。
　　从男孩提前转移妹妹和埋伏雇佣兵的行为来看，他显然也预料到了最坏的结果，但什么都没说。
　　因为他也清楚云泥之别，他能看见约书亚温和的脸上，那双格外漠然的眼睛。
　　他早就明白一切只能靠自己。
　　不，其实在场还有一个人想到了这种后果，甚至早就注意到了男孩的意图和计划。
　　约书亚扭回头，看着站在原地的元恬。
　　少年的斗篷兜帽早在快速的活动中落下，
　　露出一头不显眼的棕色长发，还有一张普通的毫无记忆点的脸，只有眼睛的遮掩因为影响判断被关闭了。
　　纯粹剔透的蓝瞳，优美的形状，
　　这双眼睛好看得跟普通的五官格格不入。
　　看起来清得像冰晶寒髓，
　　流淌时却是一泓有温度的清水。


第43章 
　　元恬侧头用余光看了下监测器投影的转播, 也注意到掉落出来的东西，脸上并没有意外，早在之前的现场他就发现了异样。
　　男孩捏碎“任务物品”、包括后续遮挡雇佣兵视线的动作太熟练了, 就像提前演练过一样。
　　而且他还有子壹的辅助, 得到男孩的资料不算难事, 猜出他的计划不算什么难事, 不值得惊讶。
　　至少元恬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元恬的主要注意力依旧在面前的约书亚身上，从他的表情上发现了端倪, 略加思索, 恍然：“所以你认为之前那个男孩是因为冲动损坏了任务物品, 现在被报复是他冲动的结果，不允许别人干涉。”
　　约书亚沉默。
　　元恬握紧了手中的纳米刃，说：“还真是……傲慢的审判。”
　　“我不知道你身上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我无意评判你价值观的对错，但那是你的事情，你没有权力阻止我要做什么。”
　　约书亚依旧保持沉默, 表情早已不是初见的温和和刚才的冷肃。
　　元恬视线不动地盯着他：“即使他是一个冲动的‘差生’, 他没有伤害别人, 你也没有资格剥夺他生存下去的权利。”
　　少年没什么波动的语气像在念稿子, 慢吞吞的速度, 和缓得完全听不出太多感情：
　　“比起动物的‘老龄淘汰’, 人类美好的地方不就体现在温情的社会协作和道德观念吗？”
　　元恬之前放出来依旧在运转的监测器，忠实地继续转播壮硕男人的欺凌。
　　狠辣的雇佣兵抓着男孩后脑的头发, 强迫他抬起头, 打量了一会儿,
　　突然露出一个狞恶的笑容：“其实你也长得不差啊，比你那个病歪歪不禁玩的妹妹更讨那些变态的喜欢啊。”
　　“看在你误打误撞把这东西顺利交到我手上, 还有我和你父母的情分上，我会给你找一个温柔一点的买家。”
　　元恬迟钝地眨了下眼。
　　约书亚怔然，神色有些茫然，情绪的冲击引发了他身上某些未知的变化，
　　青年狠狠皱眉，一只手按住额头，脸上浮现出隐忍的痛苦神色，像是在忍受什么剧烈的折磨。
　　对方的精神力也发生了剧烈波动。
　　是机会。
　　元恬对着人类从来不会有太多说教的欲·望，他说刚才那些话，目的才不是想感化约书亚说服对方支持自己的决定，即使约书亚也知道自己“错”了。
　　要不然知错能改也不会成为一种人类美德。
　　元恬敏锐地察觉到约书亚的精神力虽然强大，异常磅礴和活跃，但“质量”并不好。
　　不稳定，甚至有些凌乱，
　　据他的了解，一般精神力呈现出这种频率的人，等级一般不会超过三级，并且脾气暴躁易怒，存在明显的专注度欠缺和性格缺陷，容易受到外界的刺激。
　　显然约书亚不完全符合这些特征，
　　但现在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
　　元恬行动的同时低声道：“子壹！”
　　子壹跟主人做出了完美的配合——
　　一边向约书亚发出了掩护性质的攻击，
　　一边朝着行凶的雇佣兵方向作出了真正有杀伤力的攻击。
　　高能量的集束激光穿透夜色，跨越百米的距离也丝毫没有减弱威力，
　　撕破空气，仿佛照亮夜空的闪电一样径直飞向雇佣兵。
　　元恬佯攻防止约书亚再动手阻拦攻击，
　　但一直到猎手凄惨凌厉的惨叫声传入耳中，面前的青年依旧没有动手的意思。
　　约书亚保持着一只手按住额头的动作，仿佛突然断掉能源供给的机器人，对外界毫无反应。
　　元恬察觉到了一点不对，但握着纳米刃佯攻的动作不变。
　　蔚蓝色的眼睛安静地捕捉着目标每一个细节的反应和动作，提前在大脑中预测对方的反应和应对。
　　奇怪的是，对方真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连呼吸的起伏都微弱到难以捕捉。
　　元恬的动作格外轻盈，在纳米刃真的要划到约书亚的要害时，
　　纤细的手腕微转，调整了武器的角度。
　　危险的气息仿佛触发了什么反击机制，约书亚突然抬头。
　　元恬一愣，看见了一双深蓝色的眼睛。
　　他的记忆不会出错，他清楚地记得约书亚眼睛的颜色是褐色。
　　约书亚一直皱着眉，依旧是一副忍耐疼痛的表现。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情绪冲击能造成的结果，
　　他刚才的攻击明明都被对方化解了，半点没有伤到约书亚，这里除了他们俩也没有别人。
　　空气中有异样的能量波动。
　　元恬警惕地收住动作，落地后灵巧地借力又跳开拉开距离。
　　少年看了一眼腕上手表的数据和生成图——
　　异常磁场波动的源头就是约书亚。
　　元恬直起身体，立在原地，想了想，问：“你还好吗？需要为你叫医生吗？”
　　杜庞家族似乎有遗传的基因病，现在名义上的家主约书亚的父亲，以及他其他的兄弟都倒下了，
　　连现在的医疗水平都无法解决，那约书亚当然也有发病几率。
　　过了一会儿，约书亚似乎缓过来一点了，有些嘶哑的嗓音说：
　　“你应该趁着刚才的机会解决我。”
　　元恬：“我们的仇怨似乎并没有深到这种程度，你为什么会给我这种建议，你想轻生吗？”
　　元恬对着需要帮助的病人会多一些耐心：“现在医疗技术的发展很快，王都星系的医疗体系更加发达，你可以换个地方试试，杜庞家族的财力可以支持你求医才对。”
　　对方一默，一眨不眨地看着少年，倏然低笑了一声，
　　不知道是在笑他突然真诚给“敌人”建议太过愚蠢还是可爱。
　　少年没有被他的笑声影响，换了个持刀警惕姿势缓和有些僵硬的四肢，依旧是教科书一般的标准动作。
　　纳米刃此时的形态是唐刀，元恬从左防式换成了右防式。
　　少年沈腰潘鬓，仪容松形鹤骨，刀光如水，站立之间仿佛有在春天吹散一树花瓣的风。
　　约书亚安静地看着他，视线专注得让习惯别人打量的元恬都觉得有些别扭。
　　元恬看着对面的青年，莫名觉得对方的态度和语气熟悉，皱眉：“我认识你吗？”
　　这种就差一点就能找到答案的感觉让人很难受。
　　约书亚突然又弯腰，脊背因为疼痛都开始颤抖。
　　对方的痛苦来得突兀，离开得也异常突然，反复无常，完全没有缓冲期。
　　棕发青年抬起头，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看向因雇佣兵嚎叫而“热闹”的下方，几道不详的光朝着下方奔去。
　　元恬没想到他没有先攻击自己，而是对着下方的贫民区出手。
　　暗道不好，他本能地觉得对方依旧想“纠正”错误，要攻击那个少年。
　　少年踏步向前，发丝飞散间，持刀拦下一道攻击。
　　抬手手动瞄准发射一束激光，又将一枚特制子弹打偏，弹道一直钉入空地深入地下。
　　子壹迅速反应过来，配合拦下了一道攻击。
　　但依旧有一道激光穿越死角冲向了发生事故的空地，
　　被流弹破坏的监测器无法再投影出现场的画面，只有一声听不出主人的闷哼。
　　元恬霎时转头看向攻击完正处于空窗期的约书亚，
　　小脸神色紧绷，这次攻击没再留手。
　　至少要让不稳定因素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约书亚理智混乱，在自己意识到时已经对少年做了攻击，
　　还是危险的精神力攻击。
　　元恬蔚蓝的眼睛里倒映出浑浊的褐色，脑中危险预警的同时，又不太合时宜地想，约书亚实质化的精神力也很奇怪。
　　动荡又不稳定，像是吊桥，但只有吊绳而没有落脚的木板，在凌冽的风中摇摆，踩下去就会直接落入万丈深渊。
　　在浑浊的精神力触碰到少年前，坚硬冷厉的黑色凭空出现，形成半弧形的防御屏障，野蛮地消融所有褐色后又无声无息地消失。
　　约书亚在理智半丧失的状态下也震惊地睁大眼——
　　少年衣袂翻飞的身影后，若隐若现地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成年男性的身影，面容模糊，但扑面而来的冷峻感，
　　一双黑色的眼睛不耐地睥睨不自量力发动攻击的家伙，威仪凛然。
　　眨眼间一切正常，让人觉得刚才那道黑烟一样的身影只是巨大压力下的错觉。
　　但完全不是这样。
　　约书亚突然跪倒在地上，涔涔冷汗打湿了衣物，他捂着胸口，甚至无法再维持风度，发出剧烈的喘息声。
　　焦虑和恐慌障碍？
　　肺栓塞？
　　心脏问题？
　　元恬的攻势又一停，站在约书亚面前，唐刀举起又放下。
　　最后他抿唇，半蹲下身体试探地用精神力安抚和检测约书亚的情况，一边在空间钮里拿应急药物。
　　元恬首先判断约书亚是否还有意识，轻轻摇晃他，没有得到什么明确的反应，
　　对方好像陷入了惊恐的噩梦里。
　　元恬对子壹道：“准备进行CPR，先联系医院和杜庞家族的人吧。”
　　但他也就是有过入门心肺复苏培训的水平，再多专业知识也没有了，这不是元恬擅长的领域。
　　模糊的视线，这个角度望过去，少年的表情格外柔和，略微皱着的眉让人不自觉地跟着皱眉。
　　好……温暖的精神力。
　　约书亚抓着衣服的手一紧。
　　元恬刚刚从空间钮里取出设备，转身的功夫，再回头倒在原地的人居然就消失了。
　　少年茫然地睁圆眼睛，今晚计划和预料外的一连串意外以及反转让他的大脑有些超载。
　　子壹反而松了一口气，对这个对主人发起攻击产生威胁的杜庞家主好感度为负，
　　语气无情，理由多少有些敷衍：【其活动显示其生命系统仍处于正常状态，约书亚·杜庞有可能存在某些不想暴露在您面前的信息。】
　　简单翻译：反正没死。
　　元恬：“嗯……”
　　他更在意之前被约书亚攻击方向的情况，在警戒塔周围转了一圈，确实没发现人影就匆匆前往男孩所在的地方。
　　空地上的确倒着一具一动不动的尸体，但不是想象中的男孩，而是逞凶的雇佣兵。
　　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是丑陋的狞恶和惊恐。
　　身上有两道伤口，一道是子壹制造的伤口，只是让男人失去伤害人的行动力。
　　一道致命伤，穿过心脏，即使是马上使用高级治疗仪也救不活，鲜血浸染了附近原本就脏污的土地。
　　男孩正站在死去的雇佣兵旁，确认他已经完全死透，脸上一片冰冷。
　　察觉到元恬过来，他回头，冰冷的脸不自觉融化了些，很快又板正起来，不像个孩子。
　　“……谢谢。”他说。
　　元恬：“并不是我杀了他。”
　　他有些意外，约书亚攻击的目标居然是雇佣兵。
　　这个攻击角度和距离，已经排除了误杀可能。
　　小男孩的声音还有些生理性的颤抖，但语气还算平静：“我知道。”
　　元恬：“嗯。”
　　小男孩：“我叫阿舍尔。”
　　元恬沉默下：“我姓谢。”
　　虽然约书亚的表现很可能认识他，但谨慎起见，还是不要使用自己的真实姓名比较好。
　　都不太擅长寒暄的一大一小，气氛沉默。
　　元恬看了眼手表上的检测结果，阿舍尔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各项数据都很普通，那么约书亚关注他的原因，难道就是因为阿舍尔拿走的货物？
　　元恬问：“我能看看你从他手上拿到的东西吗？”
　　阿舍尔的反应并不意外，听到斗篷提出这个请求时，嘴角下意识自嘲地弯了下：“可以，但是这里不是合适的地点。”
　　他示意周围在雇佣兵死后蠢蠢欲动、又碍于突然出现的斗篷所以不敢轻举妄动的附近居民们，
　　他们就像草原的鬣狗，在两方搏斗得正激烈时从来不会露面，但在一方倒下，一方受伤后，又默契地围猎上来想要分一杯羹。
　　但这就是黑市边缘区的法则，阿舍尔以前也是这样生存下去的，反倒是突然出现救了他的这个人，在这种氛围中友好得不正常。
　　阿舍尔余光看着旁边的人，即使穿着斗篷，使用着在父母还活着时他也不敢想象拥有的容貌遮掩仪器，但举手投足间还是跟这个狭窄破陋的地方格格不入。
　　他迅速摸走了雇佣兵身上值钱的东西，连皮甲都不放过：“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斗篷左右望望，似乎也意识到什么，抬手，放出了两个自动瞄准的火力启动器，
　　圆球状的火力启动器打开，露出里面充能的能量武器，在主人身边悬浮警戒。
　　周围本来还想做点什么的居民们目光马上清澈起来，
　　大多数都退走，只剩下零星几个人不甘离开。
　　元恬低声道：“走吧。”
　　阿舍尔看看那两个昂贵的火力启动器，沉默地点头，
　　熟练地带着元恬在复杂的集装箱群里绕路，成功甩掉剩下意图不轨的人。
　　元恬并不怀疑阿舍尔把他带到更偏僻的地方有什么陷阱，
　　因为他在这里看见了阿舍尔的妹妹。
　　同样简陋的集装箱式房屋，但里面多了柔软的被褥、净水装置、烧水壶等生活器具，
　　跟阿舍尔长相有几分相似，但明显有种病态的女孩安静地躺在床上休息。
　　应该说是昏睡，即使他和阿舍尔进入房间，开门金属片门发出了不小的动静，但女孩依旧没有动静。
　　阿舍尔已经习惯，上前，在发现妹妹还有呼吸时僵硬的肢体才放松下来，给妹妹擦汗，更换温水、食物、生活用品等，等妹妹醒来就能使用。
　　元恬等待的过程中看见了桌上的检查报告，
　　阿舍尔的妹妹患上的是卡尔逊病，这种病跟人体神经系统的异常有关，症状主要是间歇发作的高烧、食欲不振、过度嗜睡、极度消瘦，
　　在清醒状态下表现出意识模糊、头痛、肌肉疼痛、焦虑抑郁等症状。
　　之前他仓促在黑市掮客处收集到的资料没那么详细，只知道阿舍尔有个生病的妹妹，但不知道具体情况。
　　黑市掮客有阿舍尔的资料都很难得，毕竟可悲的说，这样的遗孤只是黑市最微不足道的耗材。
　　子壹报告：【先生，目前这种病尚无特效治疗方法。根据王都的病例库，现在的治疗方案是使用中级治疗仪，配合包括控制发热、提供营养支持等症状缓解手段。在迷雾星尚无治愈病例。】
　　中级治疗仪，对于阿舍尔兄妹的情况，的确是天价。
　　而根据表现，阿舍尔的妹妹显然快要走到尽头了，她现在一天清醒的时间不超过两小时，很快连正常的生理活动都无法维持。
　　阿舍尔安置好了妹妹，脸色苍白地走到元恬身边，说：“我们出去说吧。”
　　元恬又跟着他到了附近一片无人的空地。
　　阿舍尔开门见山道：“谢谢你救了我，你想要那件东西吗？”
　　元恬：“我想先问你几个问题。”
　　阿舍尔点头。
　　元恬：“你跟杜庞家族有什么关联吗？”
　　阿舍尔说：“没有。我的父母是自由猎手，以前可能跟他们交易过材料，除此之外就没了。”
　　元恬又问：“傍晚那个出手的黑市管理官，你认识吗？”
　　阿舍尔说：“他是约书亚·杜庞，现在杜庞家族的实际管理人，今天是我跟他第一次见面。”
　　也就是说不认识。
　　元恬喃喃：“以他的性格，在黑市主动出手有些奇怪。”
　　如果抱着那样的价值观，为什么之前又要赶走雇佣兵。
　　元恬知道雇佣兵想拿的赃物属于杜庞家族，前些时间有他们失窃的新闻，但就算是想追回那件东西，约书亚都提前“埋伏”在附近了，等之后再拿回来不就行了吗。
　　约书亚刚才的反应，在此之前他似乎不知道阿舍尔毁坏的是假的任务物品，
　　“一气之下”直接破坏货物的是阿舍尔，雇佣兵间接逼迫。
　　约书亚作为物品的主人，这两个人都应该很讨厌才比较正常吧，
　　但他最后教训了雇佣兵，表面上对阿舍尔的态度不错。
　　然后又在晚上找到了这里，莫名其妙跟他对上阻止他帮助阿舍尔，
　　打着打着还突然身体不适。
　　元恬想不出来约书亚到底为了什么，
　　杜庞家族的家主这么闲吗，还是这么奇怪的行为逻辑也是因为他们家族遗传病的影响。
　　元恬CPU又要烧了。
　　阿舍尔紧张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的确不认识他。”
　　元恬回神：“我相信你，我只是在想一些问题。”
　　阿舍尔低头，想，谢先生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阿舍尔：“我猜可能跟我拿走的东西有关，它是杜庞家族的货物。”
　　他忍不住吐露了这个秘密，但对方只是“嗯”了声，似乎早就已经知道了。
　　元恬问：“我能看看那件货物吗？”
　　在这个地方，如果换别人说出这种话，就等于“我要这件东西”，
　　但从谢先生口中听见，也许是他模拟的声音太过动人，格外令人信任。
　　三秒后，阿舍尔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小盒子。
　　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经过几番周折后盒子依旧一尘不染，但男孩的手依旧瑟缩了下，跟对方比起来，他的手简直称得上没有一处完好。
　　全是裂伤和淤痕。
　　元恬接过盒子，翻看了下，一怔，然后：“我有办法打开，你介意吗？”
　　阿舍尔说：“我也研究过这个盒子，但完全打不开。听雇佣兵说，杜庞家族也还没找到打开的方法。对你……没有伤害吧？”
　　元恬：“当然没有。”
　　阿舍尔说：“你打开吧。”
　　这个盒子无法打开的原因是精神烙印，只有拆解了上面留存的精神烙印才能探测到里面的东西。
　　元恬现在对精神烙印颇有研究，这个盒子上精神烙印不仅有追踪的作用，未知的封锁技巧也让他很好奇。
　　元恬银色的精神力覆盖上去，很快找到了拆解方法，但他的精神力等级毕竟只有五级，可能需要一个晚上的时间。
　　现在他拆解德蒙特家族的精神烙印，最严密的一等，也只需要一个小时不到。
　　里面到底放了什么，设下精神烙印的又是什么人。
　　谢行尊的声音恰到好处响起：【节省时间，可以使用我的精神力，这枚精神烙印是原黑曜帝国常用的秘术。】
　　元恬：【有借不还哦。不会影响你的治疗进程吧？】
　　治愈破损的精神内海，即使有元恬的精神力，也需要主人主动运转修复，
　　谢行尊没跟元恬交流的时间，大部分都花在这上面了。
　　玉佩在茶室时说，他上次“昏迷”后精神力比之前更加活跃，这段时间修复效率很高，精神力在“外面”出现的频率会降低，
　　可能会出现彻底没有回应的情况，让元恬不要担心。
　　刚刚隐隐感觉到谢行尊出手，元恬心中就有点内疚和担忧。
　　谢行尊一默，高强度触碰精神内海损伤的紧绷，突然就松缓了些。
　　低沉的嗓音似乎带着点笑意：【不用还，不会。】
　　说完，玉佩就又消失了。
　　元恬已经习惯，谨慎地取了自己能做到的最小单位，避免浪费。
　　黑色精神力欢快地跟随少年的指挥，覆盖到盒子上。
　　原本安静的盒子忽然亮起了黑光，光芒形成了一个熟悉的图案——
　　原黑曜帝国的象征标志。
　　阿舍尔一惊：“这就好了吗，没关系，你可以打开看。”
　　他越发震惊斗篷的能力和来历。
　　盒子里是一片残破的芯片。
　　元恬在看到熟悉的不完整芯片时都有些意外，不知道能不能跟他之前搜集到的芯片对上，
　　现在不方便拿出来确定。
　　元恬精神力都在盒子的精神烙印上，
　　子壹的警戒范围保持在最佳半径三百米，
　　都没发现黑色实质化精神力出现、打开盒子时，远处呼应似的，带有韵律亮起的深色光芒。
　　隐隐还有大型生物压抑的咆哮声和喘气声。


第44章 
　　元恬凭借记忆辨认了一下盒子中这片芯片跟原黑曜帝国徽章重合的部分, 确认了这一块跟他之前机缘巧合拿到的残片不是同一个位置，但也无法完全集成一整块。
　　到底这一整块芯片对应储存的是什么东西，
　　连单独残片的封存都这么谨慎。
　　阿舍尔看到盒子里的东西, 脸上的表情有些失望：“怪不得杜庞家族没有费力气打开这个盒子, 这种东西卖不上什么价格吧。”
　　元恬给了中肯的评价：“的确, 这件东西不完整, 要收集全的可能性很低，收益未知, 会购买的人的确不多。”
　　能认出来的人都不多, 更何况就算集齐了所有芯片,
　　要挑战强盛时期黑曜帝国的仓储守备，也不是一般人敢做的事。
　　不过杜庞家族没打开这个盒子的原因，更可能还是打不开，而不是不想打开。
　　阿舍尔下意识看了一眼简陋的集装箱，攥紧拳头。
　　元恬把芯片装回盒子里，说：“但我恰好很需要这件东西, 你可以卖给我吗？”
　　阿舍尔：“你是真的需要这件东西吗？”
　　元恬：“当然。”
　　阿舍尔：“好。”
　　元恬：“你不担心我想压价所以故意跟你说这个东西不好卖吗？”
　　阿舍尔避开他的视线：“你……不是那种人。”
　　元恬眨眨眼, 从空间钮里一件件地把提前计划好的东西拿出来：
　　两个中级治疗仪、两张一级能源卡、一盒在黑市换的星际通用货币现金、还有零零散散元恬备份用的生活机器等东西……
　　阿舍尔在看到中级治疗仪后视线就无法移开, 随着元恬拿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 他的表情从错愕变成慌乱：“要不了这么多, 只需要一个中级治疗仪就够了。”
　　元恬拿出的东西, 光是那两张一级能源卡就能在黑市卖出天价，生活辅助机器在迷雾星这种地方也很紧俏。
　　阿舍尔说：“你不了解黑市的行情, 一个中级治疗仪就够了。”
　　子壹严密地监视着这个黑市边缘男孩的表情和每一个反应,
　　倒是对他警戒值下降了一点。
　　主人觉得轻易信任一个陌生人的阿舍尔天真, 子壹可不这么觉得，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带着生病的妹妹在这种地方生活这么久。
　　元恬把这些东西都放在一个空余的空间钮里, 递给他：“这些东西应该够你带着妹妹离开这里了。”
　　比这些更稀有的东西，像是稀有材料，在迷雾星这种地方，给了阿舍尔反而是害了他。
　　阿舍尔喉头干涩，他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丧失了羞耻心、道德心感，为了生活和妹妹，什么都做得出来了，
　　在父母死后，在一次又一次对父母的“朋友”失望后。
　　他需要这些东西，很需要。
　　雇佣兵死了，但他还有一群狐朋狗友，那些人迟早会找到他和妹妹，如果不离开黑市，他们很可能挨不过这一劫。
　　不可能有人一直保护他们。
　　阿舍尔：“你救了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元恬：“这些对我来说其实不算什么，在我心里，这笔交易很值。”
　　能源卡就不说了，自产自销，一级能源卡的材料钱只是零头。
　　治疗仪这种东西，在资源过剩的王都星系也就是高级及以上的难找一点，原因是病到这种程度大家都去医院了。
　　中级治疗仪在星光大学每年都给学生免费发放，大部分贵族学生还懒得去领，导致每次元恬去都会被多塞好几个。
　　阿舍尔最终接过了那个珍贵的空间钮，紧紧握在手里：“对你算不上什么，但不能成为你无偿把它们送给我的理由。”
　　在这个偏僻的星球，连迷雾星的驻军军官都做不到人手一个空间钮，但斗篷人送出一个空间钮的态度随意，潜意识就不认为这东西有多珍贵。
　　他们之间的差别比迷雾星上空的白雾和地上的灰尘更大。
　　元恬有些意外这么一个小孩能说出这种深度的话。
　　也奇怪为什么阿舍尔看起来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想了想，觉得自己理解了一点：“没关系，在温饱都无法保证的时候还要求美德，那未免太过严苛了。能保持基本的道德，你已经是好孩子了。”
　　阿舍尔沉默摇头。
　　让人不知道他在否认前半句话，还是在否认自己是个好人。
　　阿舍尔：“我能看看你的脸吗，我不会告诉别人，我只是想……”
　　报答你。
　　但这种话就算没说出来，都有够自取其辱。
　　元恬看着他擦干净后玉雪可爱的小脸，虽然表情故作成熟，反而让他看起来更可爱了。
　　元恬忽然戴上兜帽，短暂地取消了光学投影：“可以，但不用报答。这只是一次双方都物有所值的交易，闲置资源的重新分配。”
　　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对一个小孩说了“不太人话”的话，少年蓝眼睛里闪过懊恼。
　　即使在兜帽的阴影下，那张脸也好像在发光，不可方物、顾盼生辉。
　　懊恼的表情让这幅笔触细腻、色彩浓烈的油画活了过来，
　　在虔诚的祈祷下被赋予了生命，灵动地从画框里回望早已沉溺迷恋的观者。
　　阿舍尔完全理解为什么他的斗篷不离身。
　　阿舍尔说：“声音……是你的自己的声音。”
　　只有这样的脸，才能完美地契合这样的声音，甚至语气。
　　元恬以为这是个问句：“对。”
　　他重新打开遮盖面容的小机器，看了眼手表的时间。
　　阿舍尔：“你要走了吗？”
　　元恬：“嗯。”
　　阿舍尔：“把声音也换了吧……不要再关机器了。”
　　元恬居然有种被一个小孩不放心的感觉，失笑：“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小朋友，祝你的妹妹早日康复。”
　　阿舍尔仰头看他：“我不比你小多少。”
　　元恬终于感受到了克拉伦斯小时候哄他的快乐：“嗯嗯嗯。”
　　虽然集装箱们长得都差不多，但这种程度完全难不倒元恬和算力超强的子壹。
　　阿舍尔：“再见。”
　　走出一段距离的元恬朝他挥挥手。
　　像一颗美丽的非周期性彗星，它不被恒星引力捕获，只是偶尔一次出现在地下人的仰望中，
　　意外地闯入，温柔地实现一个愿望，然后拖着瑰丽的长尾巴绝裾而去，回归偌大宇宙的自由。
　　直到彻底看不见那个在昏沉夜色中有些单薄的背影，阿舍尔才回了集装箱，准备搬走。
　　越快越好，他和妹妹就越安全。
　　有了新的一批生活机器人，即使妹妹没有醒来，他们的搬迁速度反而比以前更快。
　　如果元恬还留在这里，就会发现之前被厚厚的被褥盖住身体，只露出小半张脸的妹妹，
　　外表看起来居然和他差不多一个年纪。
　　集装箱里放着超出普通黑市居民储存量的书本，全都有翻看过的痕迹。
　　阿舍尔亲手把一本天体学的书放进空间钮。
　　彗星也不是完全自由，在足够的引力下，它的轨道也可能会受到扰动，被其他天体捕获。
　　*
　　回家的路上，元恬一边走一边打量手中的东西，刚刚那个有点早熟的小孩一声不吭塞在他手里的，
　　一枚徽章，干干净净，丝毫没有磨损和划痕，看得出来主人非常爱惜它。
　　上面的花纹元恬不认识，也许是小男孩以前收集的什么周边玩具吧。
　　元恬看了一会儿，把它放进空间钮。
　　子壹向元恬报告刚刚得到的情报：
　　【约书亚并非杜庞家族的亲生子，而是名义上的现任家主领养的，因此他未受到杜庞家族当前遗传病全面爆发的影响。】
　　元恬呆愣下：“领养的？”
　　他突然想起约书亚特意遮掩过的那双深蓝色眼睛，
　　在公众场合都被他伪装成褐色，跟杜庞家族主要成员一样的瞳色。
　　啊，难怪。
　　元恬小脸表情不变，一只手握拳垂在另外一只手的手心，恍然：【那个黑市掮客给的，关于劳尔的资料里是不是有一个养子，你再查一查。】
　　他刚才在血喉蛇酒吧就觉得奇怪，为什么又这么凑巧地跟约书亚撞上了，看来的确存在巧合，
　　但对方要找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劳尔。
　　劳尔在迷雾星黑市混迹了这么久，不可能不清楚约书亚的身份，
　　如果约书亚就是劳尔的养子，又辗转被杜庞家族收养，
　　那劳尔的态度，以及约书亚在酒吧将几个闹事酒鬼“请出去”的行为也能说得通了。
　　对方实际上是在为自己的养父解围。
　　子壹很快上线：【您的猜测完全正确，约书亚在被杜庞家族领养之前，曾经与劳尔共同度过了一段时间。】
　　子壹犹豫下，最终把额外搜集到的资料都一并告诉主人：【并且，根据黑市掮客的资料，约书亚的母亲是一位驻军军官，在与感染生物的对抗中死亡，约书亚因此成为孤儿，迁入黑市边缘地区。劳尔救下约书亚，恰巧使他躲过了某些不寻常的购买者的追捕。】
　　仿生人极度不想在主人面前提起这种肮脏的非法交易，选择模糊词汇。
　　由于小少爷过于瞩目的外表，忠诚的管家绝不会放任小主人在这种黑暗面是一张危险的白纸，
　　小少爷需要知道那种肮脏臭虫的存在，并保持警惕。
　　但和平的时候，老人到底也说不了太深，
　　他担心幼时情感迟钝得有些淡漠的小少爷，在片面过深地了解小部分黑暗后，危险地滑向人类的对立面。
　　元恬凭自己根本想象不到那些人的手段，但也足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就像刚才那个雇佣兵想对阿舍尔做的那样吗？”
　　子壹：【……情况类似。】
　　元恬想起刚才约书亚似乎被什么冲击了情绪，虚弱倒在地上的身影：“唉。”
　　子壹：【您并没有做错任何事。】
　　元恬：“我知道。这些资料是从哪里来的？”
　　子壹说：【杜庞家族的线上资料库，可能还有一些未经扫描的绝密纸质文件。】
　　元恬一怔，子壹的效率，现在才报告？
　　他马上反应过来，问：“刚才破解的吗？”
　　子壹：【是。】
　　元恬的心跳忽然慢了一拍，找到今晚一路过来的让他感到异样的源头：“之前你破解德蒙特分家的资料库用了多久？”
　　子壹说了一个数字。
　　报完后智能马上意识到了问题：
　　王都星系的科技和迷雾星完全不在一个水平，即使是德蒙特分家的资料库，在周围星系庞大能源和服务器的支持下，也不可能比一个半废弃偏远星球的表现更差。
　　杜庞家族有问题。
　　之前元恬就疑惑过，为什么那些疑似被人刻意引过来的感染生物，能这么精准地袭击克拉伦斯。
　　事故发生地点在一座黑市的入口。
　　克拉伦斯非常警惕，通过星网购买的物资也只会放在黑市，而不是直接寄到家里，这也是他们的住址至今还没有暴露的原因。
　　而老人取货的黑市也不是固定的，时间和地点都随机。
　　可迷雾星的取货点就这么几个，只要长时间的观察，再在各个目标地点的入口做好提前布置，袭击总能成功。
　　但这个计划最大的支撑，就是需要大量观察的人手或者机器，
　　元恬查过，克拉伦斯受袭附近的时间点，在迷雾星活动的生面孔绝对不足以完成这个计划——
　　迷雾星本地有人跟德蒙特家族里应外合。
　　而现在这个人选也已经浮上水面，
　　杜庞家族暗中投靠了德蒙特家族，别有目的地秘而不宣。
　　元恬想起近几年忽然“爆发”基因病的杜庞家族主要成员，拧眉。
　　是卸磨杀驴，还是排除异己？
　　元恬停下脚步：【在资料库里查询关键词阿舍尔。】
　　子壹很快给了回复：【根据关键词“阿舍尔”查询筛选后，获取到一份有用的检测报告，重要选段：“个体阿舍尔在精神力耐性、精神力弹性、精神力潜力等方面均表现超常……建议将其列为实验计划候选人之一。”】
　　超常的精神力，
　　实验计划。
　　元恬现在回想，的确察觉了些许反常，
　　在他调动谢行尊精神力破坏原黑曜帝国留下的精神力时，阿舍尔的反应很轻微，只是略微出现了隐忍难受的表情。
　　而同样第一次接触谢行尊的精神力，之前那个被德蒙特分家的人雇佣，准备袭击他的五级雇佣兵，出现了堪称剧烈的生理反应。
　　排除谢行尊主观的施压，
　　高级精神力者的精神力压迫对低于自己的人是时时刻刻存在的，自己都很难完全收敛。
　　所以这才是杜庞现在掌握实权的家主，约书亚·杜庞“屈尊降贵”出现在这里的真正原因吗？
　　他们早就盯上阿舍尔了。
　　来不及细想雇佣兵事件到底是个偶然，还是针对阿舍尔的刻意安排，
　　元恬立刻转身，朝着离开的地方跑去。
　　深色的斗篷扬起来，雪白的手臂从里面探出，放飞了几只袖珍飞鸟一般的探查机器人。
　　子壹突然发出警报：【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
　　元恬蓝色的眼睛看着前方，睁大。
　　世界仿佛被切割，
　　刺眼的光芒像是球形星体坠毁大地，天空霎时被染成深沉毁灭的烟黑色。
　　随着黑色扩张的还有剧烈的冲击波，
　　好似有无数双无形的手推毁沿途的建筑，黑市边缘区这些毫无防护的建筑，在这种冲击下只是微不足道的扬尘，
　　轻而易举地被摧毁，瓦砾四溅。
　　冲击中心出现了真空期。
　　然后又是横扫一切的风，将废墟碎屑胡乱卷起，无情地摔向四处。
　　耳边有一瞬间的死寂。
　　元恬在突如其来的冲击中只来得及打开一层最强的防护罩，
　　连人带防护罩一起被推撞在一面加厚的墙上。
　　少年在混乱中发出一声闷哼。
　　子壹：【主人！】
　　智能惊怒地发现，在刚才突如其来的冲击中，它能操控的所有电子设备在奇异磁场的干扰中都失效了。
　　这也是只放出了一层防护罩的原因。
　　好在所有设备都有物理启动开关，元恬缓过来后又打开了两层防护罩，接替之前被打破的一层，
　　没有受到废墟材料乱飞坠落后的二次伤害。
　　元恬抬头看向远处——
　　黑烟中，隐隐翻腾着几只生物，
　　体型异常庞大，疯狂地嘶吼和咆哮着。
　　它们之下，刺耳的野兽叫声中，
　　隐隐传来□□、哀嚎以及悲弱恐惧的哭泣。
　　元恬有些耳鸣，可能是刚才撞击的影响，他安静地等着这阵眩晕过去。
　　少年漂亮的蓝色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前方，一向温润的蓝，此时有些失焦和空洞，格外冷沉。
　　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
　　郊外，同样一片狼藉，像是被大当量炮·弹清洗出一个深坑的地面，
　　原始周围残余漂浮着黑烟。
　　火光，死寂，还有属于克拉伦斯的，被摧毁成残骸，辨认不出原来形状的星舰。
　　弱小的少年怔愣地站在不远处，高级机器播报现场没有生命迹象。
　　他不顾旁边人的温声劝阻，坚持要近距离寻找。
　　只看见几具焦炭一样蜷缩起来的黑色，
　　属于被请来搬送东西的工人。
　　事故探测机器人的机械音说，
　　普通人在冲击中心区域会尸骨无存。
　　很遗憾，在这次感染生物的袭击中，无人生还。
　　子壹：【检测到您的心率和呼吸速度异常上升。】
　　元恬安静地等待着闪回过去。
　　少年的反应很快，刚才冲击没让他受什么伤，只是防护罩破损时不幸被刮飞的残渣蹭了下，
　　这点伤都止血后喷一点特效喷雾，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但不巧还没愈合的伤口在脸侧，白的白，红的刺眼。
　　宛如精美瓷器上不小心沾染的笔墨，格外令人惋惜。
　　子壹沉默下：【先生，您受伤了，需要消毒和治疗。】
　　元恬站直身体，冰蓝色的眼睛看着那些还焦躁逗留着的感染生物，
　　这些在破坏后仍不觉得饱食和满足的，
　　不知廉耻和生命是何物的异种。
　　智能重复，虽然声音无法拥有变化，但语气加快：【先生，您受伤了，需要消毒和治疗，以及休息。】
　　元恬闭上眼睛，银白色的精神力无声地向周围蔓延，
　　他又得到了神明的眼睛。
　　这次的视域比之前几次都要广阔：
　　树叶掉落的声音、黑市中心区域大量防护罩和机器人启动的动静、预警声、疾呼声、生命燃尽的声音……
　　原始而碎片化的庞大信息冲击着元恬的大脑，
　　然后被驯服。
　　元恬低喃：“阿舍尔没有死。”
　　阿舍尔身上的精神烙印还在移动，对方不知名的实验需要一个活着的阿舍尔，
　　至少现在是这样。
　　他们掳走阿舍尔的方法，跟带走克拉伦斯的如出一辙。
　　元恬需要关于这些感染生物、关于杜庞家族更多的信息。
　　子壹越发快速的语音：【您的情绪不稳定，我并不建议您现在做出任何高风险的决定，如果您选择追踪……】
　　元恬：“抱歉，请进入待机状态，保留基础战斗响应，直到我下次将你唤醒。”
　　元恬的理智并没有丧失，他觉得自己再清醒不过，
　　拥有足够的信息和数据，他甚至能够计算出当下每走一步可能引发后果的回报和危险，以及它们发生的概率。
　　但这并不影响他做出继续追踪那些东西的决定。
　　理智指导他什么事情应该做，
　　而心告诉他什么事情值得。
　　元恬安静地看着一只在天空中咆哮盘旋的类蛇感染生物，
　　仿佛看着这片土地无数人的阴影和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在睡梦中惊醒的人们慢慢走出或简陋或豪华的房屋，看着这场噩梦，发出或悲伤或惊恐的呼声。
　　迟来的警报声响彻黑色云霄。
　　元恬低喃：“子壹，有时候我很可惜，仿生人也许永远感觉不到一种属于人类的幸福。”
　　少年用来遮掩容貌的光学仪器在刚才的干扰中已经损坏，露出元恬本来的脸。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那张脸完美得像赞美诗里神圣得有些忧郁、不沾俗世的神，纯善而悲悯。
　　唯独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很亮。
　　元恬简单处理了脸侧和腰侧流血的伤口，重新装配好身上的武器。
　　“那就是回望自己笃定的选择，在这条路上找到了理智所不能解释的东西。”
　　前面已经成了无人区，连冲击外围薄弱的呼救声都听不见。
　　越往里走，还剩下的，属于生命的声音就只有元恬自己的呼吸声。
　　冲击产生的能量让气温上升，有些闷热，但不至于灼伤皮肤。
　　确认玉佩还安稳地沉睡着，没被他的私人情绪波及和打扰，
　　元恬迈步继续往里前进。
　　那些感染生物并没有发现周围还有活物靠近，在废墟上破坏了一番，
　　在飞在头顶类蛇生物愈发愤怒的咆哮中，不情不愿地准备离开。
　　这些东西，果然是有一定智慧，能听懂指挥的。
　　仿生人的指示灯不断闪烁着红色。
　　数量不多的黑雾隐蔽地保护在少年周围，浮动的速率有些焦急，但又无计可施，
　　一缕黑色突然灵光一闪地消失。
　　同在迷雾星，黑发男人抬起苍白冷峻的脸，淡漠地瞥了一眼天空中那只四不像的东西，
　　又低头看着从刚刚开始就躁动不已的黑焰，疑惑地挑起眉梢。
　　它们格外活跃。
　　但那种活跃不是往常沉寂已久，恢复行动的兴奋，
　　更像是……愤怒，或者焦急。
　　黑发男人一怔。
　　“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一切都像他们预测的那样，还提前发现了这些孽畜活动的踪迹，他们的计划非常顺利，马上就能顺利回收落在这里的能量碎片。
　　“没有，马上过去。”
　　德拉肯这么回答，英挺的眉却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紧紧皱着，男人忽然低头看了看自己右侧腰的位置。
　　再抬头，他看向空中那只外表已经非常接近龙的生物。


第45章 
　　元恬冷静地跟着这些感染生物移动,
　　外放的精神力仿佛声呐一般将附近所有生物的动静和位置都标记反馈，
　　元恬借此躲过了所有感染生物的视线，成功在暗地里跟踪观察它们。
　　加上唯一在天空的一只, 感染生物的数量一共有八只,
　　形态各异, 但相同的是, 它们的体型相对人类来说很大，最小的一只至少都有两米五高,
　　行动相对迟缓笨拙。
　　它们出现得太过迅速和突然, 这么显眼的目标, 元恬不觉得它们能以正常方式出现、直到发起刚才那种规模的攻击，自己也没发现它们。
　　除此之外，它们的行动模式也很古怪。
　　头顶上那只蛇形感染生物似乎担任了指挥的角色，时不时对着底下缓慢行动的感染生物叫几声，指挥不情不愿的同伴离开。
　　它的智慧相对来说最高，警惕性最强, 当然, 威胁性也最强。
　　所以这些东西此行的目标, 由它保管。
　　漂浮在距离地面五米处的怪异类蛇生物, 也许是变异出的爪子里, 抓着一个金属制成的“囚笼”,
　　阿舍尔就在里面。
　　男孩显然已经失去意识，到现在姿势都没有任何改变。
　　关住他的显然不是一般的牢笼, 除了禁锢限制行动之外, 还有未知的作用。
　　元恬将精神力集中在那个囚笼上, 清晰地“看”见了囚笼每一个细节：
　　囚笼底部镶嵌着黑色的晶体，它显然在为某种装置供能, 整个囚笼时不时扭曲出异常的能量，
　　这种狂躁沉郁的能量时时刻刻浸染着阿舍尔，让他在昏迷中都疼痛得蜷缩起来。
　　这种未知能量在潜移默化地改造阿舍尔，可能跟杜庞家族资料库中提到的“实验”有关，
　　但除了那份报告，其余有关资料都没有电子版，应该只采用了最不方便但也是最“安全”的实体记录方式。
　　元恬没有更多的资料，也不知道阿舍尔在这种能量持续的污染下会发生什么变化，
　　但从那块黑色晶体掩盖不住的凶暴和盛怒，
　　以及在元恬精神力感知中，男孩变得跟周围那些半理智半失控的感染生物越来越相似的感觉，
　　都说明这不是什么好事。
　　元恬安抚地摸了下被换到活体生物空间钮的黑色蛋，
　　这还是它从离开那座地下建筑后首次对外界起了反应。
　　果然，那颗眼熟的黑色晶体，跟之前他在德蒙特庄园见过的那枚黑色“矿石”同源，
　　只是后者的体积大得多，蕴含的能量也更加庞大。
　　这些表现诡异、似乎存在一些理智能遵守简单的指令，但破坏欲不减的感染生物，
　　很可能就是德蒙特暗地指使下，另外一个实验项目的产物。
　　元恬下意识想到漆黑房间中那具干枯的双翅马兽，以及一张淡漠冷冽的成年男性面孔，抬头看一眼特制囚笼中的阿舍尔。
　　不管德蒙特想要做什么，阻止他们绝不会出错。
　　元恬暂时停下脚步，躲在一个废弃的集装箱后，使用精神力在特制的空间钮里调试机甲。
　　他的头脑异常的冷静，转得比往常更快。
　　只是原本就白的皮肤更加褪去了血色，几乎有些透明。
　　按照他观测计算的速度，如果不加干预，阿舍尔再经过十个小时就会被“转化”成功。
　　等明天再从长计议，摸清这些家伙的底细再行动，已经来不及了。
　　他现在就必须动手，但元恬也很清楚，正面强硬地对上，自己不可能胜过八只堪比人类六级甚至七级精神力的凶残感染生物。
　　所幸这些家伙的行动缓慢，毫无配合可言，只凭借本能战斗。
　　它们之间的关系不仅不亲近，甚至隐隐存在矛盾。
　　少年注意到空中那只指挥者用叫声呵斥一只感染生物，阻止它继续追赶远处一个不幸落单的雇佣兵时，
　　被呵斥的那只感染生物下意识地回吼和怨怼。
　　蓝眼睛将一切可用的信息都默默记住，
　　元恬安静地调试好机甲，加快速度提前埋伏到计划的位置，然后耐心等待。
　　这些东西的行动似乎漫无目的，一路走一路破坏周围的建筑，离黑市中心越来越远，越走周围的人烟越稀少，
　　元恬也想不到它们要去哪里，只能就近埋伏。
　　天上的蛇形感染生物盘旋着，竖瞳警惕地观察四方的动静，偶尔冷冷地睇下面四处破坏的家伙们一眼。
　　熟悉的声音在它脑中响起：“回生，计划怎么样。”
　　回生说：“已经抓到实验体二号了，这些家伙又有点不受管束，刚刚在黑市边缘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和死伤，引起了超出计划的关注。”
　　改造感染生物的躯体依旧存在对磁场的干扰，附近的通讯信号很差，
　　但两个声音依旧能自如地通过控制秘术沟通。
　　对方甚至能通过这种单方面制约的秘术，看到它的视野，短暂控制它的行动。
　　男声冷冷道：“回去让它们吃些苦头，我不管它们在任务之外做什么，但下次再有这种情况就销毁处理。”
　　回生：“是。”
　　仿佛也感受到什么，底下本来还躁动着，想脱离原定路线的感染生物都瑟缩下，发出恐惧的咆哮。
　　元恬注视着这些家伙奇怪的表现，不明白它们为什么忽然表现得像被抽掉脊梁骨的狗，但这不妨碍他抓住这个机会行动。
　　少年冷静地透过瞄准镜凝视那个特制的囚笼，重点是囚笼底部繁复精密的能量转化装置。
　　不能伤到囚笼里的人质，能动用的武器威力有限，
　　毁坏那枚黑色矿石也是天方夜谭。
　　元恬能下手的地方就只有能量转化装置，让它失效也能拖延进程。
　　这种技术含量和材料要求极高的仪器很容易破坏，
　　但以这个射击距离，感染生物周围还无法动用辅助瞄准系统，射击目标太小了。
　　射击课程在星光大学机甲学院属于必修课，元恬的成绩不错，但也做不到百发百中的程度。
　　好在他今天的状态极佳。
　　屏住呼吸，元恬按下扳机。
　　耳边响起能量集束的“滋滋”声，
　　夜色中一束白光突兀地出现，一条明亮的直线仿佛提前来到的破晓，利剑一般瞄准穿透了目标。
　　囚笼底部的能量转化装置在这种密度的激光束注视下也变得脆弱，
　　薄弱的防御被剥去，核心被击穿，烧得黑糊一片。
　　未知的能量污染即刻停止，阿舍尔昏迷中紧皱的眉头松开些，
　　原本被强行束缚在男孩身体里的能量甚至开始缓缓往外逸散，
　　又回流到黑色晶体中。
　　元恬一点都不贪，一击即中就收起远程武器，离开隐藏自己的石块。
　　在少年离开的下一秒，离石块最近的感染生物就以不正常的速度反应过来，朝着元恬之前躲藏的地方攻击——
　　石块被砸得粉碎，可想而知人还躲在那里的下场。
　　天上那只类蛇感染生物第一时间护住了爪子下的囚笼，贴近地面，朝着周围其他松散的感染生物发出命令的咆哮。
　　它看向激光武器发射的方向——
　　一个敏捷的身影晃过了碎石，依靠自己体型小和周围植被丰茂的优势又“消失”了。
　　但回生极佳的动态视力也看清了袭击者的长相，
　　爪子更换囚笼的动作无声地一顿。
　　秘术掌握者也通过单方面的控制看见了那个袭击者：
　　冰蓝色的眼睛，因为沾染了灰尘有些发灰的银色长发，
　　柔和的五官，移动的动作有些稚嫩生涩，看得出来没经历过太高强度的训练。
　　但表情格外恬静，甚至清冷淡漠。
　　他挥出纳米刃击碎差点打到自己的一块飞溅碎石，躲进比人还高的植被丛中，灵巧得像只猫。
　　明明拥有最柔软美丽的皮毛和外表，能安稳地卧在最华贵舒适的绒布软枕上，在温暖的壁炉旁享受漫游的梦境，享受所有的荣光和宠溺，
　　但它偏偏要跑到漫天的灰尘里为一群低贱的东西打滚。
　　秘术掌握者一顿，在最后还能沟通的时间下了死命令，跟一贯的晏然自若、处变不惊不同，
　　甚至说截然相反：
　　“不要伤害他，连活捉都不要考虑。全部收缩防御，把他赶走，绝对不能……”
　　话还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之前对方就使用过一次秘术操纵它的身体，刚才又“使用”了它的视力，可能有一段时间都无法再通过控制秘术联系它。
　　但对方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绝对不能伤害少年。
　　回生一边给实验体更换了一个备用囚笼，把黑色晶体换了位置，指挥那些感染生物近距离护住仅剩的备用囚笼，
　　一边想，这个甚至能让德蒙特家族派过来的主事人毕恭毕敬的神秘指挥者，看来真的很在意银发少年。
　　命令指示连活捉都不能考虑，所有实验体只能被动防御，就能完全杜绝这些下手没轻没重、偶尔失控的东西，误伤少年的可能。
　　但好不容易得来的实验体，它们也必须守住。
　　元恬躲进丰茂的草丛里，外放的精神力同步给他提供了外面的情况，
　　囚笼果然还有备用的，
　　元恬虽然失望，但并不意外，更何况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新换上的装置明显不如之前的，能量转化效率低了许多，成功转化的时间至少要延长两倍。
　　但两倍时间也太紧张了，最好再把这个备用的也毁掉。
　　元恬起身时，身体晃了下，有些类似低血糖的反应，同时头部一阵胀痛。
　　他维持“全能视域”的时间已经大大超过了以往的尝试，但还没到极限。
　　还有一次机会。
　　元恬有些意外怎么外面还没有反应，按照它们之前的作风，现在应该把他最后露面藏身的地方物理荡平才对。
　　但没疑惑太久，少年随机应变，直接启动了空间钮中的机甲。
　　草丛之外，八只感染生物全部按捺着性子防御，
　　哪怕最靠近袭击者消失地点的两只感染生物，已经不停地用尖锐的利爪刨着地面，也仍然被压制着不敢贸然发起攻击。
　　变异鬣狗龇牙咧嘴，红红白白的牙齿露在外面，滴落的涎水将地面腐蚀出一个坑。
　　小眼睛一片浑浊的血红，时不时阴险怨愤地看一眼天空的回生，
　　敏锐的嗅觉若有若无地捕捉到生人气息和血腥味，它焦躁地绷紧身体，但一声不吭，只是在周围徘徊。
　　天上那只感染生物吼叫着，
　　元恬听不懂它们交谈的内容，但能看见暴躁松散的其他七只的感染生物越来越安静，站位越来越集中。
　　不能再等下去了。
　　细微的草叶和金属摩擦的声音，
　　回生马上冲着发出动静的方位吼了一声，让附近的三只感染生物站好自己的位置，但绝对不能发动毁灭级的攻击。
　　三只感染生物刚刚站定位置，截然相反的位置又传来了草叶被压倒的声音。
　　回生都一愣，
　　他用了什么方法，移动这么快？
　　但不管是什么办法，它们的感官在改造后比普通的感染生物更加敏锐，完全不会被这种小伎俩迷惑。
　　对角的感染生物又紧急向前挤占草叶的视野，下一秒，一架灰黑色的机甲从茂密的植被中窜出。
　　狼形态感染生物獠牙暴露在空气中，控制不住本能的杀戮欲望，朝着灰黑色机甲扑去。
　　回生的咆哮又让它悻悻放慢了速度，忍耐地慢步靠近那具两米高的中型机甲。
　　机甲的驾驶员似乎也意识到这些感染生物早就发现了它的踪迹，放弃了偷袭囚笼的计划，
　　从这些危险生物的合围中跑出去，先保证自己的安全更重要。
　　它一背对四周的感染生物，
　　这些半清醒半疯癫的生物终于无法压抑自己的本性，上前追赶猎物。
　　天空中，四不像蛇形感染生物发出响彻天空的震声咆哮，
　　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纠缠在一起的机甲和几只感染生物上。
　　守着另外几个方向的感染生物呼应着咆哮，同样无法压抑身体的杀欲，慢慢离开了指挥提前布防的位置，争先恐后地想要过去。
　　但不是协作和围猎，而是争夺。
　　其中当然也包括最开始听见动静、后来又什么都没发现的那三只感染生物。
　　就在那三只感染生物彻底离开完美的控制区域后，
　　原先有动静的植被掩映中，出现了一道灵巧的身影，
　　一跃而上，朝着蛇形生物爪中的囚笼挥刀砍去。
　　跟这些体型庞大、身体的每一处都能当做武器的感染生物比起来，元恬的破坏力等于没有，
　　但他此时需要的不是破坏力，武器足够用就行了。
　　纤细的体型和精准完美的发力技巧，再加上佩戴上的助推器，
　　元恬的移动完全能超过附近三只不擅长速度的改造生物。
　　按照预测的反应速度，在他完成任务离开前，这些家伙都无法追上他。
　　而且元恬根据现场的情况还有另外一重把握——这些家伙不想杀他。
　　原因不明，
　　也许是想弄清楚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又或者是发现他的精神力特殊。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投鼠忌器，在那只飞蛇的限制下不会使用一些过分危险的招数，
　　比如将黑市边缘区夷为平的手段。
　　纳米刃化作元恬使用得最熟练的唐刀被他握在手上，
　　跃起发动攻击的角度丝毫没有偏离计划，
　　只剩下最后一道阻碍和变数——
　　抓着囚笼爪子的主人，表现出异常智慧的飞蛇。
　　元恬唯独无法确定它的应对策略，
　　它是唯一一只沿途丝毫没有参与破坏的怪异生物。
　　离地面越来越远，助推器下跃进的距离，少年已经将三只感染生物反应过来的惊怒咆哮甩在身后，
　　冰蓝色的眼睛里，在精神力高度运转，极度专注的情况下，整个世界好似都陷入了慢镜头。
　　之前不敢用精神力仔细扫描，以防打草惊蛇，现在元恬亲眼见到了这只生物的细节。
　　它不是什么类蛇生物，倒更像是因为星光王室的避讳，从课本上消失，又慢慢从大众的书籍中消失，
　　最后只存在于口耳相传的传说生物——
　　东方龙。
　　老人慈祥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九像九不像，
　　古文《尔雅翼》记载这种生物：“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
　　但不知道到底是传说只是传说，还是眼前这只生物只是“赝品”，许多地方对不上，
　　对方更像是一条平白多出些身体部位的蟒蛇。
　　比起正统威严感，元恬更多感觉到的邪恶、阴森、怨恨……等负面情绪。
　　近看之下，对方身躯的血肉并不完整，呈现出感染生物特有的半腐化状态，
　　半截尾巴的骨头都暴露在空气中，只是同样是黑色，在远处看起来并不明显。
　　又是实验室的产物。
　　元恬睫毛颤了颤。
　　巨蛇“缓慢”地转头，坚硬的眼睑下，那双深蓝色的巨大竖瞳，里面映着聪慧狡猾的少年身影：
　　被气流吹到脑后飘飞的银发，瓷白的皮肤，脸侧有一道还未完全愈合的血痂，
　　没有毁坏这件艺术品，反而更加给它增添了让人心怜的缺憾美。
　　以及一双比起自己更加辉光灿然、更加纯净的蓝色眼睛，
　　粹美到看不见其他情绪。
　　它忽然想起一则神话故事，流行于比遥远的星际统一时代更遥远的古蓝星：
　　勇者佩尔修斯接下任务，跨过重重困难，杀死蛇怪，最后凯旋成为英雄，去世后成为天空的英仙星座。
　　一切都从毫无怜惜地斩下蛇怪的头颅开始。
　　恶名累累的蛇怪，会成为少年上升时脚下踩着的宇宙尘埃。
　　怔忪只是一瞬间，
　　两双同样是蓝色，但蓝得格外不同的眼眸似乎一霎间对视。
　　元恬转了下手腕，
　　萦绕着半透明黑色焰火的唐刀没有挥向巨蛇的脖子，而是轻巧地再次破坏了新囚笼底部的转化装置，
　　顺手接住没了固定的黑色晶体，将其握在手上。
　　对方几乎没有有效的动作和反抗，
　　计划异常顺利地完成了。
　　元恬跟巨蛇的爪子以及关着阿舍尔的囚笼擦肩而过，
　　收敛疑惑，波动按钮改变助推器的方向，由向上助推改为下落缓冲模式。
　　衣摆在下落中发出“烈烈”的响声，元恬抑制住眨眼的生理冲动观察四周。
　　巨蛇抽动鼻子，在少年离开的须臾嗅到了血腥味，它竖瞳一动，落在少年的侧腰上——
　　在那波巨大冲击力中飞出去的金属，就像是大号的子弹，突破防护罩给少年造成了流血伤口。
　　原本伤口在仿生人坚持的紧急治疗后已经暂时止住了流血，
　　但助推器对身体状况的要求极高，刚才频繁微操的急加速急减速给元恬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负担。
　　只是暂时维持平静的伤口二次爆发了。
　　银发少年的嘴唇有些发白，但神色依旧平静，
　　平静得像个固执的疯子。
　　精神力构成的“三维地图”中，一只鬣狗模样的感染生物终于露出了獠牙，贪婪地朝着空中下落的身影扑去。
　　元恬的表情没有变化，这是他经过无数计算和模拟预测，选出的最好的一条线路：
　　在鬣狗起跳扑到他的必经之路上，还有另外一只鹿形态的感染生物，同样想朝着他扑过来。
　　它们会撞在一起。
　　头顶的巨蛇忽然又凶狠地咆哮了一声，
　　但不是朝着拿走黑色晶体的少年，
　　而是察觉到了鬣狗的想法，训斥阻止它。
　　元恬眉目一怔，
　　他有一处错误，这些东西不是人类，甚至不如设定好的智能忠诚有序，
　　它们对同伴的处理方式，也许会跟常识不同。
　　鬣狗并没有因为远处暂时无法伤害它的命令停止，污浊的眼睛在血腥味的刺激下布满黑红色的血丝，
　　它张开嘴，两排锋利的牙齿残忍地咬在同伴的脖子上，同样尖锐的爪子扎进对方的身体中，然后借力往更高的地方，也是元恬所在的方位跳去。
　　突然被袭击的感染生物掉落下去，摔在地上，一时没有动静了。
　　从元恬起跳挥刀破坏囚笼底部，到下落被鬣狗袭击，其实只是短短几次呼吸的事。
　　少年紧握住黑色晶体，一直放在腰间的右手按下开关，当机立断地启动了所有防护罩。
　　远处，追逐黑色机甲的感染生物早就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回防，
　　自由的黑色机甲在智能的操纵下迅捷地移动，朝着主人的方向跑去。
　　鬣狗残存的理智让它艰难地思考——
　　猎物想要凭借这些防护罩护住自己，等它扑上去冲击防护罩，然后借着这个力恰好跟远处的机甲会和逃跑。
　　但如果没有这个力，他就只能无处借力地掉落到慢慢围拢的兽群中，改变了方向的机甲无法接应他。
　　鬣狗阴狠地咆哮，眼睛里闪着险毒的光，
　　离猎物越近，反而强行收敛了自己的力道，避免跟层层防护罩接触让对方如愿。
　　即使是改造生物，在空中做出这种动作转变也会很痛苦和吃力，
　　鬣狗的弱点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外面。
　　少年的脸上丝毫没有“计划”被看穿破坏的惊惶，蓝眼睛依旧静谧得像一壶清水，
　　他右手握住的纳米刃在主人的心意下延伸，
　　手腕微动。
　　在鬣狗不敢置信的惊惧眼神中，纯白锋锐的刀刃并没有被层层“打开”的防护罩挡住，反而穿过它们，就像穿过一层幻影。
　　斧钺之诛降临，
　　从鬣狗腐烂的身体，
　　一端到另外一端，
　　像是灼烧到上千度的金属将冰块一分为二，悄无声息地发生。
　　鬣狗脑袋掉下去时，还看着猎物的方向：
　　少年雪白的手指不紧不慢地关闭了全息投影，拨弄开关，真正打开了防护罩按钮。
　　他借着纳米刃跟它接触的力道，成功改变了方向，落向机甲接应的方向。
　　雅静平淡、智珠在握的模样，像是在茶室中风雅地烹茶，
　　而不是身处危险的战场。
　　不甘又怨恨的残念，
　　甚至没看见他秀逸典丽的眉眼，从头到尾因为它有任何变化。
　　渣滓浊沫，不值得这些高高在上的存在多看一眼。
　　就像它还是人时，亦或者转变成改造生物后，
　　践踏轻视那些卑弱的贱民一样。
　　元恬其实不像外表表现得那么云淡风轻，没有想太多，他只是习惯性地不露声色。
　　但他无比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其实已经很糟糕了。
　　不论是还在持续出血的伤口，还是高负荷运转的“全能视域”，都给他的身体造成了极大负担。
　　智能：【检测到异常能量。】
　　是跟之前在黑市边缘冲击时，同样的频率。
　　那只濒临死亡的鬣狗，到死都不愿意接受自己被少年漠视的结果，
　　它要让他记住自己。
　　残破腐烂的身体开始膨胀，散发着毁灭性的气息。
　　元恬在自爆冲击的中心，略微惊讶地睁圆了眼睛，只来得及将防护罩的功率调到最大，将所有库存的能源卡都打开供应。
　　灰色球形越来越膨胀，也越来越不稳定，开始向外扩张，到了临界点就像被点燃的炸·药一样爆发。
　　最先被吞噬的就是鬣狗的身体。
　　然后就会是球形能量盾，以及里面的少年。
　　巨蛇顾不得爪子里的实验体，俯冲而下想挤开元恬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这股冲击。
　　它非常清楚那东西自毁的威力，
　　虽然只是一小块连残片都算不上的东西，但对于脆弱的人类身体来说就完全不是这样了。
　　即使在重重能量盾的保护下，少年最轻也是重伤。
　　风压和声压让地上的感染生物都被迫抓地稳住身体，
　　然后突然集体抬头惊骇地看着冲击中心，
　　狼形态感染生物夹紧了尾巴，熊类发出臣服恐惧的呜咽。
　　巨蛇也陡然停住动作。
　　在那些毁灭性的能量接触到冰蓝色的防护罩前，
　　从防护罩内部，先涌现出了大量黑色的“火焰”。
　　无论是防护罩还是试图荡涤一切的灰色冲击，在接触到黑炎时，
　　都像是细流接触到大海，只有被同化吞噬一个选择，
　　在庞然大物面前甚至无法激起一片涟漪。
　　跟黑焰一起蓦然出现的，还有一个神色霜寒、面容冷峻的黑发男人，
　　磐石雕塑一般屹立在能量风暴中，强大到骇人地在毁灭能量爆发的最中心隔绝出一个安全的真空地带。
　　昏迷的元恬安稳地睡在他的怀里。
　　德拉肯的手摸到了已经泛凉的湿意。
　　少年穿了深色的衣服，右腰侧的布料其实已经被血液浸湿，只是不明显。
　　铁锈味越来越明显，被风带得越来越远。
　　即使已昏迷，少年秀气的眉头依旧皱着，原本蔷薇花一样的唇色浅淡，
　　像手心一捧快要融化的雪。
　　德拉肯原本就黑沉的眼睛越发阴晦，
　　但手上的动作却异常小心，将怀里安静的少年换了一个不会牵扯到伤口的姿势。


第46章 
　　慢一步赶到的执行者们, 第一反应，难免惊讶地看了一眼君主抱着的少年。
　　只看到缭绕的黑炎，然后就跟被火燎了似的扭回头, 警惕地盯着周围想包围过来的感染生物。
　　一个络腮胡的执行者问：“陛下, 这些家伙是我们处理了, 还是带回去。”
　　还残存着些许智慧的感染生物们其实依旧在惧怕, 但另外一半感染生物的兽性又无法压制，不知死活地朝着天空咆哮,
　　朝着男人怀里受伤的猎物。
　　巨蛇的瞳孔在惊惧下已经完全缩成了一条线, 怒火中烧地朝着下面那些自不量力的家伙咆哮, 命令它们什么都不要管，赶紧离开。
　　德拉肯没有马上回答执行者的问题，盯着少年，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
　　络腮胡低着头不敢直视君主，余光里只有君主怀里少年垂落的斗篷下摆，
　　以及君主虚虚放在少年腰侧伤口上方, 没有落下的手。
　　那双掌握着无数能量、从来杀伐果断、轻易能够搅动风雨的手,
　　错觉似的在犹豫,
　　甚至轻颤。
　　黑炎守卫似的绕过来, 络腮胡赶紧又把头往下低了点。
　　德拉肯修长苍白的手, 最终覆盖在少年的伤口上。
　　刚刚还安睡的少年, 被突然剧烈的疼痛刺激得蜷缩了下，
　　放松的手吃痛地抓住德拉肯胸前的衣服, 在光滑的布料上留下褶皱。
　　出场时还气势熏灼、威风八面的君主, 此时僵硬站立的模样像一块石头,
　　他无措地让少年抓着，
　　犹豫须臾, 手臂收紧，把缺乏安全感的元恬小心地往怀里搂了一点。
　　确认这个力道不会伤到人，紧绷的肌肉才慢慢放松。
　　所幸他现在的身体状态，脸上苍白的皮肤并看不出什么变化。
　　剧烈的疼痛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伤口通过试探性发动的秘术转移到了男人身上。
　　德拉肯的特殊体质完全不是元恬能比的，
　　隐藏在衣物下的伤口隐隐渗着黑气，一瞬间止血，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秘术成功发动。
　　果然，他们结契了。
　　德拉肯印证了一直以来的猜测，从第一次有记忆的见面，他就一直对少年有种特殊的感觉，所以才会主动接触对方的精神内海。
　　甚至在一片柔软的银色中，发现了跟自己同源的黑色精神力。
　　但他完全没有相关的记忆。
　　这可能是个阴谋，
　　也许是那些拿到他力量碎片的人，又做了什么古怪危险的实验。
　　疼痛消失，少年的表情重新安然，
　　但德拉肯搂着人的角度和力道，就像忘记一样，并没有松开半点。
　　底下凭借直觉行事的野兽们也像是察觉到什么——
　　它们忌惮存在受伤了，
　　又有新鲜的血腥味随风飘散。
　　不同兽类的呼嚎交杂在一起，聒噪又刺耳。
　　德拉肯腰侧的伤口愈合得很快，但难免有些闷痛。
　　这对一个从无数兵戎中走出的战争机器来说，并不算什么，
　　但对一个象牙塔里长大的文弱少年就不是这样了。
　　虽然没了疼痛，但周围的嘈杂让元恬不安稳地动了下。
　　德拉肯下意识让少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伸手想去捂他的耳朵，
　　在不小心碰到元恬稚嫩微凉的皮肤时，
　　骨节分明的大手又猛地缩了回去。
　　德拉肯：“……”
　　迟迟没有得到君主其他反应的络腮胡，依旧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重复问：“请问您，我们……”
　　少年又动了下，挣扎着想从昏沉的状态醒过来。
　　络腮胡突然噤声，他突然无法说话本来还有点慌，但看到眼前的君主没有反应后就镇定下来。
　　内心叹息，原本他们还想捉两只回去研究一下。
　　但一旦这位的杀意上来，他自己都很难抑制。
　　于是还跃跃欲试的感染生物们看到，这只外表像是个俊美人类男性的恐怖生物，平淡地睨视了它们一眼。
　　黑炎忽然铺天盖地，仿佛决堤的洪水漫入低地，淹没了徒劳挣扎的陆地生物。
　　再下一秒，所有恐慌还没过去的感染生物，
　　视野和思绪彻底沉入黑暗。
　　黑炎比之前那只鬣狗爆发的能量更加恐怖，
　　但却非常听话，席卷地上感染生物后就停止了蔓延和破坏。
　　乖顺地回收，重新无害地萦绕在两人身边。
　　黑炎消失的地方，连那几只感染生物的尸骨都没看见，一切湮灭。
　　唯独还剩下的，就是从原来感染生物位置慢慢凝结的黑色晶体。
　　跟少年手里握着的类似，但体积要小得多，颜色也更污浊——
　　如果有倍镜放大，就能看见那些黑色晶体里若隐若现的，强行蛀在内部的人影，
　　让原本纯净的晶体显得污浊的源头。
　　跟几乎已经不在公众面前露面，几乎说得上是消失了的杜庞家族的主要成员一模一样。
　　他们虽然没有被刚才的攻击彻底杀死，但无一不痛苦地哭嚎尖叫，比平时的疼痛更加难以忍受。
　　在场的德拉肯和执行部的人都看见了那些黑色晶体的异状，
　　男人神色自若，
　　执行部的人都表露出仿佛自己的信仰被人亵渎的憎恶和不满。
　　现场还幸存的感染生物只有天空的巨蛇，它显然没预料到这样的场面，
　　本能的恐惧让它短暂地僵硬，尤其是看到接下来的景象：
　　德拉肯抬头，看向鬣狗“死亡”的地方，那颗晶体自动飘向男人。
　　里面像蛀虫一样蛀蚀这颗晶体的，是一个长相就能看出不太好相处的青年人，它捂着自己的脖子，痛苦地喘息着。
　　络腮胡端详了会儿，最终在机智属下的帮忙作弊中终于认出了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杜庞家族的小儿子，性格很差，仗着自己的老子和背景干过不少逼良为娼、卑鄙龌龊的事情，是个烂人。”
　　络腮胡手下的执行者为上司粗鄙的言辞无奈扶额。
　　好在那位对这些并不在意，反而夸奖了他们部门信息工作做得不错。
　　黑贝机构不像罗典容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家伙管理的，以郁金公司为主的金贝机构，主要做的都是暗地的事情，以及军·火武器的研发买卖等。
　　行事风格都比较利落直接，好恶分明。
　　好在这位突然空降，只有少部分高层知道背景，来历神异到堪称行走的传奇和史诗的顶头上司，
　　的确是关注个人专业能力大于阿谀奉承能力的个性。
　　如果真的是那位，他们只需要保持忠心就不担心君臣关系了。
　　这点的确跟历史对得上，
　　但该在百年前就“消失”的人，突然用这么年轻的面孔忽然活动，任谁听了马上就信也是蠢材吧。
　　徐浦在接到这个任务，听完祖父亲自的交代后，甚至觉得那是个被人盗用了身份的假祖父，
　　几次确认是真人后，觉得年轻时战功赫赫的祖父，到底是到了易受骗人群的年龄，晚节不保了。
　　但那都是之前的想法了。
　　一眨眼解决了七只强大的改造感染生物，还消弭了一场连他们都需要动用高级防护罩抵挡余波的冲击，
　　所有黑贝执行者的眼中，除了狂热崇拜，就是本能的恐惧。
　　修长的五指收拢，黑晶连带着里面鸠占鹊巢的精神体就彻底破碎，逸散的黑气被周围的黑炎瓜分。
　　空气中若有若无地能听见一声被掐断的惨叫。
　　但无声蔓延的本能惧怕，在目光触及君主怀里不知名的少年时又陡然被按下去些。
　　一个会这么体贴温馨地解救一个无辜群众的人，总不会真是个暴君。
　　他会像黑贝里代代相传的谕旨预言所说的，
　　重新复苏庞大的王国，为整个星际带来新的生机。
　　德拉肯解决那只鬣狗的时间，
　　空中的回生终于反应过来，所幸因为少年沉睡的原因，那个恐怖的家伙主动收敛了自己的精神威压，它至少还能动弹。
　　巨蛇发挥出跟庞大体型不符合的灵巧，爪子抓紧笼子，
　　咆哮一声，空中还剩余的六颗迷你黑晶就回到它身边。
　　半腐化的赝品龙，口中隐隐有灰黑色的光波汇聚，然后朝着远处的迷雾星人类聚居处喷吐出去——
　　跟之前鬣狗拼尽全力引爆的冲击相当，甚至更强。
　　之前另外七只肆意妄为的感染生物汇聚出的能量还不如鬣狗自爆，
　　但也让黑市边缘区的大半都成了废墟。
　　即使这次冲击的落点防备等级比黑市边缘区高，但终究是偏远星系的科技，
　　结果好不到哪去。
　　这只亵渎真龙的改造生物，还算有点智力，知道自己的攻击对着他们绝对没有作用，狡猾地选择攻击聚居处。
　　如果选择追赶它，那么那个人数不少的聚落就毁了。
　　执行者此行的任务就是这些藏头露尾的改造生物。
　　为了杜庞家族的线索，他们甚至将珍藏的，真正属于兰开斯特君主的机甲拿出来拍卖了，这才钓到了这条鱼。
　　客观上的价值，这个迷雾星的土著聚落当然比不上他们为此付出的资源和代价。
　　但……
　　徐浦拉住正要行动的络腮胡，
　　胡高明疑惑地看着这个平时懒懒散散，在杀气腾腾的精锐黑贝中还一副咸鱼样子的下属。
　　其他执行者们都一脸冷酷，等着德拉肯的指示。
　　德拉肯脑中却莫名浮现出一句话：
　　出其所不趋，攻其所必救。①
　　意为向敌人来不及急救的地方进军，向敌人必然要救援的地方发起进攻。
　　这是活生生“避实击虚”的实例，学习价值很高。
　　这种感觉……这是少年最近看过古籍中的一句话，
　　是他在这时会想的事情。
　　有些奇妙，这就是结契吗。
　　德拉肯却莫名不觉得突兀和反感，甚至对时不时出现奇思妙想已经习惯。
　　他盯着怀里的少年看了看，最后开口道：“……先救人。”
　　“是。”
　　这次出行的执行者都配备了最新最高科技，即使回生先一步发动了攻击，他们也有办法拦下。
　　黑色的人影四散，都站去该站的位置。
　　当然也包括胡高明和徐浦。
　　德拉肯抱结契对象的动作越来越熟练，也没刚开始这么僵硬，给怀里的少年换了个更安稳和舒适的姿势，
　　男人看了一眼徐浦，说：“我不喜欢太聪明的人。”
　　徐浦苦笑着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己的试探被看出来了，好在君主大度，又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能翻出什么水花，并没有处理他。
　　离开男人一段距离，胡高明看了眼徐浦，皱眉道：“你这又是何必，平时看你也没这么冒失。”
　　徐浦耸了耸肩，说：“我不信你不担心，这位陛下的确强大，但你不觉得……已经有点恐怖了吗？”
　　就像人类看地上的蚂蚁一样，即使要完成什么工程的地方有个蚂蚁窝，也不会提前通知它们搬走，阻碍了目标就消杀。
　　因为正常状况下，蚂蚁的反抗，即使再激烈，也不会对掌握力量的人造成太多麻烦。
　　胡高明：“你别想太多，要是让你祖父知道你敢这么想，一顿家法跑不掉了。”
　　“不过现在也试探过了，你放心了吧。”
　　徐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摸摸鼻子，
　　余光看一眼男人怀里看不清容貌、只能看见垂落的月辉一样银色长发的少年，说：“我又不傻，我可不会背叛陛下。”
　　络腮胡没听出什么，看徐浦又恢复了平时懒懒散散的模样，反而放心了：“走吧，救人。”
　　徐浦抬头望着那道流星坠落一样，朝着迷雾星街区坠落的灰黑色光团，
　　以及后来居上，将光团湮灭的黑炎们，停下脚步，说：
　　“这哪里还用得上我们，我们这次来是给陛下呐喊助威的吧。”
　　络腮胡：“……是吧。”
　　还有些灰黑色光团的碎屑从天上洒落，像是在下一场黑色的雨。
　　附近迷雾星街区的居民们，本来看到远处腾飞的巨大生物和朝着他们飞来的冲击光球都已经绝望，现在都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感激地欢呼庆祝起来。
　　德拉肯无动于衷，
　　更加恭敬忠心的执行者们靠回来，汇报：“陛下，迷雾星星光帝国的驻军守卫已经过来了。”
　　络腮胡说：“响应很快啊，算算速度，这波感染生物刚到这里他们就接到消息出发了。”
　　一个执行者：“杜庞家族和星光帝国的驻军有合作，但不知道驻军对他们的实验和内幕了解到什么程度。”
　　徐浦：“杜庞家族改造控制感染生物的实验太过惊世骇俗，也违背了星光帝国的法律，他们不敢大肆宣扬，多半只是普通的勾结。”
　　络腮胡：“那条赖皮蛇跑得也太快了，但这个小星球异常的磁场也就这么几个，一个一个掀过去总能找到它们的老窝。”
　　徐浦无奈地想，但他们这次的行动可是需要掩人耳目，不能被其他势力目击，
　　最好一击必中。
　　“如果被星光帝国的驻军发现我们，也许会对后面的计划产生影响。”
　　络腮胡冷哼：“全部处理了那不就没发现了。”
　　其他冷面执行者一副“他说得对”的表情。
　　徐浦觉得他果然还是应该被分去金贝，不该一时犯懒图不动脑子来了这里：“……”
　　迷雾星驻军的身影越来越近。
　　德拉肯说：
　　“先离开。”
　　“一部分分散去查探杜庞家族的情况，一部分根据机甲寄送运输的位置追查。”
　　皮肤苍白的男人想了下：“不要在迷雾星闹出无法收拾的动静，低调行事。”
　　徐浦看着返还的黑炎，饶是他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准这个低调的范围。
　　德拉肯命令：“不要破坏迷雾星的生态。”
　　胡高明一愣，心中一动。
　　的确，这个偏远星系的迷雾星不像在科技发达的星系，
　　就算用高能量粒子炮把一整个星球犁一遍地，各种基建器械齐上，恢复只用一个星期不到。
　　前提是资金充足、科技水平足够。
　　像迷雾星这种半废弃的星球，如果他们真的在这里爆发了大规模的武装冲突——
　　这里的土著和本地生态会灭绝。
　　传说中冷酷寡情、杀人如蒿的君主，居然会比他们先考虑到这种问题。
　　络腮胡喉头一动，眼睛泛着红意：“是。”
　　刚韧的硬汉看了眼男人怀里“幸运”被救下来的少年，想主动接过这个负担，让属下把倒霉被卷进这场风波的平民带去安置。
　　还好徐浦机灵，隐隐倒抽一口凉气，又拉住想为君主“分忧”的上司。
　　胡高明疑惑地停住。
　　等他们再抬起头，男人和他怀里抱着的少年都消失了。
　　胡高明：“这次是怎么了？”
　　徐浦深呼吸，心跳这才平稳下来，反问：“你看到那个少年的长相了吗？”
　　胡高明一愣，他怎么说也是一批最精锐执行者的队长，理解了徐浦的意思——
　　他们的职业习惯，在到了新环境后第一件事就是探查周围的环境，
　　尤其是人，
　　长相、身份、行动习惯等。
　　但他们现在对那个少年的资料，除了对方在昏迷、受伤了，有一头遮不住的银色长发，
　　什么也没有。
　　因为从头到尾，尼德拉肯陛下身边的黑炎都刻意遮挡了少年的特征，没有让外人窥见一点。
　　徐浦甚至看见，在他们谈论发出噪音时，
　　高高在上的冷脸君王，像个第一次跟恋人牵手的纯情大男孩一样，慢慢抬起手，放在了少年耳朵和脸侧的位置。
　　冷白的脖子都泛红。
　　*
　　德拉肯随便在附近找了一处早就废弃的空房，
　　在清洁机器打扫消毒后把少年放在床上。
　　身姿颀长，宽肩窄腰的男人静默地在房间的阴影处站立，漆黑的眼睛垂着。
　　他掌心握着少年的证件：
　　星光大学机甲学院的学生，姓名元恬。
　　证件照上的少年比现在看起来更稚嫩，
　　即使是一张照片，也能看出眼中的空疏，眉眼间染着温雅的冷。
　　尼德拉肯拇指从证件上的照片挪开，想：
　　结契潜在危险极大，就像这次一样，
　　他无法控制少年的行为，如果对方出了事，而他又来不及赶到，可能会一起受伤，甚至死亡。
　　结契对象……皮肤很白，但又不是像他这样纯粹的苍白。
　　君主的大脑试图冷静地思考：
　　他们是什么时候结契的，为什么自己没有记忆？
　　这种诡谲的手段很可能跟盗取他的力量碎片、违法进行实验的德蒙特家族等人有关，未知即是风险。
　　莫名跳出的念头：结契对象的腰是不是有点太细了，抱起来也很轻，平时真的有好好吃饭吗。
　　但他们真的掌握了结契的消息，不会还放任少年在外面行动，更大概率这件事与他们无关。
　　即使如此，双方在一起时就能互通精神内海，对方能察觉他的精神内海的异常和虚弱。
　　不管是恶意还是无意的消息泄露，都会增加不可控的风险。
　　元恬眼睛的蓝色也很特别。
　　最佳的处理方式：
　　现在解除结契，把少年放出去观察后续。
　　又或者……把少年放在眼皮底下，彻底隔绝其他人。
　　德拉肯俊美的脸表情不变，自信到自负地想：
　　只要在他身边，不管什么意外他都能应对。
　　不会让少年受伤，也不会让别有用心的人接近他，不会让他再遇见像鬣狗那样污秽脏污的东西。
　　即使一直保持结契也不会出现问题。
　　夜晚与白天交界时分，属于迷雾星的太阳从地平线跃出，
　　朦胧的光将天空中单薄许多的白雾染成金红色，东曦既驾。
　　光线透过窗户，缱绻地亲吻少年瓷白的脸，
　　屋内只有清洁机器人持续运作的细微响声。
　　不知什么时候，德拉肯已经静寂地站在床边。
　　苍白修长的手，离那段隐约能看见青色的纤细颈子越来越近，
　　随即停格。
　　最后安静的房间中传来窗帘被拉上的声音。
　　同样黑暗一片的房间，
　　棕发青年靠着试验台剧烈而痛苦地喘息，头发已经被冷汗打湿，原本优雅全数变成狼狈。
　　他已经逃得足够快了，但零散的黑炎依旧追上
　　了他，
　　随即毫不留情地在它身上留下了腐蚀性的伤口。
　　如果数量足够，他甚至没有逃出来的机会，就跟手上这几块黑晶一样的下场。
　　心有余悸，他的大脑不受控制地反复播放着刚才骇人的画面——
　　那些他们研究良久毫无办法制住的狂躁能量，居然就这么乖乖被那个黑发人吸收了。
　　然后转化成无边无际黑炎的一员。
　　青年颤颤巍巍地给自己注射了几管药物，状态才慢慢稳定下来。
　　恰在此时，实验室内的屏幕亮起，熟悉的声音传来，问：
　　“情况怎么样。”
　　棕发青年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跟平常一样：“除了我，这次行动的实验体都被毁坏了。我回收了六颗黑晶和实验体二号，还有一颗黑晶遗失。”
　　对方沉默下：“这个星球上不该有能让你们这么狼狈的力量。”
　　青年说：“除了之前您看见的那个袭击者，之后又出现了另外的强者。”
　　“对方应该是恰巧到这里撞上我们的强者，至少有八级。”
　　那个声音：“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青年说：“没有。”
　　鬼使神差的，他没有报告那个黑发男人跟黑晶的古怪联系、那些黑炎，
　　以及男人对元恬的特殊态度。
　　那个黑发怪物……是为了救元恬突然出现在战场中心，
　　并且对待少年的方式，也很古怪。
　　青年说：“对方极其擅长操纵机甲，高级机甲配备了大功率武器。”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批感染生物全灭并不令人意外。
　　对方听起来并没怀疑，终究直接问：“第一个袭击者现在怎么样。”
　　青年：“按照您的命令，我没有对他下杀手，现场很混乱，我并不知道他之后的去向。”
　　他一顿，问：“他是身份特殊的人物吗，之后再发现他的踪迹我们需要报告，或者进行特别保护吗？”
　　对方过了会儿，才回：
　　“不要问多余的问题。”
　　“他是计划中重要的一环，以后还需要他出场。通知其他人，不管他做什么，都不能伤害他，有机会可以捉捕他。”
　　摄像头转向，红点闪烁，盯着黑晶里表情狰狞痛苦的人型。
　　对方说：“我对现在的实验效果很不满意。你心软了吗，对这些人渣，对这些欺辱你的人，所以对他们手下留情了。”
　　青年立即反驳道：“不，当然不会，我永远记得他们的所作所为。”
　　“只是那股力量太过暴戾，即使经过特殊实验，这些晶体被装进感染生物的身体后，还是难以彻底压制它们原本的意识和本能。”
　　改装后的黑色晶体就像发条，安装到感染生物的身体中后，就能让感染生物按照自己的心意动起来。
　　但这并不表示感染生物自己的意识被消灭了，只是靠着人类的智力优势勉强镇压。
　　可以说，让那些危险力量被人类所掌握的消耗代价，就是人。
　　第一批成功的“作品”是杜庞家族的主要成员，
　　由棕发青年亲手制作的，
　　现在它们的“使用年限”已经要到了，濒临报废。
　　那下一批呢。
　　对方说：“约书亚，你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副手，是我在迷雾星最信任的人，不要让我失望。”
　　约书亚：“我不会忘记您的恩情，我永远是您忠诚的仆人。”
　　那个声音最后说：“把你的眼睛颜色换回去。”
　　约书亚低头，把自己深蓝色的眼睛藏在镜头之下：“是。”
　　通讯关闭，约书亚剧烈地咳嗽了一阵，虚弱地靠着试验台滑倒在地上。
　　因为是计划里的人……所以不能动。
　　约书亚嘴角扯了扯。
　　但那位自己意识到了吗，他以前的命令，从来都不会多对原因做解释。
　　他只是想让属下认为，之前的失态都是因为“计划”。


第47章 
　　鬣狗大张着嘴, 满眼狰狞，身上灰黑色的光越来越刺眼。
　　但在那股毁灭性的光芒彻底扩散前，黑炎先一步出现, 黑压压地铺满天空, 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天空坠落。
　　少年感觉到有人把他抱了起来, 手很稳, 对方身上若有若无的有股无机质的气味。
　　他竭力想睁眼，但睁不开。
　　不同声线的声音从外界传来, 有低沉的、有粗犷的、也有懒散的, 但元恬一个字也听不清。
　　在他的努力下, 只模糊听见一个熟悉的男声，说：
　　“我不喜欢太聪明的人。”
　　谁，谁不喜欢太聪明的人，
　　为什么会有人不喜欢聪明的人。
　　元恬意识昏昏沉沉了一会儿，终于积蓄了足够的力量，
　　他倏然睁眼, 入眼看见的却是室内房屋的天花板。
　　元恬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天花板, 手肘撑着床坐起来,
　　头部有种没睡好的胀痛感, 可能是之前长时间使用“全能视域”的后遗症。
　　他又坐了一会儿, 大脑也没加载出来这是什么地方,
　　摆设和装修都很陌生。
　　少年身上沾染着血迹的衣服已经被换了一身，身上很清爽。
　　新换上的衣服是纯然的白色, 一件中衣长衬袍,
　　尺码比起元恬自己有点大, 元恬需要注意才不会踩到下摆。
　　有人救了他，否则根据他昏迷前的测算, 他现在应该在医院。
　　元恬拉开窗帘，看屋外光线，大概已经是下午了，
　　但不确定是第几天的下午。
　　屋外的景色也很陌生，但从他醒来到现在，
　　精神力感知的范围内，除了他自己，再没有其他有生命力的活物。
　　床头柜上摆着他随身放着的证件、现金和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元恬唤醒了子壹。
　　子壹的机械音：“先生。”
　　元恬有点心虚道：“抱歉，之前情况紧急，所以让你关机了。”
　　子壹：“那不是您的问题。”
　　它沉默会儿，说：“我唯一的请求，下次请不要在您危险时让我待机。不管您要做什么，作为您的智能，我都会支持帮助您。”
　　它没等元恬回复，继续道：“已记录部分您昏迷时的影像，已定位此处坐标，待命中的住宅机器人正在以最快速度前来。”
　　“请您坐下休息以节省体力。您的健康状况尚未完全恢复。”
　　元恬：“好的……谢谢，请你播放记录下来的影像。”
　　在感染生物自带的异常磁场，以及黑炎的双重干扰下，再好的设备能记录下来的信息也有限。
　　有效影像只有三秒，三秒后记录仪中的画面全是雪花。
　　元恬看清了影像中那个男人的脸——
　　之前德蒙特庄园有过一段相处的神秘人，德拉肯。
　　元恬心中莫名不怎么意外，在发现那些感染生物又跟玄秘的黑色晶体有关时，
　　他隐隐就对男人这之后的出现有了预感。
　　但没想到对方恰好又帮了他一次。
　　对方像是瞬移一般突然出现，连记录仪器都没有捕捉到他的行动轨迹。
　　踏着漫天的黑炎在空中出现。
　　所以那些感染生物最后怎么样了，有再对迷雾星造成巨大破坏吗？
　　以及被掳走的阿舍尔怎么样了。
　　失去了观测的镜头和收音器，仿生人也跟失去了五感的人类一样，对事件之后的发展一无所知。
　　子壹问：“您好像并不怀疑[德拉肯]，对方上次出现也展现出了，似乎能控制感染生物的能力。”
　　元恬回：“嗯，但上次那些感染生物和几次我在迷雾星上感知到的都不一样。”
　　跟德拉肯一起出现的那些感染生物，有智慧，但在元恬精神力探知中给出的反馈，就像是普通的动物，只是聪明了许多。
　　它们对德拉肯传递的情感，就像是群狼服从头狼那样，本性地认同和忠诚，
　　听从首领的指令，思想纯粹。
　　但这次，包括之前袭击克拉伦斯的那些“感染生物”给元恬的感觉，更像是……人类。
　　元恬皱眉：“但也跟正常人的反馈有不一样的地方，更邪恶狂躁，令人不适。”
　　除了那只诡异的巨蛇。
　　这些“感染生物”也听巨蛇的话，但更像是一种迫于什么原因的被动服从，在强硬的手段下暂时低头，一旦有机会就会阴毒地反噬。
　　子壹恍然：“我相信您的判断。”
　　元恬在床上找了找，没找到熟悉的物件，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拿起床头柜上证件，没了遮挡，浅色玉佩出现在视野中，
　　确认是自己的玉佩没错，元恬才松了一口气。
　　少年的手一碰到，安静的玉佩霎时被激活一般，泛出浅浅的光晕。
　　元恬这才感觉到跟自己连接的精神内海。
　　元恬问：【你没有受伤吧？】
　　谢行尊因为强行克制情绪，显得有些冷淡的声音响起：【没有，你呢？】
　　被这么一问，元恬下意识摸向了自己的侧腰，一怔——
　　伤口已经好全了。
　　一点疼痛感都没有，就像没受过伤。
　　谢行尊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当时为什么不叫醒我？】
　　但元恬知道，这种声线和语气，玉佩绝对生气了，
　　生大气那种。
　　这时候应该顺着毛捋，
　　但元恬实在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
　　元恬睫毛垂下来，他刚刚凭自己的力量解决了一件大事情，他还以为玉佩会为他高兴。
　　“你在休息，而且这件事我自己也能解决。”
　　就算鬣狗的自爆让他重伤昏迷，但机甲的程序已经设定好，会马上接住他跑路，没有性命危险。
　　两个能量转化器也被销毁，拖慢了杜庞家族的未知实验。
　　元恬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强烈的既视感涌上心头。
　　谢行尊突然想起跟少年正式结契的情景——
　　同样是面对危机和阴谋，元恬理智到安静地决定，用逃生装置送被牵涉进来的小贵族和玉佩离开，
　　然后自己独自赴死。
　　被救下来后也是茫然又安静地看着玉佩，说，
　　自己已经做到最好了。
　　平时也是如此，
　　少年其实不抗拒主动寻求玉佩的帮助，但那只限于“小事”，
　　知识、技巧、道理、甚至金钱……
　　这些可以被量化和回报的，对谢行尊来说不值一提的东西。
　　但元恬从来不会在危机时刻把玉佩力量考虑为能做进计划的一部分。
　　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一旦不稳定的因素拒绝他，整个计划都会崩盘。
　　也许少年自己都没意识到，
　　他潜意识里是不信任玉佩的，他认为玉佩会拒绝提供帮助，
　　虽然不是一定会，只是有可能。
　　但只要没有任何期望、不提出任何请求，就绝对不会被拒绝，
　　不会失望，不会受伤，
　　绝对安全。
　　谢行尊不能说这是元恬的错误，
　　这是他自己撒下的种子。
　　最开始的偏见、怀疑、冷漠、抵触；
　　冰冷的试探，担心被纠缠；
　　担心被频繁地“麻烦”；
　　有过想要寻找旧部脱离少年的想法；
　　约定“三年”马上解除结契……
　　谢行尊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但元恬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些情绪，自己默默地消化了，也不表现出来，
　　甚至可能自己都没想得这么明白，种种举动只是下意识地保护自己。
　　少年像一面镜子，清醒又澄明，
　　你是什么模样，他就如何对你。
　　玉佩主动提供帮助，他会诧异一下，礼貌又喜悦地接受。
　　但绝不会主动伸手“越界”。
　　谢行尊此时的不被“信任”，都是自己结出的苦涩果实，
　　怪不了元恬，
　　少年只是如玉佩所愿的那样，不“麻烦”他。
　　他怎么可能还反过来“责怪”元恬过于“懂事”。
　　谢行尊按下那些翻涌的苦闷。
　　被泼了一盆凉水，磁性低沉的声音，从隐含波动一瞬变得柔和：
　　“不，我没有对你生气，元恬，我没有任何责怪你的意思。”
　　对着少年也只能顺毛捋，元恬是绝对的吃软不吃硬。
　　这也是谢行尊真实的想法：
　　“你的临场反应和计划都极好，跟之前在学校的机甲训练场相比进步了太多，再有人说什么缺点，都是不切实际的吹毛求疵。”
　　“星光大学的老师判给你战争理论课的A-非常不合理。兰开斯特王室习惯了雄厚的资源支撑，偏爱不计损耗冗余地挥霍，以达到目的。但忽略了资源利用效率和人心，长期的和平让他们变得纸上谈兵。”
　　“如果是在黑曜联邦的公立大学，你这门课一定名列前茅。”
　　元恬那点隐隐冒出头的叛逆“呱”的一下又回去了，
　　改翘尾巴了 。
　　元恬：“也、也没有你说的这么好吧。”
　　今天谢行尊怎么这么会夸人，他都不习惯了。
　　元恬问：“那你刚才为什么……”
　　他也说不出来，反正体现在精神内海中的表现：
　　又深了些的黑色精神内海，仿佛雷暴天的大海，阴云遮蔽看不见一丝光亮，下面也是黑压压的一片，中间威严地立着海怪一样的漆黑，
　　让人深海恐惧症都要犯了。
　　现在其实也差不多，但稍微好一点点了。
　　谢行尊沉默下，说：“我只是在生气我自己，在你危险的时候没有帮上忙。”
　　他想到那个“德拉肯”，下意识拧眉，有种难以言喻的别扭感。
　　元恬挠挠脸：“你刚才对外界完全没有一点感应吗？”
　　谢行尊刚想说没有，
　　但一顿，脑中闪过零零碎碎的画面。
　　甚至有少年受伤拧眉昏迷的模样，
　　他的视角在少年上方，就像把元恬抱在怀中，虚弱的腥锈气味，
　　连当时胸口的闷痛和在血液中流徙的愤怒都无比真实。
　　警觉多思的男人，却下意识忽略了那些画面的怪异反常之处，本能地没有去探寻那些诡异之处，只说：“我好像知道当时周围发生了什么，但难以做出反应。”
　　元恬想了想，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是不是因为我的精神力太过活跃，对你产生了什么影响？”
　　他和谢行尊的沟通如果依靠精神内海，如果他当时太激动，精神内海“拒绝访问”甚至通过结契反过来影响到玉佩不是没可能。
　　虽然谢行尊的精神力强度高得可怕，但他的精神内海就是碎片，别说完全修复，连补丁都还没打完。
　　矛盾的强大和虚弱。
　　精神力这块的学问太多了，元恬对这颗玄幻科技树并没有太多研究，只能暂时记下来，看看之后能不能用“我有一个朋友”的方式通过埃文斯教授的人脉问问其他大牛。
　　不过希望也不大，光是他和玉佩的“结契”，目前在精神力的研究方向就闻所未闻。
　　元恬记下来，随口说：“我还以为你想考验测试我的能力情况，所以才一直没说话。”
　　就像约书亚之前阻止他去帮助阿舍尔一样，
　　玉佩的风格，说出“磨难也是一条成长途径”这种话，完全符合玉佩设，还让人讨厌不起来。
　　不带贬义地说，谢行尊的行事风格就是尊重和旁观不同个体不同的命运，
　　不管好的还是坏的，顺其自然，一切交给自然选择。
　　谢行尊通过结契隐隐感觉到少年所想，心口一滞：
　　“我不会这样。”
　　“如果对恋……在意的人说出那种话，那只是懦弱的逃避，不相信自己有一直庇护对方的能力，不愿意一直付出精力消解别人的困难，才会放任对方以这么痛苦的方式‘成长’，忽略对方的情绪和心理健康。”
　　他对条件限制“在意的人”之外的存在隐而不言。
　　元恬一愣，知道对方“听”到了他的想法，倒不觉得有什么。
　　他想了想，无声地“哇”了一下：“想想也有道理，被你在意的人肯定会很有安全感。”
　　的确是玉佩能说出来的话。
　　少年丝毫没有“自作多情”，把“在意的人”往自己身上套。
　　谢行尊沉默。
　　元恬想想小伙伴的情况：“不过最好也不要过分溺爱吧，哪里有人能一直强大到滴水不漏呢，对方最好也要有互相扶持的能力。”
　　不会出现这个问题，他想过分溺爱也做不到，因为对方过于自立到疏离。
　　谢行尊：“嗯。”
　　柔软的触角曾经试探地搭过来，碰了一墙的刺后就缩了回去团进壳里。
　　好在现在还不晚。
　　总比已经彻底变成结清账本的“债主”强。
　　谢行尊大致把记忆中元恬昏迷后发生的事情，用简洁的语言描述出来。
　　元恬结合迷雾星本地的新闻，清楚了情况。
　　受袭最严重的还是之前的黑市边缘区，
　　神秘的黑发男人手段极其凌厉狠辣，交战区反而没造成什么伤害。
　　讯息快报上说，迷雾星的驻防军、黑市的雇佣兵、管理官等都被惊动了，但没到达的时候没发现任何线索，目前还在紧锣密鼓地搜查。
　　对于没发现任何线索这件事，元恬存疑，
　　杜庞家族有问题，迷雾星黑市的力量毫无疑问已经被渗透了，至于官方驻军什么情况，元恬也说不好。
　　而从那些感染生物“死后”的情况看，
　　那些能被控制的怪物果然是实验下的畸形产物，很可能是感染生物的壳子里装着人。
　　只是听起来就足够骇人听闻，
　　而黑晶就是杜庞家族研究后，在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东西。
　　还好他两次破坏了能量转移装置，否则等元恬找到线索、准备充分后再回过头去找那些感染生物，
　　阿舍尔现在可能也变成了那种怪物。
　　约书亚……
　　元恬想到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和青年倒在地上痛苦的模样，皱眉。
　　过了一会儿，喃喃：“如果德拉肯的目的也是找到杜庞的老巢，拿走黑晶，我能不能想办法跟他们合作。”
　　元恬在听到这次德拉肯身边跟着的不是感染生物，而是活生生的星际人类后，诧异又迷惑，也越发好奇德拉肯的真实身份。
　　但又隐隐感觉到，对方牵涉谋划的事情，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个体能参与改变的。
　　而且在不暴露玉佩的情况下，对方的行动也没理由带上他这么一个“拖油瓶”。
　　谢行尊忽然道：【他的目的和立场不明，并且本身非常危险，我的建议是跟他保持距离。】
　　他忽略心头的别扭感。
　　元恬说：“我也这么觉得，但认真算算，德拉肯都帮我两次了。”
　　虽然看起来都是顺手“捎”上的。
　　一次在德蒙特庄园的地下，一把火烧了整个研究所，让他能把克拉伦斯的怀表等带走。
　　一次就是昨天，他失去了意识，多半是对方派人把他安置在这幢已经被原主人废弃的公寓中。
　　对方要是随手把他丢在地上，元恬能不能安全地醒来都是个问题，
　　更别说安安稳稳地将精神力恢复到一定程度，免去后遗症地醒过来。
　　想到这里，元恬又摸了下自己的右侧腰。
　　干脆撩起衣服，低头看了一眼。
　　只是一天，伤口恢复得连伤疤都没有，
　　就是有点红痕，在雪白的软肉上显眼得刺目。
　　嗯……好神奇，真的完全恢复了，连王都星系的科技都无法做到。
　　纳米治疗仪填充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做到这么“天衣无缝”。
　　元恬想到男人如臂使指，同样很难解释的黑炎，沉吟。
　　遇事不决，精神力学。
　　谢行尊：【……】
　　元恬迟钝地眨眨眼，然后“唰”的一下把衣服放下来。
　　之前这种场合他都会提前给玉佩说，让他方便回避。
　　不过又觉得自己反应太大了，也还好，他只有一块很平坦的软腹肌，被人看了也不吃亏。
　　谢行尊：【关于伤口，是结契的作用。】
　　元恬安静沉默地听谢行尊说完，
　　结契除了之前他了解的，能加快对谢行尊精神内海伤口的治愈作用以外，
　　还能单方面保护少年，在他受伤后“转移”伤口。
　　如果被结契照顾的一方死亡，强大的人也不会苟活。
　　元恬一怔：“你之前……没有告诉我。”
　　谢行尊说：“没有必要，你的应变力很好，足以在大多数意外里安全生还。更何况也有我在，把这个消息告诉你只会给你增添无谓的压力。”
　　元恬的确感到了压力。
　　他也清楚，事实和代价没有玉佩说的这么轻松，
　　他当时精神等级甚至没有超过五级，还有掳走克拉伦斯的未知势力，能杀死元恬的东西太多了。
　　这个结契对精神等级未知，但绝对凌驾在星际顶端的谢行尊来说，太不公平了。
　　反正元恬觉得不公平。
　　但结契到了这个地步，再说解除已经不切实际。
　　元恬没有犯傻地说什么自己占了太多便宜要不我们还是解除契约吧，现在他需要这份结契，玉佩也需要。
　　少年也没有被肩负两个人生命的压力压垮，反而燃起了斗志。
　　元恬：“我会快点提升自己的精神力水平，争取早点治好你，让你拥有独立的身体，早日解除结契。”
　　聪明脑袋快速算了下：“你放心，我的精神力等级提升比计划中更快，寻找重铸材料的进度也很快，要不了三年你就能自由了。”
　　元恬想，这就是报答玉佩的最好方式了。
　　谢行尊反而不放心了。
　　他沉默下：“不用着急，循序渐进。”
　　谢行尊莫名隐瞒了关于结契新的发现，两人足够信任时，不止是提供力量甚至寿命的一方能看到被保护者的所思所想，反过来也可以。
　　但关于结契之前的记录，使用者跟被保护者的关系都有些紧张、精神力天赋差距太大，所以才被误认为是单向的。
　　元恬紧张地询问了伤害转移的方式，和对谢行尊现在的影响如何。
　　谢行尊：“轻伤需要主动发动秘术，重伤会自动转移，对我的影响不大。”
　　元恬也确认了对方的精神内海情况没有恶化，松了一口气，但还是默默决定，
　　以后不能再这么冒险了，计划的制定一定要尽量避免受伤，尤其是重伤。
　　结契的红线将少年的思绪间断传来，
　　谢行尊知道自己达到了目的。
　　元恬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有些自毁倾向，跟情感和社交的保守不同，
　　在某些事上本能地偏好高风险高收益的计划，即使是以伤换伤。
　　但本性温和的少年，无法将亲近之人的生死置之度外。
　　了解整理完昏迷时发生的事，总结了手上现有的线索信息，
　　元恬决定短暂修整，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后，就去找劳尔。
　　劳尔对约书亚这位实际上杜庞家主的态度太古怪了，
　　而且克拉伦斯留下的线索也指向他，他一定知道什么。
　　最好能直接找到杜庞家族地下实验基地所在之处，找到藏匿的约书亚和被掳走的男孩。
　　黑市发生了重大的损失，包括约书亚在内的杜庞家族主要成员，没有一个露面。
　　而不知道是不是什么特殊设备，元恬留在阿舍尔身上的精神烙印也暂时感应不到，像是被干扰的指南针。
　　元恬只能希望自己精神力再恢复些，能够重新连接感应。
　　元恬在公寓内上下转了转，没发现其他有价值的信息，
　　这幢公寓废弃的时间很久，大概在迷雾星感染生物警戒度刚被提升到红色时，这家主人就全部搬走了。
　　除了清洁机器人单独打扫出来的房间，其他地方都铺满了厚厚的灰尘。
　　元恬看了眼明显是最新科技、但明显跟星光帝国流行的风格不符合的家政机器人，喃喃道：“我原本以为德拉肯应该是跟感染生物住在原始星球，偶尔才出来活动的那种……没想到这么前沿，是跟星际里某些集团或者家族有联系吗？”
　　元恬问：“你真的没有听见更多的关于德拉肯的信息吗？”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谢行尊沉默会儿，问：“为什么对他这么感兴趣。”
　　元恬理所当然道：“因为了解得太少了，而且他给我的感觉跟你很像，都是……”
　　元恬一个急刹车，意识到自己说顺口了，把一直纠结的事情抖落出来了。
　　谢行尊问：“看见他会让你想到我？”
　　元恬心想，不止是你呢，嘴上当然还是嗯嗯嗯。
　　谢行尊说：“我的确没有听到更多关于他的消息，可能是对方足够警惕，一直使用精神力屏蔽了探测，但对方交谈的人，应该跟黑曜联邦有关。”
　　元恬若有所思，但现在明显不是敌人的德拉肯不是重点，
　　少年匆匆吃完饭，又去黑市寻找劳尔。
　　这次见面很顺利，老劳尔见到元恬也没有再把人赶走，
　　上下打量了下表面完好无损的少年，慢慢松了一口气。
　　元恬开门见山道：“昨天晚上袭击黑市的感染生物，是被人控制的。”
　　老劳尔震惊地看着元恬，胡子抖了下。
　　元恬观察着他的表情，继续道：“被控制的感染生物跟杜庞家族有关，或者说，跟约书亚有关。您好像已经对这件事有所预料了。”
　　老劳尔看着元恬的表情几经变换，最后化作一声叹息，从酒吧椅子上站起来，说：“走吧，我们去个更安全安静的地方谈谈。”


第48章 
　　元恬跟着老劳尔到了他的住处, 是之前得到的资料里完全没有提过的地方。
　　老劳尔看了眼稚嫩的少年，胡子翘了下：“哼，要是真的什么都被记在你拿到的那些资料上, 老头子我也活不到现在了。”
　　两人落座, 家政机器人将茶水和点心端上来。
　　元恬看了眼桌子上的点心, 意外地发现都是自己爱吃的。
　　老劳尔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 从房间的一处找出一个盒子，说：“那个老家伙聊两句就离不开你, 每天炫耀唠叨的都是那些, 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连头笨重狂兽都能记住他那些话。”
　　元恬这才确认，老劳尔的确是克拉伦斯极其信任的人，
　　老人从来不在外人面前提起自己的存在。
　　老劳尔坐回椅子上，打开那个盒子，里面同样放着一块怀表，属于克拉伦斯。
　　但跟元恬手上的不一样, 这块怀表的表面有许多无法修补的划伤、漆黑的烧伤。
　　元恬一怔, 立刻有了联想, 问：“这是克拉伦斯被带走时留下的吗？”
　　老劳尔神色凝重地点头, 说：“没错。当时我就在附近, 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怪物带走了克拉伦斯, 然后把痕迹全都清理了，那明显不是一群正常的感染生物会做出的事情。”
　　“也许是这块怀表太小了, 也在大火中烧得一片漆黑, 所以才没被那些东西注意到。等它们离开后, 我才过去，在废墟里找到了它。”
　　老劳尔愧疚道：“对不起, 我没能救下你爷爷。”
　　元恬盯着那块已经变成灰色的怀表，说：“我知道那些怪物有多强，您在那种情况贸然出去也只是让现场多一具身份不明的尸体。没关系，请继续说说您知道的信息吧。”
　　老劳尔胡子动了动：“我……我知道，但我……”他一声叹息后，看着面色恬静得过分的少年，换了话题。
　　“那天是补给日，克拉伦斯过来后带走了一些材料，跟我商量了关于那些古怪感染生物最新的发现就离开了。”
　　“因为临时有个猎手卖给我一件克拉伦斯急用的材料，我才追了过去。”
　　“看到那些古怪的感染生物，其实我们两个都不意外。”
　　元恬问：“你和爷爷在之前就知道迷雾星的感染生物异常了吗？”
　　老人点头，说：“你应该已经知道我女儿死于感染生物突然袭击造成的塌方，经过我和克拉伦斯的调查，那批突然出现的感染生物，也是受人控制的。”
　　劳尔以前是个老练的感染生物猎手，没少在其他星球跟它们打交道：“我一直觉得那批感染生物的行动模式不对，暗地里寻找跟那些东西关联的信息。然后在偶然之下，结识了同样在追查那些东西的克拉伦斯，慢慢就开始分享线索，一起寻查。”
　　“当然，表面上他只是我的客户。”
　　老劳尔又从箱子里拿出一叠纸，放在元恬面前：“这些就是我们当时找到的线索。”
　　元恬一目十行，很快察觉端倪：“这些感染生物每次出现造成的伤害，都会直接或间接地帮助杜庞家族铲除异己。所以他们才能以这么快的速度发展壮大，垄断迷雾星甚至周边几个星球的灰色生意。”
　　老劳尔对少年的敏锐有些惊讶，叹气：“没错，我和克拉伦斯得出的结论也是这样，杜庞家族有控制感染生物的手段。”
　　“老天，如果不是那个老头冷静笃定的引导，我可能到今天都很难相信这个事实，人怎么可能控制感染生物，让它们像工具一样听话地为自己办事。”
　　元恬听完，将自己目前拥有的线索分享给劳尔，然后说：“根据我的猜测，装在那些感染生物身体里的精神体是人。”
　　老劳尔在激烈的情绪下有些手抖，他看完元恬给出的资料后，反而平静下来：“你的猜测很可能是对的，根据我的观察，那些家伙的决策思维、行为模式，的确符合人的特征。”
　　元恬：“比如一些攻击，明明对于感染生物不痛不痒，它们还是会本能地闪躲。真正被杀戮本能控制的感染生物，”
　　老劳尔听完，突然感慨道：“元恬，其实到刚才为止，我还在犹豫和担心，要不要告诉你我和克拉伦斯掌握的信息。”
　　“我之前就想过，如果你真的没有参与进来的能力，就一辈子不告诉你关于克拉伦斯失踪的真相，我自己一条烂命死了就死了，也好过眼睁睁地看着那老家伙最疼爱的孩子去送死。”
　　“现在想想，是我太自以为是。”
　　“你很优秀，比你的爷爷更优秀。”
　　元恬睫毛颤了颤，垂眸：“没有，不是这样的，劳尔爷爷。”
　　他不如克拉伦斯，远远不如。
　　元恬抬头，冰蓝色的眼睛澄澈：“请说说您知道的，关于约书亚的事情吧，您的那位养子。”
　　他没有多余地解释，改造感染生物事件调查进展到这个地步，老劳尔比谁都清楚，现在以非直系甚至非亲生子的身份掌握了整个杜庞家族的约书亚，一定有问题。
　　老劳尔一默：“介意我喝点吗，你知道，人老了，开始有自己年轻时最看不起的老人味了，需要外力给点勇气。”
　　元恬：“当然不介意。”
　　外表依旧精悍、头发花白的老人把面前的茶换成酒，喝了一杯，说：“那小子，是我在追查那波感染生物途中发现的。”
　　“约书亚的家族跟当时杜庞家族的势力旗鼓相当，两方在争抢同一块地区的利益，约书亚他父母是很得力的强硬派。”
　　“然后你也看过了，约书亚父母居住的街区就被忽然出现的感染生物袭击了。最后在住宅废墟里只找到他父母和仆人们的尸骨。”
　　老劳尔叹息：“我在迷雾星的下九流算是有点门路，侥幸，先杜庞家族一步找到了约书亚。他当时……在人贩子手上。”
　　老人顾忌少年，说得很委婉。
　　但元恬之前看过资料，有传言说，约书亚差点被有特殊癖好的买家买走。
　　老劳尔：“我把他带回来养了一年，他很优秀，不论是能力还是长相就像他的父母一样，很快引起了杜庞家族的注意力，我被盯上了。”
　　老人撩起一条裤腿，底下是一条义肢：“这就是杜庞那些家伙给我的教训，在我出任务的工具上动了手脚，最后我放弃了做猎手，开始在黑市做买卖。”
　　“我其实还挺庆幸，那些家伙只是发现了约书亚，不是察觉到我在追踪那些感染生物，不然我也活不到现在。”
　　劳尔说得再轻松，但一大一小当时过得有多艰难，也不难想象。
　　根据资料能推测，当时猎手就带着一个小孩住在黑市最边缘最混乱的地方。
　　元恬同时也奇怪，老劳尔这个脾气，肯定不会就这么受人威胁放弃抚养约书亚，
　　而且作为约书亚作为仇人的儿子，他为什么会成为杜庞家族的养子，近几年还成为了实掌权人。
　　老劳尔又闷头喝了一杯烈酒：“你也觉得奇怪是吧，我也觉得奇怪。那小子心思一向复杂内敛，我也不是什么细致的人，断腿之后也忙得很，等我注意到他不对的时候，他已经偷偷跑了，消失了一个月，就成了杜庞家族的狗屁养子。”
　　子壹调出那段时间迷雾星的新闻，确有其事。
　　但明面上的新闻肯定没报道约书亚具体的身世，只是很小一部分知情人知道这段瓜葛，
　　看新闻配图，杜庞家族直系的态度都莫名地恭敬，面无表情的年幼版约书亚站在主位。
　　无论是大张旗鼓的领养，还是杜庞家族直系那几个烂到根上的继承人主动让位，对一个养子表现得这么恭敬，都极其不符合常理。
　　在约书亚崭露头角后，有旁系不满造过他的“谣言”，比如被人贩子出卖过等小道消息，都是在那个时期传下来的。
　　奇异的事，杜庞家族的家主亲自处理了这些谣言，处理罪魁祸首的手段还很酷虐。
　　那段时间行事作风嚣张猖狂的杜庞家族也收敛了很多，
　　黑市来来往往的人都暗地里传，杜庞是不是被这个神秘的养子下了降头。
　　老劳尔说：“其他人奇怪，我和克拉伦斯都知道杜庞不干净，约书亚能在重视正统的杜庞家族越过直系，成为继承人，一定是有比杜庞家族明面上掌权人更强势的人在支持他。”
　　元恬想到那条在空中身体半腐化的“巨蛇”，那双熟悉的深蓝色竖瞳，
　　近两年消失的杜庞家族主要成员，
　　还有那些对“巨蛇”又畏惧隐隐又厌恶憎恨的感染生物，无声叹息。
　　对着老人，他只说：“杜庞家族，背后更强大的支撑和真正掌握感染生物改造的势力，应该是王都星系的德蒙特。”
　　“我之前发现德蒙特家族的一处庄园地下也在进行相关的感染生物实验，这样的项目也许还有不少，被他们分散在星际各个地方隐蔽进行。”
　　“也许……约书亚就是在这方面表现出了什么特殊天赋，所以很被他们看中。”
　　就这么几分钟，老劳尔老当益壮的身体仿佛就佝偻了几分，他摇头：“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这些庞然大物都是些什么德性，畏威不畏德，一个只掌握技术的研究员，没办法让杜庞那些狗东西这么毕恭毕敬。”
　　“那小子……走了歪路，我想他已经想过自己的结局了。”
　　元恬不知道这种情况要说什么话才好，沉默。
　　劳尔闷完杯子里最后一口酒，挺直背脊，又是精神矍铄的模样：“来吧，看看克拉伦斯那个总是神神秘秘的家伙把什么东西留给你了。”
　　他将怀表从盒子里拿出来，放到元恬面前。
　　少年一怔，一刹那间，隔着时间和空间，领会了老人在危急时刻还留下这块怀表的意思。
　　元恬伸手握住了怀表。
　　干净雪白的手臂上，熟悉的热度和印记又凭空浮现，跟手中的怀表互相呼应——
　　空中出现了一个坐标。
　　老劳尔看到那个坐标一愣，马上说：“这是杜庞家族主要驻地之一的坐标，该不会是克拉伦斯那家伙就是发现了这个地方有什么东西，不慎暴露了踪迹，才被袭击抓走吧？”
　　当然不止这么简单，杜庞家族，或者应该说德蒙特家族对克拉伦斯下手，还有另外的原因。
　　这个地方的感染生物实验的确重要，但长期派遣的管理人也只是德蒙特分家的人。
　　而克拉伦斯的随身物品都被德蒙特的家主康拉德亲自收藏保管，就足以说明问题。
　　不过这些事不用告诉老劳尔，反而会让事情变得麻烦。
　　德蒙特主家的事，已经不是这位退休年龄的老人可以插手冒险的了。
　　元恬记下坐标，才将怀表爱惜地装进空盒子里收了起来，说：“嗯，我会先从这里下手。”
　　老劳尔启动了看家机器人，从椅子上站起来，气势也不比黑市见过的那些年轻雇佣兵差：“是我们从这里下手调查。”
　　*
　　虽然有了具体的坐标，但元恬并不准备盲目冒进。
　　杜庞家族表面上的确只是偏远星系的一个小家族，但实际上内部是什么警戒布置他们完全不知道，鲁莽地过去容易打草惊蛇。
　　还好元恬是一个来自王都星系星光大学、“返乡散心”的高材生，还是机甲系，向偏远星系的星光驻军要一封拜访的介绍信不是什么大问题。
　　门口的守卫看了一眼少年的学生证，又小心地盯一眼少年好看的面孔，挠了挠发红的耳朵：“认证通过了，你确实是星光大学的学生。不过这件事我无法做主，我去帮你通报一声。”
　　王都星系最核心星球国立大学的学生，还是机甲系，即使是平民学生，一毕业就加入前线的边防驻军也比他这个军士的军衔要高了。
　　元恬微笑着点头。
　　守卫操作完通讯器，呆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说：“你和这位进来等吧，外面凉。”
　　元恬眨了下眼，摇头：“谢谢。”
　　对方“哦”了一声，又回去站岗了。
　　一旁的老劳尔对生涩的小年轻发出嘲笑，
　　再看向友人的孩子，眼底却也满是疑惑和惊讶。
　　他知道元恬去了王都星系，但没想到少年居然能入读星光大学这种贵族居多、教学严谨，专门为官方输送人才的学校。
　　中心星球的平民还能想想，以偏远星系的教学资源，考上完全是天方夜谭。
　　老劳尔忍不住问：“之前领养你，带你去王都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比起能通过这位故人的孙子搭上什么船，老劳尔在意的是元恬的自由和安全。
　　元恬的外表已经算是一种稀缺资源。
　　元恬看到老人沧桑脸上的担忧，沉默。
　　恰在这时，一个人影快步朝着门口走来，看到元恬，眼睛先是一亮，然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过来的军官道：“元恬先生您好，您需要去杜庞家族驻地的介绍信是吗，请跟我来，还需要一些手续。”
　　在驻军住处，不至于出事。
　　元恬点头，又看向老劳尔，说：“他是我的长辈。”
　　军官：“您的长辈，那当然在安全上没问题，请一起进来吧。”
　　老劳尔看了眼军官在这个偏远星系已经快顶天的军衔，还有对方过于谄媚的态度，狐疑地皱眉，但元恬没说什么，他也不好多问。
　　路上，军官言语和行动都没有半点傲气，甚至亲自上手开驻地的便用星舰，亲切得像是邻居或者亲戚：“您一路上过来有遇到什么意外吗，昨天在黑市边缘有感染生物袭击，没波及您吧？”
　　元恬的回应依旧有礼貌，但比起平常多了种冷淡：“谢谢关心，我没有受伤。”
　　老劳尔有些担忧，但军官的回应，反而觉得少年这种疏离极其正常的模样，脸上一直带笑，有种终于完成任务、即将升官加爵的兴奋和庆幸。
　　军官说：“最近那些感染生物出现的频率很高，外面很危险，如果您还想多在这里转转，我拨几个人和一辆战斗星舰给您吧。”
　　他一顿，想起什么似的找补：“如果星光大学的学生在我的辖区出了事，我可无法交代。”
　　元恬盯着他腰间时不时亮一下的通讯器，说：“不用，我去的地方都很安全。”
　　男人刚想再劝劝，少年先问：“你们应该有迷雾星感染生物出现的热点图吧，我想看看。”
　　军官一口想答应，“当然”说了一半，又忽然改口，讪讪道：“元小先生，这涉及机密了，需要感染生物指挥中心的批准。”
　　“您……您就别为难我了。”
　　他这么一说，少年果然不再要求。
　　谢行尊忽然道：【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不会这么了解你的性格。】
　　元恬无声同意，又看了一眼军官腰上的通讯器。
　　军官心底叫苦，因为少年的敏锐有些后背发麻。
　　元恬忽然道：“只是介绍信，系统应该都有统一格式，只需要线上批准授权就能给了吧。”
　　军官试探道：“这……最近不太平，我们给介绍信也需要多一道流程。”
　　“已经这个点了，介绍信的事情也不急，您吃个饭再走吧，我带您参观一下迷雾星的驻军，您应该还没见过前线的驻军武器都是什么配置吧。”
　　子壹也提醒：【先生，对方一直通过耳机和通讯器跟外界沟通，初步判定，联络人的信号源来自王都。】
　　元恬已经察觉到了，也能猜到对方在跟谁通话。
　　对他的性格掌握到这个程度，多半是塞勒斯的人……
　　或者他本人。
　　少年还没回答，军官的星舰慢慢停了下来，脸色难看地看着忽然出现挡在路上的年轻男人。
　　对方走过来敲了敲窗户：“王都的客人，林朗少将寄了东西给您，有时间来取一下吗？”
　　年轻男人肩膀上的军衔跟开车的军官相当，但穿的制服上明确印着詹森家族的族徽，还提到了林朗，在元恬这里可信度更高。
　　元恬按了下开车按钮，车载系统没反应。
　　驾驶座的军官额头都在出汗，腰上的通讯器也安静两秒，才亮了下。
　　他如释重负地打开车门，说着给台阶，在场谁都不信的解释：“忘记锁了门，您之后要是有事随时找我。”
　　年轻男人挠了挠头发，态度就要随意许多了，嘀咕：“这古板东西，今天怎么这么积极，不会有什么不要脸的想法吧。”
　　他抬头正式看到少年，站姿莫名端正了许多，说：“咳，林朗少将提前跟我打过招呼，你就是他的朋友元恬对吧，请过来拿东西吧，还有介绍信，我就一起给你了。”
　　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了，三人走了几分钟就到了。
　　年轻男人把一个空间钮和介绍信递给元恬，想了想，看周围没人，低声提醒：“杜庞家族……有点古怪，最近各方都有人来拿他们的资料，不久可能会出事。”
　　“最好还是别去，你要是实在感兴趣，就转一圈早点离开，有问题随时联系我。”
　　元恬跟他交换了通讯号码，态度明显区别于刚才在车上的寡淡，眉目温和：“好的，谢谢你的提醒，我会小心。”
　　他挠挠脸：“咳……你是林朗的朋友嘛，我跟他同级，照顾他的朋友和照顾学弟都是应该的。”
　　元恬听完反应过来，对方多半是到前线“镀金”的贵族，待不了多久也会调回去。
　　怪不得这个年纪就能有这个军衔。
　　年轻男人派车送两人离开。
　　车上，元恬看了下空间钮里的东西，是些武器，
　　这些东西在王都受管制容易引起注意力，但在混乱的迷雾星就不一样了。
　　老劳尔这时候才开口，惊疑不定：“刚才那是……”
　　元恬不想多说自己跟塞勒斯的纠葛，一笔带过。
　　他皱眉：“刚才交流得不多，我也不能确定迷雾星的驻军到底跟杜庞家族有没有什么瓜葛。”
　　但从刚才学长的提醒，
　　以及军官突然改口不愿意给他看迷雾星感染生物活动热点图的情况来看，
　　很可能迷雾星感染生物的异常，已经被隐隐察觉了。
　　只是很少有人会直接天方夜谭地往“有人控制了感染生物”这种方向猜，
　　而是会推测是不是有什么矿物或者能源会吸引感染生物，
　　杜庞家族可能在借着这个发现排除异己。
　　老劳尔冷哼：“我反正不觉得这些驻军个个都清白干净，保守点，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跟他们通气，免得消息提前走漏灭口。”
　　不过老劳尔说完，想到刚才那两个军官对友人孩子的诡异态度……又觉得像克拉伦斯那样灭口肯定不至于了。
　　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元恬点头，同意这个观点。
　　两人刚走到克拉伦斯留下的坐标附近，靠近杜庞驻地的大门时，
　　元恬之前留在阿舍尔身上，却暂时无法感知到的精神烙印，忽然就亮了起来。
　　零散的画面通过模糊的烙印传过来：
　　冰冷的实验台，
　　在甲醛水溶液中浮动的组织标本，
　　十几管掉在地上的空针剂，
　　笼子里昏迷的男孩，
　　分不清到底来自人还是动物怨愤不甘的哀嚎……
　　突如其来的冲击让少年银白色的精神内海都有些震荡，
　　黑色精神力无声地蔓延安抚，转瞬将那些怨毒的嚎叫威胁变成惊惧惶恐，比对方更加森冷阴鸷。
　　浑浊的精神力夹着尾巴匆忙逃走，不敢再顺着那枚精神烙印过来。
　　一双深蓝色的巨大竖瞳睁开，巨蛇疲惫地立起身体。
　　在老劳尔担心的视线中，元恬身体晃了下，然后站稳。
　　少年抬头看着眼前的建筑，说：“我们到了，杜庞家族的地下实验室。”


