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师又被反派邪祟缠上了   作者:栀栀仔   文案   一直装神弄鬼的深夜灵异直播节目终于真撞鬼了,纸钱点不燃,蜡烛老熄灭,供奉的神像还摔个粉碎。   就在众人瑟瑟发抖时,一个误入现场的外卖小哥突然停车,从后备箱拿出一把桃木剑。   他当场作法,超度亡灵,然后潇洒骑车离去,深藏功与名。   节目组:???   节目组赶紧开着奔驰,去追少年的小破电瓶:“留步!我们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急着打工的巫辞骑得飞快,头也不回:“可是我打工要迟到了!QAQ”   节目组:“给你三倍薪水!不,五倍!”   巫辞瞬间刹车,当场换上巫袍:“来了老哥!”   节目组:“……”   行吧,服装钱都省了。   -   《撞邪直播间》新来了一个漂亮单纯的小天师。   据说他奉旨下山寻找神明,顺便兼职跑腿打工,承接各种阴间业务。   帮客户刻墓碑、试穿寿衣、试睡棺材、披麻戴孝抬棺出殡……   没有困难的工作,只有不努力的阴间打工人!   弹幕观众逗他,让小天师直播请神。   巫辞当场提笔画阵法,然后——   召唤出了一只银发黑袍,长着犄角和獠牙的恶鬼。   恶鬼扫了眼地上的阵法,懒洋洋问:“找我有事?”   观众:?神长这样?你特么逗我?崽你别被他骗了!!   巫辞懵懵懂懂:“您、您就是神吗?”   恶鬼打个哈欠,摇身一变,化成一个病恹恹的俊美银发青年。   檀斐垂眸,笑得懒散:“我长这么好看,怎么可能会骗人呢。”   巫辞眼前一亮,激动地抱住他,脸蛋开心蹭蹭:“没错!只有神才长这么好看!您就是我要找的天命!”   观众:“………………”   妈的,明知道他鬼话连篇,可他长得实在是太帅了啊!   *只想赚钱小天师受×护妻狂魔恶鬼攻,灵异轻松恋爱文。   *本文巫教神明体系为私设,不可考据,半架空世界观不可代入现实,全部参考书籍见第一章作话。   *文案截图于2020.12.30,存档在围脖@栀栀仔儿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娱乐圈 甜文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巫辞,檀斐 ┃ 配角:尉川叙,神师,冤种节目组,妖魔鬼怪和吃瓜群众 ┃ 其它:作者wb@栀栀仔儿   一句话简介:你!是!我的神!!!   立意:坚定科学信仰,共创美好家园 第1章   ◎超度我是职业的!◎   凌晨4点,《撞邪直播间》节目组正在路边布置拍摄场地。   导演郝芒蹲在马路边上抽烟提神,忽然,制片Mary叫了一声:“郝哥,这纸钱总是点不燃啊,每次都是一点就灭,蜡烛也是。”   “又灭?都已经点了十七次了,今晚的风有这么大吗?”   布景不顺让郝芒感到烦躁,他起身走到Mary身边,从她手里接过一张印得花里胡哨的冥钞,取下嘴里的香烟,将烟头凑近冥钞。   冥钞立即被点燃,亮起微弱的火苗。   郝芒啧了一声:“这不就点燃了嘛——”   话音未落,一阵阴森的风忽然从街道尽头劈头盖脸地掀过来,将他刚点燃的冥钞吹灭。   “又来了!”阴冷的夜风中,Mary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刚才也是这样!我们这一次该不会真的撞邪了吧?”   “我倒真希望撞邪了呢,谁不知道我们节目组一直装神弄鬼?”郝芒把手伸到怀里摸打火机,“凑巧而已,我再点一次。”   “这是可以说的吗?”Mary看了一眼周围密密麻麻的手机支架和打光灯,有些犹豫,“这可是在直播中欸。”   郝芒:“无所谓,反正观众一直骂我们傻逼。”   Mary:“……”倒也不要直接摆烂啊喂!!!   这一回,还没等郝芒的打火机靠近冥钞,阴风再次袭来,直接扑灭了打火机的火焰。   他又试了几次,情况和之前一样。   郝芒狐疑地嘟哝一声:“真是见鬼了。”   “哗啦!”   突然,他们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巨大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街头显得尤为清晰。   “卧槽!”郝芒一个激灵,回头望去,发现摆放在供桌上的神像居然跌了下来,摔得粉碎。   离奇的是,供桌前后三米的范围内,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看着地上的碎片,郝芒顿时火冒三丈,“神像没放稳吗?谁负责摆供桌的?你们不知道这个神像多少钱吗?!”   “哥,是我……”见郝芒大发雷霆,摄影师唯唯诺诺地从摄影设备后面探出半个身体,又着急地为自己辩解,“可我摆的时候确认过,没有任何问题!”   因为经费有限,加上导演郝芒,制片Mary和摄影师,整个节目组总共也才三个人。   “那为什么还会掉下来?难道它自己长了脚?”郝芒把火气都撒到了他身上,“从你工资里扣!赶紧把它扫掉!”   摄影师欲哭无泪,赶紧去找扫把。   发完火,郝芒稳了稳情绪,扭头问Mary:“直播间情况怎么样?”   Mary将手里的iPad递给他:“你自己看。”   页面是他们直播间后台页面,此时的观众人数只有138个,几条弹幕零零散散飘过去,都是骂他们傻逼的。   眼看着观看人数还在持续往下掉,郝芒越看越心焦。   完了完了,再这样下去,他们公司真的会倒闭的!。   就在这时,摄影师忽然失声尖叫起来:“郝哥!!郝哥!!!”   郝芒吓得手一抖,叫得比他还大声:“你叫那么大声干吗!!!”   摄影师哆嗦着转过一张惨白的脸看他,一手紧抓扫帚,一手指着地上那堆碎片,语无伦次:“血!神像流血了!”   “哈?!”郝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摊乌黑的液体正缓缓地从地上那堆神像碎片下淌出来,无比瘆人。   郝芒先是一愣,随即大吼:“愣着干吗?!快去给特写!赶紧!”   三人迅速围成一个圈,将这堆流血的神像碎片围在其中,战战兢兢地观察。   “怎么会流血呢?”Mary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间,一阵狂风再次从街道尽头掀来,直接把火盆里的纸灰掀到了郝芒脸上。   郝芒什么也看不到了:“卧槽!!!”   Mary爆发出响亮的尖叫:“啊啊啊!快看!”   “又怎么了?!”郝芒被她叫得心头一跳,赶紧抹抹眼睛,定睛一看。   只见一股浓烈的红烟不知何时从碎片堆中冉冉升起,混合着漫天飞舞的纸灰,随着街头涌来的阴风在空中不断盘旋。   短短几秒的工夫,阴风不仅速度越来越快,甚至还形成了一个肉眼可见的螺旋一样的红色旋转气流,将他们困在其中!   Mary的声音在颤抖:“脸!气流里面有一张脸!!!”   郝芒看到了,红色气流中,能依稀辨认出一张巨大模糊的人脸。   那张脸正阴恻恻地盯着他们,同时发出一阵阵诡异的笑声:“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郝芒呆了一秒:“卧槽!真的撞鬼了!!!”   摄影师拿着手机的手得了帕金森似的狂抖:“啊啊啊!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你镜头拿稳!别晃!哎等等?!我去!!直播间人数破三千了?五千?八千??卧槽!!!”   怎会如此!!!   就在场面乱作一团之际,一声清脆的鸣笛声从迷雾中传来:“嘀——”   还有???   三人惊恐地朝声源处望去。   一道耀眼的白光像利刃一样撕开红雾,朝他们的方向快速移动。   是一辆黄色的电瓶车!   电瓶车一路风驰电掣,如一道闪电朝他们袭来,并在距离他们五米开外的路边紧急刹车,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嘎——”。   节目组三人愣住,呆呆地盯着电瓶车,一时间竟然忘了害怕。   骑在电瓶车上的人身穿一件耀眼的黄色制服,戴着一个立着一对小狗耳朵的黄色头盔,胸前的衣服上印着大大的几个字——   “死了么跑腿,职业超度饿鬼”。   郝芒:“???”   送外卖的???   在节目组众人的死亡凝视下,外卖小哥抬起手,一把掀起了自己的头……   还好还好,他掀起的是头盔而不是头盖骨,不然他们可以直接原地去世了。   头盔下是一张白皙俊秀的少年面孔,一双清澈的杏眼令人过目不忘。   惶恐中,郝芒匆匆瞥了一眼直播间页面,眼珠子却惊得差点飞出来:“我去!”   观众居然破三万了!!!   “你们哪位点的外卖?”少年似乎并不在意自己闯入了离奇现场,他低头看了一眼订单,一开口就是清脆的嗓音,“黄线香两把,纸元宝一打,黑狗血一碗。”   “啊啊啊,好像是我点的。”Mary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本来想今晚召邪用的!”   “召邪?”少年抬头看向红色气流里的巨大人脸,有些困惑,“这不是已经来了吗?眼睛鼻子眉毛嘴,你想要的全都有。”   节目组:“……”   你在说什么恐怖故事啊啊啊!!!   看出他们三个脸上的惊恐神色,少年这才意识到,这三人应该是在玩什么招魂仪式,结果玩脱了,被召唤出来的邪祟困在了这里。   他沉思了一下:“这样,你们给个五星好评,我可以帮你们送走它。”   郝芒:“???”   什么时候了,这少年恐怕连自身都难保,居然还想着五星好评?!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直播间页面,这一看不得了,观看人数破八万了:“!!!”   真是娱乐至死的年代啊!   “你真能救我们?”Mary颤抖着声音,怀疑地问。   “当然啦。”少年伸出一条腿踩住地面,顺手把头盔挂在车把手上。   他抱起胳膊,不慌不忙地看着他们:“不过,要先给五星好评。”   Mary赶紧掏出手机,一通操作猛如虎,随后飞快举起手机,将屏幕对着他自证:“给了给了!全点亮了!”   确认无误后,少年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这不就来了吗!”   他当即跳下车,绕到后备箱前,打开盖子,从里面拿出了一把……   桃木剑???   郝芒的脑袋上已经打了个巨大的问号:“?????”   现在的外卖小哥都随身带这种东西吗?!   节目组三人被困在阵法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年拿着那柄桃木剑,走到他们面前停下。   这下距离近了些,他们这才有机会仔细看清对方的模样。   少年大约刚成年,十七八岁的模样,一头黑色短发,容貌清秀,皮肤白皙,神采飞扬,一双眼睛清澈到似乎可以洞悉灵魂深处。   他虽然身穿一套平平无奇的外卖制服,清瘦挺拔的身形却散发着一种正气凛然的强大气场。   郝芒突然留意到,少年身上奇特的配饰。   他的双耳戴着一对黄符样式的刺绣耳坠,颈间挂着一串木珠,将雪白的脖子衬得修长,手腕上一左一右各戴着一个精致的雕花银镯。   这些配饰看起来似乎和少年身上的外卖制服很违和,却又与他自身的气场相符。   他们这是遇上民间高人了吗?!   仓促中,郝芒还不忘看手机屏幕,这一看,他几乎热泪盈眶:“我去!!!”   因为这位外卖小哥的误入,以及摘下头盔后那张漂亮的脸蛋,直播间观看人数已经达到了十二万,并且还在持续上升!   面对不断盘旋咆哮的红色气流,少年面色沉静,毫不畏惧。   他一手拿剑,悬于胸前,一手并拢双指结印,一开口便是清脆的嗓音:“皋!吾为天师巫辞,为古神所驱,天地所使,何神敢住,何鬼敢当?”(1)   节目组三人被他这副世外高人的架势震慑到了,战战兢兢,不敢吱声。   虽然没听明白他在念什么咒,不过好像知道了他的名字。   叫……巫辞?   “正神当住,邪鬼速去!”   念完最后一句咒语,巫辞的双指在半空中转了几圈,剑尖蓦地指向他们脚下。   他表情严肃,脆生生轻喝一声:“炸!”   话音刚落,只听“砰砰”两声,地上那堆神像碎片炸开了红紫两道浓烟!   吓得三人在原地蹦了起来:“哇啊!!!”   与此同时,浓烟里同样传来一道凄厉的惨叫:“呀啊啊啊啊啊!!!”   听着这明显不是人类发出的凄惨叫声,节目组三人顿时惊恐地抱作一团。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哎谁踩我脚了!?手机拿稳拿稳!!!”   “不要趁机薅我头发,草——”   那邪门的东西似乎并不甘心就这么被驱散,原本正冉冉升起的两道浓烟忽然像麻花一样交织在一起,拧作一股,在夜色中变成一个三层楼高的气团!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气团便化作一只巨大的猛兽的形状,瞪着两只血红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们。   强烈的阴气迅速在四周扩散开!   一秒钟之内,Mary和摄影师非常默契地躲到了郝芒身后,将他推到了最前面。   郝芒:“????????”   他也害怕,他也想逃啊!   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直播间观看人数已经达到了178483人。   郝芒:“……草啊。”   行吧。   豁出去了!   他硬着头皮从摄影师手里接过手机,将镜头对准了空中那只邪祟,以及忽然闪身挡在他们面前的巫辞:“紧急情况啊观众朋友们,这真的不是演的啊,我们真的撞邪了……”   说到这里,郝芒咽了口口水,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里的巫辞。   “今晚我们节目组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就要看这位突然出现的外卖小哥了……哎哟!谢谢榜一大哥打赏的游艇!我们会买点纸钱烧给自己的!”   这头,节目组抱作一团,瑟瑟发抖。   那头,邪祟居高临下,虎视眈眈地盯着巫辞。   见巫辞轻抬着下巴,面不改色地直视着自己,丝毫没有害怕的模样,邪祟似是被激怒,当即咆哮一声,张牙舞爪地朝他袭来!   “呀!”Mary忍不住惊叫出声,“小心!”   在邪祟朝自己扑来的瞬间,巫辞不慌不忙地举起桃木剑。   然而邪祟还没来得及靠近他,突然像一只被拽住了项圈的狗,硬生生在半空刹住了车,并发出一声更为凄厉的惨叫。   巫辞趁机飞快念出一道咒语,一道金黄的符文凭空出现,迅速缠绕住他手中的桃木剑。   他一跃而起,举剑挥向空中邪祟,大喝一声:“我鲨——!”   节目组:“???”   怎么还给自己配音呢???   不等他们反应,那道红紫浓烟化成的邪祟已经被巫辞一剑划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在一道凄厉的尖叫声中,气团“砰”一声炸开,变成浓烟,迅速朝四处蔓延。   而巫辞则轻盈落地,剑尖指向地面。   几秒后,浓烟渐渐消散,周围的景象再次变得清朗。   刚才还堆在地上的碎片也一并消失了,一尊完整如初的神像稳稳地立在供桌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象。   一切重归于寂静。   节目组三人面面相觑,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惊魂未定的神色。   结束了?   他们得救了???   Mary谨慎地确认:“被送走了?”   “应该是的!神像也复原了!”郝芒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快看啊观众朋友们,这可真是太精彩了……卧槽??直播间观看人数破二十万了!!!”   “???”   “!!!”   三人当即围在手机前,确认没有看花眼后,齐刷刷扭过头,满脸感激涕零地望向巫辞。   然而,少年却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桃木剑,表情有些困惑。   在斩破邪祟后,环绕在桃木剑上的金色符文也跟着消失了,现在,巫辞手中的桃木剑又变回了一块平平无奇的木头。   刚才的邪祟的确是被自己一剑送走的,因对方没有伤人,他并未赶尽杀绝,反而还手下留情了。   但在自己出手伤到对方之前,巫辞分明感觉到,有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压制住了它。   尽管只有短短两秒,可他却非常肯定,刚才在场斗法的,不止他和那只邪祟,一定还有第三人。   但巫辞却丝毫感觉不到那位第三人存在的气息。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怪事了,到底是谁一直在暗中帮助他,却连姓名都不留?   巫辞实属整不明白,但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随手将桃木剑别在后腰,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黄符纸,在半空中虚虚一晃,符纸无火自燃。   巫辞走近供桌,用符纸去点桌上的白烛。   Mary刚想出言提醒,下一秒,就看到蜡烛跃起明亮的火光,而且这一次没有再熄灭。   她低呼一声:“燃了?!”   巫辞用指尖捻灭燃烧的符纸,将纸灰拢入手心,这才转过头,问早已目瞪口呆的节目组:“这个神像,你们去哪请的?”   两双眼睛瞬间默契地看向郝芒。   这下压力来到了郝芒这边:“……”   面对眼前少年清澈到让人无法直视的双目,他硬着头皮回答:“是,是我去鬼市请的,听说特别灵,一定能见鬼……”   两位冤种同事:“……”   哈哈,真灵。   巫辞没听懂他口中的“鬼市”是个什么地方,以为就是个卖明器的,点点头:“它其实不是什么神像,而是一个法器。你们刚才供奉的也不是神,是被封印在里面的地缚灵。”   郝芒一拍大腿:“怪不得说包见鬼,值了!”   两位冤种同事:“……”   “我刚才已经把邪祟送走了,现在它是一尊普通的神像,你们不用害怕。”巫辞注意到了一旁的火盆,上前几步,弯腰捡起半张未烧尽的冥钞,“这是你们用来供奉的纸钱吗?”   Mary连连点头:“对,天地银行的,印得可精致了,好贵呢!”   “这种纸钱没用的,你就算烧再多,也只是一堆废纸,鬼神是收不到的。”巫辞把它放回火盆,从口袋里抽出一沓普通的黄纸钱,认真地教导他们,“一定要用这种才行。”   他的口袋是百宝箱吗???   Mary一脸震惊:“可我们买的都是那种!现在哪里可以临时买到你这种纸钱呢?”   她的提问正中巫辞下怀。   “呀,这不就巧了吗?”少年清澈的眼底迅速滑过一丝狡黠的笑意,“怪不得说咱们有缘呢,你们找对人了。”   在节目组三人疑惑的视线中,巫辞回到电瓶车旁,一把掀开车座,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满满当当的黄纸钱。   巫辞:“你们可以跟我买啊!一捆五斤八百张,算你们二十一捆,统统拿走!”   节目组:“……”   巫辞:“这纸钱可扎实了,上面铜钱印清晰得很,而且我全都开过光的哦!”   郝芒在震惊之余还不忘切个近景:“……”   此时此刻,直播间观看人数已经达到了二十五万,评论区正在疯狂滚动。   见他们一脸震惊,久久不答话,巫辞转了转眼珠。   是嫌贵吗?   他爽快将手一挥,忍痛割爱道:“这样,看你们跟我有缘,我再给你们一个折上折,十八一捆怎么样?再少就亏本啦!”   节目组:“……”   这孩子,是来他们直播间带货的吗???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开文啦又!ovo   全文校对感谢@洗洗睡吧校对工作室   ——   备注:   (1)本章咒语出自《中国古代巫术》,有改动。   (2)本文全部参考书籍:《山海经》《中国方术史话》《中国古代巫术》《巫者的世界》《左道:中国宗教文化中的神与魔》《叫魂:1768年中国妖术大恐慌》《巫傩之祭——文化人类学的中国文本》《绝迹动物古抄本》《中国妖怪大全》   ————   贴个下一本《黑化后假少爷成了团宠》文案,求预收哇↓   豪门小少爷陈昭突然被告知,自己是抱错的,现在陈家要把流落民间的真少爷接回来。   在一片嘲笑中,他赌气离家出走,回到了贫民窟的亲生父母那里。   大家都觉得娇气的陈昭吃不了苦,过不了两天就得哭着跑回来,所以养父母也没有找他。   回家第二天,贫民窟拆迁了,陈昭成了拆二代,比之前还要有钱。   原先弃他而去的狐朋狗友都傻眼了:!!!   大起大落后看破红尘的陈昭:嘻,回不去了,已黑化:)   -   贫民窟的片区高中聚集了一堆不良生,据说学校扛把子还是个战斗力爆表的疯批,三头六臂十只眼,传闻颇多。   这不就是陈昭想要的吗?学坏!黑化!Rua!   转学当天,陈昭直奔扛把子座位,打算求大佬收自己当小弟。   被吵醒的扛把子不耐烦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帅到惊为天人的脸。   陈昭:“……”   陈昭当场改台词:“老大,我是来应聘你男朋友的!以后你不仅要给我端茶倒水抄作业,还得给我零花钱!”   众同学:卧槽,新来的黑化小学鸡发疯了?!   以为自己睡昏头的扛把子:……碰瓷的?   -   扛把子身后多了个漂亮小跟班,虽然小跟班每天喊着已黑化,但人乖嘴甜讲义气还有钱,很快受到全班欢迎。   某日,聊起伤心事,陈昭随口抱怨:“那个真少爷一定是个心机白莲花,我被迫离家都是因为他!”   同学们义愤填膺,嚷着要把对方麻袋套头一顿毒打,为班宠出气。   陈昭没看到,一旁正在帮他抄作业的扛把子表情微妙。   一学期结束,爱情友谊双丰收的陈昭把对象带回了亲生父母家。   看到熟练拉开鞋柜找拖鞋的扛把子,父母惊喜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陈昭懵逼:“你认识我爸妈?”   扛把子气定神闲:“哦,我就是那个白莲花。”   *嚣张娇气假少爷受×又A又飒真少爷攻,沙雕热血团宠甜文 第2章   ◎燕子!没有你我怎么活啊燕子!◎   这回离得近,郝芒这才注意到,巫辞戴的那副黄符耳坠上,分别用红丝线绣着“敕令神明护体”和“敕令奉旨降魔”两道符文。   如果没看错,少年脖子上那串挂珠,应该是108枚小叶紫檀,颗颗油光水润,品相极佳,一看就是不俗的法器。   专业!   联想到对方刚才行云流水般的驱邪手法,郝芒忍不住问:“小弟弟,你是个道士?”   “不是哦。”听到他的提问,巫辞转头看他,脸上笑吟吟的,“我叫巫辞,是一个职业巫师,你可以叫我小天师,但我不是道士。”   天师不就是道士吗?有什么不同?   郝芒分不清巫师、天师、道士之间的区别,反倒是Mary真信了这位小天师的邪,将他车座里那堆纸钱统统买了下来。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巫辞喜上眉梢地看着手机余额,毫不掩饰赚到钱的快乐:“多谢老板!。”   看着巫辞快乐数钱的模样,郝芒心情十分复杂。   说这小天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吧,他好像又是为了五星好评才顺便救的人。   说他是职业送外卖的吧,怎么还随身带法器,随时卖纸钱??   忽然,巫辞瞥到手机屏幕右上角的时间,蓦地睁大眼睛。   他倒抽一口冷气,伸手一拍额头:“糟糕,我打工要迟到了!各位,我先告辞了!”   巫辞飞快地将外送袋子塞到Mary手里,火速转身骑上小电瓶,一拧油门,飞驰而去。   动作一气呵成,快到节目组都没反应过来。   看着少年的身影嗖的一声远去,一直晕乎乎的郝芒突然醒悟过来,大叫一声:“快!!快去追他!!!——”   那可是二十五万流量啊!不能就这么轻易放他走!!   深夜街头,一个少年骑着黄色小电瓶在街道上飞驰。   在他身后,一辆黑色奔驰穷追不舍。   那是郝芒最后的家产,为了逐梦演艺圈,他连房子都卖了,只剩这辆车。   坐在副驾的郝芒打开车窗,焦急地冲巫辞大喊:“小天师留步啊——”   巫辞从后视镜里留意到他们,却没有停下,而是一边继续飙车一边大声问:“为什么追我?!”   见他不停,郝芒急得大喊:“小天师!不走行不行啊!?没有你我怎么活啊小天师……啊呸!不是!我们节目组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巫辞头也不回,一拧油门,骑得飞快,只剩声音消散在风中:“可是我打工要迟到了——”   “你打工时薪多少钱?我们给你三倍!”郝芒一咬牙,“不,五倍——”   大不了把车卖了,只要能留住他!   “五倍?!”没想到,巫辞瞬间刹车,回头望去,一双杏眼亮晶晶的,“来了老哥!”   郝芒:“???”   早知道一开始就这么喊了!   负责开车的摄影师也一脚踩上刹车,后座的Mary直接往前倒:“呀!”   郝芒怕巫辞跑了,没等车停稳就开门跳下车,举着手机冲向他:“当然是真的,只要你答应加入我们节目,我们可以付给你通告费!”   “虽然听不太懂,”巫辞思考两秒,抓住重点,“总之给钱就对了吧?”   “当然!”郝芒拍拍胸脯,一脸亢奋地说,“你只需要像刚才那样,作作法驱驱邪就行,一点都不难的!”   像刚才那样?那不是很简单吗?   巫辞想了想,却没有立即答应:“可我真的要迟到了,不如我先给你们留个联系方式,明天再联系我详聊,可以吗?”   郝芒赶紧示意Mary和他交换联系方式:“也行,但先说好,你可不能反悔啊……”   节目组和巫辞在这边拉拉扯扯,另一边,在没有人注意的黑暗角落里,一道红紫烟雾迅速从巷道中穿过。   穿到一半的时候,烟雾忽然撞到了一道透明的屏障,“砰”一声在空中炸开,顿时化作人形,狼狈地摔落在地。   它正是刚才被巫辞送走的地缚灵。   即便化作有手有脚的人形,地缚灵的身体也是由一团红紫色烟雾组成,脸上五官若隐若现,变幻莫测,看起来无比诡异。   不远处,巷道黑暗的角落中,一个瘦削而颀长的黑影静静站立着。   尽管黑影纹丝不动,周身却一直止不住地往外逸着一股更加强大而寒冷的妖异邪气。   跌落在地后,地缚灵几乎要被这股强劲的寒气冻僵。   它在地上滚了两圈,屁滚尿流地爬到黑影前,一边跪地磕头,一边求饶道:“我知道错了!求您饶了我……”   半晌,见对方不说话,地缚灵哆嗦着抬起视线,正想偷瞄,却一下对上了一双透着诡谲暗红的眼睛。   “!!!”它心中大骇,倏地将脑袋埋得更低了。   路灯昏黄,将一切实体在道路上拉出长长的黑影,而地缚灵和它面前黑影的脚下却空空如也。   站在地缚灵面前的,是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   它一袭黑袍,身形高而瘦削,肩头荡着一头如雪般的银发,头上一对巨大的黑色犄角使它看起来像某种神秘的远古生物。   恶鬼的面容充满腾腾戾气,青灰色的皮肤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一双漆黑的眸中透着诡谲的血红。   伴随着穿堂而过的冰冷阴风,一股白色浓烟从巷道深处涌来,瞬间漫过两人,将他们吞噬其中。   地缚灵只觉得自己要冻碎在这股恐怖的寒气中,想逃,却被强大的气场压制得难以动弹,只能被迫跪趴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   片刻后,白烟消散。   刚才的恶鬼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个看起来病恹恹的年轻男人。   他穿着与刚才同样的黑袍,一头如月光般皎洁的银色长发蓬松而富有光泽。   在发色的衬托下,男人的皮肤更显出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眉毛漆黑浓密,一双丹凤眼狭长且眼尾上挑,鼻梁高挺,嘴唇薄而唇线锋利。   他的五官分明是大气明艳的,然而,在那对黑如深潭的瞳孔中,竟然隐隐约约泛着一丝诡谲的血色,让这张本该如神明般圣洁高贵的脸透出几分瘆人的邪肆与妖异。   觉察压制着自己的那股强大邪气似乎减弱了些,地缚灵哆嗦着,斗胆抬起头。   再对上那张苍白俊美的面孔和那双诡谲的眼眸,它像是忽然被摄了魂,双目失焦,张了张嘴:“您、您是……”   檀斐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脚下的地缚灵,轻挑唇角,微微一笑。   地缚灵沉迷在他的笑中,连自己身上倏忽燃起一团蓝绿色的幽冥鬼火都没有觉察。   短短几秒的工夫里,地缚灵瞬间被蓝色火焰吞噬,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被烧成一摊黏稠的黑色液体,溅到地上,冒出浓浓白烟。   “嘁。”檀斐似笑非笑,张口讥讽道,“不自量力的东西。”   他没有在意脚下的黏液,而是抬眸向远处瞥去。   街道上,巫辞似乎已经和节目组达成共识,正在招手同对方道别。   见巫辞重新跨上电瓶车离开,檀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身影瞬间消失在空气里,只留下一句话。   “下次注意点。我可不想再出手了。”   作者有话说:   巫辞:超度吗老板一次五百   檀斐:我超   巫辞:? 第3章   ◎我才不跟着你。◎   甩掉节目组,巫辞按照手机上的订单地址,火速赶到下一位客户家。   这里是城中村里一处破败的鸳鸯楼,因为是老房子,没有电梯,两幢相对的居民楼中间设立了两个交错的“之”字形楼梯,所以被称为“鸳鸯楼”。   巫辞把车停在楼下,拿下挂在把手上的那个沉甸甸的黑色塑料袋,像一阵风一样一路跑着上了楼。   客户在备注中交代,到了门口不要敲门,也不要叫人,点一炷黄线香,等香烧到一半的时候,门自然会开启。   在一些深夜的跑腿订单中,经常会有奇怪的要求和备注。   普通骑手看到这种奇怪的备注,基本都不会接单,因为订单那头的客户很有可能不是人。   但巫辞并不在意这些,这种深夜订单往往能挣好几倍的跑腿费,正合他这种阴间打工人的心意。   按照订单上的地址,巫辞来到了四楼。   楼道灯早就坏了,一直没有人修,只能勉强靠着外面的路灯照明。   这层楼一共有六户人家,从401到407,却唯独没有404。   夜已深,人间早就陷入沉寂的安睡中。   在黑暗的阴风中,巫辞沿着空荡荡的走廊快而轻地行走着。   来到走廊尽头,他在一堵墙前站定。   这堵墙上密密麻麻地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广告,诡异的是,在层叠的小广告之下,却贴着一副泛黄破旧的红色对联。   看起来,就像这堵墙后面住着人一样。   面对如此怪异的场景,巫辞却不慌不忙。   他腾出一只手,轻车熟路地从怀里取出一根早就准备好的黄线香,指尖轻轻擦过香头,一缕淡烟便升了起来。   等一炷香烧一半是一件漫长的事情,但巫辞非常有耐心。   在等待的过程中,他拿出手机,发现尽管自己一路快马加鞭,这笔订单还是迟到了三分钟。   “要被投诉了。”巫辞叹了口气,点了“确认送达”。   等香刚好烧过半时,堆积的香灰轻轻地坍塌下来,缓慢地朝地上飘落。   与此同时,只听“啪嗒”一声脆响,这堵墙上竟然慢慢现出一道破旧的绿色木门!   而那副被压在层叠小广告之下的对联,竟然严丝合缝地贴在了这扇门周围。   木门正中央用红漆写着“404”三个数字,红漆没有凝固,而是像鲜血一样往下淌。   “吱呀——”   木门摇摇晃晃地打开一条缝,一阵带着腥味的阴风从门缝中涌出来,直扑巫辞脸上。   巫辞往门缝里看了一眼,屋里漆黑一片,没有开灯。   他皱着鼻子,像小狗一样轻轻嗅了嗅。   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潮湿而阴暗的腥味。   忽然,巫辞感觉到,一阵寒意直逼自己的双腿。   “饿啊……”   脚下传来一道喃喃的低语。   巫辞低下头,发现一个看起来像蛇一样软塌塌的男人正匍匐在自己脚下,他的腰很长,腰部以下的半截身子隐藏在门缝后的黑暗中,让人看不真切。   觉察到巫辞的目光,男人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像猕猴桃一样长满了黄色绒毛的脸。   他的一双眼球往外凸得可怕,看起来随时可能会从眼眶中挤出来,瞳孔竖成一条线,像蛇,又像猫。   “饿啊……”男人费力地抬起上半身,向巫辞伸出一只枯瘦得像鹰爪的手,阴恻恻地看着他,“饿啊……给我饭……饿死我了……”   伴随着男人的说话声,阵阵腥臭的阴风从门缝后面涌出。   巫辞并没有被这恐怖的场景吓到,毕竟他还真是来“超度”这饿鬼的。   他弯下腰,习惯性地将手中的塑料袋挂在男人伸出来的手上,笑着解释:“抱歉抱歉,路上碰到了一只地缚灵,顺便驱了,耽误了一会儿。”   “哼……多管闲事。”   男人一把夺过塑料袋,急不可耐地撕开。   几条鱼一样的东西蹦了出来,摔到地上,噼里啪啦地拍打着鱼尾。   这几条东西通体透明,体内的内脏清晰可见,似鱼非鱼,身上还长着六条青蛙一样的腿。   男人一手抓起一条鱼,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地啃噬起来,一边嚼一边缓缓退回了屋里。   “哐!”   门自动合上,墙面恢复了原样,仿佛刚才的一幕只是从未出现过的幻觉。   “每次都只吃指定那家的六脚活鱼,鱼鳞都不要刮。”巫辞看着脚下一道拖行后留下的黏痕,忍不住问,“这么吃不噎吗?”   “他是一只蜗牛精,为了抢一只猫妖的丹元而活吞了对方,却没想到把自己变成这副鬼样子,只有连吃七七四十九天的六脚活鱼才能复原——啊,吃的也不是鱼,而是附身在鱼鳞下的寄生灵。”   檀斐突然出现在巫辞身后。   他抱着胳膊,垂眸看着少年毛茸茸的发顶,轻描淡写地回答。   “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下次别接这玩意儿的单子了,脏死,想吐。”   说着,檀斐无比嫌弃地看了地上那摊黏液一眼。   但巫辞并不能听见檀斐的声音,甚至根本就看不见对方。   他转过身,直接从檀斐的身体里穿了过去,脚步轻快地往来时的路走去。   檀斐挑眉:“啧。”   他转过身,迈开懒洋洋的步子,慢悠悠地跟在巫辞身后。   一路轻快地下了楼,巫辞坐在小电瓶上,伸了个懒腰。   跑完了今天的最后一单,终于可以回家睡觉了。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刚才的客户不仅没有给他差评,反而还多打赏了五块钱。   嘿?意外之喜!   巫辞眯起眼,露出满足的笑容:“好耶!今晚又是全五星好评!”   他收起手机,伸手握住车把手,刚准备发车,车后座忽然往下一沉,像是有人坐了下来。   巫辞:“???”   他敏锐地望向后视镜,身后却空空如也。   真奇怪……又是错觉吗?   巫辞蹙起眉,有些不解。   自他从隐居了十八年的巫山下来入世后,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一直有人跟着他似的。   有一种被鬼上身的感觉。   但巫辞从来都没见过那个跟着自己的人,甚至连对方的气息都感觉不到,就好像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是他太敏感了吗?   巫辞一边自我怀疑,一边拧下车把手,驶向家的方向。   在飒飒冷风中,一对黄符耳坠随风飞扬,车上挂着的招魂铃也丁零作响。   “招魂铃响了?”巫辞瞥了招魂铃一眼,有些不确定,“最近街上的游魂还挺多。”   在他身后,檀斐再次现形。   夜风将他柔软浓密的银色长发拂起,露出弧线清晰的下颌与修长的颈脖。   檀斐身体微微前倾,懒洋洋地将下巴靠近巫辞的肩膀,从后视镜里看他的表情。   夜风拂过少年漆黑的短发,他抿着唇,表情专注,脸上的神色如往常一样松弛而平和,丝毫不见劳碌一天后的疲惫,反而透着一丝赚到钱后的得意和骄傲。   嗅着巫辞衣服上传来的洗衣粉的淡淡清香,以及他身上自带的一股清冽的草木气息,檀斐微微合上眼,轻声抱怨一句。   “困死。赶紧回家睡觉。”   明知道巫辞听不见自己说话,也看不见自己,但檀斐还是将吐槽当成了一种乐趣。   檀斐和巫辞,或者准确来说,檀斐和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类,虽然可能同处于一个时间与地点,却不在同一个维度里。   在漫长的人类文明中,科学家将宇宙空间分为多个维度。   零维是点,一维是线,二维是线组成的面,三维是由面组成的体,四维则是由三维加上时间维度组成的时空,而人类就生存在第四维度中。   曾有人提出,宇宙中或许存在着更高的维度,即“第五维”。(1)   他们认为,第五维是一种更接近意象的精神世界,囊括了无数的宇宙时空,一念之间瞬息万变。   而那些远古神话传说中的强大生物,都存在于第五维中,譬如龙,因此第四维的人类无法用肉眼看见它们。   如今,邪祟祸世,妖魔横行人间,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第五维的说法,并认为神也同样存在于第五维中。   正如人类所猜测的那样,第五维确实存在。   檀斐,就是生活在这种更高维度里的生物。   按照人类对除自己以外其他生灵的分类,檀斐是一种几乎近神的种类,即妖魔。   正因存在于两个不同的维度,虽然檀斐能看见巫辞,但巫辞却看不见他,甚至无法觉察到他的存在,这让檀斐觉得有趣又无聊。   三个月前的某一天,檀斐睁开眼睛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正是巫辞。   在此之前,他已经在第五维中沉睡了很多年,久到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时间,也记不得沉睡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他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叫檀斐,是一只高阶妖魔。   那时候,巫辞还生活在一个名叫巫山的地方,在那个未曾被外人所探索的深山之处,隐居着一支名为“巫觋族”的古老部族。   所谓“巫觋”,就是巫师,而巫辞就是巫觋族人。   因为想不起从前的事情,加上无聊,得知巫辞要下山入世,心生好奇的檀斐决定跟在他身边,与他一同来到人间,想看看会不会遇到什么好玩的事情。   回想到这里,檀斐微微转过眸,看着巫辞近在咫尺的清秀侧脸,轻嗤一声。   “三个月了,早知道你是来人间打工的,我才不跟着你。”   很快,巫辞就回到了自己的小破出租屋。   他也住在城中村,离刚才跑腿去的鸳鸯楼不远,所以才会顺便在大半夜接了这顺路的一单。   巫辞和室友肥肥合租了一个两室一厅,老房子已经有四十年历史,户型奇葩,客厅小到只能放下一个冰箱、一张饭桌和一个洗衣机,就几乎再也没有落脚的地方。   老破小的居住条件虽然恶劣,但胜在租金低廉,况且他白天也不怎么在家,对居住环境的要求不高。   将车锁在楼下后,借着路灯的光线,巫辞脚步轻快地穿过贴满密密麻麻小广告的楼道。   刚走到家门口,隔着门,巫辞就听到从屋里传来的响亮鼾声。   他倒没什么反应,因为早就习以为常了,反倒是跟在他身后的檀斐不悦地蹙了下眉。   巫辞掏出钥匙,轻轻转动门锁,推开门,在他关门之前,檀斐闪身跟进屋中。   听到从肥肥房里传来的雷鸣般的鼾声,檀斐驾轻就熟地走向他的房间,略施术法,轻轻松松穿门而入。   他径直走向肥肥的床,地上的垃圾随着檀斐的步履自动朝两边分开,辟出一条干净的道。   檀斐抬起带着法力的腿,踹了床架子一脚,动作熟稔得就像踹了上百次一样。   被他一踹,单薄的铁架床猛晃了一下,熟睡的肥肥在梦中一个激灵,吓得猛地睁开眼:“卧槽,地震了???”   他惊恐万状地环顾四周一圈,没发现什么异样,嘟嘟哝哝地翻了个身,又立刻睡着了。   不过这一次,鼾声倒是小了很多。   “猪。”站在床边的檀斐嫌弃地啧了一声。   他转身离开了这个脏乱得如同垃圾场一样的房间,来到巫辞的房间门口。   檀斐没有进去,只是停在外面,倚着门框站着,一双黑眸静静地注视着巫辞。   这个房子最初是肥肥整租的,巫辞后来才搬进来,所以住的是略小一点的侧卧。   房间里的家具很简单,一张双人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个衣柜,就再无其他,但却被巫辞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巫辞坐在书桌前,对着桌上一扇红色塑料壳包裹着的镜子摘下耳坠和挂珠,又取下手腕上的银镯。   他打开放在桌上的一个铁皮饼干盒,小心地将它们放了进去。   除了这三样巫辞常佩戴的法器,铁皮盒里还有一些铜钱、罗盘和黄符纸之类的东西,巫辞用一块红色绒布垫在下面,保存得很好。   见他动作小心翼翼,一直瞧着他的檀斐嘁了一声,挑起唇角,评价一番:“杜十娘的百宝箱。”   老房子墙皮薄,隔音效果不好,巫辞每天回来得都很晚,为了不吵醒肥肥,他白天出门前就会把晚上换洗的衣物准备好。   巫辞合上铁皮盒的盖子,轻手轻脚地起身,拿起提前放在床边的衣物,向门口走去。   堵在门口的檀斐没有动,完全没有避让的意思,巫辞再一次直接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   檀斐啧了一声,回头埋怨他:“撞到人也不说句对不起。”   巫辞毫无反应,径直进了卫生间。   见状,檀斐扭过头,大摇大摆地进了房间,熟练地在椅子上坐下,抱起胳膊,闭目养神。   迅速洗漱一番后,巫辞关掉外面的灯,回到房间,合上房门,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不速之客。   在床上躺下后,巫辞将自己舒舒服服地裹在被窝里,施了个小小的法术,将头顶的灯熄灭,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檀斐虽然闭着眼,却知道巫辞在做什么,轻哼一声:“懒鬼。”   巫辞听不见他的调笑,很快就睡着了。   但从对面房间传来的鼾声却一声高过一声,如锤子凿墙一样,穿过脆弱的门板。   这回,檀斐终于睁开眼,往床头的方向瞥了一眼。   巫辞似乎被鼾声干扰了睡眠,微微皱起了眉,睡梦中的神色也显得不是那么轻松。   檀斐再次闭上眼,纹丝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与此同时,另一个房间里,一道蓝色符咒在黑暗中凭空出现,幽幽地朝肥肥飘去,啪一声封住了他的嘴。   在鼾声戛然而止的寂静中,没有了噪音的干扰,巫辞纤长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原本微微皱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呼吸也变得平缓下来。   虽然没有睁开眼,但檀斐却能感觉到,巫辞瞬间放松下来的情绪。   他的唇线抿起一个微乎其微的弧,身影渐渐消散在黑暗中,只留下一句低语。   “睡了,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巫辞:……总觉得好像被鬼上身了。   檀斐:老婆贴贴   ——   备注:   (1)第五维:本文含作者私设。 第4章   ◎兼职黑白无常吗???◎   第二天一大早,巫辞家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肥肥正顶着一颗油腻腻的头在卫生间里刷牙,听到敲门声,他叼着牙刷,含着满口泡沫去开门:“谁啊——”   拉开门,一个黑洞洞的摄像机镜头正对着他。   肥肥吓得一口将嘴里的泡沫咽了下去:“????”   来□□的?!他没打违法乱纪的黑工啊!   “你好,请问这里是巫辞小天师家吗?”郝芒从摄像机后面探出脑袋,看了一眼手机上的地址,又望向眼前黑黑胖胖的陌生青年,不确定地问,“我们是《撞邪直播间》节目组。”   他们在附近这片找了老半天,才终于找到巫辞在地址中留下的这栋楼。   可路实在太狭窄了,车根本开不进来,节目组只能一路扛着摄影器材步行进来。   “是是是,巫辞住这儿。你们找他?”肥肥快速抹了把嘴上的泡沫,手咻地一甩,扭头朝厨房喊,“巫辞,有人找你!说是什么节目组!”   趁他回头,摄影师默默地掏出软布,擦了擦镜头上的牙膏沫。   小天师看起来白白净净的,室友怎会如此邋遢……   “知道了,麻烦你帮我请他们进来坐一坐。”巫辞清脆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肥肥回头看向郝芒等人,眼睛滴溜溜地在摄影器材上打转:“他正在做早餐,你们先进来吧。我是他室友,你们叫我肥肥就行。哎呀,我们家太小了,让你们见笑了。”   “没事没事,您先刷牙,我们可以在门口等一会儿。”郝芒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悬挂在门口的两块桃符上。   两块扁扁的桃木被打磨得光滑平整,上面神荼和郁垒的神像雕刻得栩栩如生,可见制作桃符之人刀功了得。   古桃符有驱鬼镇邪的作用,后来为了方便,都用门神贴画替代,再后来城市里贴门神像的人都少了起来。   如今邪祟当道,人们又将辟邪的门神像贴了回来,但挂古桃符的却依旧少见。   郝芒抬抬下巴,示意摄影师给桃符来个特写。   肥肥对于节目组的到来感到十分好奇,他把平时用来吃饭的折叠桌收起来,腾出一块地方,将节目组请进了家门。   他不停地问东问西:“你们是来采访巫辞的吗?你们知道他是天师吗?你们见过他驱邪吗?欸他上你们这个节目能拿多少钱啊?我刚才上网查了一下,你们流量不怎么样耶,真的有观众在看的吗?”   Mary不厌其烦地应付着肥肥的好奇心,郝芒则站在“客厅”里,打量着逼仄的小屋。   根据目测,整个房子最多五十平米,节目组进来后就更加拥挤了。   还好他们人不多,否则只能在外面过道站着。   巫辞就在一墙之隔的小厨房里,为了节省空间,他关上了厨房门。   隔着木门上的玻璃,可以看到他站在灶台前的背影。   郝芒收回视线,转头看向肥肥,礼貌地询问道:“您是小天师的室友吧?刚才您说,您叫肥肥?”   “对对,我是巫辞的室友,也是他在帝都唯一的好朋友。”见自己终于被导演注意到,肥肥嘿嘿一笑,伸手指了指两个相对的房门,“这个是我房间,对面那个是巫辞的。”   “可以进去看看吗?”郝芒来了兴趣。   “当然当然。”肥肥十分热情地将他引向自己的房间,“可以先来参观我的,请进请进。”   郝芒对这位室友的房间并不感兴趣,他只想拍巫辞的房间,但见肥肥如此热情,他也不好拒绝,就当拍摄小天师的日常生活环境了。   想到这里,郝芒示意摄影师扛着摄像器材跟上,自己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被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熏得止住了脚步。   “什么味道?”他皱起眉,往里面看了一眼,一下就被震撼住了。   尽管是白天,房中厚重的黑色窗帘却拉得紧紧的,使得整个房间阴冷黑暗。   地上全是喝空的饮料瓶和吃剩的外卖盒,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衣服如破布一样东一件西一件挂着。   至于角落里的那张床,不知多久没更换过床单,被套拧成了麻花状,仔细一看,里面似乎还藏着几只臭袜子。   除此之外,一道若隐若现的绿色气体缓缓地盘旋在房间里,似乎正是刚才那股刺鼻恶臭的本体。   郝芒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倒退一步。   这是什么?!   尸气吗???   忽然间,绿色气体像是发现了门口的郝芒,迅速朝他的方向扩散过来!   郝芒来不及闪躲,迎面呛了一口,整个肺顿时抽得生疼:“???”   他一把捂住被辣到的双眼,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救命啊小天师!!你室友的房间有怨灵!!!”   “啊?”厨房里传来巫辞轻快的声音,“绿色的吗?哦那不是怨灵,是我室友的脚气,因为太强烈所以化出了实体,别怕!”   郝芒:“……”   恐怕这才是最可怕的吧!!!   他含着一眶被辣出来的眼泪,转过头,哀怨地对摄影师说:“这个也拍下来。”   肥肥有些不好意思,掩耳盗铃地进屋去捡地上的垃圾:“见笑了见笑了,巫辞要早跟我说你们今天要来,我肯定提前收拾好……哎,对了,你们这是要播出去的吗?”   “都当作素材,不一定会剪进成片里。”郝芒屏息凝神,连呼吸都不敢,生怕自己被毒气熏死,皮笑肉不笑道,“那个,我们去看看小天师的房间吧。”   得到指令,他身后的其他两人立刻撤离这个是非之地,一分钟也不想多留。   “哎等等,我马上就收拾好了,你们可以等下再来拍。”肥肥一把掀开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从地上捡起来的垃圾塞进被子里,“播出去我是不是就出名了啊?会成网红吗?”   郝芒根本没心思回答他,边走心里边默念着:“退!退!退!退!”   被小天师的室友一激,他对巫辞房间的心理预期也迅速降低,做好了进入另一个垃圾场的准备。   但来到巫辞的房间门口,往里扫视了一圈,郝芒却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巫辞的房间虽然单调空旷,却十分干净整洁。   无论是桌面还是床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叠好的被褥和枕头整整齐齐地放在一起,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到地面上,让人看着十分舒心。   郝芒留意到,书桌紧挨的那堵墙上贴着一些黄符纸,上面还画着看不懂的符咒,黄符纸旁边悬挂着两把桃木剑和一张八卦图。   “这应该是小天师的法器。”郝芒示意摄影师给这堵墙切个近景,“小心点,别乱动他的东西。”   “感觉比想象中的少一点,我以为小天师至少会有一屋子的法器,毕竟他连黄纸钱都随身带一整个车座的量。”身边的Mary接话,“不过,对于真正的大师来说,法器不过是身外之物。”   在他们观赏的时候,巫辞拉开厨房门,端着两个餐盘从厨房里出来,笑吟吟地向他们打招呼:“早啊,吃早点了吗?要一起吃点吗?”   “我们吃过了。”听到巫辞终于出来了,郝芒赶紧转身,“没关系,你先吃,正好我一边向你介绍一下我们节目的信息。”   “好。”巫辞点点头,将其中一个餐盘递给肥肥。   因为折叠桌被肥肥收起来了,他打算站着快速吃完。   肥肥没进房间,也在一旁端着盘子,边吃边听他们聊天,还不时凑到摄影师的身边,把自己油腻腻的脸往镜头上怼。   郝芒一边强迫自己忽略这位狂刷存在感的室友,一边简单向巫辞介绍了节目的情况。   《撞邪直播间》是由椒花雨娱乐公司推出的一款灵异直播节目,郝芒既是导演,又是公司老板,整个公司只有他们三个人。   节目内容顾名思义,以招魂驱邪为噱头进行灵异直播。   倒霉的是,上线一个月以来,他们却连一只邪祟都没有见过。   因为经费有限,请不起正经神棍,最后只能靠人为装神弄鬼。   观众不是白痴,一眼就看出了贫乏经费造出的蹩脚穿帮镜头,不仅观看直播人数没提上去,每次直播还会遭到大量谩骂。   眼看一直在赔钱,视频平台给他们下了最后通牒:一个月内,要么把收视率或口碑做起来,要么直接砍节目滚蛋。   “我本来都已经绝望了,如果这个节目黄了,我们公司就真的要倒了。”说到这里,郝芒看着巫辞,眼中似有泪光闪烁,“可是!小天师,你出现了!你就是上天派来拯救我们的!!请你来当我们的嘉宾吧!!!”   巫辞:“……倒也不必。”   为了佐证自己的话,郝芒拿出iPad,给他看昨晚直播的后台数据:“你看!昨天因为你的误入,我们直播间的观看人数居然从138个直接飙升到了25万!天哪!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的流量!”   巫辞看了屏幕一眼。   确实如郝芒所说,在他出现的那个点,观看人数直线飙升。   录直播节目的话,好像还挺有钱途的?   他想了想,将最后一口食物咽下去,将盘子放到一旁,抽了张纸巾擦擦嘴,说:“虽然很心动,但我还是想再仔细考虑一下。而且我今天有其他工作,是昨天就接了的,不能陪你们录太久。”   “当然!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希望今天可以全程跟拍您一天的工作。”一听巫辞今天有其他工作,郝芒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反应迅速地接话,“当然,通告费照样给。”   他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拿捏巫辞的方式。   巫辞看起来并不挑活,只要给钱,他什么都干。   一听这样也有钱拿,巫辞的眼神果然亮了起来:“跟拍也有通告费?!”   “当然!”郝芒在心里猛夸自己,干得好!就怎么拿捏住他!   巫辞依然有些谨慎:“也是直播吗?”   “今天不是,我们打算录一期特别节目,回去进行后期剪辑后再播出。”Mary捕捉到了他的小小的神态变化,乘胜追击助攻道,“在你正式加入前,我们会做好详尽的策划。”   “那可以的。”巫辞圆溜溜的杏眼一转,点点头,“我等下要去我老板那里领工作,你们跟我一起吧。”   “好好好,太好了。”见他松口答应,郝芒大喜,“不过,你在哪里打工啊?打的什么工啊”   “就在附近,不太远。”巫辞站起身,语气轻快,“反正不是阳间的工,我们现在就走吧。”   节目组:“???”   不是阳间的工?那是什么??兼职黑白无常吗???   作者有话说:   巫辞:猜猜我在哪打工。 第5章   ◎……你上辈子穷死的吗!◎   在肥肥恋恋不舍的道别中,巫辞带着节目组离开了家。   他骑着黄色小电瓶在前面带路,节目组的黑色奔驰跟在后面,在狭窄复杂的巷道里拐了八百个弯,巫辞骑进一条空荡荡的窄街,随后在一处破败的门面前停下车。   节目组也跟着停车。   下了车,三人抬头环视周围一圈,不由得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香烛专卖店?!   这家店门口高挂着一块白底黑字的破旧牌匾,牌匾上写着“妙妙香烛专卖店”几个大字,不知道有多少年历史了,白底泛黄,黑字也褪了色。   牌匾两旁一左一右悬挂着两个白皮灯笼,上面写着两个黑色的“奠”字,看起来瘆得慌。   香烛专卖店,不就是卖死人用的东西的吗?   怪不得巫辞说自己打的不是阳间的工……   但这未免也太阴间了吧!   巫辞拔下车钥匙,把头盔挂在车把手上,转头对他们说:“你们先在门口稍等我一下,我进去和老板娘打声招呼。”   进店拍摄需要经过主人同意,郝芒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理解地点头:“我们在这等你。”   眼看着巫辞走进那家阴森森的门面,他还是没忍住好奇,叫上摄影师一起,走到店门口往里张望。   香烛店面积不算小,却因摆满了货架而显得拥挤,只留出狭窄的过道,货架上陈列着五花八门的祭祀用品。   店里没有开灯,加上各种遮挡光线的货架,尽管是白天,却显得幽暗阴沉,隐隐约约弥漫着一种阴森恐怖的氛围。   突然间,郝芒感觉到,角落里好像有什么人在盯着自己!   “!”他猛一扭头,便看到自己正对着的角落里,竟然站立着一个骑着马的人!   郝芒头皮一炸。   等他辨认出那不是真人,而是一比一做出来的纸扎人和纸马后,背后更是冒出细密的冷汗:“草……”   那纸扎人做得惟妙惟肖,乍一看,就像有个真的人躲在角落里默默窥视他们一样。   诡异的是,那个纸扎人竟然没有画眼睛。   黑墨描的两道漆黑的眉毛下,是两个空洞的眼眶,两坨鲜艳的腮红突兀地添在眼眶边缘,配上线条勾勒出的平面的鼻子和嘴巴,使它看上去更加邪门了。   跟在郝芒身后的Mary和摄影师也被这个纸扎人吓得不轻。   “我去,这什么……”   “怎么没有眼睛啊?”   郝芒默默胸口,冷静地对摄影师说:“拍下来。”   摄影师:“???”   你还是人吗你?!   就在这时,巫辞从货架后面绕了出来,见他们表情惶恐,奇怪地问:“怎么了?”   说着,他顺着众人惶恐的视线望去,了然地笑了一下:“啊,那是镇店之宝,妙姐的门神。”   门神?   哪有人用纸扎人当门神的?守鬼门吗?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得汗毛倒竖。   “我和妙姐打过招呼了,你们跟我进来吧。”巫辞朝他们招招手。   在纸扎人没有双眸的空洞“注视”下,郝芒等人硬着头皮,跟在巫辞身后往店里走。   绕过城墙一样层叠的货架,众人看到,过道的尽头是一张破旧的木制柜台,一个女人坐在柜台后面,一边嗑瓜子,一边用手机看电视剧。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电视剧的声音让众人在这阴冷幽暗的小店里感到安心了些。   “妙姐,”巫辞站定,侧身向她介绍,“这是我刚才跟你说的,灵异节目组的朋友。”   像是才留意到有人进店的动静,女人抬起头,挑了下眉:“哟,欢迎。”   她看起来至少三十岁,烫着一头稍显俗气的卷发,挑染成黄色,一股脑扎在脑后,样貌虽然平平无奇,眉眼中却洋溢着一种来自市井的风情与精明。   巫辞热情得像个拉皮条的,又向节目组介绍:“各位,这位是妙老板,这家香烛店的主人。”   节目组三人纷纷收回好奇打量的目光,向妙老板问好。   “拍是可以,但是建议你们最好不要碰店里任何东西。”妙老板瞥了黑漆漆的摄影机一眼,“不是小气,怕被你们摸坏,而是怕你们沾上不干净的东西。”   刚想把手贴到一座纸扎别墅上的摄影师立刻将手抽回来,老老实实看着摄影机。   “妙姐人非常好的。”巫辞嘴甜地接上话,安慰众人,“听她的没错。”   妙老板将视线转向巫辞,嘴唇一掀,两枚瓜子皮精准地弹射进了一旁的垃圾桶中,话题转向巫辞:“乖宝,一天八百份工,你也太敬业了。”   面对听不出是夸赞还是讽刺的话语,巫辞依然能笑眯眯的:“姐,你也知道,我可缺钱了。”   听着两人开玩笑似的熟稔语气,郝芒在心中判断,巫辞和这位妙老板的关系应该十分不错。   “知道。”妙老板从桌上拿起一张纸条,随手往前一扔,“这是今天帮你接的活儿。老规矩,五五分,定金先打你账上,完事再回来结尾款。”   “好嘞。”巫辞拿起纸条,浏览了一下上面的内容,末了满意地抬起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妙老板,“今天工作不少呢,谢谢姐一直帮我找活。”   接活?   郝芒突然就理解了,除了做香烛生意,这个小店估计还承接了一些奇怪的阴间服务,然后派单给巫辞这样的异能打工人去做。   巫辞工服上写的那个什么“死了么跑腿”,大概就是那个平台?   扣完平台费还要五五分,巫辞能拿到多少钱啊?   妙老板眼睛盯着屏幕上正在播放的电视剧,哼了一声:“客套话就免了,该拿的抽成我也没少。”   “可以让我看看吗?”郝芒赶紧问。   “当然可以。”巫辞毫不介意,大方地把纸条递给他。   “棺——”郝芒接过纸条,才看了一眼,当即瞳孔地震,“棺材试睡???”   哪有活人去睡死人棺材的,会折寿吧???   “一次五百,事后还有红包的。”妙老板继续嗑着瓜子,眼皮都不抬,“很赚的,只是进去躺一下,试试大小合不合适而已。”   郝芒:“可那也太阴间了吧……”   “五百?!”听到报价,巫辞顿时两眼放光,整个人都亢奋了,“棺材在哪?我马上去睡!再加五百过夜都行!”   节目组:“???”   这孩子,上辈子是穷死的吗?   作者有话说:   檀斐:我出一千,来我棺材里睡   巫辞:哦那是另外的价钱 第6章   ◎怎么,非得是神吗?◎   “不用过夜,你躺进去,试试宽窄、长短和舒适度就行,记得记下来告诉客户。”   妙老板早就习惯了巫辞视财如命的反应,有点不耐地摆摆手:“赶紧去吧,后面还有别的活儿,别耽误了。”   “知道了姐,那我走了。”   巫辞刚转身要走,妙老板突然又叫住了他:“等等。”   “怎么了?”巫辞回头,脸上笑吟吟的。   妙老板瞥了一眼节目组众人,又吐出几枚瓜子皮,毫不客气地说:“我不懂什么节目不节目的,你年纪小,人单纯,长得又漂亮,别给人家骗了。”   膝盖突然中箭的郝芒:“……”   怎么讲话这么难听,和别人五五分的剥削者到底有什么资格怀疑他们是骗子啊?!   “放心吧,他们人很好的,像姐姐你一样好。”巫辞笑着冲她抬抬下巴,“真走啦。”   “贫。”妙老板则挥了挥手,继续盯着屏幕,没再多说什么。   出了香烛店,巫辞走到电瓶车旁,停下脚步。   他转过头,有些抱歉地对郝芒说:“妙老板说话比较直,你们别放在心上。”   “没事没事,她也是担心你。”郝芒表示理解,“小天师,你每天都要来这里找她领工作吗?”   “对,我在她这里干了三个月了。”巫辞点头,“妙老板是个好人,很讲义气,经常能帮我接到工作,一次工钱也没拖过。”   “昨晚你说自己是巫师,我们也看到了,你驱鬼很厉害,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打工呢?”郝芒想起刚才那张单子,上面密密麻麻列了一堆待办事项,“而且,你好像每天要打很多份工吧?”   刚才巫辞也跟妙老板说,自己很缺钱。   他要这么多钱干吗?   职业驱鬼难道不比打零工挣得多吗?   “帝都消费水平太高了,我得先打工养活自己。”巫辞先是笑了笑,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忽然有些落寞,“而且,现在已经没什么人信仰我所信奉的神明了,大家都觉得不灵。”   听他这么说,郝芒理所当然地以为,巫辞所信仰的并非受到官方承认的道教神明体系,或者受众广泛的其他神明体系,而是一些民间供奉的小神小仙。   信的人越少,衰落得就越快,这不难理解。   可惜了巫辞这么高强的法力,如果他信的是大教,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了。   想到这里,郝芒点了支烟,客套地问:“那你供的是哪路神仙呢?”   “我信的是上古巫教神明体系,拜的是创世始祖神鸿濛。”提到自己的信仰,巫辞收敛了脸上常年洋溢的笑意,连表情和语气都变得正经了许多。(1)(2)   听到他的回答,郝芒拿烟的手一顿,浑浊的眼睛里多了几分讶异:“上古巫教?你是说华胥体系神话?”   鸿濛是谁,不就是开天辟地的盘古吗?   而巫辞口中的巫教,正是远古时期,原始人类最早最早的一种信仰。   这么说,巫辞信仰的神,应该就是华胥神话传说里的女娲伏羲,三皇五帝西王母……   果然够远古的,怪不得他说现在没什么人信了,先别说灵不灵,这些神现在还存在吗?   郝芒的提问让巫辞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表情也多了几分惊喜:“郝哥,您真是见多识广。”   巫辞自下山以来,基本上还没有遇到过与他信仰同一体系神明的人。   现在的人,要么信道,要么信佛,要么信基督,或者有一些当地的民间信仰,哪还有人信如今已被归为偏门的巫教呢?   “只是略知一二,不过也确实能理解为什么没有人信这个了,毕竟巫教实在是太远古了。”郝芒弹了弹烟灰,叹了口气,“而且,《山海经》只是古人杜撰出来的神话传说吧,里面的妖怪我是相信有的,但那些上古神明,也许只是经古人神化塑造后的原始部落首领,同样是人类罢了——毕竟他们真的太远古了,既没有人见过,如今也没有什么信仰流传下来。”   他把“太远古了”强调了两遍。   听着郝芒的话,巫辞安静了会儿。   留意到他的安静,郝芒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忙道:“抱歉,小天师,我无意冒犯你的信仰……”   “没关系,你说的又没错。”巫辞只是摇摇头,表情若有所思,“有没有一种可能,人类看不见上古神明,是因为祂们和我们并不在一个维度里呢?而《山海经》里所描绘的地理环境,大多也属于神的那个维度,只有一部分和人间重叠。”   “你是指第五维度吗?”郝芒也听过第五维度说,立刻明白巫辞在说什么。   “对。”巫辞认真地点点头,“也许神就站在我们身边,只是我们看不见祂们罢了。”   “有可能。”郝芒想了想,笑着弹了弹烟灰,没有否定,“按你这么说,说不定,现在你旁边就站着一个神呢。”   听到这里,巫辞弯起眼睛,也轻轻笑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那真是借您吉言了。”   话音刚落,一个身穿漆黑长袍的银发男人忽然在他身后一点一点现形。   檀斐挑起眉,微低下头,靠近巫辞的耳朵。   伴随着他的动作,那头如雪一样的银色发丝垂落在巫辞的肩头。   贴着巫辞的耳畔,檀斐的语调里透着轻描淡写的调侃:“怎么,非得是神才可以吗?”   没有觉察到身边多出了一个人,巫辞很轻地扬了一下唇角:“神一定存在。”   听他这么说,郝芒抽烟的动作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巫辞。   阳光下,巫辞的笑容明媚灿烂,眼神和语气同样笃定:“巫觋族绝对不会抛弃自己的神,即便这个世界上只剩我一个信徒,我也会将信仰延续到生命终结那一刻。”   “神有什么好拜的,祂能救你吗?”看到那样的笑容,檀斐漫不经心地发出一声嗤笑,“还不如拜鬼,至少我还会好心救你一命。”   然而,巫辞的话,却让郝芒明显一怔:“巫觋族?你是巫觋族人?”   “您知道?”他的反应让巫辞也一愣。   连檀斐也略微讶异地抬起头,挑眉看向郝芒。   “略知一二。”郝芒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烟快烧到手上都没留意,“巫觋族,巫教,鸿濛……怪不得,怪不得。”   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巫辞收敛了大部分笑意,试探地问:“刚才聊到巫教神明体系,您也说略知一二,可我觉得您实在是见多识广。”   说话的时候,他留心观察着郝芒的表情。   但郝芒只是摇摇头,把烟头扔到地上,用鞋底蹍灭:“小天师,你高估我了。我这不是做灵异直播的吗?做背调的时候对各种鬼神民俗文化都稍微了解过,但我也只是懂一点皮毛,只知道远古时,有一个由巫师组成的神秘部族,名叫巫觋族。”   旁听的Mary和摄影师被他们不知所云的对话弄迷糊了。   Mary忍不住插嘴问道:“所以,小天师就是那个巫觋族的后人吗?”   巫辞点点头:“没错。”   “听说巫觋族的历史十分悠久,他们是最早信奉远古神明的人,甚至可以说,他们曾与远古神明共生于同一时代,是亲眼见过神明的人。”郝芒的眼珠轻轻转动着,脸上露出回忆的表情,“我记得《山海经》里就记载了巫咸国和灵山十巫的故事,哦,对,还有开明六巫。没想到,如今竟然还存在着巫觋族的后人……”   他没有说下去,但看向巫辞时的表情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经郝芒这么一科普,Mary看着巫辞的眼神越发崇拜:“小天师,原来你的来头这么大,你究竟是什么人?”   在听到“巫咸国”和“灵山十巫”时,巫辞眼底迅速泛过一丝浅浅的涟漪。   其他人似乎并没有留意到,但离巫辞最近的檀斐却觉察到了他细微的情绪变动。   但很快,巫辞莞尔一笑,一双灵动的眼睛里浮出狡黠的笑意,滴溜溜打量着众人的表情:“我的来头确实不小,就看你们是否诚心想知道。”   不等郝芒反应,Mary和摄影师已经小鸡啄米般点头。   “当然想知道!”   “这是可以说的吗?”   檀斐轻挑眉梢,抱起胳膊,饶有兴致地等待着巫辞的回答。   根据他对巫辞的了解,巫辞绝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这些人。   果然,巫辞把雪白的巴掌往众人面前一伸,理直气壮地说:“给钱,接下来是付费内容。”   节目组:“……”好家伙,不愧是你。   檀斐别过眼睛,了然地嘁了一声,嘴角微扬:“我就知道。”   作者有话说:   檀斐:怎么,我不行?   巫辞:神明不能说自己不行。   檀斐:……   ——   备注:   (1)巫教神明体系:本文的神明体系引自华胥神话体系,含作者私设,不可考据,参考书籍为《山海经》《中国妖怪大全》。   (2)鸿濛:即盘古,又叫“鸿蒙”,为防止串戏到华为系统,本文采用“鸿濛”一称。 第7章   ◎少看点土味视频啊喂!!!◎   巫辞没有在聊天上耽误太多时间,用玩笑将对话收尾后,他骑着电瓶车带领节目组来到棺材铺。   棺材铺老板被这浩浩荡荡的阵仗吓了一跳,还以为他们是来砸场子的。   Mary赶紧给他塞了条烟,他最后还是同意让节目组进来拍摄。   这次的客户出手十分阔绰,明确要求试出铺子里最昂贵最舒适最有排场的棺材。棺材铺老板连镇店之宝都请了出来,十几口棺材整整齐齐在后院排开。   “现在竟然还有人用棺材。”看着眼前的棺材,Mary有些犯怵,“不是都提倡火葬了吗?”   “在一些观念落后的偏远地区,或者一些比较讲究习俗的大户人家,还会使用土葬,或者连着棺材一起烧。”巫辞手脚灵活地爬进一口乌黑的楠木棺材里,躺了下来,“很多人相信,人死后会进入轮回转世,所以讲究死后要留全尸。”   他左右侧身躺了下,又伸长了腿,脚尖抵到棺材底部,感受了一下棺材内部的舒适度:“郝哥,可以麻烦你帮我盖一下棺材盖吗?”   “哦哦,当然可以。”郝芒上前几步,伸手扶住棺材盖,担心地向他确认,“不过这样真的好吗?”   这孩子究竟是心大还是持强行凶啊?折寿都不放在眼里?   “没关系,见棺发财嘛,直接盖上吧,保准我明天暴富。”巫辞倒是显得乐观得多,他早就习惯了这种阴间工作。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郝芒这才招手叫来摄影师一起帮忙,这副棺材用料很实在,非常重,要两个人才能搬动。   棺材盖合上后,原本就逼仄的空间顿时变得更加压抑和阴森。   巫辞躺在黑漆漆的棺材里,闭上眼睛,瞬间进入冥想状态。   外面的节目组左等右等,都不见他说话,不由得担心他是不是在里面缺氧晕过去了。   眼看十五分钟过去了,棺材里的巫辞依然毫无动静,Mary弱弱地提出一个大胆的猜测:“会不会憋死了……”   “快呸呸呸。”郝芒咝了一声。   但老实说,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就在大家打算搬开棺材盖救人时,巫辞的声音终于从棺材里传了出来:“郝哥,麻烦您帮我开棺。”   听到他的声音,众人差点喜极而泣。   他还活着!没憋死!   不过“开棺”这个词,听起来也太不吉利了,就像马上要起尸一样。   郝芒和摄影师赶紧搬开棺材盖,光线蓦地注入的那一瞬间,躺在棺材里的巫辞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待他眼睛适应了光线,郝芒伸手将他扶起来,问:“感觉怎么样?”   “密封性不错,没有漏光,躺下后五分钟立刻入眠,真材实料。”巫辞居然拿出手机,认真记录下了试睡感受,“试试下一副。”   郝芒和Mary面面相觑,互换了一个“这孩子胆子真大”的眼神。   试睡棺材是一件烦琐的事情,需要胆大和耐心,每睡完一副,还要详尽记录下舒适度和感受。   因为这次巫辞身边有节目组作陪,檀斐就没有和平时一样跟在巫辞身边,而是只出现了一下就消失了,也不知道跑到哪里闲逛去了。   等巫辞将十来副棺材全部试完,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好了,就这副吧。”他最终敲定了一口雕刻精美的梨花木棺材。   与客户在手机上进行沟通并确认后,巫辞付了订金,并向节目组解说:“长短宽窄和舒适度都很合适,梨花木材质也符合客户对于档次的需求。”   摄影师赶紧给贵到离谱的价格来了个特写,同时吐槽:“以后我死了,骨灰用塑料袋装着就行,我真的不配睡棺材。”   在手机上向妙老板汇报了订单完成进度后,巫辞离开棺材铺,准备出发去下一个地点。   “小天师,你为什么不去找一份正经工作呢?”走出棺材铺大门,郝芒终于忍不住问,“就算不是□□驱邪,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也比睡棺材好啊。”   除了平台抽成,还要和妙老板对半分,巫辞每天这么辛苦,实际上根本赚不到几个钱吧?   听到这个问题,巫辞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有些忌惮地扭头看了摄像机一眼。   意识到他似乎有什么不能公开说的事情,郝芒提醒摄影师暂停录像。   确认没有在录后,巫辞这才说:“我没有身份证。”   “你身份证搞丢了?去补办就行了的。”闻言,Mary理所当然地说。   没想到,巫辞却摇摇头:“不是搞丢,是没有,而且我也没有户口本,要办的话有点麻烦。”   他竟然是个黑户???   郝芒震惊:“怎么可能没有身份证和户口本呢?你是哪里人?”   “我从山里来的。”巫辞略微一思考,想着怎么才能解释自己目前令人为难的处境,“很远很远的山里,没有办法办理户口的。”   “山里?贫困山区也不至于如此吧?”郝芒不解地皱眉。   忽然间,他脑中灵光一闪而过,开玩笑般随口道:“难不成,你还真是灵山来的?”   《山海经》中就有提到过灵山十巫,指的是以巫咸为首的十位巫师,他们以灵山为天梯,往来于天上地下,采集灵山上的各种珍贵药材。   而群巫之中,大巫师巫咸更是一位被帝尧敬为“神巫”的传奇人物,后来他所居住的地方被封为“巫咸国”。   现实中确实有灵山这个地方,亦被称为巫山,位于巴蜀一带,在战国时期曾是楚国巫郡,而巫文化正是巴渝文化中最被推崇的一种古老文化。(1)   巫辞,巫觋族,巫山,巫咸国,楚国巫郡……巧合也真是太多了。   不过郝芒也没有细想,巫辞说自己从山里来,他以为巫辞可能就是住在巫山下面的村民,村子还处于所有人都住在山洞里没有脱贫的状态。   “是。”见郝芒猜到,巫辞没有否认,只是说,“其实我们巫觋族一般叫它巫山。”   “巫山在哪呢?”Mary有些迷糊,“是‘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巫山吗?”   “对,在巴蜀一带。”说着,巫辞突然摇头晃脑地哼了起来,“我是巴蜀的,巴蜀雾都的,雾都巫山的……”   突然被富有节奏的魔音攻击,Mary一把捂住双耳:“啊啊啊啊哥,你少刷点土味视频!!!”   巫辞唱得更大声了:“巫山巫觋族,巫觋族是这样叫,乌鸦叫做……”   “啊啊啊啊救命!别唱啦!!”   见他们闹成一团,郝芒笑着问:“雾都那边有个巫山县,小天师应该是那里的吧?”   “哥,我不是巫山县的。”没想到,原本正笑着的巫辞忽然停下来,一板一眼地纠正他,“我是真的从深山里来的。”   郝芒一怔,见巫辞神色认真,意识到他并不是在开玩笑:“你真住在山里?不是山脚下的村民?……等等,你多大?不会没还成年吧???”   巫辞竖起食指,轻轻嘘了一声,狡黠一笑:“放心,我满十八了,不是童工。”   节目组:“……”   他越是这么说,他们就越觉得害怕……   巫辞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旁人,才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我们一族很早以前就隐居在深山中避世了,我是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三个月前才下山的。”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大眼瞪小眼。   如果巫辞说的是真的,那没有身份证和户口本这件事就能理解了,到处打零工也能理解了。   并且,他年纪轻轻,身上却有一股浑然天成的世外高人的气场这件事,似乎也说得通了。   可无论怎么看,巫辞和任何一个冲浪在互联网最前端的二十一世纪青少年都没有区别,该会的网络梗一个不少,不该看的土味视频一个不落,完全不像来自深山老林的原始人啊!   尽管心中颇多疑虑,巫辞也没有详细说明自己的情况,但是郝芒还是敏锐地嗅到了戏剧的气息。   隐居于深山里的古老部族,与神话传说挂钩的渊源,神秘莫测的职业,罕见的信仰,与鬼神对话的能力,以及因不知名原因突然下山的年轻巫师……   条条都是灵异节目该有的爆点啊!   想到这里,郝芒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他甚至想单手捂胸,单膝跪地,对巫辞大喊一声:“小天师,你!是!我的神!!!”   郝芒克制住自己的冲动,努力保持冷静,继续引导话题:“那你平时在妙老板这里接的都是这种……呃,比较奇怪的工作吗?”   “像这种来钱快的阴间单子不是每天都有的,更多的还是普通的跑腿。比如说帮客户买买东西,干点杂活之类的。”巫辞倒是有问必答,十分爽快,没有什么忌惮的,“只要客户需要,不违法乱纪的,我都能做。”   “什么都能做?”郝芒疑惑,“除了睡棺材,还有什么更阴间的工作吗?”   很快,节目组就知道巫辞口中的“只要客户需要”是什么意思了。   巫辞接下来的第二份零工,是代替客户到奶茶店喝奶茶。   这位客户付了二十杯奶茶的钱,留言备注:“我怕胖,但又嘴馋,请跑腿小哥帮我到奶茶店把所有网红喝法都喝一遍,然后记录下详细口感。要求全部都要喝完,还要录视频为证,绝对不可以造假和浪费哦。”   按照要求买好二十杯奶茶后,巫辞将支架和手机安置在一旁,调整成录像模式。   他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抽水泵,三两下“吨吨吨”就将一杯奶茶喝光,然后闭上眼,细细回味起来,就像他刚才躺在棺材里认真感受舒适度一样。   随后,巫辞睁开眼,一本正经地对着镜头口述这杯奶茶的口感:“1号霸气啵啵绝绝子QQneinei好喝到咩噗仙女暴风吸入跺jiojio茶,加珍珠加芋泥加寒天水晶球加椰果加布丁,全糖去冰,茶没什么茶味,应该是廉价茶包,奶还可以,很新鲜,芋泥口感绵密香醇,可惜布丁煮得太碎,寒天水晶球也不够脆。”   Mary光是听报奶茶名字都觉得噎得慌:“这是在喝粥吧?!”   为了体验,刚才节目组三人也买了几杯同款,才喝了几口就已经齁到直皱眉。   郝芒擦着额头的冷汗:“怪不得非要五星好评,挣点钱不容易啊。”   一眨眼的工夫,巫辞已经面不改色地喝到了第五杯,连表情都没变过,也没有浪费一粒小料。   记录完第五杯的口感,他拿起第六杯,还没喝几口,吸管忽然碰到了杯底。   没了?   巫辞把杯子拿开,奇怪地看了一眼,没想到竟然已经空杯了:“咦?”   怎么感觉量好像变少了?   抱着疑惑的心情,巫辞记下了第六杯的口感。   接下来,剩下的十四杯奶茶也很快就被他轻松喝完。   完成工作后,巫辞把喝空的杯子都收拾起来,拿到了附近的垃圾桶,交给了正在收集废品的拾荒老人。   “还挺善良。”身后,在原地等待的郝芒点评道,“给他悲壮的背影拉个长镜头。”   “小天师,你没事吗?不要紧吧?”等巫辞步履轻快地走回来,Mary担心地看着他,“要喝点水解腻吗?”   “要不要上厕所?”郝芒也关心道。   “没关系,今天和平时一样顺利。”巫辞倒是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轻松得很。   比起现代城市里的饮食,深山里物资匮乏,无论吃喝,口味都比较清淡。   直到三个月前,巫辞下山来到帝都,才开始接受各种重油重盐重辣的食物。   按理说,他的肠胃应该是比较脆弱的。   而且平时这种奇怪的订单也不少,要么帮客户去菜市场试吃所有辣椒并找出最辣的那种,要么去海鲜市场吃刺身和各种诡异的生腌,可巫辞却一次也没有拉过肚子。   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难道自己已经迅速进化出钢铁肠胃了吗?   但忙碌的工作不允许巫辞花太多时间去想这些事情,他低头捣鼓手机,将录制好的视频发给妙老板,才抬头对节目组说:“接下来该跑第三单了。”   “好。”郝芒招呼其他两人,“我们去下一个地点吧。”   在他们离开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原地的檀斐抬起手,漫不经心地擦了擦嘴角。   回味了一下口中腻得发慌的滋味,他嫌弃地拧着眉:“下次别接这种单子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喝这玩意。”   作者有话说:   巫辞:既然如此那再来20单^_^   檀斐:……   檀斐:如果这算间接接吻的话也不是不行。   巫辞:???   ——   备注:   (1)参考自百度百科“巫山”词条。 第8章   ◎他好像有那个社交牛逼症◎   巫辞今天的第三份零工,是上门帮客户杀鸡。   “这也太离谱了吧!”这些跑腿工作一个比一个离奇,连郝芒都忍不住吐槽,“买的时候在菜市场让人杀好再拿回来不行吗?”   “是客户的乡下亲戚送来的活的,自己养的走地鸡。”巫辞看了一眼订单备注,语气轻松,“杀鸡嘛,小菜一碟。”   “小天师,你还会杀鸡啊?”Mary看着他白白净净的脸和瘦长的胳膊,不太相信。   “以前逢年过节,族里祭神都会杀猪宰羊,我经常被叫去帮忙。”   Mary更震惊了:“所以你在你们族里是个厨子???”   “厨子?”巫辞忍俊不禁,露出了清澈的笑意,“差不多吧。”   得到客户的同意后,节目组跟着巫辞一起进了厨房。   巫辞系好围裙,戴上橡胶手套,先用绳子将鸡脚绑住,扯去脖子处的杂毛,然后割喉放血,热水拔毛,再开膛破肚,掏出内脏。   他如法炮制,将剩下的四只鸡也一块宰了,最后操起菜刀,麻利地剁掉鸡头和鸡脖,将每只鸡都劈成两半。   “需要帮您砍成小块吗?”巫辞扭头问站在一旁观看的客户,“鸡屁股留不留?”   客户是个女生,早就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听到巫辞询问,她连连点头:“需要砍小块,屁股不要。”   末了,客户又忍不住感慨:“小哥哥,你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没想到下手竟然这么利索。”   郝芒默默想,那是你没见过他斩妖除魔,那更利索,嘴里还喊着什么“我杀杀杀”。   “靠这个吃饭的嘛。”巫辞一边热络地和她唠嗑,一边砍鸡。   只见他颇有技巧地拿着菜刀在鸡身上划了几下,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鸡腿和鸡翅卸下,随后手起刀落将鸡身砍成小块,动作一气呵成,将鸡肉砍得漂漂亮亮的。   “熟练砍鸡人啊这。”摄影师盯着摄影机,哇地惊叹一声。   等巫辞帮忙将砍好的鸡肉分装好后,客户突然想起什么,连忙问:“哎,对了,我家里还有几扇排骨,你能帮我一起砍了吗?”   “没问题。”巫辞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的汗,爽快地答应了。   客户连忙把冻在冰箱里的排骨拿出来,巫辞很快就帮她处理好了。   经过一天的相处,Mary心里已经对这个勤快又聪明的少年喜欢得不行了,怕巫辞吃亏,她忍不住提醒:“这是订单上没有的工作,得额外加钱吧?”   “要的要的,肯定加钱。”客户也不好意思占巫辞的便宜,Mary一提,她立刻接话。   没想到,巫辞擦了擦刚洗干净的手,将纸团扔进垃圾桶里,大大方方地说:“不用啦小美女,砍排骨算送你的,以后多照顾我生意就行啦。”   客户正要转钱,听到巫辞的话,她直接拿了两袋分好的鸡肉,硬往巫辞手里塞:“那这个送给你吃吧,记得一定要煲汤喝啊,很鲜美的。”   这回,巫辞没有推辞,而是笑着接受了对方的好意:“那就谢谢您啦。”   他一笑,一双清澈的眼睛弯弯的,像宝石一样璀璨。   客户脸一红,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又转身去开冰箱:“你等下还有工作是吧?我给你拿两个冰袋,免得放坏了。”   一旁的郝芒和Mary不禁对视一眼。   小天师长着一张漂亮话少的脸,可他好像有那个社交牛逼症……   有这么快就能融入到现代文明中的原始人类吗?!   从客户家出来,巫辞拎着两包鸡肉,一边等电梯,一边笑眯眯:“今天运气可真好,又遇到了好人。”   “你也是好孩子。”Mary说。   巫辞没有忘记Mary刚才帮自己说话,转头看她,笑着说:“Mary姐,刚才谢谢你帮我说话啊。”   之前赶时间,郝芒只是仓促地向巫辞介绍了节目组每个人的职位和名字,Mary并没有指望巫辞会立刻记住,没想到他竟然能将她的名字脱口而出。   尽管只是一点点微小的细节,却让Mary对这个少年的印象愈发好起来。   晚上十点半,巫辞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妙老板的香烛店交差。   虽然录节目熬大夜是家常便饭,但巫辞一天的工作量和运动量也确实过多,节目组众人依然累得够呛。   然而,相比之下,巫辞却依然精神奕奕,仿佛永远都不会累。   “小天师,你每天都要打工到这么晚吗?”郝芒一边感慨着年轻人的活力,一边忍不住好奇地问。   “今天还算早啦,有时候半夜也有单子的。”巫辞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胳膊。   郝芒想起他们初次相遇的时候就是半夜四点,当时巫辞还因为打工要迟到了急着离开。看样子,他好像真的很缺钱。   想到这里,郝芒心中对这个单纯漂亮又勤快的少年又多了几分同情和怜爱。   回到香烛店,巫辞和妙老板对完了今天的工作,并结算了剩下的工钱。   正如他所说,妙老板从来不拖工钱,是多少就给多少。   临走前,巫辞将之前客户送给他的一包鸡肉留给了她:“姐,这个是客户送我的走地鸡,你留着煲汤喝,加一点当归和香菇,很鲜的,对女孩子身体好。”   见状,节目组三人震惊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是妇女之友吗??连加当归对女孩子身体好都知道???   “干吗?嘴那么甜,想用这种小恩小惠收买我?”妙老板睨了一眼桌上那包用红色塑料袋装好的鸡肉。   为了防止血水流出,那袋鸡肉被细心地包了好几层,仔细一看,里面还贴心地塞了一个已经融化了一大半的冰袋。   虽然妙老板说话难听,但巫辞却依然笑吟吟的,一点也不计较:“呀,干吗这么讲,我真心实意的欸。”   妙老板提起那包鸡肉,掂了掂分量,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就算你讨好我,也不是每天都有睡棺材这么挣钱的工作的。”   节目组:“……”   好尴尬!她干吗这样讲话!脚趾要抠出秦始皇陵了!   不过巫辞并没有感到尴尬,相反他已经摸透了妙老板的脾气,笑嘻嘻地顺着她的话接下去:“是了是了,姐不买账的话我会很伤心的OK?”   妙老板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最后嘁了一声:“你少上网。”   她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袋炒瓜子,随手丢在桌面上:“我自己炒的,拿回家吃。”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阴暗的角落里,檀斐的身影渐显。   光线幽暗,却让他如画般明艳俊美的眉眼和如雪一样富有光泽的长发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滤镜,更透出一种若隐若现的美感。   檀斐远远瞥了那袋瓜子一眼,像是发现了什么,轻嗤一声:“心肠不坏,非要讲难听话。”   “谢谢姐。”巫辞拿起那袋瓜子,笑着道别,“我走啦。”   见状,郝芒在心里摇摇头。   这孩子真是太单纯了,一袋土鸡肉换一袋炒瓜子,也不知道他在开心什么。   离开香烛店,巫辞拎着瓜子来到自己的小电瓶旁边,打算先找个地方把瓜子放好。   他一把掀开车座,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黄纸钱。   跟在他身后恰好看到这一幕的郝芒:“……”   你特么昨天不是全卖给我们了吗???   昨天才买下巫辞一车座黄纸钱的Mary:“……”   哥,你的主业其实是开印冥钞厂的吧???   巫辞左右衡量了下,发现实在放不下了,只好把车座盖回去,将袋子和另一袋鸡肉一起挂在了车把手上。   “小天师,今天你也辛苦了。”见状,郝芒开口说,“我们也收工了,不介意的话,请你吃顿饭吧?”   “吃饭?好呀。”听到能免费蹭饭,巫辞眼神一亮,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郝芒一边在心里感叹这孩子的单纯,一边慷慨地问:“你想吃海鲜还是想吃牛肉?想吃清淡点的还是吃重口一点的?”   为了攒钱,巫辞一向节俭,听到有机会吃大餐,眼睛闪闪发亮:“我才下山没多久,山里没有海,可以试试海鲜吗?”   他真是从山上下来的?连海都没见过?   怪不得如此勤奋,如此操劳,如此节约……   看着巫辞单纯漂亮的笑脸,郝芒此时更为动容,一口答应:“好!就给你买海鲜的!”   十五分钟后。   便利店窗边的座位上,巫辞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海鲜味泡面:“……”   跟在他身旁的檀斐终于忍无可忍,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嘲弄的冷笑。   作者有话说:   海鲜盛宴! 第9章   ◎我要带他回家。◎   “趁热吃啊,别客气!”坐在他身边的郝芒哧溜溜吸着红烧牛肉面,大方地说,“要不要加个乡巴佬卤蛋?”   其他两人捧着同样的泡面,丢脸地缩在一旁,不敢吱声。   丢人,真的太丢人了。   “不用啦,这个就够了。”巫辞吸了口泡面,又停下来,有些担忧地问,“不过,你们真能付得起我的通告费吗?”   还有一句话他没好意思说。   这个节目组虽然开着奔驰,可实际上好像比他还穷……   巫辞的提问让郝芒呛了一下。   他扯了张纸,抹抹嘴,心虚地说:“当然啦!啊,忘了告诉你,经过公司内部高层会议讨论,我们决定连夜出一版新的策划案,专门为你量身定制的。”   Mary默默低头吃面:“……”   什么时候开会了?整个公司就三个人,还不是郝芒刚才自己一拍脑袋说的……   檀斐冷笑一声:“鬼都不信。”   巫辞没有立即回答,他又吸了口泡面,飞快嚼着咽下去,忽然想起什么:“对了,稍等我一下。”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巫辞放下泡面桶,起身离开便利店。   没多久,他拎着妙老板送他的那袋瓜子回来。   “正好人多,大家分一分,一起吃吧。”巫辞把袋子撑开,先递给离自己最近的郝芒。   “好啊,多谢。”郝芒将手伸进塑料袋里,刚想抓一把瓜子,手指却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嗯?里面好像有别的东西。”   他抓住那个东西,将它从瓜子里拽出来,定睛一看,竟然是个红包。   郝芒惊讶地将红包递给巫辞:“瓜子里面怎么会有一个红包?”   “红包?”巫辞也有些讶异。   他接过红包,打开一看,里面竟然包了三百块钱。   “是妙老板给我的。”反应过来后,巫辞忍不住笑了,“一定是她也觉得睡棺材太晦气,自己出钱,偷偷包了个红包给我冲喜。”   “那她其实对你很好哎。”听到这里,Mary忍不住说,“那她干吗还要讲话那么难听呢?”   “万物有灵,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有自己的性格。”巫辞小心地把红包合起来,放到口袋里,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但是我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好人,下山可真开心啊。”   看着他单纯的笑脸,节目组众人心中的喜爱之情又多了几分。   檀斐也微微扬了扬唇角,转过头,将视线转向窗外的夜景。   红包不大,但巫辞心里觉得十分温暖。   巫觋族人隐居深山几百年,不与外人打交道,他初次下山来到人间,本以为会困难重重,却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多好心人。   巫辞给每个人分了一把瓜子,将剩下的收起来,打算拿回家和肥肥一起分享。   即便是嗑瓜子的闲暇时间,敬职敬业的郝芒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工作,趁机向巫辞了解更多信息:“小天师,你上次说自己是巫师不是道士,天师、道士和巫师这三者有什么区别吗?”   听到他的提问,巫辞捧着泡面桶,呆了呆。   他感受着从手心传来的泡面余温,半晌,才开口说:“巫觋族是上古大巫师巫咸的后人,信仰的是最古老的巫教。从远古时期开始,巫觋族就在神州大陆上开枝散叶了。”   觉察到巫辞的语气忽然变得罕见地沉重,众人屏息凝神,认真地聆听着。   就连檀斐也难得没有发表意见,他用肩膀倚着货架,懒散地站着,一双漆黑的眸静静看着巫辞出神的表情。   聊到严肃的话题时,巫辞的表情不再轻松,眉宇间神色严肃了很多,连语速也比平时慢了一些。   他说,在巫觋族流传下来的古老历史中,在远古时期,最早的一批神明与各路妖魔鬼怪曾经共同生活在九州大地上。   后来,神创造了人类,人神混居的状态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人在神的教导下慢慢进化,在学会行走、说话、狩猎、耕地与织布之后,人类中出现了一些身怀灵力的人,被称为“巫”。   这些被称为“巫”的人,是巫觋族的先祖,他们信仰巫教,尊称神明为“祂们”,并发明了最早的祭祀活动。   人的诞生导致陆地变得拥挤,为了更好的居住环境,一些神明逐渐搬离九州大地,去到“天上”,但祂们依然可以通过昆仑天梯降临人间。   到了三皇五帝时代,为与颛顼争帝失败,水神共工怒触不周山,导致银河倒灌。   女娲不忍苍生受苦,炼五彩石补天,而后洪水泛滥人间,便有了大禹治水。   颛顼意识到,神明可以随意插手人间事务,而身为九州人皇的自己却难以管辖生活在人间的神明,于是决心绝地天通,斩断昆仑天梯,毁灭联系人神两界的全部通道。   至此,天上地上彻底分离,神与人各司其职,互不干涉。   而祭祀的事情,就交给了当时的专职巫师,已经形成一定规模的巫觋族。   “绝地天通有好有坏,神明直接统治人类的时代结束了,人类开始主宰自己的命运,巫觋族也达到了最鼎盛的时期。”巫辞顿了一下,接着说,“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外来宗教入侵,佛道两教兴盛,加上朝廷封禁民间巫术,大肆捣毁不被官方承认的神庙,巫觋族逐渐式微。”   为了生存下去,一部分流落于民间的巫师不得不依附道教。   他们自称天师,把道教神吸纳进巫教神坛,将巫道结合在一起,后来形成了完善的道教神明体系,而信仰远古巫教神明的巫师则越来越少。   “除了这些客观因素,巫觋族的衰落,其实还因受到了另一些更为致命的打击。”   说到这里,巫辞轻轻地叹了口气。   Mary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追问:“还发生了什么呢?”   “还记得我今天和你们说的第五维吗?”巫辞问。   见众人点头,他继续说:“其实,在巫觋族流传下来的族志里,就有相关的记载。我的祖先将绝地天通之后神所居住的世界称为‘神的维度’,也就是人们一般说的‘天上’。”   在族志记载中,大约在明朝时期,“天上”遭遇了一场毁灭性的浩劫。   没有人知道那是一场怎样的灾难,只知道在那场浩劫中,天神几乎全部陨落。   而与祂们命运紧密相连的巫觋族,也因为失去神明的庇佑,再加上当时朝廷对道教的推崇,以及对民间野生信仰的绞杀,遭遇了一场将近灭族的灾难。   为了留下巫觋族最后一支血脉,当时巫辞祖上的一位女族长带着一批族人逃回了巫觋族的发源地,从此隐居避世,才得以将这个神秘的部族和他们古老的信仰延续至今。   直到五百多年后,巫辞下山入世,才发现,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人信仰他们的神明了。   众人听得入神。   怪不得巫辞自称天师,却又说自己并非道士,而是巫师,原来还有巫道结合这么一层原因。   Mary忍不住发问:“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会下山呢?”   便利店的白炽灯光落到巫辞的脸上,给那张清秀而稚气未脱的脸投下凝重而成熟的阴影:“我是带着族里给的任务下山的。只有尽快完成我的使命,我才可以回家。”   “什么任务啊,需要下山才能完成?”   “族长派你下山来打工的吗?”   众人都好奇起来,然而此时的俏皮话也无法将沉重的气氛变得活跃。   见大家都热切地盯着自己,巫辞犹豫两秒,开口说:“我这次下山,是为了寻找留在这片土地上的最后一位神明。找到祂,带回家。”   郝芒不由得脱口而出:“最后一位神明?!”   檀斐倚着货架站着,一双漆黑的眼眸直直地注视着巫辞,像是想从那张干净漂亮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啧,你不是发过誓,不能说的吗?”   作者有话说:   檀斐:……   檀斐:不可以带别的男人回家。   ——   备注:   (1)巫觋族历史:为作者杜撰,不可考据,参考书籍为《山海经》、《中国古代巫术》(胡新生著)。 第10章   ◎我受到了神的指引。◎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五百年前,你们信仰的天神已经全部陨落了吗?”Mary也惊讶不已。   “是。”巫辞望向窗外的夜色,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个行人,而他的眼睛映着五光十色的街景,“当年那场灾难来得突然,等巫觋族的先祖收到神明传来的求救讯号时,已经晚了……不过,仍有一位神明在那位女族长的帮助下,通过降神的方式逃到人间,并以被封印的方式陷入了漫长的沉睡,因此幸免于难。”   说到这里,他没有把这事再讲下去,只是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笑着说:“不早了,我们走吧?”   但大家都已经明白了,巫辞要找的,就是那受到了巫觋族的帮助,流落于人间的最后一位天神。   和巫辞在便利店门口道别后,节目组众人驱车离开。   车子安静地行驶了一段路程后,坐在后排的Mary忽然开口:“郝哥,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吗?”   副驾上的郝芒手里夹着一支烟,正望着窗外的后视镜出神。   听到Mary的提问,他顿了会儿,说:“我其实是不信的,因为从未见过。”   “那现在呢?”   郝芒看了后视镜一眼,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那你呢?”   窗外的光影斑驳地落在Mary的脸上,随着车辆的行驶而快速移动着,她表情像是在思考:“在妖魔横行人间之前,我也曾经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妖魔的存在。”   沉默片刻,郝芒摇摇头:“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类没有探索到的神秘领域。谁又能保证,科学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迷信呢?”   车子平稳地在马路上行驶着。   “小天师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静默了一会儿,Mary把话题转移回正事上,“他似乎还在犹豫,一直没有松口同意参加节目。”   “你觉得,他为什么会把下山找神这件事告诉我们?”郝芒将手搭在车窗边缘,弹了弹烟灰,“巫觋族的历史,我曾在一些野史上见过相关记载,他不说,我们也能查到。但下山找神这件事,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说的吧?”   Mary眯了眯眼睛,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他既然告诉了我们,说明他有自己的想法?……莫非,他想通过我们的节目,扩大搜寻范围?”   “嗯。小天师既然告诉我们这件事,说明他心里已经倾向于参加节目了。”回想起巫辞欲言又止的模样,郝芒抽了口烟,“明天我会先去尉家拜访一趟。”   “你要去见尉川叙?”Mary惊讶地抬头看了后视镜一眼。   “嗯。”郝芒看着窗外,表情令人捉摸不定,“如果能同时请到尉川叙和巫辞,我们这个节目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可是……尉川叙会答应吗?”   “我有办法。”郝芒吸了最后一口,掐灭烟头,随手将它扔出窗。   -   “你还没有接受节目组的邀请?”肥肥站在房间门口,不可置信地看着巫辞,“我的小祖宗,你是怎么想的?这可是一个赚大钱的机会!只要你上了这个节目,凭你的实力,一定能火!苟富贵,莫相忘啊!”   回到家以后,巫辞没有像平常一样洗漱完就直接休息了,而是去敲响了肥肥的房门。   好在肥肥也还没睡,正拿着手机打游戏,一听巫辞有心事想找他聊聊,立刻精神抖擞地扔下了手机。   巫辞把椅子拖到了自己房间门口,反坐在椅子上。   他伸着两条长腿,趴在椅背上,表情纠结:“可是我还没有想好,感觉太大张旗鼓了。”   虽然自己已经把下山找神这件事透露给了节目组,巫辞心里也清楚,这么做,意味着他心里的天平已经倾向于参加节目了。   “还赚大钱,”檀斐冷笑一声。   他坐在展开的折叠桌上,懒洋洋地翘起一条腿:“我看那个节目组就是想白嫖你,不仅不给你钱,还想要你给他们挣钱。”   小出租屋实在太逼仄,几乎没有檀斐容身的地方,平时他落脚的那张椅子现在又被巫辞坐着,于是他理所当然地坐在了桌子上。   