第49章 
　　杜庞家族明面上的守卫并不算森严,
　　元恬和劳尔进入驻地后，劳尔利落地打晕了那个给他们带路的工作人员，把他藏到茂密隐蔽的植被中。
　　老劳尔说：“具体知道入口吗？”
　　元恬：“基本确定。”
　　他还是按照之前排查德蒙特庄园的方法来的, 为了掩藏黑晶和感染生物的异常磁场, 总会有跟自然状态下不和谐的地方。
　　元恬把空间钮新拿到的武器分给老劳尔。
　　对付感染生物, 因为它们自带的脉冲会让大多数只能武器失灵, 只能尽可能选用手动开启的设备，或者添加了屏蔽干扰材料的武器。
　　劳尔有对付感染生物的经验, 知道自己常备的那些可能不够看, 没有别扭地接过元恬给的设备, 下意识赞叹了一声：“好东西。”
　　两人准备好，朝着标记的地点靠近。
　　元恬已经将阿舍尔被掳走、可能作为实验体的事情告诉了老人，老劳尔也赞同少年的营救方案。
　　这次他们的目的：首先是在杜庞家族的驻地闹出些大动静，吸引其他强大的势力关注杜庞家族的异样。
　　如果这次不能救走阿舍尔，至少要尽可能打断干扰“转化”进程。
　　两人走到怀疑地点，
　　子壹播报：【数值异常。】
　　元恬低声道：“应该就是这里了。”
　　杜庞家族同样采取了地下建筑, 但入口就没有德蒙特庄园里用的材料这么有足够强的防护性和遮蔽性了,
　　简单的仪器就能探测出数据异常。
　　劳尔插入万能密钥, 解锁了入口的门。
　　劳尔说：“我走前面, 你在指路就行。”
　　元恬没有反驳老人的好意。
　　地下漆黑, 一路上不仅工作人员, 连工作运转的仿生人都看不见。
　　顺利得反常，
　　反而让人不安。
　　老劳尔眉头死死皱着：“大概还有多久？”
　　元恬看着前方不远处的门, 说：“就在前面了。”
　　阿舍尔身上的精神烙印, 就在里面。
　　老劳尔快速但安静地走到门口, 错愕地发现这扇门并没有上锁，甚至没有完全关闭, 只是虚虚掩着，
　　就像是知道此时会有人过来，开门迎接似的。
　　门缝中，从里面透出昏暗的光线，像个陷阱。
　　老劳尔头皮发麻，但健朗的老人没被吓到，反而主动上前推开了门。
　　“吱呀”一声，门大打开，门内的景象一览无余：
　　冰冷的实验台，
　　充满生化感和金属感的四壁。
　　房间里摆着几个关闭的笼子，里面躺着六头模样跟之前又不同的感染生物，
　　似乎有些精神不济地昏迷，但表情依旧狰狞吓人，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嚎叫，仿佛在经受什么剧烈的折磨。
　　房间正前方尽头是一个熟悉的背影，
　　约书亚背对这他们，双手交叉合拢，似乎正在虔诚地祷告，
　　对那些刺耳的咆哮哀叫声充耳不闻，甚至嘴角隐隐上弯，好像在听的不是恶兽的嘶喊，而是动人优雅的交响乐。
　　他似乎是在祷告，虔心的祷告词时不时回荡在房间里，
　　但他面前的台子上分明什么都没有，
　　空荡荡的，找不到一点跟宗教有关的摆件。
　　两人进门的动静不小，但依旧没让他转头。
　　老劳尔上前一步，本来想说什么，但看清幽暗光线中约书亚具体的样子，老人瞳孔骇然地缩小，喉头发紧，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约书亚的上半身依旧是熟悉的模样，
　　但他的下半身体已经跟人类完全无关。
　　一条半腐坏的、骨头都漆黑的“蛇尾”拖曳在他身后，气味和古怪的拼接让人生出生理性的反感。
　　原本精神奕奕、神情愤愤的老人，一瞬间似乎苍老了许多，他声音颤抖，闭上眼睛：“约书亚……”
　　少年温柔的蓝色眼睛眨了下。
　　元恬之前就猜到约书亚在某种维度上，也许已经不算“人”了，但没想到会……这样。
　　掳走阿舍尔时，它们称男孩为“实验体二号”，
　　这说明周围被命令着行动的七只感染生物，都没有正式被命名的资格，
　　它们只是末流的流水线产物，像消耗的电池一样随时可以被替代。
　　重要的是“实验体”。
　　它们很可能对黑色晶体有特殊的抗性或者匹配度，
　　比如转化后能够保留更多的自主行动能力，可以自如地在“巨蛇”和人类样貌中转换。
　　又比如即使处于感染生物状态中，也拥有清晰的自我意识，
　　甚至能够压制其他“发条感染生物”，命令它们听出自己的安排，防止这些神志不全的改造生物被杀戮欲·望占据了头脑，从而失控。
　　实验体二号是阿舍尔，
　　而实验体一号，当然就是忽然成为杜庞家族养子、甚至越过直系的约书亚。
　　杜庞家族主要成员的“失踪”不是因为突发基因病去了其他星系疗养，而是已经变成了房间里其他几只躺着的怪物。
　　这才是约书亚能够掌权的真正原因。
　　老劳尔沧桑的声音让约书亚的祷告一顿，他念完最后一段祷告词：“……愿您赐予我真正平静和安宁。”
　　元恬皱了下眉。
　　约书亚已经直起身，转了方向，直直看着站在门口的不速之客。
　　他原本清隽的脸也产生了异化，漆黑的异物破坏了那张脸的美感，多出来的是诡谲怪诞。
　　眼睛是深蓝色的竖瞳。
　　约书亚说：“元恬先生，不用找了，那个孩子在昨天就已经被接走了，现在我也不知道他被转移到了哪里。”
　　元恬知道，自己留下的精神烙印应该是被发现了，甚至被利用转移到了这里，引他过来。
　　一般来说，即使是八级精神力的人类也无法做到这种举动，
　　也许是变异之后约书亚的精神力已经不能用常理评论。
　　元恬忽然想到古怪的黑晶，还有收集黑晶的德拉肯，以及男人极其特殊的精神力和黑炎。
　　约书亚的特殊表现会跟这存在什么联系吗？
　　元恬忽然问：“你被放弃了吗？被幕后主使。”
　　少年干净的蓝眼睛盯着约书亚：“这里其他人都已经撤走了，你是留下来负责销毁罪证，以防其他势力之后过来拿到实验室的资料吗？”
　　老劳尔一愣，捏了一把冷汗。
　　约书亚倒是脸色不变，蛇一样的尾巴伸展着，微笑：“元小先生，这么说话很伤人的。”
　　元恬短暂沉吟：“我的意思是，你现在似乎‘失控’了，无法控制自己的形态。幕后主使一定很清楚你的身体状况，这样还让你留下善后，如果遇到昨天那些人，你就死定了。”
　　“他放弃你了，所以你也不需要为杜庞家族卖命了。”
　　约书亚似乎一怔，然后摇头：“我还有利用价值，他不会放弃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情，我自然会离开，会有人接应我。”
　　他的脸越来越怪异，脸侧的黑色越来越多，像是蛇类的鳞片。
　　约书亚笑着说出渗人的话：“元小先生，现在唯一清楚迷雾星感染生物真相的人都在这里了。杀死你再启动销毁程序并不需要多少时间，我有非常充足的时间脱身。”
　　“这就是我把你引过来的原因。”
　　元恬心里想，昨天确实打不过，
　　但今天的他已经不是昨天的他了，
　　他今天可是有大号代打的人。
　　老劳尔怒其不争道：“约书亚，你比谁都清楚杜庞家族都是些什么东西，一直支持纵容他们的人又会是什么好东西，到了现在了，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你，”老人一顿，“你忘记你的父母了吗？”
　　约书亚转向老人，竖瞳盯着他，淡淡道：“杜庞家族又有什么不好，他们给了我尊严，给了我力量、权力，让我在这里能像一个人一样活着。”
　　“至于我的父母，”约书亚忽然笑了下，昏暗的光线下有些森冷，他抬手指了下周围笼子的怪物们，“我已经给他们报仇了，还要怎么样。”
　　老劳尔叹息：“他们……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会很难过。”
　　约书亚的神情越来越冷淡，抬起的手摸了摸自己脸侧越来越多的鳞片，看着老劳尔的眼神不耐烦起来：
　　“那对父母，我已经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了。”
　　元恬拉了老人一把，劳尔之前站着的位置出现了一滩裂痕，“滋滋”作响地发出腐蚀声，
　　可想而知人被打中是什么下场。
　　约书亚看向银发少年，问：“我最后想问的问题是，昨天你什么话都没有说，直接发起了攻击。”
　　“为什么今天已经知道这是一个陷阱，还跟我说了这么久。”
　　元恬：“在我认为对方不会被我的话语改变时，我不会白费功夫。”
　　昨天在市民区直接发动大型攻击的改造生物，在元恬心里已经被判了死刑。
　　半人半蛇的青年低头：“是吗……原来你觉得我还有救。”
　　他怪异地笑了几声，忽然道：“真可惜，你错了。”
　　子壹的警报声响起：【检测到对方行为模式改变。】
　　好像一瞬间被感染生物的杀戮本能污染，约书亚拖曳着巨大骇人的蛇尾，朝着两人的方向攻击。
　　元恬和劳尔都躲了过去，皱眉看着已经发起下一道攻击的约书亚。
　　劳尔冷哼一声，咬牙：“有什么手段都使出去，把这个没脑子的东西打醒。事情不对劲赶紧跑，别忘了你爷爷还等着你去救他。”
　　又躲过一道攻击，
　　约书亚半人半蛇的身形开始膨胀，不算整条蛇尾，光是目前直立的高度已经远远超过两米半，
　　它窸窣地在地上滑动，竖瞳死死盯着房间内移动的人影，偶尔用长尾发动攻击都伴随着凌厉的破空声。
　　劳尔到底体能跟不上了，一个不察被尾风扫到，一声闷哼后昏迷在地上。
　　蛇人并没有马上杀死他，而是继续追击房间中另外一个灵活的身影。
　　元恬见状干脆利落地放出了机甲，找机会进了操作室，
　　在蛇人按照之前的模式攻击时，一把抓住了它的蛇尾。
　　这是罗西送给元恬的机甲，作为名声斐然的制卡师，他出手的东西当然差不了。
　　机甲的材料都是选用的最好一批，漆黑的涂层泛着金属光泽，即使跟蛇尾表面那层黏稠、带有腐蚀性的黑色物质接触也依旧完好如初。
　　它发出威胁的咆哮，但并没有紧张，
　　以它的身体强度，即使是最高等级的机甲，短时间也很难对他造成致命伤害。
　　元恬的确拿它没办法，以他的攻击强度和装配的武器，甚至很难物理破防。
　　但即使有机甲的隔绝，对方狂暴痛苦的精神力依旧隐约被少年捕捉。
　　元恬短暂思考，放出了自己的精神力：
　　银白的色泽在机甲的增幅下光芒大盛，顺着机甲和怪物接触的地方传递到它身上。
　　是极其温暖的感觉，
　　灵魂仿佛在油锅里肆虐煎熬，时时有粉笔剐蹭黑板的噪音直传大脑的苦痛，一瞬间都减弱了些。
　　怪物的攻势骤然一缓。
　　蛇人惊讶地抬头看着那台敏捷型的机甲，尤其是驾驶舱所在的位置。
　　少年的精神力……
　　那条半腐坏、连骨头都暴露在外面的难看尾巴，
　　在如月辉般银色光芒的倾泻下，也慢慢长出了血肉，隐隐的鳞片和鬃毛覆盖在尾巴上，
　　甚至不再像是滑腻阴冷的蛇尾，若有若无有了点威严的意思。
　　往日被实验强行关在它身体中，不受约书亚控制、总是在他体内肆意为虐的黑色也缓缓安静，
　　被安抚了一般，甚至有些欢欣地停止了破坏和反抗，翘首等待着那些银色。
　　但伪神毕竟只是窃取了权柄的小偷，它身体的变化很快停止，那股永不停息的痛苦持续存在，
　　但比起之前好了许多。
　　约书亚甚至有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长期下去，他甚至能变回人。
　　元恬惊讶地看着对方的变化，也没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出现，
　　他只是直觉性地用了精神力。
　　元恬看着怔愣的蛇人，趁机道：“约书亚，你不用为那个人牺牲到底，你可以趁这个机会离开迷雾星、离开这个星系，去远远的地方，去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约书亚的表情好像柔和许多，他的脸在刚才的变故中已经非常接近原本的模样，
　　眉目是遗传了他母亲的温和清隽，
　　就像元恬第一次在黑市见到这位管理官，他出手教训地痞的时候。
　　约书亚的神情似乎有些茫然和悲哀，像是犯病的遗忘症患者：“我还能去其他地方……新的生活。”
　　元恬快把这个月的社交技巧全用完了：“我之前也从德蒙特地下庄园里救了一个仿生人，它现在就生活得很好，只要你想，随时可以开启新的生活。”
　　约书亚的反应看不出他到底听没听见元恬的话，
　　他抬头，看着黑压压的天花板，还有四周那些依旧在笼子里嚎叫的怪物们，最后又低头喃喃：“谢谢你……”
　　元恬松了一口气，绞尽脑汁：“不用谢，这个世界真的……”
　　子壹打断他：【先生，我想他说的谢谢跟你理解的可能不一样。】
　　机械声：【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
　　【请提高警惕，注意躲避。】
　　地下实验室内，那些原本时不时咆哮两声的改造感染生物，突然恐惧地匍匐在地上，用不同的声音发出哀求一般的叫声，
　　意识到无法改变约书亚的想法后，又骤然变得凶狠，不顾疼痛地撞击着困住它们的笼子。
　　但那都是徒劳的挣扎。
　　似乎马上会有恐怖的事情发生——
　　室内，在约书亚站着的位置，代表着感染生物强度的数据正在飙升。
　　好像被拉闸的机器人一般，刚刚还凶神恶煞的六只感染生物忽然停下了所有动作，瘫软在地上。
　　六枚黑晶从它们的身体中浮空，在牵引下飞向空中的约书亚。
　　仿佛能听见从黑晶中传出的，属于人类的痛骂和嚎叫，
　　然后全部消失在半人半蛇的掌心，这次是彻底湮灭——
　　它吸收了那六颗黑色晶体。
　　半人半蛇的怪物，原本好了一些的样貌又开始恶化，
　　仿佛怪物终于吞噬了人类，它极速膨胀，撑破了桎梏它的皮囊，变成了昨天元恬见过的“巨蛇”。
　　比昨天的体型更大，更加狰狞，更加可怖。
　　虽然地下实验室的空间很大，但在巨蛇的过度暴长下也逐渐显得逼仄、狭小，直到无法承受的大小，
　　地下空间开始垮塌了。
　　元恬愣了一下，操纵着机甲，赶紧把地上的老劳尔捞起来，撑开防护罩挡住从天花板上掉落的巨石。
　　少年迷惑又茫然地抿唇，不是都说谢谢了吗，怎么约书亚突然又发疯了。
　　持续走高的脉冲和磁场，连覆盖了一层抗干扰材料的设备都逐渐失灵，智能感到无力，它现在能帮到主人的地方不多。
　　子壹苦中作乐：【也许个体[约书亚]只是在给您发好人卡。】
　　元恬：“……啊。”
　　巨蛇终于突破了地下空间的禁锢，强横的身体径直将复合材料铸成的顶层突破，失控地在天空盘旋。
　　元恬抓住机会，带着劳尔躲开坠落的杂物，跟着从空洞中逃离了彻底垮塌的地下空间。
　　“轰隆隆”的巨大动静，地动山摇得好似一场没有预兆的特级地震。
　　杜庞家族驻地中的活人，先是被晃得头晕眼花，看到天空中那只遮天蔽日的恐怖生物后又被吓得魂不附体，
　　握着通讯器报告紧急情况，连剧烈的摇晃都顾不得，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这也方便了元恬，不用再隐蔽自己的身形，光明正大地驾驶着机甲出来。
　　少年先是将老劳尔安置在安全的地方，
　　然后抬头，看着在天空中盘旋咆哮，似乎十分痛苦的巨蛇。
　　它尾巴的腐烂比昨天更加严重，甚至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恶化。
　　要想掌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不是没有代价的。
　　巨蛇撑不了多久。
　　再过不到半个小时，它就会被腐蚀成一架黑色的骨头，孤独又痛苦地死去。
　　这里的异象显然已经引起了迷雾星上所有势力的注意，
　　甚至连迷雾星以外的星系也注意到了突然迸发的异常能量。
　　杜庞家族地下的实验已经瞒不住了，
　　他们马上放弃了耗时的转移计划，选择直接销毁资料然后撤退。
　　黑色机甲移动到巨蛇的侧下方，试图跟它沟通。
　　但不知道巨蛇是否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对着黑色机甲咆哮驱赶，
　　似乎是想让元恬赶快离开的意思。
　　机甲摇了摇手，还想说什么，
　　但腾空的巨蛇好像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深蓝色的竖瞳盯着小型机甲看了一会儿，忽然向机甲的方向俯冲。
　　坚硬的身体撞击在地面上，光是制造出的风压就快把轻量机甲掀翻了。
　　元恬拧眉，他昨天的消耗都还没完全恢复，此时头略微有些晕，仿佛低血糖发作的感觉。
　　巨蛇直起身，看身体姿态似乎已经在酝酿下一次攻击。
　　谢行尊冷沉的声音忽然道：【它现在不会听你的想法，要用另外的方法让它清醒点。】
　　元恬接收到玉佩的意思，睫毛馋了下，最终手指松开了控制按钮，
　　银白的精神力开始退出机甲链接。
　　见地面的机甲依旧没有撤退的打算，巨蛇发出沉闷的低吼，像是迷雾星傍晚的雷声。
　　它再次发动了攻击。
　　但被攻击的机甲仿佛出现了什么故障一般，面对它的攻击并没有任何躲避或者回击的反应，
　　异常的一动不动，
　　眼看巨蛇的冲击真的要全部落在大小相比之下完全不值一提的机甲身上，
　　它深蓝色的竖瞳一颤，隐隐改变了动作。
　　但在它中止攻击前，机甲忽然又有了动作——
　　它的驾驶舱开启，机甲的主人主动出来，好像要用脆弱的人类身躯直面怪异的感染生物身体。
　　巨蛇巨大深蓝色眼睛里，倒映出少年柔软光泽的银发，悲悯绮丽的脸……
　　以及格外冷漠的神情，和一双深黑色眼睛。
　　明明荒诞离奇，它却一瞬间联想到昨天晚上，
　　那个破竹建瓴、所向无敌的黑发男人。
　　他也有一双同样的黑色眼睛。
　　冷而深，倒映不出任何光影。
　　看着别人口中“强大”的改造感染生物，像在看毫无威胁的死物。
　　周围不知何时，多了许多黑色的雾气，黏稠到快要凝成液体。
　　“少年”安静地抬起手，那些黑雾眨眼间出现在巨蛇周围。
　　它的攻击戛然而止，
　　从远处看，半腐化巨大生物的滑稽又诡异地保持着朝着地面俯冲的动作，
　　就像被按下暂停键的全息投影，任人控制。
　　巨蛇惊骇地发现，原本还能稍微被它掌控的黑色能量已经彻底自由，
　　刹那间脱离了十数年研究才堪堪建立的薄弱联系，
　　全数脱离了它的掌控。
　　只留下灵魂和身体上，被灼烧一般如影随形的疼痛。
　　“少年”打量的视线，像是握着冰冷的手术刀在找合适的切口。
　　也许是“仰望”非常不便，“少年”撩起薄白的眼皮看了一眼空中越来越稠密，好像是落在地面的那团雷暴云。
　　轰鸣声中，巨蛇庞大的身躯无力地趴伏贴合在地面上，仿佛平白被施加了过甚千钧的力。
　　气流中，“少年”散落的银发胡乱蹁跹，
　　他似乎是愣了下，表情不变地把那缕顽皮蓬松的银发别到耳后。
　　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少年”忽然隐秘地抬手，双眼依旧直视前方，表情极其镇定地，看不出一点异常地，
　　又摸了下“自己”柔细轻软、丝绸一样的发丝。


第50章 
　　主人在原地发呆不知道在做什么, 但周围的黑雾丝毫没有闲着，
　　不断侵蚀着面前窃取力量的小偷，找到了力量存放的源头——
　　巨蛇靠近头的位置, 一颗璀璨神秘的黑晶像是心脏一般跳动着。
　　“少年”已经回过神, 艺术品一般的手伸出, 在视野中白且精致得有些晃眼。
　　“他”不易察觉地一愣, 过了一会儿视线移开，“少年”的手隔着一段距离放在那颗狰狞庞大的蛇头前。
　　要说是蛇头或许又有些不准确, 因为之前的变故, 那颗脑袋对比昨天已经有所改变,
　　似鹿非鹿的角，其他各处也有细微的变化。
　　越来越让人想到传说中的龙。
　　就用这幅模样刚才屡次发动了攻击。
　　“少年”瞳色越发冷沉，就在他情绪波动中要下死手时，清越的少年响起：“可以先别杀他吗？”
　　元恬已经从晕车似的不适缓了过来，刚好看见这一幕。
　　混乱的思绪情感轻易就被这么一声整理明晰，
　　男人没有回应, 但敛眸,
　　最后如刀一般的黑气只是取走了伪龙身体里的黑晶, 并没有下死手。
　　这块黑晶终于获得了自由, 一瞬间欢欣, 然后人性化地表现出了茫然和疑惑。
　　它朝着“少年”的方向挪动了一点, 好像察觉到不对，又犹豫地停下,
　　顿了顿, 认真感知了一下, 确认对方的确不是主人。
　　然后朝着隐约泛着银色温和精神力的方向，
　　扑得更快了。
　　“元恬”：“……”
　　黑色的屏障凭空出现, 挡住想过来的黑晶。
　　它一头磕在屏障上，像只被栅栏关住汪汪叫的大……小狗。
　　元恬疑惑：【我身上有什么吸引它的地方吗？】
　　之前在德蒙特地下庄园也是，那块黑晶似乎对他展现出了某种兴趣。
　　谢行尊拧眉：【不知道，不重要。】
　　既然元恬想让约书亚活着，他先着手解决这边的事。
　　巨蛇身体在黑晶离开后陡然失去了支撑，慢慢“熔化”，最先是半腐烂的血肉，留下一副巨大的骨架。
　　那些白黑色混杂的骨头也在“汽化”，大半个杜庞驻地都陷落在灰雾之中，
　　不管是肉眼还是各种或先进或落后的探测仪器，都无法探测到驻地内部发生的事。
　　“少年”在能见度不高的灰雾中也行动自若，径直走到骨架旁边一处——
　　那里多了一个人，
　　一个小孩。
　　棕色头发，可爱温柔的脸蛋，跟之前见过资料中，童年时期的约书亚长得一模一样。
　　恰好是他走进地下实验室前一年的年龄，
　　男孩的父母还没有“意外去世”的年龄。
　　他脸上沾了灰，虚弱地躺在地上，深蓝色的眼睛慢慢睁开，
　　约书亚愣神，背后靠着可怖的骨架坐起身，脸上是意外的神情，
　　又异常的平静。
　　约书亚抬头，看着慢步走过来的，“少年”越来越清晰的人影，
　　他一路走过来，灰雾都无声地避让开他所在的地方。
　　最后纤细的人影在他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打量他。
　　那双黑色的眼睛在灰雾中仿佛点燃的暗物质。
　　约书亚看着“少年”，想笑一下，最后却只能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他说：“我能再跟他说几句话吗，如果他想见我的话。”
　　“少年”皱眉，对他的观感不如对地上的石头，
　　但他皱着的眉莫名松开了一会儿，像是认真听谁说话，
　　又冷冷地盯着约书亚看了一眼。
　　再看向男孩时，
　　那双形状姣好，眼尾略微下垂些显得格外清醇的眼睛，已经是蔚蓝色。
　　令人想到浓秋晴日的清艳，长天尽处的碧水。
　　也许是身体情况越来越恶化，约书亚的意识一瞬有些恍惚。
　　元恬总是有种，让人一眼把他认出来的特质，
　　但又跟外貌无关。
　　约书亚大脑愈发混沌，更难描述清楚。
　　元恬蹲下身，小脸凝重地拿出各种急救设备、治疗仪器，看着显示的数据，细长的眉毛又皱起来了。
　　子壹：【个体[约书亚]生命体征薄弱。】
　　元恬：“有办法吗？”
　　这次说话的是谢行尊：【他试图使用甚至掌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之前的成功都是在透支他自己的生命力，身体已经崩溃了。】
　　救回走到末路的人，这在现在星际依旧是一个难解的问题。
　　元恬挠挠脸，奇异地领会到谢行尊想表达的意思，说：“我知道的，不是你。没有办法了吗？”
　　谢行尊说：【他目前的状态，已经不算是活着了。】
　　约书亚显然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体状态，他停下咳嗽后，忽然说：“……好安静。”
　　以前他的耳边、脑子无时无刻不挤满声音：
　　一个一个已死或未死的灵魂不断地嘶叫、惨呼、暴吼；
　　以及恐怖未知的力量不断蚕食自己血肉的动静。
　　而现在约书亚只听见一切纷乱都过去的宁静，他再次听见了虫鸟鸣叫的声音。
　　元恬听见了声音，但约书亚太虚弱，说话的声音太小了，他也没听清对方到底说了什么。
　　元恬靠拢一点，问：“我有什么能帮助你的吗？”
　　约书亚说：“抱歉。”
　　元恬叹气：“我知道你并不是想伤害我和劳尔。”
　　以约书亚的能力，如果他真的像嘴里说的那样，是要清除迷雾星剩下的实验知情人，
　　即使元恬能自保，但老劳尔早就死了。
　　但对方只是打晕了老劳尔，没有伤害他。
　　除此之外的疑点也不少，
　　比如如果这真的是一个针对他的陷阱，地下实验室的其他房间太“干净”了：
　　停止运转的设备、空无一人的房间、提前转移的部分资料……
　　剩下的只有难以移动的大型服务器机房。
　　干净得简直就是在直白地告诉元恬，这里有问题，最好别深入了，赶紧离开。
　　想达到陷阱的效果，不会连诱饵都不放。
　　约书亚一定很清楚，元恬绝对不是自己撞桩的蠢兔子。
　　元恬也是探测到地下除了约书亚之外再无其他生命反应，才继续前进的。
　　元恬问：“你之前的祷告词……暗藏死志吧。”
　　元恬并不信教，但他知识面很杂。
　　约书亚的祷告词，
　　祈求神明涤荡一切罪恶，原谅罪人，赐予他永久的平静。
　　在元恬和老劳尔到达之前，青年已经决定要死在地下了。
　　元恬不觉得一个纯粹的恶人，会有类似泥首谢罪、甚至自裁的想法和行动，
　　所以他才多说了两句。
　　虽然好像也没能改变约书亚的决定。
　　约书亚微笑：“对啊，你差点就破坏我的计划了。”
　　元恬环视四周的废墟，问：“你故意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又破坏了驻地，是为了让杜庞家族其他人无法继续转移这里的资料吗？”
　　约书亚艰难地思考，迟缓地说：“差不多吧。”
　　疑似感染生物、又通人性的巨蛇出现在杜庞家族的驻地，
　　这个场景一旦被大范围目击，引起了星际舆论和关注，不管幕后之人把迷雾星的驻军渗透到了怎样的地步，这里都会被调查。
　　星际感染生物研究机构也很可能介入察访。
　　杜庞家族的剩余的势力只能断尾求生，销毁现有的资料马上撤离。
　　另外，因为驻地已经变成了废墟，资料都被垮塌掩埋在地下无法马上被处理，幕后之人也会头疼这些残存的信息要怎么掩盖。
　　最差的结果，这个实验项目没有了关键数据和设备，至少十数年才能再次成型。
　　而最好的结果，地下实验项目的隐秘被发现，连幕后的德蒙特也会被抓到尾巴，引火上身。
　　至于约书亚为什么不选择既能保全自己，又能检举杜庞家族的计划……
　　孩童模样的约书亚又剧烈地咳嗽了一段时间，脸上泛红，平静下来后精神反而异常地好了许多。
　　约书亚又躺回地上，他睁着眼睛看着上方，低声道：
　　“那个人很强，势力极大，迷雾星的驻军已经不能相信了。”
　　元恬追问：“那个人？”
　　约书亚：“那个……选中我的人，也是这个实验室真正的主人。”
　　元恬：“是德蒙特的家主吗，或者分家的某个人？”
　　约书亚沉默下：“我不知道他是谁。”
　　元恬皱眉：“连你都不知道吗？”
　　约书亚：“我现在还能肯定的信息只有他绝对不是老人，一定比你想象的更年轻。我身上有他的秘术，每次抓到他的一些信息，就会被强行扭曲认知，在干扰下记忆错误或者干脆遗忘。”
　　元恬惊讶地问：“被这种秘术控制的人有多少？”
　　约书亚：“一定不多，它对双方的精神力天赋要求都极高，尤其是掌控的一方，稍不注意就会被反噬。我尝试过，但没有一次成功动摇秘术联结。”
　　“以他的强大，在他的真实身份面前，杜庞那些人可能都不够给他提鞋。”
　　约书亚：“我好像在地下一个房间藏了一些东西，我也记不清都是些什么了，也许对你有用，你可以去看看。”
　　元恬喃喃：“不是老人……极其强大……连约书亚都难以动摇……”
　　这个限定范围还不够，不管是星光帝国、黑曜联邦，放眼整个星际，这种人都不少。
　　约书亚的眼睛闭上了一会儿，又睁开，忽然说：“元恬，关于克拉伦斯的事情，我很抱歉，你去找劳尔，应该是为了这件事吧。”
　　元恬立即道：“你还记得关于他的消息吗？”
　　据老劳尔的信息，当时在场的感染生物并没有巨蛇。
　　约书亚：“我在现场，只是没有变成怪物。我知道劳尔当时也在，那个老人是劳尔的朋友。”
　　他的选择是就当没有看见劳尔。
　　约书亚：“袭击克拉伦斯，任务上说的是他手上有一块黑晶，需要活捉，但活捉之后，人被王都星系的人带走了，我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元恬知道，王都星系的人指的就是德蒙特家族，他有些失望，还是说：“谢谢。”
　　约书亚：“他是你的……亲人吗？”
　　元恬说：“是的，他是我的爷爷。我只是资料上生活在福利院，实际上跟他一起生活。”
　　约书亚的声音越来越小：“原来是……这样，对不起。”
　　子壹忽然提醒：【个体[约书亚]生命体征濒危。】
　　约书亚说：“劳尔，很喜欢你……克拉伦斯离开之后，他一直在偷偷关心你，注意你的去向，但是又担心牵连你。”
　　配上约书亚此刻孩童的外表和声音，他像一个已经困到极致，却又想着什么，不愿意睡觉的任性孩子。
　　元恬睫毛一颤：“我知道，我离开之前会计划好他的生活。”
　　元恬：“我还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过了一会儿，约书亚才慢慢摇头，他好像已经有点难以理解听见的词汇组成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只觉得耳边的声音很动人，像很久很久之前，谁唱过的摇篮曲。
　　但对方的面容已经很模糊了。
　　约书亚又咳嗽两声，话题错乱，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谢谢你，元恬，但是我已经没有机会了，你和你的仿生人朋友好好生活吧。”
　　“一切罪恶都于我结束，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众目睽睽之下死在这里，即使是那个人也无法让人把这具实验体带回去继续之前的研究。
　　元恬没有纠正和打断他，
　　他现在终于知道，之前约书亚那句“谢谢你”之后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了。
　　男孩闭上眼睛，呼吸越来越薄弱，朦胧地睁开眼时，他好像又看见了熟悉的人影，母亲和父亲还在等他。
　　在被袭击的前一刻，他站在妈妈身边，故作老成的模样，问：“那什么时候能看见迷雾星的天空呢？”
　　“可是为什么最薄的雾……也看不见天空。”
　　他没有等到母亲的回答。
　　约书亚以为关于那天晚上，他只记得尖叫、大厦将倾、一张张狰狞的脸，
　　以及沦肌浃髓、刻骨铭心的仇恨。
　　元恬一怔，先是抬头看了看周围的灰雾，以及迷雾星上方的白色雾气。
　　然后低头，看着玉佩。
　　谢行尊：“……”不。
　　元恬蓝色的眼睛垂下。
　　谢行尊：“……我只能试试。”
　　灰色的雾气慢慢散开，依旧干扰着附近的卫星和探测仪器，但能看清天空了。
　　之前在小花园中出现的奇观，在这片废墟上复刻，
　　天空的云雾像雨一样倾倒，有威胁的风压都被有安全感的精神力隔绝开，只剩下柔和与梦境成真。
　　视野中除了乳白色的雾气，就是比弥漫雾气更干净的银色长发与变回蓝色的眼睛。
　　匆匆朝着杜庞家族驻地赶过来的人也驻足，被面前难得一见的景色惊艳——
　　厚实如遮挡帘一般的白灰色云层，“破”了一个圆洞。
　　从里面倒出来的云越来越少，越来越稀薄，
　　从那片缝隙中，逐渐有光洒下来。
　　像是站在天井底部仰望唯一自由的天空。
　　此时是迷雾星的傍晚，金红色的光线带着一点橘调，淡色的雾气自带一层柔和的滤镜，并不刺眼，
　　光是看着就暖洋洋的。
　　平躺在地上的孩童竭力地睁大眼睛望着上方。
　　微不可闻的声音：“天空的颜色……是蓝色，好温柔。”
　　元恬一愣，但以为约书亚是身体太过虚弱，
　　没有“纠正”他，只是安静地陪伴。
　　仪器上，约书亚的生命体征越来越微弱，
　　男孩的表情却越来越恬静，
　　他仅剩的精神力也开始逸散崩毁，束缚他的秘术也不甘地消失。
　　无数被刻意扭曲掩藏的碎片混乱地排列闪过，
　　但约书亚已经没有能力一一将它们说出来，
　　他只能寄希望于聪明的少年能看出他藏在那个房间里的端倪。
　　男孩忽然改变的情绪吸引了元恬的注意力，
　　元恬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摇头：“没关系的，你已经可以休息了。”
　　约书亚微怔，释怀地合上眼睛。
　　“原来是因为蓝色的眼睛……”
　　那个人最初提拔他，并不是因为他的“天赋”，而是因为很偶然地看见了他，注意到了他蓝色的眼睛。
　　那个用量产仿生人代行的人似乎透过那双人造眼，仔细端详了他一会儿，或者透过他在看什么，
　　然后冷冰冰地命令旁边那个过来主管实验、来自德蒙特分家的人。
　　他说：“我不允许这双眼睛再出现刚才的情绪。”
　　幼稚地上门，想跟杜庞家族杂碎同归于尽的约书亚，在这么简短的看起来就像是随口一说的话后，
　　忽然就被释放，在迷雾星成为了真正的“人”。
　　连杜庞家族的人都无法光明正大地报复他。
　　但约书亚并不只是甘心如此，
　　在知道自己的“天赋”后，他走进了实验室。
　　那个人第一次的表现似乎是喜欢他的眼睛，一双在迷雾星上极其罕见稀少的蓝色眼睛。
　　但矛盾的，约书亚现在回想起来，他误打误撞隐藏了遗传自母亲的瞳色后，
　　才真正被允许进入地下实验室的核心圈，获得了那个人浮于表面的虚伪赞许和权力。
　　像是斗狗给出的骨头，最后活下来的是他，而不是杜庞家族的人。
　　初见时及之后那人对他眼睛的异样态度，在约书亚的大脑被秘术掌控后，彻底被压在记忆深处。
　　包括见到银发少年后，那人奇怪的表现和反常的反应，
　　约书亚短暂的闭眼后就遗忘了所有反常。
　　时至现在，约书亚才模糊地将这些串联起来。
　　初见时，
　　莽撞的蓝眼睛男孩就像是一个手办，或者更廉价的什么东西，
　　那人偶然看到了约书亚，因为心里某个珍惜的存在，连亲眼见到相似的东西稍显狼狈都不愿意，所以阻拦了杜庞的报复。
　　但这并不代表那人能忍受看到这个“廉价”的东西对着其他人，甚至自己流露种种负面情绪，
　　这会让那个性格扭曲，充满控制欲的家伙不悦。
　　所以在约书亚遮掩了自己的蓝眼睛后，他才允许这个合格的实验品继续为自己卖命，失去了相似的特征，
　　他在那人心中才能成为不会影响判断的工具。
　　元恬的判断是对的，
　　约书亚知道自己在昨晚就已经被舍弃了。
　　即使他按照计划跟着实验室其他人转移，也会被找机会处理掉，
　　等待他的是一个陷阱，将猎物扑杀后将有价值的皮鳞牙骨回收重复利用。
　　因为他已经触碰到了禁忌，
　　那人绝对不允许泄露的秘密。
　　就算有秘术这层保险，他也不敢让他活下来。
　　天空的金光在逐渐愈合的云层影响下越来越浅淡，
　　洒在少年的身上反而更合适了些，更像是安静聆听众生疾苦的模样，
　　祷告者虔诚又爱惜地憧憬，
　　对他生不出半点不甘和迁怒。
　　元恬呆愣地重复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显然没理解：“因为蓝眼睛？”
　　倒是少年腰上的玉佩黑光警惕地闪了下。
　　约书亚已经无法再回答他的疑问。
　　他的身体忽然有些虚幻，像是又回到了在黑市初见时，
　　谦逊温和的模样。
　　青年最后的声音随着灰雾一起慢慢消散在风里：“……是我的荣幸。”
　　约书亚残存的精神力无声地消失，附近只剩下那架缓缓化为飞灰的巨大白骨。
　　元恬叹息。
　　谢行尊说：【杜庞家族跟星光驻军有勾结，很快就会有人过来，可以先收拾现场的痕迹。】
　　【杜庞家族的人很可能也不死心，也许会尝试回收它的尸体和留在这里的实验资料，如果你想留下，需要提前防备和注意。】
　　声线平稳，计划清晰，并没有因为刚才的一幕有太多感触。
　　玉佩的过度冷静中和了元恬的情绪，反而让他心头压着的感觉好受了一点。
　　元恬知道，谢行尊倒不是讨厌约书亚，也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
　　这个人性格就是……嗯……这样，
　　属于个人爱好，也不危害社会，元恬倒是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元恬应了一声，借着周围还没有完全散去的雾气遮挡打扫现场。
　　至于昏迷的老劳尔，元恬想了想，派机器人把他送到安全地带。
　　接连两天高强度地活动，少年觉得骨头都有点泛酸，
　　他大致安排好智能机器的工作，抱着膝盖蹲在黑白相间的巨大骨架旁，抬头，出神地盯着这具已经跟蛇类有了区别的身体。
　　黑晶仿佛也感知到少年的情绪，安静地漂浮在空中，
　　少年试过，它完全没办法被收进空间钮里。
　　元恬喃喃：“这些黑晶到底是什么，怎么会让约书亚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那种模样……”
　　他想起被自己放在安全屋里、很久没有孵化动静的小黑蛋，皱眉。
　　难道那枚特殊的蛋，缺失的特殊营养是面前的黑晶吗？
　　元恬出神地握着散落的条形合金材料，一边在在地面乱画，一边自言自语：“其他感染生物都记录在册，但约书亚控制的到底是什么……从来没在这片星系里见过那种生物，以前没发现的新生物吗，或者，不会真的是龙吧？”
　　“不是。”
　　元恬：“果然，科技都发展到这种程度了，也没有任何仪器拍下过影像或者记录到完全符合‘龙’描述的生物，那只是古人的传说吧。”
　　“严格意义上来说，它不完全是。”
　　元恬：“？”
　　元恬：“……”
　　元恬：“！”
　　元恬僵住，抬起脖子看人时几乎发出“咔咔”声。
　　一个身姿颀长的成年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元恬侧后方，还跟他搭话。
　　辨识度极高冷峻深邃的五官，标志性的苍白皮肤，迫人的气势，
　　是德拉肯。
　　不远处，还有穿着统一的人员井然有序地下了星舰，悄无声息地开始勘测现场。
　　之前元恬担心的实验室余孽也不用管了，
　　应该是很不幸地跟这波黑衣人撞上了，现在都已经被捆成粽子两只眼睛转圈地被扔到地上。
　　男人垂着眼，好像正在看元恬在地上的涂鸦。


第51章 
　　几艘明显超越迷雾星最尖端水平的星舰, 从中走下来，穿着统一暗色制服的男女，以及身后的德拉肯。
　　元恬难得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其实在他的计划里, 最快也是在自己离开后的五分钟才会有人到达。
　　元恬反省了一下, 他会出现这种“错误”的原因, 是他代入了迷雾星已知最高速交通工具的速度计算各路人员到达的时间，
　　但显然, 这批人的配置已经远超过迷雾星的顶尖, 甚至在王都星系的民用设备中都很难见到, 也许已经超越了军用的标准。
　　此外——
　　从星舰下来的人员目的明确地拿着工具搬开挡路的废墟，搜寻着什么。
　　对方说不定在此之前就已经发现了这片驻地的端倪，并不是在约书亚传出巨大的动静后才赶来的。
　　在地面蹲得有点久，元恬的腿有些发麻，踉跄了下才站起来，身形摇晃后又站稳。
　　德拉肯垂眸看着少年的动作, 修长的手动了下, 最后还是没扶。
　　这个名字叫元恬的在读大学生……不知道他们之前的结契。
　　虽然从表现来看, 聪慧的少年隐隐也察觉到了他们之间莫名的联系,
　　但似乎并没有深想和探究的意思, 从一开始对待德拉肯的态度就像是在看陌生人。
　　极有分寸感。
　　元恬仰着头看向德拉肯, 表情倒是十分乖巧，隐隐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男人能看见地上涂鸦的角度：“之前在荒野区是您救了我吧, 谢谢。”
　　但德拉肯之前就已经看见地面的涂鸦了, 而且以少年单薄的身形, 也挡不住什么。
　　德拉肯说：“不用谢。”
　　脑子却在想地面那副涂鸦，
　　也许涂鸦的主要内容是“龙”, 但简笔画之下，圆润得有些过分，已经没什么威严和慑人可言了。
　　元恬也知道对方看见了，挠了挠脸，压下那种心底那种让他疑惑的莫名心虚。
　　元恬指了指空中慢慢下落的黑晶，转移话题：“德拉肯，我想这是你需要的东西。”
　　淡色的精神力屏障撤开，让那块被“禁锢”的黑晶恢复自由。
　　少年明明使用精神力将空中的黑晶指引到德拉肯的方向，但它又在中途偏离，朝着自己的方向过来。
　　元恬一怔：“德拉肯……？”
　　温润的蓝色眼睛，叫出其他人名字时就像一锅汩汩煮开的甜蜜焦糖，只会出现在最温馨华贵的地方。
　　很难跟昨天在黑市边缘视死如归，独自一个人去追击八只高危感染生物，
　　今天又跟一个老头潜入危险地下实验室的行为联系在一起。
　　后者听了，更会让人觉得是个习惯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小疯子。
　　最后德拉肯抬手，那颗黑晶“迷路”的黑晶才慢悠悠地飞到了他手上。
　　天知道为什么一块外表就像是矿物一样的东西，还能从它身上看出人一样不情不愿的感觉。
　　德拉肯忽然问：“那颗蛋你还留着吗？”
　　元恬说：“当然，这里太危险了，我把它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了。”
　　德拉肯：“不用这么娇纵它。”
　　明明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但听在元恬耳中莫名有种“为什么没把它丢在垃圾桶里的，它吃垃圾也能活”的疑惑。
　　元恬想，还好他当时把小黑蛋的抚养权要走了。
　　德拉肯看了一眼黑晶，那一大块凝结的黑色物质抖了下，分出一小片，迅捷地飞向少年。
　　在元恬面前一个急刹车，不怎么矜持地落在少年下意识摊开的手心。
　　德拉肯：“这会让它快点变成不那么麻烦的形态。”
　　元恬知道小黑蛋无法补充正常蛋需要的营养物质，真正需要的营养到底是什么了。
　　元恬忍不住问：“这些……黑晶，是什么？”
　　德拉肯：“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种能量。”
　　元恬试探：“感染生物的出现，跟……它们有关系吗？”
　　德拉肯看了一眼少年，直接道：“跟我没有关系，我对制造灾难不感兴趣。”
　　确认自己的朋友不是什么大反派，元恬有些紧绷的态度松缓下来。
　　元恬：“所以，百年前感染生物大幅度增加、攻击性增强，跟德蒙特家族的人盗窃你们的能量，非法改造实验有关吗？”
　　元恬环视四周训练有素的灰黑色衣服们，
　　少年早就敏锐地分析出不少他们的信息，不管是彼此之间的默契、行动模式、使用高科技工具……都说明这批人不是普通的散兵游勇，
　　而是隶属于某个庞大的势力，有雄厚的资源资金支持。
　　跟那些被驯养了仍然充斥着野性的感染生物们完全是两个极端，
　　少有的共同点大概就是他们都很尊敬甚至是畏惧德拉肯。
　　这次碰面完全打破了元恬对这位神秘朋友的印象，他一直觉得德拉肯是生活在原始星球、跟动物们一起行动的自然之子……
　　嗯……之父类型。
　　但现在摇身一变，成为某个庞大势力的大BOSS了。
　　奇异的，德拉肯只是看着元恬小脸上扭来扭去的表情，就莫名知道他的脑瓜里又在冒出什么奇思妙想。
　　德拉肯：“不完全是。”
　　元恬：“意思是星际感染生物爆发潮的确跟德蒙特家族的人有关，但罪魁祸首不止是他们吗？”
　　德拉肯：“嗯。”
　　元恬有些意外德拉肯今天的“坦诚”，之前遇见时，男人就差把“冷冰冰”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元恬大着胆子问：“我可以知道还有哪些势力吗？”
　　德拉肯低头垂眸，视野中，少年的银发格外蓬茸松软，但灿烂的银色难免沾上了些扬尘。
　　关于少年的详细资料男人已经看过了，
　　少年的感情纠葛，那位不负责任始乱终弃的订婚“前任”，星光帝国的王室继承人，塞勒斯·兰开斯特被重点标记。
　　元恬只见德拉肯一直沉默，那双深色的眼睛看不清情绪地盯着他，就下意识移开眼逃离对视，
　　觉得周围突如其来的危险感，应该是对方觉得他的问题有些过界？
　　元恬：“下面的房间里还有我想要的东西，我能去看看吗？在你们架设好设备前我会离开。”
　　现场的那些工作人员不仅在拿着扫描仪搜索，也在架设设备，启动后足以把这里彻底变成废墟、毁灭踪迹的大型武器。
　　看来德拉肯他们同样不想这里有遗留的资料被其他势力寻找带走。
　　德拉肯点头，却说：“我和你一起，等我回来再走。”
　　黑发男人说完，朝着现场的一个络腮胡男性走去，看样子是在听他汇报现场的情况。
　　元恬眨眨眼，安静在原地待机。
　　之前铺设在全场以防意外的银色精神力缓慢漂浮，然后回收至主人所在的地方。
　　天空的漏洞还没有被完全补上，但空洞处的云层越来越厚，越发显得那束洒下的光宛如落入井中拯救被困之人的蜘蛛丝。
　　银色光芒就在缓缓黯淡的光束中闪烁，
　　然后温柔圣洁地汇聚到低头看着自己手掌的少年身边。
　　一个陌生的男声：“您还需要什么帮助吗？”
　　徐浦靠近才彻底看清少年的脸，少见的银发彰显了他的身份——
　　之前君主怀里被刻意遮掩了容貌的、受伤的少年。
　　他的面容比想象中更加精致，很难想象对方居然不是被人为干扰过的造物，而是天然如此。
　　元恬淡色的睫毛轻颤，薄白的眼皮撩起，淡淡地看向旁边靠过来的年轻男人，
　　他的态度在这群特工一样严肃、精准的行动人员中，相对来说最散漫，
　　但元恬最不擅长跟这种人聊天。
　　元恬：“我可以知道你的姓名和身份吗？”
　　徐浦被那双眼睛看的失神一瞬，然后转头看了一眼黑发君主此时的表现，脑子里就迅速反应过来对方刻意走开留少年一个人站在这里的原因了。
　　他也没会错意，
　　德拉肯的确有让他过来当一个人肉问题解答器的意思。
　　谁让他是这群木头杀胚里最“圆滑”的一个。
　　但是您老人家有这暗示的功夫，为什么不直接自己说。
　　徐浦转回头，挠挠脸：“我叫徐浦，你叫我小徐就行，身份嘛……如果从所属国家上来说，我们都是黑曜帝国的人。”
　　元恬确认自己听见的是黑曜帝国，而不是黑曜联邦。
　　那个百年前因为君主消失而分裂的宏伟的帝国。
　　徐浦说得轻描淡写：“我们这批人属于黑曜帝国的黑贝，就类似星光帝国调查局那种机构。”
　　元恬：“你们还在活动吗，一直到现在？”
　　徐浦压制住不雅挠头发的动作：“啊，解释起来很麻烦，你不知道我们还存在是很正常的，我们对外活动的名义并不是这个。顺利的话……再过一个月你就能在新闻上看到相关的解释了。”
　　对方在一个月后有大的政·治·活·动。
　　元恬听出了这个意思，但完全没有向其他国家，包括星光王室提醒的想法。
　　元恬又问了几个关于他们携带设备相关的问题。
　　徐浦有些惊讶少年问题的精准和专业，把自己能说的都说了。
　　徐浦：“现场那架黑曜联邦工艺的机甲应该属于您吧，它已经损毁了，刚才那只生物崩毁时散发的特定辐射太强，驾驶舱被熔毁了一部分，很难再修复。”
　　感染生物难以对付的地方就在于这里，
　　它们每时每刻都在放射特定辐射，主要针对金属，最强的甚至能穿透几米厚的铅板，精密仪器的运转、信号、电路等都会因此受到干扰，
　　需要特定的材料覆盖才能勉强抵抗。
　　这种材料极其珍稀，之前被洗劫搬空的德蒙特地下庄园，也才储存了几箱，已经足够武装小半个军团。
　　幸运的是，这种辐射并不会对人体造成太多负面影响，
　　至少在正常情况下是这样的。
　　但前线的精神力强者会更频繁地出现精神力紊乱、负担过重的症状。
　　元恬忽然想到了那些会吸收黑晶的黑炎，
　　能轻易“烧毁”一整个地下的布置，腐蚀破坏坚硬的合金就像烧红的铁融化冰块。
　　徐浦：“作为您为我们解决了很多麻烦的报酬和补偿，我们刚好有空闲的机甲，您可以……”他突然一顿，然后又说，“一会儿那位黑发的先生会给您挑选一架合适的机甲。”
　　元恬没在意他突兀的停顿和改口，顺着问：“德拉肯……是黑贝的长官吗？”
　　少年很自然地直呼那位的名字，但却矛盾地不知道他的身份。
　　想想都知道是谁的手笔。
　　他可不敢胡乱掺和这对情侣的什么情趣。
　　徐浦最后挠挠乱蓬蓬的头发：“长官吗……”
　　这段时间看过来，对方似乎对他们这些“旧部”没什么太多的特殊感情。
　　“重铸”这种在他看过热血过头的目标，在男人那双冷淡的眼睛里更是没一点存在感。
　　突然回归的君主与其说是想复仇，不如说是顺着忠诚激动的旧部，在无事可做的情况下配合他们的计划。
　　更多的一种威慑、象征、荣誉，冷淡地被供奉，
　　但又绝对不是傀儡那样没主见和权力的存在。
　　徐浦一直觉得，
　　这可能才是这位传说中的君主，对旧部还有些许感情和容忍的最大体现。
　　在狂热的推崇中依旧无欲无求。
　　这让徐浦之前松了一口气，但又害怕，几次旁敲侧击，但他的长辈们都不以为然。
　　在发现君主还有这一面之前。
　　徐浦：“也……算是吧。”
　　回答间，懒散男人认真起来的目光探究地落在面前的少年身上。
　　好勉强的语气，
　　朋友的职场生态似乎不太好，元恬是这么理解的。
　　少年皱眉，没有追问：“德拉肯好像很忙，我想先下去找东西。”
　　徐浦：“请放心，您找到需要的东西后我们才会炸毁这里。”
　　意思是让他再等等。
　　元恬想了想，觉得对方不让他一个人下去的原因，应该还是担心他拿走什么不该拿走的资料。
　　元恬明白了对方的暗示，恍然大悟道：“那您现在有空吗，能跟我一起下去吗？”
　　徐浦看着少年头顶上灵光闪现的电灯泡，享受着顶头上司都没享受过的甜蜜双排邀请：“……”
　　他哪里敢有空啊。
　　德拉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往回走。
　　元恬看到那个显眼的男人开始移动，很快转移了目标，自然道：“你忙完了，我们可以下去了吗？”
　　德拉肯什么也没说，只是应答：“嗯。”
　　简短到冷淡，但异常地给人安全感。
　　徐浦拿出了下班的劲头跑路，
　　再养眼也没多留。
　　元恬看着他连招呼都没打，显得格外匆忙甚至有些没礼貌的背影，
　　以及周围其他来来往往的灰衣服“视而不见”的“冷漠”，纤细的眉又拧起来一点。
　　在黑贝执行专员带来的机器作业下，被垮塌掩埋的路径已经重新打开，
　　元恬拿出地图，标记了约书亚最后给他的线索地点。
　　德拉肯走在前面带路，黑炎萦绕在周围，充当了奇异的引路火把。
　　走到一个房间前，元恬仔细辨认了下地图，说：“好像就是这间房了。”
　　黑炎无声地蔓延，烧坏了门口的锁，密封金属门“咔哒”一声打开，里面漆黑一片。
　　光靠黑炎有些难以看清里面，元恬打开照明装置。
　　除了门，里面也再没有其他的安防布置，
　　比起地下建筑其他房间中，各类冰冷的器械、培养皿等明显实验室用途的房间，
　　这个房间里摆着的东西非常普通。
　　休息用的小床，整齐的床单和叠好的被子。
　　只有一些必要的家具，没什么生活气息，看灰尘的分布，房间的主人很少来这里。
　　元恬走到房间中唯一一张桌子旁边，上面摆着一些纸张，跟整洁的房间不同，它们的摆放异常凌乱。
　　有的纸张崭新，有的边缘已经泛黄甚至有不少褶皱，
　　房间主人在这些纸张下写下文字时，似乎状态不太正常。
　　元恬戴上手套，拿起一叠凌乱的文稿后，看着金属桌上明显不是正常人类指甲能制造出的划痕，皱眉。
　　他放出甲壹，让小机器人帮着拍照鉴识房间内的每一个角落，
　　自己则是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桌上这些奇怪的纸张上。
　　约书亚留给他的线索，应该就在这些文字中，但仔细看，一张纸上弯弯绕绕、或整齐或凌乱排列着的硬笔字，全是同一个重复的词汇，
　　相同的内容歪歪曲曲挤着，
　　看久了甚至渗人。
　　元恬换了几页纸，都没有什么有效信息。
　　少年小脸平静，动作减速直至停在原地，恬静的冰蓝色眼睛有些出神，
　　是他思考时的小习惯。
　　元恬将手上折叠纸翻完，想：
　　不同的语言，甚至不同语系，
　　以不同的方式将不同的单词写满一张纸。
　　元恬第一步做的就是翻译这些重复单词的意思，但也并没有什么共通的地方。
　　元恬并不擅长密码学，子壹的算力强大，但在没有明确方向的情况下也很难有个结果。
　　少年并没有气馁，反而兴致勃勃地陷入思考。
　　德拉肯高大的身影站在旁边，并没有催促。
　　元恬忽然想到约书亚之前对他提过的“秘术”。
　　那会让约书亚受到限制，无法对外吐露某些被主人刻意加密的信息，甚至直接模糊他本人的认知，阻止受秘术限制的人泄密。
　　如果是这样……
　　少年又动了起来，他又仔细观察了承载这些文字的纸张。
　　这是特制的纸，因为制作工艺的原因，
　　如果这种纸张没有特别封存，处在通风环境中就会加速腐坏，直到上面的文字彻底看不清。
　　所以相对其他类型的纸张，时间的流逝在它身上格外明显，只是一个星期的差距就会让这些纸张看起来截然不同。
　　纸张的时间顺序。
　　元恬快速抓住了可能的解密方法。
　　所幸因为房间并不经常打开，纸上所有的内容都还在。
　　但缺乏工具，整理出约书亚留下的线索的速度不快，时间可能不够，
　　毕竟外面还有人在等他，迷雾星的各个势力而正朝着这里赶来。
　　这些脆弱的纸张又无法承受放进空间钮又取出的折损了。
　　元恬试着在精神内海呼唤，但玉佩依旧安静。
　　元恬纠结了下，最终鼓起勇气，走到德拉肯身边，问：“德拉肯，我可以请你使用精神力，配合我整理这些纸张吗？上面有很重要的信息，是那条变异的巨蛇留下的，说不定您也能知道关于这个地方更多的线索。”
　　元恬背在身后的手指紧张地互相捏了捏：“我会给您报酬，或者以后您需要帮忙也可以找我。”
　　元恬越说越气弱，以对方已知的实力和身份，因为他一个小人物许诺而动心帮忙的可能性，极低。
　　但男人出乎意料地答应了。
　　德拉肯的视线从元恬轻颤的睫毛、湿漉漉的蓝眼睛上移开，喉结动了下，苍白的手指动了动。
　　没有经过元恬提醒，德拉肯使用的精神力恰到好处，对常人来说难以驯服的精神力在他手上就像定位就能发射的傻瓜武器。
　　一张张书页一般的纸连绵地从书桌上浮空，飞向空中，因为太过密集顺畅在视线中留下了数道白色的纸河，环绕在房间里。
　　纸张们无风自动，电影魔法一般的绚烂魔幻的场景令人怔然。
　　莫名的，元恬忽然想到之前在家中，
　　在荒凉的小花园里，
　　以及刚才颓圮废墟中，
　　那些在精神力牵引下形成下击暴流般梦幻自然现象的白雾。
　　不过那些都是由谢行尊引动的。
　　德拉肯转头问：“你要把它们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吗？”
　　元恬：“啊……对的！”
　　他还什么都没说，但对方就已经知道他的想法了，一定也是看出了这些纸张的秘密。
　　“德拉肯先生真的很厉害。”
　　少年一看就不是会奉承人的类型，赞美夸人直白得过分，词汇也很匮乏，
　　跟那些巧言如簧、口若悬河的政客或记录官更是没法比。
　　明明只是放在君主丰碑前一地的繁花，
　　最最笨拙，最最普通的一朵。
　　德拉肯似乎一点也没因为他的话动容，神情淡淡，下颌线绷着，冷峻的侧脸看不出其他情绪：“好了。”
　　因为礼貌看着对方的元恬，这才眨眨眼，移开视线，专心去看那些慢慢被排列好的纸。
　　高大男人一直不明显地紧绷着的肌肉慢慢放松，略微活动了下，
　　他放松下来的线条依旧结实流畅，并不夸张，又极具爆发力和力量感。
　　仿佛古希腊的塑像，有种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魅力。
　　跟情感倾向无关，即使是他的敌人，也会本能地因为君主磅礴强大的精神力臣服和停留，或向往崇敬或仇恨恐惧。
　　然而旁边，
　　少年已经又进入了忘我思考的境界，
　　正随着浮空的逐渐完善的纸墙踱步，不知不觉地越走越远。
　　男人薄唇不易察觉地抿平。
　　元恬抬头看着纸墙，一边通过智能翻译那些词汇，一边想：
　　不敢置信，德拉肯不可揆度的精神力连这也能完美地达成目的。
　　也许在他堪称怪兽的精神力网
　　中，这些在常人严重极其细微的区别，在德拉肯眼中其实非常明显。
　　元恬自己最多就只能区别出间隔两个月的纸张区别。
　　他按捺下探究原理的渴望，
　　根据子壹的辅助将正确排列的纸张翻译，试图领会约书亚想留下的信息。
　　视线中，纸墙忽然像起伏的水面一般动了下。
　　本能的，元恬小企鹅一样跟着纸墙的方向移动，
　　刚刚拉远的距离再次拉近，比之前更近。
　　再退一步，无知无觉的少年就会直接落在他的怀里。
　　元恬蓬松的头发此时扎着，小脸仰着，漏出一截后颈纤细雪白。
　　过了会儿，房间中最后一页纸张归位，
　　在少年懵然地鸟入樊笼前，纸墙暂时停止了移动。
　　德拉肯移开视线，苍白的手捻住几丝差点失控缠到少年手腕上的黑炎。
　　它们拥有与主人相同的喜好，但被本能驱使，
　　更加炽烈直白，缺乏克制，以及危险。
　　虽然是并不会涉及少年安全的危险。


第52章 
　　有子壹这种联网快速响应的自动翻译器, 纸张上再生僻的语言，只要有记录，正确翻译出来都不难。
　　只是迷雾星的星际网络延迟极高, 跟其他星系还存在壁垒, 解读花费的时间比预料中更长。
　　元恬低声念出得到的信息：“年纪不大的, 相貌不老的……迷雾星……某国或某地特有的独有的产物……德蒙特……点心, 甜品……”
　　第一个词汇应该是对那个幕后神秘人的印象。
　　将之后这些看似孤立的词汇连起来，约书亚想表达的信息似乎是, 德蒙特通过杜庞家族寻找购买了一些迷雾星的特产, 比如甜品或者点心。
　　元恬一时间看不出这条信息的问题,
　　德蒙特家族的作风就是欺行霸市，以权谋私的事情并没少做，让附属家族“上贡”更是司空见惯，让杜庞家族寻找些点心也不奇怪，
　　是点心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元恬记下这个疑点：“子壹，麻烦你试试能不能查到相关的信息。”
　　他自己则是接着读下去。
　　接下来几条信息的指向就要明显很多, 是关于实验室黑暗实验的线索和部分罪魁祸首的姓名, 以及迷雾星实验室跟其他实验室的数据、资料来往,
　　元恬把这些线索记下来, 拷贝给德拉肯一份。
　　这些处在其他星系的实验室很可能也被德蒙特操控,
　　如果德拉肯他们之后继续寻找德蒙特的违规实验室, 回收黑晶，这些都是有效线索。
　　德拉肯已经将所有纸张都根据顺序排列成四面纸墙, 但时间紧迫, 元恬无法在房间内全部解读完。
　　好在可以一次性拍照留存, 等之后离开迷雾星还能继续翻译。
　　元恬最后做了几个单词的翻译记录：“掩饰，遮盖……蓝色, 湛蓝……眼睛……权力，权柄……年纪不大的，相貌不老的……”
　　沉静等在一旁的德拉肯，英挺的眉倏然皱了下，一改刚才的事不关己，抬头盯着少年正在看的位置，
　　那几页格外凌乱的纸页笔迹。
　　元恬自言自语：“我记得之前约书亚一直遮掩了自己的蓝色眼睛，所以是那个神秘人不喜欢蓝色的眼睛，所以才让约书亚遮起来的？”
　　“或者是某种服从性测试？约书亚改变了自己眼睛的颜色才成功开始进入杜庞家族的核心权力圈。”
　　不管具体是什么原因，反正那个神秘人对蓝眼睛似乎没什么好感。
　　觉得自己被扫射到的少年下意识眨了下眼，那双干净的冰蓝色看向德拉肯：“时间已经不早了，迷雾星本地的驻军可能要到了，我们先离开吧。如果之后又翻译出了有效的信息，我会转发给你。”
　　德拉肯拿出智能设备将剩余的纸墙留影。
　　元恬：“噢，当然，你也可以自己翻译。”
　　他有点奇怪为什么刚才德拉肯还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突然又主动拍照了，但没有冒昧询问。
　　元恬迟疑：“这些纸张……”
　　德拉肯看了他一眼，撤去了精神力的保护。
　　脆弱的纸张纷纷落下，像冬天的雪，还没接触到地面就融化，
　　墨花的字迹将碎片化的纸页染成被焚烧一般的灰黑色。
　　少年仰头看着慢慢落下的“黑色”雪花，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据现在的资料，控制约书亚的秘术直接连接控制了他的精神内海，
　　只要他有异动，就会被篡改认知甚至被惩罚，然后自己不受控地销毁留下的线索。
　　约书亚留下这些线索的难度可想而知。
　　他依靠的只有自己的潜意识，少则一周，多甚至几个月才来这个房间，在纸上留下一个说不上是否有用的单词。
　　也许有时候约书亚都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个房间重复书写一个外语词汇，之前写下的那些陌生文字又是什么意思，
　　温和的青年只是借助黑晶力量带来的短暂清醒，摆脱控制，浑浑噩噩地坐在这张书桌前，为后来未知的人留下线索。
　　纸张残渣没有落到地上，被德拉肯收集到了一个特制的金属箱子里。
　　元恬讶异地看向他：“德拉肯？”
　　德拉肯说：“他在这些纸上留下了很多精神力用以维护，是活跃的精神力，外面那幅骨架里则是有他的精神内核。”
　　一个活人精神内海，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就是精神内核和游动的精神力。
　　元恬睁大眼：“你的意思是……”
　　德拉肯冷静道：“只是尝试，他的精神力被毁灭物质破坏得很严重。”
　　元恬丝毫没被打击到，从无到有已经足够让人惊喜：“我知道，就算不成功也没有人会责怪您。”
　　他看到赴死的约书亚时，其实有一闪而过的念头，想问问最了解黑晶力量的人，是否还有办法挽救快要完全异化的青年。
　　但对于被偷窃了黑晶的德拉肯来说，这个想法又太冒犯了。
　　约书亚清醒地参与了实验，甚至掌控了杜庞家族，他对这些来回收的“黑贝专员”来说，是不折不扣的小偷。
　　而且也已经太晚了，元恬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但他没有想到……
　　元恬白净小脸上零星的落寞和怅惋烟消云散，精致的眉眼像是遥远童话里走出来的快乐王子：“德拉肯，真的很高兴认识你。”
　　德拉肯定定盯着少年看了一会儿。
　　男人其实不明白为什么元恬会这么开心，在他看来约书亚也并没有被拯救的价值，他也不喜欢他，
　　但这不妨碍德拉肯下决定。
　　德拉肯移开视线，说：“嗯。”
　　元恬现在已经完全不会被他的冷漠外表和态度吓到了，离开的路上绕着高大的男人转，活跃得像是一颗蓝色的小行星：“德拉肯，你真的是一个很体贴很好的人。”
　　体贴的人？
　　德拉肯想了想自己在位时对自己或褒或贬的评价及谏言，“死”后各种正史野史的评价，说：“很新鲜的夸赞。”
　　所以以前从没有这么称赞过他吗？
　　快乐的小行星一顿，看了看男人冷峻的侧脸。
　　元恬倏然又想到了刚才徐浦、络腮胡还有来往的专员对男人避之不及的“冷漠”态度，
　　连绵甜的酒窝都消失了。
　　元恬：“你的那些同事……好像对你存在一些误解。”
　　德拉肯脚步未停，说：“按你的标准来说，他们不是我的同事。”
　　元恬微怔，用自己的想法理解了德拉肯这句话，觉得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猜测得到了验证——
　　德拉肯并不是正常的“人”。
　　就像是被改造的约书亚作为德蒙特家族铲除异己的人体武器，德拉肯也是类似这样的存在。
　　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那很多关于德拉肯身上微妙的地方就可以被解释了：
　　他的身体状况明显不正常，比如胸口肉眼可见的“平静”，就像没有正常呼吸和心跳；
　　一直苍白偏冷，几乎没有变化的皮肤颜色；
　　骇人的强大，可以随意操纵和吸收黑晶的能量，以及黑炎。
　　元恬这次见到那些自称来自黑贝的专员就非常奇怪，
　　为什么有这么精锐先进的武器装备等，第一次在德蒙特庄园的“袭击”，却只有德拉肯一个“人”，其他的全是感染生物。
　　为什么没有接应德拉肯的人？不怕他陷入王都星系的包围被杀死吗？
　　因为他们只把强大温柔的德拉肯当做武器，可以随便折损修好的趁手工具而已。
　　工具并不被当做同类看待，
　　甚至因为格格不入的强大被隐隐的畏惧、警惕、排挤。
　　元恬看到了昨天的新闻报道，认出了拦下感染生物对黑市边缘攻击的那些黑炎。
　　明明德拉肯先生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他放弃追缉选择了救人。
　　德拉肯脚步一顿，长期平静的精神内海又起了波动。
　　涟漪并不来自他自己，而是结契对象。
　　刚刚还快乐的小王子，漂亮的蓝色小行星，忽然开始生气和沮丧了。
　　德拉肯低沉的声音：“如果你有问题，可以直接问我。”
　　元恬红润的嘴巴张合，纠结了半天，道：“我可以……碰一下你的手吗？”
　　看到对方斜飞入鬓的眉慢慢挑起，面上难得有些惊讶和疑惑，元恬连忙解释：
　　“我的精神力有些特殊，是治愈系精神力，我感觉到你的精神力状况好像不太好，但你自带的精神力屏障太强了，我需要通过一点肢体接触才能接触到你的精神力。嗯……其实不会真的接触，只是详细感觉一下你的情况。”
　　元恬对亲近的人，一紧张就容易话多。
　　但对方意外的耐心，看着少年毛茸茸的头顶，听他说完了解释。
　　德拉肯的第一句话：“有多少人知道你精神力的特殊性？”
　　普通的治愈性精神力，绝不可能光凭这几次接触就察觉到他精神内海的异常。
　　元恬一愣，心头一暖：“我没有大肆宣扬过，只有我信任的人知道。”
　　德拉肯看了眼时间，确认还有富余，手心朝上放在元恬面前。
　　过道的灯依旧没有打开，只有黑炎不算明亮的光摇曳着，可见度并不高，只能看清身边人的模样。
　　墙上被拉长的影子有些压迫感，
　　越发显出成年男性身体如蛰伏野兽一般的力量与优雅。
　　德拉肯苍白俊美的脸丝毫没有柔和这种危险，直线居多的线条加剧了冷峻感，宛如油画里走出的冷漠贵族，
　　却又矛盾地伸手，谦卑忠诚地向身边真正的主人发出无声的邀请。
　　嗯……是吊桥效应。
　　元恬知道自己长期处在黑暗和潜藏危险的环境中就会身体激素分泌失常，心率加快。
　　这是黑暗带来的生理反应，跟面前的人无关。
　　明显小一号的手犹豫了下，试探性地搭在德拉肯掌心，
　　肌肤接触，随即下意识瑟缩了下。
　　有点凉，
　　但又不是会让人害怕的那种阴冷。
　　少年纤细的手，微小的力道都不足以让男人动一下，沉稳如石。
　　像是确认了没有危险，那只柔软的手才终于搭了上去，手指慢慢合拢，握住男人的拇指。
　　元恬自以为隐蔽地呼出一口气，僵硬的肩膀也慢慢放松下来，薄白的眼皮撩起，下意识看了一眼德拉肯——
　　然后跟那双深色的眼睛撞上了视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对方也一直在看他。
　　元恬大脑有点宕机，不着边际地想，德拉肯的眼睛原来不是纯然的黑色，
　　而是颜色极深的蓝色，
　　在大多数角度下看去，就像是黑色。
　　看到这双眼睛，元恬有一点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患上深海恐惧症。
　　元恬很快垂眸，抑制住撤回手的冲动，试探地放出精神力接触对方。
　　所属对方的精神力对他没有敌意，意料之外的顺利，
　　然后少年纤细的眉不自觉地拧起来。
　　元恬并没有冒犯地接触对方的精神力，除了家人、伴侣或者其他足够亲密信任的关系，贸然做出这种行为都容易被攻击。
　　元恬活到现在，也只接触过谢行尊的精神力。
　　他只是利用自己精神力的特质，对德拉肯的身体和精神力流转状况进行了感知。
　　极其糟糕。
　　正常人的精神力就像血液一样，以主人习惯的方式在身体里不停流转循环、使用补充。
　　但德拉肯的精神力整体并不是一个闭环，
　　而是被切割成了好几块，分别流转循环，联系孤立，
　　甚至隐隐矛盾冲突。
　　这代表着身体的主人时时刻刻都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同时需要分出大部分精力去平衡这些试图“独立”精神力循环，
　　还要刻意改变这些精神力循环的运转方式，让它们重新接洽，直至变成一个整体，不然总有一天它们会拖着身体主人一起死亡。
　　从理论上来说是天方夜谭，目前也还没有研究能成功办到类似改变一个人精神力流转线路的事情。
　　即使真的能办到，
　　这一定是个漫长又痛苦的过程，
　　德拉肯显然不是会放任身体里的定时炸弹一直存在的性格，
　　元恬发现有两块相邻精神力已经有接洽的迹象。
　　对方的精神内海一定也是一团糟，
　　说不定跟玉佩“死”过一次碎成渣后又粘起来的精神内海也差不多了多少。
　　难怪德拉肯说话总是格外简洁……
　　他现在能自如活动都是一个奇迹。
　　元恬无法想象有人能在这种凌迟一般时刻不停的痛苦中表现自如，
　　有一种解释，对方的身体……可能也经过了改造，是特殊的，所以不会完全感知到精神力牵扯带来的痛苦。
　　元恬的同理心很强，好像已经在痛了，皱着的眉就没有松开过：
　　“这个……也跟黑晶的实验有关吗？我对仿生人材料有一点研究，已知的制作材料似乎都无法长时间负担强大的精神力和身体活动。”
　　不知不觉，少年两只白嫩的爪子都搭在德拉肯修长的手上，小脸上忧愁一片：“如果材料使用到期了，要更换又怎么办呢？”
　　总不能把已经装上去的部分又换下来吧。
　　德拉肯分心了，现在才反应过来，元恬是认为他被改造成了半仿生人。
　　德拉肯敛眸：“……”
　　并不让人意外的奇思妙想。
　　元恬还在冥思苦想，手底下冰冰凉凉、有点好摸的“大理石”忽然动了。
　　那只艺术品一样的，明显属于成年男性的手，反过来抓住了元恬的。
　　德拉肯说：“感觉到什么了吗？”
　　纤细柔婉的手明显不习惯亲密接触，被抓住后一直很僵硬，如果不是德拉肯稍微用了点力气，已经缩了回去。
　　听见德拉肯的话，少年才强迫自己呼出一口气，将注意力转移到手上。
　　元恬很难忍住自己的好奇心，更仔细地摩挲了下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
　　皮肤玉石一般微凉的触感，骨骼比自己大，手指根根骨节分明，手背上略微能看见凸起的青色，
　　反正哪里都跟自己小骨架微肉的手很不一样。
　　元恬煞有介事地沉吟，然后挫败地坦白：“我还是认不出来是什么材料。”
　　德拉肯：“……”
　　德拉肯没有说话解释，只是弯腰，捏着少年的手腕往上，
　　放在了人类身体心脏对应在胸口的位置。
　　两人的距离也拉近，微弱的呼吸声零碎地交缠，
　　元恬平视前方，有些无措地看着自己手按着的地方，
　　而德拉肯则是垂眸观察着少年的表情。
　　过了会儿，元恬眼睛睁圆了一点：“……是心跳。”
　　虽然对方的胸膛看不见明显的起伏，心脏搏动的动静极其微弱，但依旧存在。
　　此外，元恬还感觉到了一股特殊的精神力波动——
　　德拉肯用这股精神力保护了自己的身体，抑制了精神力割裂带来的种种负面反应，所以男人依旧能自如行动，
　　依旧会痛苦，但不会太过剧烈，也会有一点看起来不太“人类”的副作用。
　　德拉肯依旧低沉冷冽的声音：“只有你知道这件事。”
　　掌心接触的地方，异常缓慢但有力的心跳良久才出现一次。
　　听在耳朵里的话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元恬脑袋里却突然冒出了些莫名的想法：
　　只有他……摸过。
　　只让他碰过。
　　就像忠诚的大型斗犬在外低吼着宣告对人类的警告和厌恶，回家呜咽时又向可爱的饲养者表达自己的亲昵和效忠。
　　不喜欢人类和喜欢某个具体的人，不冲突。
　　掌心，那颗心脏又缓慢地跳了下，
　　两次间隔时间似乎变短了。
　　元恬避开男人的视线，把莫名出现在脑瓜里的奇怪想法清空塞进回收站，
　　后知后觉地缩了下手，说：“我们……互相保守秘密，我也不会告诉别人的。”
　　他这才想起本来的目的，匆忙地塞了一团银色的精神力放到德拉肯身上：“这个应该能帮上你。”
　　德拉肯盯了眼那团银色，看了眼时间，松开少年的手：“站稳，该走了。”
　　元恬弹簧一样缩回去，左右歪了两下才站直，摸了摸耳朵，老老实实地跟在德拉肯身后离开。
　　片刻，少年感觉自己的脸被捏了一下：“……”
　　分出去实质化的精神力会跟主人有部分共感，德拉肯应该知道的……吧？
　　又被捏了一下，元恬忍了忍，
　　轻脆的声音终于犹豫地响起，补充上一份使用说明：“你……不要捏它吧，把它带在身边什么都不做就行了。”
　　德拉肯：“嗯。”
　　元恬等了一会儿，直到离开地下建筑又回到地面，也没有再又什么其他奇怪的感觉，缓缓松了一口气。
　　之前的络腮胡似乎还有什么事，看到德拉肯出现后第一时间朝这边走过来。
　　元恬借口找东西一溜烟地回避了。
　　德拉肯没出言拦他，只无声盯着少年头也不回的背影。
　　胡高明察觉到君主心情不怎么好，没往刚才那个少年身上联想，
　　毕竟涉及到黑晶的事情，这位一天有二十四小时都处于外表看起来并不明显的愠怒状态，昨天那种难得的平和反而少见。
　　他大大咧咧地报告完，问：“那个银发的孩子知道了我们的存在，您要先带回去先照顾一段时间吗？”
　　胡高明其实想说的是□□控制，这在他们黑贝很正常，而且这个少年几乎是单枪匹马就解决了这只能跟八级感染生物抗衡的变异龙蛇，
　　不管是动机还是实力都过于危险。
　　胡高明其实很像吸纳这个银发少年进黑贝当专员。
　　但脑子里蹦出刚才徐浦“不要对银发少年不敬”的提醒，络腮胡下意识换了说法。
　　主语也从黑贝痕迹处理部门换成了“您”。
　　德拉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说：“以后遇到他，他有什么需求你不要拒绝。”
　　胡高明问：“当然，要给那位小先生什么权限？”
　　德拉肯不紧不慢：“我能给他什么等级的权限？”
　　简单冷静的一句问话，哪怕是政治嗅觉并不敏感的胡高明，也倏然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消失已久忽然归来的王，在现在的黑贝安全调查局，
　　甚至是整个以前暗地活动、现在即将重新复苏的黑曜帝国中，到底占据什么地位。
　　是真正的掌权者，
　　还是威慑力强大的傀儡。
　　元恬在旁边低头回复通讯器上的消息，听到旁边的动静抬头，一怔——
　　那个凶悍威武的络腮胡，正对着德拉肯向前俯身半跪行礼，谦恭地低头。
　　元恬的礼仪课成绩也很好，
　　认出了那个人的动作，属于失落的黑曜帝国，最鼎盛时表达最高的敬意“您即荣光”，
　　多用于臣子对君王。
　　周围的人也注意到了中年人的动作，都不由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徐浦的反应极快，第一个跟着朝着德拉肯的方向行礼。
　　其他人风吹倒伏的麦浪般，陆续无声地跟着低头。
　　胡高明冷汗涔涔，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面前这位足以覆盖整个星球的无形威压，但真的分出一丝精神力去感受时，就像在感受陷落坍塌的风暴中心。
　　自身感知得越多，反而越敬畏。
　　他压制住声音的颤抖，说：“当然是您想给他什么权限，这位少年就会拥有什么权限。”
　　德拉肯对盛大的场面熟视无睹，半晌道：“我站在什么位置，他就有什么权力。他的资料暂时对其他人保密。”
　　胡高明点头，
　　看不出德拉肯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他的效忠。
　　刚刚震撼古怪的集体行礼仿佛只是错觉，冷面灰衣人们站起身，又无缝开始刚才未完成的工作。
　　但元恬还记得自己刚才的格格不入。
　　这次回到地面，元恬特意又观察了下现场其他人对德拉肯的态度，
　　的确存在极强的距离感，同样也有畏惧，
　　但抛开先入为主的印象，这些人对德拉肯的态度跟约书亚的经历其实非常不同。
　　不完全是负面情绪的害怕、恐惧所以保持距离，
　　似乎更倾向于尊敬，但又高山仰止，不敢接近。
　　再加上刚才的行礼……
　　连对社交和家世尊荣这块一向不怎么敏锐的元恬，也隐约感觉到，
　　他这位新交的朋友……跟自己想象的工具小可怜形象可能有差别，
　　差得还有点大。
　　德拉肯。
　　元恬又默念了一次这个“名字”，倏然有些心慌。
　　元恬收拾好自己在场的东西，子壹也已经操控着星舰过来接主人离开，
　　他向德拉肯告别：“你之后有什么事都可以联系我，就是这个星网ID，如果有我能帮得上你的事情的话……”
　　德拉肯：“好。”
　　他递给元恬一个特制通讯器，里面只存了一个号码，是谁不言而喻：“可以直接用这个联系。”
　　元恬接过通讯器：“……噢。”
　　他欲言又止，抬头又对上男人的视线。
　　也许是巧合，每次他看向德拉肯，对方也正好在注视自己。
　　德拉肯似乎知道他有问题，好整以暇地等待，黑沉的眼莫名能看出耐心和纵容。
　　元恬被炭火烫了一下一般，缩回视线，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我……谢谢，我先走了。”
　　德拉肯：“还有东西没拿。”
　　元恬僵滞地停下，转身，疑惑：“嗯？”
　　高大男人迈步走到他面前，身形颀长，气场迫人，总有种危险生物踱步靠近猎物的既视感。
　　流畅结实的肌肉真的很好看，
　　元恬脑子有点不受控地想，其实不仅是看着好看……
　　德拉肯步子停顿，看了少年发红的耳垂一眼，
　　然后直直盯着那双左看右看、沁水一般的蓝眼睛，握着他的手，将一枚特制的空间钮放到他的手心，让少年握住。
　　“补偿你损坏的机甲。”
　　之前那个懒散的执行专员的确提到过这件事，说要负责他损耗的机甲。
　　元恬下意识扫了眼空间钮里眼熟的机甲，一呆：“这是……兰开斯特一世的机甲。”
　　元恬之前进入虚拟空间，在拍卖会见过的那件压轴拍品，
　　据说被一个小家族拍走了。
　　难道拍走的人是德拉肯？
　　少年聪明的脑袋虽然现在有些混乱，但仍然从凌乱的一堆毛线中找到了正确的线头，
　　不，不是德拉肯拍走的，是他拿出来拍卖的。
　　实际拍走的人是杜庞家族，德拉肯就是跟着这枚鱼饵找到了杜庞家族，出现在了迷雾星。
　　而为什么能拿出这架机甲，又为什么会知道杜庞家族会对兰开斯特君主的机甲感兴趣……
　　旁边络腮胡的反应也证实了元恬的猜测，他粗犷的脸上满是震惊错愕，下意识想制止：“陛下！这是您的……”
　　他忽然闭上嘴。
　　陛下……
　　德拉肯确认少年握住了那枚特制空间钮，直起身：“下次见。”
　　元恬被转过身，轻轻推了一下后背，小企鹅一样呆呆往前走了两步，就要进打开的星舰。
　　德拉肯也回去准备解决堆积的事务。
　　但少年没有离开，忽然回身快步跑了回来，轻轻拉住德拉肯的衣服下摆，鼓起勇气问：“你是……兰开斯特吗？”
　　德拉肯顺着那点再轻微不过的力道转身，说：“如果你说的是尼德拉肯·兰开斯特，是。”
　　尼德拉肯·兰开斯特，
　　至今依旧被历史歌颂的开国皇帝。


第53章 
　　【这批材料差不多找齐了, 我建议你在附近星系再待一段时间，等身体强化完之后再回王都，那里行事没有这里方便。】
　　【元恬。】
　　【元恬？】
　　谢行尊一直叫了两遍, 表情明显在愣神的少年才反应过来, 恍然：“抱歉, 我刚才走神了。”
　　谢行尊说：【你今天的状态一直不好, 之前后来在驻地你遇到什么事了？】
　　他的记忆在帮少年解决完那只巨型感染生物后就中断了，并不知道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但看元恬恍恍惚惚的模样, 明显不是小事。
　　元恬本来想直接说, 但想到玉佩先生对某位帝王一直以来非常微妙的态度，张口又停住了。
　　元恬试探道：“你会不会觉得，一个消失很久的人忽然又‘活过来’很不可能？”
　　对方忽然沉默下，然后道：【我会觉得是某种阴谋，你需要提高警惕，】他声音依旧冷静, 【你遇到了类似的事？】
　　元恬：“差不多吧。”
　　谢行尊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无奈：【星际诈骗有许多类似的案例, 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倒不是觉得少年真的会被那些细究毫无逻辑的话术欺骗, 只是拿不准对方脑袋里又有什么新奇的想法了。的
　　元恬想想那些层出不穷的“我, 兰开斯特大帝, 打钱”的诈骗案, 一默：“但是他可能……”
　　察觉到邻居的精神内海非好像提起这个话题后一直常不平静，元恬一怔, 最后将后半段事又吞了回去。
　　那个执行专员徐浦的言语透露, 之后他们很可能有大的动静, 也许不出一个月，到时候肯定会上新闻。
　　等那个时候在告诉玉佩真相也不迟, 在此之前先给他一些缓冲时间，
　　元恬打算隔三岔五给他打一打预防针。
　　免得出现偶像“复苏”的新闻后，玉佩先生承受不住，因为怀疑那是什么电信诈骗亵渎偶像做出过激的事情。
　　谢行尊说：【什么？】
　　元恬问：“没……我是说，刚刚除了强化身体的事，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他忽然出声转移话题也是因为，
　　元恬发现自己听谢行尊的精神力传音，脑补的男性声音，似乎跟德拉肯越来越接近了。
　　元恬心虚：“我刚才走神了。”
　　对方又是一默，难得举棋不定，一再推迟一件一定要做的事，
　　他最后说：“等你强化完身体再说。”
　　元恬也就不问了，在各类机器人的帮助下开始收拾家里的东西。
　　出了杜庞家族的事情，驻军很可能申请调用尖端设备对迷雾星进行地毯式搜索，即使元恬待在森林深处人迹罕至的房屋，生命活动迹象也很可能被发现。
　　他的随身物品经不起调查。
　　要从公寓里拿走的东西并不多，更多的是整理这次的“战利品”。
　　元恬离开杜庞家族驻地一段时间才发现，他的星舰上多了几个空间钮，还堆放了许多杜庞家族从各处搜刮来的艺术品和材料。
　　想想就知道，肯定是德拉肯吩咐人悄无声息搬到他星舰上的。
　　算上之前在德蒙特庄园地下的收获、郁金拍卖会所得，
　　元恬已经成功集齐了前两个阶段给自己强化身体的材料。
　　按照玉佩的计划，他的身体强化分成三个阶段：
　　第一步是最温和的，强化身体底子，弥补之前的亏空，将身体恢复到健康水平；
　　第二阶段的计划结束他的身体状态应该会超过大部分普通人；
　　第三阶段就是针对他精神力使用方式的专项训练了。
　　虽然材料到了第三阶段，实践上元恬还停留在第一阶段。
　　整理完东西，元恬锁上家门，打开公寓的自洁系统和防御系统，
　　最后再看了一眼掩映在茂密植物中温馨小洋房，进入星舰。
　　这次离开迷雾星跟第一次跟塞勒斯离开大不相同，
　　那次有很多人，围着他忙碌的医护人员、仆人，塞勒斯以及他的顾问团和亲卫军等等，保证少年不管什么时候惊醒都能看见人影。
　　但元恬依旧很沉默，在那艘华丽的星舰上，做得最多的是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星河。
　　这次虽然能说得上话的人不多，但元恬反而更安心。
　　谢行尊忍了忍，还是道：“你可以先吃饭，星星什么时候都能看，或者一边看星星一边吃饭。”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那只不聪明的狗为什么总担心自己的主人把自己饿死，少年真的能做到不低血糖不吃饭。
　　元恬礼貌性地挪了下屁股，蔚蓝色的眼睛里依旧倒映着璀璨的星带，忽然笑了下：“玉佩先生，谢谢，我很开心能遇见你。”
　　如果不是忽然出现的幽魂，他可能还被困在王都繁华的牢笼里，困厄地寻求爷爷的消息。
　　谢行尊无声妥协：“我建议你再看五分钟就吃饭。”
　　元恬没有多解释。
　　过了会儿，低沉的男声状似无事道：“我也是。”
　　元恬现在余额完全不用在吃穿住行上亏待自己，定位到附近星系后使用星网，短租了清幽地区的一幢别墅，附近没有其他居民，也方便架设警戒设备。
　　等机器人清洁完，将东西整理好后就开启了规律的生活。
　　自习学校没去的课程、看书、浏览时政和关注研究方向的新热点、处理第一阶段药浴需要用的材料……
　　以及练习制卡。
　　在身体温养第一阶段的最后一天，元恬成功制作出了一张二级卡片，耗时将近五十分钟，
　　等他熟练后这个数字会更短。
　　元恬手上还没有检测能源卡质量的设备，现在想起来才在星网上紧急下单，
　　但他身边也有作弊器，说不定比检测仪器的精度还高。
　　谢行尊：“符合二级能源卡的标准。”他指出几个不稳定的区域，“改善后还有进步空间。”
　　元恬顺着黑色的精神力再次感受那张能源卡：“嗯……的确有点问题，我是按照之前在郁金拍卖会拿到拆解手册做的，尝试了几次好像都有类似的问题，看来五级制卡师的方法也不是完美的。”
　　制卡师制作能源卡有点像画家作画，或者芯片雕刻，
　　要在初始能源板上引动精神力形成特定的回路，对精神力的精准度、灵敏、稳定都要求极高，手也要稳。
　　除此之外，当然就是应该画出怎样的回路，怎样组合这些回路。
　　如果说制作一级能源卡的回路是基础回路，等于完成1+1的算式，
　　到了五级及之后的回路组合，就等于要求制卡者将一个函数按x-2的幂展开成皮亚诺余项的n阶泰勒公式。
　　毫无衔接的跳跃让人一头雾水，公式还需要制卡者自己去找，甚至推导。
　　很多平民制卡师没有足够的天赋，也没有引导者，可能终其一生都卡在五级制卡师的瓶颈。
　　因为老人克拉伦斯从小的培养，再加上元恬自己出色图像记忆能力和数学能力，
　　上手看出规律后，困扰元恬的只有方法和熟练度。
　　元恬一边说一边记录，电子笔在纤细的手指间转了一圈，脑袋一转就在前人的方法基础上提出了几个很有可行性的改进方法。
　　五级制卡师要是看见这些文字，如获至宝的同时一定也大受打击。
　　元恬的表情还不是很满意，他入门的时间还是太短，知识体系还不够全面。
　　除了制卡师协会的教材以及手上的拆解书，他还需要更多关于制卡的资料才能更快的进步。
　　谢行尊说：“已经很棒了，你是我见过天赋最好的制卡师，至少在制作六级能源卡前都不会遇到瓶颈，不要着急。”
　　元恬有被安慰到一点，好奇谢行尊的制卡师等级。
　　对方明显也对这个领域有所了解。
　　谢行尊说：“没有，我不是制卡师。”
　　元恬意外：“怎么会？”
　　谢行尊简洁道：“制卡对精神力的稳定性要求很高。”
　　元恬明白了。
　　稳定性不止是要求制卡师制作能源卡时的精神力输出稳定，还要求精神力本身的性质稳定，
　　要能稳定留在材料上，又不会跟初始能源材料排斥，甚至损毁材料。
　　元恬想了想玉佩的实质化精神力，显然，谢行尊满足前者，是过于满足了，
　　可能没有多少初始能源板能长期承载他的精神力。
　　谢行尊知道元恬在疑惑什么：“了解是因为我使用过的能源卡很多。”
　　元恬知道玉佩的机甲驾驶水平相当高，机甲主要就靠能源卡供能，就不奇怪了。
　　他安静地又巩固完成了几张二级能源卡，最近一张完成的时间已经缩短到半个小时，之前谢行尊提出的地方他也略加改善，
　　可以说市面上再找不到比这更臻至完美的二级能源卡了。
　　元恬满意地点点头，把身上原来用的一级能源卡更换成新做的能源卡后，
　　忽然想起之前莫名“遗失”的几张一级卡，一顿。
　　以防以外，元恬又多做了两张放在储存卡里备用。
　　等完成能源卡的更换，元恬就准备开始一阶段最后的身体强化了。
　　在这一个月的前二十九天，两个智能每天亲自盯着熬药，准时准点看着主人喝下去。
　　在药养的帮助下，元恬感觉日常起床都清爽许多，不像往常的疲惫。
　　今天要做的就是药浴。
　　元恬看着忙忙碌碌的小机器人把已经处理准备好的材料丢进特制的大木桶里，往里面加热水、调试温度，
　　又想想昨天生活机器人做的一锅卤料卤煮，小脸神情古怪。
　　元恬：“腌制一个小时就能出来了，对吧？”
　　谢行尊：“……”
　　谢行尊：“可能会有些不适，如果受不了可以降低材料浓度，但是要多加半个小时。”
　　元恬惊恐：“一个半小时感觉要泡发了，那还是长痛不如短痛吧。”
　　他脑子里都是看过的那些热门通俗文学里“针扎一样的刺痛”“深入骨髓的清洗”“身上有蚂蚁在爬”的一段段形容。
　　精神力探测中是少年视死如归的表情，谢行尊：“……不会痛到这种程度，你睡一会儿起来就醒了。”
　　男人话刚说完，元恬开始解衣服顶上靠近脖颈的扣子，
　　精致玉白的锁骨被空中氤氲的热气蒸了下，开始泛粉。
　　元恬察觉到什么，“看”了一眼精神内海还没拉上的“帘子”，说：“抱歉，我以为你走了。”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也注意到了，玉佩的性格比较古板守礼，他在房间里换个上衣对方都会回避，
　　莫名在这方面很守规矩。
　　又跟粗犷随意的星盗不太像了，
　　其实不像的不止这一点。
　　黑雾制成的“帘子”无声移动，挡住了两片相接的精神内海。
　　元恬眨眨眼，继续了。
　　谢行尊的确没有骗人，泡药浴的感觉跟泡温泉差不了多少，只是偶尔身体会有酸痛的感觉，过了之后反而很舒服，总体来说能接受。
　　大概是热气和药物的双重作用，少年趴在边上，卷翘的睫毛一颤一颤的，
　　眼皮几次合上又勉力撑开，最终还是彻底闭上，魂游天外。
　　迷迷糊糊间似乎听见有熟悉男声冷沉的说话声。
　　安静得只能听见呼吸声和水声的空间，被安放在一旁的淡绿色祥云龙纹玉佩无声变化，
　　比起之前莹润的光亮，忽然之间黯淡了些。
　　*
　　徐浦主动拦下自己的上司，说：“这是需要报告的东西吗，我去吧。这也是要带给陛下的东西，温养精神力的？”
　　徐浦奇怪：“祖父不是说这些对陛下没用吗，拿这些做什么？”
　　胡高明络腮胡动了动，皱眉：“我只负责执行陛下的命令，不需要问为什么。”
　　他警惕担心道：“你小子不是又有什么歪主意了吧，你可省省，别去找死。”
　　他绕过徐浦就要进去，徐浦却眼疾手快，拿走他手上的盒子，笑眯眯地快步走到门前，对上司做了个“谢了”的口型。
　　胡高明气得想跳脚，但情况已经这样了，他也不敢在这大声喧哗或者出手争夺。
　　而且他也了解徐浦，徐家的根基可比他这个靠军功上位的执行官深多了，祖上就是那位的亲信，
　　徐浦作为接班人，虽然平时懒散了些，但其实心里有数。
　　这小子来黑贝也是来镀金的，真想做什么也轮不到他这个名义上的上司指点。
　　他嘀咕：“那就算了，本来让我来说那堆条条框框我也头痛。”
　　徐浦敲门时，已经恢复了沉稳。
　　在等待里面应声开门的间隙，徐浦一边整理自己的仪表，一边注意着里面的动静。
　　一股磅礴渊深的精神力波动了下，门禁打开。
　　徐浦推门进去时，脑子下意识捕捉到了一点不对劲，
　　那股存在感极强的精神力是凭空出现的，就仿佛之前并不在房间里。
　　但君主的行踪不容置喙，这也不奇怪。
　　徐浦没有深想，行礼后，低着头道：“这是您需要的东西。”
　　对方并没有说话，房间中浓稠得让人快窒息的精神力场波动了下，
　　徐浦视线的余光漏就看见，那盒装着文书和材料浮空飘向了君王的方向。
　　然后是盖子打开的声音，
　　君主并没有动盒子里的文书，只拿了那些温养精神力的材料。
　　随后就是骨头被掰断、捏碎然后洒落在什么上的声音。
　　徐浦记得盒子里有一根取自九级感染生物的骨头，研究部那群人拿到手时想了各种办法，都没成功切割破坏这东西。
　　他冷汗倏然流了一后背，还是开口道：“还有一些事务需要您决断。”
　　细碎的动静一顿，冷沉的声音道：“起来。”
　　德拉肯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还有些印象，说：“坐吧。”
　　徐浦几乎是本能的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他起身的间隙抬头，终于看见了这位君王刚才的动静是在做什么。
　　好像是在……喂鱼？
　　被苍白手指捏成粉末的珍稀材料，被随意地洒在华丽的“鱼缸”，
　　或者更应该说是精心打造的与现实同比缩小的各类建筑群。
　　不管居住在这里的生物喜欢什么风格的住处，都可以自由挑选。
　　在巧夺天工的建筑里，隐约能见到一只只有巴掌大的生物，是银色的。
　　很像是动画里捏出来的主角玩偶，圆滚滚的，四肢短胖，乍一看像只猫，
　　一动也不动地坐着，抱着自己的尾巴背对着君主，
　　有些呆呆的迟钝。
　　似乎在生气，反正冷峻男人撒了不知道多少珍稀的材料下去，也没得到一个反应。
　　当然，其实背对着德拉肯也没用，
　　这位君主强大的精神力足以全方位无死角地掌握这只银色团子的动向。
　　最让徐浦震惊的，其实是君主无声表现出来的妥协和纵容，
　　他似乎拿鱼缸里那只生物毫无办法。
　　准确来说，是不愿意用任何会伤害到它的办法。
　　德拉肯只能看着，
　　对此时的银色团子极有好处的粉末撒下去，虽然银团本能地渴望，但还是抱着自己的尾巴，警惕嫌弃地往前反方向挪了挪。
　　用肢体无声地抗议对方影响自己思考。
　　它的背影有模有样的，看起来有些严肃和深沉的意思了，
　　虽然很难想象这么一个简笔画一般的，胖乎乎的可爱生物，真的会思考什么有难度的问题。
　　德拉肯束手无措，面无表情地捏了下眉心，
　　他总是不爱好好吃饭。
　　因为这个忽然冒出的念头，德拉肯指尖一顿。
　　徐浦再好奇那只生物，现在也不敢多问，只一瞥就在警告的精神力场中低下头。
　　徐浦想到桌面上纹丝未动的文书，知道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但形势紧迫，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青年说话十分有条理、吐字清楚，并没有联篇累牍，同时保有了该有的敬意。
　　他陈述的是即将复苏的帝国法律法规、社会福利等有关的事项，
　　黑曜帝国旧部最近的动静不小，已经吸引了不少势力的注意力，更有消息灵光的反应过来他们背后的支撑到底是什么。
　　再不可置信的事实，几次试探踢到了铁板也由不得他们不信——
　　尼德拉肯·兰开斯特，那位知道内情的家族都知晓他恐怖的帝王，
　　又或者更被某些人希望的是，继承了那位君主力量的人，
　　重新坐回了王座。
　　黑曜帝国旧部迄今以来，因为忠诚而留存和发展的势力，也比想象中更加强大可怕。
　　黑曜帝国的复苏无法阻挡，当然只能顺势而为，但除了死忠，大多势力为了手底下人的利益都在观望。
　　跑得最快的是各国的墙头草，哪个国家都有，
　　但最恬不知耻的来自邵国和星光帝国。
　　随着徐浦的叙述，
　　德拉肯的神情依旧不咸不淡，似乎他的陈述跟自己无关。
　　倒是在思考圆滚滚生的银色生物耳朵动了动，从背对着德拉肯的角度，往徐浦的方向动了下。
　　男人眉梢动了下，心底也不意外。
　　他打开桌上的文书，翻了几页，就是徐浦正在说的地方：“继续。”
　　圆滚滚耳朵又动了动，听到纸张摩擦的声音，又犹豫地往德拉肯的方向转了一点点。
　　徐浦从君主精确定位文书的这个动作就能知道，这位君王不是看不懂或者不明白这些利益牵扯和复杂的条条款款下隐藏的真实目的，
　　他只是不想搭理。
　　一如既往的，对政事冷漠怠惰，对人类各个势力的倾轧、谁胜谁负都冷眼旁观毫不在乎。
　　徐浦也明白了为什么他的祖父对他的建议并不抱什么希望，只说让他自己试试。
　　徐浦一改之前见面懒散的模样，咬牙，神情严肃坚定地说了下去。
　　本质上还是利益分配的事情。
　　有意向从邵国和星光投靠过来的贵族，愿意提供资源、人力和渠道，但条件是要求原黑曜帝国这边在法律法规上做一部分妥协。
　　这些条文其实没有损坏徐家、黑贝调查局、郁金公司等原势力的利益，甚至对他们存在好处。
　　那些人想作为交换递交的规则，隐晦地将黑曜帝国的公民分成四等：
　　第一等当然是君主；
　　第二等是国家机器、大贵族；
　　第三等则是拥有小资产的领民、精神力天赋较高的天才、建国领域星系的土著小贵族等；
　　最次则是天赋平平的平民，这部分最多的就是因为感染生物流离失所的各个星球的土著。
　　这是大体的阶级划分，更详细的还“灵活”地根据“血统”，以及和各个星球不同的科技文明水平等级有不同的标准。
　　由下至上，
　　越贫穷的星球和领民反而在无形之中受盘剥更多，生活更困苦。
　　但那些见风使舵的大贵族们当然不会明确地说出来，
　　他们用晦涩繁琐的流程和语言粉饰了真实目的，教育程度不高的民众光看条文根本无从察觉，也找不到错处发声。
　　即使发现了，站在在因为感染生物满目疮痍的故土上，亟需建设和援助，他们也不会多说。
　　这是阴谋，也是趁火打劫的阳谋。
　　泛着荧光的光团，猫一样的耳朵已经竖起来，后足站立认真地朝着徐浦的方向，
　　微肉的身体让人想捏一下，但动画一样眼鼻表现出的严肃又让人不忍打扰。