因为身处于另一个维度,檀斐不会沾染到这个世界的一滴水一粒灰,也无法和任何人类发生直接的肢体触碰,却可以通过施法的方式来触碰人类或其他物体。   “你在犹豫什么啊!只要拿到通告费,你就不用再每天到处打工了,也可以专心去找你的神了。”看巫辞那副纠结的模样,肥肥露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敢保证,你绝对能够吊打现在那些所谓的网红灵媒,他们都是三脚猫功夫!”   巫辞托着腮,叹了口气。   见他不为所动,肥肥继续努力说服他:“而且你想想,这是个灵异节目,专门捣鼓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现在虽然很糊,但说不定,你能在录节目的过程中,误打误撞找到你要找的神呢?”   前面的话没让巫辞有半点心动的反应,但肥肥最后那句话,却让他的眼神微微闪烁起来:“是,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看来你这个乡巴佬是真不知道互联网有多强大。”肥肥一拍门框,甩了甩稀疏油腻的头发,“让我来给你科普一下——”   “我不是不知道。”巫辞又叹了口气,“我只是不能确定,该不该这样大张旗鼓。”   难得见他露出那种忧郁的神色,肥肥眼珠子一转,试探道:“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吗?说来听听,哥帮你参考参考。”   对于巫辞的事情,其实肥肥知道的并不比节目组多多少。   他只知道,巫辞来自一个叫巫山的地方,职业神秘,下山是为了找神,目前的情况是很穷很需要钱。   两人虽然是室友,却是在三个月前才认识的。   三个月前,巫辞在下山途中,遇到了半夜打完工回家,在路上被妖兽缠身的肥肥。   巫辞身为一个巫师,保护普通人类对他而言是举手之劳,尽管在与妖兽交手的过程中,巫辞不慎弄丢了自己的行李,但肥肥却得救了。   得知巫辞的窘境后,心存感激的肥肥自告奋勇,说自己租了一个两室一厅,前室友前两天刚好离开帝都回老家去了,次卧空了出来,   可以让巫辞过去先住几天。   之后没几天,热心的肥肥又给巫辞介绍了香烛店的妙老板,这才让没有身份证和学历的巫辞在偌大的帝都找到了一条谋生的路子。   巫辞知道肥肥自己也只是个在大城市混口饭吃的底层打工人,一赚到钱,就立刻补上了自己的房租,还请对方吃了几顿饭。   但关于巫辞再多的情况,肥肥是真不知道了。   听到肥肥的提问,坐在桌上的檀斐收起了原本那副吊儿郎当的架势。   他一拂袖摆,转过脸,将视线投到巫辞脸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灯影落下,给少年那张白皙清秀的脸增添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默氛围。   “我其实不应该跟你说,”安静须臾,巫辞叹了口气,“但我下山三个月了,有一件事,我也复盘了三个月,越想越觉得细思恐极……我想请你帮我参考一下。”   除了肥肥,他也没有别的朋友可以说了。   “哥保证不说出去!”肥肥拍拍胸脯,“你说吧,虽然哥没什么文化,但说不定真能给你参谋参谋呢?”   又沉默两秒,巫辞开口道:“在古代,人们称女巫为‘巫’,男巫为‘觋’,合起来就是‘巫觋’,指的就是我们这类利用巫术与神明进行对话的人。”   他顿了顿,定定地盯着空气里某个虚无的点,继续说:“在我们巫觋族,只有族长才能被称为‘天师’,而我,是下一任族长。”   “原来你还是个未来的族长,怪不得叫小天师呢!”肥肥哇了一声,睁大眼睛,眼神越发崇拜,“那你有家业不继承,跑下山找什么神?你派别人来找不就行了吗?”   巫辞摇头:“事发突然。下山前一天,我本来在参加成年祭典,祭典结束后,我就是正式天师了。”   “哦——”肥肥恍然大悟,“啊所以你下山是为了接受每个族长必经的历练吗?康熙微服私访之类的?”   巫辞摇摇头,垂下一双眸,语气低落:“我的成年祭典中止了,没有进行下去。”   “为啥?”一个可怕的猜测突然从肥肥的脑中冒出来,他表情惊恐地捂住嘴,“难道……你没当成天师?有人来踢馆了?!”   对于肥肥的一惊一乍,檀斐已经忍无可忍了。   他不悦地抬起手,正打算像平日一样用小法术封住对方的嘴,却忽然听到,巫辞的声音缓慢而清晰地响起。   “那一天,我受到了神的指引,看到了一些东西。”   作者有话说:   檀斐:接下来向大家讲述一下关于我老婆是如何被我盯上的这件事。 第11章   ◎神长这样???◎   三个月前。巫山。   是日,远处山脉绵延,天光透过天边厚重的云雾晕晕沉沉地氤氲出来,一声高过一声的鸟叫萦绕在山林间,绿叶上沾着晨露,空气里尽是潮湿的气息。   一个少年正在林间舞剑。   他手握一把雕刻精湛的桃木剑,双脚沉稳有力地踩在沾满露水的草地上,一招一式干净利落。   一双银镯扣在瘦而白的手腕上,伴随着少年的动作不断晃动着,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   啪嚓——   远处忽然传来松枝碎裂的声音,尽管距离尚远,动静轻微,却仍然被巫辞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倏地停下动作,警惕地回过头,露出一双明亮如星辰的眼睛。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高瘦的身影随之出现在树林间。   看清对方的脸,巫辞眼中的戒备骤然消散,一张带着少年气的俊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意:“阿狗哥,你来了。”   来的人是巫辞的伴读阿狗,比他大三岁。   终于找到巫辞,阿狗加快脚步来到他跟前,同时疾呼:“哎哟我的心肝祖宗,你怎么还在这里练剑啊?我都找你半天了!”   两人的穿着一样,都是一身窄袖的修身白色练功服,外面罩着一件垂至小腿的深蓝色长马甲。   这是自数百年前,巫道结合之后,巫觋族传承至今的统一着装,既保留了道袍的传统特色,又进行了更为日常化的改良。   与阿狗稍有不同的是,巫辞身上的配饰更多一些。   除了一双两指宽的银镯,他的耳朵上还戴着一对黄符坠子,尤其是脖子上挂着的那串小叶紫檀挂珠,更彰显出他在族中与众不同的身份。   见阿狗慌里慌张,巫辞一手提着剑,抬起另一只手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脸上笑意不减:“找我?”   身为巫觋族的下一任族长,巫辞一直严于律己,练剑是他每天必修功课中雷打不动的一环。   阿狗自觉地伸出双手接过桃木剑,抱在怀中,催促道:“老天师让我来找你回去,你的成年祭典马上就要开始了。”   “这不是还早吗?”巫辞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尽管嘴上这么说,但脚下已经迈开了步子。   阿狗抱着剑,迈着小碎步跟在他身后:“祖宗,你怎么一点都不紧张呢?过了今天,你可就是新任天师了。一会儿还要泡药浴,换祭祀礼服……”   说话间,两人整齐一致的步伐把地上厚厚一层落叶踩得咔嚓作响。   “阿狗哥,上一次举办天师成年祭典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了吧。”巫辞深吸了一口山林间新鲜的空气,轻快地问,“是我出生那年吗?”   阿狗啧了一声,语气讳莫如深:“嗐,祖宗,这可不兴提啊。”   “为什么?”   原本巫辞只是随口问问,可身后的阿狗却忽然停下脚步,使得巫辞不得不跟着停下来,回头看他:“怎么了?”   阿狗先是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确定周围没有藏人后,才抱着剑靠近巫辞。   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看着他:“祖宗,那事邪门得很,我告诉了你,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啊,不然长老们能把我当作祭品给殉了。”   “嗯?”巫辞一挑唇角。   “还有,你是下一任族长,以后得多罩着我点。”阿狗再三要求。   “我不说,罩你。”为了让他安心,巫辞三指朝天,一本正经地允诺,“赶紧讲。”   得到了未来天师的保证,阿狗这才开口:“我听老人说,当年的上一任继承人,也就是本该排在你前面那位,在成年祭典开始前出了意外。”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啊。”巫辞笑着摇摇头,步履轻快地朝前走去,“我们赶紧回去吧。”   “啊?你也知道?”没想到巫辞竟然是这个反应,阿狗咝了一声,快步追上他,一边嘀嘀咕咕,“不应该啊,这事不是不让提嘛……”   这件事确实是族中禁忌,但总会有风声走漏出来,巫辞早就有所耳闻。   据说,上一位天师继承人的成年祭典并没有成功进行,不仅如此,人也在第二天就离奇失踪了。此后十八年,族中再也没有人见过他,更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这件事成为了巫觋族的禁忌,谁都不让提。   “这世上哪有绝对的秘密。”巫辞走得轻而快,乌黑的发丝和符纸耳坠随风摇摆,“不过,你知道他当年到底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这我还真不清楚,当年我也就三岁,想知道详细情况的话,估计要问老天师了。”阿狗跟在他身边,挠挠头,“哎呀祖宗,我们别聊这么晦气的话题了,今天是你的成年礼,肯定顺顺利利的。为了这一天啊,我娘从三年前就开始在神师庙里为你念经祈福了。”   巫辞唇角微扬:“等成年礼结束,我明天肯定登门拜访,亲自感谢老姨。”   “你说的啊,你明天必须来我家。”   谈笑间,两人已经下了山,顺着羊肠小径回到村落附近。   隔着一大段距离,他们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伫立在村口,似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巫辞一眼就认出来,这个人是巫觋族的现任族长,也是他的师父,老天师巫正清。   阿狗也瞧见了那人,两人默契地同时噤声,一齐加快脚步,来到巫正清跟前。   “师父。”   “老天师。”   与小辈们身上经过改良的着装相比,巫正清身上的玄色道袍更显传统。他虽然已经年过花甲,却依然保持着鹤发童颜的面貌,整个人看起来仙风道骨,神采奕奕。   看到他们,巫正清微微点头,视线落在阿狗怀里抱着的桃木剑上,随后又转向巫辞微微潮湿和凌乱的发丝:“辞儿又去练剑了?”   “是的,师父,”巫辞笑着回答,一双明亮的眼睛弯弯的,“功课一天都不能落。”   他的笑容十分有感染力,连眼睛都带着笑意,让看到的人也会忍不住跟他一起开心。   “好孩子。”巫正清的语气也变得慈祥了几分,他转头,吩咐一旁的阿狗,“狗儿,你先带辞儿去换衣服吧。”   “是,老天师。”在巫正清面前,阿狗规矩不少,他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转头对巫辞说,“小天师,我们走吧。”   天师成年礼是巫觋族最隆重的祭祀庆典,规矩繁杂,讲究诸多,需要从三年前就开始准备。   在更换礼服前,巫辞得先泡一个小时的药浴。   泡药浴,除了清洁作用,也是巫师祈求神明降临于自己身体的方式之一。   巫辞坐在木制浴桶中,一张白皙的脸被热气蒸得红扑扑的,连耳根都泛着粉色。   他将湿漉漉的双臂搭在浴桶边上,整个人被中药味熏得昏昏欲睡。   泡完药浴,阿狗伺候巫辞更换祭祀礼服。这套礼服主□□金色,遵循传统道袍样式,件数多,穿法繁复。   巫辞换上礼服,被乌压压的颜色一衬,身上的少年气顿时被敛了一半,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端庄肃穆起来。   阿狗用黑白两色油彩在巫辞两边脸颊上分别画下两个小小的八卦图,又用红漆在他双眼下方各点了一个圆点,在两个八卦图下方各画了几道纹路。   画完阵法后,阿狗给巫辞戴上一对带红穗子的红字黑符耳坠,并将他常戴的木挂珠换成了一条更为贵重的玉挂珠。   做完这一切后,阿狗给巫辞披上了一件白色的巫师斗篷。   与庄重的黑金祭祀礼服相比,这件白色斗篷却显得有些莫名的诡谲,因为每一面都用朱砂写满了巨大的红色字符,既像咒语,又像经文,红与白的撞色带来了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人第一眼就感到有些不舒服。   “祖宗,你能看懂这斗篷上的字是什么意思吗?”阿狗一边帮巫辞整理斗篷,一边嘀嘀咕咕,“我怎么感觉自己从来没见过这种文字。”   巫辞看了衣服上的文字一眼:“这是先秦时的楚地文字,上面写的是我们先祖用来召唤神明和祈求庇佑的咒语。”   巫山曾是战国时期的楚国巫郡,楚人崇巫,上至国君,下至庶民,无不信巫鬼,重淫祀,巫师得到了极大的重视,那时的巫觋族几乎处于全盛时期。(1)   可惜的是,无论巫觋族祖上曾有过多么辉煌的历史,到了巫辞这一代也已是气数将尽,年轻小辈们大多天资平平,几乎与普通人无异。   “楚?那也太古老了,现在也没几个人能看懂了吧。”   “那是你没认真听,小时候都学过。”   “我笨嘛,又没什么灵力。”阿狗嘿嘿一笑,替巫辞系上最后一个扣子,“好了,衣服都换好了,面具等到了仪式上老天师亲自给你戴。”   提到“面具”,两人同时噤声。   他们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一旁的八仙桌。   桌面上铺着一块红绸,正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樟木箱,一个青铜打造的面具被摆放在箱盖上,两只巨大的犄角使它散发着一种混合着荒诞与庄严的怪异感。   五百年前,巫觋族的先人们在逃亡途中丢失了大量珍宝,所幸,那位被尊称为“神师大人”的女族长钟爱的一副青铜面具得以保留,被他们安全带回巫山。   相传,这个面具来自上古,是神师大人每次主持祭祀时必定佩戴的法器。   神师百年之后,面具便一直被供奉在神师庙的神龛前,由专人看守,只有在重大的祭祀仪式上才能见到它的身影。   这个面具古朴笨重,想到晚上巫辞还要戴着它又唱又跳,阿狗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祖宗,这个面具长得好可怕,为什么要做成这种样子啊?又是犄角又是獠牙的。”   “师父说,这个面具是老祖宗们按照神明的长相仿制的。”巫辞仔细地看着青铜面具。   他并没有觉得恐怖,相反,还感受到了一种来自远古的庄严和肃穆,那是他一直向往的人神共生的时代。   无论是强大到创造了这个世界的神明,还是足以与神明并肩而立的巫觋族先祖,巫辞渴望能够亲眼目睹他们的风采。   “神真的长这样吗?”阿狗看了看青铜面具,又看了看巫辞纤细白皙的脖子,欲言又止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大胆发言,“老祖宗们该不会被装神的恶鬼给骗了吧?!”   作者有话说:   檀斐:?你在内涵谁?   ——   备注:   (1)参考自百度百科“巫山”词条。 第12章   ◎他在偷看我!!!◎   阿狗的猜疑其实不无道理,毕竟,在巫觋族一直供奉香火的百神祭坛里,那些被雕刻在石柱上的神像都长着和人一样的脸,个个慈眉善目,哪有像这个青铜面具上这张脸这么可怕的?   “别让长老们听到你乱说,否则你又要挨训啦。”巫辞收回视线,拢了拢身上的斗篷,“阿狗哥,我觉得有些闷,想出去透透气。”   “那我陪你去。”阿狗立刻请求。   巫辞已经走到了门边,闻言冲他摆摆手:“不用,你忙你的。”   想到仪式开始前自己确实还有杂事要忙,阿狗只好拿起放在桌上的五帝钱剑,快步上前,将它递给巫辞:“那好吧,但至少要把五帝钱剑带上。距离成年礼开始还有一个时辰,你注意看着点时间啊。”   “知道了。”巫辞把五帝钱剑往腰间一挂。   出于习惯,他又顺手抽了几张符纸塞进怀里,随后一脚跨出了门。   然而,还没走多远,巫辞就迎面碰上了自己的死对头,巫子云。   巫子云也远远看到了巫辞,脚步明显一顿,随后又加快脚步,朝他走来。   见状,巫辞也微滞脚步。   五百年前,神明虽然陨落,但祂们大部分神力还留在世间,能为巫觋族所驱使。   随着时间的推移,神力也在逐渐消散,尽管神师大人想尽办法保留最后一支血脉,可失去了神明的庇佑,巫觋族与生俱来的灵力也同样逐代减弱。   到了巫辞这一辈,虽然大部分人都没有继承到先祖的灵力,但也还有少数例外幸存。   比巫辞早两个月出生的巫子云就是其中之一,他也曾是下一任天师接班人的候选人。   可无论是天赋还是灵气,巫子云都略逊巫辞一筹,最终巫辞被长老们选中,成为新一任天师继承人。   因为有这一层过节在,自懂事开始,好强又不服输的巫子云就单方面将巫辞视为眼中钉,时常找他麻烦。   在这个时候碰上死对头,肯定少不了被他一顿纠缠。   果然,巫子云很快就来到巫辞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的视线在巫辞身上的祭祀礼服上上下扫了几遍,阴阳怪气道:“哟,成年礼还没开始呢,就这么急着出来显摆啊?”   巫辞太了解巫子云了,知道他不酸自己两句决不罢休,于是也停下脚步,笑吟吟地说:“可不是吗?所以我第一个就来找你了。”   “仪式还没开始呢,你先别高兴太早。”巫子云一看这笑脸就来气,他本就是说话不经大脑的性格,加上嫉妒心作祟,一时间竟脱口而出,“族里谁不知道,要不是上一任继承人突然失踪,天师的位置根本轮不到你!”   巫辞没打算跟他进行无意义的争吵,只是语气轻快地附和:“啊对对对,你说的都对,我就是运气好,没什么本事。”   从小到大,巫子云从来没有一次成功激怒过巫辞,反而每次都把自己气得够呛:“烦死了!你少得意了!”   “是啦是啦。”巫辞笑眯眯地绕开他,“那我走?”   连口舌之快都没逞上,巫子云气得整张脸憋得通红,杵在原地:“你不许走!”   “我偏要走。”巫辞已经走远了,声音伴着轻快的风递来。   忽然间,巫子云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追上去,拦住巫辞:“喂!等等!”   “子云哥,我今天忙,不能陪你玩。”巫辞停下脚步,耐心地说。   “谁要和你玩!”巫子云像只斗鸡一样反驳,随后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露出坏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想不想听?”   “你能有什么秘密啊?”巫辞抱住胳膊,歪着头看他,揶揄道,“昨晚又尿床了?”   “你别乱讲啊我早就不尿床了!”巫子云瞬间气得脸红脖子粗,强忍着脏话,“我听说,上一任继承人在成年祭典开始之前,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这句话终于成功地让巫辞收敛了笑意,蹙眉看他:“不该看的东西?”   见巫辞成功被自己吸引住,巫子云喜上眉梢,扬扬得意地恐吓他:“族里的老人都说,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惹了神怒,遭到了神谴,最后落了个以身殉道的下场——被神带走了。”   “以身殉道”的说法巫辞倒没听过,族里流传的说法一直是“失踪”。   毕竟,在这不为人知的巫山深处,除了身怀异能的巫觋族人,还生活着一些古老而凶险的奇珍异兽。   如若失踪,那位继承人的下场只有两个,要么死于非命,要么就是闯过祖先设下的重重禁制,离开这里,到人间去了。   很难让人不怀疑,所谓的“神怒”和“神谴”,是巫子云为了吓他而瞎编的。   巫辞点点头:“啊,所以呢?”   “你就不怕步入他的后尘吗?”巫子云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现在放弃继承天师还来得及,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的分上,我愿意帮你承受神谴。”   “啊我好害怕啊,吓死我了,子云哥哥好讲义气啊,我会记住你的大恩大德的。”巫辞哄小孩一样敷衍着绕开巫子云,继续往前走。   见他不为所动,巫子云气得在他身后直跳脚:“巫辞!你给我回来!”   巫辞没再理他,优哉游哉地拐了个弯,消失在巫子云的视野中。   对他而言,巫子云的挑衅如同家常便饭,他从不放在心上,当作生活调剂品的话,还挺有意思的。   不过,巫子云刚才那一番话语,倒是让巫辞对那位神秘的前任继承人更感好奇。   十八年前,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又为什么会失踪呢?   难不成真像巫子云说的,被神带走,以身殉道了?   可神都不在了,怎么带他走啊……   想到这里,巫辞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色。   刚才被巫子云耽误了一会儿,他估摸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决定不再闲逛,直接去百神祭坛。   巫觋族有三个重要的场地,一是陈列着已故族人牌位的祠堂,二是神龛里单独供奉神师的神师庙,三则是最重要的百神祭坛。   百神祭坛,是巫觋族举办大型祭祀仪式的场所,位于后山脚下的空地,那里林立着七七四十九根参天石柱,被石柱环绕的中央便是祭台,每一根石柱上都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神像,气势恢宏,无比壮观。   站在石柱下,仰望那似有万丈高的神像,强烈的巨物压迫感便会扑面而来,让人深感自己的渺小。   为了布置今晚的祭台,族人们一早就聚集在那里,忙前忙后。   巫正清家就住在去往百神祭坛的必经之处,巫辞打算请他一同前去。   不过,刚靠近巫正清家的瓦房,巫辞听到从里面传来隐约的对话声。   看来是有客人在。   他正打算回避,却忽然听到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天师,我不明白,为什么非得是我们家孩子呢?”   刚转过身的巫辞蓦地停下脚步。   这声音有点耳熟。   好像……是他娘?   可是,娘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师父?   可能是因为连续两次听到那位前任继承人的事情,一种不安的情绪突然在巫辞心中膨胀起来。   犹豫几秒,他做了一个不那么光彩的决定。   巫辞并拢双指,迅速给自己下了个咒,隐藏住自身气息,然后轻手轻脚地靠近巫正清家,站在紧闭的窗边,悄无声息地偷听他们的对话。   透过窗户缝隙,巫正清无奈的叹息声从里面传出来:“一切都是神的旨意……当年,那孩子确实是继承人的不二人选。”   “神?这个世上哪里还有什么神!”一个情绪激动的女声打断了他,“不然我们一族也不会衰败至此,被迫隐居在这里!”   巫辞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屏住呼吸。   真的是他娘巫七蓉的声音!   “七蓉!”巫正清压着声音呵斥她,语气严厉,“身为巫觋族人,怎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巫七蓉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言辞的不妥,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重新开口,语气变弱了许多,带着慌乱和无措:“天师,我还记得十八年前的那个夜里,那孩子慌张地来找我,他说,他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巫正清没有接话,巫七蓉也没有再说下去。   屋内再次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巫辞凝神听着,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巫七蓉颤抖的声音再次响起:“天师,我求您告诉我,那天晚上,他究竟看到了什么?还有……我的孩子到底去哪了?他真的遭到了神谴吗?”   听到这里,巫辞已经觉察出了不对劲。   起初,他以为,师父和娘是在讨论自己,可是十八年前,他才刚刚出生。   那么,他们讨论的是……   巫辞不敢细想,也不愿细想,但不知何时握紧的双拳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面对巫七蓉的质问,巫正清一言不发。   一直得不到回应,巫七蓉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情绪终于失控,音量也忍不住拔高:“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不能再失去剩下那个!”   听到这句话,巫辞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倒退一步,却不慎撞到了一旁的杂物,发出“咚”一声闷响。   “谁在那?!”   屋中立即传来巫正清的呵斥,以及挪动桌椅起身的声音。   糟糕,被发现了!   疯狂跃动的心脏几乎要从巫辞的嗓子眼里跳出来,巫辞猛地转过身,朝一旁的树林仓促地狂奔而去。   身后似乎传来开门声和叫喊声,但他此时心乱如麻,已经不愿回头了。   直到越逃越深,身后也没再传来追逐的动静,巫辞才停下脚步。   他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气,一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去回想刚才娘所说的话。   娘为什么会说两个孩子?   难道,当年那位继承人,是他的哥哥?   可是,他明明是娘在三十六岁那年好不容易才怀上的独子,怀上他没多久,他爹就不在了,是他娘一个人辛辛苦苦将他拉扯大的。   巫辞在脑海中飞快地过了一遍从小到大身边人反复告诉自己的事情,呆呆地咽了口唾沫。   难道说……?!   等凌乱的呼吸稍微平稳下来,他抬起头,意外地发现,在仓促中,自己竟然跑到了连巫觋族人也几乎从未踏入的后山上。   因为,这片后山封印着巫觋族的禁地。   此时,在距离巫辞不远的地方,一道道褪了色的红绳纵横交错,缠绕在树干之间,绳子上挂着密密麻麻的金色镇魂铃,以及用朱砂写着咒语的黄符纸。   阴冷的夜风拂过,符纸和铃铛同时随风摇晃,树叶沙沙作响,可这些铃铛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巫辞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一个古老的阵法。   五百年前,他们的先祖刚搬来这里没多久,神师大人就下了一道禁令,禁止任何人进入后山。   师父曾说过,这个阵法,是当年神师大人亲手设下的。除此之外,还有巫觋族领地外的另一个阵法。   不同的是,领地外的阵法是为了隐藏巫觋族的存在,防止外人闯入。   而这个阵法,却是为了防止巫觋族自己人闯入禁地。   几百年来,也不乏胆子大的族人偷偷闯入,但他们的后果无一例外,仿佛蒸发了一样消失在山野中,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   巫辞回过头,村落影影绰绰的灯火已经匍匐在自己脚下,站在这里,能远远看到山下百神祭坛亮起的通天火光,几乎照亮夜色。   意识到天已经开始黑了,他将头扭回来,目光却对上了一片黑洞洞的树林。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在树叶与风相互摩挲的沙沙声中,巫辞忽然觉察到,眼前的树林竟然隐隐逸出一股妖异的气息。   刹那间,他看见,在纵横交错的红绳之后,一个只露出半边身体的黑影远远站在一棵树后,似乎正在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巫辞瞬间头皮一炸,心差点从嗓子眼飞了出来。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在看到黑影的第一眼,他清晰地感觉到了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气。   而那些密密麻麻悬挂在红绳上的金色哑铃,竟然在同一时间“丁零零零”地响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黑影:暗中观察.jpg   猜猜他谁! 第13章   ◎“你终于来了。”◎   可等巫辞将手探到身后,摸到背上的五帝钱剑并再看过去时,却发现那棵树后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邪气烟消云散,铃声也骤然停止,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假象。   巫辞眉心一拧,警惕的神色却没有从白皙的脸上褪去。   是幻觉吗?   可他分明听到了清晰的铃声,如果四周没有邪祟,镇魂铃是不可能会响的。   难道,那是幻听?   树叶与枝条依然轻轻地随风摇摆着,红绳上的铃铛与黄符也在悠然晃动,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朝他招手,诱惑着他走进那片神秘的禁地一样。   巫辞迟疑两秒,走上前,在阵法前停下脚步。   他伸出细而长的手指,拾起红绳上的一张符纸,垂眸看向上面的咒语。   上面的字迹犹如鬼画符一样诡谲,历经数百年的风吹雨打,已经褪去了鲜艳的色彩,变得有些模糊。   因为看得仔细,巫辞很快就发现了蹊跷。   为了确定自己的判断,他又一一看了几张符纸,眉头逐渐皱起。   符纸上的咒语是用楚国文字写的,加上字迹龙飞凤舞,让人难以辨认。   别说其他族人,饶是巫辞,若不留心观察,也会以为,这符纸上的咒语是在防着人进入这片禁地。   但仔细一看,上面的咒语虽然和禁入咒十分相似,却在某些不易令人觉察的地方被人改了几笔。   虽然都是禁止符,含义却大相径庭,这符反而更像是为了阻止阵法里的东西出来。   怎么会这样?   巫辞疑惑地松开手,符纸倏忽荡了回去,带着红线一晃一晃。   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他伸手探向怀里,摸到了出门前随手塞的几张符纸。   巫辞抽出一张,手指轻轻一搓,将符纸卷成一筒,一簇火光倏地从纸筒一头燃起,在夜色中轻轻跃动着,映亮了他神色凝重的脸。   要进去看看吗?   巫辞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山下祭坛的方向,有些犹豫。   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之中,他感觉到,禁地里有什么东西在等着自己。   只要赶在祭典开始前赶回去,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就在巫辞迟疑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一粒火花自动脱离了正在燃烧的符纸,在半空中微微打着旋,悠扬地飘了起来。   不过短短两秒,颗粒大小的火花迅速膨胀,变成了一只蝴蝶的模样,同时由明亮的橘黄色变成了诡异的蓝绿色。   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莫名寒意,巫辞倏地睁大眼睛。   是幽冥鬼火!   他只在先祖留下来的书籍中见过对幽冥鬼火的描述,这种火焰与普通鬼火相似,呈蓝绿色,虽是火焰,却散发着阴冷的寒气。   不,应该说,是一只美丽却瘆人的冥火蝴蝶,它轻盈地扇动着由火焰组成的翅膀,细碎的火星子如香灰般窸窸窣窣往下掉落。   在巫辞诧异的目光中,冥火蝶忽然在半空中掉了个头,越过那些拦路的红绳,如同夜行的鬼魅一样,幽幽地飘向树林深处。   这一幕,令巫辞的心跳加速起来。   他意识到,冥火蝶是在给自己指路!   禁地里面果然有东西在等着他!   巫辞没再犹豫,举着燃烧的符纸,一跃而起,轻盈地跳过红绳阵法,快步跟上了冥火蝶。   冥火蝶一路向前,飞行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巫辞不得不加快速度,跟着跑了起来。   一人一蝶穿梭在黑黢黢的树林中,寂静中只听得见仓促的脚步声和衣裳与树丛摩擦的声音。   “你要带我去哪?”巫辞语气急促,“慢一点!”   忽然,他感觉到,脚下的地面似乎猛地晃动了一下。   没有给巫辞反应的时间,更为强烈的震感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从脚下的山体中传来。   巫辞心中一凛,倏地停下脚步,稳住身形:“地震了?”   回应他的,是周围疯狂晃动的树木和扑簌簌往下掉落的树枝,原本栖息在林中的乌鸦也意识到了危险,尖叫着拍打着翅膀飞起。   一瞬间天摇地动,飞沙走石,在脚下的隆隆声和山中野兽的咆哮声中,远远地从山脚村落处传来的尖叫声模糊地回荡在山林间。   巫辞没有犹豫,直接转过身,朝来时的方向跑去!   但没跑几步,一道巨大的裂缝如闪电般迅速朝他脚下袭来,地面瞬间一分为二,裂缝上的东西碎成齑粉!   巫辞一脚踩空,整个人跌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在踩空的那一瞬间,他迅速念出一串咒语,一道迸发着金光的字符凭空出现,如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身体,如同一道屏障般将他包裹在内。   下一刻,巫辞狠狠地摔落在地上,扬起大量的尘土。   尽管有字符的保护,但火辣辣的疼痛感依然传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巫辞大脑一片空白,对当下的变故完全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眼冒金光,看不见任何东西。   疼,仿佛全身的关节都摔碎了那样疼。   他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缓了好一会儿,等痛感稍微减轻了些,才慢慢坐了起来。   巫辞低头检查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就被钩得破破烂烂,两只手上也全是擦伤。   “怎么会地震啊……”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下意识地抬起头,却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他明明跌入了地震造成的裂口中,可现在却坐在一片密不透风的树林里。   浓浓的黄色烟雾从树林深处源源不断往外涌出,茂盛的树冠在黄烟中若隐若现,尽管头顶的月光无比黯淡,可巫辞却能将周围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但最让他感到震撼的,是矗立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一座巨大恢宏却破败不堪的废墟。   惨白的月光莹莹地洒落在被绿植覆盖的残破建筑体上,使它看起来就像一只蛰伏在森林里的巨兽,在黑暗中用一双散发着荧光的眼睛冷冷与他对视。   “阴,阴曹地府?”巫辞一双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当即低头看自己的脚后跟,“我下地狱了?!”   还好还好,脚后跟是着地的,影子也在,他还没死。   如果不是阴曹地府,那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巫辞强忍疼痛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很快就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于一个天坑里。   天坑地形宛若一个巨大的漏斗,在峭壁的包围中自成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小世界,冷冽惨淡的月光从上空的漏洞漏下来,洒在坑中茂盛的雨林与岩石上。   仔细一听,还能隐约听见附近地下河传来的流水声。   而眼前这座废墟,已经被绿植层层叠叠覆盖住,只露出一些古老残破的边角。   因为一场毫无征兆的地震,巫辞跌进了一个隐藏在山体中的天坑,而这个天坑里存在着一座巨大古老的废墟。   他被眼前的一幕震撼住了,根本无从下脚。   巫觋族世代隐居的村落的后山上,怎么会有这么一处奇特险峻的地貌?   在这片与世隔绝的深山中,又怎么会出现这样一座古老的废墟?   五百年前,他们的祖先迁徙回这片古老的发源地时,是否就已经见过这处巨大的天坑?   这座废墟,究竟是祖先居住地的遗迹,还是说,正是因为他们发现了这座城与当时住在这个城里的人,才设下禁令,不许任何人进入后山?   在纷繁混乱的思绪中,巫辞突然想起了族里那个隐秘的传闻。   一个奇怪的念头霎时间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十八年前的继承人,他素未谋面的哥哥,会不会也和他一样,在成年礼开始前,受到了某种神秘的指引,看到了同样的冥火蝶,来到了同样的天坑,发现了同样的遗迹?   就在巫辞思考的时候,仿佛心有灵犀般,刚才消失了的冥火蝶忽然重新出现在了他面前。   它竟然也跟着他一起下来了!   冥火蝶的出现仿佛在佐证巫辞的猜测,它振了振双翅,在他面前盘旋了两圈,像是确认他的安危,之后,冥火蝶忽然掉转了方向,朝着废墟飞去!   巫辞回过神来,不顾疼痛,迈开步子追了上去:“等等我!”   他有一种非常奇怪的直觉,冥火蝶一路将他引来,或许是想要带他去看什么东西。   而他要看的东西,就在这座废墟里。   冥火蝶飞行速度极快,巫辞一边紧紧跟着它,一边还要用余光留意周围的环境。   穿过高大的城门后,他才发现,废弃的建筑群十分庞大,错综复杂程度超乎了他的想象,说得上是一座巨大的迷宫。   至少五米高的石墙林立出逼仄的过道,行走在石墙下的人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压成一摊肉饼,茂盛葱茏的植被层叠覆盖住了地面,更是令人难以下脚。   每当遇到需要选择的路口时,冥火蝶都像有自己的意识一样,替巫辞做出选择,这让他一路畅通无阻。   尽管如此,巫辞依然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可以确定的是,这座废弃的空城里,已经完全没有活物生存的迹象。   好在,他身上带着出门前阿狗给的那柄由一百零八枚五帝钱制成的铜钱剑,巫辞将铜钱拆散,每到一个分岔口时,就丢下一枚施过法的铜钱,作为标记。   弯越拐越多,路越走越深,冥火蝶的飞行速度也越来越快,仿佛后面有一只张牙舞爪的猛兽正在对他们穷追不舍。   终于,在一百零八枚铜钱还剩七十二枚的时候,巫辞看到,前方拐角处似乎有隐约的光亮。   预感到自己即将面临更加难以想象的场面,他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心一横,加快脚步,朝光亮处冲去。   出乎意料的是,出口之外,是一片巨大的空地。   看到眼前的一切,巫辞眼神一滞,不由得停下脚步。   冥火蝶也停了下来,轻盈地扇动着翅膀。   他似乎来到了天坑的某一处边缘,一片陡峭到几乎垂直的石壁矗立在眼前,峭壁的尖端高耸入云,直插夜空,给人一种强烈到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而在巫辞与峭壁之间的空地上,林立着一根根巍峨高大的通天石柱,石柱包围的地方有一个高台,看起来像一个古老的祭祀场地——或者说,这里就是一个祭坛。   因为巫辞第一眼就联想到了巫觋族的百神祭坛。   他觉得,今晚所遇到的一切,已经超出了自己能够理解的范围。   冥火蝶仿佛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化作一团灰烬,缓慢地飘落到巫辞的脚下,风一吹,顷刻间烟消云散。   夜色已浓,皎洁的月亮像一个巨大的圆盘悬挂在黑暗中,静悄悄地俯瞰着这个藏在废墟里的祭坛。   巫辞迟疑两秒,迈开腿,朝着祭坛的中央走去。   他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细数,一双原本澄澈的眼睛只剩警惕的神色。   这里的石柱竟然和百神祭坛的一样,一共七七四十九根,不同的是,这里的石柱比百神祭坛的更加高大,上面也没有雕刻神像,看起来似乎只是单纯的石头。   但最让巫辞在意的,是这些石柱的排列方式。   尽管看似毫无规律,实际上却暗藏玄机。   走到被石柱所包围的空地中央时,巫辞无意中抬起头,忽然间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在那片陡峭的石壁之上,居然高高地悬挂着一个人!   一根尖锐粗长的石笋如同长钉一样从那人的胸口贯穿出来,将他死死钉在石壁上。   巫辞清楚地记得,刚才这里分明什么也没有。   眼前的情景太过诡谲,巫辞强忍着从后背传来的寒意,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摸怀里剩余的符纸,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过。   从身形判断,这个被钉在峭壁上的是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似乎被钉在那里很久了,看上去几乎已经跟石笋融为了一体,一身黑袍,脑袋低垂,一头银白的长发如同大团燃尽的纸灰,枯萎地垂落在胸前,挡住了他的脸。   但最吸引巫辞注意力的,是这个男人头顶上的东西。   他的头上,竟然长了一对乌黑可怖的犄角。   尽管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眼前的诡异场景依然让巫辞感到毛骨悚然。   很快,他又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这个被钉在峭壁上的人,还活着吗?   脑中刚浮现出这个念头,就立刻被巫辞否定了,因为对方看起来完全失去了生命迹象。   那么,他是妖吗?   可巫辞并没有觉察到丝毫的妖气。   这到底是什么生物?是人类吗?可人类怎么会长角呢?   就在巫辞胡乱猜测的时候,眼前的画面忽然间变得模糊起来,所有的景象都有了重影,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看得他大脑一阵发晕。   他下意识倒退一步,伸手撑住额头,晃了晃脑袋,企图摆脱这种莫名的眩晕感。   等过了好一会儿,眩晕感渐渐退去,视野也重新变得清晰,巫辞才再次抬起头,却发现眼前的峭壁早已空空如也。   石是石,土是土,冰冷的月光洒在光秃秃的石壁上,根本没有什么白发男尸。   巫辞伸手揉了揉眼睛,峭壁上依然什么也没有。   “……我练功练到走火入魔了吗?”   他忍不住自言自语。   是他看花了眼,还是这里有什么障眼法?   他再次环视周围一圈,除了太过破败荒凉,这里并没有任何异样。   巫辞心里有些犯怵,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上一个继承人该不会也出现了和我一样的幻觉吧?”   此地不宜久留,他得快点回去,把这个重大的发现告诉师父和族人。   想到这里,巫辞忐忑地往石壁上扫了一眼。   那里依旧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巫辞不再多想,转过身,匆匆朝着来时的方向离去。   就在巫辞转身的刹那,在他身后不远处,那具被钉住的白发男尸,竟然再次出现在了峭壁之上!   和刚才死气沉沉的模样不同,一直低垂着脑袋的男人忽然悄无声息地抬起头,从一头乱发中露出一双漆黑的丹凤眼。   他的眸中似有诡异的红光一闪而过,眼神锐利而冷峻地盯着巫辞的背影。   “你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说:   巫辞:?突然感觉后颈一凉   檀斐:你惨了,你被我看上了:) 第14章   ◎……我应该不是他哥吧。◎   听到这里,肥肥忍不住举手示意:“老师,我有问题。”   “你说。”巫辞从回忆中醒来,看向肥肥。   “所以,你受到了一只蝴蝶的指引,闯入了禁地,结果引发了地震,山体坍塌,而你掉进了一个巨大的天坑,并且在天坑里发现了一座遗迹。”肥肥将巫辞的经历进行了一番总结,“甚至,还在遗迹里看见了一具被钉在峭壁上的尸体?”   “如果我脑子没出问题,正是如此。”巫辞点点头,那晚的经历历历在目,即便过了这么久,回想起来时,他的心里也依旧充满忌惮,“虽然不太能确定地震和我闯入禁地是否有直接的关系。”   “你怀疑,上一个天师继承人,也就是你的哥哥,也遇到了和你一样的事情?”   巫辞沉默两秒,道:“是。”   “根据我多年驰骋网文海洋的经验,这一切看起来并不像是单纯的巧合啊。”肥肥表情深沉地摩挲着下巴,分析道,“你说,会不会就是那具男尸引你进去的?”   提到那具白发男尸,巫辞微微蹙眉:“男尸这一点存疑,有可能是我看错了。”   “我觉得未必是看错。”肥肥分析得煞有其事,语气兴奋,“根据你的描述,他有一头银白的长发,还有一对黑色犄角。”   “是。”巫辞肯定地说。   “如果说白发黑衣是看错,那勉强还说得过去。但犄角这么明显且罕见的特征,怎么可能会看走眼呢?”得到他的肯定,肥肥一捶手心,反问,“你们巫山上有头上长犄角的人吗?”   “长犄角的奇珍异兽倒是有一些,但没有人长那样。”巫辞摇头,坐直身体,“也有一种可能,有人在那座废墟里留下了强大到我无法觉察的阵法,我看到的是幻象。”   但是他没有在那片废墟里发现任何布阵的痕迹。   也有可能,布阵之人的道行,远超于他之上。   “就像故宫的宫女魅影那样?”肥肥伤脑筋地啧了一声,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头皮屑如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往下掉。   离他最近的檀斐眉心一跳,飞快打了个响指,那些头皮屑立马像电影倒放一样,嗖嗖嗖回到了肥肥的头上。   肥肥没觉察到这些小小变故,咝了一声,蓦地看向巫辞:“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具男尸是你哥哥?!”   “我也这么想过。”巫辞静默两秒,以往灵动的眼神此时无比沉静,“但从我娘和师父的谈话中,我听到我哥失踪前,曾经回家见过我娘一面。”   如果那具男尸真的是他那位素未谋面的哥哥,或许当年他也受到了某种神秘的指引,来到了同一个地方,最后死在了那里。   可那座废墟至少荒废了五百年,十八年前,又是谁把他钉在了上面呢?   难道说,正如巫子云所说的,他遭到了神谴?   那为什么自己却毫发无损呢?   巫辞又一次陷入沉思。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檀斐一直坐在桌上,支着一条腿认真聆听。   刚才,在巫辞对那具白发男尸的外貌特征进行详细描述的时候,他就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异样。   那些形容,为什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想到这里,檀斐不由得抬起眸,望向贴在对面墙上的镜子。   这面镜子是之前的租客留下来的,肥肥每次出门前都会臭美地对着它整理仪表,现在镜子正对着檀斐的方向,将他的脸一览无余地照映出来。   镜子里的男人身穿一袭黑袍,面容冷峻,脸色却透着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一双漆黑的丹凤眼神色锐利,如雪般的银发瀑布般倾泻于肩头。   是非常俊美且妖异的相貌。   在檀斐无声的凝视中,镜子里的面容忽然发生了变化。   苍白的肤色迅速变成死气沉沉的青灰,妖异的血色在一双黑眸中氤氲开,原本俊美的五官变得狰狞且充满戾气,一双乌黑的犄角迅速从发顶伸了出来,而原本修长的脖子也长出了一片细密的黑鳞。   一个青面獠牙的银发恶鬼显形于镜中。   “……”   恶鬼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里面容可怖的自己,又倏忽变回了病恹恹的俊美青年模样,但那双犄角却留在了头上。   人形是檀斐幻化出来的表象,需要用灵力维持,恶鬼相才是他的本体。   但奇怪的是,他只有在灵力强胜的时候才会现出恶鬼原形,虚弱的时候反而一直维持着人形。   檀斐属于高阶妖魔,这个种族非常罕见,极其稀少。   在漫长的岁月里,檀斐见过的同类屈指可数,加上记忆残缺,他无法得知,到底是只有自己长得这么反常,还是所有的妖魔都长这样。   “我应该,”想到这里,檀斐蹙起眉,抬手摸了摸自己坚硬的犄角,语气有些不确定,“不是他哥哥吧?”   没有人回答他。   因为看不见这个家里的第三人,巫辞和肥肥并不知道,他们刚才的聊天内容引发了一只妖魔的容貌焦虑。   “等等,小辞,你刚才说的是‘男尸’。”肥肥突然一巴掌拍在门板上,门板发出“咚”的一声巨响,来回晃了晃,“是尸体还是骷髅?带肉的?干尸?没腐烂吗?”   檀斐抬眸,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一惊一乍。”   猜测到肥肥在想什么,巫辞没有迟疑,肯定地说:“没有腐烂,我看到了他的手,是完好的。”   当时虽然没有看到那人的脸,但巫辞看到两只苍白的手从黑色的袖子里颓然地垂落下来。   现在回想起来,那应当是很漂亮的一双手。   “他会不会是最近才死的,所以还没来得及腐烂?”事情越发诡异起来,肥肥越想越害怕,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你在现场有看到血迹吗?”   “没有血迹。我感觉他好像被钉在那里很久了,几乎跟石笋长在了一起。”巫辞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而且……那个地方特别像一个祭坛,他就像是一件被献祭的祭品一样。”   这也是这三个月以来,他一直想,却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肥肥化身侦探,支着胳膊,在狭窄的屋子里来回踱步:“如果那具男尸不是你哥,而你哥十八年前很有可能遇到了跟你一样的事情,也和你一样逃了出来,回到家,把这件事告诉了你娘……”   “你想说,有可能,我哥在见到我娘之后,又重新回到了禁地?”巫辞神色一凝。   肥肥停下脚步,扭头看他,肯定地点头:“但这一次他没能走出来,所以失踪了——对了,你从废墟出来以后是怎么离开天坑的?没有在里面转转吗?”   “没来得及。”巫辞摇头,“我当时急着回去和师父说这件事,便用身上的符纸折了一只纸鹤,用术法将它变大后,骑着纸鹤飞出去的。”   “纸鹤?”肥肥瞳孔地震,“等等,你下山的时候,该不会也是骑着纸鹤下来的吧?”   “对啊。”巫辞理所当然地点头,语气平常得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纸鹤是我的通行工具,但是非常消耗心神。你想坐的话,我可以带你在空中飞一会儿。”   “不了不了不了,我怂,怕摔死。”肥肥连连摆手,一脸钦佩,“牛逼,你居然没有被当作可疑飞行物一炮射下来,真是福大命大。”   听到这里,檀斐嘁了一声:“菜鸡。”   他转过视线,看向重新趴回椅背上的巫辞,勾勾唇角:“纸鹤都骑不稳的菜鸡。”   巫辞突然打了个喷嚏,伸手揉了揉鼻子。   实在是想不通,肥肥决定暂时跳过白发男尸的身份,继续追问道:“不过话说回来,这和你下山有什么关系?”   檀斐一顿,视线凝在巫辞身上。   沉默两秒,巫辞露出了懊恼和自责的表情:“因为那场地震,我们村子被毁了。”   肥肥顿时露出了理解又同情的表情:“啊,这……”   也确实,正是因为那场地震导致山体塌陷,裂开了巨大的口子,才让那个神秘的天坑重现于世。   这么大的动静,山脚下的村落很难不被波及。   “师父知道我闯入了禁地,也看到了那座废墟,却没有责怪我。”巫辞趴在椅背上,闷闷不乐,“相反,他告诉了我一些秘密。”   “秘密?”肥肥啧了一声,“你们家的秘密也太多了吧?”   檀斐静静地垂眼望着巫辞。   在说到正事的时候,巫辞的表情总会变得无比认真,少年气的脸上带着一种不符合他年龄的严肃。   这种反差看起来……   还挺可爱。   巫辞却在此时止住了话头,露出像平时一样轻盈的笑脸:“哎呀,刚才已经说得够多啦。既然是秘密,肯定不能告诉你,给钱也不行。”   “咦惹——”肥肥大失所望,“干吗吊人胃口啊!”   “反正,成年祭典中断后,我就被师父派下山来找神了。只有找到那位神,我才能回家。”巫辞站起身,轻松地结束了这个沉重的话题,“一点多了,赶紧睡吧,明天还要打工呢。”   他这么一说,肥肥也感觉到了困倦,不由得打了个哈欠,退回房中,关上门:“好嘛,晚安了……”   “晚安。”巫辞也提着椅子进了自己房间。   在他关门的时候,檀斐顺势闪身,进了屋内。   关了灯,巫辞躺在床上,却没有立即入睡。   在他翻来覆去的时候,檀斐就和平时一样,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静静地守着他。   又翻了几下,巫辞停了下来,对着檀斐的方向定了几秒,忽然开口:“巫觋族的祖先,大巫师巫咸曾与神明签下契约,巫觋族成为神的使者,享用神的力量,同时也要将自己的身体献给神明,作为连接神与人间的通道。从此以往,巫觋族与神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在对谁说话?!   檀斐瞳孔一缩。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巫辞是在自言自语。   不知道为什么,意识到这一点后,檀斐居然觉得有些失望。   巫辞确实在自言自语,将刚才被迫中止的话题继续进行下去。   刚才聊到的那些话题,什么天坑,什么银发男尸……其实他本来也不应该对肥肥说的。   但巫辞复盘了整整三个月,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肥肥是个毫无灵力和异能的普通人,稍微跟他透露一些无关紧要的边角,巫辞觉得,是没有关系的。   不然,只有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的话,他真的要憋疯了。   但剩下的那些没有透露出来的重要部分,巫辞只能对自己说了。   巫辞视线穿过檀斐的身体,盯着自己随手贴在墙上的一张符箓,缓缓地说:“世人都以为,神明陨落后,巫觋族失去了庇佑,灵力逐渐衰退,不得不隐退于深山中避世……可师父却告诉我,在这片土地上,还存在着最后一位神明。”   这是可以说的部分,也是他选择向别人解释自己下山目的时的话术——寻找最后一位神明,复兴巫觋族。   檀斐的目光静静地落在巫辞的脸上。   黑暗中,那张白皙的脸写满了沉静,与白日里热情机灵的模样完全不同。   巫辞始终没有觉察到,房间里还有第二个人的存在。   他继续说:“我们之所以隐居巫山数百年,除了避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那就是守护天坑里那座废墟,等待天神归来。”   “如今第五维已经出现了裂缝,这一次,村子被毁正是一个预兆,也是来自神明的警告。”巫辞顿了顿,继续道,“如果不快点找到那位神,将祂带回巫山,巫觋族将彻底断送在我这一代……而到时候,人间也将面临一场巨大的灾难。”   黑暗的房间里依旧是一片死寂,只听得见他缓慢而清晰的呼吸声。   没有人回答巫辞,而巫辞也不需要任何人回答他。   许久,巫辞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   檀斐始终保持着沉默。   看着那张十八岁少年清秀的脸,他突然想起,自己当初是怎么遇到巫辞的。   作者有话说:   檀斐:下面向大家讲一下我是怎么缠上我老婆的。   ——   备注一下,巫辞只对肥肥说了自己下山找神,以及掉进一个天坑,在废墟里见到一具白发男尸的事情,没有说其他。巫辞也不能确定男尸是不是自己看花眼,复盘仨月越想越不对劲,才决定找人聊聊的。 第15章   ◎我可不是白救你的。◎   顺着来时留在路口的三十六枚铜钱,巫辞顺利地从废墟里逃了出来,回到自己掉下来的地方。   他抬头望天,天坑深不见底,坑内的土地面积广阔,四周被高耸入云的峭壁所包围,想要离开这里,除非会飞。   飞?   想到这里,巫辞摸出身上仅剩的一张符纸,毫不犹豫地咬破手指,以鲜血代替朱砂,迅速在纸上写下一道咒语。   随后,他快速将符纸折成一只纸鹤,将它轻盈地弹了出去:“去!”   纸鹤离开了巫辞的手,忽地在半空中飘了起来,并迅速变大。   须臾的工夫,一只身上写满了密密麻□□老咒语的巨大黄色纸鸟盘旋于他的头顶,不断地拍打着翅膀。   在强大的气流中,巫辞一跃跳上纸鹤的背,动作轻盈敏捷。   纸鹤随即振翅高飞,载着他冲向头顶的天坑出口。   因专心飞行,巫辞并没有注意到,在离自己不远的高空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   那人高悬于夜空中,闭着双眼,看起来像是正在处于沉睡中,一头银发胜过皎洁的月光,一袭黑袍轻如一团黑雾,衣摆在冷风中摇曳。   没过多久,檀斐猛地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眼前是漆黑的夜空和被层层乌云所萦绕的月亮,他怔了几秒,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悬浮在高空中。   “……这是哪里?”   檀斐轻蹙眉尖,伸手扶住额头。   他思绪尚处于一片混沌中,一时间搞不明白是什么情况,只能先控制住身体在空中保持平衡。   檀斐隐约记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但怎么会突然在这种地方醒来呢?   忽然,一抹黄色从他眼前迅速掠过。   檀斐愣了下,视线随即追上去。   刚才从他眼前掠过的东西,竟然是一只逆风飞行的巨大纸鹤,以及,一个骑在纸鹤上的少年。   尽管少年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狼狈,脸被泥土蹭脏,衣服也被划破,一头黑发被吹得凌乱,但依然能从五官看出他原本俊秀的样貌。   他身体前倾,几乎贴在纸鹤背上,单薄的背脊绷得笔直,一双明亮的杏眼中没有半点惊慌的神色,更多的反而是坚定和冷静。   纸鹤飞行的速度很快,被穿破的云层宣告他们正处于极度危险的高度上,然而少年却临危不惧,甚至试图加快速度。   檀斐环视四周一圈,发现他们被一片嶙峋巍峨的峭壁所包围。   他瞬间理解,少年是想飞出这个深坑。   “凡人。”檀斐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对方,冷哼一声,“胆子挺大。”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追了上去,以轻盈的姿态与纸鹤齐平,并保持着相同的飞行速度。   就在纸鹤即将飞出天坑的时候,天坑上空突然出现了一片鸟群!   不,与其说是鸟,不如说是一群半人半鸟的怪物。   看清那群玩意儿,檀斐惊讶地嚯了一声:“人面鹰?”   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生物,它们的体形如成年鹰一样大小,个个长着人的头颅,鹰一样的眼睛圆鼓鼓地往外凸,嘴巴像尖尖的鸟喙,上身和人一样有着两条细细长长的胳膊,背生双翼,下半身却是鸟的腿脚,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羽毛。   人面鹰张开巨大的翅膀,发出尖锐的啸声:“咿呀——”   少年也没有预料到这群不速之客的到来,被强大的气流刺激得微微眯起眼。   巫山深处生活着不少奇珍异兽,但这人面鹰,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就在双方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一只人面鹰忽然伸手拽住了纸鹤的一只翅膀,用力撕扯!   纸鹤顷刻间失去平衡,原本稳坐在它背上的巫辞猛地一晃,差点从高空中坠下。   好在他反应极快,一手抱住纸鹤的脖子,另一只手竖起双指,飞快念了一句咒语,重新维持住了纸鹤的平衡。   但那只人面鹰并没有松手,即便被纸鹤拖着往上飞,它也没有松手,同时疯狂地拍打着翅膀往反方向飞,像是不将巫辞拖下来誓不罢休。   意识到这一点,巫辞心一沉。   高空并非他的主场,拖延越久,胜算越小。   更糟糕的是,如果这只人面鹰将它原本已经飞远的同伴们吸引回来的话,情况会变得更棘手。   想到这里,巫辞当机立断,再次咬破食指,用血在空中写下咒语,随即翻转手腕,将咒语朝人面鹰的方向狠狠一推:“去!”   被咒语击中,人面鹰全身的羽毛都奓开了,它狂啸一声,从空中坠了下去。   巫辞趁机控制着纸鹤,加速往高空飞去。   但他的反击却激怒了那只人面鹰,它竟不顾身上的伤,重新飞了上来,再次拽住了纸鹤的翅膀!   而它的同伴在那声啸叫之后也发现了异样,掉头朝巫辞的方向飞来。   巫辞将一只手按在纸鹤后颈上,往里面灌注灵力,同时抬起腿去踹那只纠缠不休的人面鹰。   在拉扯的过程中,只听“咔嚓”一声,被人面鹰拽住的那只纸翅膀竟然被撕裂了一半,本就在高速飞行中摇摇欲坠的纸鹤终于不堪重负,载着巫辞一头朝地面上栽去。   在急速的风中,下坠的纸鹤着起了火,火焰在瞬间暴涨,将巫辞吞噬其中。   眼看少年就要摔死,一直在旁边看戏的檀斐挑起半边眉。   他本来还想再看会儿热闹来着,可惜的是,这少年的体力和灵力已经支撑不住了。   檀斐有些遗憾,不过还是打了个响指,戏谑道:“我可不是白救你的。以后要还我的。”   一瞬间,空中仿佛出现了一只无形的大手,稳稳托住了正在急速坠落的纸鹤和少年。   但只有短短一秒,快得如同幻觉一样,纸鹤便继续往下坠。   不过,借着这一秒的缓冲,巫辞用指尖残留的一点鲜血飞快地在空气中写下潦草的“敕令”二字。   他用尽全力,把自己最后一点灵力灌注进去,手腕翻转,将咒语狠狠拍在纸鹤身上:“行邦令行,诸神助我!”   原本正在燃烧的烈火“轰”一声熄灭,一道金光自巫辞手下骤然炸开,以他为圆心朝四面八方扩散,将无尽长夜点亮。   与此同时,纸鹤铆足了劲儿,再次展开翅膀,向高空飞去。   重新平稳飞行在高空中,巫辞的后背已经冷汗涔涔。   呼啸的冷风一吹,钻心的疼痛从手心传来,他不禁打了个哆嗦,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鲜血淋漓。   巫辞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确定那群人面鹰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才松了口气。   但另一个疑惑又涌上了他的心头。   刚才,他掉下去的时候,好像……在空中停了一瞬间?   难道这一次,又是错觉吗?   如果不是错觉,是谁帮了他?   来不及细想,巫辞加快了飞行速度,一鼓作气冲出了峭壁的包围。   离开天坑,在高空中飞行的时候,他看到了下方大片倒塌的树木和山体,心中的不安感越发强烈。   还没接近村落,巫辞就远远看到村口聚集了一堆人,看来村子也被刚才那场地震波及到了。   他圈起两指,含在嘴里,吹出一声清亮的哨音。   收到指令,纸鹤放缓了飞行速度,载着巫辞缓缓下降。   不等纸鹤落地,巫辞便直接从半空中跳了下来,轻盈落地。   完成任务的纸鹤拍拍翅膀,缩回原来的大小,悠悠地飘落到巫辞的掌心里,变回一张破破烂烂的符纸。   “多谢。”他低声说,随即将符纸折好,收进怀中。   阿狗正在人群里焦急地来回踱步,突然看到从天而降的巫辞,他眼前一亮,马上拨开人群冲上来:“我的祖宗!你没事吧?啊?!怎么受伤了?!”   周围的族人听到阿狗的叫喊,纷纷望过来,看到灰头土脸的巫辞后,也赶紧围上来。   “小天师,你没事吧?”   “天啊,你受伤了!”   被团团围住,听到他们的询问,巫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才发现原本精致华美的礼服早已经变得又脏又破,袖子也烧焦了一只。   不用想,他现在一定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我没事。”巫辞的视线逐一扫过眼前这些写满担忧的熟悉面孔,最后落到他们身后的村落,“你们都还好吗?发生什么事了?”   其实都不用问,因为他已经看到了一片倒塌的房屋。   听到巫辞的提问,众人七嘴八舌地回答。   “刚才突然发生了地震,百神祭坛的地面裂开了一条大口子。”   “对啊!村里的房子都塌了!也不知道今晚该住哪儿……”   “听说好几百年都没有地震过了,怎么偏偏在今天……”   “啧!”阿狗扭头瞪了说话的那人一眼,对方立刻讪讪地闭上嘴。   “行,我知道了。”巫辞冷静地对他们点点头,“你们都先散了吧。”   等众人离开,阿狗这才将注意力放回到巫辞脏兮兮的脸上,视线又落到他伤痕累累的手指尖上,痛惜不已:“祖宗,你刚去哪了?怎么搞得一身是伤?你用法术了?”   “我在附近走了走,遇到地震后就往回赶了,中途碰到了妖兽,打了一架。”面对阿狗一连串的提问,巫辞简单回答,隐去了中间闯入禁地的繁复内容,“有族人受伤吗?”   “还好大家都聚集在百神祭坛,撤离及时,基本没什么大碍。”阿狗想了想,“啊,对,巫子云伤了腿,还有几个族人受了点轻伤。”   “他?”巫辞一愣,巫子云天赋强过同辈,怎么会轻易受伤?   “救六公的时候被房梁砸的。”阿狗说,“他本来已经带着一堆人跑出村了,又折回去救六公,还好六公没事,就是巫子云受了伤。”   六公是族中一位年过九旬的孤寡老人,年纪大了,行动不便,灵力也逐渐衰退,只能整日卧床在家,足不出户。   “巫子云在哪?”巫辞明白了,抬头张望,随后朝人群聚集的地方走去,“我娘和师父呢?”   阿狗赶紧上前,一边引路一边回答:“你娘没事,她跟几个长辈一起去检查房屋倒塌的情况了,老天师和长老们去了祭坛。”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人群聚集的地方。   看到巫辞,族人们自觉地给他让了条道。   觉察到有人停在自己面前,坐在地上的巫子云抬头,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因为失血,他的嘴唇几乎和脸一样白。   看到巫辞,巫子云先微露惊讶,随即又狗改不了吃屎地讽刺道:“才几分钟没见,你就搞成这个模样?”   巫辞没跟他废话,蹲下身,伸手去探他那条已经被鲜血染红裤子的伤腿。   见他朝自己伸手,巫子云下意识往旁边一缩,却也因此牵动了伤口,龇牙咧嘴:“咝!”   “你别乱动了。”巫辞没有理会巫子云的挣扎,低头查看了他的伤势,血肉模糊的伤口上覆盖着一层香灰,看来已经用止血符做了紧急处理。   “没什么大碍。”巫辞站起身。   “这点小伤对小爷我来说算不了什么。”巫子云明明已经疼得脸色发白,眼睛盯着巫辞被咬得血肉模糊的指尖,还在嘴硬,“我劝你不如先关心一下你自己的伤。”   作者有话说:   檀斐:我可不是白救你的。   巫辞:多谢。   檀斐:那你以身相许吧。   巫辞:???   ——   斐哥醒来后和小辞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人面鹰参考了春神句芒和厄里倪厄斯人面鹰的形象,有私设~ 第16章   ◎我被他看见。◎   “我没事。”巫辞又依次检查了另外三位伤员的伤势。   他们伤得都不重,也都已经接受了紧急处理。   巫辞这才放下心来,转头交代阿狗:“阿狗哥,我去百神祭坛看看,你在这里帮忙安顿族人,可能还会有余震,多加小心。”   说完,他转身朝祭坛的方向走去。   “哎!祖宗,你的伤!”阿狗在他身后喊,见巫辞大步流星,只好无奈地交代,“那你自己小心一点啊——”   整个巫觋族的村庄几乎在这场地震中毁于一旦,所过之处都是倒塌的房梁砖瓦,巫辞好不容易才在大片的废墟中找到下脚之处,匆匆赶到了祭坛。   祭坛同样一片狼藉,各种祭祀用品七零八落地散落一地,一道巨大而狰狞的裂缝将整个地面劈成两半,原本布置好的祭台被裂缝给吞了进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巫正清与三位长老站在这条深不可测的裂缝旁边,气氛凝重。   巫辞刚靠近他们,便听到巫正清说:“……村里至少已经有三百年没有发生过地震了。”   他不由得停下脚步。   巫辞现在已经完全可以肯定,这场灾难,与他见到的那片天坑遗迹有直接的关系。   想到这里,他重新迈开脚步,快步上前,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师父。”   听到巫辞的声音,巫正清和三位长老停止交谈,转过头来。   看到他狼狈的模样,他们不约而同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巫正清也吃了一惊,上下打量着巫辞。   少年灰头土脸,面色疲惫,几乎伤痕累累,直直的肩膀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羸弱,可那双出奇明亮的眼睛和永远挺得笔直的腰杆,却总让人对他产生一种莫名的信任。   比起先前巫辞在门外偷听的事情,巫正清更关心的是他现在的情况:“辞儿,你受伤了吗?”   师父的关心更让巫辞觉得愧疚,他很难不将这场灾难的缘由归于自己头上。   “师父,我没事。”他摇摇头,面带歉意地看向其他三位长老,“三位长老,我有些事想单独跟师父说。”   听出巫辞语气中罕见的凝重,巫正清微微皱了一下眉,看向三位长老:“三位长老,请你们先稍做休息。”   长老们非常识相地离开了,将地方让给他们。   空旷的百神祭坛只剩下师徒二人,以及七七四十九根参天石柱上沉默恢宏的神像。   夜色已深,周围被点亮的火把还在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在阵阵阴冷的夜风中,两道影子被拉得长长的,随着火光晃动。   “说吧。”巫正清说。   巫辞踌躇两秒,稳了稳情绪,开口道:“师父,我刚才去了一个奇怪的地方,看到了一些东西。”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巫正清的神色骤然变得严厉:“你去了哪里?!”   师父的语气和表情让巫辞更加确认,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于是坦言:“我去了后山的禁地。”   “你去了禁地?!”巫正清眼皮蓦地跳了一下,倒抽一口冷气,不可置信地看着巫辞,“你怎么会去那个地方?!”   “我在后山遇到了一只幽冥鬼火幻化成的蝴蝶,它将我引入禁地,地震就是在那时发生的,后山也裂开了一道口子,我摔进了一个巨大的天坑里……”说到这里,巫辞顿了一下,继续道,“在那里,我看到了一座荒废的古城。”   神使鬼差的,巫辞没有提那具看花眼的白发男尸。   他无法确定,那是否是自己在疲惫和负伤状态下产生的错觉。   听完巫辞这段荒谬的经历,巫正清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却没有提出任何质疑。   就在他沉默地注视着巫辞的时候,巫辞也在悄悄观察他的表情。   对于自己的离奇遭遇,师父似乎并不觉得意外。   他果然知道些什么。   是和前一位继承人有关的,还是跟那座废墟有关?   想到这里,巫辞试探地轻声询问:“师父,那究竟是什么地方?”   巫正清沉默不语。   他转过头,看向地上那条巨大的裂缝。   那条裂缝像一张漆黑的巨口,深不可测,此刻依然有细小尘埃等颗粒在黑色雾气中翻滚,自裂缝之下的深渊向上飘散。   巫辞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也安静下来。   良久,巫正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听到师父的叹息声,巫辞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微微蜷缩。   像是感觉到了巫辞的自责与愧疚,巫正清看向他,缓缓地说:“辞儿,你不必自责,此事与你无关,并非是你闯入禁地而引发的。因为,这是我们巫觋族命中注定的浩劫。”   “师父……”巫辞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切都是神的旨意。”面对巫辞疑惑的表情,巫正清静默片刻,忽然转过头,遥遥望向某个方向,叹息道,“神师大人的预言,果真应验了。”   “神的旨意?”   巫辞一愣,不解地顺着巫正清的视线望去,发现师父看向的,正是后山禁地所在之处。   整个巫觋族都知道,他们的神明,早就在五百年前全部陨落了。   这一切,又和神师大人有什么关系?   巫正清收回视线,转过身,将手背在身后,慢慢朝前走去:“你跟我来。”   这位向来硬朗的巫觋族的现任天师此时的步履有些蹒跚,花白的头发在冰冷的夜风中飞扬,在废墟中行走的背影看起来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   巫辞抬手擦了擦脸上的灰,默默跟了上去。   师徒二人并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树林间,一个颀长的身影站立在树干后面。   檀斐静静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一双黑眸中透着诡谲的暗红。   他轻挑唇角,将视线投向后山之中,那片古迹的方向。   在檀斐所望向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凭空出现了一道被撕开的巨大黑色裂缝,裂口正往外散发着森森的黑色煞气。   一条长满疙瘩的绿色鬼手臂从里面探了出来,挣扎着想要往外钻,但裂缝四周的黑色煞气不断地侵蚀着它,很快,这条手臂就开始大片大片地腐烂。   檀斐冷眼看着那只手臂,讥笑一声:“呵,第五维居然出现了裂缝。”   他现在已经有点搞清楚眼前的状况了。   现在的檀斐,只是从第五维投射到这个维度来的部分残缺的神识,并没有真实的躯体。   第四维的人类无法用肉眼看见他,也看不见那条裂缝,但和他相同的妖魔鬼怪却可以。   很多年前,檀斐就陷入了漫长的沉睡中,久到他自己都忘了时间的概念,久到他身上的灵力没有完全跟着他一起苏醒,久到他关于自己的记忆全都是模糊的。   比如说,他为什么会是一缕神识的状态,他的真身又在哪里?   如果没有意外,檀斐可能会一直沉睡下去,直到与天地共同寂灭。   但现在,第五维似乎发生了不为人知的动荡,不仅出现了裂缝,还把檀斐给震醒了。   出现裂缝,就意味着,第五维里面的东西很快就会冲破结界,降临人间。   想到这里,檀斐瞥了那条丑陋的绿色手臂一眼。   它还在奋力挣扎,扭曲的模样像一条蠕动的青虫,即便被结界的煞气侵蚀得腐烂焦黑,露出森然的白骨,散发出强烈的恶臭,却依然不甘心地往外挤。   檀斐冲它勾了勾冷白修长的食指。   一道冷冽的蓝光倏地从他的指尖弹射出去,击中了那条不断挣扎的鬼手臂,鬼手臂瞬间被熊熊燃烧的幽冥鬼火所包围,手臂的主人也发出凄厉的嚎叫:“嗷——!!!”   鬼手在烈火的焚烧中迅速萎缩,“砰”一声炸成了绿烟,绿烟慢慢变成黏稠的绿色液体,如糨糊般流回裂缝,将那道裂口给堵住。   檀斐啧了一声:“哎呀呀。”   在森森煞气中,几道耀眼的电光闪烁了几下,随即与裂口一起消失在了空中。   除了从山林间传来的啸叫的风声,再也没有其他声音响起,刚才的情景宛若从未出现过。   而这一切,不过是在短短十几秒内发生的。   檀斐转回视线,望向师徒两人远去的背影,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道:“小孩子晚上没事不要到处乱跑,谁知道会把什么鬼东西放出来。”   刚才他已经探了出来,那条裂缝是活的,行踪不定,出现的时间和地点也很随机,虽然檀斐顺手施法封住了它,但也只是暂时的。   按照现在的趋势来看,这条裂缝以后只会裂得越来越大。   等第五维的结界完全裂开的那一天,被封印在其中的妖魔必将全部降临人间,到时候,人间又会是一番怎样的光景呢?   檀斐不知道,但他还挺好奇的。   没想到,一醒来就有好戏看,檀斐不由得轻勾了一下嘴角,露出幸灾乐祸的坏笑。   不远处,原本已经走远的巫辞忽然停下脚步。   留意到他的举动,檀斐一怔,嘴角扬起的弧顿时僵住。   仿佛是感应到身后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巫辞倏地回过头,从纷飞的黑色发丝中露出一双明亮的杏眼。   对视的那一刹那,檀斐的心跳几乎漏了一拍。   他……能看得见他?   作者有话说:   檀斐:!   檀斐:老婆注意到我了!   ——   防杠在这里说一下,巫辞此刻没有立即向师父说白发男尸的事情,除了觉得不能确定的事情没必要说之外,还有一点伏笔埋线在这里,要到后文才串起来。 第17章   ◎那位神醒了。◎   很快,檀斐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凡人不可能看到他,因为他们并不处于同一个维度。   情况的确如他所料,巫辞只是疑惑地看了一眼,又回过头,匆匆跟上了巫正清的步伐。   身后,檀斐的身影逐渐消散在黑暗中。   师徒二人一路经过那些在地震中倒塌的房屋,有的倒了一半,剩半边撑着,摇摇欲坠,有的则已经完全塌成了一堆碎石烂砖。   巫辞越看心越沉。   一夕之间,他们世代生活的家园竟然全部化作废墟,荡然无存。   师父刚才说,这是神的旨意,是巫觋族注定的浩劫,是神师大人的预言。   可在巫辞眼里,这分明是神谴。   巫辞只分神了片刻工夫,前面的巫正清便停下脚步。   他回过神,也立即跟着停下,抬头望去,不由得有些吃惊。   吃惊不仅是因为师父把他带到了神师庙,也因为神师庙竟然是废墟之中唯一一处毫发无损的房子。   在这座神师庙里,有供奉着神师大人的神龛。   族中有专门的祠堂,就在百神祭坛附近,已故的天师与族人的牌位都会被请到祠堂里,受香火供奉,整个巫觋族,只有神师一人有自己专门的一座庙宇。   对于巫觋族人来说,“神师大人”这个称谓,可谓如雷贯耳。   她的功绩反复出现在先祖留下来的壁画和占卜所用的龟甲上,称号与“神”并列,足以见得她在巫觋族人心中的地位。   在男尊女卑的古代封建时期,这个伟大的女人成为了巫觋族唯一一位女性天师,她带领巫觋族迎来衰落前最后的辉煌,最后又带着族人举族搬迁,退居深山,完成了巫觋族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迁徙,并将这个古老部族的最后一支血脉保全了下来。   可以说,自从天神陨落后,这个女人就成为了巫觋族自己的“神”。   每逢初一十五,巫辞都要跟随巫正清和长老们来神师庙进行例行祭拜。   只不过,师父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把他带到这里?   不等巫辞细想,巫正清开口道:“进去吧。”   巫辞点点头,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走进了这间庙宇。   不知是不是刻意为之,神师庙修得高大而空旷,跨过门槛后面对的是一座巨大的铜铸香炉,两侧的墙上分别挂着六盏纯金烛台,每个烛台里插着三支燃烧的红色蜡烛。   香炉之后便是神师大人的神龛,神龛也修得十分气派,点着四十九盏长明灯,中间高悬的神师像上,身穿白色斗篷的神师头戴青铜面具,左手持一柄桃木拷鬼杖,右手拿一块天师令牌,看起来浩气凛然,无比威严。   神师庙完全没有受到地震的影响,甚至连蜡烛都没有熄灭,暖橘色的火光不断跃动着,给这个冰冷的夜晚带来一丝无用的温暖。   师徒二人的影子被火光拉长,摇曳在神龛和它后面那堵墙上。   按照平日供奉的规矩,巫正清从神龛边的槐木小柜里取出三支黄线香,用神龛前的烛火点燃,在蒲团前跪下磕头上香,再把香插进中间那座香炉中。   巫辞也同样这么做了。   完成了祭拜仪式后,巫正清站在神师的神龛前,仰头瞻仰她的画像。   巫辞站在他身侧,也一同望向神龛。   沉默良久,巫正清先开了口,说的却不是后山禁地的事情:“辞儿,我和你娘的对话,你在外面都听到了吧?”   巫辞一顿。   “师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听的。”他承认。   “无妨。”巫正清咳嗽两声,“反正,这件事情,你迟早要知道的。”   巫辞没有接话,他转头看向巫正清,清亮的眸中映着烛光,等他说下去。   “辞儿,你知道我们巫觋族为什么要祭祀吗?”巫正清问。   “祭祀是我们巫师与神明对话的方式。”巫辞不假思索地回答,“巫师是神明在人间的使者,我们为凡人祈福,向神明传达他们的心愿。”   “没错,与神对话,是我们巫觋族与生俱来的能力与使命。”巫正清点了点头,“我们的祖先在五百年前选择迁回巫山,隐居于此,但我们也并非完全与世隔绝,每隔数年便会派人下山打探人间的近况,了解时代变迁。”   巫正清说的这些,都是巫觋族世代流传下来的,每一个族人都耳熟能详。   巫辞也同样熟记于心。   但从眼下的情况来看,他意识到,巫正清即将告诉他一些更为隐秘的事情。   巫辞的心脏忽然加快了跳动的频率。   巫正清转过身,凝视着巫辞的双眼,语气无比严肃:“巫辞,你必须在神师大人的神龛前发誓,保证对接下来的事情守口如瓶。”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巫辞顿时挺直脊梁。   他望着那金粉红漆的神龛,竖起三指与太阳穴齐平,严肃地说:“巫辞向始祖神鸿濛与神师大人发誓,今日之事,绝对不会对第二人透露半分,否则甘愿遭受神谴。”   亲眼看着他发完毒誓,巫正清这才叹了口气。   “你不要怪为师逼你立下这么重的毒誓,这是你身为天师早就注定的命运。辞儿,你在天坑里看到的那座遗迹,就是我们一族世代守护的秘密。”   话到此处,巫辞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他凝视着巫正清,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师父,那里,是巫咸国的旧址吗?”   “对,那里就是巫咸国旧址。”巫正清点点头,继而又摇头,“但几乎没有人知道,在更早之前,人类尚未诞生的时候,那里曾是远古神明居住过的地方,祂们叫它‘圣城’。神创造了人类之后,陆续搬迁到天上,圣城便成了一座空城,后来又成为了大巫师巫咸的封地,也就是巫觋族的发源地。”   “圣城……”巫辞喃喃自语。   想起那座死气沉沉的遗迹,他无法想象千万年前它是如何鼎盛辉煌,又是何如变成现在这样,像一座庞大的远古墓穴,阴森,空洞,且孤独。   那里竟然就是巫咸国的旧址,亦是远古神明曾经群居过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巫辞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   或许,远古神明的尸体就埋葬在那里。   他又想起了那具在幻觉中看到的白发男尸。   如果那具男尸不是幻觉,那他又是什么东西呢?   是巫咸国的先人吗?又或者,是更远古的古老神明呢?   但巫辞还是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看花了眼。   静默两秒,巫辞开口问:“师父,神师大人带着先祖们搬迁回巫山,是为了那座圣城吗?”   “是。”巫正清转头望向窗外,夜色沉沉地笼罩在这片土地上,“我们之所以回到这里,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最后一位神明。”   “最后一位神明?!”巫辞没有掩饰眼中的震惊,“天神不是全都陨落了吗?!”   “这是只有历任天师和长老才知道的秘密。”巫正清把脸转了回来,表情沉重地看着他,“当年,有一位神明在神师大人的帮助下逃到人间,通过被封印的方式,陷入了永无止境的长眠,才得以在那场天界浩劫中幸免于难。”   “除了昆仑山,这里也曾是连接天地的通道之一。我们的祖先,大巫师巫咸选择将巫咸国修建在此处,因为这里不仅是神明曾居住过的地方,而且还是离神最近的地方。后来,我们的先人于九州大地开枝散叶,圣城就渐渐变成了废墟……直到五百年前,神师大人带领族人回到发源地,就是为了守护圣城,等待有朝一日,神明再次回归。”   在巫正清的娓娓道来中,巫辞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禁地会有封印阵法。   但他心中仍有一个疑虑,那些封印,分明是为了防止阵法里的东西出来。   难道,是为了防天坑里那些人面鹰吗?   “这五百年里,神师大人曾在梦中与历任天师进行神识交流,也就是托梦。但最近两百年来,也只有我一人曾有幸在梦中见过她。”说到这里,巫正清用恭敬的目光仰视着面前的神龛,“上一次,神师大人托梦给我,已经是十八年前了。在梦里,她对我说了两个预言。”   十八年前?   “是上一位继承人成年祭典那年?”巫辞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手心里开始沁出冷汗,“师父,神师大人的预言……是什么?”   巫正清又侧过脸,将视线投到巫辞的脸上。   “第一个预言,绝地天通的结界即将出现裂缝。没有天神的压制,到那时,被封印在另一个维度里的东西会通过裂缝来到人间。”   巫辞沉默。   “第二个预言……”巫正清顿了一下,火光在他脸上不断晃动,投下一片阴影,“最后一位神明即将苏醒,重现于人间。”   神庙之外,檀斐眸光微微一动。   作者有话说:   海清的神:欧豪   巫辞的神:檀斐   我的神:追更留评的读者天使们   ——   这里在提前说一下喔,巫辞发誓不说,但他下山后也确实对别人说了找神的事情,以后还要在节目里说,这也是后面剧情的伏笔埋线哈~ovo 第18章   ◎哥哥。◎   “单凭人的力量,根本无法修补裂缝,与那些来自远古的妖魔邪祟抗衡,只有神才能够做到这些。神师大人要我们尽快派人下山,找到那位神明,并将祂带回巫山,助祂恢复真身,重回神的维度修补裂缝,否则……”   “否则什么?”巫辞心一沉,追问道。   “否则,若妖魔在我们找到祂之前降世,甚至比我们先找到祂,这世上最后一个神明也将不保,而我们巫觋族会随着神明的陨落一同覆灭……不,当妖魔降世,没有神明的阻挡,不只是我们巫觋族,整个人间都会毁灭。”   说到这里,巫正清先是苦笑一声,随后又长叹一声。   他的一番话语让巫辞彻底陷入沉默。   巫辞盯着燃烧的香烛,火光投射到他的眼眸中,此时他的神态变得沉静,像是在思考什么。   半晌,他轻声问:“那我哥哥……上一位天师继承人,是怎么回事呢?”   “在你之前,确实还有一个继承人。”回忆被勾起,巫正清沉重的神色蓦地变得柔和了一些,“他是你的亲哥哥,名字叫巫离,是族里最聪明最有天赋的孩子,也是最适合成为新任天师的人。”   从表情就能看出来,巫正清非常喜爱那个孩子。   “和你一样,当年十八岁的巫离也在成年祭典那天受到了神秘的指引,去到了圣城,只是那次没有发生地震。回来之后,巫离整个人变得失魂落魄的,问他什么都不答,只知道摇头。第二天,巫离就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说到这里,巫正清的语气充满了痛惜。   “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好在那一年,你出生了。我们发现你身上的灵力并不亚于你哥哥的,甚至比他的更强。幸好……”   他的口吻又变成了欣慰。   原本巫辞盯着跃动的香烛火光,只字不言,只是认真聆听。   但听到那句“幸好”后,他神色似有所变,转过视线,问:“师父,你们有找过他吗?”   巫正清顿住。   他没有回答巫辞的问题,而是继续说:“巫离失踪后,族中渐渐有传言,说他违背了神的旨意,擅闯禁地,遭到了神的诅咒,所以被带到了神的维度,一个没有人去到的地方。”   “可是,师父,神为什么会诅咒我们呢?我们不是神的使者吗?”巫辞静静地看着巫正清,“我也闯入了禁地,神……也会带走我吗?”   因为“遭到了神的诅咒”,所以巫离成了巫觋族的弃子,部族任由他自生自灭吗?   还有一句话,巫辞没有说出口。   如果神真的诅咒了他,那族人是否也会像放弃巫离一样,放弃他,另寻一个替代品呢?   看着巫辞那张带着少年神态的脸,以及一如往日绷得笔直的单薄背脊,巫正清的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他依然没有正面回答巫辞的问题,只是看着巫辞的眼睛,试探地问:“孩子,在圣城里,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   “只有一座空城。”巫辞回答。   巫正清盯着巫辞,像是要将他的脸灼出两个洞来。   而巫辞的表情始终镇定自若,看不出任何异样。   巫正清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辞儿,为师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去完成。”   “师父请讲。”   “这一次,我要你下山一趟。”   巫辞虽然单纯,却有一颗玲珑心,在巫正清和他说起巫觋族过往时,他就已经隐隐猜到了师父的意图。   因此,他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过多的惊讶:“您是想让我下山,去人间寻找那位神明?”   “这件事本该在十八年前由你哥哥去完成,可他失踪了。”巫正清默认了巫辞的猜测,“我本想亲自下山的,但我年纪太大了,灵力与体力都大不如从前,唯恐败事有余……于是我们只能等着,等了整整十八年,才等到你长大。”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或许,你将会是我们巫觋族的末代天师。”   樯橹灰飞烟灭也不过是谈笑间的工夫,更何况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八年。   沉默片刻后,巫辞开口道:“师父,您放心,我既是巫觋族选定的天师,那么生来就背负着振兴巫觋族的使命,我愿意做这件事情。”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身为天师继承人,肩上有一份沉重的使命,但这份使命一直虚无缥缈。   而今天,这份使命忽然间有了实体,巫辞第一次感觉到了压在自己肩膀上的担子,竟然是如此沉重。   这不单关系着整个巫觋族的命运,还事关最后一位神明,以及整个人间的安危。   看着巫辞笃定的表情,巫正清露出了欣慰又伤感的表情:“辞儿,你能有这份觉悟,为师真的很欣慰。”   “找神的事情……”巫辞顿了顿,表情有些凝重,“我娘,她知道吗?”   毕竟,巫离也曾经奉命下山去做同样的事情。   “她知道。最后一个神明的事情,我打算今晚便告知所有族人。”巫正清叹了口气,“辞儿,你或许会是我们巫觋族的末代天师,如今你要下山找神,这件事便没有必要再瞒着族人。”   末代天师吗……   也就是说,如果自己无法找到那位神明,巫觋族将彻底断送在他手中。   巫辞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师父,那我什么时候下山?”   他的提问,让巫正清的神色再次转为担忧。   “我本来打算在成年祭典结束后再告诉你这件事,此次出山,不知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须得好好准备行李。”他再一次望向窗外,“但从今晚的异象来看,或许那条裂缝早已出现,毕竟十八年能改变的太多了……辞儿,你必须明日就走。”   巫辞顺着他的视线望向窗外,只能看到对面一间倒塌的房屋,在夜色中显得无比凄凉。   突然,巫正清警惕地冲窗外低喝道:“谁在那里?!”   巫辞也立即凝神观察窗外,但那里空空如也。   他三两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检查一番后,回头看巫正清:“师父,外面没有人。”   巫正清皱起眉:“我刚才明明感觉到有人站在窗外……”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也许是您太累了。”巫辞伸手把窗关上。   巫正清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我们走吧,看看族人们怎么样了。”   “好。”   师徒二人离开神庙,两道影子被庙中的火光拉得长而瘦。   窗外,檀斐的身影静静站立在月光下,他的脚下没有影子。   巫正清师徒二人刚才的对话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那位神已经苏醒了吗……怪不得维度出现了裂缝。”檀斐玩味地挑起唇角,露出笑意,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有意思。”   作者有话说:   巫辞:?不是你吗??   檀斐:也可以是。   巫辞:?? 第19章   ◎他想干什么?◎   和师父谈完之后,巫辞整个人陷入了低气压中。   这种低气压一直持续到他随着巫正清一起从神师庙离开,回到百神祭坛。   原本聚集在村口的族人们被安排在祭坛休息,围着一堆堆燃烧的篝火席地而坐。   巫辞在距离人群不远处停下脚步,透过影影绰绰的光影,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族人们。   女人们低哼着古老的歌谣,哄着怀中因疲惫而睡去的孩子,男人们负责守夜,警惕地留意着四周的情况,以防余震发生。   老人们则躺在地上,身上盖着年轻人脱下的衣服。即便到了这种境地,他们也依然虔诚地抱着怀里的神像。   祭坛算不上一个避难的好地方,尽管场地空旷,容纳整个巫觋族二百多人绰绰有余,但四周林立的四十九根通天石柱并非没有倒塌的风险。   然而,对于巫觋族人来说,已经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去处了。   在赖以生存的家园被毁后,他们孤立无援地坐在林立的石柱中间,被如山高的神像所包围,一抬头就是神明威严而慈悲的面庞,至少还能向神明祈求庇佑,取得一些心灵上的慰藉。   巫辞很难想象,就在今晚之前,巫山还是一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   想到今晚师父跟自己说的那些秘密,他的鼻子忽然有些酸涩。   身为下一任天师,甚至极有可能是巫觋族的末代天师,他究竟该怎么做,才能保全自己的族人呢?   巫辞定定地站了一会儿,抬起手,飞快地抹了一下眼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后,他深吸一口气,抬腿大步朝人群中走去。   在他离开后,原本跟随在他身后的一道黑雾迅速弥漫,化成了檀斐。   檀斐站在原地,望着巫辞单薄狼狈却始终挺直身子的背影,定了片刻,终于还是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巫辞在席地而坐的族人中找到了巫七蓉。   “娘。”他停下脚步,轻轻地叫了一声。   听到少年的声音,原本正抱着膝盖盯着篝火堆发呆的巫七蓉蓦地抬起头:“辞儿?”   见到巫辞那张伤痕累累的脸和始终明亮璀璨的一双眼睛,她刚缓下来的心又一下吊到了嗓子眼,匆匆站了起来:“你的脸……你受伤了?”   巫辞上前一步,扶住巫七蓉的胳膊,搀着她重新坐下,轻声细语道:“娘,我没事,先坐下。”   巫七蓉在三十六岁的时候生下巫辞,现在巫辞才刚满十八,他娘却已经年过半百了。   巫觋族早婚早育,这个年纪的女人都能做奶奶了,但她的丈夫早逝,巫七蓉一个人将巫辞拉扯大,劳心劳力,吃了不少苦。   好在巫辞生来就冰雪聪明,又勤快乖巧,什么活都抢着干,从来不让巫七蓉操心,族人都羡慕她有个好儿子。   娘儿俩依偎着坐在篝火边上,你一言我一语地低声交谈了一会儿,巫七蓉始终担心着巫辞身上的伤。   “我没事,都是一些小伤。”巫辞摇摇头,犹豫两秒,轻声说,“娘,师父派我下山办点事。”   巫七蓉的表情倏地一变,像是早就料到这个情况:“什么时候走?”   也是,毕竟十八年前,她已经做过了一次心理准备,只不过没想到的是,那个孩子并没有如愿下山,而是从此蒸发了。   现在,她的另一个孩子又将重蹈覆辙。   “天一亮就走。”巫辞拉过她粗糙的手,握在自己手里,轻轻捏了捏,“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能在您身边尽孝道了……”   巫七蓉的眼睛一下就变红了,看来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您年纪大了,我不在,您就找阿狗哥帮忙,别什么事都自己硬扛。”巫辞安慰着她,“我办完事情就回来。”   巫七蓉看着自己年幼聪慧的小儿子,紧紧握着他的手,轻动着嘴唇,泪在眼眶中打转:“你哥哥他……你……”   “巫离哥哥的事情我已经听师父说了。”巫辞又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娘,您放心,我一定会尽快回来的。”   看着少年坚定的眼神,巫七蓉万千衷肠化作一声叹息:“娘给你新做的冬衣还没缝好,就被压在土里了,你下了山,没有冬衣穿,该如何是好……”   听到这句话,巫辞想到她对着师父说的那句“我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心中一阵钝痛。   他抬起胳膊,将巫七蓉瘦弱的肩膀搂在怀中,盯着矗立在自己眼前那根高大石柱上的伏羲神像,语气笃定:“娘,您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无意窥视别人家的私事,檀斐转过身,漫不经心地踱着步,穿过坐在地上的人群。   他走到已经坍塌的祭坛前,停下脚步,抬起头,望着眼前高耸入云的通天石柱。   每根石柱上都刻有一位神明的雕像,人身蛇尾的伏羲女娲,牛首人身的神农氏,长着双翅的蚩尤,随后是帝俊、共工、祝融……有的表情慈悲平和,有的威风凛凛,每个神像都栩栩如生。   上古十大正神都位列其中,檀斐逐一看过去,视线最后落到了最中间的石柱上。(1)   中间这根石柱正对着祭坛,远比其他石柱更为粗壮高大,左边是人文始祖黄帝姬轩辕,右边是古楚天神东皇太一,乍一看,竟是被姬轩辕和东皇太一一左一右守护着。   但奇怪的是,这根石柱上的神像虽然也是人首蛇身,却没有五官,脸是空白的。   檀斐抱起胳膊,玩味地挑了下眉:“鸿濛?”   鸿濛是传说中的上古始祖神,祂在混沌中开天辟地,将自己的身躯化作山川河海,日月星辰,元神则化为人形,行走于世间。   相传,人类是女娲按照鸿濛的模样创造出来的。   但鸿濛究竟长什么样子,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见过,只相传祂同样是人首蛇身。   因此,在历代巫觋族所刻画的神像中,鸿濛要么没有五官,要么干脆用一片雾气遮挡住脸部。   听到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檀斐回过神。   他转头望去,发现巫辞站了起来,四处张望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人。   火光照着少年满是灰尘与血痕的俊脸,同时也将他眼神中的柔软和坚韧映得无比清晰。   檀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目光里带着几丝玩味,同时也有着好奇和探究。   他想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檀斐:找我吗?   ——   备注:   (1)中国上古十大正神:盘古、帝俊、女娲、伏羲、共工、祝融、蚩尤、轩辕、神农、太一。本文含作者私设,不可考据。 第20章   ◎根红苗正的神经病。◎   巫辞用视线在人群中搜索了一圈,随后定在了某一处。   似乎是确定了目标,他轻手轻脚地迈开步子,朝前走去。   见状,檀斐毫不迟疑地跟了上去,像一道影子一样,不远不近地跟在巫辞身后。   此时的巫辞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招惹到了不该惹的邪门玩意儿,并且那只恶鬼还是他从圣城里带出来的。   他要去找一位被称为“十五叔”的长辈。   巫觋族上一次派人下山走访人间,观察世事变迁,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情。   而当时那位被派出去的族人,就是当时年仅二十五岁的十五叔。   族中关于十五叔的传闻颇多,他下山十年,回来时也才三十五岁,还带回了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什么帝都大学毕业证,什么团员证、党员证,什么世界地图百科全书,都是族人闻所未闻的东西。   当然,他带回来最多的,还是各种稀奇古怪的书。   除了一大堆稀罕玩意儿,十五叔还带回了一条瘸腿。   至于腿怎么瘸的,他不肯说。   不过,当时他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加上为人幽默风趣,博学多才,族里不少姑娘都对他感到好奇,芳心暗许,可十五叔却总是婉拒她们的美意。   有人说,十五叔下了山,见了外面的姑娘,眼界高了,看不上族里的姑娘了。   也有人说,十五叔早在人间娶妻生子,只是碍于神师大人留下的“不与外族通婚”的祖训,无法将妻儿带回巫山。   还有人说,十五叔疯了,从外面回来以后,就自称是什么唯物主义者,天天拿着本什么□□,一见到小孩,就把他们叫过来,说什么赤旗环绕的世界、破四旧立四新、破山拆庙、要坚定唯物主义科学信仰破除封建迷信……简直大逆不道,欺师灭祖。   时间长了,大家都觉得,十五叔精神不正常了,于是再也没有人给他说媒,大人也不让小孩靠近他,怕被十五叔带坏。   不管真相如何,那个总是拄着拐杖的男人至今都没有成家,一个人住在后山下的一间茅草屋里,守着百神祭坛,守着那一屋他从人间带回来的“宝贝”。   不过,即便大人们三令五申,孩子们还是会偷偷跑到十五叔的茅草屋,缠着他,让他讲外面的世界。   就连小时候的巫辞也不例外,在同龄人还在津津有味地听十五叔讲外面的世界时,他早就坐在茅草屋的门口,把十五叔藏起来的那些枯燥但新奇的书读得滚瓜烂熟。   对于巫辞而言,十五叔就是他的另一个师父,十五叔的智慧是另一个层次上的。   很快,巫辞就穿过三三两两的人群,走到了十五叔附近。   十五叔独自坐在一堆篝火边,闭着眼睛,手中捏着一块桃符,巫辞一眼就看到他手腕上那块破旧的手表。   那是十五叔从人间带回来的东西,说是能看时间,很早以前指针就停止了转动,但他依旧视如珍宝地戴在手上。   像是早就预料到巫辞会来找自己,少年刚一靠近,原本正闭目养神的十五叔突然睁开眼睛。   他冲巫辞点了点头,伸手轻轻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地面。   巫辞也冲十五叔点点头,快步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檀斐慢慢悠悠地跟了上去,在他们对面坐下。   就在他刚坐下的那一瞬间,巫辞仿佛觉察到了什么,敏感地抬眸朝檀斐的方向看了一眼。   对上那双因映着火光而更显璀璨和清澈的双眼,檀斐这一次显然镇定了许多。   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他面不改色地和少年对视,甚至还挑了下眉。   果然,巫辞毫无反应,只是表情有些疑惑。   “怎么了?”十五叔顺着巫辞的视线望向对面,却只看见一堆烧得噼啪作响的篝火。   “……没什么。”巫辞收回视线,摇摇头,“我最近好像出现幻觉了,总觉得有人跟着我。”   “那可不行啊。”十五叔说,“你下山后往帝都的方向飞,到了以后先找个精神病院瞧瞧吧,别还没见着神就把自己搞成神经病了,觉得自己看见鬼神是精神分裂的征兆之一。”   巫辞:“???”   巫辞:“十五叔,我没疯。”   十五叔嘿嘿一笑,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地问:“你要下山找那位神明去了吧?”   巫辞一惊,心脏差点儿悬到嗓子眼:“——您知道?!”   不是说,除了他娘之外,这件事只有历任天师和长老才知道吗?!   师父还没有向族人们通知这件事吧?!   十五叔拿着一根木棍,一边拨弄着燃烧的火堆,一边笑:“我知道的可多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   巫辞神色复杂地看着十五叔,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白光。   等等!   按照人间所使用的西方公元纪年算法,十五叔是在1992年下的山,2002年回到巫山,而巫离,是在2004年才失踪的!   难道说,是巫离告诉他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巫离在失踪之前,曾见过十五叔?   十五叔一定知道些什么!   想到这里,巫辞蓦地睁大眼睛,低声道:“您——”   “哎呀呀,山下都讲唯物主义。辞儿,我告诉你,下了山你可千万别把神啊鬼啊挂嘴边。”十五叔却朝他挤了挤眼睛,故意抬高声音,转移了话题,“我们要破除封建迷信,这个世界是物质组成的世界,物质决定意识,意识是物质的反映……”   接收到十五叔的暗示,巫辞适时止住话头,接话道:“知道。物质是不依赖于人的意识,并且能为人的意识所反映的客观存在。从小听您念叨到大,耳朵都起茧了。”   他面上表情平静如水,实际上,心已经飞快地跳动起来。   十五叔这些来自人间的大道理,巫离是不是也听过同样的?   “孺子可教也。”十五叔伸手摸了摸巫辞的头,露出欣慰的笑容,压低声音,“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电脑,互联网与媒介传播吗?”   “记得。”巫辞凝神,他知道,十五叔此时突然提起这些东西,一定有他的用意。   “我回来的时候,这些东西还不算发达。如今二十年过去,不知道人间已经变成什么样喽。那些凡人啊,虽然不像我们会用咒和法力,可他们却能创造出汽车和飞机,一样能跑能飞,太神奇了……”十五叔眯起眼,火光中,他的表情充满了怀念,“或许人类啊,并不一定需要神明呢。”   “十五叔……”巫辞轻声提醒他。   大逆不道的话,不能在族里说这么大声啊。   十五叔呵呵一笑,转头看他:“辞儿,你记住,你要做个根红苗正的社会主义唯物巫师。宗教是人民的鸦片,鬼神不是客观现象,是人脑对客观事物的歪曲反映,是人类按照自己的想象创造出来的……”(1)   火光中,檀斐懒洋洋地单手支着下颌,银发垂落于肩头,一双黑眸望着十五叔,面无表情地说:“神经病。”   作者有话说:   十五叔:鬼神都是假的,听我背一套24字箴言。   檀斐:?当我死的?   ——   备注:   (1)鬼神不是客观现象……:引自考研政治。 第21章   ◎我可没缠着你啊。◎   这一夜,对于巫觋族人而言,是煎熬到无法入眠的一夜。   在巫正清的授意下,一夜之间,世间存在着最后一位神明,以及巫辞将要下山寻找祂的消息,还是传遍了百神祭坛。   比起震惊于这个世界上还有最后一个天神的存在,族人们更关心巫辞。   可怜才刚满十八岁的巫辞连一件像样的冬衣也没有,就要为了拯救巫觋族只身仓促下山。   所有人心照不宣,他们什么也没有对巫辞说,却默默地将自己的心意灌注到了行动中。   男人们自发地举着火把,回到废墟中,在尚未完全坍塌的房屋中翻找挖掘能用的法器。   在巫正清和长老们的默许下,女人们来到神师庙,取下了被供奉在香案上的那匹用金线绣满千字祈福咒的黑布。   她们在神龛前坐了整整一夜,借着长明灯里跃动的烛光,接力赛似的轮流动工,终于在天亮之前,将一千道平安咒缝进了黑布的夹层中。   清晨,天蒙蒙亮起。   在废墟里挖掘了一夜的男人们勉强凑出了一些完整的法器,女孩子们将它们抱到溪边,小心翼翼地冲洗干净,再用自己的衣摆擦干上面的水迹,挑选出最像样的几件。   巫觋族与世隔绝,一直过着自给自足的田园农耕生活,几乎没有货币的概念。   在十五叔的提醒下,女人们褪下首饰,摘下孩子们手脚上辟邪的银镯子,男人们拆掉铜钱剑,把古钱币收集起来,沉甸甸的,装进一个小布袋里,老人们则拿出了一直抱在怀里的黄金神像、玉神像,连着那些法器一起交给了巫七蓉。   “用不着那么多。”巫辞赶紧把那些黄金拣出来,还给他们,“我下了山能自己挣钱,我都跟十五叔问过了,只要有手有脚,我在山下肯定饿不死的。”   他知道那些东西价值不菲,是老人们宝贝了一辈子的,他不能把它们带走。   在老人们的坚持下,巫辞最终还是收下了一尊小小的鸿濛金像,带在身边,讨个好彩头。   巫七蓉用那块缝了一千道平安咒的黑色的布将这些东西包起来,谨慎地包了一层又一层,做成了一个结实的包袱。   在族人们的注视下,巫正清亲手将这个包袱交到巫辞手里,叮嘱道:“辞儿,你此次下山,须得多加小心。”   “师父,您放心。”巫辞郑重地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包袱。   他已经脱掉了那身破破烂烂的祭祀礼服,换了一身还算干净整洁的普通巫袍,这是族中一个与他身形相仿的少年主动脱下来,与他交换的。   其他装不进包袱里的法器,譬如桃木剑之类的,巫辞就直接背在了身上。   “辞儿,要不是正好碰上这场天灾,叔叔婶婶们哪能凑不出像样的行李给你带走呢?”阿狗他娘触景生情,忍不住红了眼睛。   巫辞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就跟自己家孩子一样,在给巫辞凑行李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戴了二十几年的宝贝翡翠簪子摘了下来,那是阿狗爹送给她的聘礼。   “老姨,您别这么说,大家的心意我都明白,你们已经给我够多了。”巫辞轻声安慰她,“这是我身为天师应该做的。”   巫正清手里拿着一只用符纸折的纸鹤,这是昨晚他和几位长老一起做的,灌注了几人的法力,足以让它载着巫辞冲出巫山外的结界禁制,日行千里,飞到帝都。   直接去帝都也是十五叔提议的,他说那里是全国的中心,干什么都方便。   巫正清将纸鹤弹到半空中,念了句咒语,纸鹤骤然变大,扑扇起翅膀来。   纸鹤扇动的风拂过发丝,巫辞知道,自己该走了。   他上前一步,抱了抱他娘,再抱了抱师父,阿狗他娘和阿狗也走上来,一左一右地抱了抱巫辞。   “祖宗,我在家里等你。”阿狗的声音带着哭腔,“你要早点带着那位神回来,然后给我讲外面的世界。”   巫辞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睛亮亮的,鼻尖泛着红,笑着说:“放心,我马上就回来。”   “喂。”就在这时,巫子云突然拨开人群,臭着一张脸,一瘸一拐地走到巫辞面前,“等一下。”   看见死对头,巫辞笑了一声:“我只是暂时出一趟远门,下山办点事情,你也要跟我抱抱吗?”   “少臭美,谁要跟你抱抱。”巫子云脸有点红,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他犹豫两秒,忽然伸手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飞快地丢给巫辞:“喏,给。”   巫辞一把接住,垂眸一看,巫子云扔给他的是一个长长的小木匣。   他拉开木匣,里面是一把黑线香,质地细腻,散发出一股混合着桂花甜味的檀香气息。   “返魂香?”巫辞吃惊地抬眼看巫子云,“这不是你的传家宝吗?”   这把返魂香是巫子云的命根子,混合了天竺老山檀香、降真香等多种难得的香料,有驱邪除秽,降神镇宅的奇效,他天天带在身上,形影不离,点一支都舍不得。   “什么传不传家宝,送你了。”巫子云的眼睛已经飞到了天上。   巫辞没再说什么,他合上木匣,小心地将它塞进怀中,上前一步,拍了拍巫子云的肩膀:“谢了,兄弟。”   巫子云哼了一声,耳根有点红,却难得没有反驳。   眼看天色差不多了,巫辞没再留恋,背着沉甸甸的包袱,走到纸鹤前,翻身而上。   坐稳之后,他转过头,望向身下乌泱泱的一群族人。   他们有的抱着孩子,有的抱着神像,有的提着桃木剑、拷鬼杖,无一例外的是,所有人都仰着头,目送着巫辞。   巫辞的视线逐一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巫七蓉,巫正清,阿狗,巫子云……最后,落到了站在人群后面的十五叔脸上。   十五叔一手拄着拐杖,举起另一只手,冲他招了招,手腕上那块旧腕表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   巫辞冲他略一点头,回过头,双指结印,飞快地念出一长串咒语,一道金光从他的掌中迸出。   他摊开手心,贴到纸鹤身上,纸鹤身上的字符倏地一亮,随即一展双翅,载着他一飞冲天,扶摇直上。   这一次,巫辞没有再回头,清瘦的背影果断而决绝。   就在少年乘着仙鹤穿梭于云间,逆着风高速飞行时,忽然感觉身后一沉。   他倏地皱起眉,敏感地回头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看到。   又是幻觉?   巫辞莫名其妙地回过头,一双黑符耳坠随着乌黑的发丝被风吹得胡乱摇晃:“……看来我真的得去精神病医院看看了。”   “啧。”檀斐抱着胳膊,岿然不动地坐在他身后,银发和黑色衣摆被风卷起,“我先声明,我可没赖着你啊。”   明知道身前的少年听不见,他依然拖着懒洋洋的调子:“待在深山里也挺无聊的,想了想,不如跟着你出去看看。我帮你两次,让我搭个便车不过分吧?”   作者有话说:   檀斐:(嘴上)我可没缠着你啊。(实际上)老婆贴贴。   巫辞:??? 第22章   ◎当然是要吸你精气啦。◎   苏醒之后,檀斐的身上的灵力并没有完全恢复,在出手帮助巫辞之后,那点原本就稀薄的灵力更是时有时无。   因为无法判断到底什么时候可以恢复,加上闲着也是闲着,他干脆跟上了巫辞。   不过,奇怪的是,靠近巫辞后,檀斐突然觉察到,这个少年的身上有一种奇怪的气息。   他一时分辨不出那是什么,于是又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触碰到少年的耳朵。   巫辞身上的那种清新的气息像林间的草木,对檀斐散发着一种强大的吸引力   。   意识到这一点后,檀斐漆黑的眸底泛过一丝异样的涟漪。   他试探着又贴近了巫辞一点,觉察到自己体内的灵力似乎在这股气息的影响下有了逐渐复苏的苗头,眼中惊讶更甚:“哦?”   没想到竟然误打误撞碰上一个体质特殊的巫觋族少年,檀斐干脆对自己施了点法术,然后直接把整个脑袋都靠在了巫辞的肩膀上。   他是碰不到这个维度里的人的,虽然可以施法,但是比较损耗灵力。   不过现在,那些损耗的灵力都可以从巫辞身上吸回来。   “我再次声明,没有要吃你豆腐的意思。”檀斐并不觉得自己的解释多余且没有诚意,他心安理得地把头靠在少年肩上,闭着眼,感受着那股草木一样清新的气息,“现在我必须跟着你的理由又多了一个,你能帮助我快点恢复灵力……啧,这么说,我岂不是欠了你一个人情?”   正在专心飞行的巫辞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后多了个戏多的恶鬼,那鬼还跟狐狸精吸人精气一样吸他。   他只是突然觉得有一边肩膀有点酸痛,轻声嘀咕道:“要不,下了山以后,还是先去看看颈椎和肩周吧……”   ……   从回忆中醒来,檀斐抬起眸,看向床上已经熟睡的巫辞。   这就是他一直跟着巫辞的原因。   除了好奇和好玩,还因为,这个少年身上,有他需要的东西。   那股清新的,能够帮助他尽快恢复灵力的气息。   于是檀斐一跟就跟了三个月,虽然灵力和记忆都在龟速恢复中,但他也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因为多管闲事而出手帮助了对方多少次。   虽然巫辞并不知道就是了。   巫辞对节目组透露下山找神的事情时,檀斐也有些惊讶。   毕竟,巫辞曾在神师庙发过重誓,绝不泄露半分。   但回想起临走前那天半夜,那个叫十五叔的科学神棍神神叨叨地对巫辞说着什么互联网,什么媒介传播,檀斐就猜到了,巫辞想要干什么。   在十五叔的提醒下,下山后的巫辞亲眼目睹了二十年后互联网媒介的发达,他心里清楚,光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想要在短时间内快速找到那位神明,简直比大海捞针还难。   不如借助互联网的力量与网络直播的号召力,说不定会事半功倍。   小天师倒是不傻,知道轻重。   只是,这是一招险棋。违背誓言的后果,他能承担得起吗?   想到这里,檀斐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色,懒洋洋地站起身,活动了两下脖子,自言自语道:“欠我那么多人情,迟早要让你还我。”   说完,他甩了甩银发,消失在了黑暗中。   在檀斐消失后,原本躺在床上安睡的少年忽然睁开了眼睛,若有所思地望向椅子的方向。   刚才……那里是有人吗?   -   周六的早晨,空气湿润且清新。   尉川叙一觉睡到八点,起床洗漱后,他将双手撑在陶瓷水池边上,一脸深沉地看着镜子。   镜子里的青年一头黑发,面容英俊,身上穿的尽管只是普通的灰色棉质居家服,却依然将他的身材衬托得更为挺拔瘦削。   自恋地进行了十分钟的自我欣赏,尉川叙伸手拨了拨额前湿润的发丝,拿起搁在架子上的金丝眼镜戴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不愧是我,真是鬼斧神工一样的美貌。”   他其实并不近视,相反,两只眼睛视力非常好,戴眼镜只是为了更上镜,在镜头前为自己塑造一个值得公众信赖的儒雅模样。   离开卫生间,尉川叙精神抖擞地走下楼梯,正打算品尝今天的早餐,却在跨入餐厅的那一刻,被一个背对着自己端坐如石雕的身影吓了一跳:“我草!谁啊?!吓死我了!”   苦心经营的雅痞形象在这一声脏话中轰然坍塌。   听到尉川叙的声音,困成石雕的郝芒缓缓回过头来,露出一张因过度熬夜而惨白的脸。   他咧开嘴,露出同样白的牙齿:“早啊,阿叙,是我。”   “草,芒芒子,你真是吓死我了,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认出郝芒,尉川叙的表情由惊吓变成了无语。   他伸手揉了揉胸口:“早餐吃了吗?一起吃点?”   “没吃呢。”郝芒没有和他客气,他忙活了一宿,早就饥肠辘辘,眼睛发绿,“别叫我芒芒子,怪恶心的。”   家政阿姨很快端来丰盛的早餐,郝芒狼吞虎咽地吃下三个三明治,才心满意足地摸着肚子,道出来意:“叙啊,我这次来找你,是有事想求你帮忙。”   坐在他对面的尉川叙一边拿着手机刷今日新闻,一边慢慢细品一杯冰美式。   听到郝芒的话,他从手机前抬起眼睛,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哇,不得了啊,有生之年我竟然能从郝大导演嘴里听到‘求’这个字,贵司终于要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所以你是来跟我借钱周转的?”   熟悉尉川叙的人才知道,他这个人在公众面前的形象和实际上的性格反差有多大。   郝芒早知道他会是这种贱贱的反应,严肃地纠正他:“注意,我司是‘快要’倒闭了,但还没有倒闭。”   “有什么区别?”尉川叙放下手机,双手交叉垫在下巴下,饶有兴致,“说来听听,你们是怎么倒闭的?”   郝芒无视了他的话:“你知道我们新推出了一个节目,叫《撞邪直播间》吧?”   “这个节目居然还没被砍掉?”尉川叙惊讶地往后靠,拿起咖啡轻轻摇晃,杯子里的冰块与杯壁撞击,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不愧是贵司出品的节目,和贵司一样生命力顽强。”   “……我真的会感谢你的夸奖。”郝芒微笑着用左手按下自己硬了的右拳头,“不仅没黄,而且根据我的预测,我们马上就要爆火了。”   “因为导演过劳死而上热搜吗?”   “……”郝芒额角暴起青筋,按住自己硬起的拳头。   忍住,千万不能因冲动而把他杀了。   提起尉川叙的大名,时下热衷于上网冲浪的年轻人们无一不知,他的名字就像一个符号,频繁地出现在近两年的网络热门词条和新闻报道上。   是的,符号,一个被国家阴阳事务管理局推出来,面对民众的形象符号。   近几年,社会上出现了许多用科学无法解释的诡异案件,那些传说中的妖魔鬼怪一夜之间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面对恐慌情绪日渐高涨的民众,一个名为“国家阴阳事务管理局”的官方机构迅速成立,专门调查这些普通警局无法接手的棘手案件。   而年仅二十六岁的尉川叙,在两年前被任命为阴阳事务管理局的办公室主任。   每当有任何惊动官方的灵异案件发生,他便会出现在新闻上,以阴阳事务管理局对外发言人的身份,对案件进行梳理与总结,安抚民众。   得益于互联网,在年轻人中,尉川叙的呼声非常高,除去英俊的外表和幽默轻松的性格,他的家世也是他值得信赖的关键。   尉家祖上曾是朝廷的神职史官,专门负责记录皇宫内外求神祭祀之事,可以说是天子身边与各种巫道僧侣直接打交道的人,知晓诸多宫闱秘史。   到了尉川叙的曾爷爷辈,他们开始对鬼神文化进行更为学术性的研究,力求证明祖先记载过的神明真实存在。一些尉家子孙更是拓展了研究范围,远渡重洋,研究西方宗教信仰和神魔文化。   到了尉川叙的父辈,他们对于鬼神文化的研究更为细化,尉川叙的父亲是重点大学相关专业的教授,母亲则是阴阳事务管理局的现任局长。   尉川叙自幼耳濡目染,对这方面十分感兴趣,在国外读研的时候,他拓宽了研究范围,与神明息息相关的巫师、神婆等特殊职业人群,成为了他的重点研究对象。   两年前,尉川叙留学归来,那时阴阳事务管理局顺应时代发展,需要一位年轻健谈且值得信赖的发言人面向群众,尉川叙便成为了那个最佳的人选。   郝芒这次拜访的目的,便是希望尉川叙能够与节目组合作,成为特邀嘉宾。   “说真的,芒芒子,朋友一场,我真的不太想在新闻的社会板块上看到你猝死的讣告。”尉川叙叹了口气,“不然我还是先给你转五百万吧,你先欠着,不急着还我。”   眼看他真的拿起了手机,作势要转账,郝芒忍无可忍地猛站起身,一把按住他的手:“阿叙!你先听我说!我这次来,是想请你上我们的节目!”   尉川叙被按住了手,震惊地抬头看他:“你终于还是疯了?看来我应该给精神病院打电话。”   “我肯定付不起你的通告费,所以我根本没打算付。”郝芒把手收了回来,破坛子破摔。   “草,你终于彻底疯了。”尉川叙再次拿起手机,“喂是帝都第一人民精神病院吗……”   “你先看看这个!”郝芒一把夺过他的手机,挂断电话,并将随身携带的iPad塞进尉川叙手中,“看完再决定也不迟!”   尉川叙用同情的眼神看了郝芒一眼,摇摇头,将目光转向iPad:“疯批艺术家,我早就跟你说过,趁早放弃你那不切实际的逐梦演艺圈的想法……”   郝芒根本不管他说什么,直接点开了播放按钮。   一个少年清瘦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中,透过单薄的肩膀,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着一种少年人独有的羸弱,但挺直的背脊也充满了令人过目不忘的坚韧感。   尉川叙一下就改了口:“嘿?长得还挺好看。”   郝芒:“???”   作者有话说:   檀斐:老婆贴贴,要吸吸老婆精气才能活下来这样子   巫辞:变态?   尉川叙:小天师还挺好看!   檀斐:?找死?   ——   搞笑役男二登场!   装神弄鬼三人组到齐~ovo 第23章   ◎“反正有我在啊。”◎   这是郝芒昨天熬夜剪的视频,他把节目组在深夜街头初次和巫辞相遇的场景,以及昨日的跟拍都剪了进去。   “这是谁?你们公司新签的艺人?还不错嘛。”尉川叙一开始还像只多嘴的鹦鹉一样絮絮叨叨。   但随着视频内容的播放,他闭上了嘴,坐直身体,神情认真地盯着画面。   郝芒留心观察着尉川叙的表情变化,见对方的眉头逐渐紧锁,他心中一喜,知道这事有谱了。   把视频来回看了三遍,尉川叙这才放下iPad,身体后倒,靠在椅背上。   他摘下眼镜,抬手揉了揉鼻梁:“这是你们公司新出的剧本?特效精进了不少嘛。如果你是想要投资的话——”   “尉公子,这是实拍,不是特效。”郝芒趁热打铁,将提前打印的策划书递了过去,“如你所见,我们这个招摇撞骗的节目组,竟然误打误撞,偶遇了一位真正的巫师。除了挽救我们节目,我当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你,你这些年不是一直在研究这些吗?所以在成功邀请到这位小天师之后,我连觉都没睡就来见你了。”   郝芒把谎撒得脸不红心不跳,为了把尉川叙骗过来,他算是豁出老脸了。   “真是实拍?没骗我?”尉川叙重新戴上眼镜,接过那份策划书。   “我发誓!我哪敢骗你啊!”   尉川叙草草地翻了几页,很快被上面的一段话吸引了注意。   “巫辞,男,18岁(存疑),巫觋族人,来自巫山,即《山海经》中传说的巫咸国,巫觋文化的发源地,是巫觋族的下任天师(即族长继承人)。巫觋族原本隐居于深山数百年,据说巫辞是为了寻找这片土地上的最后一个神明,在不久前出山了……”   尉川叙的视线在“巫觋族”和“神明”两个关键词之间来回移动。   这些年来,他见了不少民间的神婆巫师,也见过官方盖章认定的道士和尚,有的是卖弄伎俩的骗子,有的是真的有点东西在身上。   但尉川叙始终觉得,这些人都不是他想看的正统古老巫术。   他想知道的古老巫术,是那些自上古就开始流传的神秘文化。   如果郝芒没有撒谎,视频也没有作假,那么,这个名叫巫辞的小天师,并不简单。   “阿叙,我想邀请你来当我们节目的特约嘉宾,而且,管理局那边应该希望你的形象更接地气,更深入年轻人一些吧?”看出了尉川叙眼中的动摇,郝芒连忙说道,“至于通告费,你可以提,但我们不一定能满足……”   尉川叙放下策划书,神态也变得正经和官方起来,就像每一次新闻上出现的那样。   这一次,他没有拒绝:“如果这个小天师真有这么灵,我可以不要通告费。管理局那边,我会去申请,说服上面同意。”   听到肯定的回答,郝芒喜从中来,依然不可置信地问:“你是说,免费来参加节目?”   “对。”尉川叙推了推眼镜,视线再次落到iPad屏幕上,“前提是,你给我看的视频,必须是真的。”   “肯定是真的!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郝芒嗖地站起来,拿起iPad,像一阵风一样朝大门冲去,“我有事先走一步,合同晚上发你!不许反悔!爱你哟!爱你爱你!”   听着大门传来关门的声响,尉川叙收回目光。   他拿起手机,刚打开视频软件,便在首页热门推荐上看到了巫辞的脸。   推荐语是“#惊!节目组深夜撞邪,过路外卖小哥竟是真天师#”。   尉川叙笑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看着少年的清俊的面孔:“巫觋族小天师吗……”   -   下午,正在寿衣专卖店帮客户试穿寿衣的巫辞接到了郝芒的电话。   “小天师,我给你发的协议你看了吗?考虑得怎么样了?”手机那头的郝芒语气无比热切。   “我看了,你们开的条件都挺好的。”巫辞戴着蓝牙耳机,一边回答,一边将身上的黑色寿衣脱下来,“但我还没有考虑好……”   “是这样的,上次我忘记告诉你了,除了你之外,我们还邀请到了另一位重要的嘉宾。”郝芒立刻说,“他叫尉川叙,祖上是皇帝身边负责记录大小祭祀事宜的神职史官,如今的尉家是专门研究传统鬼神文化的学术世家。尉川叙本人是国家阴阳事务管理局的人,他自己对古代巫术文化也很有研究,你不是在找神吗?说不定能从他那里获得什么帮助。”   前面那些噱头在巫辞耳中都没那么重要,真正吸引他的是最后那句话。   “真的吗?”巫辞动作一顿,向郝芒确认,“他真的对这方面很有研究吗?”   “千真万确,尉家在这一块还是有很广的人脉的,我可以把他的资料发给你,还有一些他的新闻发言视频。”一看有戏,郝芒连忙保证,“尉川叙一定会倾尽所能帮你的,不过前提是你得上节目,配合我们,好好表现。”   “那好,我答应你,可以参加节目。”这一次,巫辞不再犹豫,“我现在还在打工,等我忙完了就立刻和你联系。”   结束通话,他将刚才换下来的黑色寿衣折叠好,交给寿衣铺老板:“老板,就要这个了,麻烦你帮我把这套和挑的鞋帽都包起来。”   “好嘞。”寿衣铺老板接过衣服,转身去里屋打包了。   巫辞站在柜台前,回想着刚才和郝芒的通话内容。   他之所以同意参加节目,是因为正如之前肥肥所劝说的一样,可以通过节目和互联网来扩大范围,加快寻找那位神明的速度。   但是,他这样大张旗鼓地寻找神明,也一定会招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更有可能,在找到那位神之前,巫辞自己会先被一些更危险的人盯上。   但他实在管不了这么多了,已经耽误了十八年,如今那裂缝已经到了什么程度,谁也不知道。   光凭他一个人的力量,简直就是大海捞针,不知道要猴年马月才能找到那位神。   想到这里,巫辞轻轻叹了口气,忍不住自言自语:“真的要去吗?”   檀斐正坐在柜台上,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店里挂着的各式寿衣。   听到巫辞的提问,他抬起头,瞥了对方一眼:“有钱赚,还能扩展人脉,也不亏。”   “反正都得试试。”像是回应檀斐的话语一般,巫辞点点头,自我鼓励,“无论什么方法。”   看到他那副单纯又认真的模样,檀斐原本冷冽的眉眼也跟着柔软下来。   “怕什么。”他嗤笑一声,从柜台上轻盈地跳下来,站在巫辞跟前,伸了个懒腰,“反正有我在啊。”   作者有话说:   见面倒计时!   本文将于6.25(周六)入v,会有大肥章掉落,感谢大家支持ovo 第24章   ◎谁吃醋???◎   节目组推进速度很快,五天后,巫辞收到了Mary发来的通告和台本。   同时收到的,还有第一笔通告费的预付款。   “好多钱!”巫辞美滋滋地数了数银行卡余额,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开始认真看台本。   听到巫辞的感慨,檀斐翘了下唇角:“你可真是个小财迷。”   他站在巫辞身后,微微俯下身,低下眼,视线落到巫辞手里的台本上。   作为特邀嘉宾,新一期直播主题无疑是围绕着巫辞展开的,他们将在节目中对巫辞的基本信息进行介绍,并让他展示一项特殊技能。   除了巫辞,他们还邀请了其他两位嘉宾,以及一位职业主持人。   在写台本的时候,节目组特地征求了巫辞的意见,询问他是否能把下山原因即“寻找神明”在节目中讲出来。   一来是为了帮巫辞扩散求助,集思广益,二来也为节目增加噱头,吸引更多观众。   当然,增加噱头是主要目的。   当时巫辞是同意了的,对他来说,既然自己已经决定上节目,那么就等于默认“找神”这件事是可以说的。   读完台本,巫辞放下手机,思考了两秒,忽然站起身,走到衣柜前,打开两扇柜门。   看到他的动作,檀斐就知道,他在考虑穿什么去录节目。   “还挺在意形象。”檀斐笑了一声,慢慢踱步到巫辞身后。   正如檀斐所料,巫辞正是在想着上节目要穿的衣服。   但其实他也没有什么好纠结的,因为他的衣柜几乎是空荡荡的,只有两套工作服和两套便装,选择少得可怜。   巫辞将视线转向挂在衣柜角落里的那套巫袍。   这是他下山时穿的那套,他十分爱惜,洗干净后整齐地挂在柜子里,平时不轻易拿出来。   巫辞伸出手,取下这件巫袍。   “要穿这身上节目?”檀斐站在他身后,抱着胳膊,“也行,还算隆重。”   没想到,巫辞只是轻轻抚了抚巫袍上的褶皱,又把它放回了柜子里,拿起了另一套便服。   这套衣服是一件清爽简单的灰色T恤和一条浅色牛仔裤,是肥肥带他去附近的夜市摊上买的,叫价二百,被巫辞杀到五十。   虽然是便宜货,但穿在巫辞身上,被他出尘脱俗的气质一衬,反而并不显廉价。   “这套?”但檀斐却表现出毫不掩饰的嫌弃,他一脸勉强地拧着眉,“也行吧。戴上你那串木珠子,好歹像个正经巫师。”   巫辞关上柜门,将拿出来的衣服放在床边,走到书桌前,打开那个铁皮盒子。   里面摆着他平时不离身的法器:一串小叶紫檀挂珠,一对雕花银手镯,两对符纸耳坠。   符纸耳坠一共两对,一黑一黄,黑的是从巫山上带下来的,黄的是下来后巫辞自己做的,平时黑的不轻易戴。   “明天带上你们一起去。”他爱怜地摸了摸铁皮盒,“自古以来,男子娶妻得有三金,巫师出门也得有三件法器。”   “娶妻?三金?”檀斐扬眉,表情看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有这时间不如再打份工,娶什么妻,别想一些有的没的。”   节目录制时间定在第二天下午三点,巫辞算了算时间,发现还能腾出一个上午打工,于是给妙老板打了个电话:“姐,我明早有空,可以帮我接点单子吗?……对,就干到下午一点半,我三点有事。”   看着他神采奕奕的模样,檀斐伸手扶额:“……我让你再打份工,可没让你往死里干啊。”   -   第二天中午,跑完最后一单的巫辞回到家,随便吃了点东西,冲了个澡,换上昨天选好的干净衣服,骑着小电瓶,载着一只懒洋洋的恶鬼提前来到了节目录制现场。   为了做好改版后的第一期节目,郝芒狠狠下了血本,租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演播厅。   为了应对节目中可能出现的各种突发状况,他还请了一组专业的节目录制团队过来帮忙。   看见巫辞,负责接待的Mary高兴地跟他打了声招呼,将他带到后台休息室:“小天师,你先在这里稍做休息,录制开始前会有人来提醒你们。”   “好,谢谢。”巫辞笑着点点头。   他礼貌地敲了敲紧闭的门,随后伸手转动门把手,刚把门推开,便对上两双齐刷刷看向自己的眼睛。   里面已经坐着两个人了。   巫辞没有急着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留心观察了一下他们。   从打扮判断,一位是年过半百的老道士,另一位则是身材高大的萨满女巫。   老道士手持拂尘,一身规整法服,头戴元始冠,上穿黄纱褐,下着绛纱裙,身披九色离罗帔,脚穿高筒复底道靴,装束极其华丽浮夸。   道教对于着装有着较为严明的等级区分,巫辞从服装判断,这是一位三洞大法师级别的人物。   至于另一位萨满女巫,毫不逊色,她头戴一顶神帽,两支夸张的鹿角高耸于帽顶,帽檐垂着飘带,身上穿一件由白羽毛织成的神袍,肩上搭着神坎肩,戴一双狍皮神手套,貂皮贴边的神裙刚刚及膝,同样缀满飘带,上面琳琅满目,绘有龙、虎、蛇、蛙等动物图腾。   巫辞看着她头上至少几十斤重的鹿角神帽:“……”   这两位高人坐在一起,竟然像两只争奇斗艳的孔雀,一个比一个花哨,让人移不开眼睛。   站在巫辞身后的檀斐直接笑出声:“噗。”   他抬起下颌,指指老道士:“这个,像天地银行面额一个亿的彩色冥钞。”   接着,他的目光又转向萨满女巫:“这个,像从三万年前来的钻木取火的原始人。”   就在巫辞观察着这两人时,他们也在谨慎地观察着巫辞。   但是巫辞穿得像个平平无奇的大学生,又长着一张纯洁无辜的小脸,怎么看都不足为惧。   做出这样的判断后,女巫和道士都暗暗松了口气。   沉默几秒,巫辞主动打破眼前的尴尬气氛。   他向两人点点头,露出灿烂的笑容:“你们好啊,二位也是节目嘉宾吧?”   见这少年主动开口问好,语气还无比热络,萨满女巫也赶紧站起来:“你好你好,是的,我们也是嘉宾。”   老道士只是看了看巫辞,没有接话,摸了摸蓄得长长的胡子,一副长辈看小辈的傲慢表情。   巫辞也没在意,顺手合上门,走到一张空椅子前坐下,檀斐则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   见巫辞坐下,萨满女巫也坐了下来。   巫辞留意到,那位年轻的萨满女巫一直搓着手,努力维持着局促的笑容,似乎有点紧张。   老道士虽然看上去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但一双眼睛却滴溜溜地转,在暗中默默打量着巫辞。   巫辞一看过去,他就马上转开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巫辞:“……”   我已经发现你在偷看我了。   眼见气氛再次凝固,巫辞正打算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气氛,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   这道敲门声如同救命符,三人一鬼同时扭头朝门口看去。   与此同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气质卓越的年轻男人出现在门口。   他眉目俊朗,戴一副金丝眼镜,一头打了发蜡的黑发梳得一丝不苟,浑身散发着文雅的气质,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灰色西裤,没有打领带,看起来休闲却不失体面。   一开门就蓦地对上三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尉川叙不由得愣了一下:“?”   但他毕竟是阴阳事务管理局的对外发言人,处理这种小场面,对于尉川叙而言,完全是游刃有余的事情。   他立即恢复了自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开口笑道:“大家都到齐了啊。你们好,我是新来的节目主持人,名字叫尉川叙。”   听到“尉川叙”这个名字,巫辞立刻将眼前的人和郝芒发给自己的资料联系起来。   是他!那位研究鬼神文化的嘉宾!   尉川叙的视线在三位嘉宾脸上逐一扫过,最后停留在巫辞那张清秀白皙的脸上。   看着这位眼眸如同小狗一样清澈灵动的少年,尉川叙像老熟人一样,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你好啊,小天师。”   没想到尉川叙竟然会主动和自己打招呼,巫辞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你好,主持人。”   因为从对方的神态和言辞间感觉到了友善,巫辞对尉川叙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反倒是站在他身边的檀斐不悦地眯起眼,不爽地抱起胳膊,一双漆黑的眸锐利地盯着尉川叙。   这人谁啊?怎么一副和谁都很熟的样子?眼睛盯着哪看呢?   作者有话说:   檀斐:警惕.jpg   尉川叙:突然背后一凉。   ——   不是情敌哈哈哈,男二是钢铁直男。 第25章   ◎到底谁吃醋???◎   尉川叙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这个房间里看不见的第五人盯上了。   他看向其他两位嘉宾,和颜悦色地说:“节目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各位跟我一起去演播厅吧。”   众人纷纷起身,随着尉川叙来到演播厅。   因为郝芒贷款请了专业团队,节目组一改往期的简陋与贫寒,这一次的舞美设计得十分别致,场地三面被高高的木架所包围,架子上摆着成百上千盏点燃的油灯,密密麻麻的火光一齐摇曳晃动。   三个木架所围起来的场地摆放着一长一短两张红木沙发,沙发前是一张八仙桌,一张纹路繁复精美的巨大地毯铺在地上,仔细一看,上面竟然还绣着梵文。   似乎是为了营造神秘氛围,八仙桌上摆着一座精美的掐丝珐琅香炉,炉中点着一炷黄线香,香炉前摆着三个莲花玻璃制品,莲花中心各有一个点燃的蜡烛,两张纸人摆在莲花前,身上也各压着一个点燃的小蜡烛。   几道红线围着桌腿绕了几圈,桌腿上面贴着几张鬼画符般的黄符纸,红线上挂着几个招魂铃。   的确是非常刺激的布景,尤其是在关上灯后,灵异片氛围感直接溢出来。   跟在众人身后的檀斐只扫了一眼,便不屑道:“不伦不类,故弄玄虚。”   巫辞在进门的时候先留意到了八仙桌下的符纸,但符纸上的纹路只是随手画上去的,只作布景用,并没有任何法力作用。   他再逐一看向其他处,演播厅被布置成了一个法场的样子,却杂糅了佛教、道教和其他一些民间信仰元素。   一般懂行的人会避讳这种情况,想来负责舞美和道具的人并不懂个中讲究,似乎只是为了追求舞台效果。   见没有什么冲撞,巫辞就没有多说什么。   他视线再一转,就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神态当即一松,笑着向他们招了招手,做了个口型:嗨!   Mary和摄影师冲巫辞招手,郝芒也冲他笑了笑。   巫辞不知道的是,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一旁的尉川叙看得一清二楚。   留意到巫辞的小动作,尉川叙眼中的探究更深,对这位小天师也越发好奇起来。   但尉川叙并不知道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的小动作也被一旁的檀斐看在眼里。   檀斐抱起胳膊,皱着眉,冷冷地盯着尉川叙看。   这小子真烦,而且看起来还挺会装的,他到底想干什么?   和郝芒打了声招呼,尉川叙示意可以开始直播了。   “三位嘉宾请坐。”他朝一旁的沙发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的节目现在正式开始。”   等三位嘉宾坐下,尉川叙也跟着坐下来。   在身后无数晃动的烛光中,尉川叙习惯性地捏了下镜框,看向摄影机,露出标准的职业微笑:“各位直播间的观众,各位嘉宾,大家下午好。欢迎各位来到《撞邪直播间》节目,我是主持人尉川叙,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在本期节目开始前,节目组就做了预热,提前放出了三位特邀嘉宾和主持人的信息。   得益于尉川叙的特殊身份,他们不仅争取到了平台首页的宣传版面,还获得了提前在直播间守候的前所未有的庞大数量的观众。   此时,等待已久的观众们纷纷刷起弹幕。   【叙子哥,我来了!】   【我去,这主持人忒帅,不过怎么感觉有点眼熟?】   【节目组怎么回事?突然换风格了?这次还挺用心的。】   【来看我们娜娜啦!娜娜加油!】   很快,弹幕就有人对尉川叙的身份进行了科普。   【这个主持人叫尉川叙,就是经常在热搜上出现的那位阴阳事务管理局的新闻发言人。居然能请来官方的人当主持人,这节目组背景挺硬的啊。】   【!!!节目组中彩票了?怎么请到尉家儿子的?】   【笑死,说节目组背景硬的是没看过他们之前的傻逼直播吧,那是碳基生物能整出的节目?】   自直播开始,郝芒就一直在后台留意着直播间的评论,紧张得手冒冷汗。   “相信大家对我们这个节目还很陌生,不过没有关系,让我带各位一起重新认识一下。”面对镜头,尉川叙完全不需要台本,无论是笑容还是台词都无比完美,“《撞邪直播间》是由椒花雨娱乐公司出品,国家阴阳事务管理局特别支持的一款灵异直播节目,旨在带领各位观众探索现实生活中各种不可思议的灵异现象。”   说罢,他转过头,看向嘉宾席,逐一进行介绍:“这一次,我们请来了三位特别的嘉宾,他们分别是来自中原的道教三洞大法师归雅子,北方的萨满女巫阿茹娜,以及来自南方的巫觋族小天师巫辞。”   巫辞跟着其他两位嘉宾一起站起身,向镜头鞠躬。   随后,在尉川叙的引导下,从最年长的归雅子开始,三位嘉宾一一进行自我介绍。   归雅子今年已经六十九岁,自称是道教创始人张天师张道陵的正统直系弟子,如今已经是三洞大法师级别的人物。   他特地在镜头前展示了自己身上的法服:“我们道教的规章制度非常讲究,这是只有三洞大法师才能穿的法服。”   在强调自己“张天师正统传人”的身份时,归雅子对镜头皮笑肉不笑地说:“如今世道混乱,妖魔横行,江湖骗子层出不穷,各位小友务必擦亮眼睛,仔细甄别那些自称天师的江湖骗子,莫要被歹人骗了钱财。”   在场的人都听出来了,归雅子意有所指。   虽然他一直笑眯眯的,但却能从他的话语中听出来,归雅子十分介意刚才尉川叙称巫辞为“小天师”。   在场的除了尉川叙和巫辞,其他人的表情多少有点尴尬。   尉川叙是深藏不露,至于巫辞,他只是温和地笑了笑,看起来并没有放在心上。   背靠着墙懒懒站着看戏的檀斐抱起胳膊,扬扬眉:“你倒豁达。和你比,这老头子还需要再修行五十年。”   虽然巫辞没有反应,但直播间的观众可不客气。   【我看你也不像正经道士啊,穿得跟个花蝴蝶似的,真是张天师传人吗?该不会是骗子吧?】   【这个归雅子在我们这一代的道教圈子还挺有名的,到处蹭,那些真正得道的道教大师都看不上他,没想到他年纪这么大还出来走穴呢】   【小天师还挺沉得住气的,被内涵了还能笑得出来,心态真好】   阿茹娜今年才刚十七岁,比巫辞还要小一岁,因为在短视频平台直播为人算命,又是外籍在华的身份,短时间内迅速吸粉,小小地走红了一把。   节目组也正是看中了阿茹娜的流量,趁热打铁将她请来。   阿茹娜个子高挑,皮肤偏向古铜色,脸上有一些细小的雀斑,开口就是流利的东北大碴子味:“内个,我虽然从小在东北长大滴,但我其实是个蒙古人。”   自我介绍到一半,她像是承受不住脑袋上的重量,脖子突然一歪,赶紧伸手扶住头上的鹿角神帽。   见状,尉川叙立刻起身,伸手作势要为她扶头上的帽子:“还好吗?需要帮忙吗?”   “嗐,没事儿,早习惯了。”阿茹娜单手扶住脖子,自己将脖子正了回来,洒脱地冲尉川叙摆摆手,“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嘛。”   看着阿茹娜头上长长的两根鹿角,尉川叙十分担忧她的颈椎状况:“脖子真的没事吗?这顶神帽有多少斤啊?”   “嘿嘿,也就一百八十来斤吧。”阿茹娜笑嘻嘻的。   尉川叙配合地“哇”了一声,转头看向镜头:“直播间的观众朋友们,你们知道吗?萨满只有戴上神帽的时候才能作法。”   听到他的介绍,阿茹娜的表情有点惊讶:“呀,您的知识还真渊博呢,这都知道。”   “我听导演说,阿茹娜今天特地为观众朋友们带来了一个萨满巫师的小小表演。”尉川叙笑了笑,推了推眼镜,露出期待的表情,“阿茹娜,现在能请你为我们展示一下吗?”   阿茹娜没有推脱,大大方方地站起身:“那我就献丑了。”   沙发上的巫辞和归雅子不约而同地坐直了身体,用好奇的眼神看着这位同行,想看她会带来什么样的术法。   连见多识广的尉川叙也退到了一边,露出十分感兴趣的表情。   因为自己是冲着巫辞来的,他对阿茹娜和归雅子的了解其实并不多,他也是在直播开始前才拿到其他两位嘉宾的资料。   阿茹娜走到场地正中央站定,两臂平放于胸前,手心朝上,气沉丹田,深吸一大口气。   巫辞有些紧张地双手握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阿茹娜,生怕错过任何精彩瞬间。   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阿茹娜缓缓将吸进去那口气吐出来,忽然一抬下巴,“哗”一声朝空中喷出一道熊熊烈焰!   尉川叙脸上的期待凝固了一下:“……啊。”   见状,檀斐不由得别过头,哼笑一声:“就这?”   【………………真不该对这个节目抱有任何期待,下一个表演是胸口碎大石?】   【糊弄谁啊!我在路边随便找一个杂耍班子都会啊!这算什么萨满巫术啊!】   【这不就是阿茹娜每次直播都会表演的小把戏吗,能不能换一个新鲜的】   【嗐,网红就是网红,上不得台面,不该抱什么期望】   “你们可憋小看这火啊,这是三昧真火,不是凡火。”喷完火,阿茹娜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表情自豪,“三昧真火是由精、气、神三昧练成的神火,普通凡人他是碰不了这种火滴。”   “太精彩了。”虽然非常失望,但尉川叙依然保持着一个主持人应有的素养,违心地微笑鼓掌,“感谢阿茹娜为我们带来的三昧真火。”   归雅子虽然没有发表感言,但是脸上已经浮出了轻蔑的微笑。   熟悉尉川叙的粉丝可并不买账。   【hhhh开始了开始了,体面人叙子哥的违心表演:《都挺好》】   【叙子哥的职业素养真的很高了,不愧是新闻发言人】   【前面的都在说什么?主持人不是在夸她吗?】   【尉川叙出生神职史官世家,祖祖辈辈研究鬼神文化,你觉得他真看不出这是江湖把戏吗?】   【“三昧”是佛教梵文,“真火”是道教词语,和你萨满有啥关系啊?就硬蹭】   【归雅子:我真的栓Q】   “也太厉害了吧!怎么做到的?”只有巫辞真情实感地鼓起掌,毫不掩饰脸上的崇拜与钦佩,“阿茹娜,这招可以教我吗?我好想学。”   “当然可以了。”阿茹娜回到他身边坐下,爽朗一笑,“下节目了加我微信啊,我教你,有空咱俩多切磋切磋。”   “好!我也可以教你别的。”   檀斐:“……”   联想到昨天巫辞说的什么“娶妻”什么“三金”,现在还没下节目就跟小女生约好互加微信,他抱着胳膊,一双黑眸直直看着巫辞,看不出情绪。   巫辞根本不知道有人正在盯着自己,仍然兴高采烈地跟阿茹娜讨论着三昧真火的修炼方法,两人聊得热火朝天。   檀斐:“……”   檀斐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轻嗤一声,掌心倏地燃起蓝色幽冥鬼火。   “不就是个三昧真火?我可以教你更厉害的。”   作者有话说:   忍了25章的某人终于蠢蠢欲动要现身了。   v章0点更哈,是超级大肥章ovo   搞个抽奖玩下,感谢大家支持!   ——   贴个预收《在死对头面前崩人设后我爆红了》文案,求收藏~   作为新人男团里年纪最小的全能ACE,阮轻对外营业的人设是完美万人迷,乖巧懂事,美貌与实力并存。   阮轻对自己的人设十分满意,直到他的死对头,队长祁司在夜店撞见他抽烟喝酒骂脏话的样子。   祁司:“啧。”   阮轻:“……”   -   又拽又A的祁司是队里的人气Top,阮轻一直嫌他是个恃才傲物的Bking。   被祁司撞破真面目后,阮轻干脆破坛子破摔,在他面前完全放飞自我。   面对阮轻的挑衅,祁司不为所动。   某次舞台上,在完成一支高强度舞蹈后,旧伤复发的阮轻因体力不支而脚底打滑。   离他最远的祁司瞬间冲上来,将他护在怀里,两人双双摔下舞台,脸对脸近距离对视的镜头被投放到了大屏幕上。   台下粉丝看到,阮轻不仅没有立刻起身,反而眯着眼冲祁司笑了一下,低下头,贴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然后,向来冷酷的祁司,居然脸红了。   全场鸦雀无声:“……”   当晚热搜上,一对新的CP诞生了。   -   男团爆红后,阮轻突然被人放出黑料。   在一段视频里,阮轻翘着腿坐在夜店卡座沙发上抽烟,眼尾泛红,面前摆着大大小小的酒杯。   周围的男人都在抢着为他倒酒,而阮轻一改往日谦逊有礼的乖巧模样,仰着一张漂亮高傲的脸,傲慢拒绝:“莫挨老子。”   营销号:人设塌了!阮轻根本不是什么乖乖仔!撒谎精!   黑粉:我们早就说过他跟祁司是假的!赶紧解绑,不要再吸血祁司了!   没过多久,有人放出了视频的下半段。   夜店里,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径直穿过人群,在阮轻面前停下,整个人散发着强烈的戾气。   他扫视周围一圈,脸色又臭又冷:“都滚开。”   周围人吓得纷纷散开,阮轻努力睁着醉意朦胧的双眼,眼波流转地盯着男人:“惨了~我老公来了。”   祁司冷着脸,直接将他横抱起来:“回家。”   网友:??我没看错吧??这是祁司???阮轻刚才叫他什么???   唯粉:原来哥哥私下竟是钓系美人,感觉比营业人设更带感了!!   CP粉:呜呜呜,他好爱他,搞到真的了。   【装乖作精受×狠拽痞子攻】 第26章   ◎扣1,佛祖跟你一起笑◎   巫辞自然是听不到檀斐的吐槽的, 下一个就轮到他进行自我介绍了。   面对着聚光灯和镜头,巫辞笑容有些羞赧,但依然落落大方, 眼神丝毫没有闪躲:“大家好, 我是来自巫山的巫辞, 今年十八岁,三个月前刚下山来到帝都。我是一名职业巫师,大家也可以叫我小天师。”   与前面两位隆重的嘉宾不同,他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 笑容和煦纯洁, 虽然可信度在服装这一块下降了不少, 但漂亮单纯的外表一下子就俘获了观众的心。   【什么职业巫师!!!明明是我失散多年的亲鹅子!!!】   【他笑起来好干净好可爱啊,节目组去哪请来这么漂亮的小嘉宾的?】   【等等……有没有人和我一样觉得这个小天师很眼熟啊?】   【前面的+1,他好像是上一期节目里面那个路过顺便帮忙超了个度的外卖小哥???】   尉川叙毫不掩饰自己对巫辞的兴趣,巫辞话音刚落, 他就立即接话:“职业巫师?小天师, 你在哪里拜师学艺呢?”   听到尉川叙迫不及待的提问,檀斐蹙起眉,不悦地盯着他。   这人怎么像只赶不走的苍蝇一样烦人。   面对提问,巫辞礼貌地回答:“我是巫觋族人,我们一族世代都是巫师。”   “原来是祖传的。”尉川叙笑着点点头,突然转回之前的话题, “刚才归雅道长提到自己是张天师的直系传人,巫辞,你也是天师, 莫非你跟归雅道长同宗同源?”   不等巫辞回答, 归雅子轻抚着自己的拂尘, 微笑着说:“贫道未曾听闻道教还有一支名为巫觋的旁系分支,或许‘小’天师所属一派是来自民间自发形成的民俗信仰,并没有获得官方认证。”   归雅子虽然面带笑容,但话语的内容却十分刺耳,让人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众所周知,秦始皇一统天下后,道教逐渐发展并成为了被统治阶级认定的国教。为示正统,朝廷破山拆庙,禁绝淫祀,民间不合礼制的祭祀信仰一律被打成旁门左道。   气氛一下就紧张起来,众人的视线落到了巫辞身上。   面对归雅子的高傲,以及他话语中明里暗里的贬低拉踩,巫辞不羞不恼,只是微微一笑:“‘天师’只是一个称呼。说到同宗同源,应该是道教文化吸收了巫觋文化才对,又何来旁系分支一说?”   他的语气不卑不亢,既不失体面,又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和态度。   巫辞尊重不同的信仰,也愿意友善交流,但他绝不容许任何人诋毁和侮辱巫觋族,这是他的底线。   在巫辞说出这番话后,归雅子的表情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这么刚。   但他也没打算让步,而是以一种年长者的身份和气魄,企图优越地站在制高点来教育和压迫巫辞:“年轻人,道教是我们自古以来土生土长的宗教信仰,连历代皇帝都要敬让三分。贫道能够理解,现在的新一代已经丧失了信仰,可以不信,但,不能用歪门邪道加以污蔑。”   话到这步,两人之间针锋相对的意味已经十分明显了。   面对逐渐浓郁的火药味,场外的郝芒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道与巫的交手,加上尉川叙坐镇,这绝对会是这期节目中的爆点!   郝芒一边全神贯注地盯着巫辞,期待着他的回答,一边兴奋地低声交代Mary:“快,给特写。”   檀斐扫了一眼坐等吃瓜的在场众人,冷哼一声,手心翻转朝上,掌中倏地冒出一簇幽幽的蓝绿色鬼火。   就在他准备施法封了归雅子的嘴时,巫辞反而微微一笑:“老先生,您别激动,您说的,也没有错。”   听到巫辞的话,檀斐掌心的火焰倏地熄灭。   他看向巫辞,收回手,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听巫辞这么说,归雅子表情露出掩饰不住的得意,以为他认怂了。   然而,巫辞眼中带笑,和颜悦色地说:“道教创立于东汉末年,前身是先秦以前便存在的巫觋文化。道教神明体系同样是建立在远古神明体系的基础上,随着历史的发展,逐渐形成了后来完整的道教神明体系。所以,我说的,也没有错。”(1)   没想到他一张口就是引经据典,还说得十分有条理,归雅子原本抚摸拂尘的动作僵住了。   一旁吃瓜的尉川叙在心里嚯了一声,感觉事情变得更有趣了。   还能找到历史依据,看来这个小天师真的有点东西,不像是脑袋空空肚子里毫无墨水的草包。   观战到这里,尉川叙适时地发挥了主持人的控场能力:“归雅道长,这点我倒是可以帮小天师做证。在现有的鬼神文化记载中,道教的形成的确融合了当时的诸多民间信仰,尤其是原始巫教文化。”   显然,归雅子还是忌惮尉川叙的,见他开了口,不好再说什么。   他装模作样地摆摆德高望重的长辈架子,语重心长地对巫辞说:“尉小友说得极是。年轻人啊,做人要心胸宽广,这一点你要多向尉小友学习,以后你自会收获应有的福报。”   正如郝芒所料,在巫辞和归雅子进行着还算友善的辩论时,评论区早就吵得不可开交。   【小天师说得没错啊,原始人本来就信仰巫术,那时候道教还没出现呢!】   【这和心胸宽广有什么关系?老头子是找不到话说,开始倚老卖老扯皮了是吧?】   【这都不生气,小天师脾气真好。】   【我觉得归雅道长没错,道教本来就是我们自己的本土宗教,难道我们要丢了文化自信,去相信外来宗教吗?】   【这和文化自信有什么关系?多读点书吧,巫教才是源。】   【神棍争霸赛,打起来打起来!】   面对归雅子长篇大论的说教,巫辞保持着礼貌的战术性微笑,没有接话。   见状,尉川叙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回了巫辞身上:“那么小天师,你下山之后,一直在当巫师替人驱邪祈福吗?”   聊回轻松的话题,巫辞又变回了开朗单纯的模样:“当了,但没有完全当。”   尉川叙:“哦?”   巫辞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现在信巫觋的人不多了,为了糊口,我大多数时间都在打零工。”   虽然已经提前了解过巫辞的信息,知道他平时会干一些杂活,但为了呈现节目效果,加上自己也很好奇,尉川叙继续追问:“那么,你平时都做一些什么工作呢?”   “只要给钱,什么都干。”巫辞不假思索地回答,“比如帮客户试穿寿衣,试睡棺材,披麻戴孝抬棺出殡什么的。”   尉川叙:“???”   檀斐:“噗。”   【???】   【??????】   【?????????】   “我听说,小天师今天带来了自己平时的工作用物,想要展示给观众朋友们看。”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尉川叙用手背抵住嘴唇,强忍笑意,轻咳一声,“因为节目组保密,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现在我和观众朋友们一样好奇。”   巫辞转头看向一旁的节目组:“需要麻烦工作人员帮忙抬上来,辛苦了。”   场外的莉莉妹比了个“OK”的手势。   “抬……上来?”连阿茹娜也忍不住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五分钟后。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摆在场地中央那口乌黑发亮的棺材。   这一次,连尉川叙都忍不住震惊地推了推眼镜:“棺材?!”   【?????】   【????????】   【????????????】   巫辞站在棺材边上,自豪地向他们介绍:“这是我试睡过的棺材,客户觉得很满意,刚好棺材铺在搞第二件半价的年终促销活动,客户就买了一个送我。”   说到这里,他眼睛弯弯,笑吟吟地感叹一声:“真是慷慨大方的客户呢!这个棺材很贵的,我要把它带回家,等我死了就用它装我尸体。”   尉川叙:“……”   尉川叙:“这个棺材你平时放在哪里?”   巫辞伸出手,爱惜地摸了摸光滑平整的棺材板:“我家太小了,放不下,只能暂时寄放在我打工的店里。”   尉川叙瞳孔地震:“你老板竟然同意了?!”   “同意了呀,为什么不同意?”巫辞有些奇怪地扭头看他。   看着他坦然的表情,尉川叙觉得好像自己才是那个不正常的:“你……你在什么地方打工?”   “妙妙香烛专卖店,丧葬一条龙服务了解一下吗?我来抬棺我来出殡,披麻戴孝挖坑埋你,保证全程服务到位,让你宾至如归。”听到他的提问,巫辞瞬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一通介绍,“现在我们店里在搞优惠大酬宾,提前预订可获赠免费超度机会一次,很划算的!我亲自超度,平时要五百一次。”   尉川叙:“……”   虽然心情很复杂,但他还是礼貌地收下了那张名片:“……虽然暂时不需要但还是要谢谢你啊。”   “不客气!”巫辞依然十分热情地介绍着业务,一双杏眼亮亮的,“帮忙介绍客户还可以免费领取精美花圈一个,我亲手扎的,可结实了。”   尉川叙:“……”   尉川叙:“谢谢啊,录完节目加个微信,我朋友圈帮你转发,花圈先存你那吧,我死的时候会领。”   阿茹娜:“噗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也有点想要!”   巫辞:“都送都送,来的都有。”   看着一本正经认真带货的巫辞,檀斐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   【救命啊hhhhhhhhh只有小天师一个人在认真带货的直播间】   【尉川叙:我真的会谢】   【扣1佛祖跟你一起笑】   【小天师直接掏出名片是我没想到的,更没想到的是叙子哥居然!收!下!了!】   【我看你就是想要他的微信】   介绍完自己这口棺材,巫辞又展示了数十张各式棺材的照片:“这些都是我替客户试睡过的棺材,一共九九八十一口。”   尉川叙:“……真的躺进去吗?盖上棺材板的那种?”   巫辞点点头,指着旁边那口棺材,颇为贴心地问:“要躺下试试吗?这口棺材很贵的,是店里最舒服的一口,我选了好久,是千年老粽睡了都不愿起尸的程度。”   “啊那倒也不必了。”怕自己被钉死在棺材里,尉川叙迅速转移话题,看向棺材,“对了,这棺材里面有东西吗?可以打开看看吗?”   【叙子哥你干吗问这个!!我真的好害怕棺材里面躺着客户!!】   【千年老粽能有你恐怖吗小天师!你就是活阎王!】   【救命啊为什么又恐怖又搞笑啊SOS】   “那我继续介绍。”巫辞掀开棺材盖,弯腰从里面抱出一块水泥板,“看这个!”   尉川叙定睛一看,本来好不容易维持的笑容瞬间凝固,似乎还裂开了一条缝:“墓、墓碑?!”   “是的,这是我亲手刻的墓碑。”巫辞看起来清瘦,可只用一只手就轻松抱起那块沉重的水泥板。   他对着镜头,神色自豪地介绍自己的劳动成果:“注意了美眉们!巫觋族天师唯一传人纯手工打造,内含888道纯手写超度符,一旦使用,立即往生,童叟无欺,绝对划算,欲购从速,量大从优!直播间的美眉们,千万不要错过哦!”   说完,巫辞似乎看到了众人脸上惊惧的表情,又安慰地补充了一句:“不必惊慌,这是展示用的样品,不是我从坟地里刨出来的。”   尉川叙:“……”   还不如不解释呢!!!   没看错的话,墓碑上面刻的,似乎是巫辞自己的名字……   我超度我自己???   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可爱突然被公之于众,檀斐虽然心里有些不爽,但依然忍不住勾起唇角。   此刻,直播间的弹幕从一排排问号,变成了一排排省略号。   【…………………………】   【。。。。。。。。。。】   【::::::::::】   展示完自己的得意之作,巫辞小心地将墓碑放回棺材里,随后从里面拿出一套黑色寿衣。   “还有这个,是我在寿衣店帮客户试穿寿衣时选的,客户很满意,订了两套,送了我一套。”他将寿衣拿到自己面前比画,动作十分谨慎,肉眼可见的爱惜,“质量真的很好!里面还绣着金线。刚好我缺一套冬天的睡衣,真是雪中送炭呢!”   尉川叙在镜头前向来得体的神态终于绷不住了。   他震撼地看着巫辞,眼镜滑到了鼻尖,嘴角微微抽搐:“你拿这个当睡衣???”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我笑得喘不过气来了救命啊hhhjjjkkkh】   【叙子哥:我是谁我在哪,我现在只想来一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尉川叙:我直接养胃】   短短十分钟,尉川叙受到了此生前所未有的强烈冲击。   他沉重地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抬手揉了揉睛明穴。   随后,尉川叙戴回眼镜,抬手拍了拍巫辞的肩膀,满脸爱怜地说:“崽啊,我们打一点阳间的工吧。”   巫辞展示结束后,工作人员将棺材抬走,嘉宾们也重新坐回了沙发上。   阿茹娜神色还带着震惊,似乎尚在回味刚才的冲击,忍不住问巫辞:“小天师哇,你下山就是为了打工挣钱吗?”   听到这个问题,巫辞神色一凝,不过很快就恢复了笑意,开口回答:“我下山是有别的事情要办。”   “对你来说,还有比赚钱更重要的事吗?”连归雅子也忍不住插话。   巫辞顿了顿,脸上洋溢的笑容渐渐消散,明亮双眸中的神色也沉了下来。   “在我们巫觋族的传说中,五百年前,天上遭遇了一场浩劫,诸神陨落,只有一位神明在巫觋族的帮助下逃到人间,陷入沉睡,因此得以幸存。”每当说到和巫觋族有关的事情,他的态度总会变得格外认真,“我下山就是为了找到这位神明,将祂带回家。”   “啊……这是可以说的吗?”终于聊到了自己最感兴趣的话题,尉川叙一下就精神了,眼睛里也重新有了光。   他坐直身体,推了推眼镜,认真发问:“在影视剧或者小说里,这种事情应该是你们氏族世代守护的秘密。就这样轻易地在节目上说出来,你就不担心,会有别有用心之人比你先一步找到祂?”   “这个问题我也有考虑过。”巫辞白皙的脸上神色沉静,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与刚才完全不同的成熟气场,“不过,这位神有可能已经苏醒,并转世为人。如果他已经转世,普通人是难以辨别他的真实身份的,但是我们巫觋有特殊的方法。”   特殊的方法?   这句话,让一直懒洋洋倚墙站着的檀斐抬起眼皮,深潭一样的眸中泛起涟漪。   尽管亦步亦趋跟了巫辞三个月,但他却从未听巫辞提起过。   “哦?”涉及到自己的专业领域,尉川叙也变得正经起来,侃侃而谈,“实不相瞒,巫觋族的来历,我也小有研究。相传上古时期,大巫师巫咸与神明结下契约,巫师能够获得神明强大的力量,作为交换,神明通过附身于巫师的方式来到人间,利用巫师的身体做任何事情——你口中的特殊方法,指的莫非是巫师与神明之间的这种契约关系?”   看来,尉川叙有备而来,巫辞并没有觉得意外。   实际情况与尉川叙所说的相差不大,但其中还有许多细节,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离开家的时候,巫辞带了很多法器,都是族人连夜在倒塌的废墟中徒手挖出来的。   不过,其中有一件特殊的法器,是巫正清和长老们一起从神师庙里请出来的。   将它交到巫辞手中时,巫正清郑重地叮嘱他:“这是神师大人当年封印那位神明后留下的法器,它在神师庙里吃了五百年的香火,因此得以锁住那位神留在上面的气息。好好保管它,它能助你分辨那位神。”   但可惜的是,下山之后,那件法器却与巫辞的行李一起丢失了。   “是,正是你说的契约关系。”想到这里,巫辞点点头,“你说的附身,我们称之为‘降神’。巫师既是神的使者,也是神的容器。”   “容器”一词出口,在座众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大概是没有想到巫辞会如此直接,毕竟这个形容并不是那么好听。   “一位巫师一生只能与一位神明结契,直到这个巫师□□消亡,灵魂进入轮回转世。”看出各位脸上的复杂情绪,巫辞笑了笑,解释道,“我们既然选择了与神结契,便将终身追随祂,信仰祂,依附于祂,成为神与人间连接的枢纽,用身体带领神重新与这个世界融为一体,这便是巫觋族的使命。”   在巫辞说出这番话语的时候,檀斐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神情专注,睫毛微颤。   大多数时的巫辞是快乐的,友善的,温和的,脸上总是洋溢着极易感染人心的明朗笑容,散发着强大的亲和力。   配上那张白皙清丽的脸和一双清澈明亮的杏眼,总让人难以将“少年感”和“单纯”这样的标签从他身上摘下来。   然而,每当谈论到与“巫觋族”或是“神明”有关的话题时,巫辞往往会将那种亲和力收敛起来,散发出一种与年龄全然不符的冷静与成熟。   也只有这个时候,旁人才会想起一个总是被他们忽视掉的事实:巫辞不仅仅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同样也是古老神秘氏族的一族之长的继承人,一个拥有强大法力的巫师。   这两种完全割裂的形象,却在巫辞的身上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这一点,让檀斐觉得,他越来越有意思了。   “听起来颇有宿命感呢。”显然尉川叙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眼中兴致盎然,突然,他话锋一转,“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信仰你们巫觋族的神明了吧?没有了信徒和香火的供奉,神是会慢慢消失不见的。”   尉川叙的提问像一把锋利的剪刀,一下就剪开了巫辞的茧。   巫辞的眼神迅速失落了一秒,稍纵即逝,但还是被檀斐敏锐地捕捉到了。   “只要还有一个信徒,神就会一直存在。”沉默两秒,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语气笃定,“而我,会是祂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信徒。”   说完这句话,现场一度很安静。   连原本对巫辞颇为不屑的归雅子也忍不住多看他一眼,面色讶异。   “我觉得吧,小天师说得很对。”阿茹娜开口说,“虽然我们内个信仰各不相同,但有一点是一样的,我,也永远对我的神保持虔诚。”   檀斐一直注视着巫辞,眸色沉沉,像是想从那张干净漂亮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比如说犹豫,比如说怀疑,比如说心虚,又或者是其他什么情绪。   但没有。   巫辞的表情始终带着一丝微笑,平和的神色释放着一种让人看了会感到莫名安心的坚韧,如同他的性格,以及他的态度。   【这样一听感觉神也好惨,原来失去了信徒的神是会消失的吗?】   【小天师的话好让人感动啊,如果是我可能早就放弃了,根本无法相信一个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神】   【主持人的提问刀刀直捅人家心窝子啊】   【巫觋族是信巫教的?巫教信啥神明啊?】   【上古十大正神吧?鸿濛伏羲女娲之类的?】   “哦?”尉川叙单手推了下眼镜,“那你下山这么久,找到神了吗?”   巫辞一顿,道:“嗯……还没有。”   “所以这就是你到处打工的原因?”尉川叙颇感兴趣地继续追问。   “啊,那个,我打工是因为下山的时候不小心把行李弄丢了,不得不先想办法养活自己。”巫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又变回了之前那个可爱开朗的小男生,“决定来参加节目,也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快速扩大寻找神的范围。”   说到这里,他忽然看向镜头,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说:“如果各位观众有什么召神的好办法或者线索,请务必告知我,拜托拜托,我一定回报的。”   这副小狗似的可怜模样让在场的人都忍俊不禁。   【噗,宝,你的报答方式该不会是超度我吧?】   【有没有可能是在我坟头蹦个迪???】   【或者丧葬一条龙服务?亲自披麻戴孝送我出殡什么的】   【哈哈哈哈前面的都是魔鬼吗!我不要别的我只想要小天师微信】   “小天师,要不是我们信仰的神明体系不同,说不定我还能帮帮你。”阿茹娜叹了口气,像是想到什么,她一拍大腿,转头看向归雅子,“老人家,您那边的神明体系不是从人家那儿吸收来的吗?您二位也算同宗同源吧,您有什么方法能帮帮他吗?”   “啊,对,画个符,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什么的?”尉川叙趁机拱火。   提到同宗同源,神色刚有缓和的归雅子眉头一拧,一甩拂尘,冷哼一声:“我为道教正统,信的是八方诸神,三清四圣,与那些来路不明的野神仙不可一概而论!”   檀斐已经忍这个老头子很久了。   听到归雅子的话,他冷眼扫去,并拢双指,指尖倏地燃起一簇幽冥鬼火。   檀斐刚要施法封住归雅子的嘴,却听到巫辞说了一句:“三清尊神之一的元始天尊,即开天辟地的盘古氏,是道教地位最为尊贵的一位神。”   檀斐忍了忍,最终还是熄灭了指尖的火焰,打算听巫辞说完。   “此话不错。”归雅子冷笑一声,“但这与你何干?”   檀斐眼神一冷,指尖的火焰又忽地燃起。   “我族所供奉的至高始祖神为创世神鸿濛,”巫辞微微一笑,“他还有一个名字,正是盘古。”   “哦?那岂不是同一位神?”阿茹娜插嘴,“果然是同宗同源!实锤了。”   尉川叙又补了一刀:“元始天尊可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野神仙啊,归雅道长。”   没想到竟然挖坑给自己跳,归雅子的脸顿时青一阵白一阵。   “道教吸纳了上古巫教文化的周易八卦、奇兵要法和风水占卜等文化,巫教也同样将张天师和太上老君等道教神搬上了巫坛,完成了历史上的巫道结合。”巫辞接着说,“不能说同宗同源,但也算殊途同源。”   檀斐嗤笑一声,指尖的火焰再次熄灭。   归雅子陷入沉默。   “没有拱火的意思,作为最古老的原始信仰,巫教涵盖的范围的确十分广阔。”尉川叙再次补刀,“道教成为主流宗教后,没落的巫教只能流落到民间的偏远之地,比如东北的萨满教,也是被少数民族信仰的一种巫教。”   【你就是在拱火!!!!】   【叙子哥鬼神专业知识小课堂开课啦】   【归雅子要气死了哈哈哈哈哈】   对比之下,阿茹娜显然比归雅子豁达多了:“原来还有这层渊源呀,哎嘛,不过我是蒙古人呢,怪不得我不清楚。”   盘算着节目效果也差不多该达到了,尉川叙推推眼镜,在拱火之后,又笑着救场:“这样,小天师,我这里倒是有个法子。”   他的话果然吸引了巫辞的注意,巫辞好奇地看向他:“什么法子?”   “也是野路子,但可以试试。”尉川叙说,“我曾在一本先人留下来的残卷中,看到了一个神秘的召唤术。”   听到“召唤术”三个字,巫辞顿时眼前一亮。   檀斐的眉弓跳了一下。   “出于好奇,我按照上面的方法试了试。”尉川叙故意卖关子,“结果——”   巫辞果然上钩,满脸紧张地问:“那你召唤出什么来了吗?”   “当然,”尉川叙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没有。”   巫辞:“啊……”   檀斐:“切。”   阿茹娜很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   注意到巫辞的表情有些失望,尉川叙立即找补:“我毕竟是个普通凡人,那又是本残卷,不成功才是正常的。但你是巫师,效果应该会不一样。”   “你说得对。”巫辞的眼里再次充满了期待,“那你可以把这个召唤术教给我吗?”   “祖传秘术,一般人我不告诉他。”尉川叙存心逗弄他,在看到巫辞眼中略显失望时,又话语一转,“不过看你可爱,可以教你试试看。”   听到后面那句“看你可爱”,檀斐的手心里蓦地蹿出一簇他忍了很久的幽冥鬼火。   他看着尉川叙,冷冷地说:“你废话太多了。”   就在这时,一旁的归雅子阴阳怪气:“尉小友,野路子配野神仙,说不定会出现不一样的效果,你就别卖关子了,也让贫道和观众们一起见识见识——”   不等他说完,檀斐一扬胳膊,一道蓝绿鬼火倏地朝归雅子脸上飞去。   下一秒,归雅子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归雅子睁大眼睛,惊恐地张着大嘴,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赶紧拍拍身边的阿茹娜,向她求救。   阿茹娜感觉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艰难地转过顶着几十斤重的鹿角神帽的脑袋,直接对上了归雅子黑洞洞的大嘴。   她一皱眉:“哟,道长,你扁桃体老鼻子红肿了,上火了?”   归雅子掐着自己的脖子,指着嘴,疯狂摇头。   阿茹娜无法理解他的意思,又认真端详几秒:“呃,道长,你有蛀牙,内个舌苔吧也该刷刷了哈,需要我给你推荐舌苔刷吗?我自己的直播间有带货,打折,老便宜了。”   归雅子:“……”   为了不引起慌乱,檀斐只是小小地给了归雅子一点惩罚,很快就把对他的禁制解除了。   归雅子发现自己突然又能说话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过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小小意外状况,尉川叙还不知道自己刚刚逃过了一劫,推了推眼镜:“要试试吗?”   “我想试试!”巫辞并没有将尉川叙的逗弄放在心上,只是期待地看着他,“现在吗?”   尉川叙:“当然。”   檀斐:“……”   檀斐忍了忍,还是收回五指,将鬼火掐灭在掌心,攥起拳头。   他看向尉川叙,冷笑一声:“算你走运。”   作者有话说:   往后翻页有惊喜!ovo   ——   备注:   (1)巫与道的关系和道教起源:相关内容参考自《中国古代巫术》《中国方术史话》和“巫术”百度百科词条。 第27章   ◎神!!!!!!◎   刷弹幕的观众齐刷刷地逗着巫辞。   【崽崽, 直播请神给我们看吧!】   【就是嘛,让我们开开眼界。】   【等等,你们真的相信有神吗?万一召唤出来的不是神, 而是其他东西呢?】   【喂叙子哥你就别逗我崽崽了!快把阵法交出来!】   尉川叙早就在来的时候将东西一并准备好了, 见巫辞表态, 他示意一旁的工作人员,帮他把东西带上来。   Mary小心地将一个金丝楠木匣捧上来,放到八仙桌上,又拿来几副手套。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 尉川叙戴上手套, 慢慢地打开了匣子。   匣子里摆着半本残卷, 单薄泛黄的纸张已经脆弱到仿佛一碰就碎,连边缘也破损不堪。看得出来,这残卷年份久远。   归雅子眼尖:“嗬,是件古董, 少说有几百年历史。”   “道长好眼力。”尉川叙小心翼翼地将残卷从匣子中取出来, 交到巫辞手里,“这是我家的私藏品。要放博物馆里,就是国家保护文物了。”   巫辞早就戴好了手套,在一旁雀跃地等候着。   心知这东西的重要性,接过残卷时,他也十分慎重。   封面上“楚巫秘本”四个字笔力遒劲, 几乎要穿透纸张。   巫辞轻轻翻开泛黄发皱的封面。   书页上用黑墨与朱砂两种颜色进行了记录,除了一些形状奇异晦涩难懂的文字,还有一些诡谲的符像与阵法图。   巫辞有些惊讶地抬起眼, 看向尉川叙:“这是……”   “内容是用楚国文字记载的。”尉川叙解释道, “虽然残卷是从明朝时期流传下来的, 但里面的内容,据说是复刻自楚国的青铜器。”   “原来这是个拓本。”归雅子身体往后一仰,靠在沙发背上,摸着胡须,发出不屑的轻笑,“且不说内容的真假,上面的文字就没人看得懂。”   “那青铜器在哪?”巫辞却没有因此气馁,而是追问道。   “早在建国前就不知所终了,就连这孤本也只剩一半。”说到青铜器,尉川叙露出可惜的神色,“为了翻译上面的内容,我还特地研究了一段时间的楚国文字。”   没得到想要的回答,巫辞低下头,继续翻看着残卷:“没关系,我能看懂。”   “其实你看不懂也没关——”尉川叙理所当然地说,话到一半忽然收声,意外地提高了些音量,“哈??你能看懂???”   檀斐也意外地挑了下眉。   巫辞竟然能看懂?   巫辞抬起头,看了一眼众人脸上的震惊表情,解释说:“巫山在古时候本就在楚国范围之内,也因巫觋族聚集在此,楚地十分盛行巫文化。”   尉川叙反应过来,露出了豁然开朗的表情:“对,楚人崇巫,楚地的祀神风俗也与北方的大不相同。相比之下,他们更为浪漫大胆,甚至把神进行人格化,以恋娱神,这点可从《巫山高》和《楚辞》中求证。”(1)   “《巫山高》讲述了楚襄王梦遇巫山神女的故事,而《楚辞·九歌》中的大部分篇幅内容也是娱神祭祀的,譬如《九歌·东皇太一》就是祭祀我族的太一神。”巫辞点头,欣赏地看了尉川叙一眼。   见这两人互相露出“懂我”的表情,檀斐冷笑:“……”   “什么叫以恋娱神?”阿茹娜问。   “想象人与神相恋。”见巫辞继续低头认真读残卷,尉川叙解释,“在楚人的设想中,神的外貌与人类无异,且多为俊男美女。”   “啊,那这确实跟我们萨满不一样。”阿茹娜一愣,“我们滴神,都是三头六臂,凶神恶……呃,威风凛凛滴。”   “胡闹,这是在亵渎神明!”归雅子忍无可忍,一甩拂尘,痛心疾首地批判道,“人神相恋,是要遭到天谴的!”   尉川叙:“道长,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我们提倡自由恋爱。”   巫辞没有受到杂乱噪音的干扰,他认真读完了最后一页,抬头看着众人:“上面记录的确实是一种古老的召神劾鬼术,可能会需要一些道具。”   “假的。”在巫辞翻阅的时候,檀斐早就瞬移到了他身边,顺带着瞥完了上面的内容,“我就没见过这种阵法,召得出来才有鬼。”   试试是可以,但他其实并不想看见召唤失败后,巫辞那张脸上失望的表情。   监视器后面的郝芒低声喊道:“快快,快去把道具带上去!”   在郝芒的吩咐下,整个场面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大家纷纷起身,站到边上,让工作人员布置场地。   节目组这次显然有备而来,道具都是针对巫辞特别准备的,还真像那么回事。   没想到,巫辞在节目组呈上来的一箱道具里翻了翻,只选了一个木雕的鹿头面具,又向节目组讨要了朱砂、毛笔、白纸和剪刀。   “你不需要别的吗?”尉川叙此时已经兴奋起来,他举着一面招魂幡,像个傻子一样用力晃动,“招魂幡呢?桃符呢?象牙龟甲玉器呢?不换个装什么的吗?你就穿这样吗?”   【喂叙子哥形象啊形象!】   【本性暴露了,快收收收!管理局爸爸看到了是要诛杀你的!】   “不需要。”巫辞转头看向一旁忙碌的工作人员,“桌子、沙发和地毯也拜托帮我搬开,谢谢啦。”   “没问题。”工作人员回答。   Mary递来一瓶他需要的朱砂和一把小刷子,问道:“小天师,我们没有准备毛笔,刷子可以吗?”   “可以的。”巫辞接过道具。   按照巫辞的要求,节目组将原本精心布置的桌椅和地毯都撤走,只留下那三个摆满上千盏油灯的木架,腾出一大片空地。   为了不妨碍巫辞,尉川叙和其他两位嘉宾站到了一旁。   巫辞拧开瓶盖,用刷子蘸了蘸朱砂,蹲下身,在地上涂画起来。   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只看一遍就记住了残卷上的阵法,根本不用再看第二遍,直接一气呵成。   尉川叙捧着残卷,对照着上面的图像,一脸赞赏地感慨道:“完全没错,小天师的记性真好!”   檀斐瞥他一眼:“用你说?”   尉川叙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阿嚏!!!”   尉川叙:“???”   谁在骂他??   他火速抬起手背擦擦鼻子,尴尬地冲镜头笑了笑,“抱歉,失礼了。”   画完阵法的最后一笔,巫辞站起身,向众人解释:“楚巫文化讲究载歌载舞,但音律并没有流传下来。至于舞步,残卷里只讲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我只能用自己知道的术法尝试补足。”   “现在要开始了吗?”尉川叙已经将迫不及待写在了脸上。   熟悉他的粉丝都知道,身为官方代表,尉川叙在镜头前总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可一旦出现他感兴趣的东西,他就会立刻暴露本性,变得无比兴奋,连官方的镜头都封印不住他。   巫辞画的阵法,尉川叙自己也曾经画过,遗憾的是什么也没召出来。   算了算了,他只是个没有任何法力的普通男子。   不知为何,冥冥之中,尉川叙有一种预感,巫辞很有可能会成功。   “稍等一下。”巫辞将用完的刷子和朱砂交还给工作人员,又拿起剪刀和白纸,飞快地剪了三个手拉着手连在一起的巴掌大的纸人。   他将纸人摆在阵法中间,点上三个小蜡烛,将纸人定在地上,又逐一在阵法的每个节点上放一个小蜡烛。   布置完整个阵法,巫辞捧着鹿头面具,走到阵法中间,在三个纸人面前站定。   Mary把灯关上,“啪”的一声,演播厅的灯光陡然熄灭。   黑暗中,千百个晃动的烛火将地面上血红的阵法映亮。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巫辞缓缓戴上鹿头面具。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似乎正在通过面具的眼睛部位观察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配上周围千百盏火光摇曳的油灯和地上的蜡烛,将诡异的氛围渲染得更浓。   众人屏息凝神,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   静立片刻,巫辞突然抬起右脚,轻置于左脚之前,随后左脚跟上,与右脚并拢。   檀斐侧身靠在一个木架边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这是……”尉川叙有些惊讶地推了推眼镜,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这是残卷上没有写的部分。   巫辞再迈出右脚,站定之后,左脚越过右脚,再将右脚与左脚并拢。   随后,他又重复了第一次的动作。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巫辞已经在阵法里绕着三个纸人走了一圈。   “是禹三步。”归雅子率先认出了巫辞的步法,脸上的表情由最初的不屑变成了意外,“他走的是三步九迹,看来这小年轻还是有点东西的。”(2)   “什么是禹三步?”阿茹娜挠挠头。   “也叫禹步,是道教的一种步法,根据八卦方位而定。”归雅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巫辞,“不对,他跳的禹步好像有些不一样……”   “小天师跳的不一定是道教禹步。”尉川叙也认出了巫辞跳的步法。   他严肃地盯着巫辞,生怕错过任何一个步法动作,并非常专业地进行同步解说:“禹步并非起源于道教,而是古代巫师独创的一种步法,据说是夏禹留下来的一种以舞降神的步法,讲究‘步不相过’。”   听着专业人士的对话,场外的节目组众人面面相觑。   坐在监视器后面的Mary低声对郝芒说:“小天师给我们的惊喜太多了,我第一次感觉我们的节目走上了正轨……”   “嗯。”郝芒喉结滚了滚,一动不动地透过监视器观察巫辞。   巫辞继续在阵法里跳着古老的禹步,同时开始用一种旁人听不懂的语言,低声吟唱起歌谣。   “真能召唤出来吗?”Mary期待又担心地问,“这回我们可没准备救场计划,如果搞砸了……”   “很难说。他不是说残卷只讲了一半方法,另一半是他自己补充的吗?”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郝芒微微发颤的声音里依然充满了期待,“一定要成功啊……”   他话音未落,忽然站了起来,眼睛都直了:“快看!!”   Mary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在巫辞绕圈的过程中,阵法中间的三个纸人不知什么时候脱离了蜡烛的压制,从地上立了起来,手拉着手,直挺挺地对着众人。   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纸人站立只是雕虫小技。”归雅子对此评价道。   也难怪他会这么说,那三个纸人从地上立起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完成整个仪式后,面具之下的巫辞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从阵法中央慢慢退出来,站在阵法前,摘下面具,单手将它抱在怀里。   巫辞盯着那三个站立的纸人,忐忑不安地捏了捏发汗的手心,既紧张又期待。   能召唤出来吗?   会有神迹出现吗?   在漫长的等待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阵法却毫无动静。   众人的表情从期待变成了尴尬,巫辞的脸上慢慢浮现出失落的表情。   他呆呆地盯着那个阵法,原本充满神采的清澈双眼似乎慢慢失去了光。   尉川叙转头看他,张了张嘴,似乎是在想着安慰的话语。   直播间的评论区也无比尴尬。   【什么也没有啊,是失败了吧???】   【虽然是预料之内,但我还想着节目组会装神弄鬼一下呢】   【小天师的表情看起来好失落啊,呜呜呜崽崽你不要难过QAQ】   【也就是纸人站起来了,小把戏啦,看来小天师也没什么真本领】   看着巫辞失望的表情,檀斐叹了口气:“如果不抱那么高的期待,也就不会过于失望了。”   这个结果是他一开始就预料到了的,这个残缺的阵法并没有什么用处,至少无法打开连接第五维与人间的通道。   即便能召唤出什么东西,也绝对不是神,而是留在人间的一些妖魔鬼怪。   但看到巫辞的表情时,不知道为什么,檀斐的原本漫不经心的情绪忽然也开始跟着往下坠。   明知道巫辞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他还是忍不住开口。   “回家吧。”   “录完节目我们就回家。”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檀斐甚至不惜隔空取物,略施了点法术,将千里之外搭在巫辞床边的小兔毛毯变了出来,娴熟地披在自己身上:“我都困了。”   大概是因为今天显形的时间有点长,刚才又施了点法术,檀斐尚未完全恢复的灵力有些撑不住了。   在巫辞跳完禹步后,他就开始昏昏欲睡。   再加上又披上了柔软的小兔毛毯,檀斐整个人靠在架子上,有些蔫蔫地闭上眼,几乎立刻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毛毯上残留着一丝巫辞身上那种草木一样清冽的气息,这让他感到很舒服。   因为提前做好了失败的心理预设,郝芒叹了口气,没有很失望。   他正要提示尉川叙进入下一个环节,却突然透过监视器看到,阵法中央的地面上,缓缓地升起一道若有若无的薄烟!   是那三个纸人,不知道为什么,它们竟然烧了起来!   郝芒擦了擦眼睛,偏过头直接去看地面:“着火了?”   “这是起火了吗?”阿茹娜也注意到了。   巫辞也看到了阵法的变化,他睁大眼睛,刚才还黯淡着的眼神倏地亮了起来:“!”   还有希望!   定点摆在阵法上的蜡烛忽然缓缓腾空而起,在半空中旋转飘移起来,似乎按照某种规律重新排列组合了一番。   在找到某个点后,它们瞬间下坠,落回地面。   与此同时,那片用朱砂画出来的阵法突然亮起血色的光,阵法如同有了生命一般迅速在地上扩张蔓延,短短两秒钟便扩散到演播厅的每一个角落里!   所有人都被罩在了这个阵法中。   归雅子和阿茹娜反应很快,他们迅速拿起了自己的法器,警惕地盯着阵法中间。   意识到事态变得严重起来,尉川叙嚯了一声,抱起胳膊,也严肃地盯住了阵法。   “丁零……丁零……丁零……”   一阵空灵的响铃声忽然传来。   众人一个激灵,循声望去,发现声音是从捆绑在八仙桌桌腿的那些红线上的招魂铃中发出来的。   “哎嘛,大事不妙了,有东西来了啊这是。”阿茹娜瞥了招魂铃一眼,又盯住了纸人。   地上的三个纸人已经烧成了一堆灰烬,一缕薄烟从灰烬中缓缓升起。   与此同时,如同变戏法般,灰烬之下的地面忽然凭空裂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薄烟在一瞬间膨胀成浓烈的黑烟,从裂缝中滚滚涌出!   “着火了!”场外的Mary吓得大喊一声,“快救火!”   “不对!”离得最近的尉川叙意识到了什么,出声制止,“阵法里有东西!”   此时已经没有人说话了,也没有人敢轻举妄动,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如出一辙,目瞪口呆。   因为,他们都已经看到,在那浓浓的黑烟中,出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高大身影!   一直没有说话的巫辞:“!!!”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黑烟里的身影,睁大眼睛,情不自禁上前一步。   尉川叙一把拉住了他:“别去!小心!”   巫辞只好站在原地,但眼睛却舍不得挪开,口中喃喃道:“成功了……”   真的召唤出来了!   几秒的工夫,地上的裂口消失得无影无踪,阵法中的蜡烛也在瞬间熄灭,只留下不断晃动着火光的千百盏油灯。   黑烟渐渐消散,在场所有人终于看清了出现在阵法里的被召唤出的“神”——   一个一袭黑袍,身材高大,青皮银发,长着犄角和獠牙,身上还裹着一床粉色小兔毛毯的……   恶鬼?   ???   众人:“???”   此时的檀斐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突然变回了青面獠牙的恶鬼形态。   他依然昏昏欲睡,闭着眼打了一个哈欠,裹紧了身上的毯子,抱怨了一句:“怎么还没录完?”   在檀斐说完话后,周围倏地安静下来,静到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须臾后,檀斐终于觉察到了一丝异样。   他缓缓睁开眼,发现数十道目光正齐刷刷地刺向自己。   檀斐不自觉挑起半边眉梢:“?”   是错觉吗?   为什么感觉这些人类都在看着自己?   尤其是巫辞,一双圆圆的杏眼睁得大大的,错愕的表情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眼神灼热到几乎要把檀斐的脸戳出洞来。   檀斐蹙起眉:“?”   错觉?   反应过来的尉川叙一手捂着嘴巴,一手指着檀斐,把形象完全抛在了后头,瞪着眼大叫起来:“喔!喔喔喔!真,真的召唤出来了!喔喔喔喔喔!喔!”   被他这么一喊,其他人纷纷惊醒,连监视器后面的郝芒都蹬开椅子跳起来。   “我去!真的灵欸!小天师牛逼啊!”   “神……长这样吗?不管了快拍照!!”   “录了没录了没?!别错过镜头!快点买热搜,快——”   檀斐:“……”   听着这些人七嘴八舌的讨论,他瞬间清醒过来,刚才的倦意全跑光了。   檀斐顿了顿,不确定地问:“你们,看得见我?”   话问的是所有人,但他的眼睛却看着巫辞。   巫辞已经惊呆了。   听到“神明”再次开口说话,众人纷纷拼命点头。   尉川叙看着檀斐,举起胳膊,夸张地在半空中比画了一下:“毕竟这——么大一个……呃……神明呢。”   尽管眼前这玩意长得高大凶悍,看起来就不像好东西,与他认知中的“神明”的差距实在太大了,但“它”的确是被巫辞用那个古老阵法召唤出来的。   姑且先这么叫着吧,毕竟谁说邪神不是神呢。   现场的人需要忌惮,但直播间的观众可不傻,纷纷刷起评论。   【卧槽这啥玩意儿??恕我直言,它不是恶鬼吗???】   【神长这样?你特么逗我???】   【崽崽你别被它骗了!!!!】   【???康师傅和康帅傅的区别???】   【神长这样可以退货吗,要不你还是作法把它送回去吧】   他们用的是“它”字,显然是为了把这只凶神恶煞的恶鬼和普通人类区分开。   檀斐扫了众人一圈,将他们各异的神色尽收眼底。   当目光落到巫辞脸上时,檀斐有些使坏地冲他挑了一下眉,颇为邪气地扯了扯唇角。   果不其然,面对檀斐带着挑逗意味的表情,巫辞的表情更呆了,还多了几分不解和懵懂,似乎是在犹豫着判断他究竟是神是鬼。   还挺可爱。   最终,檀斐收回视线,看了看自己变回原形的丑陋双手,目光落在了脚底的阵法上。   他理解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这个稀奇古怪的古老阵法出乎了他的意料,不仅误打误撞地将维度裂缝给召唤了出来,还让离它最近的自己在这些凡人面前现了原形。   也就是说,因为阴差阳错的意外,檀斐现在被这群凡人当成了所谓的神明。   但他到底是怎么现形的?   虽然檀斐一时间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现形,但此刻巫辞那双写满期待和雀跃的眼睛却一下子撞进了他的心里,让檀斐微微一怔。   巫辞,好像真的很期待。   意识到这一点,檀斐的脑中忽然冒出了一个恶劣的想法。   装神弄鬼,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想到这里,檀斐抬起眼睛,看向巫辞,漫不经心地问:“是你叫我出来的?”   见这只恶鬼主动开口和自己说话,巫辞懵懵懂懂地看着它,眼神充满犹疑:“您、您就是神吗?”   “嗯?怎么?”檀斐上扬的尾音听起来懒洋洋的,一双黑眸散漫地盯着眼前的少年。   这是檀斐和巫辞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视”。   尽管檀斐一直跟在巫辞身边,早就见过他无数遍,但巫辞却是第一次看到他的样子,感知到他的存在。   哪怕已经习惯了做透明人,可这一刻,檀斐的心中还是突然冒出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他静静地注视着巫辞,看他白皙的脸,灵动得如同山间小鹿的眼睛一样的双眸,此刻这双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眼神中充满了犹豫和期待。   也充满了让檀斐无法忽视的不可置信和欣喜。   透过巫辞那双明亮的眼睛,他能够确定自己的存在。   确定自己是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人间的。   就在檀斐等待着巫辞的反应时,却看到巫辞犹豫了一下,抬起手,指了指他身上的毯子:“这床毯子,好像是我的。”   檀斐:“……”   檀斐:“你看错了。”   “可上面有一个小熊的贴画,是之前不小心钩破了一个口子,我亲手缝上去的。”巫辞却较真起来,语气十分坚定。   檀斐低下头,看了一眼毯角上的小熊贴画:“……”   在场其他人:“……”   真的欸。   敬业的摄影师迅速切了个小熊贴画特写。   “我的毯子为什么会在您身上?”巫辞追问。   见他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周围的视线也逐渐变得八卦和探究,檀斐清了清嗓子,佯装镇定地拢了拢毯子:“因为,我是神。”   巫辞:“……”   “神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檀斐继续编。   巫辞:“……”   尉川叙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檀斐:“你想要的东西,巫辞的毯子?”   虽然他没说出口,但却已经将“你变态啊”几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檀斐:“……”   觉察到巫辞看着自己的眼神似乎也逐渐变得怀疑起来,檀斐决定转移话题。   他轻描淡写地问:“怎么,我看起来,不像神?”   听到提问,众人不约而同地诚恳点头。   “凡人。”檀斐嘁了一声。   他一把扯下身上的毯子,用两根手指捏着一个角,轻轻抖了两下。   檀斐抖毯子的动作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特效,每一帧都让人看得一清二楚,一缕黑色薄雾从这只恶鬼的脚开始往上蔓延,缠住了它的腿,迅速上升,将它整个包裹住。   等众人回过神来,才猛然惊觉,刚才高大凶悍的恶鬼不知在什么时候竟然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看起来病恹恹的苍白俊美的青年。   青年的个子挺拔修长,肩宽腰窄,整个人被裹在一身乌黑的长袍里,那袍子看起来极其轻薄,如云雾一样飘逸,衬得他本就略显病态的肤色更苍白了几分,一头银色长发搭在黑色长袍上,像极了黑夜里的皑皑白雪。   最令人过目不忘的还是他那双仿佛能摄人心魄的丹凤眼,眼角内勾,眼尾上挑,漆黑的眼眸像一汪幽深的潭水。   他只是站在那里,斐然的气质就足以令周围的人赏心悦目。   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直了。   若不是檀斐的头上依然顶着一双巨大可怖的黑色犄角,他们当真要以为,这是一位从古老画卷上走出来的清冷慈悲的神明。   但偏偏是一副神的美貌,头上却长着一对妖魔的犄角,让檀斐身上充满了一种矛盾的神秘美感。   尤其是巫辞,在看到檀斐化成人形的时候,早就呆站在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留意到巫辞看傻了的表情,檀斐微微挑起唇角,笑得懒散。   他慢悠悠朝巫辞走了两步,停下脚步,微微低下脖子,凑近少年的耳朵,用语言魅惑道:“我长这么好看,怎么可能会骗人呢?”   于是檀斐成功看到,巫辞白皙的耳根忽地一下涨得通红。   他已经紧张到暂时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只知道用一双眸光跃动的眼睛看着檀斐,满脸紧张和羞赧。   场外的郝芒:“……”   郝芒:“盲猜一下,小天师会不会当场单膝跪地,大喊一声,‘你,是,我的神!!!’?”   Mary:“……”   Mary:“嗯。他八成干得出来。”   一旁亲眼目睹“妖法”的尉川叙蓦地跳了起来,一把拽住巫辞的胳膊连连后退,一只手对着檀斐的脚下指指点点:“你你你别过来啊!退!退!退!