第54章 
　　德拉肯握着文书, 偶尔回应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姿势随意地用手撑着头，黑发垂落, 眼神落在偷听的银色圆滚滚上。
　　比想象中顺利, 徐浦顺利地说完了所有自己想表达的话, 恳切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转投的贵族的确会为黑曜捐出一定资金, 缓解部分星球一时的燃眉之急，但放任他们行动无异于引狼入室。”
　　“观古鉴今, 宋朝蔡京反复小人, 是个毫无立场的政治投机者, 借新法名义暴敛横征、搜刮民财，虽然缓解暂缓了王朝的财政状况，但埋下了无穷祸端。”
　　徐浦看了一眼德拉肯，又说了几个古蓝星东方王朝因为权臣作乱满足贪欲导致王国的例子。
　　“……综观，还请您慎重考虑。”
　　银色圆滚滚由站到坐，似乎在思考,
　　但现在这个状态大脑CPU不足, 脑袋旁一直飘着加载中的符号, 缓慢消化中,
　　被德拉肯看了几次都没反应。
　　徐浦说完就伏跪下来, 等待着君主的回应审判。
　　黑曜帝国复国的区域, 以前的王都星系，
　　早已因为许多以前爆发的感染生物潮陷入没落, 大部分有能力的人民都已经搬走, 虽然有君主在, 不用再担心感染生物的问题，但也需要大笔资金重新建设。
　　原黑曜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
　　毕竟对于真正有话语权的人来说，本身的利益并不会因此
　　得到损毁，但从那些腐败无能的贵族上能拿到的钱却是真的。
　　但长此以往必将内忧外患，更何况那些墙头草有多少是真心投靠，是否受到本国的指使、怀着什么目的还不得而知。
　　难熬得让人坐立不安的沉默。
　　君主云淡风轻道：“蔡京……你认为我是宋徽宗？”
　　徐浦终究还是年轻，呼吸一滞：“我……您绝不卑弱，您和他的共同点只有同为君王，并且书画绝尘。”
　　徐浦因为跟罗家关系亲近的原因，去过虚拟世界，见过那间房中的书法。
　　宋徽宗，在位时事发靖康之耻，经受奇耻大辱、不得善终，
　　在政治上昏聩无能，但在书画领域的作品却流传到了现在。
　　而面前这位，是以血腥征战整合了混乱星际扬威立名的。
　　银色生物在听到男人提起宋徽宗时，就一呆，
　　终于脱离思考，不满地扭头朝着德拉肯看去。
　　却发现对方说这句不怀好意的话时，脸上并没有不满，
　　甚至没有看向年轻臣子，而是盯着自己。
　　银色圆滚滚又一愣，爪子踩了踩地面，慢慢挪回建筑群中挡住自己。
　　德拉肯看不出对徐浦的应对是什么情绪，
　　放下手，坐正身体换了个姿势，轻描淡写道：“那就都杀了。”
　　银色生物憋不住了，从一幢中式阁楼的窗户里探出头，震惊地盯着黑发两脚兽。
　　凌厉而肃杀的三个字，
　　徐浦刚刚缓过神，汗又下来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对待这群人的态度算是激进派，听完父亲的告诫认为君主是个保守派，没想到是觉得激进派太保守的保守派。
　　徐浦：“这……考虑到对外舆论和形象……”
　　君主：“你想怎么解决？”
　　徐浦没抬头，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但他莫名有种直觉，对方跟之前态度偏差极大的这句话，不是对他说的。
　　可房间中只有君主和他两个人，总不能是对着那只看起来应该是宠物的球形生物说的吧。
　　徐浦犹豫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少时，德拉肯说：“可以。”
　　又不咸不淡地补充：“将所有要求法案妥协作为加入条件的家族列一个名单，之后对外公示感谢他们的‘好意’和建议。”
　　银色生物圆溜溜的蓝眼睛透着一股不信任的怀疑，听男人说完才慢慢点头。
　　德拉肯看一眼圆球，唇边笑意轻微，掰了一块玉一样的材料放进“猫别墅”，放在阁楼阳台上。
　　这次银色生物很赏脸地抱住了。
　　男人这才转头对年轻臣子道：“相关的事务都由你负责，任命普罗米修斯会给你。”
　　普罗米修斯，由郁金公司主导开发的大型AI，已经入驻皇宫，负责国家机器的调度和审批等，
　　当然只是辅助作用。
　　徐浦听完，又请示了相关的几条细节，都得到了堪称完美仁政的答复。
　　他艰难按捺住心头的喜悦激动，行礼。
　　这些近乎说得上在“要挟”的投诚家族，当然不会明目张胆背叛本国对他们示好，
　　表面上都遮遮掩掩，说不定还有为表忠诚等着他们官方宣布复国后抨击他们的两面派。
　　黑曜帝国将这批人公示后，无论他们的行动有没有背后授意，这批“叛徒”的处境都会极其尴尬。
　　看到这批人“四等人制”的要求被公开处刑拒绝，知道了黑曜帝国对底层人民的态度，许多还在观望的民众也会安心回迁。
　　跟祖父和父亲预测的完全不同，
　　跟君主原来冷眼旁观的风格也不同。
　　到底是什么让兰开斯特产生了这样的变化？
　　徐浦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测，他看君主的心情似乎不错，大着胆子道：“陛下，关于百年前的混乱，到底有哪些人和势力的参与我们还没有彻底厘清。但能确定的是，星光帝国的开国皇帝，奥尔杰农·兰开斯特参与其中。”
　　奥尔杰农·兰开斯特，以面前这位“后继之人”“复苏黑曜”的名义，带领一批人离开当时混乱的帝国重新建国。
　　但实际上只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旁系，这位除了战争时有些兴趣，在感情和权力上都极其冷淡，根本没有妻子和后代。
　　而星光帝国除了表面上扯虎皮的政治主张，实际生活中又处处避讳君主，
　　随着时间的流逝、君主的隐没越来越敏感，已经到了反常的地步。
　　这在当时就引起了忠于君主一派之人的怀疑，
　　但当时帝国朝不保夕，也无力追究，徐家在帝国解散后一直转于地下，旧事重提后，根据当时的端倪找到了证据。
　　奥尔杰农当时未经申报，擅自调走了几条运输线的守卫和境界机器人，
　　目的就是在暗地运输数千架未经官方注册登记的机甲进入王都星系。
　　而黑曜帝国宫殿被众多九级感染生物包围破坏，君主失踪的当晚，除了横行的感染生物，就有陌生机甲在阻挠忠诚王都守卫的搜救活动。
　　虽然没有找到君主的遗体，
　　但黑暗的一晚过去，尼德拉肯·兰开斯特已经陨落的说法如野火蔓延，在君主迟迟没有露面出现后甚嚣尘上。
　　银色球形猫猫抱着小块碎片，愣住，耳朵又支起来。
　　君主眉目天然冷峻，观察着它。
　　即使提起这件事，对方的态度也很平和，稳定得不正常。
　　“继续查，这件事不急，以重建和民生恢复为主。”
　　徐浦超出预期几十倍地完成了此行的目的，这次眼眶微红，情真意切地对着君主行礼，
　　他在黑贝当执行专员出外勤很多，最了解感染生物横行的地区，无依无靠的当地民众是多么困顿艰苦、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徐浦离开房间，重新将门关上，
　　不经意地抬眼，年轻臣子的余光看见君主起身，走到了那些精美小型建筑前，并不敢多看。
　　一直到彻底脱离君主的精神力场，徐浦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即使对方没有恶意，光是长期处于那种环境中，精神力等级低一点的可能就得折寿。
　　普罗米修斯的任命已经下来，父亲和祖父接连发了消息震惊地询问他情况，
　　徐浦故作镇定地拿出通讯器回复家族。
　　年轻臣子现在也反应过来了，陛下提到“宋徽宗”并不是真的对他举的例子不满，
　　所以那是一种对他的敲打？试探？
　　徐浦烦恼地抓了下头发，被一连串或恭喜或别有用心的消息吸引了注意力，
　　记下这个疑点，不再多想。
　　房间中，德拉肯苍白修长的手指掰碎最后一份材料，实质化的黑色精神力将其转化成好消化的状态。
　　银色球形猫猫又吃了一口，放下材料宣布罢工。
　　德拉肯敛眸：“能再吃一点吗？”
　　银色生物似乎在叹气，体型很小，却一副老成的“拿你没办法”的样子，勉强又把温养精神力的材料拿起来。
　　是在刚刚听完徐浦报告发生的变化，
　　就像……在为那位被臣下背叛，消失在黑夜中的君主难过。
　　德拉肯语带笑意：“真的听得懂我们在说什么吗？”
　　球：【银色猫猫加载中.jpg】
　　球：【银色猫猫星际穿越.jpg】
　　过了会儿，它把耳朵耷拉下来，表示对这句质疑的不满。
　　反应已经很迟缓，这团精神力太小，能维持承载主人意识的时间不多。
　　德拉肯没忍住，伸手摸了它露出来的柔软肚皮，被下意识抱住手咬了下，
　　然后被咬的地方又被心虚地舔舔。
　　*
　　元恬迷迷糊糊地在特制木桶里醒过来，水温有机器的维持并没有凉下来，还很舒适。
　　也许是药浴的作用，身体轻飘飘的，有种从负累中解脱的惬意。
　　一场闲逸的休憩，好像还做了一个梦，
　　但梦的内容已经记不清了。
　　好像有点费脑子。
　　元恬没纠结太久，从水里出来，经过检测，确认自己的精神力等级已经达到六级。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原本他以为自己之前为了德拉肯分出去了一小团精神力，按照理论也应该会有一段疲乏期，
　　但现在，那种原有的隐隐的疲惫感也消失了，
　　甚至有点补过头吃撑了的感觉。
　　元恬放下准备在旁边的精神力补液，莫名产生一种抗拒，一段时间内是不想类似的精神力补品了。
　　放进空间钮前，元恬拿起瓶子轻轻嗅了下，鼻子皱了皱。
　　子壹不解地用机械音询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这一批精神力营养液是从德蒙特地下拿走的，不稳定的改造感染生物需要大量高级精神力营养液维持“理智”，同样的东西在杜庞家族驻地的战利品中也有，但毕竟不如王都星系的质量高。
　　按理来说不会有什么问题。
　　子壹确认：“它们都还在保质期内，性状稳定。”
　　元恬摇摇头，自己也有点奇怪：“没有，不是这个问题。”
　　只是……他莫名有点嫌弃这些营养液，
　　就像吃过没有腥味的天然食材，不喜欢有腥味的肉一样。
　　但供德蒙特实验室使用的精神力营养液按理来说也已经是顶级的存在，元恬使用过的精神力营养液没有比这更高的了。
　　或者是精神力营养液也有口味的影响？
　　元恬摇摇头，脑中的画面依旧连贯不起来。
　　元恬问：“刚才我一直在这里吗？”
　　子壹严肃地回：“所有监控设备一切正常，除了您没有任何生物接近过警戒监控范围内。”
　　恰在此时，谢行尊问：【怎么了？】
　　元恬：“没什么，就是不太想喝这些营养液。”
　　过了半分钟，谢行尊说：【精神力已经六级了，很稳定，最近不用格外补充。可以需要的时候再考虑。】
　　于是元恬很果断地收回了摆着的营养液。
　　谢行尊扫了眼陆陆续续出来的，少年的检查数据：【勉强达到了标准值，至少现在你的精神力不会对身体造成过度的负担。】
　　元恬纠结：“我的精神力等级是不是提升得太快了？”
　　两个多月前他还只是在四级的边缘徘徊，现在就一下越过了五级的分水岭，直接到了六级。
　　六级精神力，如果是在星光帝国的军团，只要积累了一定的功勋就能成为团长，拥有自己的驻地星球和高级机甲。
　　谢行尊：【这个问题不用担心，你的精神力增长一直比表现的快，只是你的身体太过羸弱、精神力开发程度低、用脑强度高，成长期没有补充足够的营养。】
　　【应该是你的潜意识为了安全，放缓了精神力的吸纳，实际上你的精神内海容量已经超过了六级，现在只是在循环里补充了足够的精神力。】
　　谢行尊语气差强人意：【之前我们结契，你的精神内海容量也有提升，现在还不是你精神力的全盛状态，你的身体素质还不行，等第二阶段再调整。】
　　元恬想想自己低空飞过的体测，不敢说话了。
　　他顺手打开旁边的制卡设备，握着钢笔一样的制卡器滑动了下，惊喜：“现在使用高级制卡器也不吃力了诶。”
　　谢行尊一默，顺着少年转移了话题：【按照你现在精神力的输出强度，熟悉使用后，完美制作一张二级能源卡只需要十五分钟。】
　　元恬这次是真的快乐：“比之前的时间缩短了一半！”
　　谢行尊听出他的跃跃欲试，强调：【其他精神力使用技巧的锻炼最好也不能落下。】
　　元恬虽然精神力等级已经达到了六级，但宛如空有一座金矿无法开采使用，
　　只是从类似念力的精神力外放技巧来说，还不如正常四级，
　　更别说充满危险的精神力战力。
　　快乐骄傲的小鸟又扑腾着翅膀萎靡下来了：“好的吧，可能我在这方面就是没有什么天赋。”
　　比起其他领域，精神力领域带给他的挫败感十足。
　　元恬想了想：“其实是你太厉害了，你不能拿自己的标准要求我。”
　　其实玉佩也没有，他都是默默地教，偶尔问一句。
　　但元恬已知的学习时间参考样本只有谢行尊一个，
　　每次知道对方的学成时间都很受打击，但他又忍不住要问。
　　几乎能听见幻觉似的，低沉男声妥协叹息的声音。
　　谢行尊：【人各有能，有不能。】
　　元恬记得这句话出自一本古籍《左传》，意思就是每个人都有能力突出的方面，也有不能做到的方面。
　　元恬蓝眼睛眨了下：“我还以为你会说‘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
　　出自《春秋》，意为别人做一次就能做好的事，我做一百次；别人十次能做好的事，我做一千次。
　　用以说明想完成任何事情，只要愿意付出努力，即使在先天能力上比不上别人，最后也能成功。
　　元恬：“或者笨鸟先飞。”
　　谢行尊：【没有。】
　　元恬：“有的。”
　　记性，元恬的脑袋最不差的就是记性。
　　他说：“唔，好像也不算……因为原意是你总会离开，不能凡事都依赖你，短板也要提升。”
　　这句话倒是真的。
　　就在他们结契不久，那时德拉肯还在纠结少年狂热地崇拜兰开斯特大帝这件事，也许会让“三年之约”产生什么变故。
　　谢行尊也知道，元恬绝对不是翻旧账，
　　因为他甚至意识不到这句话有什么效果。
　　玉佩沉默。
　　元恬没在意，顺势想起一个问题：“之前你给我的清单，关于你身体恢复的材料，上面有些连图书馆都没有记载，不过知道的我已经收集了一大半，等之后再去黑曜联邦看看，也许会有收获。”
　　少年精神力的提升和治愈质量也远超预期，完全用不了三年。
　　谢行尊：【不急。】
　　谢行尊：【时间差不多了，先启程去星光大学销假。】
　　元恬计划里就要回一次星光帝国的王都，首要的事情是关于爷爷去向的新线索。
　　约书亚留下的单词，经过元恬之后的翻译，又得到了一个有用信息，一个人名：
　　阿诺·德蒙特。
　　克拉伦斯是被活捉的，并且由明显不是经常在迷雾星的贵族亲自接收带走。
　　这个疑点引起了约书亚的注意，警惕的青年想办法得到了那个傲慢贵族的名字，知道他来自王都，并且记录了下来。
　　阿诺·德蒙特虽然没有明目张胆地暴露自己的身份，但根本不屑掩饰，很容易就被套了话。
　　是王都星系边缘星球，德蒙特一个分家的家主。
　　元恬很庆幸自己去了地下房间，拿到了约书亚的留言。
　　关于之前记在纸上的“替德蒙特采购的迷雾星特产”的线索，也得到了解释：
　　约书亚会觉得奇怪的原因，也许是那些甜点和特产的采购时间。
　　杜庞家族定期会收集迷雾星，以及周边星球的特色食物、能源、材料等上贡给德蒙特主家，这不令人意外，德蒙特所有附属家族都会这么做。
　　而那些甜点是在上贡时间之外，格外安排了交通线运输。
　　并且根据子壹查到的只言片语，还有身份不简单的人亲自来取，加急。
　　半个月后，上面下来了一批奖赏，很有可能就是对这次的突发事件的奖励。
　　能如此调动杜庞家族的人，只有德蒙特主家的上层，或者更位高权重的人。
　　但这种人劳师动众就为了几份迷雾星的特产？
　　不过这好像也说明不了太多，毕竟按照元恬的了解，星光帝国那群大贵族的确都是“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的作风。
　　此外，有心人的耳目众多，有时候只是大贵族或者公主少爷们随意的一句话，都会被几次解读当做一步登天的梯子。
　　遗憾的是子壹没找到那次事件的具体时间，不然元恬回去打听一下，范围就能再小一点了。
　　约书亚留下的，类似的说不上有用还是没用的线索很多，元恬没有太过深思。
　　但多少能作为一个切入点，最重要还是追查阿诺·德蒙特。
　　除了克拉伦斯的事情，另外要解决的就是元恬的学业问题。
　　他要回去面交一次作业，跟部分严格的教授面谈、销假，不然很可能学分不保。
　　元恬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火急火燎地看了一眼时间：“对哦，快到星航到港的时间了。”
　　偏远星系直达王都的长途班次不多，有时甚至小半年才有一趟，
　　元恬幸运地赶上了高峰期，最近隔几天就有一次，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取消，不能拖延。
　　提前十分钟赶上列车，环境比想象中好，是一个小包间，配有软床，屋内放了香薰，桌上还放着水果。
　　元恬安置好随身物品，察觉到邻居先生的精神内海似乎有些波动，问：【怎么了吗？】
　　在外面担心隔墙有耳，元恬更多跟谢行尊用精神力交流。
　　元恬：【我之后会好好练习精神力使用的。】
　　谢行尊：【可以不用。】
　　谢行尊紧接着道：【水果有问题。】
　　元恬瞬间紧张起来。
　　子壹报告：“屋内并没有窃听及摄影设备，初步扫描，没有在水果表面检测到已知毒素，但需要进一步验证果肉是否含有毒素。”
　　蓝眼睛又放松了一点，但少年非常相信玉佩，依旧跟桌上的水果保持了安全距离，已经开始拿逃生设备，活像是面对一盘炸弹。
　　从空间钮中放出自己身体的仿生人和小狗也是如临大敌。
　　谢行尊：【……不是水果本身，是水果的出现有问题。】
　　元恬反应一下：“对哦，我没有点任何东西。”
　　除了水果，屋内摆着的花、柜子里的各色零食，
　　显然也不符合常理。
　　少年对了一下包厢号：“嗯……没走错，这些应该是拿错了吗？”
　　他预订的是中等包厢，
　　没有选择很富贵很惹眼，如果不幸遇到星盗很容易被盯上的高级甚至特级包厢。
　　同时这个包厢最靠近逃生门，也最方便应对突发状况。
　　中等包厢显然不会赠送这些。
　　元恬按响了车厢内的智能服务铃，等待列车员过来。
　　等待的间隙，元恬确认道：“光学容貌遮盖器应该修好了吧，一路过来也没有意外和搭讪的人。”
　　他也知道自己容貌引人瞩目，就算顶着灰扑扑的斗篷和憋闷，没有多生是非。
　　小狗甲壹坐在旁边警惕，很有一声令下就要替主人以身试毒的意思。
　　聪明的智能子壹倒是已经各种琐碎的信息转出了一种概率极大的可能性，
　　但它没有马上报告主人，
　　跟玉佩里缜密多谋的存在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智能骇入列车监控熟练地接管了各项权限，方便主人有需要时调动。
　　投在包厢墙上的监控影像显示列车员已经快走到门口，
　　光从外表看不出什么异常。


第55章 
　　过来的列车员是位相貌清秀的男性, 制服标准整洁。
　　他听元恬说完问题，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惊讶：“好的，我马上为您查询这个问题。”
　　他避开客人操作面板, 一会儿回来, , 面带歉意道：“这是一位列车员的失误, 为了弥补对您的打扰，这些都免费赠送给您。”
　　元恬：“我会把价格补上, 一共多少？”
　　恰巧, 列车员的寻呼设备又响了, 似乎还有其他乘客找他，
　　青年歉意道：“不需要这样，客人，这是我们的失误。您还有其他问题吗？”
　　元恬没有应对这种突发状况的经验，程序还没响应，对方就已经礼貌地道别离开。
　　元恬关上车厢门, 把斗篷兜帽拉下来, 叹气：“能通过购票官网查询套餐付款吗？”
　　子壹过了会儿, 道：“已经为您完成付款及备注。”
　　事情解决了, 但元恬总觉得邻居的心情依旧不算明朗。
　　元恬想了想, 说：“已经到饭点了, 我去餐车吃点什么吧。”
　　空间钮里储存的食物大多是应急干粮，有选择是元恬还是更喜欢吃新鲜一点的菜。
　　嗯, 心情好像好了一点。
　　玉佩先生每次看见他好好吃饭心情就会好一点,
　　元恬把这种心情归类理解成看吃播。
　　餐车的环境很整洁, 人并不多，还有两个空着的小隔间。
　　元恬成功预订到其中一个, 点了一份牛肉饭，
　　不用担心在外面吃饭容易被人看见脸，带回包厢吃饭又有味道的问题。
　　总体上来看，是很顺利的一天。
　　元恬拿着吃完饭餐厅免费送的小礼物，一边往回走一边想：
　　幸运顺利得有点过分了。
　　少年刚刚在药浴里小睡完起来，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很好，回到包厢打开了便携电脑，开始今天的学习任务。
　　小狗摇摇尾巴，安静地趴在门口站岗。
　　子壹也将包厢内的灯光调至合适的模式。
　　桌面上的那束阿玛雷托月季最后被插进了花瓶里。
　　谢行尊冰冷的黑色精神力扫了下包厢内多出来的东西，又回想这次一路的情况。
　　少年在王都和迷雾星都习惯宅着，并不怎么了解星际公共交通的情况，
　　尤其是王都星系以外，文明等级不高的星系艰难昂贵的跨星球流动。
　　不发达星系和王都星系的直通列车非常少，小半年一次是常态，
　　即使是王都星系的列车公司大发善心，也绝不会频繁到几天一班次，简直就像担心某人因为列车班次的原因延迟回王都，甚至不回星光王都。
　　还有莫名“错误”的包厢套餐：
　　包厢里偏远星系难见的零食、新鲜得仿佛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水果，
　　连插的花都“恰好”是少年喜欢的阿玛雷托月季。
　　谢行尊的观察力不会出错，
　　从元恬初登列车到刚才在餐车遇见的，这列车上的乘客和工作人员，他们看似正常地在做自己的事情，实际都在暗暗地注意少年。
　　受过严格军事化训练的痕迹，已经成为肌肉记忆，不经意地显露在他们的一举一动，很难瞒过从战火中走出来的君王。
　　这是一辆，为元恬特别定制的包厢列车，除了他们一行人，全是提前被安排好的，
　　说不定最近一段时间唯一的任务就是坐在这辆列车上等待真正的目标。
　　至于谁有这个心思和资源不言而喻。
　　那个已经订婚的星光王室继承人，塞勒斯·兰开斯特。
　　元恬敲完了小半篇作业，再想起来去看精神内海邻居的状况，发现对方的情绪依旧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比之前更古怪了。
　　他悄悄用取色器看了下玉佩先生的色号：
　　RGB（0，19，0），
　　红色通道0，绿色通道19，蓝色通道0。
　　简单易懂地说，看起来还是黑色的，但黑中带墨绿。
　　元恬弄不懂为什么，先记下来，
　　准备之后样本多了再分析。
　　子壹提醒接近久坐标准的主人起来活动一下。
　　元恬站起身：“这班列车没什么危险吧？”
　　子壹想，主人问的是危险，
　　一列车的演员虽然荒谬怪诞，但没有危险。
　　仿生AI自顾自地考虑完，说：“没有，先生。”
　　不管那个背叛主人的王室这番举动到底想做什么，又想让主人产生怎样的想法，
　　只要主人足够迟钝感觉不到这番车辆的异常，那就是无用功。
　　子壹认为玉佩中那个危险男性人类同样察觉到了这班列车的异常，
　　但默契地跟他做了同样的漠视选择。
　　子壹并不因此感到安心，它反而更忧虑了。
　　它认为谢行尊能比它这个算力庞大的智能，更快察觉到列车异常的原因：
　　在黑暗中迁徙，妄想天上晴云秋月的恶徒，心思总是相通的。
　　所以才能步步占先。
　　他不说不是因为不满星光王室继承人的行为，
　　而是不满对少年做出这番安排的不是自己，
　　不满卑劣者拙劣粗糙的手段，他觉得自己能做得更“好”。
　　狼顾鸢视，群狼环伺。
　　子壹感觉自己头快秃了，如果仿生人也有头发可掉的话。
　　元恬站在窗边略微活动了下，坐回位置上，余光扫到桌子上还未动的果盘，
　　一颗颗紫色明珠一样的葡萄在机器保鲜中，依旧闪着晶莹的光。
　　元恬忽然开口，恍然：“缝葡萄是因为……克拉伦斯想让我练习手稳，画画和制卡都需要用到。”
　　甲壹和子壹都不太明白主人具体在说什么，但显然已经习惯少年偶尔自言自语、自问自答，没有奇怪。
　　只有谢行尊知道元恬为什么憬然有悟。
　　在刚见面不久时，两人聊天还有种没话找话、有上句没下句的僵硬，
　　两个一个不擅长，一个不喜欢，聊天偶尔还会出现鸡同鸭讲的情况。
　　一次谢行尊问为什么元恬“小时候为什么要缝葡萄”，
　　少年的理解偏航，奇怪谢行尊为什么会不理解“其他水果比如榴莲这样的不好缝”。
　　那次对话没有结果，谢行尊并没有多说什么。
　　但少年其实记住了那次对话，懵懂地知道自己好像理解出现了偏差，
　　然后在今天豁然明悟，就兴高采烈地再次回答了这个问题。
　　跨越时间和空间，在光年以外，用真挚摩挲出旧日的幻景，
　　然后认真地在它面前再次作答。
　　黑色精神内海平静下的暗礁隐潮奇异地平静下来，轻而易举地被安抚。
　　谢行尊：【嗯。】
　　谢行尊：【克拉伦斯……是个很好的人，并没有疏忽你的成长和教育，他会为你骄傲。】
　　元恬蓝色的眼睛里倒映着无数的星河，骄傲又落寞：“是吧。”
　　列车按照计划表上的时间精准到站，元恬离开时没有带走包厢内任何零食、水果或者鲜花。
　　来的时候什么模样，离开时就是什么模样。
　　子壹赛博挠头，
　　看样子主人也察觉到了列车的不对。
　　毕竟从王都星系离开时，因为主人突发奇想提前出发，
　　那人并没来得及布置离开的列车。
　　虽然王都离开的列车可能稍微比回程的整洁些、客人要大方些，也不至于存在这么强烈的差异。
　　“列车员”看到几乎没怎么动的包厢布置，苦恼地按响了通讯器：“东西目标一点都没动啊，我演得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没办法，如实汇报吧。”
　　被临时借调过来的士兵关闭通讯器，
　　脑中不由得划过列车到站时，偶然瞥见的，斗篷兜帽下那双蔚蓝色的眼睛，
　　“嘶”了一声。
　　反正心里再没有之前对王室殿下大动干戈的隐约抱怨。
　　*
　　元恬出了星航停泊港，听到子壹的提示：
　　“先生，有三个异常目标正在跟踪您。”
　　跟踪他？
　　元恬脚步一顿。
　　子壹将附近的三维立体地形图隐蔽地投射在空中。
　　元恬看了看那三个被标记出来的红点，
　　盯着一个越来越近的红点沉思。
　　他回头，看见其中一个“跟踪”他的人，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面孔，林朗。
　　不能说是跟踪，少将步履稳健，一直目标明确地走过来。
　　林朗无奈地笑，晃了晃拿在手上的通讯器：“我发了消息说要来接你，在A通道等了一会儿没看见人，果然你没看见消息。”
　　元恬恍然，打开社交软件看了，的确如此，但他习惯在看书时开启免打扰模式，并没有看见对方的消息。
　　之前他跟林朗聊天时提到了自己今天计划回王都星系，寥落的航班班次很好查。
　　林朗说：“走吧，我送你回学校。”
　　穿着常服的军团少将气势也很难泯然众人，环视四周的人群，尤其是另外两个异常跟踪的人。
　　一个面容平凡的男子从暗处走出来，对着林朗无声点了下头，然后消失在人群里。
　　另外一个认出了少将的身份，直接灰溜溜地离开了。
　　元恬从善如流地上车。
　　林朗打开自动驾驶，开启了车内的监听屏蔽，才说：“你应该发现了吧，一个是我的手下，以防我有什么意外赶不过来。另外一个应该来自王室。”
　　元恬点头：“我知道，我坐的列车也不对劲，塞勒斯最近很闲吗？”
　　林朗直入主题：“相反，很忙，整个星光帝国的高层都非常忙。原黑曜帝国准备复国了，就在这几天应该就会对所有官方媒体正式宣布。”
　　“在此之前，他们提前跟各国的高层通气商议了国界，”林朗想了想，“更准确来说是通知。”
　　星际所有得到通知的国家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哪有复国之前一点迹象都没有，
　　在正式成立半个月前才通知其他国家要求国际认可的？
　　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所有人都觉得这只是某个地下势力或者猖獗星盗的“恶作剧”。
　　星际最有影响的三个国家，星光帝国、黑曜联邦、以及邵国立刻召开了小型会议，综合了所有消息渠道，得到了一个看似不可能，但不得不相信的结果：
　　原黑曜帝国真的要重新建立了。
　　以郁金集团为首，几个庞大的跨星际经济、军事集团，
　　其实高层早就建立了统一的政治联盟，目标一致，就是为了恢复黑曜帝国的往日荣光。
　　最根本的，也是最难以置信的，
　　原本感染生物横行无法居住的几个星系，不知道什么时候，感染生物都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在大笔资金投入下，那些星系甚至已经开始了生产，民众开启了新生活，社会秩序已经得到了一定恢复，一片欣欣向荣，
　　越来越多因为感染生物流离失所的民众口耳相传，满怀期望地前往黑曜帝国的复苏地。
　　最容易起争议的国土问题，黑曜帝国已经以难以想象的方式解决了。
　　被感染生物侵蚀的星系，是任何一个国家都不想沾染的难题，
　　即使那些星系的肥沃富饶再令人眼馋，也没有国家愿意火中取栗，都不想血本无归地去对抗感染生物、营救那些星球土著。
　　原来再显赫、再繁华，一旦被宣布彻底感染，也会被放弃。
　　原属的国家有限的援助和撤离无法让星球所有的人离开，被落下的人只能在感染生物的无规律杀戮中高筑城墙，等待死亡。
　　黑曜帝国复苏的基础正是这些被“放弃”后没有归属的灰色星系，
　　民心所向。
　　比不知不觉间成功消灭了那些星系的感染生物，
　　更让人惊骇和难以置信的，就是宣告上君王的名字：
　　尼德拉肯·兰开斯特。
　　林朗说到这里，语带嘲讽：“那些老古董终于舍得从棺材里出来了，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彻查这起荒谬的‘恶作剧’，惩戒了一大批人。”
　　百年过去，星光帝国王室对真正的兰开斯特君王的微妙态度，早就掩盖不住了。
　　跟着旁系从黑曜帝国离开的大贵族，比还维持表面功夫的王室要嚣张得多，
　　态度从开始的害怕，随着君主隐没的时间越来越长，变成了猖狂和庆幸。
　　让他们成功攫取权力、走上辉煌的名字，现在已经成为一个无法入耳的魔咒。
　　这些以德蒙特为首的老东西，对黑曜帝国相关的消息越歇斯底里，越抗拒，越表现出他们的恐惧。
　　元恬一直窝在消息不太灵通的局域网星系，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事。
　　他一边听林朗脉络清晰的解释，一边连上王都星网，打开了星光大学的校内论坛。
　　不少贵族学生都因为突如其来的消息被紧急召回了家族，论坛上前三的话题都跟原黑曜帝国复苏有关。
　　大多人还是抱着怀疑的态度，认为即使有郁金集团等高层的支持，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将那些星系的感染生物驱逐消灭。
　　其中热门的帖子，一个大贵族学生透露，他的家族召集了数位相关方面的专家，紧急会议计算得到的结论：
　　如果真的要完成这个壮举，至少需要整个星际明面上武装力量的总和。
　　但星光帝国所有卫星都没有监测到大型军事设备运输的图像，理论上完全不成立。
　　综上，这一定是一个阴谋或者恶作剧。
　　反驳他的学生，主要依据则是从那些感染星系刚收集的人□□动热点图，星球土著的活动照片。
　　两边网络并不畅通，原感染星系并没有接入星网，无法实时获得信息。
　　但这些影像资料是无法辩驳的事实。
　　两方各执一词。
　　元恬倒是隐约知道可能是怎么回事。
　　联想到德拉肯奇异的黑炎、黑晶，
　　以及第一次见面君主周围那些俯首称臣、甚至有些理智的感染生物，
　　对方清理那些星系的措施很可能不是“消灭”，而是共生，但元恬在亲眼见到前也不确定。
　　黑曜帝国匆匆复国，可能也不是刻意想让其他势力措手不及，而是不久前才找到稳定的解决方案。
　　一个具有决定性的转折点。
　　元恬想到面色冷峻苍白，实力也强得可怕，但精神内海状态并不稳定的德拉肯，担忧地皱眉。
　　元恬没在论坛上回复任何一条帖子，好奇地问：“郁金集团的高层是谁？”
　　林朗说：“罗典容。”
　　元恬：“姓氏是罗吗？”
　　他想到了给了他机甲，同时在星际制卡师协会和黑曜联邦担任职务的罗西。
　　林朗点头：“没错，罗典容就是黑曜联邦罗家的现任族长，他的家族一直坚持兰开斯特君王绝不会被打败，那晚的混乱另有阴谋。罗西是他的儿子，你应该认识。”
　　元恬之前去过郁金集团出资构建的那个虚拟空间，在里面参加过拍卖会，现在得知这个消息倒不是很意外。
　　虚拟空间中，黑曜帝国鼎盛时期的王都，栩栩如生的每一个细节，现在想想有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元恬问：“你之前说的，星光帝国那些很愤怒的‘老古董’，他们应该不会就这么坐着等黑曜帝国重新建立吧？”
　　林朗轻咳一声，决定之后再少年面前多注意言辞，说：“事实上，在他们有所行动前，邵国已经坐不住了。”
　　邵国的国力略微逊色于星光和黑曜联邦，但野心并不小，
　　执政党格外排斥从感染星系逃难的难民，变相要求难民要多纳税才能进入邵国国境，否则就会被遣返。
　　但本就因为感染生物快失去一切，已经用了最后的资产才逃难出来的星球居民，从哪里再多找出一笔钱？
　　不少难民因此落草为寇，邵国周边星盗猖獗，执政党频繁派出武装镇压。
　　连难民都要盘剥，邵国当然无法忍受自己的“领土”被一个早就该消失的没落帝国“占领”，
　　哪怕那些都是他们曾经宣布已经“独立”，不再享受邵国官方福利和补贴的感染星系。
　　林朗调出几分盖着邵国官方印章的行动文件，解释：“他们向黑曜帝国新确立的边界、原来的深度感染星系派出了数只武装小队，根据他们最后几次传来的资料，当地居民的确已经恢复了正常生活，没有目击感染生物袭击事件。”
　　元恬问：“最后几次传来的资料？”
　　林朗犹豫下，还是调出了一份视频：“邵国那几只武装小队，都直奔着稀有矿产材料去的，跟当地居民产生了冲突。”
　　林朗说得都太委婉了，那些邵国人的目的根本不是侦查，在索要矿产“样品”不成后直接对毫无反抗之力的平民发动了袭击，
　　甚至不如有底线的星盗。
　　林朗：“然后出现了一个人。”
　　林朗又熟练地调出了一个视频，等待它加载打开：“他出现之后现场的设备都失灵了，没有录下他的影像。这是技术部调用了最新的精神力成像技术，从唯一一个生还者那得到的视频。”
　　在警报拉响后，邵国侵略试探的小分队忽然看到天空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海市蜃楼一般，不依靠任何现代设备浮立在空中。
　　根据精神力还原的视频十分模糊，
　　只能辨认出男人束起的黑色长发，深邃分明的侧脸，身穿银黑交织色的长袍，
　　逴俗绝物，孑然独立。
　　然后就是无尽的黑色火焰，仿佛几十米的海啸，散发着绝望死亡的气息，朝着邵国侵略的小队呼啸肆虐。
　　短暂的视频结束。
　　元恬睫毛一颤，认出了那个压抑霜冷的人影，
　　是德拉肯。
　　林朗皱着的眉头没有松开，不管看了多少次这份视频，他都无法彻底摆脱那种难以言喻的黑影阴霾，
　　还有那股莫名的既视感。
　　几个月前发生意外，他冲进机甲训练场，跟少年所在的那架机甲擦身而过，凝视那双深沉的黑色眼灯时，
　　相同的，仿佛溺水的窒息感。
　　出神的林朗也就没发现少年一瞬间的表情异常。
　　林朗集中注意力，继续解释说：“邵国派出的小队全部失联了，据他们提供的数据，全部小队信号彻底消失只是一瞬间，找不到任何代表反抗的数据回传。”
　　“根据以往的实战数据，这些小队的武装能够支撑他们抗住八级精神力强者驾驶机甲，全力攻击十分钟。”
　　“而这些前往不同星球的小队，灭队的时间前后不超过一分钟。”
　　“目前他们还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些小队失联都跟成像中那个成年男人有关，这个猜测被德蒙特派出的参会人员反驳了。”
　　是真的出于所谓理论，还是恐惧，恐怕还是他们自己心里最清楚。
　　林朗和詹森家族的人都记得，在场那几个脸皱得跟橘皮子一样的老东西，在精神力成像的人影出现在大屏幕上后，
　　原本目空一切的倨傲，是如何变成荒谬滑稽的不敢置信和恐惧。
　　即使没有那位清晰的影像，看到那些老僵尸的反应，其余的人也对那个黑发男人的身份有了猜测。
　　林朗：“反正在邵国共享了这次情报后，他们就绝口不提要派自己军团的人去星系边缘‘查探’了。”
　　元恬想起第一次在德蒙特庄园见到德拉肯，他带着那些感染生物，也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一瞬间出现，一瞬间消失。
　　少年眨眨眼，看着资料里那些刚建好又被邵国小队破坏的民用设施，没说话。
　　林朗本来也不是想从元恬这得到什么线索，甚至相反。
　　林朗没听见少年说话，反而暗暗松了一口气，忽然提起了另外一件看似不相干的事：
　　“小元，德蒙特的人查到了近一个月前，隶属于黑曜帝国的黑贝调查局曾经去过迷雾星，你当时也在那里。”
　　元恬忽然想起，自己为了正大光明能进杜庞家族的驻地，当时还向驻军拿了一份申请，也许留下了记录。
　　他当时的确也没预料到驻地会有这么大的动静，甚至德拉肯也出现了。
　　就在他拿完申请，拜访杜庞家族的驻地后，黑贝调查局的人就出现了，还带走了那架龙蛇的骨头。
　　的确有点太巧了……
　　元恬自己看自己都有点可疑，是不是真的跟黑曜帝国的人有什么联系。
　　少年还在纠结要怎么措辞，
　　他后腰挂着的，刚才一直异常沉默听着两人谈话的玉佩，
　　仿佛终于被激活，淡绿色的玉佩中心亮起了不详毁灭的黑色。


第56章 
　　元恬先一步发现了周围波动的能量,
　　纤细的手指下意识摸到玉佩。
　　虽然知道不会灼伤少年，漆黑的毁灭物质下意识熄灭。
　　元恬：【怎么了吗？】
　　玉佩没有说话。
　　元恬决定先把林朗应付走：“你的朋友应该跟你说过了，我申请去……”参观杜庞家族的驻地。
　　林朗摇头, 在他怔愣的表情中打断了他的话：“没有, 你没有申请。”
　　元恬不明白。
　　林朗沉默下, 说：“那天驻军的服务器被袭击了, 当天所有的记录都流失了，所以你没有拿到申请, 直接离开了。”
　　知道当天元恬提交过申请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就是林朗的朋友。
　　林朗说：“我有把握他不会说出去。”
　　另外一个则是接到塞勒斯指令、想把元恬留在安全地区的指挥官。
　　林朗说：“他昨天被调到了我手下。”
　　元恬奇怪：“他不是塞勒斯的人吗？”
　　林朗说：“殿下的人给的调令, 这是他的意思。那个指挥官现在绝对不敢在外面多嘴，你就当作没去过那里，这会为你减少很多麻烦。”
　　林朗盯着少年的表情，紧接着道：“小元，这是他欠你的，你不用有心理负担。如果不是他, 你早就找到克拉伦斯的线索了。克拉伦斯的消失跟德蒙特有关, 对吗, 之前塞勒斯是不是对你隐瞒了什么？”
　　否则按元恬的性格, 不会那么决绝。
　　元恬没说话。
　　林朗苦笑：“你放心, 消息没有走漏。只是我这次调查了迷雾星的势力分布, 发现了杜庞家族跟德蒙特的往来以及残留的实验室废墟，那里明显进行过非法实验, 这需要王都大势力的支持。”
　　“我也跟克拉伦斯相处过一段时间, 我知道他不简单, 能在迷雾星悄无声息地把他带走的，就只有德蒙特的势力。”
　　林朗：“我一直记得你和他对我的帮助, 如果不是你们，我也无法走出迷雾星，在这件事上请你相信我。”
　　“德蒙特很可能已经在查你和克拉伦斯的联系，你明面上不能再关注关于克拉伦斯的消息。”
　　“你不用告诉我你在那里发现了什么，不管是谁问你，你就说你在路上就碰上了感染生物袭击，提前离开迷雾星就好。”
　　元恬问：“关于这次迷雾星的事，德蒙特家主当时是什么反应？”
　　林朗说：“那时我们还没接到黑曜帝国复苏的消息，也不知道黑贝机构的人去过那，只是收到了迷雾星有异常能量反应的报告。”
　　他笃定：“德蒙特的反应绝对有问题，前任家主康拉德·德蒙特的直系手下马上要求亲自去迷雾星调查，这跟他们以往不顾边缘星系死活的作风完全不符合，太积极了。”
　　元恬恍然：“之后接到了黑曜帝国的消息，德蒙特也没心思再管迷雾星的事了，直到最近两天发现黑贝调查局的人也去过迷雾星。”
　　元恬一顿，反应过来：“前任家主康拉德·德蒙特，新家主是谁，他们换家主了？”
　　无人驾驶车辆的速度慢下来，窗外，路边是一幢默认模板装修的独幢别墅，应该是林朗的住处。
　　林朗叹气：“进来说吧，你顺便吃点东西，生活管家今天买了巴斯克蛋糕。”
　　元恬坐在餐桌前，吃了一块甜点意思地垫垫肚子，听林朗讲完了这段时间王都的突变。
　　不少大贵族的老家伙都“活”了过来。
　　最典型的就是带领家族离开黑曜帝国的德蒙特一代家主，伯德温·德蒙特。
　　林朗：“这个老……人家，是为数不多亲眼见过兰开斯特君王的人。”
　　即使已经过去近三百年，伯德温·德蒙特也并没有真正地死亡，他早就联合了一些人在暗地里大力自主和发展生命冻结技术。
　　在察觉到身体的衰落已经无法抑制后，伯德温就让他们对自己使用了这项技术。
　　在身体进一步衰老前进入一种特殊的休眠状态，同时最大限度地延缓身体老化。
　　平时这些老家伙就靠特殊的设备、药物和生物技术维持身体的健康状态，防止细胞老化，
　　但毫无疑问的，无法拥有自主意识，对外界没有反应。
　　他们冻结生命的真正目的当然不是沉睡到人类文明毁灭，
　　而是等待科技发展，直至真的能让他们重焕新生、长生不老的那一天。
　　为了维持自己的威严，像伯德温·德蒙特这样的家伙，还会定期“醒过来”确认世界已经发展到了什么程度，确保自己在家族还有地位。
　　现在黑曜帝国的复苏，无疑是特殊情况，伯德温·德蒙特被叫醒了。
　　他醒来后就表达了对现任家主康拉德·德蒙特的不满，斥责其无能软弱，
　　将家主换成了他的儿子、王室继承人的订婚对象，亚伦·德蒙特。
　　小狗甲壹吐着舌头，在算那只“老僵尸”的祖父前有几个曾。
　　元恬现在才知道德蒙特的家主换人了，换的还是亚伦。
　　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些大贵族的隐秘。
　　他想，原来刚才林朗那句“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老僵尸”不是带着个人情绪的形容，而是客观叙述事实。
　　元恬眼神飘忽一下：“所以既然伯德温·德蒙特对那段视频都是避讳的反应，是不是说明……黑曜帝国的君主真的就是尼德拉肯·兰开斯特？对此，现在主要国家的态度都是怎么样的？”
　　玉佩又无声亮了下。
　　林朗说：“我刚刚才结束一场会谈，黑曜联邦已经决定更名为伊诺克，简称为伊国，这个词语在目前他们的文化中，有追随、崇拜的意思。”
　　元恬试探道：“大家真的都相信，那个身影会是三百年前的君王吗？就算他还活着，应该也跟伯德温·德蒙特那些人一样老了。”
　　林朗坦诚道：“说实话，我也无法确定，那个人影很不清晰，只能很模糊地看到侧脸。伊国选择更名，可能不全是认为那位兰开斯特真的回来了，也有避让黑曜帝国的意思。”
　　还有半截林朗没说，毕竟伊国建国的初衷是纯粹为了等待君主回归。
　　不像星光帝国的王室，虽然自诩亲缘继承了兰开斯特的姓氏，但各方面都透着一股别扭，对这位祖宗有种扭曲的尊崇、向往，又不敢提起。
　　这样一说，塞勒斯倒的确是王室里天赋最高、性格最好的一个。
　　林朗：“同名也可能是兰开斯特君主真正的后人，因为出色的天赋被赐予了与祖先相同的名字。”
　　一直沉默的谢行尊：【尼德拉肯没有直系后代。】
　　元恬一顿，对林朗说：“很谢谢你，这些消息对我很重要。”
　　林朗给他展示的资料，明显不是他这个普通的学生有权限知道的。
　　林朗说：“之后我会跟你同步我知道的消息，但我知道的也有限。”
　　林朗毕竟年轻，还出身平民，
　　如果不是肉眼可见的天赋和詹森家族的支持，他也无法这么快知道这些核心消息。
　　林朗犹豫道：“小元，你之前的机甲，还有在迷雾星上……你是不是认识在黑曜帝国的朋友？”
　　元恬知道，之前玉佩帮他驾驶机甲，明显跟他个人风格不符的操作还是被近距离接触过的林朗看出来了。
　　但林朗显然想不到玉佩里会有一个精神体，只是往有人远程连接帮忙驾驶机甲的方向猜测。
　　因为在星光帝国，有那种机甲水平的驾驶员他都熟悉，那个未知的人只能来自别国。
　　以及在迷雾星上，少年为什么会和黑贝机构的人联系在一起。
　　林朗某种程度上也猜出了部分事实：“那个帮你驾驶机甲的人在黑贝调查局？否则你跟他们碰面，黑贝的人不会轻易放你这个目击者离开。”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元恬忽然对星光帝国外的势力如此感兴趣，
　　林朗原本不准备多说，有些信息即使只是知道也可能有危险。
　　元恬CPU还在处理。
　　林朗已经一副若有所得的表情：“不管事实是什么，现在都不适合暴露你在黑曜帝国有认识的人，别人问起你都说没有。”
　　元恬：“好的，我知道了。”
　　他从空间钮里取出礼物，是两张自己做的二级能源卡和一副机甲操作手套。
　　使用精神力同步操作机甲，需要特殊的操作手套。
　　元恬离开迷雾星后又去了其他星球的黑市，他记得林朗之前对自己的帮助和赠送的药材，
　　特地找人打造了一副操作手套，还用自己的精神力加持过。
　　林朗立即将那副手套穿戴在手上，说：“很合适，内层比军团下发的更轻薄和稳定，谢谢。”
　　他没问制作手套的军用材料是哪里来的。
　　看到那两张二级能源卡后两个方块字，“元恬”的署名，即使是林朗也脸色微变：“你已经是二级制卡师了？”
　　元恬：“嗯。手套最好还是测试一下，看看响应是否及时。”
　　林朗：“我相信你。”
　　“你应该还没去制卡师协会更新等级吧，我去帮你提交。你的制卡天赋也很惊人，后续制卡师协会一定会对你大量倾斜资源。”
　　林朗松了一口气：“有了这层保障，也不用担心德蒙特家族在没有决定性证据的情况下会对你下黑手了。”
　　元恬：“关于德蒙特家族，我还需要你帮一个忙，克拉伦斯消失的事跟他有关。”
　　林朗记住“阿诺·德蒙特”这个名字：“一有消息我会马上通知你。”
　　元恬从座位上站起来：“那我就先回去了，谢谢。”
　　林朗最终也只是说：“好，一路顺利。”
　　元恬出了门，对一路送他出来的年轻少将挥手：“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成为星光叛将的，这些消息我不会告诉别人。”
　　林朗失笑。
　　少年的外表其实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是银发蓝眼睛，眉目精致，
　　但阳光下，莫名有种被滋养开的清润柔腴，皮肤是健康的白皙通透，精神也好了许多。
　　之前元恬游离疏远、没什么血色和人气的清冷模样不是不好看，
　　只是真心希望少年好的人，会更喜欢看到他现在的模样。
　　快乐又富足的小王子。
　　林朗跟着少年的挥手笑了笑，没对他的保证说什么。
　　元恬打开星舰坐上去，林朗忍不住道：“小元，星光王室的继承人只要一天是继承人，他在舆论上就不会犯错。”
　　即使低三下四、不顾尊严乞求挽留的人另有其人，
　　最后也会变成被追求者的错误，
　　被指责他在破坏王室与贵族的联姻。
　　元恬比了一个了解的手势，眼神清明，表情没什么变化。
　　林朗终于放下心，
　　他想，这是某人自己先做出了选择，现在再苦情的模样都是自作自受罢了。
　　他自己该预料到和接受这个结果。
　　*
　　元恬没有回星光大学的宿舍，他在成功制卡后就在星网上以市场价卖出了几张二级能源卡，完全能够靠自己实现经济自由。
　　元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往债主塞勒斯的账户里打了一笔款项，还清了欠账，正式宣布这段债务关系的结束。
　　然后在学校附近短租了一套公寓。
　　他依旧打算住在学校里，
　　毕竟星光大学作为国立大学、最顶尖的人才摇篮，
　　校内安保措施不是普通的街区和公寓能比的。
　　元恬只是狡兔三窟，以防意外。
　　雇佣的机器人已经提前将住房打扫好，
　　元恬回到公寓显示打开了所有警戒设备，然后询问玉佩：“你刚才的反应一直很奇怪，怎么了吗？”
　　谢行尊过了会儿，说：【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精神内海，黑色的一片弥漫着黑雾，看不清里面。
　　那些黑色像海上凶险的飓风，
　　即使是灾难后的平静，也潜藏汹涌激荡的力量。
　　就像这些精神力的主人一样难测。
　　对方暂时屏蔽了对结契的心灵感应，
　　但元恬隐约意识到了谢行尊的想法。
　　元恬：【是发生什么了吗？】
　　玉佩没说话，但公寓接入的智能屏幕打开，一个文档被调出，一些材料和稀有金属的名词陆续出现。
　　只出现了几个名词，
　　白皙纤长的手指就按停了文档。
　　跳转的页面紧张地停滞在空白页。
　　这还是少年第一次对如师如友的玉佩先生有这种反应。
　　他泛红嘴唇抿着，圆溜溜的眼睛，天然上钩的眼尾染着情绪激动的红，
　　瞳色是澈冷的冰蓝色。
　　元恬闷声：“这不公平。”
　　被黑色实质化精神力接入操纵的小机器人一顿。
　　元恬：“你之前说过我，为什么不把你的力量做进应对危机的计划里。”
　　元恬：“你现在也没有考虑我。”
　　元恬的社交技能在慢慢点亮，但口才还没锻炼得很好，措辞很慢，但咬字坚定。
　　元恬：“你不相信我。还是你觉得我的力量太弱了，对你来说就是……”
　　谢行尊：【不是，我没有这么想。】
　　表面严密厚实的黑雾迫不及待地散开，将主人的精神内海暴露出来，
　　结契又将双方的心绪联结在一起。
　　谢行尊：【我相信你，比谁都知道你的天赋。但这件事我一时间很难跟你说清楚。】
　　元恬：“很着急吗？”
　　谢行尊：【应该不算。】
　　元恬：“那可以慢慢说吗？”
　　谢行尊沉默：【……】
　　少年睫毛耷拉下去，半阖住蔚蓝的眼睛：
　　“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还困在王都，就像你的出现给了我离开王都寻找真相的勇气和底气，我也想帮你。”
　　“你改良了我，我也希望你能感受到那股，让我变得更好的力量。”
　　还飘着清洁香氛的公寓中，
　　极短暂的静寂。
　　无声地叹息后，谢行尊放弃了僵持，先开口道：
　　【“改良”这个词或许不如“帮助”合适。】
　　元恬又腼腆恬静地缩了回去，认真想了想，说：“帮助好像也不行，就像之前约书亚想表达的意思，你不只是帮我解决了当下的困难，还让我……”
　　少年又卡了一下壳。
　　升级，优化，提升，领悟？
　　谢行尊的声音响起：【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先恢复电脑。】
　　刚才看主人真的生气了，子壹配合地让公寓自配的计算机进入了死机状态。
　　虽然这其实也对那个神秘存在限制极其有限。
　　元恬请子壹帮忙重启计算机，
　　然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玉佩先生是不是在转移话题？
　　他忽然很想知道精神内海黑漆漆此时的色号，偷偷潜进去取色。
　　RGB（52，0，0）
　　红色通道52，绿色通道0，蓝色通道0。
　　跟第二次的黑中带绿不同，跟第一次的黑中透红类似。
　　这次只是站在精神内海的边缘，就能隐隐看出漆黑的一大堆里隐约翻涌的暗红了。
　　元恬：“哇……”
　　元恬取完色，注意力转移，就看见了此时黑漆漆的模样。
　　尊重边界感使然，元恬虽然会偶尔看一眼邻居的精神内海，
　　但很少透过那些随机缥缈的黑雾，直勾勾地注视明显是那片精神力中心和主人的黑色精神体。
　　直到现在才发现，那团最初见面时看不出形状的黑色精神体，现在已经隐隐能看出一只庞大生物的雏形。
　　元恬前段时间才因为杜庞家族的事情重点浏览过相关图像和文字资料。
　　“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
　　这是古籍中的记载，
　　现在以精神体的方式出现在元恬眼前——
　　龙。
　　它修长健美的身体略微蜷曲盘着，巍峨庄重，曲线优雅，
　　那股厚重感光是看着就让人不自觉屏住呼吸。
　　唯一遗憾的，就是它似乎还没恢复到全盛时期，
　　身躯每隔一段就会出现难以辨认的伤痕，
　　鳞片也没有完全恢复。
　　偶尔会出现像游戏中大型BOSS建模加载不出来卡顿一般的模糊。
　　它睁开眼，深蓝色的竖瞳宛如燃烧的幽焰，
　　将黑银两片精神内海都照亮。
　　元恬“咻”地一下退出。
　　元恬：“……”他最近看资料看太久，连精神内海都有残存的幻觉了？
　　谢行尊：【……你没看错，我要说的事情就跟这个有关。】
　　德拉肯“draco”，
　　在古蓝星的某个古老语系中，代表的意思就是龙。
　　元恬的脑袋里突然跳出来这么一条信息。
　　谢行尊：【你可以通过结契感知到我是否撒谎，关于我的真实身份，根据我的记忆，我的一个名字是尼德拉肯·兰开斯特。】
　　刚刚宣布，即将重新被复苏的黑曜帝国拥立登顶的那位君主，
　　尼德拉肯·兰开斯特。
　　根据有些可信度的史料记载，兰开斯特君主的名字，一部分就是来自“draco”。
　　在古蓝星的文明中，这个词汇最开始在印欧语系中意为天龙座，希腊神话中被大力神赫拉克勒斯杀死的巨蛇拉冬，
　　原本用来泛指巨大的毒蛇、巨蟒，
　　在与东方文明交流沟通后也用来翻译指代华夏之龙。
　　元恬小心道：“那谢行尊这个名字是？”
　　谢行尊：【我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但尼德拉肯·兰开斯特这个名字应该是其他人提供给我的名字，当时的情况使用它更合适。】
　　结果就是随着征战与统一，尼德拉肯·兰开斯特这个名字更被人熟知。
　　元恬想想之前见过的德拉肯，以及那天被男人告知他就是尼德拉肯一世、黑曜帝国君主的情况。
　　然后又看看玉佩。
　　元恬：【宇宙猫猫星际穿越.jpg】
　　元恬：“我能再看看吗？”
　　少年比划。
　　谢行尊：【……可以。】
　　元恬沉浸式去看精神内海那条威风的龙了。
　　少年的心思断续绵亘传递，像顺着甜风来的馥郁花香。
　　他完全没有怀疑玉佩的说辞，
　　也没有出现类似“是否是玉佩内精神体判断错误、自我认知错误”的不尊重想法。
　　少年脑瓜里，除了对威赫神话生物的赞叹与欣赏，
　　最多的就是在思考为什么会出现两个“尼德拉肯”，而且可信度都很高。
　　以及一缕如释重负。
　　谢行尊：【为什么会觉得如释重负？】
　　当然是因为知道自己将玉佩先生和认识的朋友，都跟尼德拉肯君主联系起来其实事出有因，
　　是正常的、合理的、正当的、有依据的，并不是渣男行径，所以松了一口气。
　　但想到两个微妙的“尼德拉肯”，
　　元恬蓝眼睛眨了眨，发动了自己刚刚学到的既能，转移话题：“你应该也知道了吧，我之前在德蒙特庄园地下，以及迷雾星遇见的那个德拉肯，其实就是尼德拉肯。”
　　“你对他真的没有印象吗？”
　　谢行尊简洁道：【没有。】
　　元恬喃喃：“这就很奇怪了，每次我遇见他你就在沉睡，也没有记忆，这绝对不是巧合能解释的。也许是某种奇妙的反应？”
　　“他周围的能量场很古怪，说不定是因此对你有什么影响。”
　　元恬一边说，一边操纵着重启的计算机，写下几个复杂的公式。
　　元恬皱眉：“数据不够……”
　　谢行尊的当然好说，但德拉肯的就难办了。
　　最快把尼德拉肯之谜解决的方式就是当面询问，收集更多可靠的信息和数据。
　　元恬想到玉佩先生以往一贯的行事作风，以及刚才文档中跳出的那些危险名词，纠正自己之前的想法。
　　最快解决的方式其实是另外一个可疑的“尼德拉肯”直接消失。
　　元恬莫名能肯定，另外一个远在黑曜帝国的兰开斯特君王也是同样的想法。
　　还好他多问了一句谢行尊要去做什么。
　　浅绿色的玉佩，毁灭黑色光芒明灭闪烁，莫名有种危险感。
　　低沉的声线，语气似乎漫不经心，问：
　　【如果我跟他发生冲突，你会采取什么措施？】
　　元恬：“……”


第57章 
　　好……难以形容的问题。
　　比以前最开始认识埃文斯教授, 应对他层出不穷的提问还困难。
　　没回答上埃文斯教授的问题，只是会被老顽童得意一段时间，听他念叨“我做过研究比小年轻吃过的米还多”,
　　但没回答上玉佩先生的问题, 或者回答错误,
　　元恬直觉会有很糟糕的后果。
　　就算现在没表现出来, 也暗地会被记在小本子上。
　　少年一头蓬松的银发抖了下，顺着单薄的肩膀滑下去, 漏出那张白净小脸上的思索和纠结。
　　元恬：“……”
　　好奇怪, 以往就算他的知识量不足以支持他得到一个答案, 他的直觉也会给出一个方向。
　　但面对这个问题，
　　如果谢行尊和德拉肯发生矛盾，他会采取什么措施，
　　他的直觉也罢工了。
　　元恬：“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谢行尊：【不用。你的消息提醒响了很久。】
　　男人没有过度催促少年，
　　他本能想深入这个话题时，潜意识又让自己停住,
　　虽然现在说不明白, 但他本能觉得如果真的过度让少年思索, 非常不妥。
　　上次谢行尊有这种感觉, 还是在跟元
　　恬结契制定“三年约定”时。
　　提示音一直冒个不停的社交软件的确很恼人, 元恬探身过去看了一眼,
　　都是老师、同学以及一些之前在社交场合认识的名字发来的祝贺短信，都是祝贺他成功晋升二级制卡师, 大意都是在夸赞他天赋出众、前程似锦。
　　比较亲近的人则是恭喜他成功结束游学, 问他身体如何, 接下来又是什么安排，是否还要离开王都。
　　大概是林朗为他提交了二级制卡师申请, 消息已经有意无意地传出去了。
　　元恬点开一条消息，忽然顿了下，惊喜道：“对了，之前德拉肯给过我一个通讯器，说可以用那个联系他。”
　　元恬从空间钮里找出那枚特制通讯器，点开唯一保存的一个频段发了一条消息。
　　元恬等了一会儿，失落：“他没有回复。”
　　谢行尊下意识解释：【最近事务很多，应该是没看见。】
　　元恬又支棱起来，点头：“嗯嗯，我也理解，没关系，之后我可以去黑曜帝国，到时候再想办法见见他。”
　　少年心思很明显，显然不觉得自己一个几面之缘的年轻学生会给尼德拉肯留下什么深刻印象，又得到什么优待。
　　但他对此也很豁达。
　　玉佩又闪了下，最终什么都没说。
　　谢行尊说：【黑曜帝国现在很乱，感染生物的情况也许还没完全稳定，会很危险。而且万一我和德拉肯没有谈拢，又真的站在对立面，也许会陷入他属下的包围里，你……】
　　元恬说：“嗯嗯嗯。”
　　少年两只爪子啪嗒啪嗒在社交软件上打字回复刚收到的消息，
　　对玉佩的某些话显然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睫毛随着浏览的目光移动，偶尔小幅度扇动。
　　看起来和缓得没有尖刺，但他真的下了什么决定、想做什么时异常坚定。
　　玉佩不再劝阻，看样子也是妥协了。
　　元恬松了一口气，打字的速度更快。
　　如果谢行尊真的一意孤行，趁他不注意离开，元恬其实也毫无办法。
　　元恬问：“玛格丽特女士和埃文斯教授邀请我聚餐，你要一起吗？”
　　谢行尊：【最近情况特殊，不要分开。】
　　元恬赞同地点头：“我先去收拾行李。”
　　看来坦诚也不是很难嘛，有什么矛盾解决什么矛盾才会有更和谐的关系。
　　元恬慢慢从空间钮拿出要用的东西，
　　白色小狗也颠颠地跑过来帮忙。
　　元恬搓了一下甲壹的头，歉然：“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抱歉。”
　　少年指的自己刚才对玉佩生气，甚至动手关停了他使用的文档，他当时的情绪变化比较突然。
　　甲壹都沉默下。
　　小狗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左右转转，歪吐着的舌头收回去。
　　主人口中“吓人”的生气，
　　也许指的是一支狠毒的雪糕，一块凶猛的焦糖曲奇，一罐暴怒的糖饴，
　　又或者一团诡谲的蒲绒。
　　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果然，萨摩耶耳朵抖了抖，爱娇地用毛茸茸的吻部蹭他，应该是吓到了。
　　元恬揉了一下小狗，继续收东西。
　　收到一组东西时，动作越来越慢，直至停止——
　　是有关尼德拉肯·兰开斯特的资料。
　　元恬非常亲近玛格丽特这位慈祥热情的老人，还特地选了她开授的《历史人物研究》这门课，
　　而这门课程的结课要求就是至少要了解三位重要历史人物的生平与贡献，并完成三篇自选历史人物的研究报告或论文。
　　因为玛格丽特女士的研究方向正是尼德拉肯·兰开斯特，
　　元恬选择的第一位历史人物就是这位著名的君主，
　　为了让自己全身心地投入，还很真情实感地让自己“成为”他的狂热崇拜者。
　　记忆闪回，第一次玉佩有异常精神力的反应，谢行尊醒来时，他房间的模样。
　　应该摆满了收集的资料，
　　墙上、桌上到处都是，专门用来写研究报告的小房间甚至无处落脚。
　　因为图书馆中一份资料只能短期借阅，
　　元恬还让屋内的小机器人一字一字地复刻了那本，言语比情书还煽情的尼德拉肯赞美诗合集。
　　元恬：“……”
　　他试图换位思考如果是自己“醒来”时看到这幅场景，会是什么想法。
　　【银毛脑袋试图重启】
　　【银毛脑袋加载中】
　　【银毛脑袋拒绝开机】
　　怪不得当时觉得玉佩先生的语气怪怪的。
　　嗯……这个学月就把这篇研究报告收尾，换成下一个人物。
　　下个星期。
　　元恬第一次这么深刻地觉得，发达的记忆力也是一种负担。
　　少年收东西收得好好的，忽然停住，像只陡然被断了电源的小机器人。
　　黑色实质化精神力正在一旁准备去黑曜帝国需要的东西，
　　好像并没有注意元恬这边的动静。
　　元恬成功重启后，开始把一本本已经摆上书架的，关于作业研究人物的资料书籍收回去。
　　像极了线下见面会后对偶像脱粉的表现。
　　房间另外一侧，文字输出和页面刷新的频率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元恬以为玉佩在专心做自己的事情，没注意到旁边的异常。
　　书架上资料被拿走的地方空荡荡的，
　　元恬想想自己还没完全完成和发表的论文……咬牙。
　　只是再研究一小会儿，应该没关系吧？
　　他偷偷的，等到了黑曜弄清楚了谢行尊和德拉肯到底是怎么回事，提交的论文应该也已经通过了同行评审的评估审查，编辑也给出了意见，
　　等修订完成，这些资料也能退休了，部分还要还给各大图书馆。
　　他一定马不停蹄地换另外的研究对象完成作业，绝不多打扰。
　　而且谢行尊一向不关注他的研究，应该不会发现吧。
　　尼德拉肯有这么多崇拜者呢。
　　少年表情纠结，额头抵着书架好一会儿，
　　然后悄悄又把资料拿出来放在了书架上，欲盖弥彰地改了一层洁白的防尘布挡住书脊的名字。
　　放好之后慢慢吐出一口气，刚刚耷拉下去的耳朵又支起来。
　　漂亮的蓝眼睛都在发光，比君主以往漫长岁月中见过的宝石还要美丽耀眼。
　　地壳一万年的地质运动和高温高压形成了宝石，精密有序的晶格结构与光线相互作用，赋予了宝石多彩与光泽。
　　但人的相遇、情感、个性，比这些地质产物更加神秘复杂。
　　少年好像真的很珍惜喜欢那些书籍，
　　又或者说，让他重视的是那些文字构建起来的人。
　　在元恬偷偷摸摸看过来时，文档和页面刷新的速率一瞬恢复了正常。
　　安排的效率比之前带着沉凝的滞缓快了许多。
　　*
　　时间还是中午，元恬短暂地午睡了一会儿，起来先去了学校提交测试和作业。
　　有几个老派一点的教授，元恬还需要去面谈。
　　万幸的是，没有老师为难他，
　　有一个老教授对元恬连请一个月假期的出勤率颇有微词，但看完少年交上来的小测论文，胡子动了动，最后也没说什么。
　　元恬晚上跟玛格丽特和埃文斯教授吃饭的时候提起了这件事，
　　埃文斯得意又不屑地笑了笑：“安德森那个家伙就是气不过你先加入了我的研究所，正憋着气又想找你的麻烦，但是就他那点水平，噗嗤。”
　　在元恬不需要刻意低调后，他展露出来的研究能力让许多人大吃一惊。
　　玛格丽特这位优雅的老人就当没有看见埃文斯老小孩的任性模样，
　　为元恬添了菜，温和地问他：“看到你的精神好了许多我就放心了，还好迷雾星的事件没有波及你，这次出门感觉怎么样？”
　　元恬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嗯，游学一次感觉心情放松很多。”
　　他们的聚餐没有选在外面的饭店，而是就在玛格丽特女士的住处，
　　她并不擅长做饭，但也不需要这位女士亲自下厨，生活机器人已经足够料理一切。
　　倒是埃文斯教授，看起来是位专注研究、脾气古怪的老贵族，但意外地擅长做菜，桌上就有他的作品，味道也非常可口。
　　问起来，埃文斯就别扭地呵斥：“一个家里总得有人会一手应急做菜的能力。”
　　元恬的目光在两位老人之间来回看，
　　玛格丽特女士还好，埃文斯猛咳了几声，错开目光。
　　玛格丽特微笑：“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说起来我们在一起还有你的原因。”
　　元恬离开王都星系游学，玛格丽特虽然从来没有阻止，但心中其实非常担心，又犹豫自己频繁询问少年的行踪会让他有压力，就选择曲线询问埃文斯。
　　因为研究项目的原因，元恬和埃文斯的联系相对频繁。
　　一来二去，埃文斯教授本来就对玛格丽特女士先有好感，
　　两位头发花白也还独身的老人，就水到渠成地在一起了。
　　元恬反应了下，懊恼：“太好了，但是我忘记准备礼物了。”
　　玛格丽特慈祥地微笑：“你能回来，现在坐在这里跟我们聚餐，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埃文斯想起这件事，嘴角的笑容难得比观察双缝实验中的电子行为容易出现，故作无所谓地咳嗽两声：“我们还差你这点礼物吗。”
　　玛格丽特看了埃文斯一眼，教授摸摸脑袋，会意地从屋子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礼物。
　　两人：“祝贺你成为二级制卡师。”
　　玛格丽特欣慰叹息：“我应该早点察觉，带你去检测处再次检验的。”
　　埃文斯：“现在也不晚，之前的基础打得好。”
　　元恬睫毛颤动，第一次收下了祝贺他成为二级制卡师的礼物：“谢谢玛格丽特奶奶和埃文斯老师。”
　　“虽然如此……我对纯粹的制卡师生活并不感兴趣，不会放弃学业和研究。”
　　埃文斯听完却无声松了一口气，欣慰。
　　比起受挫无数、不知道能不能走出一个结果的学术生涯，只在大势力的供养下研究制卡，制作能源卡售卖的生活无疑顺遂许多，
　　尤其是有天赋的制卡师，每天光是躺着都会有无数款项入账。
　　但元恬的目标显然不止如此，
　　埃文斯没看错人。
　　在人欲与思想间，逸乐与真知间，
　　总有选择燃烧，攘除未知的阴翳。
　　他尊重和理解少年每一个选择，不会横加干预，但不妨碍他感到高兴。
　　埃文斯热情澎湃，慷慨激昂道：“走，你的师兄前几天有个奇妙的新发现，现在还没什么头绪，正想找个人合作，你就合适。”
　　玛格丽特女士看他一眼：“先吃饭，现在这个时间点谁还在外面跑。”
　　燃烧着的物理教授被浇灭，悻悻坐下了。
　　元恬轻咳一声：“明天也可以的。”
　　就在这时，两人腕上的智能手表同时响了起来。
　　这个时间他们当然都开启了免打扰，能同时通知他们的事情，一定很紧急。
　　元恬当然不会介意：“没关系，看看是什么消息。”
　　黑曜帝国在全网宣布复国了。
　　之前只是对主要势力的“通知”，让他们知晓这条消息，考虑外交立场和条例，
　　现在则是正式对所有人宣布。
　　元恬听完打开星网查看，果然，消息一经发布，不需要任何额外的宣发，已经成为热议的焦点。
　　无数人在讨论这是否是个玩笑，黑曜帝国的君主“尼德拉肯·兰开斯特”“尼德拉肯一世”是不是他们理解的那位，
　　那些被放弃的受感染星系是否真的已经回归了正常的生产生活，如此之多的感染生物真的被消灭了吗？
　　舆论都不是一边倒，各种看法和态度都有。
　　尤其是紧跟其后，黑曜联邦宣布正式更名为“伊诺克”，为了尊敬避讳而改名，
　　伊国对黑曜帝国的外交态度昭然若揭，不需要更多发言就能让人确认。
　　但伊国在各个平台上的喉舌依旧一连发布了数条大意是承认黑曜帝国合法性和独立性的声明。
　　其他国家陆陆续续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以埃文斯和玛格丽特的家世和背景，自然早在这条官宣之前就听到了风声，
　　不管是埃文斯家族，还是玛格丽特女士所在的德罗斯，都是首屈一指的大贵族，最近都因此忙得昏天黑地。
　　倒是埃文斯教授，因为热衷学术，反感争权夺利那一摊子，只是听听就过去了，反正对他的研究所没什么影响。
　　玛格丽特女士同样，更喜欢教育与历史，
　　两人都没介入势力倾轧的意思。
　　但学者的本能，至少要弄清楚这个突发事件的后续影响等，以备不时之需。
　　三人不约而同地放下了餐具，浏览消息，不时交谈一句，
　　倒又有种另外的和谐。
　　玛格丽特女士戴上眼镜看起来严肃许多：“虽然还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就从现在黑曜的举动来看，还不错。”
　　玛格丽特指的是对以前因为感染生物的威胁背井离乡的难民，以及被迫留在本地的土著居民的态度。
　　黑曜帝国现在主要的人口就是他们，从对他们的政策和态度就能见微知著。
　　元恬知道玛格丽特的研究领域，以及她对“尼德拉肯·兰开斯特”的研究了解，
　　并不是指私人领域，而是政治、军事作风上的。
　　元恬虚心请教，
　　虽然知道身边玉佩里还有个“尼德拉肯·兰开斯特”听着，感觉有点奇怪。
　　在膝下无子，亲如幼孙的少年面前，玛格丽特当然没有保留和顾忌，
　　所有碍于各种因素无法在公众面前表达的研究和观点她都可以说。
　　尼德拉肯一世在军事和征战上的作风，是极其强硬的，当时所有胆敢挑衅的星盗和势力都会被他捏死，毫无商量的余地。
　　但在内部制衡上就是一团乱了，
　　看似和谐，却在效忠一人的基础上分出了无数党派，党政激烈。
　　更别说君王消失的“黑暗日”，疑似还有反对尼德拉肯·兰开斯特的背叛者参与。
　　听到这里，元恬悄悄问：【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谢行尊：【不记得了。】
　　提到自己的领域，女性老人的话语更加坚定自信，
　　但比起兰开斯特只擅长战争不擅长政治、不懂人心的说法，
　　玛格丽特更坚持兰开斯特是知道，但是不感兴趣的观点。
　　这也有迹可循，
　　一旦到了需要一致对外，国内运转提供资源的时候，
　　兰开斯特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切断帝国的党争和争论，以最快的速度将国内整理一致，保证后方的绝对稳定。
　　事实上，到尼德拉肯一世消失的时间点，这位君主也从未有后顾之虞。
　　玛格丽特肯定道：“从这就能看出，对方其实对内部的局势非常清楚，每次都能毫厘不差地找到切入点。”
　　“就像身处盛大危殆的火场，还能冷静分析出源头，解决后还能稳妥地压住一切死灰复燃。”
　　“他绝不可能是像有些史学家说的，对政治和党争没有丝毫敏锐度，对局势无可奈何。”
　　元恬看过的大量史实资料也一瞬间被联通，快速领会了玛格丽特的意思：“所以他只是不想管。”
　　但还是拧眉道：“可是为什么？”
　　玛格丽特找了个形象的例子：“就像你知道研究动物行为与生态演化的学者，他们更多的也只是在观察，甚至为了不影响他们的生态行为和生态演化，会刻意保持距离。”
　　即使场面一片混乱，动物学家在大多时候也只会选择袖手旁观，除非他们的研究方向是人类活动与生态演化。
　　闻言，埃文斯皱眉：“是不是有些太夸张了。”
　　玛格丽特女士是这个房间中从各种关于尼德拉肯一世的或褒或贬，或明或暗史料中，洞察恐怖细节和真相最多的人，
　　她端庄道：“无知的人最好沉默，他若知道这一点，便不算无知。 ”
　　埃文斯悻悻摸摸鼻子：“好好，出自你之前给我推荐的《蔷薇园》，古蓝星波斯作家的名言。”
　　玛格丽特的脸色和缓了些。
　　元恬这次倒是没有询问谢行尊，关于玛格丽特女士的言论他有什么看法，
　　但少年心里其实隐隐有了答案，是准确的，至少大部分准备。
　　埃文斯好奇道：“那如果按照这个说法，他到底有没有察觉到‘黑暗日’，又为什么会消失？”
　　玛格丽特摇头：“关于‘黑暗日’的资料太少了，你知道，星光在这方面的把控很严。”
　　埃文斯耸耸肩：“那他就是自愿消失？或者是厌倦了人类文明观察游戏？”
　　元恬转移话题：“所以这就是您觉得现在的黑曜帝国奇怪的地方，现在这位君主的一些策略太……积极了？”
　　玛格丽特欣慰道：“对，他几乎是旗帜鲜明地站在需要帮助者的一方，帮助争取和捍卫那些难以发声者的利益，半点没对那些政治投机者妥协。”
　　她显然很反感那些表面上讨好君主，实际上是在以此为自己攫取利益、不顾大局的无良家伙。
　　“虽然如此，但这显然跟尼德拉肯一世无为旁观的作风不符，之前我本来觉得不同主张的两派还会再僵持一段时间。”
　　一提到这件事埃文斯就忍不住幸灾乐祸：“真是自作自受。”
　　黑曜帝国在宣布复国的同时，还另发文“感谢”了一批提前得到消息，想“帮助”他们的其他国家贵族，谢绝了他们的“好意”。
　　然后一字不落地将他们用以交换的政治条件和建议法规贴了出来。
　　那些条条框框几乎是被藏在网络中的大佬逐字解读了一遍，将所有暗藏的，对底层民众的凶险和剥夺都展示出来。
　　经过精确的计算，如果这些条例真的实行下去，所有生活刚有起色的家庭，劳动所得的百分之八十都会通过各种冠冕堂皇的方式流入上层的口袋。
　　这些名字现在可谓是人人喊打，
　　相反，黑曜帝国则因此得到了舆论的好评和支持。
　　元恬确认自己在此之前并不知道这件事，也不知道黑曜帝国采取的政策，
　　但莫名的，两位老人提到这件事时，他却不陌生。
　　元恬看到自己的通讯器亮了一下，是个陌生号码，请求全息视频投影通话。
　　这种通话模式能实时传递通话者的肢体和语言，仿佛面对面交流。
　　子壹立即跳出提示：【号码归属地王都，号码的主人跟星光王室关系匪浅。】
　　元恬抬手挂断了通话请求。
　　没过一会儿，相同的号码又发起了通话请求，这次倒是稍微礼貌了些，附上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
　　来自王室的侍从，
　　有一份宴会邀请和礼物要送给元恬。
　　王室侍从跟一般的佣人不同，在星光帝国属于一种官职，
　　负责安排王室成员的日常行程安排、各项仪式、宴会安排、接待等王室事务，是王室成员的亲信，
　　被王室亲近的侍从，连大贵族都要给他们些许薄面。
　　第二次响起的全息通讯请求，连正在讨论其他话题的玛格丽特和埃文斯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埃文斯瞥见“布德”这个名字，拧眉：“这不是王室的人？他找你做什么？现在多晚了，有事不会明天说？”
　　玛格丽特女士也因对方突兀的通话请求拧眉，
　　尤其是想到布德代表的人物，以及那个人跟元恬的纠葛。


第58章 
　　在老小孩的强烈要求下, 元恬没有挂断通讯请求。
　　埃文斯吹胡子瞪眼睛，显然对布德的失礼非常不满，不断强调让元恬接通电话, 让他来会会这个布德到底想做什么。
　　埃文斯：“连我都不能在休息时间打扰你, 他怎么敢的。”
　　元恬求助地看了一眼玛格丽特女士。
　　玛格丽特：“小元, 你先问问他想做什么。”
　　埃文斯勉强压住了自己的脾气, 穿着深棕色西装马甲的小老头坐在旁边生闷气。
　　感受到两人的关爱，少年很轻微地笑了下。
　　元恬接通了电话, 选了一个只会让自己出镜的角度。
　　这位在大半夜冒昧两次拨打视讯的王室侍从, 等接通电话后, 是一位法令纹极深的中年男人，
　　说话倒是彬彬有礼，穿着也十分正式得体。
　　埃文斯冷哼了一声，勉强忍了。
　　倒是玛格丽特女士，看到布德微微锁着透出些不耐的眉毛，还有细微用词的轻浮应付, 表情微妙。
　　布德先是给了少年一张宴会的邀请函。
　　元恬看了一眼, 微讶, 因为这场宴会的目的和参会人员——
　　即将来星光帝国访问的黑曜帝国来使会参加,
　　现在确认即将参加的宾客有各大贵族的家主、主要高层, 还有星光帝国重要机构的负责人等。
　　身边的埃文斯教授和玛格丽特教授也会参与, 既代表学术界，也代表各自的家族身份。
　　当然, 星光王室也会参加。
　　即使名义上是私下的宴会, 并不宴请媒体, 这份星光闪闪的与会名单也注定这场宴会不简单。
　　这场宴会的气氛，很可能就代表了之后两国外交的走向。
　　这种宴会, 正常情况下，怎么也不会邀请一个没有背景的平民学生。
　　中年侍从接下来的话解答了元恬的疑问：“请准时出席，服装和配饰按照殿下的安排，已经为您准备好了，不要让殿下等。”
　　随着他的话，空中投影出一套繁复华丽的西装礼服和相得益彰的领带、袖扣、手表。
　　连一旁已经愠怒的玛格丽特女士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套非常合适得体的搭配，完美符合元恬的风格。
　　但它的主人是错误的人，也以一种错误的方式被送来了。
　　阅历不多的元恬可能不知道布德这种态度代表着什么，
　　但玛格丽特和埃文斯都很清楚，这个中年男人分明将少年当成了某种被无尊严豢养的轻浮之人。
　　不知道从哪里确认的想法，一厢情愿地觉得美丽的少年倒贴已有婚约的王室继承人，得到了种种优待和上流社会的入场券。
　　他要求少年打扮出席，不容拒绝和插话的态度盛气凌人，
　　就像对待某种用以炫耀的无生命配饰。
　　浮于表面的礼貌藏着不屑。
　　即使没有玛格丽特的关系，埃文斯也将元恬当成了自己的接班人，他一向是个暴脾气，护短的性格哪里能忍受少年被这么折辱。
　　一冲而起，蹿进镜头，跟年龄不符合的灵敏把迟钝的元恬都吓了一跳。
　　镜头另外一边的布德怎么可能认不出弗朗西斯·埃文斯这个不管是学术还是家世方面都了不得的怪脾气老头，
　　只听了几句话就变了脸色，面色惨白。
　　元恬是他承认的接班人，还能跟他一起共进晚餐，
　　这个认学术成果不认家世的固执科学家面前又完全没有后门可走，
　　少年的智商与天赋可想而知。
　　被埃文斯当做接班人培养，毫无疑问在那场宴会中也能获得一个名额，
　　还不是底层的陪衬那种。
　　布德不蠢，他马上意识到自己误解了殿下的意思，
　　实际上塞勒斯殿下也根本没有对少年表现出任何狎昵和轻浮，只是让他转交邀请函与出席服装。
　　但布德白天事情繁多忘了这件事，现在临时想起才开始这项被殿下第一件交代的工作。
　　是侍从自己听了一些小道传言，看到少年绝伦的照片想偏了，
　　是他自己的傲慢和武断导致了这个结果。
　　玛格丽特温和道：“好了弗朗西斯，不要为不相干的人浪费时间，我们可以继续为我这位可爱的学生庆祝了吗，祝贺他学习两个月，成功成为二级制卡师。”
　　布德怎么会不知道这句话的含金量，身形剧烈地摇晃下。
　　但没等他开口补救，埃文斯已经冷声要关闭通讯，
　　子壹迫不及待地照做了。
　　餐厅又恢复了安静与温馨。
　　元恬看着比自己反应还大的两位老人，哭笑不得，但心口又一片融融温煦。
　　元恬：“黑曜帝国的人要来商谈吗？”
　　玛格丽特在星光大学教学办也有职务，解释：“没错，对方还新提出了跟我们学校的交换项目，每个年级都有名额去黑曜大学待一段时间。”
　　这简直就像是为元恬量身定制的交换项目，能完美平衡学业和去黑曜帝国探寻玉佩与德拉肯的联系。
　　埃文斯以为他还在想刚才那个混蛋侍从说的宴会，
　　口气像在哄向往别家小孩手中玩具的幼孙：“这有什么，不管是宴会还是交换项目，你想去我都给你解决。”
　　玛格丽特看出了少年的意动，按下担忧的神情，难得谈起了政治：“老国王最近对外策略有些激进，边界摩擦不少，对伊国和邵国的作风都过于强硬，王室跟黑曜的关系……又很难厘清，说不准之后是什么情况。”
　　埃文斯点头：“这倒是，国王年龄还没我大，怎么就有点老年痴呆的症状了，风格变化很大啊。”
　　老年痴呆症这种认知障碍疾病，包括阿尔茨海默病等亚型。
　　健忘是典型症状，还伴随着认知能力下降、情绪波动和固执。
　　老国王原来的对外政策非常和缓，甚至有点软弱的意思，跟近期是两个极端。
　　因为塞勒斯的缘故，元恬以前也见过老国王，印象中是位平和的老人，在外面遇见甚至不会一下子相信他是位王。
　　元恬喃喃：“像变了一个人吗……”
　　埃文斯：“不过还有塞勒斯那小子，他心里有数，最近南部感染生物扩张规模又增大了，各国都在想感染生物怎么解决，打不起来的。”
　　意识到自己又提起了某个人，埃文斯在玛格丽特的一瞥下讪讪闭嘴，扯开话题。
　　陪两位老人又吃了点东西，聊了会儿家常，天色渐晚，元恬就礼貌告辞了。
　　离开前，老太太心疼地抱住体型偏单薄的少年，问：
　　“大一第一节课的报告会，那位同学分享了什么内容？”
　　元恬睁着冰蓝色眼睛，稍加思索：“《美丽新世界》第三章 ，‘六万两千四百次的重复造就了一个真理’，那位同学想告诫大家‘谎言说多了也许也会变成事实’。”
　　心思细腻的玛格丽特已经知道了自己之前的失误：
　　元恬对王室继承人并没有暧昧的情谊。
　　那么为什么之前两人“恋情”的传言满天飞，
　　王室殿下为什么总是在少年附近出现，放任这种传言，就很值得细细思量了。
　　元恬回答完，眨眨眼，意识到了老人委婉的告诫。
　　他意识到了之前自己有些不妥的处理方式，
　　元恬之前也纠结过为什么大家都认为他和塞勒斯是恋人，
　　但塞勒斯说“清者自清”，再加上元恬从那之后就很少听见别人偶尔的谈论，也就没再管。
　　元恬回抱了老人一下：“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谢谢您。”
　　玛格丽特叹气：“放心，现在还没有人传播这种言论，希望那个侍从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埃文斯教授也拥抱了元恬，很轻地叹了一声气，解释：“塞勒斯今天没有恶意。”
　　埃文斯家族跟兰开斯特存在姻亲，老人也算是塞勒斯的长辈。
　　但他也只解释了这么一句。
　　元恬回公寓的路上情绪不高，他忍不住反复去想昔日好友的一些行为。
　　子壹忽然亮起了警示灯：【先生，公寓门口有异常能量反应。】
　　元恬一顿，看向公寓门口，却看见了一只纯黑色的鹰，
　　它翼展极长，光是站立起来身体就已经高于一般的人类。
　　但元恬确认，王都星球自然的生态中，没有这种模样的动物。
　　也不是哪个大贵族豢养的，有能力将这种大型猛禽当做宠物养起来的人不会选择全黑的颜色，因为星光王室忌讳。
　　那只外表极其威风的鹰有些委屈地缩在元恬公寓门口的走廊，好像已经等了一段不短的时间，
　　倏然，它察觉到什么，朝着元恬的方向抬头看来。
　　然后翅膀展开，凌厉的飞行在空中划出响声。
　　元恬下意识警惕，右手已经摸到了随身带着的武器上，
　　下一刻，扩张的银色精神力触碰到了那只黑鹰周围漂浮的熟悉黑色物质，
　　少年眉眼略怔，有些疑惑，最终没有马上动手。
　　那只雄骏的鹰越来越近，几乎是直直朝着元恬的正脸扑来，
　　先一步吹来的气流让少年的银发轻动。
　　谢行尊：【它没有恶意。】
　　对玉佩强大的信任感稳住了元恬，他压制住了有异物扑面下意识反应的防卫反击，
　　只是在那只巨大的黑鹰“穿”过自己时，冰蓝色的眼瞳不受控地眨了眨。
　　那只鹰没有血肉实体，如果不看画面，元恬只会觉得有一阵风从身边掠过，
　　银发随风飞舞到脑后，露出少年光洁饱满的额头和流畅的五官线条，
　　元恬扭头去看那只“鹰”到底要做什么。
　　它飞过元恬后发出一声啼鸣，随即改变方向朝着天空上方飞去。
　　它的速度极快，飞到一半就很难看清它的身影了，
　　可下一刻，黑色巨鹰的身体开始泛起点点闪烁的黑色，像磨碎的黑色钻石洒在它的身体表面，折射着王都城市夜晚的灯光。
　　它张开耀眼的翅膀直直冲向天空，
　　身体却越来越虚幻，刹那，化作一束散落的烛花焰火在天空星散。
　　仿佛某种独特好看的烟火。
　　在元恬疑惑时，天空的变化并没有结束，
　　随着那些黑色星点的扩散，
　　低垂的夜幕，越来越多的星子煜煜生辉，宛如打开了秘境的大门。
　　带状、弧状的萤光色彩在黑夜天空中延绵变幻，
　　交错的光影颜色间或更改，
　　停留得最多的颜色是蓝色。
　　周边的其他居民和路人也发现了天空的异状，
　　惊讶沉醉的同时陆续拿出相机拍摄。
　　元恬仰着脸，蔚蓝色的眼睛倒映着令人目眩迷离的美丽。
　　这是古蓝星的极光现象，
　　太阳活动与蓝星磁场、大气作用的结果。
　　极光不仅是种让人心旌摇曳的自然之美，在古蓝星的各系文化中也具有重要的文化意义，
　　它是女神的光辉与祝福，为子民带来好运，
　　是魂灵之舞，逝者与生者的联系。
　　元恬这么了解，是因为他有一门通识选修课的报告选取的主题就是极光现象，
　　但因为资料问题，还缺少照片和视频。
　　子壹跳出通知：【视频录制已完成。视频主题：极光。视频时长：……】
　　那只黑鹰的主人，用某种未知的方法还原了古蓝星上的极光现象，
　　少年所在的位置，无遗是极光带最佳欣赏的地点。
　　绚烂的光带又闪烁了几分钟，
　　在越来越多听闻消息赶过来汇聚人群的失望中，越来越黯淡，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只有元恬知道它们其实没有彻底消失，
　　那些闪烁着的光芒最后发挥了作用，
　　光影的余烬从天空坠落到少年四周，若有所言地漂浮着，仿佛一群各色的萤火虫。
　　元恬下意识抬手，
　　那些光点在他手上汇聚凝成了一封精美的信，
　　黑色的硬纸，暗金色的行楷。
　　目见了一切的观众，仿佛看了一场美妙的魔术，
　　但这场魔术的目的是送来一封邀请函，以及一个盒子。
　　元恬打开那个质感微凉的饰品盒，里面装了一枚切割光滑的胸针。
　　元恬不太在意和了解饰品的价值，
　　只是从风格和外观上来说，比起之前王室侍从展示的，他更喜欢这一枚。
　　邀请函的宴会正是黑曜帝国来使也会参加的那一场，
　　带着黑雾的奇异巨鹰，还有宴会目的地，
　　发来这封邀请函的人已经非常明确了，
　　德拉肯。
　　手写邀请函上的字迹也异常熟悉，元恬之前在虚拟空间拍卖行的房间里看过笔迹类似的书法。
　　原来那个房间的主人也是德拉肯。
　　元恬：【刚刚你有感觉吗，黑鹰身上的精神力……很熟悉。】
　　少年斟酌着用词，毕竟谢行尊现在和德拉肯的关系还不明确，元恬担心说错话伤害到玉佩。
　　元恬觉得德拉肯可能真的不是纯粹“冒名顶替”，他和谢行尊的确存在某种未知的联系。
　　显然，少年的担心比较多余，谢行尊的心态很稳：
　　【知道，等之后跟他近距离接触后再具体谈。】
　　元恬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平静下来的夜空和周围还在啧啧称奇的人群，回了公寓。
　　谢行尊似乎不经意问：【胸针喜欢吗？】
　　元恬下意识道：“喜欢，很喜欢。”
　　他问：“怎么了吗？”
　　玉佩无声。
　　*
　　晚宴就在第二天。
　　早上，玛格丽特邀请元恬和她一起出席，发消息说正在为他挑选礼服，
　　询问元恬的意见。
　　元恬只说让玛格丽特女士考虑跟胸针的适配，
　　并给女士拍了那枚胸针的照片，
　　老人表达了自己的赞叹，直言自己挑选礼服有了明确的目标。
　　元恬除了正常上课，还顺路去教务处询问了关于跟黑曜帝国的交换项目。
　　根据教务处给的消息，那位好心的工作人员隐晦地表示，交换的名额大多都已经被大贵族提前预定了，
　　还剩余极少数名额没被确定，想参与的学生可以先报名，之后会统一遴选。
　　交上去的名单还需要黑曜帝国的来使确认，
　　不过对方对他们的情况并不了解，估计也只是走一个过场。
　　元恬象征性地报名。
　　没过一会儿得到了埃文斯教授的消息：
　　他为元恬争取到了名额，但遇到了一点阻力，来自王室。
　　元恬听完就隐隐知道是谁施加了阻力。
　　确认元恬决心想去，埃文斯说他会解决这些麻烦。
　　中午杰夫邀请元恬一起去学校内的餐厅用餐，
　　元恬对这位当时在机甲课时，挺身而出愿意跟自己当队友，倒霉被“意外”波及也毫无抱怨的同学有一个好印象，没有拒绝他的邀请。
　　杰夫也没想到，元恬短短两个月就成了二级制卡师，现在毫无疑问，已经成了校内名副其实的天才。
　　按照这个晋升速度，元恬还没毕业可能就会成为五级制卡师，
　　一百五十年前，上一个拥有这种天赋的制卡师制作出了唯一一张九级能源卡。
　　那张能源卡直到现在都是伊国的顶尖战略物资，而星光帝国的能源卡最多也只有八级。
　　虽然看似只有一级之差，但它们在给顶尖机甲供能，支持高强度的战斗时，
　　九级能源卡的效率要高出近百分之十，
　　这足以左右顶尖战场的胜负。
　　杰夫原本不算是他们家族正统的直系，也离家族的核心事务还有一段距离，
　　但从昨天开始，他已经成了第二顺位的继承人。
　　杰夫很清楚，这跟他自己的能力和天赋无关，全倚靠他跟身边这个少年的友谊。
　　元恬年纪轻轻，是他们这批校友里，唯一一个不靠家世的荫蔽就能拿到今晚宴会入场券的人。
　　但元恬的一举一动，都跟之前没什么区别，蓝眼睛专注地看着盘子里的餐点。
　　杰夫之前的想法，觉得少年会因为他的身份认为他别有用心，才是真正对元恬的侮辱。
　　元恬回头看向几次走神的朋友：“怎么了？”
　　杰夫露出一个傻笑，摇头：“没有没有，对了，刚才在门口有一个仿生人让我转交给你一封信，已经过了安全检测，显示没有问题。”
　　他看少年已经放下筷子结束用餐，才把东西拿出来。
　　元恬无奈地等了等。
　　子壹：【检测完成，没有危险。】
　　元恬这才打开信封。
　　又是一张邀请函，如果把埃文斯教授给他的弟子名额也算上，他已经集齐四张邀请函了。
　　杰夫余光不小心瞥到一眼，看到“亚伦·德蒙特”这个名字后马上打起了十万分精神，发现是邀请函，更警惕了：“为什么他突然给你发邀请函，一定有诈。”
　　杰夫犹豫道，提醒：“元恬，早上有个王室侍从通过我爸的关系找我，想让我给你送礼物，说是因为宴会安排怠慢了你，想赔礼道歉，该不会……”
　　塞勒斯殿下也给你发了邀请函吧。
　　元恬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有这么一个人，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
　　杰夫也明白了什么，担忧道：“那肯定是他走漏了消息，德蒙特这是在警告你不要接受殿下的邀请，这是在示威！”
　　元恬没说话，翻过来又看了一眼那张还熏过温养精神力香薰的邀请卡，问：“亚伦·德蒙特成为家主后，变化大吗？”
　　杰夫想了想：“以前嚣张的性格倒是收敛了不少，稳重了很多，处理起事情来有模有样的，这两个月不怎么来学校了，”
　　他想到元恬跟德蒙特新家主微妙的关系，话锋一转：“不过怎么想他也不能实际掌权，多半是照猫画虎，有决策团队在帮他出主意吧。”
　　杰夫先入为主地考虑亚伦的恶意：“反正你小心他就是了，太过分了，还特地寄一张邀请卡来折辱你，他觉得你去不了吗！”
　　元恬情绪平稳，收好了邀请卡。
　　也许是警告他不要接受塞勒斯的邀请，不要离塞勒斯太近，但不一定是恶意。
　　客观上，元恬跟有婚约的王室继承人保持距离反而是一件好事。
　　除非对方是个恋爱脑，不允许任何可疑对象靠近未婚夫。
　　亚伦不太像，
　　他对塞勒斯的态度好像也就一般，可能喜欢，但没到无法自拔的地步。
　　元恬告别了杰夫，前往造型工作室的路上还在想德蒙特突换家主的变故，浏览相关消息。
　　老家主现在还没销声匿迹，时不时出来刷存在感，但只敢说亚伦年纪轻，有些事情处理得不够好。
　　丝毫不敢议论年轻现任家主身后可能站着的那位一代德蒙特老家主。
　　元恬忽然问：“星光帝国独立时，那位兰开斯特……旁系，叫什么名字，有他的资料吗？”
　　如果德蒙特的第一代家主，伯德温·德蒙特都还活着，有没有可能……那位印象中比伯德温年级更轻的君王，也通过类似的生命冻结技术，“活”到了现在？
　　这次回答这个问题的是谢行尊：【塞勒斯·兰开斯特。】
　　那位自称继承了兰开斯特姓氏，带着一批贵族离开黑曜一手缔造了星光帝国，
　　并让它站稳步伐的国王，
　　跟这代王室继承人同名。


第59章 
　　星光王室并没有小辈要避忌长辈名字的传统,
　　现在的老国王给亲近臣子官员的孩子取名，就经常使用婴儿父母或其他长辈的名字，寓意着祝福, 希望孩子长大能像长辈一样优秀。
　　如果这么说, 塞勒斯这个名字也有迹可循。
　　子壹说：【我无法给您确切的结论, 但根据现有的信息综合考虑, 塞勒斯一世曾经举办了葬礼，有衰老照片, 而塞勒斯二世有幼年期。】
　　子壹知道主人刚才莫名的想法在担心什么：【两位塞勒斯为同一人的概率极低。】
　　即使衰老的状态可以通过科技模拟出来,
　　但从婴儿长到成人的状态很难伪装, 尤其是在举世瞩目的王室。
　　谢行尊也说：【他跟我记忆中塞勒斯一世的长相不同。】
　　元恬：“嗯，也许是伯德温·德蒙特还活着的消息给我的冲击太大了。”
　　他转念一想，其实对大多数人冲击最大、难以置信的其实还是尼德拉肯·兰开斯特还活着吧。
　　用林朗的话说就是“连这些活一天少一天的老家伙都睡不着了”。
　　如果不是跟玉佩相处了这么久，又有结契的联系，潜移默化地让元恬有了预感，
　　他在之前听德拉肯坦白时估计就已经呆了。
　　元恬放下胡思乱想, 到达工作室, 被按在镜子面前做造型时, 开始考虑跟同门合作项目的事。
　　元恬现在只需要保持自己在星光大学的绩点, 就能推免,
　　按星光帝国的学制, 可以直接被调到埃文斯教授的研究所。
　　元恬下午去参观了研究所的工作环境，在整个星光帝国也很难找出比这更优越的研究条件, 氛围极好, 没有明显的贵族平民研究员分化。
　　可惜直接受埃文斯教授指导的, 他的三位同门下午都恰好不在，也许在晚上的宴会上有见面机会。
　　脑袋在思考一个矩阵力学的问题, 元恬身体倒是托管了一般很听话，造型师让做什么都很配合，
　　等刚开始思考一个变分原理的问题时，设计师惊艳而自豪道：“已经好了。”
　　元恬下意识抬头，看到面前大块镜子中的自己，尽管已经习惯了这张脸，也不由得一怔。
　　银白微卷的柔顺长发用合适的发饰半扎半披散地做了造型，在背后松散地扎了辫子，不会太拖沓，又保持了蓬松感。
　　些许零碎的发被放任垂在皙白的脸侧和脖颈。
　　这两个月玉佩和仿生人已经看着少年，把元恬养出了些恰到好处的肉，
　　合身的制服勾勒出少年流畅的身体线条，细腰长腿。
　　为防夜寒，合体的西装外披了一件质地柔软轻薄的大衣，
　　倒是不显得少年臃肿，依旧云中白鹤般飘然若仙、餐霞饮景。
　　同样装扮好的玛格丽特女士走近，绕着少年看了一圈，在那枚胸针之外又添了些许泛着金属光泽的精致挂饰。
　　元恬无奈：“玛格丽特奶奶，我觉得我现在像一棵行走的圣诞树。”
　　旁边就没停下过赞叹的工作人员道：“那您也一定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圣诞树。”
　　玛格丽特：“这种场合就是这样，要繁琐些，否则反而惹人注意。”
　　况且少年的外形和气质完全压住了这些纷华靡丽，
　　一眼看过去，注意到的绝不是他身上的饰品，即使那枚单看起来瑰玮的胸针也听话地沦为陪衬。
　　玛格丽特忍不住问：“谁为你挑的这枚胸针？”
　　元恬说：“一位朋友，怎么了吗？”
　　老人摇摇头：“没什么，他一定很了解你。”
　　玛格丽特女士为他别上最后一片装饰，满意地后退一步，看着少年的眼中满是骄傲与欣慰：“好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玛格丽特的好心情在步入会场，如期看到其他客人眼中的惊艳、欣赏后更上一步，
　　越发自豪喜悦。
　　埃文斯教授先跟玛格丽特拥抱，上下看看少年，满意地点头：“看看这下谁还说我们科研界的人都不修边幅。”
　　他把两位得意弟子互相介绍给对方，“元恬，这算是你同门的大师兄迪恩，毕业了也赖着不走，还在我研究所做项目。”
　　“这是刚刚加入研究所的元恬，你应该已经知道他了。”
　　迪恩是位棕色头发略微有些消瘦的男性，肩膀习惯性内扣，似乎不太喜欢这种场合，
　　眼下的青黑很重，精神也有些憔悴。
　　他内敛地朝着元恬点头，搓了搓手，道：“小师弟，你比我想象中更好看，我看过你的一些想法，很好，我们现在就去实验室深入讨论一下你构想的那个量子系统，我对它的可能状态很感兴趣，你真是个天才。”
　　说到实验，他过度泛白甚至有些发青的脸才慢慢红润。
　　埃文斯咳嗽下：“还在参加宴会，你们先在这里讨论，一会儿再走。”
　　元恬理解地点头：“没关系，迪恩师兄，不用着急，我在这里也有事情要做。”
　　他想看看能不能通过黑曜帝国那边，取得去交流的名额。
　　埃文斯左右看看：“你还有两个师妹师弟呢？”
　　迪恩挠挠头：“小二说他养的一个机器‘死’了，现在很伤心，出门心情雪上加霜，今天就不来了。”
　　埃文斯：“那个实验的确一段时间没进展了，让他缓缓也好，迪得莉呢？”
　　迪恩：“迪得莉说她老婆生了，今天很忙，就不参加无聊的宴会了。”
　　埃文斯气得瞪眼睛：“胡闹，她哪里来的老婆，她单身！”
　　迪恩想了想：“我当时在做实验，那她可能说的是她要生了吧，她说之后再单独请小师弟吃饭。”
　　埃文斯：“……”
　　元恬安静地在一旁听完师门的对话，
　　知道自己这个研究所师门是进对了。
　　埃文斯可能也习惯了，又瞪了他一眼，交代好迪恩陪着小师弟，自己先跟玛格丽特离开去家族那边寒暄几句。
　　等老师走后，迪恩不适应地扯了扯领带，叹气：“唉，我也想生。”
　　元恬觉得这位师兄想说的是他也想翘了宴会不来。
　　迪恩等埃文斯走远，元恬等玛格丽特走远，两人不约而同地迈腿往角落挪动，
　　差点撞到一起，惊诧地对视一眼后，
　　两人默契地往角落移动。
　　等到达一个不显眼又不会失礼的角落，
　　一朵阴暗一朵亮闪闪的蘑菇捧着路上顺来的酒精饮料，缓缓在阴影里扎堆。
　　迪恩：“真不错啊真不错。”
　　元恬：“嗯嗯。”
　　谢行尊：【……】
　　谢行尊：【塞勒斯·兰开斯特和亚伦·德蒙特来了。】
　　元恬下意识往雕梁画栋的柱子后站了点，挡住自己。
　　迪恩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很有义气地上前一步，挡在一见如故的小师弟面前。
　　王室继承人进门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内场，温和的视线只仓促从前面的迪恩身上扫过，然后滑开，没来及看完周边，就已经被簇拥上前寒暄的宾客挡住了视线。
　　像是被向日葵包围着的太阳一样，移动到了宴会厅当之无愧的核心位置。
　　过了一会儿，亚伦·德蒙特走进门，同样匆忙地扫了一眼周围，
　　也在德蒙特附庸的恭维中移步到了中心地带，
　　远离了边缘的蘑菇生长区。
　　只是但没想到适合蘑菇生长的地方，同样也适合大喇叭花生长。
　　两株看起来应该来自不同家族的喇叭花聚在一起交流：
　　“唉，殿下跟自己的订婚对象隔得可真远。”
　　“你还不知道吗，这就是单纯的政治联姻，其实殿下早就已经心有所属了，有一个在学校就认识的白月光，聪慧貌美，各方面的天赋都极高。”
　　“听说知道殿下订婚的消息，有骨气的白月光就外出游学了，消失得干净利落。”
　　另一人来自德蒙特分家，他狐疑地看一眼面前的王室侍从助手：
　　“啊？我怎么会不知道这就是一场政治联姻，但殿下和家主貌合神离的原因不是因为德蒙特的家主跟心上人藕断丝连吗？”
　　两只笃信自己的喇叭花撸了一下袖子，杠上了。
　　“胡说，就是殿下有白月光，殿下至今还会偶尔一个人去他们上过学的教室坐着发呆，怀念过去。”
　　“你荒谬，明明是家主别抱琵琶，新家主时常独自在画室画画，怀念完又忍痛把画像给销毁了，不让任何人发现！”
　　“你怎么就知道殿下不是在怀念自己的学生时光？”
　　“那你怎么知道德蒙特家主真的在画自己的白月光？”
　　“当然是因为我看见了，一眼就难忘，他是个——”
　　分家人的声音忽然放大，又忽然收缩到了最小。
　　两朵在最阴暗处默默听八卦的蘑菇把头靠到最近也没有听见他具体说的什么。
　　但只听见另外一人震惊到失声的声音：“难道你说的是——”
　　到了紧要关头，又疑神疑鬼地压低了声音。
　　两朵再次错过八卦关键信息的蘑菇遗憾怅惋地摇头。
　　交流完毕，两人的下巴仿佛安装了星际□□，马上就要把自己从地上发射出去炸成烟花。
　　最后，又过了会儿，
　　两朵初见时剑拔弩张的大喇叭花勾肩搭背，表情戚戚然地离开了。
　　两朵蘑菇这才浮雕壁画似的，慢慢从后面的阴影浮现出来。
　　迪恩叹惋：“唉，太可惜了，差一点就听到关键了。”
　　元恬赞同地点头。
　　迪恩忽然关怀地看了元恬一眼，元恬被看得愣了下，问：“怎么了？”
　　迪恩迟疑道：“你跟塞勒斯殿下……”
　　元恬没想到连一看就是一个宅实验室人士的师兄都知道了这件八卦，摇头：“没有，我跟他没有关系，也没有交往过。”
　　迪恩欲言又止。
　　元恬更好奇他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了，他想了想，说：“如果是真的，就让我找不到合适的哈密顿算符和能量本征态。”
　　迪恩倒吸一口凉气，
　　仿佛听到了什么险恶到极致的誓言。
　　少年想，对这位同门师兄手上的项目们来说，找不到适当的哈密顿算符，就像造楼没有水泥，直接导致研究者陷入数学和理论困境。
　　但其实这并不是元恬的课题。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迪恩相信他了。
　　元恬：【唉，我已经变成卑鄙的大人了。】
　　在结契中也默默滚过一遍类似主意的玉佩，很轻地笑了一声。
　　迪恩拍拍自己的胸膛：“你放心，我会帮你澄清谣言的。”
　　元恬不担心自己之后长期工作的地方会有什么奇怪的言论了。
　　两朵蘑菇又在角落躲了一会儿清净，看埃文斯和玛格丽特快从人群里抽身了，
　　为了不挨唠叨，又开始往偏中心的位置靠。
　　一边走一边聊天，迪恩已经完全认可了这个小师弟，也不吝跟他谈起了自己的一些研究方向，像分享最珍贵的宝物。
　　元恬举重若轻地跟上了他的思路，谈了一会儿，惊喜道：“如果是这样，能不能通过这种技术实现精神力在人体内的可视化呢？”
　　迪恩沉吟：“跟精神力结合？倒是一个新的应用思路，具体要达到怎样的目的。”
　　元恬加工了下：“帮助整合人体内分裂的精神力。”
　　迪恩摸了摸下巴：“对你很重要吗？”
　　元恬不假思索：“很重要，是我目前最重要的人，我想帮助他。”
　　浅绿色的玉佩黑光微闪。
　　宴会厅内，长期身处战场或者精神力特性敏锐的七级及以上的强者都一顿，狐疑地左右望望。
　　好专断强横的精神力内核，只是轻微的波动，就让附近的精神力随之共鸣。
　　但对方显然没有恶意，可能只是宴会上某个强者谈话起了情绪波动，所以影响了别人。
　　塞勒斯捏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下意识看向一边移动一边聊天的银发少年，
　　一切安全。
　　也许是聊到了喜欢的话题，元恬小脸明媚，本就近乎无暇的五官浅浅修饰后愈发光华夺目，不管什么年龄性别都很难移开视线。
　　但那种原先时时可见的认可信赖，
　　已经不会再毫无芥蒂地展现在他面前了。
　　王室继承人嘴角无隙可乘的笑容一顿，借着饮酒的动作狼狈地挡住。
　　迪恩和元恬都没被那股精神力影响，认真地思考和讨论。
　　过了半分钟，迪恩直白道：“好，我可以优先研究这个方向，得到成果就无条件让你验证和实施，但作为交换，你进入研究所的前一年都要跟我合作研究，具体研究什么我们可以商量。”
　　元恬知道迪恩的目的，这个痴迷研究的学者只是察觉到他们两人的思维有一定互补，想要学习。
　　这种条件算不上什么，元恬喜欢的是专注研究的感觉，研究什么并不特别在意。
　　元恬：“成交。”
　　迪恩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满意地点头，露出了肝帝的笑容。
　　两朵不善社交的蘑菇都没有弯弯绕绕的心眼，
　　一个不掩饰自己的重视，一个不以此要挟给出了极其优惠的条件，
　　两边一拍即合，谈好之后就迫不及待地继续交流。
　　准备了上百种谈判策略一个都没用上的子壹赛博沉默，
　　但并不因自己的准备落空有负面情绪。
　　子壹终于明白为什么主人总是计划往研究所跑，
　　纯粹的人相处起来总是很轻松。
　　从防卫AI的观点来说，对主人而言，这意味着安全。
　　如果所有目标都是稳定的，那就完美了。
　　捕捉到外界的动静，仿生机器的呼吸灯危险地闪烁了一次红色。
　　随着两人往中心区走，不可避免的周围出现了别人。
　　元恬在子壹的帮助下，知道了忽然走近开口说话，介入他与迪恩交谈者的身份——
　　安德森教授带的一位研究生。
　　星光帝国的学制极其严格，
　　在大学阶段就已经严进严出，更别说研究生往上。
　　星光大学只有理论性极强的专业才设立研究生和博士点，
　　像是机甲、精神力运用这样重视战场和实践的专业，本科已经是顶尖学历。
　　按理来说，这位研究生也应该已经有了一定水平，
　　更何况是安德森教授带的学硕，那位埃文斯老师时不时挂在嘴边的同行老同学，
　　虽然大多时候都是嘲笑。
　　尤其是在知道那个老头居然动过把元恬挖走的心思后。
　　但狄克一连说了几句话，连对他不甚了解的元恬都看出了这个人的空洞无物。
　　迪恩阴郁直接道：“这是我们的研究项目，你这样偷听很不礼貌。”
　　狄克偷觑了一眼表情恬静到有些冷淡的银发少年，看向迪恩：“是吗，我能给你们提出意见，还能帮助你们加快进度。”
　　迪恩想不出要怎么反驳这种无耻言论，他直接闭口不谈重点内容，开始跟元恬讨论纯粹的理论和数学演算，
　　元恬顺畅地接了下来，
　　但狄克却很难听懂，像在听天书。
　　他能成为安德森教授的研究生，靠的不是别的，正是背后家族金元学术的战略。
　　家族集团需要推广什么产品，就砸钱给相关研究所让他们开展相关性研究，甚至自己养有一批喉舌“科学家”。
　　安德森教授当然也讨厌蠢货，但收下这个蠢货能为他的研究项目带来体量庞大的资金，
　　他又不像埃文斯那样兼有赚钱的成果与背景，最后也就捏着鼻子答应了。
　　但显然被收下的狄克自己没有自知之明，甚至对其他人的实验指手画脚，闹出不少外行指导内行的笑话。
　　狄克恼怒道：“你们为什么不聊点我研究范围内的东西。”
　　迪恩烦躁地挠了挠微乱的短发：“一加一等于二？还是王都哪个街区的马戏团还缺人？”
　　CPU还在加载的元恬：“……”
　　社恐，原来也可以是社会恐怖分子。
　　可怕的是，迪恩师兄应该不觉得自己在嘲讽，只是说了实话。
　　两人有些僵硬的气氛开始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此时，子壹提醒主人，目标人物已经出现了。
　　是一位外表优雅英俊的男士，穿着的礼服上有黑曜帝国的标志，周围还跟着星光外交部的高层。
　　不认识，也没有资料。
　　要怎么说服他给自己交流的名额？
　　银发少年扭头的动作很明显，
　　狄克在学术上毫无竞争力，但察言观色有一套，他眼睛一转：“我知道你，元恬，难道你是为了黑曜帝国交换名额才来的？”
　　他自顾自，压低了声音道：
　　“我敢打赌，星光不会轻易放你这个天才制卡师去交流。但我有办法，以学生研究员的身份去还有机会，但这个机会，一定不会来自你身边这个木讷笨拙，出了实验室一事无成、一无所长的家伙。”
　　狄克：“你看看在场的人，还有谁参加宴会像你旁边那个人这么狼狈。他那些宝贝研究项目除了那些不值一文的奖状，连一毛利益都无法获得。这家伙估计连像样的生活助理和熨斗都没有，他也只能得意他那点毫无作用和贡献的……”
　　迪恩拳头紧握。
　　少年眼睫颤了颤，薄白的眼皮撩起，冰蓝色的眼睛第一次看向喋喋不休的狄克。
　　狄克不自觉出神地闭嘴。
　　元恬：“迪恩学长无偿捐献了许多专利，帮助先进的科技普及到贫困星系，间接为数以千万计的人带去了实际益处。”
　　狄克神色一变。
　　不知何时，那股之前在宴会中出现过的精神力波动再次出现，
　　这次的控制跟刚才的情绪泄露相比，挥洒自如，没有让任何不应该知道的人和装置察觉，连接了目标。
　　“黑曜帝国使者”的步伐一顿，胸口礼服上忽然亮起了黄色的灯光。
　　周围不知情的人大吃一惊——
　　这位外表英俊的男士竟然是一位仿生人，它胸口黑曜帝国的国徽即使代表仿生人身份的指示灯所在。
　　指示灯从日常的绿色，变成接收待处理命令的黄色，又变回绿色。
　　它转头就找到了目标，根据最高权限的指令，改变了原本的目的。
　　恼羞成怒的狄克没发现周围的改变，他背对着大门的方向，声色俱厉地看着银发少年：
　　“你说得没错，他似乎是做了一些慷慨的事情，但他的动机真的就是你说的那么纯洁吗？说不定那些星系的官员私底下又给了他多少。”
　　“通过无偿捐献的方式给自己树立一个道德高尚的形象，在牟取利益，这才是他的目的。”
　　狄克眼睛一转，又道：“对了，迪恩，你居然把专利无偿捐献给其他星系，这难道不是对王都星系的背叛和不忠吗？王都才是星光的中心，你这是在变相削弱星光的实力和竞争力！”
　　他似乎觉得自己终于找回了主场，笑了起来，摊手道：“也许你觉得王都星系并不值得你的专利，但你记住，是星光提供的资源和机会培养了你，你的忠诚和良心又放在哪里？”
　　迪恩气得脸发红，对他激化争议、煽动情感的举措非常不满，但他不善辩论，一时组织不出语言反驳。
　　但迪恩伸手把想说什么的元恬护到身后，他知道这个小师弟没什么背景，担心他再说话被面前这个睚眦必报的小人盯上。
　　忽然，伴随着规律有力的脚步声，一个优雅但不容分说的声音道：
　　“我为我唐突的打扰致歉，但我实在太惊讶了，我居然听见本国‘感谢援建名单’上的，米勒集团的第二顺位继承人在侈谈对本国的忠诚和良心。”
　　黑曜帝国的感谢名单，那些用心险恶、投机不成反被曝光的变色龙们，
　　现在已经成为，并且很长一段时间都将持续成为各国高级官员和大贵族社交中的谈资笑料，
　　即使在明面上，他们对这些还算有实力的家伙保持着塑料礼貌。
　　狄克好似脸皮被人扒下来踩了两脚似的，火辣辣一片，
　　他气急败坏地扭头去看居然敢让他当众出丑的人，看到它胸口代表黑曜帝国的徽章，怛然失色。