退!”   被尉川叙一拽,一直原地发呆的巫辞不由自主地跟着往后退了几步。   就在尉川叙想要带巫辞撤离到安全范围之内时,巫辞却忽然挣开他的胳膊,一个箭步冲回了檀斐面前:“您说得对!”   银发,黑色犄角,黑色长袍!   原来是他!圣城里被钉在石壁上的那个人!   那真的不是幻觉!   未等檀斐反应过来,巫辞已经激动地抱住他,用脸蛋开心地蹭他的衣服:“没错!只有神才会长这么好看!您就是我要找的天命!”   众人:“?????”   此时的弹幕已经跟现场所有人一样,完全陷入了震惊的状态中。   【…………………………】   【他??它??祂??】   【是我眼花了吗?那是变身了吗?这是两个人吗??】   【………………我草,这他妈分明是妖魔吧???】   【叙子哥说得对,楚巫真的会以恋娱神………………】   【妈的,明知道他鬼话连篇……可他长得实在是太帅了啊!!!】   作者有话说:   巫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神!!!   统一一下文中对檀斐的代称,用檀斐视角叙述的时候都用“他”,当他变回恶鬼形态的时候,在旁人视角的叙述中就用“它”~   ——   备注:   (1)以恋娱神&南楚北地神灵区别:相关内容引用和参考自鲁迅《汉文学史纲要》。   (2)禹三步:跳法参考自《中国古代巫术》,含私设,不要学。 第28章   ◎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在巫辞张开双臂朝他扑来的那一瞬间, 檀斐的掌心里已经冒出了蓝绿色的幽冥鬼火,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了防御姿态。   可当看到那双清澈又写满欢喜的眼睛时,他又硬生生地将快要挥出去的手收住, 并迅速将火焰掐灭在手心里。   火焰熄灭的刹那, 檀斐被巫辞用力抱住。   “……”檀斐浑身一僵。   他从来都没有被人类如此近距离地触碰过, 以至于双臂僵硬地垂在身体两侧,完全不知道要往哪里放才好。   僵了两秒,他垂下眸,少年蓬松柔软的黑色发顶映入眼帘。   活的, 热的, 能抱到的。   原来, 对他而言,人类的身体竟是如此滚烫。   见被自己抱住的檀斐半晌没有反应,巫辞抬起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突然, 他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妥, 耳根倏地红了起来,立刻松开手,想要往后退:“对不起,我太得意忘形了……”   他抱了神!   他在亵渎神明!!!   但檀斐比巫辞更快一步。   他伸出手,一把扣住了巫辞的后脑勺,看似不经意地制止了对方想要退开的动作, 实则死死将巫辞定在了自己面前。   直接一个反客为主。   巫辞大脑一蒙:“???”   对方比他高出一个头,以至于在这样的姿势下,他动弹不得, 只能傻傻地仰视着檀斐。   这位神……想干什么???   檀斐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巫辞, 漆黑的眸里含着几分调侃的神色, 探究的视线落在少年忐忑紧张的脸上,如薄薄的刃似的在他脸皮上来回刮着。   这下,轮到巫辞僵成石头了:“……”   他明显感觉到这位神明在逗弄自己,可除了下意识地滚了滚喉结,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这,这难道是亵神的惩罚吗?   就在巫辞感觉到自己的脸要被他滚烫的视线灼化时,檀斐扣在他后脑上的五指忽然一松,檀斐轻轻放下了手。   在背景无数晃动的烛光中,巫辞看到,檀斐朝自己微微勾起了一点唇角。   笑得漫不经心。   但那点笑意却像一阵柔和惬意的凉风一样荡过巫辞的心头,让他一怔。   周围的人也看到了檀斐那丝稍纵即逝却足以蛊惑人心的笑容,眼睛都看直了。   郝芒:“……”   他默默切了个近景。   “无妨。”年轻俊美的“神明”颇为大度地说,“仁慈的神会原谅你的失礼。”   “谢谢您!”单纯的小天师捧着心口,非常真诚地捧场,“您真是位温柔善良的神!”   【………………………………】   【………………………………】   【崽崽你醒醒啊!!他到底哪里温柔善良了啊!!!】   【他虽然笑得很美但是全身上下都在往外冒着邪气啊!!!】   感觉到耳根滚烫的温度下去了点,巫辞定了定神。   他其实不太敢直视檀斐,因为这位年轻的神明实在太过耀眼,周身散发的强大气场如同看不见的蒸腾热气,几乎能将他的目光灼伤。   太耀眼也太璀璨了。   不过,巫辞还是偷偷地用余光确认,这位年轻神明的外貌特征,都与自己那晚在圣城废墟里见到的那个男人一样。   不仅如此,就连他垂在袖摆之下那双苍白瘦削的手都那么相似。   想到这里,巫辞鼓起勇气,重新抬眼直视檀斐,用肯定的语气说:“您真的是神!”   檀斐挑眉:“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他是真的坏心眼,也是真的好奇巫辞的反应。   话音刚落,巫辞忽然一把抱住他的胳膊,生怕他跑了一样,不肯松手:“我找您很久了!我是您的信徒!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檀斐:“……”   说话就说话,不要动不动就搂搂抱抱……   算了,也行吧,抱就抱。   檀斐象征性地挣了两下,发现巫辞实在抱得太紧,没挣出来,只好任由他抱着:“檀斐。檀香的檀,斐然的斐。”   他还是不太习惯这种亲昵的肢体接触,但这次好歹忍住了,没有下意识出招。   “不愧是神主大人,连名字都这么好听!”巫辞哇了一声,由衷赞美,一双眼睛闪闪发光,“我,我叫巫辞,巫觋的巫,辞别的辞。”   “神主大人?”檀斐对这个称呼感到有些新鲜,他一勾唇角,装模作样地问,“你姓巫,所以,你是巫觋族后人?”   “!”巫辞睁大眼睛,“神主大人料事如神!”   “而且,你在族里的地位还不低。”檀斐抬抬眼皮,语气笃定,“天师?”   “神主大人英明!”巫辞的眼神更显崇拜,“这您都能猜到!”   刚出现就能认出他巫觋族人的身份,而且还一眼看穿自己是天师!   檀斐真的就是那位神吧!!!   一旁的尉川叙:“……”   不是,小天师看起来挺聪明的,但自从这个檀斐被召唤出来后,小天师就好像被蛊惑了一样,当场降智。   虽然楚巫都是颜控这件事情已经实锤了,但不是长得好看的就是神啊喂!!!   男人是很危险的东西!!尤其是这种漂亮的男人,更是鬼话连篇!!!   眼看这两人聊得越发火热,完全忘记这是在直播中,尉川叙上前一步,及时制止:“小天师,稍等,我觉得我们还需要验明真身。”   不等巫辞说话,他扭头看向檀斐,一推眼镜,微笑道:“不知阁下是哪路神仙,可否指教?”   檀斐根本没有把尉川叙放在眼里。   他瞟了尉川叙一眼,反问:“神就是神,用得着跟你自报家门?”   尉川叙:“???”   他倒退一步,单手捂住胸口,脱口而出:“你好拽哦!”   【啊哈哈哈哈虽然但是啊哈哈哈哈叙子哥真的太好笑了!】   【叙子哥十脸懵逼:???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檀斐,你好拽我好爱】   【斯哈斯哈我要是小天师我也要和神主大人贴贴】   觉察到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巫辞抱着檀斐胳膊的手紧了紧,小声辩解:“尉川叙,我相信檀斐是神。”   尉川叙皱眉啧了一声,一副看着自家孩子误入歧途的痛心表情:“小天师,你太天真了!你又没见过神,很容易被冒牌的妖魔鬼怪骗的!”   “我……”巫辞刚想说“我见过”,可一想到不能将圣城的秘密泄露出去,又改了口,笃定地说,“我就是知道。”   说话的时候他已经松开了檀斐的胳膊,但滑下去的手依然牢牢地搭上了檀斐的袖子,揪住一角,生怕一不留神,对方就会在自己眼前消失。   触碰到檀斐的袖子时,巫辞感觉到,这衣服的布料十分特别,手感顺滑,薄如蝉翼,远看又像一团云雾一样,随风而动。   这根本不是人间会有的料子,简直就是天女织出来的布,分明就是一件不染世俗尘埃的“天.衣”。   这下,巫辞更加相信檀斐的身份了。   觉察到袖口传来的坠感,檀斐刚低下眼,就看见巫辞的手指轻轻搭在他的袖子上,小心地牵着一个角,不敢用力。   被黑色袍子一衬,少年的手指像葱白一样更显纤长白皙。   檀斐抬起头,看向尉川叙,露出挑衅的眼神:“所以?”   “或许可能有些冒犯,但我需要向您说明一下目前的情况。”尉川叙又恢复了那个彬彬有礼的官方代言人形象,一推眼镜,拿腔捏调起来,“我们是一档正在直播的鬼神综艺节目,刚才——”   “你们用楚巫阵法召唤出了我。”不等他说完,檀斐嗤笑一声。   惊讶的眼神在尉川叙的镜片下一闪而过。   很快,他恢复自若的神态,露出官方微笑:“您果然料事如神。既然如此,我想您应该也不会介意,我们对您的神明身份进行一番检验吧?”   檀斐扬眉:“你们就不怕遭到神谴?”   “我神仁慈,一定会宽恕人类的无知与好奇。”尉川叙话锋一转,直接把巫辞带进来,“你说对吧?小天师。”   巫辞没说话,只是抬眼看着檀斐,抓着他袖子的手指紧了紧。   其实他也很想检验,但还是觉得要看看檀斐的意愿,如果他不愿意,或者因此生气的话……   想到这里,巫辞顿时有些紧张。   觉察到了少年迟疑的小动作,檀斐一顿,看向尉川叙:“你想怎么检?”   见檀斐让了步,尉川叙露出势在必得的微笑。   他猜得果然没错。   不管眼前这位究竟是神是鬼,有一点没错,他看起来似乎有一点在意小天师。   事情变得有趣了。   尉川叙转过头,看向一旁的阿茹娜和归雅子:“巧了,我们这里有来自北方的萨满和来自中原的道长,就是不知道他们的方法对您是否有用。”   阿茹娜:“?????”   归雅子:“?????”   不是,关他们什么事???   被点名的两人本来置身事外,好端端地吃着瓜,没想到尉川叙竟然直接把他们拽下了水。   两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当即决定互相推锅。   阿茹娜:“您老德高望重,您先您先。”   归雅子:“你是外国友人,你来你来。”   阿茹娜:“道长面前,晚辈哪敢班门弄斧。”   归雅子:“小辈面前,长辈应该多留机会。”   【叙子哥厉害了,一石三鸟,既检验檀斐的神明身份,又甄别了两位嘉宾的神棍身份。】   【阿茹娜是骗钱神棍实锤啦,接下来就看看老道的功力了】   【emmmm我怎么感觉归雅子也是个招摇撞骗的空架子???】   【哈哈哈你们快看小天师!一直揪着檀斐的袖子不放手!嗑到了!!!】   【叙子哥怎么满脸自家孩子被坏男人拐走的老父亲表情啊哈哈哈!!!】   一番互相推托后,阿茹娜最终还是输在脸皮太薄,受不住来自前辈归雅子的压力,又碍于在直播镜头前,只能硬着头皮拿出了自己的法器,一个神鼓和一个棒槌。   演播厅其他人识相地自觉缩到角落,给他们让出位置。   阿茹娜拿着法器,慢慢靠近檀斐,在距离他三米开外的地方停下脚步,一脸谨慎地盯着他。   她高举棒槌,敲击了鼓面:“内个……神仙爷,得罪了,我要开始咯?”   檀斐没回答她,而是侧过脸,看了身边满脸紧张的巫辞一眼:“巫辞,你先上一旁去。”   “可是……”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巫辞心头一跳,“真的没关系吗?”   檀斐没再看他,而是似笑非笑地盯着阿茹娜手里的法器,语气轻描淡写:“毕竟,我是神。”   明明是听起来傲慢狂妄的话语,可从檀斐口中说出来,却毫无违和感。   这个理由成功说服了巫辞,他松开手,和尉川叙、归雅子一起退到场外,等着阿茹娜辨神。   阿茹娜的紧张已经写在了脸上。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开始敲击手中的神鼓。   在富有节奏的鼓声中,阿茹娜高声吟唱着古怪语言的歌谣,绕着檀斐跳起了夸张的舞步。   “没猜错的话,阿茹娜现在应该是在‘跳神’。”劳模尉川叙一秒进入工作状态,推推眼镜,解说道,“这是萨满与神灵沟通的方式,她手上拿的是神鼓和棒槌,腰上那个是神铃。”   【上次我家请的神婆也是这样又唱又跳的,信不信一会儿她就说自己被神灵附体了】   【嗐,这些骗人的把戏套路大多相同】   【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吧,阿茹娜其实是个骗子,整天在微博转那个星盘广告,根本不是什么蒙古人】   【随便看看节目而已啦,都有剧本的】   在乐舞声中,阿茹娜很快进入了迷乱的癫狂状态,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檀斐表情颇为冷淡地看了一会儿,扭过头,对一旁的节目组说:“这人疯了,打电话给帝都第一人民精神病院吧。”   节目组:“……”   您还知道精神病院呢???   突然,阿茹娜猛地停下脚步,用一种极其陌生的眼神怒视着檀斐。   感受到她充满敌意的目光,檀斐转眸瞥她一眼,表情波澜不惊。   对峙两秒,阿茹娜忽然一个箭步朝他冲来,一甩脖子,张口就朝檀斐喷出一股熊熊烈焰!   一直紧盯的巫辞有些紧张:“三昧真火!”   是他想学的那个!很危险的神火!   眼看迅猛的火舌即将舔到自己的发梢,檀斐却毫无躲闪之意,连脚步都不曾移动。   他轻轻松松一抬手,不费吹灰之力,阿茹娜喷出的烈火霎时间被吸入他的掌心里。   原本正在喷火却突然发现自己只能干哈气的阿茹娜:“??”   她张着嘴到处乱哈了几下,发现自己喷不出火来了,直接懵逼:“??啊我火呢???我三昧真火呢???”   檀斐手腕一翻,一道冷冽的蓝绿色火焰蓦地从他的掌心里蹿出,直冲阿茹娜:“还你。”   巫辞蓦地睁大眼睛,不由惊呼一声:“是幽冥鬼火!!”   那只在禁地里偶遇的冥火蝶!!!   檀斐,他居然……   意识到这惊人的巧合,他的心跳顿时快如鼓点。   “幽冥鬼火?”旁边的尉川叙留意到了巫辞的话。   幽冥鬼火被释放出来的刹那,整个演播厅的温度当即降到冰点,在场所有人都冻得直打哆嗦。   尉川叙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脚下的地面竟然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芜湖!”   阿茹娜吓得花容失色,一时失手,神鼓和棒槌跌落到地上也顾不得,扶着笨重的神帽连连后退:“哎呀嘛!这火是冷的!!!”   檀斐只是想吓吓她,并没有真的想伤害她,蓝焰还没靠近阿茹娜,就被他收回了掌心。   地上那层厚冰顷刻间迸裂成碎片,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冰冷的寒气依然充斥着整个演播厅,提醒着在场所有人,刚才那一幕真的存在过。   演播厅鸦雀无声,众人仿佛都被刚才的一幕惊呆了。   “Bravo!精彩!”尉川叙看得津津有味,甚至带头鼓掌喝彩,“观众朋友们,刚才地面是真的结冰了!而且檀斐手里的蓝色火焰竟然在释放冷气,实属颠覆我的认知了!”   他扭头看巫辞:“小天师,刚才你说,檀斐放出来的火焰叫作——”   “幽冥鬼火!”巫辞目不转睛地看着檀斐,表情亢奋,“和阿茹娜的三昧真火一样,是十大神火之一。不同的是,幽冥鬼火来自阴间,是专门灼烧魂魄的地狱之火。”(1)   “认输了认输了。”知道对方放了自己一马,阿茹娜扶正神帽,冲檀斐一抱拳,心服口服,“神仙爷,刚才冒犯您了,还请见谅。”   阿茹娜服了软,在场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归雅子。   檀斐的目光也转向归雅子,冲他一挑眉:“轮到你了。”   亲眼见识到檀斐手里喷出的那股冷焰,归雅子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既然如此,那贫道不得不拿出祖传的法器了。”   他缓缓站起身,从身后抽出一柄一掌宽的桃木剑,指向檀斐:“这把桃木剑是我教开山祖师张天师传下来的,见此剑如见张天师本人,凡装神弄鬼之辈,不出十秒必会现形。”   檀斐歪了歪头,饶有兴趣地勾了下唇角:“哦?”   归雅子手持桃木剑,绕着檀斐来来回回转了三圈,十分谨慎的样子。   突然,他举起剑,将剑锋对准檀斐,大喊一声:“喝!吾头戴朱雀,足履玄武,左挟青龙,右挟白虎,妖魔鬼怪速速现形!一一如太上老君口敕律令!哇呀呀呀呀呀呀!”(2)   道长要出招了!   众人顿时绷紧神经,连巫辞也忍不住紧张地攥住拳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檀斐。   没想到,就在归雅子脚步一转,猛然冲向檀斐的瞬间,他忽然一甩手,把剑往地上一扔,整个人瞬间弹飞出去,跌倒在地:“哇呀呀呀呀呀!!好霸道的仙气!!!啊——”   巫辞:“???”   其他人:“???”   等众人反应过来,归雅子已经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捂着胳膊哎呀哎呀地叫唤起来:“不好!这位神仙爷身上有仙气护体!贫道不是他的对手!冒犯神明了!神仙爷切莫见怪!不要与贫道一般见识啊!”   檀斐:“……”   他额角的青筋隐隐约约一跳。   这老道,当他是傻子?   尉川叙:“……”   不是,我知道你是神棍,但你也别菜得太离谱啊……   【……………………】   【……………………】   【归雅子你是不是在碰瓷……】   【《仙 气 护体》】   【虽然我知道你是个骗子但你也别滑跪那么快啊喂!!!】   【檀斐:是不是别人不发火就把别人当傻子啊???】   身为一位职业素养极高的主持人,尉川叙还是非常有风度地快步上前,弯腰扶起归雅子,问:“所以,归雅道长,您也认为檀斐就是神明吗?”   “承认承认。”归雅子借力从地上爬起来,抬手扶了扶头上撞歪的元始冠,夸张地感叹,“这位神仙爷真的太强了!我还没靠近他,就被他身上的仙气弹飞了!”   虽然演技很烂,但檀斐懒得揭穿他。   巫辞不想再浪费时间,他挤到檀斐身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再次拽住他的袖子,攥得紧紧的,生怕他跑了:“神主大人,您……跟我回家吧。”   听到身侧传来的声音,檀斐一顿。   他偏过头,目光先落到巫辞神色紧张的俊脸上,然后才转到那只小心捏着自己衣袖的白白瘦瘦的手上。   檀斐明知故问:“为什么?”   巫辞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飞快地抬起眸,避讳地看了远处的摄像机一眼。   虽然他很快就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但还是被檀斐捕捉到了这点细微的神态变化。   巫辞虽然初涉人间,却并非不懂世故。   他当然知道知道少年在顾虑什么。   毕竟巫正清将巫觋族保守的秘密告知巫辞时,檀斐就站在旁边光明正大地听着,根本不用巫辞告诉他。   他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想看巫辞会用什么策略对付自己。   正如檀斐所猜测的,巫辞的确在顾虑着镜头。   用糖衣炮弹对檀斐展开初步攻势,是目前最好的选择,等之后找到合适的机会,再将一切和盘托出。   想到这里,巫辞抬眸看向檀斐,眼神清澈,言辞恳切:“供奉神明是我们一族生来的使命,跟我回家,我会给您举办最盛大的祭祀典礼,杀猪宰羊,焚香烧纸,好好地供奉您,给您造神殿,将您送回到神位上,不会再让您在人间颠沛流离。”   听着这些甜言蜜语,看着巫辞紧张的眼神,檀   斐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张口就来:“婉拒了哈。”   尉川叙:“噗。”   巫辞:“???”   不是,这位神为什么能把网络流行梗用得这么溜?   而且怎么会有神明拒绝这样的条件呢?!   他睁大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檀斐:“为,为什么?”   “因为,”檀斐思考了一下,随便编了个理由,“不想吃供品。”   巫辞随机应变:“您想吃香灰也是可以的,我可以烧!”   檀斐眉头一跳:“……”   【哈哈哈哈我焯,吃香灰是什么鬼,泡水搅拌揉面蒸馒头吗?】   【救命檀斐为什么会懂网络梗啊哈哈哈淦!婉拒了哈!】   【怎么感觉像求婚啊hhh檀斐我的神,你就和小天师回家当压寨夫人吧】   【说实话我还是不太相信檀斐是神,就算是,也是邪神吧?】   【大邪神×小天师,CP名就叫装神弄鬼,我先嗑为敬!】   见檀斐拒绝了巫辞的请求,尉川叙笑着插话:“小天师是为了您特地下山的,您要是愿意跟他回去,我可以开车送你们……”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企图热络地搭住檀斐的肩膀。   尽管檀斐经过了阿茹娜和归雅子的“双重认证”,但尉川叙依然对檀斐的神明身份保持着怀疑的态度。   他不是傻子,早就看出来,这两个神棍不过是徒有其表的江湖骗子。   但现在,尉川叙感兴趣的对象,从巫辞一个人,变成了巫辞和檀斐两个人。   不,应该说,是一人一……呃,神?   行吧。尉川叙在心中敲定结论,谁说邪神不是神?   不料,尉川叙的手还没挨着檀斐,檀斐便轻轻偏过肩膀,不着痕迹地躲过了他的手:“我不喜欢被人类触碰。”   尉川叙的手直接扑了个空:“???”   他看了看自己尴尬抓握空气的五指,又看了看巫辞那只紧攥着檀斐袖子的手,脸上的表情瞬间由热情变成了受伤:“???”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尉川叙:不是,为什么他可以我不行???】   【这世界上居然有能让叙子哥吃瘪的人,哦不,他是神】   【神明大人你也太双标了吧!!!】   【檀斐:尉川叙不行,但巫辞可以!】   檀斐没搭理一脸受伤的尉川叙,看了一眼地上的阵法:“仪式成功了,神也召唤出来了,那我先回去了。”   “请您稍微等一下!”一听他要走,巫辞紧张得要命,拼命想办法挽留,“如果我还想见您,要怎么才能找到您呢?这个阵法可以吗?”   檀斐轻挑了下眉梢,抓住了巫辞话语中的关键信息:“还想见我?”   不知怎么回事,巫辞的眼神和话语像一片翩然下坠到他心口的羽毛,挠得他的心有点儿痒痒的。   “嗯!”巫辞认真地点了下头,眼神坚定地看着他,“我想见你。”   檀斐扬了下唇角:“再说吧。”   话音刚落,他突然凭空消失在原地。   巫辞的手还保持着拽着檀斐袖口的姿势,但此时手中只剩空气。   他张开五指,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脸上数不尽的失落:“啊……”   “他真的消失了!”尉川叙摘下眼镜,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满脸写着震撼,“观众朋友们,看着我英俊的脸,看着我和你们一样茫然的表情,相信我,本节目绝对没有作假!!!”   【!!!!!!!!!】   【斐子哥你去哪了!!!!我还没看够!!!!】   【小天师还没带你回家呢!!!檀斐快回来!!!!】   【这期直播蹲得太值了!就算是假的也已经足够精彩!】   【叙子哥的表情已经证明了这个节目的真实性】   【期待第二期!!!】   场外,一直在监测后台实时数据的郝芒已经乐开了花。   因为檀斐的出现,《撞邪直播间》这一期的直播观看率直线暴涨,打败了同平台的所有直播节目,直播过程中就上了好几个微博热搜。   短短两个小时,#撞邪直播间召唤神明#这个话题就已经有了9.2亿的浏览量和26万的讨论热度。   郝芒已经笑到眼睛都只剩下一条缝,看向巫辞的眼神也越发慈爱。   欧豪是海清的神,檀斐是巫辞的神,而巫辞,是他郝芒的神!   尽管檀斐消失了,但节目已经推向了高潮,在尉川叙游刃有余的主持下,节目圆满结束。   收工前,郝芒叫住了众人:“今天的直播非常顺利,真是辛苦大家了!等会儿我请客,大家一起下馆子庆祝一下吧。”   “那是必须得喝滴!”阿茹娜扶着自己的脖子,长时间的节目直播,沉重的神帽已经压得她抬不起头来了,“但是得容我先去换身便服,哎呀嘛我这颈椎病要犯了。”   “既然如此,那贫道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归雅子一甩拂尘,端着一如既往的高姿态,丝毫不见刚才谄媚檀斐的狼狈,“贫道也需要更衣。”   巫辞正在检查自己带来的东西,确认没有遗漏后,他轻声和一旁负责道具的工作人员沟通,请他们将棺材原路送回妙妙香烛店。   交代完重要的事情,巫辞一抬头,就对上了尉川叙探究的目光:“小天师,等会儿郝导请客,你要坐我的车一起去吗?”   “我等下还要打工,就不和你们一起去了。”巫辞摇摇头,有些遗憾地说。   尉川叙依然看着他,仿佛试图通过他的表情判断他的真实想法:“真不去?”   见巫辞还是摇头,尉川叙干脆扭过头,冲不远处被众人簇拥的郝芒喊道:“芒芒子,小天师说他不跟我们去了!”   巫辞:“?”   怎么还告状呢?   芒芒子又是什么称呼?   “什么?”郝芒立刻从人群中挤身而出,拿着文件快步走到他们跟前,“小天师,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今天可是多亏了你的表现呢。”   “小天师,你又要去打工吗?”跟上来的Mary问,“打工不能推掉吗?”   巫辞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笑道:“下次吧,你们吃好喝好。”   节目组虽然觉得遗憾,但既然巫辞这么说了,他们也不好强行挽留,便跟巫辞约好下次一定一起吃饭。   “那好吧,我也不拦你了。”见状,尉川叙耸耸肩,后退一步,笑道,“小天师,下次一起玩啊。”   “今天真的有事。”巫辞表情有些歉意地看着他,“叙哥,下次见面我请你吃饭,刚才没来得及谢谢你。”   “谢我什么?”没想到巫辞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尉川叙愣了下后了然一笑,“你是说阵法?”   巫辞点头:“如果不是你的阵法,我也不知道要找多久。”   “行,我记住了,你欠我一顿饭。”尉川叙伸手拍了拍巫辞的肩膀,“快去忙吧。”   其实他已经猜到巫辞急着回去是想干什么了,只是没有拆穿他。   巫辞没有再逗留,和换好便服回来的阿茹娜打了声招呼,便匆匆离开演播厅。   他并没有像自己所说的那样去打工,而是骑着小电瓶,飞快地驶向了回家的方向。   正如尉川叙所猜测的那样,打工只是一个借口。   他现在非常着急,急着回家去见一个人。   -   回到家,肥肥还没有回来,家里空无一人。   巫辞很着急地在玄关换了拖鞋,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灯,关上门,将床和书桌挪开,腾出一片空地。   就在他忙活的时候,消失了小半天的檀斐忽然出现在了他身后。   檀斐抱着胳膊,慢悠悠地走到书桌边上,坐下来,翘着腿,挑眉看着巫辞:“这是在干什么?”   与刚才相比,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看起来似乎又虚弱了两分。   直到看见巫辞翻箱倒柜地找出一罐朱砂和一支毛笔,檀斐才意识到,他是想效仿下午的阵法,在家里召唤自己。   檀斐很轻地挑了下唇角,发出一声微乎其微的轻笑:“幼稚。”   巫辞并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想要见的人,此时就在身边,只是自己看不见而已。   他凭借着卓越的记忆力,在地上复刻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阵法,又剪了纸人,关上灯,点了蜡烛,一边跳起禹步,一边吟唱歌谣。   但这一次,阵法毫无动静。   巫辞又试了两次,阵法依然没有任何变化,纸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他站在阵法中间,露出不解的表情:“明明就是这样啊,到底是哪一步错了呢?”   难道,是因为没有戴鹿头面具?   “哪一步都没错。”坐在书桌上的檀斐晃了晃垂下的长腿,懒洋洋地接话,“这个阵法本来就没什么用,只是你碰巧运气好,遇上了维度裂缝。”   实际上,刚才在录节目的时候,他并不完全是自愿离开的,而是不得不离开。   虽然只出现了短短片刻,檀斐却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上稀薄的灵力正在飞速流失,无法支撑他在那里待太久,所以只能选择消失,回到第五维休息。   就像他说的,巫辞只是运气好,碰上了维度裂缝,才将离他们最近的檀斐召唤了出来。一旦檀斐回到第五维,就很难再出来了。   眼看着召唤仪式失败,巫辞脸上原本期待的表情倏然消失,整个人垂头丧气起来。   他连灯都没开,走到床边坐下,低下头,闷闷不乐地看着地上的阵法,睫毛微垂,投影落在眼下:“我要怎样才能再见到您呢……”   听到巫辞的自言自语,檀斐唇角一扬。   他没有觉察到,自己的语调也不自觉地跟着上扬:“就那么想见我?”   话音刚落,巫辞突然感觉自己双腿一沉。   再一回神,一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男人竟然凭空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巫辞:“???”   认出那头如雪的银发和俊美的下颌线,他的心脏骤然紧缩:“!!”   神!!!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瞬移的檀斐:“?”   他太阳穴一跳,一转头,就对上了巫辞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神主大人,您来啦!”   “……我没有。”   檀斐下意识想起身,谁料巫辞猛地张开双臂,一把搂住了他的腰,将他整个人紧紧箍在怀里:“等一下!您别想再逃了!”   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檀斐整个脊背都僵住了。   别说动一下,他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变轻了,完全不敢用力。   巫辞这是……抱他了吧?   作者有话说:   檀斐,小天师的在逃小娇妻(?   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   备注:   (1)幽冥鬼火&三昧真火:本文含私设。   (2)归雅子的咒语:参考和引用自《中国古代巫术》。 第29章   ◎我等的人,他来了。◎   联想到今天直播时, 尉川叙科普的,楚人喜欢以恋娱神,檀斐的唇抿得更紧了, 心情也莫名变得紧张。   “……你先放开我。”他用力地挣了两下, 但巫辞抱得实在太紧了, 檀斐根本无法脱身。   人类的体温像灼热的火焰一样紧贴着他的肌肤。   当然,檀斐其实可以像白天那样直接凭空消失,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那样做。   也许是担心, 自己一旦回到第五维, 下次再出现, 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巫辞越抱越紧,执拗地说:“不行,我一放手您又要消失了。”   他也不怕羞了,渎神就渎神, 不管用什么方法, 总之先把檀斐留下来再说。   “我向你保证,”快被勒断气了,檀斐垂下一双黑眸看他,语气无奈,“神明绝不撒谎。”   “真的吗?”巫辞仰着脸,一双大眼睛将信将疑地凝视着檀斐, 但胳膊总算松开了些,“您可不能言而无信。”   檀斐这才趁机脱身,倏地从巫辞怀里起身。   他一抬眼皮, 地上的蜡烛瞬间熄灭, 与此同时, 房间的灯亮起。   檀斐抬腿绕过地上的阵法,轻车熟路地走到书桌边,半倚着桌子,抱起胳膊,懒散地睨着巫辞:“找我什么事?”   “有很多话想和您说。”巫辞坐在床边,瘦白的两只手紧紧地抓着床沿,不敢轻举妄动,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檀斐,生怕一不留神,他又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消失。   “什么话?”檀斐语调上扬。   “我,我叫巫辞。”虽然下午已经说过一次,但巫辞不介意再重新介绍一遍,“我是巫觋族的天师,今年十八岁了。”   “知道。”檀斐答得漫不经心,“你说过。”   “我们一族从五百年前起就隐居在巫山里,等待着您的苏醒,我这次下山就是为了接您回去的。”这里只有他们两个,巫辞趁机将下午没来得及说的话一口气全部说出来,“第五维出现了裂缝,需要依仗您的力量才能进行修补,否则结界一旦被破坏,被封印在第五维的妖魔……”   “知道。”檀斐尾音轻扬。   “这您也知道?”巫辞诧异地睁大眼睛,见檀斐一脸平静淡然,很快露出释然的表情,“也是,神是无所不知的。”   原来檀斐早就知道他的真实目的。   那今天下午,他为了留住檀斐,一时间口不择言,脱口而出的那些甜言蜜语,岂不是……   想到这里,巫辞的耳根子倏地烧了起来。   檀斐似笑非笑地看着巫辞脸上纠结的表情,没有回答,心里却在想,你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因为早就在心里做好了预设,巫辞对这位刚刚苏醒的古老神明充满了好奇和敬畏。   他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想要问,却又不敢贸然开口,生怕触怒了神明,他会再次消失在自己眼前。   檀斐看出了巫辞脸上想问又不敢问的纠结,歪了下唇角,主动引出话题:“想问我问题?”   巫辞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   这副有点可爱的模样让檀斐有点想笑,不过他还是忍住了,冷冷地说:“问吧。”   “什么都可以问吗?”巫辞的眼神闪烁。   “嗯。”檀斐应声。   得到了允许,巫辞决定先从一些最基本的关心入手,从而迅速拉近彼此的关系:“那……您真的睡了五百年吗?”   “差不多吧。”檀斐眯了下眼,还真仔细回忆了一下,“记不清了。”   这一点他可没撒谎骗巫辞,他真的有在睡。   看着檀斐的反应,巫辞在心里笃定道,看来是睡迷糊了。   他露出理解的表情:“那,您是掌管什么的神明呢?”   掌管什么?   檀斐还真没想过这个。   他垂下眼,思考两秒,临时现编了一个,才抬起视线,对上巫辞期待的眼神,颇为认真地说:“我,睡神。”   “噢!”没想到,巫辞竟然认真地点点头,丝毫没有怀疑,“原来您是掌管梦境的神明,怪不得我最近做的梦都是美梦呢!原来是您在庇佑我,您真好!”   檀斐:“?”   一个真敢说,一个真敢信。   “您这些年一直在沉睡吗?”巫辞接着问,“没有转世为人吗?”   “没有。”檀斐答得半真半假,“今天刚醒,灵力也没有完全恢复。”   巫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怀疑什么。   宽大的袖口有点碍事,檀斐下意识地撩了撩自己的衣袖,而这个小小的动作被一直细心观察他的巫辞看在了眼里。   巫辞体贴地问:“神主大人,您的衣服好像不太方便,需要换一件衣服吗?”   听他这么一问,檀斐朝巫辞身上的现代便服看了一眼,才觉得自己身上这套古早款式的衣服确实有点碍事,也好像明白为什么今天巫辞参加节目时没有穿巫袍了。   想到这里,他又下意识地撩了下袖口,眉心轻蹙了一下:“我没别的衣服。”   “我给您买!”巫辞立刻主动请缨,“您还需要什么,想要什么,都告诉我,我给您买。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逛街。”   听到少年信誓旦旦的承诺,檀斐抬起眼,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巫辞拿出手机,底气十足,“我有钱的!我赚了很多钱!”   看着他这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檀斐忽地发出一声轻笑。   每天累死累活打工才挣了那么一点钱,自己都舍不得花,倒是对所谓的神明够舍得,不愧是巫觋族。   “哦,所以你想通过这种方式把我留下来?”他毫不客气地揭穿了巫辞的小心思。   “当然不是。”突然被揭穿了小心思,巫辞心头剧烈一跳,矢口否认,“只是我下山之后觉得人间烟火气很有意思,想着您刚苏醒,想带您也逛逛,真的。”   他才不会承认!   “嗯,还有吗?”檀斐扬眉,想看巫辞还能编出什么理由。   “还有就是,”巫辞想了想,忽然犹豫地看了檀斐一眼,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想通过一起逛街的方式和您变熟悉。”   “一起逛街的方式?”檀斐重复了一遍,觉得这个形容很有意思,“那不就是约会?”   直到他将“约会”二字说出口,巫辞才意识到一直以来自己感觉到别扭却又说不上来的地方究竟是哪里。   按理说,这位神在五百年前陷入沉睡,今天才刚刚苏醒,他是怎么知道“约会”这种现代用词的?   而且,檀斐对周围的变化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不像自己,刚下山来到帝都的时候,站在由钢筋混凝土建成的繁华都市里,看着马路上飞速行驶的车辆,像个土包子一样看傻了眼。   巫辞虽然心里疑惑,但没有问出口,因为他知道,对方肯定会用“因为我是神”这个万能金句来回答自己。   也是,毕竟檀斐是神,神想知道什么,本来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想到这里,巫辞豁然开朗:“嗯……就是约会啦。”   虽然这个词用在两个男人身上有点怪怪的,尤其是当这两个男人是神仆关系时。   檀斐挑眉,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巫辞面露期待,望向自己的目光变得澄澈而真挚:“那,神主大人,您愿意跟我约会吗?”   檀斐一顿。   怕檀斐会太快拒绝自己,在说完之后,巫辞又马上补充:“约会真的很有意思的!您喜欢什么,我都给您买,带您去吃好吃的,去游乐园,去看电影,现代人都是这么约会的。”   檀斐没有说话,一双黑眸直直地看着他,表情看起来像是在思考什么。   巫辞紧张又期待地盯着檀斐,生怕从那张漂亮的嘴唇里吐出一个“不”字。   似乎是把巫辞的紧张情绪吸食了个够,檀斐总算满意了一样,忽地眨了下眼睛,轻飘飘地说:“行啊。”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巫辞脸上的紧张瞬间烟消云散,换作了明媚如阳光的笑容:“那我们现在就出发,晚上很热闹的!”   说着,像是怕檀斐反悔似的,巫辞倏地站起来,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往门口走:“我打工的时候,有帮客人去奢侈品店排队抢包,有些限量款的衣服可好看了,穿在您身上绝对合适!”   “等等。”见巫辞来真的,檀斐叫住他,“你那点薪水,给我买奢侈品?”   巫辞误以为檀斐嫌他挣得少,马上停下脚步,转身向他保证:“神本来就该穿最金贵的衣服,您别担心,我会努力挣钱的。”   檀斐倚着书桌没动,而是看着巫辞,反问一句:“神是没有欲望的。穿金戴银的神还叫神吗?”   没想到檀斐会这么说,巫辞笑容一僵,脸色也跟着白了白。   他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是我得意忘形了,神主大人,我不应该用俗世的东西来冒犯您。”   佛教禅宗有一段著名的四句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神明慈悲,淡泊名利,一切世俗的物质于神而言不过是身外之物。   这么简单的道理,巫辞并非不懂,可怎么就在这个时候忘得一干二净呢?   可作为巫师,生来就秉持着一颗对神明崇敬的心,他就是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檀斐。   冒犯点说,这叫护短和偏爱。   看着巫辞羞愧低头,却又试图抬眼偷瞄自己的纠结模样,檀斐的唇角微微扬起。   “我的意思是,我穿什么都好看,用不着买贵的。”他抬了抬下颌,懒洋洋地直起身,朝巫辞走来,“拿上你的车钥匙,去你平时去的晴风夜市。”   “好。”巫辞刚应声,又倏地抬起头,“您怎么知道我常去晴风夜市……”   檀斐已经和他擦身而过,朝大门走去:“走。”   离开家,巫辞没有选择跟檀斐并肩而行,而是出于本能地跟在稍微落后于对方一点的位置。   白天节目直播的时候太仓促,加上他害怕冲撞了神明,面对面的时候始终不敢长时间直视檀斐。   只有跟在檀斐身后,巫辞这才敢抬起眼睛,郑重地将这位神明整个纳入眼中。   外面的路灯将檀斐的一头银发镀出柔软的光泽,看起来就仿佛是檀斐本身在发光。微凉的夜风拂过,将那件黑袍吹得贴在他宽阔的脊背上,勾勒出年轻男人瘦削高挺的身形轮廓。   即便只是一个背影,却能让跟在他身后的巫辞感到一种莫名的被庇护的安宁。   原来,被笼罩在神的影子下,竟然是这种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巫辞虽然是今天才第一次见檀斐,却觉得这种安宁感有点熟悉。   就好像,檀斐已经在他身边很久一样。   就在巫辞胡思乱想的时候,前面的檀斐忽然停下脚步,还好巫辞反应快,及时刹车,才避免一头撞在他背上。   差点暴露自己刚才正心不在焉,巫辞按捺住心虚的感觉,抬头看檀斐,装作若无其事地问:“神主大人,怎么了吗?”   檀斐侧过身。   伴随着他转身的动作,夜风拂过,银色发丝在光影中飞扬。   檀斐没说话,视线在巫辞脸上停留了几秒,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略微上扬的眼尾在夜色中给那张俊美的脸更添几分肆意的邪气。   巫辞被他直白又放肆的眼神盯得耳根发烫,只能佯装镇定,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没怎么。   檀斐在心里回答。   就是想逗逗你。   将巫辞的反应尽收眼底之后,檀斐才收回视线,眉梢带笑,朝前方抬抬下颌:“骑车。”   巫辞在心里松了口气,顺着檀斐的视线看过去,目光落到自己停在楼下的小电瓶上。   他会意:“您是想我载您去吗?”   “不然呢。”檀斐哼笑,“难道你还想骑纸鹤载我?”   却不知他的话语触发了什么机关,巫辞蓦地看向他:“您连我会骑纸鹤都知道?”   因为我见过。   而且在你快摔死的时候还刚好救了你。   檀斐在心里一字一顿地回答。   但他还是面不改色地随便扯了个理由:“我说过,神无所不知。”   这句话似乎说服了巫辞:“话虽如此……”   可他知道的未免也太多了吧?   还有为什么会连自己的小兔毛毯都知道!   难道这就是巫觋和神明之间的契约吗?他还知道些什么呢?   巫辞在心里小声嘟哝着,慢吞吞走过檀斐给他让出来的道。   这一回,变成他走在檀斐前面,巫辞总感觉檀斐的眼睛都长在了自己背上。   他走到小电瓶旁边开锁,从后座拿出备用的头盔,递给驻足在一旁等待的檀斐:“这个是新的,备用的,给您用。”   檀斐没有接,眼神嫌弃:“丑。神用不着戴这个。”   他知道这个头盔的来历。   三个月前,巫辞买下这辆二手电瓶,附近的车行正好在搞头盔买一送一的活动,绝不错过任何薅羊毛机会的他立刻买了下来。   当时檀斐就在旁边,并认真出言提醒巫辞,这个荧光的头盔真的,非,常,土。   但那时候巫辞并不知道檀斐的存在,乐呵呵地把买一送一的头盔带回了家。   如果当时的檀斐知道,有一天这个奇丑无比的头盔会落到自己头上,他一定会用尽全力阻止巫辞。   至少,不要挑个兔耳朵荧光粉的……   “您是不喜欢兔耳朵吗?还是不喜欢粉色?”巫辞有些疑惑,“那我的粉色小兔毛毯……?”   檀斐:“……”   檀斐:“不要再提粉色小兔毛毯。”   看着檀斐面无表情的模样,巫辞没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   看着少年眼底漾出涟漪般的笑意,以及笑得弯弯的眉眼,檀斐一顿:“笑什么?”   “就是觉得您可爱。”巫辞笑意不减,抱着怀里那个兔耳朵荧光粉头盔,向檀斐解释,“如果不戴头盔,我们会被交警贴罚单,因为这里是人类的世界。”   也不知道是前面那句“觉得您可爱”还是后面那句“贴罚单”起的作用,檀斐定定地盯着那个丑不啦唧的头盔,脸上闪过一丝挣扎。   最终,他还是败在了巫辞轻亮温软的嗓音下:“好吗?”   “……啧。行吧。”   “您真好!”巫辞笑吟吟地将手里捧着的荧光粉头盔递给檀斐,自己也将挂在车头那个戴旧了的黄色小狗头盔戴上。   戴好头盔,他骑上车,握住车把手,扭头看向一旁满脸不情愿地戴上头盔的檀斐,忍不住揶揄一句:“您戴这个颜色也很好看。”   檀斐搭在安全扣上的手指一顿。   他忽然上前一步,在巫辞身边停下,弯下腰,对着后视镜系着安全扣,唇角一扬:“我好看还是它好看?”   在檀斐俯身的时候,银发轻轻扫过巫辞的胳膊,有点痒。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熟悉又好闻的气息。   巫辞忍不住轻轻嗅了嗅。   是檀香。   “当然您最好看。”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檀斐近在咫尺的侧脸,直接落入对方狡猾的圈套,“您皮肤本来就白,个子又高,这头银发将您衬得更白了,驾驭这个粉色对您来说完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对于巫辞的赞美,檀斐非常受用。   他从后视镜里瞥了巫辞一眼,扶了扶头盔,直起身:“嘴挺甜。”   “神主大人,我这是真话。”巫辞笑的时候眼睛也跟着弯,眸中映着光,“您可以上来了。”   “嗯。”檀斐转过身。   巫辞感到车后座猛地一沉,檀斐低沉的声音响起:“好了。”   声音离得很近,仿佛就贴着他的耳畔,那股隐隐约约的檀香变得更浓了些。   一想到那位尊贵俊美的神明就坐在自己身后,两人挨得这么近,巫辞忽然觉得脸有些发热。   他定了定神,握紧车把手:“您坐稳,我要发车了。”   “嗯。”檀斐的嗓音淡淡的。   得到了应允,巫辞拧下油门。   为了照顾檀斐,他发车的时候特地比平时放缓了速度,没有嗖一下就冲出去。   檀斐自然注意到了巫辞的举动,微微侧过脸。   在巫辞看不到的角度,他的唇角扬起一个轻微的弧,稍纵即逝。   檀斐不会告诉巫辞,在他下山后的这些日子,自己早就在他的小电瓶后座上陪着他走遍了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多快的速度都见识过,红灯也没少跟着他闯。   对于巫辞这些或许是“神明特供”的体贴与细心,他享受得心安理得。   小电瓶载着一人一鬼嗖嗖驶向晴风夜市。   入了夜,城中村就变得热闹非凡,尤其是人来人往的夜市,更是热闹喧嚣。   道路两边摆满了数不胜数的小摊,将过道挤得水泄不通,就连停车场也挤满了各式各样的电瓶车和摩托车。   巫辞先将檀斐在路边放下:“您在这里稍等我一下,我去停个车。”   “嗯。”檀斐终于得以从那顶碍眼的荧光粉头盔中解脱,将它摘下来,还给了巫辞,自己则施施然走到路边。   巫辞见缝插针,好不容易将车停好,再匆匆回头找檀斐时,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檀斐已经被几个年轻女孩给包围住了。   见状,他停下脚步。   年轻俊美的男人本身就容易引起路人的注意,更何况是檀斐这种一头银发的美人。   从苏醒之后,他的灵力一直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处于较为虚弱的状态,皮肤一直是泛着冷感的苍白,就连脸上的神色大多时间都恹恹且不耐。   在杂乱却温暖的灯光中,檀斐站在那里,个子高挺,被一头银发和黑如夜色的长袍一衬,冷白的肤色更为突出,再加上他线条利落的骨相和与生俱来的冷傲,更显一种难以靠近的冷冽感。   但这也无法阻止被他的俊美所吸引来的路人。   小女生们喋喋不休地同檀斐搭话,企图引起他的注意,但檀斐并没有回应,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漫无目的地四处瞟。   很快,他的视线就落到了巫辞脸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对视的那一刻,巫辞看到,檀斐朝自己勾了勾唇角,原本冷漠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变得柔和下来。   巫辞的心头蓦地剧烈一跳。   耳边的喧嚣忽然间游离在世界之外,他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声的世界中。   檀斐的眼睛看着巫辞,口中说了句什么,原本正叽叽喳喳的小女生们立刻安静下来,并朝巫辞的方向看过来。   看到驻足在不远处白皙秀气的少年时,她们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更兴奋了。   巫辞一顿。   她们……为什么看他?   好在檀斐已经迈开步子朝他走来,他也赶紧佯装镇定地朝前走了几步,迎了上去。   终究还是檀斐更快一步,在巫辞面前停下。   “走?”他低下眼看巫辞。   “好。”巫辞点头。   两人并肩而行,漫无目的地游走在熙攘的人群中。   想了想,巫辞还是没忍住,开口问:“刚才,您是在和她们聊天吗?”   “聊天?”檀斐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周围的小摊,“她们问我是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那您怎么回答?”巫辞好奇。   听到这个提问,檀斐转过眼,将视线落到巫辞身上。   觉察到对方在看自己,巫辞下意识地回望过去,却见檀斐的视线已经从自己脸上抽离,移向别处。   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寂寂地停留在嘈杂的车水马龙中。   “没什么。我告诉她们,我等的人来了。”   作者有话说:   檀斐:等我老婆,跟我约会~   巫辞:我发车了。   明天(周二)上夹子,推迟到晚上23点更哈~ovo感谢大家支持,本章评论区有小红包掉落喔!   预收文和作者专栏都求个收藏鸭!么么么 第30章   ◎你的什么欲望?◎   等……   是等自己停好车来找他, 还是等自己叫醒他,还是等自己将他带回巫咸国圣城?   巫辞忍不住多想,但又不敢轻易开口问檀斐, 只能把问题憋在自己心里。   路过一个卖帽子的小摊时, 檀斐停下脚步, 随手摘下一顶黑色渔夫帽,很随意地扣到自己的头上:“先买一顶帽子。”   巫辞也停了下来,站在檀斐身边:“就要黑色吗?还要不要挑别的款?”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 仔细地挑选挂板上的帽子, 最后伸手取下两顶不同款式的:“贝雷帽和棒球帽也很好看, 我看街上很多年轻人都戴呢,每个款都给您买一顶怎么样?”   “不用。”檀斐对着挂在网板上的镜子调整了一下帽子的角度,“只是想遮一下头发,不喜欢被人盯着看。”   “您被人盯着看, 不是因为头发。”听到檀斐的吐槽, 巫辞笑了起来,“是因为您好看。”   “你们巫师的职责里还包括夸奖吗?”檀斐扬了一下眉,从镜子里看他,“这也算悦神的一部分?”   他才不会告诉巫辞,这套甜言蜜语,他十分受用, 甚至还想多来点。   “才没有,我真心的。”   巫辞跑到摊主那里扫码付钱,又向摊主讨要了一个发圈。   在檀斐接过巫辞递过来的发圈时, 摊主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这么漂亮的头发, 遮起来多可惜啊。”   檀斐咬着发圈, 双手将脑后的长发拢成一股,听到摊主的话,他笑了笑,伸手取下发圈,随意将头发扎了起来,然后戴上帽子。   “走。”他转头看巫辞。   两人一起离开小摊。   正如巫辞所说,檀斐受到关注,根本不是因为头发。   行走在拥挤的人群中,穿着那件飘逸的黑袍,他就像一株遗世独立的黑莲,释放着邪肆又倨傲的气场。   所过之处,路人都下意识地避让,生怕稍有不慎,就碰下一片花瓣来,却又忍不住侧目。   巫辞觉得很开心,身为巫师,他最希望的就是自己的神能被更多的人所关注和瞻仰。   更何况,是一位如此俊美和年轻的神明。   但檀斐似乎并不这么想,他不喜欢被人长时间盯着看。   走出半条街,檀斐忽然伸出手,一把握住巫辞的胳膊。   手腕倏地被冰冷的触感包围,巫辞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檀斐拽进了旁边的一个门面里。   暂时与外面的人群隔绝开,檀斐这才松开了手,随意往店里看了一眼。   说来也巧,他们进的是一家卖男装的店。   巫辞也在环顾四周的环境,被檀斐牵过的手腕上冰冷触感尚未消散,他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揉了揉,问:“您的体温怎么会这么低呢?”   虽然今天也跟檀斐有过其他的肢体接触,但隔着檀斐那件奇异的黑袍,其实感觉并没有那么明显。   但真正肌肤相触时,巫辞才发觉,檀斐的体温极低。   他一下就联想到檀斐手中把玩的那团幽冥鬼火,那也是冰的。   “那你觉得,神的体温应该是什么样的?”檀斐随手拿起一件衣服,问道。   神的体温?   巫辞顿了顿,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在他先入为主的固有思维里,神可能跟人一样,有着人的身体、人的相貌,自然也应该有着人的体温。   但檀斐好像不太一样。   虽然他能变成明艳如画的人形,但巫辞并非没有见过他凶神恶煞的恶鬼相,而恐怕那才是檀斐真正的本体。   除去本体外貌狰狞,檀斐连体温都是冷冰冰的,和他想象中的神完全不一样。   可是,从来没有人规定过,神必须是什么样子的。   想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巫辞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发觉檀斐正在用奇怪的眼神看自己,巫辞意识到自己在神明面前失了态,连忙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拿起一件衣服:“这件衣服适合您……我也不知道神应该是什么体温,不过嘛,应该就是您这样的温度了。”   “适合我?”檀斐瞟了一眼他手上的衣服,神色有些复杂。   巫辞朝手上看去,发现自己拿的是一件缀满亮片的紧身渔网衣:“!!!”   社死了!啊啊啊啊!   这是在亵渎神明!!   “呃呃呃还是这个好了。”巫辞火速放下手里的渔网衣,拿起一件宽松的红色T恤,欲盖弥彰,“这个颜色不错,您喜欢红色吗?”   檀斐也没说喜不喜欢,只是看了一眼:“红色是很刺眼的颜色。”   那就是不喜欢。   见檀斐没揪着渔网衣调侃自己,巫辞在心里松了口气,又拿起其他同款式不同颜色的衣服:“您喜欢低调一点的颜色?黑色和灰色也很不错。”   夜市摊的衣服除了物美价廉,还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永远走在流行前线。   在他们挑选衣服的时候,早就在暗中观察他们已久的店主抱来一堆花里胡哨的衣服,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最后坚定地落到了巫辞脸上:“小帅哥,可以让你朋友试试这些呀,工装风,嘻哈风,亚比风,我这里应有尽有。”   根据她纵横夜市摊二十年的毒辣眼光判断,这位清秀白瘦的小男生才是真正掌握话语权和财政大权的那位!   “是比我挑的T恤款式要新颖多了。”巫辞放下手中的普通T恤,伸手从摊主抱来的那堆奇装异服里挑了一件,转头问檀斐,“神……檀斐,这里有你喜欢的吗?”   “像你朋友这样的身材和外貌,穿什么都好看。”确定巫辞是付钱的人,店主开始疯狂地吹起彩虹屁,“您也可以试穿一下,你们两位完完全全是衣服架子,从我这里走出去,完全可以直接上T台。”   檀斐似乎对店主抱来的那堆衣服兴趣不大,他伸手拿起巫辞最初为他选的那两件T恤:“就这两件吧。再给我挑两套。”   “我挑吗?”   见檀斐气定神闲地点头确认,巫辞走到货架前,认真地打量了片刻,拿下几件自己觉得应该会适合檀斐的衣裤:“您试试这几件?”   店主被其他顾客叫走了,巫辞在试衣间门外等檀斐。   很快,一只修长的手从试衣间伸出来,哗一下拉开门帘。   巫辞抬起眼。   换上一身清爽休闲现代装的檀斐走了出来,他现在完全和一个现代青年没有区别,一头银发新潮亮眼,毫无违和感,眉宇间的冷峻更给他增添了几分痞帅的感觉。   “简直是为您量身定制的!”巫辞大夸特夸。   檀斐站在全身镜前,修长的手指搭在领口处,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领子:“嗯。就算垃圾袋套我身上也好看。”   透过镜子,他的视线落在巫辞白皙的脸上。   少年紧张又期待的表情让檀斐觉得有一点点好笑。   因为想看对方的反应,他坏心眼地补充一句:“你挑的好看。”   马上,檀斐就看到,镜子里的巫辞露出愉悦的笑容,能感觉到他是真的开心,因为连那双弯弯的杏眼里都盛满了笑意。   “其他的不用试了,都要了。”檀斐说。   “要不一会儿出去后再去看看别的?”巫辞站在檀斐身后,透过镜子看他,“我还是觉得这里的衣服太便宜了。”   “还在纠结这个?”檀斐嗓音淡淡,视线落在镜子里的巫辞脸上,“无论是神还是人,本身的价值并不会因为一件衣服的贵贱而发生改变。相反,外物的价值却会因为这个人本身的气质好而得到提升。”   他的神态始终坦然大方,肩膀舒展地打开,衣服挺括地贴在身上,普通的面料被他穿出了一种量身定制的高级感。   “不是我因为穿了贵重的衣服而贵重,而是廉价的衣服因为我的贵重而变得贵重。”   听到檀斐的话语,看着他大方自然的状态,巫辞弯起眼睛,似乎已经释然了:“嗯,您说得对!”   镜子里,檀斐轻挑唇角。   他笑得太好看,巫辞一时间有点心慌,又不敢再直视他了。   为了掩饰自己莫名的心虚,巫辞捏着手机,作势要朝店主的方向走去:“那,那我先去结账。”   檀斐却忽然转过身,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腕:“等等。”   手腕冷不丁一冰,寒冷的触感如同电流从全身走过,巫辞一个激灵,心里更慌了,回头看檀斐:“您,您还需要什么吗?”   檀斐留意到他的不自然,适时松开手:“这两套也买下来吧。”   看到檀斐另一只手里提着几件衣裤,巫辞接过去,翻出吊牌,仔细看了看上面的标签:“这好像不是您的尺寸,给您换大一码吧?”   “尺寸没错。”檀斐垂眸看他,“是你的尺寸。”   “我的?”巫辞不解地抬头看他。   这家服装店并不大,挂满衣服的货架几乎将本就不算大的空间挤得严严实实,只留下勉强容一人通过的狭窄过道。   “对。”檀斐抬手搭在巫辞的肩膀上,将他转了个身背对自己,慢悠悠地推着他往前面走,“在给神花钱塑金身之前,先自己吃饱穿暖,不然拜神有什么用?”   巫辞抱着衣服,一边被他推着走,一边不住回头辩解:“可我有衣服的呀——”   檀斐一句话打消了他的顾虑:“你应该多两套换洗的。而且,你之后不是还要录节目吗?总不能一直穿着同样的衣服吧。”   巫辞严肃地思考了两秒,豁然开朗:“您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至少也要好好准备一下服装。”   他这副模样让檀斐忍俊不禁:“在你眼里,是不是神说什么都是对的?”   听到这句话,巫辞忽然停下脚步:“其实,也不全是。”   跟在他身后的檀斐也停了下来,玩味地看着他,想看他会说些什么。   巫辞转过身,眼神闪闪地与檀斐对视:“神主大人,我能提一个小小的请求吗?”   “嗯?”檀斐扬眉,鼻音也跟着上扬,听起来有点慵懒。   巫辞将目光投向他身后的那堵墙上:“您给我挑的卫衣,我更喜欢鹅黄色的那款。”   檀斐顺着他的视线回头望去,果然看到了一件更为明亮的鹅黄色卫衣,颜色鲜艳,耀眼却不刺眼,如同巫辞一样温暖明媚。   就为这个?   檀斐静默地看了巫辞一眼,笑了一声:“嗯,这个颜色确实更适合你。”   说完,不等巫辞说话,他便径直转身走过去,伸手将那件鹅黄色的卫衣取下来,再拿着它回到巫辞面前:“走吧。”   结完账,檀斐没有换回自己那身黑袍,而是直接穿着巫辞给他挑的衣服。   巫辞抢着要拎袋子,但檀斐的动作更快,手指一钩,便轻松地拎走了两个购物袋。   离开服装店,巫辞跟在檀斐身后,走了几步,没忍住,问:“神主大人,您会不会觉得我这样不太好?”   “为什么这么问?”檀斐侧过脸看他。   巫辞老实回答:“我似乎不应该太过坦诚地向您展示我的欲望。”   檀斐脚步一顿,神情似笑非笑:“你的什么欲望?”   “比如说想要鹅黄色的卫衣,还有……”巫辞没觉察到他语气里那点坏,想了想,“一见面就想让您跟我回家,却没有考虑您的想法。”   “巫辞,我问你一个问题。”听到这里,檀斐停下脚步,“作为一个巫师,你认为,人为什么需要神明?”   巫辞一怔,也跟着停下脚步,看向檀斐那双漆黑的眸。   “远古时期的人类生产力低下而弱小,只能将信仰寄托在神明身上,希望能够得到神明的守护和庇佑。而巫师的存在,就是为了帮助人类向神明传达他们的心愿。一定程度上来说,巫师是人类欲望的载体。”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人类求神拜佛,是因为他们有欲望,有无法达成的心愿,需要神去帮他们实现。”夜风载着檀斐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就像他平淡而松弛的神情,“那你觉得,神有欲望吗?”   “神怎么会有欲望呢?”巫辞摇头。   “我觉得恰巧相反,神也有欲望。神也需要祂的子民,需要被信仰。”檀斐说,“如果人类不再需要神明,神明失去了信仰,那么,祂们将不复存在,就像你们巫觋族信奉的神一样。”   神……也有欲望吗?   檀斐的话语,让巫辞陷入了思考。   因为从小生长的环境和氛围,在他的固有观念里,人有七情六欲,而这些杂念在神明的眼中是一览无余的,根本无处可藏。   所以,在面对檀斐的时候,巫辞选择坦言相告。   可直白地向神明承认自己的贪念,又让他感觉到羞愧。   是他的定力还不够吗?   可檀斐却告诉他,神并非无欲无求。   神需要祂的信徒,需要香火与信仰的供奉,只有子民的信仰,才能让神长久留在这片土地上。   仔细一想,檀斐说的话,并不无道理。   “坦率承认自己的欲望不是什么坏事。”看出了巫辞的纠结,檀斐挑眉,口无遮拦道,“如果没有欲望,那神应该拜你。”   巫辞猛地抬起头看檀斐:“???”   他的瞳孔如地震般颤动,一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   这个表情看起来还蛮可爱的。   逗弄巫辞真的会让檀斐感到愉悦,他明知故问道:“怎么?”   “这种话,也太大逆不道了吧……”既然他开口问了,巫辞也不好隐瞒,但声音小小的,“如果在族里这么说,是会被长老们骂的。”   “骂什么?渎神?”檀斐存心逗他,眯了眯眼,嗓音里透着一股子捉弄小孩的坏劲儿,“可我就是神啊,我说我自己,没什么问题吧?”   好像,好像说得有些道理……   巫辞哑口无言,觉得檀斐说得好像也没错,但细想又觉得怪怪的:“您这是诡辩……”   “那,”檀斐想了想,“你报警吧。”   巫辞:“……”   巫辞:“您真的是今天才刚醒吗?”   看着少年震惊又怀疑的表情,檀斐低声失笑,转移话题:“你下午还没吃东西吧?”   他记得巫辞没有参加节目组组织的聚餐,直接回了家,从录节目开始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   “我还不饿。”话题跳得有点快,巫辞摇摇头,又问,“您饿吗?”   “我不饿。”檀斐说,“我不吃人吃的东西。”   “那我们去买鞋吧!”巫辞立刻说。   这一次,不容檀斐拒绝,巫辞非要给他买又好又贵的鞋子。   理由是,鞋和衣服不一样,衣服可以买便宜的,但鞋一定要穿好的,只有穿在脚上的鞋舒服,人才会觉得舒服,神也一样。   檀斐看着巫辞脚上那双洗得发旧,却无比整洁的白色运动鞋,终究还是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于是巫辞开心地带着他到品牌店,选了一双马丁靴和一双运动鞋。   款式是巫辞挑的,说搭配檀斐刚买的新衣服,也适合他的气质。   檀斐没发表什么意见,巫辞挑什么他就试什么。   就是看到价格的时候,他忍不住蹙了下眉。   这么贵,巫辞得打多少天的工才能把这些钱挣回来?   “你买这么多,我也不一定能穿几次,浪费怎么办?”结账之前,檀斐忍不住再次提醒。   “没关系呀。”站在柜台前的巫辞回头看他,一双杏眼亮亮的,唇角扬着笑,“那您就多来人间几趟,这样它就买得值了。”   原来如意算盘打在这里。   檀斐嗤笑一声:“所以,是交易?”   他就知道,巫辞绝对不会做亏本买卖。   “才不是。”巫辞飞快地付了钱,笑眯眯地抢先拎起购物袋,转身出门,“信徒是诚心诚意的,您可不能吃了我的香火供品却不灵验啊。”   檀斐眯了眯漆黑的眼,视线紧锁着前面那个欢快的背影,笑了笑,漫不经心地抬腿跟了上去。   离开鞋店,两人拎着购物袋站在大门口。   该吃点东西了。巫辞伸手指向一家门口挤满人的网红奶茶店,扭头问檀斐:“人间也有很多好吃的,您要不要试试?尝一下也可以的。您想喝奶茶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他说出“奶茶”二字时,他好像看到,檀斐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神色。   果然,檀斐很干脆地拒绝:“不,不要。”   他甚至还皱了下眉,像是勾起了不太美好的回忆:“跟喝粥没区别。恶心。”   巫辞对他的反应感到不解:“您是喝过吗?您知道奶茶是什么吗?”   檀斐挪开视线,转移话题:“总之,不喝奶茶。”   好怪的神。巫辞目光一扫,又伸手指了指一个夜宵摊:“那,吃一碗螺蛳粉?”   “螺蛳粉?”檀斐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股又鲜又“香”的酸辣气味就已经顺着风钻入他的鼻腔,“……也行。”   在路边摊吃完两碗螺蛳粉,巫辞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应该回家了。   留意到他看时间的动作,檀斐说:“回吧。”   “好。”   两人来到停车的地方,巫辞从一堆电瓶车里推出自己那辆,刚要回头叫檀斐,对方却先一步走上来,动作自然地从他手里扶过车把手:“我来。”   怎么能让神骑车载他?这像话吗?   巫辞有些意外,不过还是拒绝:“还是让我来载您吧。”   “你是神的使者,不是神的奴仆。”檀斐握着车把手没动,另一只手里还提着几个购物袋,“不用事事都先考虑我。”   “那您会骑车吗?”巫辞忍不住问,问完自己先笑起来,“对哦,神是无所不能的。”   “对,我无所不能。”檀斐将购物袋挂到车把手上,抬腿跨上车,“上车。”   巫辞老老实实上车,又小心地问:“我能抓您的衣角吗?”   檀斐从后视镜里瞥他一眼:“嗯。”   随后,他感觉到,自己腰间的衣摆猛地一坠。   檀斐若无其事地低头瞥了一眼,就看到一双白而手指纤长的手从自己身后探出来,轻轻攥着他的衣服。   他扬扬唇角,将视线投向前方,一拧油门:“走了。”   夏夜晚风带来清新凉爽,在此之前的很多个夜晚,檀斐都坐在巫辞的后座,陪他在这个偌大繁华的城市里穿梭。   那时候没有人看见他,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即便是巫辞,也从来不知道,有一个影子一直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但现在,檀斐在人类的世界里有了由物质组成的实体,真真正正地第一次拥有了存在感。   骑车载着巫辞在巷道里穿梭时,他有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好像这一刻,自己变成了平凡的人类。   檀斐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样的感觉,但他感到很愉快。   这种感觉,无论是他沉睡之前,还是苏醒之后,都是从未有过的。   至少,此时此刻,有人坐在自己身后,温热气息透过布料触及肌肤的感觉,衣摆被人紧紧攥在手中的感觉,都是真实的,是他所能感受到的。   “檀斐。”就在檀斐骑车的时候,坐在他身后的巫辞忽然出声,嗓音清脆,“我能这么叫您的名字吗?”   檀斐瞥了后视镜一眼,少年的黑色短发随着风肆意飞扬:“可以。”   “您在想什么吗?”巫辞问。   “在想,骑车兜风挺有意思的。”感受着晚风拂过的凉意,檀斐回答,“对人类来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琐碎生活,在我的维度里却无法触碰。”   “檀斐,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巫辞的声音轻轻的,被夜风递过来,听起来缥缈得不真实,“我生来就是你与这个世界的连接点。”   檀斐略微一怔,余光从后视镜瞥到巫辞平静又笃定的微笑。   不知怎么回事,他的心情在这个充满晚风的夏夜里,也轻轻地扬了起来:“嗯。”   虽然他不是神,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能够感同身受。   神是孤独的。   神创造了这个世界,祂们无处不在,却又因为身处另一个维度,而无法直接参与到这个世界的每一环。   直到巫师出现。   他们与神签订了契约,从此命运与神紧密相连,成为了神的眼睛、嘴巴和耳朵,负责传达神的旨意,代替神去触碰人间的一草一木,感受和煦的微风和细雨。   神因为他们的感知而感知,因为他们的触碰而触碰。   当巫师因为人世间的纷扰感到喜悲时,神也能通过他们,拥有人类的情感。   檀斐其实觉得自己非常矛盾。   他一方面觉得,自己当下的所有感受都是偷来的。   是从巫辞身上偷来的,也是从那位真正的神身上偷来的。   但另一方面,他又理直气壮地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错。   被他遇到,又落到了他手里,那就是他檀斐的。   有本事,就来他手里抢。   回到家楼下,檀斐去停车,巫辞则先下了车。   在原地等檀斐的时候,巫辞抬头望向他家的窗口,发现灯是亮着的。   檀斐把车停好,取下挂在车把手上的袋子,走到巫辞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抬头:“在看什么?”   “肥肥……我室友,他回家了。”巫辞收回目光,扭头看向檀斐,“我在想怎么跟他解释您的身份。”   “我送你到家门口。”檀斐会意,“你自己进去,我回到我的维度里休息。”   “您要回去了吗?”一听到他说要回到自己的维度,巫辞立刻变得紧张起来,连眼神都在晃,“您还会再来找我吗?”   檀斐本来想说不会,但巫辞的一双眼睛在路灯的照映下很亮。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在少年如小狗般真挚的眼神里看到了祈求和不舍。   到底是祈求,还是不舍?   檀斐一时间感到有些困惑。   面对那样可怜巴巴的眼神,他最后还是鬼使神差地松了口。   “嗯。只要你需要我。”   作者有话说:   檀斐:你对我有什么欲望,大胆说出来,神会宽恕你。   巫辞:??   明天开始恢复每天18点稳定更新嗷ovo请多多关心吧!(鞠躬) 第31章   ◎想和您拥有更多的接触。◎   “就知道您最好啦!”巫辞原本可怜兮兮的表情一秒变得雀跃, 眉眼弯弯,“您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心软的神。”   檀斐静默地瞧着他,温暖的路灯让少年的神色变得更加柔软。   我才不是神, 我是骗你的。   他没有把心里话说出口, 只是冲楼梯的方向抬抬下颌:“走吧。”   “嗯!”巫辞点头。   上楼的时候, 他们没有一前一后,而是自然而然地变成了两人并肩而行。   已经很晚了,为了不打扰邻居,他们没有再闲聊, 只是静静地走着, 空旷的楼道里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和塑料袋摩擦时发出的声音。   回到家门口, 巫辞停下来,伸手掏去钥匙,檀斐则站在他身后等待。   等巫辞开了锁,再一转头, 才发现, 身后的檀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两个购物袋静静地摆在地上。   他走了。   巫辞抿了抿唇。   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油然而生。   巫辞弯腰捡起购物袋,伸手推开门,走进家里。   肥肥早就洗漱好了,正躺在床上举着手机打游戏,听到外面传来开关门的动静, 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直奔房门口:“小辞,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今天的节目直播我看了!你真的召唤出神来了?”   “对啊。”巫辞关上门, 将塑料袋放在门口的鞋柜上, 弯腰换鞋, “真的。”   “原来真的有神!太神奇了。”肥肥感叹一声,又追问道,“那他人呢?你是不是可以带他回去了?”   “他……又回去了。”巫辞换好了居家拖鞋,拿起购物袋走到桌前,“暂时还没办法带他回去,我正在想办法说服他。”   说话的同时,他将袋子里的衣服拿出来,却忽然发现,里面只有檀斐为他挑的两套衣服。   也就是说,自己给檀斐买的那些东西,都被他带回去了。   发现这件事后,巫辞原本低落的心情忽然又如同被风鼓起的帆,扬了起来。   檀斐接受了他的好意!   他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拉开抽屉,拿出剪刀,将衣服上的标签剪下。   “也是,神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地同意人的请求呢。”肥肥没有留意到巫辞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咂了咂嘴,“有机会带他来家里坐坐,让我也瞻仰一下神明的光辉。”   “我争取。”巫辞将剪下来的标签扔进垃圾桶里。   “对了,我看到今天微博热搜上全是你那个节目的话题欸,我就说嘛,你肯定会火的!”肥肥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又变得兴奋起来,“你下次录节目是什么时候啊?是不是能赚不少钱啊?”   “在这个时代,每天都有人火,第二天就会被人忘掉。混口饭吃,踏实做好当下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巫辞不经意地回答,抱起衣服,转头看向肥肥,“对了,感觉你最近在家的时间好像变多了,你最近不忙吗?”   “啊,最近没什么活干,我就没有加班了。”肥肥支支吾吾,视线落到巫辞怀里的衣服上,“你不是要洗衣服吗?这么晚了,赶紧吧。”   “怕吵到邻居,明天再洗。”巫辞说,“你也赶紧睡吧。”   -   接下来的两周里,无论用什么方法,巫辞都没能再将檀斐召唤出来。   不仅檀斐像消失了一样再无音讯,连巫辞在房间地板上复刻的阵法也在一夜之间变得黯淡无比。   虽然心里感觉到焦虑和失落,但巫辞仍然安慰自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见到苏醒的神明,已经是极大的幸运。   想将檀斐带回巫山,必然少不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只是,就是不知道,檀斐下一次出现,会是什么时候了。   在这段时间里,巫辞和往常一样忙着打工,一切似乎和从前没什么区别,但又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自从上期直播请神的节目上了热搜后,托节目组的福和自己在直播间里不懈的努力,巫辞“阴间打工人”的广告得到了大力宣传。   这段时间,巫辞每天都会接到很多电话,有请他上门驱邪的,有问他能不能再表演一次直播请神的,甚至还有艺高人胆大的问他要檀斐的联系方式,说想请檀斐签约当艺人。   “如果我有那位的联系方式,还用得着大费周章吗?”再次挂掉一个陌生电话,巫辞叹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握着手机的胳膊耷拉在身边。   除了妙老板那边突然火爆的订单,来找巫辞的私人订单也多了起来,以至于忙到他最后不得不推掉一些。   就在刚才,他刚帮人看完风水回来,回到家都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虽然累得够呛,但余额变得更充盈了,这让巫辞觉得十分有安全感。   除了神,能给他安全感的,还有靠自己的双手挣来的真金白银。   巫辞瘫坐了会儿,又将手机举到面前,打开微博。   他刷新了一下首页,发现自己关注的一个营销号转发了一个画手的微博:“病娇邪神攻×清纯天师受,太太画得性张力十足,是谁代到了?”   什么东西?   巫辞好奇地点开图片一看,那是原博主画的一张画。   画上是两个男人,一个年轻俊美,身材高大,银发黑袍。他微微低下头,伸手掐着另一个人的下巴,漆黑的眸眼神冷冽,笑容邪肆张扬。   另一个人则明显是一副少年的模样,一头黑发,单膝跪在地上,被迫抬着脸仰视着对方。尽管他身上灰白色的道袍穿得严严实实,但脸上无辜又可怜的表情却有一种让人忍不住想要欺凌的破碎感。   画得确实不错,只是画上的那两个人怎么看起来有一点眼熟?   巫辞有些疑惑地点开评论区,下面全是他看不懂的留言:   【啊啊啊啊檀斐你到底是不是神!是神就大胆查他学历!】   【嗑死我了嗑死我了好涩好涩】   【也不知道小天师把他的神明带回家了没,嘿嘿,嘿嘿】   【当然是把自己献祭给神明啦,邪神也是神,嘿嘿,嘿嘿,装神弄鬼真有你的】   “?”巫辞虽然没看懂这些留言在说什么,但也还是反应过来,这张画,画的是他和檀斐。   他盯着画上眉眼邪气四溢的檀斐看了几秒,忍不住笑了一声,自言自语:“还真的挺像……不过,您可比画好看多了。”   巫辞刚长按图片,选择“保存”,就听到屋外传来肥肥的喊声:“小辞,你快出来!快来吃瓜!”   “怎么了?”他扬起声音,冲房门喊了一声。   “你快看微博热搜的‘周嘉逸’那个词条!好吓人啊,讲得神乎其神的!”   巫辞应了一声,一边起身朝房门口走去,一边打开热搜,找到了“周嘉逸”这个词条。   “周嘉逸是谁?”他靠在门框边上,奇怪地问,同时点进了这个词条。   “是以前一个很有名的演员!像我这代人,都是从小看着他的剧长大的。”肥肥也捧着手机从自己房间里出来,语气兴奋,“你点进去,看到的第一条营销号发的微博就是,妈呀,这写的可吓人了!好刺激!”   就在巫辞根据肥肥的提示点进微博时,一股霸道浓烈的檀香忽然如蓓蕾般自他身后绽开。   与此同时,那道让他朝思暮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让我看看。”   巫辞一愣,猛地回过头,额头却差点磕到身后男人的下颌上:“!!!”   檀斐在他身后显形了!   才刚看过网上传得玄乎其玄的灵异故事,下一秒家里冷不丁出现了第三个人,肥肥吓得手一松,手机啪一声掉地上:“卧槽!”   他连手机也来不及捡,煞白着一张脸后退几步,惊恐地看着突然出现在巫辞身后的陌生男人:“你,你谁?!”   那边肥肥被吓得半死,这边巫辞却一把握住檀斐的手腕,不顾从掌心传来的冰冷,脸上绽出开心的笑容:“您来啦!”   檀斐往被他握住的手腕瞥了一眼,“嗯”了一声。   巫辞仰着脸,仔细地看着檀斐的眉眼和脸色,欣慰地说:“您的气色看起来比之前好了很多。这几天休息好了吗?”   没想到他会观察得这么细致,檀斐挑眉:“真的?”   “是,脸色没有之前那么苍白了。”巫辞说着又认真端详了他的脸,这才松开手,“您是不能在人间显形太久吧?”   上次见檀斐的时候,巫辞就发现,他的脸色是一种病恹恹的苍白,看起来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今天再见,檀斐的精神气似乎比上一次好了很多。   巫辞推测,那个阵法虽然能将檀斐召唤出来,却也十分损耗灵力。   更何况,檀斐之前也说过,他才刚刚苏醒,灵力还处于一种极其不稳定的状态。   他消失的那段时间里,应该是回到第五维里休息去了吧?   没等檀斐回答巫辞的猜测,一旁被忽略的肥肥哆嗦着插话:“你,你们两个……谁给我解释一下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   闻言,檀斐转眼看向他,语气嘲讽:“前几天不是还邀请我来你家做客吗?”   肥肥愣愣地盯着檀斐的银色长发看了两秒,被吓到当机的大脑忽然开始运作:“你是……神?!”   他也看了巫辞的那场直播,檀斐的外貌辨识度太高了,犄角,黑袍,银发,貌美,一经提醒,立刻就联想到了。   “对,他就是我的神明。”巫辞点点头,语气带着小小的骄傲,“向你介绍一下,他的名字叫檀斐。”   “我去……”得到了巫辞的亲口确认,肥肥不可置信地看着檀斐,却依然不敢靠近,只能缩在门边,“真的是神啊……”   听到到巫辞那句“我的神明”,檀斐的唇线扬起一个微乎其微的弧度。   “神主大人,这位是我的室友肥肥,也是我的好朋友。”巫辞又向檀斐介绍。   檀斐抬了下眼睛,算是打过招呼。   互相介绍完,巫辞向檀斐解释刚才的事情,并把手机递到他面前:“肥肥刚才让我看微博热搜,说有瓜可以吃。您先看?”   “一起看吧。”檀斐抬抬下颌,没有伸手接,而是靠近了巫辞一点。   那股好闻的檀香再次袭来,强势地入侵了巫辞的每一个嗅觉细胞,像是要在他的大脑中留下气味记忆一样。   好香。   是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来自神明的香火气。   这种檀香气正如檀斐给人的感觉一样,浓烈,霸道,嚣张且放肆,充满掠夺的气息。   也不知道自己是被这股檀香晃晕了神,还是因为香气的主人离自己太近,巫辞觉得自己有点难以集中注意力,总忍不住用余光去瞥自己身边的人。   他定了定神,拿稳手机,将它往檀斐那边挪了挪,和他一起读起屏幕上的信息。   【你们还记得十年前圈里红极一时的男演员周嘉逸吗?他曾出演过多个经典角色,一夜爆红后,却又突然销声匿迹。近日有自称剧组工作人员的网友发帖,称周嘉逸在退圈前就已经精神不正常,在《剑无霜》剧组里突然又哭又闹,打骂工作人员,还做出各种离奇行为。不仅如此,剧组还出现了很多灵异事件。】   【当时圈子里就有传闻说周嘉逸是个男小三,为了勾引有妇之夫,他前往泰国请佛牌,养小鬼,害得原配带着孩子自杀,富商也因无法承受而在家中自焚,周嘉逸自己也因养小鬼而被反噬。】   微博还附上了很多截图,都是一些当年的剧组新闻截图,说得神乎其神。   估计檀斐应该读完了,巫辞点开下方的评论区。   【我记得这件事!当时有新闻说周嘉逸养小鬼被反噬!还影响了剧组!】   【我小时候好喜欢他演的十九王爷,真的是童年男神,又帅演技又好,哪是现在的流量明星能比的?】   【《剑无霜》剧组也挺倒霉的,上亿投资的大项目欸,结果先是半夜在山里拍戏时有工作人员坠崖,接着片场发生火灾,赔了不少钱。没记错的话,至少死了三四个工作人员吧,邪门得很。】   【如果养小鬼和害别人家破人亡的事情是真的,那周嘉逸被反噬也算罪有应得吧。】   “养小鬼?”巫辞注意到了留言的关键词。   像这种邪恶的方术,借助的都是阴邪的力量,不仅害人,最终还会反噬到施术者自己身上。   肥肥的注意力早就被吃瓜所转移,心情重归兴奋:“娱乐圈大红大紫又突然销声匿迹的明星总是跟各种邪术秘闻挂钩,早就听说娱乐圈很多女明星养小鬼,没想到男明星也会这么干。”   “在受到利益驱使的时候,可不分男女。”巫辞说。   “养小鬼应该是泰国那边的巫术吧?真的灵吗?”肥肥好奇地问。   “早在唐朝时期,民间就流传着养小鬼的邪恶术法,诸如拘养夭折婴孩的魂魄为自己所用。”巫辞向肥肥科普,“这种秘术隶属南疆巫术,传到东南亚后,被灵媒师发展到了极致。不过,过度使用害人的邪术是一定会遭受反噬的。”   说完,他将期待的视线转向檀斐,似乎是在等待对方对自己的观点进行点评。   觉察到巫辞眼神里的期待,檀斐简单给予回应:“嗯。”   得到了神明的肯定,巫辞的脸上一下就扬起大大的笑容。   他笑得太灿烂,檀斐装作不经意地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   “那……那周嘉逸的事情是真的吗?”觉察到这位神明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不可冒犯,肥肥大胆提问,“神……神主大人,您能通过玄光镜之类的法器看到未来和过去吗?”   “不能。我不是掌管时间的神明。”檀斐瞥他一眼,无情拒绝,“还有,神主不是你叫的,你可以叫我名字。”   “哦……”因为檀斐的理由听起来实在太有道理了,肥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他的眼神也变得更加敬畏起来,“那为什么小辞叫您神主大人?”   “因为他是巫觋族。”檀斐连扯谎都扯得轻描淡写。   原来这竟然是巫师和神明之间的专属称呼?!   肥肥心中暗想,你们还真有情趣……   忽然,巫辞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原本以为又是看了直播的观众打来的骚扰电话,他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却发现是郝芒打来的。   这个点……郝芒怎么会给他打电话?   巫辞抬头看檀斐:“抱歉,是节目组那边的来电,我可以接个电话吗?”   檀斐抬抬下颌:“接吧。”   巫辞刚一接通电话,手机那头就传来郝芒兴奋急切的声音:“小天师,我们这边出了下一期直播的通告,我已经发给你了,你找时间尽快看一下吧!”   “这么快就出来了?”为了同时通话和看文件,巫辞进屋拿蓝牙耳机。   他一边戴上一边打开聊天对话框,郝芒果然给他发了一个文件:“前两天你还跟我说需要一周呢。”   “这期选题实在是太凑巧了,正好逮着了热点,Mary一看到热搜就赶紧出了这个选题,我们一定稿就立刻发给你看了。”   郝芒的语气太过激动,让巫辞不由得好奇起来。   到底是什么样的选题,还能跟热点有关?   他点开文件,眼睛在眼皮下轻轻游走转动,大略浏览了一遍内容后,惊讶地问:“揭秘周嘉逸失踪之谜?”   果真是热点,还凑巧得很。   前脚他才看到热搜,后脚郝芒那边的选题就出来了。   “对,你应该也看到微博热搜了吧?网友们现在对这个事情很感兴趣,话题热度很高。”手机那头的郝芒滔滔不绝,“我们一看到热搜就立刻出了这个策划通告,趁着现在闹得沸沸扬扬,我们一定要尽快蹭上热度。”   巫辞没有立即答应,而是斟酌了一下:“你们打算怎么揭秘?”   郝芒突然沉默两秒,随后发出一声感慨:“其实吧,这个周嘉逸和我还有一点渊源。”   “哦?”巫辞惊讶。   “十年前,我还是个逐梦演艺圈的龙套民工,梦想成为一夜爆红的天王巨星……咳,扯远了。我那时在《剑无霜》剧组当过群演,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你也在那个剧组?”巫辞一愣,下意识地看了檀斐一眼。   这是他没想到的发展。   见檀斐扬扬眉,似乎有点兴趣的样子,他顿时会意,追问道:“郝哥,当年剧组真的发生了灵异事件吗?周嘉逸的精神状态也和网上传的那样不正常吗?”   檀斐抱起胳膊,饶有兴致地看着巫辞,等待着他从郝芒口中挖掘出什么更有趣的东西。   “一定程度来说并不全是谣言,真假掺半吧,但更具体的就需要你们在节目里去调查了,那时候我只是个跑龙套的,近不了影帝的身,大部分消息也都是圈内传的。”   “我……们?”   巫辞还没搞清楚主语里的“们”都包括谁,那边的郝芒先不好意思地开了口:“那个,小天师,有一件事我想和你商量商量。”   “什么事?请说。”   “上次节目里,你召唤出了那个恶……神明,当时直播间直接被挤爆了,我们节目也终于有了热度,好多代言都找了上来,真的太难得了。”郝芒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地抛出自己的真实目的,“我是想,你能不能……再召唤他一次,问问他,愿不愿意参加我们的节目?”   郝芒恳切的提问让巫辞顿了下。   邀请檀斐……一起上节目?   檀斐连跟自己回家都不肯,怎么可能会上节目……   不过,也说不定呢?   巫辞握着手机,转头看向一旁的檀斐。   檀斐不知什么时候拿了肥肥的手机,正在尝试着摆弄,低着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巫辞心里有点犯难。   “当然!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荒谬!但是他有什么条件,我们都会尽量满足!只要他愿意加入我们的节目!”见巫辞的沉默,手机那头的郝芒适时补充,“在这次揭秘周嘉逸的节目里,我们希望你们三个能以铁三角的形式,一起进行调查。”   “我们三个?”巫辞疑惑。   “你,檀斐,和尉川叙。有尉川叙保驾护航,我们的节目一定会源远流长。”   真是新奇的组合,节目组越玩越花了。   “只要给钱,我都没有问题。”巫辞的眼睛看着檀斐,语气为难,“只是檀斐那边……”   他希望能通过一些眼神交流,让檀斐感受到自己内心的恳切。   然而,檀斐依然不为所动地低着头,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肥肥的手机,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   见巫辞迟迟不肯答应,郝芒先按捺不住,抛出了杀手锏:“如果你可以说服檀斐,我们给你算节目流量分成!比你现在能拿到的还要翻倍!十几倍!”   原本还在犹豫的巫辞直接一口答应:“我会试试说服他的。”   把两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檀斐:“……”   他终于从屏幕前抬起眼睛,有些疑惑地看着巫辞。   他就这样把自己卖了?   在承诺了不该承诺的事情后,巫辞挂掉电话,和倚在墙边的檀斐面面相觑。   他握紧手机,一脸无辜地看着檀斐,无比真诚地说:“我不是为了钱。”   檀斐挑了下眉,一副“你继续编”的表情。   见他不发话,沉默几秒,巫辞乖乖承认:“好吧,钱是一部分原因。”   倒还挺诚实。   不过,恐怕钱不只是一部分原因,而是最大的原因吧?   檀斐抬了抬手,原本被他拿在手里的手机瞬间出现在桌面上。   他抱起胳膊,后背散漫地倚着墙,示意巫辞继续编下去。   见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肥肥赶紧上前,把自己的手机拿回去,又赶快缩回门边,老老实实当个吃瓜的,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这两人之间来回打转。   “您不愿意和我回巫山,所以我得留在这里,直到您同意和我一起回家。帝都的消费太高了,我得打工维持开销。”巫辞解释的时候,表情和语气总是特别认真,有一种让人不得不相信他的奇异气场,“这是外因。”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的样子实在是有点可爱,檀斐无法不接他的话茬:“哦?那内因呢?”   “内因的话,”巫辞犹豫了一下,雪白的耳廓忽然有些发红,“出于私心,我想和您拥有更多的接触,比如说多多约会什么的。”   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的檀斐:“……”   他本来是懒洋洋地靠在墙上的,却莫名地被巫辞的回答激得默默挺直了脊背。   可恶,明知道巫辞说的话鬼才会信,但看到那双无辜的大眼睛,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檀斐却根本说不出口。   巫辞乘胜追击,双手合十:“求求您了,您最好啦!”   看着他可怜巴巴的表情,檀斐咬了咬后槽牙,冷冷拒绝:“就算你再怎么甜言蜜语,我也不会改变心意的。”   作者有话说:   檀斐(嘴上):你少来。   檀斐(实际上):嘿嘿……老婆……嘿嘿…… 第32章   ◎檀斐是我的!!!◎   拿到郝芒传过来的新一期节目策划后, 尉川叙顺便问他要了巫辞的微信。   上次巫辞走得匆忙,他没来得及加,加上公务缠身, 就暂时搁置了这件事。   很快, 郝芒就把巫辞的名片推给了尉川叙。   他的网名叫“A巫辞-妙妙香烛跑腿接单中”, 看起来像个职业房地产中介。   头像则是一张黄底红字的手写符咒,看起来又像个大腹便便老气横秋喜欢坐在路边摇着蒲扇纳凉的中年男子。   尉川叙:“……”   他点开大图,仔细辨认了下,上面写的是平安喜乐之类的祝福语。   巫辞大概是设置了自动通过, 尉川叙刚把好友申请发送过去, 巫辞那边就一秒通过。   尉川叙发了句“嗨, 我是尉川叙”过去,好奇地点开了巫辞的朋友圈。   巫辞的动态很多,平均每天要发六七条,不过都是跟工作相关的。   【帮客户杀猪中, 这猪可真会长, 三层五花真漂亮,猪瘾犯了,饿饿。】配图:一头大肥猪。   【帮客户打捞跳进泥坑里玩了一下午的小孩并进行清洗。】配图:三个坐在泥坑里玩泥巴的灰色小泥人,已经完全看不出人类幼崽的模样。   【帮客户参加吃辣条大赛,拿了个冠军,哦耶!】配图:一根盘成一卷的超长辣条。   【帮客户跑操打卡的第十一天, 二十公里get√】配图:看起来像是某个大学校园的跑道。   最上面几条还挺正常,都是一些普通的杂活。   但越往下翻,画风就变得越来越诡异。   【帮客户钉棺材板中, 他非要用槐木, 我提醒他说用槐木做棺材会断子绝孙, 他说真的吗?那可真是太棒了!】配图:一块黑色棺材板,上面摆着一把锤子和几根长钉。   【帮客户披麻戴孝抬棺中。P.S.哭丧业务一直在接的,干嚎半小时500,哭出眼泪800,哭出鼻涕1000。老顾客打八折,不给钱打骨折,欢迎下单。】配图:一张自拍,照片里的巫辞穿着白色丧服,头戴白色孝帽,肩膀上扛着白色招魂幡,眼眶哭得红红的,但脸上却笑得灿烂。   【来捞尸队当一日临时工,夏季多雨,河水暴涨,水鬼出没,各位一定要看好自己的小孩,不要让他们下河游泳。】   【客户预订了包夜上门超度服务,说估计自己今晚0点-3点之间断气,所以0点-6点之间不接单啦,请大家见谅。】   尉川叙:“……”   不是,他知道巫辞打的工都很阴间,但也不能阴间到直接兼职活阎王啊!   他默默咽了口唾沫,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手机在这时冷不丁一震,尉川叙一个激灵,差点把手机摔了。   他手忙脚乱地退出巫辞的朋友圈,发现消息竟然是巫辞发来的。   【巫辞:叙哥好,我刚才在挖坟,刚看见你的消息。】   【巫辞:下期节目的事情我已经从郝导那里了解了,我们约个时间见一面吧?明天行吗?你有空吗?】   ???   挖坟???   尉川叙瑟瑟发抖地滚了滚喉结,飞快打字回复。   【尉川叙:当然行!看你时间!我都可以!你决定就好!不用管我!只要我有一口气在,爬也要爬着去!】   【尉川叙:哪怕我今晚不幸暴毙,我也会提前请个湘西赶尸人把我赶过去见你!】   【巫辞:?】   【巫辞:我也会赶尸,还可以打折,你看要不……】   尉川叙:“???”   救命啊!他不是那个意思啊!   -   第二天,尉川叙如约来到咖啡厅。   离开镜头,尉川叙的打扮就与镜头前那个一本正经的斯文雅痞截然相反,他穿得既新潮又休闲,头发用发蜡精心抓过,就连标志性的金丝眼镜也换成了夸张的粉色镜片的遮阳镜。   相比起工作时所谓的官方代言人的形象,这个打扮才更贴近他本人的真实性格。   推开玻璃门,尉川叙走进咖啡厅,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先站在门口环视店内一圈。   他的视线一一扫过店里谈笑风生的客人们,最后落在了自己要寻找的目标上。   尉川叙先看到的是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的巫辞,然后才是巫辞身边懒洋洋靠在沙发上玩手机的檀斐。   巫辞和平时一样,穿得像一个干净清爽的大学生,一对垂于脸侧的黄符耳坠将他的脸衬得小巧精致,戴在脖子上的一串小叶紫檀颗颗饱满,油光水润,手腕上各戴一个雕花精美的银色手镯。   他的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眼睛弯弯,像是刚聊到什么开心的事情。   檀斐则摒弃了那身黑袍,换上了简单的现代休闲装,头戴一顶黑色渔夫帽,银色发丝从帽檐下露出来,柔软地贴着苍白的颈部皮肤,两条长腿散漫地支着。   即便已经穿得如此低调,也难以让人忽视他俊美的外貌和邪肆的气场。   这两个人坐在一起,还真有点互补的意思。   檀斐先留意到了尉川叙,他眼睛看着尉川叙,话却是对着巫辞说的:“先说好,我只是陪你来,绝对不会插手你的事情,更不会陪你一起录节目。”   巫辞看着檀斐,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我知道啦,您最好啦!”   檀斐能松口同意陪他来,他已经非常开心了。   他感觉自己现在已经有点摸清这位古老神明的性子了,可不就是嘴硬心软吗?   果然,神明都是仁慈的!   檀斐最好了!   看着巫辞灿烂的笑容,檀斐轻嗤一声,收回视线,低下头继续玩手机:“你约的人来了。”   巫辞下意识转头朝门口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驻足在门口望向他们这边的尉川叙,当即眼神一亮,高高举起一条胳膊,向尉川叙招手示意。   见他发现了自己,尉川叙露出笑容,也举起手回应,刚要迈步走去,就见刚才把头低下去的檀斐不知什么时候又抬起了头,冷锐的目光朝自己扫来。   蓦地对上那道冰冷又嫌弃的视线,尉川叙的笑容顿时僵硬在了脸上:“???”   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会有一种檀斐看他不爽的感觉?   是他的错觉吗??   他没招谁惹谁啊???   尉川叙顶着檀斐冷冰冰的目光,硬着头皮朝着他们的位置走去。   随着距离的缩短,他逐渐感觉,这好像不是错觉……   檀斐,好像就是看他很不爽。   ???   到底是为什么???   好在尉川叙心理素质十分强大,他装作看不见的样子,径直走到座位前,在他们对面坐下,若无其事地向巫辞打招呼:“你好呀,小天师。”   然后,他转头看檀斐:“您也来了啊,我还以为您不会来呢。”   檀斐没有说话,只是低下眼,继续玩巫辞的手机。   见他这样,尉川叙一下就懂了。   怪不得脸色这么臭,肯定不是自愿来的!   他看向巫辞:“你们点单了吗?”   巫辞摇头:“还没呢,等你来再一起点。”   尉川叙招手示意服务员拿来菜单给他们,自己则直接点单:“一杯冰美式。”   点完之后,他解释了一句:“这家我常来,他们的冰美式还不错。神,你想喝点什么?”   “神”这个简单粗暴的称呼让檀斐太阳穴一跳:“……”   他抬起眼,随意往周围扫了一圈,发现那些穿得非常精英的商务人士手里拿的都是冰美式:“一样。”   “那就两杯冰美式。”尉川叙立刻向他投去英雄所见略同的欣赏目光,但被檀斐无视掉了。   和檀斐的毫无兴致相反,巫辞兴致勃勃地翻着菜单。   自从下山以来,他一直忙着打工,除了帮客户跑腿送外卖,自己连一次也没有以顾客的身份进这种装修高端的咖啡厅消费过。   现在难得来一次,肯定是要好好尝一尝这里的饮品。   把菜单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后,巫辞的手指停在了一张图片精美的页面上。   他抬头看服务员:“你好,我想要一个草莓百利拿铁。”   “你喜欢喝甜的?”尉川叙颇感兴趣。   巫辞点点头:“是的,甜的东西会让人心情变好。”   檀斐漫不经心地瞟了尉川叙一眼。   这一眼正好被尉川叙接收到,凉凉的眼神看得他心里毛毛的:“???”   是错觉吗?   他没惹他吧??   他没惹任何人吧???   点完单,尉川叙把菜单还给服务员,但没有聊正事,而是先拉起了家常:“檀斐这身现代人的装扮简直绝了,跟大明星一样。”   闻言,檀斐的目光也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语气耐人寻味:“你也判若两人。”   听出他在暗讽自己人设反差过大,尉川叙也没有觉得尴尬,笑嘻嘻地推了推粉色镜片:“工作需要嘛,私底下就随意一些了。”   说罢,他转头看向巫辞:“上次在后台太仓促,你们两位也没有一起参加饭局,都没来得及好好自我介绍。我叫尉川叙,你们叫我老尉、阿叙都行。”   “叙哥。”巫辞一如既往地嘴甜,“你比我大,我叫你哥。”   “哦对,你才十八岁吧?”尉川叙这才想起巫辞的年龄,他好像才刚刚成年,不由得感叹,“年轻真好,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直在南方的乡下农村走访,调研民俗巫术。”   “真的吗?那你有去过我们雾都吗?我们川渝一带有很多有趣的民俗文化。”   两人才刚聊了几句,就被一旁的檀斐不冷不热地打断:“比你大你就要叫他哥,那他岂不是要叫我祖宗?”   尉川叙:“……”   他真没惹他啊!   他开始怀疑自己可能是跟这位神气场不合,否则为什么隔几分钟檀斐就要怼他两句?   “叙哥,上次录节目的时候,我听说你是国家阴阳事务管理局的。”觉察到气氛中的微妙,巫辞适时转移了话题,引回正事上,“你们这个机构是负责管理灵异事件的吗?”   “对,我们不是民间机构,而是国家承认的正经官方机构,有编制的。”尉川叙暂时收起了郁闷,推了推眼镜,十分专业地回答,“警局无法用科学处理的案件会转交到我们这边,由我们继续跟进。”   “阴阳事务管理局里的人都是异能人士吗?”巫辞好奇。   “不一定,要看所属部门和岗位。”   “那你也会法术吗?”巫辞更感兴趣了,圆圆的眼睛有些崇拜地看着尉川叙,“上次你提供的那个阵法非常厉害。”   提到那个阵法,他顿了顿,偷偷瞄了一眼身边的檀斐。   檀斐看上去是在低头玩手机,实际上,在巫辞看不见的角度,他很快地勾了下嘴角。   “我不会,我只是个凡人,连阴阳眼都没有的那种。”提到自己最遗憾的事情,尉川叙挤出一丝佯装悲伤的表情,“我能进管理局混个文职,全靠祖上积德。怎么,打听这个,是想来我们这里打工吗?”   听到尉川叙的揶揄,檀斐终于抬起眼,看向身边的巫辞。   根据他对巫辞的了解,他不是那种会对不感兴趣的事情追问到底的人。   巫辞是有事情想找尉川叙帮忙?   “不是的。”果然不出檀斐所料,巫辞摇摇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下山了以后遇到了一点麻烦,报警可能没多大作用,可能还是需要找专门的部门帮忙才行。”   果然,猜对了。   檀斐没有再插话,懒洋洋地靠着沙发,伸着两条长腿,看起来是在玩手机,实际上在聆听他们的对话。   “什么麻烦?你说说看,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尉川叙来了兴趣。   “我下山的时候救了一个被妖物缠身的普通人,但我的行李也被妖物抢走了,里面有很重要的信物,我得原封不动带回家。”   听到这里,檀斐抬起眸,看了巫辞一眼。   巫辞下山的时候他本来是跟着的,虽然巫辞身上的草木气息有助于恢复他的灵力,但速度终究有点慢,檀斐在半路就因为过于虚弱,不得不回到第五维中沉睡,因此他对巫辞之后的遭遇一概不知。   等他再次凭借巫辞身上那股清新的草木气息找到对方时,巫辞已经在肥肥家里住了下来,并且开始打工。   至于巫辞为救肥肥而跟妖兽大打出手的过程,檀斐也只是在之后巫辞和肥肥聊天时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了个大概。   “什么样的妖物?”尉川叙来了兴趣,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我记一下。”   “人头马身,鸟翼蛇尾,看起来很像坐骑,而且会飞,但不会说人话。”巫辞想了想,用肯定的语气说。   檀斐有些意外地扬眉:“孰湖?”   尉川叙与檀斐异口同声:“是孰湖?”   他一边飞快地打字记录,一边说:“听你描述的特征,很像《山海经》里提到的孰湖。你以前见过这种妖物吗?”   “没有,第一次见。”巫辞摇摇头,转头看檀斐,“不过我也觉得像孰湖。您见过吗?”   檀斐把手机搁到桌面上,抱起胳膊,黑眸沉沉:“年轻的时候见过几次。”   “年轻的……时候……???”尉川叙从手机屏幕前抬起眼睛,瞳孔地震,“孰湖可是生活在蛮荒时代的远古生物欸,老檀,您今年贵庚了??”   “我跟它差不多同一时代吧。”檀斐轻描淡写地说。   巫辞:“哇!”不愧是神!   尉川叙:“???”   尉川叙:“你不是来自五百年前明朝时期吗??”   檀斐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我在明朝睡着,不代表我出生在明朝。”   尉川叙:“……”   他放下手机,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一脸肃穆地看着檀斐,眼神像看国宝一样热烈:“那个,请问,我可以把你上交给国家吗?只要能拥有你的一份助力,我国灿烂辉煌的新时代考古事业将翻开新的篇章!”   在短短三十秒里,尉川叙已经在脑海中过完了檀斐的余生:先把檀斐送去国家机密研究所,将他作为远古生物进行研究,再让檀斐使劲回忆中华上下五千年的古老文明,破解各种历史未解之谜,然后派他出国,去跟外国神明进行友好邦交,从此实现古老民族的伟大复兴……   “不可以!”不等檀斐说话,巫辞抢先一步,伸直胳膊护在他身前,一双圆溜溜的杏眼警惕地看着尉川叙,“檀斐是我的!”   尉川叙:“……”   尉川叙:“???”   檀斐一怔,回过神来,他看着巫辞挡在自己面前那颗圆圆的后脑勺,没忍住,发出一声愉悦的轻笑。   作者有话说:   巫辞:谁跟我抢,我就鲨鲨鲨!   檀斐:(憋住笑)嗯。   尉川叙:老子一jio踹翻这碗狗粮!! 第33章   ◎哦!怪不得你没对象!◎   看着巫辞护犊子的样子, 尉川叙赶紧找补:“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巫辞这才放下警惕,坐了回去。   檀斐强忍着心中的笑意, 用指关节轻叩沙发扶手, 佯装冷静:“不过绝地天通后, 孰湖就基本在人间绝迹了,没想到你竟然还能碰到它。”   这是否意味着,已经有少部分的妖兽从裂缝中逃出了第五维,来到人间?   听到檀斐的话, 巫辞忽然想起了什么, 转头看他, 补充了一句:“对了,它看起来很干净,不像那种……嗯,野生的妖兽?反而像是有人饲养, 精心打理过的。”   “有人饲养?”聊回正事, 尉川叙又变得正经起来,“《山海经》中确实有说,孰湖可以当作坐骑。不过,小天师,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首先,它出现在了闹市里。我和它交过手, 知道它攻击性很强。如果没有人专门看守,恐怕这只孰湖早就不止一次袭击人了,这么大的事情, 你们管理局一定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巫辞分析, “但这几个月我一直在留意新闻, 并没有孰湖袭人的报道,另外,从你的反应也能看出来,你对此事并不知情。”   尉川叙眼中的欣赏又多两分:“还有呢?”   “还有就是,被人饲养的妖兽和野生妖兽在外貌上有很大的区别,比如毛发的打理和清洁,就像你们养的宠物猫狗和流浪猫狗的不同。”巫辞接着说,“我倾向于,那只孰湖,是自己偷跑出来的。和我交手后,抢了我的行李逃回家了。”   “确实如此。”尉川叙点点头,“如果你遇到的孰湖真的有主人,那行李追回的可能性很大。根据你前面的描述,我们现在也可以给它的主人画像——财力至少在中产以上,要有庭院或者住在远郊,才能给孰湖提供生活环境,还能请专人帮忙喂养和照顾孰湖。对术法、风水、玄学等阴阳事务感兴趣,家中布局摆设多讲究风水方位,甚至可能身怀异能,或者常与异能人士打交道。”   虽然打扮休闲,但进入工作状态的尉川叙一秒恢复镜头前的模样,正经,严肃,一丝不苟,连檀斐都难得没有再怼他。   “你说得很有道理。”巫辞有些崇拜地听他分析。   “你的行李有什么特征?里面装着什么东西?这些还能记住吗?”   面对尉川叙的盘问,巫辞莫名地感受到了来自官方的压迫,不自觉挺直了身板:“是一个黑色的包袱,上面用金线绣着千字祈福咒,夹层里也绣着一千道平安咒,外面有一个红色结印。如果不解开结印,包袱是不能轻易被人打开的。里面有一些法器,一些金银财物,以及一尊三寸鸿濛金像。”   “纯黄金啊?”尉川叙啧了一声,“法器都有什么?”   “一套大五帝古钱币,一共七十二枚,一筒犀角粉,一柄雷击枣木拷鬼杖,一块黄杨木小天师印……”巫辞掰着手指,细细数来。   “一整套五帝古钱币?还是大五帝钱?还有雷击枣木?”尉川叙是个懂行的,他从屏幕前抬起眼睛,表情惊讶又惋惜,“都是些稀罕的东西呢,丢了是真可惜。”   “其实一共是一百零八枚,本来是一柄乾坤法剑,但被我拆掉,用掉了三十六枚。”说到这里,巫辞不由得往身边的檀斐身上看了一眼。   檀斐留意到了巫辞那一眼,挑了下眉:“?”   为什么要看他?   “这些法器在巫觋族手里放了上百年,现在经我手落入凡尘,要是能去到需要的人手里,倒也算功德无量。”巫辞收回视线,叹了口气,白白软软的脸忽然有些忧郁,“只是,里面有一件东西,是我一定要原封不动带回家的。”   他无奈的口吻同时吸引了身边两人的注意。   “是什么?”檀斐问。   “还有比那些更稀罕的?”尉川叙推推镜框,镜片有光一闪而过。   巫辞却没有接话,而是露出了犹豫的表情。   ……要说吗?   他又看了檀斐一眼。   檀斐扬眉:“?”   巫辞已经看了他两回了,莫非这些东西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是一枚通灵血玉。”顿了一下,巫辞决定实话实说,“用一根红绳穿着,放在一个木匣子里,木匣子外面贴着黄符封条。”   “血玉?还贴了封条?”尉川叙嚯了一声,毫不客气地推测道,“恐怕这不是什么宝物吧?而是阴气极重的东西,所以才需要用符纸镇煞。”   “你说得没错。”巫辞没打算瞒着他们,“它是从死人身上取下来的。”   死人身上?   檀斐抬眸看他:“你带明器干什么?”   “这块血玉是从我家一位先祖的灵棺上取下来的,那位先祖是巫觋族最后一位与神明结契的天师,能够用这块血玉辨别神明真身。”   说着,巫辞忍不住,又看了檀斐一眼。   “嚯嚯。”尉川叙睁大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看了檀斐一眼。   那天巫辞在直播中说,巫觋族有特别的办法辨别神明,原来就是那块血玉吗?   还是从先祖的棺材上抠下来的,怪不得一定要带回家。   檀斐倒是气定神闲得多,仿佛他们在聊的话题与自己无关。   “虽然现在已经找到了神主大人,但那块宝玉还是要带回家的。”怕檀斐多想,巫辞认真地解释,“毕竟是老祖宗灵棺上的东西,还是要归还回去的。”   那块通灵血玉是师父亲手交给他的,也的确是从神师大人的灵棺上取下来的。   只是,有一点,巫辞没有告诉他们。   五百年前,神师大人并非自然死亡。   在举族迁徙回巫山,安置好族人后,她穿上了一套金缕玉衣,命人将自己封入棺材中,制成了一具“活玉俑”,连人带棺埋在了地宫里。   在巫觋族流传下来的古老秘术中,玉可通灵,金能辟邪。   用玉将尸体裹成玉俑,可使尸身不腐,百年之后,尸体完全吸收玉中灵气,便能复活,这就是长生术。   但是,从古至今,从未有过长生的先例。   那块被镶嵌在神师灵棺上的宝玉,正是制作金缕玉衣后剩下的一块玉料。   听师父说,那块宝玉原本通体雪白,或许是吸收了灵棺的阴气,竟然透出了血色,变成了一块血玉。   五百年过去,族人们也只是在神师庙里祭拜神龛中的神师像,从未有人敢走进地宫,开启那口厚重的棺椁。   就连巫正清和几位长老从棺材上取下那块宝玉时,也未曾敢过多触碰,更别说打开棺材盖。   那口灵棺里躺着的,究竟是一具白骨,还是栩栩如生的神师本人,谁也不知道。   想到这里,巫辞暗暗吸了一口气。   “你的情况我已经大概了解了,刚才也上报回局里了。”尉川叙编辑完最后一条消息,点了发送,然后抬头看巫辞,“你的案件我们已经受理,如果有消息,我们会尽快通知你。”   “那先提前谢谢你了。”巫辞回过神来,真诚地点点头,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叙哥,我还有一件事想麻烦你。”   “什么事?你尽管说。”   “我没有身份证。”巫辞老老实实地说。   “哦,那确实不方便。”尉川叙一下就了解了,“阴阳事务管理局有这项业务,专门为像你这样的特殊人士办理身份证,你放心,交给我吧。”   毕竟檀斐不愿跟巫辞回家,巫辞在这里逗留的时间就会变长,像他这种没有身份证的特殊人士,在这里干什么都不方便。   “真的能办吗?”一听尉川叙有办法,巫辞高兴起来。   “真的,我现在先给你拍张照片,帮你弄个临时的。”尉川叙在手机上操作了两下,打开了一个APP,举起手机,将镜头对准巫辞,“来,看镜头。”   巫辞立刻坐直身体,双手乖乖平放在膝盖上,一本正经地看向镜头。   “好了。”拍完照,尉川叙低头弄了弄手机,忽然再次举起手机,对准檀斐,“老檀,你也来一张。”   檀斐皱起眉,刚想伸手挡在脸前,尉川叙已经咔嚓一声拍好了:“OKK,我已经发给同事了,很快就能帮你们把身份证办下来。”   “叙哥,真是太感谢你了。”   “跟我客气什么,以后说不定我还有需要请你们帮忙的事情呢。”   见巫辞一脸开心地感谢尉川叙,檀斐没再说什么,他忽略了尉川叙话语中的“你们”两个字,百无聊赖地转头看向窗外。   尉川叙聊起这次见面的主题:“对了,节目组那边发来的通告你们都已经看过了吧?下一期节目由我们三人组队,调查隐退男艺人周嘉逸如今的下落,以及当年的灵异谣言是否属实。”   “看了。”聊到正事,巫辞原本因为轻松的气氛而放松的背脊再一次紧绷,连坐姿都变得端正起来,“如果养小鬼被反噬的事情是真的,我很期待与施术者切磋一番。”   檀斐则懒散地窝在沙发里,看着人来人往的窗外,没有半点参与讨论的兴趣。   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一直暗中观察他的尉川叙看在眼里。   对于檀斐的心理活动,尉川叙倒是十分好奇。   身为神明,不愿被凡人摆布,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他料想巫辞也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把檀斐带回家。   但既然如此,檀斐为什么又愿意陪巫辞来咖啡厅呢?   他陪巫辞来见自己,聊节目的事情,那再深一层的含义,就是默认了会参加节目。   否则,想想檀斐的性格和行事风格,他不像会给自己没事找事的人。   愿意陪巫辞参加节目却不愿意跟他回家,到底是出于什么动机呢?   想到这里,尉川叙又推了推眼镜。   就在这时,服务员把他们点的咖啡端了上来。   尉川叙适时地止住了话题:“先尝尝,这家的豆子还是不错的。”   见咖啡来了,檀斐这才稍微提起一点兴趣,转过头来,伸手拿起自己的冰美式。   他浅抿了一口,眉头随即整个皱起,快速把杯子拿远了些,毫不掩饰嫌弃的表情:“好苦,这是中药吗?”   “冰美式就是苦的。”尉川叙喝了一口自己的冰美式,表情看起来十分享受,“啊,这就是生活的滋味,只有成年人才会爱上这种味道。”   舌根还泛着令人作呕的苦味,檀斐一眼都不想多看那杯“生活的滋味”。   现代人怎么会喜欢喝这种东西?是生活过得还不够苦吗?   想到这里,檀斐将目光转向巫辞手中那杯精致漂亮的拿铁上:“你那杯是什么?”   巫辞手中那杯看起来就让人有食欲多了,最上层的雪白奶沫上点缀着草莓糖粒,杯口一圈也缀着晶莹剔透的草莓糖粒,一支小巧的竹签串着一颗鲜红饱满的草莓,搭在杯口上,牛奶与咖啡分层置于矮矮胖胖的玻璃杯里。   因为被巫辞喝了一口,两种液体已经开始慢慢互相渗透。   巫辞刚喝了一口,听到檀斐的询问,立刻抬头看他:“草莓拿铁,只有一点点咖啡,还有一点点百利甜酒。”   这是他点单的时候在菜单上看到的。   巫辞的嘴唇上还沾着一点白色的奶沫,看起来像滑稽的白胡子,还有一点可爱。   看起来真的很好喝的样子。   檀斐沉默两秒,忽然说:“尝尝你的。”   “您想喝这个吗?”巫辞愣了一下,意识到檀斐对自己的饮品更感兴趣,立刻把自己的杯子递给他,不过还是有些担心地提醒道,“是甜的哦,不过没有奶茶那么甜。”   檀斐简单应了一声:“嗯。”   “喂,这样会传染幽门螺杆菌的!”尉川叙赶快出声阻止,“可以再点一杯——”   他话还没说完,檀斐已经低下头,就着巫辞把杯子递过来的手,喝了一口。   咽下这口微苦中带着丝丝甜味的咖啡,檀斐才稍微抬起眼睛,看向尉川叙,微微勾起的嘴角似乎带了两分讥讽。   与此同时,一个目睹全程的路人从旁边过道经过,幽幽地叹息一声,留下一句:“怪不得有的人没对象……”   尉川叙回头看她:“???”   她是在说他吗???   不是,这和他有没有对象有什么关系??檀斐和巫辞这种互相喂食的不良饮食习惯真的非常不卫生!   然而根本无人在意尉川叙的崩溃,巫辞一脸期待地看着檀斐,等待着他对自己挑选的饮品的评价:“您觉得这个好喝吗?”   看着对方小狗一样闪烁的期待眼神,檀斐还真仔细回味了一下。   牛奶的丝滑、咖啡的微苦和草莓的香甜迅速在口腔中蔓延开,还有一点点若有若无的酒味……   他勉为其难地给了好评:“还行。”   “会觉得太甜吗?”巫辞又问。   “还行。”   “那我们交换,您喝我这个。”巫辞开心地把杯子塞进檀斐手中,自己则拿起那杯被檀斐嫌弃的冰美式,“下次就知道了,也给您点甜的。”   见状,旁观的尉川叙弱弱插话:“其实可以再点一杯……”不必交换的。   巫辞已经大喝一口:“也没那么苦嘛。”   尉川叙:“……”   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遭受了甜蜜暴击的尉川叙:“我没惹你们任何人!!!”   作者有话说:   只有尉川叙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第34章   ◎谁让他那么乖。◎   莫名接连受到暴击, 尉川叙突然觉得,自己手里这杯喝惯了的“生活的滋味”,在此刻竟是那么地苦涩。   他扶了扶额头, 放下咖啡杯, 决定把话题拉回到今天见面的目的上:“对了, 我在娱乐圈里正好有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我昨天临时托人问了一下,现在圈里基本上没有人知道周嘉逸的下落,他很早以前就和同行们都断了联系。”   聊回正事, 巫辞意识到, 网友们的热议或许并非空穴来风。   “听起来是有点奇怪。”他放下咖啡, 正襟危坐,“如果能拿到周嘉逸的贴身物品,比如头发丝什么的,我可以作法, 对他的气息进行千里追踪。”   “哦?真的吗?”听巫辞这么说, 尉川叙瞬间来了兴趣,“真的有这种方法吗?”   一直对他们所聊话题保持缄默的檀斐忽然开口:“未必可行。”   巫辞和尉川叙立即转头看他:“!!”   神要发话了!!   神终于决定出手了吗?!   巫辞认认真真,虚心请教:“您是指?”   檀斐悠闲地晃动着手中的咖啡杯,垂着眸,看杯中的牛奶与咖啡慢慢融合到一起,慢条斯理地说:“周嘉逸退圈十年, 相当于失联了十年。即便十年前有人拿到了他的贴身物品,过了十年,他附着在上面的气息也早就消散了。”   “您说得对。”巫辞的脸一下就皱了起来, “是我漏了这一点没有考虑。”   虽然有些遗憾, 但他仍然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崇拜檀斐。   不愧是神!想得可真周到!   “没事, 这个方法行不通,肯定还有别的方法。”尉川叙安慰了巫辞一句,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了几下。   调出自己要找的东西后,他将手机放到了巫辞和檀斐面前:“虽然没打听到周嘉逸的下落,不过我还是得到了一些或许有用的线索。”   巫辞拿起手机,非常自觉地往檀斐身边挪了挪,并贴心地将屏幕面向檀斐,打算和他一起看。   留意到巫辞的小动作,檀斐有些戏谑地勾了勾唇角。   他低下眼睛,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小天师的服务。   尉川叙给他们看的,是一个百科资料。   【杜一,38岁,内地男演员,曾出演电视剧《白衣传奇》《白衣神探》《白衣少侠柳玄玉》,2012年与内地知名女企业家关瑞秋结婚,同年宣布退出演艺圈。】   “这又是谁?”巫辞疑惑地问。   “这个杜一呢,曾经是周嘉逸的圈内好友,也出演过一些经典角色,可惜的是,他好几次都和影帝之位失之交臂。当年的媒体特别喜欢将这对好兄弟放在一起比较,用现在的饭圈术语来说,就是拉踩。”尉川叙向他们科普,“十年前,杜一遇到了现在的妻子,两人很快坠入爱河。也许是事业上的挫折导致杜一心灰意冷,婚后他没再参演任何影视剧,在家专心当妻子的贤内助,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这个杜一真是可惜,退圈之前他一定很不甘心吧?   巫辞产生了一点点同情之心,不过,有更重要的事情引起了他的注意:“叙哥,我们是不是可以通过杜一联系到周嘉逸?”   “如果杜一和周嘉逸的关系真如传闻中那么要好,想必他们一定还保持着联系。”尉川叙点点头,推了下眼镜,眉毛一挑,“而我,已经拿到了杜一的联系方式。”   “妙哇!厉害!”巫辞顿时肃然起敬,竖起两个大拇指,并附上海豹鼓掌。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再来多一点!尉川叙得意扬扬:“那当然,也不看我是——”   他还没说完,巫辞已经转头看向檀斐,眼神闪闪:“神主大人,您会和我们一起去吗?”   尉川叙:“……?”   我纯纯工具人???   “当然不——”檀斐本能地想要拒绝。   他话刚说到一半,却在瞥见巫辞期待的眼神时,又不由自主地收了声:“……”   檀斐顿了顿,没好气地冷哼一声。   看到檀斐这副模样,巫辞就知道他是答应了,顿时喜笑颜开:“您最好啦!神主大人!”   “……”檀斐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要那么在意。   谁,让,巫,辞,那,么,乖。   全程目睹这两人之间的互动,尉川叙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小秘密:“嚯。”   原来这位神吃这一套?   只要卖个萌,说两句好话,就能拿捏住他?   这还不简单吗?!   心动不如行动,想到这里,尉川叙学着巫辞,十指交叠垫在下巴下面,眨巴着眼睛望着檀斐,挤着夹子音说:“檀斐大人,您最好啦~!”   檀斐眉头一压,视线冷锐地扫过来:“你有病啊?”   尉川叙:“……”   尉川叙:“为什么这样对我!你刚才不是这个态度的!!”   这么双标的神算什么狗屁神明啊!!我呸!!!   尽管心情悲愤,但尉川叙依旧保持着超高的工作效率,短短几分钟就安排好自己和巫辞在这期节目中的分工。   他负责联系杜一并约见对方,同时利用自己的人脉暗中调查相关情况,巫辞则回去准备通灵法器,以备中途出现的突发状况。   至于檀斐,没人敢要求神做什么,他肯点头同意在节目里打酱油,节目组就已经感恩戴德了。   毕竟,如今的檀斐是新晋流量密码,只要往镜头前一站,都不用动,播放量就噌噌往上蹿。   但一切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   就在尉川叙当场掏出手机给杜一打电话的时候,手机那头的人听他说完来意,啪的一声就把电话给挂了。   尉川叙:“???”   他再拨回去,那头就剩忙音了:“拉黑我号码??”   “啊这??”巫辞轻轻抽了口气,推测道,“或许杜一不想再跟以前的圈子扯上关系?毕竟已经入赘豪门了。”   其实他可以理解杜一的想法,毕竟事业受挫,还总被人拿来跟好朋友拉踩比较,都退圈十年了还有人来打扰他,换谁心里都不爽。   尉川叙却摇摇头,放下手机:“有一件事,我没跟你们说。”   “什么事?”巫辞问。   檀斐也抬眼看他。   “你们知道,为什么周嘉逸都销声匿迹了十年,却在这个时候被人翻出来炒旧饭吗?”尉川叙推推眼镜,“网友们哪有这么闲,没事突然去考古这些?是作业写完了,还是工作不饱和?”   “短时间内的集体性考古行为很有可能是受到了引导。叙哥,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有幕后推手?”巫辞陷入沉思,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写满沉静,“按理说,周嘉逸似乎并没有什么炒作的价值了。”   大量营销号突然同时考古周嘉逸,发布相同内容的微博,引导吃瓜网友们关注周嘉逸的下落,还扯上了圈内的灵异八卦秘闻,的确像是有预谋有组织的操作。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又是谁指使他们这么做的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周嘉逸只是一个被拉出来挡枪的?”巫辞问。尉川叙点点头,露出“孺子可教也”的欣慰笑容。   檀斐挑眉,接过话茬:“想要掩盖一件荒谬的事情,那么就制造另一件更荒谬的事情,来转移公众的注意力。”   “没错!这就是最常见的公关手段!”尉川叙冲他抛了个wink,并在檀斐骂人前迅速把头扭回来。   巫辞皱眉,想了想:“那引导网友的人会是谁呢?他们想掩盖什么事情?”   他最近比以往更忙了,泡在网上的娱乐时间也被大大压缩,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周嘉逸的八卦也是被肥肥提醒,才吃上了热乎的瓜。   “啊,要说到最近突然流出来却又立刻消失的事情确实有,而且也跟周嘉逸有那么些关联。”尉川叙说,“你不知道也很正常,因为这事刚传出来就被压下去了,根本没掀起什么水花。”   “是什么事啊?”   “是关瑞秋和杜一。”   巫辞一愣,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身侧的檀斐:“他们?”   檀斐则看向尉川叙,等他继续说下去。   在入赘豪门后,杜一很快就宣布息影,从此圈内查无此人,再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曾经的银屏经典白衣形象的饰演者。   杜一偶尔会在社交网络上晒晒自己养花种草遛狗逗猫的贵夫生活,似乎过得十分安逸,一晃十年就这么过去了。   就在最近,一则重金求医的小道消息在圈里秘密流传开,而消息的发布者竟然是杜一的妻子,关瑞秋。   据说,杜一突然得了一种治不好的怪病,关瑞秋十分着急,四处求医,甚至不惜在朋友圈许下诺言,如果有人能治好杜一的病,她愿意将财团5%的股份   拱手相让,再附赠一套花园别墅。   由于谢礼太过夸张,关瑞秋的朋友圈被好事者截图投稿,被一个营销号发了出来,随后被其他营销号小范围转载。   不过,还没等这件事掀起什么风浪,那些营销号就通通炸号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周嘉逸的旧账突然被人翻了出来,送上了热搜,网友们的注意力瞬间被更为古怪新奇的灵异事件所吸引,没有人再提关瑞秋夫妇的事情。   “这样看来,拉周嘉逸出来挡枪的人,很有可能是关瑞秋夫妇。”听完后,巫辞做出简单的判断。   尉川叙说:“就目前的线索来看,除了这个,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   巫辞窝在沙发里,单手撑住脸,陷入沉思。   如果这个推测合理,那关瑞秋夫妇的动机是什么?   杜一得了治不好的怪病,关瑞秋已经到了朋友圈求助的地步,说明已经不是花钱就能解决的问题。   若能借助互联网的力量,岂不是能更快找到治疗杜一疾病的方法?   为什么又要拉出杜一的好朋友周嘉逸来挡枪,转移公众的注意力呢?   前后举动过于矛盾,怎么想都觉得太奇怪了。   还是说,这对夫妻有什么想要隐瞒的事情?   而檀斐关注的则是另一件事:“杜一得的什么病?”   “这我还真不知道。如果现代医疗都治不好,那要么是绝症,要么就不是单纯的病理问题了。”尉川叙拿起冰美式喝了一口,镜片有光一闪而过,“所以,我想到了一个接近他们的好办法。”   “是什么?”巫辞好奇地问。   “既然杜一挂了我的电话,说明他非常避讳周嘉逸的事情,直接找他是没用的。他连电话都不愿接,更别说见我们。”尉川叙拿起手机,神态轻松地晃了晃,“我们可以直接联系关瑞秋,告诉她,我们能治疗杜一的病。”   檀斐挑眉:“谁们?”   “我,”尉川叙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又张开双臂,伸向檀斐和巫辞,做了个揽入怀中的夸张动作,“们,我们。”   檀斐轻嗤一声,拇指点点自己和巫辞:“我们。”   然后又毫不客气地指指尉川叙:“你。”   尉川叙:“……”   草,我忍了。   “如果是邪祟缠身而非疾病,这个理由倒是好用。”巫辞没留意这两人之间的拌嘴,他斟酌片刻,转头看檀斐,“您觉得呢?”   檀斐不置可否,只是对尉川叙抬抬下颌:“你先联系看看。”   尉川叙忍辱负重,等的就是他这句话:“OK,那我出去打个电话。”   一听檀斐松口,他马上喜笑颜开地站起来,拿着手机出去打电话了。   透过落地玻璃窗,巫辞看着尉川叙站在街边打电话的身影,忍不住感叹一句:“叙哥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执行力好强。”   “嗯,就是有点烦人。”檀斐拿起从巫辞那里薅来的草莓百利拿铁,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   巫辞一顿,转过头,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檀斐:“檀斐,我有一个问题想问您。”   “问。”檀斐放下咖啡杯。   巫辞犹豫两秒:“我感觉,您好像……不太喜欢他的样子?”   “那倒没有。”檀斐嗤之以鼻,垂下眸,继续喝了口咖啡,“只是觉得他太聒噪了,吵。”   “啊……”这个理由让巫辞轻轻抿了抿嘴,“那,您会觉得我吵吗?”   檀斐动作一停,重新抬起眼,转头看他。   对上檀斐幽深的黑眸,巫辞瞬间变得有点紧张,生怕从他口中听到“很烦”之类的字眼。   好在,檀斐看了他两秒,说了一句:“不会。”   巫辞蓦地松了口气。   随后,又听到檀斐补充了一句:“你还可以再吵一点。”   巫辞:“……?”   已经打完电话的尉川叙正好推门进来,回到了座位上:“在聊什么?”   “没什么。”巫辞立刻回答。   还好他没听到,要是再早几秒钟,让尉川叙亲耳听到檀斐的大型双标现场,恐怕会当场哭出来。   尉川叙如释重负地瘫在沙发上,长舒一口气:“搞定。我联系了关瑞秋的助理,说有办法能治关瑞秋老公的病,助理帮我们预约了时间,明天下午两点,直接在关瑞秋家里见。”   “答应得这么快?”巫辞不免有些好奇,“你是用了什么方法吗?”   “我大概说了一下我的身份。”尉川叙有些隐晦地笑了笑,“你知道,有时候,在一些必要的事情面前,家世是最好的通行证。”   巫辞点点头。   确实,如果换作他主动找上门,自称巫师包治百病,很可能会被当成可疑人士,当场叉走。   但尉川叙就不一样了,他既有显赫的家世,又有官方盖章认定的身份,可信度与权威远在常人之上,确实方便干活。   郝芒能想到这样三人组的搭配,各司其职,的确省了不少事。   “所以我们明天下午两点去见杜一吗?”想到这里,巫辞问。   “对。关瑞秋工作比较忙,很少在家,所以最后还是我们直接跟杜一沟通。”尉川叙一边飞快地在手机上打字,一边回答,“明天中午我会提前开车接你们。”   “好。我还有个想法。”回到正事,巫辞认真地分析,“如果周嘉逸并非无故消失,作为他的好朋友,杜一未必会告诉我们实情,尤其是在我们带上节目组的情况下。”   “你是担心,他在摄像机面前不会说真话?”尉川叙理解了他的意思,“能看出来,毕竟今天我联系他的时候,刚提到周嘉逸的名字,就被挂了电话。当然,还有一种可能,这几天好事的媒体一直在骚扰他。”   “嗯,所以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带上节目组了,也不要走直播,改成录播会更保险。”巫辞回忆着自己之前空闲时在网上看到的新奇玩意,“是不是有一些隐蔽的小型摄像头,可以随身携带?”   “对,我们可以使用录音笔和针孔摄像头。”尉川叙点了点头,继续打字,“具体事项我来和郝哥那边沟通,你们就回家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器要带上,最好是往那儿一放就能吓唬人的。”   “往那一放就能吓唬人……”巫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   听到他在笑,檀斐转过视线看他,却发现巫辞恰好也在看自己,眉眼弯弯,眼里盛着明晃晃的笑意。   然后,他听到,巫辞带着笑意的轻亮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只要带上我的神主大人就够了,哪里还需要什么法器。”   檀斐定定看他两秒,垂下眸,唇角却微微扬起。   “哈?小心没治好人家的病,反而先把人家给吓死。”尉川叙想的却是檀斐凶神恶煞的真身,他简直就是个毫无浪漫细胞的钢铁直男。   他抬头看檀斐,一脸认真地规劝:“啧,老檀,你明天还是像今天这样,披个正常人的皮吧,千万别现真身,脑袋上的角也收起来,不然小心被人拽去斗牛。”   檀斐:“……”   檀斐:“我劝你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   作者有话说:   檀斐:小心半夜回家被鬼用麻袋套头:) 第35章   ◎您要和我睡一张床?!◎   确定完一些细节上的事情后, 三人在咖啡厅门口分别。   尉川叙是开宾利来的,他十分热情地提出载另外两人一程的建议,却被檀斐冷漠拒绝了。   巫辞本来很想体验坐一下豪车的感觉, 见檀斐拒绝, 也立刻站到他这边:“谢谢叙哥, 我家离这里不远,我们走几步就到了。”   不知道为什么,尉川叙突然有一种,巫辞宁愿坐在檀斐的电瓶车后座笑, 也不愿意坐在他的宾利上哭的感觉。   真是一对朴实无华的神仆啊!   反正尉川叙自己是要坐在宾利上哭的, 哭死都不下来。   尉川叙在心里默默感叹, 冲他们招招手:“走了。”   告别尉川叙后,两人原路步行返回。   虽然檀斐已经提前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不插手,不参与, 不关心, 顶多全程陪同,但在回家的路上,巫辞还是忍不住征求他的意见:“神主大人,这件事,您是怎么看的呢?”   刚问出口,巫辞就后悔了。   毕竟, 檀斐答应陪同,已经是他不敢奢想的事情。   现在自己竟然还得寸进尺,要檀斐参与进来。   巫辞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 侧过头, 谨慎地观察檀斐的表情。   听到发问, 檀斐反问一句:“你打算带什么去?”   见他并没有露出不耐的表情,巫辞这才悄悄松了口气,放心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想,带上桃木剑和黄符纸应该就足够了。”   这两件东西其实能够解决大部分问题,毕竟最终靠的还是施术者自身的功力。   不等檀斐回答,巫辞又追问一句:“您觉得,我还需要带什么吗?”   他其实一直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但现在神明就在身边,巫辞总忍不住想要询问檀斐的看法。   毕竟,他可是神欸。   檀斐不知道巫辞心里那些百转千回,只是侧眸瞥他一眼:“把罗盘也带上。”   罗盘?   巫辞立刻想到,临走时,尉川叙发给他的杜一家的地址。   杜一家坐落在郊区的别墅群,那里远离市中心,地广人稀。   他豁然开朗:“您是觉得,杜一家可能有……”   “做生意的人都讲究风水。”檀斐并没有过多解释。   仅仅这一句话,巫辞就已经确定,檀斐说的,就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既然会传出周嘉逸养小鬼的流言,未必会是捕风捉影。   而人以类聚,就算他的好朋友杜一不沾这些东西,也很难保证,杜一的富商太太不会迷信。   他们远居于郊外别墅,住所的结构布局方位很有可能是请人精心设计过的。   “多谢您的提点,果然还是您考虑得更周到。”想到这里,巫辞忍不住抬起圆溜溜的大眼睛,崇拜地看着檀斐,“我还需要勤加学习,这次下山历练对我来说是一件大好事。”   他自幼在深山中长大,平日里相处的对象除了固定的族人,就只有山川河流与原始森林里的奇珍异兽。   巫辞即便再怎么聪慧,也不过还是一个初涉世事的单纯少年,难免会在考虑事情的时候漏掉一些细节。   还好厚着脸皮问了檀斐!   想到这里,巫辞在心中暗暗地想,以后,和檀斐相处,他的脸皮还要更厚一些!   听到巫辞的赞美,檀斐的嘴角很快地勾了一下。   尽管他依然迈着懒洋洋的步子,但心情却肉眼可见地变好。   心事重重的巫辞只顾着低头思考明天的事情,完全没有留意到檀斐的表情。   就在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时,突然听到,身边的檀斐开口说:“这种事,以后可以多问我。”   巫辞一愣,脚步下意识一滞,扭头看檀斐:“真的吗?”   檀斐没有滞留,继续向前走,只留下一个高而挺拔的背影,帽檐下,一头银发轻轻荡漾:“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巫辞抬腿追上去,连脚步里都藏不住雀跃:“真的?”   “嗯。”   巫辞跟在檀斐身后,壮着胆子,继续得寸进尺:“那……其他的事情呢?”   其他的事?   檀斐一顿,脚步不由得慢下来:“也可以问。”   于是,巫辞趁机与他并肩而行:“您真是天底下最善良最心软的神了!”   “你也并没有见过别的神吧。”檀斐瞥他一眼。   “那不重要,在我心里您就是最好的。”巫辞眼神闪闪。   “呵。”   两人一边走一边拌嘴,忽然,巫辞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他放缓脚步,拿出手机,低头看了一眼,突然愣在了原地。   檀斐走出几步,觉察到巫辞没跟上来,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他:“怎么不走?”   却见巫辞皱着眉,表情异样地看着手机屏幕,没有回答。   他很少露出那种表情,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檀斐顿了顿,随即迈开步子回到他身边:“怎么了?”   巫辞沉默两秒,抬头看他:“檀斐,我卡里的钱被人转走了。”   “多少钱?”檀斐蹙眉,朝巫辞手里的手机屏看了一眼,是一条银行发来的交易提醒短信。   “三万五千八百一十块六毛三。”巫辞抿了抿唇,眸色复杂,“是我打工攒下的钱,还有录节目的钱,全都被转走了。”   看着他的表情,檀斐似乎明白了什么:“你知道是谁转走的?”   “一定是我室友,肥肥。”巫辞垂下眸,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声音低低的,“因为没有身份证,我现在用的是他的手机副卡,绑定的也是他的信用卡副卡,只要有进账或者支出,他那边能同步看到消息。”   “也能随意转走你卡里的钱?”   巫辞点点头:“因为那是他的卡,绑定的是他的手机卡。”   虽然不方便,但也没办法,毕竟他没有身份证,办不了自己的手机卡和银行卡,只能借用肥肥的。   实在是无奈之举。   檀斐了然。   怪不得巫辞今天提出让尉川叙帮忙办理身份证,难道是觉察到了什么?   可还是晚了一步。   巫辞在手机上划拉了几下,随即将手机贴到耳边,但电话那头没响两声,就变成了忙音。   再打,还是忙音。   巫辞放下手机,看向檀斐:“手机和微信都被拉黑了。”   他的语气有点急,还带着点委屈和生气。   现在的巫辞已经在强行克制自己的情绪了,换作别人,恐怕早就气得跳脚了。   檀斐回想起之前巫辞跟自己介绍肥肥的样子,看得出来,巫辞十分信任他,甚至把他当成好朋友。   看着巫辞眼睛和鼻尖开始慢慢发红,但依然表情倔强的脸,檀斐垂下眼,又再度抬起眸:“先回家看看。我陪你。”   听他这么说,巫辞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嗯。”   赶回家,巫辞打开家门,没有急着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环视了一圈。   客厅和平时一样,没什么异常。   他没有心情换鞋,直接走进屋内,快步来到肥肥房间门口,却在看到眼前场景后停下了脚步,再次陷入沉默。   檀斐抬腿跟上,身后的门“哐”的一声自动关上。   他在巫辞身后停下脚步,只往房间里扫了一眼,心中便已经了然。   肥肥的房间本来就脏乱差,现在更加像个垃圾场一样,遍地狼藉,衣柜大门敞开,里面空空如也。   檀斐往衣柜顶上瞥了一眼,原本放置行李箱的地方也已经空了,看样子罪魁祸首已经收拾行李跑路了。   “看来他蓄谋已久。”   他提醒巫辞。   呆立在原地的巫辞猛地反应过来,转身急匆匆朝自己房中走去。   他的房间和今天出去前一样干净整洁,没什么变化。   巫辞快步走到书桌前,打开桌上的铁皮盒子看了一眼,又来到衣柜前,猛地拉开衣柜门。   确认房中没有少东西后,他脱力般地在床边坐下,长舒一口气。   “有丢东西吗?”倚着门框的檀斐看着他。   “没有丢别的,法器都在。”巫辞摇摇头,神色失落,“就是银行卡里的钱都被转走了。”   檀斐没再接话,只是倚着门框站着,静静地看着他。   檀斐其实一直不太喜欢肥肥。   凭借敏锐的直觉,他能感觉到,肥肥是一个心思颇深的人。   直白点说,肥肥除了热心一点,和任何一个街边的街溜子没什么区别。   自从巫辞上了节目后,肥肥比他还兴奋,心里一把如意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就差把想红两个字写在脸上。   但是,檀斐也并不觉得巫辞有什么错。   巫辞才十八岁,为人天真爽快,待人真诚热情。   这是他最大的优点,也是最吸引人的地方。   像巫辞这样简单干净的人,又怎么会去怀疑一个在他落魄时给他提供住所,为他介绍工作的“朋友”呢?   想到这里,檀斐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声。   忽然,他看到,呆坐在床边的巫辞拿出手机,按了几下,随后将手机紧贴耳朵。   看着巫辞眉头紧锁的样子,又听见手机里传来的通话声,檀斐有些意外。   这个时候,他会打电话给谁?   檀斐正想着,却听见巫辞冷静地开口:“您好,我要报警。”   哦?居然直接报警了?   檀斐扬了扬眉,感觉更意外了。   他果然还是小看了巫辞。   巫辞虽然单纯善良,但并不代表他会被感情绑架,任人宰割。   接到报案,没过多久,上门了解情况的警察就到了。   为了避免被牵扯进不必要的麻烦里,让事情变得更复杂,在警察敲门的时候,檀斐打算直接消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巫辞床下的那个阵法,檀斐最近在两个维度里来去自如,属于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那种。   没想到,就在这时,檀斐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的灵力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不由得一顿,再次尝试时,身上的灵力又回来了,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   但也就是这几秒的工夫,巫辞已经打开了家门,门外的警察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客厅里的檀斐。   这个时候在警察面前表演大变活人只会让情况更糟糕。   于是檀斐只好留了下来,看着巫辞带警察进屋查看,并说明报案缘由。   在记录报案人信息时,巫辞卡在了登记身份证这个环节。   “没有身份证吗?”见巫辞久久不说话,负责记录的警察抬起头,用略带怀疑的目光看着他,随后又转头看向一直站在一旁的檀斐,“那他呢?”   巫辞一顿:“我——”   他没报过警,不知道报警是要登记身份证的。   他还好说,至少能解释一下,可檀斐要怎么说?   就在巫辞在脑中迅速打草稿,思索着要怎么解释自己和檀斐的身份时,一直被他紧握在手里的手机忽然接连振动了几下。   “抱歉。”巫辞下意识垂眸一看,发现尉川叙给他发了几条消息。   【尉川叙:先给你们两个加急安排了电子身份证,实物明天见面再给你们。】   随着文字发过来的还有两张图片。   巫辞点开一看,是他和檀斐的身份证。   速度好快!   他在心里惊叹一声。   不愧是工作模式中的尉川叙!   两张身份证的样式和巫辞见过的正常身份证差不多,但仔细一看,又稍微不同,签发机关多了一个“国家阴阳事务管理局”。   尉川叙连檀斐也考虑到了,想得果然足够周到,怪不得会是官方新闻发言人。   巫辞立刻把电子身份证拿给警察看:“有身份证的,是电子的。”   办案警察凑过来,仔细瞧了一眼,露出颇感兴趣的表情:“哦?阴阳事务管理局发的?怪不得。”   说着,他抬起头,认真看了看巫辞和一头银发的檀斐。   留意到办案警察的反应,巫辞趁机问:“警察先生,现在使用这种身份证的人很多吗?”   “十年前还寥寥无几,这些年可是越来越多了,专门提供给像你们这样身份特殊的异能人士。”办案警察一边记录他们的身份证号,一边随口回答。   一直静默的檀斐忽然开口:“使用这种身份证的都是人类吗?”   “这个嘛……”办案警察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转头对巫辞说,“因为你的身份比较特别,这个案子还要在阴阳事务管理局那边进行备案。”   巫辞回眸,和檀斐对视一眼。   看来,这种由双重机关颁发的身份证已经很普及了,持证的不一定是人类,也有并不掩饰自己真实身份行走于人间的妖怪或者其他非人生物。   由此,可以得到的一个信息是,隐藏于普通人之中的妖魔鬼怪,远比他们所想的要多。   送走办案警察,巫辞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有些疲惫地轻叹了口气。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现在脑袋空空的,还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办。   看着他沮丧的模样,檀斐开口:“其实,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把他找回来。”   听到檀斐的话,巫辞一怔,抬起一双杏眼看他。   对视片刻,巫辞摇了摇头:“人间的事情,就用人间的方法解决吧。况且……”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檀斐挑眉,等着他说下去。   巫辞看着檀斐,抿抿唇:“您还没有完全恢复,我不想您将灵力浪费在这种不值得的事情上。”   “……”   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檀斐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觉得这个小天师更有意思了。   其实他并不介意帮这个小小的忙,只要巫辞开口,他很乐意让巫辞再欠自己一份人情。   都这个时候了,巫辞竟然还惦记着他灵力尚未恢复的事情?   自从巫辞下山以来,檀斐几乎每天跟在他身边,亲眼看着他为了挣钱,每天是如何忙碌的。   不管什么脏活累活阴间活,巫辞都不挑,总是默默将工作完成好,从来不抱怨。   “那是你每天辛苦打工挣的钱。”虽然不愿多事,但檀斐依然忍不住出言提醒,“你不觉得生气吗?”   “肯定生气的呀,毕竟被信任的朋友算计了。”巫辞叹了口气,又仰起脸,神态轻盈地笑了笑,“不过跟您比起来,这点钱算不了什么。”   居然还笑得出来。   檀斐觉得这孩子真是乐观到离谱。   “钱都被转走了,你怎么生活?”他挑眉。   巫辞冲檀斐摇了摇手机,笑容有点俏皮:“也没有全部啦,微信余额里还有几百块钱,能撑一段时间,等节目组再打钱就好了。早知道会这样,我就把卡里的钱都转到微信里啦。”   看着巫辞跟没事人一样的笑脸,檀斐忍不住轻蹙眉尖:“难道还要我夸你机智吗?”   巫辞放下手机,叹了口气:“其实,如果没有肥肥的帮忙,我可能完全没办法在帝都立足,更别说找工作了。而且他也没有赶尽杀绝,至少没有把手机号注销。”   “不要自己帮别人找借口,人类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单纯。你没有想过,他帮你,是因为看到了你身上的利用价值吗?”檀斐冷笑一声,言辞间丝毫不留情面,“他没有注销手机号不是因为放你一马,而是在赌,以你善良讲义气的性格,不会报警抓他。”   只是肥肥千算万算,却算错了最后一步。   听到檀斐的话,巫辞静了两秒,一言不发地低下头,背靠着门板站着,像个被罚站的小朋友。   见状,檀斐闭上了嘴。   是他说得太狠了吗?   巫辞……这是直接被他说到自闭了?   檀斐蹙起眉,心中头一回升起了不安的感觉。   怎么办?   ……要哄吗?   可是……怎么哄啊?   就在檀斐几乎把自己整焦虑时,巫辞忽然重新抬起头,问:“神主大人,您相信宿命吗?”   宿命?   檀斐扬眉,没有回答。   “我相信,我们在生命里遇到的每一个人,无论好坏,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情。神这么安排,一定有祂的用意。”巫辞的脸上重新露出清澈的笑容,声音温软清脆,“况且,您忘了,我也是人类呢。”   檀斐别开眼睛,轻嗤一声:“我可没这么安排过。”   巫辞用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瞧他:“可您不是掌管梦境的吗?”   “管梦境的就不能管别的了吗?”檀斐两步走到桌边坐下,翘起腿,撒谎撒得气定神闲,“说不定千万年前我还帮鸿濛捏过泥人呢。”   “真的吗?”听到鸿濛二字,巫辞原本疲惫的双眸蓦地一亮,似乎恢复了神采。   在巫辞提出请求前,檀斐无情地斩断了他的幻想:“但我现在记忆和灵力都还没有恢复,什么也想不起来,所以,别问。”   果然,巫辞露出了些许失望的表情:“在巫觋族的传说中,鸿濛创造了这个世界,元神化为人形游历世间后,祂就离开了这片土地,再也没有人见过祂……但我相信,鸿濛无处不在。”   “那鸿濛有没有算过,你今天会被抢钱?”   听着檀斐的调侃,忍耐了一天的巫辞终于大破防,表情一下就垮了:“您别再取笑我了,我现在想想就觉得心疼。”   “我还以为你真不在乎呢。”见他这样,檀斐嗤笑一声,“结果还是心疼的。”   “怎么会!”巫辞垮着脸,单手捂住额头,一脸崩溃地说,“那可是我辛辛苦苦打工挣来的血汗钱啊!”   “你现在身上的生活费够用多久?”檀斐问。   “省一点花应该能撑过这个月,但下个月这套房子就到期了,在此之前还得挣到房租和押金,否则就要露宿街头了。”巫辞放下手,耷拉着肩膀,沮丧地回答,“节目组那边的打款也不是那么及时的,录节目占用的时间太多,我也没办法经常去打工了……”   他越想越崩溃,整个人差点靠着门板滑下去。   破防了破防了,真的绷不住了。   那可是三万五千八百一十块六毛三啊!肥肥连一个零头都不留给他!   “如果我不当背景板,而是跟你们一起作为主角参与到节目互动中,”檀斐顿了顿,抬眸看他,道,“应该可以向节目组索要更高的片酬吧?”   巫辞先是一呆,随后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檀斐:“您是说,您愿意在节目中互动?!”   他没听错吧???   之前巫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檀斐才勉强同意在节目里打个酱油,现在他竟然主动提出在节目中互动?   是……为了帮助自己吗?   “尉川叙不是也给我搞了个身份证吗?”檀斐从桌上跳下来,“先说好,就一期……”   话音未落,巫辞已经张开胳膊,朝他扑来。   檀斐还没站稳,就猝不及防地被巫辞搂住了腰。   檀斐:“……”   他明显地感觉到,巫辞滚烫的体温瞬间传达到自己的四肢百骸,那股骤然逼近的清冽的草木气息也包围了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温度太高,自己的身体好像僵住了。   檀斐缓缓低下眼,看着巫辞毛茸茸的发顶。   “檀斐,您真的是我最喜欢的神了,比喜欢鸿濛大人还要喜欢您。”巫辞的声音闷闷地从他的肩头传来,“您真的太好了。”   檀斐好香……   抱着闻,那股来自庙宇的檀香更显热烈浓郁,还有一种不可侵犯的神圣感。   檀斐抬起胳膊,下意识地想要揽住巫辞瘦削单薄的后背,但似乎又在畏惧那灼人的滚烫温度,最后,他改成将手轻轻搭在巫辞的背上,拍了拍。   “放开。”檀斐佯装镇定,“我要回去睡觉了。”   收到指令,巫辞立刻松开胳膊,后退一步。   他抬起脸,直视着檀斐,一双明亮的杏眼含着跃动的光:“那我先不打扰您休息了,明天见!”   檀斐嘴里说着要走,人却站在原地没动。   看着巫辞开心的笑容,他忍不住问:“有这么开心吗?”   只是答应陪他录个节目而已。   “嗯!”巫辞毫不犹豫地点头,露出大大的笑脸,“超开心!”   “因为解决了你的燃眉之急?”檀斐轻嗤。   “不是,不全是。”巫辞摇摇头,又忍不住笑,“钱没有了可以再挣,但您愿意来,愿意陪我,这是我最开心的事情。”   看着巫辞的笑脸,檀斐忽然沉默。   是因为他,还是因为他所谓的“神明”身份?   如果有一天,知道他不是神以后,巫辞还会像现在这样开心吗?   檀斐没有问出口。   他觉得自己不想也没有必要听到答案,于是收回视线,抬抬下颌:“走了。”   巫辞有些不舍,不过还是乖乖再次道别:“那我们明天见。”   但檀斐又在原地站了几秒,纹丝不动,表情看起来有点奇怪。   檀斐向来说消失就消失,绝不会逗留,觉察到可能出了什么情况,巫辞有些担心地询问:“怎么了?”   面对巫辞的疑问,檀斐沉默两秒,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我的灵力,消失了。”   “啊?”巫辞愣住,睁大眼睛,“怎么会?完全消失了吗?”   “好像。”檀斐又尝试着运气,调动全身的灵力,可依然感觉不到体内有任何灵力的游走。   先前只是灵力微弱,但依然可以正常调动,甚至施一些不怎么费力的小法术,现在他却像一个普通的人类一样。   见檀斐不回答,却皱着眉,巫辞心中知道了答案。   “那您还能变回原形吗?”他又问。   “试试。”檀斐试了一下,毫无变化,“变不回。”   他又试了一下,依然毫无变化,有些无语地抬眼看巫辞:“连角都长不出来了。”   巫辞张张嘴:“啊……”   神失去了灵力,他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   “所以,”檀斐很干脆地放弃了,直接摆烂,“我也回不去了。”   他懒洋洋地坐回桌子上,抬起一条腿,单手撑着脑袋,漆黑锐利的眸盯着巫辞:“看来,只能在你这里将就一晚了。”   不知怎么回事,巫辞的心脏猛地撞了一下胸腔,他忽然觉得有点慌。   檀斐今晚要在这里留宿吗?   和,和他睡吗?!   一张床?!   作者有话说:   巫辞:……   巫辞:和我睡?   檀斐:……   檀斐:也可以?   巫辞:……   ——   这章解释了下之前有读者对巫辞银行卡之类的东西的疑问,一直用的室友的   室友卷钱跑路让位,卷走的三万块算是檀斐的床位费(……)神仆同居生活开始~ 第36章   ◎我会被他搞到灰飞烟灭!◎   “您要在这里睡吗?”   巫辞震惊地向檀斐确认。   不是不愿意, 檀斐愿意留宿,简直蓬荜生辉,他高兴还来不及。   只是他家条件有限, 实在太简陋……   “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吧。”檀斐的语气漫不经心, “反正现在不是空了个房间吗?”   说完, 他瞥了肥肥的房门口一眼,语气嫌弃:“但,我不要睡那个人的床。”   懂了!   巫辞get到了檀斐的点,马上接话:“那您睡我的床!我睡肥肥的。”   檀斐直接拒绝:“你也不许睡他的床, 好脏。”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巫辞愣了一下, 呆呆看着他:“那,那我睡哪?”   他睡哪?   檀斐挑眉,还没答话,就听到巫辞懵懵懂懂地接了一句:“和您同床共枕, 我肯定没有问题的。只不过总有一种亵渎神明的感觉, 有点怪怪的。”   檀斐:“……”   他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算了。”檀斐抬手揉揉眉心,“你睡你的床,我睡他的。”   “不行,您睡我的床,我的床干净。”巫辞坚持,说着就往自己房间里走, “您稍等我一下,我给您换新的床单被套。”   “我自己换。”   “我来就好,您也不知道我把干净的床单放在哪。”说话间, 巫辞已经轻快地跑进了房间, 开始忙上忙下。   檀斐站在房间门口, 欲言又止,最后选择沉默。   他当然知道巫辞把干净的床单放在哪,就在衣柜最右边那扇门后面最顶上的那一层,蓝白色条纹的,配套的被套也是蓝色的。   他不仅知道床单被套在哪,还知道巫辞的工作制服、睡衣、袜子和内裤都习惯放在什么地方。   可如果就这么说出来,会显得自己像个偷窥人轻车熟路的变态。   所以檀斐选择保持沉默。   他看着巫辞手脚麻利地换好新的床单被套,把旧的扔进洗衣机,又拿出打扫工具,准备走进肥肥的房间。   檀斐还是没忍住,伸手拽住了巫辞:“现在很晚了,明天再打扫吧。”   听他这么一说,巫辞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才发现已经十点半了。   这个时候打扫卫生,必然会影响到周围邻居的休息。   “可他的房间有点脏。”巫辞收起手机,说得含蓄。   “那今晚就不睡他房间了。”檀斐说,“你还是睡你自己的床。”   “那您呢?”   “我在你房间打地铺凑合一晚。”   “我绝不可能让您睡地上。”巫辞坚持,“而且家里也没有多余的褥子。”   檀斐:“……”   他抬眸,看着一脸无辜的巫辞,沉默两秒:“那你想怎样?”   一个小时后。   已经分别洗漱完毕的巫辞和檀斐躺在一张床上,默契地保持沉默。   家里有备用的洗漱用品,巫辞拿出来给檀斐用了,只是檀斐比他高很多,巫辞的睡裤穿在他身上,一下就缩成了七分裤。   临睡时,巫辞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粉色小兔毛毯,用双手虔诚地递给檀斐:“这是您最喜欢的小兔毛毯,您今晚盖这个。”   檀斐:“……”   这个梗过不去了是吧?   檀斐忍了忍,从他手里接过小兔毛毯。   和平时一样,在床上躺下后,巫辞略施术法,关上灯。   他将双臂平放在身体两侧,睁着眼,呆呆地直视着天花板上的符纸。   刚搬来这里的时候,巫辞随手写了个祈福的平安咒,贴在了天花板上。   肥肥看到了,兴奋地嚷嚷说自己也要贴,还让巫辞给他写健康咒、暴富咒和桃花咒,他全都要贴上。   巫辞一边说没有那种咒语,但还是一边按照他的要求洋洋洒洒画了几张纸,看着肥肥高高兴兴地拿走,贴得墙上到处都是。   现在回想,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肥肥就在算计自己了吗?   可这是为什么呢?   如果肥肥缺钱,可以跟他说,他不会不管他的……   “在想什么?”   身边忽然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   巫辞怔了怔,才意识到,今晚自己身边还躺着另一个人。   他微侧过脸,对着檀斐,乖乖回答道:“我在想肥肥的事情。”   睡觉前,巫辞突然发现,枕头只有一个,他非要把自己的枕头让给檀斐,果不其然还是被檀斐拒绝了。   最后檀斐用叠起来的小兔毛毯充当了临时枕头,两个人盖一床被子。   一床被子搭在两个人身上,中间空出一截,空荡荡的。   檀斐平躺在床的另一侧,脑袋下枕着的毛毯前两天刚被巫辞洗过,摸起来软软的,带着洗衣粉的清香,以及巫辞身上那股莫名好闻的清冽的草木气息。   他闭着眼睛:“你很在意。”   “是的。”被檀斐看穿,巫辞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大方地承认了,“虽然知道不该一直纠结这种事,但此时此刻我的情绪就在这里,是真实存在的,我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洒脱地走出来。”   “相比起隐藏,敢于表达自己的情绪并不是一件坏事。”   黑暗中,檀斐的声音无比清晰,虽然不带什么情绪,却像镇定剂似的,让巫辞的心情慢慢平缓下来。   “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告诉自己,我毕竟是个普通的人类,无法脱离原始情绪,所以不必太苛责自己。”巫辞收回视线,再次望向天花板,忽然忍不住笑了下,“听起来是不是很像在给自己找借口?”   “不会。”檀斐依然闭着眼,长而密的睫毛在皮肤上投下阴影,一头银发安然地披散于枕头上,“人本来就应该更在意自己的感受。”   说完,檀斐感觉到,躺在身边的巫辞翻了个身,似乎把脸朝向了自己这边。   “神主大人,我可以朝你这边躺吗?”巫辞轻声问。   “你已经这么做了。”檀斐轻嗤一声。   巫辞笑弯了眉眼,曲起一条胳膊,垫着枕头,脑袋枕在胳膊上,在黑暗中凝视着檀斐的侧脸,语气担忧:“您的灵力还好吗?”   “不知道。”檀斐回答,“或许过几天就恢复了吧。”   “怎么会突然消失呢?您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可能是睡太久了,灵力被睡丢了。”檀斐语气平静地讲起冷笑话。   巫辞没忍住,发出了很轻的笑声。   黑暗中,谁都没有说话。   就这样安静了两分钟,檀斐主动开口:“我的灵力原本就没有完全恢复,加上那个阵法本来就是残缺的,我想大概也有一部分原因在这里。”   “我以为您已经来去自如了。”听他这么说,巫辞的语气倏地变得紧张,“您这两次出现都不需要召唤了……”   原来不是这样的吗?   连灵力都消失了,檀斐现在的状况,岂不是比之前更糟糕?   “巧合罢了。无论是那个阵法,还是被召唤出来的我。”檀斐的语气始终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你能召唤我,是因为那天维度裂缝正好出现,而你现在看到的我,并不是我的本体。”   “不是您的本体?”巫辞被他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忍不住掖了掖枕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跟他聊天,“可您现在就完整地在我眼前呀,我可以触碰到您,还能抱到您。”   虽然闭着眼,但檀斐还是清晰地感觉到,身边的人在窸窸窣窣地动,连带着搭在他身上的被子都被扯了扯。   被牵动的不只被子,还有他的思绪。   迟疑两秒,檀斐还是开了口,将最近几日自己的猜测告诉巫辞:“我只是一缕苏醒的元神,即便是在第五维里,也居无定所,四处漂泊,这大概也是我能被你召唤出来的原因。如果换作真身,你未必能成功。”   他只是一缕元神?   巫辞一顿:“那您的真身在哪?”   “不知道。”檀斐呼吸平缓,“我也在找。”   巫辞若有所思。   他好像明白檀斐为什么不愿意跟他回巫山了,也明白为什么檀斐会一直这么虚弱了。   原来现在的檀斐只是一缕苏醒的元神。   也就是说,他的本体,很有可能还在沉睡中,并没有彻底苏醒吗?   半晌,就在檀斐以为对方睡着了的时候,又听见巫辞问:“我记得,您跟我说过,神也是有欲望的。”   檀斐勾了勾嘴角:“神如果没有七情六欲,楚人又怎么会以恋娱神,又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神相恋的故事传说?”   “我以为那些都是世人的幻想与艺术加工。”巫辞嘟哝,“真的有人神相恋吗?”   “现实远比艺术疯狂。”檀斐声音平静,“你们所谓的神,不过是生活在另一个维度里的另一群普通人罢了。”   因为闭着眼,檀斐没有看到,在他说完最后那句话后,巫辞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讶异的笑容:“檀斐,你真的好特别。”   “怎么特别?”因为这句夸赞,檀斐的眼珠在合上的眼皮下轻轻游走。   “就……”巫辞抿了下唇,想了想,“您说的好多话,好多想法,都是在凡人的认知里,大逆不道的那种。”   “又是亵渎神明吗?”   “嗯。”巫辞声音带笑,“让我知道,啊,原来神是这么想的,和凡人眼中的神完全不一样耶。”   檀斐发出一阵很轻很绵长的笑声。   他又不是神,当然和神不一样。   “或许鸿濛是那样的吧。”檀斐随口说,“神也分三六九等,要说真正的神,恐怕只有那位开天辟地的始祖神才算得上。”   “我真的很好奇也很想见见始祖神……”   巫辞的声音逐渐变成呢喃,他像是快要睡着了。   直到躺在身边的人不再说话,只发出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檀斐才睁开眼,望向天花板。   忽然间,他瞥见天花板上贴着一张符纸。   檀斐辨认出来,那是一张祈福咒,上面用隽秀的字体写着:“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檀斐轻勾了下唇角,刚想要侧过脸看巫辞,却听见,身边那个他以为已经睡着的人忽然开口:“晚安,祝您今晚做个好梦。”   会有人祝掌管梦境的神明做个好梦吗?   檀斐闭上眼睛,唇线微微抿起一个上扬的弧:“嗯。”   会有的。   -   第二天上午,檀斐刚睁开眼,就看到一双清澈的杏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他一怔,蓦地坐起身,环顾周围一周,睡昏的大脑忽然启动。   檀斐扭过头,看到巫辞站在床边看着自己,身上系着围裙,手里拿着锅铲,脸上洋溢着笑容:“早啊,您醒啦!”   “……”   檀斐没回答,他蹙起眉,眼神不善地看了一眼阳光明媚的窗外,伸手抓了抓头发。   见状,巫辞突然反应过来,原来这位神明,是有……   起床气?   神也有起床气?!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感觉,眼前这位神明似乎变得更有趣,也更平易近人了。   在巫辞好奇的注视下,檀斐闭上眼,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现在几点了?”   “现在是上午九点。”巫辞说着就往门口走,“我在做早餐,您洗漱完就可以直接出来吃。”   早餐和平日没什么不同,是巫辞用平底锅煎好的荷包蛋、吐司片和切片午餐肉,闻起来香,吃起来脆,做起来还省时省力。   只是今天坐在同一张餐桌上用餐的对象,变成了巫辞和檀斐。   也正是因为对象变成了檀斐,巫辞还贴心地准备了牛奶。   檀斐个子高,整个人窝在小小客厅的逼仄的空间里,显得有些憋屈,一双长腿无处安放。   他一边咬着边缘被煎得微焦却香脆的煎蛋,一边听巫辞跟郝芒打电话。   “小天师,是这样的,阿叙昨天晚上跟我提了一下,考虑到周嘉逸这一期主题的特殊性,这期节目从直播改为录播会更安全一些。今天平台也和我沟通了一下,他们也是这个意思。你看……”   巫辞的手机很便宜,质量也一般,那头郝芒的声音一字不漏地传进檀斐的耳朵里。   “啊?这么临时吗?可下午就要开始录制第二期节目了呢。”提到和钱有关的事情,巫辞的脑子总是清醒的,“郝哥,我和你们签约的是直播协议,上面给的也是直播的费用,如果改成录播,制作成本就不一样了,你看,预算是不是也要加一点呢?”   他装得不动声色,好像完全忘了,昨天在尉川叙面前建议由直播转成录播的人是他自己。   “对对对,小天师,预算是肯定要加的,这个你放心,我们可以补签一个协议。之前我们是按照单期直播给钱的,现在阵容升级,我想跟你改签一个第一季的整季打包价格……”   打包价?   昨天刚丢了三万块,今天更多的钱不就来了吗?   巫辞抬眸飞快地看了檀斐一眼,目光狡黠:“郝导,前天您和我说,如果能说服檀斐……”   檀斐同意的事情,他还没来得及跟节目组说。   檀斐挑眉,不动声色地咬了一口煎蛋。   “只要檀斐同意加入,他什么都不用做,往旁边一站就行!”听到檀斐的名字,手机那头的郝芒激动起来,“当然,如果檀斐愿意互动,哪怕只有一点点,说一两句台词,那就更好了!”   “那费用的事情呢?”巫辞一针见血。   “费用没问题的!”郝芒夸下海口,语气又一转,“但也不能太夸张,小天师,我们这个经济情况你也是知道的。你看这样,在你的价格基础上我多给檀斐一倍,这样OK吗?”   “郝导,你也知道,檀斐他是神欸。我想请他跟我回家都是难上加难的事情,更何况是说服他,让他来录节目。”巫辞换上了故作为难的语气,趁机提出自己的意图,“这个价格,连请檀斐当个打酱油的背景板都勉强。尉川叙是个凡人,我虽然是巫师,但能力有限,很难保证不会遇到需要麻烦檀斐出手的危险。他若出手,那可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郝芒听懂了,巫辞觉得不OK。   不,应该是檀斐觉得不OK。   他犹豫了一下:“你说得也对,可是……”   “檀斐是神明,长得又比明星还好看,就算是被供在庙宇里的神像,也是要有佛衣披风,穿金戴银的,更何况是檀斐这种刚下凡的会走路会说话的神。”巫辞狡猾得很,字字不提钱,却字字不离钱,“郝哥,真不是钱的问题,我好说话得很,但我们檀斐不一样,檀斐是神,他不在乎那点钱,要的就是一个尊敬。要是片酬低到离谱,别说檀斐不同意,我都会不乐意,钱太少,那就是在亵渎神明!”   檀斐:“?”   他抬头瞥了巫辞一眼。   他那晚在夜市摊是这样教他的吗?   “可……”   “郝导,您也说了,我们节目今非昔比,已经不是之前那个随时面临腰斩风险的情况了。”巫辞说得煞有其事,“现在不仅有国家阴阳事务管理局冠名支持,又拉到了广告和赞助,要是能请到神明坐镇,那才是真真正正的阵容大升华啊!肯定能赚翻了!这点成本又算什么呢?”   郝芒明显被他说动了,但依然试图打迂回:“这样,小天师,你能不能先帮我说服檀斐,劝他先把今天的节目录了,详细的费用等录完了我们再聊。”   “那这样的话,今天下午就只能是我单人出镜了,檀斐是肯定不会来的。”巫辞忧郁地叹了口气,连表情都像模像样地变得哀愁起来,“没确定下来的话,我是真不能和檀斐提这事。不是我不想帮你,欺瞒神明可是重罪,我怕我被神谴。哥,神谴你知道是什么吗?神怒,天怒,八百八十八道天雷全砸我身上,我会被他搞到灰飞烟灭……”   “别别别,小天师,你开个价!你开!只要能让檀斐下午跟你们一起录节目!多少钱我都出得起!!”   听着手机那头郝芒瞬间慌乱的声音,檀斐抬起头,眯起眼看巫辞,用口型问:我?神谴?你?   还把他搞到灰飞烟灭???   作者有话说:   诡计多端的…… 第37章   ◎我再也不调戏你的人了!!!◎   巫辞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边, 冲檀斐眨了眨眼,示意他不要插话。   见状,檀斐垂下眼, 继续吃着自己的早餐, 他虽然没说话, 但已经忍不住莞尔。   最终,巫辞从郝芒那里谈了一个让他觉得很满意的价格。   当然,和巫辞一比,郝芒就没那么开心了。   巫辞假装没听见手机那头郝芒捶胸顿足的抽气声, 催他赶紧做合同, 又保证自己下午肯定带檀斐上节目, 这才把郝芒哄得稍微开心了点。   “你还真是巧舌如簧。”等巫辞挂了电话,檀斐懒洋洋地开口。   听出檀斐话语中的嘲弄意味,巫辞看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既然您答应了录节目, 那我一定要为您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嘛。”   “你是我的经纪人吗?”檀斐挑眉。   “我是您的使者。”巫辞嘴甜。   檀斐嘁了一声。   中午十二点, 尉川叙如约出现在了巫辞家门口,敲响了他家大门。   巫辞刚打开门,就看到打扮得无比隆重的尉川叙,以及他身后的摄影师眼镜仔。   他今天戴回了金丝眼镜,穿了一套宽松的鹅黄色的休闲西装,内搭黄白竖条纹衬衫, 看起来正经又不失时尚。   看得出来,为了配合今天去杜一家登门拜访的主题,他在服装上下了一番功夫。   看到巫辞, 尉川叙招了招手:“哈喽, 小天师中午好, 先和观众朋友们打个招呼吧。”   作为一个合格的打工人,在工作态度这方面上,巫辞丝毫不输给尉川叙。   他一秒切换工作模式,笑眯眯地朝尉川叙身后的镜头招手:“大家中午好,我是小天师巫辞,又见面啦。”   “真丝滑。”尉川叙啧了一声,视线转向屋内,“中午好啊老檀。”   檀斐有椅子不坐,非要坐在桌子上,手里拿着一盒喝了一半的牛奶,两条长腿懒散地垂下来。   听到尉川叙的声音,他抬眸扫了一眼镜头,晃了晃手里的牛奶盒,就算是打招呼了。   “神都是这么打招呼的?”尉川叙模仿了一下他晃牛奶盒的动作,“真跩,不愧是神。”   “叙哥,先进来吧。”巫辞侧过身,让尉川叙和他身后的眼镜仔进门。   昨天见面的时候,说好不能大张旗鼓,因此尉川叙没有带节目组其他人,只带了个跟拍的摄影师,让他伪装成司机。   在昨天与关瑞秋助理的通话中,尉川叙亮出了自己尉家儿子的身份,表示从圈内好友那里听说杜一身染怪疾,关瑞秋正在为他四处寻找巫医的消息,提出正好自己身边有两位能人异士,可以上门帮杜一看看。   作为交换条件,尉川叙希望,可以向杜一询问一些与周嘉逸有关的事情。   尉川叙没有刻意对关瑞秋隐瞒节目组的事情,随着上期节目一炮而红,他们三个的名字在热搜上挂了好一阵,如果他还在关瑞秋面前装,那就完全是掩耳盗铃的行为了。   关瑞秋本来就和尉川叙的远房叔伯有一些生意上的往来,对尉家的厉害早就有所耳闻,如今尉家儿子主动联系她,关瑞秋自然是求之不得,便一口答应了。   而巫辞和檀斐扮演的角色,就是尉川叙麾下那两位行走江湖的能人异士。   “虽然关瑞秋默许了我们的行为,但在杜一面前,我们还是要装一装的,毕竟关瑞秋同意是一回事,杜一怎么想,又是另一回事。”进了门,尉川叙一边打量着这个小小的屋子,一边简单地向巫辞和檀斐说明目前的情况,“所以等会儿到了关瑞秋家,眼镜仔留在车上等我们,我们三个带着针孔摄像头上去。”   “好。”巫辞顺手带上家门,由衷赞美,“叙哥,你想得真周到。”   “小意思啦。”尉川叙东张西望,“第一次来你家,感觉很新奇。哎对了,你不是还有个室友吗?”   提到伤心事,巫辞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哦?发生什么事了?”尉川叙扭头看他。   见尉川叙感兴趣,巫辞简单讲了一遍昨天发生的事情。   “小天师,你有没有给自己算一卦,算出你最近会破财啊?”听完巫辞的不幸遭遇,尉川叙摇摇头。   “这次失算了。”巫辞幽怨地叹了口气,“看来我在卜卦这一块还需要更精进一些。”   “就当破财消灾了,我们今天录节目一定会顺利。”尉川叙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又转头看向一直不说话的檀斐,“你说是吧?老檀……”   话音未落,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惊讶地一推眼镜:“小天师,你和檀斐现在是在同居吗?!”   “同居?”巫辞愣了下,顺着尉川叙的视线望去,看到檀斐身上的睡衣。   檀斐比巫辞高一截,巫辞的睡衣穿在他身上,也相应地短了一截。   加上他现在坐在桌子上,裤腿又往上缩了一截,露出白皙结实的小腿。   “这一看就是你的睡衣啊,这么短。”尉川叙的眼神瞬间充满了八卦,“就算不是同居,昨晚他肯定也在你家留宿了。”   “不是同居,檀斐不是同意参加节目了吗?所以最近他会暂时留在人间。”担心这个话题会引起误会,巫辞赶快解释,“正好我家多了个空房间,我就先腾出来给檀斐住了。”   岂料,不管他怎么解释,尉川叙依然一脸“我懂”的过来人表情,一口咬定:“那不就是同居吗?”   一直坐在桌子上的檀斐放下牛奶盒,冲他一挑眉,反问一句:“怎么,你羡慕?”   尉川叙:“……”   尉川叙:“收拾好了的话,我们即刻出发吧。”   他为什么要自取其辱!!!   “现在就走吗?”巫辞问,“那我去房间把法器带上,檀斐也要换衣服。”   尉川叙叫住他:“哎哎哎,等下,我开玩笑的,还要先准备准备。”   说着,尉川叙摘下背包,走到檀斐身边,毫不客气地将沉重的背包重重放下。   桌子猛地一震,连带着檀斐放在桌上的牛奶盒也震了一下。   檀斐瞥了尉川叙一眼:“啧。”   尉川叙冲他咧嘴一笑,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给,这是你们两个的身份证,还有新的手机卡和银行卡,我一块安排人加急办理了。”   连手机卡和银行卡都帮忙办理好了?   巫辞哇了一声,从尉川叙手里接过信封,   打开一看,正如尉川叙所说,里面是他和檀斐的身份证,还有两张全新的手机卡和银行卡。   “不愧是你,叙哥。”巫辞抬起头,感激地看着尉川叙,一双眼睛亮闪闪的,“真是帮了我大忙,多谢你。”   “那可不,也不看看我是谁。”尉川叙得意扬扬,“你啊,要是早几天跟我说身份证的事情,也不至于被室友骗钱了。”   “没关系,能拿到身份证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就像你说的,就当作破财消灾嘛。”巫辞摸着两张身份证,心里十分满足,“叙哥,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记在账上啊,回头哪天我被妖怪劫持了,务必来救我。”尉川叙伸出双手,“Give me five!”   巫辞放下手中的东西,和他击了个掌。   看着这两个幼稚鬼,檀斐不冷不热道:“体制内速度。”   “为人民服务。”尉川叙见招拆招,又忍不住吐槽,“你少上点网,一天天哪学的这些梗?!”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到什么,又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檀斐:“哦对了,我也给你搞了个手机。在二十一世纪的人类社会,没有智能手机寸步难行,你先用着吧。”   檀斐扬了下眉,伸手接过,垂眸看了一眼:“你买的?”   “当然是找节目组报销的啦。”尉川叙耸肩。   好像还是最新款,巫辞已经可以想象到郝芒捶胸顿足号啕大哭的模样了。   郝芒,一个逐梦演艺圈的大冤种。   巫辞主动向檀斐请缨:“那我先帮您把手机卡装上。”   檀斐嗯了一声,把盒子递给他。   “你们感情真好。”尉川叙又闲不住了,啧啧啧起来,“这才认识几天哪,相处起来就像结婚几十年的老夫老妻……”   “叙哥,别乱讲哦。”正在捣鼓手机的巫辞耳朵一热,没敢抬头看檀斐的表情,“这是在亵渎神明。”   “我就打打嘴炮嘛,神明大人怎么会跟我区区一个凡人一般见识呢?”尉川叙一把勾住檀斐的肩膀,热络道,“你说是吧,神明大人?”   檀斐直接将尉川叙的胳膊从自己肩上卸了下来:“滚。”   “嘿哟,搭个肩膀也算亵渎神明吗?”尉川叙揉着肩膀,不满道,“那你还跟小天师同住一屋呢,你怎么不对他降下神谴?”   尉川叙的口无遮拦让巫辞的耳朵烫得更厉害。   想到昨晚与檀斐同床共枕的经历,他更觉得不好意思:“叙哥,别开玩笑了。”   檀斐自然留意到巫辞红得滴血的耳根,还有他那副明明很在意,却非要假装无事发生,低头拼命捣鼓手机卡的模样。   真是不经逗。   这么容易害羞,怎么当一族之长?   檀斐很快地勾了下唇角,视线一扫,忽然顿住。   他伸出手,毫不客气地将尉川叙别在领口的领结摘了下来:“这什么?”   檀斐速度太快,尉川叙甚至没来得及反应,领结已经出现在对方手里。   尉川叙心里一惊:“伪装成领结的针孔摄像头。”   这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还挺隐蔽。”檀斐看了那小玩意一眼,似乎没什么太大兴趣,将它扔回尉川叙手里,“还你。”   “啊要小心点,这个有点贵,是我从局里借来的。”尉川叙用双手接住领结,小心翼翼地把它戴回去,又伸手拿过搁在桌上的背包,“我也准备了你们的。”   两人的动静引起了巫辞的注意,他抬起头,好奇地问:“怎么是你来准备?节目组呢?”   “郝芒说他来准备,但我觉得他肯定会为了省钱,买便宜的垃圾货,太有失我的身份了。”尉川叙一脸嫌弃地从背包里掏出两个宝蓝色的锦盒。   阴阳事务管理局作为国家机构,设备自然更加高级和精密,能省下一笔钱不说,还能白嫖到这么好的设备,郝芒感动得泪光闪闪,就差抱着尉川叙大喊一声“爸爸”了。   “谁让你之前对我家有恩。”尉川叙是这么对郝芒说的,“录《撞邪直播间》这个节目,就当回报你了。”   “叙哥,看得出,你对这个节目真的很用心。”巫辞这边也把手机弄好了,他把手机还给檀斐,“弄好了,一些常用的APP也帮您下载好了。”   “嗯。”檀斐接过手机,随手滑了两下,无意中点进通讯录,发现里面已经有了一个联系人。   有且只有这一个联系人。   巫辞。   是刚才巫辞存进去的吗?   檀斐的视线在这个名字上短短地停留了两秒。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手机,就像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而巫辞,就是他与这个世界所有联系的枢纽。   尽管檀斐心里清楚,是他恬不知耻地占用神明的身份,并理直气壮地享受了那位真正的“神明”应有的待遇。   一开始,檀斐只是出于好奇,以及一种恶作剧的心理,想看看巫辞会有什么反应,才会冒充神明。   他根本没想过,自己会留在人间,还会跟巫辞产生更多的纠葛。   如果有一天,巫辞发现他根本不是什么神,或者那位真正的“神明”突然出现,他又该怎么办呢?   檀斐不知道。   也不是很想知道。   巫辞刚把自己的新手机卡换上,见檀斐一直低头看着手机不说话,忍不住抬头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檀斐一顿,收回视线,放下手机,“就是觉得人间好像也挺有意思。”   “是啊。”巫辞眉眼弯弯,“我挺喜欢这里的。”   看着他清澈的眼眸,檀斐没有接话,转过头去看旁边的尉川叙。   尉川叙从背包里掏出了一大堆东西,又从那堆东西里拿出两个一模一样的小盒子。   他将两个小盒子郑重地往桌上一放,两手一摊,抬头看巫辞和檀斐:“我还为你们准备了配套的服装饰品。来,抽盲盒,开到哪个戴哪个。”   “你自己准备的?”巫辞惊讶。   “对啊。”   巫辞看了看桌上那堆东西,似乎是用透明塑料袋装好的衣服,看起来还挺烦琐的,想来尉川叙真的做了非常细致的准备。   这是在倒贴钱打工啊,尉川叙是在扶贫吗?   巫辞忍不住在心里发出一声感叹,转头看檀斐:“您先来。”   檀斐也没有客气,伸出手就要拿,尉川叙却忽然一把将两个盒子收回,紧紧攥在手中,警惕地问:“等等,你是神,该不会早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吧?”   “……”檀斐都懒得搭理他,直接转头看巫辞,“你来。”   “盲盒的乐趣不能被轻易剥夺。”尉川叙也看向巫辞,“小天师,你先来。”   巫辞一脸坦然地看着他:“我也可以未卜先知。”   尉川叙:“……”   尉川叙:“你们联起手来欺负麻瓜???”   “开玩笑的啦。”巫辞笑了一声,伸出手,随意挑了一个,“那我要这个。”   尉川叙把剩下那个递给檀斐:“喏,给你这个。”   檀斐接过剩下那个,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精巧的银色胸针。   他转头看巫辞,巫辞也打开了自己的盒子。   端详了几秒后,巫辞茫然地抬头看向尉川叙:“这是项链吗?看起来很贵重。”   他的盒子里摆着一条黑色蕾丝choker,蕾丝部分精致复古,下面缀着一颗低调却不失贵气的蓝色宝石。   “嚯,这个竟然被你抽到了呀,这叫choker,不贵,宝石是人造的,里面藏着摄像头呢。”尉川叙摸了摸下巴,表情既遗憾又兴奋,“本来想看神戴呢……不过你戴肯定别有一番风味。”   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画面,他的笑容逐渐变态起来:“嘿嘿,嘿嘿嘿……”   巫辞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警惕地问:“叙哥,你给我准备了什么衣服?”   尉川叙继续摸着下巴:“女装啊。”   一旁的檀斐发出一声轻嗤。   “女,女装?!”巫辞白皙的脸噌一下变得通红,连说话都磕磕巴巴起来,“怎,怎么可以穿女装呢,我是男孩子!”   他怎么说也是巫觋族未来的一族之长,这也太社死了吧?!   “你连寿衣都敢穿,穿女装多大点事啊?更何况郝芒给你付了不少钱吧?”尉川叙存心逗他,“还别说,你长得又白又秀气,眼睛还那么大,还真挺像女孩子的。你要是个女天师,我肯定追你,你简直就是为我的性癖而生的——”   越听越不对劲,檀斐面无表情地打断他:“差不多得了。”   接收到檀斐的死亡凝视,尉川叙咝了一声,用胳膊肘捅捅他,一脸揶揄:“开玩笑嘛!干吗?你吃醋啊?”   吃醋?   檀斐瞥了一眼双耳烧得冒烟的巫辞,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抬起手,一团幽绿的幽冥鬼火噌地从他的手心蹿了出来,噼啪作响。   尉川叙当场滑跪:“啊啊啊啊啊!别!我开玩笑的!!斐哥!!我再也不调戏你的人了!!!”   作者有话说:   尉川叙:明明是三个人的故事,我却始终不配有姓名   檀斐:。滚   尉川叙:好嘞 第38章   ◎装神弄鬼CP◎   看到檀斐手心里的幽冥鬼火, 巫辞睁大眼睛,上前一步,来到他跟前, 惊喜地问:“您恢复灵力了?!”   话音刚落, 那团火光瞬间熄灭, 变成一道淡淡的黑烟,随后消失不见。   檀斐收紧五指,面无表情:“短暂恢复了一秒钟。”   “啊……”巫辞有些失望,却还是安慰檀斐, “没关系, 一定会恢复的, 再休息几天吧。”   “嗯。”   “老檀,你灵力消失了?!”尉川叙抓住了盲点,一下又挺直了腰板,“怪不得住在巫辞家呢, 原来是回不去了啊。哈哈哈哈哈!神也有今天?!”   檀斐扭头看他, 冷笑一声:“杀人不一定需要灵力,也可以用刀。”   尉川叙:“……”   “好了,不逗你们了,没有女装。”尉川叙伸手去拿那两套衣服,分别抛给檀斐和巫辞,“快去换吧, 换完就出发。”   巫辞伸手接过,将信将疑地打开手里的袋子看了一眼,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 不是女装, 看起来应该是很正常的衣服。   他抬头看檀斐:“您去我屋里换吧?”   “不用。”檀斐从桌上跳下来, 拎着自己那袋衣服,主动朝肥肥的房间走去。   看着檀斐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巫辞抿了抿唇,愉快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尉川叙没有诓他们,他准备的是两套新中式风格的衣服,上衣是改良唐装式的立领衬衫,缀着精致的盘扣和重工刺绣,下装则是不太宽松且修身的黑色长裤。   巫辞和檀斐的上衣款式相同,颜色却相反,巫辞的上衣是白色的,而檀斐的是黑色。   看起来有那么点情侣装的意思。   尉川叙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故意的,只是在两人换好出来后,一边摸着下巴露出姨母笑,一边欣赏他们被包裹在挺括衣摆下的腰线:“不错,很养眼,不愧是‘装神弄鬼CP’。”   檀斐正低头扣着最上面一颗盘扣,闻言,抬眸问:“什么是‘装神弄鬼CP’?”   巫辞心里一惊,一种莫名心虚的感觉油然而生。   “网友乱起的。”怕尉川叙解释得太详细,他飞快地抢话,“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出发吧。”   见他那副慌里慌张的样子,好像是怕自己知道些什么不该知道的,檀斐觉得有些好笑,一挑眉梢:“嗯。”   按照尉川叙的计划,车里事先装上了高清车载摄像头,眼镜仔伪装成司机,负责开车,尉川叙坐在副驾驶座上,巫辞和檀斐则一起坐在后排。   一路上,车子飞速行驶,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两旁的景色渐渐从林立的楼房变成高大葱郁的树林,最后甚至公路上都没再看见几辆车。   巫辞贴着车窗,透过玻璃注视着窗外的景色:“他住得还挺远的,我们已经上山了吧?”   “嗯,关瑞秋在郊外的‘世纪豪庭’买了一套联排别墅,当时那个楼盘的别墅均价一个亿。还没等他们结婚,杜一就已经搬了进去。”   “一个亿?!”听到后面的房价,巫辞一张小脸写满震惊,“我只有在天地银行才见过这么多钱!”   再不快点挣钱,他连现在住的那个城中村的小破房子的房租都快付不起了。   “十年过去,估计早就翻倍了。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住那么大的房子的。”尉川叙看了后视镜一眼,正巧瞥到檀斐苍白的脸色,“老檀,你昨晚干吗去了?没睡好?”   听到尉川叙的疑问,巫辞下意识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檀斐。   檀斐从上车开始就抱着胳膊闭目养神,路上没说一句话,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从侧面看去,他的鼻梁更显高挺,睫毛似乎在轻轻颤动。   盯着檀斐的侧脸看了几秒,巫辞刚在心里感叹完神明高贵的美貌,就忽然发现,檀斐的脸色看起来比平时更苍白了些。   是不舒服吗?   “被那个阵法召唤出来之后,他的状态一直不太稳定,这两天灵力又消失了……”怕吵醒檀斐,巫辞放低了声音向尉川叙解释,语气里却掩饰不住担忧。   原来如此,神嗜睡,尉川叙在心里默默记下一条“神明特性”,颇为理解地说:“那就先让他睡吧,等到了再叫醒他。”   “好。”巫辞点点头。   没多久,他们的车就来到了世纪豪庭别墅区正门口。   毕竟是昂贵而隐秘的楼盘,门口的安保十分森严,在保安反复向受访住户确认来访人员的身份后,尉川叙的车终于被放行。   黑色的自动铁门缓缓向两边移动,眼镜仔将车开了进去,按照导航前行。   绕过一个巨大的白色雕塑喷泉,车在林荫道又开了一段路之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眼镜仔把车停下:“叙哥,按照导航地址,这里就是关瑞秋家了。”   “车停外面就行,不用开进去。”尉川叙往窗外看了看,“等下你在外面等我们。”   “好。”   巫辞也按下车窗,趴在窗上,看着矗立在眼前的无比气派的联排别墅,“哇”了一声:“好像城堡啊。”   虽然之前也为一些富贵人家的客户跑过腿,但像关瑞秋家这么大阵仗的,巫辞还是第一次看见。   “关瑞秋可是真正的豪门。”尉川叙解开安全带,回头看他们,“小天师,叫一下老檀吧。”   “好。”巫辞立刻转回身。   他还没开口,就看到一直闭目养神的檀斐忽然睁开了眼睛。   檀斐用一双漆黑的眸盯着前方某个虚无的点,像是在放空。   忽然,他的耳边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语气担忧:“您醒啦。”   随后,一只白而瘦的手轻轻贴到了檀斐的额头上,一股暖流源源不断地从那只手的手心导入他的皮肤。   檀斐顿了顿。   在这股暖流的作用下,他似乎找回了丢失的思绪,失去焦距的眼睛也渐渐有了神采。   檀斐转过眸,视线落在了巫辞脸上,从那双圆而灵动的杏眼中看到了担心的神情。   “还是不舒服吗?”巫辞探了探檀斐的体温,发现他连额头都是冰冷一片,完全探不出什么,只能收回手,“要不要在车上休息?”   “没事。”檀斐坐直身体,伸手去开车门,“走吧。”   “啧啧。”在前面回头目睹全程的尉川叙又开始八婆上身,“老檀,你这身子骨可太虚了,应该补补……”   “闭嘴。”檀斐已经开门下车,巫辞顺势也从另一边下车。   眼看他们都下去了,尉川叙赶紧开门:“哎呀等等我!”   下车前,他又回头叮嘱眼镜仔:“你就在这里等我们,留心点。”   “放心吧哥。”眼镜仔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拍拍胸口。   他们把车停在了关瑞秋家附近,下车后还要再走一小段距离。   大老远的,巫辞就看见,有个人站在那套联排别墅的院子门口,面对着他们,像是在等待。   “那是出来接我们的人吗?”他问。   “应该是。”尉川叙眯着眼眺望,确认道。   檀斐没说话,只是不紧不慢地走着,眼睛却盯在那个人身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随着距离的缩短,巫辞也渐渐发现了不对。   来接他们的人看打扮像是一位管家,烈日当空,这位管家却穿着反季节的全套黑色西装,外面披着一件厚厚的黑色大衣,连本该暴露在空气中的双手都戴上了白色手套。   除了一张脸,他整个人都捂得严严实实的。   才在太阳下走了几步路,巫辞的鼻尖就沁出了细汗,可这位管家却像一座冰雕,岿然不动地站在大门边,浑身上下仿佛都散发着冷气。   “尉先生您好,两位先生好。”管家微笑地注视着巫辞三人走到自己跟前,彬彬有礼地开口,“我是关家的管家,你们可以叫我Jack。”   敏锐的直觉让巫辞发现,这个Jack身上冒出的根本不是什么冷气,而是阴气。   他随着尉川叙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位奇怪的管家。   尽管Jack神态自若,看起来和常人没有什么区别,但他的脸色却如同纸张一样惨白,印堂也隐隐约约弥漫着一股肉眼难以辨别的黑气。   尉川叙没看出来,笑着朝Jack伸手:“你好,Jack,我是尉川叙。我和关女士约好了,来看看杜先生的情况。”   说着,他向Jack介绍了一下巫辞和檀斐:“这两位是我的朋友,巫辞和檀斐。”   Jack礼貌地和尉川叙握了握手,目光在巫辞和檀斐身上停留片刻,随即收回,礼貌地说:“杜先生已经在会客厅等候,请三位跟我来。”   巫辞看了檀斐一眼,见他微微抬起下颌,心知问题不大。   三人一齐随着Jack走进院门。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宽阔的人工湖泊,湖中矗立着一尊约四五米高的白玉女神像。   巫辞的目光立刻被这尊女神像吸引了。   显而易见,这是一尊女娲神像,在巫觋族百神祭坛里的参天石柱上,就雕刻着女娲的神像。   但诡异的是,这尊神像却不似寻常神像那样演化成人像,而是一尊真真正正的“人首蛇身”女娲像——神像的头部是一个双目紧闭的长发女人,脖子以下竟然全是蛇的身体,一圈圈盘桓在身下的立柱上,蛇尾没入湖面,隐于水中。   这尊女娲像也太简单粗暴了吧?!   巫辞不由得在心里倒抽一口冷气。   或许是因为造型太过直接和诡谲,这尊女娲神像看起来不仅丝毫没有端庄神圣的感觉,还显得异常妖异。   尤其是那双紧闭的眼睛,仿佛随时都会睁开一样。   因为感觉到了不适,巫辞收回视线,忍不住问:“Jack先生,这是女娲神像吗?”   “客人好眼力。”听到巫辞的提问,在前面带路的Jack回过头,向他微微一笑,惨白的脸和艳红的嘴看起来极其不协调,“这是地母神娘娘像,先生和夫人专门请来家里的。”(1)   “地母神娘娘?”聊到了尉川叙感兴趣的话题,“没记错的话,地母神娘娘是由女娲演变而来的一个形象,与民间传统的女娲娘娘还稍有不同,这个信仰大概发源于唐朝时期的河南。”   “尉先生果然如传说中一样学识渊博。”Jack又翘起了艳红的嘴,“一般客人来时,都会把地母神娘娘和地母神、后土娘娘搞混。”   “没想到,关女士原来是地母神娘娘的信徒。”巫辞不动声色地接话。   “主要是我家先生信地母神娘娘。”   “那还挺罕见的,一般信仰母神的,都是求婚求育的女性。”尉川叙和巫辞对视一眼,有些惊讶地推了推眼镜。   这一次,Jack只是保持微笑,没有接话。   路过地母娘娘神像旁边时,巫辞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那颗巨大的女人头颅下便是一条蛇的身体,近看更为瘆人。   从进门开始,他就觉察了一些微妙的异常。   除了这尊神像,似乎还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   巫辞并没有将自己的疑虑表现出来,只是在行走的过程中,暗暗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在看什么?”   耳边忽然传来檀斐的询问。   他的声音极轻,几乎要随着空气消散。   这是走进这个院子以来,檀斐说的第一句话。   听到檀斐的声音,巫辞一边留意着前面的Jack,一边刻意放缓了脚步。   直到与檀斐落后于Jack和尉川叙身后一段距离后,他才低声开口:“檀斐,这家的风水有些奇怪。”   檀斐一双黑眸淡淡地直视着Jack的背影,声音很低:“下面埋着镇宅石。”   “您是说我们现在脚下的方位吗?”巫辞轻声问,“在那个人工湖泊下面?”   在失去所有灵力的情况下,作为一缕元神的檀斐,居然还能觉察到脚下埋着东西,这让巫辞在吃惊之余,又觉得好像没有什么不对。   毕竟,他是神欸。   想到这里,巫辞刚才还有些不安的心情,此刻又变得平缓了许多。   他忍不住抬眼偷瞄檀斐。   檀斐没有留意到巫辞的目光,只是平视前方,微抬下颌:“也可能是其他的东西。其他的,进去才知道。”   巫辞点点头:“等会儿进去我得仔细点了。”   按照之前尉川叙调查到的情况,关瑞秋出身豪门,又是做生意的,自然迷信,对风水一事应该十分上心。   在买下这处房子的时候,她一定专程请风水大师来看过,对布局和摆设都有过专门的研究。   就在这时,他们经过了几辆停在花园中的轿车。   其中一辆不仅款式很罕见,车标也很张扬的车引起了尉川叙的注意:“嚯,限量版劳斯莱斯,车牌也很炫哪,六个八?”   巫辞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车牌上的“帝A888888”,不解地问:“叙哥,这个车牌怎么了吗?”   “能拥有这种有着特殊寓意的连号车牌号的车主,一般非富即贵,要么是财力雄厚,要么是达官显贵。”尉川叙露出欣赏的神色,“想来也只有这样的车牌号,才配得上关女士显赫的身份与家世。”   “尉先生真是妙语连珠。”Jack侧头微笑,惨白的脸和艳红的嘴唇更显诡异。   “那你的车牌尾号呢?”巫辞好奇地问。   “我?哎呀,刚才上车的时候你们没注意看吗?说起来可真不好意思,比起关女士可差远啦。”尉川叙谦虚地摆摆手,“也就六个六吧。”   巫辞:“……”   可恶,又被他装到了。   檀斐冷嗤一声:“就等着别人问呢是吧?”   作者有话说:   尉川叙:体谅一下没有对象的人。   ——   备注:   (1)地母神娘娘:作者杜撰的,和“地母神”“后土娘娘”有区别。 第39章   ◎你怎么不牵我???◎   两句话的工夫, 他们已经到了别墅门口。   像是为了迎接他们,两扇厚重的雕花大门向外打开,站在门口就能看到里面的摆设。   奇怪的是, 明明没有风, 巫辞却忽然感觉到, 一阵刺骨的阴冷之气从敞开的大门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出。   这股阴冷之气霸道有力,像薄薄的冰刃一样飞快地剐过他的骨头。   好重的阴气!   普通凡人的身体更容易受到阴气的侵蚀,一旁的尉川叙已经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好冷,Jack, 你家中央空调一直开这么低吗?”   巫辞不动声色地瞥了Jack一眼, 却见Jack面不改色, 依然保持着稍显僵硬的微笑。   他没有回答尉川叙的问题,只是恭敬地将一只手背在身后,伸出另一只手,将他们引向门内:“三位先生, 这边请, 杜先生在二楼等你们。”   尉川叙抬手紧了紧衣领,趁机调整了一下领结内的针孔摄像头,他转过头,看向巫辞和檀斐:“走吧?”   “嗯。”巫辞点头。   他们跟在Jack身后,踏进了这栋略显诡异的别墅。   进门后,巫辞明显感觉到, 那股阴寒之气越来越重。   他一边走,一边若无其事地打量着一楼的摆设。   乍一看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但若从全局来看, 却处处都透着诡异。   脚下埋着镇宅之物, 院里供奉着诡异神像, 主宅的阴气已经重到住在里面的人需要穿上反季节的衣物才能御寒……   这里,分明就是一个道场。   想到这里,巫辞悄悄转过视线,看向身边的檀斐。   从走进这扇门开始,檀斐就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此刻,他轻抬下颌,眼睛看起来像是在观察着屋内的陈设,口中却发出了只有巫辞能听到的轻轻的声音:“嘘。”   檀斐在暗示他不要说话。   是觉察到了什么异常吗?   巫辞立刻会意,他收回视线,看向前面正在引路的Jack,继续向前走。   Jack带着他们走上旋转阶梯,来到二楼,在一间看起来像是会客厅的房间前停下脚步。   “三位请进,杜先生在里面等着你们。”   他一边说着,一边推开紧闭的门。   伴随着“吱呀”的声音,一道光从门内倾泻而出。   门缓缓打开,巫辞看到了门内的景象。   宽敞华丽的会客厅里,一个男人窝在白色真皮沙发里,手里捧着一个做工精致考究的杯子。他的身上披着一件毛茸茸的白色皮草,腿上盖着一条杏色的毛毯,毛毯一直垂到男人脚下的地毯上。   巫辞的第一感觉是,瘦,这个男人实在是太瘦了。   他薄得像一张纸,脸颊两侧向内凹陷,说是一层皮贴着骨头也不足为过,看起来病恹恹的。   与其说是他穿着皮草,不如说,他更像被丢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整个人不停地在雪堆里下陷。   引人注目的,除了男人病态的身形,还有静置在沙发一侧的轮椅。   虽然眼前这个男人瘦到几乎脱相,但巫辞依然能认出来,他就是杜一。   资料照片里的杜一是那种很寡淡的长相,没有什么记忆点,甚至还有几分郁郁不得志的苦相。   而眼前的杜一,尽管瘦,眉宇间比照片中年轻十岁的他却多了几分锦衣玉食的贵气。   见他们进来,杜一将手中的杯子轻轻搁到桌面的杯碟上,十指交叉,微笑起来。   他的目光先是落到一头银发的檀斐脸上,眼神有些惊讶,随后又移向檀斐身边的巫辞,最后视线落到了尉川叙脸上。   “杜先生,这位就是尉川叙先生。”Jack适时向杜一介绍,“以及尉先生的两位朋友,巫辞先生和檀斐先生。”   “三位好。”杜一轻轻往后仰了仰身子,脸上的笑容略带歉意,“我身体不太好,不方便起身迎接,三位请自便,不必拘束。”   “杜先生果然和我记忆中的一样,风华绝代。”尉川叙非常自然地走到一张沙发前坐下,转头招呼巫辞和檀斐,“来,坐。”   巫辞看了檀斐一眼,檀斐微微一点头,两人一齐上前,在尉川叙身边坐下。   “呵呵……”尉川叙的称赞惹得杜一不禁发笑,但才笑了两声,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Jack快速拿起桌上的杯子递给他:“先生,水。”   杜一喝了两口水,把杯子还给Jack,看向尉川叙。   刚才咳得厉害,杜一原本苍白的脸此时多了几分红晕:“听瑞秋说,你们是来替我看病的?”   “是的。”尉川叙看向巫辞和檀斐,“这两位是我的好朋友,身怀绝技,或许能帮您看出些什么门道。”   杜一却没有看他们两个,而是盯着尉川叙:“你们来,恐怕不只为了这件事吧?”   被当面揭穿意图,尉川叙也不觉得尴尬,而是游刃有余地接茬:“真是逃不过杜先生的眼睛呢,没错,我们确实另有目的。但是,来为您看病是主,次要的呢,是想从您这里打听周嘉逸的下落。”   杜一又笑了一声,却又接连咳了三四声。   身后的Jack习以为常地俯下身,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止住咳嗽后,杜一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一旁的Jack安静地退开,在他身后当一个透明人。   巫辞忽然开口:“杜先生,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身体不适的?”   听到三人中看起来年纪最小的少年问话,杜一抬起眼,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信任。   “这位是小天师巫辞,一位巫师。”尉川叙适时介绍,“自古巫医不分家,别看他年纪小,道行却很深。”   “哦……”有了尉川叙做担保,杜一的眼神变得赞赏起来,礼貌地回答,“大约一年了。”   “平时除了咳嗽,还有什么症状呢?”巫辞问。   “畏寒,怕冷,吃不下东西,还时常呕血。”   “呕血?”巫辞蹙眉,“先前来给您看病的人,有什么说法吗?”   “没什么说法……都说是普通的胃病,开了些胃药就走了。”杜一苦笑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脸,语气幽怨,“你们看我的脸,都已经变得这么丑了……”   尉川叙恭维道:“您和我年幼时在荧幕上看到的一样,依然是我心目中独一无二的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杜一一怔,道,“呵呵,呵呵……原来还有人记得呢。”   这人怪怪的,为什么一直笑个不停?   那个管家Jack也是,笑得像个假人一样。   巫辞在心里想。   杜一忽然问:“小天师,我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巫辞一顿,抬眼看他:“目前没有发现您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杜先生,您介意让我为您把把脉吗?”   “当然不介意。”杜一挽起袖子,露出一截树干一样干瘦的胳膊。   巫辞起身上前,半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搭在杜一的手腕上。   凝神片刻,他抬起头,看向杜一:“您的脉相有些紊乱,但不是什么大事。我稍后给您开几服内服符箓,您只需连续七天在零点时将符箓烧成灰烬,化水服下即可。”   “听起来很像江湖骗子的手段。”杜一微笑地看着他,“有什么科学原理吗?”   巫辞没有回答。   他收回手,站起身,从怀里拿出一沓黄符纸,轻轻把符纸往空中一撒。   符纸非但没有往下散落,反而很有规律地并列成一排,飘在半空中,随后围成一圈,将巫辞包围在其中。   “哦?”杜一眼中多了两分惊讶。   巫辞抬起手,用指尖飞快地在空气中写下什么,一道道金光从他指尖画过的地方散出。   画完最后一笔,他指尖轻弹:“去!”   金光瞬间分化成几股,朝围住巫辞的那些符纸飞去,符纸翩然下落,乖乖地飘进巫辞的手心里。   再一看,巫辞手中原本空白的黄符纸上,竟然多出了一个道士头像,下面则是繁复的敕令咒语。   “太上洞玄灵宝五岳神符?”尉川叙嚯了一声,“这道士头像是张天师吗?”   “不,是始祖神鸿濛。”巫辞将手中画好的符纸拢了拢。   在古代,符箓的制造几乎都被道士所垄断,民间巫师所用的灵符大多是从道士那里学来的。巫道结合后,巫师对符箓进行了更适合巫教神明的改良。(1)   整理好符纸后,巫辞将它们递给Jack:“Jack先生,麻烦你帮杜先生收一下这个符箓。”   “好的。”Jack恭恭敬敬地收下那沓符纸。   巫辞这才看向杜一,直直对上他眼中探究和好奇的神色,坦然自若地回答:“没有科学原理,有的只是我修行多年的道行和法力。”   没想到这个小小少年竟然直接用行动回复自己的质疑,杜一又是一阵笑:“请坐,请坐。多谢你们的好意,我很期待它能奏效。”   注视着巫辞坐回沙发上,杜一微笑:“现在,让我们来聊聊周嘉逸吧。”   见他主动开口,巫辞抓住机会,开口提问:“杜先生,听说,您是周嘉逸在圈里最好的朋友。”   “周嘉逸……我们当年,的确是圈内好友。”提到这个名字,杜一眼神变得蒙眬,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我们是同批签约的艺人,住在一个宿舍里。嘉逸他天赋高,运气好,第一部 作品就拿到了重要的角色,一炮走红,很快就成为了红极一时的大明星,而我依然是一个在片场里扒盒饭的小龙套。”   说到这里,他将视线转移到巫辞脸上,笑了笑:“但嘉逸并没有看不起我,还是愿意像以前一样跟我做朋友。如果要说娱乐圈里最讲义气的好兄弟,我想没有人比嘉逸更适合了。”   “按照您的意思,周嘉逸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天赋派,而且人品还不错?”尉川叙接茬。   “老天爷赏饭?哈哈哈……”杜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突然爆发出激动的笑声,“他啊,是老天爷追着他的屁股,要喂他饭吃。”   笑着笑着,他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气管里发出拉风箱的声音。   杜一的身体状况,的确不容乐观。   巫辞注视着杜一,直到他平复下来,才继续问:“最近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的周嘉逸养小鬼事件,您有听说吗?”   “我已经听说了。”杜一放下杯子,“很遗憾,我不是很了解这件事。”   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珠在眼眶里轻轻游走。   知道杜一在撒谎,巫辞没有说什么,轻轻笑了一下,遗憾地说:“这样啊。”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不过,我也有件事想请教一下杜先生。”一旁的尉川叙坐直身体,推了下眼镜,“我查了一下,‘养小鬼’传闻传出的那段时间,是2011年10月左右。那时候你和周嘉逸在同一个剧组里,他饰演男一号,你饰演男二号。”   面对尉川叙的询问,杜一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   他的反应相当平淡,像是早就料到他们会提前调查一样:“没错。那部电影叫《剑无霜》,是三亿投资的大规模制作。本来我只能拿到里面一个配角的资源,因为嘉逸极力向片方推荐,我才得到了饰演男二的机会。”   “周嘉逸对你可真好。”尉川叙佯装惊讶。   “他总说,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有钱一起赚,没钱一起扛。”杜一笑了笑。   “听说《剑无霜》剧组出了很多事情,嘉逸精神不正常的传闻也是那个时候出现的。”巫辞试探,“杜先生,您也在剧组,当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我是个戏疯子,除了演戏,其他的都不关心。”杜一轻咳两声,幽幽地说,“正如你们所见,剧组出了很多事,《剑无霜》到现在都没上映,三亿投资都砸在了手里……”   “离开剧组后,您还跟周嘉逸保持联系吗?”巫辞问。   杜一摇摇头:“杀青后没多久,我就跟瑞秋结婚了,从此退出了这个圈子。”   始终保持沉默的檀斐忽然开口:“既然你和周嘉逸关系这么好,逢年过节应该少不了互相送礼吧?”   他一开口,就成功地吸引了杜一的注意。   从这三人跟着Jack进来开始,杜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一头银发的青年。   尽管他一直跟在其他两个人身后,连口都没有开过,却令人难以忽视他周身强大的气场,以及那张让人不敢直视的冷漠英俊的面孔。   尤其是一双漆黑的眼眸,出奇地明亮,仿佛一对视,就会让人深陷其中。   被这双锐利冷冽的眼睛这么一望,杜一只觉得,自己好像能被他一眼看穿。   “嘉逸的确送过我很多东西,但时间太久,都已经找不到了。”杜一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不过,还有一件风衣,我一直保留着。”   “哦?”檀斐挑眉,“看来,这件风衣对你而言意义非凡。”   巫辞屏息凝神。   檀斐的话一多起来,就证明出现了什么令他感兴趣的东西。   他是发现了什么破绽吗?   “意义?的确……”杜一陷入回忆,“那年年初,嘉逸送给我一件奢侈品牌的风衣。我不肯收,他说,以后我去和甲方谈戏的时候,穿上它,心里才会有底气,不容易被人看轻。”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微笑着摇头:“现在想想,那些所谓的名导和投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件奢侈品,就看得起你呢?”   檀斐则直接无视了杜一的煽情:“风衣在哪?”   他的直白让杜一噎了一下。   眼看着杜一表情一愣,巫辞立刻出来圆场:“杜先生,想必您一定非常珍惜这件风衣,可以允许我们看看吗?”   “抱歉,我这位朋友说话比较直接。”尉川叙也赔笑道,“无论贵贱,都只是身外之物,但你们的情谊远远比这件风衣贵重。”   “当然可以。”杜一若有所思地看了檀斐一眼,恢复了平和的微笑,“你们跟我来衣帽间吧。”   Jack将轮椅推来,扶着杜一起身,让他在轮椅上坐下。   随后,Jack推着杜一的轮椅,带领着巫辞他们离开会客厅,穿过幽长的走廊。   为了保证良好的采光,别墅一般会采用落地窗的设计,好让充足的阳光照进屋内每一处缝隙,关瑞秋家的豪宅也不例外。   只是,当阳光穿过玻璃,照在巫辞身上的时候,他却只感觉到了刺骨的寒冷。   巫辞一边走一边看了尉川叙一眼,发现他已经冷到把两只手插进外套口袋里了。   他再转过头看檀斐。   檀斐除了脸色苍白一点之外,神色自然,似乎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也是,檀斐自己的体温就够低的,这点阴气对他来说应该算不了什么。   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阴气?   别说道场了,这里完完全全就像一个聚阴地。   杜一的情况,跟这座别墅聚集的阴气脱不了干系。   巫辞正在思考着,要不要画一道火符贴在尉川叙背上,省得他还没走出去,就被阴气给冻死。   忽然间,他用余光瞥到,拐角的楼梯口处,竟然站立着一道颀长的人影!   是谁?!   他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自己为什么毫无觉察?!   巫辞猛地扭头望去,却忽然被身边的檀斐一把握住了手腕。   腕上传来的冰冷触感,让他原本骤然发热的大脑跟着一凉。   巫辞来不及多想,匆匆回眸,不解地看向檀斐。   檀斐一手握住他的手腕,一手竖起食指,贴在唇边,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如雪的银发在冰冷的阳光下盛着一汪流动的光影。   觉察到身后动静,杜一回头看他们:“怎么了?”   正在推轮椅的Jack同时停下脚步。   巫辞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出来,不想檀斐却握得更紧了。   因为这个小小的动作,巫辞的心脏蓦地加速一跳。   “没什么。”檀斐表情冷淡,一双黑眸眼神锐利地回望向杜一,“他有点冷,我牵着。”   尉川叙:“???”   尉川叙:“我也冷,你怎么不牵我???”   闻言,檀斐转眸望向尉川叙,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轻嗤一声。   尉川叙:“?????”   他虽然一个字也没有说,可自己却有一种遭受了奇耻大辱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檀斐:牵牵老婆也得找这么多借口。   尉川叙:来人啊,把我杀了给他们助助兴!   ——   备注:   (1)符箓相关:引自《中国古代巫术》,含作者私设。 第40章   ◎斐哥,你觉得呢?◎   在一片混乱中, 巫辞再朝楼梯拐角处瞥去时,那道人影已经不见了,仿佛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但他知道, 在这栋诡异的别墅里, 即便遇上什么怪事, 或许都是正常的。   听到檀斐说巫辞冷,杜一的视线先是落到巫辞被檀斐紧握的手腕上,再移动到巫辞脸上,随后他了然一笑:“抱歉, 家里的中央空调坏了, 你们需要毛毯吗?”   尉川叙正想说“要”, 巫辞却抢先一步,回答道:“没关系,只是稍微有些凉。”   不知道巫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尉川叙只好把没说出口的话咽回了嗓子里。   “那我们, 继续?”杜一的视线在他们三个的脸上来回转。   “请带路。”巫辞点点头。   Jack继续推着杜一的轮椅往前走, 咕噜咕噜的转动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檀斐在此刻松开了巫辞的手腕。   巫辞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稍微加快了一点脚步,并拢双指,悄悄顶上了尉川叙的后腰。   尉川叙一僵,转头看他:“???”   巫辞朝他眨了下眼睛, 同时指尖飞快地在尉川叙的后背游走,以极快的速度在他背上画了一道咒语。   淡淡的金光在尉川叙背后一闪,一股暖意从他的后背散开, 缓缓渗透到他的四肢百骸。   觉得自己快被冻死的尉川叙终于在这股暖意中缓了过来, 也意识到巫辞刚才为什么拒绝了杜一提出的毛毯。   巫辞是在怀疑, 其中有什么问题,所以不会轻易触碰这个房子里的任何东西。   他们三个里,尉川叙本身就是普通凡人,檀斐又在这个时候失去了灵力,万一真的存在什么未知的危险,就只能靠巫辞一个人了。   在这方面,尉川叙虽然帮不上忙,但绝不能成为累赘。   与此同时,前面的Jack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停下脚步,轮椅滚动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各位先生,衣帽间到了。”   在Jack和杜一同时转过来的刹那,巫辞后退一步,若无其事地站在了檀斐的身边,并停下脚步。   杜一的衣帽间并不在卧室里,而是有一个单独的房间。   进门后,巫辞被眼前富丽堂皇的装修炫到了眼睛:“比我家还大……”   杜一的衣帽间十分宽敞,屋里罗列着一排排立柜,各种限量球鞋和名牌包都有单独的柜子,整整齐齐摆满其中,看起来就像专门展出给外人看的博物馆一样。   听到巫辞的惊叹,杜一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一声:“小伙子说话真有意思。”   说完,他抬抬手,对Jack说:“Jack,去把那件风衣拿来。”   “好的,杜先生。”Jack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转身朝林立的落地衣柜深处走去,不一会儿身影就消失在了拐角。   在原地等待的时候,巫辞也没有闲着。   他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装修得像展览厅一样的衣帽间,一边看似不经意地和杜一闲聊:“杜先生,您也喜欢收集球鞋吗?”   “那是我年轻的时候,我太太买给我的。因为工作关系,她总是到各国出差,每到一个国家,就会让秘书采买当季新款衣裤和鞋帽,带回来送给我。”提到关瑞秋,杜一笑容里多了几分甜蜜,“可惜我现在年纪大了,不像年轻时那样英俊好看了,也不怎么爱打扮了。不过,太太还是会和以前一样买来送我。时间一长,不知不觉就收集了这么多。”   怪不得比起以前的照片,现在杜一的眉宇间多了几分富态,那都是用金钱精心喂养出来的。   巫辞轻声感叹:“你们感情真好,关女士一定很爱您。”   “为什么这么说?”杜一饶有兴致地看着巫辞。   “每个人表达自己喜欢的方式不同,有的人如果喜欢一个人,就会想把最好的东西全部都送给对方,不管对方需不需要。”巫辞收回在奢侈品上流连的目光,余光不经意地扫向檀斐,“我也是这样的人。”   闻言,檀斐抬起眼眸,看向巫辞。   少年却没有再看他,灯光下,那张白皙俊秀的脸被照得温暖且柔和,连那双带笑的杏眼也含着光。   “是吗……”杜一若有所思,垂下眼,又咳了几声。   就在这时,Jack拎着一件衣服出现在拐角处:“先生,衣服找到了。”   众人的视线一下就聚集在了他手中的黑色风衣上。   这件风衣面料高级,裁剪流畅,即便是放到十年后,款式也依然不过时。   “哦,这可是六大蓝血品牌之一。”眼尖的尉川叙一眼就看出了这件风衣的特别之处,“周嘉逸果然出手阔绰。”   杜一笑笑:“是的,这件风衣的价值远不只在价格上。”   巫辞端详了Jack手上的风衣一眼,礼貌地问:“我觉得这件衣服非常好看,能借我看一看吗?”   “当然。”轮椅上的杜一很有风度地耸了耸肩,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巫辞从Jack手中接过风衣,动作小心且轻柔,细长白皙的手指从衣领处抚过,连商标都不放过,像是在感受着面料的材质和线条。   “年轻人,你喜欢这个款式?”杜一留意着他的动作,觉得少年小心谨慎的模样十分有趣。   “这件衣服非常漂亮。”巫辞抬眼看他,眼神充满了紧张和希冀,“您可以允许我试一试吗?”   “当然。”杜一表现得十分大度,“你应该还没超过二十岁吧?这个款式对你来说太成熟了。”   尉川叙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只以为巫辞是单纯喜欢这件衣服。   檀斐却十分清楚,这个可以算得上有些莽撞的要求,与巫辞的性格完全相悖。   看来,巫辞似乎是觉察到了什么,或者有了打算。   想到这里,檀斐抱起胳膊,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巫辞。   “谢谢。”巫辞礼貌地道谢,利索地穿上了风衣。   “这里有全身镜。”杜一体贴地伸手指向某个角落。   巫辞一边整理着衣领,一边走到落地镜前,背对着其他三人。   表面上他看起来正在仔细地对镜整理衣服,实际上,巫辞却在透过镜子观察着身后的杜一。   杜一的表情始终坦然自若,他除了偶尔掩嘴轻咳,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   整理好风衣,巫辞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回头看檀斐,询问道:“斐哥,你觉得这件衣服怎么样?”   一句突如其来的“斐哥”让檀斐一顿。   知道巫辞需要自己配合,他抬起一双黑眸,用冷淡的视线审视了对方一会儿,才开口说:“是太成熟。”   “我觉得小辞偶尔换换风格也挺好。”尉川叙则摩挲着下巴,接过话茬。   “可我觉得我穿也蛮好看的耶,果然还是更适合杜先生吗?”   三人组开启唠家常模式,闲聊的轻松气氛看起来就像是一家三口在商场里选购一件衣服。   巫辞用余光观察到,听着他们的闲聊,杜一神色逐渐变得松弛,似乎是对他们放松了警惕。   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巫辞脱下风衣,遗憾地说:“它真的很好看。”   就在他小心整理好风衣,想还给Jack时,檀斐忽然上前一步,抬起胳膊,一只指骨分明的手伸在巫辞面前:“也借我看看。”   没料到檀斐的举动,巫辞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见檀斐一脸气定神闲,巫辞虽然猜不透他想干什么,但还是乖乖地将衣服交到了檀斐手里。   “檀先生也喜欢这件风衣?”对于中途截和的檀斐,杜一倒是惊讶,“看来嘉逸的品味很超前呢。”   “还不错。”檀斐慢条斯理地翻看着风衣,像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忽然,他手指在某处停住,并抬眼看向杜一:“衣服上有个刺绣。这是杜先生你的名字吗?”   尉川叙凑上去,往檀斐手中看了一眼:“可能刺的是品牌名称或者主人的英文名……欸等等,这上面绣的是‘Chow’?”   “怎么了吗?”檀斐扬眉,引导着尉川叙说出后面的话。   “‘Chow’是‘周’的英文拼写。”果然,尉川叙推了下眼镜,扭过头,奇怪地看向杜一,“杜先生,这件衣服……是周嘉逸的?”   巫辞和檀斐同时转头看向杜一。   “没错。”面对疑问,杜一没有否认。   他望着眼前的风衣,露出了一个有些复杂的笑容:“这款风衣是品牌方特别定制的,全世界只有五件,其中一件就在周嘉逸手中,所以上面绣的是他的名字。”   檀斐微抬下颌,眯起眼,一针见血:“所以,他送了你一件自己不要的旧衣服,你还宝贝得不得了?”   尉川叙差点一把捂住心口。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哥!你怎么就说出来了啊!!打人不打脸啊!!!   “是吗?原来也可以这么理解吗?”杜一却没有因为檀斐的直言不讳而生气,那张干瘪的脸慢慢舒展出一个笑容,“当时的我只觉得非常感动。”   “他什么时候送你的?”檀斐没有理会他言辞里的煽情,直截了当。   杜一又一次陷入了回忆:“大概是十一年前,2011年的事情?呵呵……抱歉,我记不太清了。”   不知道为什么,巫辞觉得,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微妙,让人觉得有点不舒服。   檀斐没再说话,扭头看向一旁的Jack,伸手一递。   Jack立刻上前,双手从檀斐手里接过风衣,转身快步离开。   在他离开后,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巫辞三人和杜一,气氛一时间有些僵硬。   既然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线索,那没有再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巫辞率先开口:“杜先生,非常感谢您今天的招待,我想我们也应该告辞了。”   “这么快就走了,不留下来吃个便饭吗?”杜一毫不意外,只是发出一声类似叹息的声音,“今天厨师精心准备了惠灵顿牛排。”   “厨师?”檀斐不动声色,“我以为这栋别墅里只有你和Jack两个人。”   “厨师一般待在厨房里。”杜一抬起脸看他,灯光映在他没有神采的眼睛里。   尉川叙接话:“杜先生,改天找个机会,我请您和关女士来我家球场打高尔夫。”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挽留你们了。”杜一轻轻点头,咳嗽两声,“Jack,替我送送客人。”   Jack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拐角处,他快步走到众人面前停下,扬起艳红的唇角,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则做出引路的姿势:“三位贵客,请往这边走。”   走出别墅大门,那种如坠冰窖的阴冷感立刻被驱散不少,阳光的温暖洒在身上,让巫辞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此时此刻的自己是一床正在晒太阳的棉被。   路过院中湖泊那尊地母神娘娘像时,巫辞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它虽然闭着眼,却让巫辞感受到了在它周身涌动的邪气,仿佛它随时都有可能睁开眼一样。   这尊地母神娘娘像,并不简单。   将他们送到院门口后,Jack站在原地,恭恭敬敬地向他们道别。   见巫辞三人走出来,在树荫下等候多时的眼镜仔立刻将车开过来,在他们面前停下。   尉川叙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巫辞和檀斐则一左一右上了后座。   “快快快,关上车窗,打开暖气!”尉川叙一上车就原形毕露,龇牙咧嘴地抱住自己。   巫辞在他背上画的那道火符并没有起太久的保暖作用,很快就失效了,但还是护住了他的体温,不至于让它太快流失。   “暖气?”眼镜仔一愣,看了一眼车外天上的大太阳,不过还是照做。   尉川叙惊魂未定:“我真的差点被冻死,还以为自己今天到阴曹地府一日游了。”   “那是阴气。”透过车窗,巫辞看向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的Jack,冷静地说,“此地不宜久留。”   眼镜仔不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但看他们的反应,也不敢怠慢,一脚踩下油门,快速驶离杜一家。   透过后视镜,檀斐看到,身后那栋别墅的二楼窗前,立着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似乎正在远远地目送着他们。   他收回目光,对眼镜仔说:“别墅区门口五百米的位置有个岔路口,我们是从左边的路口来的,等会儿你把车停在右边那个路口。”   “怎么了?”巫辞转头看檀斐,“您是怀疑,杜一等下可能会出门?”   “嗯。”檀斐没有多做解释,视线轻扫向他的脸,“你的灵力呢?”   听到提问,巫辞试着运了运气:“大部分还在,但里面确实诡异,从路过那尊神像开始,我身上的灵力就开始慢慢消散。”   因为消散速度过于缓慢,一开始他并没有觉察到异样,是后来进到那栋房子里,才觉察到不对的。   那宅子里的风水果然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   檀斐嗯了一声,忽然伸出手,探了探巫辞的脉象。   冰冷触感从手腕传来,巫辞还是有些不太习惯,本能地颤抖了一下。   但想到刚才在那座别墅里,檀斐忽然握住他的手腕,他又忽然觉得耳尖有点莫名发烫。   在车载暖气的烘烤下,被冻得不轻的尉川叙已经缓了过来:“怪不得,你在我身上画的那道符没起多久作用,原来是因为你的灵力被消解了。那个地母神娘娘这么厉害的吗?”   檀斐收回手,视线也跟着抽离:“没什么事,过两天就凝聚回来了。”   “它是个邪神,只要有人持续供奉,灵力就会强盛。”听尉川叙提到那道火符,巫辞下意识地摩挲着被檀斐触碰过的皮肤,“给你画那道符之前,我在楼梯拐角看到了一个人影,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   “你没看错。”檀斐淡淡道,“我也看到了。”   “是怨灵?”巫辞不确定道,“感觉它一直在那栋别墅里游荡。”   “嗯。但它很淡,几乎要消散了。”   “怨灵?刚才还有怨灵?”尉川叙皱着眉啧了一声,“杜一的病难道跟那个怨灵有关?小天师,你给杜一把脉的时候有发现什么不对吗?”   巫辞顿了顿,表情变得有些凝重。   “暂时不知道他的病是否和那个怨灵有关,但……杜一的脉象很弱,可以说,几乎没有。”   尉川叙一愣,回头看他:“你的意思是,杜一是鬼?!”   “目前还活着。”巫辞安慰他,“但很奇怪就是了,他的精气神看起来完全被抽干了,我暂时没法确定是什么情况。”   “不管了,反正我们得到了一些信息。”尉川叙把头转回去,开始翻看放在车上的平板电脑,“我想刚才你们也觉察到了吧?杜一和周嘉逸的关系,并没有杜一自己说的那么好。”   “关瑞秋到底是干什么的?”巫辞忍不住问。   他们目前所得到的资料,主要都围绕着周嘉逸和杜一,提及关瑞秋的却少之又少。   巫辞除了知道她叫关瑞秋,出生豪门,是个女企业家外,其他一概不知。   “关瑞秋不是一般人,背景还涉了点政,网络上有关她的八卦基本活不过十分钟,只要一提她,就会立刻被删帖。”尉川叙一边翻着平板,一边头也不抬地说,“你知道瓜尔佳这个姓氏吗?满洲八大姓氏之一,汉化后,他们改姓关或汪。”   他的手机忽然振动了几下,与此同时,眼镜仔把车开到了檀斐指定的地点。   车停的地方十分巧妙,既能隐蔽地藏身于此,又可以清楚地看到和他们一样从世纪豪庭里驶出的车辆。   尉川叙放下平板,拿起手机,看了看,突然笑了起来:“不过,我的背景也很硬。虽然费了一番工夫,但还是被我搞到了她的详细资料。”   他把手机往后递给巫辞。   巫辞接过手机,习惯性地靠近了檀斐一些,想和他一起看。   留意到这个自然而然的小动作,檀斐扬了扬唇角,低下眼,和他一起看向屏幕。   在尉川叙得到的信息里,关瑞秋今年已经55岁,足足比38岁的杜一大了17岁。   “他们是在2012年登记结婚的,那时候杜一已经28岁了。娱乐圈更迭换代的速度很快,这个年纪再不红,就很难熬出头了。”   “也难怪他会心灰意冷退圈结婚。”想到杜一如今的模样,巫辞似乎有些了解了。事业与婚姻,至少有一样要发展得好。   “嗯,杜一退圈的前一年,也就是2011年初,金鹿奖评选百年影帝。说起来也挺让人同情的,大家都以为这次杜一十拿九稳了,结果还是……金鹿奖四年一届,杜一和周嘉逸都是童星,十几岁就出道了,算下来,杜一已经陪跑了三届。”   一个演员,能等多少个十年?   听着尉川叙的解说,巫辞忍不住在心里唏嘘。   突然,他的视线落到屏幕上的一行字上,眼睛忽然睁大:“等等,在杜一之前,关瑞秋曾经结过一次婚?!”   “对于有钱人来说,离婚不算什么稀奇事。”   “可是……这一栏里,写的是丧偶。”巫辞一顿,抬起眼,从后视镜里看尉川叙,道,“她的原配丈夫在2011年秋天去世。”   尉川叙表情一凝,刚才他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并没有留意到这个信息。   车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2011年那届金鹿奖,”檀斐忽然开口,语气冷淡,“最后谁获得了百年影帝?”   “资料里没有,可以现查。”尉川叙快速翻了下平板。   巫辞已经拿出手机,动手搜索起来。   十几秒后,他抬起头,露出了奇怪的表情:“是周嘉逸。”   作者有话说:   猜猜那个怨灵是谁! 第41章   ◎你就宠他吧!!!◎   尉川叙回过头, 三人沉默地看着彼此。   谁都没有说话,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们心中已经慢慢地勾勒出了一个答案的雏形。   静默须臾, 巫辞忽然从怀里摸出一张黑底红字的符。   留意到他手里的东西, 檀斐扬了下眉, 颇感兴趣:“母子符?”   这是一种古老且偏门的符咒,就连在巫教最盛兴的时代,也只有灵力强大的大巫师会使用。   没想到,几千年之后, 竟然还有人会用。   “是。我在那件风衣的夹层里偷偷留下了子符, 它能搜集到周嘉逸残留在上面的气息, 等气息凝结起来后,母符可以带着我们找到周嘉逸。”   “可是那衣服是十年前的,还有用吗?”尉川叙插嘴,“时间跨度是不是有点大了?”   他还记得在咖啡厅里, 巫辞提到“千里追踪”时, 檀斐所说的话。   “只能先试试看。”巫辞也不确定。   相较于母符,子符只有米粒大小。但若杜一仔细检查,也不能保证不会被发现。   忽然,坐在驾驶座上的眼镜仔留意到,一辆黑色轿车从别墅区大门驶出,连忙提醒他们:“有车出来了。”   尉川叙一推眼镜, 眯着眼睛辨认车牌号:“尾号六个八……是刚才那辆车!快跟上!”   “等等。”檀斐却出声阻止了他,“不是这辆。”   “什么?”尉川叙一愣。   “等下一辆。”檀斐用一双沉沉的黑眸盯着别墅区大门,语气冷淡却笃定, “这辆车里坐的, 不是杜一。”   如果换作别人说这句话, 在场的人肯定会提出质疑。   但这句话偏偏是从檀斐口中说出来的,让人莫名感觉到一种不容置喙的权威感。   也就是这一顿,那辆停在关瑞秋家院子里的“帝A888888”直接从他们眼前驶过,进到了岔路口另一边。   巫辞如同和他心有灵犀般,顿时会意:“檀斐,您感觉到了乘车人的气息不是杜一?”   “嗯。”檀斐没有解释,只是盯着别墅区大门。   见状,其他人也不由得屏息凝神,紧张起来。   二十分钟后,又一辆黑色轿车从别墅区大门驶出。   和前面六个八的限量款劳斯莱斯一比,这辆车低调了不少。   檀斐伸手一拍驾驶座靠背:“开车,跟上这辆。”   眼镜仔瞬间挺直腰板,在这辆车经过时一踩油门,追了上去,不远不近地跟在了后面。   坐在副驾的尉川叙盯着前面的车,恍然大悟:“檀斐,你的意思是,杜一在诈我们?玩金蝉脱壳?”   “还不算太笨。”檀斐冷冷扬起嘴角,笑容讥讽,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那辆车。   趁着他们说话的间隙,巫辞向母符施了一点法术,尝试将子符收集到的气息凝聚起来:“在我们来之前,杜一肯定做好了应付我们的准备。但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想到,那件风衣会暴露一些信息。”   如果杜一真的在刻意隐瞒和周嘉逸有关的事情,在信息不慎暴露后,他肯定会方寸大乱。   檀斐就是在赌,他们走后,杜一会直接去找周嘉逸,亲自确认他的情况。   和尉川叙担心的一样,十年过去,周嘉逸留在风衣上的气息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即便有巫辞的灵力加持,母符上的字也只是亮了一秒,就迅速暗了下去。   巫辞叹了口气,将母符收回袖子里:“什么也没有。”   檀斐瞥了他一眼:“如果这十年来,杜一一次也没穿过这件衣服,周嘉逸的气息还是有可能会残留的。”   “嗯,晚一点我再试试。”巫辞点点头。   就算母子符的方法行不通,他们也还能通过跟车找到周嘉逸。   尉川叙看着车载导航:“如果前面那辆车里的是杜一,那他现在要去哪里?这好像不是去市区的路。”   就在他发出质疑的时候,一股浓浓的白雾突然从前路尽头源源不断地涌出,并迅速朝他们的车子席卷而来!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白雾已经将他们的车团团包围。   透过车前的挡风玻璃,除了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浓雾,什么也看不到,连杜一的车都淹没在了白雾中。   “叙哥,我看不见前面的路了!”眼镜仔双手紧握方向盘,冷汗直流,“要不要先停车?”   “你靠着路边把车停下。”尉川叙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在白雾中看不清任何东西,极有可能会发生交通事故,将车停靠在旁边的安全区域,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佳选择。   眼镜仔正想照做,巫辞却出声阻止了他:“不行,不能停车!继续开下去,停在边上才有危险。”   尉川叙当机立断:“听小天师的。”   巫辞从怀里掏出一个罗盘,上面的指针正在疯狂旋转,无法找到一个定点。   见状,他确认道:“是鬼打墙,我们进了迷阵。”   尉川叙蓦地醒悟:“这里怎么会有鬼打墙?!难道说……”   “杜一发现我们了。”檀斐紧紧盯着车窗外的白雾,“有高人在帮他掩饰行踪。”   话音刚落,车身忽然剧烈摇晃起来!   “啊啊啊!!!”眼镜仔大叫一声,狂打方向盘,同时猛踩刹车!   车轮在路面上大力摩擦,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出于惯性,后座的巫辞一头往前栽去,好在身旁的檀斐手疾眼快,一把拦住了他,顺势将他搂在怀中。   尉川叙虽然系了安全带,却也被晃得脑仁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眼镜仔大叫起来:“地震!”   “不是地震!”在一片嘈杂中,檀斐的声音显得格外冷静,“后面有东西在追我们。”   尉川叙猛地回过头,直接对上一颗巨大的头颅:“卧槽!!飞头蛮?!”   饶是他再见多识广,也没亲眼见过这样的怪物啊!!!   被檀斐搂在怀中,巫辞得以在颠簸的行驶中稳住身体的平衡。   他扭头去看车后的东西,却在看清楚的瞬间,心头一凉:“什么飞头蛮,这是杜一家供的那个地母神娘娘!!”   白雾中,一个巨大的女人头颅正在朝他们的车飞来,一头黑发如藤蔓般在狂风中上下翻飞。   尽管隔得远,但依然可以看到那张面目狰狞的脸,张着长满尖锐獠牙的血盆大口。   最恐怖的是,这颗头颅后面,连着一条巨蟒的身体!!   “老檀!!你们邪神怎么一个长得比一个可怕啊!!!”随着距离不断缩短,尉川叙也认出来了,脸色煞白,“加速!快快快!!!”   眼镜仔紧握方向盘的手疯狂抖动,脚下的油门已经踩到了底:“救……救……它要追上来了!!!”   这东西看起来比初遇小天师那晚招惹的邪祟还要可怕啊!!!   意识到地母神娘娘很快就能追上他们,巫辞的心越来越凉。   这位地母神娘娘一直被杜一供奉在家里,也不知道每天都在吸收些什么,竟然变得如此阴邪恐怖!   杜一到底用什么供奉的它?!   巫辞的灵力刚在杜一家里被消散掉了不少,此时若想要护住全车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地母神娘娘就要追上来了!!   就在巫辞打算唤出法器时,却突然觉察到,身边一直没有说话的檀斐似乎正在发生异变!   他扭过头,张了张嘴:“檀……”   透过后视镜,前面的尉川叙和眼镜仔也看到了檀斐身上的变化。   檀斐的体形迅速变大,身上的衣服瞬间被撑爆线,肤色由原本病态的苍白变成粗粝的青灰,一对巨大的恶魔犄角从他的头顶长了出来,一片细密的鳞片出现在他的颈部。   那双如同冷潭一样幽深的黑眸中氤出一层薄薄的血红,看起来无比诡异。   短短几秒,一个青面獠牙的银发恶鬼出现在了车内,周身散发出阵阵阴郁的邪气。   檀斐现出真身了!   “牛哇!”尉川叙瞠目结舌了两秒,立刻检查车载摄像头,“拍到了吗?拍到了吗?邪神大人真身现形了!”   现在是司机但实际上是摄影师的眼镜仔:“……您真是敬职敬业。”   他现在也不知道,是该害怕外面追着他们跑的那个,还是该害怕车里坐着的这个了……   “您灵力恢复了吗?还好吗?”只有被檀斐揽在怀中的巫辞抬着脸,担心地看着檀斐,“灵力能撑住吗?”   “试试。”檀斐松开胳膊,闭上眼,举起手,掌中倏地冒出一簇蓝绿色的火焰。   此时,车尾穷追不舍的地母神娘娘已经追上了他们,甚至与他们并驾齐驱。   “呜嗷嗷嗷嗷——!!!!”   隔着车窗,它扭头怒视车里的四人,张开猩红的嘴巴,露出一口唾沫拉丝的獠牙,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   檀斐猛一睁眼,手腕翻转,掌中的幽冥鬼火瞬间化作一群燃烧的冥火蝴蝶,破窗而出,朝地母神娘娘扑去!   冥火蝶!   再一次看见那些熟悉的蓝绿色蝴蝶,巫辞的心跳蓦地加快起来。   他不是第一次看见檀斐使用幽冥鬼火,却是第一次看见,檀斐召唤出蝴蝶形态的幽冥鬼火。   那么,那天晚上,在巫觋族后山禁地里出现的那只给他引路的冥火蝶,那个树林里他以为自己看花眼的黑影,还有被钉在圣城峭壁上的那个白发男人……   真的是檀斐吧!!!   又一次在心里确认这件事,巫辞不可置信地看向檀斐,心脏疯狂乱跳。   此时,檀斐眉头紧锁,一双黑眸锐利地盯着窗外的地母神娘娘。   那群冥火蝶蜂拥而上,将地母神娘娘团团包围,地母神娘娘身上瞬间燃起熊熊烈焰,蓝绿色火海顷刻间将它吞噬!   地母神娘娘一个趔趄,摔进浓雾中,发出凄厉的尖叫声:“嗷——!!!”   伴随着它的轰然倒地,路面跟着一震,尉川叙的车也跟着猛地一晃!   眼镜仔疯狂转着方向盘,用尽全力保持车身的平衡。   飞速驶出一段距离后,车后的浓雾再无动静,地母神娘娘似乎受到了重创,没有再追上来。   经历过生死时速的尉川叙刚感到劫后余生,舒了口气,就突然透过后视镜看到,后座的檀斐再次变回人形,原本就病恹恹的脸色更显苍白。   刚才,檀斐几乎是强制性地变回了原形,并超负荷地使用了他原本就稀薄的灵力。   离檀斐最近的巫辞更早发现了这一点:“檀斐!”   他一把握住檀斐的手腕,一股阴冷的寒意当即顺着檀斐的皮肤往他的骨缝里蹿。   巫辞却没有松手,而是担忧地盯着檀斐的脸:“您还好吗?”   “它算什么东西。”檀斐虽然面色苍白,却依然轻蔑地勾了下唇角,眼眸中的血红也迅速消退,变回了沉沉的乌黑。   他转头看向巫辞:“巫辞,现在拿出你的罗盘。”   “好。”巫辞虽然担心,但依然听话地松开手,拿出罗盘,上面的指针依然在疯狂旋转。   “现在我教你怎么破迷阵。看好了,我只教一次。”檀斐盯着他的眼睛,“把右手伸出来。”   巫辞立刻伸出右手,在他眼前摊开。   檀斐支起身体,伸出一只手,握住巫辞的右手,拇指在他手心轻轻划过。   一阵细碎的刺痛感从巫辞的掌心传来。   他垂眸一看,檀斐划破了他的手心,一道细细的鲜血从伤口迅速渗了出来。   檀斐咬破自己的食指,从指尖挤出一滴蓝色的血,滴在了巫辞的手心里。   “您的血……”巫辞睁大眼睛。   神的血竟然是蓝色的……不,神居然有血?   檀斐没有回答,他用指尖蘸着他们混在一起的血,快速在巫辞的手心里写下一个“檀”字。   两种颜色的血液交融在一起,被巫辞白皙的手心一衬,看起来神秘又诡谲。   “手心朝下,贴在罗盘上,跟我念。”檀斐放开巫辞的手,一双锐利的黑眸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吾为天师巫辞,为天地檀斐所使,敕令十二神追恶凶,若不速去,节解汝肉,抽汝肺肠。神灵无处不在,邪祟无处可逃。”(1)   眼镜仔听不懂,但尉川叙算半个行家,听得直咋舌。   好霸道的咒!檀斐果然也是个超级大邪神吧!   把自己跟天地摆在一起就算了,还要肢解人家,抽人家的肠子!!   平时他那么惹檀斐,檀斐居然都能放过他,尉川叙真的哭死,檀斐真是太贴心了。   巫辞记忆力非常好,檀斐只念了一遍,他便已经将这道咒语刻在脑中,完整地复述了一遍。   话音刚落,一道蓝色的光瞬间从巫辞手心与罗盘贴合的缝隙中迸了出来。   “开!”檀斐沉声说。   “开!”巫辞跟着复述。   他猛地将手后撤,原本一直疯狂旋转的指针突然停了下来,直直地指向某个方向!   “十四点钟方向!”檀斐倏地转过视线,冷冷道,“往那开!”   眼镜仔在心里呐喊,没记错的话,那个方向是悬崖啊!!!   他一咬牙,猛转方向盘,朝檀斐说的方向开去!   尉川叙用双手捂住胸口,倒抽一口冷气,闭上双眼:“鹅米豆腐鹅米豆腐……”   死就死吧!   ……   “可以睁眼了。”   在檀斐的轻嗤声中,前排两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战,如梦初醒地睁开眼。   车子依然平稳地行驶在宽阔平坦的盘山公路上,没有什么白雾,也没有什么穷追不舍的地母神娘娘,就连他们一路跟随的轿车也不见了踪影。   “怎么回事??”眼镜仔惊魂未定地看了导航一眼,发现他们还在离开别墅区的公路上。   “刚才已经破了他的迷阵,但是人也跟丢了。”檀斐平静地说。   “跟丢就跟丢了,我看你才是现在最要紧的。”尉川叙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回头看檀斐,“老檀,你现在的脸色比死了三天的人还白,你没事吧?要不要让小天师给你烧点纸钱香火供品什么的?”   也不怪尉川叙说话难听,檀斐的脸色实在不好,巫辞的一颗心也悬着:“我可以画阵送您回第五维休息。”   “不必,我现在没有灵力,回不去。”檀斐合上眼皮,对尉川叙说,“先送我们回家,剩下的明天再说。”   “行,先开往巫辞家。”尉川叙转头对眼镜仔说。   “您这样坐着会不会不舒服?”巫辞担心地看着檀斐,忍不住大胆发言,“要不,您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听到这句话,檀斐重新睁开眼,用玩味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以为檀斐会不高兴,巫辞的音调降了下来:“我的意思是,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话音未落,一个阴影忽然朝他袭来。   下一秒,巫辞只感到自己的肩头一沉,一股沁人心脾的檀香味瞬间钻入他的鼻腔。   巫辞心头猛地一跳,整个人瞬间绷紧,挺着腰杆,坐得直直的。   “嗯。”檀斐闭着眼,“不介意。”   巫辞小心地偏过视线,垂下眼,映入眼帘的,是檀斐浓密柔软的银发。   尉川叙回头观察檀斐,眼神里充满了探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檀斐虽然闭着双眼,却好像能洞悉一切:“尉川叙,想问就说。”   巫辞也抬眸看向尉川叙。   没想到被当场揭穿,尉川叙吓了一跳。   他有些心虚地推了推眼镜,尴尬地笑道:“啊哈哈,不是,老檀,我就是想夸你厉害,又让我大开眼界了。”   “说,正,事。”檀斐蹙起眉,有些不耐地打断他。   尉川叙立刻认怂:“我就是想问,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敢敕令十二神……你一直没跟我们说过你的身份。”   听出尉川叙语气中难得的严肃,眼镜仔忍不住问:“十二神是什么神?”   “大概是镇宅十二神,或者与十二地支相应的十二神?”尉川叙自己也不确定,向檀斐求证,“反正很厉害就是了。”   “是上古十二神。”此时,一直沉默的巫辞忽然轻声开口,“太阳神帝江,春神句芒,秋神蓐收,水神共工,火神祝融,烛龙九阴,北海强良,西海神弇兹,肝榆奢比尸,水伯天吴,雨师玄冥,后土娘娘。”(2)   说完,他垂眸看向靠在自己肩上的檀斐,似是在等待对方的回答。   不只是尉川叙,连巫辞也充满了好奇。   虽然诸神在五百年前就陨落了,但他们的部分神力依然留在世间,能为巫觋族所使用。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神力逐渐消散,巫觋族人的灵力也日渐式微,如今一代的大部分人几乎和凡人无异。   这十二位神明同样是巫教神坛里无比尊贵的人物,其中两位甚至位列十大正神之中。   他们的神力,并非普通巫师可以轻易借用的,连巫辞都未曾尝试过同时召唤十二神。   表面上,刚才是他在使用咒语号令十二神,实际上,他借用的是檀斐的灵力。   真正号令十二神的人,是檀斐。   听巫辞念完这些神明的名号,尉川叙脸上的震撼之情直接溢了出来:“……看来还是我太草率了,这十二位更是重量级。”   檀斐懒散地靠在巫辞的肩膀上,既没承认,也不否认:“你不必知道这么多,你只需要知道我很强就够了。”   巫辞点头,露出崇拜的笑容:“嗯!神主大人超强的!”   尉川叙:“你就宠他吧!!!”   作者有话说:   檀斐:只要我装,他们就忘了我没回答我到底是谁   猜猜檀斐啥时掉马!   ——   备注:   (1)咒语相关:引自《中国古代巫术》,含作者私设。   (2)上古十二神:为作者私设。 第42章   ◎你们昨晚……又睡了??◎   尉川叙让眼镜仔把车开到巫辞家楼下, 离开前,巫辞和檀斐将装有针孔摄像头的配饰还给了他。   送走尉川叙,巫辞转过头, 担忧地看向檀斐:“需要我扶您吗?”   刚才为了对付地母神娘娘, 檀斐突然变回原形, 导致衣服都被撑爆了线,现在衣服破破烂烂地挂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像一个落魄却不失风雅的贵族。   好在这个点,附近没什么路人, 不会引来围观。   听到巫辞的询问, 檀斐玩味地挑起唇角:“嗯?”   一瞬间, 巫辞以为檀斐觉得自己在质疑他的实力,赶紧解释:“您的身体——”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已经朝他栽了过来。   风里裹挟着一股熟悉好闻的檀香味,巫辞没有任何防备, 下意识地用身体去接住对方:“小心!”   檀斐已经栽到了巫辞的背上。   像是为了找到支撑点, 檀斐顺势张开胳膊,圈住巫辞,并将下巴搁到巫辞的肩上,看起来就像他从身后抱住巫辞一样。   巫辞只觉得肩头和背上同时一沉。   檀斐懒洋洋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要啊。你背我?”   温热的气息就贴着自己的耳朵,巫辞耳朵倏地一烫,根本不敢扭头去看檀斐的脸:“……好。”   檀斐轻笑一声, 胸腔的振动从肌肤传到巫辞的背上。   “逗你的。”他站直身体,巫辞身上蓦地一轻,“我自己走。”   说着, 檀斐迈开腿, 散漫地往上走。   也许是为了挽留那道忽然散去的檀香气, 神使鬼差地,巫辞脱口而出:“那,那至少让我扶着您!”   檀斐的脚步一停。   像是怕被拒绝一样,不等檀斐回答,巫辞已经快步走到他身边,一把抱住他的胳膊:“走吧!”   滚烫的人类体温再次顺着手臂传送到檀斐的四肢百骸。   他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不由自主地跟着巫辞往上走了。   檀斐侧过脸,看着走在自己身旁的少年。   巫辞原本就白皙的耳朵此时隐约透着一层诡异的薄红,被乌黑的发丝一衬,这层红色就更明显了。   见状,檀斐微微扬起嘴角。   刚才强行爆发灵力,现在他觉得全身上下都无比疲惫,可此刻的心情却莫名地变得愉悦起来。   鸠占鹊巢还蛮开心的。   那个巫辞要找的真正的神,你还是多睡一会儿,不,干脆直接别醒了吧。   两个人一路歪歪扭扭地上了楼,回到家,巫辞关上门,把所有的噪音都隔绝在外。   檀斐换好拖鞋,慢吞吞地往屋里走。   巫辞却停在玄关处,一动不动。   走了两步,檀斐停下来,转回身,看向巫辞:“你也有想问的。”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面对檀斐的询问,巫辞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一双灵动的眼中沉淀着与刚才全然不同的沉静。   每当巫辞露出这样的表情,檀斐就知道,他有严肃的事情要和自己说。   “能驱使十二神为您所用,您的神阶,远在十二神之上。”巫辞随手将钥匙搁在柜子上,金属与木头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您并不是单纯掌管梦境的神明,对吗?”   果然。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我是什么神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我的确远超于十二神就够了。”想到刚才那个所谓的地母神娘娘,檀斐漫不经心地勾起唇角,语气讥讽,“一个小小的邪灵,也敢在我面前称‘神’?”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骤然一变,略带不爽:“巫辞,你该不会以为,刚才你借用的,是十二神的神力吧?”   没想到檀斐竟然反客为主,质问自己,巫辞一顿,才道:“我借用的是您的力量。”   “知道就好。”檀斐嗤了一声,“还不算没有良心。”   巫辞沉默两秒后,说:“那……我还有一个问题。”   见他表情凝重,檀斐轻挑眉梢:“问。”   “在我们巫觋族世代流传的说法中,只有与神明结契的巫师,才能降神,被神附身,借契约神的力量为自己所用。”巫辞缓缓开口,“刚才,我借用您的力量号令了十二神,所以……您,是和我结契了吗?”   他在好奇这个?   檀斐直视着巫辞的眼睛,眼神直白锐利:“在我回答你之前,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巫辞眼神中滑过一丝惊讶。   他想知道什么?   “那么,巫辞。”停了两秒,檀斐开口,“你想和我结契吗?”   “我当然想!”巫辞毫不犹豫,脱口而出,“能与您结契,是我的荣幸。”   “是与我结契,”檀斐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还是任何一个神明都可以?”   巫辞一怔,没有立即回答。   他没想到,檀斐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檀斐……为什么要这么问?   是在考验自己的忠诚吗?   可他的语气,听起来,却不太像。   檀斐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少年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睛,以及他沉静的表情。   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巫辞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却一直在犹豫。   真的问出口以后,檀斐反而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莫名的紧张。   想知道巫辞的真实想法,却又害怕知道。   “您知道的,一个巫师一生只能被一位神选择。”片刻后,巫辞也抬起眸,直视檀斐的眼睛,轻轻开口,“可我不觉得这种选择是单向的。至少,在我这里不是。”   他的语气和他的目光一样坚定。   “檀斐,在被您选择的时候,我也坚定地选择了您。”   反而是檀斐,在听到巫辞的回答后,一时间竟然接不上话。   他原本已经开始下坠的情绪,忽然在半空中被人接住了。   所以,巫辞的意思是,他也愿意和自己结契?   不是任何一个神明都可以,而是只有他檀斐可以?   意识到这一点,檀斐停留在半空中的情绪,开始慢慢地往上升。   他知道自己很狡猾,即便是对巫辞提问出这么严肃的问题,也是在隐瞒了自己不是神明的前提下。   可檀斐只想知道,此时此刻,巫辞的想法。   如果有那么一天,迟早有那么一天,巫辞会发现檀斐恶劣的谎言,他那些坚定的信任不过都源于檀斐的一个玩笑,一切都会变成泡沫,顷刻间便能化为乌有。   到了那个时候,巫辞还会这么想吗?   还会愿意选择自己吗?   想到这里,檀斐闭了闭眼睛,浓密的睫毛伴随着他的动作微弱地颤动。   再睁开眼时,那些被他藏在眼底的复杂情绪,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檀斐看着巫辞,声音罕见地轻:“没有结契,刚才也不算降神。”   巫辞微微张嘴,漂亮的脸陡然间染上失望的神色:“啊?没有结契?”   为什么?!   是他做得不够好,所以檀斐才不愿意选择他吗?   巫辞努力忍住心中的疑虑,可犹豫几秒,他还是忍不住开口追问:“您不愿意和我结契吗?还是说……您心中另有人选?”   “你想多了。”檀斐语气平静,漆黑的眼眸像一片风平浪静的湖面,“我只是觉得,你以后会有更好的选择。”   “不,”巫辞却第一次语气认真地反驳了他,“没有人比您更好。”   檀斐原本松弛的肩线骤然一绷。   他用轻描淡写的表情,极力隐藏在平静湖面下的那些暗涌,但随着巫辞这句话,暗涌终于要翻滚而出,变成惊涛骇浪了。   没有人比他更好……吗?   在巫辞的心里,他原来是这样想的吗?   在湖底那些复杂的情绪彻底被翻到明面上之前,檀斐别过头,没再看巫辞:“你再想想吧。”   说完,他安静两秒,忽然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没有别人。”   巫辞原本还在因为檀斐那句“你再想想”而发呆,可后面那句话一下就让他清醒过来,就连平稳的心跳节奏也跟着变得狂乱。   没有别人是什么意思?   是……只有他一个的意思吗?   “我困了。”没给巫辞胡思乱想的机会,檀斐已经迈开腿,朝房间走去,“我要洗澡睡觉。”   巫辞回过神来,按捺住心中的雀跃和狂喜,亦步亦趋地跟上去,非常好心地问:“您现在状态不太好,能自己脱衣服吗?能自己洗澡吗?我帮您?”   “……用不着。”   檀斐洗完澡后,巫辞叫的外卖正好送到。   失去灵力被迫留在人间后,檀斐的身体状况忽然也跟着改变,他对食物和水也有了一定的需求。   虽然巫辞不知道原理是什么,但总之,檀斐现在跟普通人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吃饭的时候,巫辞想用手机找个电视剧,和檀斐一起边吃边看,但翻来覆去找都没有什么有意思的剧。   看着他绞尽脑汁用手指狂滑屏幕页面的模样,檀斐扬眉:“那放一下你那个节目的直播回放看看吧。”   “节目?”巫辞一愣,抬头看他,“你说上一期吗?”   “嗯。”檀斐已经在拆外卖袋子,“就你把我召出来那期。”   巫辞:“……”   这是在干吗!!!   虽然但是,总有一种羞耻的感觉……   既然檀斐要求了,巫辞只能硬着头皮把《撞邪直播间》那期节目找出来,两人一边吃外卖一边看直播回放。   巫辞没关弹幕,那些来自网友的弹幕密密麻麻地占满了整个屏幕。   檀斐用筷尖挑着自己外卖盒里的鸡排,不冷不热地说:“原来第三视角是这样的。”   巫辞:“……”   后悔,现在就是非常后悔。   吃饭就吃饭,他没事开什么视频APP……   像是没看到巫辞往下埋的脑袋和持续发红的耳根,檀斐漫不经心的语气忽然一变,颇感兴趣:“哦,原来当时你还抱我了,在这么多人面前,全国网友都看着呢。”   巫辞面前的白米饭快要被他用筷子戳烂了。   “抱得还挺紧。看来你挺喜欢抱我?”   巫辞面前的白米饭快要被戳成糍粑了。   他正想着,要不要找个借口迅速遁了,却又听到,檀斐似有所悟地感叹了一句:“原来‘装神弄鬼CP’是这个意思。我记得你手机相册里存了张图,就是那个吗?”   图?   什么图?   巫辞愣了下,意识到檀斐说的,是之前自己顺手存的一张网友画的他们两个的同人图后,心里一惊,整个人唰地站了起来:“不是!!!”   居然被檀斐看到了!他都忘了那张图!   檀斐该不会乱想吧???   完了完了,要是被檀斐误以为自己有亵渎神明的心思……   那可是要被神谴的!!   “不是什么?”见巫辞反应激烈,檀斐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   “那是网友画的,我刷微博的时候看到了,觉得好看就存了。”巫辞坐下来,硬着头皮跟他解释。   “哦,这样啊。”檀斐铁了心要逗他,“那你反应这么大干吗?”   巫辞:“……我没有,我就是坐累了,想站站。”   檀斐扬了下眉,将视线移走,也没说信不信。   弹幕越来越邪性,什么“檀斐,是神你就查他学历”,什么“小天师好可爱!超市他超市他”都出来了。   巫辞憋了两分钟,怕檀斐再问,他终于忍不住再次站了起来:“我吃好了,我先去收拾肥肥那间屋子!”   就在巫辞想借着这个由头跑路时,檀斐瞥了他一眼:“折腾了一天,别收拾了。”   巫辞脚步一僵,转头看他:“可晚上睡觉……”   檀斐将视线转回手机屏幕上,语气漫不经心:“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一起睡了。”   巫辞:“……”   别再折磨我了,您还是直接给我下神谴吧。   当天晚上,各怀鬼胎的两人还是睡到了一张床上。   巫辞像具尸体一样躺在檀斐身边,直接失眠到天亮。   但他不知道的是,旁边的某个人,也和他一样,因为那番彼此试探的对话,睁眼到了天亮。   -   第二天临近中午的时候,尉川叙敲响了巫辞家的门。   奇怪的是,太阳都晒屁股了,居然没人来给他开门。   来之前尉川叙分别给巫辞和檀斐发了微信,可没有一个人回。   这两个人在干吗?难道因为昨天破阵元气大伤了?   尉川叙越想越不对劲,敲门的频率也不由自主快了起来:“开门啊!开门啊……”   就在隔壁邻居打算报警的时候,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拉开,一张英俊却充满肃杀之气的脸出现在了门后。   看着面色苍白,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银色长发,身上睡衣皱巴巴,脸上写着“给爷死”三个大字的檀斐,尉川叙夸张地挑眉:“早啊,老檀,刚醒?”   刚刚说完,他突然用眼睛敏锐地捕捉到,在檀斐身后,穿着同样皱巴巴睡衣的巫辞像一个幽魂一样,精神萎靡地从房间里飘了出来。   巫辞转过一张苍白的脸,看向被檀斐堵在门口的尉川叙。   他的眼睛下有两道可疑的黑眼圈,声音同样萎靡:“早啊……叙哥。”   哦嚯?   尉川叙伸手推了推眼镜。   不对劲啊,巫辞向来以干得多、精神好、睡得少制霸打工界,今天这是??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有光从镜片上一闪而过。   尉川叙玩味地看着满脸不耐烦的檀斐:“你们两个,昨晚……又睡了?”   刚倒了杯水给自己喝的巫辞直接把水喷了出来:“噗!!!”   “砰!”   一声天摇地动的巨响,檀斐直接把门摔在了尉川叙脸上。   作者有话说:   檀斐:谢谢啊,谢谢。 第43章   ◎你的祖先,复活过神。◎   “檀斐, 他已经在外面敲了二十分钟了。”   巫辞端着两盘热气腾腾的炒菜从厨房里出来,看着窝在椅子上玩手机的檀斐。   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敲门声,以及尉川叙戏精上身的喊门声:“檀斐, 你有本事抢男人, 你有本事开门啊……”   “让他再敲会儿。”檀斐懒洋洋地伸着两条长腿, 毫不在意,“好香。”   “邻居会报警的。”巫辞把餐盘放到餐桌上,“今天吃五花肉干煸花菜、蒜香排骨、家常豆腐,等下还有个紫菜蛋花汤。”   “让警察把他抓走得了, 吵死。”檀斐嘴里这么说, 实际上还是放下手机, 站起身朝玄关走去。   门外,尉川叙倚着门板,动作机械地敲着门:“开门檀斐,我闻到香味了——”   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拉开, 尉川叙差点一头栽进去。   檀斐的脸出现在门缝后, 眼睛从上至下地审视着尉川叙。   “你终于开门了!”尉川叙热泪盈眶。   他再也不嘴贱了!以后嘴巴上的拉链拉好,缝死!   檀斐手一动,像是想要再次把门关上,尉川叙赶紧一手死死扒住门边,另一只手扬了扬手里的袋子:“神主神主,斐哥!昨天你衣服炸线了, 我给你带了两套新的!”   檀斐动作一缓,尉川叙趁机挤开门,闪身钻了进来。   听到玄关传来的动静, 巫辞从厨房里探了个头:“快洗手吧, 可以吃饭了。”   “好香好香。”尉川叙已经在到处嗅了, “家有贤妻!”   后面这句话倒是误打误撞地对了檀斐的胃口。   他砰地关上门,拉开鞋柜,拿了一双一次性拖鞋扔到地上:“换鞋。”   “老檀,你对小天师家可真熟悉。”尉川叙啧了一声,把手里的袋子递给檀斐,“哪,衣服。”   檀斐勾着手指接过袋子,往里瞥了一眼,里面是两套新衣服:“谢了。”   “不是吧,我居然能从你嘴里听到谢字……欸等等,你先别赶我出去,猜我带来了什么好消息!”正在换鞋的尉川叙抬起一只脚,伸手钩了下鞋帮,单脚在地上蹦了两下。   檀斐懒得理他,绕过他就往屋里走。   只有厨房里的巫辞捧场:“叙哥,什么好消息?”   换好鞋的尉川叙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掏出一个小型DV,打开了录制模式。   他一边拿着DV到处拍,一边往屋里走:“你们也知道,十年过去,很多线索早就遗失在了浩瀚的历史长河里,包括一些人性的恶。虽然费了一番工夫,但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我的努力下……”   说到这里,他用余光瞥到,檀斐突然停下脚步,并起双指,似乎是要对自己下咒。   尉川叙立刻加快语速,一口气说完重点:“当年周嘉逸的那些传闻是杜一放出去的!”   话音刚落,檀斐收回了双指,另一只手将袋子搁到了柜子上。   还好说得快!   尉川叙惊魂未定,松了口气,接着说:“我一得到消息,马上就来找你们了。周嘉逸这个人吧,属于天赋派,所以还是有点子傲慢在身上的。但他也同样清高,不屑做自己所不齿之事,所以情史算是艺人里比较干净的。”   “所以,周嘉逸养小鬼,当男小三,还有害死原配的事情,都是假的?”   巫辞端着一盆汤从厨房里走出来,他穿着一条浅蓝色的围裙,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莫名贤惠和乖巧的感觉。   看到巫辞第一眼,尉川叙心里的想法是:妙哇!檀斐好福气!   但他不敢说出口,怕檀斐直接把自己扔下楼去。   檀斐没参与他们的聊天,直接进了厨房,洗手打饭。   “那些都是杜一买通狗仔放出去的消息。”尉川叙把DV放在了柜子上,把镜头对着自己,调整角度,接上巫辞的话,“那时候网络还没有现在这么发达,传统媒体就是权威,毁掉一个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加上周嘉逸在圈子里得罪的人也不少,和他有资源竞争的艺人也乐于踩他一脚。”   巫辞将汤盆轻轻放在桌上,卷起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水迹:“我们猜得没错,杜一和周嘉逸并不像表面上关系那么好。”   “岂止是不好,杜一简直是在转移视线和栽赃嫁祸。”调整好拍摄角度,尉川叙两手一拍,走到餐桌边上,“还记得昨天我们看到的资料吗?关瑞秋之前有过一段婚姻,而且丧偶了。”   他一边说,一边将魔爪伸向餐盘,想要伸手顺走一块排骨。   与此同时,一根筷子从厨房里飞了出来,快准狠地打到了尉川叙的手上。   尉川叙:“……”   檀斐不是没有灵力了吗!怎么连他在外面偷吃菜都知道!   巫辞点头:“记得。”   这件事,果然也有蹊跷吗?   “虽然消息封锁得很好,但我还是顺藤摸瓜查到了。”尉川叙摸了摸自己发红的手背,乖乖拿出手机,找出一张照片,“当年确实有逼死原配的事情发生,但当事人不是周嘉逸,而是杜一。”   “塑料兄弟。”檀斐手里拿着两个装满白米饭的碗,从厨房出来,顺口讥讽一句。   巫辞皱了下眉,伸手接过尉川叙递过来的手机。   虽然昨天看到“丧偶”两个字时,他心里便产生了模糊的怀疑,但亲耳从尉川叙口中听到确认后,还是觉得有些震惊。   “你怎么只打了两碗饭!”尉川叙看着檀斐手里的碗,一脸受伤,“我饭呢斐哥?”   “没手?自己打。”   “自己打就自己打,嘤。”   “再嘤就滚出去。”   无视掉旁边正在吵架的两个小学生,巫辞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认真看着手机上的图片。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张旧报纸扫描件上的社会新闻截图,时间是2011年10月25日,标题是《女企业家疑似出轨知名男艺人,丈夫携五岁儿子跳楼坠亡》。   虽然新闻给当事人的名字和具体信息做了模糊处理,但指向性已经非常明显了。   居然还带着五岁的孩子一起跳楼……   没有想到,在关瑞秋和杜一这段看似甜蜜恩爱的忘年恋后面,竟然隐藏着如此血腥的悲剧。   “关瑞秋身份特殊,新闻封锁得很好,这家报社没多久就倒闭了。”尉川叙拿着一碗刚打好的饭,从厨房里走出来,说得隐晦,“杜一那边则买通了媒体,祸水东引,嫁接到周嘉逸头上。可是杜一看起来真的很普通哎,富婆是被鬼迷了心窍吗?”   “等等。”巫辞突然反应过来,“关瑞秋十一年前也有44岁了吧?孩子才5岁?”   “要么是做试管,要么是通过一些非法途径借腹生子。”尉川叙走到桌边,放下碗,推了推眼镜,合理推测道,“如果真是自己生的,高龄得子,关瑞秋怎么会让前夫带着孩子去死呢?”   巫辞没有说话。   他盯着屏幕上的新闻标题,陷入沉思。   尉川叙拉出另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三个大男人围着一张小小的餐桌,原本就狭窄的客厅更显拥挤。   像是被尉川叙挤到了一样,檀斐露出嫌弃的表情,不动声色地往巫辞身边靠了靠。   尉川叙:“???”   我碰都没碰到你!!!你装什么!!!   巫辞没留意到檀斐的小动作,他从屏幕前抬起眼,认真地说:“真有可能是鬼迷了心窍。”   “对了,我昨天回到家,连夜看了下针孔摄像头在杜一家拍到的东西。”尉川叙伸出手,从巫辞手里拿过手机。   他翻了翻,把手机放到桌面上,推到巫辞和檀斐面前:“你们看,这是不是昨天你们看到的那个怨灵?”   尉川叙这次找出来的,是一段录像。   从画面里的景象来看,只有Jack推着杜一的轮椅在走廊上行走的背影,应该是去衣帽间时,藏在尉川叙领结里的针孔摄像头拍到的。   录像一开始只有轮子滚动时的咕噜咕噜声,没多久就响起了对话声,看起来很正常。   然而,在经过楼梯拐角时,录像里的尉川叙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侧身看了过去。   镜头随着他转身的动作移动,在没有被阳光照射到的阴影处,竟然站着一个模糊的黑色鬼影!   尉川叙按下暂停键,将画面停留在这里。   这道鬼影又瘦又长,五官非常模糊,无法辨别长相。   从体型上判断,这是一个男人。   “居然能拍到它?”巫辞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先是看了檀斐一眼,又转头问尉川叙,“昨天你是没有看到它的吧?”   “我没看到,而且当时脑子都冻麻了,也没注意到附近有什么不对。”尉川叙摇摇头,“昨天你们在车上说看到了鬼影,回家以后我就想看看能不能拍到,没想到果然留下了影像记录。”   昨天晚上,他一个人在家里复盘在杜一家里偷拍到的录像,看到这个黑色鬼影时,头皮都奓了。   巫辞沉吟片刻,猜测道:“我昨天还以为它是周嘉逸的鬼魂,现在一看,它有可能是关瑞秋那个死去的前夫,周嘉逸应该还活着。”   难道说,关瑞秋的原配丈夫在去世以后,一直以孤魂野鬼的形态,和他们生活在同一栋房子里吗?   要是这个前提成立,杜一的病情似乎就能解释通了。   但院子里的神像又是怎么回事?   这和周嘉逸的失踪又有什么关系?   “杜一绝不简单,从他信地母神娘娘这种邪神就能看出来,如果没有高人指点,凭他自己的力量,是无法把那么大一尊地母神娘娘像请到家里来的。”檀斐抱着胳膊,搭在手臂上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如果没猜错,他们家院子下埋的不是一般的镇宅石,要么是一个祭坛,要么是完整的阵法。”   “祭坛?怎么会有人在自己家埋这种东西?”尉川叙噫了一声,“怪不得阴气这么重。”   “在地基里埋祭坛,会影响整个住宅的风水布局,甚至会影响到居住之人,这是一种邪恶的祝诅术。”   巫辞一边向他科普,一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五花肉,却没有放进自己碗里,而是自然地伸长胳膊,将那块肉搁到了檀斐碗里的白米饭上。   檀斐一顿,垂下眸,看着碗里那块五花肉,微微勾起嘴角。   尉川叙如愿以偿地吃到了垂涎已久的蒜香排骨,边啃边问:“这不就是下降头plus版吗?肯定是杜一干的吧,他还信地母神娘娘那种邪神呢,这种祝诅术是不是地母神娘娘教他的?”   “我想,杜一的病,或许跟关瑞秋的前夫,还有埋在他家地下的东西有关。”巫辞吃了口饭,若有所思,“难道,地下的东西,是前夫跳楼前埋的?目的是为了害杜一?”   “也有可能是杜一自己埋的,但如果他是施咒者,为什么生病的人是他?”尉川叙也陷入思考,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巫辞,“小天师,你昨天给杜一的那些符纸,有什么特殊功效吗?”   “我在上面施了一些帮他护住心脉的祝由术。”巫辞说,“就是一些普通的巫医符,有利无害。”   檀斐夹了一筷子菜,漫不经心地插话:“别忘了,那栋别墅里还住着另一个人。”   巫辞转头看他:“您是说,关瑞秋?”   “杜一不可能再见我们了,我们不会再从他那里得到任何信息。”见巫辞看向自己,檀斐放下筷子,用手指关节轻轻叩击桌面,“我们应该直接去见关瑞秋。”   尉川叙皱了皱眉:“我来找你们之前,给关瑞秋的助理打过电话,提出想要见关瑞秋一面。但是她助理反应和上次大相径庭,死活不让我们见她。”   “关瑞秋的助理,是杜一的人?”巫辞判断,“他害怕我们见关瑞秋。”   看得出来,关瑞秋是杜一的软肋。   难道说,关瑞秋身上,有什么秘密,是杜一不想让他们发现的?   “他不让见我们就不见?”檀斐冷笑一声,“直接去堵。”   “好嘞,神说动手就动手。”尉川叙又叼了块排骨,“能不能先吃饭啊?菜都凉了,我快饿死了。”   -   吃完午饭,出门前,尉川叙又给关瑞秋的助理打了两个电话,但那边一直是忙音。   好家伙,这下连电话都不接了。   檀斐没穿尉川叙给他带的新衣服,还是穿着巫辞给他买的。   因为今天不像昨天那样正式,巫辞也穿得简单。   离开巫辞家,尉川叙让他们两个走在前面,自己则拿着DV跟在后面录像:“我刚才通过别的方式打探到了关瑞秋的行程,她现在在公司,等下我们直接去堵。”   “按照电视剧里演的,”巫辞一边下楼梯,一边回头看他,“我们去见女总裁的时候,多半会被拦在楼下。”   “看路。”身边的檀斐伸手握了巫辞的胳膊一把。   果不其然,等他们来到关瑞秋的公司楼下,前台小姐告诉他们,没有提前预约,是不能上去的。   尉川叙不死心,他风度翩翩地靠在前台,企图通过放电的方式蛊惑前台小姐:“通融一下也不行?”   “不可以哦。”前台小姐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先生,您手里的DV也请关一下,这里不可以录像呢,否则我会以泄露商业机密的名义请保安将你们带走。”   尉川叙:“……”   怎么会碰一鼻子灰!   他摸了摸鼻子,灰溜溜关掉DV。   在公司楼下试图进入未果,三个人只好转战到写字楼对面的咖啡厅,坐在玻璃窗前,一边商量对策,一边静观其变。   巫辞手里捧着一杯冰拿铁,被檀斐和尉川叙一左一右地夹在中间。   他喝了两口咖啡,突然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叙哥,你的管理局工作证能拿出来吓唬他们吗?”   正在摆弄DV的尉川叙伸手扶额:“那我可能会直接被举报到丢失工作。”   巫辞:“……”   好吧,毕竟这是尉川叙在外面接的娱乐类型的私活,不是阴阳事务管理局的工作,如果他拿出工作证,就有点儿狐假虎威的意思了。   尉川叙嘴里叼着吸管,眼睛盯着对面写字楼大门,脑子里想的却是别的:“哎小天师,你会不会隐身术啊?或者画个隐身符什么的?我们直接变成透明人,大摇大摆走进去,看谁敢拦。”   檀斐直接冷笑一声:“想得真美。”   巫辞:“……没有那种东西啦。”   “看来巫术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尉川叙遗憾至极。   巫辞随口一答:“当然了,比如就没有长生术。”   “长生?”尉川叙转过头来看他,露出了颇感兴趣的表情,“我记得《山海经》里有说,天神窫窳被另一个天神贰负杀死后,你的祖先,开明六巫,把窫窳的尸体偷了出来,用不死药复活了祂。”(1)   “是有这么回事。”巫辞点点头,“不过《山海经》里不也说了嘛,复活后的窫窳变成了食人的怪物,所谓的‘长生’最终还是失败了的。”   “但神确实被复活了,哪怕复活后的神并不是真正的‘神’。”尉川叙单手撑脸,“其实,我觉得还蛮神奇的,在《山海经》里,上古天神分为三类,其中有一类神的特征非常明显。”   “人首蛇身。”檀斐玩着手机,头也不抬。   听到檀斐接话,尉川叙转头看向他,视线随即缓缓往下挪,转移到檀斐的腿上。   随后,他语气肯定:“你不是。你好怪。”   檀斐拿着手机的手一顿:“……”   差不多点得了。   “还有对你们祖先的记载,巫咸国的群巫,‘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蛇’,雨师妾的人也是‘双耳挂蛇’。”尉川叙又看向巫辞,越说越兴奋,“无论是神还是巫祝,总是与蛇为伴的。要知道,在古代,蛇可是龙的化身。”(2)(3)   “对,始祖神鸿濛,女娲伏羲,共工祝融,后土娘娘,包括刚才说的窫窳,甚至是杀了窫窳的贰负,都是人首蛇身。”受到了尉川叙的影响,巫辞的眼睛也不由自主地往檀斐的腿上瞟,“就连杜一家里那个地母神娘娘,也是人首蛇身。”   如果他没记错,檀斐变回恶鬼原形的时候,脖子上好像有一小块细鳞来着?   檀斐:“……”   当神真可怜,还好他是妖魔,腿又长又漂亮。   “哦那倒也没有,地母神娘娘那种脑袋直接连着蛇身的,显然属于基因突变,先天不足,所以只能当个小小邪神。”说着,尉川叙又把话题绕了回来,“不过,至少可以证明的是,你们巫觋族从远古时期开始,就一直在研究长生术吧?”   听到后面那句提问,巫辞顿了顿。   他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巫觋族最后一个研究长生术法的巫师,神师大人,如今还静静地躺在玉俑里。   谁也不知道,她的研究,到底成功了没有。   沉默两秒,巫辞和尉川叙突然齐刷刷转过头,一齐盯向百无聊赖坐在一旁玩手机的某位“神”。   感受到了强烈目光的那位“神”:“……”   檀斐从屏幕前冷冷抬眸:“别看我,我记忆还没恢复。”   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而且我有腿,又长又直。”   巫辞和尉川叙同时发出一声失望的叹息:“啊……”   檀斐:“……”   檀斐放下手机,故意伸长两条长腿,嘁了一声:“连神都陨落了,人还想长生?”   “那可不一定,在这个世界上,人类可是非常伟大的存在。”尉川叙一推眼镜,“你看天上的飞机火箭,海里的游艇航母,地上的高铁动车,哪一样不是人类自己创造出来的?劳动人民从不指望神明庇佑,我们靠自己的双手创造未来。”   说得好!不愧是新闻发言人!   巫辞默默点头。   尉川叙把DV对准自己的脸:“老檀,我说句冒犯你的话,你别打我。”   檀斐瞥了他一眼:“说。”   “外国人我不知道,但我们华夏人,求神拜佛的目的性可是很明显的。我们求财拜财神,求功名拜文昌,求姻缘拜月老……没有一个神仙是只吃香火不干活的。”对着DV,尉川叙口若悬河,仿佛回到了新闻发布会上,“若神明不灵,就要被抛弃,我们炎黄子孙绝不跪拜无用之神。”   看着尉川叙这副侃侃而谈的模样,巫辞想起了远在巴蜀之地深山老林里的十五叔。   也不知道,整天嚷嚷着“破除迷信,破山拆庙”的十五叔,现在怎么样了。   还有娘和师父、阿狗哥他们,族人们都还好吗?   身为历代皇帝身边的神职史官世家后代,尉川叙这番大胆发言,可以说是非常叛逆了。   要是有机会让十五叔和尉川叙见上一面,这两位一定会成为忘年之交吧?   想到这里,巫辞按捺住心中的叹息,拍了拍尉川叙的肩,语气欣赏:“叙哥,你说得完全没错,我赞同。”   “那当然,也不看我是谁……”   尉川叙的尾巴刚翘起来,就听到巫辞话锋一转,按在自己肩上那只手的力道也突然加重,连平时纯真温和的笑脸都变得阴恻恻的:“不过,你这番话,可是同时得罪了天神和巫师呢。”   檀斐别过脸:“噗。”   尉川叙:“……”   他这张嘴啊。   作者有话说:   看到评论区有小可爱在猜檀斐的真身和谁才是神。   嘿嘿嘿嘿,目前还没有人能完全猜对。   ——   备注:   (1)《山海经·海内西经》:开明东有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巫相,夹窫窳之尸,皆操不死之药以距之。   (2)《山海经·海外西经》:巫咸国在女丑北,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蛇。在登葆山,群巫所从上下也。   (3)《山海经·海外东经》:雨师妾在其北,其为人黑,两手各操一蛇,左耳有青蛇,右耳有赤蛇。 第44章   ◎你就是那个神?◎   大家本来都已经做好了空手而归的心理准备, 在喝完一杯心爱的冰美式以后,尉川叙开始做起了明天的突袭计划。   没想到,做到一半的时候, 他意外地接到了关瑞秋助理打来的电话:“尉先生, 关总想见您和您的两位朋友一面。”   手机开着免提, 巫辞和檀斐也听到了。   这又是什么情况?   尉川叙不慌不忙地表示自己现在有点事情,可以在半个小时后见。   对方也没说信不信,说了句“好”之后,客气地挂了电话。   尉川叙把手机放到桌面上, 扭头看向其他两人。   “等下,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巫辞皱起眉, 一手抱着胸,一手抵着下巴,“她助理说的是,关瑞秋‘想要’见我们, 而不是‘同意’见我们。”   “主动方从我们变成了她。”尉川叙点头, “我有种不妙的预感,是不是杜一那边出什么幺蛾子了?”   檀斐盯着对面的写字楼大门,拿起放在桌上的黑色帽子,扣在自己头上:“见了就知道了。”   三个人硬是在咖啡店里坐了二十分钟,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才起身离开。   这一次, 也许是因为关瑞秋的助理提前打了招呼,等他们再次走进那座高大的写字楼,前台小姐原本冷冰冰的笑容多了几分温度, 甚至还热情地引导他们去乘坐电梯。   关瑞秋的办公室在最顶层, 巫辞他们坐着透明的室外观光电梯, 直奔顶楼。   看着脚下逐渐变得渺小的景物,巫辞站在玻璃前,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叮——”   电梯到达楼层的声音响起,檀斐开口道:“走了。”   巫辞转过身,与此同时,电梯门自动朝两边打开,一个身穿黑色职业套装的女人站在门口。   一张惨白的脸直接撞入他的视野,头发和眉毛漆黑,嘴唇艳红。   巫辞一愣。   这个女人,看起来和Jack还挺像。   不是容貌上的相似,而是神态,这两人都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诡异感。   看到他们,女人露出礼貌的微笑,嘴角僵硬地往上翘:“你们好,我是关女士的助理小陈,请三位跟我来。”   连笑容都跟Jack如出一辙。   三人互看一眼,安静地走出电梯,在陈助理的带领下,来到了关瑞秋的办公室门口。   巫辞看到,一张宽大厚重的红木办公桌后面,一个穿着休闲装的中年女人坐在一张气派的老板椅上,单手支着额头,闭目养神。   听到门口传来的声响,她睁开眼,犀利的目光直直投向巫辞三人。   看到关瑞秋的第一眼,巫辞终于明白,为什么杜一会如此提防他们,不愿让他们和关瑞秋见面了。   关瑞秋的后脑勺上,竟然密密麻麻地连着几十根黑色血管一样的东西!   这些黑色血管一头连着关瑞秋的后脑勺,另一头如同无数的章鱼触手般飘浮在空气中,在一团浮动的黑气中若隐若现,不知道连向什么地方。   看起来,很像操控木偶的提线。   是……蛊虫吗?   巫辞就像什么也没看到一样,若无其事地对上关瑞秋的目光。   尽管五官平平,关瑞秋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威严气场,一看就是醉心于事业的女强人。   很难想象,这样的女人,竟然会为了一个杜一而抛弃前夫和孩子。   身边的檀斐没有任何反应,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巫辞知道,他肯定也看见了。   陈助理走到关瑞秋的桌前,双手交握在身前,微微俯下身:“关总,您的客人到了。”   她语气自如,就像完全看不见关瑞秋后脑勺那团触手似的血管一样。   尉川叙似乎也看不到关瑞秋的异样,面对女人强大的气场,见多识广的他迅速切换了工作模式,露出专业而礼貌的微笑:“关女士,久仰大名,今天终于有幸能见上您一面,我是尉川叙。”   关瑞秋已经放下原本支着脑袋的手,她交叉着十指,审视的目光从三位年轻人的脸上逐一扫过:“请坐。”   她常年身居高位,她的气场带着一种强烈的压迫性,连对他们说话的语气都不像对待客人,反而像长辈训斥小辈,上级训斥下属。   陈助理将巫辞他们引导到沙发前坐下,准备好茶水后,她安静地退到一旁,站得直直的,像一座沉默的雕像。   “尉先生,这两位就是你在电话里提到的奇人?”从巫辞他们进来开始,关瑞秋就没有掩饰过对巫辞和檀斐的兴趣,“从面相来看,二位的确不是俗人。”   “您好,我叫巫辞。”巫辞礼貌地进行自我介绍。   与他相反,檀斐就没打算自报家门。   从坐下来开始,他就不动声色地扫视了四周的环境一圈。   目光从角落里的一个神龛上掠过后,檀斐收回自己的视线,随意地靠在沙发上,开始神游,看起来懒散又放松。   关瑞秋并没有在意檀斐的傲慢:“你们那个节目,我已经看过了,对两位也略有了解。”   巫辞笑了笑。   尉川叙也跟着笑,抬手推推金丝眼镜:“关女士,我有一些疑问,不知现在提出来,是否冒昧呢?”   “请说。”关瑞秋颔首。   “我接到了陈助理的电话,说您想见我们。”尉川叙语气随意,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笔直站在一旁的陈助理,“实际上,在您主动联系我之前,我曾给陈助理打过几次电话,但陈助理都说您不想见我们。我想知道,您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了主意?”   尉川叙问完,巫辞敏锐地捕捉到,关瑞秋的表情迅速闪过一丝讶异。   而站在一旁的陈助理却保持着略显僵硬的笑容,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谎言被揭穿而感到心虚。   果然,关瑞秋并不知道,他们来找过她的事情,一切都是陈助理自作主张的托词。   但关瑞秋却没有说什么,甚至连看都没有看陈助理一眼,而是神色如常地回答:“之前白天有些忙。”   她居然在包庇这个助理。   这个陈助理,果然是杜一的人吧?   “能理解。”确认了一些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尉川叙很有风度地跳过了这个话题,“那么,关女士,您想见我们,是因为什么事情呢?”   “你们昨天去了我家。”关瑞秋直接开门见山,“我刚才接到管家打来的电话,在服用了你们给的符箓之后,杜一晕倒了。”   杜一晕倒了?刚才?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巫辞装作不可置信地抬起脸,震惊地说:“不可能!我的符箓绝不会有问题。”   “剩下的符箓我已经让人送去专业机构检测,有没有问题,等结果出来就知道了。”面对如此沉不住气的毛头小子,关瑞秋始终保持着沉稳,“小天师,在我看来,你不过是手段更高明一点的江湖骗子。”   说罢,她视线一转,转向了旁边的檀斐:“你就是那个被他召唤出来的神?”   尉川叙眉心一跳。   好家伙,关瑞秋这是在玩施压战术呢?想从心理上打压他们?   不愧是资本家。   檀斐挑眉,毫不客气:“看过了还问?”   “你若真是神,为何不在高堂庙宇之上受香火供奉,而是在这里与凡人为伍?”关瑞秋语气一沉,越发咄咄逼人,“难道,是因为没有庙宇祭你?没有容身之地的神,和孤魂野鬼有什么区别?”   我靠靠靠,她好敢说!   这是地母神娘娘给她的勇气吗?!   尉川叙大感震惊,赶紧用推眼镜的动作迅速掩饰了脸上的表情。   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侧目看向檀斐,生怕这位神一个暴起,直接变出原形,把整座写字楼都夷为平地。   没想到的是,檀斐还没有开口,一个清脆的声音坚定地响起:“他有容身之地。”   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说话的人。   “他有容身之地。”巫辞重复了一遍,表情严肃,连语气都有些严厉,“不是孤魂野鬼。”   关瑞秋没说话,不屑地勾了勾嘴角。   面对她的挑衅,檀斐慢悠悠地抬起眼睛,语气异常平和:“有庙宇又如何?像那个地母神娘娘一样,当一个被你饲养在家里的邪神吗?”   “我见过你的真身,在节目里。”听到他提地母神娘娘,关瑞秋冷笑,“你恐怕没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我听你那个管家说,地母神娘娘是杜一请回来的。”檀斐轻挑唇角,“怎么,现在看起来,你也是信徒?”   巫辞和尉川叙同时屏息凝神,静静聆听这两人互相反唇相讥。   早就听说,娱乐圈里有不少明星为了让事业顺利,专程去东南亚请小鬼回来供养。   这个杜一的确不简单,他买通媒体,造谣周嘉逸养小鬼,实际上,他自己根本看不上来自东南亚的小鬼,反而请了一尊更加邪性的大邪神回自己家里镇宅。   关瑞秋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能让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能说明,她也受到了地母神娘娘的“恩泽”,吃到了这尊邪神带来的红利。   不过,杜一为什么会选择拜一尊母神呢?   难道是希望能跟关瑞秋有个自己的孩子?   等等……   巫辞蓦地一顿,突然意识到了一个被他们忽略的问题。   关瑞秋自己是有孩子的,如果,昨天别墅里的那道鬼影是关瑞秋的前夫,那孩子呢?孩子的魂魄去哪了?   面对檀斐的质问,关瑞秋的表情和语气充满了理直气壮:“我们夫妻十年来一直受到地母神娘娘的庇佑,无论大小灾难,总能逢凶化吉,我的事业也一直顺风顺水,从未出过差池。我有什么理由不供奉地母神娘娘呢?”   说话的时候,那些连在她后脑勺上的血管像是一群有生命的蚂蟥一样,一鼓一鼓地蠕动着。   也不知道是在吸血,还是在吸她的脑髓。   “冠冕堂皇。”檀斐轻嗤一声,“拜邪神见效快,但要付出的代价可不小,小心遭反噬。”   檀斐轻佻傲慢的态度激怒了关瑞秋,她眉头紧锁,眼中似乎有火光跃动。   见状,巫辞适时开口:“关女士,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您,这个问题可能会关系到杜先生的病情。”   他一开口,关瑞秋的怒火突然被打断。   她转过头,对上了巫辞清澈且冷静的双眸。   碍于尉家的面子,关瑞秋不得不耐下性子:“你有什么问题?”   巫辞语气轻软,像和煦的微风一样拂过她的心头:“您在世纪豪庭的那栋别墅,是否有重建过?”   也不知怎么回事,他那双灵动的眼睛忽然让关瑞秋发烫的大脑冷却了一半,原本怒涨的情绪也降了下来。   关瑞秋一顿,语气也不由得变软了几分:“那套别墅是我全款买下的,杜一不喜欢开发商原本的布局,说想要在院子里建一个人工湖,供奉他请来的地母神娘娘像,我同意了。”   花了一个亿买了套联排别墅,只因为爱夫不喜欢,就把房子推倒了重新建一栋新的,还大改风水布局……   对于关瑞秋这样的富婆来说,并不是什么稀奇的操作。   但配合上她后脑勺那些细密的黑色血管,可就不好说了。   “重建别墅的过程,您有参与吗?”巫辞继续问。   “重建的事情,都是杜一一个人负责的。”关瑞秋的观察力非常敏锐,巫辞的视线只是稍微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秒,她立刻露出警惕且不信任的表情,“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看起来,她似乎并不知道地基里有东西的事情。   “我的提议可能会让您觉得不可思议。”巫辞顿了顿,“或许,您可以把房子重新推倒,挖开地基检查一下。”   尉川叙惊讶地一推眼镜。   檀斐没什么反应,像是早就猜到了巫辞会说什么,一脸玩味地观察着关瑞秋的表情。   “你们疯了吗?!”果然,因为这句荒谬的提议,始终保持端庄和威严的女人终于皱起眉,“让我把房子推了,挖开我家的地基?!”   “只是建议,最终决定权在您手上,或许下面会有什么让你意想不到的东西,而且直接关系到杜先生的病因。”巫辞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您刚才说,杜先生服下我开的符纸后,就晕倒了,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巫辞的话题跳得有点快,关瑞秋蹙眉:“就在今天下午。”   “那他是什么时候喝的呢?”巫辞继续提问。   这次,关瑞秋没有回答,而是不满地反问:“有什么关系?”   “昨天,我当着大家的面,告诉杜一先生,符箓需要连续七天在零点时服用,服用前烧成灰烬,化在水里。”巫辞语气平缓,不卑不亢。   剩下的话他没说,但意思很明显了。   如果,杜一按照他的嘱咐,在零点服用,为什么到了今天下午才晕倒?   如果,杜一是今天下午服用后才晕倒的,那就是他自己没有遵从巫辞的嘱咐。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和巫辞没有直接的关系。   相反,有点像杜一在自导自演。   关瑞秋的眼睛紧紧盯着巫辞,语气却缓了缓:“这也不能证明,你的符箓是完全安全的。”   “实不相瞒,说了怕您不信。昨天给杜先生把脉的时候,我发现,他几乎没有脉象。”巫辞微微一笑,“怕他多想,我没有告诉他,而是给他开了几张护住心脉的符箓。他要是按照我的嘱咐,老老实实在零点烧符化水饮用,至少能吊一段时间。”   关瑞秋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像是在判断巫辞的话语有几分可信。   “您可以再考虑一下,挖开地基的建议。”巫辞语气轻柔。   就在这时,一直旁听的檀斐忽然坐直身体,一改刚才懒散的坐姿:“关女士,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请说。”关瑞秋看向他。   巫辞和尉川叙也同时转过头,看着檀斐。   檀斐的表情似笑非笑,一双锐利的眼睛直直盯着关瑞秋。   “你的前夫和孩子,现在埋在哪里?”   十分钟后,他们被关瑞秋打电话叫人轰出了这栋写字楼。   作者有话说:   关瑞秋:你礼貌吗? 第45章   ◎我怎么可能会让你受伤。◎   “老檀, 要不是你问出最后那个问题,我们才不会被轰出来。”尉川叙一边开车一边抱怨,“任谁听了都觉得触霉头啊。”   “那她为什么不回答我?”檀斐抱着胳膊, 侧过脸看向窗外风景, 语气里丝毫听不出悔改的意思, “如果尸体得到安息,冤魂根本不会在她家里游荡。”   唯一的可能是,前夫和孩子的尸体,也在关瑞秋家里。   可为什么, 没有看到孩子的魂魄呢?   “叙哥, 刚才看到关瑞秋的时候, 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诡异的地方?”巫辞问。   “诡异的地方?”尉川叙留意着车流,想了一下,“对了,她办公室里有个神龛, 没看错的话, 里面供的也是地母神娘娘。”   虽然心里确认他看不到,但巫辞还是问了一句:“关瑞秋后脑勺的东西你看到了吗?”   “她后脑勺有东西?”尉川叙一愣。   果然。   巫辞点头:“嗯,她后脑勺上有很多触手一样的黑色血管,另一头不知道连向哪里。”   “克……克苏鲁?”联想了一下那个画面,尉川叙皱着眉噫了一声,“那是什么玩意儿?”   “感觉像蛊虫, 她应该是被人下蛊了,我暂时没法判断是什么蛊。”巫辞判断道,扭头看檀斐, “不过檀斐, 您为什么会问关瑞秋那个问题?”   听到自己的名字, 檀斐回过头来看他,挑了下眉:“你觉得呢?”   巫辞若有所思,忽然灵机一动:“难道,您是怀疑,他们打生桩?”   檀斐没有回答,表情不置可否,搭在胳膊上的手指轻轻点了点。   但巫辞知道,他默认了自己的猜测。   “我草,打生桩?!那也太恶毒了吧?那可是她自己的前夫和小孩欸!!”尉川叙目瞪口呆地从后视镜里看他们,“不过,新闻上不是说,前夫带着孩子坠亡了吗?打生桩应该是用活人吧?”   “那可不一定。”檀斐一双黑眸扫过后视镜,表情玩味,语调轻扬,“是真的坠亡,还是人造新闻,谁知道呢。”   尉川叙讪讪地闭嘴了。   毕竟杜一连周嘉逸养小鬼的流言都能放出来,区区一个坠亡的假新闻,有什么难度呢?   檀斐说得没错,之前他们讨论过,想要掩盖一个新闻,最好的公关方法,就是去制造另一个更加离谱的新闻,转移公众视线。   无论是周嘉逸养小鬼的传闻,还是关瑞秋的前夫带着孩子一起跳楼的新闻,说不定,都只是为了掩盖一些更加可怕的事情。   比如,院子里镇宅的邪神像,散发着阴气的别墅,如影随形的前夫鬼影,几乎没有脉象的男主人,以及后脑勺长满了黑色血管的女主人。   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折腾了一天,回到家,天已经黑了。   巫辞简单做了点饭菜,和檀斐一起吃。   这一回,巫辞学聪明了,他按照网友的推荐,找了个下饭的古装剧,这才打消了檀斐要继续看《撞邪直播间》节目回放的念头。   除了偶尔吐槽两句“现代人还真喜欢篡改历史”之类的话,檀斐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但才吃到一半,手机里正在播放的电视剧被突然弹出的语音通话请求打断。   看到屏幕上闪烁的“尉川叙”三个字,檀斐把筷子往碗上一搁,抱起胳膊,挑眉看巫辞:“你有没有觉得——”   巫辞拿过手机,正准备接语音,听檀斐这么问,抬起头看他:“怎么了?”   檀斐慢条斯理道:“我们最近的生活里,含尉量太高了。”   “……”   看得出来,檀斐已经开始烦他了。   巫辞接了语音,还没来得及说话,尉川叙焦急的声音先一步从听筒里传了出来:“快快快!你们俩快看热搜!!”   热搜?   巫辞和檀斐对视一眼。   檀斐伸手拿过自己的手机,打开微博,翻到热搜。   排名实时第一的话题是#世纪豪庭倒塌#,后面还跟着一个“沸”字。   他轻蹙了一下眉,点进去,打开了第一个官方发布的新闻视频。   巫辞凑了过去。   “今晚21点17分,一栋位于帝都郊区世纪豪庭小区的别墅突然倒塌,一人被埋在废墟下。目前,挖掘工作正在全力进行中……”   “我确认过了,就是昨天我们去的那栋别墅。杜一现在在医院,那埋在里面的应该就是关瑞秋。”尉川叙的声音从巫辞的手机里传来,听起来有点远,他似乎正在开车,“我现在来接你们,我们去一趟世纪豪庭。”   巫辞叹了口气:“钱难挣,屎难吃。”   檀斐看了一眼桌上吃了一半的饭菜:“……别说恶心话。”   没多久,尉川叙去而复返,载着巫辞和檀斐开往郊外。   巫辞这次背上了一个看起来就沉甸甸的背包,里面装着一些法器,除了背包,他还背了把桃木剑。   “那房子是突然塌的,救援队已经派挖掘机过去了。”尉川叙握着方向盘,“虽然这么说有点缺德,但我们可以趁机看看地基里面到底有什么,也省得自己动手了。”   车在夜色中飞速行驶,檀斐漆黑的眼眸盯着窗外:“房子坍塌,和他们埋在地下的东西脱不了干系。”   一路开到世纪豪庭门口,保安拦住了他们的车。   这一回,尉川叙直接掏出了工作证:“国家阴阳事务管理局,我来调查你们小区别墅倒塌的事情。”   因为关瑞秋的显赫身份,整个晚上,各种车子进进出出,原本严格的安保也松懈了不少。   一听这件事还扯出了阴阳管理局,保安不敢多说,直接放行,甚至还热心地指了路,告诉他们怎么走。   尉川叙将车往里开,还没接近关瑞秋家,他们就看到前方灯火通明,路边停满了警车,还停着救护车和一辆大型挖掘机。   除了救援队,附近还围满了吃瓜群众,似乎都是这个小区的居民。   尉川叙找了个地方停车,三人快速下车,靠近事故现场。   看到有人闯入,负责维护现场秩序的警员正想驱赶他们,尉川叙直接掏出工作证:“阴阳事务管理局。”   说话的同时,他已经用另一只手扯开警戒线,带着檀斐和巫辞,直接往被围起来的废墟里走。   忌惮着尉川叙手里的那张工作证,加上他走路带风,身上自带一种强大的专业气场,警员不敢阻拦,立刻放行。   为了方便挖掘工作的进行,小区里的照明灯全都打开了,救援队也打开了几盏强光灯,整个世纪豪庭灯火通明。   随着他们的不断接近,巫辞意识到,别墅的倒塌情况并不是一般的严重。   除了完全塌成一堆废墟的别墅,连庭院地面也裂成了蜘蛛网。   