第60章 
　　狄克发现对方是仿生人后, 表情好了些，但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嚣张的模样。
　　黑曜帝国的英俊仿生人盯着狄克，也许是因为它几乎不眨眼, 对视久了让人背后发凉。
　　它胸口的指示灯由绿变黄, 接收到需要的信息后变回绿色。
　　狄克：“米勒集团的出发点是为了感染星系的平民, 预计投入近半数的流动资金帮助他们重新建设家乡。”
　　“割草之前, 总得让草长起来。”周边围观的宾客中，一个声音道。
　　狄克恼羞成怒地望过去, 想找出是谁, 但根本看不清。
　　仿生人并没有跟他辩论, 只是雷厉风行、干净利落地投影出一片密密麻麻的文字、图片证据，道：
　　“狄克·米勒，您违反了星际《技术保护法》第13条，该法明文规定禁止私自盗用帝国公立研究所所属技术，用于牟取私人利益。”
　　“此外，根据《星光国家安全法》第7章 第2节的规定, 你的行为构成了对国家安全的直接威胁, 你的技术盗窃行为已经导致了技术泄露, 背叛了星光帝国, 对国家实力和竞争力造成了负面影响。”
　　狄克如风中落叶, 脸色惨白。
　　这全是他之前对迪恩的强行诬陷。
　　狄克：“这……这都是无稽之谈, 你的指控没有……”
　　他慌乱地看了一眼空中那些确凿的证据，换了说法：“这是星光帝国的内政, 你根本无权干预, 我怀疑你从非法途径拿到……不, 伪造了这些资料。”
　　狄克相信，为了打压黑曜帝国来者不善的使臣, 星光的高级官员一定会帮自己说话。
　　现场稍微有些见识的星光人，已经彻底震惊于仿生人这番举动。
　　即使是星光调查局的人，用尽所有资源，想要查出米勒这么详细的违法证据，也需要不短的时间。
　　但从仿生人走进宴会厅看到刚才这场冲突算起，又到现在，才过了多少时间？
　　现场先过来接待的高层面面相觑、不寒而栗，但还是准备上前和稀泥，至少先保下狄克。
　　这个小人物，包括米勒家族都可以秋后算账，但不能让黑曜帝国的人看笑话。
　　狄克看到面熟高层的动向，心中松了一口气，脸上又露出点得意来，
　　嫉恨地看了一眼“罪魁祸首”迪恩。
　　其中一个官员正要开口，看到被这边动静吸引走过来的人，低下头，行礼后退了下去。
　　“塞勒斯殿下。”
　　王室继承人在场，现在当然已经轮不到现场的官员开口主持大局。
　　金发碧眼的王子，从外貌到神情都完美符合一位继承人应有的表现，优雅有礼，举止言谈雍容华贵，春风和气。
　　塞勒斯一边将身边行礼的老贵族扶起来，眼神却落在元恬身上。
　　少年也行礼了，对待继承人的态度生疏又礼貌，与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塞勒斯心口一恸，面上却还要若无其事道：“请起来吧，能告诉我这里出现什么意外了吗？”
　　埃文斯和玛格丽特在不远处，发现迪恩和元恬就站在风波中心，匆匆走过来，
　　不管发生了什么，先用凌厉如刀的眼神盯着开口汇报的官员。
　　官员以前是殿下的侍从，后来提拔到顾问，又到了外交部，他小心地看了一眼也在漩涡中心的银发少年。
　　官员其实也只听了后半截，完全不敢乱补充，
　　只客观地说了自己看见听见的，从仿生人讽刺狄克到现在的情况。
　　官员低头：“矛盾的起因似乎是……狄克·米勒对这位迪恩先生有什么意见，双方发生了一些口角。”
　　全程没有提到也站在旁边的元恬。
　　元恬却主动开口补充：“我跟迪恩学长是一起的，我记得遇到狄克·米勒后的每一句对话。”
　　他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之前狄克恶毒扭曲的误解，说：“不是双方的口角，是他单方面的挑衅。”
　　埃文斯教授这时候走出来：“元恬和迪恩都是我的学生，我能证明，他们两人不是惹事的性格，一定是狄克这个……人，先挑衅。”
　　他把到嘴边的一个词憋了回去。
　　在元恬说话时，塞勒斯一直安静地看着少年，深绿色的眼睛像一潭要将人溺毙的深水，比平日少了威仪，更显得柔和。
　　其他不知情的官员，光是看到殿下这个耐人寻味的眼神就隐约意识到什么，心中开始揣摩。
　　有人莫名抬头去看德蒙特新家主，惊诧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亚伦也已经站在不远处，端着酒杯，看向少年的眼神明显不一般，
　　但却又不像嫌恶或是什么其他负面情绪。
　　王室和顶级贵族的内部关系还真是……不得了。
　　隐隐听了些什么传言的人，
　　在看见少年那张极端秾丽、光彩溢目的脸，
　　以及他不卑不亢的雅静，不矜不伐的陈述后，也莫名露出了悟的表情。
　　比如之前在墙角交换过八卦的两人。
　　听完元恬的补充，这件事到底谁对谁错，已经彻底分明。
　　但牵扯到黑曜帝国的仿生人来使，涉及政治，这件事又不是光评判对错就能解决的了。
　　元恬说完，看向塞勒斯，问：“我说的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塞勒斯露出一个微笑：“没有，当然，很清楚了。”
　　塞勒斯看向身体开始颤抖的狄克，问：“那么狄克·米勒，你有想辩解的吗？”
　　狄克想说话，喉咙口却又像堵着一块大石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传言中温和有礼、礼贤下士的王室继承人，那双深绿色的眼睛，幻视了面前有一条可怖的毒蛇。
　　狄克一下子狼狈地瘫软在地上。
　　塞勒斯俊美的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讶然，然后恢复平静，道：“看来是没有了，请帮助他离开这里吧，不要打扰到其他客人。”
　　狄克被架着离开了宴会，没有多余的挣扎，没有引起宴会厅中其他不知情客人的注意，
　　自然得仿佛一个醉死的人在宴会服务生的帮助下离开。
　　塞勒斯看向元恬：“调查局查证清楚后会进入公诉程序，这样可以吗？”
　　元恬微不可察抿唇，埃文斯教授警惕地挡在学生面前：“该怎么办怎么办。”
　　塞勒斯好脾气地笑笑：“当然，姑父。”
　　金发青年侧身，收敛了微笑，看着胸口处还亮着黑曜纹章的仿生人，信步朝它走去。
　　四面宾客都无声注视着他的动作，空气凝固般有些紧张。
　　塞勒斯谈吐得体：
　　“谢谢你为星光找出了一只蛀虫，我和星光的人民都感谢你的坦诚和正义，”
　　周围人紧绷的神经略微松缓，却在下一刻重新发紧。
　　塞勒斯：“但与此同时，我希望星光和黑曜能保持互信和相互尊重，”
　　他保持微笑，但言语中却透着点与温和外表迥异的力量与强硬，“你应该知道，干涉别国的内务并不算是一个的明智的选择，我的父亲没有年迈无力到需要别国的指导与帮助。”
　　塞勒斯：“这种情况不能在星光境内出现第二次。”
　　旁边的大臣因为年轻王子的刚柔并济欣慰，但同时想起了那位行事作风愈发疑神疑鬼的老国王，
　　内心喜悦与忧愁交杂。
　　仿生人感受不到周围异常波动的精神力，表情不变：“我无法替我的主人做出回答。”
　　塞勒斯看着仿生人苍白英俊的脸，就像透过它在看另外一个人：“那就替我转达。”
　　一个王室侍从悄悄上前，提醒：“八位议员长老都已经到了。”
　　今天晚上，针对突然复苏崛起的黑曜帝国，还有一场重要会议。
　　仿生人在这个间隙，径直走到银发少年面前，礼貌道：“元先生，您现在空闲吗？”
　　元恬看着它胸口的黑曜纹章，想想还没到手的交流名额，不顾玛格丽特女士不赞同的皱眉，回：“有的。”
　　仿生人说：“徐浦先生想见您。”
　　徐浦……
　　元恬很快记起了这个名字，之前在迷雾星上他见过，对方还为他解释了很多问题。
　　他当时的确没有料到，对方不仅属于黑曜帝国，并且地位极高，能代表黑曜到这里来商谈之后的外交策略。
　　玛格丽特女士叹气：“小元。”
　　元恬：“没关系，我不会有事的。”
　　元恬跟着仿生人往门口走，他身后侧，塞勒斯下意识抬手想抓住少年的手。
　　同一时间，仿生人胸口的指示灯亮了下，一瞬间转成黑色，带着少年往旁走了一步，恰好躲开塞勒斯的动作。
　　塞勒斯知道自己劝不动元恬，转头看向埃文斯教授和玛格丽特女士，似有所求。
　　但刚才还表现出不赞同的老人此时却不说话了。
　　塞勒斯不能在众目睽睽下真的拉住少年，
　　最后少年还是离开了宴会厅。
　　刚才塞勒斯的动作并不明显，至少不知情的人并不会多想，只以为殿下要离开了，簇拥过去迎送。
　　贵族们华丽的礼服彻底挡住了王储凝向元恬的视线。
　　*
　　星光帝国的中心，王都的黑夜与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
　　甚至因为无时无刻不在运作的防护武器，比其他地方更黑更深沉。
　　古朴的会议室，
　　一座由大理石建成的圆形大厅，处处能见到古老的雕刻和装饰，高高隆起的穹顶也铺满精美巨大的镀金浮雕。
　　室内有许多窗户，但一扇都透不出光芒，全靠不亮的灯光照明。
　　宛如来到了古罗马元老院的议事堂，
　　庄严肃穆到甚至压抑。
　　大厅的中央有一座同样由美丽岩石制成的圆桌，但巨型圆桌没有空出来的位置，放着的不是椅子，而是“棺材”一样的长方形。
　　随着参会成员全部到达，
　　那些“棺材”在启动的作用下一瞬间透明，又缓慢回到冷酷的深色——
　　这是为了里面的人在长时间的“睡眠”后醒来时，脆弱老朽的眼睛不会因光亮受损。
　　也是为了遮掩灌注进“棺材”中那些未知作用的黑色物质。
　　透明的一瞬，那些“长方形”中显露出来的人影，分明是一个个皮肤已经爬满皱纹褶子的老人，甚至说是干尸。
　　微弱的机器声，设备之内的生命体征越来越强。
　　机械声以外，似乎还有某种难言的，令人联想到恶心场景的窸窣动静，
　　就像什么被泡胀、扯开的声音。
　　会议桌上部分人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不适地皱眉，但很快恢复了正常表情，不敢让人察觉。
　　没过多久，那些“棺材”慢慢开启，一共八位看起来就像六十岁出头的老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长方形一瞬间透明露出的可怖画面好似只是人的错觉。
　　他们的表情或冷酷，或温厚，
　　但无论怎样都不敢让人小瞧。
　　实际上，真正跟他们同龄的人早就化成了灰。
　　伯德温·德蒙特，这位带着德蒙特家族离开黑曜帝国的第一代家主，鹰钩鼻阴鸷，
　　沙哑的嗓音冷酷，他说：“庆祝吧，我们又一次为了星光的未来聚在一起。”
　　他们早在黑曜帝国刚传出重建消息时就已经被唤醒，
　　但表面还看得过去，实际内部每一刻都离彻底腐坏更近的老家伙们，除了通览消息做出决策时，都怕死地缩在棺材一样的维生设备中。
　　埃文斯家族的元老，浑浊的眼睛看向一个中年人——
　　埃文斯家族现在的家主，也是埃文斯教授的侄子，哈里特·德蒙特。
　　他问：“我看到消息，就在刚才，黑曜帝国的来使主动提出要见一个年轻人，这是为什么。”
　　在场的亚伦，睫毛一颤。
　　首位空着，坐在次位的塞勒斯表情不变。
　　哈里特·德蒙特在刚才也知道了这个消息，还知道那个少年是自己长辈的学生：“抱歉，我并不知道其中的内情，从表面上看，那个少年和黑曜帝国并没有明确的联系。”
　　他说完，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坐在次位的王储。
　　康拉德·德蒙特突然开口：“我知道那个少年，他跟那个叛徒斯图尔德可能存在某种联系。克拉伦斯·斯图尔德以前一直活跃在迷雾星，而他同样来自那里。”
　　一向跟德蒙特家族不对付的詹森家主，冷哼了一声：“我手下也有不少天才将领来自迷雾星及附近，难道我能以此判断他们都有问题吗？”
　　康拉德冷笑：“我的孩子亚伦也去过那里，如果真的被我发现他有问题，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处理他。”
　　短短时间外表已经成熟许多的亚伦，安静地坐着，模样恭顺，
　　即使已经成为新任家主，又被这么说，
　　似乎也还是对这位已经被赶下台的前任家主父亲存在着亲情的向往，没有抱怨。
　　询问这个话题的元老重复：“这一代的斯图尔德啊……”
　　另一个元老开口道：“即使没有确凿的证据，跟叛徒相关，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亚伦表情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开口：“那个少年天赋极高，从被检测出制卡师天赋，在短短两个月内就成为了二级制卡师。”
　　在场的人都日理万机，元恬毕竟还没成长起来，关于他的天赋，消息传播得并不是那么快。
　　现在一进入视线中，即使是历经多个时代，见证了无数天才的元老们也是一默。
　　最后是八位元老中心位置的伯德温·德蒙特一锤定音，结束了这个突发议题的讨论：“如果是这样，那黑曜帝国使臣的举动就可以理解了，一位有可能步入九级的制卡师，在哪里都会被争取和保护。”
　　“星光不能放过这样的人才。”
　　之前开口表示“宁可错杀”的元老也点头：“康拉德，大长老之前对你的评价没错，你太过软弱又缺乏思考，他的年龄不大，又有这样的天赋，怎么会到现在还没被你抓到把柄。”
　　亚伦低头：“父亲……对叛徒斯图尔德的消息很关心，也是为了星光着想。”
　　元老：“你不要为你的父亲辩解，没有及时保护拉拢，反而让黑曜帝国的人钻空子，你也有错，你不能让关系蒙蔽了你的理智。”
　　最后伯德温的衰老的三角眼看向康拉德，说：“到此为止，如果这样的事再发生，你就不要再插手任何事务了。”
　　另一位元老嘶哑道：“正式进入第一个议题，关于昨天晚上在王都夜空出现的异象。”
　　灯光昏暗的大厅中，关于昨晚飞入天空、双翅璀璨的巨鹰，
　　以及之后极光的视频被循环播放。
　　负责的官员道：“我们确定，经过特殊部队的清理，现在王都已经没有那股能量残留了。但它的出现对王都产生了什么影响，我们还在进行全面的搜集和研究。”
　　他不确定道，对这个结论也有些费解：“但现在来看，那并不是一种有杀伤力的直接武器，残留的辐射跟日常电器持平，对人体没有危害。”
　　詹森家主：“这怎么可能？防御线没有接收到任何入侵警报，这需要高等科技和大量财力的支持。”
　　“你是说那个目的未知的势力，大费周章在王都制造了这么一番异象，最后什么影响都没有？难不成他们是为了放烟花给你看？”
　　官员擦汗：“这……当然不可能，我们会加强巡逻和监测，一旦有异常情况就马上汇报。”
　　旁边跟着的科学家勉强压住自己本能的反驳欲，腹诽：
　　恕他直言，他们已经调用了权限内民用军用、所有能用的设备，
　　以王都的防卫和科技等级都无法查出危害，大概率那阵类似在古蓝星被称作‘极光’的自然现象，的确没有杀伤力。
　　但总不能真的就是为了“放烟花”吧。
　　亚伦没有参与这个话题，他敏锐地发现，在视频中那只周围弥漫着不明显的黑色老鹰出现后，
　　八位元老的表情都有不同程度的僵硬，是类似恐惧不安的情况。
　　像是长期处在某种威胁和权威之下形成的，
　　类似条件反射的本能，
　　刻意压制也不能完全隐藏面对他时的畏怯。
　　官员看了一眼沉默着，似乎对这个议题并不感兴趣的元老们，拿出提前想好的说辞，道：
　　“这种异象在黑曜帝国的使团到达后出现，很可能是他们暗中搞鬼。”
　　“但黑曜帝国现在百废待兴，无力跟强大的我国发生冲突，所以才用这种方法威慑我们，让我们陷入慌乱和恐惧。”
　　“这是黑曜为了在谈判中占据优势的阴谋！”
　　詹森家主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嘶哑的声音再次出现：“既然没有疑问，那就进入下一个议题，对于新建立的黑曜帝国，星光要站在什么位置，使用哪种态度。”
　　这个议题显然是重头戏，圆桌周围，多个声音接连响起：
　　“黑曜帝国居然真的控制住了感染星系肆虐的怪物，我们必须弄清楚他们的手段。”
　　“感染星系不乏矿产和能源丰富的高文明星系，如果能重新回到我们的控制，无疑会大大增强星光的实力。”
　　“难道我们要向刚刚成立，建制都不完善的黑曜妥协？星际势力可都在等着看我们的态度，我们要让他们看笑话吗？”
　　“星光帝国的尊严与荣耀，我们绝不能低头。”
　　“这不是低头，这只是合作，各取所需而已。”
　　“哼，就像黑曜联邦那些软脚虾一样‘合作’，不，现在应该叫他们伊诺克联邦了。”
　　在这个话题上，参加会议的人明显出现了分歧。
　　坚持要压黑曜一头，让星际所有势力知道谁才是第一大国的大贵族一顿，说：“难道你们真的相信那个精神力回溯成像中的黑影，真的是几百年前那个尼德拉肯·兰开斯特吗，这怎么可能！”
　　“这就是郁金集团那些诡谲商人不入流的市井手段，在让联邦那些所谓的‘忠臣’和追随者不战而降，只有胆小鬼才会被吓到！”
　　他说完，会议进入了一瞬间的静默。
　　过于激动说出这句话的家主也一顿，默默低下了头，心中有些惶恐。
　　因为不止是他，在场所有人都想到了之前那次会议上，
　　从邵国小队幸存者精神力中提取出的影像，那个看不清脸的黑影出现后，
　　圆桌旁这八个元老的反应。
　　面容上最老的，也是身体状况最差的贺拉斯元老更是直接一口气没上来，
　　被当着所有人的面紧急送回“棺材”里休息了一段时间，
　　生命体征平稳后才重新回到会议里。
　　即使已经过去三百年，但不少传承悠久的贵族，回家里找到了这位贺拉斯元老反应如此之大的原因——
　　贺拉斯家族跟其他星光帝国最初成立时大多数家族不同，它并不是从原黑曜帝国里分离出去的，
　　而是尼德拉肯一世的敌对势力。
　　在那场一面倒的战争中，贺拉斯元老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但被打出了心理阴影，被抽走了骨头，
　　连夜当了逃兵，带着自己的家族改名换姓、销声匿影。
　　事实证明他的决策的确保住了家族，他原属的势力没在黑曜君王手中撑过一个月。
　　因为议题，熟悉的画面再次于壮观空旷到冰冷的大厅中播放，
　　暂停时，有着黑发、气质积雪封霜般的身影恰好定格。
　　他正好看向了注视者的方向，
　　甚至有种跨过了空间，径直打量圆桌一侧那八个被称作元老的行尸走肉，
　　视如敝履，不放在眼中。


第61章 
　　那个神秘的黑影已经发现了那个邵国小队的余孽, 看见他用队友的身体短暂地抵挡了攻势，头也不回地逃跑。
　　他看见了，但没有出手,
　　不是因为攻击无法覆盖那个距离,
　　而是因为提前知道了那个人的结局。
　　最后那个丢下“战利品”和队友侥幸离开的人, 死于查不出缘由的精神力衰竭,
　　在报告前就已经生命体征就已经彻底消失。
　　参与会议的人也再次看到了元老们或明显或隐蔽的表现，
　　即使是在之前表现得最激进、最坚定反对黑曜的成员, 也一时无语。
　　交涉还没有完全开始, 但最顶端的元老就屡次露出了软弱的一面, 这极大地打击了激进派的士气和精神。
　　已经到了这个年代，在座的，即使是年龄最大的人，也没有亲身跟尼德拉肯·兰开斯特接触过，
　　对他的认知与了解依旧停留在略微显得浮夸的文字记载中。
　　但现在从那个年代苟延残喘到现在的元老们，让那些虚浮没有依托的形容词有了实感。
　　恢弘的议事大厅一瞬间陷入了静默, 只有重新恢复播放的视频安静地循环,
　　黑炎一次又一次铺天盖地, 腐蚀燃烧。
　　“笃笃”。
　　大长老伯德温·德蒙特用拐杖敲了敲地面,
　　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伯德温瘦削得没什么肉的脸, 看起来像条阴冷的蛇, 充满威严。
　　他说：“看起来，你们当中的一些人似乎害怕了, 害怕我们面临的敌人, 害怕那个还躲着没有露面的, 所谓的君王‘尼德拉肯·兰开斯特’。”
　　“让我提醒你们，家族的荣耀和权力不是凭空而来的, 它需要用武器和决心来捍卫。”
　　他干枯的手指虚空点了点，星光帝国在星际的版图出现，替代了让人莫名惊骇的视频。
　　老德蒙特说：“一开始，它的面积很小，小到贵族都需要共享一颗星球，一片领地。但现在，它已经扩张到了这个规模。”
　　“星光属于我们，登顶是我们的命运！即使那意味着暂时的牺牲。”
　　投影中图像不停更换，从地图、军备到一些隐秘的力量，
　　圆桌旁一部人的表情开始振奋，充满信心，
　　一部分却隐隐皱眉，心生担忧。
　　老德蒙特虚弱的身体里却满是阴冷的决心：
　　“而且你们到底在怕什么，尼德拉肯·兰开斯特迟迟没有在公众面前露面，这说明他也力不从心。”
　　“看看我们这些半截身已经入土的老头子，如果他真的就是那位兰开斯特，你们反而该感到喜悦。”
　　“难道在座各位，认为自己，认为星光的年轻未来，还比不上一具行尸走肉吗！”
　　老德蒙特过于激昂的情绪对身体造成了负担，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脸上的褶皱肉眼可见地多了。
　　这反而让他的激励更加有说服力。
　　因为身份的原因，德蒙特的新家主，亚伦就坐在元老同一侧，他一直盯着这位老人的手——
　　它在遮挡下颤抖，从那个幽灵一般的黑影出现后，就无法控制地抖着，
　　包括他一脸冷酷地激励有所犹疑的家主时。
　　亚伦若有所思地敛眸，随着其他人的讨论和附和也说了两句。
　　老德蒙特最后道，脸色一瞬间尊敬柔和起来：“况且，我们也有自己的兰开斯特。塞勒斯殿下年纪轻轻已经摸到了精神力突破至九级的门槛，等我们培养出了自己的九级制卡师，放眼整个星际，都不会再有我们的对手！”
　　老国王没有出席，
　　稳如磐石、并且为期不远的下一任国王，为表尊敬，只是坐在次位，
　　将首位空着。
　　他之前一直没有说话，存在却不容忽视。
　　不管是实力还是谦恭，都毫无疑问地让重视纲常和礼仪的老派贵族们满意。
　　塞勒斯深绿色的眼睛平静：“我将竭尽全力，用尽一切手段维护星光的荣耀。”
　　*
　　*
　　元恬盘着腿坐在外接了游戏的大屏显示器前，
　　一只手拿着游戏手柄，一只手撑着脸，
　　等着单机游戏的过场剧情CG过去。
　　里面明显一张反派脸的老人正激情昂扬地发表“优势在我”的宣言，
　　被游戏主角打败的Flag立得标标准准。
　　他跟徐浦能聊的东西不多，加上对方一口就答应了元恬将他也加入星光黑曜交换名单的请求，
　　元恬看对方十分忙碌、消息跳个不停的模样，
　　当然没有过多打扰。
　　但想离开时，徐浦反而请求元恬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
　　只说“这样才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谢行尊也说让元恬不要立即出去，
　　少年就顺势留在这个休息间打游戏了。
　　一款单机游戏打了大半，忙碌的徐浦亲自发了讯息，说时间差不多，元恬可以离开了。
　　元恬没动，先看看腰上的玉佩。
　　谢行尊：【回家吧。】
　　元恬这才让子壹拷贝存档了主机里的单机游戏和存档，离开了房间。
　　出了门，元恬就知道谢行尊为什么没有解释让他在房间里待一会儿再离开了，
　　因为他马上就能知道为什么。
　　从宴会离开后，就一直有人守在他和徐浦“谈话”的房间门口，等待着他出来，
　　他一出来就通知了还留在宴会厅中制卡师协会高层。
　　但其实徐浦早就已经从另一侧的门离开，只剩元恬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只是营造了他们还在里面谈话的假象。
　　元恬看着那位高层见到他出来，立刻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跟着他一路离开建筑，边走边说。
　　大意就是黑曜帝国的人别有用心，黑曜帝国内部情况混乱，难民多，感染生物多，非常不宜居。
　　星光制卡师协会非常重视年轻人才的培养，已经为元恬申请了专项基金，
　　已经把一套王都中心区域，安保最好的公寓划到了他的名下。
　　以后元恬的制卡师等级每升一级，都会有奖励和补贴，
　　等级越高越多。
　　总而言之就是，星光帝国不管哪里都好，黑曜帝国哪里都不好。
　　元恬的回应很敷衍，但他反而越说越起劲。
　　大概也是觉得在房间里待了这么久，黑曜帝国的使臣一定威逼加利诱为少年许诺了不少条件，所以元恬现在看起来并不如何心动。
　　以星光制卡师协会之前商议的结果，
　　要是少年早早出来才不对劲。
　　黑曜的人脑子差点被驴踢了才会不争取一个在王都被冷待了多年的制卡天才，
　　没及时发掘这个天才的星光制卡师协会则是脑子已经被驴踢了。
　　那个亡羊补牢的官员道：“目前给您的补贴是我们制卡师协会历史上最丰富的，我们一定会保证您和家人的安全，不管你有什么需求，都可以提出，我们会……”
　　元恬的脚步一顿，打断他：“我想要家人。”
　　高层一怔。
　　少年的容貌跟他的制卡师天赋一样卓越，
　　甚至更甚，一眼就能让人望见，
　　五官完美得郁郁寡欢。
　　即使穿着繁琐华丽的礼服，也有种王都纸醉金迷氛围中罕见的鹤骨松姿、琼枝玉树。
　　他仰头在看那片夜空。
　　天空很干净，跟迷雾星终年缭绕着的雾气不同，一颗颗光点清晰地闪烁着。
　　但少年怀念着那片夜空，并不因为它看起来如何。
　　高层试探道：“我可能没太明白您的意思……”
　　“你先回去吧。”
　　制卡师协会的高层循着声音望过去，却发现说话的是王室继承人，
　　他还是第一次以这么近的距离看见这位王储。
　　青年没有因为男人的怔愣生气，温和地重复：“这里交给我，你可以先回去了。”
　　高层猛地回神，看一眼风度翩翩的王储，又看一眼元恬：“噢……”
　　他觉得他悟了什么，一句话没有多说地走了。
　　塞勒斯终于能正大光明地看着元恬，他碧绿色的眼睛几乎贪婪地看着特别装扮过的少年，道：“你一如往常的美丽。”
　　“……我们能谈谈吗？”
　　元恬其实觉得跟他没什么好谈的。
　　但今天晚上应该是躲不过去了，周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人经过，元恬说：“去一个安静些的地方吧。”
　　塞勒斯惊喜道：“当然，旁边的公园现在应该没人。”
　　元恬没意见，
　　只是让子壹注意周围有没有人偷拍。
　　塞勒斯看到少年对人工智能的指令，笑容勉强了些：“我会让近卫守在周围，他们不会乱说，也不会有人过来，我不会……用损坏你名誉的方式。”
　　元恬不置可否：“走吧。”
　　终于有跟少年面对面交谈的机会，塞勒斯问的第一件事是：“你往我的账户里打了一笔钱，为什么？”
　　元恬惊讶：“还钱呀，这有什么为什么。”
　　他们又没有签不准提前还款的协议。
　　塞勒斯的神色看起来很受伤：“不管是学费、生活费还是其他什么，都是我自愿的付出，不需要你还。”
　　如果不是因为当时少年的边界感和警戒心太强，塞勒斯也根本不会提出什么“用一个项目来交换资助”的话。
　　元恬反问：“以什么名义呢？”
　　“如果是朋友，当然要还。”
　　“如果是资助人，我有能力了当然也要回报你。”
　　虽然元恬凭自己的能力也能到王都落脚查找线索，还不用因为王室继承人受到如此之多的关注，被变相限制了发挥。
　　元恬如水动人的蓝眼睛看着塞勒斯，但吐出的每一个字听在青年耳中都像带着冷气：
　　“我们之间……没有一种可能的关系，能让我没有心理负担地接受你的馈赠。”
　　塞勒斯呼吸都慢了一拍，他理智冷静到有些自虐地想，
　　有可能的，其实是有可能的。
　　在敏锐的少年发现他切断线索的小动作前。
　　塞勒斯：“我会把钱退回你的账户。”
　　他说：“不管你转多少次，用谁的名义，我都会退回去。”
　　元恬叹气：“那你把那笔钱捐给受灾儿童救助基金会吧。”
　　塞勒斯：“好。”
　　双方都很清楚，这笔钱对现在的元恬来说已经不算太多，对塞勒斯更是如此。
　　它只是代表了一个态度，一个界限。
　　但塞勒斯宁愿自己不明白。
　　元恬问：“关于德蒙特的实验，我能知道多少？”
　　塞勒斯沉默下：“关于感染生物的实验是必要的，这会帮助我们认识和掌握感染生物的情况，控制它们，重新夺回感染星系的控制权。”
　　“这种实验各国都有，高层对此都心知肚明，只是这种实验不允许私人进行。”
　　“就像现在的黑曜国，星光感染生物协会的科学家认为他们掌握了某种技术，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感染生物，所以才能这么快收复那些感染星系，让民众能过上正常的生活。”
　　元恬说：“也包括用人做实验吗？”
　　塞勒斯猛地转头。
　　元恬说：“在之前的地下庄园，还有迷雾星，我亲眼见过，那是非法实验。”
　　塞勒斯表情凝重：“目前我收到的报告，他们的实验流程和结果都符合星际法。但我相信你的判断，我会派人去查。”
　　元恬说：“那就最好了。”
　　“我现在能知道关于克拉伦斯，你到底对我隐瞒了什么吗？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了。”
　　塞勒斯手指一颤，道：“之前的隐瞒，我很抱歉。”
　　“克拉伦斯的确是被德蒙特的人带走了，但他不会有生命危险，他只是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等事情结束后他就安全了。”
　　元恬抿唇。
　　塞勒斯：“我向你起誓，他最后一定会安全回到你的身边。”
　　元恬看着王室继承人的表情，细眉蹙着：“我已经分不清你到底在说真话还是假话了。”
　　塞勒斯：“以什么起誓你才会信呢？以我的王储之位，或者以我的臣民，我保证，他绝对会活着回到你的身边，我会尽量保证他的体面。”
　　塞勒斯好像看出了元恬想说什么，摇头：“抱歉，但现在我还不能让你见到他，这会让你也陷入险境，这也是我隐瞒你的原因。”
　　元恬：“他知道的事，也是跟德蒙特的实验有关？”
　　塞勒斯：“并不。”
　　塞勒斯看着少年的表情，良久，说：“是跟……‘尼德拉肯·兰开斯特’有关，我的那位祖先。”
　　元恬下意识想到特意被自己放到长外套下挡住的玉佩，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
　　果然……克拉伦斯的消失跟玉佩有关，准确来说，跟当时沉眠在其中的谢行尊有关。
　　这可能牵扯到百年前那个晚上的真相，一旦泄露出去会掀起巨大的风波。
　　塞勒斯不告诉他，元恬打算之后去黑曜国询问德拉肯本人。
　　元恬问：“抓他……是你的授意吗？”
　　花园里安静得连虫鸣都听不见，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其中一道停滞后微乱。
　　塞勒斯语带痛苦：“我说不是，你会相信我吗？”
　　元恬：“……嗯。”
　　其实元恬也弄不明白了。
　　如果真的是塞勒斯，他当时看到了失态的自己，知道了克拉伦斯和自己的关系，
　　又为什么要带他来王都，还让他接受最好的教育、使用最好的实验室。
　　在不知道他全部能力的情况下，站在塞勒斯的立场，对方的确在帮他。
　　元恬想想最近星光新推出的条例——
　　明显增加了对弱势群体的关心，
　　限制了那些一贯猖狂喜好践踏“贱民”的贵族。
　　不多，但至少在慢慢扭转星光上下矛盾愈发尖锐的现状。
　　这肯定不是老年痴呆初现，越发固执、易怒的老国王能做出的事。
　　元恬：“好吧，你记得我说的非法实验的事。”
　　元恬的态度比起之前的冷漠到底要和缓许多：“我最后想问的是，从高中的时候就有很多我跟你的传言，那些跟你有关系吗？”
　　塞勒斯苦笑：“我以为你会问德蒙特和我的婚约。”
　　元恬其实觉得这跟他没什么关系，嘴上还是说：“如果你想说的话……”
　　塞勒斯如何看不出少年的言不由衷：“亚伦·德蒙特直接向我的父亲提出了婚约，当时德蒙特的家主也很支持，父王直接同意并宣布了婚讯。”
　　他苦笑道：“我当时跟亚伦·德蒙特只见过寥寥数面，等我得到消息时，这条婚讯已经传遍了王都。”
　　塞勒斯说：“我不知道亚伦用了什么办法让父王直接绕过我同意了婚约，但他不简单，如果他单独找你，或者给你传递什么消息，你要小心。”
　　元恬CPU又烧了。
　　元恬之前偶尔也听过几句，当时王室最属意的订婚家族，德蒙特的确并不在前列。
　　当时订婚消息出来时，不管是王室宗亲还是其他贵族都很惊讶。
　　但消息都放出去了，塞勒斯总不好第二天就说自己父亲说的不是真的，不订婚了。
　　这场草率的订婚，难道也是因为老国王被老年痴呆症影响了？
　　塞勒斯强调，虽然他知道面前的少年并不在意：“我不会真的跟他结婚，等父亲的情况好转，我就会取消跟德蒙特的婚约。”
　　“至于你问我的问题——我的确放任了那些流言。”
　　“还要追问原因，大概是因为……”塞勒斯碧绿色的眼睛看着元恬，“我是个胆小鬼。”
　　高高在上的王储，反而担心被拒绝之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只敢借别人的口将那些隐秘的心思宣之于众。
　　用虚假的流言在少年周边筑起高墙，用莫须有的关系和特权阻止那些沓来踵至的追求者。
　　那些人最开始是被少年的外表吸引，而在了解他的内在后，喜欢的便不仅仅只是外表，
　　即使是一开始带着挑剔眼光看人的大贵族继承人，塞勒斯的伴读克劳德也是如此。
　　元恬无言，望进那双墨绿的眼睛里，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我……”
　　塞勒斯依旧体面地没有说明，
　　但现在的元恬已经能隐约明白一点了。
　　塞勒斯忽然问：“你想去黑曜，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那里很乱。”
　　塞勒斯：“黑曜帝国对各个星球本土居民的政策宽松，实际上放任大量星盗在周边活动，有很多无辜的平民因此受难。”
　　元恬拧眉，下意识觉得塞勒斯说得不对，但又无从反驳。
　　这时，设置了特别提醒的消息提示声响起。
　　元恬：“抱歉。”
　　塞勒斯摇头，礼貌性地回避了视线。
　　元恬望下去，果然是林朗发来的消息。
　　他在仅自己可见的角度阅读了那封加密短信的内容，
　　阿诺·德蒙特，那个带走爷爷的分家人，最后一次出现是在黑曜帝国和星光接壤处。
　　元恬按灭屏幕，对塞勒斯说：“不管如何，谢谢你的提醒，但希望你不要干预我的行动。”
　　他深呼吸一口气，蓝眼睛看着昔日的好友，说：“如果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我能理解你之前的隐瞒了。我能原谅你，虽然我依旧不认为那种行为正确。”
　　塞勒斯应了一句，低声道：“那我现在可以从你的黑名单里出来了吗？”
　　元恬默默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撩起眼皮看人时，眼底仿佛坠着星光般溢彩流光：“希望你能越来越好，成为一位好国王。”
　　元恬有事匆匆离开了，
　　夜露深重的公园只剩下塞勒斯独自站在精心栽培修剪的阿玛雷托月季前。
　　青年喃喃：“好国王吗。”
　　少年的确原谅了他，
　　因为他并不强求别人永远站在他那一边，也不会因此苛责，他理解别人的难处。
　　这恰恰代表着元恬的不信任，他从来只在谈起克拉伦斯时有“任性”的表现。
　　但没关系，少年从来对谁都是这样。
　　不能着急，他犯过错误，更不能着急。
　　颀长的身影半明半暗，莫名就染上了些阴森感。
　　被派遣过来寻找王储处理事务的侍从脚步一顿，一瞬间跟转身看过来的殿下对视，
　　被那双深绿的眼睛盯着，心底有些害怕。
　　但他们星光的殿下最温和不过，又有什么好怕的。
　　侍从动了动干涩的眼睛，再仔细看过去，温文尔雅的青年耐心道：“带路吧。”
　　侍从点头，心中不禁将随和的塞勒斯殿下和愈发喜怒无常的老国王做了个对比。
　　不管是他们还是需要决策的大臣，恐怕……都曾经有过同一个想法吧：
　　如果贤明的殿下能早日成为真正的掌权人就好了。
　　*
　　元恬回到家，先是换下繁琐的服装穿上家居服，
　　他感觉全身一轻，松了一口气。
　　甲壹头上顶着一堆主人从身上拿下来的挂饰，放到家具机器人拿过来的盒子里，噗噜噗噜甩了下微乱的毛，又颠颠地跑去浴室给主人放热水。
　　被抢了工作的生活机器人：“……”转道去厨房给主人准备些好消化的夜宵。
　　元恬调出记事本，咬了下鼻头，眉毛皱着，在总结和思考最近得到的信息和线索。
　　玉佩和德拉肯的关系，黑曜帝国复苏，黑曜使臣来访，
　　一边是恢复的感染星系，一边是星际其他势力境内越来越频繁的感染生物活动。
　　不稳定的国际关系猖獗的星盗，
　　活过几个世纪的元老，德蒙特家主更换，
　　王室联姻的内情。
　　在以前相对稳定和平的时期，任意一件拿出来都会引起大范围关注，
　　但现在挤在一起出现。
　　风惊尘起，散而不止。①
　　元恬在构筑出来的关系网中，将塞勒斯的名字打了个圈，盯着他延伸出来的老国王、亚伦出神。
　　少年安静沉思时侧脸如画，冶姿清润。
　　低沉的机械声：“刚才塞勒斯·兰开斯特对你说的话还有所保留。”
　　元恬下意识搭腔：“……是的，有些奇怪，但我还挺了解他，他说克拉伦斯现在情况不错，应该是真的。”
　　机械音一默，然后说：“有问题可以跟我一起讨论。”
　　元恬这才将思绪从思考中抽离些，意识到说话的不是子壹，而是链接了智能系统的谢行尊。
　　元恬：“啊，没关系。”
　　有种杀鸡焉用宰牛刀的感觉。
　　机械音说：“星光的高层很可能掌握了不少消息，多了解他们内部的情况、分析这代王储的反应，对我也有帮助。”
　　“你跟塞勒斯有旧，情绪会影响你的思考与决策，有别人的想法参考会客观些。”
　　跟玉佩原来雷厉风行风格不符合的一大堆。
　　客厅中，莫名弥漫了一股酸味。
　　生活机器人忽然在厨房道：“抱歉先生，我在厨房将醋打翻了，是不是熏到您了。”
　　机器音：【……】


第62章 
　　元恬鼻子动了动, 没有在意生活机器人的小失误：“没关系，可能是机械手臂哪个零件出了一点小问题，现在不着急, 等检修完成你再继续工作吧。”
　　他无所察觉地回突然停住的谢行尊：“对, 你说的有道理, 我对塞勒斯的一些看法可能会影响我对局势的判断。”
　　元恬知道玉佩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问：“你发现什么了吗？”
　　谢行尊因刚才生活机器人将醋打翻的小意外默然一瞬，顺势继续了话题：
　　“如果按照塞勒斯刚才所说, 克拉伦斯的消失是因为知道了某些隐秘, 且这件事没有他的指使, 为什么他之前不直接告诉你真相。”
　　塞勒斯显然也了解元恬的性格，元恬生气的并不是塞勒斯没有或者说以后不会出手帮他救克拉伦斯，
　　而是隐瞒。
　　甚至不是单纯的知情不说，在元恬已经接近德蒙特家族的真相时，还刻意主动提出“帮忙调查”德蒙特，转移了元恬的注意力。
　　显然, 塞勒斯不是蠢货,
　　谢行尊说：“除非他认为, 让你知道克拉伦斯被德蒙特抓走了, 以及老人现在的所在地点导致的后果, 远远比你知道他的隐瞒更加严重。”
　　元恬蓝眼睛睁大一瞬, 道：“所以……抓走克拉伦斯的事情还是跟他有关系吗？”
　　但克拉伦斯又表示，处置克拉伦斯的事情他并非他主使。
　　机械声略微冷淡的声音道：“他的原话是, 如果他说不是, 你会不会信他。”
　　一声类似嗤笑小把戏的杂音, 机械音停顿了下，才说：“我无法为你做判断, 全看你个人。”
　　厨房里，
　　生活机器人没什么波动的声音再次响起：“抱歉先生，检修失败，厨房里的醋还没收拾干净，您可以换个地点谈话。”
　　玉佩：【……】
　　元恬皱皱鼻子：“好像是有一点点酸味，我们去书房吧，那里设备和资料都齐全。”
　　他抱着异常沉默的圆罐子机器人转移了谈话地点。
　　书房的立体投影机器已经打开，一个个充满科技感的蓝色资料光球漂浮在空中，等着主人打开和补充。
　　元恬点开其中一个，一条条信息和一个个关键词一瞬间铺开。
　　元恬托着下巴，沉吟：“所以问题还是回到了克拉伦斯爷爷身上，他到底知道了什么秘密，会让塞勒斯这个王储都觉得棘手？”
　　谢行尊问：“你对他有多少了解，现在想想有哪些异常的地方。”
　　元恬喃喃：“如果要说异常和可能有用的信息，克拉伦斯应该是王都人，他的一些生活习惯、聊天谈到的信息、口音，都偏向星光的王都星系。”
　　这也是元恬来到星光帝国的王都星系才发现的，
　　即使老人刻意隐藏了身份，但几十年潜移默化养成的习惯没那么容易改变。
　　元恬恍然：“他很可能是在这里生活，然后无意间发现了什么，于是逃到了迷雾星，隐姓埋名地生活。”
　　谢行尊忽然问：“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抚养你的？”
　　元恬说：“从有记忆开始，我就跟克拉伦斯在一起了。”
　　谢行尊：“有记忆开始？”
　　元恬知道谢行尊在疑惑什么，像他们这种精神力异于常人的存在，开始记事的年龄会很早，
　　而元恬之前也说过，他跟克拉伦斯并没有血缘关系，是中途被找到的。
　　元恬在遇到克拉伦斯前应该还有一段生活，不管是在孤儿院，或者在某个家庭。
　　元恬解释：“我不记得我的父母长什么模样，也没有跟他们生活的记忆，只记得克拉伦斯。”
　　“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我似乎溺水了，他救了我，我昏迷了。”
　　然后再醒来，年幼的元恬已经身处迷雾星，
　　克拉伦斯自称他的管家，跟元恬组成了家庭一起生活。
　　谢行尊：【那是什么时候？】
　　元恬想了想，说了一个日期，
　　他意识到什么，开始操作系统。
　　他对克拉伦斯使用的几个假身份都非常清楚，只一会儿就查到了想要的记录——
　　克拉伦斯在救他之后，才从王都星系离开落脚在迷雾星。
　　中间几次在其他星系还有居住过的记录，辗转几次，像是在摆脱追踪。
　　元恬也大吃一惊：“我……克拉伦斯是带着我从王都星系离开的？”
　　再结合克拉伦斯可能是在王都知道了什么、或者带走了什么东西才被追捕的信息，
　　得出的结论甚至有些可怕。
　　谢行尊问：【在迷雾星，他是不是从来不让别人知道你的模样，尤其是头发和眼睛的特征。】
　　玉佩说对了。
　　克拉伦斯的确不让他和外人接触。
　　元恬犹豫地否定道：“但克拉伦斯离开王都的事……应该跟我没有关系。我追溯过我的基因，跟中心星系重要的王公贵族都没有亲缘，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看到盯着玉佩的小圆罐隐隐露出的不赞同的目光，少年改口：“至少不是能让王都那些心高气傲的家伙耗费如此之多资源的人物。”
　　元恬继续道：“而且你说过，克拉伦斯留下的那叠消息里也提到过，克拉伦斯的姓氏是斯图尔德，是侍奉保护‘元氏’的附属家族，被一些家族排挤，不能暴露姓名。所以我们之前觉得克拉伦斯隐姓埋名在迷雾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实际上，即使被排挤，如果只是那种程度，克拉伦斯其实也没必要这么紧张，像是面临某种生死危机。”
　　元恬越说越肯定：“大概只是在王都星系时克拉伦斯就关注到了我的存在，我的生活状态并不是很好，于是在他接触了危险的消息，知道自己不能再待在王都星系后，就把我也一起带走了。”
　　谢行尊忽然道：【查一下关于斯图尔德家族的信息及关联人。】
　　元恬转述给子壹，请专业的帮忙。
　　子壹很快有了结果：【先生，有点奇怪，根据我的检索结果，排除无关联的人物，只剩下两个目标。】
　　一个当然是克拉伦斯·斯图尔德，
　　另外一个则是塞勒斯·斯图尔德。
　　元恬很信任子壹的算力，但难免惊讶地重复道：“塞勒斯·斯图尔德？”
　　子壹：【是的，先生，但并不是您认识的那位塞勒斯，而是塞勒斯一世，星光帝国的第一任国王。】
　　也就是在尼德拉肯消失后，带领一批人从黑曜帝国离开，建立的星光的那位塞勒斯·兰开斯特。
　　元恬：“他为什么会姓斯图尔德？”
　　子壹：【他在原黑曜帝国活动及任职时的姓氏一直是斯图尔德，直到建立星光帝国时才改名。】
　　元恬看向玉佩：“所以你对斯图尔德的了解，是因为塞勒斯·斯图尔德吗？他是原黑曜帝国的臣子，开国元老之一，并且地位不低。”
　　谢行尊说：【我印象中有这个名字和他
　　的脸，但更详细的信息记不清楚了。】
　　要想更清楚地知道，还需要找到黑曜帝国的德拉肯。
　　元恬也理解了谢行尊的未尽之意。
　　元恬：“塞勒斯也说，克拉伦斯知道的秘密跟‘尼德拉肯’有关。”
　　“还是玉佩的来历更可疑，我记得在给我之前，一直被克拉伦斯小心地储存着，连我都不能轻易靠近玉佩所在的地方。”
　　“并且德蒙特很注意搜查克拉伦斯的小件随身物品，也许你就是被克拉伦斯从王都星系带走的秘密。”
　　谢行尊不置可否。
　　少年明显将关于自己来历的这部分新信息当成了烟雾弹，
　　说服自己后从有些茫然的状态又变回恬静。
　　但男人觉得，如果那个并非控制狂的绅士老人只是想跟少年撇清关系，确保自己被抓后不连累他，绝不会对自家小主人的社交把控到了这种程度：
　　只允许安全的人工智能跟元恬接触成为玩伴。
　　老人应该比谁都清楚，这对少年养成健全的人格非常不利，并对此忧心忡忡，
　　但他依旧没有改变。
　　让元恬远远离开克拉伦斯的所在地，才是最安全的方式，但克拉伦斯依旧没有这么做。
　　他甚至不敢让外貌轻易就能引起讨论和轰动的元恬独自出门采购，
　　原因只可能是，比起自己，小主人的行踪更不能泄露，
　　尤其是被王都的人知道，老人不能冒一点风险，
　　元恬的身世显然还有问题和隐情。
　　但那是什么？
　　谢行尊还缺少关键的记忆和信息，在没有彻底弄清楚前，他并不准备说出来给本就有些不安的少年徒增烦恼。
　　思考了一会儿，谢行尊被少年清亮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元恬：“关于斯图尔德，还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吗？”
　　有了子壹，查到的消息比以前更多。
　　斯图尔德家族的授姓方式并不是血缘，而是前一代考核通过后授予下一代，确保每一代的斯图尔德都对自己的主人绝对忠心，且得力。
　　子壹的查询结果中只有两个“斯图尔德”，它推测：
　　"第一个较有可能的假设是：因为旧怨，斯图尔德会受到人们的关注，这些关注导致了近两个世纪来的斯图尔德传承被中断，或许有人选择了隐姓埋名。"
　　"然而，根据塞勒斯·斯图尔德，更正，塞勒斯·兰开斯特的遗留势力，这种可能性相当小。"
　　"第二个较有可能的假设是：您的管家斯图尔德可能是通过某种遗留的纸质文件或智能考核获得了斯图尔德的名字。"
　　"第三个较有可能的假设是：克拉伦斯是从上一任斯图尔德，塞勒斯一世手中继承了斯图尔德的名字。"
　　也就是说，塞勒斯一世在克拉伦斯更改姓氏时还活着。
　　子壹的最后一个假设让元恬一怔，但他也不知道克拉伦斯具体改名为斯图尔德的年份和方式，也没有多想。
　　毕竟关于塞勒斯一世是否还活着这个问题，之前他们就讨论过一轮了，得到的答案是对方已经销声匿迹了。
　　元恬问：“那么姓元的人呢？”
　　子壹很快给出了回复，显然早已查阅过：【只有您一人。】
　　房间陷入思索的静默。
　　少年湿润的蓝眼睛因为思考一片静谧，脸蛋都有些带着热度的发红。
　　室内的辅助机械手臂被操作着递上一杯蜂蜜水，元恬下意识接过抿了一口，过度思考导致的疲乏有所缓解。
　　元恬一怔：“谢谢。”
　　谢行尊说：【不用谢。没必要焦虑，虽然那个王储的话有不少需要推敲的地方，但克拉伦斯没有生命危险这句话不假。】
　　【在得到他们想要的事物前，即使克拉伦斯有什么意外，他们也不会让他出事。】
　　塞勒斯明显不准备让元恬继续追查克拉伦斯的下落，好在林朗已经帮忙查到了相关线索。
　　元恬说：“希望那个押送克拉伦斯的分家家主知道些什么。”
　　谢行尊笃定：【他一定知道什么，不然一个好逸恶劳的分家家主，不会在这个时间点离开安逸的王都星系，前往物资贫乏、还可能被感染生物攻击的低级文明星系。】
　　玉佩总是有种极其强大的感染力，能快速稳定住局面和情绪，似乎不管什么事情到了他手上都易如拾芥。
　　如同一位始终若一，立在黑暗中带给人安全感的掌灯人。
　　元恬忽然想问：“如果你是塞勒斯，你会怎么解决这些困难呢？”
　　元恬不仅仅指的是跟自己有关的事：
　　也有年迈易怒、越发专横的父亲，
　　从“棺材”中走出来想要重新获得话语权、甚至钳制王室的大贵族元老们，
　　塞勒斯连婚姻都难以自己做主。
　　如果德蒙特第一代的家主还活着，王室和的德蒙特突然的联姻，很可能就是那只行尸走肉为了证明自己影响力尚存的手段。
　　但一问完，元恬莫名就有了答案。
　　谢行尊不会让自己落到这种为难的局面，
　　谁想给他提出问题，他就先解决想给他制造问题的人。
　　元恬不觉得自己之前认为谢行尊的身份是星盗有什么问题，
　　这样杀伐决断的性格，在最初的星际时代那样的乱世之中，就是君王。
　　就像元恬读过这么多的史料中，对“尼德拉肯·兰开斯特”的讴歌颂赞那样。
　　谢行尊听到了少年的问题，原本的答案说出口前，“看”了一眼少年，一顿：
　　【我不会为了所谓‘王室’的面子承认订婚，既然婚讯已经公布出去了，谁答应的谁去结婚。】
　　【我不会伤害自己真正喜欢的人，用我的婚姻为王室的‘尊严’买单。】
　　元恬听到那具“真正喜欢的人”先是一愣，反应过来谢行尊说的应该不是自己，而是代入塞勒斯的处境。
　　他冷白纤细的手摸了摸依旧还有些发烫的脸，然后道：
　　“其实还好……如果另一方其实不喜欢他的话，他联姻是无法伤害到别人的，只会牺牲自己的幸福。”
　　低沉的嗓音似乎带了些笑意：
　　【好。】
　　元恬忽然拍了拍脸：“咳，我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是……嗯……比如面对元老和国王要求控制一个人保密，但那个人又是你在意之人的亲人呢？”
　　谢行尊原本想说他就不会让有人有威胁和要求他的机会，实际上他以前也是这么做的，但转念，
　　他回：【如果我面临这种境况，我会直接公布他们想坚守的秘密。】
　　【大家都知道了，也就不需要保守了。反正能让那些心比天高的行尸走肉这么在意的事，肯定无关大多数平民甚至贵族的利益。】
　　少年点点头，
　　果然是很“谢行尊”的答案。
　　谢行尊说：
　　【如果没有这么做，那一定是因为站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在妥协。】
　　【王储还在意自己的位置，他需要元老的支持。】
　　【有所求，才会有所畏惧，才会放低姿态。】
　　元恬眨眨眼，知道玉佩想说什么了。
　　订婚和隐瞒，的确不能代表不喜欢，只是没那么喜欢。
　　少年深呼吸一口气，蓝眼睛亮晶晶的，一副很有收获的模样。
　　玉佩的声音似乎一如既往，并不好奇，问：【想到什么了？】
　　元恬严谨地把今天的收获记在小本本上：“嗯……我以后如果真的要结婚，就会按照你教我的方法择偶的。”
　　谢行尊：【……】
　　元恬察觉到精神内海的波动，停下手中的动作，问：“我记录的有什么不对吗？”
　　玉佩不说话了。
　　元恬继续线索整理和记录，但悄悄想：
　　虽然谢行尊在他面前一直时不时就消失，也比较严厉和冷淡，不爱妥协，
　　但是类似这样的……
　　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
　　宴会第二天，元恬起床就查看了新收到的邮件——
　　他已经确定了去黑曜帝国交流的名额。
　　除了负责人会准备的物品，这次带队的负责人贴心地列出了一长串建议携带的东西，包括但不限于一些管制武器。
　　即使没有明说，但官方的态度也表明，他们对感染星系是否如黑曜公布的那般和平存疑。
　　元恬看着那一长串名单：“看起来这次的旅程也许不会太顺利。”
　　不管是星光还是黑曜，对彼此都有所保留。
　　不过元恬此行的目的不是为了政治、情报等，倒没那么烦恼，如果能学到一点东西就更好了。
　　少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擦干净嘴角的牙膏泡沫，将略微凌乱的银发梳了下。
　　镜子里的人纤细的眉忽然皱起来，
　　不对……为什么他会觉得打听什么情报，会比见到黑曜帝国的皇帝，并找到机会跟对方私底下交流更难。
　　智能管家的机械音：【先生，门口有您的快递。】
　　元恬应了一声，等早餐的功夫顺手拆开了快递，里面装着一个外表类似移动硬盘一样的装置。
　　元恬看了下寄件人，是师兄迪恩。
　　元恬研究了下，惊喜道：“这是昨天讨论的那个装置的雏形！”
　　使用这个装置，就能让分裂的精神内海用更柔和的方式粘合、愈合。
　　如果说之前谢行尊和德拉肯要“拼”好自己的精神内海，等于将一堆的拼图一个一个挑出来然后拼在一起，
　　现在就等于只需要将特殊材料涂在拼图上，再不费力地引导，它们就会去自己该去的位置。
　　分裂的痛苦也会减轻。
　　元恬简单给谢行尊解释了一下，说：“现在它还只是一个雏形，作用可能不是很大，但肯定无害，聊胜于无嘛。”
　　元恬想起玉佩的多疑，正想自己先使用“验毒”，
　　但黑色实质化精神力已经延伸包裹了装置。
　　元恬笑了下，手写了一封感谢信寄给师兄。
　　他们的计划，本来是等师兄手上的项目做完，
　　自己从黑曜回来再开启这个新项目。
　　但他现在就拿到了试用雏形，看样子师兄迪恩的黑眼圈颜色又深了。
　　元恬知道这是不善言辞的同门无声的感谢，
　　他欣然接受，并记下了这份情。
　　元恬喃喃：“可惜明天就要出发了，今天事情很多。要不等回来再请师兄吃饭吧，顺便带些名产谢仪回来。”
　　谢行尊：【有效果，我和你一起请他吃饭，礼物也由我准备。】
　　元恬想到上次在郁金隐蔽的私人银行中看到的那一长串零，没有跟谢行尊争。
　　如果是尼德拉肯本人的话……那些资产就完全不奇怪了。
　　元恬上午基本就埋头在学校办理各种手续，连续请长假让部分学风严谨的教授有所微词，
　　但知道元恬这次是要去黑曜交流，都柔和了面孔，让学生注意安全，等他安全返回分享在黑曜的见闻。
　　其中以玛格丽特女士和埃文斯教授最为担忧，足足塞满了两个空间钮的物资让元恬随身带好。
　　下午就是一系列讲座，主讲人主要在说此行的注意事项。
　　在讲座休息的十五分钟间隙，元恬的社交软件收到了消息提醒——
　　亚伦·德蒙特约他见面。
　　很着急，会面时间就是现在。
　　不过倒没有苛求元恬的时间，亚伦主动赴约，已经到达楼下，提前预约了一间没有人的教室。
　　子壹在主人的安全问题上一向是绝对风险厌恶，恨不得把周围每一个能藏人和放置武器的地方都用武器洗一遍：
　　【对方的见面请求太过仓促失礼，而且亚伦·德蒙特要求会面避开其他人，这可能存在潜在的危险。我不建议您赴约。 】
　　元恬先离开会场，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元恬温和地对子壹解释：“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他想到昨天塞勒斯说的“亚伦主动向老国王提出联姻”，提醒他小心亚伦·德蒙特，若有所思。
　　元恬：“只是关于亚伦·德蒙特这个人……”
　　元恬组织了下语言：“我两年前在王都查证消息，第一次查到了德蒙特头上被塞勒斯误导那次。我现在想想，那次得到消息应该是有人在帮我。”
　　元恬说着，手上没停，将那次他入侵德蒙特家族数据库的前后痕迹都打包给子壹。
　　子壹很快给出了分析结果：【先生，的确有内部人员使用了操作权限，提前将有用的信息放在了您可能会入侵的地方，并试图替您清除可能留下的隐患。】


第63章 
　　谢行尊问元恬：【你为什么觉得那个人是亚伦？】
　　元恬说：“有点难解释, 我其实也找不到什么依据。但从一开始知道亚伦和塞勒斯订婚，其他人都让我小心亚伦的情况下，我就不觉得他会伤害我。”
　　元恬的表情, 显然也想不通这件事, 他试图将那种莫名的感觉用语言描述,
　　努力过, 然后失败。
　　元恬自暴自弃：“大概就是……直觉。”
　　谢行尊忽然问了一个看起来没什么关联的话题：【你之前也用精神力接触治疗过亚伦·德蒙特，他那时候有什么表现？】
　　元恬想了想：“他昏迷了一会儿, 醒过来之后表情很震惊, 有点复杂, 高兴、担忧，好像想了很多东西。”
　　复杂、想了很多东西。
　　谢行尊在元恬用词上打了圈。
　　他并不觉得那个时候元恬跟人类社交的技巧能让他看出一个德蒙特的心思。
　　王都星系的大贵族从小就教育孩子不能将自己的所思所想放在脸上，
　　德蒙特一贯的倨傲蛮横也是一种隐藏自己的手段。
　　虽然不少德蒙特隐藏着隐藏着就成了真的傲慢无脑。
　　并且元恬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用词，不像是“看”出来，更像是“感受”到。
　　就像他和元恬有时候彼此顺着那根结契的连线, 感受到彼此的想法。
　　但元恬和德蒙特的联系显然是单向。
　　也许是元恬治疗了德蒙特精神内海的伤势, 无意识留下了印记。
　　通过一丝残留的精神力就能隐约感觉到其他人的想法, 还能治愈和稳定精神内海,
　　元恬的精神力特性在整个星际前所未有,
　　药浴强化了身体后, 少年的精神力还在稳步增强。
　　元恬说：“而且跟亚伦·德蒙特见一面，我也能试试从他那里了解关于那些元老和老国王的消息。”
　　不管是对臣下、仆人越来越恶劣的态度, 还是边境的冲突、过界的感染生物研究,
　　由小事到大事, 这位年轻时风评还不错的皇帝越来越僵化顽固，
　　没人明白他为什么改变, 他又到底想做什么。
　　元恬觉得塞勒斯那边不太好下手，
　　毕竟这位王储对国王和王后都是出了名的孝顺，
　　哪怕最近收拾烂摊子收拾得焦头烂额，也没有丝毫怨言。
　　之前有一位大臣被其他国家收买，试图以此离间星光王室的父子关系，塞勒斯不顾被猜忌的风险，直接向老国王禀报了这件事。
　　好在老国王还没有彻底糊涂，对一直培养的孩子还有些信任，对塞勒斯依旧倚重。
　　况且元恬本来就打算跟塞勒斯保持一定距离。
　　除开身份敏感的王室，对老国王提出订婚还被同意的德蒙特新家主，应该是知道最多的人了。
　　玉佩没有说话，应该是同意了。
　　子壹当然也不会强硬地干预和阻拦主人的决定。
　　元恬到达了信息中约定的地点，
　　这的确是个非常偏僻的房间，路上几乎没有遇见其他人。
　　元恬直直地看着上方的摄像头，略微歪头：“子壹？”
　　子壹：【先生，您的感觉没错，这些摄像头都已经提前被安排停止工作了。】
　　亚伦·德蒙特到底想做什么？
　　他好像非常防备被别人发现自己和他见面。
　　元恬一边这么想，一边推开了房间门。
　　亚伦已经到了房间，看向门后的元恬。
　　比起之前，亚伦的模样成熟了许多，
　　头发全都梳了起来，冷色调的衣服和配饰，除了内搭都是深色。
　　不止是穿着打扮，气质也同样如此，
　　眉眼间的情绪不露声色。
　　两个月的时间，已经从之前有些骄矜的模样变成沉稳的青年。
　　又或者这才是真正的亚伦·德蒙特。
　　毕竟成为德蒙特的新家主只能改变身份，不能改变人的性格。
　　元恬关上门，走近才发现之前看起来明艳的亚伦，其实身高也比自己高了半个头。
　　他说：“恭喜你成为德蒙特的新家主，你看起来变得自由了。”
　　原本还绷着脸看起来并不友善，像是要谈些什么严肃话题的亚伦，脸色不由自主地变得柔和：
　　“咳，这其实也没什么好祝贺，也不算是真正的家主，现在就是被人操纵的傀儡，不过总有一天我会拿到真正的权力。”
　　元恬的声线温温柔柔的，又带着点清冷，像空谷的溪流歌唱，听上去就让人觉得他在真诚地关心。
　　元恬：“嗯……你的确是可以做到的。”
　　亚伦压住上扬的嘴角：“嗯。”
　　元恬：“对你指手画脚的人就是德蒙特醒来的元老吗？”
　　如果是别人提到这个有些踩雷的话题，亚伦的脸肯定已经板起来了，但少年这么问起来，亚伦就像是回到家跟自己的伴侣进行职场神经病大赏，抱怨中带着点不自觉的亲昵：
　　“除了那只老僵尸也没有别人了，他把我爸爸拉下来又让我坐上那个位置不就是为了彰显他的影响力还在？”
　　“已经这样了，还把其他人当成傻子，让我感恩他。”
　　元恬眨眨眼。
　　独处时才发现，亚伦好像……意外的健谈。
　　亚伦嗤笑：“最离谱的就是我那个能力平庸但权力欲旺盛的父亲，现在对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好像罪魁祸首是我。”
　　“偏偏为了不让那些重视纲常伦理的老东西觉得我亲缘淡薄生出警惕心，我还得装成一副父子情深的缺爱样子。”
　　元恬捧哏：“哇，是这样的。”
　　亚伦：“他几十个后代，早期对我母亲那种样子，谁跟他父子情深啊。”
　　元恬同意：“的确很过分，连星光王室子嗣都没超过两位数。”
　　提到“王室”，肉眼可见，亚伦那根放松的弦绷紧了。
　　亚伦意识到了自己的异常，沉默下来，看向表情认真的元恬，却依旧生不出警惕和反感。
　　亚伦：“王室……”他顿了顿，“不是什么好人，你……”
　　他说到一半皱眉，知道这样说无法让好奇心旺盛的少年按照他的想法去做，
　　他一停，那张风格张扬的脸变戏法似的多出了带着攻击性的严肃。
　　果然，元恬追问：“为什么不是好人？”
　　此时亚伦脸上的表情，已经跟元恬刚刚进入房间，以及日常在其他正式场合看见的新德蒙特家主形象更加贴近。
　　亚伦的语气一瞬间染上了厌恶：“哪有为什么，离开王都。”
　　他的反感天衣无缝，反正元恬靠着自己的眼力和社交技巧，是完全看不出来那张脸之下的真实情绪。
　　但就像之前对谢行尊和子壹说的那样，元恬直觉性的，无法生出跟对方漂浮的“厌恶”对应的警惕和恶感。
　　元恬的情绪依旧稳定得像只水豚：“你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亚伦衣服底下的肌肉绷紧，藏在视线之外的拳头攥紧，说：“对啊，我遇到了问题，我未婚夫的前任，在我的未婚夫宣布了婚讯之后，依旧……”
　　他深呼吸一口气，那句“恬不知耻”和类似的侮辱性词汇，依旧无法对着面前这双蓝宝石一样的眼睛说出来。
　　但亚伦的恼羞成怒倒是让元恬真的感觉到了他波动的负面情绪。
　　亚伦：“依旧不知死活地纠缠着我的未婚夫，想破坏我和他关系。”
　　亚伦说完，利落地拿出一个空间钮，说：“里面的东西你拿走，你要去黑曜交流对吧，那就待久点，在我结婚之前不要靠近王都星系。”
　　元恬下意识扫了一眼那枚不加密的空间钮，里面装着的甚至不是一串数字的钱，毕竟即使是星币在经济体系崩塌的感染星系也是一叠废纸。
　　空间钮里全是珍稀的金属、材料，甚至市面上不流通的军用武器。
　　难道这就是现实版的，
　　给你五百万，离开我的未婚夫。
　　但亚伦的手笔和心思，比通俗文学中的配角要细腻多了，只有玛格丽特女士准备的东西仔细到了这种程度。
　　元恬愈发肯定自己的直觉：亚伦对他没有恶意。
　　行动是不会骗人的。
　　但为什么亚伦坚持要他离开王都呢，他刚才的话……王室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元恬没有接那枚空间钮，问：“王室到底有什么问题？”
　　亚伦咬牙：“他们没有问题，别问了，我很讨厌你你看不出来吗，我要你离开，不然我就会给你制造各种意外伤害你！就像之前在埃文斯教授门口和机甲训练场一样！”
　　第一次是有人外放攻击力攻击他，
　　第二次是危险地驾驶机甲影响他的考核，差点真的伤到元恬。
　　元恬摇头：“那不是你做的。”
　　亚伦厉声：“你有什么证据说那不是我做的！”
　　一个加害别人的，被不相信是凶手，反而要对方拿出证据。
　　亚伦下意识说出口就认识到自己的荒谬，跟少年的见面跟隐隐预料的一样一团糟，
　　他反而冷静下来：“是我主动跟王室提出，我要跟塞勒斯·兰开斯特联姻。”
　　亚伦咬字清晰，确认自己清楚地表达了意思：“我想拆散你们，我不希望你们在一起，因为我你才被议论……被抛弃。”
　　这句话是真的。
　　亚伦不想他和塞勒斯在一起。
　　元恬一怔，他困惑地看着亚伦嚣张的表情，却觉得对方色厉内荏。
　　元恬摇头：“不……拆散应该用在两情相悦的情侣身上，我不喜欢塞勒斯。”
　　少年好像又弄错了他这话的重点。
　　但亚伦听到那句“不喜欢”很难抑制自己加快的心率。
　　忽然，亚伦的眼睛睁大，意识到元恬话语隐藏的意思，惊骇道：“不，你之前就知道了对不对，是我主动对皇帝提出了我要跟塞勒斯联姻！”
　　“你跟他见过面了，他找你了，他跟你说了什么。”
　　亚伦的情绪激动起来，他没想到自己盯得这么死也还是让塞勒斯找到了机会。
　　亚伦靠近他：“不管他说什么，你都不能完全信。”
　　元恬因为青年的波动的精神力，心率也跟着上升，是周围出现危险精神力的本能。
　　元恬：“我需要知道原因才能判断该相信你还是相信他，你愿意平静地跟我聊聊吗？”
　　亚伦嘴唇动了动，似乎很想说什么，但他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摸了下自己的喉咙，嘲讽地扯了扯嘴角，下了决心。
　　青年的身影忽然逼近，在元恬毫无防备时抓住了他的领子。
　　元恬眼睛在受惊中睁圆。
　　他非常不习惯跟人类肢体接触，
　　尤其是这种没有预兆和规律的，突兀到像是带着攻击性的“袭击”。
　　瞳孔略微放大，缓慢上升的心率一瞬间攀升，
　　心跳声擂鼓一般响在耳边。
　　在元恬剧烈情绪波动的一瞬间，房间窗外能看见的最近那幢楼的楼顶，
　　倏然跟着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他”安静地站在天台，黑沉的眼盯着房间的方向，
　　他降临的空间，仿佛一瞬间岁暮天寒、滴水成冰。
　　王都星系的中心星球，大量仪器和卫星一瞬间故障，监测体系陷入瘫痪。
　　即使不知道那些仪器的异状，部分感官敏锐的人也突然脸色一变，
　　胸口的压抑仿佛被灌注了铅水，又被塞进一见方的铁盒里，连呼吸都困难。
　　阴暗不见光的穹顶大厅，原本正指手画脚，试图插手政事安排的元老们，
　　原本就轻微的呼吸霎时断了一阵，被憋得像被拔了氧气管。
　　之前两次露怯的贺拉斯元老反而站立起来，用肌肉萎缩的腿行走，颤颤巍巍地扶着圆桌边缘，一路撞倒不少装饰品却毫无察觉，状若疯癫：
　　“他来了，果然是他，他来报复我们了，他来收回我们的生命了……”
　　旁边的德蒙特元老在他说出更多不该说的话前，呵斥：“你糊涂了！把他送回去休息！”
　　但德蒙特看似平静的声音，拄着拐杖的手却颤抖个不停。
　　仿生人护工视若无睹，只有胸口的指示灯亮了亮，
　　按照元老的命令将人控制住，重新关进棺材一样的维生装置中。
　　其余四位长老面如死灰，表情僵硬，像是等待死亡。
　　宛如耳边不停循环着时钟倒计时的十分钟过去，
　　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大厅的穹顶没有被掀开，他们也没有死于黑炎焚身。
　　德蒙特元老紧紧握住拐杖的手松开了，阴鸷的面容，看似镇定道：“他没有来，那只是黑曜帝国的诡计！”
　　除去在维生装置中的元老，其余四个元老依旧面无人色，没有出声，还没有彻底从那股威慑中走出来。
　　仿生人报告：“德蒙特元老，王都大部分监测仪器依旧被干扰着，无法正常启动。”
　　干枯如橘皮一样的手再次握紧拐杖，这下连领头的德蒙特也颤抖着嘴唇，暂时无法做出有效的布置。
　　被谈论的人依旧静寂地站在那幢楼顶，
　　无声地盯着房间里面的情况。
　　出众的视力足够他看清房间内两人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
　　亚伦已经察觉到在自己吓到了少年，他后牙发酸，刚才过于紧张咬到了口腔内侧，口中血腥味和疼痛弥漫。
　　但他无暇考虑自己。
　　亚伦看着元恬的反应，松开了手，跟他保持了距离。
　　亚伦面上不见刚才的嫌恶，局促不安：“抱歉，我没想吓到你，我只是想让你不要靠近塞勒斯，他很危险。”
　　话音落地，亚伦惊讶，
　　他说出来了。
　　他回过神，顾不得想为什么他短暂地摆脱了那种秘术的控制，先提醒元恬。
　　但他依旧不敢过度跨越那根约束的线，担心提到过于敏感的内容会被察觉。
　　亚伦语速极快道：
　　“元恬，听我说，你应该对那种特殊的黑晶和其中蕴含的毁灭物质有了解，它们能强化动物的身体，但同时也会让它们失去理智，无差别攻击其他没被感染的生物。”
　　“但它其实不止能影响动物，也会影响人类。生活在感染星系的人会得一种特别的精神力疾病，就是之前你在我身上见到的症状。”
　　“边境有很多案例，你到时候会见到。”
　　亚伦：“我想说的是，那种毁灭物质其实不完全有害，在足够温和的环境下，那种毁灭物质能达到强化动物或人类，但又不会失去理智的效果。”
　　元恬的大脑快速反应——
　　德蒙特实验室做过类似的实验，试图人为地控制那些黑晶的能量，
　　初期得到了不错的效果，但最后失控了。
　　失败的“实验品”被销毁。
　　亚伦越说越快，他能感觉到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感染生物协会其实一直在收集监测各个星系和星球那种毁灭物质的浓度，从很久之前，原黑曜帝国还在时就已经开始了。”
　　亚伦强调：“在原黑曜帝国时代，毁灭物质的浓度一直非常稳定，越来越多的精神力强者被发现，也从来没有精神力疾病和奇怪的基因病。”
　　元恬已经恢复平静，将亚伦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下来，
　　随着青年的叙述，脑中不断闪过各项看过的数据与统计图。
　　“但黑暗一日之后，那些毁灭物质的浓度失控了。”
　　从刚才开始，房间缝隙里就不断渗入黑雾一样实质化精神力，
　　隐蔽地盘踞在角落，伺机而动。
　　随着少年每一个轻微的皱眉和疑似不适的表现，蠢蠢欲动，但又莫名受控听话。
　　房间里的灯光都无声地变得黯淡。
　　亚伦的语速倏然慢了下来，每一个字好像都说得很困难：“但，现在，浓度下降了，它们又重新回到了……控制。”
　　“但……有人，并不满意这种情况。”
　　这一句说话，亚伦冷汗涔涔，衣服内层已经被打湿，面色惨白得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亚伦不等元恬回应，猛地后退几步，剧烈地喘气。
　　他压抑住那种胸闷的感觉，将空间钮放在房间内的桌子上：“离开这里，元恬。”
　　说完，亚伦就踉跄地离开了。
　　元恬没有追上去，依旧站在原地沉思亚伦刚才说的话。
　　对方应该是在提醒，
　　那些毁灭物质在星系中的变化并非自然波动，而是有人为的因素。
　　黑暗一日之前稳定，中间异常上升导致了许多感染星系沦陷，现在又回到了稳定，
　　都跟消失又出现的君王“尼德拉肯”有关。
　　有谁，或者有某个势力刻意制造了黑暗一日的混乱，让尼德拉肯陷入了沉眠，让毁灭能量失控了。
　　但制造这么多感染生物对那个势力又有什么好处？
　　提醒他塞勒斯有问题，是因为性格突变的老国王，甚至星光王室都深陷其中吗？
　　元恬CPU要烧了。
　　嗯……所以谜语人真是让人难办。
　　子壹：“先生，根据检测，刚才亚伦·德蒙特的身体数据和表现，跟您之前在迷雾星遇到的约书亚相似。”
　　元恬马上根据子壹的提醒找到了两人共同点：
　　不是想当谜语人，而是被什么阻拦，无法正常说出想说的话——
　　能够检测关键词，防止人泄密的秘术！
　　控制约书亚的罪魁祸首至今还没有被找出身份，元恬本来认为那个幕后黑手是德蒙特的高层，但亚伦已经是德蒙特的新家主了，怎么还能被种下那种秘术？
　　如果是这样，怀疑名单已经缩小到了可以数出来的范围。
　　新被“挖”出来的元老们，神秘鬼祟的作风很符合，他们无法自己行动，所以需要控制人去做；
　　风格突变的老皇帝，也许不是突变，只是不再隐藏，所以他开始大量支持大贵族暗地里进行违背伦理的实验；
　　还有一些跨星际的势力，比如黑曜联邦……
　　元恬按了按太阳穴，眼睛看见的画面莫名有些发晕。
　　子壹的机械音有些焦急：“先生，您的身体状况并不好，建议您先停止思考，先休息。”
　　元恬才发现：“唔，我的精神力怎么消耗了这么多……”
　　子壹：“似乎是您的精神力支撑亚伦短暂摆脱了秘术，说出了他原本无法说出的话。这不重要，请您取出精神力药剂服用，先……”
　　子壹的机械音听进耳中也慢慢模糊。
　　元恬扶住桌子撑住自己，浓密的眼睫颤抖着，努力不让自己晕倒。
　　过度消耗精神力的感觉，甚至让元恬有些反胃。
　　少年纤细白皙的手指撑在桌子上，精致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受伤。
　　元恬零散的碎发被打湿，皙白的脸已经有种不健康的透明感。
　　大雾弥天，房间不知何时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元恬以为自己已经昏迷了，但他薄白的眼皮动了动，发现自己还有意识。
　　只是周围太黑了。
　　熟悉的低沉嗓音，分不清来自精神力还是现实：“没关系，可以休息了。”
　　元恬下一秒就安心地宕机，后仰倒进了男人怀里。
　　体型差让男人搂住少年，丝毫不费力气。
　　苍白修长的手，最后很轻地用掌心摩挲了下少年柔软雪白的颊肉。


第64章 
　　亚伦回到星舰停泊的地方时, 一身狼狈和虚弱让下属蓦然变了脸色。
　　下属：“您受到袭击了吗？我马上叫护卫队过来。”
　　亚伦低头，顺着下属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自己手上的伤口，
　　然后瞳孔一缩。
　　扯过少年衣领的地方, 皮肤有被灼伤过的痕迹。
　　亚伦看到时, 最后零星的黑色痕迹才消失, 只警告似的留下疼痛。
　　下属没看清楚年轻家主手上伤痕具体的模样, 只知道他受伤了：“谁这么大胆！”
　　亚伦翻转手掌，将手指的伤痕藏起来：“不要大惊小怪, 只是刚才不小心擦伤了。去拿一个治疗仪过来。”
　　下属被教训得缩了下脑袋, 没多想, 去拿治疗仪了。
　　等他离开后，亚伦才仔细端详了下手中的伤口，回忆起刚才那些消散的黑色，
　　青年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之前在穹顶大厅看过的那段视频——
　　铺天盖地的黑炎，褪去后连人骨也没有留下。
　　如果真的是他，这点伤势反而算是留情了。
　　亚伦没有声张, 好在伤口并不深, 也并没有反复, 用高级治疗仪扫过一遍就好了大半。
　　下属奇怪：“还有能量, 您不完全治好吗？”
　　亚伦冷冷地盯了他一眼。
　　下属心中腹诽, 看不出来新家主居然是个……受虐狂。
　　他开始报告家主离开期间的紧急事项：
　　未知能量源突然降临了王都星系, 附近几个星球大量设备失效。
　　亚伦：“医院等地方有受到影响吗？”
　　下属声音干涩：“没有。受影响的只有军用设备，大多是……监测用的卫星等。”
　　现在他们只能用肉眼和部分老式设备观察星际和地面情况, 这跟瞎子有什么区别。
　　就是这种精准打击才更让人觉得恐怖。
　　下属说：“但附近设备还在运转的星系已经给了回报, 伊国和邵国等势力都没有异动, 也没有趁机派探子过来。应该是这场……意外也截断了那些内贼对外的通讯道路。”
　　亚伦：“意外？呵。”
　　下属硬着头皮道：“这是元老们的共同意见，国王没有反对, 倒是塞勒斯殿下提出要马上准备预案应对类似的情况。”
　　亚伦：“对比之前在庄园，那些感染生物来袭时的数据。”
　　下属照做，看到比对结果，咽了下口水：
　　“家主，高度相似。”
　　“难、难道黑曜的宣传，尼德拉肯陛下真的回来了，还来了……王都。”
　　根据大贵族传承的资料，尼德拉肯一世出现的地方，总会出现对机器的异常干扰。
　　比感染生物还感染生物，战力和破坏力简直就是有理智的人形怪兽。
　　亚伦：“哈，既然元老院说没有，那就没有。”
　　下属忧心忡忡地闭嘴，
　　看了眼新消息，惊喜道：“部分设备重启后已经正常运作。”
　　亚伦应了一声，有些疲惫地靠在椅子上。
　　他闭上眼睛就想到刚才少年惊惶的反应，
　　自虐似的捏了下自己手上的伤口，疼痛让他的大脑清醒了很多。
　　亚伦睁开眼，正要说什么，鬼使神差地往星舰窗户外看了一眼，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在人群中十分显眼的黑发男人。
　　对方穿着跟普通路人格格不入的古蓝星东方服饰，样式考究，但并不显得繁琐，
　　样貌比仿生人的人工完美更加自然。
　　明明是极其出众的模样，但偏偏周围的人就像没看见他一样，自然地忽略了他的存在。
　　即使目光落在他身上，也很快划过去，没有多想男人的黑发和装扮。
　　亚伦的瞳孔因为惊讶剧烈缩小。
　　那个高大俊美的男人步伐一顿，立在原地，扭头若有若无地看了亚伦停泊在路边的小型星舰一眼。
　　并没有多做反应，淡漠地离开。
　　亚伦的手握住身侧的装饰护栏，手心生疼，忽然问：“那个方向是什么地方。”
　　下属顺着家主的方向看去，虽然疑惑，还是道：“应该是个商圈，星光大学的学生消费能力很高，还有不少高定门店。”
　　“您怎么了……您的伤口裂开了！”
　　亚伦低头藏住眼底的诧异，对伤口的情况无动于衷：“回庄园。”
　　德拉肯确认那个德蒙特没有发出通知消息，苍白的指尖动了动，一缕黑炎慢悠悠地回来。
　　他继续走向商店聚集地，最后步伐停在一家老式裁缝店门口，视线看了看透明窗户中人台身上穿着的衣服，走了进去。
　　因为现在并不是人流高峰和这家店铺高昂的价格，商店中现在只有德拉肯一位客人。
　　一位老妇人正在工作台附近处理一匹布料，直到德拉肯在一件样板服前站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有客人进来了。
　　老妇人看清楚德拉肯先是一惊，然后疑惑这么一位明显身份尊贵、样貌出众的客人，她怎么现在才发现对方进来了。
　　老妇人心中嘀咕，但面上扬起慈祥的笑容走了过去：“如果是您，这些款式有些太时髦了。您的气质用简单的样式就能衬托出来，更应该在版型、用料、花纹上下功夫。”
　　德拉肯一默：“不是我穿。”
　　老妇人为难：“我们并不是成衣店，需要客人的尺寸进行私人定制、调整版型和样式，您方便将那位客人带到这里来吗？”
　　德拉肯想到虽然补充了精神力，但还在短暂昏迷的少年，说：“不方便。”
　　虚弱的少年出了汗，以他的习惯肯定会难受，
　　但一会儿还有一场注意事项讲解，元恬没有时间回去换衣服。
　　老妇人被这冷硬的三个字哽了一下，不过她见过太过脾气古怪的客人，只无奈又好脾气地笑笑。
　　德拉肯：“我知道他的尺寸，我指定款式，你调整。”
　　老妇人回到工作台，打开专业软件，一边听男人条理清晰的数字，一边看着辅助智能将未曾蒙面的客人形象描绘出来。
　　不同于之前的冷淡，高大男人低沉磁性的声线中夹杂了明显带有柔和感情色彩的形容词。
　　老妇人：“哇哦……这可真是一位非常标致迷人的男孩，他的腰肢真的如此纤细吗，我可不希望我做的衣服会让这位可爱的男孩感到难受。”
　　德拉肯下意识回：“还没有抱过。”
　　老妇人：“噢——当然。”
　　一瞬间，她心中对这位神秘客人隐隐的恐惧和震颤就消失了。
　　一位如此珍重、谨慎地对待爱人的男性，总不会是坏人。
　　德拉肯在老妇人暧昧打趣的笑容中，面无表情地确定了数据。
　　老妇人喃喃：“一尘不染的柔顺丝绸一般的蓝色眼睛，我只在完美的人台上见过这种数据。我也觉得您挑选的款式非常合适，请等待五分钟。”
　　老妇人调整好版型，遗憾地交给服饰打印设备，强调：
　　“如果不是您急着用，我更愿意用半手工半智能辅助的方式为您制作，那样更完美，更能衬托那位标致男孩的美。”
　　德拉肯难得没打断别人无意义的絮叨。
　　老妇人最后将精美的盒子递给男人时，笑容真诚：“原谅我，老人总是会有一些唠叨的毛病。不过您真是一位好丈夫，您的伴侣一定非常幸福。”
　　德拉肯皱眉，还没说话。
　　老妇人对他挤挤眼睛：“是的我知道，还没有结婚。不过没关系，以后一定会的，祝你们幸福。”
　　也许是觉得在外跟不认识的老人解释也毫无意义，
　　德拉肯只沉默地接过袋子。
　　敏锐强大的君主在接过袋子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不对——
　　里面多了东西。
　　但并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而是另外一套衣服，以德拉肯的尺寸做出来的衣服。
　　跟少年的款式不同，简洁大方的剪裁更符合德拉肯的气质，
　　但某些地方的呼应相配，彰显着这就是两套情侣服。
　　德拉肯看了眼没提起这回事的老奶奶，只是默默在付款的时候多付了一部分，提着衣服离开。
　　老妇人等男人出门才发现账款多了标价的三倍不止，一愣，追到了门口。
　　但大街上人来人往，却不见刚刚出门的，俊美男人的身影。
　　老妇人：“真是怪事……”
　　她又笑笑，关上门：“现在纯爱腼腆的年轻人可不多了啊。”
　　旁边的无人空置商铺中，纯爱腼腆的年轻人将一个探子毫不留情地控制住，
　　黑炎嫌弃地将那个行动鬼祟的男人按在墙上。
　　德蒙特深邃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黑雾弥漫，在男人的惨嚎声中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因为大部分探测设备失灵，对王城情况失明的元老们派出了探子，用人眼在附近寻找“可疑”的身影，一旦发现马上汇报。
　　着重强调了黑发、脸色苍白的俊美男人。
　　他们没敢具体地形容或者描绘昔日君主长相，只是含混地说“只要一见到他就会知道”。
　　事实也的确如此。
　　这个探子在无疑中看到德蒙特就知道了元老们想表达的到底是什么。
　　但还没来得及汇报就被周围的黑炎抓住。
　　德蒙特冰冷地俯视着这个探子，想了想，没有马上杀死他。
　　旁边的黑炎扭动着吸引了德蒙特的注意力，
　　组成了一部惊悚片的名字。
　　少年不久前才抱着抱枕半闭着眼睛看完。
　　德蒙特挑眉，最后没阻止它们。
　　*
　　穹顶大厅，仿生人报告说：“元老，一个探子宣称自己发现了重要情报，要面见您。”
　　德蒙特元老阴翳的脸还有些情绪大起大落后的灰败，
　　坐在圆桌周围的六个人现在只剩下三个。
　　几次被惊吓的贺拉斯已经不愿意在类似的情况下从盒子里出来。
　　旁边一个元老惊骇：“难道真的发现了……”
　　德蒙特厉声呵斥：“不会！你记得他真的发现了那个人，他会让这个探子活着回来？”
　　失态的元老平缓了下呼吸，的确是这个道理。
　　探子被带了进来，男人的脸颊干瘦，印堂发黑，
　　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眼神都有些神经质。
　　看到探子的模样，元老们就信了他的确发现了什么，让他走进汇报。
　　探子嘶哑的声音：“我……我看到了他，那位存在说——”
　　元老们紧张地等待。
　　探子却猛然抬头，眼眶里不断渗出黑炎，怪笑道：
　　“那位说现在留着你们的命，但不代表放过你们。”
　　“他要用鲜血涤瑕荡秽，以死亡填充黑曜百年的裂痕！”
　　故意不断流淌出来的黑炎，凑近的人脸，
　　就像他们身体里那些老朽的血液死后腐败的模样。
　　落在在大理石圆桌上的黏稠液体在上面留下无法清楚的痕迹，夸张而又荒诞的字体：
　　“Vengeance is in my heart， death in my hand， blood and revenge are hammering in my head. ”
　　（杀人的恶念藏在我的心头，死亡握在我的手里，流血和复仇在我的脑中激荡。）①
　　知道文字的出处如何残暴血腥，两侧的元老本能地发出了尖叫，
　　被重点照顾的德蒙特脸色发青，又惊又怒，双眼一翻晕厥过去。
　　*
　　元恬醒来，认出自己在休息室中。
　　制卡师协会特地给他在星光大学申请了移动休息室，不管在哪里都能小憩，可以自由布置里面的模样。
　　不过他为什么会在休息室中，他刚才不是在会场附近的房间里吗？
　　元恬手挪动了下，就摸到了放在一边的衣物。
　　布料柔软舒适，样式也很合元恬的心意。
　　元恬：“子壹？”
　　仿生人似乎被强制关机了，
　　元恬启动仿生人时，脑袋里闪过了零碎的画面——
　　一个……成年男性的身影，在他晕倒前抱住了他。
　　元恬：“谢行尊，是你吗？”
　　沉默了有一会儿的玉佩，感受着熟悉的记忆缺失，以及少年周围再无第二的实质化精神力，
　　谢行尊已经知道了谁做的。
　　谢行尊：【算是。】
　　即使隐隐意识到了他和那家伙的关系，
　　但在这种情况下谢行尊的心情也很复杂难言。
　　元恬：“噢。”
　　那没事了。
　　不过谢行尊精神力外放已经恢复到这种程度了吗……就像真的人一样。
　　记忆中仿佛还有之前皮肤隔着衣料接触的感觉。
　　元恬摸了摸后颈粉白的皮肤，又俶尔收回手。
　　想起什么，少年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眼时间——
　　还好，没有晕过去多久，讲座开始的时间不长。
　　元恬：“衣服是给我的吗？”
　　谢行尊：【是。】
　　元恬换好衣服，在镜子面前整理细节，下意识摸了下腰侧，高兴：“很合适，很好看。”
　　不会紧绷，也不会太宽松。
　　谢行尊：【好看跟衣服没关系。】
　　玉佩老师现在都学会夸人了。
　　元恬骄傲地把自己翘起的尾巴按下去，抱着资料匆匆回到会场。
　　奇怪的是，讲座还没有开始。
　　听说是刚才出了什么事故，附近大量电子设备失灵了。
　　元恬在教务处给自己安排的区域找了个位置坐下，竖着耳朵听其他人的讨论。
　　“不会是王都附近有感染生物出现了吧，怪吓人的……”
　　“王都一下子就进入戒严状态，我父亲还打电话提醒我不要乱走。”
　　“不至于，要不然你早就看见报道了，估计是什么异常的恒星风暴吧。”
　　“我看军部有人在说这是黑曜的阴谋，还要查他们的使臣，被怼回来了。咱们不会去不成了吧。”
　　“怎么可能，要是真有那种技术，我们更得去了。”
　　随着设备都调试正常，讲座开始，底下的闲谈也都结束了。
　　讲座并非系统的学科知识，更像是在感染星系的“生存指南”，
　　科普在黑曜帝国行动的流程、守则，遇到危机的预案等。
　　这次去黑曜的交流团队并非完全是星光大学的学生，还有许多学者、想拓展业务的企业、想了解情况的贵族。
　　讲解人强调：
　　“明天早晨请大家准时出发，根据自己分到的组别前往不同的星舰。房间已经为大家安排好了，有需要可以提前将行李放进房间，但携带物品总重量不能超过额定。”
　　“边境星盗猖獗，到时候会有机甲舰队和八级精神力军官随行护卫，想要随航的星舰也必须提前申请通过批准，否则将会被无差别攻击。”
　　“到达边境后，会有黑曜帝国的人来进行护卫交接。”
　　“如果大家有问题可以向助手AI提问，或者自行讨论。”
　　元恬看了看手中的圆形“航票”。
　　子壹查询完毕，道：【先生，是设备最完善、安防等级最高的核心星舰，同样在舰队中处于最佳位置。】
　　这并不是有人在帮元恬走后门，而是元恬自己的天赋。
　　一个有希望晋级九级制卡师的天才，即使现在只是二级制卡师，地位也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不是抱着：
　　“让少年看看黑曜帝国还没完全恢复的贫瘠现状，让元恬意识到星光的优势”，
　　“少年毕竟是在星光长大”，
　　“黑曜那群眼高于顶的家伙必不可能对一个有潜力的二级制卡师，比他们还热情”的想法，
　　即使是玛格丽特女士和埃文斯教授帮忙，星光高层也不会同意元恬的申请。
　　但最明显的还是元恬的制卡天赋传开后，周围人的态度。
　　比如元恬这次坐的位置，并没有被安排在学生区域，而是地位更高的贵族和有名学者区。
　　他从交谈中注意到坐在旁边的青年学者，研究方向是感染生物，所以他这次去黑曜帝国格外积极。
　　黑曜在他眼里不是一个刚复苏的国家，而是一篇篇行走的CNS。
　　搞学术的内向人，两朵蘑菇虽然研究方向迥异，但毕竟同频，
　　几次对视无言后——
　　陌生青年：“我是伍德，现在的研究方向是感染生物生态学与生态系统，在星光第三研究所工作。”
　　元恬：“我是元恬，是埃文斯教授的学生，目前还没有具体的项目。”
　　伍德惊讶：“你不是制卡师吗，埃文斯教授肯定不是因为这个收你吧。”
　　元恬挠挠脸：“不冲突吧……”
　　伍德：“害，那的确是不冲突，有的人白天当世界首富晚上还当乱世义警呢。”
　　两人聊了一会儿，元恬试探性地提到了之前亚伦告诉自己的“毁灭物质”。
　　但元恬当然没有明说，只是旁敲侧击，说得像是门外人的好奇。
　　伍德：“现在预警感染潮的依据啊……最流行的观测模型应该是依赖间接数据建立的吧，比如生态监测，生物多样性、行为和数量的变化，感染生物即将出现的话，土壤、水体、气象等等也有变化。”
　　他应该已经尽量想把话说得非专业人士也能听明白：“反正就是多模态数据分析，跟基准线比较什么的。”
　　伍德若有所思：“不过你说的，有没有一种具体可测的异常能量能够直接反应感染潮出现的时间以及各地的感染深度，就等于找到并测量一个直接数据……好想法，但实施有难度啊。”
　　伍德陷入了沉思：“这就涉及到感染生物的成因了……”
　　元恬默默听着，提取自己想要的信息。
　　伍德已经是感染生物方面的前沿专家，但依旧不知道亚伦所说的“毁灭能量”。
　　有势力在刻意向公众隐瞒相关资料，
　　只有德蒙特及类似的地下研究所在从事黑晶及毁灭能量的研究。
　　是担心有人发现尼德拉肯·兰开斯特和感染生物潮的研究吗？
　　如果亚伦说的都是真的，很可能是他们攻击了尼德拉肯才导致星际这么多民众陷入了发狂感染生物的阴影。
　　不过这个秘密随着尼德拉肯的重新出现，很难再继续隐瞒下去了。
　　会后伍德和元恬交换了联系方式，他们在同一架星航上，等之后出发也可以互相照应。
　　散会后，元恬在路上又被堵住了。
　　一位王室侍从礼貌道：“元先生，王后请您享用下午茶。”
　　元恬之前跟王后见过面，是一位非常温柔的女性，塞勒斯的生母。
　　之前王后其实也找过元恬，他那时还以为是因为他和塞勒斯的绯闻让她有些意见，
　　但对方谈话全程一直很友善，只说想见见他，让元恬不用在意外面的流言蜚语。
　　之后还给元恬送了几次点心，
　　不过那时塞勒斯也没有订婚，即使有绯闻对王室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元恬没拒绝王室侍从的引路，心里还是犯嘀咕：
　　【难道是……给你五百万离开xxx，母亲版？】
　　谢行尊：【。】
　　谢行尊：【你说她之前还给你送过礼物？】
　　元恬点头：【对，见过两次面，让我不要在意绯闻，她会在社交圈提一嘴澄清。】
　　虽然看订婚后的舆论，这位王后的澄清好像没什么作用。
　　又或者只是社交辞令，之后忘了。
　　谢行尊沉吟。
　　跟元恬想象的有出入，这位王后这次依旧没有给他递支票让他离开……嗯……没有对他口出恶言。
　　能生出塞勒斯那样的孩子，王后的长相当然也不俗，同样是金发碧眼，
　　长发优雅地盘在脑后，簪花素雅，温柔如水，只眼角有些岁月的痕迹。
　　她跟元恬约在温室花园中见面，氤氲的花香怡人，不自觉地让人心情放松。
　　王后示意侍从准备好餐点就可以离开了。
　　王后：“这些点心你还喜欢吗，想吃什么随时告诉我，配的是红茶，上次看你似乎并不太喜欢喝咖啡。”
　　反正不管之前还是之后，元恬都对这位柔美的女性都生不出恶感。
　　元恬摇头：“不是不喜欢，是因为缺铁贫血，生活管家不允许我一天摄入太多……”
　　在子壹的帮助下，背了一段时间贵族间的社交技巧，元恬意识到这可能就是一句寒暄，并不是真的问他喜不喜欢喝咖啡。
　　元恬打住，改口：“嗯，您真体贴。”
　　这也是一句实话。
　　王后失笑，碧绿透彻的眼睛微弯，无法维持住刚才的社交笑容。
　　她看着垂着眼睛喝红茶的元恬。
　　阳光正好的阳光透过玻璃墙照射进来，折射出彩色的光芒，
　　少年坐在祖母绿色的铁艺椅子上，浅色头发晕染出宁静的光影。
　　虽然面对面的相处并不多，王后也知道元恬的性格非常好，跟美丽的外表一样吸引人。
　　王后唇边的笑容又慢慢收敛。
　　她同样温柔的声音，说：“我希望你能给塞勒斯一点时间。”
　　元恬想，终于来了，他背出提前打好的腹稿：“好的，我会跟他保持距离，我们之间其实并……”
　　嗯……
　　嗯？
　　嗯！


第65章 
　　元恬惊讶地看向王后。
　　王后勉力扬了扬嘴角的弧度, 也许是最近繁多的突发事件，让她看起来有些疲惫。
　　她重复：“对，我希望你能再给塞勒斯一次机会。”
　　元恬提前想过很多王后找他的原因, 比如劝告、祝贺、甚至威胁, 唯独没有这一种。
　　少年噤声不语, 不解地皱眉, 没有马上回复王后。
　　王后扭头避开元恬干净的蓝眼睛，看向旁边栅栏上被精心打理修建的花, 说：
　　“我想他已经对你说过了, 关于这桩联姻, 并不是他本人的意愿。”
　　元恬拧眉：“如果他拜托您……”
　　王后摇头：“不，并不是他请我劝说你。接下来跟你的谈话，我也不是想以王后的身份命令你，只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想说点什么。”
　　元恬：“您请说。”
　　王后怅然道：
　　“你也知道，其实在一开始，我并不是王后, 塞勒斯那孩子也不是王储, 他小时候的表现其实很平庸。”
　　“这种平庸在王室是一种无能, 但也是一种安全。”
　　王后：“直到塞勒斯失去了他唯一的伴读, 一个型号最普通的仿生人, 理由是, 四皇子想测试那个型号仿生人的承重能力。”
　　“塞勒斯在殿门口守了一整天，最后那具仿生人的残骸都没有送回来。”
　　元恬：“所以他努力变强, 成为了王储吗？”
　　王后苦笑着摇头：“不, 哪里有那么容易, 毕竟笨蛋即使再活一次也是个笨蛋，他的确还是努力了, 但并没有多少成效，在学校成绩也垫底。”
　　这话可真冒犯的，不过如果说的人是塞勒斯妈妈，那没事了。
　　元恬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些王室秘闻，听得也很认真。
　　王后：“当时正要确立王储，受宠的四皇子和名正言顺的大皇子斗得昏天黑地。”
　　“四皇子在一次巡航中死在了星际风暴里，大皇子也因此受到了陛下的猜忌，谁也没想到，他最后选了平庸的塞勒斯当王储。”
　　元恬毕竟在王都生活了几年，对这段过往也有了解，当时二皇子被确立为储君时，反而争吵不大。
　　因为谁都能看得出，二皇子塞勒斯当时只是一块“过渡”的平凡材料，一个用来暂时平息纷争的靶子，等国王消气后，王位还是会落在大皇子头上。
　　王后眼睛里闪着回忆的光：“塞勒斯自己当然也不甘心，他很努力，为了赶上其他皇子的进度，一天只睡四个小时。但他的刻苦反而激起了其他皇子的警惕，在各种因素的作用下，陛下当面呵斥了塞勒斯是个‘绣花枕头’，再努力也没有长进。”
　　塞勒斯过得不好，可想而知这位“临时”王储的平民母亲会是怎样的境况，但她脸上没有怨恨，平静中又带着些追忆。
　　王后：“塞勒斯大病了一场，连续一周都没有出门，陛下顺理成章地废除了他的王储位置。病好之后的塞勒斯变得沉默了很多，不怎么说话，开始频繁地外出巡航。”
　　外出巡航，就是在边陲感染星系跟危险的感染生物战斗，
　　一般都是王室子弟或者大贵族的孩子用来镀金的方式。
　　就像元恬之前在迷雾星见过的那位贵族将领，待在后方，并不直接跟感染生物战斗，时间到了就回王都任职，或者继续深造。
　　元恬不得不承认：“但塞勒斯不是镀金，塞勒斯真的会驾驶机甲上前线跟感染生物战斗。”
　　王后温柔地看着元恬，道：“没错，他的精神力天赋不断拔高，很快就已经被评测为S级，在他精神力等级突破到五级时，就再次被确立为王储了。”
　　“精神力专家给出的报告猜测，也许塞勒斯就是在危险的战斗中激发了潜能，靠近感染星系的边陲总是会冒出很多优秀的精神力天才。”
　　听到这里，元恬稠密的眼睫一颤。
　　他想起之前亚伦说的，毁灭物质不仅能改变动物，也能改变人类。
　　会强化动物的身体，让动物失去理智。
　　也会强化人类的精神力，使有的人患上精神力疾病和基因病，在短时间死于精神衰竭。
　　元恬对王后说：“这是塞勒斯应得的位置。”
　　王后微笑着低头，喝了一口茶水，道：“是的，也就是在他被评测为精神力天赋S级后，陛下重新给他赐名，塞勒斯。”
　　比起出生时随便起的名字，“塞勒斯”这个名字显然更有意义，在星光的传承文化中也有“光辉、太阳”的意思。
　　更重要的是，这是星光帝国开国皇帝的名字，
　　看得出来老国王对王室第一位S级精神力的期待。
　　王后：“我也因此成了王后。”
　　她抬头看着温室顶部蔓延的藤蔓，怅惋道：“但我有时候也在想，这个位置又让塞勒斯失去了多少，他几乎不再有自己的爱好，不再坚持‘没有意义’的事，听从他父王的安排。”
　　王后：“除了对你，他会用心考虑关于你的每一件事。所以请给他一点时间，他会处理好联姻的事，他也需要考虑对星光局势和舆论的影响。”
　　元恬安静地坐着，脑子里还在想关于神秘的毁灭物质。
　　王后看向少年，深绿色眼睛，在某个角度跟塞勒斯那双眼睛高度相似，她说：
　　“亚伦那孩子，刚刚找过你了对吧，他知道你的存在后一直有恶意，应该表现得很失礼，他对你说了什么？”
　　一个人听到一句话跟自己了解的事实不符，会有下意识更正对方的冲动，
　　比如对方并没有对他不友好，并不只是说了坏话。
　　特别是在注意力不集中时。
　　尤其元恬，他的职业本能让他有些不令人讨厌的、好为人师的毛病。
　　谢行尊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脑中：【说谎。】
　　元恬醒神，眨眨眼：“嗯……他的确不是很友好。”
　　谢行尊的声音带着无奈和笑意：【眼睛别乱看，盯着杯子。】
　　不看着王后，元恬就能自然地避重就轻：“他给了我一个空间钮，里面放了东西，让我离开王都。”
　　王后不易察觉地顿了一瞬，然后叹气：“这孩子被惯坏了，边境的确很危险，你更擅长脑力活动，应该留在王都才更安全。如果想要什么数据，我可以派人帮你去测量。”
　　谢行尊在他和王后谈话期间说话了，还让他撒谎，
　　没有缘由，他不会做这么失礼的事情。
　　元恬在玉佩和王后间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前者。
　　王后有问题。
　　他摩挲了下杯子的花纹，已经想走了。
　　元恬抬头，直直地看着王后的眼睛：“我还是觉得您应该把感情的事情交给塞勒斯殿下自己解决，不管是您出于对他的关心还是……他对您的请求。”
　　“不论他想解除联姻，还是当上国王，这都是为了他自己，是他自己的决定。”
　　“请不要说是为了我，这会让我感到不必要的压力。”
　　元恬起身，对着这位待他一直态度友善的王后行礼。
　　出乎意料的，王后的表情依旧平静，
　　碧绿色的眼睛只怔然了一瞬，然后对着元恬点头：“你说得对，是我考虑得不妥，无论我怎么说不用在意，王室的身份和外界的舆论对你来说都是客观的事实。”
　　“祝你旅行顺利。”
　　元恬一愣，这次道别真心了许多。
　　直到元恬走出了温室花园，为了避免王后发现自己的子壹才弹出消息：【先生，我检测到温室中多处放有监视器。】
　　监视器？
　　元恬呆住：“为什么王后要在自己经常活动的地方放监视器？”
　　子壹也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元恬：【刚才王后是想套我的话吗，关于亚伦的异常？难道对亚伦下秘术的人是她？】
　　谢行尊：【不确定她有没有问题。但她的精神力无法作假，不足以控制亚伦·德蒙特。】
　　元恬苦恼：【这倒是，也可能是王室的谨慎或者什么吧……】
　　真复杂。
　　不过还好他明天早上就走了。
　　目送少年离开，王后依旧坐在椅子上，没有离开，也没有让侍从和机器人过来整理。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照片，看着照片中的母子，眉目略微惘然。
　　相片中的男孩远没有现在从容不迫的温和，照相时裤腿上还有不知从哪里沾上的泥点，笑得情绪外露，格外开朗。
　　身后传来沉稳规律的脚步声，塞勒斯走到桌旁，看了眼没动的糕点，叹道：
　　“他好像又瘦了些。”
　　王后：“是吗，我倒是觉得元恬看起来精神不错。”
　　原本精巧到有些郁郁寡欢的完美脸蛋，被滋养开来似的澄澈煦暖，恬静看人时一片潋滟的春光。
　　看起来你的小男友谈恋爱了。
　　王后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王后：“倒是你瘦了许多，要注意身体。”
　　塞勒斯笑了笑，说：“谢谢母亲关心。”
　　王后抬头，看着那张跟自己有几分相似、但更加英气的脸，说：“布尼尔，你想让我问的问题我都问完了，也试图挽留了。不过元恬是个性格极好、又有自己主见的孩子，他说得对，也许你和他不适合……”
　　塞勒斯微笑着打断她，看了眼她放在桌上的照片：“母亲，请用塞勒斯这个名字称呼我。如果让父亲听到，他会认为你对他的更名有什么不满。”
　　布尼尔，是二皇子还没更名前的名字。
　　性格内敛柔软的女人默然，应了声。
　　塞勒斯行礼：“我还有事，您继续享受下午茶，我先离开了。”
　　王后欲言又止，最后看着塞勒斯清冷的背影也没有说出挽留的话，
　　她惘然哀伤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看起来依旧崭新的照片上。
　　*
　　出发日的清晨，天还蒙蒙亮，舰队附近的安检设施等就已经全部安排完毕，只等乘客就位就可以出发。
　　安检及审核的工作人员看了眼银发少年，垂下眼不敢多看：“您就带一位仿生人吗？您的票还能再带上两位随行人员。”
　　仿生人当然是带的子壹，离开王都星系，过了明路，它就能正常活动了。
　　元恬晃了晃手上的卡通手提袋，狗包漏洞中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小狗脑袋，
　　甲壹今天特意换上了小号白色毛茸小狗的身体。
　　元恬说：“还有一只这个。”
　　工作人员面皮发红：“咳……好的，您直接从A号安检口进去就可以了，请确认您在随身的空间钮中携带了至少一架小型星舰。”
　　他解释：“这是为了预防中央星梭逃生舰被损毁的意外情况。”
　　怕元恬误会，他又强调：“当然，我们这次航行调用的星舰，每一个型号都从来没有出现过事故，您不用担心。”
　　元恬：“。”
　　永不沉没的星舰是吧，
　　如果工作人员不补充最后一句他其实更放心。
　　以这次出行的规模和资金支持，星舰的列次并不拥挤，
　　平均每个人的活动空间都很大，比之前元恬从边缘星系乘坐列次的房间还要大些。
　　除了航行居住的房间，星舰还设有许多公共空间，比如用餐区、观景区、娱乐区、活动区等。
　　元恬确认房间的情况时，发现里面甚至配备了一台制卡机器。
　　之前在注意事项讲座上见过的伍德恰好就在元恬的隔壁的一个房间，根据他学者的身份，里面放了感染生物的全息图鉴和小模型。
　　两人约好去餐厅吃饭，不大的人流中，经常泡在实验室不怎么出门的伍德顶着憔悴的黑眼圈，像朵被强行从地里拔出来晒太阳的蘑菇。
　　元恬关心道：“是房间布置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地方吗？”
　　伍德摇头，严肃道：“不，是太好了。我感觉自己从实验室的福尔马林桶里转移到了正常的空气中。”
　　他抬头，不小心又瞄到少年的脸，唰地低下头：“抱歉啊，忘记我们正在外面吃饭了，我在实验室都是一边看着感染生物标本一边吃饭的。”
　　伍德无神的双眼埋头盯着餐盘绝不再看元恬，小声嘀咕：“不行啊……我不能习惯……这样回去看那些丑陋的*块我会抑郁，抑郁了会耽误进度……”
　　元恬：“……”
　　时常担心一些科研人的精神状态。
　　实体仿生人子壹默默地站在旁边记录，
　　以后主人有了科研压力经常泡试验室时也要记得关心他的精神状态，
　　防止实验PTSD（创伤应激障碍）。
　　从王都星系到跟黑曜交接的边陲需要航行七天，
　　好在第六天，舰队接近边界时，伍德就逐渐恢复了正常，
　　每天不抱着实验室中同僚和带的研究生同步直播的实验视频也能正常生活了。
　　但还是改不了盯数据的毛病，时不时就要看一眼。
　　元恬在这五天又巩固了下制卡技巧，感觉摸到了一点三级制卡师的门槛，现在最欠缺的还是熟练度。
　　伍德难得主动跟元恬到星舰观景区放松心情。
　　窗外闪烁着的景色，仿佛幻梦中才有的深沉辽阔的星海。
　　伍德感叹：“我在王都寺庙许愿过，如果这次旅行能近距离见到感染生物、成功收集数据，就完美了。”
　　元恬想起一路上又是“永不沉没”又是“防御拉满”，警惕：“你在王都不会有未婚妻等着你，这次交流结束回去就结婚吧。”
　　伍德忍不住破功看向元恬，脸色一瞬间涨红：“咳咳，我成天都在实验室，哪里能有什么未婚妻……”
　　元恬站在玄学角度松了一口气。
　　然后伍德道：“但是我的妈妈在等我回去，我们祖上是黑曜帝国的人，祖地也在感染星系。我这次就是要去看看我们祖地的情况，如果情况不错，我想回去带着我妈妈回祖地生活。”
　　元恬：“……”
　　这次航行要素真的很齐全。
　　伍德挠挠头：“你知道的，老人家身体不太好，我最亲的就是我妈妈，我一定要完成她的愿望。”
　　就在伍德说完后，星舰忽然摇晃了下。
　　不过星舰平时遇到小的星际风暴也会有同样的动静，并不足以掀起恐慌。
　　伍德惊险地按住差点飞出去的笔记本，他一抬头——
　　元恬正在整理空间钮的逃生星舰和身上的武器。
　　伍德：“嗯？你这是在做什么？”
　　元恬：“以防意外，清点战备。”
　　伍德：“噢噢噢，警惕是好事，但……”
　　他话还没说完，星舰开始了第二次摇晃，比上次剧烈太多，伍德刚刚放好的笔记本一下子飞了出去，砸在墙上。
　　类似的事在观景舱中不断发生，乘客发出惊呼，但谁也没心思去管那些掉落在地上的物品——
　　舰队的警报系统响了。
　　严肃但镇定的AI女声：
　　【紧急通知，检测到感染生物群正在靠近，一级戒备模式已激活。】
　　【请各位乘客保持冷静，注意紧急出口位置以备不时之需，避免单独行动，与团队和工作人员保持联系。】
　　【在廊道的乘客请前往指定避难区域，避免在颠簸中受伤。】
　　【舰队战斗人员应检查并确保气密密封装置正常运作，即刻赶到工作岗位。】
　　伍德手动把自己的下巴合上：“我还没见过活的感染生物呢……等等，我的确想见到感染生物收集数据，但不是现在啊！！我可以接受愿望不成功，但是不接受调剂成这种方式啊！！！”
　　观景舱特别设计的，用来观赏宇宙星河的大面积特制透明窗户，在这个时候，恰好能让里面的乘客看清外面来袭的感染生物。
　　能毫无防护设备地在宇宙中行动，这群感染生物的皮肤层极厚，看起来有些像古蓝星更早时代的恐龙，
　　一个个体型庞大、外貌狰狞，不管原来是哪个星球的什么生物，现在都被毁灭物质强化得面目全非。
　　伍德看看那些怒气冲冲朝着舰队过来的生物，看看它们轻易就能将人身体顶破的犄角，又看看它们锐利的獠牙。
　　伍德：“……”
　　把他打晕吧，他还是更愿意回去跟那些标本块面对面。
　　星航的AI依旧在播报，稳定乘客的情绪，但多了新的内容：
　　【紧急通知，现有图鉴上无法找到来袭感染生物对应的物种，缺乏布置防御武器的有效信息。】
　　【如果有了解这方面情报的乘客，请接入星舰AI参与沟通讨论，感谢您的勇敢与帮助……】
　　伍德一咬牙：“唉，我还是去看看，对了……我的笔记本……”
　　面容清秀，从外表看起来型号功能普通的仿生人，拿出一台崭新的备用电脑递给这位勇敢的学者。
　　伍德：“好好，谢谢。”
　　伍德从镇定的仿生人身上汲取了安定的情绪，想到它那孱弱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主人，又紧张起来。
　　对啊，元恬呢？他看起来身体就不怎么好，脸总是雪白一片，不会直接晕过去了吧。
　　伍德这么想着，在靠近墙壁的惊慌人群中找了找，没看到熟悉的身影，有点慌了。
　　但他一扭头，看到靠近透明玻璃的地方，银发少年安静地站着，望着那些在视野中越来越放大的感染生物群。
　　侧脸柔和，在张惶的人群中一双蓝眸幽静，像点燃的水晶灯，
　　纤细的身形一派霞姿月韵，银发柔顺地披在肩膀上。
　　他周身感染人心的宁静在末日般的混乱中，有种人造人的不真实感。
　　伍德看见少年，无端就冷静下来，
　　迟疑地靠近那扇因为太过透明，就像跟外界没有阻拦隔断的观景玻璃，在这种情况中毫无安全感。
　　元恬就像没有那根神经，又凑近了一点，视觉上还有一步就要翩跃进深邃的宇宙。
　　伍德都差点伸手把像要掉下去的少年拉回来。
　　元恬盯着感染生物群中的一个小点，皱眉：“那是人造的星舰，也许有人在那里。”
　　伍德顺着元恬的话望过去，惊讶地瞪大眼睛：“啊？真的……”
　　元恬视线移动，看着那些气势汹汹过来的感染生物，又说：“你觉得……它们像不像在生气？”
　　伍德键盘敲得飞快：“我不能确认，这些感染生物居然一只都没有在收集图鉴中出现过。”
　　终究是经年累月的肌肉记忆占据上风，伍德就地打开了笔记本，接入了星舰系统，借着舰队的高倍镜观察那些感染生物的状态。
　　伍德脑子里盘旋着少年的猜测：“生气、追击……感染生物真的会有这种情绪吗？”
　　感染生物的活动模式，最典型的就是无规律无理智地破坏，也就不会有记仇追击这种举动，大多为游荡到哪里破坏到哪里，攻击视野中最显眼的生命体。
　　镜头里，那群高危感染生物距离最前方星舰的距离已经很近了，
　　已经在星舰的火力覆盖范围之内。
　　后边感染生物群，领头的那只感染生物外形很像是暴龙兽，前肢短短，后肢粗壮，一嘴獠牙看着就格外渗人。
　　伍德喃喃：“这是深度感染的星系独有的感染生物吗……”
　　突然，那个在感染生物群不远前方的未知星舰一停，极速调转了方向，朝着舰队的侧方落荒而逃。
　　暴龙兽发现那个星舰调转方向，身形一顿，恼怒地咆哮一声，跟了过去，对不远处的星舰群视若无物。
　　它身后的感染生物们倒是有点尾大不掉，庞大的身躯并不灵活，但也在慢慢转向。
　　但这已经足够经验丰富的伍德确认：
　　这群陌生感染生物真的放弃了显眼的星舰群，想去追逐那艘未知星舰！
　　它们是目标明确的寻仇，而非游荡的破坏者！
　　伍德先是一愣，随即顾不得别的，马上拨通了星舰内频道通讯，焦急吼道：“不要发动任何攻击！不要对那些感染生物发动任何攻击！”
　　但他的提醒已经晚了，防卫舰队已经在以往的经验以及各方压力下开始攻击。
　　最初一批弹药打在那些感染生物身上并没有造成太多伤害，但也让它们吃痛。
　　领头暴龙兽龇牙咆哮，猩红的眼睛暂时放弃了那只小苍蝇，正式看向不远处主动攻击它们的舰队。
　　这下才是真正地转移了仇恨。
　　元恬放在一旁的背包，被带出来透气的黑蛋突兀地动了动，摇晃一下，
　　发出微不可察的蛋壳破碎般的响声。