不仅如此,湖心里的那尊地母神娘娘像就像是被人斩首了一样,脑袋从脖子处齐根断掉,一半浸泡在水里,只留一条光秃秃的蛇身静静矗立在湖中。   巫辞蹙眉。   怎么会这样?   这地母神娘娘昨天不还活力十足地追杀他们吗?怎么今天头就掉了?   忽然,搜救现场传来一声叫喊:“好像挖到了奇怪的东西!”   “快去看看。”巫辞神色一凝。   三人加快脚步,尉川叙拿着工作证去找救援队负责人沟通,巫辞则和檀斐一起站在挖掘机的作业范围之外,注视着那片被刨开的地方。   随着挖掘工作的深入,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发现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栋别墅下面根本就没有什么地基,而是埋着一个祭台一样的东西!   一尊大约一米高的三足青铜鼎矗立在祭台正中央,顶上盖着一块写满符文的黄布,鼎身同样镌刻着奇怪的符文,三个鼎足上则刻着倒三角蛇脸图腾的浮雕。   青铜鼎下有一大片黑色的痕迹,像是有什么东西漏了出来,将地面侵蚀。   祭台四角各自立着一根青铜矮柱,柱子上雕刻着同样的倒三角蛇脸,八根胳膊粗的铁链紧紧锁着鼎身和鼎足,另一头则牢牢连在了祭台四角的矮柱上,就像是在封印什么东西一样。   整个场景无比诡谲,四处散发着一种莫名的邪恶气息。   看到这一幕,救援队负责人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转头求助尉川叙:“尉先生,这下该怎么办?”   “打开。”但回答他的却不是尉川叙,而是站在一旁的银发男人。   负责人循声看去。   檀斐站在原地,肩宽腿长,在强烈的光照下,他整个人像是被笼罩在一层奇妙的毛茸茸的光里,那头银发在夜色中如同月光一样皎洁。   “打,打开?”负责人重复一遍,又擦了擦冷汗,“可……”   檀斐却不再对他说,而是转过视线,看向身边的巫辞:“知道该怎么做吗?”   巫辞心领神会,点了点头:“知道的。”   “全听他们的。”尉川叙向一脸懵逼的负责人解释,“这两位是专业的高人。”   负责人不敢吱声,只能连连点头,听从高人的安排。   下一刻,在众人震惊的表情中,巫辞一跃而下,跳进了埋藏着祭台的深坑里。   他缓缓走到青铜鼎前,伸手握住其中一根铁链,轻轻晃了晃。   笨重的铁链撞击声响起。   巫辞松开铁链,卸下背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把黄线香和一沓金纸。   他飞快地叠了一些纸元宝,在祭台的每个角落各放三个,又点燃黄线香,在每个角落各插三炷。   尉川叙凑到檀斐身边,忍不住好奇地问:“他在干什么?”   檀斐抱着胳膊,眼睛盯着少年忙碌却淡定的背影:“请神压邪。”   他已经猜到了巫辞想做什么。   “压谁?地母神娘娘?”   “嗯。”檀斐应了一声,“这个祭台是用来祭它的。”   “要请哪位神啊?”尉川叙一推眼镜,问得欠打,“你不就在这吗?现成的不用?”   “……”檀斐一顿,道,“这种事,归鸿濛管。”   “那鸿濛还挺忙。”尉川叙摸摸下巴,啧了一声。   他突然想起来,檀斐灵力好像还没恢复,怪不得要请鸿濛来。   檀斐留意着祭台上的巫辞,难得耐心解释:“一开始,我以为,只有关瑞秋家是个道场。”   “结果呢?”   “现在发现,”檀斐看了那个青铜鼎一眼,“整个世纪豪庭都是祭坛。”   “哈?!整个世纪豪庭?!”尉川叙压低声音,语气震惊,“这可是别墅区!”   “杜一一直在用自己的精气供养地母神娘娘,这座重建的阴宅,既是输送管道,也是封印和禁锢地母神娘娘的牢笼。”檀斐将视线转回来,嘲弄地笑了一声,“如今杜一早已经被吸干,连脉相都快没了。地母神娘娘这种邪神,怎么会满足于杜一这点精气?”   他已经将事情的始末猜出了个大概。   “恰逢今天杜一自作聪明去了医院,地母神娘娘失去精气的安抚,自然要挣开阴宅的压制,出来寻找新的祭品。”檀斐转过头,看向边上还在忙碌挖掘的救援队,接着说,“别墅的倒塌就是一个征兆。如果封印不住地母神娘娘,你,救援队这些人,以及住在这个小区里的每个人,都要被献祭。”   “草……”尉川叙目瞪口呆,“杜一这是在养蛊?!”   “已经在养了。”檀斐想起关瑞秋后脑勺上那些黑色血管,“他只是想控制富婆一个人罢了,但他高估了自己的本事,地母神娘娘可不是什么善茬。”   地母神娘娘原本只是一个民间供奉的小小邪灵,却在杜一十年如一日的供奉下变成了妖异的邪神,在十年里将邪气渗透到整个别墅区的每一寸土地。   正如檀斐所言,只要它彻底挣脱封印,这里的所有生灵,都会被献祭。   想要保护这里的所有人,只有借助始祖神鸿濛的力量,请祂出手,求祂庇佑,方有一线生机。   “小天师一个人能对付吗?”尉川叙担心,“你不去帮帮他?”   “相信他。”檀斐的视线又一次回到巫辞身上,他眼神沉静,语气笃定,“他是巫觋族的天师。”   巫辞最后拿出四张正方形的黄符纸,画下鸿濛头像和咒语,贴在了青铜鼎的四周。   做完一切准备工作,他抽出桃木剑,对着剑施咒后,用剑挑开了覆盖在青铜鼎上的那块黄布。   黄布被揭开的瞬间,一股黑色的浓雾忽然从鼎中蹿出,在夜空中迅速膨胀。   巫辞迅速后退一步。   一张巨大的人脸出现在黑雾中,冲他们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啊!!!——”   但下一秒,这股黑烟便烟消云散,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在强光的照射下,青铜鼎里的东西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边上围观的救援队成员纷纷倒抽一口冷气。   鼎里蜷着一个人。   不,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个被红布紧紧包裹住的人形的东西。   红布被黑色绳索五花大绑,上面贴着几张黑底红字的符箓,随着时间的推移,红布早已经褪去原本的色泽。   这就是被封印住的东西?竟然加了这么多层禁制。   巫辞一抖桃木剑,将剑尖挑着的黄布扔到地上,随后将桃木剑伸向红布。   伴随着剑气的接近,黑色绳索忽然自动散开,和符纸一起落到地上。   巫辞一层一层挑开红布,被包裹在里面的东西终于显露出来。   竟然是一大一小两具骸骨!   上面传来旁人的惊呼声。   “卧槽!这里怎么会有死人?!”   “命案吗?!”   两个颅骨的面部各自贴着一张黑符,巫辞皱起眉,收回桃木剑,若有所思。   不对,这不是被封印的东西,被封印和禁锢在这里的,是地母神娘娘才对。   那这两具骸骨的作用是……   做道场?!   突然,一直站在坑上的檀斐直接跳了下来,轻松落在巫辞身边。   “你别碰。”檀斐言简意赅,“我来。”   “老檀?!”边上的尉川叙一脸震惊。   怎么就突然下去了?!   不是说要让小天师自己来吗?!   “好。”巫辞一愣,点点头。   檀斐将手伸进青铜鼎里,直接徒手把大的那个颅骨拿了出来。   在刺眼的灯光下,颅骨上那双黑洞洞的眼眶显得越发诡异。   檀斐看了看,对巫辞说:“你看头顶。”   巫辞往檀斐说的地方看去,发现颅骨顶上竟然有一个圆圆的黑色印子。   巫辞视线一凝:“镇魂钉?!”   “对。”檀斐揭开符纸,将手放在颅顶上。   几秒后,他将手抽离,一根粗长的黑色铁钉被他径直拔了出来。   檀斐将镇魂钉扔到一边,把大颅骨放回鼎里,拿起那颗小一点的,同样从头顶上抽出了一根镇魂钉:“是被人用镇魂钉活活钉死的。”   “关瑞秋前夫和孩子的尸体,原来一直埋在这里。”巫辞注视着那两颗颅骨,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根据风水和方位来看,这里是祭台,祭祀的对象是院中湖心的地母神娘娘像,原本的祭坛是关瑞秋家,现在已经扩散到了整个世纪豪庭,而祭品……”   他不忍心说下去。   杜一真够狠的,一边用自己来喂养地母神娘娘,一边用关瑞秋的前夫和孩子来做道场,埋在别墅之下,施以邪术,以此牵制和封印地母神娘娘。   刚才那道人脸黑雾,应该就是一直在别墅里游荡的前夫怨灵。   至于为什么没有看到孩子,想来是孩子受不住这么重的诅咒,直接魂飞魄散了。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巫辞一拧眉,抬头看尉川叙:“叙哥,快打电话让人去医院控制住杜一!”   “好。”尉川叙已经意识到了蹊跷,立刻掏出手机,到一旁打电话。   确认完想知道的东西,巫辞和檀斐一起回到地面上。   巫辞对救援队负责人说:“骸骨可以直接拿出去,但其他东西不能碰,包括我在旁边设下的东西。”   这不是单纯的房屋倒塌事故,还牵扯到了两条人命。负责人立即下令,让警员拍照取证,同时将骸骨送去化验。   两具骸骨被转移后,巫辞走到废墟的另一侧,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没有发现的。   突然,他留意到,前面的碎石下,露出了一个有点眼熟,又有点奇怪的东西。   巫辞上前几步,单膝跪地,用手刨开上面的碎石碎砖,然后扯着那个东西的边角,将它拽了出来。   竟然是一个栩栩如生的纸扎人!   漆黑的眉毛,艳红的嘴唇,僵硬上翘的嘴角,全套黑色西装……虽然被泥土弄得又脏又破,可怎么看怎么眼熟。   这不就是昨天他们见到的那个管家Jack吗?   巫辞盯着纸扎人的脸看了两秒,附近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找到关瑞秋了!她还活着!”   巫辞来不及多看,抓着纸扎人,急匆匆往声源处赶去。   檀斐已经站在那里。   被挖出来的人果然是关瑞秋,她躺在担架上,双眼紧闭,脸色煞白,浑身上下沾满了泥灰和血迹。   “先别带走。”巫辞扭头对旁边的医护人员说了一句。   他将手伸向关瑞秋的后脑勺,想要检查一下她脑后的那些黑色蛊虫是否还在。   与此同时,一直在打电话的尉川叙忽然转过头,面色凝重地对着他们喊了一声:“杜一不见了!!”   因为尉川叙这一嗓子,巫辞一时间分了神。   也就是这一秒的工夫,原本闭着眼睛的关瑞秋突然睁开眼,死死盯住巫辞的脸。   几十道黑色血管像炸开的触手般从她后脑探出,飞也似的朝他袭来!   巫辞心头一凉。   距离太近,他根本来不及躲开!   在呼啸的风声中,檀斐凛冽的声音破风而来:“小辞!”   下一秒,一个宽阔的怀抱将巫辞稳稳护在其中,同时那人猛一旋身,让巫辞躲过了那些黑色蛊虫的攻击!   在一片惊恐的叫喊声中,一股混着檀香气息的浓重血腥味迅速在空气中弥漫开。   巫辞脑子麻了一秒。   他反手抱住那个护住自己的人,却感觉自己手心湿漉漉一片:“檀斐!!!”   那些黑色血管一样的蛊虫直直插入了檀斐的后背,而他依然紧紧将巫辞搂在怀中。   “叫那么大声干吗?”檀斐垂下一双黑眸,漫不经心的笑容里透着一丝勉强,“我是你的守护神,神怎么可能会让你受伤。”   作者有话说:   尉川叙:对不起!!!   檀斐:谢了。这下老婆该心疼我了。   尉川叙:??? 第46章   ◎哄我一下吧。◎   尉川叙狂奔而来, 跑到他们身边的时候,却被眼前的景象震得顿住了脚步:“我去……”   几十道长长的黑色血管从关瑞秋的后脑勺伸出来,如一张网一样, 直插檀斐后背。   或许是从檀斐身上吸食到了什么东西, 黑色血管在几秒钟内迅速膨胀, 同时在半空中狂乱舞动。   其他人早就被这恶心的一幕吓得脸色铁青,纷纷后退,根本不敢上前帮忙,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忙。   “妖怪啊!!!”   “救命!!!!”   之前巫辞说过, 关瑞秋后脑勺有很多触手一样的黑色血管, 但只有他自己和檀斐能看到。   如今, 尉川叙看到周围其他人的反应,确信不只自己,他们也都能看到了。   虽然觉得很恶心,但他还是硬着头皮, 继续靠近:“这啥玩意儿啊?!水蛭?!”   “是蛊虫, 不能硬拔。”巫辞架住檀斐的身体,扭头看他,紧张到脸色发白,“叙哥,你帮我把背包拿过来!就在前面的空地上!!”   “好……”   尉川叙刚要拔腿就跑,靠在巫辞身上的檀斐忽然支起身子, 猛一回头,定定地看向关瑞秋。   尉川叙一愣,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突然发现, 关瑞秋也直勾勾地看着檀斐!   她眼神空洞,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起来像是被人操控了意识。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尉川叙的角度,恰好能够看到,那一瞬间,檀斐漆黑的双眼突然变成了红色!   只听“砰砰砰”几声闷响,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色血管突然在半空中爆炸了!   尉川叙:“???”   啊?您灵力还在啊???   因为爆炸,连接檀斐和关瑞秋的蛊虫尽数断掉,由此带来的冲击力使得檀斐的身体往前一倾,整个人倒在了巫辞身上。   因为冲击力,巫辞也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但依然紧紧抱着檀斐,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他:“檀斐!!!”   爆炸的不止那些蛊虫,几乎同一时间,几道惊雷般的巨响同时从不远处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浓浓的沙尘与硝烟扬起,有人惊慌失措地大喊:“湖里那尊神像爆炸啦——!”   原本躺在担架上的关瑞秋倏地弹坐起来,眼神也恢复了清明。   她迷茫地看了四周一圈,忽然睁大眼睛,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檀斐靠在巫辞身上,转头看向旁边傻站着的救援队负责人,声音疲惫:“她没事了,可以送去医院了,剩下的东西可以正常清理掉。”   那双锐利漆黑的眼眸与先前没有任何区别,脸色也和刚才一样苍白疲倦,仿佛刚才他眼中的红色,只是尉川叙的错觉。   “好,好!”救援队负责人如梦初醒,赶紧让人把担架抬上救护车。   整个搜救现场再次热闹起来。   这一刻,檀斐仿佛终于耗尽了所有的体力,俯下身,脱力般靠在巫辞身上。   巫辞抱得更紧了:“檀斐!!!”   目睹全程的尉川叙:“???”   檀斐的灵力是全自动智能感应式的吗??   需要的时候就回来,用完以后就离奇消失???   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只能装作什么也没看到,赶紧去把巫辞的背包捡过来。   “我没事。”檀斐疲惫地闭上眼,“不用担心我。”   嘴上是这么说,可他的头却一动不动地靠在巫辞的肩膀上。   看着檀斐的样子,巫辞真的快急死了。   为了阻止地母神娘娘的邪恶煞气继续四溢,他作法请来鸿濛神力镇压祭坛,刚才除了开启青铜鼎的时候有怨气涌出,整个过程几乎没有异状。   没想到,地母神娘娘还留了一手,那就是关瑞秋后脑的那些蛊虫。   要不是檀斐反应快,现在被蛊虫插进身体的人就是巫辞了。   巫辞脸色发白,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他一手架着檀斐,极力按捺声音中的颤抖,轻声问:“檀斐,能自己站着吗?我看看您的后背。”   檀斐配合地嗯了一声,低声开口:“地母神娘娘已经被我送走了。”   “我知道。”巫辞声音微颤。   听出少年声音里的颤抖,檀斐抬起眸,勾了下唇角:“没想到,我们两个配合得还挺好的,这片郊区的所有生灵,算是保住了。”   一个请神压邪,解除祭坛封印,一个销毁蛊虫,炸碎神像。   岂止是配合得好,简直就是默契。   巫辞勉强地回应了一个笑容,他   轻轻放开檀斐,一条胳膊仍然架着他的身体,但半边身子探向了檀斐身后。   尽管先前已经摸到了一片潮湿,巫辞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正看到的时候,他的目光还是怔住了,心脏随即被狠狠一揪。   檀斐的后背已经被浸透了。   他今天穿的是浅色的上衣,蓝色血液在布料上大片地晕染开,看起来有一种诡异的瑰丽感。   刚才摸到了檀斐的后背,巫辞的手也染上了大片的蓝色血迹。   因为两个人紧紧相贴,那股混合着血腥味的浓郁檀香气息在巫辞鼻尖越发浓烈。   那些蛊虫被炸断后,并没有自行从檀斐身上脱落,而是在他背上留下了残余的根部——也可能,是头部。   巫辞突然明白过来,刚才,檀斐将关瑞秋身上的蛊虫转移到了他自己身上,所以关瑞秋现在彻底没事了。   “您把衣服脱了。”巫辞定了定神,回头看檀斐,“我给您拔除身体里的蛊虫。”   檀斐扬眉,扫了周围一圈,目光随后落在巫辞脸上,表情和平时一样戏谑:“在这里?”   巫辞抿着唇,默默看着他。   都这样了,还有心情调侃,不愧是檀斐。   “去我车上吧。”尉川叙正好将巫辞的背包捡了回来,接话道。   这里也没他们什么事情了,国家阴阳事务管理局的人也已经赶了过来,正在处理剩下的事情。   于是巫辞接受了尉川叙的建议,三个人一起回到了停在外面的车上。   在巫辞和尉川叙的双重注视下,檀斐抬起胳膊,不紧不慢地将上衣脱了下来。   虽然住在一起,但巫辞平时见到的檀斐,都是穿着衣服的。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檀斐未着寸缕的上半身,尽管依然担心,但巫辞真的没忍住,在心里“缺德”地感叹了一句。   不愧是神!连肉.体都这么完美!   檀斐的身体和他的脸一样苍白,身上的肌肉却紧实漂亮,凸起的锁骨平而直,因为骨架高大,即便看起来瘦削,他的肩膀也十分宽阔,腰是细的,流畅的腰线一直延伸到裤子里。   檀斐转过身,背对着巫辞,随意地伸手拢过那头银发,将它们拨到前面,露出挺直宽阔的后背。   他侧过脸,用余光瞟巫辞,语气散漫,像是调侃:“来吧。”   坐在驾驶座上的尉川叙:“……”   啊啊啊!!檀斐你别这样!!!我还在这呢!!!!   巫辞倒是没想那么多不正经的,他心里一直惦记着檀斐的伤。   檀斐转过身背对着他之后,巫辞先看到的,是两侧漂亮的肩胛骨,随后,映入眼帘的,是檀斐背上的几十个伤口。   那些伤口缓缓往外渗着蓝色液体,隐约可以看到,里面有一些黑色的东西在蠕动。   巫辞皱眉:“蛊虫已经钻进肉里了。”   “嗯。”檀斐漫不经心,继续调侃,“漂亮吧,你们人类的身体。”   尉川叙:“……”   他特地看了一眼檀斐的裤子,确定檀斐只脱了上衣,裤子还在。   “穿条裤子吧你”这样的话,尉川叙已经说不出来了,毕竟神想骚,一条裤子也拦不住。   “漂亮的。不是人类的身体漂亮,而是您的身体漂亮。”巫辞眼神清澈,话语也很配合,“可能会有一点疼,您稍微忍耐一下。”   “会疼?”檀斐轻笑一声,语气也听不出真假,“这可怎么办呢,我可怕疼了。”   巫辞一愣:“怕疼?那,那我等下给您买糖吃?”   “哄一下吧。”檀斐侧着脸,扫他一眼,语气像个诡计多端的诱骗犯,“哄一下说不定就不疼了。”   “好。”巫辞居然还认真地点点头,“哄完了还给您买糖吃,您先忍一忍。”   檀斐蹙起眉,思考了一下,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那行吧。”   尉川叙:“……”   啊呸啊!   他看檀斐的眼神越来越怀疑,甚至还想当场“tui”檀斐一口。   要不是檀斐后背的伤真的看起来很惨,他真的要怀疑檀斐是故意装的了!   非要用后背去帮人家挡,然后还搁这儿装弱!   他不是神吗?神能被这点小小的邪祟弄伤?!   不是失去灵力了吗?刚才蛊虫怎么炸的?!这灵力难道还是全自动感应式回归的?!   突然,像是感应到了尉川叙大脑中疯狂滚动的吐槽弹幕,檀斐转过眸,似笑非笑地看了尉川叙一眼。   对视的瞬间,尉川叙从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眸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红光。   还有……嘲弄,讥笑和挑衅?   尉川叙:“???”   好家伙,所以现在直接不装了是吗????   巫觋族拔除蛊毒的方法叫作“刮蛊”,过程比较血腥,和“刮骨疗伤”差不多,但见效奇快。   只是,檀斐不是人类,巫辞其实不太敢确定这一招对他有没有用。   虽然巫辞和尉川叙不谋而合,认为檀斐是神,应该不会轻易被这些小小的蛊虫伤害到,即便是会,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但巫辞顾虑的,却比尉川叙更多。   比如檀斐才苏醒没多久,比如现在的檀斐只是一缕神识,比如檀斐的灵力时有时无,大部分情况下,和普通人没区别。   他很害怕,檀斐替自己挡下的这一击,能直接把檀斐送回第五维。   而这一刻,他之所以害怕,是因为可能不能将檀斐带回家复命,还是单单因为檀斐可能会又一次消失,连巫辞自己都说不清楚。   看着檀斐的后背,巫辞没有把自己的担心和顾虑说出口。   他按捺住心中汹涌的复杂情绪,从背包里拿出三枚五帝钱古币,左手紧握成拳,将五帝钱夹在指缝中。   巫辞屏息凝神,提起十二分的注意力,在车载灯光的照映下,用五帝钱一点一点地刮着那些伤口。   伴随着他刮蛊的动作,一道道黑气从檀斐的伤口钻出来,消散在空气中。   “好像烤焦了的肉啊。”围观的尉川叙感叹一声,顺手打开了车窗,让空气流通。   檀斐没有说话,微微蹙起眉心,看起来并不好受。   尉川叙一时间分不清,檀斐到底是真疼,还是为了让巫辞心疼而装疼。   反正受伤的不是自己,他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还敬业地掏出DV,录起了像。   巫辞的后背也覆盖上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下的伤口,生怕没刮干净,又怕动作太大,弄疼了檀斐。   忽然,檀斐闷哼一声。   伴随着那声闷哼,他的喉结跟着滚了一下。   在微弱的灯光下,一颗豆大的汗顺着檀斐俊美的侧脸滑了下来,在下巴停了一秒后,滴落下来,隐进了裤子里。   那一声闷哼直接揪住了巫辞的心。   他马上停下手里的动作,紧张地抬头看檀斐,不停地问:“怎么了?是我太用力了吗?弄疼您了吗?”   “嗯。弄疼我了。”檀斐的声音有些沙哑,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坏劲儿,“赔我。”   “好。”巫辞几乎是立刻回答,“只要乖乖刮完,您要什么我都给。”   檀斐:“什么都行吗?”   巫辞:“嗯!”   尉川叙:“……”   他已经不想说话了,因为这两个人明显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他应该早点看出来,巫辞不是不知道檀斐坏,而是明知道檀斐坏,还要配合他,并且乐在其中。   意识到这一点后,尉川叙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录像工具一样,默默地隐藏自己的存在。   他现在很担心,这段视频剪进节目正片后,如果只听声音不看画面,别人会以为他在录G那什么V。   不对,画面也很涩啊!!!   檀斐说没事,巫辞便继续,只是手下的力道更谨慎也更温柔了。   将最后一点残留的蛊虫刮出来后,檀斐的后背已经变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但因为血是蓝色的,看起来又很神奇。   巫辞扯了几张抽纸,用纸轻轻吸干檀斐背上的血液。   随后,他拿出剩余的符纸,迅速画了几张带着鸿蒙头像的符箓,把它们烧成灰烬后,将灰烬覆盖在了檀斐的伤口上。   在巫辞忙碌的时候,一直背对着他的檀斐忽然开口:“巫觋族里,除了你,还有谁能请得动鸿濛?”   巫辞动作一停,拿着DV的尉川叙也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巫辞。   巫辞没有说话,微弱的光线下,半边白皙清秀的脸沉默地隐匿在黑暗中。   檀斐没有回头看他,而是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鸿濛是创世的始祖神,即便祂早已经消失在这片土地上,祂的神力却依然存在于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但,就像不是每个巫师都能同时请来十二神一样,能请得动鸿濛神力的巫师,更是少之又少。   除了深厚的灵力和道行,还需要与生俱来的强大天赋。   经过杜一十年的精心供养,地母神娘娘的邪恶煞气早就渗透了世纪豪庭的每一寸土地,稍有不慎,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会沦为她的祭品。   可自从巫辞刚才请神压邪后,那些煞气便消失了,他们这才得以在相对安全的情况下,解除了祭坛的封印,并且让搜救和施工顺利进行。   否则,他们要面临的,就不只是地母神娘娘藏在关瑞秋后脑的那些蛊虫的偷袭那么简单了。   能护住这里所有人,全都要依托于鸿濛的强大神力。   却也和能请来鸿濛神力的巫辞脱不了关系。   在巫辞沉默的时间里,不知道是因为檀斐自身的修复能力强,还是这些鸿濛符箓起了作用,覆盖在他伤口上的灰烬忽然亮起了金光,并缓缓地渗进了檀斐的伤口中。   奇迹般地,灰烬完全渗入檀斐的身体中后,他原本一片狼藉的伤口竟然愈合了,后背变得光滑如初。   “没事了。”巫辞这才开口,细长的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抚上檀斐的后背。   突然贴上来的滚烫触感,让檀斐的肌肉蓦地一绷。   感觉到手下那具身体的僵硬,巫辞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耳根一烫,开口回答檀斐的问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现在的巫觋族里,只有我。”   檀斐没回答,表情若有所思。   为了缓解刚才变得僵硬的气氛,尉川叙给檀斐的后背来了个特写,插科打诨:“说真的,老檀,我现在不仅想把你送进远古生物研究所,还想把你送到医学手术台上,研究一下你的身体构造。”   “现在,我们去找周嘉逸。”檀斐没理他,只是转回身来,穿上衣服后,他抬眸看向巫辞,“小辞,把香炉拿出来,点一炷香,开碗。”   大概是因为刚才拔除蛊虫的痛感还留存在身上,檀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尤其是叫那一声“小辞”的时候,似乎还多了几分莫名的缱绻。   巫辞愣了一下,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好像加快了些:“……好。”   作者有话说:   斐神,受了伤也不能阻止他发骚。   P.S他真的是攻,就是有点骚。 第47章   ◎定,定情信物?!◎   车里空间有限, 于是三个人下车继续。   巫辞打开背包,从里面端出一个小小的香炉和一个用黄符纸封住口的白碗,将它们摆放在引擎盖上。   尉川叙捧着DV给特写, 看得津津有味:“小天师, 你这包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   昨晚临睡时, 檀斐让巫辞拿了一只碗当法器,用朱砂在碗内画上咒,又去楼道里卷了些蜘蛛网,和那张母符一起放进碗里, 滴两滴白酒, 再用一张封印符封住碗口。   “用朱砂和蛛网饲养母符, 以施咒者的灵力加持,能够增强子符上的法力,凝聚衣物上残留的气息。”檀斐在一旁指导,“小辞, 现在点香, 然后开碗。”   “好。”巫辞做得非常认真。   檀斐教他的法术都十分古怪,他在过去的十八年里从未听闻,因此跃跃欲试。   将点燃的黄线香插入香炉后,巫辞将两只手轻轻放在碗上,沿着边缘,一点点揭开封在碗口的封印符。   符纸被揭开后, 吸了一晚上朱砂和灵力的黑色母符慢慢地飘了起来,浮在半空中,上面的红色字符闪烁着红光, 红光比昨天更亮也更为强烈和持久。   “成了!”巫辞欣喜地扭过头, 看向檀斐, “果真收集到了周嘉逸的气息,您真是太厉害啦!”   檀斐漫不经心地哼道:“雕虫小技罢了。”   但一旁的尉川叙分明看到,檀斐刚才好像特别得意地轻轻挑了下嘴角。   他发誓!他真的有看到!   檀斐没有给尉川叙指认的机会,他摊开手,分别掐了下食指和中指,一簇微弱的蓝绿色火苗倏地在他的指尖燃起,在一缕袅袅升起的黑烟中,火苗慢慢凝聚成一只蝴蝶的模样。   又是冥火蝶!   巫辞盯着那只蝴蝶,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只是,这只冥火蝶非常微弱,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它晃晃悠悠地脱离了檀斐的指尖,飞到半空中,绕着他们三个飞了一圈后,又回到了檀斐的指尖上,轻轻扇动着翅膀。   “我现在的灵力时有时无。”檀斐轻蹙了下眉尖,但很快表情又变回若无其事,“不过昨天还是派它跟上了那辆车,车里的确是杜一。”   他说的“它”,指的就是指尖上的这只冥火蝶。   巫辞:“!!!”   他眼睛亮亮地看着檀斐。   昨天他们跟踪那辆车的时候,不仅落入了杜一设下的迷阵,还被地母神娘娘一路追杀,本以为跟丢了杜一,没想到檀斐竟然还留着一招!   巫辞的母子符,檀斐的冥火蝶,双线并进,两手准备!   尉川叙在心里感叹了一句“牛哇”,问:“所以老檀,你查到杜一去哪了?”   “嗯。”檀斐应声,冥火蝶慢悠悠地从他的指尖飞起,缓缓落在桌上那张闪烁着红光的母符上,“而且在那个地方,它捕捉到了和母符上一样的气息。”   母符被幽冥鬼火点燃,瞬间蜷缩成一团。   “周嘉逸!”巫辞和尉川叙异口同声。   “还不算太笨。”檀斐抬眸,扫了他们两个一眼,轻嗤一声。   吸食着母符的灵力,冥火蝶的焰色越来越亮,而被吸干净的母符彻底变成一团灰烬,落回碗里。   冥火蝶拍拍翅膀,悠悠地飞到了檀斐的肩膀上。   从它的亮度,似乎可以判断檀斐此时灵力的强弱。   “杜一昨天在对我们撒谎,这十年来,他始终和周嘉逸保持联系。”巫辞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檀斐肩上的冥火蝶,“我们猜对了,他昨天去见的人,就是周嘉逸。”   “而且今天不仅闹出这么大的幺蛾子,他还从医院跑了!”尉川叙咬牙切齿,“这个男人竟然将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把‘们’字去掉。”檀斐瞥他一眼,“趁着我的灵力还没有消散,现在立刻出发。”   回到车上,尉川叙负责开车,冥火蝶则变成引路使者,在夜色中穿梭,隔着挡风玻璃为他们指引方向。   “我都快变成你们二位的专职司机了。”车灯照亮前方道路,尉川叙握着方向盘,“对了,昨天眼镜仔回去以后就病倒了,看来他被地母神娘娘吓得不轻。”   “昨天又是迷魂阵又是地母神娘娘,一般人扛不住这么重的阴煞之气,病倒也在情理中。”他这么一说,巫辞觉得有些奇怪,“但你为什么没有事呢?你也是普通人。”   毕竟尉川叙昨天还跟他们一起进了杜一家,按理说,别墅里的阴气那么重,尉川叙应该更阴气缠身才对。   可今天尉川叙却和往常一样面色红润,神采飞扬,还跟着他们一起跑上跑下,像个没事人一样。   “可能我天赋异禀?祖传的辟邪基因?”尉川叙满不在乎,随口打趣一句,“毕竟我家祖上也是宫里的神职人员,虽然只是没有灵力的史官,但多少也耳濡目染一些吧。”   “也许只是皮够厚,阴气近不了身。”檀斐冷笑一声。   “啧,不要揭穿我嘛。”尉川叙瞅了一眼导航,“怎么越开越偏僻,老檀,你的小蝴蝶到底要飞往哪里……”   冥火蝶带着他们绕了半个帝都,从东边开到了西边,最后来到另一处远郊,停在了一个外观上看起来几乎已经废弃的疗养院门口。   下了车,尉川叙拿着DV,只觉得自己的屁股都要坐裂了:“还好半夜不堵车,不然换了白天,我们还堵在四环,杜一早跑了。”   “你以为杜一就不堵车?”檀斐瞟他。   “……也对哦。”   冥火蝶晃晃悠悠地飞回了檀斐身边,檀斐抬起手,让冥火蝶落在了他的指尖上。   巫辞留意到,现在,冥火蝶已经微弱到几近透明。   他心头一紧。   这是不是意味着,檀斐此时的情况,并不是那么乐观?   在巫辞担心的时候,冥火蝶扑腾了两下翅膀,在檀斐的指尖熄灭。   “我灵力又没了。”檀斐攥紧五指,抬眼看他们,眉尖轻蹙,“接下来要靠你们了。”   巫辞严肃地掏出一把桃木剑:“包在我身上。”   尉川叙严肃地掏出一把转轮手.枪:“包在我们身上。”   巫辞:“……”   巫辞:“你什么时候带的枪???”   檀斐:“……尉川叙,我们是杀鬼,不是杀人。”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这是我托人在鬼市买的,专门杀鬼用的。”尉川叙一手拿着DV,另一只手得意地转了一下手里的枪,“当神学与科学相融的时候,我,将是无敌的。”   檀斐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将视线投向不远处的疗养院:“我感觉到了周嘉逸的气息。”   “杜一呢?”巫辞问。   如果他猜得没错,被檀斐释放出来的冥火蝶吸收了母子符,也就相当于檀斐吸收了母子符。   冥火蝶虽然消失了,但檀斐依然能同时感应到周嘉逸和杜一的气息。   “杜一现在不在附近,但他来过这里。”檀斐的回答印证了巫辞的猜测,他微抬下颌,眯着眼,望向不远处那座黑黢黢的疗养院,“走。”   巫辞和尉川叙一左一右跟在檀斐身边,在他的带领下进入了疗养院。   这座疗养院十分矮小,只有三层,从外观上看,至少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产物,陈旧的装修和建筑散发着一种腐朽的死亡之气。   整栋大楼里面空荡荡的,连灯都没开,很像一些恐怖片最喜欢设定的故事地点。   进了门,尉川叙一手持枪,一手紧握DV。   他一脸警惕地看着深邃幽远的走廊,生怕尽头会突然蹿出个什么东西:“哎老檀,你点个打火机给我们照下路。”   “……打火机?”檀斐侧过脸看他,有些疑惑。   “就你的手指啊,那火苗不是一下一下的吗,不是打火机是什么?”   檀斐额角的青筋已经压不下去了:“你让我拿幽冥鬼火给你照路?!”   “嘘。”巫辞竖起食指,贴着唇,示意他们不要吵架,以免打草惊蛇。   他拿出一张符纸,卷成筒状,轻轻一晃,符纸无火自燃,跃动着暖橘色的光,微弱地照亮脚下的路。   巫辞把燃烧的符纸卷筒递给檀斐:“给。”   跃动的火苗映在檀斐的眼眸中。   他垂下眼,伸手接过巫辞递来的符纸卷筒:“好。”   循着微弱的气息,檀斐继续带路,走廊里回响着三个人的脚步声。   檀斐不紧不慢地迈着长腿,闲庭信步,伴随着他的步伐,一头银发在身后轻轻荡着,惬意得完全不像一个刚中过蛊,又受了刮蛊之痛的人。   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模样,巫辞忍不住想,神就是神,即便丢失灵力,自愈能力也还是那么强。   不过,越往里走,巫辞就越觉得诡异。   别说值班守夜的工作人员,这里可能除了周嘉逸,连一个人都没有,放眼望去,四处都是荒废的模样。   周嘉逸在这种地方待了十年吗?   檀斐带着他们来到三楼,径直走向走廊尽头。   随着距离的缩短,巫辞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异样的响动。   声音模模糊糊的,好像就是从尽头传来的。   但他并没有感觉到,附近有邪气或是怨灵的存在。   终于,檀斐在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门口停下脚步。   而巫辞先前听到的动静,也越发清晰起来。   他辨认出来,自己听到的,是痛苦的□□声。   檀斐手里的符纸卷筒彻底燃尽,他把手中的纸灰一扬,没有给尉川叙做心理准备的时间,一脚踹开了紧闭的房门。   “哐!”   随着房门的敞开,诡异的一幕出现在他们眼前!   没有开灯的病房里,窗帘敞开,月光冷冷地洒了进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趴在地上,口中发出痛苦又模糊的□□:“好重……好重啊……”   一个几乎和真人一样高的纸扎人趴在男人的背上。   像是觉察到了不速之客的到来,纸扎人抬起头,一张煞白的脸冲着门口三人的方向,脸颊两坨夸张的酡红像两圈夕阳,僵硬的嘴角扯出诡异的笑。   巫辞瞬间抽出桃木剑。   怎么又是纸扎人?!   尉川叙肉眼凡胎,看不见那具纸扎人,借着月色,他反而看清了男人的脸,脱口而出:“周嘉逸?!”   虽然已经干瘪成了一个小老头,但依然可以从眉眼间看出,这个男人,就是失踪了十年的影帝周嘉逸!   “好重,好重……”被这具纸扎人如五指山一样压在背上,周嘉逸脑袋几乎贴到地上,根本直不起腰来,“好重啊,我背上有个人,我喘不过气来……”   “你背上哪里有人啊?”尉川叙咝了一声,旁边两位大佬不动,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把手里的DV扶稳了点,“周老哥,你这脊柱侧弯有点严重,得趁早动手术了啊。”   “他背上真的有人。”巫辞冷静地说,“你看不到,是一具纸扎人。”   尉川叙:“啊???”   “纸扎人,纸扎人……”周嘉逸喃喃地念着这几个字。   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暴起,拼命挣扎着,想要甩掉背上的累赘:“就是有人!下来!给我下来!我好累啊!!我连睡觉也得驮着他!!啊——!!!”   巫辞将剑尖对准纸扎人,一双杏眼沉静地盯着周嘉逸:“叙哥,后退。”   尉川叙本来还想炫一下自己的杀鬼枪,闻言立刻后退,乖乖躲到了巫辞身后。   在这过程中,他还不忘体贴地伸手招呼檀斐:“老檀老檀,快过来,别给小天师碍事。”   檀斐抱着胳膊,话都懒得回,漆黑的眸盯着那具阴森森的纸扎人,话却是对巫辞说的:“自己能对付吧?”   “能的。”巫辞笃定地回答,“相信我。”   檀斐这才后退一步,把场地让出来,以免妨碍巫辞发挥。   巫辞手持桃木剑,眼睛紧盯着正在地上疯狂挣扎的周嘉逸,大脑飞速运转。   对付纸做的东西,最好的方法就是用火烧。   但显然,这个纸扎人常年累月地压在周嘉逸背上,吸食着他的精气神,早已经跟他融为了一体。   如果贸然将纸扎人烧掉,周嘉逸也撑不了多久的。   思索片刻,巫辞忽然想起阿茹娜喷火的场景,脑中灵光一闪而过。   有了!   他将桃木剑插回剑鞘,从怀里抽出黄符纸,凭空用法术在纸上写下一道火符,随后将符纸衔在口中,再次抽出桃木剑,冲进房间,一个闪身,绕到了周嘉逸身后。   那具纸扎人只是被人施了法术的低阶邪物,没法扭头,看不到巫辞在他们身后干什么。   巫辞趁机伸出手,一把掐住纸扎人的脖子,用力往后一扯!   周嘉逸顿时发出刺耳的尖叫:“啊啊啊啊——疼啊!!!”   尉川叙看不见纸扎人,只能看见巫辞蹿到了周嘉逸身后,凭空一抓,周嘉逸就突然惨叫起来。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旁边的檀斐却看得一清二楚。   在巫辞将纸扎人拽起来的那一瞬间,他看到,无数红色血线跟着被拉起,密密麻麻地连在纸扎人和周嘉逸的后背之间。   和关瑞秋后脑上的黑色蛊虫还不一样,这是周嘉逸的魂魄与精气神,已经被纸扎人吸食了大半。   巫辞提起桃木剑,手起刀落,毫不犹豫地将那些粘连在一起的血线斩断。   黑色血雾瞬间从二者的接连处喷薄而出,巫辞松开手,而周嘉逸和纸扎人同时爆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呀啊啊啊啊啊啊——!!!”   在血线被斩断的瞬间,一直稀里糊涂旁观的尉川叙突然发现,自己能看到了!   纸扎人惨白怨毒的脸吓得他毛骨悚然:“卧槽!!!”   挣脱束缚的纸扎人猛一旋身,面对着巫辞,原本阴笑的表情增添了几分怨毒。   它张开血盆大口,朝巫辞飞来!   尉川叙迅速将杀鬼枪往兜里一塞,缩到檀斐身后,一手拽住檀斐的衣摆,一手举着DV,大喊:“小天师小心!”   檀斐被他拽得趔趄了一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出息。”   巫辞倒是冷静得多,在纸扎人朝自己飞来的瞬间,他直接伸出手,一把掐住纸人的脖子,将它控制住。   巫辞再一甩头,口中衔着的引火符霎时间焚成熊熊烈焰。   一旁观战的檀斐眯眼:“三昧真火?”   萨满女神棍阿茹娜的拿手绝活,巫辞什么时候学会的?   不对,他什么时候跟阿茹娜加上微信的?!   巫辞将三昧真火喷向周嘉逸的后背,血线遇火即枯,缩成团团焦黑。   同一时间,他迅速用桃木剑在空中画出封印符,一个迸发着金光的“封”字出现在半空中。   巫辞并拢双指结印,低喝一声:“一一如太上老君口敕律令,封魂!”   符咒立刻飞向周嘉逸,贴上他的后背,将还在散发着缕缕黑气的焦黑血线团钉死在他的身上。   周嘉逸大汗淋漓,面色惨白,整个人虚脱地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精彩!刺激!今晚到底拍到了多少素材!   尉川叙拿着DV,激动得像被郝芒附体一般。   知道巫辞收拾完了,檀斐抬腿朝周嘉逸走去,在他身边停下。   他半蹲下身,伸手掀开周嘉逸的病号服上衣。   常年被纸扎人吸食魂魄,周嘉逸面容枯槁,头发花白,完全不见当年风采。   瘦骨嶙峋的后背上,一道道黑色脉络纵横交错。   见状,檀斐松开手,站起身:“他没事了。”   “他背上那些血线是什么?”紧跟在他身后的尉川叙发问。   “是他被纸扎人吸出来的三魂七魄,如果直接斩断,周嘉逸也活不了,刚才小辞用封魂符封印回去了。”   尉川叙又问:“那被抽走的魂魄也回去了吗?”   “回不了。”檀斐从周嘉逸背上收回视线,转眼看向被巫辞提在手里的那具纸扎人。“周嘉逸现在的魂魄是残缺的,可能会变傻,但好歹保住了一条命。”   那纸人长年累月吸食周嘉逸的魂魄,眉目如真人一般栩栩如生,竟然还有几分神似周嘉逸本人。   只是它的表情妖异狰狞,带着几分怨毒。   “檀斐,这个怎么办?”巫辞提着纸扎人,看着檀斐,征求他的意见,“我用三昧真火把它毁了吧?”   少年的手腕看起来精巧纤细,力气却不容小觑。   此时,这只漂亮的手正死死地掐着纸扎人的脖子,如果它是个真人,估计能直接被巫辞用物理的方式送走。   “别。”檀斐却出声制止。   他上前几步,在巫辞面前停下,伸出手:“我来处理。”   “好。”巫辞乖乖将纸扎人交给檀斐。   檀斐可没有巫辞那么温柔,他直接用力抓住纸扎人的脑袋。   纸扎人的头瞬间塌了下去,原本怨毒的表情现在看起来无比滑稽。   尉川叙:“……”   还好平时檀斐没这么对他。   尉川叙默默掏出手机:“这样,我先打电话报警,然后叫个救护车——”   话没说完,一只干瘦的手冷不丁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   尉川叙大骇,差点把手里的DV甩出去:“啊啊啊!!!莫挨老子!!!”   他浑身冷汗,低头一看,抓住自己脚踝的,竟然是周嘉逸。   按理说,周嘉逸现在魂魄不全,不是傻就是疯。   但现在,他却好像恢复了意识,松开手,仰头看着他们三个,喃喃道:“帮我……帮我报仇,求你们……”   “你知道我们是谁吗?”巫辞问。   “你们……”周嘉逸的眼神逐渐变得迷茫,“是救我的人。”   檀斐轻嗤:“你既然知道,怎么还敢对我们提要求?”   “我……”周嘉逸一时语塞,眼睛跟着黯淡下来。   沉默片刻,他艰难地喘了口气,忽然问:“你们之中,有巫师?”   巫辞眼神一凝,但没有表现出异样。   虽然没有人回答自己,但周嘉逸的眼睛却重新亮了起来:“杜一!他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檀斐扬眉:“哦?你知道我们想要什么?”   “相信我!找到杜一,你们自然会明白……”   “那你想怎么报仇?”檀斐漫不经心。   周嘉逸虚弱地喘着气,煞白的脸上冷汗密布,提到杜一,他的眼神变得无比阴毒:“这十年来我所遭受的痛苦,我要他加倍偿还!”   檀斐笑了一声,调子里带着点儿戏谑:“那么,你打算拿什么跟我交换?”   尉川叙在一旁咂舌:“老檀,你可真是个恶鬼界的周扒皮啊……”   “我,我没有什么可以给您的……”周嘉逸趴在地上,仰头望着檀斐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像是被勾了魂一样,眼神逐渐失焦,“我剩下的灵魂,可以献祭给您……”   “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檀斐轻嗤一声,垂眸看向手里的纸扎人,“把你被抽走的魂魄给我就行。”   周嘉逸一口答应:“好!”   “你要人家的魂魄干吗?煲汤吗?”尉川叙忍不住问。   檀斐没理他,只是一捻指尖,如同拉丝一样,从纸扎人的头颅里抽出一缕淡淡的黑烟。   他抓着纸扎人,在空中随便甩了两下,原本立体的纸扎人变成了一张纸。   “……”尉川叙目瞪口呆,“老檀,你这是将人家打回原形了?”   “那是周嘉逸被纸扎人吸走的部分魂魄。”巫辞指的是那缕黑烟。   檀斐没有解释,三两下就将纸重新折叠成一个巴掌大的动物形状,然后把刚才被自己抽出来的那缕黑烟弹到了折纸小兽上。   被黑烟附体,折纸小兽的眼睛突然一亮,竟然活了过来。   它从檀斐的掌心跳下来,摇头晃脑地跑到巫辞脚边,像条小狗一样围着他转圈圈。   “这是……”巫辞弯腰捡起折纸小兽,托在手心里,惊讶地抬眼看檀斐,“食梦貘?”   在上古传说中,食梦貘是一种专门吞噬人类梦境的妖兽。   “嗯。”檀斐说,“那张纸吸了人的生魂,已经有妖性了,烧了可惜,折个纸给你玩。”   “谢谢您。”巫辞捧着纸貘,闻言忍不住露出笑脸。   被晾在一旁的尉川叙:“……”   所以,这是,定,定情信物?!   他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这里,看到他们有多甜蜜。   作者有话说:   恶鬼的定情信物都是拿冤种路人的生魂做的(不是 第48章   ◎我好喜欢您。◎   周嘉逸昏了过去。   尉川叙打电话叫来了救护车和管理局的人, 安排后续。   处理完一系列的事情,天都已经亮了。   巫辞把檀斐送的纸貘小心地收了起来,打了个哈欠, 摸了摸瘪瘪的肚子:“先去吃个早点?”   他早就饿死了, 整整一天连轴转, 昨天连晚饭都没吃完,又是开祭台又是对付纸扎人,要不是身体素质还不错,哪里扛得住。   尉川叙正在捣鼓DV, 一大早郝芒就打来电话询问他们的情况, 他简单说了一下, 然后把昨天录到的东西陆续传过去。   听到巫辞的提议,他抬起头,习惯性地推推眼镜:“那杜一……?”   “他跑不出帝都的。”檀斐抬起手,扶了扶脖子, “用不着我们亲自找他, 让人在关瑞秋的医院蹲点就行。”   尉川叙镜片下的眼睛闪过一道得意的精光:“昨晚杜一跑了之后,我已经让人守在医院了,我猜他肯定会回来找关瑞秋的。”   “嚯,脑子还没生锈嘛。”檀斐连夸人都阴阳怪气。   “……你每天不骂我两句就不痛快是吗!”   “那在我们家附近吃吧,那里有很多早餐店。”巫辞提议,“这样檀斐吃完方便回家休息一下, 换身干净衣服。”   “嗯。”听到巫辞的说话声,檀斐转眼看向他,应了一声。   他倒没有什么饿的感觉, 只是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 头发又沾着自己的血, 难受得不行。   就像巫辞说的,他现在只想回家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的衣服。   “行。”尉川叙把最后一条视频传出去,“走着。”   达成一致后,三人重新回到车里,开车驶向巫辞家。   “檀斐,您为什么会同意跟周嘉逸做交易?”在车上,巫辞终于忍不住,提出疑问,“他怎么知道我们想要什么?”   “就算魂魄不齐,周嘉逸也是半个人精。”檀斐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杜一身上的确有我感兴趣的东西。”   巫辞顿时意会:“您是说,纸扎人?”   从他们第一次见杜一开始,直到现在,一共出现了三具纸扎人。   管家Jack,周嘉逸背上的那具,以及关瑞秋身边的陈助理。   “嗯。”檀斐应了一声,回过头,目光落到巫辞脸上,“准确来说,是帮他在地基下埋祭坛,请来地母神娘娘,帮他下蛊,并给他纸扎人的那个人。”   巫辞默默点了一下头。   杜一背后那位高人道行很深,除去周嘉逸背上那具低阶纸扎人,Jack和陈助理都惟妙惟肖,和活人几乎没区别,一开始连他都被骗了过去。   而且,巫辞有点在意的是,周嘉逸口中那句“你们之中,有巫师”的疑问。   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对,我们光把周嘉逸救出来还不行,这件事情还没完呢。”尉川叙一边开车一边说,“老檀说,地基里那两具骸骨是被人用镇魂钉活活钉死的,杜一身上还背着两条人命。”   “一旦确定骸骨的身份就是关瑞秋的前夫和孩子,那我们看到的坠楼新闻就是假的,等等看化验结果吧。”巫辞抬头,看向后视镜,“而且,《剑无霜》剧组当时也死了好几个工作人员,很有可能都是被牵连的。”   只有找到杜一,顺藤摸瓜揪出他背后的高人,才能解答他们的疑问。   一块吃了点早餐,把巫辞和檀斐送到楼下,尉川叙就开车回家了。   回到家,巫辞和檀斐轮流洗了澡,换上了更舒适的家居服。   檀斐还是穿着巫辞的衣服,正在卫生间里用吹风机吹头发。   巫辞站在卫生间门口,看着檀斐短一截的裤腿,忍不住说:“我已经在网上给您买了合适的睡衣,这两天就能到了。”   “嗯。”檀斐关掉吹风机,拔掉插头,把它放回柜子里。   做完这些,他注意到,巫辞依然站在卫生间门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檀斐伸手关上柜门,转头看巫辞,挑眉:“怎么?”   “没什么,就是……”巫辞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垂,“我能为您检查一下背上的伤吗?”   檀斐一顿,道:“已经愈合了。”   “我知道,但我还是想确认一下。”   见巫辞坚持,檀斐也没再说什么,一扬手,直接脱掉了上衣。   脱了,也没完全脱,还有一半套在他的胳膊上。   檀斐懒洋洋地转过身,将后背对着巫辞,语气大方:“看吧。”   双臂被衣服束缚在身前,这个姿势让檀斐漂亮的肩胛骨更为明显地凸起,漂亮的肌肉顺着脊柱下陷出一道窄窄的沟,线条一路延伸到裤子里。   巫辞盯着他光滑无瑕的后背,喉结不由自主地滚了滚。   要是可以摸一下就好了。   他还记得那个手感,紧绷的肌肉,紧致的肌肤,这就是神的触感吗?   像是觉察到了巫辞灼热的视线,檀斐回过头,银发也跟着垂落,他挑起唇角:“看够了?”   啊啊啊,怎么突然回头!   巫辞心里一虚,赶紧把脑子里突然冒出的渎神的想法赶跑:“看完了,您真的没事了吗?”   “能有什么事。”檀斐把衣服套回去,转过身来,“睡觉?”   “啊好。”怕他看出自己脸上的心虚,巫辞赶紧转身,快步往房间走,“我去铺床!”   看着他急匆匆的单薄背影,檀斐低声哼笑一声。   因为太疲惫,没有人再提什么分房分床的事情,两个人一左一右地躺在床上,盖着同一条被子,中间空着一小截。   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   就在檀斐以为巫辞睡着的时候,身边的少年忽然轻轻开口:“檀斐。”   “……嗯?”檀斐微微侧过脸。   犹豫两秒,身边的人小声说:“谢谢您。”   檀斐一顿,把视线转回来,看着贴在天花板上的符:“谢我什么?”   巫辞也看着天花板,想了想,回答:“很多啊……谢谢您替我挡下蛊虫的攻击,谢谢您陪我参加节目,谢谢您教我法术。”   檀斐低低嗯了一声。   沉默须臾。   檀斐感觉到,躺在身边的人轻轻地翻了个身,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也跟着动了一下。   巫辞侧身朝檀斐躺着。   意识到这一点,檀斐不由自主地转过脸,对上了那双灵动清澈的大眼睛。   两个人对视着,没有人说话,但气氛却被沉默烘托得逐渐暧昧。   巫辞鼓起勇气,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   他伸出手,小心地抚摸了一下檀斐散落在床上的银发。   觉察到了被触摸的感觉,檀斐没动,只是一直用漆黑的眸看着巫辞,任由他动作。   “还有就是……谢谢您能出现,檀斐。”巫辞轻声说,“我好开心。”   还有一句话,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口。   那句话是,“我好喜欢您”。   如果换作刚认识的时候,巫辞绝对能毫不犹豫地对檀斐说“您真好,我好喜欢您”。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情感,总是很积极地表现出最热烈的一面,尤其是对神祇,更是毫无保留。   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巫辞突然觉得,自己已经没法坦然地将这句话说出口了。   身为一个巫师,他似乎,对神,动了一些不该有的私心。   听到巫辞鼓起勇气才说出口的感谢,檀斐没有说话,而是把视线转了回去。   巫辞的情绪突然开始莫名地往下沉。   得不到回应,他的心情有点失落。   就在巫辞以为,他不会理自己的时候,檀斐忽然开口了。   “嗯。”檀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记住你欠我的东西。”   巫辞一愣,手上动作也跟着停下。   马上,他就意识到,檀斐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自己为檀斐拔除蛊虫时,允诺的那些话。   巫辞的心忽然怦怦地加快了跳动。   檀斐说的,是那句“买糖吃”,还是“哄您”?   因为心跳得厉害,巫辞突然觉得有点慌乱,手指下意识地在檀斐的头发上摩挲着,光滑的触感自指尖传来:“……好。”   檀斐没有再说话,而是闭上了眼。   巫辞并不知道,檀斐的心情也很复杂。   他在想……自己要不要说。   -   一觉睡到下午,巫辞被手机振动吵醒了。   打电话来的是郝芒,巫辞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躺在床上的檀斐,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下了床。   他轻轻关上门,到阳台去接电话。   郝芒已经看完了所有的录像内容,估摸着巫辞也该睡醒了,便迫不及待地打来电话,询问情况。   尉川叙已经说了大部分,巫辞又补充了一些细节,郝芒干脆直接录音,方便整理。   打完电话,巫辞看了下微信,这几天都在忙着调查周嘉逸失踪的事情,很多散活来找他,可他都没有时间接。   就连香烛店的妙老板都给他发了几条语音,问他最近是不是很忙。   巫辞回掉那些消息,看了下时间,估摸着也该准备晚饭了,便下楼买菜去。   檀斐起床的时候,巫辞已经在厨房里忙活了。   他倚在房间门框上,一头银发睡得有些乱,视线穿过厨房门,能看到黑发少年系着围裙,背对着自己,正在忙碌。   檀斐定定盯着巫辞的背影,出了会儿神。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回过神来,檀斐站直身体,走到厨房门口,停下脚步。   “巫辞。”他顿了顿,开口叫对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劲,“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呀,您醒啦。”巫辞正在切菜,没有回头,自然而然地问了一句,“什么事?”   檀斐沉默两秒,声音有些干涩:“我不是什么神明,我是骗你的。”   说完之后,他一直盯着巫辞。   终于将隐瞒的真相说出口,檀斐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随后而来的,是莫名的紧张。   檀斐甚至已经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巫辞可能会做出的反应,意识到上当受骗后,那张清秀单纯的脸上,会出现怎样的神情呢?   是恼怒,生气,还是失望和伤心?   不管是哪种反应,檀斐都决定坦然接受。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在他承认自己撒谎之后,巫辞的动作只是停了一下。   从背影看过去,巫辞挺直的肩膀与脊背看起来有一种少年独特的羸弱感,被罩在普通的T恤下,看起来脆弱又坚韧。   “嗯。”巫辞没有回头,只是伸手打开了水龙头,伴随着“哗哗”的流水声,他继续背对着檀斐洗菜,“您又跟我开玩笑了。”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檀斐不自觉地捏了捏手指,从厨房门口走到巫辞身边,“这次我说的都是真的。”   听出他言语里难得的严肃和认真,巫辞终于关掉水龙头,用围裙擦了擦手,转过身,和檀斐对视。   猝不及防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檀斐看了两秒,开口说:“我真的不是神,我只是一只高阶妖魔。之前我说我自己是神,是觉得好玩,故意骗你的。”   巫辞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在巫辞的注视下,檀斐动用身上仅存的微弱灵力,现出了原形。   苍白的皮肤变成了青灰色,俊美的面孔变得凶神恶煞,巨大的黑色犄角和锋利的獠牙也生长出来。   “你看好了,巫辞,这才是我的原形。”檀斐说,“我不是什么神,我是一只有着恶鬼相的妖魔。”   说完,它龇起牙,故意做了个凶狠的表情,吓唬巫辞:“吼——怕了吧?”   檀斐本以为巫辞可以接受现实,没想到,巫辞忽然往前走了两步,一下贴近了它。   几乎是近在咫尺。   檀斐一怔,还没来得及判断对方想干什么,巫辞已经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它头上的犄角。   温热的触感让檀斐又怔了两秒。   “一点也没错,您就是神。”确认过粗糙却真实的手感,巫辞放下手,笃定地说,“您长得和我们族里的神明面具一模一样,青面獠牙,面目狰狞。”   檀斐:“……”   妈的,这些巫师到底见没见过神?没事为什么要把面具做成这种样子?   它变回了正常的人形,但倔强地留下了那对恶魔犄角,似乎这样就能证明自己的身份。   “你听好了,我不知道神长什么样,但我确实不是神。”说话的时候,檀斐的黑眸里迅速氤氲开一丝邪恶的血色,“你可以认为我是妖魔,是恶鬼,是邪祟,唯独不是你要找的神。我很坏,谁见了我都要逃。”   他眼神锐利地盯着巫辞。   “我现在腻了,不想陪你们玩什么神明恶鬼的游戏了。我要回我的世界睡觉了。”   檀斐明明用的是严厉的口气,甚至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也很凶。   可是,巫辞为什么还是用那种温和而柔软的眼神看着他?   “不是的。”巫辞声音很轻,但语气却认真,“我和节目组第一次在深夜街头相遇那次,帮我送走邪祟的,是您吧?”   檀斐眼神一凝,黑眸中的血色霎时间停止了弥漫。   “还有我帮客人代喝奶茶的时候,骑电瓶车打工的时候,以及更早以前,在天坑里遇到人面鹰的袭击,差点摔下来的时候……”巫辞直视着檀斐的眼睛,继续说,“虽然我什么也看不到,但冥冥之中,我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有人一直在身边跟着我,守护我一样。”   说到这里,他轻轻地抿了抿唇。   “您是不是……从很早以前,就一直在我身边了?”   檀斐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黑色瞳孔里的血色却开始一点点消散。   原来巫辞都知道。   哪怕他根本看不见自己,却依然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如果您不是我的神,”巫辞眼神坚定地看着檀斐的眼睛,非要得到一个答案,“那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檀斐无法直视他的眼睛,只能偏移开视线:“我认为这两件事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想做就做了。”   “可您也可以不这么做。”   “我只是觉得好玩。”檀斐定了定神,冷冷地说,“我说了,我很坏的。”   坏男人不能心虚!稳住!   “您之前不是还要跟我结契吗?”巫辞却穷追不舍。   “也是骗你的。”檀斐垂下眼,手指微微收紧,“我和你根本结不了契,所以我才没同意。”   “好,就算您不是神,”巫辞轻轻吸了口气,“您也没有自己口中形容的那么坏。”   “我是好是坏,有什么意义吗?”听到这里,檀斐抬起眼睛,勾了勾唇,笑容看起来有些讥讽,“你要找的是神。”   “对我来说,有意义。”巫辞直视他的眼睛,“您对我的好,不会因为您的身份而改变。”   “呵。”檀斐用漆黑狭长的眸看他一眼,“如果我不是神,你不会对我这么好吧?”   终于问出口了,檀斐最在意,最想知道,却也最不愿意问的问题。   巫辞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我不能否认,最开始看到您时,我确实带了很厚重的滤镜,单方面地将您代入了‘天神’这个身份里。”他抿了抿唇,“但后来,我也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您真的不是神,我还会这样崇拜您,尊敬您吗?”   如果说完全没有怀疑过檀斐的身份,那必定是假的,巫辞自己都不会相信。   檀斐离经叛道,处处与普罗大众认知中的神明相反,连使用的术法都透着诡异的邪气。   这些,巫辞并不是没有觉察到,只是选择性忽略了。   相比起来,檀斐的确更像邪魔外道。   “那,”檀斐的喉结不自觉滚了滚,声音低沉,“你的答案是什么?”   “现在想想,您的行为真的很恶劣。”巫辞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他盯着檀斐的眼睛,像是在斥责,“装神弄鬼,胡作非为,还喜欢骗人。”   “……”檀斐垂下眼睛。   “果然很坏,我被您骗得好惨。”   “……”檀斐手指微蜷,沉默不语。   他大概明白巫辞的态度了。   没想到,看着檀斐僵硬的表情,巫辞嘴角一点点往上扬,没忍住,笑了起来。   “就算这样……我当然还是——”他语调一如既往地往上扬,眼里滑过罕见的狡黠,“继续崇拜您,尊敬您呀。”   檀斐愣在原地,猛地抬起眼,看向巫辞的笑脸。   他居然反过来捉弄自己!   作者有话说:   檀斐:纠结很久终于决定向老婆自首并且心情一波三折的某位神   巫辞:结果早就拿狠狠捏住的老婆 第49章   ◎就亲一下。◎   “这就是我的回答。”巫辞眼中带笑, “檀斐,我们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我知道您是什么样的人。您帮了我很多次, 所以, 即便您是妖魔, 不是神明,我也不会觉得生气。”   檀斐的喉结滚了滚,声音有些干涩:“……嗯。”   他预想中的那些情况,比如巫辞会大发雷霆, 把他赶走, 或者巫辞露出心碎和震惊的表情, 指责他是个骗子,全都没有出现。   檀斐低估了巫辞的大度,巫辞就像一片温柔的湖泊,温和地包容了他的顽劣。   他本来觉得, 像他这样的人, 是不会产生“愧疚”这样的感觉的。   就在檀斐沉默不语的时候,巫辞轻声问:“那,您还要走吗?”   听到巫辞的提问,檀斐顿了顿,道:“我就是想走也没地方去。”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举起手, 五指倏地燃起蓝绿色火焰。   不过两秒,火焰陡然熄灭,只留下袅袅上升的黑烟。   檀斐抬起眼, 看着巫辞那双圆圆的杏眼:“你看, 我的灵力还是这样。”   “看到了。”巫辞倚着料理台, 笑了起来,“您就留在我身边吧。”   檀斐瞧着他,在他自己都没觉察的时候,唇角已经轻轻挑起:“一直吗?”   巫辞理所当然地说:“在我找到真正的神明回家以前,您当然可以一直在我身边,直到您的灵力和记忆恢复。”   檀斐抿了抿唇。   所以,还是要带那位神回家。   那他呢?   不可以跟着一起吗?   檀斐的自尊心不允许他问出口,这样会显得他像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媳妇。   “以后别用‘您’了,叫我名字就行。”檀斐忽略掉心里小小的失落,转移话题,“听着折寿。”   “您……你。”巫辞努力纠正早就定型的习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伸手,将檀斐推出厨房,“好了,快出去吧,你妨碍我做饭了。把你的角收起来,别浪费灵力。”   檀斐乖乖地让巫辞把自己请了出去,同时也听话地收起了犄角。   他坐在客厅里,窝在椅子上,对着厨房门口的方向,看起来像是在玩手机,实际上眼睛却时不时瞄向厨房里那个清瘦忙碌的身影。   檀斐突然有点庆幸,还好自己承认了。   否则,如果一直欺骗巫辞,谎言只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到时候,他面临的,将会是难以收场的局面。   晚饭吃得很丰盛,巫辞做了不少好吃的,吃饭时的气氛也很融洽,似乎并没有因为檀斐的身份发生改变而受到影响。   饭后,檀斐主动提出洗碗。   巫辞没再像平时一样抢着干,而是自然而然地说:“好呀,那你去吧。”   自从饭前檀斐向巫辞坦白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两人卸掉那层如同枷锁般的关系后,他们之间的相处氛围,反而变得更加轻松了。   他们不再是神明和巫师,而是檀斐和巫辞。   巫辞坐在客厅里一边嗑着瓜子玩手机,一边听着厨房里传来的乒乒乓乓的巨响,突然有点担心。   檀斐他,该不会从远古时期开始,到现在,都没洗过碗吧?!   刚这么想完,巫辞马上就感觉到,家里有一股灵气正在涌动。   他立刻放下手机,起身走到厨房门口,果不其然,檀斐正在试图唤醒自己身上那点稀薄到几乎没有的灵力,用来清洁洗碗池里的锅碗瓢盆。   “檀斐。”巫辞靠在门框边上,叫他的名字。   檀斐回过头来,下颌沾着点泡沫,黑眸中还带着和锅碗瓢盆斗争的懊恼。   看到昔日被自己误以为是神明的人这般狼狈的样子,巫辞真的忍不住想笑。   果然,哪怕到了这种时候,檀斐也依然像金枝玉叶的神明,本来十指不沾阳春水,误入凡间后连洗碗都吃力。   “洗碗很简单的。”巫辞挽起袖子,走到檀斐身边,“要用热水才能将油污洗干净,我们一起洗吧。这次我教你,下次你就会了。”   “……嗯。”   一起收拾完厨房和饭桌,巫辞没让檀斐闲着,又指挥他拿上打扫工具,把肥肥的房间打扫干净。   檀斐连一步都不想跨进那个垃圾场似的房间,他磨磨蹭蹭地拿着扫把,胡乱扫了两下就放弃了,企图再次召唤灵力。   再次失败后,檀斐直接放弃,将扫把一扔,走到房间门口,把视线投向客厅里的巫辞:“小辞,借你的灵力给我用用。”   “不要把灵力浪费在这种事情上。”窝在椅子里玩手机的巫辞抬起头,毫不留情地说,“用扫把自己扫很快的,快去吧。”   檀斐不满:“我见过你睡觉前用灵力关灯。”   巫辞放下手机,眼睛一眯,拉长声音:“哦——居然,我以为您只是一直跟着我,没想到连我睡觉的时候也不走呢。”   原本听起来让人舒舒服服的“您”字,在这种语境下,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   “……”檀斐算是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见檀斐神色微妙,巫辞轻轻咝了一声,继续试探:“您不会,连我洗澡的时候也……”   “……我没有!”   巫辞学着檀斐平时的样子,抱起胳膊,两条腿往前一伸:“都说妖魔性淫,您连装神弄鬼欺骗善良小巫师的坏事都能做得出来,谁知道您现在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呢?”   “……”檀斐倚着门框,看他,挑起一边眉毛,“小辞,我现在后悔了。”   “后悔什么?”巫辞抬起脸,佯装天真地看着他。   “你以前不是这种态度对我的。”檀斐话语里有些控诉的意味,“你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吗?”   “像什么?”巫辞故作吃惊地捧哏。   檀斐咬了咬后槽牙,冷笑一声:“像那种谈恋爱时嘘寒问暖,事事亲力亲为,结果一把女人娶回家,就原形毕露、性情大变、翻脸不认账的渣男。”   巫辞:“……”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檀斐,居然,用这种离谱的形容,来控诉他?!   “我现在家庭地位直线下降。”檀斐抱起胳膊,用一句话总结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不仅被渣男骗了婚,婚后还要被迫分房睡。”   “……”巫辞大受震撼。   你怎么还恶人先告状了?我是渣男,那你是什么?   “您要说到渣男,我只是像,您啊,才是。”巫辞来了兴致,非要跟檀斐抬杠,“用神的名义骗我献祭,把我吃干抹净,然后告诉我您是恶鬼。您这才是真真正正的骗婚行为,您才是诈骗犯。”   檀斐:“……”   看着窝在椅子里扬着一张狡黠笑脸的巫辞,檀斐一抬眉毛,径直抬腿走到他面前。   他想干吗?!   巫辞突然警惕,正想快速起身遁走,檀斐却比他更快一步,俯下身,双臂死死撑在椅子两侧扶手上,将少年整个人禁锢在椅子上。   檀斐的气息骤然逼近,两个人连呼吸都好像纠缠在了一起。   看着巫辞紧张到开始发红的耳尖,檀斐眯起眼,缓缓贴近他的脸,一字一顿地问:“说说看,我是怎么把你吃干抹净的?”   啊啊啊,太近了!   巫辞被锁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他脸烫得厉害,都不敢直视檀斐的眼睛,眼睛四下乱瞟,一秒认怂:“我,我乱说的!”   “你已经给我扣上了这么多罪名。”巫辞的视线移到哪儿,檀斐就把脸转向哪儿,非要迫使他和自己对视,“骗你献祭的渣男,把你吃干抹净,骗婚,诈骗犯……哦,对了,还有性淫。”   说到最后那两个字,他特地加重了语气。   巫辞终于忍不住,扭头看檀斐的眼睛:“是你先控诉我的!还恶人先告状!”   “是吗?”檀斐轻挑嘴角,笃定地点头,“如果不把行为坐实,那我也太委屈了吧?”   坐实?坐实什么?   觉察到巫辞表情里的疑惑,檀斐没有说话,而是将视线落在了巫辞的嘴唇上。   粉的,看起来很软。   没有犹豫,檀斐低下头。   伴随着他的动作,几缕银发落在了巫辞的脸和脖子上,痒痒的,那股令人心旷神怡的檀香味充斥着巫辞的鼻腔。   意识到檀斐想干什么,巫辞的身体一下绷得紧紧的,连缩在身体两侧的手都忍不住蜷起了手指。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檀斐的眼睛和不断靠近的脸,心跳快得好像心脏要从胸腔里冲出来了。   不,不会吧……   檀斐,他是想……   就在巫辞胡思乱想的时候,檀斐贴上了他的鼻尖。   巫辞的大脑“轰”一下炸了。   只是鼻尖贴着鼻尖而已,明明没有碰到嘴唇,却已经暧昧到让他觉得口干舌燥。   如果亲上了,会是什么感觉?   看出少年眼中的紧张和忐忑,檀斐只是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   软软的,热乎乎的。   “不逗你了。”他的声音变得又低又沙哑,温热的唇息吹过巫辞的嘴唇,“我去扫地了。”   见檀斐当真要起身,强烈的失落感忽然涌上巫辞的心头。   都到这一步了!   他突然鼓起勇气,抬起胳膊,抱住了檀斐的脖子。   檀斐身体一僵。   这一回,轮到他被巫辞牢牢地锁住了。   “反正你又不是神。”巫辞不撒手,给自己的莽撞行为找理由开脱,“就亲一下,也不算渎神吧!”   嘴上是这么说,实际上,他已经紧张得胳膊微微发抖。   “巫辞。”檀斐沉默两秒,低下眼看巫辞,道,“你是巫觋族的天师,你们供奉的是神明,你知道招惹妖魔是什么下场吗?”   “我不招惹妖魔。”巫辞仰起脸看他,眉眼神色明媚清亮,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儿,“我只招惹你,檀斐。”   檀斐盯着他的眼睛,眸色沉沉,像是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   巫辞继续说:“再说了,是你先招惹我的——”   下一秒,檀斐低下头,嘴唇贴上了巫辞的下巴。   因为对方突如其来的举动,巫辞浑身一僵,白皙的胳膊僵硬地架在檀斐的脖子上,连动也不敢动。   他觉得自己身体的其他部位忽然间失去了知觉,只有被檀斐的嘴唇触碰到的那一小块皮肤,如同被火灼烧一般滚烫。   可檀斐的体温,明明是冷冰冰的。   嘴唇只在巫辞的下巴停留了两秒的时间,檀斐便往后退了一些。   他盯着巫辞亮得不可思议的眼睛和绯红的脸,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吃干抹净前的开胃小菜,你欠我的糖。”   随后,檀斐再一次凑过来,吻住了巫辞颤抖的嘴唇:“再尝尝。” 第50章   ◎我要给你名分!◎   被檀斐吻住嘴唇后, 巫辞突然受到了刺激,变成了食髓知味的小狗,热情地向檀斐索吻。   原来接吻是这种感觉!   原来和神明接吻……不对, 原来, 和妖魔接吻, 是这种感觉。   巫辞抱着檀斐的脖子,疯了一样又啃又咬,有点晕乎乎地想。   与人类相比,檀斐的唇舌凉凉的, 就像冰冷的尸体一样。   可是他的吻却霸道又缠绵, 充满了野兽掠夺的意味, 凶狠得让巫辞几乎忘记呼吸。   好像要被檀斐吃掉一样。   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后,巫辞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换了个姿势, 位置完全颠倒过来了, 变成了檀斐坐在椅子上,抱着他,而他骑在檀斐身上,搂着对方的脖子。   为了防止巫辞从自己身上掉下来,檀斐一手托着他的屁股,一手搭在他的后腰上。   巫辞的嘴唇被亲得又红又肿, 檀斐也好不到哪去,一头银发被揉得乱七八糟。   两人对视着,目光胶着, 连空气都变得黏稠和混沌。   巫辞俯下身, 将脑袋靠在檀斐的颈窝里, 狂吸一口那股沁人心脾的檀香气息:“惨了,我闯大祸了。”   闻言,檀斐转过眸,望向靠在自己肩头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声音沙哑:“闯什么祸了?”   巫辞抬起眼睛,看着檀斐,眼神似水光潋滟,话说得惨,可语气却是带着笑的:“我好像坠入爱河了,对象还是一个妖魔。”   檀斐眸光一动,搂在少年腰上的手臂收紧了些:“你们巫觋族,禁止与妖魔往来?”   “那倒没有那个规定。”说话的时候,巫辞温热的气息洒在檀斐的脖子上,嘴唇仿佛随时都能贴上去,“以前也有巫师为了走捷径,选择和邪神结契的。不过和妖魔往来……似乎没有先例记载。”   檀斐觉得脖子热烘烘的,有点痒,心也有点痒。   听到巫辞这么说,他原本悬着的心,忽然落了下来。   没说不可以,那就是可以。   没有先例,那他檀斐就是先例。   檀斐没有说什么,只是收紧了胳膊,将巫辞抱得更紧了些。   “檀斐,一直都是我说喜欢你。”巫辞却没打算放过檀斐,他直视着檀斐的眼睛,语气充满恐吓,“那你喜不喜欢我?”   傲娇怕直球。   檀斐足够傲娇,又特别吃巫辞心直口快这一套。   面对巫辞的逼问,檀斐只觉得心头荡漾,却依然挑眉:“想要答案,是不是要给点好处?”   没想到檀斐居然这么不要脸,巫辞呆了一下,倏地松开胳膊,坐直身体:“你还要好处?!你都亲我了!!”   “不是你让我亲的吗?”檀斐啧了一声,开始甩锅,“某些人不是也知道吗,妖魔性淫,亲一下怎么够?”   巫辞急了,蹙眉看他:“你都这么大岁数了,不知道不可以随便亲不喜欢的人吗!”   你都这么大岁数了……   这么大……   岁数……   檀斐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的,可巫辞一说,他突然觉得,这份甜蜜里突然又多了一丝丝诡异的悖德感。   见檀斐不说话,巫辞恼了。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火大起来:“你是不是亲过别人?!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檀斐:“……”   怎么会思维发散到这个地步。   见巫辞这副气鼓鼓的模样,他突然有点想笑。   “巫辞,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檀斐抬起脸,一双幽深的黑眸凝视着巫辞,“如果我不喜欢你,我根本不会跟在你身边。”   听到那句“喜欢”,巫辞气一下就消了,表情有些欢喜,却又别别扭扭地问:“真的?你不要绕弯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真的。”檀斐低着声音,沙哑地说出巫辞想听的那句话,“我喜欢你。”   巫辞的眼神亮得不可思议。   他捧住檀斐的脸,凑上去,像小狗一样亲了亲他的嘴角:“那你等我,檀斐。”   檀斐享受着巫辞的热情:“等你什么?”   巫辞抬起脸,注视着檀斐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你等等我,等我找到那位神,就带你回家,我会给你一个名分的。”   名分?   檀斐盯着巫辞的眼睛,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心里好像有块地方软塌塌的,有点甜,又有点酸涩。   他笑了笑:“带我回家,那你怎么跟那位神结契?”   “又不冲突。”巫辞说得有理有据,“师父说,和神结契,是要看缘分的。万一我和那位神没有缘分呢?”   檀斐抬手摸了摸巫辞乌黑的头发,没有说话。   巫辞安静两秒,忽然问了一个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檀斐,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在我身边的?”   既然已经把话说开,那就彻底说开。   檀斐的手顿了下:“在你飞出天坑的时候。”   先前只是猜测,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原来那个时候,帮自己的人,就是檀斐。   想到这里,巫辞莫名有些兴奋:“然后就一直在我身边吗?”   “大部分时间在,不在的时候就是灵力虚弱,回到第五维休息了。”檀斐想了想,又解释一句,“比如你下山弄丢行李的时候,我刚好不在。”   如果他在,肯定不会让巫辞搞丢行李的。   巫辞想问的却不是这个:“那我和师父在神师庙的对话,还有那天晚上和肥肥的聊天,你是不是都听到了?”   “嗯。”檀斐的手又开始游移,从少年毛茸茸的黑发,一路抚摸到他滚烫发红的耳垂,非常下流地轻轻摩挲起来。   “那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巫辞一把抓住檀斐不安分的手,握在自己手里,认真地说,“成年祭典那天晚上,我闯入圣城废墟,在里面看到的那具白发男尸,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被巫辞柔软瘦白又滚烫的手握住,檀斐沉默两秒后,说:“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因为我也不知道。”   “你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我之所以相信你是神,是因为你和那具男尸的外貌特征几乎完全相同。”巫辞轻轻地说,“我之前一直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我记得你说过,现在的你只是一缕神识,真身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檀斐一顿,抬眸看他:“你是觉得——”   “有没有可能,我没看花眼,而是当时发生了某种原因不明的时空扭曲,第四维和第五维重叠在了一起,恰好被我看到了?”巫辞大胆地提出自己的想法,“或者,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绝地天通之前,那个场景曾经真实地发生在那个地方,受到磁场或者某种阵法的影响,当时的场景被记录下来,意外呈现在了我眼前?”   檀斐眨了眨眼,睫毛微颤:“都有可能。”   他也想过,巫辞看到的,有可能真的是自己。   “我想,要知道你的真身在哪里,或许得带你去一趟圣城废墟。”巫辞凝视着檀斐的眼眸,“檀斐,和我回家吧。”   和我回家吧。   即便是在已经知道自己和神明完全没关系的情况下,巫辞依然对他提出了这个请求。   真挚,诚恳。   “……好。”檀斐喉结滚了滚,忽然抬起头,亲了亲巫辞的下巴,“我会帮你一起尽快找到那位神的。”   “斐哥,你真好。”巫辞又俯下身,抱住檀斐的脖子,像撒娇的小狗一样黏黏糊糊地吻着檀斐的耳朵。   自从确定檀斐不是神以后,他终于可以对檀斐为所欲为,上下其手了。   反正都不算渎神,也不用害怕被下神谴。   檀斐将手搁在巫辞瘦薄的背上,轻轻摸了摸:“小辞,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巫辞抬头:“什么问题?”   “你在神师庙里发过誓,为什么下山之后,又把那些秘密说出来了?”   虽然已经猜到了大概,但檀斐还是想听巫辞亲口说原因。   回到沉重的话题,巫辞沉默须臾。   半晌,他轻声道:“我可能是巫觋族的末代天师了,我知道,光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根本行不通的,个体的力量实在太渺小了。”   所以,巫辞才会在十五叔的提示下,想到运用社交网络等媒介传播的方法,求助于普罗大众。   代价就是,他必须承受违背誓言的后果。   “你就不怕违背誓言后遭受神谴?”檀斐同时问道。   “如果可以修补维度裂缝,阻止第五维的结界坍塌,而代价是只有我一个人遭受神谴,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巫辞微笑起来,“神谴又是什么?八十八道天雷吗?还是跟巫离哥哥一样,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檀斐沉默地看着少年,那双含笑的杏眼在灯光下一如既往地清澈动人。   “如果神真的爱祂的子民,我想祂一定会原谅我的。就算不原谅也没有关系,因为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使命,这就是我的命运。”   巫辞的声音轻柔,却万分笃定。   檀斐知道,巫辞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活得实在是太久了,早就见惯了生死,参透了世间万物的规律,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注定的命运。   檀斐不能插手改变巫辞的命运,逆改天命,因为那是巫辞自己的人生,应该由巫辞来决定。   但是,他可以选择参与。   “我会保护你的。”想到这里,檀斐勾起唇角,认真地看着巫辞,“我不会让你遭受神谴的。”   巫辞笑了起来,搂住檀斐的脖子,轻声道:“嗯。”   “那我还有个问题。”檀斐搂着骑在自己身上的少年,语气严肃,“非常重要。”   “什么问题?”   檀斐声音幽幽的,勾起的唇角透着一股子坏劲儿:“今天晚上……还分房睡吗?”   巫辞笑脸一僵:“……”   妖魔性淫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巫辞:我要给你名分!   檀斐:那先圆个房?   巫辞:?? 第51章   ◎我想牵紧点。◎   结果当然是不分房睡了。   不仅不分房, 连之前一直保持的礼貌距离都没有了,睡觉的时候檀斐直接长手长脚地缠过来,把热乎乎的少年往自己怀里揣。   他把下巴搁在巫辞毛茸茸的头顶上, 理直气壮:“我冷。”   “好奇怪。”巫辞被檀斐紧紧搂在怀里, 有点喘不过气, 又有点想笑,“我第一次被人这么搂着睡。”   “以后次数就多了。”   “那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巫辞抬头看他,毛茸茸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蹭到檀斐的嘴唇上,激起轻微的痒意。   檀斐忍不住用嘴唇贴了贴巫辞热热的额头:“什么?”   巫辞的声音听起来幽幽的:“神……不是, 妖魔, 也会有生理反应吗?”   檀斐:“……”他怎么觉得现在的巫辞好像开始学坏了?   檀斐:“怎么, 你现在想试试?”   “倒,倒也不必。”听着头顶传来的威胁声,巫辞憋着笑,“先留着。”   檀斐伸手扣住他的后脑勺, 修长的手指在巫辞圆溜溜的后脑勺上一下下抚摸着:“不许反悔。”   “才不反悔。”巫辞把脑袋往檀斐颈窝里蹭了蹭, 语气揶揄,“睡啦!晚安睡神!”   “……嗯。晚安。”   第二天,巫辞还没起床,就接到了尉川叙的电话,说他们抓到杜一了。   在关瑞秋被送往医院进行治疗后,尉川叙派人埋伏在医院, 守株待兔,同时让人放出流言,说关瑞秋进了ICU, 人已经快不行了。   他们赌的, 就是杜一对关瑞秋的感情。   为了控制关瑞秋, 和她永远在一起,杜一不惜给关瑞秋下蛊,以她的前夫和孩子打生桩,埋祭坛于地基,又请来地母神娘娘,以自己的精血供养,并且嫁祸和□□周嘉逸。   能做到这一步,杜一就算知道其中有诈,也一定会亲自来医院确认关瑞秋的安危。   顾虑到杜一身后有高人指点,尉川叙特地打电话回管理局,请来专门研究周易八卦的同事,在医院设下天罗地网。   但令人意外的是,杜一是一个人空手而来的。   这意味着,他根本没打算逃。   被抓住后,杜一没有做出任何反抗,而是提出,他想要再见关瑞秋一面。   听着手机里传出来的尉川叙絮絮叨叨的声音,檀斐嗤笑一声:“还真是痴情。”   “我们已经把他带回局里收押起来了,我等下给你们发个地址,你们先过来吧。”   “嗯。”檀斐拖着鼻音,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看向躺在身边的巫辞,“起床?”   尉川叙提前向上级打了报告,将杜一单独带到了一间审讯室。   作为外援的巫辞和檀斐获得了特别许可,陪同尉川叙一起审问杜一。   “审讯室里是有监控的。”进去之前,尉川叙提醒道。   巫辞跟在尉川叙身后,进了审讯室,他一眼看到,杜一坐在一张宽大的桌子后面,双手被一副贴着黄符纸的手铐铐着,身下是那副轮椅。   仅一天没见,杜一看起来更像一具活骷髅了,干瘪的皮肤紧紧贴着骨头,如同枯萎的植物。   看来,他已经被地母神娘娘吸食了个干净,连路都走不了,活不了多久了。   怪不得他宁可被抓,也要见关瑞秋一面,看来杜一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心知肚明。   三个人在杜一对面坐下。   看到他们,杜一微微一笑,看起来丝毫没有感到意外。   这里是尉川叙的主场,巫辞和檀斐很有默契,把发问时间留给他。   尉川叙推了推眼镜,开口道:“杜先生,我们已经找到周嘉逸了。”   “比我想象中要快。”   “也该感谢你的帮助,我们正愁着怎么说服关瑞秋挖开地基呢。”尉川叙也微笑着,眼睛盯着杜一的表情,不放过一丝变化,“要不是你自作聪明,栽赃嫁祸给巫辞,你家豪宅也不会因为你的离开而倒塌。”   听到关瑞秋的名字,杜一果然神色一变。   “我不知道瑞秋昨晚会突然回家……”他叹息一声,“我知道你们为了引我上钩,故意放出她进ICU的消息。现在我人也来了,我只想知道,她还好吗?”   “看来你是真的爱她,爱到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尉川叙避开了问题,他十指交叉,将胳膊搭在桌上,“反倒是你,你对自己的情况应该很清楚吧?”   杜一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沉默几秒,一直静静聆听的巫辞开口:“杜先生,你身后的高人,究竟是谁?”   “哦,我都忘了,你们是来录节目的。”杜一看向他,露出一个温和却讽刺的笑容,“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呢?”   预料到他不会配合,檀斐抱起胳膊,轻描淡写地说:“关瑞秋还不知道你用她儿子打生桩,以及给她下蛊的事情吧。”   打蛇打七寸,杜一的软肋就是关瑞秋,檀斐简单一句话,直戳杜一的痛点。   这些都是杜一瞒着关瑞秋做的,如今祭坛封印被巫辞解除,关瑞秋身上的蛊也断掉了,她自然也就摆脱了杜一的控制。   杜一脸色苍白,咬着牙,冷笑一声:“那又怎样,她迟早会知道的。”   “你明知有诈,却还要硬闯医院,不就是因为怕她清醒过来后,知道你做的那些事情,不肯再见你吗?”尉川叙一推眼镜,眼神罕见地冷锐,“你可以不说,我们也可以不让你见她。”   “我要是说了,你们能让我见她?”杜一深吸一口气,努力抑制住声音里的颤抖。   “把前因后果完整说出来,我可以答应你,前提是,不能撒谎。”尉川叙一眯眼睛,“你知道我是谁,也该知道我有这个权力。”   杜一垂下头,咳嗽了几声,陷入沉默。   尉川叙也不着急,就那样看着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杜一像是做好了权衡,抬起头,妥协地开口:“纸扎人和地母神娘娘,都是我去鬼市请的。”   鬼市?   又是鬼市?   听到这个名字,巫辞的直觉倏地敏锐起来。   他不止一次听过这个名字,第一次是从郝芒口中,知道郝芒去鬼市请了一尊包见鬼的神像。   去废弃疗养院找周嘉逸的时候,尉川叙好像也提了一句,自己手里那把据说能杀鬼的枪,是托人去鬼市买的。   现在,杜一也跟这个鬼市扯上了关系。   这个鬼市,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你请这些邪门的东西干什么?”尉川叙不动声色地引导着杜一,“是为了关瑞秋,还是为了周嘉逸?”   提到周嘉逸,杜一的表情变得意味深长:“周嘉逸这个傻逼,以为自己有老天爷赏饭吃,就可以随便目中无人……他情商极低,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得罪人。”   听得出来,他对自己这位昔日好朋友恨之入骨。   “可就是这样的人,命实在是太好了,演一部爆一部……这种态度轻狂自大的人,他凭什么!!就因为老天爷赏饭吃吗?!”   回忆起过往种种,杜一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尉川叙站起身,走到角落,接了一杯水,走到杜一身边,递给他。   “……谢谢。”杜一喝了水,舒缓了一下情绪,但表情里依然充斥着毫不掩饰的嫉妒。   尉川叙回到座位坐下:“你继续。”   “我和瑞秋,是在2010年的时候认识的,在一个饭局上。”提到妻子,杜一扭曲的表情看起来正常了些,语气也不由自主柔和下来,“那时候,她已经结婚很久了,还有一个小孩子。但我们两个是真心相爱的,她跟我说,等她处理完家里的事情,就跟前夫离婚,和我在一起。”   巫辞静静聆听,没有对这段被美化过的婚外情提出质疑。   “为了打破自己在观众眼里‘白衣公子’的刻板印象,我不惜自毁形象,接了一个小成本的现实主义电影,去小山村里待了五个月,只为了饰演好一个艾滋病人……终于,凭借这部电影,我获得了2011年年初的金鹿奖提名。”   杜一继续说道。   “我已经二十七岁了,好不容易才得了金鹿奖提名,如果拿到奖,我就能彻底翻身。可谁能想到,周嘉逸,那个混蛋!又抢走了我的影帝!十二年……我陪跑了整整十二年!”   尉川叙静静地注视他,问:“这和关瑞秋有什么关系呢?”   听到尉川叙的提问,杜一表情一怔。   然后,他露出了一种非常奇怪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在哭,又像在笑。   “在那年的金鹿奖颁奖典礼上,周嘉逸把奖杯的附赠品,世界顶尖蓝血品牌特别定制的一件风衣,送给了我。我不仅在全国观众面前丢脸,还受到了媒体的嘲笑!”   “最让我难以接受的是,瑞秋,她当时就坐在台下。”说到激动的地方,杜一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她本来是来为我道喜的!可风头却都让周嘉逸出尽了!没多久,我就听说,她竟然背着我,开始追求周嘉逸……周嘉逸这个贱人,连朋友的爱人都要勾引!!”   听到这里,巫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个关瑞秋,根本没把杜一当回事,只是富婆包养小明星玩玩而已,腻了就换下一个。   只是杜一自己不肯承认罢了,一厢情愿地以为,关瑞秋对自己是真爱。   “为了追求周嘉逸,瑞秋不惜斥巨资投资了一部叫《剑无霜》的大电影,让周嘉逸饰演男主……呵,男主之位本来应该是我的!”杜一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无比痛苦地说,“结果我只能饰演一个龙套!我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所以,为了报复周嘉逸,你做了什么?”檀斐伸出手,用指关节轻轻叩了叩桌面,发出“笃笃笃”的声音。   没有记错的话,杜一最后饰演的是男二。   “在剧组的时候,瑞秋时常来探班,但都是来看周嘉逸的。”杜一抬起头,用通红的眼睛盯着檀斐,“我实在没办法了,被爱人和朋友背叛,事业受挫,只能向剧组请假,去了一趟泰国,请来有名的降头师。我想给瑞秋下情降,让她永远留在我身边。可是,因为病急乱投医,我被骗了一大笔钱,瑞秋知道了这件事。而长时间请假耽误拍摄,剧组要开除我……”   得知杜一找人给自己下降头,关瑞秋怒不可遏。   接连的雪上加霜,让杜一陷入崩溃,最让他痛苦的是,最后,唯一一个帮他说话的人,竟然是周嘉逸。   看在周嘉逸的面子上,关瑞秋才勉强同意不换人,但此后,她再也没有用正眼看过杜一。   比爱人移情别恋更可怕的,是爱人的冷暴力和视而不见。   就在这时,杜一突然打听到,帝都有一个名叫“鬼市”的地方。   这是一个只有在午夜才会出现的集市,可以在那里找到一切意想不到的诡谲和神秘的东西。   鬼市没有固定的场地,普通人想进入只能靠缘分,因为无论是在鬼市里摆摊做买卖的卖家,还是买家,都未必是人。   “我抱着最后的希望,花光了最后的积蓄,终于托人找到了进入鬼市的方法……哈哈哈,说来我也是真的幸运。”杜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目眦尽裂,表情扭曲,“我在那里遇到了一位高人,在他的指点下,我成功地给瑞秋下了情蛊!瑞秋果然回心转意了!为了我,她不仅和前夫离婚,跟周嘉逸断了关系,还把我换成了男二。她要跟我一起搬进上亿豪宅,双宿双飞!”   因为太兴奋,他又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但这一次,尉川叙没有给他递水,只是用平静的眼神审视着眼前的疯子。   正处于激动状态的杜一也没有在意这些细节。   缓过来之后,他接着说:“但单纯的情蛊生效时间有限,高人告诉我,有一种方法可以让时间延长,那就是请来‘地母神娘娘’,借用它的力量,然后用和被下蛊人有血缘关系之人,打生桩,设祭坛,易风水——”   “所以,你就把她的前夫和孩子活活钉死了?”巫辞实在听不下去了,语气严厉地质问他,“五岁的孩子,你都下得了手?”   “他们?被瑞秋抛弃后,那个男人一直打电话骚扰瑞秋,威胁她,说要带孩子跳楼。既然他想死,我就帮他一把,让他死得其所!”杜一突然清醒过来,冷笑一声,“要怪,就怪那个男人自己没本事,拴不住老婆的心,死也要连累他的孩子。”   他倒是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嚯,那你的手段还是挺高明的。”尉川叙继续引导,“那后来呢?”   事情的经过,和巫辞他们推测的基本一致。   为了让关瑞秋再次爱上自己,杜一托人找到鬼市的进入渠道,在高人的指点下,给关瑞秋下了情蛊,此后,中了蛊的关瑞秋对他言听计从。   但情蛊的生效时间非常短暂,而且很快剧组就怪事频出,先是工作人员坠崖,接着是火灾,连男主角周嘉逸都受到了影响,变得神经兮兮。   接二连三的怪事引起了恐慌,有人提出,剧组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需要请人来作法镇邪。   导演没辙,照做后,确实消停了一段时间。   但对杜一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连带着关瑞秋那边情蛊的效果也跟着减弱。   为了延长情蛊的作用时间,杜一再次拜访那位高人,求他指条明路。   高人给杜一出了一个主意,那就是,请来“地母神娘娘神像”,让娘娘坐镇。   杜一虽然心里害怕,但为了捆住关瑞秋这个富婆,饶是再缺德的事情,他也会咬牙去做。   他按照高人的指点,将关瑞秋新买的别墅的地基布置成祭坛,请来地母神娘娘像,又伪造了前夫父子二人坠楼的假象,连关瑞秋都被骗过了。   实际上,杜一将镇魂钉钉入两人天灵盖。将他们埋在地基下,作为牵制地母神娘娘的道场。   布置完祭坛,杜一在地基上重新盖了一栋别墅,这栋别墅,既是镇压地母神娘娘的牢笼,又是将杜一的精气输送给地母神娘娘的管道。   而关瑞秋前夫的冤灵,也同样被禁锢在了这栋阴宅中,成日游荡。   至于孩子,因为受不了那么重的诅咒,在被镇魂钉钉死的时候,就魂飞魄散了。   至此,杜一牢牢坐稳自己在关瑞秋身边的位置。   但是,接连的异象引起了一个人的怀疑,那就是周嘉逸。   杜一隔三岔五就请假,延误了拍摄进度,更奇怪的是,每次他一消失,就会有怪事发生,连周嘉逸自己都仿佛中了邪一样。   为了查明真相,周嘉逸亲自登门拜访,并发现了杜一的秘密。   积攒了多年的愤懑和嫉妒终于爆发,彻底丧心病狂的杜一绑架了周嘉逸,再次从高人那里请来纸扎人,让它吸食周嘉逸的魂魄,同时将对方秘密关押在废弃疗养院中,让他日日夜夜地受折磨。   同时,杜一一不做二不休,他买通记者,造谣周嘉逸,既为周嘉逸的无故消失制造了合理理由,又巧妙地转移了公众注意力,而自己则稳居幕后,操控一切。   这十年来,借助地母神娘娘的力量,杜一享尽了荣华富贵。   但是,祭祀邪神,最终是要付出代价的。因为长期用精气供养地母神娘娘,再加上豪宅沦为阴宅,看不见的冤魂终日游荡在房子里,杜一每天都被噩梦惊醒,身体逐渐撑不住了。   爱夫心切的关瑞秋四处寻医,朋友圈却被人截图流传于网上。   杜一只能再次花钱请来水军,搬出周嘉逸失踪的陈年往事,转移公众视线。   这一次,他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这件事在网络上闹得沸沸扬扬,不仅吸引了《撞邪直播间》这个大冤种节目组,还招惹了三位难缠的怪人,将这些被掩埋于尘土下的罪恶再次翻了出来。   “在我的设想里,我跟瑞秋和和美美地在一起,幸福地过完这一生。至于周嘉逸,他所承受的,不过是我将他对我的羞辱还给他而已。”杜一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他猛地抬起头,瞪着巫辞三人,露出怨毒的表情:“要不是你们突然出现,一切根本不会变成这样!!是你们毁了我的幸福!!!”   “用活人打生桩,祭祀邪神,本来就是逆天而行。而你,作恶多端,大限将至。”听完前因后果,巫辞的眼里尽是冷冽,“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没有给关瑞秋下情蛊,她根本就不会爱上你,更不会对你言听计从。”   话音刚落,檀斐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他往自己怀里带。   与此同时,装了半杯水的水杯砸到了巫辞刚才的位置,水花四溅。   “我知道!!”杜一双眼赤红,额头上鼓起条条青筋,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优雅贵夫的模样荡然无存,“用不着你们提醒!!!”   檀斐放开巫辞,冰冷的视线像锋利的刺刀一样扎穿杜一的心脏:“我本来不想多管闲事的。”   杜一神色一凝,看着檀斐摊开手,一缕缕黑气从他的掌中升起,慢慢凝聚成一个气团。   “你,你想干什么?!”觉察到危险,杜一蓦地从轮椅上站起来,一个趔趄又坐回去,“我警告你!这里是管理局!!你想对我做什么——”   他连话都没说完,就像是突然被人凭空掐住了脖子一样,双脚离地,整个人像鸡崽一样被从轮椅上提了起来。   杜一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充满了惊恐。   “老檀!”可不能让檀斐在这里杀人,尉川叙赶紧起身制止。   “檀斐!”巫辞也赶紧叫他。   檀斐并没有打算做什么,他轻蔑地看了杜一一眼,一弹指尖,将黑色气团弹到对方身上:“受人所托,还你。”   