第66章 
　　星舰护卫队的人其实也发现了那艘行踪鬼祟的星舰, 也向那艘星舰发送了试探和警告，但对方一直没有回应，只是直直地朝着他们的方向驶来。
　　随后没过多久, 探测器就在失灵前检测到了它身后跟着的一群感染生物。
　　舰长皱眉：“查清楚那艘星舰的身份了吗？”
　　副手看着一轮攻击后毫发无伤的凶残感染生物, 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 他回：“还没有, 但看型号，应该是原属于邵国、后来被归于感染星系的民用星舰。如果不是碰上我们, 应该再过不久就会被那些感染生物追上。”
　　民用星舰？
　　舰长回忆起刚才那艘星舰灵活的转向, 狐疑。
　　另一个长脸军官猜测：“难道是被感染生物追击, 过来向我们求救？哼，倒是给我们甩了这么大个麻烦。”
　　他强调：“不管怎么样，这艘舰队上有些人绝对不能出事！让你的人做好最坏的打算，一旦舰队被攻破了，让名单上的人先安全离开。”
　　长脸军官原属于王室直属军团、加入舰队就是为了这次护送任务，尤其是要特别注意一些名单上的人, 保证任何意外情况发生他们都能安全活下去。
　　第一波才是试探性的攻击, 虽然没看见成效, 但这就已经想着逃跑,
　　未免也太伤士气了。
　　但知道这个空降的长脸军官还领着一只战斗力不俗的机甲小队, 身份等同于王都那些贵族派来的监军, 副手没有跟他争执。
　　舰长冷冷地盯了监军一眼，粗犷道：“如果你是我手下的人, 现在你的人头已经挂在外面了, 你不配当星光军团的将领。”
　　监军气得脸皮胀红。
　　舰长没管他怎么想, 继续指挥着舰队远程武器的攻击。
　　十分钟过去，舰队所有远程武器都用过一次, 而那群被激怒的感染生物已经快冲到舰队。
　　副手不敢置信的声音：“舰、舰长……一只感染生物都没有击杀。”
　　这个武器当量换做他们之前遭遇的感染生物，已经足够灭杀两轮了。
　　大屏幕中，那只暴龙兽甚至展现出了一定的指挥，在还没接近星舰进入它们攻击范围的阶段，让防御力强大的铁甲兽先顶在前方，挡住了大部分远程火力。
　　那种全身坚固甲壳的感染生物，连头部都有宽大的骨盾，
　　他们舰队最强大的远程武器也只是让它吃痛，堪堪破防。
　　一个武器操作员惊恐地喃喃：“感染星系的人……一直生活在这种家伙的统治下吗……黑曜到底怎么建国的。”
　　监军惊惧地咆哮：“果然，这是黑曜的阴谋，他们根本不想跟我们交流，只是把我们引到这里来，然后让这些该死的感染生物杀了我们！”
　　“他们不可能控制这么强的……”
　　舰长厉声：“闭嘴！”
　　他脱下累赘的外套，露出下面满是伤疤和力量的肌肉：“启动机甲，火力掩护，我亲自去把它们引开。”
　　他扭头看向再三扰乱军心的长脸军官，不放心把他单独留在这里，皱眉：“你带着机甲小队跟我一起。”
　　监军脸皮扭了扭，但最终没反驳。
　　舰长是这次护航队伍唯一一个八级强者，突破这群东西的重围还要靠他。
　　况且如果星舰里名单上的人真的死在这里，他就算回去了也是死。
　　指挥舱中的气氛依旧凝重，但已经没了慌乱，
　　看到那架保养得崭新的高级机甲，来往士兵的眼中除了尊敬就是向往。
　　副手想起刚才频道内那个专家的提醒：“刚才那个专家一直在援助频道让我们不要攻击那些感染生物，他的背景没问题，又是感染生物领域的权威……会不会是他发现了什么？”
　　但副手也想不通，发现了什么能让他说出不要攻击感染生物这种话。
　　舰长点头：“你跟他保持联系，多听听那些学者的想法，但只会纸上谈兵的就算了。”
　　副手应答。
　　*
　　观景舱中，伍德也顾不得什么看起来恐高不恐高了，没风度地趴在玻璃上，恨不得拿着放大镜去观察那些异常感染生物的表现。
　　它们顶着强大的远程火力持续向舰队靠近，连六级机甲和防护罩都无法承受的威力，在铁甲兽面前就像在给它们放烟花。
　　但从它们越来越暴躁的肢体动作中能看出，它们生气了。
　　伍德：“社会分工……我居然在感染生物里看出了社会分工！我能拿到它们的数据必拿下CNS之一，可惜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去。为什么他们不听我们的，一定要发动攻击啊。”
　　元恬在扎头发，微卷的长发被扎成一个清爽蓬松的马尾，让真人玩偶似的需要小心呵护的少年，多了几分利落的英气。
　　元恬：“唔……你觉得自己回不去了，我觉得应该就能回去了。至于为什么不停火……大概是因为如果停止攻击，那些感染生物依旧朝着舰队过来的话，没有人能负责吧，。”
　　“虽然你已经是这里……关于感染生物生态行为学和生态位填充最权威的学者了。”
　　伍德不太懂这方面的弯弯绕绕，叹气：“不过我依旧很感动你的记性和夸奖。”
　　两人聊了两句，一转头，感染生物距离外围星舰已经不足十米。
　　那艘星舰的逃生通道已经打开，逃生星舰一艘接着一艘滑出，其他星舰的乘客几乎能幻听到他们慌张的尖叫。
　　星舰辅助AI的声音响起：【谐力装置已经开启，请五级精神力及以上、留有余力的乘客帮助舰队构建协力防护罩。】
　　协力装置可以将不同的能源和精神力转化输出给同一个防护罩，
　　只要能源和精神力足够，甚至能达到九级防护罩的效果。
　　随着AI的声音，蓝莹莹的防护罩凭空缓慢构建，一个巨大的圆球罩住了整个舰队。
　　不断有远程火力和机甲上前拖住感染生物的步伐，掩护还没彻底建构的防护罩。
　　伍德惊讶地看着上前输入精神力的元恬：“你居然也已经五级精神力了吗？”
　　他想想元恬的年纪，还有他在制卡和学术方面的天赋，止不住惊叹。
　　在少年银白色的精神力加入后，蓝莹莹的防护罩一瞬间透出了相同的色彩，宛如磨碎的钻石粉末洒在了上面。
　　元恬自己也一怔。
　　谢行尊做了个简截了当的说明：【检测仪器只能判定精神力的“体积”，一立方的棉花和一立方的金属，质量完全不同。】
　　更何况元恬的精神力特质如此特殊。
　　好在同一时间投入精神力和能源的人很多，元恬被系统判定为五级的精神力并不起眼。
　　舰队的人战斗经验丰富，也并不是第一次使用谐力防护罩了，但也是第一次看见防护罩颜色出现这种变化。
　　副手紧急看了眼显示屏幕上的数据，发现防护罩的能量并没有降低，甚至稳定的速率比之前快了两倍。
　　技术员迟疑地猜测：“应该是那群乘客在里面加入了什么特殊的能量或者稀有材料吧，毕竟王都的贵族养尊处优，好东西也多。如果真的有问题，辅助AI会预警和中断输出。”
　　不管原因如何，谐力防护罩的构建速度加快，就代表出去掩护的舰长以及机甲小队的压力会小上许多。
　　前线的机甲驾驶员也被异常的防护罩一瞬间吸引了注意力，但总控室说建构速度比计划中要快两倍，他们也就不担心。
　　令人疑惑的是，那群之前被远程攻击激怒的感染生物也跟着减缓了攻势。
　　领头的那只暴龙兽呆顿的模样，配上短短的前肢甚至有些呆萌，独特的眼睛只是盯着染上了银色的防护罩。
　　然后出现了人性化的动作，它在“张望”，猩红残忍的巨大眼睛在星舰群中间移动——
　　就像是在寻找什么。
　　就像传染似的，出现奇怪表现的感染生物越来越多，先是呆呆地盯着防护罩看，
　　然后也不管那些骚扰它们的“小苍蝇”了，急迫地发出人类听不懂的声音，催促着彼此赶紧找。
　　它们的王。
　　它们的宝物。
　　舰长头皮发麻，自言自语：“这些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它们现在到底想做什么……”
　　他接通了副手的通讯频道：“马上联系刚才那个让我们不要进攻的学者，给他转播现场的情况，快，现在就去做，立刻！”
　　副手害怕之前那群感染生物凶残的模样，但更受不了它们此时这种人性化的表现，
　　如此强大的实力再加上人类一般的智力——
　　星际还会有人类生存的空间吗？
　　他现在反而希望黑曜帝国说的是真的，他们有制衡这些怪物的方法。
　　观景舱中的伍德接到通讯请求时，恰好在思索那些感染生物奇怪的反应，
　　但隔得太远，元恬和他手上的设备都无法看清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伍德一口就答应了这个请求，这是他的职业，也是他的职责。
　　伍德想起之前少年“不经意”的提醒，犹豫地看着元恬。
　　元恬没有拒绝。
　　两人通过前线的镜头，近距离地看见了那些感染生物的反应和动作。
　　伍德一眼就认出：“这个波频，很可能是它们在寻找什么！星舰里有什么能引起感染生物注意的东西吗？”
　　“但不对啊，就算真的有引起它们注意的东西，它们在一开始就应该察觉到了。”
　　伍德不愧是专业的，往复看了几次它们突然转变时的视频，一阵见血道：“防护罩！谐力防护罩出现的时候它们出现了变化，并且开始‘人性化’地寻找着什么！”
　　“你们的谐力防护罩到底有什么特殊的？”
　　副手一边检测前面的战场，一边焦急地跟这边解释：“我也不知道啊，我们也是第一次看见谐力防护罩出现这种变化啊！”
　　谐力防护罩啊……
　　元恬蓝色的眼睛眨了眨，沉吟，看着实时视频：“嗯……好像它们已经找到想要的东西在哪里了。”
　　视频里，感染生物的动作停住了。
　　伍德下意识抬头，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看向那些感染生物——
　　即使是隔着一段距离也能看出，它们全部看向了元恬和他所在的这艘星舰。
　　一对对灯笼一样大的眼睛，或猩红或黑沉，
　　渴望又贪婪地注视着这边，
　　像黑夜漂浮的鬼火。
　　站在这里，不仅人类能看见那些感染生物的动向，感染生物当然也能看见站在窗户旁的，它们可爱又美丽的王，
　　歪着脑袋，也专注地看着它们。
　　用人类的说法来说，就是兽的心都要化了，
　　哦，如果它们有心的话。
　　以部分感染生物的视力，
　　连观景舱里其他那些奇形怪状的两脚兽也能看见，但他们都是背景板，还是特别吓人的背景板。
　　暴龙兽不满地吼了一声，看着那些人类惊恐的表情和大张的嘴，
　　断定这是在用声波折磨它们柔软脆弱的王！
　　丑就算了，还如此恶毒！
　　首当其冲，
　　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都是脆皮的学者发出了尖叫：“啊——”
　　同一时间，终于锁定了目标，
　　那群原本有组织、但不多的感染生物突然团结起来，
　　摸鱼的铁甲龙也不摸了，搓了搓轻微疼痛的装甲，猛地顶着火力往前冲。
　　机甲小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也无力阻拦，让那群奇怪的感染生物离中心星舰越来越近。
　　伍德嘴停不下来：“为什么它们都在看着这边啊，为什么啊，为什么这么倒霉的是我们！”
　　“更奇怪的是我为什么会幻视一群朝着主人狂奔过来的大狗啊，这是狼！一群要把我们全吃了的狼！”
　　元恬欲言又止。
　　伍德一默，持续发出尖锐爆鸣声：“好吧，我知道感染生物不吃人，只是比喻，比喻！为什么你的关注点能比我还奇怪，情绪能稳定得像只水豚啊，你都不害怕的吗！！！”
　　元恬也清楚被感染生物攻破防护罩的结果，但他怎么也害怕不起来。
　　他看着那些在人类审美中应该算是特别可怕的感染生物，莫名都能从它们身上找到闪光点。
　　比如说铁甲兽，抛开比稀有金属还结实的装甲不说，脑袋圆头圆脑的很可爱。
　　暴龙兽也是，抛开能轻易撕开机甲外装的獠牙不说，短短的前肢和大眼睛看起来莫名呆萌。
　　元恬：“……”
　　元恬：【它们好像是来找我的，我好像也有一点不对劲。】
　　隐隐感觉到少年对那群东西夸赞的谢行尊：【……】
　　谢行尊：【你的精神力似乎对它们有种奇特的吸引力，我不认为它们会伤害你。】
　　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元恬：【我以前也接触过感染生物，好像没有那么……夸张。】
　　谢行尊：【你接触的严格意义上不是感染生物，是德蒙特改造的感染生物形态的人类。并且你的身体素质和精神力同步提升后，精神力特质进一步外显了。】
　　的确。
　　元恬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德拉肯时的场景，德拉肯聚集了一大批受控的感染生物，并对它们表现出了绝对的控制力。
　　那些感染生物，比如那只大熊，见到他之后的好感度似乎也很高。
　　元恬很想试试自己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但绝对不是在现在，尤其是在星光帝国的大贵族继承人和高层眼线面前。
　　【那就杀了他们，我们替您杀了那些让您觉得麻烦的家伙。】
　　然后被保护着，跟它们生活在一起。
　　脑中冒出的声音让元恬一愣，这不是他自己的想法，也不是谢行尊的声音。
　　很模糊的念头。
　　元恬下意识又朝着那群感染生物，领头的暴龙兽看去。
　　对方强壮的后肢支撑站立，朝着自己的方向，眼睛红彤彤的。
　　伍德说得没错，
　　真的很像主人一声令下就会冲出去把骨头叼回来的大型犬。
　　元恬摇头，
　　不知道要怎么跟它沟通。
　　好在对方似乎领会了它的意思，乖巧地伏下身体，没有改变目标。
　　但这样让它们一直靠近这艘星舰也不是办法，除了星舰上的乘客们会受到惊吓，还会让护卫舰队出现伤亡。
　　虽然现在双方都还有分寸，没有出现不可挽救的局势，但这是迟早的事情。
　　就在元恬思索时，一道危险激光束在窗户玻璃前晃过，
　　少年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仿生人子壹下意识将主人挡在身后，表情冷厉地朝着发射这束激光的七号武器炮台看去——
　　这明显是人为的武器，如果不是星舰外面开启了防护罩，现在主人很可能就受伤了！
　　伍德：“这是在发什么疯，辅助AI不是还在线吗！自动瞄准能瞄到这里？”
　　因为感染生物突然改变方向、还出现了协作组织性，完全难以应对，
　　舰长本来就焦头烂额，见状更是在频道里大吼：“哪个兔崽子干的，我一会儿把他头按进在炮台里让他自己感受感受！”
　　副手语气苦涩地说了一个贵族姓氏：“他们安排来镀金的继承人，负责一个武器炮台，他私自解除了自动瞄准AI，要……证明自己的手操能力。”
　　舰长没想到战火纷飞里还有这档子破事：“我x他xx！”
　　即使已经精神力八级，但这种在王都星系根深蒂固的老贵族，他一个人得罪了倒是没事，
　　但他还有一个舰队的人要养。
　　没想到同在通讯频道的王都监军居然开口了，
　　监军也是来自大贵族，比那个把感染生物袭击当成儿戏的末位继承人更位高权重，情绪比舰长还激动：“小畜生！把他给我拉下去，再捣乱直接丢出去！”
　　舰长和副手倒是都没想到，
　　这位一出去就被暴龙兽破坏了机甲外壳回去修整的监军，一回来变得这么铁血果断明事理。
　　监军的声音都在发抖，分不清是因为感染生物袭击还是其他什么：“那艘星舰不能出事，一定不能出事！不，你们拖延时间，先让那艘星舰上的人撤离。”
　　副手：“我们已经在安排那艘星舰上的人撤离了，撤离计划是根据AI计算出的……”
　　监军的音量让本就在感染生物影响下有些糟糕的通讯频道出现了杂音：
　　“先撤离观景舱的人，现在，立刻！不然我们全部都会死在这里！”
　　连舰长都一时惊讶于他的歇斯底里。
　　副手悄悄将那艘星舰上，现在处在观景舱上的乘客名单发给了舰长。
　　舰长扫了一眼，发现一个熟悉的名字：元恬。
　　他昔日的同袍林朗在出发前，特地请他吃饭，拜托他照顾这个少年。
　　直脑筋的舰长想不明白监军态度变化的关窍，花了一秒钟让辅助AI这件事原模原样地发给友人。
　　监军还在频道中催促。
　　副手却说：“不……我们可能不用撤离那艘星舰的乘客了。”
　　监军一顿，没等他继续咆哮，
　　副手共享了现场的监控，解释：“那些奇怪的感染生物好像又改变目标了。”
　　这次是玩真的，那群家伙真的被激怒了，已经失去理智了，就像以前他们见过的那些无差别发动杀戮的感染生物。
　　在那道划过玻璃，惊得少年心率一瞬间失常的激光后，
　　那些感染生物的攻势有一瞬间的停止。
　　然后因为恐慌的极度静止，在刹那转换成极度的疯狂。
　　舰长先一步察觉到危险，大声叫喊：“谐力装置，投入所有能源和精神力，所有人！将防护罩开启到最大功率！”
　　领头的暴龙兽展现了之前从来没有展现过的招式，很难想象这些恐怖的感染生物在之前的交锋中还没有使出全力。
　　它开始蓄力，赤红色的能量光球慢慢在它嘴边汇聚，
　　周围其他感染生物身上溢出的能量让那个危险的光球越来越大——
　　然后朝着七号炮台的方向飞去。
　　元恬马上意识到，这个能量光球不仅能打破防护罩、摧毁那个武器炮台，甚至能摧毁大半那艘武装星舰。
　　上面还有不少无辜的士兵和乘客。
　　元恬蓝色的眼瞳一颤，危机须臾之间，抬手按上谐力防护罩装置：【玉佩先生！】
　　他一个人的精神力在这种情况下就不够看了。
　　翻涌的黑色精神内海，在刚才惊险的一幕后持续电闪雷鸣。
　　但他最终回应了少年的希冀，比平时狂躁数倍的黑色精神力涌入谐力装置，
　　一瞬间就将充能条拉到了满格！
　　防护罩彻底看不出原本设计的底色，只有幽邃苍凉的黑，包裹着相比之下格外柔暖的银白色。
　　防护罩大亮，轻易将攻击拦在外面。
　　感染生物们的态度也一变，跟之前对少年的向往、喜爱、尊敬不同，
　　对着那股腾涌的黑色，连最桀骜的暴龙兽猩红的眼睛里也闪过惊惧和不甘，最后变成臣服。
　　它们被驱赶了。
　　霸道的守护者不允许出现其他觊觎着，想替代他作用的东西存在。


第67章 
　　暴龙兽鼻子里喷出两道浊气, 在防护罩恢复了正常亮度后，试探性地冲过去咬下了人员空置的七号武器炮台。
　　它的牙齿连机甲都能摧毁，一般的远程武器当然不在话下。
　　泛着黑光的防护罩无动于衷,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感染生物们临走前, 像处理杂草一样, 将附近带有威胁的武器都处理了才离开。
　　离开的时机也选取得非常巧妙。
　　舰长觉得一直如此也不是办法, 自己驾驶着机甲希望将这么体型庞大但速度不算快的感染生物引走，为舰队的离开争取时间。
　　暴龙兽叫了一声, 后面的感染生物恋恋不舍地跟着它离开了。
　　频道中目睹此幕的人, 不管是在前线有丰富战斗经验的队员, 还是理论经验丰富的学者，都目瞪口呆，颇有些不能理解。
　　按照感染生物破坏的本能，比起静态目标，它们会优先攻击移动目标，特别是有生命力的目标。
　　这些一动不动的武器炮台怎么惹到它们了？
　　难道是之前的远程集火多少对它们有些作用, 让它们恨上了？
　　但现在不是研究这些的时候, 他们要珍惜舰长冒着危险换来的逃生机会。
　　副手赶紧调度各个岗位的工作人员, 尽全力往远离那些感染生物的地方去。
　　监军大声斥责道：“黑曜一定有问题, 马上返航回王都星系！”
　　但副手坚决执行舰长离开时的指令, 他试图解释：“刚才的谐力防护罩已经用完了舰队大部分能源, 如果碰上任何规模的星际磁暴，舰队都会全军覆没, 我们现在只能前往计划地点黑曜帝国接应的地方。”
　　长脸监军不耐：“那就先去最近的补给点。”
　　副手的职级不高, 很难跟监军对抗, 而且不知道舰长能拖延多久，为了安全, 他们必须尽快离开现场。
　　同僚叹息，跟副手使眼色，提醒他不能跟那个背景深厚的监军闹得太僵。
　　副手没办法地妥协了。
　　星舰在短暂的检修后重新调整了航向。
　　伍德抬头看着播报屏幕上最新的路线图，说：“再航行半天就到计划中的接应地点了啊，为什么在现在掉头？”
　　元恬顾不上这个问题，他打开挎包，隐蔽地看向子壹，用眼神询问小黑蛋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仿生人礼貌而苦恼地摇头。
　　元恬低头，无措地看这个有了几条裂缝，时不时摇晃下的小黑蛋，
　　蛋旁边放的就是德拉肯给他的黑晶。
　　但似乎即使是黑晶，也无法完全供给黑蛋的营养。
　　元恬想起旁边还有一个感染生物专家，旁敲侧击的问：“如果感染生物有蛋，它们会怎么出生呢？”
　　伍德摸摸下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感染生物在失去理智后就没有繁殖本能了……你应该是看到刚才那些感染生物产生的想法吧，不过也对奥，它们的表现异于正常的感染生物，说不定会有呢……”
　　元恬在伍德说“绝对不可能”时，把从挎包里冒出、有点按捺不住的半个蛋影按了回去。
　　伍德没注意，啰嗦完进入了正题：“首先肯定需要充足的能量……至少两种不同类别的能量……”
　　伍德没说完，刚刚平静下来的观景舱又喧闹起来，被打断了解释。
　　一个站在床边的乘客瑟瑟发抖：“你们看那边，是不是那些感染生物又回来了。”
　　“什么？怎么会，我们是不是死定了。”
　　“怎么可能这么快！？”
　　“不对，你们仔细看，不是感染生物，是星舰群！应该是路过的航队发现了我们的情况，过来支援了！”哪位乘客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喜意。
　　伍德激动：“那我们问问情况，是不是还能继续去黑曜啊，真是太幸运了！”
　　元恬望着那群由小黑点放大，靠得越来越近的星舰，盯着它们外涂在星舰外部的图案，并不如舱内其他人乐观。
　　元恬：【好像是星盗。】
　　谢行尊的感知能力比星光舰队的雷达更快：【星盗。并且对方开启了远程武器自动攻击模式，来者不善，小心应对攻击。】
　　他提醒：【是重型炮台。】
　　元恬的眼睛因为震惊睁圆。
　　别看刚才暴龙兽它们收拾武器炮台这么容易，那只是对皮糙肉厚的感染生物来说。
　　在没有防护罩的情况下，即使是他们这样星舰已经算是顶尖的配置，被几架炮台集火也很容易覆没。
　　这是管制极其严格，只有大国军备才有的武器，为什么边陲的星盗还会有这种武器？
　　元恬想起刚才被暴龙兽他们追逐的那艘奇怪的星舰，对方一晃而过，在将感染生物带到他们附近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此外，最开始暴龙兽它们那种红着眼睛、怒气冲冲的状态也不对，像是被挑衅了。
　　星光舰队被感染生物袭击并不是偶然，而预谋的人很可能是那些星盗。
　　此时总控制室几次通讯都被对方拒绝，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看到它们的涂装，更是确认了对方的星盗身份。
　　智能通过分析提醒：【对方与感染生物袭击潮存在联系的概率是80%，检测到对方可能携带重型武器，请舰队各人员做好作战准备。】
　　副手想起舰长离开时提醒的“最开始那艘星舰可能有问题”，焦急：“可恶，这群人渣，居然利用感染生物消耗我们！”
　　后勤小队担忧：“我们的弹药和能源都用得差不多了，对方还有炮台，我们该怎么办？”
　　监军立即道：“我可不会让我的机甲小队上去白白消耗机甲耐久，星盗要的不就是钱吗，问问那些卑贱的东西拿到什么条件才会滚。”
　　舰长不在，监军接任了指挥权。
　　副手看着雷达图中亮着红光的一群红点，还有他们不同寻常的炮台武器，心中生出“他们真的这么好打发吗”的担忧，
　　但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舰队上还有很多不擅长战斗的乘客及其家眷。
　　星光舰队什么时候对不入流抢劫的星盗低过头，
　　但刚刚经历一场大战，舰长也不在，其他队员接到命令后也只能忍了。
　　两组舰队碰面，星盗最大的一艘星舰上，一个寸头刀疤脸走了下来，他旁边跟着一个斜刘海的干瘦男人。
　　干瘦男人贪婪地看着星光舰队昂贵的星舰，还有里面那些穿着华丽的待宰肥羊，不由得舔了下嘴唇：
　　“比情报说的还富贵啊，这次果然没来错，兄弟们能大赚一笔了。”
　　“老大，让他们交多少才放人？”
　　寸头刀疤男：“呵，交多少放人？哼，这次交了钱的也不能放走，等拿到一笔钱，就启动武器把这些星舰的引擎全毁了。”
　　干瘦男人迟疑：“这、这些人光看星舰就知道非富即贵，我们把人得罪成这样，万一他们派兵来剿灭我们怎么办？而且这跟给我们送武器的那人的计划也不符合。”
　　寸头男怒骂：“你没胆子，连脑子也没有吗？你觉得他们想不到是我们引来的感染生物，还是那群眼高于顶的贵族会放过敢抢他们的星盗？”
　　寸头抓住干瘦男人胸前的衣服，狠厉道：“之后一定会有军队过来剿灭我们，给大家武器的那个家伙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人，我们不能回据点，搞完这批就离开这里，懂了吗？”
　　看到干瘦男人急切地点头，他才把人放开。
　　“滚去告诉兄弟们，趁那个八级舰长回来之前，我们就要完事离开。让他们把那些高级货准备好，对面在刚才弹药都消耗得差不多了，如果不识相……”刀疤男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
　　干瘦男人：“终于轮到我们让那群眼睛长在头上的贵族好看了。”
　　寸头刀疤男把玩着新到手的一个战利品，满意地看着干瘦男让人去充能那些炮台。
　　他则是走到中心星舰的控制台，接通了全息影像，跟星光舰队的人交流。
　　银发少年好看的眉头忽然又皱起来，看向子壹。
　　子壹低声道：“正在入侵对方的武器智能，还需要一点时间，先生。”
　　元恬安静地打了几句话，
　　子壹无声地点头。
　　一人一仿生人的交流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力。
　　乘客们都在关心星盗的动向，等待着后续的发展。
　　中央控制室，在一看刀疤男那张狞恶的脸时，负责交涉的人就心底一惊。
　　星盗不成文的规矩，在交涉时都会将自己的脸遮住，为什么这个刀疤脸敢光明正大地露脸？
　　他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一边打手势让同伴赶紧做最坏的准备，一边开口稳住星盗：
　　“前方不远处就有接应我们的舰队，这附近还有感染生物，我想我们都不想在这里耽误时间。”
　　刀疤脸一笑，脸上的疤痕像蜈蚣一样扭动，他跟旁边的星盗一起发出嘲笑：“怎么大名鼎鼎的星光舰队胆子跟老鼠一样小。”
　　对方早就知道他们的身份！
　　交涉的队员强忍着怒气拖延时间，他们的炮弹刚才消耗一空，需要时间装填。
　　盯着刀疤脸裸露出来的胳膊，副手发现了什么：“重点放大他的胳膊。”
　　局部放大的全息投影，上面有一个张牙舞爪的丑陋红色印记，写着“囚”字。
　　一个队员认出来：“这是邵国的死囚印记。”
　　邵国会将部分被判死刑的罪犯流放到感染星系，让他们在绝望中被感染生物杀死，但也不排除有些人生存的时间长一些。
　　黑曜帝国控制了感染生物泛滥的情况，这些臭虫也找到机会爬出来了。
　　毫无疑问，能在那种恶劣环境里生存下来的人，都不是什么善茬，更何况本来就是犯了严重罪行的死囚，
　　同类相食都是小事。
　　刀疤脸嘲笑完，抓紧时间提出了条件，他先是开出了一个天文数字，然后又恬不知耻地说：“听说你们还有什么跨星系远程打击的武器啊，要是我们跑路的时候不讲规矩地偷袭我们怎么办？”
　　“再送几个人质过来，用完了再还给你们。”
　　副手马上怒道：“他做梦！”
　　他想起什么，去看监军的表情。
　　长脸军官居然没有马上拒绝，精明的眼睛忽明忽暗似乎在思索什么。
　　副手觉得他一定是疯了，但同时，男人也一顿。
　　突然出现的星盗，对他们航队、行程十分了解，
　　持有明显不是死囚星盗能缴获的高级武器、来源不明，
　　之前和现在长脸监军的诡异反应，不断灌输这次袭击是黑曜的阴谋，想让舰队返程……
　　副手意识到他们舰队陷入了一场暗地中的博弈与阴谋：
　　星光或黑曜有人不希望这次友好的交流被促成，
　　他们的行踪被泄露了，这些引来感染生物、持有危险武器的星盗是被安排好的！
　　而这个来自王都嫡系军团的军官，明显知情。
　　副手一头热汗，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即使是他们星光舰队甚至八级精神力的舰长，在这种无形但凶残的硝烟中也很难全身而退。
　　刀疤脸站在星舰前端，往外看了看，
　　远处一架被护在中间的中央星舰，为了美观非常有设计感的观景舱，现在就成了明显的靶子。
　　刀疤脸狞笑：“就那个大玻璃后面的人，这么会享受，过来让我看看到底是些什么人。”
　　忽然被点名的观景舱中，
　　元恬通过子壹的帮助正在监听两方交谈的情况，
　　什么都还没做就遭受了无妄之灾的银发少年，迟钝地眨眨眼。
　　旁边的伍德倒是什么都不知道，嘀咕：“前几天明明都那么顺利，唉，元恬你也别担心，相信舰队一定会……”
　　他扭头，发现窗边少年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打开的对外通道，一架黑色的机甲安静地通过，然后滑进了漆黑的宇宙。
　　被妥善放在座位上的小黑蛋摇晃了下，挣扎地拱出了背包，跟了出去。
　　在元恬因为刀疤脸的话微讶的同一时间，离星舰群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还在兴致缺缺追赶着舰长的感染生物群，
　　领头的暴龙兽察觉到什么，无法抑制地咆哮了一声，猩红的眼睛快瞪出血来了。
　　它转头就朝着星舰的方向回去，同样愤怒又担忧的其他感染生物群跟着回去，速度比追赶舰长还快两倍。
　　舰长：“……”又在发什么疯。
　　他反应过来，看着感染生物消失的方向，暗道一声糟糕。
　　此时，刀疤脸还不知利害地回味着，他原本只是羞辱性的一说，
　　但想了想刚才在玻璃边看到的那抹即使模糊，也让人一眼注意到的银色，贪婪道：“好，就玻璃后面那些人，人和钱你们交过来，我们马上就走。”
　　他威胁道：“拖到感染生物回来，我们目标小说不定还能活，你们可就要比这损失惨重百倍了。”
　　不过刀疤脸观察了那些感染生物很长一段时间，知道它们轻易不会攻击人类，被骚扰了生气也只会追一段时间。
　　现在被那个舰长吸引离开，多半不会回来了，他只是想借此抬高赎金。
　　但跟刀疤脸打的算盘相反，刚才还有些意动，想着能不能趁机制造意外铲除异己的长脸监军，脸色剧烈变化，一百八十度态度反转，跳脚：
　　“放肆！疥虫！病菌！下等贱民！武器充能好了吗，我要他们全部脑袋开花！”
　　副手：“……”
　　他其实之前就想问了，观景舱里到底有什么人让这位傲慢的长脸监军这么紧张，每次提到都一副神经质的表现。
　　不过这次倒是帮了忙，
　　即使舰长不在他也知道，星光舰队护送的星舰，即使死得一个人都不剩，也不会让无辜的乘客去冒险。
　　武器系统的技术员中气十足地报告：“百分之八十，对方的防护等级绝对抵挡不住第一轮齐射！”
　　星盗只能看见交涉队员一个人的身影，
　　交涉人员面上依旧一副为难但软弱的模样，内心却松了一口气，演得更起劲了。
　　可星光舰队的人同样看不见，刀疤男身后的星盗也已经在AI的辅助下开始对武器充能。
　　即使不熟练，但他们的武器之前没有高强度使用，充能进度已经到了百分之九十五
　　。
　　子壹提示完双方的武器充能情况：【先生，我已经成功接管了星光舰队的谐力装置。】
　　其实子壹也能通知舰队总控室对面的情况，但绕了几个弯子可能出现的状况太多了，总控室还有人立场不明，用不着多余冒险。
　　子壹的提醒元恬也同意。
　　元恬：“好的，拜托你抓准时机了。”
　　元恬已经适应了这具之前新从德拉肯手上拿到的机甲，
　　但他还没有在宇宙环境操纵机甲高强度作战的经验，还需要调试。
　　谢行尊镇静得像是冷漠的声音：【这是一个很好的实战锻炼机会，只有在你面临生死危险的时候我才会出手。】
　　他愿意为元恬铲除一切困难，但不能让少年毫无应对意外的能力。
　　谢行尊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无能”，他还没有完全创造出一个无害的环境，
　　他不能把快乐自由的小王子关进笼子里。
　　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①
　　元恬察觉到邻居冷漠语气下的动摇，原本想说：“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的，我还要带你去黑曜找德拉肯。”
　　但想想伍德一路上开了光似的乌鸦嘴，换成：“相信你自己，我可是你教的！”
　　元恬的话还没说完，星盗一边的武器已经充能完毕，干瘦男人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毫不犹豫地命令攻击，
　　武器炮台在幽暗中划出绚丽的死亡危机。
　　星舰刺耳的警报声响起，太多太密集，让人觉得已经无处可逃。
　　各个避险舱的乘客只能打开个人防护罩，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幸运或死亡两者其中之一的降临。
　　但就在武器光束接触到星舰群前，蔚蓝染着银白的谐力防护罩再次展开，
　　将持续到达的攻击拦在所有星舰之外之外。
　　总控室中，操作屏亮起的警示红光将每一个人的脸都映成了红色，
　　但无人在意和嘲笑，那一刻都因为突然出现的防护罩一怔。
　　美得仿佛落入小石子，泛起涟漪的蓝海。
　　有人预料到了星盗的诡谲反复，提前准备了谐力装置保护他们。
　　副手猛吸一口气，眼睛充血：“快，武器充能完毕马上瞄准对方的炮台，我们所剩的能源坚持不了多久！”
　　星盗显然也知道让他们扛过这段时间自己会有怎样凄惨的下场，攻势也变得疯狂。
　　刀疤男切断了全息通讯，无能咆哮，残毒的眼神连自己人都不放过：“谁，谁透露了我们攻击的消息，他们明明还在拖延时间，不可能发现我们的计划！”
　　被武器一起被送来，“没有自主思考和风险”的辅助AI无声而稳定地亮着蓝光，
　　将星盗舱内的一切传递。
　　子壹：“先生，按照星光舰队所剩的能源计算，防护罩还能坚持三分钟。”
　　元恬：“嗯，舰队的武器充能需要多久？”
　　子壹：“三分半，先生。您需要在两分钟之内成功毁掉至少一座炮台，降低星盗的攻击频率，将防护罩运转的时间延长帮助舰队完成武器充能。”
　　子壹：“抱歉，我没能成功帮您控制敌人的武器系统。”
　　元恬：“没关系，你已经很棒了，是那群星盗掌握了本不该有的反AI入侵技术。”
　　子壹用这点的时间就接管了舱内部分功能完成监听，的确已经很厉害了。
　　元恬想起之前拔掉武器炮塔跟除草一样的暴龙兽，不免生出一点如果它们还在的感慨就好了。
　　不过它们没离开，星盗也不敢回来。
　　元恬沉下心，闭眼深呼吸，再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睛里一片冷静。
　　原属于尼德拉肯·兰开斯特的机甲，仿佛真的有奇特的魔力，
　　就像拍卖员所说的，在被契合的精神力引动时，会展现出战无不胜的力量。
　　黑色机甲亮着深蓝色的眼灯，出众的机能纵使在宇宙中也行动自如，鬼魅一般接近星盗松散的队伍，
　　并贴心地将舱中的驾驶员保护到每一根头发。
　　死囚星盗们凶残多疑的性格、彼此的不信任，因此形成的散乱队伍，此时都是插向自己的一把尖刀。
　　找出漏洞，并解决，这是元恬擅长的事。
　　通往一座武器炮台的道路，不断有星盗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阵型里。
　　直到一分钟后才有人发现。
　　但此时黑色机甲已经到了计划中绝佳的攻击位置。
　　在宇宙中炮台无声的垮塌中，
　　元恬成功为星舰充能拖延到了足够的时间。
　　子壹：【星盗首领已经赶到，先生，您该离开了。】
　　直到听到子壹的确认，元恬紧绷的那根神经才慢慢松缓下来。
　　元恬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一艘朝着这边赶来的战斗星舰。前方透明的特种玻璃能看见一张狰狞的刀疤脸，怒火和恐惧交杂在那张丑陋的脸上。
　　哪怕是没什么文化的星盗也知道，如果这座炮台真的被毁了，他的计划就完了。
　　他的天价勒索金、他的人质。
　　喘过气来的星光舰队绝对不是他能抵抗的，他们也不会放过他，
　　他又会变回原来那幅丧家之犬的模样。
　　但没关系，他还有一次单人空间跃迁的机会可以逃离舰队的火力覆盖范围，
　　那些家伙不会有空追击他。
　　刀疤脸喘着粗气，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疯魔地在周围寻找着。
　　但在此之前，他要拖住那个破坏了自己全盘计划的混蛋，
　　他要跟那个家伙死在这里！
　　子壹疑惑地询问突然顿住动作的元恬：“先生？”
　　银发少年依旧盯着寸头刀疤男，
　　准确来说是他胸口的胸针。
　　那是一枚精致纽扣改造成的胸针，被别在星盗身上显得格格不入。
　　而制成那枚蓝水晶纽扣的原料，是老人亲手打磨好递到他手上，
　　他又亲手将其制成一枚纽扣作为生日礼物送给老人，
　　右下角仔细看，还有一个小小的古体“元”。


第68章 
　　老人非常喜欢小少爷送他的这枚纽扣,
　　几乎每半天想起就要保养一次，一点也不嫌麻烦，过去几年, 蓝水晶依旧光彩如昔。
　　不论穿哪套衣服, 即使跟老人低调内敛的套装不符, 他都会装上那枚纽扣, 从不离身。
　　失踪那天也是如此。
　　他说看到那枚纽扣，就想起了小少爷漂亮的眼睛, 无论做什么都有了动力。
　　元恬之前没有的德蒙特地下庄园找到这枚纽扣,
　　可能是德蒙特的人检查过没发现什么异常也就没管, 并没有作为克拉伦斯的随身物品收走。
　　它应该还在老人身上，
　　除非意外，或者……再无别的办法，
　　克拉伦斯绝不会丢弃这枚纽扣。
　　子壹：“您的心率正在快速上升，您是否有什么不适？”
　　但现在，这枚纽扣在一个以劫掠杀人为生的星盗身上,
　　一个冷血残忍、杀戮无数的死囚身上。
　　它明显被不怎么珍惜地对待过, 表面的色泽已经黯淡蒙尘。
　　根据林朗的消息, 之前负责接收押送克拉伦斯的德蒙特分家人的航行路线也经过了这片地带, 他现在还没有的具体的回报。
　　子壹语速加快的机械声：“先生, 舰队即将发动攻击, 您需要马上撤离火力覆盖范围。”
　　少年冰蓝色的眼睛无神，神情格外冷淡, 霜雪难化, 对外界的声音置若罔闻。
　　如果阿诺·德蒙特离开王都是为了押送转移克拉伦斯,
　　如果他被这群古怪的星盗拦下了……
　　星盗炫耀的模样，那枚精美的纽扣是他的战利品。
　　从老人身上得到的战利品。
　　支持机甲运作的银色精神力缓慢地沸腾, 几乎有些失控地溢出了机甲。
　　刀疤脸也发现了停在原地的黑色机甲，虽然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待着不动，但这不影响他发起进攻。
　　他的弹药连黑色机甲自带的防护罩都无法突破，只徒劳地制造了一片红光。
　　仿佛燃烧一般的光亮和强烈的情绪刺激让少年的神情有些恍惚。
　　谢行尊：“元恬。”
　　熟悉而低沉的嗓音，但元恬站在燃着大火的丛林里，分不清那个声音到底是从哪个方向传来。
　　他看到了警告，感染生物突然袭击了迷雾星，
　　就在克拉伦斯今天回来的那条必经之路上。
　　谢行尊：“元恬。”
　　少年安静地踏上那条曾经走过的绿林。
　　因为破坏变得枯黑凌乱的植被，还没完全扑灭的大火，畸形的星舰残骸，
　　人型焦炭。
　　冰冷的援助机械说：“很抱歉，但我们已经尽力寻找了。”
　　少年冰蓝色眼睛看着天空，
　　那里有一只鬣狗外观般的感染生物，在朝他咆哮。
　　鬣狗拥有一种空间跃迁设备，它想要逃跑。
　　那个声音又在叫他的名字，语速加快：“元恬，你不在迷雾星。攻击要到了，你需要马上撤离。”
　　元恬怔忪了一瞬，那个声音又消失了，
　　耳边又只剩下鬣狗残忍贪婪的咆哮声，
　　得意洋洋、死不悔改。
　　少年指节屈起，指甲陷进肉里也恍惚未觉。
　　黑色精神内海骇浪惊涛。
　　他应该早一点发现的，
　　他早就应该发现的。
　　之前面对火光和感染生物，少年都有类似的症状。
　　Flashbacks（闪回）。
　　对创伤事件的频繁侵入性回忆，受创者再次回到创伤经历时的场景，再次体验当时的痛苦。
　　警惕、心悸、无助。
　　大脑边缘系统被触发，激活“战或逃”的生存反应。
　　少年浓密的睫毛轻颤了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只恶心的鬣狗，右手臂抬起。
　　已经无法再管那些逼近的火焰，
　　他不能让这只东西逃跑。
　　现实中，黑色机甲暗蓝色的眼灯闪了闪，同步抬起了手臂，武器开始充能。
　　谢行尊不愿在这种情况下强制接管少年的身体：
　　“你会受伤，现在打开防护罩！”
　　少年依旧没有听清男人在说什么，流冰般冷然的蓝眸倒映着乌沉沉的天空，决绝的平静与霜寒。
　　武器充能完毕，机甲自动瞄准试图开启跃迁装置逃跑的刀疤男。
　　舰队的武器也已经充能完毕，第一轮攻击即将到达。
　　这样的攻势下，即使有黑色机甲的保护，驾驶员也会重伤。
　　无防护地暴露在宇宙中，对于身体羸弱的少年来说极其危险。
　　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出现在耳边：“对不起，我现在才发现。”
　　少年睫毛轻颤了一下，
　　他模糊地想，不用的，你不用说对不起。
　　依旧是低沉而温柔的声音，他说：“如果你还能感受到我，就握住我的手。”
　　火光冲天的森林，在天空盘旋的狰狞怪物，
　　但比起之前的闪回，多了黑色的雾气。
　　黑雾扑灭了那些让人身体反常发凉的火焰，几乎缱绻地在周围浮动弥漫开来，
　　一向狂暴的实质化精神力异常地温柔。
　　谢行尊：“或者……就让我握住你的手。”
　　鬣狗徒劳惊恐的咆哮声中，
　　少年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黑发男性，在后方将他拥进怀里。
　　随即祂跟着抬起手，顺着少年手臂往上，
　　握住那只纤长发凉的手。
　　冲天的黑白色光芒吞没了鬣狗的身影。
　　现实中，舰队充能完毕的齐射攻击也到达。
　　黑色机甲明灭的眼灯，短暂的熄灭后转变成了深邃的黑色，
　　发出那道攻击后一瞬切换成了防御模式。
　　银白色的光先从机甲中流淌而出，撑开一个绝对安全的领域。
　　但在灼热狂躁的攻击接触到柔软的白色前，黑色精神力先一步涌动扩张，将银白色的光球覆盖保护在内部。
　　黑炎无声吞没所有攻击，
　　耀眼的光芒将附近的星球都照亮，隐藏住了里面的所有动静。
　　跟着溜出来的小黑蛋终于找到了吸收主人精神力的机会，
　　在黑银两色的滋养下破壳，身形快速生长，一瞬间就已经超过了机甲。
　　它清鸣一声，张开翅膀挡住一部分攻击。
　　星舰中的舰队成员也隐隐注意到了攻击地点的异常动静。
　　副手看着几个显示屏上开始飙升的数值，甚至混乱到已经失灵旋转的表盘，
　　不敢置信地问：“这是怎么回事，这是那些星盗使用了什么新型武器吗？技术员呢！”
　　但攻击造成的眩光刺目到让人无法直视，他们看不清光团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对星盗发起的攻击，真的能达到这种程度吗？
　　一个队友惊恐地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喊道：“是感染生物！刚才的感染生物又回来了。”
　　众人转头去看，诡异的一幕出现：
　　熟悉的，被激怒的感染生物狂奔在前，
　　他们舰长极有辨识度的机甲就在后面追。
　　他们舰长当然不是叛徒，也没那个能力把这群感染生物赶回来。
　　是它们受什么吸引，又回来了。
　　副手咽了口口水：“这，这又是什么原因啊。”
　　但那群感染生物并没有再次向舰队发起攻击，而是直直地冲向了燃烧一般的黑白两色光团。
　　过了小半分钟，晃眼的光亮慢慢黯淡下来，众人才看清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只身长近三米的怪物正龇牙咆哮着，跟那群感染生物对峙。
　　暴龙兽不耐烦地甩了甩粗壮的尾巴，有些不耐，但又有些忌惮。
　　它的眼神落在那只突然出现的生物身后，稍微柔和了点。
　　乘客中有一位学识渊博的学者，她顾不得害怕，凑近去看那只突然出现的生物，惊道：“这难道是龙马？”
　　她的伙伴问：“难道这是被记载过的感染生物吗？”
　　她摇头：“的确有记载，但不是感染生物，而是古籍。”
　　《事林广记》别集里记载，河出龙马者，仁马也。高八尺五寸，长颈，骼上有翼，旁友垂尾，蹈水不没。
　　（龙马是仁德之马，河中的精灵。它高八尺五寸，长长的颈项生有翅膀，两旁有下垂的长毛，立于水上不沉。）
　　学者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道：“……圣人在位，天不爱其道，道不藏其宝。”
　　古籍认为，龙马的出现是因为君主圣明，是祥瑞，所以苍天不吝惜自己的神通，大地不吝惜自己的宝物。
　　它出现在这里难道跟黑曜现在那位传说中的君主有关？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
　　女学者没真的认为它就是传说里的生物，也许这只更应该被认为是感染生物的动物，
　　只是凑巧跟神话生物形似。
　　旁边之前问话的乘客忍不住凑近去看那只突然出现的生物，奇怪：
　　“有点像变异的双翅马兽。”
　　但虽然都是白色、都有翅膀，但这只生物显然比双翅马兽强壮华丽太多，
　　三对翅膀每一对都不是摆设，身上覆盖着坚硬的鳞片，长尾有力，脚踏祥云。
　　而双翅马兽可是出名的温驯，是贵族圈流行的宠物和拉车动物。
　　这只生物看起来像是要让人类给它拉车，看起来就野性难驯。
　　甚至能跟一大群外表狰狞的感染生物对峙，还不落下风。
　　舰长此时已经重新连接上了舰队的总控室，简单解释了下之前的情况，看着那只从未见过的怪异马兽，猜测：“或许就是它让刚才那群感染生物有了什么感应，所以才匆匆回来。”
　　副手看着它们好似针锋相对、并不友善的氛围，也猜：“难道是领地意识，这两方在争夺归属权？但从没听说见过感染生物有过类似的情况啊，黑曜这边的情况跟我们差得也太多了。”
　　副手猜对了一半，
　　小黑的确在跟对面那群丑陋的怪物争夺，但不是争夺这片领地，而是主人。
　　龙马张开翅膀，巨大的翼展极其唬人，它让暴龙兽带着它的小弟们赶紧滚。
　　但暴龙兽并不愿意妥协，经过刚才的事情，它觉得只有将王带在自己族群身边才能保护好它，
　　如果不是……它早就跟这只华而不实的东西打起来了。
　　它猩红的眼瞳警惕而忌惮地看着龙马后方的黑雾。
　　浓密的黑雾挡住了昏迷的主人，以及那个恐怖家伙的身影。
　　暴龙兽忽然下伏身体，本能地发出察觉到危险时低低的咆哮声，
　　即使是无法对抗的对手，它也不会放弃保护王。
　　它身后的感染生物们一致进入了警惕。
　　祂安稳地抱着少年，并没有在意不远处感染生物们色厉内荏的挑衅和威胁。
　　祂黑沉的眼睛扫过它们，一眼发现了它们的变化。
　　在经过刚才银白光芒的洗礼后，这些感染生物的能量变得更加纯净了——
　　之前让它们自己都十分痛苦的狂躁能量被过滤了一次，
　　强行进化的有害物质被清除，力量却被保留了下来。
　　这是少年的精神力独有的效果。
　　祂面对被毁灭物质完全侵蚀的生物，也只能做到强行压制让它们恢复部分理智，
　　做到一定距离之外，它们不被挑衅就不会主动伤人的程度，
　　但绝对无法跟人类处在同一片空间。
　　就像被强行关起来笼养，和心悦诚服认主野兽的区别。
　　它们现在不应该被称作感染生物，而应该被叫做异兽——比起普通的生物更强大，却又不会失控，
　　正常情况下已经不会主动袭击人类。
　　这群异兽显然也清楚是谁去除了自己的痛苦。
　　祂满意且欣赏它们对元恬的忠诚，
　　但这并不代表祂不介意自己被挑衅。
　　黑雾翻涌，
　　能力弱一些的异兽已经开始发出可怜的呜咽。
　　少年眉头不安稳地动了下。
　　祂垂眸看着元恬，黑雾重新平静。
　　暴龙兽看在眼中，低吼一声，低下头。
　　它们不再要求一定要把王接回身边，但希望能够在附近保护他。
　　祂没有拒绝。
　　双翅异兽不满地抖了抖蹄子，但看在它们还是想保护主人的份上，没有太过抗拒。
　　远处星舰上的人看着外观狰狞的怪物们对着那只壮美的白色马兽低头。
　　舰长沉吟：“看来最后是那只突然出现的马兽赢了。别管这么多，燃料装填到多少了，引擎一旦能启动，立即离开！”
　　星舰群还留在这里当然不是为了看感染生物内斗，刚才为了尽快完成充能发射武器，所有能源都集中到了武器系统，
　　现在需要时间调整。
　　副手：“是，已经调整好了，现在就启动。”
　　但心里还是犯嘀咕，也没看见这些感染生物打起来啊，它们抢地盘到底以什么为依据，总不能像宠物一样，谁好看，谁受主人喜爱谁赢吧。
　　一个队员惊呼：“舰长，你看那边，好像还有活口！”
　　舰长当然不是完全看不清局势的人，看到那些星盗顶配的武器时，他就知道这次袭击绝对不简单。
　　他有心想留几个星盗活口，一当然是为了上报这次袭击事件，二则是为了此次事件背后的风波。
　　不管是谁想阻止星光和黑曜的交流，在引动星盗毫不留情地袭击他的舰队时，舰长的立场就已经决定了。
　　他绝不会原谅跟这些卑劣星盗合作的人。
　　但想象是想象，舰长不敢用队员和乘客的生命冒险手下留情。
　　舰长让AI放大了影像中的人物，确认了那真的是星盗的人，不敢置信：“感染生物就不说了，居然能有人类在刚才的攻击中活下来，他们到底拿了多少好东西。”
　　难道是谐力防护罩？但怎么没有使用过的迹象。
　　副手遗憾：“可他们周围都是感染生物，就算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现在也死定了。”
　　恰在这时，星舰的引擎都已经修好了，心有余悸的乘客们开始催促舰队离开。
　　长脸监军眼神飘忽，从看到那群莫名幸存的星盗开始脸色就极其难看。
　　他眼珠子左右晃晃，上前，直接通过声纹验证，向着正挣扎着爬上最后一艘星舰的星盗们发射了武器。
　　舰长怒斥，急忙去阻拦他：“你疯了，万一刺激到那些感染生物怎么办！”
　　长脸监军外强中干道：“就是这群人引来了感染生物差点让舰队全军覆没，不能放他们离开，万一这群人又搞什么东西袭击我们，你负责？”
　　监军只知道，即使真的惹怒了那群感染生物，他不一定会死。
　　但如果那些星盗真的活下来，传出去什么话，他才是死定了！
　　舰长咬牙切齿，知道监军心里有鬼，但事已至此，一切只能等到了黑曜再说。
　　在舰长跟监军纠缠时，目光一直不敢从战场附近挪开观测手，难言惊讶地报告：“舰长，那些人没死，是感染生物，那些感染生物救了他！”
　　“什么！”
　　舰长推开监军，凑到前方的影像查看情况，正如观测手所说，那只三翅龙马张开翅膀，轻而易举地在中途拦下了即将飞过去的攻击。
　　暴龙兽的脾气就没那么好了，它朝着发射武器的炮台咆哮，猩红的眼睛饱含怒气。
　　它看起来还记得那些武器炮台，如果不是现在不是时候，它已经过去搞破坏了。
　　暴龙兽的小弟们正粗暴地将那些星盗全赶进星舰，像是赶猪。
　　舰长看着那些异兽人性化的行为，还有那只正一动不动，盯着中央星舰的暴龙兽，心中生出一个自己都觉得疯狂的念头。
　　舰长：“准备我的机甲，我去把那些星盗带回来，你们先带着乘客离开。”
　　副手想劝阻，舰长目光如炬地摇头：“去吧。”
　　舰员们心中都明了舰长这番举动是为了什么——
　　他们这次的损失太大了，如果不将这些星盗作为筹码带回去，星光舰队很可能成为一个历史。
　　副手咬牙去安排，只能祈祷那些感染生物再让人“不敢置信”一次。
　　表面合作彻底破裂，刚才突兀发动攻击的监军以“危害舰队安全”的名义被控制起来。
　　劫后重生的星舰继续启航，目标依旧是跟黑曜约定的交接地点。
　　副手最后看了一眼越来越小的感染生物们，发现刚才在附近的黑雾和那只三翅龙马都不见了。
　　不过想想刚才三翅龙马拦住的监军攻击的举动，对人类似乎不算有敌意？
　　就算有敌意，以舰队目前的情况，也完全没有制衡它们的能力。
　　副手叹了一口气，专心替舰长调度星舰的情况。
　　观景舱中，伍德发现少年消失后甚至无心去看那些感染生物，担忧地在星舰上找了一圈。
　　最后在元恬自己的房间找到了他。
　　少年安静地睡在床上，面色雪白一片。
　　伍德想，这应该是刚才在谐力装置上过度使用了精神力的后遗症。
　　感染生物学者仔细看了看，确认少年还有生命体征后彻底放下心。
　　少年身侧空着的枕头上还放了一枚蓝水晶袖扣，被保养清理得干干净净，就像新的，看得出来主人十分爱惜。
　　伍德就在门口看了一眼，挠挠头，没叫醒虚弱的少年，悄悄地关上门离开，然后在门口挂了个禁止打扰的牌子。
　　唉……现在的年轻人，自理能力怎么比他还差，睡觉都不锁门。
　　伍德一边感慨一边离开，回自己房间的时候还接到了星舰的通知：
　　独自出去完成任务的舰长带着歹徒安全回归；
　　星耀帝国的护送队伍发现了这边的交战，提前出发来查看情况，带了足够的能源和补给给舰队。
　　现在即使刚才那些感染生物再袭击一次都没问题。
　　但经过刚才的事件，乘客们已经对黑曜帝国对外所说的，“控制住了局面，感染生物大部分情况不再袭击人类”的声明相信了几分。
　　如果不是星盗恶意的陷阱，那些感染生物的确不会主动袭击人类。
　　如此惊险的情况，星舰战斗人员却只有人受了轻伤，别说死亡，连重伤都没有。
　　等伍德离开后，
　　守在门口不远处的仿生人，指示灯跳回了代表安全的绿色；
　　门内缩小到一只手掌大小的三翅龙马又钻回了主人的衣柜；
　　浮动的黑雾安静下来。
　　除了毛茸一无是处的小狗甲壹：“……”
　　没关系，主人喜欢它就够了:P。
　　*
　　星光交流航队虽然顺利到达，但路上却遭遇了星盗的恐怖袭击，交流成员们都受到了极大惊吓。
　　并且已经确认星盗提前知道“这条路线有肥羊”，
　　关于交流项目的情报提前泄露，精确到了地点和时间，
　　还有人给那些星盗提供高端武器。
　　而那些星盗的身份，还是来自邵国、从流亡感染星系中逃离出来的死囚。
　　已经涉及三个大国，
　　这当然不能再当做普通的星盗抢劫处理，星光和黑曜都非常重视，派了官员处理和跟进此事，邵国则称此事与他们无关。
　　而今天早上只有重要顾问与大臣能参与的晨会，无疑会提到这件事。
　　胡高明看着昔日下属，下意识提醒：“你现在这个官职了，怎么还一副没干劲，没睡醒的样子。”
　　徐浦想到凌晨，他还在睡梦里，就被管家智能一阵铃声弹起来。
　　到门口开门，看到门口站着的极具压迫感的高大黑发男人，徐浦差点直接报警。
　　然后意识到，别说是王都警备队了，就算是军队那也拿黑曜皇帝没办法。
　　好在他们这位王，大多时候还是极其有分寸，并不会为难底下的臣子。
　　徐浦想到凌晨得到的消息，
　　如果提前知道，让他一晚上不睡等着他都没意见。


第69章 
　　胡高明：“你这样不行啊, 一会儿让徐老看见了又要骂你。”
　　徐浦顶着黑眼圈，有气无力地看着一眼胡高明。
　　胡高明想想徐浦负责的事务，又是蛮横贵族又是无良商人还有那些邵国的死囚星盗,
　　理解他的精神不济, 拍拍他的肩膀：
　　“对了, 今天陛下真的要参加晨会？”
　　陛下平日处理事务也更倾向阅读简报, 然后进行批复，很少直接跟臣子见面。
　　再加上“尼德拉肯·兰开斯特”这个传奇的名字, 对臣子的“避而不见”引来了不少风言风语。
　　比如陛下实际上类似星光帝国那些忽然出现掌控局面的元老, 只靠着生命冻结技术生存, 可怖得像是一棵贫瘠干枯的老树；
　　之前被有的臣子和士兵见过的那个声张势厉、不怒自威的俊美男人，实际上只是个替身，等等流言层出不穷，
　　传进知情人耳中极其荒谬可笑。
　　只有一条陛下的身体可能存在某种隐患，还算有点可信度。
　　但亲自面对过君主，感受过他的威势后, 徐浦连这点担心都没了。
　　徐浦：“普罗米修斯是这么通知大家, 那肯定就是了, 一会儿你少说话, 看有的人表演就是了。”
　　胡高明皱眉：“关于邵国死囚星盗的事？”
　　他一口拒绝：“这怎么行, 我绝对不会放过那些畜生。”
　　即使现在邵国在他们强硬的态度下, 已经不再将放弃的感染星系当做死囚“死刑执行地”，但以前已经投放的死囚可无法回收。
　　特别是邵国有心卡着最后的期限又偷偷投放了一批穷凶极恶的囚犯。
　　那群人性格残虐, 道德底线极低, 很快通过烧杀抢掠发展壮大, 占山为王，周围经历过感染生物肆虐的普通民众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过得苦不堪言。
　　这部分可以称得上是人为灾难的星盗必须马上被处理，
　　偏偏还有人以“这是邵国公民我们无权处理”“他们也算是困苦的流民，是感染生物受害者”等原因阻止他们。
　　胡高明的个性嫉恶如仇，没多想这背后的博弈，只说：“我今天一定要趁着这个机会让陛下知道他们的危害，下令剿灭他们！”
　　徐浦摸摸鼻子，知道这位黑贝执行部队长的个性，想了想一会儿可能出现的情况，没有再劝。
　　胡高明心直口快得罪了不少人，但现在还在这个位置，何尝不是那位也欣赏他的个性，直来直往，但求问心无愧。
　　徐浦敬佩地叹气：“是我多说了。”
　　胡高明知道他也是好心，两人又聊了几句，就快到了晨会的时间。
　　在离整点还有一分钟的时间，门口依然不见人影。
　　贵族和臣子心里都犯嘀咕，难道那位今天临时有什么事，来不了了？
　　传言到底有几分可信度？
　　连提前通知的晨会都临时无法参加，有些本就心思浮动的人，开始忍不住立场飘摇、胡思乱想。
　　晨会大厅中，部分贵族和官员的神色依旧没有变化，平静如初。
　　这部分人大多是从原黑曜帝国就传承下来的家族，也是现在黑曜重建的中流砥柱。
　　领头的两位，一位徐老、一位罗老，眼观鼻鼻观心，安如磐石。
　　看到他们两人的神情，派系还有些担心的人就跟着镇定了下来。
　　一个中年臣子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顶上的王座，一瞬悚然，差点失态地发出叫声——
　　刚才还空空如也的王座，已经坐着一个黑发俊美、皮肤苍白的男人。
　　面容冷峻，不怒自威，
　　自上而下地将晨会上所有人的表情收入眼底。
　　让人觉得怵然的源头，是那双蓝金色眼睛。
　　极深的蓝底色，掺杂着黑金，在早晨的光线中依然有强烈的存在感，
　　只一刹那的对视，就像正面撞上了一头捕猎的巨龙。
　　他穿着黑曜皇帝的制服，坐在王位上，
　　背后是仿佛经过岁月风化后，带着沧桑孔洞的罗马洞石墙，
　　古朴、厚重、尊贵，霎时有种让人穿越了时光，回到了那个帝国最强盛时的错觉。
　　越来越多的臣子和贵族都发现了忽然出现的王，
　　徐老和罗老恭敬地行礼，其余人反应过来，
　　从目瞪口呆的表情换成尊敬，跟着行礼。
　　但尼德拉肯陛下到底是如何进来的？
　　晨会大厅只有一面墙有进出的门，就在所有臣子身后，有人进来还走到了王座上，他们不会一无所察啊。
　　除非……真的像传言那样，尼德拉肯君主能做到一定范围内的瞬间移动。
　　精神力所到之处，都可以踏足。
　　再加上传闻中他极其强大的战斗力，这也就意味着——
　　在这座王都，甚至附近的星球，
　　这位君王都没有攻防死角。
　　一旦有异动，他就能马上赶到。
　　尼德拉肯蓝金色的眼情绪淡薄，声线冷沉，一听就不是走亲民路线的君王：
　　“起来吧。”
　　晨会大厅的人不自觉地直起了身体，鸦雀无声。
　　君王周身那股萦绕的无形压力，甚至让人无法多在他身上停留视线。
　　只是身处一片空间就不自觉地心悸——
　　这是精神力达到一定等级后，不故意外放也会让人察觉到的压力。
　　能参加晨会的人，自然见过高等级的精神力强者，甚至自己就是，
　　但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仿佛每时每刻都身处沼泽，无法呼吸的感受。
　　之前心存异心的人汗如雨下，久久无法平静，只能低着头挡住自己惊异胆寒的表情。
　　心里想着：
　　这次晨会结束，就马上处理那些还没整理好的尾巴。
　　刚才隐约的一瞥，有精神力等级还不错的臣子抗住了压力多看了两眼，
　　看到了君主几乎称得上完美的脸，内敛尊贵的衣冠，
　　以及修长如玉的手……似乎小心地捧着什么东西？
　　像是只银白色的猫，皮毛柔软蓬松，圆滚滚的。
　　但臣子或贵族都自己心里嘀咕了两句，压力太大已经出现幻觉了，
　　都并不认为自己看见的是真正的宠物。
　　也许有君主参与晨间议会，会带上心爱的宠物。
　　但那位君王一定不是尼德拉肯一世。
　　唯有凌晨跟君王见过一段时间的徐浦不这么觉得，
　　他知道自己没有眼花，
　　陛下真的把那只像猫一样的、卡通动画片走到现实里般的生物，带着开晨间议会了。
　　徐浦却一点也不意外。
　　他想起凌晨时见到尼德拉肯陛下时的场景，面容冷峻的男性，以跟气质不符合的体贴将那只白色生物捧在掌心。
　　白猫简笔画一样的可爱五官看得出一点人性化的生无可恋和思索，
　　发现门打开后居然还站着其他人，就难为情地钻进了君王的斗篷口袋里。
　　露出一条尾巴，摇晃了两下，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还有条尾巴，小心地伸出短短的前肢把尾巴一起抱进了口袋里。
　　徐浦发誓，那只是下意识的反应，不代表他敢有什么其他想法，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或者他睡醒了，
　　一定不会下意识吹了个口哨，然后称赞了一声“可爱”。
　　他说完之后，那只白色生物隔着外袍口袋的布料都能看出愣了一下，然后扒着口袋出来，恼羞成怒地伸出短短的前肢，
　　给了君王一拳，又缩了回去。
　　明显这只白色生物并不想维持现在的状态，或者不怎么想出门，
　　应该是被陛下连抱带哄地带了出来。
　　那毫无杀伤力的一拳正好打在陛下清晰的下颌线上，连红印子都没有留下。
　　徐浦发誓，他的嘴角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是他自己想笑的。
　　好在陛下一门心思都在那只小猫身上，似乎并没看见他的冒犯。
　　陛下凌晨上门的原因，则是要徐浦找地方收纳一批“异兽”。
　　区别于之前那些被君王驯服后，依旧存在一定攻击性、没有智慧和分辨能力的半感染生物，
　　这些异兽在智力上已经跟普通的动物没有太大差别。
　　如果之前暴龙兽就处在这种状态，它们就能成功辨认出星盗挑衅激怒它们，真正的目的其实是祸水东引，利用它们袭击星光帝国的航队。
　　徐浦听到消息后非常激动，虽然君王并没有回答他“这些异兽的成因”，但说了他可以找实验室研究这批异兽，在不伤害它们的前提下。
　　徐浦连觉都不睡了，连夜去安排这件事。
　　当然，他知道当天早上的晨会即将讨论关于这次交流航队遇袭的事件，就顺势询问君王是否要参与。
　　这位对人类政务一向不感兴趣的王，就当没有听到这个问题，
　　冷漠地转身，小心地护着外袍口袋离开。
　　然后忽然又停下了脚步。
　　徐浦隐约间，看到了一点挥舞的尾巴尖，看这个弧度大概是恨铁不成钢地打在了君王的下巴上。
　　尼德拉肯：“去。”
　　徐浦发誓，如果不是背对着陛下，他绝对不敢嘴角上扬。
　　但最后在徐浦好不容易安排好了一切，准备小憩一会儿去参加晨间议会时，君王一条命令让他忙到了现在。
　　青年就知道，无所不知的王果然还是知道了他的小动作。
　　见过凌晨白色生物的“胆大包天”和君主无底线的惯纵，
　　别说是带到朝会，徐浦觉得自己看到白球在朝会期间爬到陛下头上也不会惊讶。
　　不过那只白色生物显然不是恃宠而骄的个性，
　　从第一次见面就展现除了惊人的人性化和智慧，就像能听懂人话。
　　它这时候坐在君王腿上，借着他宽大的衣袍藏住半个身体，
　　听着下面臣子的讨论，时不时点头或者摇头，
　　比第一次还有些懵懵懂懂的迟钝，更聪明了些。
　　尼德拉肯就一只手撑着脸，敛眸，盯着忙忙碌碌的白色圆形小猫。
　　陛下久久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态的意思，底下已经就死囚星盗的话题吵翻了天。
　　徐老温和道：“我们完全不接受星光子虚乌有的指责，星盗的袭击并不受我国的指使，我们并没有破坏交流的意思。”
　　罗老皱眉：“星光说这话的意思不就是不想跟我们合作？交流的人员还算干净，但在边缘抓了多少试图偷渡的探子了，对方摆明了就是想偷走我们驯服感染生物的方法。
　　一旦达到这个目的，就会跟我们决裂，甚至开战！”
　　徐老的语气依旧温和：“根据那些残存武器的序列号，大多武器都来自邵国的生产线，更大可能是邵国的人暗中操纵指使了此次星盗事件，这是他们的阴谋。
　　邵国并不希望看到我们跟星光达成合作，如果跟星光的关系闹得太僵，这就踏进了邵国的陷阱。”
　　罗老：“哼，邵国的阴谋？情报详细到这种程度，明显是有内部的人参与。不光是星光要查查，我看我们内部也要自查。为什么那个时段在边陲的大部分巡逻队伍会被调走？
　　如果不是接应的队伍看到情况不对提前过去，指不定还会发生什么事！”
　　两位家族强势、资历深厚的元老争论，其他人都不敢插嘴。
　　关于对星光和邵国的具体态度，局势一时陷入僵持。
　　胡高明这种执行部的武夫很少参与晨会，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激烈的唇枪舌剑。
　　他中午还有任务，看了眼时间，没什么耐心，见状挠挠头，提起了相关的话题：“经过黑贝专员的调查，边防忽然离开原定巡逻范围的小队，都是发现了附近有被挑衅的半感染生物，所以前去查看。
　　不过很显然，有人刻意挑衅那些半感染生物，具体是谁，我们还在调查。
　　我想问的是，各位对边陲星盗的处理，有什么意见吗？”
　　徐老和罗老知道胡高明，
　　黑贝调查局直属于陛下，只听从君王的调遣命令，一直以小队为单位行动，最高的职位只有执行队队长。
　　而从君主活跃后，对胡高明的调遣很频繁，他是目前最有希望成为黑贝调查局首任局长的人。
　　徐老和罗老都很欣赏这个无心政治，直来直去做实事的后辈，
　　给他面子地换了议题，也是对顶头君主的示好。
　　两位老人没有说话，参与讨论的大多是相关的大臣。
　　胡高明：“我们调查局的意见，不能姑息这伙人在周遭烧杀抢掠骚扰民众，要尽快解决。”
　　众人不敢看过去的方向，君主膝上的可爱白色生物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表示赞同，但不完全赞同。
　　徐浦想了想，为长官补充说：“不过现在的星盗，并不完全是邵国流放到感染星系的罪犯，由于历史原因，部分在感染生物的袭击下无法生存的贫民，也会离开原星球在星舰上落草为寇地漂泊，为母星的家人提供生存物资。
　　他们反而会投入对感染生物的抗争，帮助了很多人。
　　对于罪行程度不同的星盗，我个人建议区别对待，能招安的可以招安。”
　　尼德拉肯看到白色小猫赞同地点点头。
　　胡高明也同意，严格意义上来说，黑贝也不是什么绝对程序正义的地方。
　　“劫富济贫”这种事情，有济贫，自然也有劫富。
　　被劫的大头贵族甚至就站在这里，格雷家族，在大部分贵族都提前转移资产、举家离开感染星系时，他们反而选择留在感染星系。
　　格雷家族大量收购囤积必要的生活物资，低价买入，在情况严重后高价卖出。
　　随着原始资金的扩张，甚至在几个感染星系间都形成了垄断。
　　曾经出现过一个感染星球的难民无法再拿出奇珍异玩换取粮食和武器，
　　格雷家族在当地的成员看着一个星球的人全部被灭杀，粮食和武器全部坏在那个星球，也不低价售出的“奇闻”。
　　在消息传出后，格雷家族收敛了一段时间，但也十分有限。
　　被逼成为星盗的难民，不会攻击正常的商队，只会瞄准格雷家族的商队袭击。
　　在感染星系的感染生物都被控制，越来越多的势力进驻后，格雷才彻底收敛。
　　但也凭借沾满血腥的财富在刚起步的黑曜占据了一定席位。
　　格雷依旧以之前在邵国获得的“侯爵”自称，这任的家主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人，面容看起来甚至有些和善，只是从外形上无法跟被受灾民众称为“人血蒸肉”的格雷联系起来。
　　格雷侯爵镇定自若的表情，就像徐浦口中被逼落草为寇的星盗与他完全无关，他只是个局外人。
　　格雷侯爵：“我非常赞同这个想法，如果是因为生存迫于无奈的人，应该被原谅。”
　　但格雷家族无差别杀死星舰的护卫队可不是这么说的。
　　胡高明长期在外活动，脸上露出明显的嘲讽和不屑。
　　连徐浦都有些不耐。
　　格雷侯爵很快露出了他真正的目的：“但我觉得黑贝调查局的政策还有不妥的地方，即使是那些来自邵国的囚犯，也应该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他们也是迫于生存，才做出了看似凶残的行为。”
　　胡高明怒视格雷：“我并不认为将一个村落的老人和小孩全部屠杀，会是‘因为生存’迫于无奈。”
　　格雷侯爵面上的表情看不出半点恼怒，一副‘年轻人火气大，年轻气盛我不跟你计较’的恼人模样：“如果他们不这么做，这些人就会泄露他们的行踪，导致他们被逮捕丢掉性命。”
　　胡高明冷笑：“那他们怎么不想想为什么自己会被通缉、为什么会被判了死刑？”
　　格雷侯爵摇摇头：“年轻人总是会行差踏错，他们被流放到感染星系就已经受过惩罚了，黑曜是一个伟大而通情达理的国家，他们逃离了邵国来到这里，总要有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徐浦马上意识到：格雷不是一个蠢人，相反，作为一个合格过头的投机商人，他很聪明。
　　一个聪明人说出了这种“蠢话”，总是有原因。
　　他想保下那些来自邵国的星盗？不，那些星盗受人瞩目，即使活下来也没作用了。
　　格雷真正的目的是……
　　胡高明：“我不同意给这种人机会。”
　　格雷侯爵装模作样地叹气，终于漏出了獠牙：“是的，那我希望对所有星盗一视同仁，全部处死或者判处终身□□。他们都有伤人的举动，为什么一部分能被原谅，一部分不能被原谅？”
　　格雷绝不允许之前被自己欺压过的，来自其他星球的土著有翻身、甚至被胡高明看中进入黑贝的机会。
　　只要有一个人平步青云，全是把柄的格雷家族就会万劫不复。
　　格雷侯爵知道王座上的王对政事并不关心，大多时候都是放任底下有分歧的势力自己解决。
　　他现在提出的是将那些人全部处死的要求，就算无法达到，
　　最后让那些贱民无法踏足上流社会，永远待在底层，也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
　　胡高明的个性，一点就着，差点就像跟格雷吵起来。
　　徐浦对着他摇了摇头。
　　胡高明多少还是信任自己之前的下属，犹豫地退了回去。
　　徐老瞥了自家小辈一眼，看出他的想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去做了。
　　格雷又用“灵活”的道德标准将几个正直的官员堵了回去，
　　徐浦问：“如果要原谅那些星盗，那么已经被杀死，或者差点因他们丧命的人，又怎么为他们讨回公道呢？”
　　王座之上的君主，搭在靠手上的手指轻颤。
　　尼德拉肯脑中闪过零星的画面，来自一直跟在结契对象的部分精神体，
　　冲天的火光差点吞噬单薄的银发少年。
　　是那群星盗引发了元恬的创伤回忆。
　　祂差点没保护好他。
　　元恬忽然感觉到有人在摸他的尾巴，这具精神力化形的身体，毛茸茸的尾巴也很敏感。
　　他暂时已经接受了自己变成这样的事实，
　　但不代表能被人摸尾巴。
　　可尼德拉肯的情绪好像很差，
　　痛苦、后怕、惶然，负面情绪黏腻浓稠得像潮水，带着种窒息感。
　　元恬眨眨眼，想了想自己平时抑郁时摸小狗，
　　强忍着那股别扭将自己的尾巴贡献出来。
　　圆滚滚的白色明显不适应，耳朵已经压低得快消失在毛里了，但还是没有收回自己的尾巴。
　　尼德拉肯很轻地捏了下手感很好的尾巴尖，
　　被圆滚滚下意识回头咬了一口。
　　那双依旧漂亮的蓝眼睛闪过心虚，扭回头继续看底下的争吵，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尼德拉肯的嘴角上翘了下，
　　连那个肥胖中年男性开口都能忍耐，
　　一段时间。
　　格雷侯爵：“人走错了路，想要回头总是要付出些代价，他们的确很不幸，唉，
　　如果有人去教化那些顽劣的星盗，说不定他们就会拥有不一样的人生。”
　　冷沉的声音：“你去。”
　　格雷侯爵一怔，刚想看看谁这么无礼，居然直白地说出这种话，
　　然后就意识到了，那句话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是从谁的口中说出的。
　　黑曜帝国的君王，尼德拉肯。
　　君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深蓝底色黑金纹路的眼睛，一瞬间对视呈现出竖瞳，
　　仿佛在燃烧，燃料则是人的灵魂。
　　他说：“既然你觉得他们还有救，就由你驻扎在边缘星系与他们同吃同住。什么时候他们拥有了不一样的人生，你什么时候回来。”


第70章 
　　在巨大的压力下,
　　格雷侯爵牙齿不自觉地开始打颤，上下排牙齿碰撞间发出失礼的声音，就像他以往最喜欢欣赏的, 那些贱民临死前的模样。
　　不仅是因为君主的话, 更因为那股不可见的压力。
　　格雷根本无法抑制自己的反应。
　　因为那位君王的怒火, 晨会大厅中本就略高的精神力浓度再次拔高, 已经到了一个危险的数值。
　　格雷想起了黑曜帝国复苏最初，那些过来抢劫的别国人的下场——
　　在高强度的精神力威压下, 像被一只被挤干了馅的饼摊平在地上,
　　恶心可怖得让人吃不下饭。
　　这还只是那位君王不收敛自己精神力威压的自然效果, 并不是刻意的攻击。
　　虽然大多数压力都是冲着自作自受的格雷侯爵去的，但情绪的波动和精神体分裂无时无刻不存在的疼痛，让尼德拉肯的力量过于活跃。
　　大厅内有些身体不处在巅峰期的老人，已经隐约露出了不适。
　　元恬耳朵立起来，又趴下，担忧地看了一眼尼德拉肯,
　　这次主动把自己的两只爪子塞到了男人手里。
　　尼德拉肯下意识温柔地握住两只毛茸茸的小山竹。
　　晨会大厅持续攀升的精神力一缓, 最后除了格雷侯爵及其党羽以外的人, 都恢复了正常表现, 感恩陛下体贴的同时松了一口气。
　　但君王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
　　不过格雷侯爵这种短视、残暴的人, 本来也不受欢迎,
　　只是他也知道自己的资产来路不正，最初主动承建了许多恢复民生的项目, 才换来了死缓。
　　等徐家和罗家腾出手来, 迟早要拔除这个欺行霸市、倚强凌弱的毒瘤。
　　现在陛下愿意发话, 就加快了进程，更加名正言顺。
　　公正刚直的罗老第一个说话：“如果对那些践踏了人性的人网开一面, 又让那些坚守底线、保持善良，甚至为此付出生命的人如何自处？”
　　主张温吞些的徐老这次也跟罗老站在同一边：“每个人的言论都不是空中楼阁，地基则是自己此前的言行，于是卑鄙者为卑鄙者辩护，高尚者为高尚者张目。”
　　格雷公爵为那些无恶不作的星盗辩护，其实也是在为自己找退路，希望有人能对他手下留情。
　　格雷这些年养得越发脑满肠肥的身体，虚浮道：“我……我的家人还在王都，我要照顾他们，我不能……”
　　胡高明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知道他那个欺男霸女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黑贝愿意免费提供帮助给格雷家族搬迁。”
　　格雷还想说什么，但他张开，却说不出哪怕一个字。
　　一片和谐中，今天议题的推进异常顺利。
　　晨间议会到了末位，尼德拉肯膝上的白色生物终于坚持不住了，瘫着毛茸茸的肚皮规矩地躺在君主的膝盖上。
　　修长的手指还没摸过去，圆滚滚的白色小猫就消失了。
　　最后一个议题刚结束，大臣和贵族们就感到周身一松，
　　抬头，王座空空，已经不见陛下的人影。
　　王宫的总控AI贴心地向徐浦传达道：“关于格雷家族的罪证收集，及星盗残党的处理，都交由您负责。”
　　在其他人羡慕、惊叹的目光中，徐浦苦笑地接下了任务。
　　负责的政务多，某种程度上的确能代表君主的信任和培养，
　　但太多，那就不太妙了。
　　徐浦出门时自然地跟徐老走在了一起。
　　徐老提醒：“同样的方法别再用第二次了。”
　　虽然好用，但就等于饮鸩止渴，刚刚君主过度的事务分配就是一种警告。
　　徐浦搅进了几个漩涡里，快成众矢之的了。
　　不过真的能抗住压力办下来，就是一步登天，成为陛下第一位亲手扶起来的亲信。
　　徐浦好奇道：“那个银发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徐浦在迷雾星被调去为元恬解答问题时，就暗暗记下了少年的特征和样貌，也实在是非常出众好记。
　　他对徐老提起此事时，平时云淡风轻的老人头一次在小辈面失态，
　　再三向徐浦确认了那个少年的外貌特征和信息。
　　越问神情越惊骇，最后对徐浦的追问缄口不言，
　　只是提醒徐浦绝对不能对少年失礼，尤其是君王面前。
　　徐浦问不出少年具体的身份，但从之前现场的观察和老人的警告中也认识到：
　　那个看似只是星光大学一个普通学生的少年，真实的身份非常不简单。
　　尤其是他此次作为使臣前往星光，陛下特地让他邀请元恬到黑曜交流，
　　还要以“不会给他带来麻烦”的方式。
　　体贴得简直不像是记载中那个不近人情的尼德拉肯一世。
　　所以这次知道少年也在交流队伍里，还因星盗袭击受到惊吓而昏迷，
　　徐浦就大胆在晨会提起了这件事，引导一无所知的格雷踩雷，
　　不过那也是格雷咎由自取，没有人强迫他践踏别人的生命。
　　徐老严肃地看着这个小辈，想想他最近的作为，最终妥协：“你跟你那个不上进的父亲不一样，现在这种情况，也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徐老带着徐浦回了主家，到达一处秘地，
　　打开房门，里面是各种保存纸张的尖端设备——即使主家一瞬间被高能量密度的武器打击，也能保证这些纸张完好存放一段时间。
　　徐老慢声细语：“你知道的那个少年叫做元恬？”
　　徐浦点头。
　　徐老通过繁琐的程序解密了一个存放箱，戴上特制手套，翻开这本典籍，说：“元恬这个名字，早在三百年前，在黑曜帝国的鼎盛时期就已经出现了。”
　　徐浦瞳孔紧缩：“您、您的意思是……”
　　徐老继续道：“提到他，还要从黑曜帝国的建立、甚至是尼德拉肯君主的出现说起。”
　　尼德拉肯·兰开斯特是一位统一了最初星际时代的、伟大的君王，
　　但他并非一开始就是一位成熟的、近乎无所不能的帝王。
　　徐老：“最开始的陛下其实手段非常生涩，面对星际各个势力的钳制还是无计所奈，他当时也没有要当上帝王的想法，只是四处游历，随即清理数量还不多的感染生物，偶尔救助星际中受难的星际文明。
　　而陛下身边一直有一位老师，指引他在正确的道路上前行。”
　　徐老失笑：“根据先祖的记载，陛下最开始的个性跟野兽无异，怒形于色、性格乖张甚至可以说是暴虐，更贴近暴君的形象，后来才慢慢改变。”
　　徐浦很难将长辈和书中的描述，跟最近接触过那个城府深沉、不露锋芒的帝王联系起来。
　　徐老将书翻过去一页，道：“后来跟随陛下的人越来越多，再加上其他先辈的帮助，几乎每一天都能看见陛下的进步，他越来越像一位明君，而黑曜帝国也慢慢有了雏形。
　　但其实别人对陛下的影响极其微小，真正让他做出改变的人是那位甚少露面的老师。
　　陛下亲口承认过，连‘尼德拉肯·兰开斯特’这个名字也是那个老师为他取的，他的本名其实是一个古蓝星的东方名字。”
　　徐浦看着书页上那些古文字，他脑子不笨，再联想到之前徐老惊骇的态度，艰涩道：“那位甚少露面的老师就是元恬？”
　　徐浦发现了说不通的地方：“但陛下既然一直在受元恬的教导学习处世之道，也因此建立了黑曜帝国，那他为什么从来没有明确被记载在历史中，也没有获得一官半职？”
　　徐老将另外一本古朴的书籍也翻开，指着上面的一个名字。
　　徐浦定睛一看——“塞勒斯·斯图尔德”。
　　黑曜帝国的开国元勋之一，
　　但在后来君王消失后，却带着一批人叛离了黑曜，改名为“塞勒斯·兰开斯特”，建立了星光帝国。
　　他就是当时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导致原黑曜帝国分裂的导火索。
　　根据徐家和罗家现在的调查，塞勒斯·斯图尔德很可能还跟“黑暗一日”、陛下的失踪有关——
　　他很可能背叛了黑曜帝国。
　　徐老说：“根据观察，斯图尔德应该比陛下更早认识元恬。斯图尔德这个姓氏是元氏的家仆，他们并不以血缘传承这个姓氏，而是考察继承，又一代传给另外一代。
　　因为身体原因，元恬并不经常在外活动，甚至连陛下都很少与他见面，大多时候都是由斯图尔德转达，或者使用全息投影的形式辅佐陛下，与他沟通。”
　　徐浦结合自己了解的，和刚才看到的，补充：“所以最开始，陛下也跟斯图尔德建立的良好的关系，对他有一定的信任。
　　不过之前我们都有误解，这种信任更多的其实是对他背后不能出面担任官职的元恬，而不是对斯图尔德本人。
　　但最后，斯图尔德背叛了陛下……为什么那位元先生没有出来制止事件恶化？他应该是最先察觉到两人矛盾的人。”
　　徐老先是点头，然后摇头：“就像你说的，陛下对斯图尔德的信任建立在对元恬的信任基础上，同样，斯图尔德为陛下征战也是看主人的面子，从他们频繁的政见不合上就能看出，他们其实不适合做君臣、甚至朋友。”
　　徐老走了两步，又打开一个密封盒：“并不是那位元先生没有察觉到陛下和斯图尔德离心，而是他对此已经有心无力。
　　在一个时期内，他的身体状况开始极速恶化，已经失去了对外界的意识。”
　　密封盒里放着许多收购记录，有君王的私人名义，也有塞勒斯·斯图尔德的名义，还有许多史上有名的大臣。
　　那段时间，几乎所有黑曜帝国有名有姓的人，都在近乎疯狂地搜寻可以强化身体、挽救衰弱的材料。
　　徐老叹息：“但突然有一天，包括先祖，黑曜帝国停止了材料收集。”
　　因为真正要走到生命尽头的人，连最温和的温养都难以承受。
　　徐老：“先祖因为四处找人为那位元小先生诊断，有幸见过他一面，回来没忍住还原了一幅画。”
　　画中的青年像是睡着了，面容恬静，身形清癯，
　　苍白透明的皮肤透着病态，偏偏不减损他的雅致清丽，蓬松的银发散在脸侧，好像下一秒就会醒来，睁开那双蓝宝石一样的眼睛。
　　青年的病并不是身体上的疾病，
　　而是过度成长的精神力、长期运筹谋划的脑力活动，对身体造成了过度负担。
　　随着年龄的增长，精神力还在持续成长，身体的求生本能让青年陷入了“沉睡”，等待精神力与□□平衡的那一天。
　　但这明显是个无解的命题，没有的清醒的意识，青年连最温和的补品都难以吸收，何谈身体状况提升。
　　他的沉睡没有终期。
　　徐老：“从那之后，陛下对政务的态度就越来越消极，性格也喜怒无常。”
　　徐浦想，从始至终，维持着那位本性更偏向凶戾冷漠的君王，去当一位体察民情、理解弱小的贤王而不是暴君的动力，
　　根本就不是大臣和史料的赞誉，
　　而另有其人。
　　徐老接着道：“而塞勒斯·斯图尔德则是走上了歧路，开始研究‘生命冻结’和‘生命复苏’。”
　　“生命冻结，”徐浦惊讶，“原来现在星光那些所谓‘元老’像干尸一样苟延残喘的技术，从那时候起就开始研究了。”
　　徐浦想到见过的那位“元恬”，跟画上青年相差无几的容貌，甚至更年轻些的脸，并且他的的确确有童年的照片和记录等：
　　“所以这项技术到底……”
　　徐老果断摇头，掷地有声：“当然没有成功，不然后来斯图尔德也不会跟陛下反目成仇，背叛了黑曜。”
　　昏迷的青年不但无法阻止这场冲突，甚至就是斯图尔德跟尼德拉肯一世决裂的根源——
　　斯图尔德认为，如果不是要帮助兰开斯特获取王位，如果不是因此殚精竭虑，主人的身体绝对不会恶化到这种程度。
　　徐浦：“那现在的陛下和那位元小先生到底是因为什么，才……”
　　他一时间难以想到合适的形容词。
　　徐老倒是处变不惊，打断他的深思：“不知道，也别去探究，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
　　徐老告诫徐浦：“我今天跟你说这些事，只是让你心里有数，不要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做不该做的事，不是想让你去探秘。
　　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真相如何，你默默地看，但绝不能主动去深挖，知道了吗？”
　　徐浦本来就是懒散的性格，老实地点头。
　　徐老耐心教导：“现在陛下交到你手上的政务好好办，既然选择这种方式警示你，就说明那位并不是真正厌弃你。你先把手上的事情做好，等过一段时间，挑个不会出错的时间交出去一部分，还能做些人情，也不会太打眼。”
　　徐浦虚心接受了长辈的指点。
　　他正想说什么，腰侧的通讯器忽然响了。
　　能在他跟徐老谈话时的弹出来的消提醒，必然是紧急消息。
　　徐浦在徐老默认后看了一眼，惊讶道：“跟元小先生和那些忽然被陛下带回来的‘异兽’有关。”
　　徐浦离开前，有件事不得不问：“徐老，您觉不觉得……陛下对‘黑暗一日’相关的事情，有些消极。”
　　准确来说，也不算是消极，就是不怎么在意。
　　正常来说，对让自己消失了三百年的罪魁祸首，不应该恨之入骨吗？
　　即使考虑到大局，不马上发动战争，也会开始筹谋。
　　尤其是那位的个性，说是战斗疯子也不为过，他被敌对势力诟病得最多的就是“杀胚”。
　　徐浦：“总之给我一种很怪的感觉，就像……陛下其实已经知道了真相，但因为某种原因，并不打算对外公布。”
　　任由外面的流言如何揣测，他并不在意。
　　而能让这位性格桀骜阴鸷的皇帝，做到这种程度的，现在只出现过一个。
　　“黑暗一日”的隐情也许跟那位沉睡的青年有关，
　　也跟他从沉睡中醒来，以现在的模样行动有关。
　　徐老的表情并不意外，闭目养神，
　　却没有回答徐浦看似天方夜谭的猜测。
　　*
　　元恬醒后，第一件事是低头看自己的手和腿——
　　确认成功从那只圆滚滚的奇怪生物变回了人类。
　　在星舰上晕倒，第一次醒来却发现自己变成了其他物种，连元恬都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好在德拉肯很快为元恬解释了情况，知道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出什么事情，只是修养时在暂时变成了不完全精神体的状态。
　　元恬坚持认为是自己的精神体不完整的原因，所以才变成了而那种圆滚滚的模样。
　　检查完身体状态，元恬撩起左手臂上的衣服，看到代表着跟克拉伦斯契约的印记后松了一口气。
　　没关系，不管为什么那枚纽扣会在星盗手上，只要克拉伦斯还安全就没关系。
　　元恬扭头，发现床头的柜子上放了一杯温水，以及一枚眼熟的袖扣。
　　元恬下意识把它握在手上，一怔，对谢行尊道：“是你帮我把它拿回来的吧，谢谢。”
　　按照之前的攻击规模，这枚袖扣如果毫无防护地放在那个星盗头子身上，现在一定已经破损了。
　　少年道谢时的声音细弱，部分原因时因为身体的确虚弱，还有部分原因则是因为……心虚。
　　自从他知道跟谢行尊结契后，还会出现“以伤换伤”、“同生同死”的效果后，就一直很注意避免这方面，但还是出现了之前的事。
　　元恬已经做好了被教训的准备，跟鹌鹑一样局促地坐在床上：“咳……还有抱歉。”
　　谢行尊：【不用谢。不用对我道歉。】
　　元恬知道谢行尊已经完全清楚了他PTSD的毛病，心里有一点点别扭。
　　谢行尊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也许太过冷硬，容易让人误会：【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及时察觉你的情况，没有提前做出防护，才导致之前的情况。】
　　元恬睫毛一颤：【不是，这怎么能算是你的问题。】
　　谢行尊一顿，没有急着让少年改变想法，换了个话题：【不过那枚纽扣和星盗也带来了线索，克拉伦斯的确在这附近。】
　　室内的投影设备打开，随着谢行尊的话投射出几张星域图。
　　以及几个打扮非常眼熟的星盗，坐在坦白椅上气质一下子纯良了许多，连眼神都清澈了，问什么交代什么，一点都没有之前桀骜不驯的样子：
　　“老大……呸，是嫌疑人头子的那件战利品，是在那批感染生物的巢穴找到的，
　　他提出想利用那些感染生物袭击肥羊……受害者的点子，我们提前去那些感染生物附近踩点，发现那附近居然住着一个人，那些感染生物竟然也没攻击驱赶他。”
　　“那里的环境……大概就在亚尔林星系K3地区附近，那些感染生物应该就主要在其中一颗星球上活动，那个人类也在星球上，附近还有星舰残骸，应该是有舰队在那里沉没了，留下了不少好东西
　　……咳，长官，我可没拿，我就是看了看，东西全被老大拿走了。
　　我们第二次再去，就没看见人影了，只有感染生物，发现我们就开始攻击。”
　　“战利品……我记得还有一枚蓝宝石工艺品，被老大拿走了。”
　　“那个人的长相我记得头发花白，长得还挺慈眉善目，是个老头。”
　　谢行尊其实可以转述这些消息，但他认为还是让少年亲耳听听星盗的说法，才会彻底放心：
　　【阿诺·德蒙特已经确认死在了那颗星球上，在星舰残骸里检测到了他的DNA。】
　　【我想他们目的的确是将克拉伦斯带到偏远星系，或许是转移关押地点，或许是想要灭口，但招惹了错误的感染生物。】
　　暴龙兽带领的族群放眼整个星系的感染生物，也是最厉害的一等，对生人的脾气还不好。
　　阿诺真的想利用它们做什么，完全是自取灭亡。
　　更重要的是，
　　谢行尊：【克拉伦斯跟你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身上很可能已经沾染上了你的精神力和气息，而那些精神力被暴龙兽捕捉到了。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它们只攻击了德蒙特，但并没有攻击克拉伦斯，甚至放任克拉伦斯利用星舰残骸剩下的物资在那颗星球上生活。】
　　元恬握紧了那枚袖扣。
　　元恬：“我好像能隐约感受到一点。”
　　他迟疑道：“好像它们察觉到过来窥探的星盗和他们携带的重型武器后，提醒了克拉伦斯，要让他离开先去另外的星球。”
　　克拉伦斯应该是在转移时不慎遗失了那枚袖扣，
　　但跟暴龙兽毕竟存在物种差距，无法沟通，也只能无奈地被赶走。
　　元恬恍然：“所以之前它们这么急切地想靠近我，也是因为想快些给我传递这个信息，如果我再近距离跟它们接触下，说不定能知道更多的信息！”
　　谢行尊对它们之前的目的保留想法。
　　他并不觉得一群头脑简单，只有“王王王”“保护保护保护”的感染生物，当时头脑里有“贴贴贴”以外的想法。
　　元恬再看看那些提前标记好的星域地图、整理好的星盗提审视频，直观地感受到了玉佩的贴心。
　　在他还保持着那种奇怪生物的形态时，谢行尊就已经默默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
　　谢行尊：【异兽现在的状态，对人类的攻击性完全可控，‘我’让徐浦把它们安排在了边陲，你休息会儿吃点东西再去。】
　　男人在说起另外一个身份安排的事情时，语气有些不易察觉的生硬。
　　元恬意识到，在他昏迷期间，“谢行尊”和“德拉肯”应该也以某种方式沟通过了，
　　并且达成了某种共识。


第71章 
　　从星盗受审被问的问题就能看出来, 德拉肯也知道并参与了克拉伦斯下落的搜寻，
　　只有黑曜官方的高层才能这么快这么精准地统合了这些资源。
　　元恬犹豫地问：“你和德拉肯……嗯……”
　　谢行尊倒是没有避讳：“我们的精神力同源，本质上还是一个人, 但精神体的分裂造成了这种情况。”
　　就像同一个人拥有两个不同的账号, 账号的数据不互通, 一个账号登录时也不知道另外一个账号的情况, 大部分时间只能有一个账号在线。
　　但号主其实只有一个。
　　元恬：“精神体长期分裂，应该会很痛苦, 对你们还有其他害处吗？我能做点什么。”
　　谢行尊：“先等……我两个主要精神体, 精神内海分裂的情况都弥合了再说。你能做的就是养好身体, 照顾好自己。”
　　“我的情况在慢慢变化，现在我们已经互通了部分记忆。”
　　都是关于面前的少年。
　　元恬自然地理解成：“好的，我会尽快提升自己的精神力！”
　　毕竟他的精神力等级越高、质量就越好，就能越大程度地减缓玉佩的痛苦。
　　然后等谢行尊好了就能解除结契，放他自由了。
　　元恬掰着手指：“感觉用不了三年。”
　　提前完成列表任务总会让人有种成就感！
　　谢行尊头一次在同一件事上生出不止一次后悔的情绪：“……不用着急。”
　　大概是终于看到了关于克拉伦斯的线索，元恬吃东西的胃口好了不少。
　　不管生活管家做了什么都很给面子地尝了几口。
　　元恬吃完准备出发去暴龙兽他们所在的地方, 后知后觉地问：“异兽……？跟感染生物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元恬听完谢行尊的解释, 呆愣了下, 又坐回椅子上严肃地思考：“我的精神力能让被你控制的半感染生物恢复到正常动物的理智……不, 甚至比普通的动物更好。”
　　暴龙兽能听懂他的话, 按照他的指令行事。
　　不仅是没有察觉到恶意就不会攻击人类这么简单,
　　如果给异兽提供一定的资源，还能让它们帮忙驱赶和控制感染生物,
　　跟人类达成更多的合作, 甚至参与生产和建设。
　　元恬：“能……”量产吗。
　　谢行尊提前预判：【不能。现在只有你的精神力能办到, 你只净化了那群半感染生物就因精神力消耗过大昏迷了。】
　　而且高傲的异兽可不是真的就对人类没有敌意，
　　元恬跟异兽的沟通太顺畅简单, 让他错估了异兽的威胁性，
　　他跟异兽和半感染生物相处，完全不是普通人类面临的难度。
　　元恬抿抿嘴巴，仿佛还能尝到那股由白色精神体进食的精神力材料味。
　　元恬：“但至少有了一个方向。”
　　元恬迫不及待地出发去暴龙兽他们所在的位置。
　　元恬昏迷时，谢行尊将他带到了王都中心的一处私产，而异兽被安置在了王都边缘的星系。
　　元恬在想到底用什么交通工具过去比较方便时，
　　谢行尊开口：【站在原地，不要抗拒我的精神力。】
　　虽然不知道谢行尊要做什么，但元恬照着他的话做了。
　　熟悉的黑色雾气扩散，很快从一捧扩张到将元恬整个人都笼罩进去。
　　随后就是轻微的眩晕感，等面前的黑雾再散开，周围的景象已经一变，
　　比起王都中心的繁华，更符合人们对感染星系萧条、残破的印象。
　　元恬大眼睛里闪光：“好厉害，是最近新掌握的能力吗？”
　　之前玉佩没有展现过类似的能力，倒是德拉肯经常这么移动，包括之前在德蒙特庄园也是，
　　几乎已经是尼德拉肯一世的标志性能力。
　　谢行尊：“我也很难说出原理。”
　　元恬萎靡：“行叭。”
　　他就失落了一瞬，很快又抖擞起来，去找那些异兽所在的地方。
　　元恬发现自己隔着一段距离，甚至就已经能感知到暴龙兽他们的位置。
　　元恬：“大概还有一千米的距离。”
　　他抬头，看着地图上指示出来废弃工厂的位置，
　　刚好能用来容纳那些体型巨大的生物。
　　一路的建筑大多半旧不新，有的破损的墙面也没有修缮，只是潦草补起来能将就住人。
　　但大家的精神面貌都还不错，只要感染生物不再袭击他们，生活就有了希望。
　　元恬看着那些还没拇指粗的薄木板，即使对土木并没有太多了解也知道，以现在星系的技术，想找出这种质量的木板反而是件难事。
　　而且他刚刚查了，不少家族和集团给这块地区捐献了高级设备，建设的进度不会这么慢才对。
　　元恬坐在星舰上过去，顺手翻了下子壹给的资料：
　　杰里星系A4地区，出名的是矿产，
　　这个星球能够出产一种非常特殊稀有的金属，是一种制作高级机甲必不可少的金属。
　　负责建设的集团：格雷集团。
　　看到这个熟悉的姓氏，元恬一怔，
　　是晨会的那个格雷吗？
　　虽然他当时处在那种滑稽好笑的状态，但也许是最近增长了许多的精神力等级帮了忙，那边的精神力体消失后，元恬依旧记得晨会上那些大臣讨论过的事。
　　格雷侯爵的言论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元恬还在思索，子壹的机械音提醒：“先生，前面似乎发生了争执。”
　　因为已经靠近异兽藏匿的地点，子壹担心有未知陷阱，特地提了出来。
　　元恬扒在星舰车窗上去看那边的动静：“停过去看看吧。”
　　子壹选了一个让主人方便听那边的谈话，又不会难受的角度：“是。”
　　发生争执的双方差距明显，
　　一方前呼后拥、趾高气昂，光是警备仿生人和仆从就带了不少，为首的是一个有些面熟的微胖男人。
　　弱势一方是一家三口，瘦削疲惫的父亲护在前面，妈妈抱着发抖的小女儿。
　　仆人看了一眼微胖男人的脸色，上前两步，恶声道：“想不到你们居然还知道举报到王都去，我们集团哪里对不起你们了，快点撤销举报！”
　　最近那个徐家的那个气焰猖狂的家伙新官上任三把火，
　　对这方面的把控越来越严，如果不是父亲让他最近低调些，小格雷绝对不会到这种下层人居住的地方。
　　枯瘦的父亲：“你们修缮的房屋根本就无法主人，要么退钱，要么就重新返工，问题没解决之前我绝不会撤销举报，不管是谁来问我，我都是一样的答案。”
　　这里的天气极端，小格雷一身横肉已经出了汗，他不耐道：“这才多少钱，那就把钱退给他，专门跑一趟浪费我的时间。退了跟我拍个照，我好回去给我爹交差。”
　　工头给仆人使了个眼色，搓着手上前：“少爷，这不是我不愿意退钱，但您想想，这可是事关您的尊严，如果您这次同意了，那传出去了，别人不就知道只要找到王都的人就能压您一头了。”
　　开玩笑，进了他嘴里的钱他怎么可能吐出去。
　　要是这里每个家伙都像这家不知死活的人一样闹一下，他还要不要赚钱了。
　　旁边的仆人接到眼色，他也非常知道自家少爷的性格，撺掇道：“他说得有道理啊，这点钱您当然不放在眼里，但尊严无价。”
　　工头眯着眼睛看他们：“而且我让你们选了修建的等级，你们自己选的最次一等，那就是这样。”
　　男人胀红脸：“但最次一等花的钱，已经比隔壁区的居民花得最多的还多了，但这房子根本没办法住人，再多几个星期降温，我们会冻死。”
　　工头无赖道：“那你就去找隔壁区的工程队修啊。”
　　小格雷懒得听他们争论，极其不耐烦：“我不管这是怎么回事，反正把问题给我解决，我十分钟后就要拿到结果回去 。”
　　他肥短的手挥了下，身后的武装机器人亮起来代表攻击模式的红灯。
　　工头知道自己额外的收入保住了，心里笑得牙不见眼，面上却一脸为格雷家族分忧的严肃。
　　他指挥着那些武装机器人上前，要给这家人看看厉害。
　　但一连下了两次指令，那些武装机器人静止在原地没有动作。
　　格雷皱眉，亲自下了指令，但武装机器人依旧没有反应。
　　仆人打开操纵板，疑惑道：“少爷，机器全部都断联了。”
　　格雷其他能力没有，唯独怕死，格雷家族太招人恨，不少贱民曾经找机会袭击报复。
　　他立刻警惕起来，让护卫进入待命的机甲，随时应对意外情况，
　　自己躲进保护圈的同时则是戒备地环视四周，找寻可疑人物。
　　路边停靠着一辆小型私人星舰，明显不是这个落后的底层星球能出现的高级星舰。
　　格雷一下子警惕起来，他想起老格雷侯爵的警告，
　　难道是王都过来查探情况的人？
　　他暂时呵斥住了想要对那家人动粗的工头，借助设备小心地看向那辆星舰的窗户——
　　驾驶座是一个型号普通的仿生人，
　　后排坐着一个少年，格雷第一眼看过去就呆了。
　　少年怀里抱着一只毛茸茸又干净的白色小狗，白色微卷的长发慵懒地披散在肩膀上，
　　五官极其精致，是种雌雄莫辨的美丽，有种让人接近就不自觉安静下来的氛围。
　　格雷知道这绝对不是王都来的调查员，如果王都有这样的人，他早就知道了。
　　格雷震惊的视线只落在那扇窗户一瞬，
　　星舰内的仿生人就已经发现了他愚蠢的窥探，将窗户调成了单面模式，只能从内往外看，但外面无法看见里面的情况。
　　元恬看着忽然暗下来些的窗户，眨眨眼：“怎么了吗？”
　　子壹：“只是为了避免麻烦。”
　　但似乎已经晚了。
　　格雷连他最怕的父亲的交代都不顾，满脑子都是刚才的惊鸿一瞥，
　　这时候倒是爆发出了正常人的智慧：“你们几个快去，把前面的路线拦住，别让那艘星舰离开，但也别惊吓到他！”
　　机器人无法行动，几个打手虽然一头雾水，但按照主人的交代做了。
　　之前跟工头眉来眼去的仆人自以为聪明，一边跟着匆匆往星舰方向走的格雷，一阴狠地建议：“是王都那边的人？他们可能看到了刚才的情况，如果是家族的对头，让他们把这家人带到王都去我们多少会有些麻烦，要不直接处……”
　　两人已经走到说话对方也许能听见的范围，见状，格雷狠辣地一巴掌拍在仆人的脸上，把他抽得脚下一个踉跄。
　　旁边的工头噤若寒蝉，习以为常。
　　格雷满脸横肉抖动：“你说什么呢，我是那种人？”
　　他说完，走到星舰后排窗户旁，已经挂上了一脸自以为和善的笑容。
　　格雷搭讪：“这位先生怎么称呼，我们能在这个穷乡僻壤遇到何尝不是缘分，要一起吃个饭吗？”
　　大概是少年一眼看过去就满身的灵秀书卷气，格雷侍者表现得有修养些，但总有种大猩猩扮人的不伦不类。
　　元恬怀里的甲壹凶戾地龇牙，在主人柔软的手放到小狗脑袋上后一秒变乖。
　　元恬疑惑地跟小狗同步歪头，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个格雷忽然邀请自己用餐。
　　但不管是刚才的一幕，还是之前晨间议会上格雷侯爵的表现，元恬对这一家人没什么好感。
　　而且他们一家人不是要搬到边陲去“教化”那些同类相残的星盗了吗，为什么格雷侯爵的儿子还在这里作威作福？
　　谢行尊语气微寒：“格雷晕倒了，醒来之后忙着四处攀关系想保住些财产，还没通知他的儿子。”
　　一无所知的小格雷不改本性，依然还把集团承诺建设的地区当做自己的提款机和奴隶挑选地。
　　子壹知道主人现在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些表现奇异的异兽，并不想在这里耽搁时间，它降下驾驶座的窗户，脸上是没温度的微笑：
　　“这位先生，我家主人来这里的目的是见朋友，并没有时间与你聚餐。”
　　格雷理所当然道：“那就让你家主人的朋友一起过来，我请客，你们的花费都记在我的账上，王都什么地方都可以。”
　　子壹冷冷道：“感谢您的好意，但恕我替主人拒绝。”
　　别说是一起吃饭，这个胆子还没硬币大的草包，看到那些外表狰狞的异兽，第一时间一定是连滚带爬地逃跑，涕泪横流地让其他人用生命给他拖延时间。
　　刚才挨了一巴掌的仆人看了眼格雷难看的脸色，知道自己的机会又来了，他上前一步，对着仿生人凶恶道：“看到这些机器人身上的标志了吗，这可是约克·格雷！跟他吃饭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你这个低贱的仿生人能站在旁边都是荣幸！”
　　格雷露出了自得的表情。
　　元恬拧眉。
　　仿生人通过前车镜看到了主人的不悦，表情不变：“请问约克·格雷是？”
　　仆人跳脚：“你家主人是什么乡巴佬！连格雷家族都不知道！”
　　刚才自己被侮辱但一点没反应的仿生人，此时面沉如水。
　　周围来自自然的风不知何时都有些不自然地凝滞，好似在无形的巨大压力下被扭曲，畸形的风声变成了诡异阴森的厉啸。
　　因为“故障”无法上线的武装机器人站在原地，保持着低头的动作，眼灯却忽然亮了起来，锁定了预攻击目标——
　　自己原本的操纵者，格雷一行人。
　　仆人听着周围鬼泣似的风声，被仿生人看得缩了下脖子。
　　他这种人最擅长的就是看人脸色、趋利避害，如果不是这样，老格雷根本不放心把他放在自己最宠爱的儿子身边。
　　他求生的本能在警告他不能再说下去了。
　　仆人脸色一变，想劝少爷今天就算了。
　　但现在格雷满脑子都是那张惊为天人的脸，连吃了一个毫不给面子的闭门羹也无法挫伤他的热情。
　　他以自以为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道：“去把星舰上的其他人叫来，今天绑也要把他绑回去。”
　　仆人犹豫，倒并不是因为这件事，类似性质的事情他没少干，
　　而是因为对象。
　　那种被什么恐怖危险的生物盯着的感觉如影随形。
　　但他安慰自己，能在这个边缘地方还有“朋友”的人，绝不是什么招惹不起的大势力。
　　现在格雷家族还因为“捐献”财产攀上了帝国的船，得罪不起的势力屈指可数，格雷少爷不可能不认识。
　　仆人按下忐忑发了消息。
　　前座面容清秀的仿生人，胸口的指示灯危险地闪烁了一瞬间红色。
　　元恬倒是有点苦恼，他的身份是从星光帝国过来交流的学生，按照规则，不管去黑曜的哪个地方都需要提前申报。
　　如果在这里引出了什么动静，也许会有麻烦。
　　少年蓝眼睛看了看前面挡路的机甲，正想说什么，扭头看到不远处蛰伏的阴影，吓了一跳——
　　跟元恬能感应到异兽一样，异兽自然也能隐约感应到它们的王。
　　眼看距离越来越近，在工厂激动得撞来撞去的铁甲兽已经快把临时的巢穴拆，
　　但王却忽然停在了不远处忽然不动了。
　　激动的异兽完全无法就这么干等着，偷偷从工厂里跑了出来。
　　好在暴龙兽还有些理智，知道它们在这个地方忽然露面会引起恐慌，
　　引起两脚兽的恐慌完全无足轻重，
　　重要的是会给主人带来麻烦。
　　引起恐慌=给主人带来麻烦=会被讨厌=兽生无望
　　于是暴龙兽无师自通了变成小体型。
　　其余异兽有样学样，原来一个个洋房大小、走起路来地动山摇的恐怖家伙，变成了只比人类高出一点的模样，
　　虽然破坏力也非常恐怖，但好歹有了一定隐蔽性。
　　它们过来就看见一群丑陋的两脚兽正在“为难”王，一瞬间理解了是这些人的阻拦才推迟了它们见到王的时间！
　　激动之下，暴龙兽使用得非常不熟练的技能翻车，身体开始随着情绪膨胀，
　　很快猩红的眼睛就到了灯笼大小，站在格雷那群人身后的视线死角，搭着房子往前看的样子就像大猫趴在猫玩具上盯着老鼠。
　　它张开血盆大口，锐利的獠牙露在外面，头往前伸，看起来很有一口咬掉那个愚蠢人类脑瓜、让他再也无法开口的意思。
　　巨兽无声无息地从身后靠近，准备发动袭击，而前面的人还一无所知，
　　像极了什么灾难片拍摄现场。
　　下一幕就该反派被咬掉脑袋喷得满地都是血，引来一片尖叫了，巨兽开启屠杀模式了。
　　元恬因为自己过于活跃的联想能力一默：“……”
　　主人怀里的小狗甲壹：O.o
　　探头探脑的恐怖版大猫猫忽然一顿，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缩了回去。
　　在少年那双好看的蓝色眼睛中又慢慢缩小，被房子挡住了视线。
　　但短短的前肢依旧在人家房顶留下了两道豁口。
　　元恬沉吟，低下头，可怜巴巴地开始数自己的钱包。
　　谢行尊失笑，默默将富养结契伴侣提上日程。
　　接到巨兽离开工厂的警报，匆匆从黑曜王城赶到这里的徐浦：“……”
　　从遥远的监视器看刚才那几幕，更显得此时还在大放厥词的格雷不知死活。
　　徐浦看着那辆眼熟的星舰，满脑子还是刚刚知道的那些关于车主的隐秘，
　　他按了按眉心，觉得其实一无所知的人才最快乐。
　　徐浦：“告诉老格雷，如果他还想自己的宝贝儿子活着，就赶紧让他滚。”
　　他可不是想当好人给格雷送人情，只是接下来的“旅程”，还是让这个同样嚣张跋扈、目无法纪的人渣活着“享受”才能达到最佳效果。
　　让格雷看看，他口中一无是处、活该受罪的低等贱民，
　　到底是怎样艰难但又充满希望地求生。
　　不到万不得已，格雷也不想对银发少年那样的绝色动粗。
　　他还以为是少年的身世太差，不知道格雷家族在这片区域的势力，半是炫耀半是威胁地说了一堆，最后道：“我还是很有涵养，我再邀请你一次，如果你还不……”
　　冷沉的男声道：“如果他还不？”
　　格雷一顿，不耐烦地扭头，想看看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家伙敢打断他说话。
　　但他转头才发现，自己带过来那一堆武装机器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躺在地上成了一堆破铜烂铁，有的一半机械已经成了齑粉，零散地在地上都拼不起来。
　　至于活人……从仆人到家族养的私兵，俱是一副白日见鬼的模样，震惊地看着忽然出现的黑发男人。
　　那张脸最近开始频繁地出现在黑曜日报上，
　　只能跟崇敬与铁血联系在一起。
　　黑曜帝国的皇帝，尼德拉肯·兰开斯特。
　　他身后，那些之前被仆人求援过来，随时准备远程射击威胁的无人星舰已经被击毁，
　　陨石一般拖着火红的尾焰坠落在地上。
　　只用了一击，所有无人战机全部被击毁。
　　壮丽又骇人的天空在燃烧，越发显得冷面君王不近人情。
　　格雷小腿肚子都在打颤。
　　尼德拉肯与他擦肩而过，目无下尘。
　　他的步子停在车窗旁，苍白的手指屈起，轻轻叩了下车窗。
　　声音毋庸置疑地柔和了许多：
　　“午安，尼德拉肯·兰开斯特想与你共进午餐，你是否愿意成全他的愿望，跟他共度一段美妙的时光？”
　　几缕黑发从男人肩头滑落，愈发显得他眉弓高阔、眼窝深邃，
　　薄唇冷情不苟言笑，此时略微抿着。
　　车窗小心地开了一条缝，确认了来人，车窗彻底摇下，露出那张恍若月白风清的脸。
　　元恬眨眨眼：“松叶堪为酒，春来酿几多？”
　　德拉肯微怔，唇角微扬，顺畅地接道：“不辞山路远，踏雪也相过。”
　　出自元恬常看的诗集，他喜欢的一位古蓝星诗人张九龄的《答陆澧》，应友人邀约所作。
　　清香的松树叶可以用来酿造甘甜的美酒，春天已经来临，不知这种美酒你到底酿造了多少呢？
　　即使山路崎岖遥远，我也不会推辞你的盛情邀请，纵使大雪满头，也要踏雪去寻。①


第72章 
　　答应德拉肯邀约时很快乐, 但很快其他人的目光就让元恬有点不自在了。
　　像看到了什么史前巨兽，
　　或者说看到了什么驯服史前巨兽的怪兽。
　　碍眼的人已经全部不在了，本来想等老格雷把他儿子抓走的徐浦, 看到熟悉的身影后也等不下去了, 匆匆让星航降落处理后续的事件。
　　元恬担忧地看着那家人。
　　德拉肯：“放心, 会有人接手和重新修缮这片区域。格雷养的蛀虫吃了多少, 我会让他们全部吐出来。”
　　徐浦发现自己已经能坦然面对他们国家高高在上的皇帝，对少年格外上心甚至低声下气的表现了。
　　但徐浦肯定不敢真的让这位亲自接手这件事,
　　到时候说不定就变成物理上的吐, 吐的是血还是钱, 或者两者都有也不好说了。
　　他还想这群人活着去受罪。
　　徐浦：“格雷集团负责的建设区域已经都更换了负责人，只是刚发生不久的事，命令还没有传达到下面。”
　　元恬：“能留下的工作人员可以尽量别变动吗？”
　　元恬指了指附近几幢被修缮的房屋——看起来潦草，但只是在外面用的那层美化材料敷衍，
　　里面挡风挡雨的地方都细心地做了加固。
　　不少工人也是本地人，良心尚在, 做不出偷工减料致人死亡的事情。
　　但又碍于工头和上面的要求, 只能以这种方式偷偷帮忙。
　　这家投诉的人实在没办法, 他们没钱给工头交保护费, 锱铢必较的工头盯得太紧了。
　　徐浦都没发现这些细节, 他凝神看了看那些粗中有细的修补,
　　再看向少年，之前从徐老处听过的虚幻传闻都成了能摸到的细节。
　　徐浦说：“好, 我们会注意。”
　　他刚抬头看到少年的银发, 就被挡住了视线。
　　德拉肯：“要先去看看异兽吗？”
　　徐浦：“……”
　　他们的皇帝, 怎么这么像什么，
　　那种会被挂在网上吐槽的,
　　恋爱脑。
　　怀疑全世界都觊觎自己老婆。
　　虽然少年的确也……
　　徐浦摸了摸鼻子。
　　异兽的体型变小，没了之前巨大生物天然的压迫感，像等身手办一样的外表甚至有些霸道的帅气。
　　元恬看着眼巴巴望着他的异兽们，有种忽然成为动物园饲养员的错觉。
　　但谁家的动物园敢收这样的动物。
　　元恬比划：“我可以把它们带到王都吗，也方便你们采集数据做研究。”
　　刚才徐浦对他说了想研究这些异兽，看看能不能找到让那些半感染生物也变成这样的方案。
　　从各方面来说，这些异兽都很有研究价值。
　　德拉肯下一秒就同意了：“可以。”
　　元恬试探着靠近暴龙兽。
　　一人高的暴龙兽强壮的后肢蹲下来一点，打了个响鼻，让少年能顺利地摸摸它。
　　暴龙兽猩红的眼睛瞥了一眼王身后的危险男人，还记得之前就是他让它们从完全没有理智的状态恢复过来。
　　用的物理让兽清醒的方式。
　　暴龙兽身后其他的异兽显然也记得面无表情的德拉肯和他的黑炎，
　　还有些惊惧，但抑制不住自己对王的本能渴望，只是待在他身边都会觉得安心。
　　元恬：“你们能跟我离开这里吗，去的地方有更好的生存环境和食物，但一段时间内需要你们配合做些一些研究。不会对你们造成伤害。”
　　暴龙兽低低地咆哮了一声，是同意的意思。
　　德拉肯：“如果你不愿意，不会有人研究他们。”
　　以他的身份，说的话的当然有用，但元恬摇摇头：“它们是第一批彻底从感染状态恢复正常的生物，很重要。”
　　德拉肯换了个解决方案：“你可以全程参与项目，一旦有不对就直接叫停。”
　　元恬点点头，放心许多。
　　德拉肯：“这里人多眼杂，先带它们回王都，需要你和我一起，我担心它们暴动。”
　　好像是这个道理，元恬又点点头：“好的。”
　　随着少年点头的动作，那头柔软的长发也跟着颤了下。
　　可爱。
　　德拉肯移开视线。
　　过来汇报情况不小心听完全程的徐浦：“……”
　　等带回皇宫，难道还会让离开吗。
　　徐浦：“……陛下，星舰已经调过来了。”
　　他站在不远处，看着一只只即使缩小了外形也非常可怖的异兽，
　　像听话的小羊一样排着队进星舰，
　　一瞬间恍惚觉得自己在做梦。
　　为了安抚异兽们，元恬选择跟它们乘坐同一艘星舰，
　　恰好能趁着这个机会询问异兽们关于克拉伦斯的事情。
　　暴龙兽听完王的描述，点头表示自己的确见过这个老人，他的身上有王的气息，所以它们才对他手下留情。
　　元恬又问为什么它们之前要将那个德蒙特分家家主所在的星舰击沉。
　　暴龙兽生气地咆哮了一声。
　　元恬奇异地明白了它想说的话，对德拉肯解释：“它说，那艘星舰先是把克拉伦斯丢了下来，然后观察了一会儿，突然对它们丢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别说是凶性未褪、需要特地避开人群防止伤人的半感染生物，
　　就算是异兽，面对那艘星舰莫名其妙丢过来，还让它们吃痛的攻击，也绝不会轻易放过去。
　　最后暴龙兽击沉了那艘星舰。
　　元恬猜测：“应该是阿诺·德蒙特想让感染生物杀死克拉伦斯，但发现克拉伦斯没有死，惊慌之下就对他所在的地方发动了攻击。”
　　但他没想到这些暴龙兽它们这么厉害，最高功率的武器也只是让负责防御的铁甲兽吃痛，只破了下皮。
　　一只铁甲兽还下意识护住了带有元恬气息的老人，
　　最后阿诺·德蒙特偷鸡不成蚀把米，死在了坠毁的星舰里。
　　所以林朗得到的消息才迟迟没有更新，因为那家伙的失联是因为死了。
　　元恬有些后怕，先是感激地摸了摸暴龙兽，然后又拿了些食物放到铁甲兽的首领面前：“谢谢你们，你们救下的人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铁甲兽们的尾巴差点将星舰砸出一个洞，在暴龙兽的呵斥下才及时控制住。
　　王是个脆皮，不能像皮糙肉厚的异兽打闹一样对待。
　　暴龙兽扭回头，小灯笼一样的眼睛垂着，自责地叫了两声。
　　元恬摇头：“没关系，你们当时也不知道。把他赶走说不定是还是好事。”
　　毕竟第二批盯上暴龙兽它们的星盗行事狠辣，谁知道他们会对克拉伦斯做什么，
　　更有可能为了不泄露自己的计划直接灭口。
　　元恬：“你知道他现在具体的位置吗？”
　　暴龙兽头又昂了起来。
　　元恬拿过地图，在上面画了一个圆，心绪难平：“很快了，应该就在这附近。”
　　德拉肯说：“那附近无关的人太多，你没有合适的理由过去会引起德蒙特的注意。”
　　元恬冷静下来：“对哦。”
　　德蒙特家族跟阿诺·德蒙特失联，大概会认为克拉伦斯已经跟坠毁的星舰一起死亡了。
　　元恬现在在德蒙特的观察名单上，作为从星光来到黑曜的交流人员，一举一动也被各方瞩目。
　　德拉肯见不得少年的蓝眼睛蒙上灰，很不值钱地：“我会派人去那边寻找克拉伦斯，你在皇宫等消息，有线索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元恬完全无法拒绝，点头。
　　暴龙兽猩红深沉的眼睛盯着外表看起来倒是极其冷峻的人类，然后又看向王。
　　元恬扭头：“你不能去，你现在出门容易被坏人抓走。”
　　暴龙兽又乖又不甘地咆哮了两声，趴在星舰地板上，在王看不见的角度用竖瞳瞪着那个危险的生物。
　　在它们感知方法中，他根本就跟其他两脚兽不是一种生物。
　　德拉肯对这些狰狞生物的警惕视而不见，下了星舰自然地带着元恬离开，去准备关于搜索营救克拉伦斯的事宜。
　　跟星光奢华璀璨的王宫风格不大一样。
　　黑曜的皇宫，更偏向大气古朴，还有许多古蓝星东方的中式建筑。
　　屋檐上还坐了一排镇宅的小瑞兽雕刻像。
　　两人已经走到德拉肯平时住的宫殿，屋内跟他本人的风格一样，冷峻简洁。
　　格格不入的是，屋内原本放大型军事沙盘的地方，严谨肃冷的工具不见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温馨可爱的大型猫别墅。
　　元恬多看了一眼，不得不多想。
　　但又说服自己，也许是德拉肯想养猫。
　　元恬迟疑地看了他一眼：“你和谢行尊……”
　　这么说好像有点怪，明明是一个人。
　　德拉肯：“没关系，有问题可以问。”
　　元恬于是大大方方道：“你们是如何交换出现方式的？谢行尊在的时候，你的身体是存放在哪里吗？”
　　元恬之前亲手……摸过，德拉肯的身体并不是仿生人或是什么特质材料，跟真人没有异常，他就更好奇谢行尊上线时德拉肯的身体情况如何了。
　　德拉肯没有说话，但用行动回答了元恬的问题。
　　他腰间的玉佩漂浮起来，由之前的黯淡恢复了灵气。
　　在玉佩亮起的一瞬间，德拉肯消失了。
　　准确来说，消失的是德拉肯的人型。
　　在男人之前站着的地方，只有一颗成年人手掌大小的黑晶停在空中，以某种玄妙的方式律动。
　　让人一瞬间想起跳动的心脏。
　　元恬在震撼下睁大眼，他认出了黑晶——
　　在德蒙特地下庄园，以及迷雾星的实验室都见过。
　　德蒙特的秘密实验室，各种项目和实验开展的核心都是黑晶。
　　但他们手上只有拇指大小的一块，而且晶体的颜色发灰，能量密度并不高。
　　之前在迷雾星，从那些改造感染生物身上飞出的黑晶更是如此，且只有米粒大小。
　　而面前的黑晶是纯然的黑色，神秘优雅，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但明显跟那些黑晶同源。
　　元恬意识到，之前德拉肯去回收那些黑晶，并不是简单地将它们收了起来，
　　而是归回，
　　将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一部分找回来。
　　元恬在那颗仿佛生命之源，像心脏一样律动着的黑晶上，感知到了熟悉的精神力。
　　浅绿色的玉佩亮了一瞬，上面的光配合地熄灭。
　　在玉佩黯淡的刹那，那颗黑晶的搏动更加有力，深邃的光芒将整个房间都映射成另外一种颜色，
　　宛如身处一个缩小版的宇宙，伸手就能够到流动的星河。
　　那颗黑晶越来越亮，四周的黑雾愈发浓重。
　　倏然，室内起了一阵风，
　　风暴眼就是黑晶。
　　但它们温柔地没有影响到少年，元恬站着的地方，是唯一没被黑色侵染破坏的净土。
　　那些被风裹挟的黑色闪着厚重的深蓝色，逐渐形成一个人型。
　　黑雾遽然厚重，再看不清其他，只能看见那颗像人体的心脏一样律动的黑色晶体。
　　浓重到极点，黑雾忽然散开——
　　高大健壮但却并不显得笨重的身体，肌肉线条流畅，
　　苍白的皮肤，深邃立体的五官，一双深蓝的眼睛沉得宛如墨黑，
　　是那个冷峻而熟悉的德拉肯。
　　从德拉肯消失，只留下一颗黑晶时，
　　元恬就已经完全无法做好表情管理：“！”
　　元恬脑袋有些过热：“你……你，真的不是人类呀。”
　　不是攻击对方的人格，而是生理意义上的不是星际人类。
　　德拉肯的视线一直放在少年脸上，没有错漏一丝他的反应：“对。”
　　元恬红润的嘴巴就没合上：“我、我能再感受一下你的身体吗？”
　　德拉肯同意了，元恬才像个小企鹅一样，甚至有些同手同脚地走到他旁边。
　　先摸摸手臂，嗯……好像跟人类没什么不一样，就是比起他的要结实许多，臂围大了一圈。
　　再摸摸肩膀，嗯……很标准的宽肩。
　　再摸摸腰腹，哇。
　　因为上次被抓着手按在对方“心脏”上方的经历，元恬潜意识没敢往上面摸。
　　总而言之就是，身材的确是超出常人的好，穿衣有型、脱衣有肉的那种，但除此以外没有超出正常人类的依凭，
　　至少隔着衣服摸不出来。
　　元恬喃喃：“还有体温……肌肉密度和骨密度什么的呢……”
　　根据之前相处的经历来看，德拉肯即使不使用精神力进行□□的武装强化，也表现出了超越一般人的运动能力。
　　就像个行走的人型异兽。
　　德拉肯：“需要我脱衣服吗？”
　　“那当然……”元恬一怔，从自己的沉思中稍微抽离出来，“当然是……不用了。”
　　他回神，才发现此时跟德拉肯的距离极近，几乎抬头就会撞到男人的下巴。
　　抬头时，元恬的视线先是看到德拉肯的喉结，
　　这个部位跟人类成年男性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就是苍白到冷白的皮肤，脖颈能隐约看到下面的青色。
　　嗯……是血管吗？
　　德拉肯这样的身体需要血液为心脏功能吗？如果模拟的是人类，那应该需要吧。
　　在元恬不知不觉又变得专注的视线下，那枚喉结滑动了下。
　　元恬眨眨眼，下意识继续抬头，就对上了德拉肯的视线，
　　对方没有出声提醒他冒昧的行为，同样在安静地看他。
　　同样专注，但好像又有什么不一样。
　　跟元恬以前见过的，同门看研究对象的眼神也不同的，
　　惯纵和专一。
　　元恬：“咳。”
　　少年忽然呛咳了一声，后退了两步，抬手摸了下自己倏然发烫发红的耳垂：“谢谢……我，你属于这个宇宙吗？”
　　元恬对他产生了好奇。
　　德拉肯活动了下手指，黑雾无声地将屋内部分东倒西歪的摆设放回原位，
　　尤其是那幢可爱的猫别墅，没发现有什么损伤才满意离去。
　　德拉肯依旧是问什么说什么，想了想：“我不确定，我产生意识就在这片宇宙了。”
　　元恬：“你之前有说过，谢行尊是你本来的名字，你在古蓝星时代生活过吗？”
　　而且不管是德拉肯还是谢行尊，都对古蓝星东方文化很了解。
　　德拉肯言简意赅：“也许，那时候我还是以黑色晶体的模样活动，记忆片段化很严重。我真正变幻出人类的外表是在星际时代，跟星际人类接触。”
　　元恬理解地点头，忽然说：“跟那个给你取名为尼德拉肯·兰开斯特的人有关系吗？最开始我在德蒙特庄园遇见你，你好像还提过，你曾经被用‘RT’这个名字命名。”
　　RT是RegaliTechs，王室枢机的缩写。
　　这种奇怪的命名方式总是让人跟某些冰冷的指代、实验室项目联系起来。
　　德拉肯沉默会儿，最终坦白：“我拥有人形是因为星际人类的一场实验，他们试图研究我。”
　　德拉肯提起这件事的态度轻描淡写，但元恬通过结契，已经感受到了男人曾经经历过的一部分残酷。
　　对待认知中“无生命”物质的态度，那些实验人员没有伦理道德的限制，全无忌惮。
　　甚至之后在隐隐察觉这枚蕴含神秘力量的黑晶可能存在某种自主意识后，
　　他们也没有收敛，模糊了报告，当做不知道这回事，继续进行实验，
　　或者说更加丧心病狂。
　　元恬最后看见的片段，在肆虐的黑色飓风中，表情冷厉的黑发少年走了出去，
　　身后是借助风势冲天而起的黑炎。
　　元恬脚下忽然踉跄了下，额头出了一层冷汗，手脚发软。
　　德拉肯皱眉扶住少年，安抚地渡了些精神力给元恬：“别再去追逐那些画面，静心，那些只是过去的碎片，不会对你造成伤害。”
　　这算是结契的副作用，
　　随着契约的深入，双方精神内海相连，心念互通，
　　偶尔心神动摇时也会被彼此的记忆影响。
　　德拉肯一边欣喜于少年对他的接受程度极高，但又难以避免地担心元恬受到伤害，
　　还有……因为某些血腥暴戾的记忆疏远他。
　　比起他那些记忆，
　　之前在少年面前展露的“凶残”只能说小巫见大巫。
　　德拉肯已经不记得那些早期星际人类的结局，但他最开始处理的手段生涩，画面肯定算不上好看。
　　别说是常年待在象牙塔里的少年，即使是见过血的士兵也一瞬间压不住生理上的恶心。
　　如果元恬因此担忧害怕，想要马上离开……
　　德拉肯压下翻涌的心绪和念头，给少年当支撑的手臂依旧稳得可怕，
　　元恬体重都压上去都没让他动摇一丝弧度。
　　德拉肯接过机器人倒过来的温热水，喂到元恬嘴边让他喝了一小口，
　　足够舒缓紧绷的神经，又不会让他呛到，
　　熟练得不像第一次做这种伺候人的事情。
　　德拉肯说：“抱歉。”
　　元恬薄白的眼皮撩起，蓝眼珠子粲然，
　　仿佛掀开遮挡珍贵藏品的帘。
　　元恬：“不用抱歉，是我自己坚持要看那些的。”
　　那些……实验室中，元恬从来没近距离接触过的另外一面。
　　他想要了解德拉肯和谢行尊的念头坚定。
　　德拉肯深蓝色的眼睛看着他，偏冷硬的英俊面孔，难得显得有些踌躇。
　　元恬莫名读到了他没言明的想法：“我为什么会觉得你不对呢。”
　　元恬抿唇，之前的画面影响，睫毛也湿漉漉的，情绪不高，
　　他摇头：“他们客观上知道亦或是不知道你的身份，这只能决定他们有没有过错，错误有多大，更何况他们后期实验风格的转变已经证明他们知道了你的不寻常。”
　　“摒除他们的对错，不论如何，你都已经受到了伤害。”
　　元恬垂眸，纤细的眉还有些忧愁地皱着，结契那种直达灵魂的共鸣，并不像看一场电影那么简单。
　　少年眉目精致得近乎悲悯：
　　“我其实不是什么圣人……我也有感情和立场，我会倾向我喜欢的人。”
　　“如果连我都为他们作为科学家就能泯灭人性的行为辩解，那谁又来共情你的痛苦？”
　　君王一时无话。
　　虽然理解，但元恬还是忍不住叽叽呱呱两句：“不过下次还有那种画面，你可不可以先提醒我一下。”
　　想到是自己主动在探究对方的记忆，好像也不被德拉肯控制，元恬改口：“嗯，不可以也没关系，下次如果有进行时或者将来时，麻烦你先让我回避一下了。”
　　缓过来的小王子，在亲近的人面前又露出了话痨的可爱一面，小嘴叭叭的停不下来。
　　蓦然，德拉肯薄唇上扬，很轻地笑了下。
　　元恬眨眨眼，微恼：“我锻炼一下，其实也不是不能……偶尔看一次。”
　　他也想硬气一下，但这的确不是他擅长的领域。
　　德拉肯：“不，我并不是在笑你。我只是觉得我很幸运。”
　　元恬没来由地避开了德拉肯的眼神，支吾道：“的确，也能算是因祸得福，你拥有了跟人类高度相似的外形，就能自由活动了，而且沉睡的力量也越来越活跃。”
　　起步就已经达到九级的精神力，再加上可怕的身体强度，超出常人太多的战力是德拉肯之后成就的硬件基础。
　　而且这些数据还在随着尼德拉肯的锻炼持续增长。
　　但根据元恬的对尼德拉肯一世的研究，加上现在新知道的信息，
　　尼德拉肯一世在智计、对外对内手段上的成长速度，一定不单靠自己。
　　元恬玻璃珠一样明澈的眼珠，从左边飘到右边，又飘回左边：
　　“所以你就是在离开实验室之后，遇见了那个给你起名为‘尼德拉肯·兰开斯特’的人吗？”
　　少年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刚刚还有些虚浮脱力的身体，
　　在微妙的情绪下打满肾上腺素，勉强又支棱起来，支着雪白的耳朵想听听问题的答案。
　　元恬很少两次重复提到某个问题，
　　因为他的脑袋真的很宝贵，时时刻刻都有新奇又重要的奇思
　　妙想要思考。
　　除非他真的很在意。
　　德拉肯感觉心头都柔软了一块，他对少年的在意沉溺极了，但又半点舍不得元恬着急。
　　德拉肯：“为我起这个名字的人叫做元恬。”
　　元恬怔愣。
　　德拉肯郑重道：“对，是你为我起了这个名字，元恬。”


第73章 
　　情绪剧烈起伏的少年需要休息下, 顺便摄入些甜点为过载的大脑补充糖分燃料。
　　甜而不腻的糕点，入口是熟悉的味道。
　　回过神的元恬看了一眼手中的甜点，马上认出了这是迷雾星的特产甜点。
　　他之前在迷雾星时跟谢行尊约好了, 等之后谢行尊成功拥有了身体, 能够进食, 他们就一起尝试迷雾星的甜点。
　　之前跟德拉肯不知身份的见面不算, 这其实也是他们第一次真正面对面地交流。
　　元恬：“你连这个都记起来了。”
　　德拉肯：“嗯。”
　　元恬：“这些甜点很新鲜，好像不是做好后打包运输的, 是准备了食材现做的吗？”
　　之前塞勒斯在他几次追查克拉伦斯相关线索都失败时, 也找过迷雾星的点心给他调解心情。
　　但元恬也说不好到底是存放时长的原因, 还是心境不同，那几次吃的糕点远远没有这次的鲜美。
　　德拉肯回：“我在迷雾星找了食材带回来。”
　　也只有百战无敌、所向披靡的尼德拉肯，
　　还敢在星际几国关系紧张时，在重兵囤积的边陲地带来来去去。
　　德拉肯和谢行尊见面也还没有多久，元恬现在已经吃到了点心，就证明德拉肯想起这件事的时间很早,
　　然后立刻就去做了。
　　元恬一顿, 将剩下的小半块点心放进嘴里。
　　刚才得知自己在三百年前就已经存在, 还给尼德拉肯起了名字, 甚至参与了原黑曜帝国建国的慌张一下子被抚平。
　　元恬丝毫没有扫兴：“很好吃, 我很开心你还记得这件事。”
　　他将空间钮里之前打包的一些甜点也拿出来,
　　一直放在特殊设备中，这些甜点还没有损坏, 只是不好入口, 让智能管家稍加加工就能正常食用。
　　元恬咬着筷子, 迟疑：“你可以吃这些吗？”
　　德拉肯点头：“可以。”
　　吃完珍藏的甜品餐点，元恬的情绪彻底和缓下来, 他刚才已经看完了德拉肯给他的资料，了解了他和德拉肯、包括塞勒斯·斯图尔德的过往。
　　元恬问：“所以我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那个‘生命冻结’这项技术吗？但我很肯定，我是从幼年期成长起来的，也有真切的记忆。”
　　他想想之前从林朗那里了解的，关于星光帝国那些僵尸一样的元老，纠结道：“‘生命冻结’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德拉肯说：“单纯的‘生命冻结’，的确不能。”
　　元恬看出了德拉肯的犹豫，坚定道：“不管真相如何，我想知道。”
　　德拉肯：“好。”
　　真的要解释元恬身上出现的异样，前因还要追溯到他们的相识。
　　谢行尊对星际人类的了解依旧局限在实验室中，对星际人类的认知负面，
　　再加上他没有身份，大多时候都在考验人性的边缘地带行动，性格也越来越冷沉极端。
　　这就是元恬碰到谢行尊的时间。
　　少年困倦地坐在轮椅上等待着友人回来，一手撑着脸，银色长发如水倾泻在身上，穿着浅白的衣物。
　　受伤的谢行尊踉跄地撞在了少年的轮椅上，将他干净的衣物染上血污。
　　孤狼一样的少年刚结束一场争端，明白了即使再弱小看起来再可怜的人类也有攻击力，他不能信任他们的投降。
　　轮椅被撞得滑出一截，谢行尊刚想道歉，就看到病恹恹的漂亮少年从轮椅上站起来，温和道：“没关系，我只是累了坐着上面休息一会儿，你想试试坐着这里的感觉吗，风景很好。”
　　大概是少年温润的蓝眼睛，少年谢行尊冷着脸，真的坐了上去。
　　的确有很好的风景，然后昏迷在了轮椅上。
　　半新不旧的流浪小狼被元恬吃力地推回了家。
　　斯图尔德颇有微词，但即使元恬一直将他当做朋友，他也不会出声擅自置喙主人的决定。
　　类似“谢行尊”的古蓝星东方名字在当时只有贵族才能使用，户籍中心不会为谢行尊登记，也太过引人瞩目，于是谢行尊决定换一个姓名。
　　他对这个名字并无眷恋和感情，没有犹豫和留恋。
　　新名字他则是寻求了蓝眼睛少年的建议，
　　最后他得到了“尼德拉肯·兰开斯特”的新名字。
　　他说：“尼德拉代表梦与神秘，德拉肯在某些文化背景下也可以指代你的精神力体凝成的形象，很适合你。”
　　谢行尊还在力量成长期，大量动用精神力和黑炎时，会难以控制地出现东方龙的恢弘异象。
　　至于兰开斯特，是少年不想暴露身份时长期使用的化名，
　　这个姓氏是谢行尊自己决定的。
　　元恬并没有意见，同样年少的管家脸色难看了一段时间，
　　但碍于谢行尊展现的武力和奇异可以很好地保护主人，
　　最后也停止了反对。
　　主要是斯图尔德绝不会拿这种事打扰主人，对谢行尊说话那家伙也当耳旁风，
　　知道没用他也就不说了，但有没有意见只有他自己知道。
　　之后回忆起来，其实谢行尊只跟那个精致易碎的少年相处了很短的一段时间，
　　短到知道少年因为身体原因，只能长期待在特定的温室中生活不能轻易外出时，
　　只看起来事不关己地“嗯”了一声。
　　少年的身体免疫系统极差，外界对他来说很危险，正常人类身上携带的细菌对他来说都有致命的概率。
　　他们的交流开始隔着一层网络，
　　元恬对谢行尊不同寻常的表现很好奇，主动提问的时间比较多，但少年极有分寸，连有实验室经历的谢行尊都对他的问题讨厌不起来。
　　谢行尊大多被动，看到消息也会回。
　　但星际并未统一，星际战争频发，
　　并且少年的外表实在是太过惹人瞩目，一部分垂涎他们能解决，可更多时候那些在本地根深蒂固的势力很难处理。
　　他们的搬迁频繁，少年的身体越来越差，但精神力却不祥地越来越强。
　　元恬和谢行尊联系的频率越来越低，少年好奇的问题已经问得差不多了，他觉得性格乖僻的朋友也不想被自己频繁打扰。
　　谢行尊如常生活，像是并没有受到干扰，并不在意少年的冷待。
　　但他开始频繁地出门，从居住的星球到附近的星系，主动出手调停战争。
　　谢行尊并不太理解人类的秩序，他调停的方式很粗暴——绝对的武力压制。
　　谁想开战就压制谁。
　　这么暴戾又后患无穷的“调解”很快就被发现的元恬无奈地叫停，
　　两人找到了新的话题，如何更加妥帖地平息战争。
　　这次是谢行尊主动得更多。
　　谢行尊离开的次数越来越多，元恬搬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但少年的身体依旧没有好起来，过度增长的精神力对他的身体造成了强烈的负担，
　　所有专家的建议都是“休眠”和“停止思考”。
　　元恬每次都是微笑着接受建议和劝诫，但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
　　塞勒斯·斯图尔德噩梦中重现最多的画面就是，
　　少年坐在书桌前，看起来柔和得没有棱角：
　　“如果只是单纯地生存，而不是生活，那就太需要勇气了。”
　　“我其实不是那么勇敢的人……塞勒斯，抱歉，我觉得你应该出去走走，世界是很大的，还有很多人。”
　　塞勒斯开始频繁地外出，跟着谢行尊。
　　他其实很早就开始收集生命冻结技术的有关资料和人员名单，不过不敢对元恬泄露半点风声。
　　谢行尊撞见过几次，就当没有看见。
　　直到元恬的生命快走到尽头的那几天，谢行尊又面对面地见到了他。
　　他们三个人中，似乎只有少年还没怎么长大，连容貌的变化都微乎其微，
　　但更苍白通透了，像末冬主动迎接阳光的雪人。
　　元恬恭喜谢行尊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星际和平，在变得越来越好。
　　谢行尊说了谢谢，将毫无预兆又睡着的少年抱回维生舱。
　　然后他发现，接触到他情绪失控外溢的精神力后，
　　元恬的精神力并没有被破坏，只是增长速度放慢了，精神内海也越来越稳定。
　　但也太晚了，
　　一开始就已经太晚了。
　　时不我与，他们的相遇应该再早十年。
　　元恬知道后莞尔，惊喜地谢过谢行尊后，
　　迈出温室，实地去所读游记里的地方转了几圈，
　　他说自己的人生已经没有遗憾了。
　　新建帝国的君王一直跟在旁边，他第一次知道自己胸腔中那颗模仿人类心脏的黑晶也会跳动，痛苦到极致，在一瞬间甚至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指责无辜的青年自私。
　　他干净地离开，那留下的人呢？
　　谢行尊从一开始就难以融入真正的星际人类，他没有什么宏大的愿望。
　　他只是想找一个话题。
　　青年安静地沉睡在冰棺中，
　　奇异的，黑晶的力量能温养青年的精神力，青年的身体状况停止了恶化，甚至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但最多也只能做到平衡。
　　谢行尊知道塞勒斯在暗地中窃取分割他的力量做实验，但他也当做不知道，甚至主动分出了零星的力量“不经意”地遗留在外。
　　最后塞勒斯真的找到了让青年再睁开眼的方法，答案就是黑晶。
　　黑晶的毁灭物质能极大地强化生物，但过快速率的强化会让生物的精神力和身体失衡，
　　跟青年的状况恰好反过来，如果精神力无法控制过度异化的□□，生物会变成无理智的怪物。
　　但如果精神力足够，生物的跨越就是一场进化。
　　只要将黑晶的力量封存在青年沉睡的空间，他迟早会醒来。
　　但塞勒斯·斯图尔德已经不满足于此了。
　　德拉肯表情淡淡，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塞勒斯有非常严重的精英主义倾向，他认为毁灭物质是宇宙降临的礼物，一场对愚人的清洗。”
　　元恬深入研究过尼德拉肯执政时的情况，的确，塞勒斯跟那位帝王政见不合，
　　塞勒斯在公文中经常会使用“乌合之众”、“群畜”、“世俗家庭”等词汇，并且是偏向贬义的语境，情感色彩浓重，无法被解释为单纯的词汇使用。
　　元恬自语道：“于是他选择了发动‘黑暗一日’，利用你之前遗留的力量做了手脚，让你的力量失衡了。”
　　其实尼德拉肯一直在以一种平缓地，不会引发“生物感染”和“人类精神力量基因病”的方式释放黑晶的力量。
　　某种意义上，黑晶最初出现在这个宇宙其实是一场灾难，它释放能量的效率会越来越高，即使星际生物全面感染也不会停止。
　　但尼德拉肯·兰开斯特出现了，祂知道持续下去会引发的灾难，祂开始试着控制这些力量。
　　这对黑晶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且舒适的事，甚至很痛苦，
　　祂没有睡眠没有休息，每一刻都要控制那些能量不过度外泄，
　　狂暴的毁灭能量全部被积蓄在祂的体内。
　　塞勒斯显然发现并利用了这件事。
　　最后的结果就是“黑暗一日”后，尼德拉肯一世消失，
　　黑晶与黑曜帝国一同分裂，黑晶分裂后四散，毁灭物质开始在星际中铺开，没有理智的感染生物开始在全星际泛滥。
　　塞勒斯截住了核心黑晶的一部分，谨慎地处理后放在了主人沉睡的冰棺里。
　　维生舱中的营养液一瞬间成为了黑色，
　　那些本应该狂暴的能量温柔地维持着青年的生命体征、修复他的身体。
　　从外面看，无法再被打开的冰棺成了一块璀璨珍贵的黑水晶，再看不清里面到底沉睡着什么。
　　德拉肯：“塞勒斯将你带走，建立了星光帝国并更改了姓氏，他依然保留了斯图尔德的姓，但以星光帝国官方的名义活动时，使用塞勒斯·兰开斯特这个名字。”
　　因为从一开始，塞勒斯就不认为谢行尊有资格使用“兰开斯特”这个姓氏，
　　他对此感到妒忌，
　　主人的曾用名为什么能被一个外人使用，这是属于元氏和斯图尔德才能有的羁绊。
　　元恬现在回忆自己记忆的开始，恍然：“所以我溺水被克拉伦斯救起，其实不是真的掉进了水里。”
　　那是因为他恢复意识的开始，就在维生舱的营养液中，克拉伦斯看到他醒来，所以将他带走了。
　　对百年前的记忆，元恬现在还无法彻底想起来，但之前随着德拉肯的叙述，他脑中零碎地闪过了些的画面。
　　元恬：“我……”
　　德拉肯先一步道：“不要因此感到有负担，这一系列的事情与你无关，塞勒斯是一个野心家，即使没有你，他也会想办法让毁灭物质扩散。”
　　说不定还更快。
　　因为深知主人的性格，塞勒斯才不敢表现出太强烈的倾向，
　　直到元恬昏睡，塞勒斯才彻底放弃了伪装。
　　德拉肯：“也不用对我说抱歉，我并不介意他使用黑晶救你。”
　　核心黑晶的分裂导致了谢行尊的出现，的确让德拉肯承受了更多痛苦，
　　但那值得。
　　并不是漂亮话，在这件事上他的确不责怪斯图尔德，
　　斯图尔德只是提前做了祂即将做的事。
　　德拉肯黑沉的眼睛仿佛能把人吸进去，里面看不懂的情绪太多，元恬下意识躲开了他的视线。
　　元恬：“所以……塞勒斯应该已经去世了？”
　　他当然指的是塞勒斯一世，曾经的斯图尔德。
　　德拉肯只说：“如果不是即将死亡，或者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他绝对不会将斯图尔德的这个姓氏传出去。”
　　元恬想到在自己清醒后就把他带离王都的卡拉伦斯，终于想明白了关窍。
　　老人因为考验的原因，接触到了元恬沉睡的冰棺，恰好到了元恬“醒”来时间。
　　克拉伦斯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要让他宣誓对一块黑水晶效忠，
　　在亲眼目睹那块黑水晶缓缓变回原色，露出维生舱中沉睡的孩童时，他终于明白了那个答案。
　　“小元”、“元恬”并不是指的这块黑水晶，而是里面睡着的人。
　　克拉伦斯那时已经察觉到星光帝国的势力、德蒙特等大家族违背法律和伦理进行的黑晶实验，他知道这个从黑晶中醒来的孩童也许会陷入一场灾难，
　　所以他在所有人都没发现前，带着小孩模样的元恬和维生舱中那块外表不凡的玉佩离开了。
　　最后辗转落脚在迷雾星，教养元恬长大。
　　德拉肯：“根据我了解的信息，克拉伦斯带着你离开的时间点，塞勒斯已经持续二十几年没有露面。”
　　塞勒斯没有后代，他也不会告诉那些过继的后人关于那块黑水晶的秘密，甚至有意模糊元恬的存在。
　　他消失后，实验室只将那当成一块被开国君主留下来的也许有着神秘力量的遗产，
　　这份遗产还跟尼德拉肯一世那位传奇性的君主有关。
　　所以在发现黑水晶的褪色、克拉伦斯离奇隐姓埋名的逃跑后，
　　德蒙特家族的人就认定了一定是那个叛徒从那块黑水晶里得到了至宝，
　　但不愿意上交，反而带着那件物品逃逸了，所以才这么坚持地十数年追捕他。
　　这次阿诺·德蒙特带着克拉伦斯来到这个偏僻的地方，说不定就是确认了他身上的确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准备灭口。
　　但他们大概也想不到，克拉伦斯从王都星系带走的是一个玉雪可爱的孩子。
　　黑晶不敢让元恬已经成长起来的精神力强行泯灭，于是选择先收纳那些多余的精神力，再在祂擅长的领域让元恬的身体“回溯”。
　　他会再成长一次，而这次祂会陪着他。
　　元恬下意识摸了下腰间的玉佩，说：“在我精神力成长期之前，克拉伦斯其实都在严防死守，不允许我靠近存放玉佩的地方。”
　　因为老人甚少拒绝他，元恬的印象深刻。
　　“但在我第一次精神力爆发后，他就主动把玉佩给我，并且叮嘱我一定不能让玉佩离开超过我一米远的范围。”
　　因为克拉伦斯通过斯图尔德考核的资料，还有元恬精神力第一次成长期的异象，意识到：
　　只有玉佩才能让小主人度过危险的精神力成长期。
　　那块黑水晶褪色后，那些黑色的奇异能量并没有消失，而是全部流动到了玉佩中，
　　精神体醒来后，逐渐想起了部分记忆。
　　德拉肯带着些许生硬道：“然后他醒了，先一步跟你又认识了一遍。”
　　元恬没察觉到奇怪的酸味，想了想：“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好像也没有以前的记忆。”
　　他记得当时德拉肯应该是认为他属于德蒙特的阵营，在“偷窥”，第一次的见面还算不上愉快。
　　至少元恬吓了一跳。
　　德拉肯低头，平时杀伐决断的高大男性，在做这种小动作时意外的不会突兀，
　　眉骨在眼窝投下的阴影都温柔许多。
　　德拉肯：“第一次见面是我不对，我察觉到了精神体的残片在你的精神内海，所以冒犯了你。
　　我也是最近几天才恢复大部分记忆。”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他之前对着大臣们格外冷厉不耐的表情，也要柔软许多：“我吓到你了，我错了。”
　　好、好果断的认错。
　　元恬卡了下，道：“没、没关系，有警惕是人之常情。”
　　嗯……黑晶之常情？
　　而且算上玉佩的份，谢行尊已经救了自己很多次了，元恬怎么也不会跟自己的救命恩人斤斤计较。
　　德拉肯：“如果连你自己都站在别人的角度理解别人对你的伤害，那谁又来共情你的痛苦？”
　　元恬脸上冒蒸汽，声音闷闷的：“不要模仿……我的句式。”
　　想起刚刚在德拉肯面前波动明显的心绪，元恬一愣。
　　他迅速拉回自己的心思，道：“其实也没关系，我的理解跟原谅不一样，遇到奇怪的人我会跑的。”
　　德拉肯想，就像之前发现塞勒斯的问题，一句不问，直接一声不吭地打包离开一样。
　　德拉肯直直地盯着元恬，道：“如果你以后觉得我有什么问题，要先跟我沟通。”
　　他知道怎样的方法才能说服这位吃软不吃硬的小王子，比喻：“就像在实验室里得不到预想的结果，你也会再给它几次机会。”
　　元恬果然很吃这个比喻，有点被说服了。
　　虽然他现在做理论比较多，但身边不少泡实验室的朋友。
　　师兄新发给他的消息就在“高兴”最近尝试新方向，五组一模一样的前置准备，同出一辙的操作步骤，最后做出了五组结果。
　　从不考虑实验预期是什么结果，考虑如何去解释实验最后结果的角度，师兄很乐观，
　　因为他现在拥有五篇文章了。
　　元恬：“好的吧。”
　　德拉肯看出了少年的心不在焉，但这种事急不来，至少现在元恬好好的。
　　德拉肯：“如果我邀请你在王宫住一段时间，你会同意吗？”
　　元恬想起他跟玉佩定下的结契，自己受伤德拉肯也会受伤，如果黑曜有人察觉到这一点，针对他下手就麻烦了。
　　元恬：“那的确是住在这里比较安全。”
　　德拉肯说：“不是为了精神力恢复和安全。”
　　元恬抬头，望见那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凝视他的眼睛。
　　德拉肯说：
　　“我只是想每天醒来时能看见你。
　　能听见你的心跳，感受你的呼吸，确认你还活着，
　　所以我也活着。”


第74章 
　　最后元恬胡乱地用黑金色的蛋孵出一只纯白色三翅龙马的事情岔开了话题,
　　现在小黑应该叫小白了。
　　元恬：“小白出去了吗？”
　　德拉肯：“它跟你的那具仿生人一起去找克拉伦斯，如果路上碰到其他半感染生物，有它在更好方便。”
　　元恬点头。
　　德拉肯的通讯器响了起来, 他低头看了眼, 是有大臣提交了申请, 希望能够面见尼德拉肯, 跟君主亲自讨论一件重要的政务。
　　大概是君主今天亲自第一次露面参加晨间议会，还给出了许多有效答复的表现, 让不少人积极起来。
　　忠诚的更忠诚, 观望的变坚定, 反叛的屈膝。
　　经过格雷家族的事，现在没有一个家族敢生出搅乱国内局势，然后趁乱谋取私利的心思。
　　再嚣张的家族也老实了下来。
　　徐浦推广惠民举措的阻力小了许多，徐家作为陛下最亲近的家族，地位水涨船高。
　　德拉肯现在不想离开这个房间，他低头看了一眼消息,
　　手指已经放到拒绝的位置, 要把人打发去写简报上呈。
　　男人按下去前, 抬头看了一眼少年。
　　元恬看起来心不在焉地浏览着软件上的消息, 但余光一直注意着君主的动作,
　　然后露出一个不赞同的小表情。
　　他记得那位申请面见君主的大臣, 是一位非常耿直、做实事的大臣，不是那种写个千字长文问候君主身体是否康健和唱颂歌的人。
　　如果不是十万火急的政务, 他不会提交申请。
　　德拉肯一瞬间就挪动了手指, 放在了接受上。
　　元恬不赞同的表情转变成欣慰。
　　德拉肯：“我先离开一会儿, 你先去看看居住的房间，还有什么需要等我回来告诉我。”
　　元恬意识到, 自己刚才的表情被发现了：“……好的。”
　　元恬很自然地对德拉肯处理政务的消极态度表达抗议，
　　德拉肯很自然地接受了建议。
　　虽然没有记忆，但一切都理所应当。
　　元恬这才对那些还无法完全想起来的记忆有了实感。
　　他真的把一枚降临在宇宙，似乎职责就是毁灭这个地方的黑暗神秘物质，
　　引向了克制和光明。
　　*
　　德拉肯回来时元恬正在收东西，蹲在一个几枚空间钮和一个大箱子前清点着，
　　缩成一团凑过去，像是要一头栽进那个大箱子里。
　　蹲在地上的一团过了一会儿又挪动一下，翻了翻清单，露出一个苦恼的表情。
　　元恬拿出通讯器跟子壹发消息前，德拉肯进门，出声问道：“怎么了？”
　　元恬缩了下肩膀，听出是德拉肯的声音后放松了警惕，开口：“只是有些东西还放在交流航队，我准备发消息给子壹，让它帮忙去拿一下。”
　　包含有危险武器的空间钮和行礼都需要放在单独的运输星舰中，到了目的地再本人领取。
　　但元恬还在昏迷中，就已经被带到王宫里了，也没来得及去拿行李。
　　德拉肯：“它在寻找克拉伦斯的线索，一来一回会花很多时间。”
　　元恬苦恼：“但如果不是本人或者登记的仆人，登记点似乎不会发放行礼。”
　　德拉肯：“你不方便去拿吗？”
　　元恬睁大眼：“我方便吗？”
　　他以为德拉肯暗示自己留在王宫，就是担心结契的影响，
　　如果他出去遭到了什么意外，就会连累德拉肯。
　　至少到解除结契前，他应该都会待在黑曜王宫的保护中才更保险。
　　德拉肯意识到了元恬的想法，说：“我当然不会因为我个人的原因限制你的行动。”
　　但这不是简单的个人原因，这可是跟你的生命有关诶。
　　他来自星光帝国，谁知道在黑曜的非常会遇到什么事，毕竟两边现在的关系实际上还有些紧张。
　　元恬看着德拉肯的眼睛，小声说：“那你方便让一个放心的人跟着我吗，你给我的机甲送去检修了。”
　　少年体贴得过分，主动要求被监控行踪，
　　德拉肯心头的控制欲却变本加厉地翻腾，搅得他心口都颤动。
　　德拉肯闭了闭眼，再看向少年，神色如常：“我陪你去。”
　　元恬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德拉肯：“徐浦这几天很忙。”
　　元恬也想起来，德拉肯虽然现在名义上是整个国家的王，因为往日的荣光和“尼德拉肯·兰开斯特”这个名字被支持，但实际上能用的人、能真正相信他的人，或许也没有多少。
　　不出所料，少年蓝眼睛里的为难变成了理解和心疼，不再拒绝。
　　元恬的行礼已经被转存到了黑曜官方招待所，机器人核对了元恬的身份信息，前去取行礼，元恬一个人等在原地。
　　德拉肯实在是太显眼了，元恬让他在外面等自己，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
　　寄存处的真人工作人员看到少年，先是被他惊艳，但想起对方来自敌国的身份，强行压下了自己的正面情绪。
　　一开始就属于原黑曜帝国，爆发后就变成感染地带的领土还好说，理所当然地属于黑曜。
　　但那些原属于其他几个国家，在感染生物肆虐后就被官方放弃、现在才恢复的星系，归属权就麻烦了。
　　工作人员A：“星光真是太无耻了，是我们国家的王辛辛苦苦让那些感染生物稳定下来，不再袭击城镇！”
　　工作人员B：“就是，邵国和星光太过分了，之前那些人民辛苦挣扎的时候不见去支援和营救，现在倒好了，等我们把秩序恢复得差不多了又成了它们的领地了。”
　　黑曜帝国的国民多多少少都亲自经历过感染生物的袭击，随着感染生物出没的地方越来越多，所有人都越来越绝望。
　　但就在大家快要坚持不住时，真正的兰开斯特回来了，甚至在一个月内就解决了大部分感染生物。
　　工作人员A：“我亲眼见过那些被驯服的半感染生物，除非人为攻击它们，有足够的食物，它们就真的不会再攻击和破坏。”
　　工作人员B：“哼，就这星光还恬不知耻地说他们才是正统的兰开斯特。”
　　元恬知道两位黑曜人意有所指的话也是说给他这个“星光人”听，尤其是这批过来交流的星光人贵族数量多，过去一天趾高气昂的态度大概招了不少仇恨。
　　不过元恬从小就在边陲长大，在星光王都的处境也一直边缘，对星光并没有什么归属感，
　　他抬头看着机器人路程的进度，就当自己没听见。
　　工作人员A的语气慢慢好了许多：“其实……我们黑曜现在对移民的政策很宽松，对人才也很优待啊，移民到王都还送房，绝对不吃亏。”
　　他刚刚扫了眼，看到少年的身份认证是学生，这个节点能过来的绝对是高材生。
　　工作人员B：“是啊，星光那边的氛围一看就不行，一定充满勾心斗角。我还看到一个填交流意愿的，居然想见我们陛下，那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吗！”
　　元恬眨了眨眼睛。
　　嗯……这个人可能是他，他当时还一门心思想见到德蒙特解决玉佩的问题，在黑曜使臣收集交流目的时，元恬顺手把“瞻仰尼德拉肯一世的威仪”这条也写进去了。
　　工作人员A：“哈哈，连我们本国的大臣都很难见到陛下，听说陛下是因为之前的行动消耗过大在修养，还推卸了许多政务，希望他的身体还好。”
　　说到后面，两人也没有内涵和安利的心思了，多了些忐忑。
　　不稳定的感染生物始终是一枚定时炸弹，而能拆除他的人只有黑曜帝国的陛下。
　　元恬想到“消耗过大”“身体不大好”的皇帝陛下本人，小脸一皱，再次露出不赞同的表情。
　　工作人员B：“对啊，就这星光的人还想劳累的……”
　　他的义愤在看到从门口走进来的人后戛然而止。
　　德拉肯：“拿到了吗，你想去的餐厅有空位了。”
　　恰好机器人走了出来，将行礼交到了元恬手上。
　　元恬礼貌地对两位工作人员点点头：“嗯……好了，走吧。”
　　德拉肯自然地接过元恬手中的行礼，跟他一起离开。
　　身后是两位张大嘴，像是从下巴发射火箭的工作人员。
　　元恬出了门，看着德拉肯：“你是故意进来的。”
　　以德拉肯的感知能力，想知道机器人的进度怎么还需要进门。
　　德拉肯依旧是不苟言笑的脸，下颌线硬朗冷硬，一点没否认：“嗯。”
　　元恬无奈：“是因为他们说的话吗，如果不知情，这其实很正常。”
　　德拉肯：“嗯，我不喜欢有人觉得你痴心妄想。”
　　有人将你的名誉看得比你自己还重，的确让人心里暖融融的。
　　元恬茫然疑惑地按了下心口的位置。
　　*
　　接下来的时间，元恬在王宫的生活跟以前比起来并没有什么剧烈的变化，甚至更加随心。
　　德拉肯不喜欢有人近身，王宫里除了生活用的机器人和仿生人并没有其他生物，
　　元恬的活动范围很大，有些闷了就能出去走走，扎根到的哪里都不用担心有人奇怪这里怎么会有一朵陷入睡眠状态、躺着不动的蘑菇。
　　有时候下雨也不用担心，贴心的室友已经把他收回房间了。
　　脱离在星光那种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戒备的状态，元恬心情放松下来，研究效率都高了不少。
　　德拉肯在身边也不用再压制精神力的成长，
　　少年脸色肉眼可见地有了气色，无时无刻不在发光。
　　异兽的研究也有了突破，元恬已经找到了稳定的让半感染生物恢复理智的办法。
　　经过测试，如果是进化等级较低的异兽，也拥有像普通的动物一样的智力和稳定性，可以跟人类共生。
　　而高等级的异兽，甚至能获得人类一样、甚至超越人类的智力。
　　这部分异兽不会天然对人类存在敌意，很大程度取决于接触者对它们的态度。
　　除了它们的造物主，它们的王。
　　目前这些信息都只有德拉肯，还有绝对值得信任的人知道。
　　元恬模模糊糊地醒过来，无奈地推开凑过来想要王摸摸的异兽脑袋。
　　今天是论文日，玛格丽特女士负责的那门课程，第一篇课程论文的提交时间要到了。
　　元恬私底下提前给玛格丽特女士看过开题报告，不好更改研究对象，
　　但研究对象本人就在旁边，这让他怎么好意思？
　　主要是元恬确认研究对象时，也没想到尼德拉肯一世会“复活”。
　　元恬：【你可以先回避一会儿吗？】
　　他问精神内海里的谢行尊。
　　现在谢行尊和德拉肯出现的时间差不多均分，意识在玉佩中时，两人的精神力结契更紧密，精神内海会被动联结在一起。
　　而德拉肯出现时，需要主动配合，两人的精神内海才会联结。
　　如果要做当着本人写他本人论文的羞耻事情，还是德拉肯在的时候没那么严重。
　　谢行尊没有问为什么。
　　房间中，熟悉的黑色飓风卷起，隐隐有盘龙威严的影子，一瞬间出现又消失。
　　比起元恬之前见过的那次，黑雾又浓郁了许多，显然比起之前，德拉肯又强大了许多。
　　黑雾完全收敛的地方，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安静地站在原地。
　　德拉肯苍白的脸色，配上周围的还隐隐蛰伏的黑雾，
　　仿佛黑夜古堡里邪恶冰冷的血族。
　　但他看向少年，动起来后，又是另外的感觉。
　　元恬形容不出来，反正没有刚才那种慑人的冰冷了。
　　德拉肯：“你在精神力回复重建的关键期，我不能离你太远，你希望我如何做？”
　　元恬：“没关系，你可以待在室内的，这本来就是你的工作间。”
　　德拉肯最近很喜欢询问元恬的意见，然后根据他的意见来做。
　　但其实没什么必要，比如这次，德拉肯直接待在室内他也不会说什么。
　　元恬自己没发现，他对德拉肯和谢行尊询问的反应，已经从一开始的“没关系，你决定就好”，在一次又一次的肯定和尊重中，已经开始说自己的想法。
　　男人从善如流地坐下，从旁边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坐在沙发上开始阅读。
　　黑发整齐地束着，带着种疏冷的古韵。
　　元恬发现男人专注地看书后，松了一口气，
　　悄悄地打开电子资料和纸质文档，开始整理和写作。
　　德拉肯知道少年想要做什么，之前几次查资料元恬也不好意思地让另一个他回避过。
　　他理解少年的不自在，每次都表现得有其他事情要做，不会过于关注他在做什么。
　　但除了视觉，超越人类最高水平的听觉等感官，都集中在少年身上。
　　他活泼有力的心跳、平稳清浅的呼吸，
　　微圆的可爱指肚跟书页摩挲的声音。
　　尼德拉肯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在人类的标准中已经算是“变态”，但他无法控制。
　　在恢复全部记忆后，他控制不住地移动到了少年附近，时时刻刻地倾听他的心跳。
　　所以在星光王都时，元恬跟德蒙特见面，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到心率失常时，德拉肯才出现得这么快。
　　他想，如果按照星际人类心理医生的诊断，他也患上了类似焦虑症的疾病。
　　只要一无法确认少年的存在，就会犯病。
　　元恬对无处不在的观察一无所知，还在苦恼手上版本众多、众说纷纭的资料。
　　不同的立场，即使是描写同一个大事件，写出来的感觉也完全不同。
　　时间很快过去了一个小时，少年没有挪窝的意思，偶尔的抬头，都是在看投屏在空中的资料。
　　他的脑中、眼中全是尼德拉肯·兰开斯特，不断重复在笔尖流泻出“尼德拉肯一世”，写下君主的名字。
　　德拉肯想：
　　但为什么呢，明明他本人就坐在这里，为什么少年却像看不到他一样呢？
　　但少年的重视又不会作假，在那个他第一次跟元恬见面，元恬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屋内就已经摆满了关于尼德拉肯的资料。
　　难道是见到了他本人认为跟想象中有出入，所以崇拜幻灭。
　　但少年现在还在看关于他的资料。
　　又或许是人类道德观下的羞涩？
　　显然已经有人忘了，到底是谁一开始还在担心“狂热”的粉丝会影响他之后恢复身体的计划。
　　元恬很轻地叹了一声气。
　　德拉肯终于没忍住道：“这已经是你第七次叹气了，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元恬一愣，然后摇头：“打扰到你了吗，抱歉，我只是遇到了一些问题，我会注意的。”
　　德拉肯问得好像他从来就是热心的性格：“真的没有我能帮你的？”
　　元恬想，要知道历史真实的细节，还有什么能比本人的叙述更可靠的来源？
　　什么引用文献都比不上“尼德拉肯一世说的”。
　　元恬：“如果你觉得冒犯的话就不用回答，我想知道为什么不让人接近你的王宫，甚至连巡逻的侍卫都没有。”
　　关于为什么尼德拉肯一世不喜欢别人接近他，不同的立场有不同的理由。
　　好听一点的说：君主非常谨慎；在训练时不能有别人近身；为了防止强大秘密泄露等。
　　不好听的就五花八门了，比如看似洁身自好，其实私生活混乱；在王宫里酒池肉林；独处时会变成怪物等等。
　　元恬本人其实也有点好奇。
　　德拉肯回：“没有冒犯，一部分的确是因为我不喜欢看到有其他人类在我的感知范围内活动，另外一部分的原因就是，普通人类长期待在我身边，会被黑晶的能量浸染。”
　　轻则是精神力无法跟上□□强度增长的“精神力衰竭”，不良于行，
　　重则是失去理智，变得像感染生物一样无差别攻击生物，力竭后死亡。
　　在德拉肯的刻意控制下，后一种情况还没出现过。
　　元恬恍然，同时也庆幸。
　　如果尼德拉肯苏醒的时间再往后延迟百年，任由那些黑晶分散在各地，甚至被有心人利用扩散，说不定会出现什么情况。
　　现在尼德拉肯已经回收了大部分黑晶，塞勒斯·斯图尔德的“清洗计划”已经失败了。
　　想到那个隐约有些印象、最近在他记忆中出现得越来越多的青年，元恬抿唇。
　　德拉肯继续的回答转移了元恬低落的情绪：“如果是问为什么现在不让人接近，因为你在这里。”
　　金屋藏娇，
　　元恬脑袋里下意识蹦出一个联想之下的词汇。
　　反应过来自己想了什么，元恬一怔，清亮的眼睛马上避开了德拉肯的视线，过了一会儿才偷偷看了一眼。
　　发现对方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应该是结契没将他刚才想法传过去后，才松了一口气。
　　元恬想，不少资料中说尼德拉肯是个性格冷漠残暴的人，这的确就是立场不同的诋毁了。
　　德拉肯没有异常地翻了一页书，
　　不是，至少不全是。
　　只是他在意的人，不希望他做一个残暴的、众叛亲离的人。
　　他喜欢上了一个对的人，于是选择去做对的事。
　　元恬又有了些灵感，开始删删减减地写文章，发热的耳垂跟头脑都缓缓冷却下来。
　　尼德拉肯人这么好，他要快点写好文章为他正名，至少为黑曜增加一点舆论优势，
　　同时也是快点完成这一份，对他来说拖得太久的结课作业之一。
　　还有两份综述，至少还要选取两个出名的历史人物，
　　元恬又有些苦恼。
　　下一个人选……至少不能选曾经跟尼德拉肯敌对的势力，缩小范围后，好像徐家和罗家的祖先就不错。
　　原先也是星系势力的一方豪强，在被尼德拉肯打败后果断加入了他的势力，领民的生活也越变越好，最后成为了黑曜帝国建国时的功臣之一。
　　符合玛格丽特女士给出的条件。
　　而且这两位都有后人，还传承到了今天，比如罗西和徐浦，去问他们就能得到不少信息。
　　元恬暗自点头肯定，打算手上这份写完马上就开始收集和整理相关资料。
　　断断续续的结契心声已经断开，德拉肯对此一无所知，
　　男人姿势板正地坐在沙发上，似乎在出神想什么，偶尔看少年一眼。
　　徐浦通过检查，走进房间时，就看见自家君主望着少年，
　　一副不太值钱的样子。
　　当然不是指的气质和外形，这点尼德拉肯陛下比谁都尊贵，是指的感觉。
　　随时要倒贴，
　　却又顾忌着什么、觉得还有什么筹码，没有行动。
　　徐浦进来的第一时间，元恬下意识抬起脸，难得从学习状态里抽离出来，对着徐浦微笑点头。
　　徐浦受宠若惊，下意识回了礼，然后僵硬住。
　　他抬头，果然，那位不知道在沙发上被忽视地坐了多久的皇帝陛下，
　　冷淡的目光扫了他一眼。
　　徐浦知道那位不会因此乱来，但还是头皮发麻。
　　如果不是消息紧急，他真想有点事先走了。


第75章 
　　元恬起来收拾东西：“你们先谈吧, 我去隔壁坐着。”
　　这次是德拉肯向少年投去不赞同的目光。
　　元恬眨眨眼，他感觉精神力的问题，两人离开一段距离一会儿也没关系吧。
　　也不是WiFi信号, 隔着墙就会削弱, 他坐得近点应该没事。
　　徐浦马上出声道：“元先生, 您不用离开, 这件事也需要您的意见。”
　　徐浦没有耽搁地将刚才收到的情况汇报，一边说, 一边将相关的资料发给两人。
　　元恬疑惑地打开了信息, 第一时间就被震住——在边陲, 出现了跟感染生物症状类似的人类。
　　第一例是一个精神力等级为E的男性，这个精神力等级，几乎就等于精神力完全没有成长空间。
　　年龄四十五岁，在星际人类的平均寿命标准下算是还处于壮年，但在物资缺乏的感染星系，已经处于中年。
　　家境贫困, 一家四口住在一起, 分别是标识病例的父亲、妻子、女儿。
　　在他出现症状开始无理智伤人后, 最先死亡的就是当时离他最近的父亲。
　　他的妻子见势不妙, 带着女儿逃了出去寻求附近住户的帮助, 最后附近的居民合力制止了“发疯”的男人。
　　男人被送到了附近的小诊所, 医生找不到原因，只能继续将那个一放开就袭击人的病例捆住隔离, 试图寻找解决办法。
　　最后医生选择将这例奇怪的病症上报。
　　徐浦皱着眉说：“但他们地处的地方偏远, 医疗资源极差, 是不受重视的平民区，负责人并没有重视他的情况。”
　　男人只在那个负责人手上转了一圈, 就被送回了家里。
　　徐浦接着道：“第二个发病的就是负责人。”
　　因为他特殊的身份，这次伤者更多，最后负责人还是被制服了，跟第一例发病的男人关押在同一个地方。
　　边陲星系的居民都长期受到感染生物的侵扰，对感染生物的生活习性和特征都非常熟悉。
　　在第二个病例出现后，他们终于认识到一个恐怖的事实——
　　这两个发病的人类，跟以前的感染生物一模一样。
　　他们曾经最担心的问题终于出现了：
　　人类也会被那股未知的因素影响，出现跟感染生物相同的问题，失去理智，无差别地对其他生物发动攻击，
　　连原本的家人都无法认出来。
　　徐浦：“当地的负责人已经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但因为之前感染生物的破坏，通讯效率很差，直到现在消息才传回来。”
　　德拉肯鲜少露出这么严肃凝重的表情：“这样的情况有多少人？”
　　徐浦：“截止到消息发出时，有接近十个。”
　　元恬也知道了让他留下来的原因，将半感染生物变成异兽的经验，在这里也能派得上用场。
　　元恬和德拉肯都清楚黑晶和“感染生物”的本质，他坚定道：“被感染的个体并不会成为新的辐射源，它也不是一种病毒或细菌，并不具备传染性。”
　　之所以感染生物都集中在某个点附近，从一个星球扩散到另外一个星球，
　　是因为散落的黑晶持续释放和提高毁灭物质，距离黑晶越近的地方受影响的程度越深，
　　除非尼德拉肯本人就在附近，能直接控制那些能量。
　　只是现在谢行尊的真实身份和影响还不是公布的时候，
　　元恬的私心也不希望别人知道祂的身份，这能从源头上避免许多麻烦，不管是对黑曜还是对谢行尊个人。
　　元恬说的话君王也并没有反驳和更正。
　　有这句话徐浦就放心了，但问题依旧没有解决：“但现在那边的情况很乱，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种传染性的症状，出事的星球乃至一个区域都已经被封锁，不被允许通过。”
　　德拉肯：“准备星舰，我现在就过去。”
　　说完，他看向元恬。
　　元恬也点头：“我也一起。”
　　他跟德拉肯现在不方便分开，而且那些失控人类出现得太奇怪了。
　　毁灭物质已经被德拉肯全面控制，从黑曜帝国开始，整个星际的毁灭物质浓度都在下降。
　　即使真的有遗落的黑晶还在那附近，最先发生变化的也是那些半感染动物，而不是精神力相对较稳定、心思复杂的人类——
　　这只能是一个阴谋。
　　元恬有预感，这件事很可能只有德拉肯才能解决。
　　即使知道背后有人捣鬼，
　　德拉肯也要去，他的性格也不屑那些藏头露尾的家伙。
　　德拉肯面色冷峻，眼神冷厉：“出事的地方在边陲，具体跟谁交界？”
　　徐浦马上道：“邵国。您的意思是，这是邵国的阴谋？”
　　德拉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将黑曜第一和第二军团都调到出事星系附近。”
　　徐浦：“是。”
　　平时对国内政务和派系斗争显得事不关己，甚至冷眼旁观的“懒散”君王，在这个时候就恢复了大众印象中的铁血，
　　令行禁止，指挥若定。
　　尼德拉肯打开王宫总控的辅助AI，对普罗米修斯下了一系列指令，最后不容辩驳道：
　　“我离开之后王都戒严，有异动者格杀勿论。”
　　辅助AI接收了指令，同一时间，王都地下地下开启，许多提前布置好的武器系统及无人机甲开始运转。
　　从王宫到上星舰，尼德拉肯一直条理清晰地布置任务，
　　由哪个家族负责总控王都情况，又由哪个家族负责制衡，哪个家族负责监督……
　　保证王都不管发生了什么情况，都会第一时间上报给离开王都的皇帝。
　　德拉肯最后留下一簇黑炎，走进星舰。
　　如果有谁真的认为此时的王都有机可趁，会死得很惨。
　　踏上行程后也没有休息，
　　德拉肯直接进入星舰议事厅，跟同行的大臣讨论情况，跟先一步到达事件爆发地的亲信视频了解具体细节。
　　反正就是非常可靠。
　　元恬的视线忍不住放在男人身上，终于直观地感受到了这么多记载中，让敌人“生不起反抗之心”的尼德拉肯皇帝到底是什么样子。
　　之前没有什么突发事件，
　　德拉肯也注意着不在元恬面前展露自己冷酷专断的一面。
　　元恬对德拉肯和谢行尊的印象大多也还停留在武力强大、看起来冷冰冰其实很温柔、好说话、不理政事这种印象上。
　　但如果只是这样，祂在一开始就无法建立那个统一星系的黑曜。
　　只有最杀伐果断的君主，才能在最初混乱的星系让人闻风丧胆。
　　简洁但大气宽敞的星舰议事厅，徐浦正起身给被紧急召集出行的大臣们解释前线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听到有跟感染生物类似状况的人类出现；
　　集中在低精神力天赋“E”和“D”级人类身上发生；
　　对外表现疑似有“传染性”，都是互相接触过的人类展现出了类似症状等，一条比一条更有冲击力的消息后，
　　能在这个时候被带着一起出巡的大臣都不是草包，脸色骇然，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低精神力天赋和高精神力天赋之间的矛盾，
　　“已感染”和“未感染”之间的矛盾，
　　惶惶的民心和崩毁的秩序等等……
　　这些都是很可能出现甚至已经出现的，需要解决的问题。
　　好在按照目前的情况，这些精神力天赋优异的大臣们还不用担心自己的情况，
　　不过谁又能肯定这种情况不会出现在高精神力天赋者身上？
　　说不定只是因为精神力等级高，“潜伏期”更长。
　　但就算种种猜测盘桓在心上，在座的大臣也没有一个借口要撤退，
　　即使是步入老年，精神力大不如前的年迈臣子也没有。
　　徐浦：“目前在目的地，低精神力天赋的人会被传染的说法已经传开了，区域的负责人在压力下在消息传到王都前就已经封锁了事发区域，但能保证封锁地带的生活物资充足。”
　　以现在黑曜的运力和科技，的确完全不用担心生活物资的问题，
　　但这种情况下，比生活物资更难处理的，是封锁地的民心。
　　从出发到现在，在座有不少大臣都接到了来自各方的诉求，有的是要求保证封锁地的稳定和安全。
　　有的则是……试图拉拢有实权的大臣，说服皇帝将那些可能成为辐射源的人，彻底清洗。
　　徐老问：“关于人类出现类似症状，现在能否确认具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
　　徐浦看了看主位上的皇帝，肯定道：“目前还不清楚，但能肯定的是，这种病症绝不会由一个病发者光凭接触就传给另外的人。”
　　这才是解决这场动乱的关键。
　　众人也发现了徐浦看向君主的目光，同时知道他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心中隐隐松了一口气。
　　徐老也松缓道：“如果是这样，那问题不至于那么严重。”
　　情况都已经说明完毕，就该开始决策接下来具体的行动步骤。
　　众人目光一致地落在前方，等着德拉肯先发话。
　　黑发君王坐在首位，次位是一位脸生的少年。
　　无可避免的，众人的视线都落在少年身上。
　　银色的长发，蔚蓝干净的眼睛，这是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
　　但大多数大臣都对他没有印象。
　　彼此疑惑地看看，眼底都写着“这是你家后辈？”的欣羡和疑惑。
　　没人怀疑少年的身份，光是他临危不乱，从头到尾的平静和淡然就能看出教养。
　　并且少年这个年纪，周身的精神力波动就已经不低于五级，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最让人无法忽略的还是君主对他的态度，
　　少年坐在次位，被尼德拉肯陛下亲自带着坐到他的旁边。
　　刚才大臣们就看着他们的冷面君王一边批复接连不断跳出的消息，时不时还要分神看一眼少年，
　　确认人没有问题，才转回去继续工作。
　　但报告都完了也没哪个幸运的老一辈来领走。
　　罗老酸溜溜地看着自己的老对头徐老，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徐浦那小子的表现明显知道少年的身份，两人相处熟稔，多半又是徐家的派系。
　　倒是罗老旁边的罗西，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自己去星光帝国打听“黑影”时认识的制卡师新星元恬。
　　但少年无关完美的脸上已经没了之前在星光王都的郁郁寡欢，
　　全是权力和爱重浇灌出来的笃定从容，刚才听着徐浦的报告，时不时记录着什么，表情严肃。
　　罗西惊艳又震惊，不知道这短短几个月发生了什么，少年摇身一变居然跟陛下认识了，
　　还明显不是一般的认识。
　　德拉肯注意到了臣子们的疑惑，先道：“关于星际人类身上出现的疑似感染生物的表现，的确是受到某种能量辐射的结果，但被辐射的人不会成为新的辐射源，个体之间不具备所谓的‘传染性’。”
　　如果说之前听到徐浦的保证，大臣们的保证是将信将疑，
　　但这话从陛下口中说出，就是事实。
　　德拉肯语带戾气：“这是人为的灾难，到了边境我会把那个藏头露尾的人抓出来。”
　　即使知道不是说自己，下面听着的人也不自觉地悚然，已经提前为捣鬼的势力默哀。
　　德拉肯话锋一转，表情和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关于那些已经异变的人类，跟感染生物和半感染生物一样，也有变回正常的可能。”
　　罗老一怔，意识到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连礼仪都顾不上了，激动地追问：“陛下，您的意思是，现在已经有感染生物变回正常了？”
　　德拉肯看向元恬，
　　底下的老老少少的臣子们就跟太阳花一样，跟着转头看向少年，目光热切。
　　如果真的是那样……他们完全能理解为什么这位会让少年坐在旁边。
　　元恬：“……”
　　他下意识就想把这件不擅长的麻烦事递还给德拉肯，
　　但对上君王的眼睛，看清里面的情绪，元恬讷讷地咽回自己的拒绝。
　　德拉肯在为他铺路。
　　以元恬的性格，绝对无法对半感染生物和被影响的人类袖手旁观，他特殊的精神力到最后迟早会暴露。
　　与其不知什么时候被别人发现，不如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上。
　　所有人都能看见黑曜君主对少年的在意和重视，又知道德拉肯暴戾护短的个性，
　　即使真的想拉拢利用少年达成什么目的，也决计不会再用粗暴的手段。
　　连他尼德拉肯都捧在手心里的人，其他人找死才会去得罪本身就有战略级作用的元恬。
　　少年就应该被尊重和敬仰，站在万人之上。
　　元恬看着那双深沉的眼睛，被里面流淌着的，仿佛岩浆一般灼热滚烫的情绪灼了下。
　　迅速回避了自己的视线，开始组织语言。
　　元恬只是不喜欢跟人相处和做汇报，不代表他没有这个能力。
　　以他的逻辑和条理，做这种事称得上是大材小用。
　　徐浦点点头，恭敬地将位置让了出来。
　　元恬想了想，觉得对这些久经风浪、遇事都保持怀疑的臣子们，说再多、解释再多原理都不如亲眼见见来得直白可信。
　　少年抬手，向上摊平的掌心中多了一团银白色的精神力。
　　在星际，忽然出现的陌生精神力就代表着危险，即使元恬已经提前打过招呼，在座有些长期处在战争状态的将领，也有些应激地做出了防御态势。
　　德拉肯冷冷地瞥了那边一眼。
　　黑色的精神力盘踞在室内。
　　跟柔和的银色光芒不一样，君主放出的黑色实质化精神力就充满了攻击性，在室内巡逻，谁有异动随时会发动攻击。
　　刚才还有些应激的将领们马上找回了理智，正襟危坐，内心无法克制地惊骇。
　　元恬放出精神力后，感受到什么，蔚蓝的眼睛看向徐老，
　　那双眼睛的确是看着老人，但又给人一种空茫感，不像是在单单在看老人的外表，
　　而是看向更玄妙的东西。
　　徐老练达老成，并没生气，看着少年的表情依旧温和，跟看自家的小辈似的。
　　这是一位让人尊敬的老人，
　　光看徐老平时的行动举止，完全看不出他的精神内海有损伤。
　　银色的精神力团在牵引下靠近徐老，在他身上洒下柔和的辉芒。
　　其余臣子大惊失色，
　　虽然少年的外表和谈吐看不出任何攻击性，并不像是个性格反复无常的人，但在现在，用自己的实质化精神力靠近一个陌生人只有一个意思——
　　要发动攻击。
　　即使主观上没有这个想法，但不够信任的两人精神力一旦接触，就会不受控地互相厮杀。
　　除非拥有陛下那样变态的精神力压制力。
　　显然少年的精神力还不足压制精神力达到八级的徐老。
　　虽然神情惊骇，但碍于陛下的压制力，在场的臣子都没有具体的行动。
　　徐浦这种提前知道一点内幕的，脸上则是紧张和期待交杂。
　　没人比他这个跟徐老亲近的后辈更知道，老人现在的精神内海情况已经糟糕到了什么地步。
　　罗老握紧拐杖，想到老伙计的情况，看看元恬，眼中也划过猜测和惊疑。
　　徐老本人倒是还乐呵呵的，疑惑了一瞬，任由那些银色的光芒洒在自己身上，
　　过了一个呼吸，他平静的表情破裂，猛地看向元恬。
　　少年微笑着对老人点头。
　　预想当中双方精神力厮杀的情况并没有出现，直到银色的光芒被收回也无事发生。
　　不，不应该说是无事发生，徐老的脸色明显比之前坐在这里时好看了太多。
　　徐老精神内海受创的消息并没有走漏，但老人时不时流露的痛苦和虚弱无法隐藏。
　　今天被紧急通知了疑似有感染人类，徐老坚持中断治疗登上星舰启航，脸上更是多了些灰败。
　　可现在，老人惨白的脸上多了代表健康的血色，
　　呼吸逐渐有力，连脸上的皱纹都少了几条。
　　徐老感受了下已经变得完好的精神内海，神情复杂，喜意与惊讶。
　　罗老在这个不露辞色的老兄弟脸上居然看到了无措，就知道他的猜测是真的，他也激动惊骇地看向少年：“您的精神力有治愈特性？”
　　并且不是一般的治愈特性，徐老的身份要找治愈特性的精神力强者不难，但看他的身体情况就知道最后的结果。
　　元恬：“是。”
　　然后看向徐老，叮嘱：“您应该是在半感染生物附近待得太久了，虽然您的精神力等级已经八级，但也要注意身体。”
　　徐老原本觉得自己能活过今年年末，再推着徐浦往上走一段也就了无遗憾了，没想到自己的精神内海还有愈合的机会。
　　他一点没反驳：“原来是因为这个，谢谢您，我以后会注意这个问题。”
　　元恬不习惯道：“您和罗老叫我小元就可以。”
　　罗老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抖：“这么说，就是因为你的精神力特性，那些半感染生物有变回来的机会了？
　　虽然它们现在不会主动出击寻找猎物，但正常人依旧无法靠近它们，需要大量土地安置、投喂，还有被激怒后被引到人群破坏的风险。
　　如果真的让它们变正常，能够正常觅食，能解决很大一部分麻烦！”
　　元恬摇头。
　　罗老还没来得及失望，就被星舰外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差点跳起来——
　　星舰外的空间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被数十只外表狰狞的“感染生物”包围了。
　　每一只都有中型星舰的大小，身体强度和构造甚至能在宇宙中毫无防护地移动。
　　领头那只暴龙兽灯笼大小的红眼睛移到了星舰一扇窗户前，瞳孔放大又缩小，时不时移动，似乎在星舰里寻找着什么。
　　一个在前线长期跟感染生物作战的将领，条件反射地想拿出机甲出去作战。
　　元恬说：“不用担心，它们不会伤害我们。”
　　少年不赞同地看了一眼窗户口的大眼睛，让它们不准故意吓人。
　　暴龙兽没感染的性格就比较乖僻，并不喜欢两脚兽，
　　但被王一看，老老实实地开始压缩自己的身体。
　　它冲后面吼了一声，其他同族也开始压缩自己的大小。
　　星舰一扇扇舱门依序打开关上，
　　最后一只只异兽在大臣们不约而同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排队走进了星舰议事厅。
　　暴龙兽从鼻子里喷气，对这些自己一口一个的两脚兽非常不屑，但在王面前装乖并没有表现出来，
　　只看威风凛凛的外表，倒是像这么一回事。
　　德拉肯这才收回压制星舰武器系统的精神力，接着回答刚才罗老的问题：
　　“并不是有机会让半感染生物回到正常，而是它们已经回归了正常。”
　　德拉肯看向元恬，嘴角上扬：“在元恬的主导下。”


第76章 
　　好在在场的人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 虽然有心脏不太好的老大臣摸了摸心口，服了几粒药，但最后场面算是控制住了。
　　不过现在已经没人再担心目的地的情况了：
　　不具备传染性,
　　病人有治愈的可能,
　　这已经能避免最坏的结果。
　　徐浦说：“我们正在根据元先生的精神力特性研究更高效的让感染生物恢复的方法。”
　　徐老点头：“稳妥一点, 不着急。”
　　在场其他人也争先地肯定, 这件事不着急，一定不能竭泽而渔, 不能让少年觉得不舒服。
　　德拉肯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在场的大臣们绝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元恬顺利地完成了自己的第一次亮相。
　　话题又回到了关于前方的具体措施上，但这会儿的气氛比刚开始缓和了不知道多少。
　　他们并不担心有人趁火打劫，毕竟本国陛下的实力摆着，不是傻子就不会轻举妄动。
　　他们最担心的其实是有人背后使用阴损的伎俩，就是为了激发黑曜边陲本就不稳定的矛盾，引起动乱。
　　陛下的确能杀人, 但面对被刻意引导、被恐惧和慌乱支配的平民, 他不能下手。
　　否则刚刚有起色的黑曜就会万劫不复。
　　罗老冷哼：“好阴损的手段啊, 这是刻意选了有接触、且精神力等级低的目标下手, 就是要制造他们想要的情况。”
　　徐浦神色凝重：“没错, 根据刚才回报的消息, 他们抓到了叛国贼，这些人刻意引导舆论, 传播类似‘低精神力天赋就会被感染’, ‘跟病人接触时间越长感染的可能性越大’等谣言。
　　糟糕的是, 现在谣言已经传开了，不少贵族和平民都相信了这个说法, 官员已经将此作为事实，采取了某些措施。”
　　徐老说：“没错，现在我们要考虑的问题就是，即使我们说这种症状没有传播性，有多少民众会信。
　　即使凭借陛下强大的威信，勉强让他们相信了不会有事，只要幕后黑手再趁机作乱，这种信任就会一瞬间崩塌，反而会造成更可怕的反噬。”
　　到时候只要有心人稍加引导，
　　很容易演变成“这是黑曜官方为了将受灾国民困在星系，不让他们离开的阴谋”，
　　再次，官方的公信力也会大打折扣。
　　罗老说：“毕竟这么多领民，我们也不清楚对方使坏的手法，很难预防。
　　我的建议是，先不要公布我们所知的线索和元恬的存在，免得对方知道后狗急跳墙，或者又想什么新的损招。
　　等我们找到幕后黑手，确定了他们具体的手段我们再行动和发布公告。”
　　徐老：“你说得有道理，但要清楚他们的手段，就意味着还会有领民被感染失控。”
　　罗老：“这是无可避免的，我们不能保护每一个人！如果现在不弄清楚他们具体的手段就把人抓住或者打草惊蛇，下次他们又在其他地方故技重施，我们怎么办！”
　　徐老：“那你是否考虑到了情况失控的后果，如果发生动乱怎么办，对方一定也知道我们的想法。”
　　从宏观来说，要达到最小的牺牲数字。
　　但从微观来说，他们又是一个个活生生的家庭，而不是一段讣告上没有生气的姓名。
　　徐老和罗老的考虑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对错，都有道理。
　　元恬苦恼地皱眉，随着两位博识老人的争辩深思苦索。
　　德拉肯见不得他苦恼，下意识想抬手将他的眉头抚平。
　　但又想到场合才控制住自己的手。
　　他在少年耳边低声道：“没必要在他们两人之中做选择，我不会袖手旁观。”
　　奇异的，元恬焦虑的情绪被一瞬间抚平，
　　他知道德拉肯读到了自己的想法，并且愿意支持他。
　　德拉肯抬头，对着众人：“马上整理出那些被袭击者的联系网，前后接触过哪些人，去过哪些地方。既然对方想制造这是一场致命瘟疫的假象，他们之后下手目标一定在这个名单上。”
　　他调出黑曜第一军团和第二军团的行进路线和驻扎点，说：“周围已经布置了加强封锁线，对方不可能突破出去再转移到其他星系作乱，他们已经作茧自缚把自己困在了事故地点。”
　　德拉肯云淡风轻道：“这些人由我亲自保护，一旦周围有异动我来解决。”
　　现场默然，
　　知道这位从来不承诺没有把握的事情，
　　哪怕已经有了预料，也因君王黑洞一般探不到底的实力惊颤。
　　徐浦咽了咽口水：“大批量的纳米监控机器人正在往这边运，它们会辅助您。”
　　想了想，他最终还是问：“名单的数量……在多少您能做到最大的保护程度。”
　　德拉肯：“有多少就是多少。”
　　一位还有些疑虑的将领，为了君王的名誉，他鼓起勇气想提醒的两句后果，觉得还没说话，就被同僚用手肘捅了捅，示意他再看向窗户外。
　　将领刚奇怪同僚让自己看什么，各个窗户外都是漆黑一片，有什么好看的。
　　……漆黑一片？
　　他再集中注意力，借助星舰雷达看清外面的情况后手都在抖。
　　那不是什么正常航行在宇宙中的漆黑，而是黑炎。
　　属于尼德拉肯陛下的黑炎在一霎就铺满了整个巨大航队四周，无穷无尽一般。
　　有这些黑炎在，只要一有异动——
　　他们也见过那些被黑炎缠身之人的下场，哪怕就是小拇指这么大的一点。
　　连激进派的罗老也坐不住了，迟疑地规劝道：“希望陛下，如果有机会，请留下一个我们能审问的活口。”
　　徐老叹息，对陛下心悦诚服地行礼：“有您是黑曜的幸运。”
　　德拉肯的神情言语，就像是只做了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他看着激动赞颂的群臣，说：“这是元恬的功劳。”
　　少年能将半感染生物变回正常异兽的手段也让人佩服，群臣又开始诚心地夸赞元恬年少有为。
　　一直冷着脸的德拉肯脸上才露出些满意和高兴。
　　徐浦忽然嘴角抽抽了两下，抬手捂着腮帮子。
　　他旁边的徐老意犹未尽，看向这个之前还觉得哪里都好，现在看看却总觉得差点意思的家族继承人。
　　徐老意思一下关心了一句，问：“怎么了，牙疼？”
　　徐浦：“没什么……”
　　就是好像……看到男同和恋爱脑了。
　　徐老不太懂，但问了一句没事也就没在意了，回头，越看元恬越满意和感叹。
　　但想到对方的星光帝国的身份，还有之前从各处打听到的不知真假的绯闻，又有些担心。
　　元恬被夸得耳朵热，他想说他的确在脑子里想了一下这个主意，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尼德拉肯一定能办到。
　　特别是男人对黑晶和毁灭物质还有特别的感应力，只要对方引动毁灭物质试图做什么，德拉肯马上就能察觉。
　　可是他不说，德拉肯一定也会想到这个方法，
　　这是祂完成的事情，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但元恬抬头，看到德拉肯脸上自己被夸，他也与荣有焉、比之前还高兴的模样，
　　元恬又说不出来什么了。
　　*
　　其实德拉肯完全可以做到自己带着一批人先去事故发生地，但由于这次舰队的德高望重的老大臣太多，
　　不知道对方是否会搞出围点打援那一套，德拉肯还是选择护着航队一起去。
　　在元恬的建议下，他短暂地离开航队去前方先看了一眼，确认前面的情况稳定，又根据更新出来的名单布置了一批黑炎，再回到了星舰。
　　回星舰就一条弯路不走地瞬移到少年身边，
　　看到身边趴着一条白色小狗，自己安静思索着情报的元恬，胸腔跳动的黑晶才慢慢平复。
　　元恬已经习惯了德拉肯突然消失和突然出现，头都没回：“回来啦，你来看看这个消息，我觉得很可能跟这件事有关。”
　　少年咬着科技笔，眉眼生动，头发随意慵懒的扎着，丝毫没有在外人面前疏离的恬淡。
　　元恬：“我之前就觉得星光交流队有一个监军不太对劲，但等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找到机会跑了。”
　　元恬在浮空的星域图上划出一道曲线，说：“你看，这是卫星记录下来的他的逃跑路线，他居然没有回星光，而是走的这个方向。”
　　德拉肯从少年露出的雪白后颈上移开视线，看了一眼星域图就默契地领会了少年的意思：“你觉得他去了感染人类出现的地方。”
　　元恬：“对的。”
　　他碎碎念：“你看，如果是我想要避开主要建设城市，逃过可能存在的卫星监控回星光帝国，我就会这么走，”他划出一条路，“当然，我没有避开的理由，就是打个比方，他很奇怪，按照他已经走过的路线，就只能这么走了。”
　　元恬直起身体：“这条线路目的地可以是邵国，也可以是感染人类出现的边陲。”
　　德拉肯：“的确很奇怪，他的身份是星光帝国的贵族，就算暴露了问题，第一反应也会是回到家族根源地寻求庇佑，而不是去毫无联系的邵国。”
　　元恬：“对吧，难道他也参与了这件事？”
　　事故发生地位于黑曜和邵国的边陲，现在又有疑似受到指令破坏星光和黑曜交流的星光贵族参与。
　　越来越复杂了。
　　元恬：“星盗的武器来自邵国，邵国的确也有动机挑唆破坏黑曜和星光的合作，但那个监军的背景不可能被邵国人威胁胁迫才对。”
　　德拉肯：“想破坏这次交流的不止是邵国人，星光高层也不见得愿意跟我们交好。”
　　那几具老僵尸非常清楚，自己当时配合塞勒斯·斯图尔德的计划设计引走了后续可能赶到的救援军舰，就已经彻底背叛了黑曜君主。
　　他们可不认为尼德拉肯有理由原谅和放过他们。
　　就算现在尼德拉肯愿意顾全大局合作，之后有个什么合作，他们敢在那个铁血战争疯子面前露面，必定得死。
　　只是星光内部许多势力都想寻求黑曜的合作，解决国内感染生物的问题，即使是元老联合起来也抵抗不住这么多人的反对。
　　不敢明面破坏，他们就会指使人下黑手，想方设法让交流舰队回航。
　　元恬又翻了翻资料，说：“的确，如果是那几个元老的指使，以监军的家族背景也不奇怪。”
　　所以现在“感染人类”这件事，就已经涉及到了黑曜、星光、邵国三方势力，还不清楚星光和邵国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德拉肯说：“这是一个新的切入点，我会让他们在附近寻找这个监军。”
　　元恬：“这样就太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切换了资料。
　　这些都是不方便在刚才的大会上提出的话题，
　　比如黑晶、比如毁灭物质，又比如……塞勒斯·斯图尔德。
　　其实早在知道有感染人类出现时，心里就隐隐有了预感。
　　绕过动物，反而让毁灭物质针对人类这种方法，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事情。
　　像是德蒙特那些只能制造出畸形产物的实验室也不行，他们的毁灭物质的了解还只停留在最粗浅的地方。
　　对零散黑晶的运用和毁灭物质了解到这个程度的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元恬和尼德拉肯自己，就只有一个——
　　塞勒斯·斯图尔德。
　　因为之前元恬陷入沉睡，尼德拉肯甚至主动配合过塞勒斯·斯图尔德的实验，
　　塞勒斯甚至找出了让尼德拉肯的力量短暂失衡的办法，借此让尼德拉肯陷入了沉睡。
　　他很清楚尼德拉肯的弱点，并且利用了它，
　　只要尼德拉肯不想这个宇宙的毁灭物质一瞬间攀升到顶点，导致大量感染生物和低天赋感染人类的出现，祂就只能沉睡。
　　如果是他，就完全可以做到一瞬间引动高浓度的毁灭物质让人类“感染”，但又不会波及其他生物。
　　但这就意味着他也必须在现场，甚至就在受感染人类的附近。
　　那塞勒斯·斯图尔德就还活着。
　　元恬说：“之前在王都，亚伦·德蒙特提醒过我，他知道关于毁灭物质浓度的事情，他精准地说出了这些名词，而且还有人通过神秘的秘术控制他，他不让他跟我见面。”
　　元恬迟疑道：“还有约书亚的事情，他转变成的那只类似’龙‘的生物，只有亲眼见过你精神力拟态的人才能做出那种事。”
　　少年小心地看着尼德拉肯，试图用委婉的方式表达。
　　德拉肯却说：“你在担心我吗？”
　　元恬一愣，没想到对方的关注点居然就在这里。
　　难道不应该很生气吗，什么黑雾失控，什么星舰沉没，然后身边的爱人、朋友历尽千辛万苦唤醒了主角的神智，然后又一起去消灭反派什么的。
　　德拉肯一默，失笑：“少看奇怪的东西。”
　　元恬一瞬间看到了熟悉的玉佩先生的影子。
　　德拉肯和谢行尊融合得越来越好，精神内海的裂缝越来越小，很快就会痊愈了。
　　这就意味着……也是他们断开结契的日子。
　　元恬眨眨眼：“是的，我在担心你。”
　　德拉肯对上那双直白诚挚的眼睛，反而无言。
　　过了会儿，说：“我说过了，我对他之前的行为没什么感觉。”
　　真的要说，反而是感激居多。
　　如果不是塞勒斯，他跟少年的重逢可能还需要很久。
　　但这并不耽误他杀那个家伙。
　　不过这种事不用告诉少年给他徒增纠结和烦恼。
　　元恬：“你觉得他可能从你的力量研究出了什么，比如读取人的记忆、控制人心、缔结秘术，借此完成了对星光高层的控制。”
　　德拉肯和谢行尊已经几次在元恬面前展现读取人记忆的能力。
　　元恬比划：“其他的你能做到吗，比如影响人的决定、让人无法对外说出特定事情的能力。”
　　德拉肯：“可以。”
　　元恬：“但是我都没见到过。”
　　德拉肯：“要接触精神力，很脏。”
　　元恬惊了，
　　原来黑晶还有……这算是什么，精神力德吗？
　　德拉肯：“我不喜欢接触别人的精神力。”
　　说这话时，德拉肯一避不避地盯着他，元恬被看得侧开身体又去动浮在空中的资料。
　　元恬捏了捏耳垂，找回自己想说的话：“老国王性格大变，突然变得很激进，我觉得可能有问题。亚伦·德蒙特作为新的德蒙特家主和王室继承人塞勒斯……”
　　少年一顿，继续：“塞勒斯·兰开斯特的未婚妻，被下了那种秘术，居然还没有风声，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德拉肯听到”塞勒斯·兰开斯特“这个名字，也跟着顿了下。
　　塞勒斯一世他很熟悉，毕竟曾经相处过这么久，虽然大多时间剑拔弩张。
　　但“塞勒斯·兰开斯特”这个人他没什么了解，只是模糊从调查结果和另一个的记忆里了解过。
　　元恬的追求者……之一，从政务上的风格看，偏圆滑。
　　不管是名字、性格、行为，都让人生不出好感。
　　德拉肯：“我也会让人注意这件事。”
　　元恬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想到之前跟星光王后的谈话，
　　看到的那张母亲与孩子的合照：
　　小时候的塞勒斯一身泥也笑得灿烂，母子间真情流露。
　　照片不是假的，生活的情感不是假的，容貌也不是假的。
　　斯图尔德的骄傲，不会跟一个普通妇女伪装到那种地步。
　　果然还是塞勒斯这个相同的名字太让人敏感了，还是出现在王室。
　　元恬打消了自己的异想天开。
　　*
　　顶级配置的星舰，顶级的能源，再加上一路不受跨区盘问，到达边陲的速度极快。
　　一天过去已经接近了目的地，马上就要停泊。
　　但短短一天舆论也已经有了新变化，幕后势力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有些人开始散布说“感染人类”的出现都是黑曜帝国的错误，如果不是他们封锁了感染生物就不会有感染人类的出现，
　　抨击黑曜不顾感染地区的死活，
　　准备将感染地区的人困死以保住王都等。
　　但这种毫无逻辑的言论被喷得很厉害。
　　黑曜君王带着重要大臣前往感染区、王都直接戒严，这些消息都做不了假。
　　这也极大安抚了感染地区的民心。
　　事实也是如此，因为受灾情况没有扩大，他们享用了周边所有支援，生活水平甚至有所上升。
　　但如果不做出有效措施，舆论不可能一直偏向黑曜帝国。
　　毕竟人类的感染按目前的状况来看是按照精神力天赋，精神力天赋等级越低越危险，这已经无关血脉和财富，连贵族也自危。
　　毕竟不是所有贵族都有强悍的天赋。
　　邵国已经几次试图施压，明里暗里暗示，想让黑曜帝国将那些人地区的人全部“净化”消除威胁，谴责黑曜威胁了自己的安全。
　　连徐老这种好性子听闻都冷笑一声：“如果真的按照他们说的做，恐怕第一个谴责黑曜没有人性的也是他们。”
　　罗老反而开始安抚徐老：“别为这种东西生气，等国内建设再恢复些，腾出手来第一个就收拾他们。”
　　邵国的确也只敢搞些恶心人的小伎俩，即使没有边陲的两个军团，
　　尼德拉肯一世本人亲至就足够让他们噤若寒蝉。
　　罗老嘲笑：“咱们现在要到边境了，邵国反而没声音了。”
　　元恬也在做下星舰的准备，他看了一眼窗外，
　　因为意外，周围停泊着过来查看情况、打探消息的星航不少。
　　元恬问徐浦：“异兽都到位了吗，它们还听话吗？”
　　元恬也想让大家适应异兽的存在，
　　也是让这些黑曜高层近距离接触异兽，方便他们建立异兽跟感染生物不同的印象，为之后异兽和民众的生存打基础。
　　而且这些异兽的战斗力极高，又自带干扰结界不会被电子设备发现，适合埋伏起来，合适的时候出现还能有出其不意的作用。
　　徐浦想起那些看起来凶恶，但实际上还挺听话的异兽，点头：“没问题，都到位了。”
　　偶尔有几个不耐烦的，使用“告元恬了”这招，堪比对小学生说告老师。
　　使用这招没想到居然还成功了的士兵现在想起异兽听见后那个“你这人怎么这样”的人性化表情，神情还有些恍惚。
　　明明对方是一只凶残的铁甲兽，他打光子弹都不一定能破对方的防御甲，但莫名就有种欺负了对方的感觉。
　　给他有同样情感的人不止一个，
　　只要跟这些看起来凶恶，实际上也挺凶恶、脾气不大好，但又乖乖听指挥的异兽接触过，就很难把它们跟以前见过那些凶残的感染生物联系起来。
　　人类……真的可以跟异兽共生吗？
　　徐浦心里过了一遍这个问题，看了一眼前方侧脸优美静谧，准备往下走的银发少年，
　　心中已经有了肯定的答案。


第77章 
　　感染人类的集中出现地——R2地区的居民从来没见过这么庞大威武的星舰。
　　准确来说, 他们现在连星舰都见得很少。
　　长期被感染生物破坏，长期停止使用电磁波，他们很多人甚至都已经忘了高端电器应该的如何使用。
　　如果不是黑曜君主控制了横行的感染生物, 将它们全部圈禁在同一块地方, 他们现在还在靠最原始的人力活动和建设。
　　只有最最顶级的大富人才能驾驶一艘只够两人坐的星舰往返在各个星球。
　　但现在天空乌压压的一片, 巨大星舰群的阴影将天空的光线都遮蔽住。
　　R2地区的居民抬头看着天空, 不自觉地往后挪动，想要退出星舰阴影笼罩的范围, 但走了几步都无济于事。
　　这一片土地的光线已经被遮挡得成了黑色。
　　那些庞然大物越来越近, 最后精准地停靠在距离地面半米的地方。
　　一艘艘星舰的舰门打开, 最先出来的是无人机甲，它们确认现场都是过来看热闹的、不具备武装的平民，才报告里面的长官可以正常出来。
　　其他星舰的门口已经陆续有人走出，但底下，人们的目光依旧集中在其中一艘星舰上——
　　它光是体型就要比其他星舰大上许多，外侧还有许多喷涂纹饰。
　　处于边陲、基础的通讯中转设备都被破坏的R2地区居民并不认识那些纹饰到底代表着什么, 但光是看着就不自觉地严肃起来, 脸上依旧有好奇, 但没了之前到前方来看热闹的嬉笑。
　　中央星舰的门缓缓打开, 黑沉沉的缝越拉越大, 无端让人心头坠着什么似的沉重。
　　就在这时, 天空又传来一声清越的啼鸣，
　　白色的身影划过天空, 姿态优美地盘旋了一阵, 缓缓收敛翅膀降落在地上。
　　那是一只从未见过的生物, 高贵优雅，羽翼展开时几乎漫射着七彩的光线。
　　三对翅膀, 似龙似马，表面覆盖着泛着银白色金属感的鳞片，
　　有种跟狰狞感染生物截然不同的圣洁。
　　它缓缓地落在舰门前，看着从门口出来的两人，然后就像迎接王的臣子般，低头表示自己的尊敬。
　　强大的变异生物，在来人面前乖得像专门训练去参加马术礼仪比赛的没脾气温驯马匹。
　　还有些惊异的民众，在看到露面的两人时，心头却冒出“果然如此”的念头。
　　黑发男人气势威严、身姿出众，
　　优美健壮得仿佛人工设计、完美符合强大成年男性这一标准的无缺点仿生人，
　　冷峻的五官让他看起来极其有距离感。
　　底下零星的讨论自然地消失，变成静默。
　　但他转头，看着侧后方银发少年时的眼神又格外柔和。
　　视线一偏，看到银发少年无奈浅笑的面容，底下又有了压抑的惊呼和讨论，
　　比他们以前火遍星系的那位明星更好看，
　　不光是外表，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在银发少年走出星舰时，三翅龙马恰到好处地伸展了羽翼，微风吹过，那些纯洁的羽毛飞过少年，愈发显得不似凡人的神圣出尘。
　　少年知道此行的目的，特意换了最简单素雅的衣服，白色的剪裁，几乎没有多余的花样，但更衬得人无暇。
　　底下的民众看着仿佛自带现场版滤镜和特效的两人：“哇！”
　　元恬：“……”
　　他看看还在搔首弄姿，竭力给自家主人出场增加气势氛围的三翅龙马，无奈：“……”
　　差不多可以了。
　　三翅龙马见好就收，讪讪将翅膀敛起，但外表上看还是一股奇珍异兽的圣洁。
　　便宜黑头发蹭它的特效了，怎么跟它主人靠这么近。
　　元恬保持着落后一步的距离，让德拉肯独自走在前面，对着开始就放慢脚步、想跟他并肩而行的德拉肯隐蔽地摇了摇头。
　　德拉肯虽然不大高兴，但也理解元恬的顾虑，忍耐着保持了自己的正常步频。
　　现在还不是时候，少年并不认为自己是跟他并肩而行的身份。
　　在外面眼中看来，一直沉着脸的君主倒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是觉得空中的“乌云”似乎又浓郁了些，更冷了。
　　过来迎接的R2地区管理官当然不需要介绍就认出了他们黑曜的皇帝，按捺住询问的想法，他只礼貌地对着最前方的两人行礼，然后又恭敬地跟后面陆续出来的大臣们点头致意。
　　德拉肯制止他的寒暄：“直接带我们去研究所。”
　　出现异常症状的人类现在都被转移到了一起，由地区最顶级的各方面专家负责研究和照看。
　　管理官：“是，但我们准备的通行车不够，部分大人需要自行前去，不过这些星舰有些太过显眼……”
　　现在研究所的位置对外还是保密。
　　徐老知道这位帝王的脾气，主动上前，说：“没关系，我们的星舰有光学隐形模式，你直接把座标发给驾驶员就可以。”
　　管理官不好意思地拿出自己很久不适用的智能腕表，徐浦贴心地上前，不着痕迹地化解了他不会使用的尴尬。
　　徐老看着管理官及他身后的人员，还有底下其他民众已经尽量正式，但依旧显得质朴简陋的服装，无声叹息。
　　虽然感染生物的问题已经看见了解决的曙光，但想要国民恢复到以前的生活水平，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再想想越发动荡紧张的星际关系，还有其他两国隐隐开始扩张的军备，忧国忧民的老人眉心染上了忧愁。
　　罗老站到老伙计身边，同样遥望远方：“还好你老小子身体健朗，还能再跟我作对个几十年。”
　　两人都笑笑，徐老眼带笑意地看着银发少年的背影，还有莫名在政事上越发积极的君主，说：“是啊……都会越来越好。”
　　最后黑曜王都的舰队将相关的工作人员又接上了星舰，开启了星舰的光学隐形模式，根据管理官给出的座标前往研究所。
　　只几分钟的时间就到了。
　　在下星舰时，君王最终还是找到了机会跟少年站在一起。
　　德拉肯自己先利落落地，然后朝上伸手。
　　元恬愣了下，最终没有拂德拉肯的面子，往下跳到他怀里，被礼貌地扶着腰站稳。
　　徐浦嘴角又踌躇两下，再次露出了牙疼的表情，
　　好像又看到男同了。
　　徐老：“你小子在这等什么，着陆器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等的，你直接跳下去不就成了。”
　　徐浦搓了搓脸，让龇牙咧嘴的表情变得正常，跳了下去。
　　好在元小先生并不怎么有那根筋，站好后就朝着感染人类的方向走去，
　　君王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少年的脚步忽然一顿，有些不确定地朝着一个方向望去——一片平原，停着车辆，但看不清里面坐着什么人。
　　元恬嘴巴动了动，没说出话，蔚蓝色的眼睛里情绪复杂。
　　德拉肯看着那辆明显被特殊处理过，无法看清里边的车，眸色冷沉，对徐浦道：“去查那辆车。”
　　徐浦闻言转头去看，只看见那辆车正在掉头离开，
　　就像是一直注意着他们的动向，发现德拉肯和元恬察觉到他后就离开了。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连研究院的防备措施都一直没有发现，再加上发现自己暴露就马上离开……
　　徐浦马上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让还在天空的星舰去追踪那辆车。
　　德拉肯安抚道：“没关系。”
　　元恬眉眼间依旧情绪不高：“刚才第一次降落在R2地区时，我也有类似的感觉。”
　　但当时看他们的人太多了，元恬只当自己不习惯太多人的注视。
　　直到刚才元恬才确认——有人在暗处窥探着他们，看着他。
　　元恬头脑中直觉地冒出一个名字：
　　塞勒斯·斯图尔德。
　　同时元恬十分确定，斯图尔德是来看他的。
　　他知道他旧日的主人已经醒来，
　　他想见他，
　　他来见他，
　　并且他刻意让元恬知道他已经来了。
　　元恬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情绪去面对斯图尔德，面对他的罪行，面对他还活着的事实。
　　少年纤细的眉皱起，隐含痛苦。
　　面前，君王的身影一瞬间消失。
　　有些动荡的银色精神内海，熟悉的黑色精神内海出现，它散发的能量很好地安抚了元恬的精神内海。
　　熟悉而有安全感的嗓音道：“没关系，你不用管这些。做你想做的事，只需要把你不想处理的一切交给我。”
　　表情茫然的少年又被温柔地抱了下，鼻腔似乎有属于黑晶的独特气味，像是危险的硝烟，但又给人祂会解决所有问题的安稳感：
　　“只需要交给我就好。”
　　*
　　暂时提供给感染人类居住的地方，都是特制的。
　　整个房间的所有家具都使用了特殊材料制造，是柔韧而不易破损的，
　　不容易被破坏，感染人类撞击这些家具和墙壁也不会伤到自己。
　　管理官已经尽力在维持这些特殊人类的尊严，已经使用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和资源。
　　房间不可避免的有一扇巨大透明的窗户，用来让研究员们观测里面感染人类的行为。
　　德拉肯将其他人都赶走，只在观察间留下他和元恬两个人。
　　这个观察间能看到的感染人类，就是第一个出现“感染”症状的中年男性。
　　他的外表看起来跟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皮肤底下的血管，本来该是青或紫等颜色，现在呈现出黑色，
　　还凸出了皮肤彰显着血管的存在感。
　　这让他的外表瞬间看起来变得可怖。
　　在没有见到生物时，感染人类会不断地游荡寻找可以攻击的目标，本能想袭击生物杀死它们，从其他生物身上汲取逸散的精神力平衡自己。
　　感染人类无法通过普通的进食、输液等方式补充能量，持续地游荡下去，知道生命力彻底枯竭的那天。
　　面前第一例发生异变的男性，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像一个持续被放气，马上要干瘪的气球。
　　德拉肯收回黑炎，说：“我只能压抑住他的攻击性，让他平静下来。减少活动，一定程度能延长他的寿命。”
　　元恬点头，知道该由自己进行下一步了。
　　他找到净化半感染动物的感觉，一只手按在观察玻璃上，对方的房间中凭空出现了银色的光。
　　一直面无表情，像是被抽干了思考和情绪的男人，脸上的表情忽然扭曲了下，
　　闪现了痛苦、后悔、恐惧等表情。
　　元恬额头略微见汗，有些吃力，在一瞬收回了自己的精神力。
　　男人最后渴望又痛苦地看了少年一眼，表情又恢复了格式化一般清空数据的麻木。
　　德拉肯担心地扶住元恬的肩膀，让他靠着自己缓过这段时间：“不要着急。”
　　元恬粗略扫了下，只是短暂的时间，他的精神力就已经消失了一大半。
　　这些精神力如果放在感染动物上，大概可以拯救一个星球有余的感染动物。
　　德拉肯将在虚弱的少年放到椅子上休息，元恬强忍着头脑中的胀痛，等待着那种反噬感过去。
　　德拉肯紧抿着唇，紧张地捧着那张苍白的小脸，看着那些生理性的眼泪打湿了轻颤的睫毛。
　　他手上的动作轻柔，将他脸上的泪痕擦掉。
　　尼德拉肯压抑着冲动，不要在这时候说出让元恬不高兴的话。
　　他只要元恬平安和高兴。
　　元恬摊面团一样在德拉肯怀里趴了一会儿，随后缓了过来，他第一时间总结刚才的感受：“尝试失败了，人类毕竟跟动物不一样。”
　　动物的思维很简单，即使活了许多的年，记忆来来去去也就是单调的日常。
　　但人类不同，感情与事业，亲情与爱情，要引导的记忆太多。
　　元恬说：“并且跟异兽不同，人类对我有很强的防备心，不清醒的时候这种防备心反而增强了。”
　　元恬主要消耗的精神力都用在应对感染人类下意识的防备和攻击上。
　　而想要让对方放下戒心，就需要对方清醒，
　　这已经成了一个死循环。
　　德拉肯下颌绷紧：“这太危险了，下次没有完全的把握不要尝试。”
　　元恬说：“其实也还好，幸好他的精神力等级不强，不然我说不定就要受伤了。”
　　他直起身体，盯着感染人类看了一会儿，说：“有一点好转，如果持续净化下去应该能让他恢复理智。
　　但问题是……还有其他感染人类，之后说不定还会有更多，只有我一个人根本照顾不过来。”
　　德拉肯：“不行，你不能冒险。你应该去责怪害他们变成这样的罪犯，而不是无法拯救他们的自己。”
　　元恬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抬头：“当然，我知道必须可持续发展。”
　　如果他超负荷倒下了，那这些病人才是真的没救了。
　　元恬的本意其实想让对方紧绷的情绪轻松些，但抬头看到那双漆黑的眼睛，元恬就知道自己失败了。
　　元恬湿漉漉的蓝眼睛又开始左右飘忽：“嗯……好吧，我会注意的，不完全恢复绝不进行下一次试验。你监督我吧，你不点头我就不开始。”
　　德拉肯：“好。”
　　此时，元恬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疲乏感在以不正常的速度消失，
　　他想起什么，震惊地抬头看着男人。
　　结契。
　　结契能让德拉肯将他身上的负面状态转移到自己身上。
　　元恬懊恼：“我没想到这也会……”
　　德拉肯说：“不要感到抱歉，我也愿意。”
　　虽然无法补充元恬失去的精神力，但□□上的疲惫消除后，元恬就能正常活动了。
　　完全看不出刚才病恹恹的虚弱。
　　至于德拉肯，元恬那些疲惫转移到他身上完全是沧海一粟。
　　结契转移的是负面状态，一道五厘米长的伤疤，对一只猫和一只老虎来说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更何况德拉肯本来就不属于星际人类的范畴，对普通人来说致命的物理伤势放在他身上也不会伤及性命，只是疼痛。
　　但前提是元恬没有受到致命的伤害。
　　如果结契来不及发动，那么结契双方会一起死亡。
　　元恬担忧道：“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结契的事情。”
　　“如果斯图尔德最终的目标依旧是所谓的‘清洗’星际的劣质文明，他就还需要毁灭物质的频繁爆发，所以他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再次沉睡、让毁灭物质失控。”
　　元恬皱眉：“结契现在真的不能解除吗？我觉得以你现在精神内海的损伤程度，我不需要结契也能慢慢治好你了。”
　　经历了这么多，元恬并不觉得自己以前跟斯图尔德的关系，就真的是一张免死金牌。
　　他不相信塞勒斯·斯图尔德了，元恬担心对方会以伤害他的方式削弱甚至杀死德拉肯。
　　在他和塞勒斯·斯图尔德之前，少年想保护他。
　　德拉肯说：“不能。”
　　元恬看着德拉肯自带霜雪的冷峻侧脸，莫名狐疑：“真的不能吗？”
　　德拉肯：“嗯。”
　　元恬半信半疑：“好吧……”
　　两人一起从观察房出去，碰上了一个安保人员。
　　他满脸的为难，正试图去抓一个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小女孩。
　　见到从观察房出来的两人，安保脸色大变，伸手就像直接抱着她离开这里。
　　安保慌乱道：“抱歉，我马上把她带走，她没有恶意。”
　　元恬看着惊慌失措的小女孩，眨了眨眼，阻止了安保。
　　从小女孩身上，他感觉到了熟悉的精神力，
　　刚刚在病房里才接触过。
　　资料上写，第一个出现感染症状的病例，在发病时杀死了他年迈的父亲，
　　而他的妻子抱着女儿逃出了门，去寻求邻居的帮助。
　　在地方管理官发现“感染人类”的症状可能具有传播性后，就建立了接触名单。
　　而“感染人类”的至亲，属于最危险的人群，同时被带到了研究所。
　　在德拉肯的“保护而非控制”命令下达后，这些家属在研究所的活动范围就大了许多。
　　但保险起见，研究所内活动的工作人员依旧是精神力等级B级起步，以防被幕后黑手抓到“传染”工作人员的空子。
　　小女孩被安保放了下来，反而不再挣扎和反抗，乖乖地站在元恬面前，怯生生地看着他。
　　这个小哥哥实在是太过光鲜亮丽了，他旁边的人也是，两个人都像是从很久远的电视里走出的人。
　　小女孩揪着自己发白的布料，掐着自己的手心让自己不要退却。
　　元恬蹲下身，轻声问：“你过来是想看看爸爸吗？我记得你们有特定的时间，要工作人员通知才可以去看。”
　　小女孩摇摇头，嘴唇发白，不自觉地去瞟旁边那个黑压压的“怪兽”。
　　元恬无奈地叹气。
　　德拉肯下一秒就消失在原地，安保瞪大眼，小女孩捂住嘴挡住自己的惊呼。
　　其实德拉肯只是用光学仪器暂时“隐形”，本人并没有离开。
　　他知道斯图尔德那个家伙也在这颗星球上后，就打定主意一刻也不离开元恬。
　　元恬平视小女孩，微笑：“现在可以说了吗，小公主。”
　　他蓝色眼睛就像以前最湛蓝美丽的天空，里面飘着梦幻的云彩。
　　小女孩反而怯怯地缩回去，不敢碰到这位善良小哥哥看起来就非常高贵的衣服。
　　小女孩：“我不是来看爸爸的，我是来找你的，他们说今天有很大的人物要来，是来处理爸爸他们的。”
　　工作人员当然不会在小孩面前说这些，他们的私下讨论被小女孩听见了。
　　小女孩的语气着急：“我的爸爸不是坏人，他一点都不浪费，我们家买不起空间钮，搬家的时候落下了很多东西，爸爸连续几天都走好久回去搬东西，然后妈妈说爸爸的背坏了，就像电视机一样要歇息一下才能用。”
　　她毕竟年龄小，大概还是紧张，说话语无伦次：“坏掉的电视机和冰箱我们都没有扔，电视机修好了还能看，冰箱实在修不好了，爸爸妈妈就把它拆开当做柜子用。”
　　刚才还着急着想把小女孩抱走的安保沉默下来。
　　小女孩：“我们一家人都不浪费，也很善良，我们也帮助别人……每一粒米都没有浪费。”
　　她说：“我们是……是好人吧，哥哥？”
　　元恬闭了下眼，再睁开，里面依旧柔软：“对，你们都是好人。”
　　小女孩抱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所以我们能不死的，对吧？”
　　她的年龄还小，在百废待兴的R2地区也没有什么学前教育和启蒙，她不清楚精神力天赋等级、机甲天赋等级到底是什么。
　　她只是从那些破旧的动画书里学到：好人会胜利，坏人会死去。
　　她只要能证明他们一家人都是好人，那爸爸也就不用死了。
　　元恬安静地抱住她：“是的，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我向你保证。”
　　他想，塞勒斯·斯图尔德。
　　你要清洗的不是一个冰冷的等级，不是“精神力天赋E”、“精神力天赋D”，
　　而是人，
　　是谁的父母，谁的妻子丈夫，又是谁的子女。


第78章 
　　德拉肯陪着元恬在附近的花园中转了转。
　　元恬试图调节自己的心情,
　　他要以最快的效率恢复精神力，就要让自己的大脑活跃起来。
　　德拉肯看他一眼：“小元，人不是机器, 即使是机器想要调整某些参数也需要一段时间。你太过逼迫自己会适得其反。”
　　元恬垂眸：“好。”
　　德拉肯不再多说,
　　明白道理不等于能做到, 随着元恬记忆的零星恢复, 他无可避免地对斯图尔德存在友情。
　　德拉肯只是安静地陪在他身边，元恬走了一圈, 感觉心绪平复了些。
　　他扭头, 还没来得及对德拉肯道谢, 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嘈杂的吵嚷。
　　这里对外界完全保密，原本还有些良莠不齐的工作人员在更换之后已经彻底安全，
　　一个个都训练有素，如果不是特殊情况，绝对不会发出这种动静。
　　元恬担心是暗处之人用的什么诡计，上前查看情况。
　　的确有并非工作人员的人找到了这里,
　　看他打扮和言语, 似乎是R2地区小有地位的人, 衣着得体, 旁边还停靠着一辆普通居民一生可能都很难见过一次的小型星舰。
　　他正朝着门口衣着朴素的护卫叫嚣：“喂, 你们这里是不是关押着那些不人不鬼的东西, 处理掉他们了吗！”
　　门口的护卫属于R2区域，是本地人, 认出了面前这个人的身份。
　　是区域贵族张家的人, 名字叫张停险, 一向不学无术，偏偏又是家里的独子,
　　开口闭口对着平民就是贱民，自认为自己的血脉高人一等。
　　能找到这里来，应该是家族势力的作用，毕竟在王都的大人物到达这里之前，那些感染受害者就已经被转移到这里了。
　　护卫皱眉看着这个纨绔子弟手里的摄影机，先是出言提醒道：“这里不允许录像。”
　　张停险嗤笑了一声，道：“为什么不准录像，难道你们是在做什么不能见人的事情吗？”
　　“为什么你们还没有杀了那些感染人类！这对其他人来说就是一种危险，万一还有人感染怎么办？”
　　护卫说：“无可奉告，如果你再不离开我们就要采取强制措施了。”
　　张停险自作聪明道：“如果你们不清洗那些贱民，就代表你们心虚了，王都是不是准备拿我们当实验品，就像圈禁那些半感染生物一样研究！”
　　护卫在跟张停险说话时就已经上报，领头来的护卫长是王都巡城军的队长，连王都那些倚老卖老的贵族都不怕，怎么可能被这么一个区域贵族的孩子吓到。
　　护卫长看了眼张停险的资料：精神力等级D。
　　这也敢到这里来，果然是井底之蛙，不知者反而无畏了。
　　一边虚妄地指责他们不处理“感染源”有感染其他低精神力天赋国民的危险，一边又敢站在“感染源”大门口自信自己不会被感染，
　　这也太自相矛盾和荒诞了。
　　护卫长觉得这人要么就是蠢，
　　要么就是聪明人做蠢事，别有目的，很蹊跷啊。
　　护卫长在通讯器中开口：“不要赶走他，开启录像干扰，直接扣押，查清楚再放人。”
　　护卫忍了半天终于能动手出口恶气了，他正准备上前，看到不远处走过来的人影，一顿。
　　护卫：“元先生？”
　　标志性的银发蓝眼睛，精致完美到一眼难忘的外貌。
　　研究所里所有工作人员们都做过培训，最不能得罪的就是这位元先生，他是解决边陲感染问题的关键。
　　就算无意冒犯了陛下，也比冒犯这位要好。
　　护卫想提醒元先生不要在那个没脑子的草包面前露面，可能会被恶心，但看清元恬此时的模样，他声带一紧，忽然说不出话。
　　仿佛人基因中最原始本能的恐惧。
　　元恬的外貌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气质变了。
　　他眉眼间褪去温和时，出众到不似人类的五官就带给人强烈的疏离和尊贵感，
　　有种他看着人，却不将其放在眼中的傲慢。
　　甚至不像是人类。
　　护卫看到此时的元先生，第一时间联想到的却是那位冷冽的黑曜君主。
　　那双美丽的蓝眼睛里隐约闪着威严的黑金色。
　　一直徘徊在附近巡逻，随时准备保护王的暴龙兽和三翅龙马，同一时间扬起脑袋，咆哮一声，朝着王的方向跑去。
　　张停险跟着扭头看到了出尘绝俗的银发少年，他瞳孔激烈地收缩震颤，一刹那，嘴角扯出了一个古怪的弧度。
　　迟疑的护卫就看到，
　　纨绔公子愤愤地看着元先生，好像一眼就认定他是跟自己一样的上层人，喋喋不休：“你也是来这里提醒他们的对吧，那些血脉和天赋没一样出众的贱民就应该被清洗。
　　死了就死了，还能提高区域的平均天赋水平和经济水平，死了比活着的贡献大！”
　　元恬手腕上，关于张停险的资料已经实时传输过来，一段视频循环：
　　猴腮男人脸上挂着一个跃跃欲试的笑容，站在一幢被感染生物摧毁的废墟前，手里拿着一把新到手的“玩具”。
　　他轻轻扣下扳机，激光穿过一个中年人的胸口。
　　张停险上前兴致勃勃地踢了踢那具还在冒烟的尸体，哈哈笑着，称赞这次的武器不错，
　　说谁家还没有意外，这就是不交区域庇护款的下场。
　　元恬抬头，表情反而格外平静。
　　如果真的要清洗，为什么不清洗这样的人？
　　耳边有冷漠又温柔的呓语，男性的嗓音，忠诚又鼓励地说：
　　这才是真正该被净化的人，您应该行使您的职权。
　　大地开始颤动，
　　研究所中的工作人员起初还以为是地震了，随后看向窗外才发现那并不是地震，
　　而是巨大生物朝着研究所门口跑来引发的震动。
　　恢复了原本体型、眼瞳猩红的暴龙兽朝着这边跑来，每一步都地动山摇。
　　它乖巧地停在距离研究所一段距离的地方，停在王的身后，竖瞳已经锁定在怕得跌倒在地上的人类身上。
　　那个声音又说：
　　您看，您是如此的正义与强大，现在清洗这枚毒瘤，您可以将更多无辜的人从灾难中解放出来。
　　异兽的口中开始积蓄力量。
　　但银发少年皱了下眉，下意识让暴龙兽停住了动作。
　　他听到了另外声音。
　　更低沉，更担忧的。
　　谢行尊说：
　　“元恬，你可以战胜它。”
　　“他也许该死，但不能死在个人手上。”
　　“你不能跨过那条线，你无法为这个宇宙每一条不公的生命负责。”
　　能为同时为无数受害人负责和鸣冤的，只有秩序。
　　边陲被感染生物摧毁的秩序，终有一天会回来。
　　高度依赖个人权威和决策的“行侠仗义”，终究会走向末路。
　　维持秩序所用的力量不应该来自私人，所根据的规范也不是个人的喜好与立场。
　　元恬喃喃：“是的，我想做的事只是凭借我个人的道德观。”
　　但元恬无意独立于法律之外，
　　即使那个男人之后会面临死刑，也不应该由他提前执刑。
　　元恬蔚蓝的眼睛又重回静谧，但漂亮的黑金色依旧没有褪去：
　　【谢谢你阻止我，刚才我的情绪似乎并不正常。】
　　【你也给我上了很重要的一课，我需要找到个人力量和社会秩序原则的平衡点。】
　　元恬还没有适应突如其来的力量。
　　暴龙兽不甘地将口中的能量球咽了回去，身体慢慢缩小。
　　研究所的警报接触，护卫队长火急火燎地往外跑。
　　他本来还想钓鱼，差点钓出事情了，早直接把那个无视警戒系统的家伙毙在边缘就好了。
　　谢行尊：【不用谢，还有一课。】
　　少年怔了下。
　　原本被巨大异兽吓得瘫在地上的男人似乎刚刚才回过神，他恼羞成怒，冲着元恬叫嚷着什么。
　　黑雾一瞬间凝成人型，就站在张停险侧前方，
　　优越的身高足够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像在看一个死人。
　　张停险霎时汗毛倒竖，求生的本能驱使他颤颤巍巍地摸出了腰间那把熟悉的激光发射器。
　　尼德拉肯居然任由他举枪对着自己。
　　虽然就算这些激光捏在一起也无法破防，但这个动作带有一定侮辱性。
　　尼德拉肯：【还有一课，一定情景下，正义掌握在有权势的人手里，部分人甚至享有任意制造正义的特权和取消正义的特权。】①
　　张停险手抖得像犯了病，他还没有扣下扳机，黑雾就迫不及待地洞穿了他的四肢。
　　倒在地上人发出惨嚎声。
　　匆匆跑出来的护卫队队长瞬间大叫：“这是正当防卫！正当防卫！”
　　他一顿，又改口：“大胆！居然敢偷袭行刺君王！”
　　一边说，一遍指挥小兵们赶紧把人搬走关起来审问，不要留在这里破坏环境。
　　少年恍然，然后沉吟。
　　尼德拉肯走回他身边，想了想，找补道：“所以要防止滥用权力，就必须以权力约束权力。”②
　　元恬觉得这一句应该不是谢行尊之前就想说的。
　　*
　　附近的人倒是没有被刚才的动静吓到，以前感染生物还横行的时候，他们见过更危险的场面。
　　但那些遮天蔽日的感染生物潮中，还没有一只像刚才见过的那只一样威猛和特别。
　　缩小版的暴龙兽半坐在旁边，对其他人的目光视而不见，专注地看着在不远处和黑发君主讲话的王，
　　偶尔甩一下尾巴，赶走那些靠得过近的大胆人类。
　　元恬还在跟德拉肯复盘刚才他奇怪的感觉。
　　元恬：“当时我的脑袋里好像有什么声音在说话，一直在蛊惑我……去帮助和清洗人类。以高高在上的口吻，好像这是对人
　　类的施恩。”
　　元恬：“也不是闪回，我之前并没有类似的经历和想法。”
　　德拉肯说：“除了我，你其实才是跟毁灭物质接触最久的人类。”
　　塞勒斯·斯图尔德其实只是研究，并不像少年这样，被黑晶接纳，
　　甚至结契。
　　元恬接道：“所以……毁灭物质在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和力量的同时，也会带来一些麻烦。”
　　他看向得德拉肯：“之前你没有第一时间阻止我，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个吗？”
　　德拉肯说：“我相信你可以克服，现在那种粗浅的蛊惑已经很难影响你，你的精神力又有了提升。”
　　元恬：“嗯。也许之前斯图尔德就是被那个声音蛊惑了，但不论如何，决定是他自己做出的。”
　　他抿唇：“刚才在那个男人身上，我又有那种奇怪的感觉，斯图尔德应该对他动了手脚。”
　　德拉肯：“光凭他一个人的确无法避开这么多防御设施顺利到达这里，有人在帮他。这次斯图尔德的目标是你。”
　　元恬疑惑：“但是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暴龙兽在我的命令下杀死一个作恶多端的人，对边陲这场风波完全没有影响。”
　　因为斯图尔德希望利用这些情况动摇元恬，他希望主人能理解他的“清洗计划”的“苦衷”，甚至原谅和加入他。
　　变态一般，表达自己依旧对主人存在忠诚和尊重。
　　元恬看看沉默的德拉肯，觉得对方的沉默应该也是因为不知道答案，想不通就换了个话题：“泄露研究所位置的人找到了吗？”
　　德拉肯：“已经处理了。”
　　所以那个纨绔你准备怎么处理？
　　元恬大眼睛里循环播放着这个问题。
　　德拉肯：“还不知道。”
　　元恬大眼睛里的情绪变成狐疑，写着不相信。
　　德拉肯压住嘴角的笑意：“你想怎么解决？”
　　又来了。
　　这家伙最近真的很喜欢问他为什么，明明已经有答案了。
　　元恬越来越自然道：“我觉得其实可以把他放回去，作为鱼饵。”
　　“现在跟受害人接触过的、没被集中保护的名单越来越短，那个纨绔被放回去很大的可能不会接受R2地区工作人员的追踪，斯图尔德说不定会对他下手。”
　　斯图尔德的清洗其实也不区分贵族和平民，只针对天赋与智力，社会地位并不影响他的对象选择。
　　有身份为贵族的感染人类出现，说不定还会起到进一步激化星际矛盾的作用。
　　担心自身安危的贵族会更激烈地要求困死R2地区，以免他们受到波及，但这场灾难根本就不是所谓的意外，而是人为的挑选。
　　这次妥协，就会不断有下一个R2地区出现，直到刚有起色的黑曜在惶惶中分裂为止。
　　元恬脸色忧愁。
　　反而是德拉肯脸色不变，他说：“不是‘斯图尔德说不定会对他下手’。”
　　元恬疑惑地抬头。
　　德拉肯：“而是他一定会对他下手。”
　　张停险之前慌不择言对少年的辱骂，
　　那个自认为最忠心的仆人绝对不会放过他。
　　*
　　张停险在一天后被放了回去，刚进的时候还能有模有样地威胁几句，但离开时双腿都在发抖，几乎站不直身体。
　　但从外表看无虞，黑贝手段老辣的执行专员特地“好心”申请了治疗仪，来来回回折腾了几遍，把这个纨绔找到这里的前因后果全部挖了出来：
　　巧合地看到了研究所的消息，巧合地看到了地图，巧合地发现了磁场的异样，然后试探着过来，就真的找到了研究所的位置。
　　一切都是“巧合”。
　　但太多巧合叠在一起就不是巧合了。
　　负责他的黑贝专员懒散地打了个哈欠：“真是软骨头，也太无聊了，我都快睡着了。”
　　他朝无语的同事挥挥手：“接下来的盯梢交给你了。”
　　元恬和德拉肯盯着监控器中消失的瑟缩身影，
　　德拉肯分出一缕黑炎负责追踪和监控他。
　　元恬活动了下身体，说：“希望能在他身上找到线索，不过这种事情也急不来。”
　　德拉肯已经收好了东西，对少年说：“走吧。”
　　元恬不能住在研究所附近，他的精神力会受到那些感染人类的影响，恢复的效率会变慢，反而不利于救助更多人。
　　他们在R2区域找了一处空旷地建造了住处和相关设施，有生活和工程机器人在，倒也不麻烦。
　　有德拉肯在，往返的路程就更不麻烦了。
　　元恬点头。
　　到了之后，德拉肯在检查房间的安全性，从他手中逸散的黑雾仔细检查着这幢房子每一个细节。
　　元恬回了自己的住的房间，摊开行李箱在收拾东西。
　　他后知后觉，房子只住了他们两个人。
　　这跟之前在王宫居住的感觉并不一样，王宫很大，虽然也只有他和德拉肯两个人，但两人碰面的地方都更像是公共空间。
　　就跟约好一起去图书馆学习和工作的感觉。
　　但R2地区的生活水平不高，元恬也无意铺张浪费，建造房屋够用就行了。
　　这就导致了……即使在自己的房间里，都好像能嗅到另外一人的气味，感知到另外一人的活动。
　　什么隔音材料对精神力都超越常人的两人根本没用，
　　但使用隔绝精神力的材料又不够安全，无法及时发现危险预兆。
　　特别是德拉肯精神力的特殊性，他自己也很难控制对外界情况的把握。
　　元恬躺在床上看天花板，拿起柔软的枕头盖在自己脸上，想起这个动作可能会被对方察觉，又把枕头放下来。
　　少年扑棱一下从床上坐起来，顶着一头被蹭乱的头发，很是严肃迷惑地想，其实在之前他也跟玉佩单独相处过，宿舍比这里还小，为什么当时就不觉得别扭呢。
　　元恬喃喃：“果然还是有了身体的原因吗……生活里感觉不到另外一个人的存在感，跟处处都能听见看见还是不一样的？”
　　外边的房间有不寻常的动静，好像是金属碰撞的声音。
　　元恬警惕地起身，看见门口如常巡逻的黑雾又放松下来，向发出声音的厨房走去。
　　德拉肯紧绷的背肌也慢慢放松，听着柔软拖鞋“哒哒哒”小跑过来的动静，心口柔软地陷落。
　　元恬对厨房这种地方非常陌生，在迷雾星有克拉伦斯，在王都有生活机器人，他最熟练的厨房机器是微波炉加热营养液。
　　他探出脑袋看德拉肯在里面活动，不自觉地对未知的领域保持严肃郑重的态度。
　　德拉肯感知到少年严阵以待的表情，失笑：“进来吧，无防护也没有安全隐患和暴露风险。”
　　元恬眨眨眼，嘴上说：“我只是不想打扰你。”
　　眼睛却到处看，看到青色火焰上、厨具里滋滋作响的热油时，小脸上精致的五官不自觉皱起来。
　　但德拉肯将这方小天地里的一切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看起来不像是新手。
　　元恬紧张的表情慢慢舒展开：“没想到你会做饭，其实交给生活机器人就可以了。”
　　德拉肯：“不习惯。”
　　元恬：“好吧。”
　　男人准备的明显是两人份的菜，元恬不好意思在外面坐着干等，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德拉肯后面转。
　　转了一会儿，熟悉他手上这套流程了，就有些蠢蠢欲动。
　　小尾巴也不直接说他也想玩，就是用那双湿漉漉、闪着光亮的大眼睛安静地看人，一副委屈又懂事的模样。
　　德拉肯无奈：“你要试试吗，有菜谱。”
　　元恬耷拉的尾巴又高高翘起来：“好好好。”
　　他决心不能给德拉肯添麻烦，一切严格按照标准步骤进行：
　　“嗯……手放上去感觉到热气，好像已经感觉到了，不过‘感觉到热气’这种说法是不是有些太不严谨了，每个人的热气定义是不一样的……好吧，我继续。”
　　“放适量的糖……适量又是多少？”
　　“两勺盐……具体是什么勺子？”
　　看着厨房收纳架上一排瓶瓶罐罐，
　　和一排大大小小的勺子，最大足有拳头这么大的勺子，元恬麻爪了。
　　最后德拉肯换了原定的一个菜，给少年找了一份更严谨的菜谱。
　　元恬看着电子天平上精确的克数，满意地点点头：“原来这就是适量的感觉，我明白了。”
　　在元恬探索新世界时，德拉肯已经利落地解决了原定要做的菜，
　　暂时下岗的生活机器人将做好的菜放到桌上，然后哼哧哼哧地开始收拾厨余。
　　厨房其实很大，元恬手忙脚乱地打转，时不时宕机在原地思索一下。
　　德拉肯就倚在门口安静地看着，眼神柔和。
　　好在有保温设备，元恬端出他辛苦后的“杰作”，桌上的菜也依旧保持着适宜的温度。
　　元恬都不敢看自己做的那盘菜，先吃的德拉肯做的坚果虾仁。
　　元恬把食物咽下去，惊喜：“好好吃！”
　　他好奇地看着德拉肯：“你不是不需要进食吗，为什么做菜也这么驾轻就熟？”
　　德拉肯的确不需要进食，他甚至不太能感受到人类口中“美味”和“厨房垃圾”的菜品有什么区别，他练习做菜的原因是元恬。
　　德拉肯：“以前无法见面的时候，你说见面想吃我做的菜。”
　　当时少年的身体状况已经很差，只能选择“坚果虾仁味的营养液”，这种温和的食物更适合温养他的身体。
　　元恬没忍住跟“网友”尼德拉肯聊天时抱怨了两句，他说等身体好了之后一定要大吃特吃。
　　尼德拉肯一直记得。


第79章 
　　元恬这一餐吃得比以前积极很多。
　　德拉肯默默记住少年夹菜的顺序和次数, 在心里更正少年的口味和下一次的菜单。
　　他发现元恬其实不是不喜欢吃饭这件事，只是因为从小的生活环境：
　　周围的仿生人朋友不需要进食，
　　克拉伦斯作为一个合格的斯图尔德, 在某些方面也是相当古板和恪守礼仪, 绝不会跟小主人在同一张桌子上进食。
　　这导致少年总是一个人进餐,
　　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需要吃饭, 这种“特别”让他产生了一种自己跟朋友和家人都不同的孤独感，他下意识地抵触自己跟朋友家人们的不同,
　　表现为排斥用餐。
　　克拉伦斯只觉得小少爷到了挑食的年纪, 轮流和仿生人们低声劝哄,
　　元恬不想让他们担忧，的确会乖乖把准备好的东西吃下去。
　　但根本的症结并不是元恬“挑食”，而是他不想让“不能吃好吃”的朋友和家人难过。
　　开开心心地吃完一顿饭，元恬想起什么，看向德拉肯，问：“你真的没关系吗？”
　　德拉肯说：“只是供能低效, 不会对我的身体有负面影响。”
　　元恬想了想, 这大概就相当于人类在很饿的时候喝水, 无法解除饥饿为身体供应足够的活动能量, 但也不会有害处。
　　元恬：“谢谢。”
　　像少年这样的聪明脑袋, 当然能知道德拉肯是在陪他。
　　等德拉肯暂时离开去处理政务, 元恬怔怔地把手放在心口的位置，
　　掌心跳动的心脏像是活泼的小鸟, 如果子壹在, 大概会提醒他心率异常。
　　少年眉目间有一瞬困惑。
　　元恬饭后活动了下, 德拉肯站在旁边的亭子里，低头看了一眼新到消息, 叫了声元恬。
　　元恬接过德拉肯手中的毛巾擦脸，擦过去看消息——
　　关于放出去的纨绔张停险，张家的确出事了，但被“感染”的不是张停险本人，
　　而是跟他接触过的一个家族成员。
　　*
　　张家人，包括所有有过接触的旁系都被接到了一艘星舰上，会被统一转移到保护地。
　　星舰中全是荷枪实弹的王都士兵，面容冷肃，几乎不会对他们的问话产生任何反应，
　　更别提贿赂让他们离开。
　　张父一个巴掌抽在张停险的脸上，勃然大怒：“孽子，你居然敢去那种危险的地方，人家都上赶着离开，就你一个蠢货还上赶着贴上去！”
　　其他张家人冷漠地看着这出闹剧，眼神冰冷地看着，几乎怨毒。
　　当时正是张家的族会，而张停险的舅舅当场发病，就近还有几个族人被他打伤。
　　警报响起后，张家人被一网打尽。
　　如果张家人行事风格温和、外面有些朋友帮衬还好，王都来的人向他们保证了在完成检测后马上将他们放回去，不会影响他们的正常生活。
　　张家人自己也惜命，对感染生物越了解就越害怕，
　　就算王都的人不带他们走，他们也会想办法自己去治疗。
　　但他们行事作风狠辣、立身不正，只有敌人，没有朋友，
　　这次离开，就等于在R2地区直接除名，
　　就算不离开，消息传出去，也不会再敢有其他合作家族敢接近他们。
　　都是这个孽障！
　　张母一边抹眼泪，一边看着。
　　张停险被这一巴掌抽掉了一颗牙，他捂着脸：“我……我觉得不会有事。”
　　“你觉得没事？”张父差点被一句话气晕，“都怪我平时疏忽了你的教养，养出你这么个不知死活、不知天高地厚的畜生！”
　　张停险看着张母，一向惯纵他的母亲，这时候只是扭过头。
　　张停险的祖父祖母老泪纵横，没有再说那些“孩子还小不懂事，大了就好了”“男孩子有后劲，等再长长就聪明了”的胡话。
　　张父怒斥：“你就该庆幸陛下不是个小气的，他派的人要是正常巡逻，不是盯着我们，就算我们一家人被杀光了，别人也只会拍手叫好！”
　　张停险将脸埋在手臂里，默默无声，他宁愿变成感染生物，现在毫无意识的人是自己。
　　*
　　德拉肯接到消息后就带着元恬回到研究所阅读相关报告，
　　随后开了个小会，参加的都是能被信任的心腹。
　　元恬有些纠结最新的这份情报：“被感染的不是张停险，而是他的舅舅？”
　　虽然也能说得上符合“传播”的逻辑，但是不是有点太拐弯了，直接对那个跟研究所有过接触的纨绔下手不是更加直接高效吗？
　　因为他认为直接让张停险失去意识太便宜他了，他想让他在众叛亲离中忏悔。
　　德拉肯问黑贝的执行专员：“现场留有什么线索吗？”
　　元恬被转移了注意力，不再注意那个微不足道的疑点：“重点在接触过那个受害者的人身上，最好把手上有的监控都调给我。”
　　“因为受害者出现这种情况并不是真的什么接触传染，除了其他受害者，真凶也必须靠近过受害者才有下手的机会。”
　　所以将所有接近过受害者的人员列一个名单，将其中高度相关的人单独拎出来就能缩小范围。
　　黑贝专员也明白元先生的意思，手指动了动：“经过总控AI的比对，这个人非常可疑。”
　　元恬看着监控录像截图里那张谨慎狼狈的长脸，惊讶道：“这是那个从星光舰队逃跑的监军。”
　　黑贝专员点头：“对，他原本是星光帝国所属星系特纳家族的人，特纳是个中等家族，主要依附德蒙特家族生存。”
　　“他在到达我们边境后，没有从官方入境，而是直接消失了。还试图杀死这个同行舰队带回来的星盗。种种行为都说明他有问题，我们派人去追捕了，但中途失去了他的行踪。”
　　黑贝专员敬佩道：“您的猜测果然没错，他的行动路线就是到了这里。”
　　胡高明皱眉：“那也就是说，这次所谓的‘感染’还有星光的人牵涉其中了？”
　　徐浦点头：“陛下，星光现在已经在边陲交界的地方采取了措施，在边境以‘防范人类感染传播到本国’的名义囤兵，调集了不少军团重新驻扎在边境，我们必须考虑他们忽然对我国发动战争的可能。”
　　黑贝专员也说：“之前在我国交流的学者、贵族等前两日就开始撤退，可能也是提前得到了风声。”
　　胡高明提到这件事就生气：“还有些所谓的交流团队，就是来打探我们的情况，如果不是我手下的人长了个心眼，那些人拿到数据就跑了。”
　　罗老冷哼一声：“如果真的要打，我们可不怕他们。”
　　徐老叹息：“但星光大概率会跟邵国联手，我们会陷入多线作战的泥沼，国内的民生还没有完全恢复。”
　　罗老：“但现在可不是我们在惹事，是对方不将我们放在眼里，难道我们要向他们割地求和？”
　　徐老：“我当时不是这个意思，但总有更温和的解决办法。”
　　罗老和徐老据这个话题有有些异议，
　　他们默契的唇枪舌战间，元恬抬头看向德拉肯。
　　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尼德拉肯必定会出手。
　　这是否就是塞勒斯·斯图尔德的目的？
　　他之后还想做什么？
　　坦白说，如果真的将尼德拉肯逼得出手了，这场战争的结果毫无悬念。
　　会议上的争论并没有得出结果，德拉肯吩咐先找到监军，先解决边陲的情况。
　　两位老人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其他势力弄虚作假的证据，澄清在人类在自然状态下也会变成“感染生物”的谣言。
　　这也会让他们在舆论上得到优势。
　　散会后，德拉肯将一个定位器交给元恬，说：“去寻找克拉伦斯的其中一只舰队失联了，失联前报了坐标，说发现了情况。”
　　元恬按捺住担忧，尽可能冷静地分析：“这不一定是坏事，深入基础建设缺乏的偏远星球也会有这种情况，通讯设备收到影响就会失联。”
　　这恰恰说明……可能真的发现克拉伦斯在那颗星球上行动的痕迹了，不然不会失联这么久还没有出现。
　　元恬的通讯器亮了亮，他低头，看到通讯亮起的名字——塞勒斯·兰开斯特。
　　德拉肯也扫到了那个名字，见状道：“我去安排一些事情，你就在这里，不要离我太远。”
　　元恬点头。
　　他接通电话后，对方没有马上开口。
　　耳边似乎能听到塞勒斯的呼吸声。
　　元恬：“塞勒斯？”
　　塞勒斯这才开口：“我以为你不会接我的电话。”
　　元恬一顿：“我们……还算是朋友吧，你有什么事吗？”
　　温润的男声：“不回王都吗？玛格丽特女士很担心你。”
　　元恬：“……暂时不，我在这边还有些事要处理。谢谢你转达，我之后会跟她和老师通电话。”
　　塞勒斯似乎没听出元恬试图拉开距离的生疏：“好，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元恬：“请帮我问候老国王的身体。”
　　老国王性格大变，这次让几个主力军团驻扎在边陲的调令就是他亲自签署，
　　他处理政务的攻击性越来越强，跟之前的温和不同，已经成了不折不扣的鹰派，已经有几个中立小势力在他的强硬下投入了星光的阵营。
　　对外扩张的同时，星光内部也开始收紧。
　　但跟扩张的手段不同，他的身体每况愈下。
　　星光国内民怨四起，倒是下一任国王，王室继承人的风评越来越好。
　　老国王似乎终于有些坐不住了，开始打压王储一派，
　　塞勒斯本人对父亲表现出了极强的尊敬、任劳任怨，别说是王储一派，连中立的臣子的看不下去了。
　　塞勒斯：“他的身体的确不太健康，我会转达你的问候。”
　　塞勒斯语带笑意，似乎没有受到最近那些事的影响：“不过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大概想问的另有其事。”
　　元恬一默，说：“如果是你，现在的情况会是什么样呢？”
　　塞勒斯和元恬都知道，他所说的情况是指的什么：
　　星光和黑曜的关系，未来是否会真的走到最糟糕的一步。
　　塞勒斯：“小元，抱歉。”
　　元恬将塞勒斯的抱歉理解成他不愿谈论对父亲僭越的话题：“不用道歉，是我太冒犯了。”
　　塞勒斯似乎无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谈：“我会给你提供你想要的帮助。”
　　他想要的帮助？
　　那是什么？
　　但不等元恬细问，塞勒斯就已经关闭了通讯。
　　元恬陷入沉思，大脑中以前和最近得到的消息开始分析组合，得出一个个或荒谬或可靠的猜测和结论，
　　连德拉肯什么时候回来都没发现。
　　德拉肯盯着少年皱着的细眉看了一眼，看似漫不经心道：“怎么了，他说了什么让你很为难吗？”
　　元恬回过神，摇头：“也不是，只是问我要不要回星光。”
　　德拉肯：“你要回去吗？”
　　元恬：“当然不。”
　　他虽然担心玛格丽特女士和埃文斯老师，但这两位的阅历和地位足够照顾好他们自己。
　　如果元恬真的回去，说不定那两位还要费心照顾他。
　　元恬：“从各方面我都没有回去的理由呀，你怎么会这么问？”
　　德拉肯：“只是问问。”
　　元恬：“好吧。”
　　其实他也不是很在意这个问题。
　　默默地捣鼓了下手上的计算机，元恬忽然抬头，问：“你是不想我待在黑曜吗？”
　　他指的当然不是结契存续期间，而是之后。
　　所以提前之前那个话题，第一反应才是他想离开。
　　元恬知道了太多关于德拉肯身份的秘密，根据帝王的多疑的确也该担心之后的问题了。
　　此外，他之前还出现过疑似力量失控，要对别人动用私刑的念头。
　　这对任何一个掌控欲爆棚的君主来说，都是无法忍受的麻烦吧。
　　就像放在境内的不定时炸弹。
　　德拉肯当然不是这么想的，但他一顿，少年问的是是否希望他待在黑曜。
　　答案其实是不希望。
　　德拉肯只希望跟结契对象待在一颗只有两人的星球上，他们的生活里只有彼此，没有其他人打扰。
　　可这显然不现实。
　　德拉肯：“我不是希望你离开。”
　　但元恬觉得自己已经从刚才德拉肯的停顿中得到了答案，
　　他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闷闷地“嗯”了一声当做回复，埋头继续研究自己的精神力。
　　德拉肯再不通人情也能看出少年的情绪不对，更何况他一向对元恬的情绪敏感。
　　男人短暂思忖，看了一眼时间和之后的行程安排，打开了屋内免打扰。
　　一副要谈重要大事的模样。
　　比如“离婚”后财产分割问题，
　　或者辞职后签署的什么保密协议和竞业协议（一定时间内不能在其他公司同岗位就业）。
　　德拉肯认真道：“元恬。”
　　抿着嘴巴、睫毛乖巧垂着的少年轻轻“嗯”了一声，
　　但逃避地没抬头。
　　德拉肯说：“我喜欢你。”
　　元恬：“嗯，没关系，我知道你的苦衷，毕竟……”
　　他一顿，颜色浅淡的睫毛轻颤，薄白的眼皮掀开，一下子露出那对清澈的蓝眼珠。
　　德拉肯素日冷峻的脸，此时下颌线紧绷，黑色的眼睛却直直盯着元恬，
　　他重复道：“我喜欢你，并不只是对友人的喜欢，是想一直保持结契的那种喜欢。”
　　元恬手指一颤，像望进了一团炭火般，有种眼球被灼伤的错觉，
　　他喉咙发紧，下意识回避了德拉肯的视线，大脑有些宕机。
　　德拉肯接着道：“我本来不想这么匆忙地对你表白心迹，这不是一个合适的时候，不够隆重，也不够正式，但除了直接对你说明，我想不到其他让你停止胡思乱想的方法。”
　　德拉肯：“你对我很重要，比人类帝国的皇位更重要，我不会因为世俗的权力猜忌你。”
　　德拉肯主动将两人的结契联系扩到了最大，
　　元恬能通过那根联结两人的红线知道——德拉肯是认真的。
　　德拉肯：“如果你无法相信，我可以将……”
　　元恬眼睛吓得睁圆：“不，不用，我……给我一点时间，我想思考一下。”
　　少年平日皙白的脸发红，仿佛夕阳为云霞染上了颜色。
　　德拉肯还是盯着元恬，忠诚的头狼一样。
　　元恬奇异地理解了他的顾忌：“不会的，我不会乱跑……我只是需要一点个人空间清理思绪。”
　　德拉肯欣然同意。
　　说是给了一点空间，但对方就站在房间门口，
　　明明是尊贵的黑曜皇帝，却总是毫无顾忌地为他守夜。
　　白天做研究的时候也如此，元恬偶尔精神力外放时就能感受到德拉肯人在门口，
　　即使是以玉佩的方式陪伴，室外也会有黑雾巡弋。
　　以前元恬还只觉得那是结契对象为了提高恢复效率，所以尽可能在物理上拉近两人的距离。
　　但几米跟十几米……这几天看下来，其实也没有很大的区别。
　　元恬在台子前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又绕着台子转了两圈，感觉脸还是发烫，干脆抱着膝盖蹲在地上，看着仪器不断运转的表盘思考。
　　德拉肯说喜欢他，怎么会呢。
　　明明几个月前，还是结契三年就断，不能延期，
　　还说如果他有意向，还会给他介绍认识的青年才俊。
　　但那是几个月前了，人总是在变的。
　　但这也几个月……
　　元恬忽然站起来，哗啦啦地开始翻自己的纸质小本本。
　　雏鸟情结：与动物行为学中印随行为类似，动物刚出生时对第一眼看见的活物总有特殊好感。
　　衍生到人类身上，谢行尊沉睡这么久醒来，还是在他的精神力作用下被唤醒，所以对他有特殊情感，甚至将其误以为是恋人之间的喜欢也是很正常的。
　　更何况他们还有结契，很容易模糊结契带来的“心心相印”与真正因感情产生的理解和悸动。
　　吊桥效应：根据情绪二因素理论解释，处于危险情景中的人会为自己不同以往的生理表现和心理感受寻找解释，最后做出了错误推论，这个过程被称之为唤醒的错误归因。
　　简而言之就是移情，人类容易错误地将处于危机中的生理变化归于对某个人的情感变化。
　　这也符合他们所处的情况，也许德拉肯就是将面对敌人的心率加速归结到了他身上……吧？
　　房间里，一朵发红的可爱蘑菇闷了一会儿，突然自言自语道：“吊桥攻击，这是吊桥攻击！”
　　本来在外面巡逻，刚刚才被黑雾抓回来，用以给主人解压的毛茸茸小狗，
　　奇怪地豆豆眼抬头：？
　　它从门缝钻进来就听见主人在说胡话，担忧得不行。
　　因为做不出实验而神志不清的风，终于吹到了R2地区。
　　它哒哒哒地跑到主人身边，提醒主人吊桥不会攻击他，这里也没有吊桥。
　　元恬下意识把白色毛茸茸搂到怀里。
　　平时这个时间甲壹都在外面巡逻查看是否有异常痕迹，为什么会现在回来……当然是被黑雾抓回来的。
　　原来德拉肯也知道这会对他的情绪造成很大的冲击。
　　元恬把发烫的脸埋进甲壹柔软的毛里，但不可否认的，情绪真的得到了很大的缓解。
　　“咔哒”一声，一大一小两个白毛同时抬头看着被打开的门。
　　德拉肯的注意力当然全部都集中在大的那只身上。
　　元恬腮肉上晕染的红还没有完全褪去，眼尾都被跟着沾染了春水一样柔和明媚的颜色，眸光潋滟。
　　几缕长发蹭得翘起来。
　　足够让尼德拉肯丢盔弃甲。
　　元恬没想到这么快又看到攻击他的“吊桥”，“噌”的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说话磕磕巴巴的：“怎么这、这就进来了。”
　　但他的身体还没恢复完全，还有些低血糖和贫血的小毛病，蹲久了猛地起来就有些头晕。
　　他还记得后面是工作台，本能地往后面靠。
　　德拉肯看着再有一步就撞到少年腰间的桌角，皱眉，身影下一秒就消失在原地。
　　元恬又嗅到了那股似乎是硝烟熏燎的气味，他的大脑已经将这股气息跟安全划上了等号，即使那人靠得再近身体也没有下意识的反抗动作。
　　元恬下意识往后的最后一步踩实，感觉到自己后腰撞到了什么东西，
　　他潜意识往后看——
　　撞到的是桌角，但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提前握住了桌角，元恬脆弱的腰只是撞到了他的手背，一点也不疼。
　　元恬一惊，有扭回头去看瞬移过来的德拉肯：“抱歉，需要我……”
　　元恬的声音卡壳。
　　两人的距离靠得太近了，他刚刚扭头的动作鼻头还蹭到了德拉肯胸前的衣服。
　　鼻腔里全是那股特别的气味，硝烟之外，还夹杂着像是某种特殊金属的气息，
　　混合着元恬自己洗衣液的香味。
　　德拉肯一只手挡在元恬身后，另一只手虚虚扶着他的腰，
　　元恬平视，是男人宽阔的肩膀和衣料之下很有安全感的胸肌，
　　往上看一点，是男人好看的喉结和下巴。
　　元恬没彻底冷静下来的脑袋里循环着：
　　吊桥攻击，这是吊桥攻击！


第80章 
　　元恬的语言系统宕机了一段时间才恢复。
　　元恬两只手缩在身前都不敢动一下, 刚才他的指尖就不小心擦过对方的腹部，
　　得出了虽然本体是黑晶，但德拉肯的身体跟正常人类一样, 该有肌纤维的机械反应都有的结论。
　　之前元恬还摸过德拉肯的心脏, 那时候好像也没有这么剧烈的反应。
　　德拉肯低头：“站好了吗？”
　　元恬：“……好了。”
　　德拉肯松开手。
　　元恬问：“你进来得好像很着急, 有什么事吗？”
　　德拉肯：“系统AI在这个局域网通讯的关键字中检测到了‘特纳’的名字, 定位在你的房间。”
　　特纳就是之前逃跑、又在R2地区这露面的长脸监军。
　　元恬也一怔：“但刚才我们在……”元恬小小声，“反正没有提到过特纳, 我之后也没有发消息。”
　　所以德拉肯才这么着急地进来, 以为里面的元恬遇到了什么他用精神力没探测到的情况。
　　元恬低头看了一眼, 通讯器亮着：“哦，好像是有谁给我发了消息。”
　　但他刚才开启了免打扰模式，消息并没有提醒。
　　不过谁发的消息会带上特纳两字，如果有报告消息也不会发到他的通讯器上，而应该直接报告给德拉肯才对。
　　元恬和德拉肯对视一眼，都意识到情况不对。
　　元恬按亮屏幕, 一怔：“塞勒斯？”
　　德拉肯眉梢轻挑, 语气微妙：“刚刚不是通过电话了吗, 为什么他还要给你发消息。”
　　元恬：“我也不是他, 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一顿, 才经过刚才的事情, 元恬对这方面难得敏感些。
　　元恬眨眨眼：“……我记得刚才好像你说不在意我跟他通话。”
　　德拉肯：“作为你的合作伙伴，我不能在意。但作为你的追求者, 我的确在意。这会让你不快吗？”
　　不管回答“是”还是“不是”好像都不太对。
　　德拉肯变得……狡猾和直白了。
　　元恬捏了捏耳垂, 知道了为什么会有引火烧身这个古语。
　　他转移话题：“他刚才好像说要为我想办的事情提供什么帮助……”
　　元恬一边喃喃, 一边随意地点开了塞勒斯·兰开斯特发给他的那条消息——
　　一个坐标。
　　还是一个实时更新定位的坐标。
　　坐标红点顶着的姓氏是‘Turner’，位置就在他们所在星球的一个贫民区, 路程不到五分钟。
　　*
　　元恬和德拉肯在看到消息后马上通知负责的胡高明和负责的黑贝专员展开行动。
　　德拉肯：“你现在的身体在恢复期，我不能带你瞬移过去。”
　　元恬点头：“先让黑炎和附近的黑贝执行人员过去吧，甲壹已经把星舰开过来了。”
　　元恬发消息询问了塞勒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对方一直没有回。
　　他看着那个停在原地的坐标，还有附带的那张照片：
　　这明显是最近才拍下的一张照片，长脸监军已经不复之前在舰队上的意气风发，
　　胡子拉碴、不修边幅，鬼鬼祟祟的模样不像是一位贵族，而是街边哪个流浪汉。
　　元恬不解：“就算特纳是畏罪潜逃，但以他的资产和精神力等级，怎么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我记得他之前就算是在星舰上也每天会抽出一段时间更换华服，说这是他们家族的传统。”
　　把小贵族出生的星光舰长气得够呛，但又拿这个明显是王室派过来的监军没有办法。
　　元恬闭了下眼，之前曾出现在头脑中的可怕猜测再次浮现，越来越清晰：“王室派过来的监军……”
　　塞勒斯……为什么要这么做。
　　德拉肯依旧盯着主控屏幕，根据新消息不断对之前的布置做出新的调整，
　　他镇定自若的表现很好地稳住了元恬的情绪。
　　德拉肯虽然看着不断跳出来身份验证和命令验证的屏幕，但无声地握住了少年发凉的手。
　　不带任何其他色彩，只是单纯地让元恬有一个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汲取温暖的地方。
　　那只小一号的手，犹豫警觉地颤了下，最后握住了德拉肯的拇指。
　　等两人到达时，行动干净利落的黑贝专员已经把监军拿下了。
　　周围无关的平民被疏散，附近开启了有权限才能进入的防护罩。
　　特纳的表现出乎意料的平静，根据行动录像，
　　黑贝专员破门而入时他就躺在床上，一瞬间爆破的巨大动静只是让他躺在床上瑟缩了下，直到被按在地上束缚住了行动也没有其他反应。
　　黑贝专员经验丰富：“陛下，元先生，这不符合人本能的条件反射，也跟我们掌握的情况不符合。”
　　之前从边境逃跑时，特纳的求生欲相当强烈，几次金蝉脱壳用了不少珍贵的高科技设备，把两组盯梢的黑贝专员都甩掉了。
　　跟现在毫无反抗欲的模样截然不同。
　　连有执行机器之称的黑贝专员都忍不住生出了疑惑：
　　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产生了如此剧烈的变化？
　　黑贝专员准备开门，提醒：“虽然如此，您和元先生还是小心为好，以免他还有狗急跳墙的手段。”
　　“他似乎长期处在恐惧和绝望的情绪中，居住在昏暗的环境，为了防止他精神崩溃，屋内的灯光并不明亮。”
　　这也是他们在原地待命，没有将人转移到更专业、更安全地方的原因。
　　这里是R2地区的贫民区，虽然已经有了预料，但里面的情况比元恬在照片上看到的更加糟糕。
　　发黄发腻的墙壁，沾满污渍的地板已经分不清原色，食物和生活垃圾将房间塞得无处下脚。
　　只看外表，完全无法相信面前这个邋遢的流浪汉跟之前志得意满的贵族监军是同一个人。
　　即使听到了开门的动静，他也没有多余的反应，躺在床上，迟滞地扭头往后看，更像是一具腐朽的行尸走肉。
　　但就在看到银发少年的一瞬间，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睁大，
　　这具已经快被抽干生命力的行尸走肉又活了过来，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守在旁边的黑贝专员即使吃惊他的异常反应，但也第一时间制止了他。
　　小队长惊讶：“他还是第一次出现这么剧烈的反应。”
　　即使被旁边的工作人员按住也没有停止挣扎，脏污的五指抓地，不断试图向着元恬的方向靠近。
　　小队长欲言又止地的看了一眼陛下和元先生，不敢明说：“他似乎认识元先生，好像有什么话想说。”
　　房间中，元恬那双比最初有了变化的眼睛，冰蓝中仿佛流动着暗金色的光，他说：“没关系，解开他的限制让他说吧。”
　　黑贝专员松一口气，解开捂住特纳嘴的机器，心里祈祷这个家伙最好别说出什么让人恼火的污言秽语。
　　小队长的祈祷成真。
　　特纳不但没有破口大骂，反而对元恬表现出了异常的尊重，
　　或者那种情绪更应该被称作恐惧。
　　特纳因为太久没喝水变得干涩嘶哑的声音：“元先生……请你……原谅我……”
　　德拉肯眯了下眼，抬手，黑雾预防性地在整个房间铺满。
　　连以为自己已经习惯的黑贝专员都一瞬抖了抖，
　　但身体已经极度虚弱、趴在床上的特纳却没感觉到一样，依旧努力地看着元恬的方向。
　　特纳：“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原谅我吧。”
　　他脏污的床单被黑红色的血液打湿。
　　德拉肯不耐地拧眉，表情冰冷，但元恬还有要问他的话，
　　他按下跃跃欲试的黑雾。
　　元恬拧眉：“你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我又要怎么原谅你？”
　　特纳像是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话，整个人开始剧烈颤抖。
　　黑贝专员警惕着，时刻准备上前挡住他的袭击。
　　但邋遢的长脸男人将脸埋在手臂中，再抬起头，居然满脸泪水。
　　他瞪大眼，忽然神经质地左右看，像是在寻找谁，在跟他对话：“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随即露出了一副解脱的表情。
　　黑雾一瞬铺满了整个房间，挡住了少年看向特纳的视线。
　　德拉肯握住少年冰凉的手：“走吧。”
　　元恬没去问特纳到底发生了什么，安静地跟着德拉肯离开。
　　刚刚走出房间门，通讯器弹出一条消息，来自之前一直没有对他的疑问做出回复的塞勒斯，一条语音——
　　“小先生，我处置了您身边渎职的坏蛋。”
　　熟悉的语气和称呼，来自久远的记忆里斯图尔德。
　　熟悉的声音，是昔日的友人塞勒斯。
　　塞勒斯·兰开斯特的确跟塞勒斯·斯图尔德是同一个人。
　　一切尘埃落定，元恬恍惚居然不觉得意外。
　　他的大脑其实早就根据对方展现出来的蛛丝马迹看到了答案，
　　理智有了结果，但元恬在情感上还试图再相信一次。
　　元恬说不清自己的脑袋里现在在运作什么，又或者就是久违的空旷，什么都没有想。
　　少年低垂着头，很乖地被牵着，引着往哪边走就往哪边走，
　　跟只点了跟随模式的圆罐头机器人似的。
　　德拉肯突然停住脚步，转身面对元恬，
　　少年惯性向前，没刹住车，径直撞进了男人怀里。
　　这是一个看起来像是纯粹意外的，很温暖的拥抱。
　　元恬干脆把脸埋在德拉肯衣服里。
　　德拉肯的身量高，身材挺括，衣服码数也大，
　　大衣装进一个元恬绰绰有余。
　　德拉肯：“作为你的追求者，我很高兴你不抵触跟我‘意外’的肢体接触，但是我的确有点介意你因为他难过。”
　　元恬：“……”
　　忽然就难过不起来了，他之前就不应该试图打趣德拉肯。
　　元恬情绪低落：“我曾经真的觉得塞勒斯是个不错的人……至少不那么坏。”
　　元恬：“或许只是他在我面前的表现不错，对我来说是个好人。”
　　他知道人有多面性，但塞勒斯已经完全践踏了道德底线。
　　德拉肯只是安静地倾听，抬手揉了下怀里毛茸茸的银色脑袋。
　　元恬：“他还伪装成不认识我的样子，抓走了克拉伦斯，把我带到王都。”
　　“看着我被他耍得团团转，他很高兴吗。”
　　德拉肯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帮情敌解释。
　　德拉肯言简意赅，直抒胸臆：“他有病。”
　　嗯……虽然是骂人，但元恬听完还挺开心的。
　　元恬后知后觉自己在德拉肯怀里赖了多久，后脖颈都僵了，
　　手上松开被自己抓皱的衣服面料，抬起脸，慢吞吞道：
　　“拥抱……果然是一种很好的、通过身体接触表达感情的社交行为。在生理效应上，也在减轻压力、提升幸福感方面有积极影响。”
　　元恬悄悄看一眼德拉肯：“所以会有一些心理健康疗法利用拥抱等身体接触来缓解触觉需求……即皮肤饥渴症，以及创伤后应激障碍。”
　　少年不自在的时候话就会特别多。
　　德拉肯眼带笑意，等他说完才开口：“如果你记账，这项不能记进去。”
　　记账是指的，之前元恬在王都把“资助”自己的塞勒斯当债主，严格地记录每一项应该归还的款项。
　　之后还记到了玉佩头上，
　　更尴尬的就是还被本人发现了。
　　不仅老生气，还记仇，还阴阳怪气。
　　这到底是什么追求人的态度。
　　元恬头顶冒着过热的烟，几乎是有点羞恼：“我没记了……之前就没记了。”
　　但他憋不住好奇：“为什么你要特别说不能。”
　　德拉肯说：“也许你应该希望我作为黑曜的皇帝能够以身作则，至少不能违反条例。”
　　他看了一眼元恬：“所以之后类似的事情，都不能记。”
　　元恬联系上下文，德拉肯走出一段距离后，反应过来：
　　在黑曜，那个什么交易是违反条例的。
　　……只是拥抱而已，什么类似的事情！还会有什么！
　　元恬从水豚变成河豚，正在脑袋里组织语言要跟德拉肯理论清楚，
　　男人忽然停下脚步，将手中的通讯器递到元恬面前，让他看清楚上面的文字——
　　舰队找回了失踪的克拉伦斯，正在将他送往这里。
　　克拉伦斯的确还活着，一切都好。
　　德拉肯放开少年时最后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不需要你为他负责。”
　　即使塞勒斯一直自称是元恬最忠诚的仆人。
　　少年身体僵了下，然后又恢复柔软，很轻微地点头，仿佛做了什么决定。
　　*
　　元恬一直等在星舰预定停泊的地方，忍不住在原地走来走去。
　　好在中途没有再出什么意外，克拉伦斯乘坐的星舰很顺利地着陆。
　　看到从星舰中走出的老人，一瞬间，元恬控制不住的眼泪从眼眶里溢出来，
　　直到他再次拥抱老人，泪水一颗颗“啪嗒啪嗒”地掉在克拉伦斯的衣服上。
　　克拉伦斯：“噢，您这样我会觉得我非常失职，虽然事实上，的确如此。”
　　老人一边说一边拍着小主人的肩膀，如果忽略他同样泛红的眼眶，看起来的确还算镇定。
　　元恬埋在他怀里摇头：“没有，克拉伦斯，没有。”
　　克拉伦斯心疼道：“您瘦了许多。”
　　元恬声音闷闷的：“实际上，我长高了6厘米，体重也增长了。但如果你算的是BMI（身体质量指数），的确减小了一点。”
　　克拉伦斯的表情从心疼变成失笑，笑起来带着些岁月痕迹的眼睛，绅士又慈爱：“是的。”
　　他转动了下身体，让小少爷能更方便地将眼泪全部蹭在他的衣服上。
　　元恬抬起头，又主动给了老人一个拥抱：“我很想念你。”
　　克拉伦斯终于无法维持住自己管家的距离，慈爱的爷爷一般回抱住小主人，泪眼朦胧：“我也同样如此。您果然发现了我留在公寓里的线索，您一直都是最聪明最勇敢的孩子。”
　　元恬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那枚蓝宝石袖扣，亲手将它送到主人的手上，
　　少年鼻尖发红，眼尾和脸颊的淡红因为情绪激动都快连成一片，在雪白的脸上格外明显，看起来可怜巴巴的，说话也没什么威慑力：
　　“你这次不许再弄丢了。”
　　克拉伦斯惊喜地看着那枚纽扣：“您将它找回来了，当然，我用我的生命发誓，我会好好珍惜它。”
　　元恬：“那还是不用了，你比较重要。”
　　元恬的情绪平复下来，接过老管家递过来的纸巾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净。
　　他盯着管家身前那块因为被泪水打湿变深，格外显眼的布料，玫瑰红蔓延到耳尖。
　　克拉伦斯调侃地对着小主人笑笑。
　　元恬想起现场还有一个人，抬眸小心地看了一眼德拉肯所在的方向——
　　男人恰好也在看他。
　　元恬：“……”
　　有没有时光回溯的机器或者相关项目，他现在很需要。
　　好丢人。
　　敏锐的老管家，视线跟着看向男人，一怔，认出了尼德拉肯的身份。
　　他其实在一开始过来就注意到了尼德拉肯，他的存在感毋庸置疑，更别提全程的注意力和视线都在他的小主人身上，
　　占有欲和保护欲溢于言表。
　　这位强大神秘的帝王在看到小主人扑在他怀里哭时跟着皱眉，如果不是他在，一定已经上前安抚和转移小主人的注意力。
　　第一印象，至少他对小主人足够在意。
　　尼德拉肯第一时间就察觉到老人的注视，不闪不避地迎着他的目光看回去，然后对着克拉伦斯礼貌性地点头。
　　克拉伦斯也出于礼仪回礼，然后担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天然傻白甜小主人。
　　小主人其实对自己在无关人眼里心里的形象并不在意，可有可无的人，不管是“怪胎”还是“天才”的评价都跟他没关系。
　　但小主人却会因为刚才的哭泣，感到“失态”和羞赧，
　　小主人也很在意尼德拉肯对自己的评价。
　　老人不知道他离开的时间，小主人具体和黑曜君王发生了什么，但察觉到这点猫腻，心底的第一反应是担忧。
　　老练的管家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随着元恬的步子去看他的“新朋友们”。
　　元恬想起什么，眼神飘忽道：“这位是黑曜帝国的君王，尼德拉肯·兰开斯特，我找你的事情他帮了我很多。”
　　克拉伦斯周全得体地行礼：“感谢您对主人的照顾，也谢谢您的舰队。”
　　在老人即将弯腰时，尼德拉肯就扶住了他，说话语气谦恭，跟传闻中的桀骜冷酷截然相反：“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克拉伦斯没回这话，但顺着男人的力道起来了，
　　心里已经明了尼德拉肯的心意和势在必得。
　　老人看着乐呵呵的拉着他去看新朋友、丝毫没察觉到他们说话机锋的小主人，心中颇为沉重。
　　元恬向老人介绍自己的异兽朋友们：“看，你之前应该见过它们，现在它们已经不算是感染生物了，不会被本能操控，有一定的思考能力和喜好。”
　　克拉伦斯认出了这些异兽就是之前在边陲时，从阿诺·德蒙特手中间接将他救下来的半感染生物，一向镇定的脸上也露出些惊疑不定。
　　暴龙兽想：
　　王的爷爷，四舍五入就是它们的爷爷，一定要好好尊重。
　　它低低咆哮了一声，异兽们在兴奋地冲着王摇尾巴和吐舌头的同时，百忙之中抽空也敷衍地“尊重”了下旁边那个有点眼熟的两脚兽。
　　克拉伦斯看到异兽们对小主人明显区别对待的态度，
　　眼中丝毫没有旁边站着的黑曜君主，只有银发少年一个，
　　虽然还是慈祥地看着它们和小主人的互动，但顿时头大如斗。
　　暴龙兽忽然一顿，鼻子动了动，先是疑惑地确认了下主人身上的气味，然后又转头看了看德拉肯。
　　随即小灯笼大小的眼睛，清晰地展现了什么是瞳孔地震。
　　面容冷峻的男人安静地站在旁边，但他天生就不是什么存在感薄弱的人，在异兽们的感知中依旧有着强烈的威胁感。
　　他也发现了暴龙兽的动作，冷淡的脸难得露出一个笑。
　　于是克拉伦斯就看见那只身体近两米高、外表狰狞的异兽，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激动地破防，朝着黑曜君主警告地咆哮。
　　而他的傻白甜小主人也没多想，甚至有些习惯似的，严厉地呵斥了两句不可以，
　　然后扭头去看黑曜君主。
　　尼德拉肯满心满眼都是脸还红扑扑的结契伴侣，表情柔和地摇头。
　　克拉伦斯有种不好的预感：“它们感染生物变成异兽是因为……”
　　元恬不好意思地低头。
　　尼德拉肯：“是元恬的功劳，他很厉害。”
　　克拉伦斯先是本能的，在自家孩子被夸时表达了高兴：“的确很厉害。”
　　小主人是个一被夸就快乐的个性，又骄傲地挺起小胸脯。
　　然后克拉伦斯忽然意识到什么：“……”
　　老人现在就是很后悔，在小主人还小的时候没有多给他讲讲“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没有多说说为什么韩信功高震主被夷三族，
　　为什么西汉丞相周亚夫受屈辱后绝食抗议身亡。
　　但克拉伦斯抬头，看到黑曜君王此时看着小主人的眼神，
　　万般想说的担忧最后暂时也被压了回去。


第81章 
　　克拉伦斯年轻时在王都也是研究感染生物, 他又仔细看了看异兽，依旧难掩惊叹。
　　克拉伦斯：“我一直奇怪为什么之前它们对我手下留情，看来这都是您的功劳。它们是在我身上感受到了您的精神力。”
　　克拉伦斯想了想, 还是对元恬道：“其实之前类似的情况就已经出现过, 感染生物也会本能地避让您所在的地方不会攻击我们。否则我之前可能都无法顺利地将您从王都带离。”
　　元恬：“谢谢你当初将我从王都地下的实验室带走。”
　　他现在知道了塞勒斯并没有死亡, 如果留在实验室……
　　想起昔日朋友, 少年眉眼的情绪也冷却了些。
　　提起这件事，克拉伦斯也严肃了面色：“主人, 塞勒斯·斯图尔德还活着, 他现在的身份就是塞勒斯·兰开斯特, 真正的二皇子已经死了。”
　　“他只是将斯图尔德的名字传给了我，但主仆契约依旧留在他的身上。”
　　元恬闻言，震惊地抬头，下意识将右手放在左手臂上的印记上。
　　他的确知道这是斯图尔德跟他主仆契约，但没想到契约对应的人不是老人，而是塞勒斯。
　　德拉肯面沉如水, 他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别太冷硬：“这里不方便谈话, 我们去安全的地方。”
　　三人将谈话的地点转移到了资料和设备更全面的书房,
　　元恬坚持先让克拉伦斯吃点东西。
　　以老管家的性格, 在没真正见到主人前, 绝不会放下心, 吃东西多半也是随便敷衍。
　　而且长久的囚禁和波折，即使克拉伦斯没有真正地出事, 但也不可避免地吃了苦头, 脸色和身体都不算好。
　　克拉伦斯坚持下, 元恬和德拉肯一起坐下吃了点东西。
　　看见老人的面色红润许多、有了精神，也恢复了熟悉老绅士从容和偶尔的唠叨, 元恬才彻底放下心。
　　元恬询问克拉伦斯消失这几年的经历。
　　就像元恬之前了解的，是德蒙特利用了迷雾星本地的势力将克拉伦斯带走，带走他之后也并没有对他严刑拷打，而是有顾忌地给了老人苦头吃，
　　逼问他除了将黑晶中人带走，还看到了什么异象。
　　克拉伦斯并没有说出玉佩的秘密。
　　所幸德蒙特的人也不确定黑晶是否还有什么问题，并没有在意这个问题。
　　至于为什么没有逼问克拉伦斯关于黑晶中沉睡的人在哪里，当然是因为真正了解真相的幕后之人，已经找到了元恬——
　　“恰巧”巡航路过的塞勒斯帮元恬处理了迷雾星的遗留事情，并将再无依靠的少年带回了王都。
　　元恬垂眸：“其实塞勒斯早就知道你的下落，甚至你的失踪也是他的指示。”
　　克拉伦斯内心叹息：“对，斯图尔德不希望我再跟你碰面，因为我知道上一任斯图尔德还活着的事实，只要他接近您，我看到他，总会从蛛丝马迹中猜出他的真实身份。”
　　克拉伦斯知道上一任斯图尔德还活着，但也不知道他的具体身份，
　　对方跟他都是单线联系，隐藏在电子通讯中，并不在他面前露面，连声音都是默认的机械音。
　　但克拉伦斯足够老练有经验，不管是语气、说话方式、逻辑，交流的次数多了，他总能记住什么，
　　虽然这也是塞勒斯·斯图尔德选中他的原因。
　　克拉伦斯说：“我被关押的这段时间，虽然他没有亲自跟我见面，不过看其他人的表现还有你们给我的信息，幕后指挥的人就是他没错。”
　　元恬疑惑：“但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看过二王子小时候的照片，跟现在的五官没有什么差别，的确是同一个人。
　　此外……现在的王后是二皇子的母亲，我跟她接触过，王后和二皇子的感情不像是伪装出来的。”
　　所以塞勒斯·斯图尔德到底是怎么做到将二皇子掉包，自己替代，而且还让王后这个亲生母亲没有察觉。
　　随着越来越多的记忆恢复，元恬对塞勒斯的了解也越来越深，他补充：“塞勒斯……他的性格其实非常极端，如果他跟我一样也是变小了，然后想办法将自己安排成了王室，他不会那么狼狈、也不会跟王后那么亲昵。”
　　说不上是弱点还是什么，塞勒斯绝对无法对自己定义中的“劣等人”妥协，
　　他对弱者存在绝对的傲慢，跟低精神力天赋的人丝毫无法共情。
　　同样是犯罪，如果是低精神力天赋者，塞勒斯会觉得果然是应该清除的劣等人；
　　如果是高精神力天赋者，塞勒斯则会认为对方的行为有理由。
　　元恬之前察觉到了这个问题，并跟塞勒斯沟通过，
　　塞勒斯也有了改观。
　　但现在来看，塞勒斯的“改变”只是一层伪装。
　　王后的精神力等级不高，又不可能是塞勒斯的亲生母亲，绝不可能跟他有那么温情的相处。
　　克拉伦斯认真听完，对小主人的猜测表示了赞同，随后道：“您说得对，如果二皇子从小就被斯图尔德替代了，那么他一定会以碾压性的优势成为王储，然后一直优秀下去。”
　　克拉伦斯一顿：“斯图尔德也并没有找到让自己的身体返老还童的办法，他只是借助了黑晶的力量，将自己的精神力移植到了其他人的身体里。”
　　“更通俗的来说，就是精神力夺舍、借尸还魂一类的办法。”
　　元恬不太了解这方面。
　　仿生人子壹为主人补充提问：“但一般来说，即使是精神力等级S级的人借助这种方式重生后，精神力等级天赋都会剧烈跌落。而塞勒斯·兰开斯特的精神力等级天赋为S级，甚至超过S级。”
　　克拉伦斯看向子壹，对小主人又捡回了新的人工智能并不意外。
　　这个问题是由德拉肯回答，男人冷沉的声音：“但如果借助他对黑晶的研究成果，情况就会不同。”
　　克拉伦斯说：“没错，塞勒斯替代真正兰开斯特二皇子，应该就在二皇子被确立为王储，却又被废除身份，‘心灰意冷’前往边境开始亲自参与感染生物对抗的时间点。”
　　在外出巡航后，原本精神力天赋不高的二皇子表现却越来越好，甚至从原本的D级一跃成为A级，在重回王都被确立为王储后，一直突破到了S级，甚至更高。
　　跟天赋匹配的，王室继承人的精神力等级也已经早早到达了八级，这是明面上塞勒斯给出的数据。
　　克拉伦斯说：“真正的二皇子在接连的打击下很可能已经丧失了求生欲，再加上神秘能量的辅助，他成功夺取了二皇子的身体。”
　　所以二皇子的亲生母亲和其他人才没有奇怪为什么二皇子的性格变化如此之大，
　　在接连的起落，被废除王储之位，又重新因为天赋确立地位，被重新赐名“塞勒斯”寄予厚望，
　　二皇子性格变化也非常正常。
　　况且塞勒斯肯定也会更换熟悉二皇子的仆人，减少跟王后的相处。
　　元恬：“如果现在再看到塞勒斯的行事作风，的确也能看出不少问题，他的温润其实也只对所谓有潜力的人展现。”
　　他的确对平民和贵族一视同仁，并不以家世判断一个人，
　　因为塞勒斯的判断标准是天赋、精神力等级，除此之外，不管性格家世如何，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克拉伦斯叹息：“我在路上了解了星光最近的政策，我怀疑老国王已经被斯图尔德控制了。”
　　元恬想到老国王近几年的性格突变：“被他控制？”
　　克拉伦斯：“在逃离王都之前，我曾经跟星光现任的国王是朋友关系，我了解他，他的转变太突兀了，他一向没什么志向，性格没有攻击性，
　　这样的人做不出最近这些在边境囤兵，且布局都在要害上的决策。”
　　元恬看向德拉肯，
　　他以前大多时间都住在温室，也不关注战局，最了解塞勒斯军事风格的人其实是黑曜君王。
　　而且元恬发现了，从塞勒斯将监军的坐标发给他暴露身份、到克拉伦斯刚才那些话，德拉肯都没有表现出惊讶，
　　通过结契感知到的另外一片精神内海，漆黑而平静，就像早就已经知道一般。
　　以德拉肯超出正常人类认知的能力，他知道什么元恬都不奇怪。
　　德拉肯给了肯定的回复：“这是塞勒斯的行事作风，他的后勤和补给策略一向非常激进。”
　　德拉肯说：“即使老国王头脑不清醒，但正常考虑，他的决策会更利己，一切出发点都是维护自己的统治和地位，所以容易发展成嗜杀、专权的局面。”
　　“但情况并不是这样。”
　　老国王桌上委婉的劝说建议已经堆积成山，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武断的出兵引起了大量不满。
　　元恬明白了德拉肯想表达的意思：“他知道了很多大臣和大贵族都对自己不满，但依旧我行我素，不是他不想改，而是不能改。”
　　因为所有决定都不是出于他的意愿。
　　德拉肯：“在这种情况下，不能看所有人在说什么，而应该看到底谁得到了什么。”
　　老国王名声和权力一项都没有握在手中，
　　倒是王室继承人塞勒斯，获得了“孝顺”“能干”的声明，不管他那“任性”“糊涂”的父王给他出了什么难题，他都能很好地解决。
　　掌权的大臣都跟塞勒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反而是以前就跟着老国王的死忠，因为各种原因到了边缘位置养老。
　　大部分军团的指挥权，更是落在了塞勒斯手里。
　　老国王还有的，就是塞勒斯对他的“尊敬”，
　　即使是制造矛盾的命令，王室继承人在“劝说无果”后也会去执行。
　　但战争，尤其是针对黑曜帝国，就是塞勒斯想要的东西。
　　最后渴望和平、对频繁冲突不满的国民骂声都冲着昏庸的老国王去了，
　　无可奈何的王室继承人在民间的呼声反而越来越高。
　　德拉肯平淡的语气听起来像是陈述，又像是预言：“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老国王出了什么意外忽然死去，由塞勒斯·兰开斯特继位，民众说不定反而会欢呼。”
　　但之前老国王留下的“麻烦”无法改变，以星际目前的形式，战争一触即发，
　　老国王这个工具已经完美地完成自己的使命。
　　克拉伦斯是知道不少以前王室的内情才得出了相关的结论，
　　他敬佩地看了一眼德拉肯，肯定道：“的确就是如此。”
　　元恬深呼吸，忽然觉得自己从未清晰地了解过塞勒斯。
　　元恬看向德拉肯：“那么他掀起星际战争的原因就是，想找到对你下手的机会。”
　　德拉肯：“如果他的目的是让毁灭物质再次失控，那么只有让我再次沉睡一个方法。”
　　克拉伦斯忽然问：“小主人，关于亚伦·德蒙特您还了解多少？”
　　之前他和克拉伦斯在迷雾星救了亚伦，对方想起他也不奇怪。
　　元恬想了想，挑重点：“他好像知道关于毁灭物质的事情，并且被塞勒斯用一种秘术控制了。”
　　元恬想到一点不对劲的地方，说：“之前塞勒斯说让我小心亚伦，因为是亚伦主动向老国王提出的订婚请求，而老国王不顾他的反对答应了。
　　如果他说真的是真的，这好像就跟我们猜测他控制了老国王有矛盾，被控制的老国王不可能违背他的意志，给塞勒斯订下一门婚事。”
　　少年觉得顶着危险秘术也要提醒他的亚伦真的不像是恶意，脸上的表情纠结极了：“如果塞勒斯真的不喜欢亚伦，以他的性格和势力，在订婚宣布时让亚伦‘意外身亡’也不是难事。”
　　元恬又换了个思路：“或者他是在说谎，他是自愿跟亚伦订婚的，但又不想在我面前表现出来，可是这种别有目的的表演是为什么？担心我发现亚伦身上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元恬现在已经完全把之前塞勒斯对他的殷勤和隐晦的表白当成了一个别有目的的阴谋。
　　克拉伦斯想到斯图尔德对小主人那些叵测的心思和扭曲的崇拜与喜欢，
　　再听听小主人对他感情的看法，“自愿”跟亚伦订婚的猜测，
　　即使知道那人是个人渣，也不由同情了一瞬。
　　克拉伦斯说：“老国王虽然被秘术控制了，但他作为一个国王，身边总会留下些用途广泛的奇珍异宝，或许能够帮助他在塞勒斯的控制中找回一丝自主意识。
　　关于亚伦的特殊之处，则是因为您。”
　　元恬歪头，虽然没说话，但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疑问。
　　克拉伦斯：“之前我们在迷雾星找到受伤的亚伦，他就是去查看德蒙特地下实验室的情况，可能近距离接触了黑晶，被引发了基因病。”
　　但他和小主人在失控的星舰里捡到亚伦时，只觉得他是一个路过迷雾星、突发急病的旅人。
　　等克拉伦斯打听到亚伦真实的身份时，小主人已经将人差不多治好了。
　　克拉伦斯说：“因为亚伦的病症特殊、精神内海有破损，您应该是下意识留了一缕精神力在他的精神内海。
　　而机缘巧合下，亚伦通过这一缕精神力窥见了您以前的记忆，并且他忽然‘觉醒’的精神力治愈特性大概率也是借用您的力量。”
　　元恬恍然：“这么说就能解释为什么亚伦那段时间看到我的表情很复杂了。”
　　他就说亚伦身为德蒙特主家的继承人之一，听完他“特殊治愈性精神力”的理由，不应该这么震惊。
　　“所以其实塞勒斯是看到了回王都的亚伦，察觉到他身上的精神力，然后才发现了我的存在，找到了迷雾星。”
　　克拉伦斯点头：“当时国王的性格转变已经开始，您的力量很可能帮助亚伦察觉到了什么，还发现了斯图尔德真正的身份。
　　老国王一定也发现了亚伦的特别，在这个世界上能对抗塞勒斯掌握力量的人，除了黑晶真正的主人，就是您了。”
　　元恬沉静下来，刻意去追寻那丝虚幻的单向联系，半响，说：“亚伦好像曾经用我的力量治疗过老国王。”
　　有段时间，老国王的确有忽然打压自己最“满意”的完美王室继承人的动作，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大臣只觉得这是脾气越来越古怪的老国王又犯病了。
　　克拉伦斯的表情变得无奈：“没错，亚伦和老国王将塞勒斯想得太简单了，他很可能暴露了自己，被塞勒斯盯上种下了秘术，所以您被塞勒斯接到王都后，他也一直没能露面。”
　　元恬脑袋一转算了下时间，奇怪：“那他跟老国王联合放出订婚消息时，我到王都差不多两年了。为什么亚伦还要自投罗网要跟塞勒斯订婚，塞勒斯的性格，居然没有把亚伦大卸八块。”
　　克拉伦斯想说：
　　“同样是因为您。亚伦钟情于您，想要报答您，于是选择用订婚的方式提醒您，因为他害怕您真的被绯闻和周围人的讨论影响跟塞勒斯在一起。
　　他知道只要您一旦知道塞勒斯订婚，不管关系如何，就会立刻拉开和他的距离。”
　　“同样也是因为您，所以塞勒斯在知道亚伦发现了部分真相后才没有下死手，他担心杀死亚伦会对您产生某种负面影响。”
　　即使亚伦体内只有一缕都没有产生自主意识的，属于小主人的精神力。
　　但克拉伦斯发现自己说不出来。
　　老人一怔，面上没有泄露迹象，只隐晦地看向坐在一旁的黑曜君王。
　　他一直觉得塞勒斯·斯图尔德对主人的保护欲和占有欲变态，是一圈试图困住小主人的围墙。
　　但移动下位置才发现，周围早已被连绵起伏的险峰圈养，
　　但祂留下了足够宽广的空间给被珍视的宝物活动。
　　德拉肯在看其他人时，眼眸的深色都莫名骇人。
　　克拉伦斯没被吓到，只是想叹气，他之前担心“鸟尽弓藏”的确是想得太多，
　　他应该担心的是鸟还没开始尽弓就已经被主人藏起来了。
　　元恬还在等依赖的管家回答为什么他们忽然订婚了。
　　克拉伦斯只道：“也许由于什么博弈吧。小主人，您也知道，以塞勒斯的能力，即使老国王已经宣布了订婚的消息，他也能不承认。”
　　但那之后出现的连锁反应，无疑会拖慢塞勒斯计划的进度。
　　元恬知道老管家在提醒什么，蓝眼珠左右飘了下，看看德拉肯，又飘忽回来：“知道的……”
　　脑袋里不知道想了什么，少年忽然面色发粉。
　　他之前跟德拉肯也讨论过这个问题，以前不觉得，现在想想……玉佩已经快把心思写成一首诗寄给他了。
　　“噢……”克拉伦斯看着小主人心又快化了，“真希望您永远不会难过。”
　　德拉肯：“您的祝愿会成功。”
　　克拉伦斯看看已经从低落情绪中缓过来的小主人，心中其实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存在犹豫。
　　再动人的灯火辉煌都有熄灭的那一天，
　　情人间的海誓山盟，是动人的，也是不可靠的。
　　克拉伦斯最终只是微笑着对德拉肯点头，并没有对这句话多做回应。
　　德拉肯并不意外，如果老人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他，配合着将元恬交到他的手上，他才会怀疑克拉伦斯对元恬的忠诚。
　　德拉肯对克拉伦斯这个人的认可并不感兴趣，
　　但他尊重小元的亲人，不会让他为难。
　　*
　　克拉伦斯到底是长时间精神都处在高度戒备状态，再加上长途跋涉，又谈了一会儿，面上不住露出了疲态。
　　元恬紧张道：“你需要休息，最要紧的事情都已经说完了，其他事情之后再谈吧。”
　　德拉肯说：“医生已经在外面等着了，随时可以进行全身体检。”
　　元恬因为德拉肯的体贴侧目。
　　克拉伦斯没有逞强，他的确很累了，又问了几句小主人的身体情况，得到答复后就离开了。
　　等克拉伦斯离开后，元恬问：“关于塞勒斯使用的秘术，你有办法解开吗？”
　　话题涉及到德拉肯真实身份的，元恬还是决定两个人私下交谈。
　　这也是对克拉伦斯的保护。
　　德拉肯：“不能，我之前看过，这种秘术的本质是使用者利用毁灭物质分割了一部分被控制者的精神内海，利用切割走的精神碎片对他们进行控制。
　　如果不能找回他们被切割走的精神碎片，我也无法接触秘术。”
　　元恬举一反三：“所以之前你说约书亚的精神体暂时无法恢复完全的原因，也是这个。”
　　约书亚也被塞勒斯下了秘术，他的一部分核心精神碎片在塞勒斯手上。
　　德拉肯：“对。”
　　元恬最终还是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塞勒斯……还活着，并且其实是一个人？”
　　德拉肯：“去星光王都看你，顺便扫了一眼星光的王宫知道了。”
　　元恬：“你没有杀他。”
　　德拉肯：“他可以主动利用手上的黑晶碎片伪装，我使用力量时不能马上把他找出来。”
　　这个解释听起来好像非常合理，
　　但祂可是尼德拉肯·兰开斯特，黑晶的化身，一切毁灭物质的本源。
　　德拉肯不会骗他，塞勒斯的确可以利用黑晶碎片伪装，但前提是主动、发现了德拉肯的存在。
　　德拉肯的能力足以做到不露痕迹地降临到精神力所及的任何地方，星光王都星系的卫星在遇到毁灭物质会失灵，根本捕捉不到他的具体位置。
　　而且德拉肯的原话是“不能马上把他找出来”。
　　结论已经很明显了，是德拉肯不想杀他。
　　元恬摸了下手臂上那个印记，他原本以为这是跟现任斯图尔德，克拉伦斯缔结的契约，
　　但没想到是跟塞勒斯的契约。
　　德拉肯是担心在他沉睡时，塞勒斯对契约动了什么手脚，搞些“同生同死”的手段。
　　在找到最稳妥的解决方式前，他绝不会动手，
　　他无法在这件事上忍受半点风险。
　　元恬扬起脸：“我饿了，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德拉肯微怔——
　　这是元恬第一次在公事以外，纯粹的私事上对他提出请求。
　　元恬想到了他试图隐藏的事，没有拆穿，
　　但对他的善意回馈了最可贵的信任。
　　德拉肯苍白冷淡的脸，霜雪消释一般，说：“好。”


第82章 
　　不得不说, 克拉伦斯回来后，元恬就的日子就“难过”起来了。
　　克拉伦斯非常重视小主人的身体问题，并且对他的小手段也非常清楚。
　　昼夜颠倒是不可能的, 过度消耗精神力也是不行的, 偷偷把不爱吃的补剂倒掉也是不行的。
　　但偏偏老人已经完全拿捏了小少爷的个性, 他的提醒很有分寸, 有作用的同时又不会让少年感到难受。
　　德拉肯默默学习。
　　大概是克拉伦斯回来，元恬心里最大的结终于解开, 以往习惯将自己的时刻表精准到分钟的自制力陡然放松了许多。
　　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开始赖床。
　　对于这一点, 克拉伦斯和德拉肯其实都乐于见到, 之前元恬就差把自己当成上了发条的机器了，
　　但不管是谢行尊还是德拉肯，都没有在那个时候试图劝阻过元恬，但现在可以了。
　　不过有必要的时候，还是需要叫醒元恬。
　　今天有一项关于感染人类的重要数据即将被辅助AI跑出来，元恬特地的定了闹钟打算准点蹲守,
　　不过少年刚才翻身的时候下意识关掉了即将响起的闹钟, 这会儿头还埋在枕头里, 柔软的白发花一样地散在枕头上。
　　德拉肯在约定的时间没有等到少年, 不放心之下, 用精神力扫到房间这一幕时胸腔中的黑晶都轻颤。
　　又在门口等了五分钟, 德拉肯轻轻敲了下门，
　　控制着力道, 过大的噪音将人从睡眠中惊醒可能会导致心悸等。
　　没反应。
　　门"咔哒“一声打开了。
　　德拉肯半跪在床边, 恰好对着元恬沉静的睡颜,
　　他默默地看了三分钟，还挣扎着记得今天好像要早起的少年陷入深睡眠前, 德拉肯轻声道：“今天还要去看辅助AI跑出来的结果吗？”
　　关键词刺激了实验室蘑菇的本能，少年眼睛都还没睁开，但语气坚定：“要的。”
　　元恬脑袋还不太清醒，摸了摸枕头边，没摸到闹钟，有点委屈：“可是闹钟都还没响。”
　　少年会根据不同情况使用不同的闹铃，今天是最“紧急”的等级，元恬的古典乐审美极高，德拉肯记得是一首疾风骤雨般的钢琴曲，兼具优雅和肃杀。
　　元恬已经养成了听到那首钢琴曲就清醒的条件反射。
　　德拉肯视线转了一圈，没看见闹钟，大概被少年意识朦胧间放进被子里了。
　　元恬昨天晚上偷偷熬夜了一会儿，神智又开始恍惚迷离，
　　若有若无的，他又嗅到了熟悉的气味，无机质的冷沉金属味。
　　他蹭了下枕头，更放心地入睡了。
　　然后耳边响起了熟悉的音乐声，是那首《黑夜中的刺杀》，
　　音乐结构起承转合，旋律和声深沉复杂，节奏动态时而沉稳缓慢、时而轻快紧张，
　　是一首以“复仇”为主题，演奏技巧极高的钢琴曲。
　　但跟平时听到的好像不太一样，
　　音量渐强，从开始的确是肃杀神秘的，但慢慢就变得柔和，从一场谋划在黑夜中的刺杀变成了一段和风细雨，
　　仿佛喑哑温暖的梦呓。
　　少年“呱”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那段曲子优雅地奏到了最后，极大地舒缓了元恬因为轻微熬夜略微绷紧的神经。
　　黑暗深沉的结局好像都变得柔和。
　　元恬的大脑还在开机，看到房间里的德拉肯，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德拉肯重新戴上手套，说：“今天还要去看新的数据吗？”
　　在狭小的空间，男人高于一般人身高、结实又不会显得太过夸张身材，带来的压迫感就体现得淋漓尽致。
　　今天应该是有正式活动，德拉肯穿得很正式，冷灰和深绿为主色的制服，金属装饰有种低调的奢华。
　　还戴上了一双白色手套，手臂上搭着暂时取下来的帽子。
　　元恬下意识拉了一下盖在腿上的薄被，还没彻底清醒的脑袋迅速升温：“要、要的。”
　　德拉肯打开了房间的照明灯，将光线调得柔和了些：“好，我在外面等你吃早餐。”
　　他路过床边时，蓝黑色的眼睛往元恬的方向看了一眼，
　　俯身，将不知不觉滑到床边快要掉下去的闹钟拿起来，放到床头柜上。
　　近距离看才发现，德拉肯的睫毛其实直而长，颜色很黑，在下眼睑投下的阴影在光线作用下看起来意外的柔和。
　　距离拉近时，元恬下意识往被子里缩了下，
　　看到被放到床头柜上的闹钟才反应过来自己可能想多了。
　　他怎么会觉得……德拉肯要吻他。
　　元恬看看房间里盖子已经被合上的钢琴，
　　刚刚男人还好心地给他弹起床铃声，他怎么能这么“亵渎”对方。
　　元恬纠结地皱眉，难道真的是他自己的投射心理，不自觉地将自己的想法反应到了德拉肯身上？
　　是他想要德拉肯给他……早安吻？
　　果然还是荷尔蒙的作用。
　　嗯。
　　德拉肯直起腰，离开时关门的声音也体贴的小。
　　彻底关上门，男人抿平的唇这才笑了下。
　　*
　　因为德拉肯的及时察觉，元恬不算睡过头，洗漱完还有剩余的时间吃早餐和刷新闻。
　　这几天在德拉肯的黑炎和盯梢工作人员的辛苦下，感染受害者的增长频率已经降到了最低，
　　各大科学家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研究，都是为了能早日拿出更加有信服力的证据，证明这种症状并不会“传染”、这只是人为挑选目标制造的假象。
　　但在某些恶意言论的引导下，舆论依旧产生了一次爆发——
　　几个跟R2地区邻近的地区，有官方发言人让黑曜君主为此负责，指责黑曜让他们承受了不必要的风险，造成了他们民众的恐慌，还造成了不少经济损失。
　　然后就是漫天要价，一副如果黑曜不给那就是不负责任的态度。
　　面对几天前的那次舆论爆发，黑曜的回应是——
　　尼德拉肯·兰开斯特决定下罪己诏，如果情况严重了他就直接退位。
　　如果这种情况放在星光、放在伊国，甚至放在邵国，敌对势力都会觉得这是一件大好事，搅乱了敌国的内部。
　　但同样的事情放在黑曜身上，就不是这么算的了。
　　联合势力可以指责星光帝国的继承人弑杀、不负责任，
　　因为那位对外形象非常温润的继承人并不弑杀，被指责了也就是一笑而过，说不定还会做点什么证明自己和星光王室的形象。
　　但黑曜不一样啊，尼德拉肯大帝不一样，他是真的铁血且好战。
　　数百年前被敌对势力诟病的“战争疯子”可并不是什么捕风捉影的外号，
　　不少跟被蛋黄一样打散的家族，就差在DNA里刻上对尼德拉肯一世的恐惧了。
　　如果之前还有人觉得是家族记载的史诗太过夸张，在黑曜复苏之后，种种影像和传言风靡星际，再没有人觉得那真的就是一段夸大的历史。
　　坐在黑曜的最高位上，他顾忌着子民，也许还不会太出格。
　　但他一旦真的退位成了自由人，那才是恐怖故事。
　　特别是在联合势力陆续发出谴责后，不少边陲的卫星都难得清晰地拍到了这位一瞬间的身影和铺天盖地的黑炎，
　　以及刚刚揍得别国机甲和士兵嗷嗷叫的感染生物，转头就被尼德拉肯一世揍得跟鹌鹑一样听话，眼泪汪汪的，半感染生物们都龟缩在偏僻的星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还有部分闻风而逃，大多跑进了联合势力、邵国、星光在边陲新调驻扎的军团里，制造了不少混乱。
　　但联合势力反而不敢说话了。
　　在这种级别的战力面前，任何政治手段都显得多余。
　　并且民间自发表达了对黑曜突发事件的关心，同时盛情邀请伟大的黑曜君主到他们的星系作客。
　　在星际感染生物爆发频繁的情况下，黑曜帝国新传出消息、并且有确切印证的“半感染生物”和“异兽”才是民心所向，
　　长期被感染生物侵袭的普通民众们，绝不希望看到新的星际战争了。
　　种种原因之下，联合势力甚至都不敢讨论为什么黑曜君主忽然在边境揍感染生物，所有逃跑的感染生物还“恰好”冲进了他们的军营。
　　元恬补完自己泡实验室期间错过的重要新闻，差不多已经把早餐吃完了。
　　也就是德拉肯不会对少年的一心二用的行为说什么，
　　如果换做老管家，已经用不赞同的目光将小主人看到自己心虚放下屏幕为止了。
　　克拉伦斯自己也没想到，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在性格冷厉的君王身上找到最大的问题，
　　居然是对小主人太过纵容了。
　　要星星不给月亮，所幸小主人并不是任性的个性，并不会被宠坏。
　　元恬跟德拉肯吃完饭后又去了研究所，看完数据的情况，又通过了身体检测，
　　元恬：“那下午就再对第一个受害人进行一次治疗吧。”
　　元恬出来时，德拉肯依旧等在门口，他亲自过目了少年的身体数据才批复了下午的计划。
　　德拉肯：“要去晨会看看吗？”
　　元恬现在也在黑曜帝国挂职，完全有参加晨会的资格，元恬去过两次。
　　元恬看了眼今天的议题，说：“可以。”
　　他低头看了眼德拉肯戴着手套的手，最终忍不住问：“怎么了吗？”
　　虽然这双白手套跟这身制服和德拉肯的气质很匹配，但他记得德拉肯没有戴手套的习惯。
　　德拉肯摘下手套，修长而苍白的手，皮肤表面有像是黑曜石一般的“裂纹”，
　　仿佛流动着的黑金色液体。
　　元恬一怔：“怎么会这样？”
　　他想起早上看过的新闻，问：“是因为跟那些感染生物的战斗吗？”
　　德拉肯每时每刻都需要平衡黑晶产生的毁灭物质，将多余的能量以某种循环的方式保持在他的体内，尽量让外溢的能量低于危险浓度，
　　偶尔还会将已经扩散到星际的毁灭物质回收。
　　不管是回收毁灭物质，还是过度使用力量，都容易让他体内的循环失衡。
　　失衡对德拉肯本人来说并没有风险，反而会让他更强大，因为能动用的力量变多了。
　　但这对周围的低精神力天赋的人类不是一件好事，很可能在一瞬间因为无法承受身体的过度强化被“感染”。
　　德拉肯手上的裂痕，应该跟他强行将部分因为失衡本应该逸散到星际的物质，强行纳回循环有关。
　　德拉肯：“很快就会好。”
　　男人拧眉，对这种程度就出现异状的身体表示不满。
　　元恬垂眸：“是因为……分裂的原因吗？”
　　虽然他们的记忆交融了大半，但尼德拉肯的精神内海还没有完全愈合，这肯定会影响他的掌控力。
　　德拉肯看出了元恬的心思：“如果我知道分裂一部分核心就能救你，我不会等到斯图尔德动手。”
　　德拉肯：“如果你内疚，会让我更难受。”
　　元恬：“……好。”
　　元恬想起什么，主动握住德拉肯的手，两人皮肤接触的地方隐隐有银色光芒：“这样会好一点吗？”
　　少年只是非常单纯地想试试自己的精神力是否能治疗德拉肯的伤势，不带任何其他意味。
　　那些看起来威严又略微可怖的裂纹在银色的光芒下，肉眼可见地愈合了一条。
　　从德拉肯的角度，只看到少年卷翘的睫毛颤了下，微卷的弧度宛如挠在心脏上。
　　元恬惊喜道：“真的有用。”
　　他说完，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被自己握着的那只手的僵硬。
　　元恬都不敢抬头看德拉肯的神情，后脖颈像被冰冻过，稍微转一下都咔咔响。
　　德拉肯主动将手抽了回去，说：“下午还要进行测试，之后再试。”
　　元恬讷讷道：“好的。”
　　因为大臣们有的在R2地区，有的还在王都，还有的被派去边陲时刻观察情况，晨会直接采用了线上全息的方式，
　　设备所在地离他们的距离不远，两人并没有叫星舰，选择直接走过去。
　　带着些许凉意的风吹在脸上，元恬脸上的温度总算下降了些。
　　元恬想起，问：“所以过度使用力量、还有突然回收大量毁灭物质都可能让你的身体失衡？”
　　之前塞勒斯让尼德拉肯陷入沉睡、甚至分裂，应该就是利用了这些特质。
　　元恬要预防他故技重施的可能性。
　　德拉肯没有保留：“嗯，还有强烈的情绪波动。”
　　元恬垂着头，脑袋里转而开始想各种应对特殊情况的预案，还有塞勒斯可能的行动。
　　他没抬头，就没看见男人低头看了一眼他纤长的手，流淌的黑金色裂纹一瞬间蔓延到了脖子上，一瞬间又隐没。
　　德拉肯想，他的确要加快融合精神力的进程。
　　*
　　晨会不出意外的提起了君王到边陲去驱赶那些感染生物的事。
　　徐浦咳嗽一声，说：
　　“这怎么能叫驱赶，我们不能被联合势力的谴责洗脑，陛下明明是去正常巡察边境感染生物的情况，保护我们边陲居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
　　“至于那些闻风而逃的感染生物，陛下又不是感染生物，也不能控制它们的行动，怎么能预料到它们的行动路线？”
　　“我们能做到的就只有向不幸撞上感染生物的军队表达问候和祝福，并且庆祝很长一段两国边境的平民都不会受到感染生物的袭扰。”
　　外交方面的人员在抄答案，感觉润色完就能直接发出去当回应了，
　　别问，问就是巧合。
　　最有话语权的几位臣子都看天和看地，反正就当自己没看见堆积成山的，来自敌对势力官方的谴责和抗议。
　　有时候他们虽然会无奈君主的专断和铁血，但这时候忽然觉得好幸福好畅快，
　　有的无耻之徒就是完全无法用温和的方式交涉，再多的退让他们也只会认为是对方软弱。
　　况且现在君主的处事风格已经收敛了许多，比起之前不知道耐心了多少。
　　德拉肯扫了一眼以为正在说废话的臣子，不耐地皱眉。
　　连已经习惯说话者长篇大论、废话连篇的同僚都有些忍不下去了。
　　在众人都以为君王要以一句“这种事情还要上报，下次是不是要告诉我你昨天吃了什么”打断他且结尾，
　　但陛下虽然表露出了明显的不耐，却没有喊停，
　　听他说完还情绪稳定地点评了一句“下次说话简明扼要，不然就不要说”。
　　顺利说完居然没被打断的大臣，自己都不敢置信。
　　徐老摸了摸胡子，余光看见坐在角落的银发少年，心里有数了。
　　徐浦都想问问元先生，用什么做交换才能让他经常参加晨会。
　　还有之前关于邵国“投放”在他们国境的那些罪犯，君王并没有采用“直接杀光以绝后患”这种显得有些容易引起争议的方法。
　　而是花了一笔小钱，这笔钱提供给邵国境内乐忠于捡难民的非政府公益组织，用作他们的经费。
　　经费充足的组织很快就将那些被邵国高层刻意隐瞒了犯罪历史、“流落在外”的本国“难民”引渡回国了。
　　邵国自己也知道他们之前的小动作败德辱行，也不敢声张，只是默默地让那些罪犯从哪里来回了哪里去，
　　充分让邵国自己感受到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徐浦很难不觉得陛下这番决策有别人的影响。
　　但徐浦不敢擅自上前打扰，他想起下午的测试，发消息建议前上司黑贝执行官将周围的警戒再提升一个档次。
　　胡高明没多想，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元恬下午准备再次进行检测时，发现现场不仅有研究员、安保人员，甚至连之前被他“借”出去的异兽都回来了大半。
　　难道下午有什么重要的活动？
　　元恬没把这么大一堆安全防卫手段跟自己半个小时就能解决的工作联系起来，在德拉肯的坚持陪同下，元恬刷卡进了上次的监测房间。
　　进房间时元恬才发现缩小的三翅龙马不知什么时候躲进了他的口袋，一起被带进了房间。
　　元恬想把它放出房间，但看着它的表情，虽然知道它在故作可怜，还是心软了。
　　元恬：“不可以捣乱。”
　　三翅龙马是来当保镖、防止心怀不轨的怪兽跟它们的王单独相处，当然不会捣乱，捣蒜一般点头。
　　元恬继续往房间里走。
　　在德拉肯出手后，大多感染人类都已经不会再无差别地攻击感知到的生物，
　　但毕竟是人类，以防意外，工作人员还是让他们暂时居住在更安全的地方。
　　在元恬走到那扇能互相看见的透明窗户后，那个被感染的中年男人脸上露出了不一样的表情——
　　从原来的麻木变得有些痛苦，像是在跟什么抗争，
　　但很快还是败下阵来。
　　元恬反应迅速，马上记下了对方的异常并发送给其他研究员：
　　过去几天了，这是元恬第二次见到这名首位受害人，但对方的表现，就像还记得他一样。
　　根据研究院新发回来的资料，在前天的探视中，这位受害人也对他的妻女有类似的表现，但研究员以为这是感染人类的攻击性，为了避免他的妻女受惊，就中断了刚开始不久的探视。
　　在他的妻女离开不久，首位感染人类就恢复了平静。
　　元恬现在能肯定，对方的确有了记忆。
　　元恬：“就像他也在挣扎着，想重新清醒。”
　　德拉肯深邃的眼眸中流淌过黑金色，然后对元恬说：“他身上的毁灭物质比上次见面少。”
　　元恬：“也就是说，如果将受害人类治疗到一定程度，有概率他们能凭借自己的意志和精神力慢慢恢复正常。”
　　人类的确和动物不同，丰富的情感会抗拒外人，但也是重新恢复理智的关键。
　　元恬想起之前在走廊见过的那个小女孩，说：“我再为他治疗一次。”
　　德拉肯皱眉：“他有恢复意识的迹象，就代表他对你的排斥和攻击也许会比上一次更严重，这太冒险了。”
　　他的表情和语气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把元恬抓回去。
　　三翅龙马同样赞同地点头，第一次真心跟怪兽站在同一立场。
　　元恬下意识抓住面前桌子的边缘，像只要被强行拖走的猫，蔚蓝色的眼睛亮晶晶的：“我的结契对象可是你，你要相信你自己。如果他真的顺着我的精神力攻击，最后受伤的肯定是他。”
　　而且这几天元恬加练了精神力防护技巧，如果是现在的他面对第一次的情况，精神力都不会耗尽。
　　德拉肯：“……不行。”
　　这是糖衣炮弹。
　　三翅龙马也摇头，但听出了战友语气的迟疑，怀疑地扭头看他。
　　元恬没有说什么受伤是小概率事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或者谁看起来很可怜。
　　这么久的相处，完全够少年聪明的小脑瓜总结出让德拉肯妥协的规律：
　　“我真的很相信你能保护好我。”
　　德拉肯：“……有不对劲我不会对他留手。”
　　元恬：“好好好。”
　　三翅龙马：“……”没骨气的叛徒。
　　元恬又看向手掌大小的异兽同伴：“可以吗？”
　　三翅龙马立即羞涩地点头。
　　元恬没有着急，做好了准备才动手。
　　异常的顺利，感染者充满求生欲和渴望的眼睛，情感越来越清明。
　　对方在主动配合他。
　　但感染者的精神力天赋不佳，能配合的有限，元恬要抵抗的压力比起之前没有小多少，精神力消耗很快。
　　三翅龙马张开翅膀，不自觉地开始保护它们的王。
　　元恬及时收手，感染者的脸上又出现了熟悉的痛苦，但挣扎的时间长了许多，最后恢复了麻木。
　　元恬疑惑地眨眨眼，将视线放在缓缓收敛翅膀的小号三翅龙马身上。
　　另一个房间，
　　盯着数据的研究员们，心情从欣喜转变成沮丧。
　　一个人叹气：“就差一点了，不过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一会儿你们谁都不准在元先生面前露出失望的表情。”
　　另一人：“不……等等……”
　　他怒道：“什么不，你们还想……”
　　他说到一半，跟着大家去看又有了新变化的数据，在震惊和欣喜之下瞪大了眼睛。
　　数据回归了正常值——这代表感染人类恢复了正常。


第83章 
　　元恬发现自己之前走入了误区, 他“净化”半感染生物，主要是利用自己的精神力，将感染生物体内的毁灭物质引导出去。
　　只有他能办到, 因为只有他的精神力让半感染生物本能地亲近, 不会被排斥, 能顺利地净化它们的精神内核。
　　类似的, 想净化感染人类也是如此，需要将毁灭物质引导出他们的精神内海, 元恬独一无二的精神力特性能很好地发挥作用。
　　但作为人类, 元恬的精神力难免有人类的复杂,
　　更何况他还和德拉肯结契了，德拉肯精神力充满压迫性的精神力，天然会让低精神天赋的人类在恐惧之下应激自卫。
　　可异兽的精神力就不会了，它们的精神力相对简单，而且还沾染着元恬的精神力气息，足够让半感染状态的人类放松警惕,
　　特别是有零星意识的人类还会主动配合。
　　元恬也是在看见三翅龙马释放出精神力预防性地保护他, 却顺利进入了第一例受害者的精神内海, 才意识到这个特性。
　　于是他做了尝试, 成功了。
　　三翅龙马虽然很嫌弃, 但这是王的请求, 它还是勉为其难地完成了任务。
　　恢复了正常的中年男人怔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不敢置信似的, 试着活动了下,
　　脸上的表情看起来还有些迷茫。
　　从监测数据上已经看到结果的黑曜研究员们一拥而入, 一部分去检查一号病人的情况，
　　一部分则是想询问他们的特聘专家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但打开门, 看到元先生旁边站着的雕塑一样的黑耀君王，
　　一个个的又什么都不敢问了。
　　元恬兴奋得连有旁人在看，要跟德拉肯保持一定距离都顾不得了：“真的可以！”
　　德拉肯看着他，深沉的眼里都是笑意：“嗯。”
　　元恬还剩下了一部分精神力，想到德拉肯手上的裂纹，干脆隔着手套握住德拉肯的手，将剩下的精神力都用于帮助平稳德拉肯体内的循环。
　　德拉肯抬着手，任由他握着。
　　元恬忽然想起什么，一顿，有些僵滞地扭头看向门口——
　　一群准备过来庆祝的工作人员呆滞，按下停格键似的站在门口，
　　看着他们新来的特聘专家和他们黑曜的君王，都一副中午吃了酸的现在牙疼的表情，
　　承受力差一点的站成一排，仿佛什么《尖叫》世界名画。
　　*
　　社会性死亡的元恬，拒绝去了解之后出现了什么传言，一心埋头工作。
　　第二个需要治疗的感染受害者，元恬如法炮制，先用小部分自己的精神力唤醒他的自主意识，然后再交给异兽。
　　第二个感染人类独居，家中还有一只小狗也成了感染生物，被工作人员一起带到了研究所。
　　元恬想了想，先将小狗恢复成了异兽，尝试着让它治疗自己的主人。
　　结果非常成功，比之前让三翅龙马治疗的效果更好。
　　即使不如三翅龙马聪明的异兽，也能懵懂地明白元恬的意思，本能地将那些带给主人痛苦的东西牵引出精神内海。
　　元恬望着自己的记录本，喃喃：“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个治疗方案太依赖我的第一个流程了……”
　　元恬新建了“去元恬化”方案的文档。
　　德拉肯倒是觉得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件好事，能对精神力作用被人觊觎、忌惮的少年起到极大的保护作用，不管是谁想对元恬动手，都会被其他势力阻止——
　　谁能保证自己和自己的家人永远没有感染和精神内海受损的一天？
　　参与的工作人员都目睹了元先生在整个过程中付出的精力和大公无私，
　　如果换成那些心思诡谲的贵族和权臣，指不定仗着自己的独特怎么趾高气昂、甚至谈条件，
　　就像在突发事件初期，部分自恃身价的别国感染生物专家一样，只是不涉及自身安危的全息通讯也狮子大开口，简直在趁火打劫。
　　好在向他们妥协前，君王就带着元先生来了。
　　工作人员都有意无意地无视了那个新建文档，
　　负责人挠头，只是说：“元先生，我们还是先跟进预防措施和后遗症的问题吧。”
　　德拉肯看他一眼，扫了一眼他的工作铭牌。
　　元恬一想也觉得有道理，还是决定接下来先去回访已经跟妻女团聚的一号感染受害者。
　　负责人不知道他们组提前完成了今天升职加薪的目标，通知已经躺在通讯箱里了，
　　此时也满足地讨论接下来的工作方向。
　　他们现在对时刻跟在元先生旁边的陛下见惯不惊了，之前紧张是觉得这位是急着看他们的成果，
　　但现在……
　　呵，谁还没谈过恋爱了，
　　跟模拟纸片人谈，怎么就不算谈呢。
　　高高在上的皇帝，开门、倒水的动作都格外熟练自然、甘之如饴。
　　家庭地位一看就知道，谁在这段关系中占主动地位也一目了然。
　　负责人想，不过两人不管是外貌还是能力，的确都在自己的领域站在顶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那位一向除了公事，就当其他人不存在的俊朗君王一顿，忽然看向负责人。
　　被那张极其英俊完美的脸盯着，负责人却一点也生不出欣赏的心思，人类的生存本能让他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负责人脑子里过了一遍最近可能犯的错，连自己刚才在走廊不小心没把垃圾丢到垃圾桶里，让元先生的仿生小狗先一步过去丢进垃圾桶都想了一遍。
　　德拉肯：“我跟他还没有正式确立关系，只是我在追求他。”
　　负责人：“原来如此……嗯，啊？”
　　其他偷听的工作人员：“……！？”
　　元恬简单地备份完资料回来，就看见房间内大家的表情都剧变，
　　就好像有人在他离开的短暂时间里，有人往房间里丢了大当量原子弹。
　　在他进门后齐刷刷地看过来，元恬不算丰富的社交经验都认不出他们到底是什么情绪，
　　但一定非常丰富。
　　元恬警惕地看向德拉肯，把他拉到一边，小声：“你是不是跟他们说什么了。”
　　被最凶恶的感染生物群围攻也一动不动的君主，此时顺着少年轻微的力道跟他避开人。
　　德拉肯低头，也小声道：“我说我在追求你，并没有在一起。”
　　他放低的声音有种跟平时不太一样的好听。
　　元恬顾不上耳朵的痒意：“你不要面子的吗。”
　　德拉肯：“追求你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但你是黑曜的皇帝，现在树敌这么多，很可能被人以此为把柄说些什么。
　　看到男人蓝黑色的眼睛和里面的认真，元恬说不出来这句话。
　　元恬接下来三天都不想出门了。
　　从未有过的未知感觉让习惯理性的少年没由来的害怕，他匆匆找了个借口先跑了，背影更像是落荒而逃。
　　房间里其它人听不清两人的对话，但看两人的互动大概就能猜到。
　　已经认清了他们对那些联合国家□□专断、不容一点冒犯的陛下，对内可能真的是个很守男德的恋爱脑。
　　看起来是黑的，恋爱里表现得像个白的，切开其实还是黑的那种。
　　*
　　最后元恬的鸵鸟计划没有成功，有他不得不去的事情出现了——
　　在跟R2地区有着遥远距离，隔着星系的K3地区发生了相同的感染人类事件。
　　K3地区同样位于黑曜的边境，跟星光接壤，并且正是他们的主力军团驻扎集中驻扎的地方。
　　罗老气得胡子都在抖：“这些畜生，连装都不装了！”
　　徐老也紧紧皱着眉，语气尽量温和，但又难掩急切询问元恬：“这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元恬说：“截止到昨天，所有受害人都已经完成了初步的治疗，只需要让情绪稳定的异兽辅助，离开我也能恢复。”
　　徐老松一口气：“这真是个好消息。”
　　罗老冷静下来，分析：“在我们的严密监视下，对方找不到继续下手扩散的机会就没有再行动。销声匿迹的时间大概就是回了本国补给，然后在K3地区继续下手。”
　　老人也奇怪：“不过他们为什么没有在附近星系继续制造混乱，那还能被解释成也许有过接触的人逃去了其他星系。”
　　因为制造混乱的人身份特殊，他不能长期离开星光王都。
　　塞勒斯已经知道他们有了解决感染人类问题的方法，他是个聪明人，明白这套把戏已经被破解，不会浪费时间故技重施。
　　这次发生在K3地区的突发事件，真正的目的已经不是挑起黑曜内部的对立，
　　而是将德拉肯和他引到星光和黑曜的交界处，
　　这极可能是一个针对德拉肯布置的，蓄谋已久的陷阱。
　　但他们不得不去。
　　元恬心中明白，但不方便告诉其它人，只是抬头看着德拉肯。
　　徐老虽然不知道全部内情，但也隐隐窥见一角，担忧道：“这个位置敏感，对方还布置了大量兵力，弄不好就会引发一场战争。”
　　罗老：“但我们必须去，要不然看着他们作乱，把K3地区变成一片人间地狱？”
　　参与会议的人各持己见。
　　德拉肯听了一会儿，对众人的立场心里有数，开口：“留一部分在这里善后，其它人跟我去K3地区。”
　　在他说话后，大臣们都停下争议，开始考虑这次出行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
　　半小时后散会，各自履职。
　　元恬也听了这次会议的讨论，大臣们的态度大多乐观，毕竟已经有了相对成熟的应对感染人类的方法，再加上黑曜君主的实力和国力摆在明面上，
　　即使真的走到最坏的一步，最多也就爆发小规模的冲突。
　　他们认为星光的高层尚存理智，知道战争真正爆发对双方的危害，
　　认为不会有人想在星际感染生物外敌都还没彻底解决的时候发动真正的战争。
　　但元恬和德拉肯才清楚，塞勒斯就是一个疯子，长期被黑晶的力量侵蚀，他的举动已经不能用常理判断。
　　星光王室风评极佳的继承人，其实根本就不在意边陲那些“应该被净化”的低等生物。
　　德拉肯能感受到少年的担心：“但你不会对那些人坐视不理，所以我也不能。”
　　再退一万步，如果他们不去，黑曜官方的信誉会极大降低。
　　还是最初从王都出发的人员，R2地区之前表现优秀、对类似情况有经验的一部分工作人员也新加入了队伍。
　　他们近距离接触过毫无理智和尊严的感染人类，知道它们的可怕，
　　也知道一旦大量出现感染人类，会造成多大的伤害。
　　连至亲都无法认出，甚至亲手杀死他们，这种伤害如影随形，哪怕成功变回正常人类，也是永远无法消解的阴影。
　　没有一人拒绝这次出行，
　　他们要在更多受害者出现前找出罪魁祸首，控制住情况。
　　走之前R2地区的负责人为工作人员办了简单的送行会，他的妻子也在赶赴前线的队列。
　　比起第一次见面，德拉肯对这个地区管理官的态度好了不少：“我会把他们平安送回来。”
　　黑曜君主强势冷峻在此时为队伍带来了极大的安全感。
　　元恬也对着负责人点头。
　　地区管理官对着远行的队伍行礼致敬。
　　*
　　有了之前的经验，比起第一次在边境出现人类失控事件时的惊恐，K3地区的情况稳定许多。
　　受害者都已经被安置在不会伤害别人和自己的房间，元恬他们到位就可以开始治疗。
　　各种设备都齐全，元恬还现场净化了一批性格温和的异兽，到达K3地区后短短半天就已经控制了局面。
　　这大概是最近他跟德拉肯分开时间和距离最长的一段时间，他需要待在控制点辅助治疗感染人类，而德拉肯需要在前线威慑一声令下随时可能压进的星光军团。
　　休息时间，元恬打开通讯器看了看线上指挥室中同步的消息：
　　星光帝国有一批无人机甲的活动范围往前靠近，几乎接近国境线，黑曜已经开始跟对方的指挥官交涉。
　　这并不是个好兆头。
　　元恬看了看封锁线之外，
　　无数受害者的家属饱含期待和焦急地等在外面，吃住都在星舰上，只为了能第一时间确认家人的安全。
　　元恬站在窗前眺望，按了按因为大量使用精神力有些抽疼的太阳穴，
　　还好在R2地区他就找到了更节省自己精神力、效率也更高的治疗方法，要不然现在情况会更糟糕。
　　因为K3地区跟星光接壤，渗透了不少他们的人，对方行动起来更加肆无忌惮，受害者数量也更多。
　　如果R2地区被治好的受害者现身说法，现在K3地区可能已经陷入了混乱。
　　元恬正想转身回房间继续工作，余光看到了一个正在民用星舰群中奔走，发丝凌乱、时不时就拉住一个路人询问什么的中年女性。
　　她面色发黄、脸颊都有些憔悴的青黑，宽松的衣物挂在她身上，更像是挂在一副骨头架子上，肉眼可见的焦急和无助。
　　元恬拧眉，问旁边路过的工作人员：“那位女性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悄声路过的工作人员受宠若惊，他看了看那位妇女，恰好知道她的情况，脸上露出些同情：“她从昨天就过来等在封锁线外了，逢人就问她的女儿在哪里，但我们查过，她名下的确有一个女儿，但并不在我们这。”
　　元恬奇怪：“感染受害者不都在这里吗？”
　　工作人员叹息：“的确，但是我们能搜救到的感染受害者，有的感染受害者可能……在一开始失去理智的时候就失踪了，我们没办法定位到每一位失踪的受害者。”
　　感染人类不像其他感染生物，体型基本没怎么变化，
　　在无理智的情况下很可能冲到非安全区域、闯进感染生物群居的地方、被卷进爆炸中，甚至……因为攻击普通居民被反制……
　　这些情况都可能让普通的感染人类丢掉性命。
　　元恬也理解，边陲星系的科技本来就不如王都，
　　经济也还在恢复期，甚至连全部居民的基本温饱都无法保证，
　　更别说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大海捞针地找到一个失踪的小女孩。
　　元恬调用附近的监控权限，放大了中年妇女周围的影像。
　　周围等了有一段时间的家属显然也都口耳相传，知道了这个“疯女人”家里的情况，知道她受到的打击。
　　有的温和些的会开导她多等等，总会有消息，
　　有的则嫌弃她的蓬头垢面和疯疯癫癫的精神状态，不太客气地让她离开。
　　中年妇女像个皮球一样，在人群中来来回回地转，找不到落点，眼神空洞，不住地喃喃着女儿的名字。
　　元恬摩挲了下手中的杯子，
　　少年两段记忆中都没有“父母”的存在，克拉伦斯就是他生命中最接近亲情的存在，
　　但小时候他也曾经想过，“走丢”的自己，父母会不会也曾经焦急地找过他。
　　元恬感受了下自己的精神力余量，还需要一些时间恢复，而且现在也没有要紧的事，他换了身不会暴露身份的衣服，
　　一只口袋里揣着缩小的暴龙兽，一只口袋坐着缩小的三翅龙马，下楼走向“疯女人”的方向。
　　他隐约也能感觉到毁灭物质的浓度，如果知道那个小女孩消失的大致范围，说不定能把人找回来。
　　大概是因为元恬是个生面孔、精神面貌和气质就明显比常人出众，
　　憔悴的中年妇女看到少年，眼睛一亮。
　　她眼睛里最后亮着一束光，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封锁线外看着少年的方向：“您知道我女儿在哪里吗？她四岁了，平时很听话，一点也不乱跑，她突然……”
　　这位可怜的母亲哽咽道，“她突然不对劲的时候，我太害怕了，都怪我没有拦住她……”
　　连四岁的孩子都能下手，塞勒斯，你到底在做什么。
　　元恬压下愠怒，语气温和道：“这并不是您的错，您还记得她消失的位置吗，还有平时习惯去的地方。”
　　即使是感染人类，也会有肌肉记忆。
　　瘦削的中年妇女：“记得记得，每一个地方我都记得。”
　　她突然朝着元恬的方向跪了下来：“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我一个人无法将她带回来，我……”
　　少年眉眼间满是无措，下意识抬手，温和的精神力外放，将即将跪下的妇人扶起来。
　　他本来是想让K3地区
　　的本地人跟这位妇人去找她的女儿，
　　但看到她悲痛欲绝的模样，所说的地方离这里也不算远，元恬摸了摸藏在口袋了的两只堪比九级强者的凶兽，最终决定跟她去看看。
　　妇人住的地方极其荒凉，附近零零散散地分布着房屋——
　　这是感染生物时代留下的建筑分布特点，太过密集的建筑遭遇感染生物破坏会损失严重。
　　元恬又跟着妇人往前，已经看不见其他行人，景色越来越荒凉。
　　也许是妇人住得太偏僻了，又或许是……
　　银发少年忽然停住脚步，安静地盯着中年女人瘦削的背影。
　　精神力铺开，全知领域之下，元恬“看”见周围已经没有其他房屋了，而且前方的植被痕迹不对——
　　像是有小型星舰降落过。
　　这种地方，哪里来的小型星舰。
　　元恬叹气，
　　塞勒斯果然很了解他，知道用什么办法把他“钓”出来，
　　即使他今天没有跟着这个看起来毫无威胁的妇女离开，之后也会有其他陷阱等着他。
　　元恬像是在对着空地喃喃：“难为你找到这么好的演员了，我不喜欢你消耗人同理心设陷阱的手段。”
　　过了一会儿，温润的声音道：“先生，既然我在您眼中已经成了坏人，坏人是不会讲究手段是否正当的，只会手段是否高效。”
　　上一秒还神色惶惶的妇人陡然变得冷静起来，歉意地对元恬鞠躬，往计划撤退的方向走去。
　　元恬没看她，而是扭头看向徐步朝他走来的青年：“那我应该赞美你使用的是安插的钉子。至少还没有低劣到追求真实性，人为制造一桩惨案，控制受害者来引诱我吗？”
　　金子一样灿烂的发色，碧绿色的眼睛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塞勒斯面上依旧带笑：“先生，因为那种低劣动物太不可控了，它们会坏事。”
　　元恬抽出随身携带的纳米武器。
　　塞勒斯：“您非常聪明，为什么不做点聪明的事呢，我不想对您失礼。”
　　塞勒斯明面上还在“劝说”，但早就已经打开了之前就布置在现场的装置——
　　周围能致人昏迷的气体浓度在不断提高。
　　塞勒斯显然准备了防止自己也被波及的手段，眼神清明。
　　而元恬已经有些神思恍惚，精神力已经全部收回体内，靠着手中武器的支撑才勉强站在原地。
　　他对身体的控制力已经减弱了许多。
　　塞勒斯打开身上配置的自动防护罩，朝着晃了下脑袋，试图保持清醒的元恬。
　　他眉宇间有模有样地染着心疼和愧疚，看到少年猫一样晃脑袋甩毛的动作又不自觉地微笑。
　　塞勒斯确认少年即将昏迷，
　　就在他正上前准备将主人揽进怀里带走时——
　　一道饱含怒气的能量冲击朝着青年正面飞去。
　　一只在主人布置下恰到好处跃出来的暴龙兽，拳头大小的体型越来越大，又朝着塞勒斯的方向喷吐了几道攻击，
　　显然想要“趁他病要他命”。
　　塞勒斯身体素质和体术都极佳，躲开了这几道危险的近距离攻击。
　　但牵制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另一只三翅龙马体型已经放至正常大小，背上放着昏迷的王，振翅离开。
　　暴龙兽纪律性极强，虽然不甘没把这个家伙直接杀死，保险起见也跟着一起离开。
　　塞勒斯眯了下眼，温润的面具破碎，冷然看着两只异兽带着人逃跑的方向：“马上追，但绝不允许动用杀伤性武器。”
　　塞勒斯的确有这些异兽能变小的资料，但没想到它们的体积能缩小到这种程度——
　　他聪慧的主人果然给自己留了底牌。
　　不过他的目的也达到了。
　　塞勒斯启动了环环相扣的后续计划。
　　K3地区的边境，之前来自星光帝国的已经压近国境线的无人机甲，再一次靠近甚至越过了黑曜的警戒线。
　　德拉肯八风不动：“击沉它们。”
　　在接连的警报声中，惊慌的治疗中心工作人员上报了消息：
　　元先生失踪了！各种通讯手段都联系不上他，在信号最后消失的地方，找到了大量人为痕迹，怀疑是星光潜入的人。
　　德拉肯被手套挡住的手，黑金色泽的裂纹一霎明亮强烈了许多。
　　德拉肯顺着结契去感知少年的状态——
　　银色的精神内海平安无虞，但异常状态的平静。
　　元恬昏迷了，具体情况不知。
　　尼德拉肯敛眸，
　　一瞬间黑金色的裂纹扩散，威严慑人的纹路一直向上蔓延到脸侧。


第84章 
　　元恬从药效中醒来, 第一时间就确认了现在的时间，
　　距离刚才过去了不到半小时。
　　强行利用精神力从昏迷状态脱离的感觉并不好，但元恬无暇等自己完全恢复, 他从三翅龙马后背下来, 摸了摸它顺滑的羽毛：“谢谢你。”
　　周围的环境很安全, 它们会停在这里就代表着已经脱离了塞勒斯的追兵,
　　不过看实时位置，它们是带着他往研究所和黑曜驻扎地反方向逃跑的, 大概是因为塞勒斯提前在他们回去的路上布置了许多追兵。
　　元恬的星梭在刚才丢在了原地, 看来只能让三翅龙马送他回去, 或者等德拉肯派人来接他。
　　元恬试着通过精神结契联系德拉肯和谢行尊，但失败了。
　　少年疑惑地眨眼。
　　因为黑晶融合的进度越来越快，德拉肯和谢行尊的记忆已经几乎融合，
　　但也因此，黑晶只能在两人距离极近的情况下再以玉佩的形式出现。
　　可通过结契模糊联系并不受影响才对。
　　元恬忍耐住眩晕感，沉下心去感受对方的情况。
　　依旧没有回应, 但他隐隐能感觉到德拉肯没有出事, 似乎是陷入了一种异常状态, 屏蔽了其他精神力波动——
　　担心自己的失控, 无意识通过紧密的联系伤害结契伴侣。
　　元恬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之前一直被干扰设施屏蔽的子壹终于有了再说话的机会：“先生, 您应该看看这个。”
　　这是一段从黑曜内部频道下载的视频：
　　逼近的星光机甲仿佛无穷无尽, 在它们越过国境线的一瞬，先是亮起代表警戒和警告的红光,
　　然后就是毁天灭地的黑色光芒,
　　暴戾的黑色火焰蔓延, 掺杂着不祥的暗红，仿佛流动的熔岩。
　　连没有恐惧这种情绪的无人机甲似乎都停顿了一瞬, 随后湮没。
　　视频也戛然而止，应该是周围的监控卫星全部在德拉肯无法自控的冲击下坠毁了。
　　别说是元恬，就连跟这位君王寥寥见过几面的其他人都知道尼德拉肯一世失控了。
　　由于还无法肯定的原因，这位性格并不缺乏沉稳的君王失控了。
　　子壹：“根据文字情报，德拉肯一个人去了星光的驻扎军团，毁灭一个基地就离开。”
　　对面不知情的情报专家都在猜测暴怒的尼德拉肯一世应该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但他们翻遍了最近下派的任务、还有刚才在黑曜地界活动过的小队，都没有找到疑似的物品。
　　以前他们看到的都是尼德拉肯打击感染生物，轻描淡写、漫不经心之下，感染生物就落荒而逃。
　　轻松写意得甚至让旁观者产生一种“我上我也行，感染生物也不过如此”的错觉。
　　尤其是长期纸上谈兵、龟缩在中心王都星系的贵族将领们。
　　只有亲自上前线跟感染生物厮杀过的士兵和将领才知道他到底有多恐怖，但在之前，他们“夸大其词”的“懦弱”言辞只招致了同僚的讥讽和嘲笑。
　　现在那些嘲笑的回旋镖都打在了他们脸上。
　　盛怒之下全无忌惮的黑曜皇帝，拔除一个个“固若金汤”的驻地就像从花园里拔除一颗杂草那么轻易。
　　只要基地中的士兵肉眼能目视到那个恐怖的身影，就代表这个基地已经没救了。
　　即使是藏在星球地下的星舰基地，也是一个起落间，士兵周围的风景已经从地下变成了空中。
　　黑曜皇帝并不在同一个地方逗留，破坏了基地的放扫描装置，看了一眼就瞬移离开——
　　然后动手越来越粗暴。
　　又几个沿边基地被拔除，惊慌失措的星光高层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黑曜皇帝在找什么，但他们完全没有头绪。
　　他们安插在黑曜的探子回报的消息也只有模糊的消息，
　　只说黑曜有一个重要人物失踪了。
　　塞勒斯殿下恰好去其他地方巡航，现在根本联系不上，
　　越发昏庸易怒的老国王更没有指望，说不定会直接下达跟黑曜开战的命令，
　　那照这个发展，他们这些人全部都是炮灰。
　　塞勒斯顾问团的首席顾青是现场最冷静的一个，他分析道：
　　“虽然基地被破坏得很多，但都是外层武器和防护罩居多，根据伤亡统计，反而是因为意外导致的踩踏、操作失误等导致的非战斗减员数量占比居多。”
　　他显然对这批士兵的质量非常不满，但将平均等级不高的士兵驻扎在最前线是老国王的命令，
　　殿下并没有多言，他们顾问团当然也不好开口。
　　只是普遍对老国王的容忍度再次降低。
　　随着顾青的声音，总指挥室也找到了方向。
　　顾青：“黑曜皇帝已经收敛了，他还没有完全失控，他在警告我们马上把他在寻找的未知物交出来。”
　　有人头痛：“但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他在找什么，又因为什么暴怒。”
　　不，
　　黑曜皇帝的反应，明显是觉得他们非常清楚，
　　只有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他的威胁才会生效。
　　只是那个知道的人没有告诉他们。
　　顾青想到暂时联系不上的殿下，清冷的眉头皱起来。
　　丢失了一个重要的……人。
　　首席顾问脑中闪过那个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银发蓝眼睛少年。
　　顾青回神：“不要着急，马上逐级排查。”
　　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黑曜皇帝的耐心在肉眼可见地下降，手段越来越直接凶暴。
　　顾青：“先跟黑曜其他高层沟通，他们大多也不会想看到战争爆发，尽量先稳住黑曜皇帝，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时时刻刻盯着屏幕，在新弹出警告就会第一时间看过去的工作人员，颤颤巍巍的声音忽然响起：“不……我们没有时间了。”
　　画面中，不停在不同基地转移的君王忽然停顿，盯着最新暴露的一个基地纹丝不动。
　　周围的黑炎也跟着凝滞，一瞬间冻结，连附近的监测卫星都没有破坏。
　　如果不是基地内的士兵还在惊慌地移动，几乎让人觉得时间是停滞了，
　　飓风到来前的宁静。
　　顾青：“放大画面。”
　　即使不用首席提醒，其它人也发现了黑曜皇帝的异常——
　　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基地内的一处。
　　画面放大，那里放着的是一辆看起来很普通的星舰，
　　星舰有些他们星光的风格，涂层上还有一个制卡师协会的标志。
　　但损坏度很高，如果受袭时里面有乘客，在毫无防备下很难生还，
　　除非是反应极快的专业战斗人员，不然最轻也要重伤。
　　这难道就是……
　　没等说出答案，原本凝冻的黑炎一瞬间“沸腾”，从黑色转化成暗沉的血色。
　　天知道为什么那些类似火焰的东西还能沸腾。
　　视频上的画面转瞬消失，
　　总指挥室内气氛凝重，一片死寂。
　　*
　　现在星光内部情况非常混乱，元恬在子壹的帮助下成功进入了他们的系统，也看见了刚才那一幕。
　　元恬当然能认出那就是他的星舰，当时那个探子说她的女儿就在附近，坐在星舰里视线不好可能找不到人，他们就下了星舰改成步行。
　　他们逃走时，三翅龙马和暴龙兽肯定也没多余的时间精力将那艘星舰也带走。
　　元恬终于明白了塞勒斯的目的，他没有期待就靠一个简单的陷阱就能顺利从黑曜将小主人带走。
　　因为只要德拉肯活着，他即使将小主人暂时带离，也迟早会被找到。
　　所以他真正的目标是德拉肯，他在故意激怒德拉肯。
　　元恬注意到那些无人机甲还沾染着大量毁灭物质。
　　情绪刺激，大量使用力量，大量吸纳毁灭物质，
　　并且德拉肯还处在关键的核心黑晶融合期，
　　塞勒斯·斯图尔德研究布置了几十年，就是为了重现“黑暗一日”。
　　当时对尼德拉肯最大的刺激是“元恬的死亡”，
　　加上试图拯救少年分裂了核心黑晶。
　　根据当时的记载，鼎盛黑曜帝国分裂的起始之夜：
　　“暗红的岩浆凭空出现在王都的天空，像火，又像某种流质，绚烂美丽，但又炽烈地要毁灭一切。”
　　暗红的物质其实是失衡扩散的高浓度毁灭物质，普通人类稍微有了接触就无法幸免，
　　上次尼德拉肯控制住了它们，代价是自己的沉睡。
　　但显然，这次更加鲜亮和活跃的红炎不是绝望下的产物，而是复仇与暴怒。
　　元恬竭力通过结契去感知对方此时的状态，
　　德拉肯能通过联系知道他还活着，但在种种冲击下，他已经失控了。
　　真的要动手，星光前沿那些人完全就是一击即溃，
　　但到时候星光和黑曜关系就不会再有转圜之地，一定会揭开星际战争的序幕。
　　并且……德拉肯真正的身份就很难瞒住了，
　　祂失控下的能力一定会超出人类的极限。
　　星际的居民能歌颂欢迎一位强大的人类君王，但有多少人能坚定地相信和支持所谓的感染之源，毁灭物质的集合。
　　不是所有人都会相信和感激是尼德拉肯控制住了毁灭物质的扩散。
　　元恬越着急，就越难以沉下心摸到暂时被屏蔽的结契。
　　祂在这个时候依旧想保护他，祂担心自己失控沉沦后会无法控制力量，失手通过结契伤到伴侣。
　　祂总是在他需要时出现，无声地给予他安全感和力量。
　　在他遇到危险时，在他难过时，在他陷溺在噩梦般的创伤回忆时。
　　元恬忽然意识到，尼德拉肯其实也不是永远无所畏惧，永远所向无敌。
　　祂已经不是单纯没有弱点的天外黑晶了，
　　祂也有感情。
　　元恬的精神内海倏然平静下来，敛眸，低声说：“这次该我来主动找你了。”
　　周围环境仿佛一变，不再是荒凉的边陲，而是黑白两色交界的精神内海。
　　黑色的精神内海宛如极端恶劣的天气，飓风与雷霆，
　　元恬在世界末日般的电闪雷鸣中，看到了尼德拉肯冷峻的侧脸。
　　就像是疲惫太久后睡着的普通人，英挺的眉皱着。
　　白色则是一片安然，一小片干净融雪堆成的湖泊一般，被躁动但又莫名乖巧的黑雾保护在一个界限之内。
　　元恬站在湖泊旁，抬头看向那些游荡的黑雾。
　　它们不允许少年再继续往前走，那里非常危险，也许会受伤。
　　元恬想起之前听过的，源自黑晶的蛊惑之音，
　　他决定尝试一次，他现在充满面对失败和困难的勇气。
　　元恬仰头，走向危险的边界，就想自愿走向祭坛的信徒，
　　以自己为器皿，圣洁地将信徒所有的解悟、情思、浮生作为祭品。
　　“如果你能听见的话，这次就让我来握住你的手，可以吗？”
　　另一片天空依旧阴云压顶、雷电交加，响雷的轰鸣似乎盖住了少年的身影。
　　少年双手合十，垂眸，他想：
　　你应该相信你自己，就想我相信你那样。
　　他低声道：“我知道你在看在听。”
　　那些还没有完全被德拉肯掌握的，荒诞又血腥的蛊惑，
　　期待着祂别跟那些脆弱的人类生物们玩什么国家游戏，期待着祂还能履行本来的职责。
　　元恬平静地开口，五官天然柔和精致，甚至有些忧郁的姝丽，
　　他说什么话都像是温和的请求，
　　而不是威胁。
　　“如果他永远沉睡，永远在星际没有安身之地，我就去陪他。”
　　“你也知道，我们结契了。”
　　翻滚的黑云，一瞬间凝滞，随后就是更加猛烈的炸响，
　　如同人性化的气急败坏。
　　但最后元恬还是成功穿过那片雾霭走到了尼德拉肯身边。
　　那些装腔作势、外强中干的动静却一点没伤害元恬。
　　停留在少年身边，属于谢行尊的最后一缕核心黑晶也复归。
　　元恬仰头，安静地握住祂的手，周身莹莹的白光愈发明亮。
　　*
　　滔天的怒火席卷，破坏了许多星光提前布置的危险武器。
　　合格的士兵并不惧战场，但他们想象中的战场绝对不应该是连挣扎都没有声音的一面倒。
　　各个军团的指挥官再无畏也无法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士兵没有价值地死去，
　　星光逼近边境的人员都开始全面撤退。
　　但那些红炎并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最顶尖星舰的速度都无法摆脱那些暗红色的梦魇。
　　就在局面即将变得无可挽回时，红色浪潮忽然冻结。
　　以尼德拉肯为圆心，暗红色又慢慢转变回渊深的黑。
　　黑炎比起以前也有了些变化，掺杂了暗金色，仿佛流动的稀有金属，又凝视强大了许多——
　　尼德拉肯已经合并了两块核心黑晶，回到了巅峰时期。
　　塞勒斯忽然一怔，下颌线紧绷，露出一个无奈又心疼的苦笑。
　　“……先生。”
　　黑炎散开的地方，黑曜皇帝那张肃冷英俊的脸露出来，
　　但尼德拉肯的表情极其难看，一点也没有恢复了全盛实力的愉悦。
　　塞勒斯接通了一直响个不停的通讯，将那些狠戾和嫉妒都收敛伪装成惯常的温润：
　　“我已经安全了。”
　　“全线撤退……不追责命令前撤退的将领。”
　　塞勒斯看着黑曜皇帝皱眉，将后撤的黑炎又派出去寻找着什么的动作，冷冷地扯了下嘴角：“把专精搜索的几只小队都调过来。”
　　“找一个银发少年。”
　　*
　　元恬一直知道尼德拉肯很强大，但他惯常压抑着自己的力量，
　　元恬对他的强大其实没有太多概念。
　　他原本以为加上自己精神内海大部分的本源力量，还有之前储存在玉佩中以备不时之需的精神力，总能将尼德拉肯最后差的一点融合补上。
　　但尼德拉肯的精神力融合，差点把元恬抽干，
　　虽然最后勉强够了，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势，但也直接导致了元恬的沉睡。
　　好在元恬的本体附近还有守护他的暴龙兽和三翅龙马，
　　两只智商高于平均线的异兽察觉到不对，第一时间就带着昏迷的主人转移，躲过了星光小队的所有搜查。
　　但相对的，黑曜势力对元恬的搜救，它们也带着主人全部躲过了。
　　反正三翅龙马和暴龙兽非常理直气壮，都是生面孔，也都是两脚兽，
　　它们无法分辨出那是真正黑曜的人，还是星光那些坏蛋的伪装，干脆就把所有风险降低到极致。
　　元恬醒来后听完它们两只的叙述，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不知道尼德拉肯和克拉伦斯有多担心。
　　但他没有责怪三翅龙马和暴龙兽，它们两只已经将自己照顾得足够好了，
　　元恬醒来之后非常清爽，没有任何不适，多亏了它们两个把空间钮的生活机器人拿了出来。
　　元恬后知后觉：“这一年半我都没有进食吗？”
　　三翅龙马和暴龙兽都是异兽思维，异兽就是靠能量生存，太阳能、风能……都可以。
　　三翅龙马用脑袋蹭了蹭主人。
　　元恬：“虽然你们都觉得我是异兽的王，但其实我是一个……”人类。
　　想到自己一年半没有进食还活蹦乱跳的，元恬这话也有点说不出来了。
　　还是等回了黑曜王都做个身体检查吧。
　　元恬起身简单活动了下，确认身体没问题，开始内视精神内海，随即怔愣。
　　现在他的精神内海真的就是精神内海，波光粼粼的银白色实质化精神力一望无际，液体一般流动着，水面还闪着磨碎钻石一般的光彩。
　　精神内海只是一个专有名词，但并不代表正常人的精神内海就真的有一片海，
　　排除尼德拉肯这种怪物，元恬之前的精神力已经高于大部分人类，但也才一小片湖泊的水平。
　　元恬从开始的震撼中回神，仔细感知周围，并且隐隐明白了他精神内海发生变化的原因。
　　元恬最开始身体衰弱的原因就是精神力超出人类水平的正常增长，甚至压垮了身体，
　　之后在尼德拉肯的压制下，他的精神力其实也没有停止增长，只是被彻底压制在了精神内海不外显，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
　　元恬沉睡在黑晶中的上百年也是同样的道理，他的精神力没有停止过增长，
　　只是被谢行尊化成的黑晶强行压制。
　　直到一年半前，元恬第一次遇到精神力彻底被抽空，甚至精神内海都有动摇的情况，那部分没被激活的精神力彻底被释放出来。
　　尼德拉肯核心黑晶融合的过程，也是元恬这部分精神力适应主人的精神内海和身体状况，潜移默化滋养元恬身体的阶段。
　　适应得非常好，
　　也算是因祸得福，元恬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冗余的精神力将身体压垮了。
　　元恬张开精神力尝试性地观察周围，
　　有种自己原来一直高度近视，现在才配好了合适眼镜的清晰感。
　　原来之前尼德拉肯通过精神力观察他是这种感觉。
　　元恬迅速捕捉到了人类的生活痕迹，三翅龙马啼鸣一声，挤开暴龙兽凑到元恬面前。
　　这个偏僻的星球并不是每一处土地都有网络信号，他需要去有人烟的地方碰碰运气，
　　找到网络后更新最近的信息，以及给亲近的人报个平安。
　　元恬看向暴龙兽：“抱歉，这个地方的居民可能会害怕你，先变成小号跟着我好吗？”
　　暴龙兽威严狰狞的外表、一口闪着寒光的牙齿，即使是推广解释了异兽的地区都会令人害怕，更别说是只知道感染生物、不知道异兽的偏远地区。
　　外表纯白美丽、看起来没什么威胁的小黑……小白，就没这种担忧了。
　　忠诚沉稳的暴龙兽当然对王的决定不会有半点意见，变成手办大小跳进主人的口袋。
　　三翅龙马对争宠失败的暴龙兽发出嘲笑的啼鸣，
　　在看见主人愧疚地摸了摸丑八怪的头后，变成了委屈的哼哼。
　　元恬：“……”
　　端水大师敷衍了摸了摸小白柔软的鬃毛。
　　三翅龙马很不值钱地、乐颠颠地起飞。
　　*
　　幸运的是，元恬找到的人类聚居地是个在当地已经排得上名号的城镇。
　　元恬让三翅龙马先待在城外的树林里，自己先去城市门口查看情况。
　　虽然城墙高筑，但能看出那是感染生物侵袭时期的遗留。
　　根据来往居民的精神面貌、穿着，商队携带的货物来看，这里的感染生物问题应该已经被解决了。
　　并且附近没有战争。
　　也就是说，一年半之前，星光和黑曜的矛盾到底没有走到不可挽回的一步。
　　元恬看着来往居民的笑脸，不由得跟着露出一个笑容。
　　少年即使穿着最普通素雅的衣物，出色外表也让这身衣服变成了与物无竞的仙风道骨，周围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元恬已经习惯了，但这次来来往往的目光不止是欣赏和好奇，还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就像在比对他身上的特征。
　　元恬蓝眼睛眨了下，阳光下的皙白皮肤泛着细腻的光，
　　站在这个朴素的小地方都格格不入。
　　元恬扭头，回视一道良久直直盯着他的目光。
　　是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五六岁的年龄，扎着两个可爱的羊角辫。
　　小女孩眼睛亮晶晶的，一点也不认生：“大哥哥，你长得好好看，看起来好眼熟。”
　　元恬：“谢谢，你也很可爱。”
　　眼熟……元恬一时分不清这是小孩子有特别含义的词汇，还是见过跟他长得像的人。
　　小女孩的父亲一直紧紧跟着孩子，见状严厉又不失慈爱地教育孩子：“怎么跟哥哥说话的，没礼貌，眼熟这种词语不能用在第一次见面的……唉，好像是有点眼熟啊。”
　　元恬确认自己没有见过这位父亲。
　　小女孩醒悟：“我知道了，这个好看的哥哥跟布告栏里贴着的那张赏金告示里的特征一模一样！”
　　元恬：“……”
　　原来是还有其他在逃通缉犯也是白发蓝眼睛，看来之后他要注意遮掩特征了。
　　小女孩接着道：“哥哥，你姓元吗？”
　　好巧哦，连姓氏也一样。
　　元恬：“……”
　　他什么时候成通缉犯了吗？


第85章 
　　元恬这下无法麻痹自己了。
　　如果说大概的外貌特征能撞上不奇怪, 但姓氏也一样就很耐人寻味了。
　　毕竟“元”这个姓氏在星际相当罕见。
　　子壹：“先生，建议您再走两步，看看城墙上的布告栏。”
　　小女孩：“哇, 会主动开启对话的人工智能！”
　　元恬干脆把仿生人身体放出来, 让子壹先去帮他转移小女孩一家人的注意力。
　　他则是走到布告栏, 看那张占空间最多的告示。
　　原来那不是一张通缉令, 而是一张“寻人启事”。
　　如果是见过元恬的人看到了这张寻人启事，就差把元恬的身份证写在上面了。
　　站在布告栏前的居民还在讨论：
　　“怎么不光是黑曜在找这个人, 星光也在找啊, 这要是真的有人找到他了, 那不是直接一步登天？”
　　“别想了，都一年半了也没听说有这个人的消息，还不如多去采几块稀有矿石来得快。”
　　“唉……你说为什么都在找他，这是个天仙还是个妖精啊。”
　　“肤浅，人家是最开始研究出救治感染人类的大功臣，你以为都跟你一样, 还是去多挖矿吧！”
　　“……嘿, 你小子, 对了, 我刚余光看见怎么有个银白色头发的人。”说话的人说着, 扭头在旁边看了一圈, 但没看见合格的人影。
　　“你这眼神也不行了啊，也产生幻觉了, 还是趁身体还行的时候多挖点矿吧。”
　　“……”
　　元恬在引起更多注意前躲到了角落, 朝着呆呆望着他的小女孩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终于想起来看到小女孩也觉得有几分面熟的原因——元恬一年半前看过小女孩的资料。
　　跟那个假装丢女求助的探子关联, 她潜伏时为了让身份更可信，收养了一个遗孤。
　　在探子回了星光帝国后, 养母“失踪/死亡”的小女孩又回到了福利院，这里被一对平民夫妇领养了。
　　试个衣服，转身丈夫就带着女儿跑到外面的妻子，正扯着男人的耳朵教训他别带着女儿走太远。
　　丈夫辩解女儿想吃流动摊贩上的小吃，并夸赞妻子的新衣服好看，补偿再给她买一件。
　　在感染生物被控制，星际局势相对平和后，原本食不饱腹、时刻准备逃跑的边陲居民们终于能定居在一个地方，生活慢慢越来越好。
　　男人女人脸上的笑容真切，看着小女孩的目光慈爱温柔，她以后会很幸福。
　　男人奇怪：“哦对了，刚才有个……诶，人呢？”
　　他左右扭头，没看见元恬的踪影。
　　小女孩看看掌心亮晶晶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问：“妈妈爸爸，这是刚才那个哥哥给我的。”
　　她稚嫩的手掌里捧着几枚面值最高的星际通用货币，足够一家人起步安家，不用再颠沛流离地生活。
　　*
　　元恬不想再有走在大街上就被人认出来的经历，从空间钮里拿出一件斗篷披在身上，
　　将显眼的头发和面容都藏在兜帽下。
　　城镇中有网，元恬终于接通了通讯器，跳出来的就是亲近之人的消息：
　　克拉伦斯和尼德拉肯几乎每天就会发一条定位。
　　不过克拉伦斯的坐标在一个月之前中断了，最后一条留言是去了信号不好的地方寻找小主人，如果小主人期间看到坐标消失不要担心。
　　尼德拉肯的位置大多时候都在黑曜王都，
　　不过以他的速度和移动方式，在星际所有已知范围内的地图移动都要不了多久。
　　元恬拿不准克拉伦斯的位置，准备先去找尼德拉肯。
　　他本来想给尼德拉肯发一条消息先报平安，但感受完刚才那个场面，元恬很担心引发什么大范围的聚集导致他社会性死亡
　　而且……他和尼德拉肯的结契解除了。
　　至少元恬感知不到自己的精神内海还跟另外一片精神内海有什么联系。
　　算算时间，虽然还没到当时约定的三年，但其实也差不多了。
　　他和尼德拉肯之前实际的约定，其实也是以将祂的伤势治好为最终目标。
　　提前完成了目标，契约当然也能提前结束。
　　毕竟之前他一直在沉睡，找不到踪影，谁也不知道他还会睡多久。
　　又或者，尼德拉肯清醒了，意识到了之前祂对他的喜欢只是基于雏鸟情结和吊桥效应，或许还有他精神力特性的影响，
　　拉开距离后祂就意识到了之前悸动的真正原因，知道那只是一种情感错位，于是解除了结契，
　　也不无可能。
　　元恬想，大概是这种没有通知就直接取消结契，仿佛在担心他不同意一般的态度，
　　很伤人吧，所以他有郁闷。
　　一点点。
　　子壹：“……”
　　从边陲星系回黑曜王都的路上，仿生人就看见他的主人托着腮帮子思考这个问题，
　　窗外的星尘光芒洒在他的脸上，把人都照得有点忧郁。
　　元恬换了个手托腮，喜欢多线程进行的脑袋难得就想了这一个问题，
　　然后无意识地叹了一口气。
　　子壹：“……”
　　它不太清楚人类的情感，但它能肯定，如果结契真的出了问题或者已经解除，现在情绪波动最大的绝对不是它家主人。
　　恋爱脑沉稳冷峻的表现下，说不定在刮什么疾风下什么骤雨。
　　一年半以及是极限，如果先生再晚些醒来，可能留在王都的人都真的无法再劝住那个看起来平静的疯子。
　　祂会把少年消失周围星系的每一颗星球都翻过来扫描一遍。
　　仿生人根据已有数据分析：
　　尼德拉肯其实最忌惮的也不是臣下的劝说和民众的看法，而是先生醒来后认为自己“社会性死亡”，会迁怒于祂。
　　这些等待都建立在祂确认少年安全无虞，甚至状态越来越好的基础上。
　　元恬顺利到达了王都星系，这里的经济肉眼可见比边陲好许多，比元恬上次离开前也繁华了许多，再也没有之前在感染生物肆虐下的满目疮痍。
　　元恬在商店购入了一辆星舰代步，这样去王都星球就不用再搭乘公共交通了，更方便快速。
　　付款时元恬调出的虚拟付款卡片，除了他自己的个人账户，手上还有一张大额卡——
　　是尼德拉肯的副卡。
　　之前去郁金银行私人账户取钱时，元恬还奇怪过为什么尼德拉肯一个“星盗”会有这么多积蓄。
　　元恬盯着那张质感极好的副卡看了一会儿，收回虚拟卡包，用自己的个人账户付了款。
　　元恬：“请帮我定一个提醒事项，之后把这张卡还给尼德拉肯。”
　　子壹：“提醒事项创立成功。”
　　导航开车的任务交给了可靠的子壹，元恬放心地在星舰上补之前搭乘列车缺失的睡眠，等他迷糊地睡完一觉起来，就已经到了王都星球。
　　以防意外，元恬依旧套着一个大斗篷。
　　好在大概是因为这里不是元恬消失的区域，也是时刻被黑曜高层巡视的地方，并没有张贴什么关于元恬的“寻人告示”。
　　元恬缓缓松了一口气，“形迹可疑”地在黑曜王宫入口徘徊了一会儿。
　　在揭下斗篷、露出他的脸，然后对门口值守的士兵说“我是你们皇帝的前任结契对象，现在找他是来叙旧报平安，顺便将有些东西还给他，希望你可以帮我通报一声”；
　　和正正经经递交拜访申请，在王宫待客室等待之间，
　　毫无疑问的，元恬选择后者。
　　元恬等了一会儿，等来了一个仿生人，胸口的编号是A012，外表是一个金发男性。
　　A012微笑着投影出一个电子表格，开口道：“元先生，陛下正在会议中，一会儿过来，您方便先完成这份问卷吗？”
　　元恬看了它一眼，打开问卷。
　　三翅龙马的智力已经足够它认识星际通用文字，它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威胁着咆哮了一声。
　　这份问卷的用语很礼貌，其实并没有冒犯的地方。
　　具体的问题大致就是询问元恬是否在消失的期间净化了其他异兽，分别在什么位置，现在的精神力大致能转化多少异兽等等。
　　问卷会提交至异兽研究机构和陛下处。
　　大致看起来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如果尼德拉肯当面问他这些问题，他并不会有什么意见，
　　一年半之前，元恬也配合着做过相关的研究，他理解研究数据的重要性。
　　但知道他回来了，尼德拉肯给他的第一份“见面礼”就是这么一份长长的冰冷的，甚至带着试探意味的问卷。
　　感染生物袭扰居民的问题解决了，现在看起来最有“威胁”的问题的确就是异兽。
　　因为被转化的异兽都认定了元恬，王的命令高于一切。
　　元恬知道自己其实没有什么野心。
　　他忽然想起之前克拉伦斯回来时，忽然给他推荐的一系列历史读物，主题绕不开一个：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元恬想，尼德拉肯的权力欲望一直很低，祂甚至不愿意多管政务，这种暗藏忌惮的试探，真的是祂的示意吗？
　　三翅龙马喉咙中滚动着怒吼，口袋里的暴龙兽也虎视眈眈。
　　它们两只感受到王从兴奋变得有些低落的情绪，越发愤怒。
　　正在会议中的不方便离开就算了，居然找了一个从没见过的仿生人过来，第一件也不是询问王的身体状况和之前发生了什么，而是让王做一份唐突的问卷！
　　仿生人A012并没有设置畏惧等情绪反应，依旧面带微笑道：“抱歉，这位客人，我并没有权限带您直接进王宫，这是权限者为我设置的回应，如有冒犯请您原谅。”
　　有权限决定的只有尼德拉肯。
　　元恬还想多问两句的心思直接熄火了。
　　元恬垂眸，浓密的眼睫挡着漂亮的蓝眼珠：“嗯……你帮我把这些东西转交给尼德拉肯……陛下吧。”
　　他就不亲自见面了，如果真的是那样，不是让双方都尴尬吗。
　　元恬摸了摸表情凶戾的三翅龙马：“走吧，我们先去找克拉伦斯。”
　　他现在脑袋乱乱的，需要时间冷静一下。
　　仿生人A012对他的离去也没有什么反应，鞠躬道：“祝您一切顺利。”
　　元恬也无意迁怒一个被设定好的工具，心低意沮，还是礼貌地对它点头，快步离开了王宫接待处。
　　他想了想，没有马上离开王都，而是往记忆中寄放在王都的其他异兽居住的地方走去。
　　元恬还是相信尼德拉肯的人品，嗯……晶品，祂不会也不屑为难单纯的异兽。
　　但上位者的态度，即使没有明说，只是一点细节也会影响下面人的举动。
　　元恬担心有不轨之人会趁着黑曜高层对它们的关注减少，对它们做违反伦理的不合规实验。
　　还是跟着他吧，以他现在的精神力水平，很快就能升到五级制卡师，到时候养活自己和异兽们完全没有问题。
　　还有他被骗走时还在研究所巡逻的小狗甲壹，应该也跟异兽在一起，要一起带走。
　　暴龙兽跳出来，站在王的肩膀上指了指自己一口锋锐的牙齿，表示自己带着族群完全可以自食其力，还有多余的余力养活其他异兽。
　　也是非常贴心了。
　　元恬感动地摸了摸它的脑壳。
　　仿生人子壹：“……”
　　他看着先生掰着手指头算自己的积蓄，还有养异兽们的成本，
　　像极了小情侣分手前争夺家里毛孩子的抚养权。
　　不准确，是先生单方面计划“分手”。
　　子壹问：“您真的不考虑在待客室多留一会儿，或者采取其他方式见到尼德拉肯一世，与祂先沟通吗？”
　　它担心的不是尼德拉肯错失机会，而是主人的心情，以及发现好不容易回来的伴侣忽然带着异兽们全部跑了会发怎么样的疯。
　　元恬：“子壹……刚才那个仿生人你能感觉到什么不对吗？”
　　子壹：“从基础设置和网络连接上，根据我的扫描，一切正常。但并不排除它有问题的可能。”
　　仿生人最后还是直说：“我个人认为，尼德拉肯·兰开斯特知道您的消息，不会用一具仿生人应付您。”
　　元恬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缩回壳里：“但人本来就是会变的，离婚登记局的每一对夫妻都可能在年少时许下过永不离弃的海誓山盟。”
　　元恬不是很想再谈论这个话题：“还是算了吧，我要先去找克拉伦斯。”
　　老人一定能知道他异常的情绪到底是为什么，又如何才能解决。
　　子壹温和道：“好的，先生，我理解并支持您的一切决定。”
　　仿生人忽然想到它第一次遇到主人的时候，看到那双蓝眼睛，它祈求自己能留在少年身边。
　　它的程序、它的算法都告诉它，善良柔和的少年大概率不会拒绝它的请求、不会认为它是一个累赘，
　　但它依旧徘徊着无法亲口去询问那个答案。
　　因为那个答案真的太重要了，重要到它无法承担半点判断失误的风险。
　　使人所向无敌，也使人软弱多疑。
　　自我安慰着只要不去探究，它或许在脑海中还能是最美好的模样。
　　元恬没什么恋爱脑的潜质，烦恼了一会儿觉得太影响心情了，就自动屏蔽了情绪，开始高高兴兴地跟很久没见的异兽们团聚。
　　元恬：“智者不入爱河！”
　　仿生人：“……”
　　*
　　徐浦接到了黑曜王都总控AI普罗米修斯的消息，看完之后，只觉得他马上就想把自己灭亡，或者已经灭亡了。
　　王都接待处混进去了一个别国安插的探子，是个仿生人，被植入了特定木马。
　　没关系，很正常。
　　这本来就不是什么要紧职位，而且以他们黑曜的情况，会通过这种渠道联系君主的一般都是其他势力的使臣，还是不太重要的那种，
　　闹不出什么乱子。
　　这个仿生人刚刚接待了一位来访者，然后来访者离开了。
　　也很正常。
　　这位来访者提交的姓名是元恬。
　　他们君王几乎鲜少待在王都，都是线上处理政务的原因，就是这位元恬。
　　徐浦：“……”
　　那个被植入了特定木马的仿生人肯定是星光安插的探子。
　　果然，阎王易见，小鬼难缠；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天下大事，必做于细。
　　徐浦：“……”
　　徐浦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还能想到这些，精神状态真是有够美丽。
　　要不他现在就把自己下放到接待处吧，等君王回来的时候发疯就交给徐老去解决。
　　绝望归绝望，生活还是要继续，徐浦一边指示普罗米修斯开始搜集那个已经自我销毁仿生人的异常命令、之前到底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一边开始字斟句酌准备向黑曜君主报告情况。
　　但还没等他发布消息，普罗米修斯在查到这条消息时，就已经向君王报告。
　　现在人已经在之前少年待过的接待处了。
　　徐浦：“……”
　　现在马上换个工作也不是不行。
　　最后徐浦还是去了接待处，跟想象中不同，君王的表现异常“安静”，沉稳得不正常。
　　一年半过去，尼德拉肯身上的威势愈发强盛，从祂完全统合了两块核心黑晶后，连已经习惯黑曜君王附近压力的徐浦都不敢长久跟祂待在一起，
　　丝毫不敢与祂那双黑金色的眼睛对视。
　　那双黑金色的眼睛现在好像非常平静地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和那个已经自毁的仿生人。
　　尼德拉肯看向坐在凳子上程序自毁后垂着头毫无动静的仿生人，
　　抬手，王都无处不在的毁灭物质涌动，黑炎烟雾一般钻进仿生人的身体。
　　在徐浦以为那是君王的泄愤时，那只已经损毁的仿生人却忽然在没有维修的情况下站了起来，“倒带”了一段时间，随即开始重头播放从它进入房间前到自毁后的一言一行。
　　这是尼德拉肯陛下以前从未展现过的能力，
　　可怕又骇人的能力，
　　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类能做到的事。
　　徐浦又想起之前在边境看到的，这位君王以一己之力逼退了所在星光军团的场面。
　　他想想现在欣欣向荣的黑曜帝国和幸福的国民，
　　相对安定的星际局势：明明一肚子黑水却不敢倒出来的邵国、明显有扩张意向但一直没有具体行动的星光帝国、以及一直保持尊敬的伊国。
　　徐浦最后低下头，就当自己从来没看见，从来没想过。
　　不需要普罗米修斯修复之前缺少的数据，他们已经知道了原委——
　　元恬认为分别近两年，黑曜君主对他控制异兽的能力生出了忌惮，所以决定自己离开，免得落得最坏最难堪的下场。
　　人精徐浦脑子转了一圈，很快理解了元先生的想法。
　　这其实可以理解，毕竟这已经是站在星际顶端的能力，如果放在有野心的人身上，稍微运作一番，甚至能独自建立一个国家，
　　受到忌惮是正常的，怀疑自己受到忌惮也是正常的。
　　但这是放到单纯的君王臣子关系之间，两人的关系和联系显然不是简单的君臣。
　　徐浦并不知道两人还有忽然“解除”结契这一层，
　　有些奇怪元先生为什么直接离开了，也没有等陛下回来的解释。
　　如果黑曜王宫只能留下一个人，离开的肯定是他们这些小情侣之外的NPC。
　　杀伐果断的陛下，其实他超爱。
　　恢复了行动力的仿生人将之前少年交给它的东西交还给了尼德拉肯。
　　徐浦扫了一眼，看到其中两样东西：
　　一张一看就出自郁金银行私人账户的副卡，右下角的编号独属于陛下。
　　还有一枚造型古朴、质感极佳的浅绿色玉佩。
　　尼德拉肯苍白修长的手刹那握紧，手背上青筋直跳。
　　恰巧这时候普罗米修斯又播报了新察觉到的王宫情况：“陛下，王宫中的异兽在五分钟前已经全部离开了，以及在您寝宫附近的名叫‘甲壹’的人工智能也离开了。”
　　谁还能在黑曜王国大摇大摆、如入无人之境地进入严加看守的禁地，还将里面强大不服管的异兽全部悄无声息的带走，
　　除了元先生也不会再有别的人选了。
　　这一年半有贼心不死的家伙，想趁着元先生不在窃取他的“研究成果”，
　　一半消失在黑炎里，一半消失在异兽的狂躁攻击中。
　　而且谁又能想到，元先生身上的奇迹根本无法复刻。
　　徐浦听完普罗米修斯的播报，低下头等待着风雨的降临。
　　但高大英俊的陛下很长一段时间都保持着一个姿势，眉弓有型、眼窝深邃，仿佛一尊被蛇女诅咒凝成的俊美雕塑。
　　徐浦硬着头皮：“……陛下，元先生只是误会了，您现在去解释还来得及。”
　　尼德拉肯感受着一直被伴侣屏蔽的结契，直而长的睫毛垂下。
　　如果不是因为误会，如果是时间和距离让少年认清了自己的感情。
　　尼德拉肯抬眸，冷冷看了眼那个仿生人，
　　先是将还沾染着少年精神力的物品妥善地放进空间钮，
　　随后抬手，仿生人被修复的球状核心飞到了祂手上。
　　尼德拉肯虹膜闪过蓝光，仿生人拦截的关于少年在王都星系购买星舰的消费记录已经被尼德拉肯知晓。
　　元恬还是高估了星光那群人的下限，他们监控了他在星光开设的账户，先一步得知了他的消费账单。
　　尼德拉肯记住了那艘星舰的外形，对普罗米修斯道：“将小元的账户保护起来。”
　　徐浦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个被星光帝国安插进来的仿生人，能比他们还先一步得到元先生到了王都的消息。
　　徐浦再抬头，眼前哪里还有陛下的身影。
　　那个仿生人所站的地方，也只剩下一堆看不出原貌的齑粉。
　　徐浦无奈地摸摸柔性屏幕上几项待决定的政务，
　　心中也极其想念元先生，
　　以及元先生在时，异常平和、勤政的陛下。
　　他这个NPC也由衷祈祷希望这对小情侣能快点解除误会在一起。


第86章 
　　坐在星舰中, 子壹向主人汇报新查到的情况：“先生，根据之前克拉伦斯向您发送的预测，对方现在可能正在迷雾星附近。”
　　迷雾星也就是他和克拉伦斯的故乡。
　　因为处于星光和黑曜的边界, 周围的星际信号的确非常薄弱。
　　元恬：“那我们就去迷雾星吧。”
　　少年一时之间居然也想不到自己现在还可以去哪里。
　　星光虽然有玛格丽特女士和埃文斯老师, 两位老人的家世也非常不错, 但塞勒斯真的要对他动手, 两位不怎么靠近权力中心的老人根本招架不住，
　　反而可能为了他连累自己。
　　所以元恬也就给在星光的朋友们报了平安, 短时间内并不打算回去。
　　至于黑曜……
　　元恬摸了摸三翅龙马的毛茸茸的鬃毛, 有些焦虑的心情舒缓了一点。
　　之后要不去伊国看看吧, 反正现在物流发达，制卡师在哪里也都能取得一席之地。
　　之前罗西给他注册制卡师身份时也说过，他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天赋作为特招生转去原黑曜联邦，现伊国的第一公立大学。
　　星舰确定了目标，航行速度加快。
　　元恬并不准备放弃自己在星光大学的绩点，他打开教育邮箱头疼地看着一连串来自不同教授的邮件, 一封封地拆开回应。
　　好在玛格丽特女士应该为他解释过, 元恬也凭借之前优异的小论文和平时作业稳住了教学态度严谨的教授们,
　　只要求他补考或补交作业, 并没有其他影响。
　　元恬打算先把手上唯一欠着的课程论文写完——
　　玛格丽特女士的课, 需要挑选三位在历史上有名的人物撰写小论文。
　　元恬飞快地扫了一眼他唯一完成的一篇、也是他用心最多的一篇, 主题是尼德拉肯·兰开斯特。
　　原先元恬还奇怪过这个名字在星际其实并不常见，也不是什么大家族传承的名字, 为什么基因应该极好的尼德拉肯一世会叫这个。
　　原来是他自己起的名字。
　　元恬忽然又想到自己之前写论文时沉浸式催眠自己当尼德拉肯一世的粉丝, 满屋子挂着摆着的资料无处下脚。
　　元恬：“……”
　　子壹正在研究航线, 就看见刚刚坐到书桌前的主人抱着憨憨傻傻的白狗，“扑通”一下倒回床上, 逃避地把脸埋进了小狗毛茸茸的肚皮里。
　　一分钟后勉强冷却下来，少年从床上一个水溅跃咸鱼翻身，又坐回了书桌前。
　　主人顶着那张漂亮发红的脸蛋，碎碎念：“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些都是正常的举动和情绪……其实你根本不是别人生活里的主角，不管你做了什么大家都很快就不记得了。”
　　子壹：“……”
　　甲壹：【小狗很担心你.jpg】
　　元恬拍拍脸，又让星舰舱内的机器人把新一个写作对象的资料和画像在房间里面挂满，过了几分钟，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新的写作对象比之前那个好写多了，资料全面、没有什么争议，还有本自传可以捋一下人物生平的时间线。
　　元恬思如泉涌，键盘敲得没停过。
　　尼德拉肯就是这时候找到了少年所在的星舰。
　　祂想了想，隐藏了自己的身形先进了星舰——在跟另一块核心黑晶融合后，祂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力已经到了极致。
　　刻意隐瞒之下，
　　连元恬在祂瞬移进来时也只是本能地转头看了一眼周围，眨眨眼，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为了防止惊吓到少年，祂并不准备突然出现，而且决定先用通讯器做一个“预告”，
　　丝毫没觉得这像是什么惊悚片里的死亡预告模式。
　　然后祂就看见了屋内挂满的资料，还有少年屏幕上一行行一气呵成的文字，
　　但在写的并不是尼德拉肯一世，不再是祂了。
　　祂盯着屏幕上那句“黑曜开国将军罗自庸”，眸色乌黑得像是倾盆暴雨前的天空。
　　为什么。
　　也许祂之前的猜测是真的，少年主动压制了结契，原因就是他已经对祂之前的追求给出了答案：他不喜欢祂。
　　连不离身的玉佩都交还给了祂。
　　也许是祂之前差点失控伤到少年的表现非常没用，
　　危险得让人本能地恐惧，
　　就像那些士兵从边境回来后看他的眼神中偶尔会出现的情绪。
　　少年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的速度非常快，明显对那位将军非常了解。
　　那些从元恬脑袋里蹦出来的美妙形容词，放在罗自庸身上，简直名不副实、德不配位。
　　但祂没有离开，也没有暴怒地质问元恬，反而平静下来，专注又贪婪地盯着一年半没有见到的侧脸。
　　黑晶生物超越人类的听力再次捕获了熟悉的心跳频率，
　　有力而活泼，幼鸟一般轻颤，带着鲜明而让人安心的生命力。
　　祂没有解除对自己身形的屏蔽，高大的身影死寂地融入阴影中，
　　无声地看着少年写作、进食，偶尔皱眉地沉思，又舒展开。
　　星舰顺利地到达迷雾星所在的星系，保险起见，元恬没有让星舰直接停泊到迷雾星，而是先等子壹控制着侦察舰查探完情况。
　　子壹回来后，机械音都严肃了许多：“先生，星光帝国边陲星系的防御看似松散，但暗处的布置已经达到了战争级别，对边缘民众的政策显然也进入了战时状态。”
　　元恬皱眉，不仅是因为子壹的话，
　　还因为他刚刚在附近察觉到的一件事——不知不觉间，附近的毁灭物质浓度很高了，比之前元恬去过的R2地区和K3地区还高。
　　之前那两个地区出现的感染人类，其实只是毁灭物质在一瞬间集中到一个人体内的效果，
　　但附近的毁灭物质浓度，显然已经不正常。
　　尼德拉肯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剩下的就只有……塞勒斯·斯图尔德。
　　之前尼德拉肯没有成功收回在他手上的黑晶吗？
　　不过也可以理解，塞勒斯的身份明面上就是现在星光下一任王，他“无缘无故”地死亡，矛头肯定会指向黑曜。
　　星际战争说不定会爆发得更快。
　　所以塞勒斯到底在想什么，
　　现在尼德拉肯的精神内海已经愈合，上次失败之后，已经不可能再被他手上的力量动摇。
　　塞勒斯已经不可能再完成他的“清洗计划”了。
　　但他的罪行还没有暴露，以他的小心谨慎，完全可以做到继续当他名声在外的可靠王室继承人。
　　真正开启了星际战争对他也没有好处。
　　元恬思索着具体的情况，手上不自觉地就拿出了通讯器，盯着里面唯一一个联系人沉思，
　　纠结要不要发消息问问这是什么情况，黑曜知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应对方案。
　　旁边隐匿的尼德拉肯认出了这是祂之前给元恬的通讯器，
　　少年还留着。
　　虽然麻烦，但每次线上联系祂都会下意识换成这个通讯器。
　　元恬还在纠结，通讯器先一步亮起。
　　【尼德拉肯：如果你要去跟星光接壤的边缘星系，要小心。因为斯图尔德身上的主仆契约威胁，我没有回收在他身上的黑晶。】
　　【斯图尔德最近半年也在频繁外出巡航，巡航的地方毁灭物质的浓度都在提高。】
　　元恬听出了尼德拉肯的未尽之语，毕竟祂也不是没有事情做，也无法每时每刻盯着星光王储的行踪，即使祂有意控制那些过高的毁灭物质浓度，也不可能毫无影响。
　　“因为斯图尔德的契约，没有回收”
　　“也在频繁巡航”
　　也就是说，除了斯图尔德，另外一个频繁外出巡航的人当然就是……黑曜的皇帝了。
　　元恬又把那两条消息看了一遍。
　　然后抿高的嘴角又低了一点。
　　尼德拉肯知道他去过黑曜王都乐，但为什么不问刚才他为什么离开？
　　少年垂着脑袋，散落的银白色头发挡住他的表情，只看见雪白的爪子在屏幕上挪动，似乎是在给谁发消息。
　　看着主人将对话框里的消息打了又删的仿生人：“……”
　　少年打字的时间还很长，看样子是聊了一段时间。
　　尼德拉肯垂眸看着空荡荡的聊天框，薄唇抿紧。
　　最后元恬恼羞成怒地将通讯器揣回了口袋，对子壹道：“我们去看看那些居民的情况。”
　　有少年的精神力覆盖，甚至外层还有一层更隐蔽的黑色精神力防护，他们的星舰顺利通过了蛛网一样的探测设备，并没有触发警戒装置。
　　仿生人配合地将星舰改成了肉眼不可见的隐形模式，元恬并没有下去，而是直接通过镜观察底下的情况。
　　星舰飞过熟悉的小公寓、黑市、还有略微变了位置的集装箱住处，
　　以及杜庞家族驻地那块依旧黄黑交杂的大坑。
　　之前星光王都接到了这边的情况，星光王室的王储非常“重视”，的确也派了德蒙特以外的嫡系查探情况，但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元恬想到还有部分精神力在塞勒斯手上所以无法复活的约书亚，以及他摆脱了黑曜的高层依旧没有打探出下落的实验体二号小男孩阿舍尔，皱眉。
　　在看到随着环境毁灭物质浓度提高，身上明显出现了“黑斑”以及精神低落症状的居民们，
　　元恬已经改变了接下来的行程，他要去星光王都问问塞勒斯到底想做什么。
　　仿生人对主人改变目的地并不赞同，表示这并不安全。
　　元恬在控制台上修改目的地的动作一顿，然后耐心道：“子壹，我跟他认识其实也很久了，算是了解他的性格，这种所谓的‘低效净化’方式不会是他的真正目的，这也并无法对尼德拉肯造成什么影响。”
　　他敛眸：“他真正的目标是……我。”
　　塞勒斯非常清楚，元恬知道他在肆无忌惮地释放毁灭物质，还已经对无辜民众的生命和生活造成了影响，就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元恬指尖碰了下手臂上那个斯图尔德主动缔结的主仆契约，抿唇：“我也有必须要去的理由。”
　　子壹：“那我建议您，提前通知其他知情人。”
　　“如果之后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也不会孤立无援，没有其他人知道。”
　　现在元恬已经不是最初在星光王都的那个，被“分手”后没有其他依靠的少年了。
　　元恬想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下意识去拿那枚只有一个联系人的通讯器，然后动作停住。
　　转而去拿了常用的那枚。
　　安静站在室内的黑气，情绪不明地垂眼。
　　克拉伦斯当然要通知，但不知道克拉伦斯什么时候才能恢复通讯，元恬决定通知一位第二联系人。
　　熟悉的朋友的确不少，但合适做第二联系人的人选却不多。
　　性格不能太急躁、关系不能过于亲近，不然元恬觉得自己还没进入星光王都星系边缘就已经被抓回去了。
　　其次……最好现在不能在星光王都，跟元恬有关系的人很可能都被监控着，到时候反而容易全军覆没。
　　最后就是，不能对尼德拉肯太忠心，要不然他的消息前脚发过去，后脚尼德拉肯就知道了他要去星光王都。
　　虽然现在……尼德拉肯可能也不会做什么，只会简单地问几句吧。
　　就像他们刚开始认识的那样。
　　元恬捏了捏自己柔软的手指指肚，把指腹都揉红了。
　　子壹：“……先生，我建议……”
　　元恬恼羞：“不许建议！”
　　子壹无奈，但听话地闭嘴。
　　元恬自顾自地打开了通讯器，最后选中了罗西。
　　他刚刚才阅读过大量有关罗西祖先的资料，从罗老和罗西的行事风格也能看出来，罗家的主张偏鹰派，但同时又不失正直和圆滑。
　　他和罗西的关系并不是太亲近，那位知道分寸的青年也能理解他的意思，不会冒昧地劝说元恬去做或不做什么事。
　　就像预料中的一样，罗西看到消息后第一时间拨通了全息视频确认元恬的身份。
　　看到熟悉的完美面孔，罗西不由在脸上都露出了松一口气的表情，
　　然后又疑惑：“陛下知道您已经安全了吗，还有这件事，祂知道吗？”
　　为什么第一反应都是他要做什么祂知不知道，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但元恬没有这么说，只是敷衍过去。
　　罗西并没有追问，而是说自己会配合定时检查元恬发出的暗语，一旦发现不对劲就会采取措施。
　　罗西还大方地将罗家在星光王都的暗探名单交给了少年，以及罗家所知的关于星光边防的布防情况。
　　这就是为什么元恬选择的是罗西，而不是的徐浦的原因，徐浦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肯定就会去向黑曜皇帝确认这个行动方案。
　　但罗西不会。
　　元恬：“谢谢，这些资料都很有用。”
　　即使罗西在看过陛下对少年的态度后就已经警告过自己了，但看到此时他脸上的笑容还是一怔，然后微笑：“不用，很荣幸对您有帮助。”
　　罗西最后没忍住，还是以朋友的立场对少年这次危险的旅程叮嘱了几句。
　　就在他说出口后，忽然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冷汗都下来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警戒设备都在运作中，
　　罗西现在在罗家的驻地，如果真的有敌对势力能绕过黑曜王都的防御、罗家的警戒设备，无声地潜入到他现在所在的房间，
　　那即将做的星光黑曜的战争分析也不用做了，他们完了。
　　能做到这种事情的恐怕就只有那位，但黑曜皇帝怎么会毫无理由地……毫无理由地……嗯……针对他。
　　元恬并没在意罗西忽然的停顿，出于礼貌地回应。
　　他看着罗西左右环视，似乎有其他急事的表情，主动道别关闭了通讯。
　　通讯切断前，罗西的神情似乎想说什么？
　　但看着安静的屏幕，对方并没有打过来，元恬也就没有多想了。
　　也许就是罗西那边忽然有了什么情况需要他处理。
　　元恬继续坐回椅子前，没有其他因素影响写作业就是快，元恬找好了资料感觉自己一小时能写完原来一星期的进度。
　　少年看起来很高兴，写关于罗自庸的文字。
　　元恬写着写着就觉得有点冷，他搓了搓手臂，在心中嘀咕了一句空调的温度是不是太低了。
　　也许是智能温控系统识别到了他的体温，温度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在元恬到达星光王都前都没有其他意外，如法炮制，用精神力覆盖星舰躲避探测设备，元恬顺利看见了熟悉的建筑。
　　星光王都的建筑看起来跟以前并没有区别，但来来往往的人们脸上都不再是原来的平静与满足，显然，稍微有些政治嗅觉的人都能看出星际战争将起的端倪。
　　明明好不容易才看到了彻底解决感染生物问题的希望，
　　但他们星光的王室和贵族竟然不去跟黑曜交好，还试图发动战争。
　　王室和那些贵族到底有没有将他们的性命放在眼里！
　　一家人除了自己，全部死在感染生物侵袭中的壮硕男人，握着手中的酒杯，眼睛赤红。
　　醉酒后他伏在桌上痛苦，怒骂对感染生物不作为的王室，怒骂贪婪盘剥难民的贵族，怒骂昏庸无能的老国王。
　　周围的客人无声地听着，居然也没有人去阻止他。
　　听到他的骂声，脸上大多浮现的都是痛快，
　　即使是有贵族背景的客人，在一瞬间不忿后也化成叹息。
　　类似情况的出现不止是一次两次，几乎天天都有从其他星系避难迁移到王都的居民怒骂腐朽的国家，痛斥纸醉金迷的贵族，
　　他们已经失去了亲人、爱人、财产，已经没什么好顾忌。
　　星光内部的矛盾越发尖锐。
　　面对这部分显而易见的不稳定因素，被骂得抬不起头还无法明面上反驳的贵族们成立了巡逻军，平时就是在王都巡逻，一旦发现这部分人就会以“扰乱治安”的名义将他们抓走。
　　被抓走的人再也没出现过。
　　老国王精力不济，除了黑曜国和军备的问题，几乎什么都不管。
　　问题并没有解决，反而愈演愈烈。
　　伪装后的元恬站在餐馆二楼的阳台处，握着栏杆的手收紧，
　　他这个视角能看到接到情报的巡逻军已经过来了。
　　塞勒斯·斯图尔德，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元恬刚想让子壹接通那个男人的智能设备提醒他，但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一个少年出现，对着醉酒的男人说了什么，那个颓唐的男人眼神清醒了一瞬，然后趴在原地，等这少年离开后再起来。
　　巡逻军扑了个空，恼怒地骂着，显然类似的情况出现不止一次，有人在给这些低贱的家伙通风报信。
　　但周围还有其他带着贵族背景的客人，他们不敢太放肆，收敛起来干脆就在这里吃饭。
　　那个少年的打扮看起来也是平民，长相非常陌生，元恬并不认识他。
　　让元恬感到熟悉的原因是他周身沾染了一丝属于元恬自己的精神力。
　　很微弱，如果不是元恬现在的精神内海大幅度夸张、感知力也上升了，他也意识不到。
　　而且这些精神力不是普通的松散精神力，而是精神力印记的形式。
　　元恬只在迷雾星追踪时使用过这个精神力使用技巧，一个放在克拉伦斯的友人身上，
　　一个则是放在被德蒙特实验室盯上的“实验体二号”，男孩阿舍尔身上。
　　在迷雾星的实验室被发现后，据约书亚所说，
　　阿舍尔已经被带着转移离开了。
　　可印记显示，
　　阿舍尔跟刚才那个露面的少年有过接触。
　　元恬想了想，沉下心深呼吸一口气，开始使用精神力探测附近，
　　随即成功发现了一个明显的标记，恰好就在他能看见的地方。
　　元恬睁开眼，看向对面一家店面，里面站着一个年纪看起来跟元恬差不多的少年。
　　但他的外形的确是印象中那个小男孩阿舍尔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
　　阿舍尔非常警惕，再加上元恬并没有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很快顺着元恬惊讶的视线回望过去。
　　在看到那身熟悉的兜帽+光学投影仪的伪装时，阿舍尔瞳孔微缩，嘴唇动了动，但没说出什么。
　　元恬朝他挥手示意，请他到这家餐厅的二楼用餐。
　　元恬在星光都用的是不记名卡片，定了一个隐私性很强的包厢，只要关上露台落地窗，打开屏蔽设备，就是一个非常适合谈话的氛围了。
　　阿舍尔定定地盯着元恬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上来了。
　　元恬关上窗户和房间门，关闭了自己身上的伪装，微笑：“好久不见，阿舍尔，很高兴见到你还平安。”
　　阿舍尔跟那双蓝眼睛对视一眼，然后忽然移开视线，低着头：“嗯……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来到王都后，他已经从各个消息渠道和最近的星际新闻中知道了元恬的身份：
　　前途无量的制卡师、能将半感染生物转化成无害的异兽、能治疗受感染的人类。
　　跟现在的他也是云泥之别。
　　阿舍尔压下其他情绪，见面的第一件就说出了一件让元恬都惊讶的事。
　　阿舍尔：“我其实也是被迷雾星那家人收养的样子，我真正的名字是安东尼·兰开斯特。”
　　安东尼·兰开斯特，许多年前大热的王储候选，星光王室的四皇子，死于星际风暴。


第87章 
　　元恬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本能地询问自己不理解的地方：“四皇子，我记得年龄不应该是……”
　　元恬又意识到了时间其实只过去了近两年，但面前的阿舍尔比起之前, 显然增长了不止是两岁, 这种异常已经能说明部分事情。
　　元恬改口道：“我点了一些菜, 有些都还没动过, 我们先吃点再说吧。”
　　少年一如既往的体贴，桌上明显不少菜都是新添的, 说明是在发现他后才点的,
　　并不是什么点多了吃不完,
　　少年是已经信了几分他的身份，在照顾他的自尊。
　　安东尼无法拒绝元恬的好意，坐下安静地吃了些东西。
　　结束用餐后，没等元恬主动询问，安东尼就已经条理清晰地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将四皇子“杀死”的星际风暴并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人为,
　　那是一种安东尼经常在感染生物身上感知到的力量。
　　在安东尼说完后, 元恬手指一颤, 大概就已经知道这是谁的手笔：“毁灭物质, 那种能量真实的名字叫做毁灭物质。”
　　安东尼若无其事地继续：“但不知道为什么, 那种毁灭物质形成的风暴并没有完全杀死我, 我醒来之后发现我的身体缩小了，躺在星舰的废墟里苟延残喘。”
　　“然后那对雇佣兵夫妇发现了我, 只以为我是被附近的感染生物袭击了星舰坠毁后幸存。他们大致稳定了我的伤势后就带我回了他们的住处, 也就是迷雾星。”
　　元恬记得, 之前了解的相关资料，四皇子星舰失事的地方的确就在迷雾星所在的星系, 迷雾星的雇佣兵也有概率在那里活动。
　　至于安东尼的身体变小，很可能是因为精神力跟毁灭物质产生了某种类似元恬这样的反应，在高浓度的毁灭物质中也并没有完全被摧毁，反而活了下来。
　　安东尼：“之后我就一直生活在迷雾星，起初也试着想联系星光，但以我当时的情况，根本没有人相信我。”
　　安东尼只是浅浅的尝试就不敢再轻举妄动，尤其是他看到星光王室继承人的风波，知道他的死亡的确是人为。
　　那个暗中的人都能对以前的他下手，更别说现在这么一个小孩。
　　安东尼：“于是我选择蛰伏起来等待机会，但我不知道我的精神力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测试之后又被杜庞家族的实验室盯上了。”
　　元恬也为他补充缺少的信息：“你因为毁灭物质受伤，也因为毁灭物质重生，身体和精神力都得到了强化。杜庞家族的实验就是跟毁灭物质有关，他们很可能看到测试结果，发现你跟毁灭物质有很强的适应力，所以将你列为了实验体2号。”
　　但幸运的是，粗心的德蒙特和见识短浅的杜庞家族都没有认出安东尼的真实身份，不然在发现的第一瞬间，不管什么实验，都会直接杀死他以绝后患。
　　之前“莫名死亡”的王储大热候选忽然又活了过来，这无疑会给塞勒斯殿下带来麻烦。
　　安东尼点头：“其他人应该没有发现我的身份，但约书亚可能发现了。其实算是他救了我，他在德蒙特的人转移我时，将我所在的房间切割了一个出口。”
　　元恬恍然：“他没有告诉我，也许也是因为担心隔墙有耳泄露了消息。”
　　而且当时的情况，元恬被拖延在驻地，知道消息也无济于事。
　　安东尼借机偷了一艘逃生舰离开，利用逃生舰里丰富的物资一直到了星光王都星系。
　　同时他发现了自己身体异常，他根据普通星际人类生长速度的成长的身体，突然开始加速恢复了——
　　短短两年的时间，他就从一个小男孩，长到了星舰失事的年龄，并且这种成长还在持续。
　　过于显眼有知名度的长相会给他带来麻烦，但同时也有好处，
　　顶着这幅成年的身体，只要稍加伪装，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比一个小男孩方便多了。
　　元恬听完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的精神力对毁灭物质的作用。
　　安东尼问：“跟你之前跟我的接触有关吗？”
　　元恬惊讶于安东尼的敏锐，点头。
　　安东尼得到答案就没有深究。
　　元恬给出了自己的猜测：“现在的塞勒斯·兰开斯特，其实就是塞勒斯·斯图尔德，他通过某种方法生存到了现在，然后夺取了二皇子的身体，取而代之。”
　　“而且他现在很可能控制了老国王，想对黑曜发动战争等等其实都是塞勒斯的想法。”
　　饶是以安东尼现在的承受力也沉默了一会儿，消化完消息，他说：“我相信你说的话，并且不管是二哥还是父王，他们的性格变化都太大了，立场和主张也完全没有根据地变了。”
　　元恬说：“王后可能也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但她还抱着一线希望。”
　　安东尼：“你跟她接触过，她有没有对你说……我的什么事情。”
　　安东尼也听了不少现在有关他的评价，有意无意的，都算不上好，这也是很正常的事。
　　元恬倒是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说：“说了，还提到塞勒斯现在对关于你的事情非常冷漠、变成现在这么热衷于权力，跟你之前纵容吓人抢走他唯一一个仿生人有关。”
　　安东尼：“我没有。”
　　元恬现在以局外人的视角看看，说：“我也觉得，以星光王室的财力，你又是当时母家最强势、最受宠的皇子，想要多少仿生人都不是问题，根本没有必要抢兄弟的仿生人留下骂名。”
　　“如果事情是真的，多半是你手下的人为了赚差价自作主张，或者被你的政敌挖了坑，以你的名义做了坏事。”
　　安东尼挠挠脸，想想自己原来算不上评价中的“跋扈”，但的确也挺高傲的表现：“……虽然是下人吃里扒外，但我也有治下不严的责任。”
　　元恬：“有心算无心，塞勒斯想完美夺取二皇子的身体就需要让他的求生欲低到极致，他很了解人心，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因素。”
　　而来自兄弟的迫害，就能让软弱的二皇子深刻意识到自己的弱小。
　　然后在他以为自己成了王储，又让他从顶端跌落。
　　两人又交换了些信息。
　　四皇子安东尼虽然已经“亡故”，但他的母亲还活着，母亲的家族也是颇有底蕴的大家族。
　　但在得知他“死亡”的消息后，母亲和母家伤心欲绝，在有心人的挑拨下跟“凶手”大皇子斗得天昏地暗，在二皇子被正式改名为塞勒斯，确定了王储地位后，母家就低调行事了。
　　比起因为几次以王储“不堪过去”嘲讽塞勒斯，最后被老国王发配到边缘星系，现在都没听到什么消息的大皇子及母家家族，境况好了不知道多少。
　　安东尼没有直接表露自己还活着的事实，他看到王都暗藏杀机的局势后不敢露出一点马脚，只是曲线借着对以前家族及其他贵族隐秘的了解，慢慢发展自己的势力。
　　但在知道连父王都已经被包藏祸心的塞勒斯控制后，安东尼忽然就有些看不到出路了。
　　敏感的话题都聊完了，
　　说不上是因为沉重的心情还是房间因为长期不通风，屋内有些憋闷。
　　两人都重新戴上伪装，打开露台的落地窗站在阳台上的吹风。
　　星光王都的夜色不受晦暗的阴谋干扰，依旧清澈美丽，
　　一个个家庭虽然艰难，但也在努力幸福地生活。
　　元恬：“我知道你不会放弃的，如果你想放弃，你就不会到王都来了。”
　　以安东尼的头脑和天赋，去伊国或者黑曜，随便一个不认识他的地方重新开始，很快就能站稳脚跟，比他面对如日中天的塞勒斯要容易太多。
　　但他没有，即使再多困难，再多危险，他还是一个人回到了星光王都。
　　安东尼：“我的母亲在这里，我的家族在这里，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我的亲人被塞勒斯带向毁灭。”
　　“我已经彻底失去了三个亲人，我知道我无法失去更多了。”
　　安东尼长大后的五官特征愈发明显，比起二皇子继承了母亲偏向温润俊朗的长相，
　　安东尼的长相偏向硬朗英俊，灰色眼睛显得有些冷漠，但又极有担当。
　　安东尼：“这是星光内部的事情，我不想……麻烦你，你就当今天没有见过我。”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和话听起来不客气些。
　　少年安静地趴在栏杆上看着远方的江景，
　　波光粼粼的水面像是柔和波动的丝绸，这样的清澈还没有战火的余烬污染。
　　如果没有仪器的遮掩，他的脸上应该能看见长期专注谈话后的红晕，蓝眼睛比远处的江水更明净。
　　即使是穿着宽松的斗篷，容貌也改成了普通清秀，但依旧有种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魅力。
　　元恬语气平和：“我不是因为你，又或者是老国王、塞勒斯帮助你，而是因为我也有亲人朋友，我也希望他们能够一直安定快乐，不会被战火打扰。”
　　还有……尼德拉肯。
　　如果真的爆发战争，尼德拉肯又该如何自处。
　　如果尽力，那么战争结束后即使是黑曜胜利，祂也会背上血腥的骂名，人们会恐惧祂。
　　但不尽力，每分每秒都有黑曜的国民和士兵伤亡。
　　轻柔的夜风，将少年的碎发吹起，一缕顽皮地飞到了主人脸侧，
　　少年忧郁的眉眼浮动的情绪越发清浅脆弱。
　　安东尼下意识就想伸手，将少年那缕凌乱的碎发捋正。
　　在他刚伸出手时，安东尼的身体突然一僵，伸出去的那只手不受控制地颤抖，
　　整个人一瞬间就出了许多冷汗，仿佛面临着巨大的压力。
　　安东尼想说话，却说不出一个字。
　　他开始猛烈地呼吸，感觉进到肺里空气都像是结冰一般的冷。
　　他恍惚见看到了一双黑金色的竖瞳，无机质一般，看着他模样就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那种突如其来的恐怖感，在元恬察觉到一点不对，转过头看他时就消失了。
　　元恬担忧地皱眉：“怎么了，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安东尼回神，脸色苍白地摇头。
　　安东尼：“我……没事。“
　　他忽然想起在严肃的消息之外，还有一些不知道真假，需要证实的消息——
　　黑曜皇帝对少年的心思并不单纯。
　　那位几乎可以说是凭借感官无处不在的皇帝。
　　元恬担忧：“如果真的是精神力有问题，我也许能帮得上忙。”
　　安东尼：“谢谢，如果真的有问题我会告诉你。”
　　安东尼踌躇，刚想询问自己刚才想的事，就被楼下酒气熏天的叫嚷声打断。
　　是那些还没离开的巡逻军：“楼上那个……下来让我们看看长成什么样子呗。”
　　夜色中，二楼露台上少年的脸和身影都不是特别清楚，但极佳的骨相和身形已经让人不自觉地驻足。
　　元恬从来没从其他视角看过自己，不知道别人眼中的自己到底美到什么程度，再加上在外貌上已经做了伪装，第一时间并没有意识到那个人在说自己。
　　下面充满酒气的反胃调笑声此起彼伏，
　　元恬过了会儿才看向那堆噪音来源地。
　　他并没有来过星光王都星球这块区域，看其他人司空见惯的模样，原来在大晚上酒鬼发出噪音扰民这种事情都很正常吗？
　　即使做了伪装，也能看出少年脸上的迷惑和奇怪。
　　但接触到少年冷淡的眼神，底下的噪音音量甚至比之前更大。
　　阴晦的黑夜中，潜伏在阴影中的黑色雾气开始蜿蜒起伏，如同置人于死地的毒蛇般吐着蛇信子。
　　在地板上阴冷地扭动身体，离那群巡逻军醉鬼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男声忽然道：“巡逻军的军饷和职责就是让你们在这里深夜扰民？”
　　一瞬间酒就醒了大半，身上还冒着酒气的巡逻军怒气冲冲地望过去，看清楚那人的脸，最后那半耀武扬威的酒气和怒火都熄灭了。
　　来自王都中心区的贵族，在王宫任职，星网上不止一次出现过这个青年的脸。
　　想到最近塞勒斯殿下要来这块区域考察情况的小道消息，因为扑空而心情不爽的巡逻军们心都凉了半截，惊恐地环视四周，寻找是否有更加熟悉高贵的身影。
　　马库斯看到他们就想到巡逻军泥沙俱下、良莠不齐的内部组成，
　　还有最近收到的关于巡逻军雪花似的抗议信，心情更加恶劣。
　　马库斯：“马上滚。”
　　毫无骨气和反抗意志，几个出糗的巡逻军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原地。
　　马库斯看起来也无声离开了。
　　元恬先让四皇子离开，自己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等在原地。
　　很快，门口就传来了礼貌的敲门声，门口站着的人影就是马库斯。
　　马库斯近距离看着伪装后的元恬，确认了他的身份，语气复杂道：“你不应该回来。”
　　元恬看着马库斯，感觉这位他星光大学同期的同学、年轻一代中塞勒斯的左右手，知道的东西也许比他想象中更多。
　　马库斯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和通知，说：“现在跟我离开这里吧。”
　　“如果你还相信我。”
　　以现在元恬的精神力深度，即使没什么战斗技巧，光是堆数量也足以保护自己和砸死一群人。
　　他想了想，点头。
　　元恬跟着马库斯离开后的十分钟后，相同的地区，金色头发碧绿色眼睛的青年来到这里。
　　塞勒斯似有所感地抬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露台——
　　花藤上满是尖刺的阿玛雷托月季安静地开放，即使再多尖锐的防御也无法遮挡主它花朵的美丽。
　　因为星光王室继承人喜欢这个品类的花朵，王都星系有条件的酒店和饭店都会选择这种花朵作为装饰。
　　旁边的大臣脸都笑僵了，见状战战兢兢道：“殿下，怎么了？”
　　大多数臣子都认可继承人脾气极好，说什么都有商有量，跟老国王截然不同。
　　但总有部分近距离接触过继承人的臣子会清醒。
　　塞勒斯瞥了一眼老大臣发抖的腿，笑容不变：“ 没什么，马库斯呢？”
　　克劳德低头道：“他临时有点事，一会儿再过来。”
　　塞勒斯点头，似乎没在意这个问题。
　　*
　　马库斯将元恬带到了自己在这个区域的一个偏远住处，他没有辜负少年的信任，并没有安排什么陷阱或是提前通风报信。
　　元恬看着明显有使用痕迹的家具，判断出这不纯粹是马库斯为了方便在王都区域置办的住地，这种使用频率明显还有其他使用用途。
　　元恬：“你为什么经常会住在这里，塞勒斯很重用你，你的职位很高，待在王都的时间比较多才对。”
　　马库斯在弯弯绕绕、大家都揣着几百个心眼的地方待惯了，也没想到少年有问题就直接问出来。
　　但这才符合元恬的性格，也说明少年还信任他。
　　马库斯直言：“因为我在这里做的事情，不能让王都殿下的亲信知道。”
　　元恬：“跟那些因为边缘星系感染生物袭扰流离失所，选择到王都的难民有关吗？”
　　刚才那些巡逻军的表现，明显就不是第一次出现得到情报后又扑空，
　　显然，在有人向巡逻军举报“逆贼”，同时也有人提醒那些可怜人。
　　能截取中上等贵族的消息、总是先他们直接安排的巡逻军一步的人，一定地位不低，并且在关键的中间机构中。
　　一个人的效率也无法做到及时提醒绝大多数即将被抓捕的义愤人士，所以他们也许已经成立了一个组织。
　　看刚才的情况，虽然没来得及问，但元恬猜测说不定安东尼都易容化名加入其中。
　　马库斯这次真的惊讶了，他没想到明显刚刚回星光王都的元恬连这都能知道，甚至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手底下的人透露了消息。
　　马库斯苦笑后赞叹：“我想不管是我还是别人，都会惊讶于你的成长。”
　　以前的元恬虽然也聪明，但在某些事情上明显有些不谙世事的天真，对各种隐晦的局势和暗斗也没那么快了解，
　　可现在元恬不是这样了。
　　马库斯以为是玛格丽特女士的教导：“你的老师非常合格，他一定非常了解你，也非常细心。”
　　说完这句话，马库斯忽然感觉之前如影随形的寒冷好了许多，他狐疑地看了一眼温控系统。
　　听到这句话，元恬的眼神飘忽了下。
　　他的老师……这些形容词看起来好像跟尼德拉肯不匹配，但现在倒回去仔细想想，除了一开始的时候，尼德拉肯对他的态度的确都很好。
　　可是以后就不是了。
　　元恬明显多说这个话题：“嗯……所以你避开王都中心的人，到底想做些什么？”
　　马库斯不再隐瞒，直白道：“国王陛下似乎有些不对，而且塞勒斯殿下也是如此……王后私底下见过我，说怀疑……塞勒斯殿下不是原来的他了。”
　　马库斯误解了元恬脸上的惊讶，说：“我知道这听起来天方夜谭，但王后作为从小带着塞勒斯殿下长大的亲生母亲、同时也了解国王陛下，她的话很有可信度。”
　　“王后说，她有一天下午给陛下送点心，陛下抓住她的手，口中念念有词地向她求助。而在那天之后，就不断出现各种情况阻止她再单独跟陛下相处。”
　　马库斯犹豫道：“至于塞勒斯殿下的问题……王后的确没有足够的证据，塞勒斯殿下手上因为小时候顽皮造成的伤痕都一模一样。”
　　元恬：“这是一个母亲的直觉。”
　　马库斯都不敢相信：“你相信我的话？”
　　元恬点头：“我就是为这件事回来的，二皇子在第一次被废除王储地位时很可能就已经精神体死亡了，取而代之的是塞勒斯·斯图尔德。”
　　马库斯大惊失色：“星光开国的王？！”
　　元恬：“黑曜的君主和部分高层应该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我怀疑星光那几个元老也知道。”
　　马库斯深呼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些：“这个消息太疯狂了，你让我想想，但这么说的确就对得上了，塞勒斯殿下有时候的表现……以及那些老僵尸元老！”
　　“那些元老们对着老国王和其他新兴阶级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唯独对着塞勒斯殿下不是这样。”
　　畏惧、惊恐、向往、尊崇……
　　知道内情再倒推回去，马库斯发现，那些嚣张贪婪得如同吸血鬼一般的元老，在不断攫取其他势力的利益时，却从来没有真正动摇王室继承人的统治。
　　反而是那些对王室继承人表达过不满的家族现在已经没了声音。
　　他们就是王室继承人麾下隐蔽的鹰犬。
　　马库斯再深呼吸一次，其实就已经信了大半，他正要说什么，室内的警报器忽然响了起来——
　　有人未经马库斯的允许闯了进来。
　　警戒设备很快被闯入者清除，但最后一个传输过来的画面，领头的人是马库斯的好友，同样作为塞勒斯左右手的克劳德。
　　星光元老院中其中一位元老，就来自克劳德的家族。


第88章 
　　元恬当然也认识克劳德, 青年之前还对他隐晦地表达过好感。
　　在元恬印象中，克劳德虽然家世出众，但其实是个非常热情、阳光、开朗的青年, 在星光大学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拉着一帮朋友出去打球。
　　现在近两年过去, 青年已经不复之前豁达爽朗, 提前从星光大学毕业, 在王宫担任了重要职位，打扮和举动都成熟起来。
　　眉眼间也覆盖着一层阴霾, 最后看向被击毁监控的眼神, 甚至沉闷阴郁。
　　元恬：“趁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马库斯摇头：“不, 不用了，我之前就奇怪，为什么这么多地区，巡航偏要选在这个地方，原来真正的目的是在这里。”
　　他苦笑：“我不能离开，即使我走了, 我的家族也走不了。如果我留下, 说不定家族还能跟我撇清关系。”
　　元恬闻言也就不再劝了。
　　马库斯：“他们肯定没有发现你的行踪, 不然就不是现在这么不紧不慢了, 你先离开。”
　　元恬看了眼子壹给出的提醒：“这幢建筑的设计图被找到了, 另外一个出口和地下出口都有人埋伏, 我现在出去被发现的几率更大。”
　　马库斯点头，打开这个房间的暗门：“那你先进去躲一阵子, 等抓到我, 他们应该就会离开了。”
　　马库斯看着少年进了安全的地方, 把一切恢复原位，就安静地在原地等待昔日好友的到来。
　　门是由护卫打开的, 几个行动队的成员警惕地看着马库斯。
　　克劳德不顾他们的反对，自己进了房间。
　　克劳德冷漠地看着马库斯：“既然已经做好决定了，就跟我走。”
　　马库斯叹气，打开了声音及信号屏蔽器：“既然你都进来了，肯定是来听我说几句话的吧。”
　　克劳德：“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他终于还是不忿道：“为什么要联系黑曜的人，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节点，知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你的位置！你这就是叛国！”
　　马库斯摇头：“如果我放任战争发生，但什么都不做，那才是叛国。”
　　克劳德又冷静下来：“现在这些都跟你没有关系了，别说了，跟我走。你知道到时候该说什么，也许我还能保下你一条命。”
　　马库斯：“陛下被人控制了。你没感觉到塞勒斯殿下的不对吗？”
　　克劳德闭了闭眼：“走吧。”
　　马库斯：“四皇子还活着。”
　　这是马库斯之前就隐隐查到的一条线索，最后终于在元恬口中得到了证实。
　　在二皇子布尼尔被正式改名成塞勒斯前，克劳德的家族就是支持的四皇子安东尼，
　　并且跟四皇子的母家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克劳德：“真的？！这怎么可能！”
　　但他知道，即使到了这种关头，马库斯也不会用这种假消息来换取什么。
　　四皇子安东尼真的还活着。
　　马库斯又扔下一个重磅炸弹：“并且当时四皇子的失事跟塞勒斯殿下有关。”
　　克劳德瞳孔收缩，不敢置信地后退了两步。
　　过了一会儿，克劳德说：“马库斯……你已经被黑曜那些人洗脑了。”
　　马库斯：“我相信你知道。”
　　克劳德吼道：“我知道又有什么用，现在什么都无法改变了！我不能拖着我的家族跟我一起死，现在谁都无法改变了。”
　　“之前你说的那些……疯话，不要对别人提起。”
　　马库斯沉默着低头：“走吧。”
　　屏蔽装置被接触后，门口的行动队队员很快进入房间，做着各项工作。
　　但他们也都有些理智，并没有上报和多问刚才两人在房间里的谈话。
　　马库斯大臣现在是失势了，但克劳德先生还没有，肉眼可见的会更加显要，有的面子还是得给。
　　执行专员问：“大致的工作已经做好了，这个房间里的有些暗门，里面应该放了机密文件，我们要一起带走吗？”
　　克劳德依旧不耐烦处理这些事，他刚想说这点事还用问他，抬头看到好友依旧等在门口的举动，还有他又有若无的肢体动作，疑惑地看了一眼暗门。
　　这一眼让他浑身僵硬，那里粘毛的装饰处落着几根白色的毛发，
　　像是中型犬譬如萨摩耶这类白色大狗落下的，又或者是……在贵族间流行的更安全、更通人性的仿生犬。
　　之前元恬就养过一只这样的白色大狗，主人在教学楼忙得忘了吃饭的时候，还会去食堂煞有介事地排队、点餐、然后将饭菜打包离开送给主人。
　　元恬偶尔出门，如果忘记更换自己的衣服，身上偶尔就会出现类似的小狗毛发。
　　被发现后少年也不会觉得窘迫，而是怔愣后又笑一下，骄傲而又温柔地说家里的小狗非常调皮，太粘人了。
　　那段时间那只白色的狗走在路上都会各种各样或羡慕或嫉妒的视线盯着。
　　而克劳德记得，自己这位好友马库斯，从来没有养过类似的白色宠物。
　　克劳德又转头去看等在门口的马库斯，喉结滑动下，脑子里蹦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执行专员正要上前将暗门打开，克劳德忽然说：“还是我去拿，你们先把人带出去。”
　　执行专员停住，并没有起疑，这种资料信件不让他们经受也非常正常。
　　房间只剩下两个人，克劳德站在那扇被探测出来的暗门前，居然有些踌躇不前。
　　在他还在犹豫时，暗门却自己打开了。
　　在看到元恬那张长开了些，但丝毫不减颜色的脸，克劳德想想自己这一年的所作所为，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意识到之后，才强行停住了脚步。
　　克劳德成熟许多的打扮，但脸上的神情恍惚又回到了大学校园中那个恣意的开朗贵族学生。
　　克劳德：“你回来了，怎么没去学校，什么时候回来的？”
　　元恬没有拆穿他的若无其事，像以前那样回复这个问题：“刚回来不久，学校那边有玛格丽特女士帮忙处理，我就没有回去了。”
　　克劳德：“啊，对，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说。”
　　他看一眼少年，又苦笑：“除了……马库斯的事情，他做了错事，现在已经没人能帮得了他了。”
　　元恬叹气：“我理解你的顾虑。”
　　马库斯早在计划开始就已经无声地跟家族切割，就是为了不连累他们。
　　但同样的事情，克劳德做不到。
　　克劳德：“抱歉，我没有办法，我无法……背叛自己的家族。”
　　即使他知道，他们做的事情不一定正确。
　　克劳德猛然转身，金发都暗淡了许多：“我一会儿会把二号出口的人都调走，你走吧，马上离开星光王都，我就当作没有看见过你。”
　　说完，克劳德不等元恬的回应，急匆匆地从门口出去。
　　元恬：“我想知道马库斯的关押地点。”
　　克劳德陡然回头：“不！我不会告诉你，你救不了他，你再露面只会连你自己都搭上！”
　　元恬的情绪一直很稳定：“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而且你忘了吗，我现在已经不止是星光大学的学生了。”
　　虽然因为跟尼德拉肯“分手”，他现在让黑曜帝国的人帮助自己稍微有一点点尴尬，但也是因为担心他们询问自己跟尼德拉肯的发展，
　　而不是因为不信任和交情不够。
　　之前那两次忽然爆发的感染人类危机，足以让元恬赢得的黑曜高层的信任和友谊。
　　元恬：“只是你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消息是你给的。”
　　克劳德神色失落：“没有，我并不是担心这个。”
　　克劳德抬头，仔细看了看元恬。
　　比起之前在星光王都时，他要好太多、开心太多了。
　　克劳德：“你绝对不能让塞勒斯殿下知道你在王都。”
　　*
　　离开之前，塞勒斯最终还是将好友关押的位置给了元恬，并且还附赠了一个并未对外公布的绝密消息——
　　德蒙特的新家主，亚伦·德蒙特被抓了起来，同样是叛国罪。
　　秘密关押的地方，跟马库斯相同。
　　警备森严，每一扇门都只能通过一个装置开启，那个装置的启动权只有一个地方有——
　　星光王室的王宫，平时塞勒斯办公的场所。
　　元恬起初听见亚伦被关押的消息有些意外，他仔细感受了下：
　　遥远的方向，亚伦精神内海中留存的属于他的精神力已经很少了，过不了几天就要消散。
　　而塞勒斯不再打算继续忍受他的所作所为。
　　元恬皱眉喃喃：“必须要抓紧时间了。”
　　唯一称得上好消息的是，他们只需要去一个地点就能把两个目标都救回来。
　　之前罗西提供给元恬的暗探名单派上了用场，元恬只需要将需要得到的线索和信息交给他们收集就可以，
　　元恬已经拿到了两人的关押地点，剩下的工作开展起来不算困难。
　　他们的初步计划就是，由元恬想办法进入王宫打开关押两人的装置，再由暗探在那边接应将人带走。
　　值得一提的是，不少马库斯之前发展的组织成员主动找到了活动的暗探，表示也愿意参加救援行动。
　　等待期间，元恬惯常去星光王宫周围踩点。
　　他不会靠近大门，只是隔着一段距离绕着外围观察，用自己出众的精神力将远处的建筑情况都记下来。
　　元恬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之前都非常顺利，但今天他站在原地眺望王宫的方向时遇到了人。
　　是一位年轻男性，看对方的身份识别卡，在塞勒斯直属的顾问团工作，
　　青年满脸生涩，看样子刚进入工作不久，脸颊上长着小雀斑，看起来还有点可爱。
　　以往有巡逻或过路的人靠近，元恬的精神力都会向主人警示，但这次却没有。
　　直到雀斑青年进入了元恬肉眼可见的视域，他才发现有人过来了。
　　元恬很快发现了症结——是雀斑青年身上带着的一枚特制装置，大概就是用来屏蔽精神力探测的仪器。
　　佩戴着这种仪器的人，在普通精神力的扫描中就会向路边的石头花草一样，因为太过微弱寻常，并不会被精神力特别标记。
　　但这对元恬来说并不是问题，他很就记住了那枚仪器的中心装置长什么模样，顺便调整了自己的精神力，将这种罕见的微小的波动也特别记录下来，
　　这样以后再有佩戴着类似装置的人靠近，元恬也不会一无所察了。
　　在精神力调整完成后的一刹那，原本“沉默”的精神力探测图忽然亮起了成百上千个移动的光亮小点。
　　那些全都是佩戴了类似仪器，正在附近一幢看似大型“装饰”的建筑中工作的人。
　　被制作成中空，还用于工作的建筑是一根巨型石柱，外表是象牙白色，以正常散步的速度，一个人绕着走完一圈都需要十几分钟。
　　类似的石柱一共四根，置于星光王宫四方，
　　虽然单单看起来体积过于夸张，但俯瞰整片占地面积巨大的星光王宫，两者倒是恢弘匹配。
　　包括元恬在内的大部分人都认为这些表面的镂刻着各种文明神秘花纹的石柱，只是单纯的装饰品，
　　没想到这一根是中空的，里面甚至还有不少科技设备和机械装置运转。
　　之前也是因为特殊的隔绝材料，元恬并没有发现里面的玄机。
　　但一旦重点探查，以元恬的精神力并不难知道里面的情况。
　　子壹：【先生，经过扫描，只有这一根石柱有问题】
　　看来除了王宫的书房，这应该是塞勒斯另外的秘密办公地点。
　　那个能释放马库斯和亚伦的装置会在这里吗？
　　不过在进去探查前，要先解决这个目击者。
　　因为王都附近有检测伪装仪器的设备，以防万一，元恬并没有戴上易容，
　　如果这位年轻的顾问回去报告情况，塞勒斯就会提前发现他到星光王都来了。
　　元恬还在苦恼解决方案，
　　隐身站在一边的尼德拉肯倒是丝毫没有犹豫，祂注视着雀斑青年每一个动作，一旦有拉响警报等可疑行为就会动手。
　　雀斑青年打了个寒颤，但没多想，只以为是今天降温了没多穿衣服的缘故。
　　年轻的顾问不太知道死活，还在好奇地靠近站在工作地点入口的少年，眼中有警惕的情绪。
　　少年倒是安静地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恬淡，完美的五官和皮肤像是建模捏出来的一样，找不到任何瑕疵。
　　“它”抬眸，蔚蓝色的眼睛一片平和，倒映着仿生人闪烁消息的光，就仿佛全息投影中流动的数据流。
　　雀斑顾问突然想到了之前看过的一条传言：
　　他们顾问所有三个AI辅助负责人分管不同的事物，它们的全息投影都是设计师家里的小动物。
　　但在这三个经常露面的AI之外，还有一个人型AI。
　　它只会出现在塞勒斯殿下办公的场所，只有顾青首席和零星几个受信任的工作人员偶然见过它。
　　传言并没有将它的相貌具体地传出来，
　　但只说，它让人一眼难忘，有一头银白蓬松的长发，和蔚蓝色的眼睛。
　　而且雀斑顾问发现自己的警示器根本就扫不到面前这个“少年”的精神力，
　　这怎么可能，除非这个少年精神内海真的是一片海，强大到能够屏蔽探测仪器，
　　哈哈。
　　看清楚元恬的相貌，雀斑青年反而放松了下来，他不敢问为什么那位只出现在殿下办公室的AI会出现在这里，
　　他挠挠头，只说：“您是需要我帮您做什么吗？”
　　少年面对面看人时，更显得他姝丽的五官具有冲击性。
　　雀斑顾问：“没、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打扰您了。”
　　他还是忍不住道：“如果是外面的安保问题，您直接跟诺亚一号对接就可以了。”
　　子壹：【他似乎将您当成了某种能以人类外观投影在外行动的AI。】
　　类似仿生人，拥有仿生人的智慧，但没有固定行走的物理身体，
　　都是以让人分不出真假的全息投影模式出现，下一秒出现在哪里都不会让人奇怪。
　　子壹：【根据他的表现，也许塞勒斯·斯图尔德非常失礼地将您的形象设定在了某位AI身上。】
　　对比子壹字里行间中透露的愤怒，元恬的心情倒是没太多波动。
　　元恬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需要进入那幢建筑，
　　这样才能不受屏蔽材料的影响，更全面地掌握建筑内的房间和布置。
　　现在应该只有少部分星光高层才知道他的长相和信息，暴露的几率其实不算太大。
　　雀斑顾问此时正好道：“我先离开了。”
　　他还没转身，就听见那位神秘的AI道：“有时间跟我聊聊吗？”
　　“它”的眼睛真的像是宝石，
　　技术部的人真了不起，好伟大的建模。
　　声音也好听，像潺潺流动的小溪。
　　哇塞，他的意思就是……哇塞。
　　青年脸红得像个番茄，声若蚊吟：“好……好啊。”
　　元恬假借员工人文关怀的名义，对雀斑青年问了些问题，很快就套出了关于这幢建筑中人员基本的上下班时间、活动区域等……
　　雀斑青年没什么心眼，
　　或者说是曾经有过。
　　又聊了两句，青年久久没有等到下一个问题，他抬头，周围空荡荡的，已经没有了刚才那个少年的身影。
　　仿佛刚才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雀斑青年怅然若失，但想到只要继续在这里工作，总有机会再看到“它”，忽然就有了继续上班卷职位的动力。
　　他记住了“它”提到的保密条例，到岗之后面对同时对他“番茄”新皮肤的询问都缄口不言。
　　子壹已经成功拿到了这幢建筑的地图，并且分析出了塞勒斯办公室的位置，
　　再结合之前拿到的消息，元恬打算趁着这个机会直接去塞勒斯的办公室看看情况。
　　他刚才这一路走来，虽然有子壹为他处理痕迹，可在三个顶级人工智能的日常检查下，他假装AI进来的事情说不定还能瞒多久。
　　子壹：【塞勒斯·斯图尔德目前并不在这幢建筑中，但他的首席顾问顾青在附近。】
　　元恬记得顾青，那是个非常敏锐聪慧的人。
　　元恬打算像刚才那样故技重施：“如果我们被发现了，不要……”
　　元恬刚打算说不要造成太多伤亡，但他又马上反应过来，现在尼德拉肯已经不在他的精神内海里了。
　　元恬敛眸：“我们能安全离开吗？”
　　阴影中的黑雾浮动，想上前跟少年接触，但犹豫间，少年已经往前走了。
　　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
　　子壹：“我不会让您受伤，主人。”
　　黑雾无声地弥漫，如果有能够俯瞰整个星光王都，测量毁灭物质的仪器，
　　就能发现以巨大的装饰罗马柱为圆心，周围的异常能量在极具上升，但又控制着没有影响其他人类和生物。
　　*
　　元恬的外表太有迷惑性，他一路朝着塞勒斯的办公室光明正大地走过去，沿途就算有人看到他也没有生出怀疑，
　　最多是惊讶和一种恍然大悟。
　　元恬目不斜视，就像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视线。
　　子壹：【是顾青。】
　　元恬也已经认出了顾青，
　　男人戴着细边眼镜，头发整齐地梳着，衣服熨烫得平整妥帖，看起来有种不近人情的精英感。
　　现在恰好到了午休时间，顾青跟另外一个顾问站在走廊中，盯着窗户外的风景，正在讨论一件政事。
　　顾青看到元恬，即使情绪极其内敛，也能看出跟其他人不同的地方——
　　他更多是疑惑和震惊。
　　顾青旁边的顾问左右看了看的确在工作的全息设备，还是觉得有点不对，他正想上去询问，但身旁的首席先他一步上前。
　　顾青说：“直接跟我过来吧。”
　　旁边的顾问讪讪收回腿，跟着其他人露出明悟的表情。
　　怪不得，也只有首席能直接跟殿下藏得跟宝贝眼珠子似的人型AI接触了。
　　元恬没在顾青身上感受到恶意，跟着他过去了。
　　最后的目的地就是塞勒斯的办公室。
　　顾青神情复杂，欲言又止，他说：“殿下还有半个小时就会过来，如果你有什么想做的，尽快解决。这期间不会有人进来打扰你。”
　　元恬：“！”
　　顾青知道他是冒牌的仿生人了，但为什么对方没有拆穿他。
　　顾青看出了少年脸上的疑问，但他没有为元恬解答他的问题，匆匆离开。
　　来都来了，子壹确认了释放亚伦和马库斯的开关的确在这里后，元恬就准备达到目的后再离开。
　　他先是询问关押处的情况——守卫没有异常，营救的人随时都可以到位。
　　顾青是没有猜到他的目的吗？
　　又或者是，顾青装作没有猜到。
　　元恬想起，之前顾青的主张也是和平发展，争取跟黑曜达成合作，解决国内的感染生物问题。
　　但顾青是塞勒斯一手提拔起来的首席顾问，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不会跟塞勒斯决裂。
　　元恬：“子壹，半个小时内能弄好吗？”
　　子壹：“可以。”
　　元恬通知营救的人，随时根据他的通知和命令行动。
　　在成功的进度条来到95%时，塞勒斯却提前来了。
　　塞勒斯打开门时，少年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光彩陆离的阳光也眷恋他，
　　他只穿着简单的长袍，深深浅浅的布料更显得元恬肤色雪白，半高领的内搭衬得他脖颈修长。
　　少年表情疏离浅淡，安静地看过来时，明明来人就倒映在他明澈的眼睛里，却也有种没被看进眼中的冷淡。
　　但其实真正被他放在心上时，元恬的眼睛会很温暖，温暖得仿佛沐浴在和煦的光中，让人有种流泪的安心。
　　塞勒斯微笑道：“午安。”


第89章 
　　元恬在塞勒斯进来之前就已经将刚才的面板隐藏了起来, 并没有让他看见自己正在操作面板。
　　唯一的问题就是被元恬替代的那个“AI”，子壹说它还没有找到对方的踪迹。
　　元恬向跟他打招呼的塞勒斯点头，
　　看对方的模样, 似乎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金发深绿色眼睛的青年, 在进入办公室后坐在桌子前浏览文件, 只是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坐在沙发上的少年。
　　进度终于来到了99%,
　　元恬让子壹做好了逃跑路线，才将那边的通道打开。
　　过了一会儿,
　　子壹隐蔽地跳动着消息：【先生, 亚伦和马库斯都已经被救走了。】
　　面前的塞勒斯也低头看了一眼消息, 但出乎意料的是，塞勒斯脸上并没明显的情绪变化，甚至没有打开面板确认自己手上的权限。
　　元恬心中隐隐有了预感。
　　他想，塞勒斯应该已经发现他的真实身份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拆穿他。
　　少年的社交技能虽然有了进步，但在塞勒斯这种人面前依旧很难完全掩盖住自己的情绪。
　　塞勒斯抬头，看向元恬的目光温柔纵容, 一副丝毫没有因为他刚才的举动生气的模样。
　　塞勒斯问：“现在高兴了吗？”
　　元恬叹一口气, 也不再按照自己以前见过的那些仿生人的模样伪装自己的一举一动, 问：“你知道我不是那个AI, 为什么你之前阻止我？”
　　塞勒斯：“他们两个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也对我的计划没有影响, 如果您高兴的话，将他们放出去也没关系。”
　　元恬皱眉, 不习惯塞勒斯到现在了还是这种论调：“你是怎么发现的？”
　　塞勒斯抬手按了一个按钮。
　　元恬本能地做出了防御反应, 蓝眼睛里溢出些璀璨的银芒, 使用了精神力预防可能到来的攻击。
　　塞勒斯嘴角的笑容收敛，斯文的脸看起来居然有些受伤。
　　塞勒斯：“其实根本
　　没有什么AI, 我怎么会允许一个没有生命和意识的东西使用您的声音和形象呢？”
　　塞勒斯之前的按钮启动的是一台全息投影仪，在窗边忽然又出现了一个“元恬”：
　　面容要年轻生涩些，穿着的服装是星光大学机甲学院的制服。
　　这的确不是什么AI，只是一段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保存下来的，旧日的影像。
　　当时少年应该是在跟塞勒斯聊天，不知道聊到了什么话题，忽然侧头露出一个笑容，
　　眉目间若有若无的压抑脆弱就好了许多，云消雾散，霞光万道。
　　不听两人具体的谈话也能知道，他们的关系很好。
　　元恬安静地看着那段影像，明白了“AI”传言的真相。
　　那些被工作人员母目击的人影的确是全息投影，但偶然看过的人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某种被制作了人型影像的AI。
　　毕竟他们很难想象，已经快站在星光王国顶端的塞勒斯殿下，还会求而不得到，
　　反复播放那几段偷偷留下的，关于昔日的影像。
　　元恬从投影上收回视线，再看向塞勒斯，却发现刚刚还正常的青年已经变了模样——
　　塞勒斯身上和脸上出现了裂痕，黑金色夹杂着杂质一般的深灰，看起来异常可怖。
　　他身上的情况类似之前在尼德拉肯身上出现的纹路，
　　但显然更加严重、可怖，已经不是简单的仿佛用颜料描绘上去的纹饰，
　　而是裂纹。
　　宛如坚冰被凿开的缝隙。
　　那些裂缝现在还没有连在一起，但可以想象，一旦有一天它们汇合，身体的主人也会一瞬间崩溃。
　　元恬惊讶：“塞勒斯，你的身体……”
　　塞勒斯意识到什么，抬起手臂，被手套包裹着的手摸了下侧脸，但脸上依旧保持着温润的笑：“抱歉，吓到您了吗？它们的确非常不美观。我忘记我现在不能出现太大的情绪波动了。”
　　元恬忽然意识到，
　　连尼德拉肯这样的存在都无法完美地平衡毁灭物质，更何谈是人类呢？
　　塞勒斯窃取了黑晶的力量、肆无忌惮地释放毁灭物质，必然也会遭到反噬。
　　元恬说不出来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元恬：“尼德拉肯体内的力量已经稳定了，而且他知道了你的存在，以后也会多加防范。你为什么不直接放弃你那些计划，就当一个正常的王，你也有这个能力。”
　　塞勒斯惊喜道：“走到现在您居然还为我设想过这样的未来，我很高兴。”
　　不等元恬生气，塞勒斯很快又说：“但先生，您也说过，单纯的生存而不是活着，那太需要勇气了。”
　　“我无法容忍这个世界上还有如此之多的劣等基因和潜在的精神病人存在，它们应该被清除，这样这个世界才会正常。只有聪明的人世界才会美好，才不会给您这样的人带来太大麻烦。”
　　元恬：“你以什么标准定义劣等基因和聪明？”
　　“聪明和愚蠢本来就是比较得来的概念，人总会有薄弱和不擅长的领域，在他们不擅长和未学习的领域，人人都可以被称作愚蠢。”
　　“不擅长数理逻辑的人，也许擅长文字和艺术。”
　　“你不应该是那个人为去定义标准，并实施清除计划的人。”
　　塞勒斯总是会认真地倾听小主人的每一个字句，他回：“您说得对，我不该是那个去定义的人，那么……就采取民主投票的方式吧！每天处死一批被票选出来最没有价值、最应该消失的人怎么样？”
　　元恬怔愣地看着眉眼带笑，似乎真的在思考更好解决办法的塞勒斯。
　　子壹：“先生，他已经没救了，您直接离开吧。”
　　塞勒斯的眼瞳一瞬间变尖，带着戾气地看向了元恬腕上的智能手表。
　　再看向元恬时，却又柔和下来：“您还是不喜欢吗？”
　　元恬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这跟我喜不喜欢没有关系，你走错一步，这个世界都会变成地狱。”
　　塞勒斯：“在结果出来之前，一切都不确定。即使失败了，有些试错成本不是也很正常吗？”
　　元恬：“你能说出这种话，是因为你确定那些鲜活的‘试错成本’中没有你在意的人吗？”
　　塞勒斯身上那些怪异的裂缝又蔓延了些，原本碧绿色的眼睛彻底变成了夹杂着黑色的竖瞳。
　　他情绪失控了。
　　元恬的确计划着刻意激怒塞勒斯让他力量失衡，
　　否则元恬的这点战斗力，根本无法顺利跑出这个房间。
　　子壹配合主人的行动，适时将往外逃的门打开。
　　元恬间隙看了一眼塞勒斯，他以为青年停在原地是因为在调整自己失控的力量，但没有。
　　他只是单纯地站在原地，连自己的死活都不顾了。
　　塞勒斯低声道：“您说得对，的确是这样。您提醒了我，我不能再让您被卷进愚蠢的争端中了。”
　　话音落地，塞勒斯以人类难以反应过来的速度移动到了元恬面前。
　　少年柔软的白发都被吹起，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漂亮惊讶的蓝眼睛。
　　在塞勒斯碰到元恬的一瞬间，那双蔚蓝色的眼睛仿佛滴入了墨水，
　　它们在湖水里慢慢晕染，将颜色暂时染成了黑金色。
　　“元恬”刹那判断出了局势，并且身体素质和应变能力也比之前提高了无数倍，
　　他躲过塞勒斯的攻击，落在地上后足尖一点，灵巧地腾挪到另外一个方向，
　　外袍随着他敏捷的动作翻飞出一朵漂亮潇洒的花。
　　落地后，“元恬”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慢慢直起身，此时显得格外冷沉的眼睛笔直厌憎地看着塞勒斯。
　　白发披散在他身后，萧索得宛如霜雪。
　　“元恬”开口，声线依旧，语气却陌生：“欲壑难填的小偷。”
　　其实也不能说是陌生，塞勒斯其实非常的熟悉这种语气，但是在那个怪物尼德拉肯的口中经常听见。
　　塞勒斯刚才还没有什么反应的脸，现在变得非常难看：“结契……原来是这样，难怪之前主人会……”
　　他也不是什么蠢人，看到现在的场景、联系之前在元恬周边发生的“不正常”事件，很快就明白了真相。
　　塞勒斯脸上的裂纹仿佛在流动，极端的愤怒之下要淌下粘稠的流质。
　　“元恬”面无表情，眯了下眼，显然因为他这幅模样感到作呕。
　　少年纯洁漂亮的脸，即使是做这种睥睨的动作也显得像是眯眼睛的猫，绝不惹人讨厌，
　　但现在无论塞勒斯看到什么，他都只会更加生气。
　　“元恬”扫了一眼塞勒斯的手臂——
　　跟少年手臂对应的地方也有一枚相同的印记，代表着那个令人生厌的、不知道有没有被动手脚的主仆契约。
　　在没确定之前，尼德拉肯不会在关于元恬的事情上冒一点风险。
　　他最后瞥一眼情绪不稳定的塞勒斯，下一秒就消失在原地。
　　塞勒斯本能想拦下他，但他根本做不到。
　　塞勒斯捂住胸口半跪在地上，冷汗很快打湿了衣物，胸口那颗东西臌胀得好似要裂开。
　　但让碎片共鸣的黑晶已经离开，少年被别人强制带着离开的不甘产生的剧烈情绪波动，居然真的让塞勒斯稳住了濒临爆发的情况。
　　他拒绝了听到动静要进来查看情况的防卫队，狼狈地躺在地毯上恢复呼吸，
　　眼睛又逐渐恢复成人类的碧绿色。
　　*
　　尼德拉肯将元恬带到了星光王都一处安全的地方，就解除了对身体的控制。
　　元恬愣愣地看着周围凭空生出一束小型龙卷风，将附近所有黑雾席卷在一起，又汇聚成那张熟悉的英俊面孔。
　　尼德拉肯看了一眼发呆的少年，直接低下自己尊贵的头颅。
　　不管是什么，先低头总是不会错的。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两人好像都在等待对方先说话。
　　两人忽然同时开口：
　　元恬：“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尼德拉肯：“你屏蔽结契回到星光……是想跟塞勒斯在一起吗？”
　　然后都是一怔，同时在心中想：
　　元恬：尼德拉肯在说什么小熊猪话。
　　尼德拉肯：元恬居然不生气祂擅自跟过来，又擅自将他带走。
　　两人又同时回答：
　　元恬：“我没有屏蔽结契，也没有想跟塞勒斯在一起。”
　　尼德拉肯：“因为担心你。”
　　气氛再次安静下来。
　　但双方都很清楚彼此都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元恬注意尼德拉肯所说的“屏蔽”，再次沉下心去感受自己精神内海现在的现状——
　　在不习惯的海量精神力中，的确还存在着一丝熟悉的气息，比上次感受到的增强了许多。
　　之前元恬一直觉得这是结契没有解除完全，但现在想想，事实根本不是那样。
　　他误解了尼德拉肯。
　　元恬快僵硬成了一块石头，小心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尼德拉肯，对方并没有生气或是责怪等情绪，只是沉默地低头看他。
　　元恬：“……”
　　但他就是止不住的心虚。
　　尼德拉肯：“我现在可以碰你的手吗？”
　　元恬：“可以。”
　　现在尼德拉肯只要不是让他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元恬都不会有意见。
　　尼德拉肯将少年柔软的手握在手心，过了会儿，说：“因为你的精神力突然增长了太多，结契还在慢慢适应，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完全恢复。”
　　元恬：“……噢。”
　　尼德拉肯收回手：“抱歉，我想多了。”
　　元恬慢半拍地把爪子缩回来：“没有……我也没有想对。”
　　元恬感觉自己要自燃了。
　　男人的身高，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少年毛茸茸的的头顶，祂以为少年的别扭是还在纠结之前那个仿生人，开口解释。
　　尼德拉肯：“那是星光安插的探子，可能是斯图尔德从中作梗，我从来没有想控制你净化感染生物的能力。”
　　“我不会忌惮你，这个位置由你带着我走上去，我愿意交还给你。”
　　“只要允许我亲手将王冠戴在你的头顶，为你加冕。”
　　元恬蓦然抬头：“我不需要……”
　　他想让黑耀君王不要再说这种随便的话，但看到尼德拉肯的眼睛，元恬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尼德拉肯是认真的，祂从来就不在意王位。
　　元恬耳边好像能听见自己乱了频率的心跳，他深呼吸：“以后不可以再说这种话了。”
　　尼德拉肯：“好，我不会在别人面前说。”
　　祂将一直带在身边的东西拿出来，
　　是之前元恬交给那个仿生人、让它转交给尼德拉肯的玉佩以及一张卡片。
　　玉佩还是原来那一枚，但账户卡从副卡变成了主卡。
　　尼德拉肯：“现在可以物归原主了吗？”
　　祂好像知道少年要说什么，接着道：“作为对你误会了我的补偿。”
　　哪里有人补偿别人，是收别人给的东西。
　　元恬最后还是红着耳朵将东西收下，
　　这就算是……和好了吧？
　　尼德拉肯：“再过一会儿，我顺便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就回去。”
　　元恬：“那些元老吗？”
　　尼德拉肯点头：“他们也是通过黑晶提取物才活到了现在。”
　　元恬理解了，之前尼德拉肯也提到过：
　　塞勒斯很可能就是用低配版“生命冻结技术”掌控稳住了的那些贪婪狡猾的元老，
　　一部分人就是在“长生不老”的诱惑下带着家族背叛了黑曜，跟着塞勒斯离开建立了星耀帝国。
　　元恬叫住尼德拉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一起吧？”
　　尼德拉肯耐心地听元恬的计划。
　　*
　　元老院议事大厅，一个年轻议事官匆匆通过各项验证，终于进入到核心大厅，提交了申请。
　　负责批复的AI询问：“请问您唤醒各位元老的理由是？”
　　能够收集到的毁灭物质越来越少，那些元老们也亲身体会到：即使长时间沉睡，自己每次醒来后的身体状况也一天不如一天。
　　能够唤醒他们的事务越来越少，审核也越来越严苛。
　　议事官知道，但她确定这件事绝对能够一路开绿灯：“国王陛下失踪了！所有王都附近的守卫军都出动了，但依旧还没有找到陛下的踪迹，也找不到任何外人入侵的痕迹！”
　　现在慌作一团的星光高层分成两派，一部分认为这一定是出了内鬼、有人不满老国王的统治所以做出了大逆不道之事。
　　另外一部分认为能悄无声息不惊动大部分防御装置将人带走的，一定是黑曜那个恐怖的王。
　　其实后者这种说法更站得住脚，
　　但如果星光真的将国王失踪这件事定为黑曜所为，那两国一定会发生战争。
　　从发现老国王消失，到现在事情捂不住开始发酵，时间已经过去了近半个小时，
　　认为是星光内部“不轨之人”犯上作乱的人，已经压倒性地多过了指责黑曜的人。
　　虽然大家都说不出到底是谁能悄无声息地将老国王劫走。
　　现在臣子们开始催促贤良温和的塞勒斯王储上位，希望借此熄灭老国王一力主张的战争苗头，
　　元老们必须马上醒来参与这件事。
　　智能AI判断时间紧急，启动了唤醒装置。
　　时间过去五分钟，几具黑沉沉的“棺材”内，依旧没有人走出来。
　　议事官鼓起勇气走过去细看——
　　那些棺材内空空荡荡的，根本不见那些干尸一般的身体，狭小的空间内只剩下一捧发臭的黑灰。
　　主战派的元老们全军覆没，星光的政局更是一面倒了。
　　塞勒斯·兰开斯特被紧急加冕为王，星光大臣们都期待着新王能够改变之前老国王几乎称得上是癫狂的政策，
　　跟黑曜重新缓和关系，建立良好的合作。
　　还有大量重建没有完成的黑曜需要星光的设备支持，
　　而星光也需要黑曜的王为他们解决国内越来越严重的感染生物潮，以及因此产生的内部矛盾。
　　塞勒斯坐在王位上，表情兴致缺缺，看不出新王登基的喜悦和野望。
　　他知道，无论是老国王被带走，还是那些扎根深厚的元老被处理，都是元恬和尼德拉肯做的。
　　星光内部的局势已经摆在明面上，之前那只傀儡的□□已经引发了许多不满，
　　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大多都不愿意看到和参与战争。
　　傀儡背离民意一意孤行，就等于缓缓交出了自己的权力，总会有更得民心的人改变这一切。
　　小主人非常聪明，他只是加快了这个过程。
　　老国王的消失人尽皆知，塞勒斯也无法再操控老国王为非作歹，但还保持自己的形象了。
　　暴露自己的真实面孔，人人喊打，
　　还是继续当一个贤明的“王室继承人”，先稳住星光和黑曜的局势。
　　塞勒斯孤独地坐在高高在上的王座，底下是大臣们的争吵和建议，
　　他忽然就觉得厌烦。
　　小主人回去了吗，有好好吃饭吗？
　　詹森家族的族长皱眉，看着跟平常温润表现截然不同的新王——
　　依然是金发绿眼，但表情和举止略微变化，塞勒斯陛下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变化。
　　詹森内心生出些不太妙的预感。
　　现场激烈但不失秩序的争吵告一段落，一个老大臣上前一步，痛下针砭，希望新王能够即使带领国家走回正道。
　　塞勒斯撑着脸，漫不经心地听完了他的话。
　　然后道：“我要出兵，讨伐黑曜，为父亲报仇。”
　　会议室静默了一瞬，无论是现场参会还是远程参会的大臣，神情大惊失色。
　　之前说话的老大臣：“现在的证据还不能断定这些事情是黑曜做的，陛下……”
　　塞勒斯居高临下的目光格外冷淡：“那你现在给我一个名字。”
　　老大臣默然，随后视死如归道：“陛下，现在感染生物肆虐，边陲和缓冲地带民不聊生、黎庶涂炭，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生灵有倒悬之急！现在如果我们还跟黑曜交战……”
　　詹森听出了老大臣想要死谏劝诫新王的意思，他皱眉，但到底已经阻拦不住。
　　在老大臣长篇大论，“愿以生命进谏”一句说出口后，
　　王座上的塞勒斯抬手——
　　刚才还精神矍铄的老大臣忽然跪倒在地上，双眼瞪大。
　　大臣们在极端的情绪下反而无法发出声音。
　　詹森面色凝重，老将军发现了，在主和派大臣一直拿出各种数据证明民生多艰时，
　　看到那些凄惨的实景图片，连最虚荣好面子的大臣都忍不住皱眉、不忍直视。
　　唯有王座上的新王，就像是没有同理心一般，不闪不避地看着那些会给正常人带去强烈心理冲击的图片。
　　这位新王手下还有几支完全听他调配的军团。
　　塞勒斯：“还有人有问题吗？”
　　鸦雀无声。
　　随后，几个大臣赴死如归地对视一眼，动了下。
　　塞勒斯挑了一个精神力天赋最差的处理了。
　　在场的人甚至都不知道这位新王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塞勒斯：“还有人要死谏吗？”
　　久久一片寂然。
　　塞勒斯终于满意地笑了，好像又恢复了之前温润的性格，起身离开：“那就准备发兵吧。”


第90章 
　　元恬并不意外塞勒斯上位的消息, 但他无法理解，塞勒斯上位后的第一件事居然是不顾国内舆论的反对，对着黑曜出兵。
　　元恬：“以他们行军的速度, 大概明天就会到达边境。”
　　尼德拉肯：“他的行军不像是在进行一场战争。”
　　不管是军团的人数、线路还是目的地, 都毫无遮掩, 就差明确地告诉黑曜他们的目的地。
　　元恬看着沙盘上那条路线, 仿佛听见了塞勒斯在问：
　　您去还是不去，我最尊敬的主人。
　　元恬：“可能被袭击的地方都需要设防, 我要跟你一起去塞勒斯预计会到达的地方。”
　　尼德拉肯安静地看着他, 然后点头。
　　星光的发兵太令人措手不及, 即使已经全力疏散，但附近星球还有许多平民没有离开。
　　星光和黑曜武装完全的舰队是一条波澜起伏的大河，
　　而全部身家都在星球上，还要背井离乡逃难的本地居民，则是一艘艘单薄的小船，随时可能沉没。
　　塞勒斯没有躲在大军之后, 他乘坐的星舰就在首位,
　　黑曜的士兵恨得牙痒痒, 但也不能就这么打开武器集火他。
　　星光的士兵同样如此, 即使他们已经主动到了黑曜的边境, 但依旧不敢先开出第一枪。
　　那样就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隔着长远的距离, 依旧能感受到两边一触即发的紧张。
　　塞勒斯确认自己仪表整齐，拨通了黑曜方的联系。
　　他看到对方的画面中只有一个脸生的老人, 嘴角的弧度落下些：“最后一个谈判的机会, 谈判的地点就在双方舰队距离的中间, 我会一个人驾驶机甲到那里。”
　　“尼德拉肯，你知道我想见谁。”
　　黑曜高层集中的中央星舰, 高层们听到星光新王这番话，第一反应都是看向尼德拉肯。
　　他们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塞勒斯·兰开斯特想跟他们的皇帝面谈。
　　只有元恬忽然垂下眼睫。
　　尼德拉肯皱眉。
　　徐老：“陛下，这里面可能会有什么陷阱，您不能独自去冒险。”
　　其他大臣也如此附和。
　　元恬刚想出声，尼德拉肯先一步开口：“我必须去。”
　　桌子底下，尼德拉肯握住元恬的手，说：“我不会有事。”
　　皮肤接触的地方，鲜明地传来对方的体温，偏凉，但却又能带给人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元恬手指颤了颤，最终没有挣开。
　　*
　　尼德拉肯暴露在宇宙辐射中也不受影响，完全可以凭借身体在宇宙中活动，这也是祂敢独自上前而不担心塞勒斯同归于尽的原因。
　　两块主要核心黑晶合并，尼德拉肯已经完全不会受塞勒斯释放毁灭物质的影响。
　　尼德拉肯驾驶的黑色机甲，跟塞勒斯驾驶的银白色机甲在约定地点见面。
　　科技屏障和尼德拉肯掌握的黑炎同时撑开，除了元恬，其他人无法用任何方式探听他们的谈话，只能远远看到两架同样威武帅气的机甲正在对峙。
　　塞勒斯：“我想见的不是你。”
　　尼德拉肯：“你想见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塞勒斯坐在机甲中，远远看了一眼少年所在的方向。
　　塞勒斯：“你这副所谓的为民冒险的做派，真是令人恶心的伪善。”
　　塞勒斯手套之下，还有暴露在外的皮肤，那些可怖的黑金色裂痕再次不受控制地出现：“你比我更清楚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那块碎片有你的黑暗面，我所做的一切，实际上也是你想做的事情。”
　　“不喜欢愚蠢人类的其实也是你，想要报复当初一切让主人沉睡的蠢货的也是你。”
　　“其实，应该被主人讨厌、应该消亡的是你。”
　　如果近距离从外面看，就能发现白色机甲的关节处已经开始逸散出邪恶不祥的黑气。
　　元恬担心地看着黑色机甲。
　　尼德拉肯丝毫没受塞勒斯的影响，语气冷漠：“如果光凭想法就能给人判罪，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人活着了。”
　　“不管你说什么，事实只有一个，这些烂事都是你做的。”
　　他不耐：“是你主动退兵，还是我把你关起来逼你那些手下退兵？”
　　没等尼德拉肯说完，银白色机甲已经发动了突然袭击。
　　塞勒斯展现的机甲驾驶技术比平常在学校和训练场展露的水平更高，并且换了一个风格，以攻击居多，走到绝路的疯子一般用的都是以伤换伤的打法。
　　黑色机甲反而防守更多。
　　亲眼见过黑曜皇帝机甲水平和战斗风格的人都非常奇怪，为什么尼德拉肯陛下像是变了一个人，开始注重防守错过了好几个攻击的机会。
　　但元恬明白，尼德拉肯不是顾虑别的，祂依旧在顾虑他和塞勒斯之间那个作用未知的主仆契约。
　　如果塞勒斯真的丧心病狂到将契约改成同生同死，要拉着元恬一起跟他陪葬呢？
　　塞勒斯依旧在不顾身体地释放毁灭物质，试图将尼德拉肯的非人形态刺激出来。
　　塞勒斯想让主人明白，那些墙头草一般的愚民永远站不清立场，上一秒还在骄傲地歌颂英雄史诗，下一秒就可能因为超出认知的力量恐惧，然后迫害。
　　黑晶是这样，
　　拥有独特精神力的主人也会如此。
　　尼德拉肯手背上隐约有神秘繁复的黑金色纹路显现，但也仅仅如此了。
　　祂跟少年的结契能进一步稳定黑晶和毁灭物质，
　　塞勒斯已经无计可施了。
　　尼德拉肯盛怒中，头脑冷静地观察着塞勒斯精神波动之下，元恬的精神内海及身体状况。
　　对塞勒斯究竟有没有改变契约，祂心中也隐约有了答案。
　　跟黑色机甲纠缠的银色机甲，动作忽然一顿，然后它做出了一个完全超出正常行为模式的动作——
　　瞬移到了一个小型星舰群前，向着他们发动了攻击。
　　之前即使是最紧急的关头，塞勒斯也没有暴露过他可以做到类似瞬移的行为，
　　尼德拉肯不设防，竟然真的被他得逞了。
　　此外，那个小型星舰群并且隶属于黑曜的战斗星舰群，而是护送附近平民离开的运输舰。
　　它们追求轻量和速度，配备的最高等级的防护罩都不差塞勒斯的一击之敌。
　　别说是星光帝国的人，就连黑曜的人也没想到，之前在星际一向风评不错的兰开斯特继承人会做出这种事情。
　　只有最声名狼藉的战犯才会做出这种在跟同层次强者交手时，去袭击无辜平民的事情！
　　一时间发现的黑曜大臣都怒骂出声，同时焦急地看向平□□输舰的方向。
　　但之前根本没人想到会有九级强者驾驶机甲攻击普通的运输舰这种事，
　　即使想到了，也难有办法阻止。
　　那些身单力薄的平民只有死亡一个结局。
　　在响彻拥挤星舰的警报声中，大人只来得及护住怀里的孩子，绝望地闭上眼。
　　元恬在塞勒斯瞬间移动的前一刻，手臂上的印记忽然发烫，
　　元恬模模糊糊地提前预知到了塞勒斯下一步的行动。
　　少年闭上眼，结契的力量一瞬间暴涨——
　　在塞勒斯攻击到达运输舰的前一秒，银白色的防护罩凭空出现，拦住了所有攻击。
　　像是旭日跃出地平线一般充满希望的光芒，
　　过了一会儿光辉从夺目转变成了温和。
　　奇异的，诡计落败的星光新王并没有恼羞成怒地继续攻击，他驾驶着银色机甲安静地停留在那片银白色的光芒面前。
　　就像他第一次被小主人的精神力疗愈。
　　塞勒斯在那时候就发誓，他再也不会弱小得任人欺凌，也不会让别人伤害元恬，
　　他会是最忠诚的斯图尔德。
　　在一视同仁的纯白光芒下，塞勒斯脸上深可见骨的裂痕缓缓愈合，表情恢复了平和。
　　在遥远的惊呼声中，塞勒斯打开了机甲驾驶舱从里面走了出来，
　　随即缓慢向那团看不清里面的光团移动。
　　尼德拉肯抿唇，看着回光返照的塞勒斯，最终没有动手。
　　元恬感觉手臂上的印记烫得厉害，他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做到忽然瞬移到运输舰前的，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
　　来到元恬面前，塞勒斯的长相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同样是金发碧眼，但他原本的眸色更深，长相的风格要冷淡许多。
　　从一开始，塞勒斯就没打算杀死元恬，也没有改变过主仆契约。
　　他微笑，话的内容已经微不可闻：“先生，……”
　　元恬蓝眼睛中一片静谧：“再见。”
　　塞勒斯朝他微笑，身形变成了只有元恬和尼德拉肯才能见到的光点。
　　那些黑金色的光点回到尼德拉肯的掌握中，男人手背上若隐若现的纹路彻底稳定，恢复成外观与星际人类无异的皮肤。
　　跟着黑金色光点一起飘散出去的还有许多来自不同人的精神力：
　　老国王的、亚伦的、部分星光大臣和将领的……
　　属于那几个元老的精神力则是彻底消散在宇宙里。
　　约书亚被取走的那缕精神力飞回到了尼德拉肯手上。
　　尼德拉肯仓促地将那些精神力收回，瞬间移动到了元恬身边。
　　用视线和精神力确认少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祂胸腔那颗黑晶震颤的频率才略微安稳下来。
　　眼看少年刚才制造的白光就要消散，尼德拉肯压抑住用接触确认元恬依旧完好无损存在的冲动，要把少年带走。
　　元恬薄白的眼皮掀起，蓝眼珠看着尼德拉肯，
　　脑子里莫名地盘旋着一个念头：祂想拥抱他。
　　这是结契告诉他的，祂努力克制和压抑的欲望。
　　因为祂知道，少年不喜欢在众人面前做出惹人注目的行为，
　　而且……这种举动放在他们的身份之间，无异于官宣。
　　祂还没有名分，
　　所以不可以。
　　即使祂在接近元恬的路上，已经走了很远很远了。
　　元恬看了祂一会儿，咬牙，主动抱住祂，
　　把自己的表情藏在祂的怀里，声音闷闷的：“就一会儿我们就走。”
　　祂从不对元恬设防，难得迟钝到被抱住才反应过来。
　　就在他们拥抱的下一秒，白光彻底消散。
　　尼德拉肯无声地主动将少年往怀里搂了些，延长这个拥抱的时间。
　　灾难危险之后相拥的恋人，比画更美好。
　　徐浦捂着自己的腮帮子，表情牙疼：“……”
　　然后跟其他人一样，露出一个笑容。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