杜一浑身一震,瞬间摔落在地面上,闷哼一声:“啊!”   尉川叙冲到杜一身边,检查他的情况:“杜一?杜一!”   杜一没有回答,他像只王八一样,手脚并用,四处乱爬,却怎么都站不起来。   尉川叙抬头看檀斐:“檀斐,你刚才对他做了什么?!”   他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他看不到,檀斐弹出的那团黑气落到杜一身上后,瞬间变成了一个纸扎人,死死地压在他的背上。   而那个纸扎人,长得和周嘉逸一模一样。   “是周嘉逸被纸扎人吸走的那些魂魄的一半。”巫辞看着压在杜一背上的纸扎人,“另一半,被檀斐弹到了纸貘身上。”   比起压在周嘉逸身上的那个,杜一身上这个纸扎人明显小了一圈,但他的表情已经非常痛苦,本来就像骷髅一样的脸逐渐发青,布满冷汗。   “原来是这样。”得知自己错怪了檀斐,尉川叙有些抱歉地挠挠头。   毕竟,这是杜一和周嘉逸之间的私人恩怨。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墙角的监控一眼,也不知道自己看不到的东西会不会被监控拍到,晚点还得潜入监控室找同事删录像。   嗨呀,头疼。   就在这时,趴在地上的杜一费力地抬起头,一边大口地喘着气,一边吃力地说话:“等等……你们……你们答应我的……瑞秋……”   啊,差点忘了这个。   尉川叙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她没事,就是受了点伤,已经抢救过来了,蛊虫也已经拔掉了。晚一点会有人带你去见她。”   听到他的话,杜一疲惫又痛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表情。   他闭上眼,认命地趴在地上,不再说话。   在尉川叙的办公室做完笔录,尉川叙开车将巫辞和檀斐送回家。   “这期节目终于告一段落,没想到还连带着破了桩大案子,我今年的绩效都提前完成了。”尉川叙心情大好,眉飞色舞,“有你们是我的福气!”   檀斐轻嗤一声,看向窗外。   “叙哥,这几天该录像的东西都录到了吗?”巫辞只在意和赚钱有关的事情。   按照合同,这期节目播出后,他和檀斐就能拿到双人份的片酬了。   “刚才等你们做笔录的时候,我快速回放了一下这几天拍到的所有东西,该录的都录了,不该录的也录了。”   巫辞有些好奇:“什么是不该录的?”   尉川叙从后视镜瞥了后座的两位一眼:“刚才,檀斐抱住你那段。”   檀斐的视线从车窗外转了回来:“……”   巫辞的耳朵瞬间涨得通红:“这,这也要剪进正片吗?”   “放心,我会先审核,不能用的镜头我会先删掉,再把剩下的发给节目组。”尉川叙笑了一声,解释道,“他们剪完样片会先给我审核。”   他藏了个坏心眼,没有告诉巫辞。   不仅是檀斐抱住巫辞的那个地方,还有在废墟上,檀斐为了保护巫辞而被蛊虫袭击,在车里脱掉衣服刮蛊的地方……通通都不会删!   这可都是流量密码!哈哈哈哈哈哈!   巫辞不知道尉川叙在想什么,只是从后视镜看到,他的嘴角诡异地上扬,于是问道:“你也是椒花雨公司的老板吗?”   “这随时倒闭的破公司,脑子不好的才当老板……我是股东。”   檀斐鄙夷地看着尉川叙:“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好吧。”   前面是红灯,尉川叙放缓车速,停了下来,回头看他们:“对了,你们刚才有没有注意到,杜一提的那个鬼市?”   “注意到了。”巫辞点头,“我正想问你来着,你的枪不也是在那买的吗?”   尉川叙说:“嗐,我根本找不到鬼市的地点,听说要用特殊方法才能找到鬼市,就算找到了,普通人也很难进去。我是花了很多钱,托了不少关系请人帮我去的。”   檀斐转头看巫辞:“感兴趣?”   巫辞也抬眼看他:“如果鬼市真的那么神通广大,说不定,我的行李可以在那里找回来。”   “你是怀疑那些法器会流入鬼市。”尉川叙明白了他的想法。   “其他东西找不回就算了,能落到需要的人手里,也是一种缘分。”透过车前窗,巫辞看着变绿的红灯,眼神沉静,“但是,那块通灵血玉,我一定要带回家。”   红灯变绿,尉川叙继续开车:“就是你那个最后一位与神结契的祖先留下的?”   他想起来,巫辞曾经说过,那块通灵血玉是从祖先的棺材板上抠下来的。   怪不得一定要带回家,要是不物归原主的话,祖先一定会托梦给他的。   “对,她是我们巫觋族祖上唯一一位女族长,一般族长都叫天师,只有她被尊称为神师,据说精通扭转乾坤的巫术,能与天神比肩。”提到神师大人,巫辞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尊敬和崇拜。   尉川叙颇感兴趣:“与天神比肩的话,她岂不是可以直接飞升成神了?”   “是尊称啦,一定意义上来说,当时的她也可能是末代天师,可我们巫觋族还是在她的带领下延续下来了。”巫辞的眼神里充满了憧憬。   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崇拜神师。   檀斐扬了下眉,还没说话,巫辞突然扭过头,一双大眼睛闪闪地看着檀斐:“檀斐,你快点恢复记忆。”   “……?”檀斐歪了下头。   “然后给我讲讲你出生那个时代发生的事情,人神共生的盛况,后来又是怎么绝地天通的。”巫辞越说越兴奋,“对了,你肯定有见过鸿濛吧!还有我的祖先大巫师巫咸,灵山十巫,开明六巫……这么说,你肯定也见过神师大人了!”   檀斐:“?”   尉川叙也跟着帮腔:“就是啊!老檀,你得给我国的考古事业做出点贡献啊!”   檀斐:“……不要自己脑补,活在一个时代不代表互相认识。”   来到巫辞家附近,尉川叙突然接到管理局打来的电话,让他回去处理点事情。   “那先送你们到这里吧。”把巫辞和檀斐在路边放下,尉川叙有些抱歉地看着他们,“我先回局里一趟,晚上再联系郝芒,看看下一步怎么安排,到时候再联系你们。”   “辛苦你了,叙哥,路上小心。”巫辞冲他招招手。   檀斐也冲尉川叙抬了抬下颌。   目送尉川叙的车离开后,巫辞和檀斐准备步行回家。   才走了几步,巫辞便按捺不住自己,眼睛一直偷偷瞄向檀斐的手。   檀斐的手臂微垂于身体两侧,瘦长结实,腕骨突起,手指根根修长,手背的血管微微隆起。   是很漂亮的一双手。   他鬼迷心窍地伸出手,鼓起勇气想要去牵檀斐,不料檀斐就像身后长了眼睛一样,一个侧身,恰好躲开了巫辞的手。   巫辞的心顿时像被针扎破的气球,载着失落轻飘飘地往下坠。   干吗躲开!牵一下又怎样啦!   像是觉察到了巫辞的小心思,檀斐侧过脸,垂眸看他:“想牵着?”   巫辞眼睛一亮,抬头看他:“嗯!想的!”   檀斐把脸转回去,却一把拽住了他的手:“那就这样牵到今天结束为止。”   伴随着掌心传来的熟悉凉意,巫辞的心情再一次扬了起来,白皙的耳根也一点一点地红了起来。   偏偏檀斐再次转过头来,发现了这个小秘密。   他一扬眉,还要凑近了看,声音里透着一股坏透了的揶揄:“害羞?”   那张妖而不媚的俊脸忽然近在咫尺,近到连浓密的睫毛都能数清楚,巫辞甚至可以从那双深黑色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他心头猛地一跳,说话都有些底气不足:“才没有。”   檀斐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低下眼去看他们牵在一起的手。   就在刚才,巫辞悄悄地把自己的手指挤进了檀斐的指缝中,现在他们是十指紧扣的状态。   檀斐没有拆穿他的小心思,只是顺势将手指收紧。   见巫辞看向自己,他漫不经心地将目光投向一旁:“我想牵紧点。”   作者有话说:   为了契合这一章的剧情,对前面的剧情设定做了些调整和修改,不影响阅读哦~   下一期节目会有很甜很刺激的剧情!嘿嘿! 第52章   ◎这下我们有喜酒喝了。◎   周嘉逸的事件终于告一段落, 《撞邪直播间》节目组紧锣密鼓地对第二期节目进行了后期制作,并提前一周在网上放出了精彩刺激的预告,还买了#撞邪三人组找到周嘉逸#的热搜。   正如郝芒计划的那样, 他们不仅蹭上了“周嘉逸失踪之谜”的热度, 还凭借檀斐的后背吸了一大波流量。   节目组很早之前就放出了小道消息, 说檀斐会跟巫辞一起参加第二期节目。   粉丝们原本将信将疑,直到亲眼看到热搜和预告片,瞬间狂喜不已,大触们纷纷出动, 产出了不少同人图和表情包。   更巧合的是, 就在吃瓜网友期待着节目播出的时候, 国家阴阳事务管理局的官方账号突然发了一条公告,表示关瑞秋和杜一夫妇牵扯到了一些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离奇案件中,管理局已经立案,正在调查十年前《剑无霜》剧组发生的事情。   公告一出, 顿时引来一片轰动。   就在全网热议的时候, 一位自称住在世纪豪庭的网友出来爆料,那晚离奇倒塌的那座别墅,就是杜一夫妇的房子。他亲眼看见,救援队从杜一家里抬出了一个青铜鼎。   在爆料帖末尾,这位网友还激动地表示:“那晚小天师他们三个也在!我绝对没有看错!檀斐的头发太显眼了!”   这些事情太过巧合,很难让人不将它们联系在一起, 甚至还有细心网友整理出了这十多年来的详细时间线,将各种事情串联在一起。   层出不穷的爆料帖将吃瓜网友们的期待推向了顶峰,《撞邪直播间》即将播出的第二期节目未播先火。   而在网络之外的地方, 巫辞并不是很关心网上的评论, 他只关心郝芒什么时候给他打钱。   巫辞现在租的房子是肥肥和房东签的合同, 马上就要到期了,巫辞需要另寻他处。   帝都的房价可不便宜,基本都是押一付三,租个地段好点儿的两室一厅,小几万块钱就出去了。   片酬又是分期支付的,现在还没到打款时间。为了多挣点钱,不录节目的时候,巫辞又开始接单了。   之前,节目的播出使得他声名大噪,不少人找来,花高价请他上门作法,巫辞干脆辞掉了妙老板那里的跑腿工作,自己单干。   最重要的是,檀斐愿意陪他一起去。   巫辞跟檀斐说,周六想要请尉川叙到家里来吃饭,感谢尉川叙向他提供召神阵法。   檀斐坐在椅子上,单手撑脸,胳膊肘抵着桌面,目不转睛地看着正在往冰箱里塞菜的巫辞:“我又不是神,说明那个阵法根本没用,你感谢他干什么?”   “当然还是要感谢的啦。”巫辞回头看他,眉眼弯弯,“感谢那个阵法,把你带到我身边。”   檀斐被他的甜言蜜语哄得心神荡漾,勉强同意让尉川叙上门做客。   自从上次突然被管理局打电话叫走后,尉川叙就跟消失了一样,整整一周没联系他们。   直到周五晚上,他才终于出现,在微信上回复了巫辞的邀请。   现在,尉川叙正窝在巫辞家的椅子上,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抬手揉了揉眼睛。   檀斐关上冰箱门,丢了瓶可乐给他:“你昨晚没睡?”   “早就睡了,但最近几天总觉得睡不够。”尉川叙一把接住可乐,将它立在桌上,又打了个哈欠。   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一根红绳,放到桌上:“对了,这根红绳是我在车里发现的,是你们落下的吗?”   “不是我的。”檀斐看了一眼,拿着冰可乐走到桌子另一头坐下,转头问厨房里的巫辞,“小辞,这根红绳是你的?”   巫辞回头看了一眼:“不是我的。”   “不是你们的?难道是眼镜仔的?”尉川叙拿起那根红绳,反复看着,百思不得其解,“真奇怪,我最近老捡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叙哥,你不要总是乱捡东西回来,有可能是别人故意丢的死人遗物。”听到他的话,厨房里的巫辞提醒道,“而且我发现你印堂发黑,你要小心了。”   从尉川叙今天进门开始,巫辞就觉察到了他的不对劲。   他不像巫辞那样白得如粉妆玉砌,也不像檀斐那样苍白得有点病恹恹的,他肤色均匀自然,看上去非常清爽,气色也很好。   但今天,尉川叙一改往日的活力十足,精神不振,神色疲惫。   除了眼睛下有两道乌青,他连印堂也隐隐发黑,一张英俊的脸上,弥漫着一层普通人用肉眼无法看到的黑气。   巫辞一看就知道,尉川叙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他这几天到底干什么去了?   是管理局有什么重大案件,派他去处理了吗?   “啊?黑吗?我看着挺好啊。”被巫辞这么一说,尉川叙立刻拿出手机,打开相机前置摄像头,左右拨弄自己的头发丝,“被你这么一说,颜色好像是有点不对……嗯,我好像比昨天又帅了欸。”   正在玩手机的檀斐闻言,抬头瞥他一眼,冷笑一声:“自恋的人从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听到檀斐的讥笑,尉川叙扭头怒视他:“干吗!难道我不帅吗??”   “你小心被色鬼缠上。”檀斐答非所问,视线看似无意地扫过尉川叙手里的红绳,“帅可以乱耍,来历不明的东西可不能乱留。”   “哎呀不就是随手一捡嘛,能有什么大不了的……等等,怎么就是耍帅了?虽然这个节目里你跟我平分秋色,但我很英俊难道不是观众有目共睹的事实吗?”显然,尉川叙的关注点偏移了。   檀斐喝了一口冰可乐,继续低头玩手机,根本懒得理他:“我不想跟憨批讲话。”   在他眼里,看网上的沙雕网友评论可比跟尉川叙聊天有意思多了。   什么憨批?!尉川叙大怒:“你一个睡了几百年的蛮荒老古董,不要把现代网络用语讲得那么溜啊!!!”   “别吵了,你们两个是小学生吗?”眼看气氛变得剑拔弩张,巫辞适时端着菜,从厨房出来,“都来尝尝我的手艺,这是我最近在小绿书上学习的新菜。”   “新菜?”檀斐终于舍得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视线,颇有兴趣地看了过去。   巫辞把菜放到桌上:“别的菜也做好了,可以吃饭了。”   “嗬,孜然小土豆,真香!”尉川叙的注意力也被香气吸走,他随手将红绳塞进口袋,拿起筷子就要夹,却突然被电了一下,手一松,筷子落到桌上,他倒抽一口凉气,“咝!”   反应过来后,他转头怒视檀斐:“又怎么啊!你的灵力都用在这种地方了是吗?!”   檀斐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站起身,眼皮一抬,慢悠悠地说:“你去打饭。”   “哪有让客人去打饭的!”尉川叙骂骂咧咧地起身,走向厨房,“而且这里是小天师家,又不是你家。”   檀斐惬意地跟在他身后,进了厨房:“现在就是我家。”   突然挤进两个大男人,原本就逼仄的厨房更显拥挤。   巫辞刚盛好另外几道菜,觉察到檀斐也进了厨房,回过头笑他:“你老逗叙哥干什么,再这样乱用法术,你的灵力很难恢复的。”   “就是啊!”正在打饭的尉川叙小声逼逼。   “不会影响的。”檀斐盯着其中一盘香气四溢的蒜香排骨,直接伸手去拿,却被巫辞用筷子打了一下手。   他一吃痛,收回手,皱眉看向巫辞:“?”   “你还没洗手,”巫辞一本正经地看着檀斐,“去洗手。”   “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真相了。”檀斐啧了一声,转了个身,拧开水龙头,在洗碗池洗了个手,“现在和以前对我的态度简直天差地别。”   “什么真相?”尉川叙的耳朵十分敏锐。   檀斐用毛巾擦干手,端着两盘菜,径直从他身后走过:“与你无关。”   巫辞拍了拍尉川叙的肩膀,拿过另外两盘菜,跟着出去:“是我们两个的小秘密。”   尉川叙:“???”   孤立我?!   巫辞做的家常菜,卖相看起来不如外面高级餐厅华丽,香气和味道却丝毫不输,一人一鬼吃得津津有味。   “哎老檀,我说你一个邪神,吃什么人类的饭啊?”吃到兴头上,尉川叙又开始犯贱,攻击檀斐,“你少吃两口,别浪费大米。”   “神也要吃供品。”檀斐面不改色,伸出筷子,直接从尉川叙面前夹走一排骨,“倒是你,别隔三岔五来我家蹭饭。”   “是小天师邀请我来,特地给我做的菜!!”尉川叙大怒,“而且我明明是来小天师家,怎么就是你家了?!”   檀斐筷子一顿。   工作模式外的尉川叙,虽然脑子好像有点问题,但每次都能一针见血地找出檀斐话语中的关键信息。   正在扒饭的巫辞也停下动作,从碗沿后面露出两只眼睛,偷偷看向檀斐。   他也很想知道,檀斐会怎么回答。   檀斐的筷子本来伸向那盘孜然小土豆,顷刻间掉转了方向,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走尉川叙面前的所有排骨,放进了巫辞的碗里。   尉川叙睁大眼睛:“???”   不等他反应,檀斐又从旁边拿起一支干净筷子,手速极快地扎了一串小土豆,扔进尉川叙碗里:“客人,多吃点,千万别客气。”   尉川叙:“?????”   不是,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老东西???   巫辞没忍住,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吵吵闹闹地吃完饭,尉川叙又在巫辞家里瘫了一会儿。   今天正好是《撞邪直播间》第二期节目播出的日子,因为这期内容太多,所以分成了上下两集,分别于周六和周日播出。   和巫辞他们一起看完上集后,尉川叙欣赏了一下网友们的评价,然后看了看时间,提出自己也该回家了。   “叙哥,那个红绳,你是在哪里捡的?”把尉川叙送到门口,看着他发黑的印堂,巫辞有些不放心地问。   “就在我车上,我还以为是你们的呢,结果你们说不是,那可能是眼镜仔的,我回去问问他。”尉川叙把手伸进口袋,正想掏出来,却发现不见了,“欸?去哪了?刚才还在的。”   “你这两天还捡到了别的什么东西吗?都在哪捡的?”巫辞问。   “红纸、铜钱什么的。”尉川叙停下翻找的动作,想了想,答,“都是在我车上发现的,有时候是在引擎盖上,有时候是在副驾驶座上。”   巫辞蹙眉:“东西呢?”   “顺手扔在办公室了,我这几天太忙了,没来得及处理。”尉川叙摸了摸下巴,“咝,这么一想,总感觉好像被人盯上了,这是什么吸引我注意的小把戏吗?”   “原来你不傻。”檀斐轻嗤一声,漫不经心地说,“小心被人拉去结冥婚。”   “叙哥,你回家之前先去一趟办公室,把你这几天捡到的所有东西,包括红绳,全部拿到河边烧掉,灰烬扔进河里再走。”巫辞认真地叮嘱尉川叙,“千万不要忘了。”   “我等下就开车去,放心,我可是国家阴阳事务管理局的人,什么人敢对我动手啊?”尉川叙没有当回事,挥了挥手,“对了,你们别忘了明天下午两点,我们约了郝芒聊第三期节目的内容。”   檀斐站在巫辞身后,半倚着门框,抱着胳膊,声音凉凉的:“不烧也行,尝尝被鬼上身的滋味也是一种全新的人生体验。”   尉川叙:“……你盼着我点好!!!”   送走骂骂咧咧的尉川叙,巫辞关上门。   他正准备去收拾碗筷,却看到,檀斐已经端着盘子往厨房里走。   觉察到巫辞向自己投来吃惊的目光,檀斐停下脚步,扭头看他一眼:“我洗。”   “还是我来洗吧。”巫辞的表情诚恳,语气却充满警惕,“摔碎了还得买新的。”   “……洗个碗而已,我又不是尉川叙。”檀斐一顿,道,“而且,上次我们不是一起洗了吗?”   已经走掉但依然被拉踩的尉川叙:??   巫辞走到厨房里,从门背后摘下围裙,递给檀斐:“那给你这个,围裙。”   檀斐跟着进了厨房,把盘子放下,皱起眉,嫌弃地看了一眼:“这玩意好蠢。”   “如果把油污弄到衣服上,洗起来很麻烦的。”巫辞笑吟吟地把围裙塞到他手里,“而且,我们家洗衣机这两天不是出了点毛病吗?”   檀斐本来不情不愿的,但听到后面那句“我们家”,眉毛又突然扬了起来。   他没有再推托,慢吞吞穿上围裙,晃着两根系带,张开双臂,耍无赖似的:“绳子系不到。”   “我给你系。”巫辞正打算绕到他身后,檀斐却突然后退一步,挡住了他。   “?”巫辞抬头看檀斐。   檀斐维持着张开双臂的姿势,低着一双漆黑的眼看他:“从前面系。”   从前面?   “这样我看不见欸。”巫辞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老老实实地伸出两条胳膊,从檀斐的身体两侧圈了过去,摸索着系两根绳子。   檀斐没说话,他垂下眼,看着巫辞毛茸茸的发顶一下下蹭着他的鼻尖,有点痒。   系着系着,巫辞突然意识到,这个动作看起来很像拥抱。   檀斐故意的!   “你故意的?”他猛地抬头,额头却从檀斐冰凉的嘴唇上擦过,声音一下子小了很多。   “对啊。”檀斐顺势将胳膊搭在巫辞的腰上,虚虚地圈住他,一挑唇角,“我就是故意的。”   使坏的下场就是,被小狗咬。   檀斐穿着围裙,站在水池前,一手拿着洗碗海绵,一手拿着盘子,一头银发用一条带珍珠的黑色发圈随手扎在脑后。   如果不是他锁骨上有一圈牙印,看起来还真的挺贤惠的。   带珍珠的黑色发圈是巫辞给的,他说楼下小卖部只有这种卖,但檀斐不是很相信。   “别用热水,浪费燃气,用冷水就好。”巫辞站在一旁,颇有耐心地教导檀斐,黑发有点乱,“用这块洗碗海绵,挤一点洗洁精,欸欸好了,别挤太多,浪费。”   他也没好到哪去,才对着檀斐的锁骨咬了一口,就被檀斐一把摁在了料理台上,雪白的脖子被吮出一片红痕。   巫辞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脖子,在心里默默地想,檀斐才是真的狗。   “……”闻言,檀斐把海绵往洗碗池里一扔,两手撑住水池边缘,扭头看巫辞,“我们家已经穷到揭不开锅了吗?”   上次明明还让他用热水的!说热水洗得干净!怎么翻脸不认人!   就因为自己刚才把他亲得求饶吗?   “我想了想发现,你体温这么低,用热水的话,一定会把你这么漂亮的手给烫坏的。”巫辞眼睛亮亮的,表情看起来很诚恳,“我不是为了省钱,我是真的心疼你。”   檀斐:“……”   他突然有一种预感,自己以后该不会连地摊上的衣服都穿不上了吧……   第二天是周日,按照原本的计划,三人组应该跟郝芒在咖啡厅见面,聊一聊第三期节目的内容策划。   巫辞一大早就起床了,正打算下楼买菜,却发现自己的手机突然疯狂地连续振动起来。   除了各种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还有蜂拥而入的信息,一条接一条,快到巫辞根本来不及看。   ???   发生什么事情了???   巫辞一头雾水,正想接电话,却看到原本赖床不起的檀斐突然拿着手机从房间里出来,新的睡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半个肩膀。   檀斐没有在意这些细节,而是冲巫辞晃了晃手机,一脸毫不意外的看戏表情:“尉川叙在微博上公布了自己的婚讯。”   巫辞:“啊???????”   他震惊地接过檀斐递来的手机,上面显示着一条尉川叙的微博,发布时间是五分钟前。   【尉川叙:我遇到了自己想要共度一生的女孩,我们决定于下周六举办订婚宴,希望能获得大家的祝福。】   下面的评论数量还在飞速增长,巫辞刷了刷,粉丝们一个比一个震惊。   【??????????】   【这么突然????叙哥什么时候背着我们谈恋爱了??????】   【????叙哥不是号称永不塌房的宇宙第一钢铁直男吗????】   “昨天都提醒得那么明显了。”檀斐啧了一声,语气有点幸灾乐祸,“这下我们有喜酒喝了。”   反而是巫辞,对着手机沉思两秒后,眼睛忽然一亮,语气兴奋:“第三期节目的内容,这不就来了吗!!”   檀斐眉头一挑:“?”   不愧是你,还得是你。   作者有话说:   尉川叙:?你们真的,我哭死,太贴心了。 第53章   ◎檀斐!!!◎   玩笑归玩笑, 巫辞还是仔细地盘点起尉川叙昨日的种种反常。   精神不振,印堂发黑,是脏东西缠身的表现。   连续几日在车上捡到红纸、铜钱和红绳这类东西, 又像是有人希望和他结阴亲而做出的举动。   即便昨天他们不提醒尉川叙, 按照尉川叙的学识, 也应该一眼就能识破,不可能阴沟里翻船。   可今天他却发了官宣订婚的微博,显然是中招了。   到底为什么呢?   “昨天临走时,叙哥说红绳找不到了。”巫辞蹙眉, 把手机还给檀斐, “难道回去以后, 他还是没有找到吗?”   “找到又如何?”檀斐接过手机,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悠悠地说, “人家早看上他了, 他躲不掉的。”   “我打个电话问问他。”巫辞拿出自己的手机,给尉川叙打了两个电话,可是都没有人接。   他正准备打第三个,手机却先响了起来,是郝芒打来的。   巫辞没太意外,接通电话:“郝导。”   “哎呀!小天师!”手机那头的郝芒大呼小叫, “你看到尉川叙的微博了吗?这小子居然宣布订婚了!!”   “看到了,我们也很震惊。”   “你和他联系了吗??他消息不回,电话不接, 急死我了!!”   “他也没接我电话。”巫辞想了想, 道, “可能是为了躲记者?”   “这小子怎么突然说订婚就订婚啊,也没听说他有女朋友啊,真是莫名其妙。”郝芒抱怨道,“我们今天下午不是还要开会吗?他突然搞这一出,原本的日程都被打乱了。”   “那我们需要改时间吗?”   “今天先不开会了吧,等我联系上他再说,你等我消息啊。”结束通话前,郝芒还不忘安抚檀斐,“对了小天师,麻烦你帮我跟檀斐说一声不好意思啊,实在是突发情况。”   “没事,理解的。”   挂断电话后,巫辞又打开微博。   首页跳出来的第一条微博,正好是尉川叙官宣订婚的那条,才一个电话的工夫,下面已经有了一万多条评论,堪比流量明星。   巫辞又试着给尉川叙发了消息,但他也同样没回。   郝芒说,尉川叙可能在家里,并把地址发给了巫辞,说如果他和檀斐有时间,可以去看看。   虽然檀斐嘴上嫌弃尉川叙,但当巫辞提出想去看看时,他已经穿戴整齐,单手插兜,站在玄关等着巫辞:“走吧。”   按照郝芒给的地址,檀斐载着巫辞,一路风驰电掣,来到了尉川叙所住的小区。   然后,他们被保安拦在了外面:“没有业主的允许,访客不能随意进入,你们先给业主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在保安的监督下,巫辞又给尉川叙打了三通电话,对方依然没有应答。   “你们真的认识他吗?”保安怀疑地看着他们,“这个小区里住的网红明星可多了,经常有粉丝想混进来,我可见得多了。”   网红?明星?   突然被提醒到,巫辞灵机一动:“哥,我们真是他朋友,而且也是网红。你有没有看最近特别火的那个灵异节目,叫《撞邪直播间》?我们三个都在里面。真的,我没骗你。”   “我不管你是撞邪还是中邪,要进去,必须先获得业主的同意,这是规定。”保安根本不吃这一套。   见他如此尽职尽责,巫辞十分伤脑筋,有点焦急地来回踱步。   看来,今天是没法从大门直接进去了。   或许,他和檀斐可以用飞的?   保安没有给他们逗留的机会,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你们赶紧把车骑走,下次再来吧。”   一直没说话的檀斐忽然眯起眼,抬了抬下颌:“用不着下次,他来了。”   来了?   巫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远处,西装革履的尉川叙正步伐匆匆地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他今天没有戴眼镜,形象气质也和往日有所区别,巫辞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   巫辞立刻举起胳膊,冲他打招呼:“叙哥!”   “真认识啊?”保安有些意外。   没想到的是,尉川叙来到他们面前,虽然停下了脚步,却一改往日热情的态度。   他冷漠地扫了巫辞和檀斐一眼:“你们来干什么?”   不等巫辞回答,尉川叙又不耐烦地说:“我现在没空,有什么事下次再说吧。”   尽管巫辞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第一次被他用这种冷淡的态度对待,心里还是有些说不上来的不舒服:“你不是出来接我们的?”   最重要的是,他留意到,笼罩在尉川叙印堂上的那层黑气,变得更加浓重了。   尉川叙没搭理巫辞,表情越发冷漠。   正当他准备越过他们离开时,一直跨坐在电瓶车上的檀斐忽然伸出一条腿,漫不经心地拦住了尉川叙的去路。   尉川叙不得不停下脚步,有些不悦地皱起眉,看向檀斐:“你有什么事?”   檀斐支着腿,一挑眉梢:“去哪?”   “这和你无关吧。”尉川叙抬起腿,直接从檀斐腿上跨了过去。   好家伙!真跩!   檀斐和巫辞同时转头,目送着尉川叙径直走到路边。   一辆白色汽车驶来,在他面前停下,尉川叙打开车门,轻车熟路地上了副驾,车子扬长而去。   目睹全程的保安咝了一声:“你们的朋友好像并不欢迎你们。”   檀斐没理会保安的疑问,他直接掉了个头,对巫辞说:“上车。”   巫辞立刻上车,抱紧檀斐的腰,檀斐一拧把手,电瓶车飞快地蹿了出去。   白色汽车开得飞快,檀斐把油门拧到头,紧随其后。   呼啸的风像刀片一样刮过巫辞的脸,他抱着檀斐,眼睛紧盯着前面的白色汽车,大脑飞速转动。   尉川叙的行为和表现十分反常,就像被人摄了魂一样。   难道,他跟关瑞秋一样,被人下了蛊,所以才对下蛊人言听计从?   还是说……他是装的?   就在巫辞思考的时候,突然,他觉察到,身前的檀斐好像出现了异样。   巫辞一愣,松开胳膊,往后退了点,才蓦地发现,檀斐的身体竟然像电子图像一样闪烁起来!   檀斐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异样,充满紧迫的声音被裹在风里:“小辞,我好像有点不太对——”   随着他的话语,巫辞看到,檀斐的身体慢慢变成了半透明的!   他倒抽一口冷气:“檀斐!”   一瞬间的工夫,檀斐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灵力如浪潮般在自己的体内汹涌翻腾,凶悍到几乎要冲破他的身体。   但很快,那股灵力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像是要把檀斐的意识全部抽走。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一样。   顷刻间,檀斐意识到,他必须得回到第五维了。   “是第五维在召唤我。”他强撑着最后一丝灵力,将车安全地停在路边,回头看巫辞,“抱歉,接下来要靠你自己了——”   话音未落,巫辞眼睁睁地看着,檀斐变得半透明的身体,在一瞬间碎成了一群蓝色蝴蝶。   “檀斐!!!”   他大叫一声,伸手想要去抓住它们,但那群冥火蝶却同样变得透明,并消散在了空气中。   巫辞呆呆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   尉川叙突然性情大变,檀斐又在这个时候被迫消失,眼下,就只有巫辞自己一个人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   巫辞只呆了两秒,就立刻清醒过来。   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   他往前一坐,坐到了檀斐原本的位置,抓住车把手,一拧油门,再次追了上去,不远不近地跟着尉川叙的车。   尉川叙似乎并没有发现有人跟着自己,白色汽车行驶了二十分钟后,停在了一个小区门口。   见状,后面的巫辞一扭车头,开进了旁边的巷道里。   他停下车,暗中观察。   尉川叙打开车门,从车上走下来,又走到车后面,打开后备箱,拿出一捧红得无比热烈的玫瑰花。   他合上后备箱的盖子,白色汽车随即开走。   尉川叙则抱着那捧花,站在原地,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天气依然燥热,烈日高悬于空中,除了尉川叙,小区门口空无一人。   即便躲在阴凉处,巫辞也被蒸得出了汗,晶莹细密的汗滴从脸上渗了出来,在他的下巴聚成一滴。   巫辞抬手擦了擦汗。   尉川叙却气定神闲,甚至慢悠悠在路边踱起了步,丝毫没有受到烈日暴晒的影响,像是感觉不到炎热一样。   他身上的阴气已经很重了。   巫辞屏息凝神,全神贯注地盯着尉川叙,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有两个人从小区里走了出来!   尉川叙也留意到了那两人,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他们。   巫辞眯起眼。   这就是尉川叙在等的人?   那两个人似乎是一男一女,女人黑发红裙,肤白胜雪,鲜明的颜色对比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刺激。   而旁边的男人却十分奇怪,他看上去单薄瘦弱,如此炎热的天气,竟然穿着连帽卫衣和长裤,帽子、口罩、墨镜和手套一应俱全,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他们走到尉川叙面前,卫衣男停下脚步,女人则上前一步。   尉川叙把花递给女人,女人惊喜地接过花,亲昵地挽住了尉川叙的胳膊,和他耳鬓厮磨,看起来十分亲密。   而卫衣男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那就是——   尉川叙传说中的未婚妻?   隔得太远,巫辞看不清女人的面容。   不知道为什么,烈日当头,他的后背却产生了一丝寒意。   又过了一会儿,一辆黑色轿车驶来,在路边停下。   尉川叙拉开门,非常绅士地让女人先上车,自己则关上车门,从另一边上车。   而卫衣男则等两人都上了车后,走到了副驾旁边,伸手拉门——   他突然停了下来。   巫辞的心一悬。   下一秒,卫衣男猛地扭过头来,死死盯住巫辞的方向!   霎时间,巫辞只觉得头皮一奓,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被发现了吗?!   尽管对方戴着墨镜,可巫辞却感觉到,他锋利的视线几乎要看穿躲在暗处的自己。   好在,卫衣男似乎并没有发现他,只是警惕地往四处看了看,便跟着上了车。   车子随即发动,但巫辞没有贸然跟上。   等他们开出去一段距离,他这才拧上车把手,远远地跟了上去。   为了防止自己被发现,巫辞小心地保持着距离,但骑着骑着,他忽然发现,前面的轿车似乎逐渐变了样。   不知什么时候,车上竟然多了黑绫,并覆盖上了黄白二色的纸扎花。   它变成了一辆灵车!!   最恐怖的是,巫辞突然发现,连自己的车头上,也多了一朵纸扎的白花!   他被发现了!!!   巫辞心中警铃大作,当即松开车把手,果断跳车。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在他跳车的瞬间,电瓶车爆炸开来!   巫辞狠狠地砸到地面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沿着马路飞快地滚了几圈。   热浪从地面上扑面而来,剧烈的撞击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强烈的眩晕感像浪潮一样层层叠叠地覆盖过他每一根神经。   巫辞强忍着呕吐的冲动,从地上爬起来,回头一看,电瓶车已经炸毁了。   看着在剧烈焚烧中冒出浓烈黑烟的小电瓶,巫辞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辆二手电瓶花了他两千块!!他要让尉川叙赔!!! 第54章   ◎这个人,是我的。◎   眼看着尉川叙的车就要消失在视野内, 巫辞强撑着爬起来,从怀里抽出一张黄符纸。   直到看见符纸上的血迹,他才恍然意识到, 自己受伤了。   巫辞根本来不及管这么多, 他快速折了个纸鹤, 双指结印,口中念念有词,纸鹤倏忽变大,他费力地翻身而上, 抱住纸鹤的脖子:“走!”   纸鹤刹那间腾空而起, 像离弦的箭一样, 载着巫辞展翅高飞。   远离地面,就好像离太阳更近了些。   在高温炙烤之下,巫辞口干舌燥,加上刚才跳车的后遗症发作, 大脑开始眩晕。   他御风飞行, 乌黑的发丝和耳坠被呼啸的风吹得疯狂乱摆,一张白皙的脸此时伤痕累累,虽然沾着血迹,眼神却冷静坚定,没有丝毫的犹豫。   纸鹤的速度比电瓶车的要快上百倍,不一会儿, 巫辞就追上了尉川叙的车,与对方平行飞行。   这一次,对方似乎没有再发现他。   他们驱车来到郊区, 在一座废弃的烂尾楼前停下。   巫辞也停了下来, 盘旋于高空中。   车门打开后, 卫衣男先下了车。   他走到车尾,掀开盖子,从里面拿出了几个装得满满当当的黑色塑料袋。   把东西都拿出来后,卫衣男合上盖子,提起地上的塑料袋。   尉川叙和红衣女也下了车,三个人一起走进了烂尾楼。司机没有跟上去,而是留在了车里。   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抱着疑惑的心情,巫辞让纸鹤降落在附近。   待纸鹤落地,他一跃而下,纸鹤随即缩小,变回原样,飞回了巫辞的手心里。   巫辞收起纸鹤,借着灌木丛的掩护,蹲下身,快速靠近轿车。   然而,车里却没有任何动静。   巫辞有些疑惑,他背靠着车体,将自己藏在司机的视野盲区里,小心挪动着身体,抬头一看——   驾驶座上坐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个面色惨白的纸扎人!   又是纸扎人!   巫辞心中一沉。   这已经是他们遇到的第四具纸扎人了,它和Jack、陈助理一样,是更为高级的纸扎人,能以真人的形态被人类用肉眼看到,甚至可以像人一样吃饭,说话和开车。   他一下就想到了那个传说中的鬼市,这些纸扎人,很有可能是从鬼市里流出来的。   这些东西,已经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形成产业链了吗?   巫辞背靠车门坐在地上,抽出一张符纸,强忍着身上的剧痛,就着自己的血,在符纸上画了一个封印符。   他站起身,快速绕到车前,啪地将封印符贴在了车头上,随后快速进了烂尾楼。   这栋烂尾楼从里到外都破损不堪,里面杂草横生,到处是砖块和碎玻璃,没有什么光线,显得空旷又阴森。   巫辞走得很小心,生怕踩到地上的东西,发出声响。   前方忽然传来奇怪的动静。   巫辞停下脚步,屏息凝神地听了一会儿,然后后背紧紧贴着墙,缓慢又谨慎地往前移动。   到了拐角处,动静忽然消失了。   巫辞等了几分钟,没忍住,悄悄地探过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可不得了,直直对上尉川叙失焦的眼睛和青白色的脸,巫辞的心差点飞了出来。   他定了定神,告诉自己不要慌。   转过拐角之后是一个天井,日光从头顶洒下,尉川叙站在天井中,面朝着巫辞的方向站着,双臂垂放在身体两侧,身体看起来十分僵硬。   他面色煞白,嘴唇发青,眼神失焦,印堂和眼睛下方的皮肤泛着隐隐黑气,像是丢了魂一样,整个人像块呆板的木头。   刚才那个红衣女人也僵直地站在尉川叙的身边,一动也不动,全无刚才和尉川叙互动时的娇俏妩媚之气。   直到此刻,巫辞才意识到,为什么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自己会觉得她身上那些单调的色彩鲜艳到刺眼。   漆黑的头发,煞白的脸,鲜红的腮和嘴唇,向上翻的眼珠子,僵硬的举止,颜色如血一样扎眼的红裙子……   毫无美感,只有瘆人。   因为,她也是个纸扎人。   相比起呆若木鸡的尉川叙和红衣女,原本看起来最怪异的卫衣男,反而成为了唯一一个正常人。   几个黑色塑料袋被扔在地上,他忙上忙下,不停地将袋子里的东西搬上供桌。   是的,供桌。   看着桌上渐渐多起来的东西,巫辞在心里确定了之前的猜测。   这个卫衣男,在郊外烂尾楼的天井摆了张供桌,要给尉川叙配阴亲。   尉川叙到底怎么惹到他了?!   卫衣男在供桌上摆了两个相框,一个香炉被摆在相框前,香炉两边各插一支白蜡烛。   毫无疑问,一个相框里是尉川叙的照片,另一个相框里就是和他配阴亲的对象的照片。   卫衣男把三牲供品逐一摆好后,又拿出了三把乌黑发亮的东西,依次摆放在供桌上。   巫辞定睛一看。   居然是三把用红绳捆好的头发!   一瞬间,他的头皮有些发麻,但他还是得耐着性子,看卫衣男接下来要做什么。   在布置好供桌后,卫衣男弯下腰,从塑料袋里拿出了两朵绸带大白花。   他走到尉川叙和纸扎人面前,分别将大白花挂在了他们身上。   尉川叙穿了一身笔挺的西装,此时胸口挂着一朵中式大白花,看起来出奇地诡异。   布置好冥婚现场后,卫衣男拿出一瓶似乎是血的红色液体,在供桌前的地面上画下一个阵法。   巫辞眯起眼,将手伸向怀中。   为什么要画阵法?他是想召唤些什么吗?   这和配阴亲有什么关系?   画完了阵法,卫衣男开始念咒。   尉川叙表情始终呆滞游离,就像完全丢了魂一样,毫无反应。   在漫长的念咒过程中,巫辞觉察到,四周的空气开始变得浑浊,一层层热浪扑面而来,连视野都变得模糊和扭曲。   在晃动的热浪中,他突然看到,阵法之上,竟然被凭空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   伴随着从裂口中冒出的森森黑气,两只焦黑的利爪从裂口里伸出来,扒住了裂口两侧。   这是……   巫辞睁大眼睛,猛地从怀里拽出一把黄线香。   这个卫衣男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够打开维度裂缝?!   不等巫辞多想,一只脸如同被剥了皮一样鲜红的人形怪物从裂缝里钻了出来。   它除了脸通体漆黑,像吊死鬼一样吐着鲜红的长舌,体形纤细高瘦,至少有两米高,两条长臂垂到膝盖,两只手腕和脚腕各被一根粗大的铁链所禁锢。   是无常鬼!   巫辞曾经在古籍中见过这种据说已经在人间绝迹的妖魔,但当它真正出现在自己眼前时,他还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无常鬼,是一种专门吃人魂魄的高阶妖魔,被称为开启地狱大门的使者,在传说中常以双头连体婴的形象出现,后来逐渐演变为民间神话里的黑白无常的形象。   在所有种类的妖魔中,无常鬼属于最高阶的那一类,其强大让人无法想象。   无常鬼一出,必须要勾走一个魂魄。   以巫辞目前的实力,想要跟这个上古妖魔过招,即便拼尽全力,也几乎没有胜算。   在混沌发烫的空气中,无常鬼站在原地不动,发出“呼哧”“呼哧”黏稠的喘息声。   他们明明身处于采光充足的天井中,可周围却迅速地暗了下来。   在寂静之中,除了无常鬼的喘息声,巫辞还听到了自己如同鼓点般的紧张心跳声。   怦怦,怦怦,怦怦。   这个卫衣男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将无常鬼召唤出来?!   不,这和尉川叙又有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无常鬼猛地扭过头,用瘆人的目光盯向巫辞藏身的地方!   巫辞后背一凉。   不好,被发现了!   “唰啦——!”   无常鬼的长舌飞也似的弹射过来,巫辞眼疾手快,朝一旁扑去。   长舌击中他之前所站的位置,一团黑色黏液瞬间爆炸,将地面腐蚀得坑坑洼洼。   虽然躲过一劫,但巫辞手中那把黄线香却散落一地,同时他也将自己暴露在了无常鬼和卫衣男面前。   卫衣男似乎没有料到,竟然有人一路跟着自己到这里,他后退两步,将身体藏匿于阴暗中,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显然,他是想看无常鬼和巫辞打起来,自己则坐收渔翁之利。   巫辞没有闲工夫理卫衣男,他飞快地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尉川叙,没有犹豫,一把扯下自己几乎从不离身的小叶紫檀挂珠,双手合十,夹在掌中,飞快念道:“天地鸿濛急急如律敕令!”   话音刚落,巫辞手中的挂珠瞬间化作一团火焰。   他一甩胳膊,燃烧的挂珠在刹那间化作点点火星,飞落到尉川叙面前的地面上,连成一个金色阵法,将尉川叙紧紧护在其中。   无常鬼的长舌也蓦地朝尉川叙甩去,却在即将击中他的那一瞬间,被阵法迸发出的金光挡了回去。   无常鬼被金光烫伤了舌头,“咝”地把舌头收回来,又缓缓转过头,盯住另一边的巫辞,神色愤怒。   巫辞站在原地,喘着气,眼睛一眨不眨地与它对视。   他常戴的法器并非单纯的配饰,而是暗藏着巫觋族秘符,可以形成百邪不侵的保护阵法。   使用秘符的人需要损耗大量的灵力,而且阵法最多只能维持半个小时,不到万不得已,巫辞绝对不会使用。   如果今天无常鬼必须带走一个魂魄,那身为巫师的巫辞,选择保护凡人。   他心知自己与无常鬼之间的实力悬殊,只能请来鸿濛神力保护尉川叙,而在这短暂的半小时内,巫辞必须想到对付无常鬼的办法,将它送走。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僵持中,巫辞不动声色地摸向口袋,指尖突然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他眸光一闪,心头涌上一丝希望的曙光。   是檀斐送给他的纸貘!   对,可以借助檀斐的力量对付它!   巫辞当即掏出那只纸貘,托在掌心,飞快念出檀斐教他的敕令咒:“吾为天师巫辞,为天地檀斐所使,敕令十二神追恶凶——”   咒才念到一半,无常鬼就张开大嘴,露出两排连着口水的尖牙。   它发出一声嚎叫,长舌便猛地朝巫辞的脑袋袭来!   “若不速去,节解汝肉,抽汝肺肠。神灵无处不在,邪祟无处可逃!”   巫辞闪身躲过攻击,黏液在他刚才站过的地方炸开,与此同时,他将纸貘弹了出去。   可纸貘在飞出去后,却径直掉在了地上,纹丝不动。   看到这一幕,巫辞的心蓦地冷却。   没有用!   是因为檀斐消失了,所以没用了吗?!   更绝望的是,巫辞发现,自己的手脚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僵硬,几乎寸步难行。   他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常鬼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沉重的铁链拖在地上,伴随着无常鬼的脚步,发出金属撞击地面的钝重的声音。   哐当,哐当,哐当。   这是地狱使者前来索命的声音。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无常鬼在巫辞面前停下,咧开血盆大口,口中冒出强烈的腥臭味和热气,伸出钩子一样的长舌,朝巫辞的头颅舔来。   这次完蛋了。   巫辞死死地盯着无常鬼,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在极度的恐惧中,他下意识喊出了心里想的那个名字:“檀斐!!!”   无常鬼的舌钩已经近在眼前。   巫辞感觉到,自己的头皮好像被一个巨大的吸盘狠狠吸住,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从自己的身体中被剥离。   一种彻骨的寒意从他的手脚传来,眼前的场景开始模糊,连眼前面目狰狞的无常鬼也变成了叠影。   而丢了魂的尉川叙傻傻地站在金光阵法中,另一旁的角落里,卫衣男正静静看着这一幕。   在昏昏欲睡中,巫辞意识到,他的魂魄正在被抽离,他快要失去意识了。   不行……   不能就这样认命!   他还没有完成自己的使命!   巫辞突然清醒过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左手伸向怀中,摸到一把折叠刀。   他费劲地把刀拿出来,弹出刀片,将手心在刀刃上用力一抹,割裂的刺痛感瞬间传到大脑皮层,巫辞的意识倏地变得更清醒了些。   他打算用血咒,和这只无常鬼玉石俱焚。   这个血咒是巫觋族的禁忌之术,因为太过邪门,历任天师只有在对付无法封印的厉鬼时,才会使用。   只是巫辞的胳膊几乎抬不起来,他努力迫使自己不去看无常鬼的眼睛,拼命抬着自己的胳膊,一边在心里默念咒语,一边在空中画阵。   快一点……动作再快一点!   就在巫辞奋力挥舞胳膊的时候,几滴鲜血随着他的动作四下飞溅,滴落到了地上的纸貘上。   血滴一沾上纸貘,突然迅速扩散,纸貘倏地燃烧起来。   濒临窒息的感觉让巫辞喘不上气来,眼前也开始泛起白茫茫的光,他却依然在努力地画阵法,可动作却越来越慢,幅度也越来越小。   在模糊的视线中,巫辞似乎看到,无常鬼忽然停了下来,并收回了舌头。   它缓缓低下头。   一只苍白却指骨分明的手,紧而有力地掐住了它的脖子。   一团混沌的蓝绿色气体飘浮在无常鬼身后,从那只手开始,渐渐勾勒出一个人形。   顷刻间,一个高瘦的人影出现在无常鬼身后,宛若天神降世。   濒临死亡的那一刻巫辞没有想哭,但和檀斐的视线对上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鼻子发酸,眼泪瞬间盈满了眼眶,正在画阵的手也停了下来,慢慢垂落。   巫辞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巫觋族最后的后盾,因此他习惯了凡事自己解决,没有依赖别人的习惯,也从来没想过依赖任何人。   但现在不一样了。   因为可以依赖的那个人,他真的来了。   此时的檀斐依然是人形,却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了。他依然俊美颓废,头上长出了一对钝重恐怖的犄角,肤色变成灰白,连掐着无常鬼脖子的那只手,指甲都变成了死气沉沉的乌黑色。   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沙暴一样的黄中。   巫辞看见,檀斐那双漆黑锐利的眸中,亮起两点诡异的猩红。   他突然知道,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   是邪气!   现在的檀斐,自内而外地散发着一种更为妖异和诡谲的邪气!   不只是巫辞,连背对着檀斐的无常鬼,也感觉到了强大的压迫。   它缓缓转过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檀斐,突然一张大口,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   巫辞瞬间捂住双耳,耳膜几乎要被穿破。   檀斐松开手。   无常鬼身上的铁链顿时像蛇一样高高扬起,它从高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檀斐,充满了攻击性。   说时迟那时快,铁链闪电般朝他袭来!   檀斐反手抓住铁链,迅速在手心里绕了两圈,猛地往后一拽。   只听“哐当”几声脆响,在迸出的火光中,无常鬼的铁链竟然硬生生断成了几截!   无常鬼趔趄地倒退几步,巫辞趁机滚到了安全的区域,从它脚下撤离。   檀斐把手中的废铁扔到地上。   “这个人,是我的。”他冷冷地注视着无常鬼,瞳孔中的猩红逐渐扩散,冰冷锋利的眼神邪气四溢,“无常,我才是你的对手。”   作者有话说:   进化版斐哥plus 第55章   ◎和我拜天地。◎   一股强大的气流从维度裂缝中汹涌而出, 一时间,烂尾楼里飞沙走石,黄白二色的纸钱四处飞舞, 连站立在尉川叙身边的纸扎人也被卷飞, 脆生生折成了两截。   檀斐纹丝不动, 一头银发与黑袍随风翻飞,气场更显妖异。   无常鬼直视着檀斐,似乎是在判断对手的实力。   僵持中,气氛更加凝重。   巫辞屏息凝神, 等待着檀斐的下一步动作。   没想到, 檀斐忽然一眯眼睛, 开口道:“我认为我们没有必要动手,这里还有一个你可以带走的生魂。”   听到檀斐的话,无常鬼缓缓转过头。   巫辞也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望向刚才卫衣男藏身的角落。   卫衣男站在那里, 似乎同样被定住了, 根本无法动弹。   虽然他戴着墨镜和口罩,巫辞却依然能感觉到,他隐藏在伪装之下的汹涌的恐慌与害怕。   大概是在心中做了判断,无常鬼也认为自己没有必要和檀斐走到两败俱伤的地步,于是,它转过身, 缓缓地朝着卫衣男的方向走去。   在无常鬼路过自己面前时,跌坐在地的巫辞深吸一口气,往后挪了些。   无常鬼对巫辞视若无睹, 它在卫衣男面前停下, 如蓓蕾绽放般张开了一张大嘴。   原本吊在外面的长长的舌头在半空中高高竖起, 舌尖弯成一个锐利的钩子,舌钩猛地朝卫衣男的脑袋扎了下去!   在横飞的鲜血和脑浆中,无常鬼从卫衣男的头颅中缓缓抽出舌钩,钩尖上缠着一缕黑烟。   随后,黑烟缓缓凝聚成一个彷徨的人形。   这是卫衣男的生魂。   巫辞眼睁睁地看着无常鬼张开血盆大口,将生魂一口吞入腹中,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   卫衣男连惨叫都没发出来,尸体便轰然倒地,鲜血迅速淌了一地。   无常鬼看了檀斐和巫辞一眼,转过身,拖着碎裂的铁链,步履沉重地走到裂缝前,缓慢地钻了进去。   它走了。   气流逐渐平息,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巫辞一直绷紧的神经忽地一松。   不过他不敢完全松懈,仍然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因为,维度裂缝并没有消失,甚至还在往外冒着森森的黑气,也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东西钻出来。   但巫辞身上那些伤口,却在这个时候火辣辣地痛了起来。   檀斐没有理会维度裂缝,而是快步走到巫辞面前,向他伸出手。   留意到巫辞脸上和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他蹙眉:“小辞,你没事吧?”   “我没事。”巫辞摇摇头,握住檀斐递过来的手,借力站了起来,扭头看向旁边的尉川叙,“但是叙哥的三魂七魄好像不全了。”   “我知道。”檀斐握着巫辞的手腕,检查他胳膊上的伤。   虽然看起来伤势惨重,但好在都是一些皮肉伤。   檀斐低着头,从巫辞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银色的发顶,浓密的眉毛,如鸦羽一样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骨。   他看不到檀斐脸上的表情,却能感觉到檀斐的专注和担心。   巫辞忽然觉得,又想哭又委屈。   但现在不是撒娇的时候,他皱了皱鼻子,忍住了这种奇怪的情绪,问:“那你呢?你还好吗?刚才发生了什么?”   檀斐动作一顿,抬起头,视线转向一边:“我刚才,被一股奇怪的力量强行召回了第五维。”   巫辞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地上那只纸貘。   “折这只纸貘的时候,我在上面留了一丝神识。”檀斐收回视线,看向巫辞,“无论你在哪,只要带着它,我都能找到你。”   他没有告诉巫辞,其实事实并没有自己说的那么轻松。   因为感应到巫辞有危险,檀斐企图强行闯过维度结界,回到他身边。   还好那个卫衣男竟然打开了维度裂缝,在放出无常鬼的同时,也让檀斐感应到了出口,他这才得以用最快的速度出现。   虽然檀斐只字不提,但巫辞不是傻子。   他低下头,反手握住檀斐的手腕,将他的袖子轻轻地翻了上去。   那条苍白到泛灰的胳膊上,赫然出现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黑色伤痕。   巫辞抬起手,靠近那些伤痕,却又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的时候,犹豫地停了下来。   他抬起眼,看着檀斐:“疼吗?”   尽管巫辞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但檀斐还是看到了他发红的眼眶和鼻尖,以及闪烁的眼泪。   “小伤而已。”檀斐轻描淡写地收回胳膊,把袖子翻下去,抬手揉了揉巫辞的黑发,“好消息,我的灵力恢复了大半。”   巫辞一愣:“真的吗?”   怪不得,刚才檀斐敢跟无常鬼硬碰硬。   但最后他却没有跟无常鬼起冲突,想来也是在顾虑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又会突然消失的灵力。   “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猜应该跟这次突然回到第五维有关。”檀斐转头看向那条维度裂缝。   巫辞看了看裂缝,又看向地上的尸体,有些困惑:“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召唤出维度裂缝的?”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邪术。”檀斐看了一眼地上的阵法,走到那几个被吹得乱七八糟的塑料袋前,弯腰捡起什么东西。   巫辞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先走了两步,捡起跌落在地上的纸貘,细心地拍了拍上面的灰,小心地收进怀里,快步走到檀斐身边。   檀斐捡起来的是两套中式喜服。   看来,卫衣男还没来得及让尉川叙和纸扎人换上。   檀斐把喜服扔回塑料袋里,看向供桌上倒成一片的祭品和相框,若有所思:“如果,他的目的是让尉川叙跟第五维里的某种东西结冥婚,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召唤无常鬼?”   总不能是让尉川叙跟无常鬼结冥婚吧?   还是说,他是想让无常鬼将尉川叙的魂魄永远禁锢在第五维里吗?   那为什么又要大费周章地让尉川叙结冥婚?   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巫辞和檀斐想到一块去了,他皱起眉,走到供桌前,拿起那两个相框:“叙哥到底怎么招惹他了?”   很快,他就发现了一点蹊跷。   两个相框,一个装着尉川叙的照片,另一个装的是一个年轻女人的。   只是,这个女人的脸,看着不太像之前巫辞见到的纸扎人所化成的人形,而且,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别扭。   巫辞一时间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别扭,只好先放下相框,转头看檀斐:“现在,他自己被带走了,那叙哥的魂魄哪儿去了呢?”   “尉川叙的魂魄虽然没有被无常鬼带走,但因为冥婚仪式已经开始,所以也被维度裂缝吸走了一半。”檀斐望向那个裂口,“我们必须在裂缝消失之前进到第五维,找到他的魂魄,并且带出来,否则他会神形俱灭。”   神形俱灭?!   巫辞暗暗抽了口凉气,立刻问:“我可以做些什么?”   檀斐一顿,一双氤氲着猩红的黑眸转了回来,看向他:“你要跟我一起进第五维吗?”   “我能进去吗?”巫辞问。   “能是能。”檀斐沉默两秒,道,“但你只能通过冥婚的方式进去。”   巫辞愣住:“冥婚?我吗?”   “嗯。”檀斐应了一声,声音有点哑,“一是冥婚仪式已经开始,尉川叙的魂魄现在应该已经在接亲的路上,只有走同一条路,才能找到他。二是……”   “二是什么?”巫辞追问。   “二是,”檀斐垂下眸看他,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只有成为妖魔的新娘,跟我结契,我才有办法将你带进去,并且在第五维护住你,完好无损地将你带出来。”   巫辞蓦地抬眸看他:“你不是说过,我和你结不了契吗?”   “……”檀斐抿了抿唇,“我骗你的。”   自鸿濛开天辟地,颛顼绝地天通之后,不乏心术不正的巫师为走捷径,出卖灵魂,与邪神结契。   但他们的后果无一例外,不是被邪术反噬,就是被奸诈的邪神欺骗,白白献祭了灵魂。   邪神至少还与“神”沾点边,要么是堕入魔道的神,要么是飞升失败的仙,而妖魔,就真的是妖魔了。   无论怎样,身为巫觋族的天师,巫辞不该和一个妖魔结契。   “知道了。”巫辞没有多言,点了点头,“我们该怎么做?”   “你不介意?”檀斐瞧着他,像是在观察他的表情。   “介意什么?”   “和妖魔结契。”   说话的时候,檀斐伸出手,握住了巫辞的一只手,长而冰凉的手指挤过巫辞的指缝,用力地扣住他的手。   像是试探般的,他重复道:“和妖魔结冥婚。”   “别的妖魔不行。”巫辞认真地看着他,也同样收紧了手指,用语言和动作同时回应檀斐的问题,“但是,你可以。”   掌心相贴,一冷一热,就像他们迥异的身份和处境,截然不同,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了一起。   檀斐没有立刻回答,他静静看了巫辞两秒,说:“我檀斐,无父无母,亦从不拜天拜地。”   “看得出来。”在这种时候,巫辞竟然还能笑得出来,“你教我的敕令咒里,把自己和天地放在同等位置。”   从古至今,神龛上供奉的顺序向来是“天地君亲师”,天地在前,君王和祖先在后。   起初,巫辞以为,檀斐自己就是神明,所以他才将自己排列在天地之后。   直到后来,他才反应过来,檀斐根本没有把所谓的天地放在眼里。   “我没有把自己放在天地前,已经是最大的尊重。”檀斐的唇角弯起不屑的弧,很快又舒展下来,“但——”   “但什么?”   檀斐忽然低下头,冰凉的嘴唇轻轻碰了碰巫辞的耳朵:“我愿意和你,一起拜天地。”   巫辞一怔,心脏不合时宜地突突加快跳了两下。   “你想好了,巫辞。”檀斐黑眸沉沉,“和我拜了天地,就真的和我结契了。我,不是神明。”   “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巫辞看了看双眼发直的尉川叙,又望向散发着森森鬼气的裂口,“只有和你结契,我才能进入第五维。”   檀斐眸色微暗:“只是为了救他?”   “不只是为了救他。”巫辞回过头来,一双眼睛清澈坚定地看着他,“最重要的是……和我结契的人是你。我说过,我相信你。”   因为那句“我相信你”,檀斐原本稍显不安的心,忽然之间获得了极大的安抚。   他的声音低下来,带着点笑:“嗯。”   “可是,维度裂缝不是没有固定的出现时间和地点吗?”巫辞忍不住问。   “那个阵法。”檀斐松开手,指了指卫衣男留在地上的阵法,“只要阵法还在,我就有办法带你出来。”   巫辞点点头。   檀斐弯下腰,重新捡起地上那两套喜庆的中式喜服。   看着他的动作,巫辞顿了一秒,又忍不住问:“那我们,谁是新郎,谁是新娘?”   听到巫辞犹犹豫豫的提问,檀斐抬起头,饶有兴致地挑眉看他一眼:“这还用问?”   巫辞:“……”   巫辞:“其实反过来也可以的……”   “怎么,小辞,你想当我的新郎?”檀斐拎着那两套喜服,轻挑唇角,“也不是不行。”   巫辞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一幅诡异的画面:化为恶鬼原形的檀斐挤在一件红色新娘喜服里,布料被他高大的身材撑得随时可能会爆开,身穿新郎服的自己踮起脚尖,用玉如意挑起红盖头,露出一张青面獠牙的脸……   联想到那样的画面,他突然打了个寒战:“……”   好变态啊。   “还是我当新娘吧。”巫辞果断地说,并自觉地捡起了檀斐没拿起来的红盖头,紧紧抱在怀里。   “嗯。”檀斐扬了下唇角,把其中一套喜服递给他,“换喜服吧,我的新娘。”   檀斐换衣服很简单,灵力充沛的时候他极尽奢侈,打个响指就把身上的黑袍换掉了,因此他得以闲暇地靠在一旁,目光坦荡地注视着巫辞。   相较檀斐瘦削结实的身材,巫辞显得单薄却不瘦弱,他身上的肌肤与脸蛋一样白得均匀,腰线狭窄流畅。   脱到裤子的时候,巫辞终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稍微地转过了一点身。   尽管他飞快地套上了裙子,檀斐却还是瞥到了他又直又长的两条腿,新娘的衣裙正好贴合地勾勒着少年的腰,显得秀气却不女气,中和了阴阳之美。   檀斐眯了眯眼睛。   他的。   这是他从神的手里抢来的人。   “我是短头发。”准备戴红盖头的时候,巫辞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短发,看向檀斐一头银色的长发,“果然还是应该让你当新娘子,长发会更适合吧。”   “不用戴这个,否则等会儿看不见路。”檀斐靠近一步,伸手为他扣上一颗遗漏的盘扣,声音慢条斯理,“只要是你,怎样都适合。”   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巫辞很轻地弯了下唇角:“那尉川叙——”   “缺个引路的花童。”檀斐替巫辞扣好盘扣,捡起一个跌落在地上的竹篮,又拿起一个塑料袋,将里面的纸钱倒进竹篮里。   他走到尉川叙面前,将竹篮递给对方:“拿着。”   魂魄不全的尉川叙此时像个傻子,只会机械地听从指令。   他目光呆滞地看着檀斐,直挺挺地伸出手,从檀斐手里接过竹篮。   檀斐把挂在尉川叙身上的大白花扯了下来,回过头,向巫辞伸出一只手:“准备好了吗?”   巫辞低下眼,看到檀斐朝自己摊开手心,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泛着森森幽蓝之气。   他毫不犹豫地将手递到了檀斐的手里:“嗯。”   檀斐握住巫辞的手,望向那条散发着黑气的裂口,眼神和声音变得有些冷:“要去我的世界看看了。”   作者有话说:   稍等,先去结个婚 第56章   ◎结!婚!啦!◎   “那可不是什么舒服的地方。”檀斐侧过脸, 垂眸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巫辞,“怕吗?”   “有一点。”巫辞犹豫了一下,承认道。   人类自诞生在这片大地上开始, 就一直在寻求永生之法, 就连最接近神明的巫觋族人也不例外。   在人的设想中, 神离开这片大地后,去到了另一个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   人只要修炼到一定境界,就能飞升成仙,去到神的世界, 从此脱离血肉皮囊, 不死不灭。   可绝地天通后, 神所在的“天上”变成了第五维,除了神明,一些像檀斐、无常鬼之类的高阶妖魔,也同样被隔绝在人间之外。   五百年前, 天神陨落后, 第五维就只剩下那些强大的妖魔鬼怪。   失去了神明的压制,不难想象,原本与世隔绝的世外仙境,如今会变成怎样的一副恐怖景象。   “别怕。”感觉到了巫辞的担忧,檀斐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手心,“有我在。”   檀斐连手都是冷的, 掌心里泛出丝丝寒气,让巫辞觉得,被握住的手快要冻僵了。   但是, 他并没有因为冷就将自己的手抽离, 反而更紧、更坚定地扣住了檀斐的五指。   感受到了巫辞的小动作, 檀斐一怔,转过眼去看他,却只看到巫辞平视前方,一张白皙的脸在一袭红衣的衬托下,比平时更加清俊秀美,神情也更为坚定和坦然。   觉察到檀斐在看自己,巫辞转过脸,和他对视,露出一点笑容:“嗯,现在不怕了。”   如果檀斐只有冰冷,那就让他来带给檀斐温暖。   檀斐也收紧手指:“你记住,进去以后,不能说话。”   不能说话?   巫辞没问为什么:“好。”   檀斐没有解释,转过头,对傻愣愣的尉川叙打了个响指:“跟上。”   还没靠近裂缝,一股刺骨潮湿的阴冷寒意就从里面席卷而来,巫辞只觉得自己好像瞬移到了雪山之中,连骨头都冻得发疼。   最诡异的是,裂缝里似乎有一种强大的吸引力,身后也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着巫辞,使他不由自主往前走。   檀斐牵着巫辞,一步一步地走进那道冒着森冷黑气的裂口中。   进入裂缝的瞬间,巫辞眼前蓦地闪过一道白光,然后什么都看不见了。   失去视力,他的安全感骤然少了大半。   还没从进入未知领域和失明带来的双重不安中走出来,巫辞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了阵阵凄厉的哭号声!   巫辞脚步一顿。   这是什么声音?   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哭声,恐怖得就像从地狱中传来的一样,时而如泣如诉,哀转久绝,时而像厉鬼的哀嚎,撕心裂肺,仿佛远在天边,又像是近在眼前。   怎么会这样?   好在,檀斐就在身边,这才让巫辞得以安下心来,在他的带领下继续往前走。   走出一段近乎漫长的距离后,巫辞发现,自己的眼睛渐渐能够看见了。   恢复视力,他当即转头看向身边的檀斐,却发现,檀斐的外形又发生了变化。   似乎是回到了第五维的缘故,檀斐的灵力变得更加旺盛,脸也恢复了气色,灰白的皮肤变得充盈透亮。   与之相应的,还有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更加强烈的邪气。   看到檀斐的模样,巫辞稍微放下心来。   他本来以为,回到第五维,檀斐会变回凶神恶煞的恶鬼相。   不过,现在这副正常人类的皮相更好,至少能让巫辞减少一些跨种族婚姻的诡异别扭感。   没来得及想太多,巫辞转过头,确认过尉川叙还跟在他们身后,便放心地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还是稍微愣了一下。   檀斐带着他走进了一个城镇一样的地方,这里没有高楼大厦,四处都是低矮陈旧的平房。   奇怪的是,这里空荡荡的,连一个人也没有。   巫辞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漫山遍野的黄,这种黄像是沙尘暴来临前的那种灰蒙蒙的土黄,空气里带着厚重的泥腥味。   巫辞抬起头。   天上没有太阳,不知道光源在什么地方,但这里的一切却又清晰可见。   没有风,也没有声音。   檀斐牵着巫辞的手,十指相扣,两人没有任何语言交流,就这样沉默着,静静地走在这座空旷的镇上。   视野中的那片黄,变得更加明显了。   忽然间,巫辞看到,远处的天边,弥漫起了几乎齐天高的黄烟。   滚滚黄烟不断往前涌动,像是正在朝他们的方向移动。   巫辞忽然一个激灵,随即反应过来。   不,那不是什么黄烟,那分明是沙尘暴!   而且用不了多久,沙尘暴就能刮到他们这里了!   他倏地扭头看檀斐,却谨记着进来前,檀斐曾交代过自己,进来之后不能说话,于是只能把慌乱和疑惑咽回肚子里。   檀斐似乎没留意到巫辞的目光,也没有发现远处正在朝他们席卷而来的沙尘暴,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继续向前走。   但巫辞感觉到,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动了动。   檀斐用拇指指腹轻轻地蹭了一下他的手心。   虽然不明白檀斐的用意,但这个小动作,却足以让巫辞高高悬起的心落回肚子里。   空气中呛人的土腥气越来越明显,巫辞甚至觉得自己每次呼吸,吸进去的不是空气,而是沙子。   很快,和预料中的一样,铺天盖地的沙尘暴杀到了他们面前,除了漫天的黄沙,一切都被掩埋在了尘土中,巫辞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巫辞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被黄沙吞噬。   但沙土并没有拍打到他的脸上。   等了几秒,巫辞忍不住睁开眼睛,却发现,眼前竟然换了一副景象!   前一秒,他和檀斐还站在被黄沙淹没的小镇,下一秒,他们就站在了冰天雪地中,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刺眼的白。   巫辞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皑皑白雪中,他的嘴唇渐渐冻得乌青。   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温度正在迅速流逝。   巫辞扭头看向檀斐,他本以为檀斐不会受到影响,却发现,檀斐的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而他原本就冰凉的手,此刻更像一块寒冰一样冻手。   即便如此,巫辞也没想过松手。   原来,檀斐竟然在这种渗入骨缝的寒冷中,沉睡了五百年。   在雪地里不知道走了多久,久到巫辞的睫毛都沾上了晶莹的冰晶,久到他觉得,自己的双腿已经冻到失去了知觉,眼前的场景再次一变。   这一次,他看到的场景,比之前的更可怕,更瘆人。   没有光的世界里,一切却清晰可见,和之前充斥着黄沙的小镇不一样,这里只有漫天的红色。   在弥漫着血雾的空气中,巫辞看到了无数个只在古籍传说里出现过的上古生物。   它们,是和神一起,被封印在第五维里的上古生物。   无一例外的是,它们和无常鬼一样,被笨重的铁链锁住了肢体,而铁链另一头则拴在了一根根通天石柱上,使得它们无法离开,只能拼命挣扎,发出“哐哐哐”的撞击声。   空气中的那些血雾不是幻觉,而是从它们的伤口中弥漫出来的。   巫辞终于明白,之前,他听到的那些凄厉的哭号声,是从哪里传来的。   是它们在哭。   是这些比人类更早出现在陆地上的远古生物,被困在这个维度之后,日以继夜发出的嘶吼与哀嚎声。   忽然闯入的两个凡人带来了不属于这个维度的陌生气息,原本苦苦挣扎的妖兽们忽然安静下来,同时转过头,用锐利的目光盯住巫辞,并发出沉重的喘息声。   对视的瞬间,巫辞从它们的眼中看到了怨恨。   他突然理解,檀斐为什么不让自己说话了。   但在看到巫辞身边的檀斐时,妖兽们怨毒的眼神又变成了弱者对强者的恐惧,它们不得不惶恐地低下头,发出阵阵悲鸣。   檀斐置若罔闻,像是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巨大的疑惑像地毯般在巫辞的心中铺开。   第五维是在天神陨落后才变成这样的吗?这些炼狱一样的场景,是神明在陨落之前,特地设下的,用来困住这些妖魔鬼怪的结界吗?   还是说……在绝地天通之后,神明和妖魔一样,一直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想到这里,巫辞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神坛,就是祭坛。   神明不是祭祀的对象,而是祭坛上的祭品。   如果神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这哪里是什么神的维度,什么世外桃源。   这分明就是炼狱,专门囚禁神明的炼狱。   不由巫辞多想,眼前的场景再次变换,并且一次又一次变换。   他们好像牵着手,一路翻山越岭,跋山涉水,一起在这个维度里走过漫长的岁月。   终于,巫辞和檀斐来到了一个黑暗的地方。   周围没有任何东西,他们仿佛身处于虚无中,只有脚下一条笔直的路。   路的尽头有光,似乎有一个出口正在指引着他们出去。   在走到还剩将近一半的距离时,巫辞忽然看到,前面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人影!   那个人影原地慌张地来回踱步,神色茫然,像是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是尉川叙被勾走的魂魄!   像是感应到了自己的魂魄,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尉川叙僵硬地止住了步伐,停留在原地,不肯再往前。   一直沉默的檀斐也停下脚步。   巫辞跟着停下来,转头看向他。   檀斐一手牵着巫辞,另一只手抬起,一群蓝绿色的冥火蝶从他的指尖蜂拥而出,在黑暗中翩翩飞舞。   它们轻盈地飞到了尉川叙的魂魄前,围绕着它打转。   而魂魄也停下了脚步,茫然地望向了巫辞他们的方向。   在冥火蝶的指引下,那缕孤魂慢慢地飘到了尉川叙面前。   可无论如何,它都回不到自己的身体中,看起来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檀斐蹙起眉,像是在思考什么。   他直接牵着巫辞走上前,伸手捏住一只冥火蝶,蝴蝶瞬间变回一簇蓝绿色的幽冥鬼火,在檀斐的指尖剧烈燃烧。   檀斐用带着鬼火的手指直直点向尉川叙的眉心。   巫辞屏息凝神,留心观察着檀斐的举动。   尉川叙的眉心瞬间被灼出一个黑色小洞,发出皮肉烧焦时的“嗞嗞”声,但他好像感觉不到似的,表情呆滞,没有任何反应。   檀斐一把抓过旁边的孤魂,那缕孤魂在他手中变成了一缕淡淡的黑烟。   檀斐将这缕黑烟灌进了尉川叙眉心的黑洞里。   灌完孤魂,檀斐用指尖堵住那个洞口,转头看向巫辞,用口型示意他:封印符。   巫辞立刻会意,但这时他才想起,自己换了喜服,没有带符纸进来,于是当即咬破手指,用鲜血在空中写下一道咒语,然后用手指牵引着咒语,将咒语移到了尉川叙的额头上。   檀斐撤下自己的手,与此同时,巫辞一弹指尖,用咒语封住了尉川叙眉心的黑洞。   下一秒,尉川叙如同刚从噩梦中惊醒,猛地打了一个哆嗦:“!!!”   回过神来,他看着眼前一身喜庆结婚打扮的巫辞和檀斐,瞪大眼睛,表情像是见了鬼似的:“??????”   发生什么事了??这两个人在干什么???   尉川叙再环视周围一圈,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这是哪?!他怎么会在这里?!   在他张开嘴,准备喊出声的那一瞬间,檀斐从他胳膊上挎着的篮子里抓起一把纸钱,塞进了尉川叙的嘴里,堵住了即将从他嗓子眼里迸出来的叫声。   尉川叙:“???”   他是来到了阴曹地府吗?!   还会有鬼比檀斐更可怕吗???   巫辞竖起食指,抵在嘴唇前,严肃地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尉川叙吐出嘴里的纸钱,乖乖闭嘴。   檀斐指了指前面,示意尉川叙跟着他们走,然后又点了点他胳膊上的篮子,让他开始撒纸钱。   尉川叙一脸懵逼地点点头。   找到了尉川叙被吸走的魂魄,冥婚仪式还要进行下去,巫辞和檀斐继续往前走。   尉川叙战战兢兢地跟在他们身后,老老实实地撒着篮子里的纸钱,不敢乱看。   但他毕竟和巫辞一样是肉眼凡胎,很快就被这个维度的阴气所侵蚀,冻得嘴唇乌青,脑子也蒙了,连抓纸钱的动作都变得迟缓了许多。   终于,他们来到了这条路的尽头,看到了一张供桌。   檀斐和巫辞在供桌前停下脚步。   这张供桌和天井里卫衣男布置的那张一模一样,桌面上摆着三牲祭品、酒杯饭碗、香炉白烛,香炉后摆着两个黑色相框,供桌前的地上摆着两个蒲团。   与天井中不同的是,这些祭品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苹果枯萎发黑,喜饼发霉长毛,三牲也腐烂生蛆,蒲团更是脏得不成样子。   原本摆在桌上的三段黑发变成了一条红线,相框后也多了两块灵牌。供桌之后挂着白色缎带,中间悬着一个惨白的“囍”字。   巫辞定睛一看,那相框里的照片,还是尉川叙。   也许是黑白照的原因,尉川叙面色惨白,笑容僵硬而诡异。   但另一张照片,却不是他们在外面看到的那张。   这张照片上的人,居然是一个婴儿!   巫辞震惊地看向相框后的灵牌,一个写着“尉川叙,生于1996年农历七月十五”,另一个写着“魏瑾,生于2008年农历七月十五”。   生于2008年,到现在也只有14岁而已。   如果只有婴儿时期的照片,说不定,这个女孩子很有可能在那个时候就已经不幸夭折。   那个卫衣男疯了吗?!   尉川叙也看到了自己的照片,表情变得更加僵硬,尤其是看到旁边的婴儿照后,他更是慌得手指都在抖。   虽然他脑子冻得发蒙,但至少人还不傻,已经反应过来自己遭遇了什么事情。   檀斐上前一步,伸出手,指尖隔空拂过相框与灵牌。   巫辞再一看,相框里的两张脸,变成了自己和檀斐。   至于灵牌上的名字,也跟着变成了“巫辞”和“檀斐”。   巫辞那块灵牌写着2004年农历五月初四,檀斐的灵牌则只有一个名字,再没有其他任何信息。   檀斐松开了巫辞的手,拿起桌上的红线,递给巫辞。   巫辞心领神会,接过红线。   两人一人拿着一头,将两个相框拴在了一起。   红线拴上之后,忽地闪烁了一下,便消失不见了。   “我们,”檀斐看着巫辞,原本氤氲着猩红的眼眸不知何时恢复了原状,一片漆黑,“拜堂吧。”   因为这句话,巫辞的心跳加快起来。   他仍然记得自己不能说话,于是笃定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分别在蒲团上跪下。   尉川叙是这场诡异婚礼的唯一见证人,他既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又想表达自己激动又懵逼的心情,因为不能说话,他只能拼命往这对新人的头上撒纸钱。   吉利不吉利的,顾不上了!先撒再说!   巫辞跪在地上,看着眼前的供桌,在心里默念:一拜天地。   “一拜天地。”   身边的檀斐开口。   巫辞老老实实,对着自己和檀斐的灵牌磕头,感觉怪怪的。   感觉到身边的人也在同步磕头,他安下心来,又在心里默念:二拜高堂。   “二拜高堂。”   檀斐接着说。   于是巫辞又对着自己的灵牌磕头,真刺激。   然后是——   巫辞心中一顿。   夫妻对拜。   “夫妻对拜。”   檀斐的声音在巫辞的耳边响起,和他心中默念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巫辞耳根发热,跪着转过身,有些忐忑地看了檀斐一眼,然后,认真又郑重地俯下身,额头轻轻磕在地面上。   拜完堂,檀斐把手递给巫辞,将他拉起来。   巫辞站好后,看着檀斐从桌上拿起那个生锈的酒壶,往两只酒杯里各斟了点酒。壶嘴里流出来的液体是绿色的,还泛着诡异的荧光。   尉川叙也看到了,眉毛不由得打结。   檀斐放下酒壶,拿起两只酒杯,递了一只给巫辞。   巫辞接过,正准备喝,却看到檀斐一动不动,举着酒杯看着自己,眼里还多了几分戏谑。   他突然反应过来,檀斐是在等着和他喝交杯酒。   交杯酒……   很不合时宜的,巫辞觉得自己的脑子嗡地一炸,心脏跳得比刚才还要快。   他们真的在拜堂,不单单是结契这么简单。   往后余生,他的命运将会跟眼前这个男人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互相勾着手臂,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拉得很近,近到巫辞可以看见,檀斐眸中那点邪肆的猩红再次晕开。   而自己小小的身影就映在檀斐的瞳孔里,被他完全纳入眼中,变成了此时他眼里的全世界。   “来。”檀斐抬抬下颌。   巫辞仰起脸,郑重地喝下那杯诡异的液体。   难以言喻的味道在舌头上爆炸,他说不上这酒是什么滋味,喝起来酸中带涩,还泛着浓郁的苦,他忍不住直皱眉。   檀斐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但看到巫辞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不知怎么的,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一种轻盈的愉悦感填满了他的心。   这个和他喝交杯酒的人,已经跟他拜过堂了。   檀斐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了擦巫辞的唇角。   粗糙质感的手摩挲过自己的嘴唇,巫辞还记着一旁吃瓜的尉川叙,睁着眼睛看檀斐,僵硬得一动也不敢动。   下一秒,檀斐看到,自己右手的无名指上拴了一根红线。   巫辞也看到了,他举起自己的右手,发现上面也缠了一根一样的红线。   檀斐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红线,勾了勾手指,巫辞便立刻感应到,自己的无名指传来一阵微弱的牵动。   他们,终于结契了。   “以后你想找我,不用再画阵法了。”檀斐翘起唇角,“妖魔的新娘。”   巫辞抬眼看他,忍不住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圈在两人无名指上的红绳闪烁两下,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供桌之后的空间忽然裂开了一条缝,一道白光从缝隙里倾泻而出,给这片黑暗阴森的世界带来了一丝光明。   巫辞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走吧。”檀斐把手递给巫辞,“回你的世界。”   被檀斐牵着手,刚跨出裂缝,巫辞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立刻被一股暖融融的气流所包围。   阳间的气息顺着他的毛孔慢慢往身体里灌,巫辞在原地静站须臾,终于缓了过来。   “好点了吗?”檀斐问。   “活过来了。”巫辞点点头,才留意到,他和檀斐依然十指紧扣。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抽了抽自己的手。   觉察到巫辞的小动作,檀斐扬扬眉,松开五指,让他将自己的手抽出去。   巫辞转头看尉川叙,尉川叙被抽走了部分魂魄,又在阴曹地府般的地方走了一遭,此时还没有缓过劲儿来。   “他的额头……”巫辞蹙眉。   尉川叙的眉心多了一个小小的红点,看起来像一滴血,那是檀斐为了将他的魂魄灌回去,在他的脑门留下的灼伤。   “挺风骚的。”檀斐啧了一声,评价道,“适合他。”   尉川叙刚回到阳间,就听到檀斐评价自己风骚:“???”   感觉到额头有点痒,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注意力又立刻回到了这两人喜结连理的事实上:“不对!刚才那是什么地方?!你们两个是背着我结婚了吗???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啊别再强调结婚的事啦!   巫辞脸倏地变得通红,正要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却听到身旁的檀斐慢悠悠开口:“哪背着你了,不是当着你的面拜的堂吗,花童?”   尉川叙:“?花童?谁?”   “你被人算计,算计你的人要给你配阴亲,还打开了维度裂缝,放出了勾魂的无常鬼。”巫辞赶紧趁机解释,“你的魂魄被带走了,我们只有完成冥婚仪式,才能一起进入第五维,把你的魂魄带出来。”   “啊所以你们两个,”尉川叙噎了一下,忽然抓住了一些不那么关键的信息,“为了我,结冥婚了???”   巫辞:“……”   巫辞:“你要这么想也可以。”   檀斐气定神闲:“嗯。从流程上来说,你算我们儿子。”   尉川叙:“……”   尉川叙:“你还想当我爹?你占谁便宜!!!”   作者有话说:   巫辞:居然真的结婚了   檀斐:请大家吃喜糖   尉川叙:??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57章   ◎你在冥婚市场还挺抢手◎   檀斐用已经恢复漆黑的眼眸扫他一眼, 嗤笑一声:“要不是巫辞舍命相救,你以为你还有命站在这里跟我拌嘴?”   听他这么说,尉川叙马上转头去看巫辞身上的伤:“小天师, 你还好吗?伤口要不要紧?”   “不碍事。”巫辞扯了扯身上的喜服, 有点想换下来。   “伤口一定要及时处理, 我现在叫救护车?”尉川叙心有余悸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很快,他的视线落在了地上的尸体上,瞳孔猛地一缩, “死人?!还死人了?!”   这时, 尉川叙才意识到, 空气中一直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腥臭味。   不难看出,在他失去意识的时候,巫辞和檀斐在这个地方和某些东西经历了一场恶战。   “稍等,还没有彻底结束。”巫辞阻止了尉川叙, 提起裙摆, 上前几步,在卫衣男的尸体前停下。   从第五维出来的时候,巫辞就意识到,两个维度的时间并不相同。   虽然他们在第五维里待了很久,可在实际的第四维现实中,也不过是刹那的工夫。   卫衣男身下的地面聚集了一摊红白交错的液体, 血腥味扑面而来。   巫辞单膝蹲下,伸手捏住他的下颌,将他的脑袋抬了起来, 并扯下了他脸上的口罩和墨镜。   看清对方的脸后, 巫辞视线一凝, 又转而看向喉结部分。   确认之后,他惊讶地抬起头,望向檀斐和尉川叙:“她是个女人。”   卫衣男竟然变成了卫衣女,她乔装打扮,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性别吗?   “什么?”尉川叙快步走来,在巫辞身边蹲下。   看着女人惨白的脸,他皱起眉:“我没见过这个人啊。”   “你仔细想想,你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檀斐抱着胳膊,不紧不慢地踱步到他们身后,似乎早就知道了卫衣女的真实性别,“情债,还是世仇?”   “我真没见过她,又怎么会结仇呢?”尉川叙又看了看那张陌生的面孔,使劲回忆,“而且,这女人少说也得有四十了啊。”   檀斐讥讽道:“无冤无仇的,人家干吗要给你配阴亲?”   莫名其妙被人陷害,还差点丢了性命,尉川叙也有点恼火:“你复活她,帮我问。”   “我刚才就应该直接把你炫进无常嘴里。”   “草,不要学奇怪的网络用语!”   眼看这两人又要吵起来,正在检查尸体的巫辞抬起手,做了个噤声手势:“别吵,我发现了一个东西。”   檀斐和尉川叙同时闭上嘴,看向巫辞。   巫辞从尸体的脖子上取下一条项链,项链下悬着一个圆形的银色雕花挂坠,隐隐发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啊这个,是可以打开的,一般里面会有照片之类的。”看到那个挂坠,尉川叙反应过来,“不过,现在很少看到有人戴这种东西了。”   按照尉川叙的提示,巫辞小心地揭开了挂坠的盖子,正如尉川叙所说的那样,里面有一张照片,是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小婴儿。   照片有些模糊,不过依然可以辨认出来,照片里的女人,正是他们眼前的卫衣女。   巫辞想了想,忽然站起身,拿着项链快步走到供桌前,从乱七八糟的桌面上拿起一个相框。   他仔细对比了一下,想看看是不是同一个婴儿。   但挂坠上的照片太小,实在不太好分辨,巫辞只好转头看尉川叙:“叙哥,我在第五维里看到了那个女孩的灵牌,她叫魏瑾,只有十四岁,生于2008年,和你阴历生日相同。你听过这个名字吗?”   尉川叙走到他身边,无奈地摇摇头:“真没听过,不过阴历生日还挺巧的,都是鬼节。”   “我有一个猜测。”巫辞放下相框,把项链递给他,“这个女人和那个魏瑾,很有可能是母女。”   尉川叙接过项链,皱着眉,端详上面的照片,喃喃自语:“我真不认识她们啊……”   “这女人可能是你的狂热粉丝,想让你做她的乘龙快婿,下去陪她女儿。”檀斐慢悠悠地跟过来,看了挂坠上的照片一眼,不冷不热地说。   尉川叙:“……我真的会谢。”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你对之前的事情还有多少印象?”巫辞问他,“从你捡到奇怪的东西开始,慢慢想,仔细回忆。”   尉川叙拿着项链,陷入回忆。   据尉川叙所说,一周前,他突然接到局里的电话,让他回去紧急处理一桩突发灵异案件。   那件案子有点棘手,尉川叙在局里熬了几个通宵都没回家,晚上更是直接睡在了办公室里。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车上陆续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先是铜钱,然后是红纸,还有一些明显不属于他的头发。   陆续捡到这些东西,尉川叙也有怀疑过,会不会是有人在给自己配阴亲。   但因为工作实在太忙,加上这些东西又不是同时出现的,他实在抽不出时间去分心处理,而且尉川叙人在管理局,局里最不缺的就是神棍,所以他就先把这件事放一边去了。   “那天你来我家吃饭,我让你把捡到的东西都烧了,你照做了吗?”巫辞问。   “我肯定烧了啊,你们都提醒我了,我怎么可能不听你们的话。我一出门就开车回局里,把那些东西全都带到了河边,烧掉后扔了。”尉川叙沉思片刻,突然叫了一声,“啊对!还有一根红绳突然找不到了,就是拿到你们家那根!”   “怪不得你还是中蛊了。”檀斐语气凉凉。   巫辞点点头,原因和他猜的差不多,就是没烧干净:“除了管理局和我们家,这段时间你还去了哪里吗?”   “没有了,一直在办公室里加班,要么就是加完班开车到附近吃消夜,吃完了又回去继续加班,你看我这黑眼圈。”尉川叙摇摇头,忽然又说,“哦,对,我中间回了一趟我父母家。”   “你父母家?”   “对,我记得好像是周二还是周三那天,我爸突然打电话来,说自己有点不舒服,让我赶紧回去看一下。”尉川叙解释,“还好他没什么事,我又赶紧回局里了,我跟我爸妈是分开住的,那天我妈刚好出差了。”   “你最后的记忆是到哪里的?”檀斐问。   “在河边处理完那些东西后,我原本打算去我爸妈那里吃饭的。”尉川叙继续回忆,“啊……再后来就想不起来了,我的记忆好像就到那里为止。”   三人面面相觑,陷入沉默。   尉川叙低下头,下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手中的项链,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抬起头,神色凝重:“我突然想起一个事。”   “什么事?”巫辞追问。   “我第一次捡到东西,好像就是在我回家看我爸那天。”尉川叙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们,“我从家里出来后,突然发现引擎盖上有一枚铜钱。”   巫辞却没有问铜钱的事情:“你爸具体是哪里不舒服?”   “痛风,老毛病。”尉川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疑惑,但好像又有些什么让他顾虑的,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些细微的神色变化并没有逃过巫辞的眼睛。   他在怀疑什么?   是在担心自己的父亲吗?   还是想到了别的什么事情呢?   见状,巫辞开口说:“这两件事未必有联系,如果实在担心,你可以回去问问家里人。”   尉川叙欲言又止,最后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是低头看向手里的项链,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时,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直接从他手里拿过那条项链。   尉川叙吃惊地抬起头,却见檀斐饶有兴致地把玩着那条项链,随后往怀里一塞,毫不客气地将其占为己有:“这东西我们拿走了,说不定还会有什么线索。”   “我觉得,这东西是不是留给管理局比较好?”尉川叙咝了一声,习惯性地推眼镜,却忘了自己今天没戴,直接推了个空,“擅自拿走可能会影响管理局办案。”   “你应该担心的是,管理局会不会影响我们办案。”檀斐瞥他一眼。   “……你说得好有道理。”尉川叙无语凝噎,只能冲他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你。”   尉川叙没有报警,而是直接打电话给阴阳事务管理局。   在管理局的人到来之前,巫辞和檀斐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尽管今天是周末,但是尉川叙的同事们还是很快就赶到了。   这次报案的不仅是自己人,而且还是今早突然官宣订婚的热搜当事人,大家都抱着吃瓜的心情,踊跃报名加班。   结果,到了现场,看到满地狼藉,他们也吓了一跳。   “尉主任,你不是早上才官宣婚讯吗?怎么下午就变成了受害者??”   “这情况有点不对啊……怎么还死人了啊???”   “有人要我结冥婚啊哥,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尉川叙揉揉眉心,指尖不慎碰到那颗红痣,让他想起自己的魂魄是从脑门灌进去的,心里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做你的笔录。能让你中招,也挺有本事的。”负责做笔录的同事拿出笔和本子,随口一提,“对了,去年你也遇到过一回类似的事情吧?”   听到后面那句无心之言,一旁的巫辞惊讶地问:“去年?叙哥,还有人用过同样的方式对你下手?”   “对啊,这种事情我遇到的可太多了,但之前都被我识破了,所以这次我才会掉以轻心。”尉川叙摇摇头,一脸追悔莫及,“主要是以前那些人做得太明显了,直接把包着照片和铜钱的红纸丢在我家门口,谁会捡啊?”   之前遇到的那些,都被尉川叙当作狂热粉丝的离奇行为给处理了。   这次,卫衣女把这些东西都拆开,在不同的时间段分别放在尉川叙的车上,反而让他降低了警惕。   檀斐冷笑一声:“你在冥婚市场还挺抢手的。”   尉川叙:“……栓Q了哈,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作者有话说:   虽然是钢铁直男但也还是很受欢迎的(误) 第58章   ◎你们两个是同时结的婚吗??◎   居然不是第一次了, 巫辞觉得有点意外,又好像在情理之中:“之前那几次有抓到人吗?”   “没有。”尉川叙摇摇头。   巫辞没有再问,而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除了尉川叙, 巫辞和檀斐也要配合做笔录。   在管理局的人到来之前, 巫辞简单地给尉川叙讲了一遍, 在他失去意识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再牵扯出其他事端,三个人统一了口径, 对管理局说的版本是:尉川叙被身份不明的卫衣女设计控制, 觉得蹊跷的巫辞一路跟踪到这里, 发现结冥婚的事情。为了对付巫辞,卫衣女放出一种叫“无常鬼”的高阶妖魔,及时赶到的檀斐和无常鬼斗法,最终檀斐险胜, 卫衣女因召唤妖魔而遭到反噬, 被献祭给了无常鬼,而尉川叙丢失的魂魄也被找了回来。   至于为了救尉川叙,巫辞和檀斐进入第五维,并且还在里面结了个婚的事情,他们打算隐瞒不说。   做完笔录,同事看着笔记本上满满的“冥婚”“纸扎人”“离魂”“无常鬼”, 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尉主任,你放心,我们会尽快查出死者身份的。”   “麻烦了。”尉川叙客气道。   接下来管理局的人需要留下来处理现场, 就没有巫辞他们什么事了, 他们可以离开了。   巫辞拿出手机, 正想要看看时间,这才发现,他的手机边缘被砸了个凹坑,屏幕也碎成了蜘蛛网。   应该是跳车的时候弄的,巫辞抽了一口凉气,心疼地捧着手机:“我的手机!”   “让尉川叙给你买新的。”檀斐啧了一声,“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应该烧高香,把你供起来。”   “买!肯定买!买最新款的!”尉川叙立刻举手,“小天师,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你想上我家祠堂也行,我没意见的。”   “祠堂就不必了,我还没死。”见他如此大方,巫辞眼珠子一转,“好心”提醒道,“叙哥,我的小电瓶也炸了,也是为了救你才——”   “车也买新的!”尉川叙一锤定音。   为了救他,巫辞竟然经历了这么多危险的事情,要不是怕挨檀斐打,他甚至想拉着他们两个,当场来个桃园三结义。   不过,巫辞只是随口开一句玩笑,并没有放在心上,他的注意力很快就回到自己更在意的事情上。   天色已晚,巫辞看了看时间,马上就要八点了:“我等下想去香烛店看看。”   “你之前打工那个?”檀斐总是能一眼洞悉他的想法,“你是觉得,那些纸扎人,可能是从妙老板那里进的货?”   巫辞心头一动,檀斐果然懂他,他点点头:“嗯,她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去哪?我要跟你们一起去!”尉川叙立刻主动请求。   “叙哥,你要不要回去休息啊?最好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见尉川叙如此热情,巫辞转头看他,有些担心地问。   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再次还阳,尉川叙印堂上那层黑气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除了眼睛下面还有点乌青的黑眼圈,整个人都恢复了精神。   巫辞在心里啧啧称奇。   尉川叙虽然是个毫无灵力的普通凡人,可又好像跟一般凡人不太一样。   真奇怪,难道真像他自吹自擂的那样,这是神职史官世家的基因吗?   “我?没事,我好得很。”尉川叙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反倒是你,小天师,你才是最应该去医院检查的那个,你脸上都是血哎。”   “我也没事。”经他提醒,巫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有些痒。   他正想抬手摸脸,檀斐却先一步伸过手来。   巫辞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看着那只指骨分明的手贴上了自己的脸。   一阵凉意传来。   檀斐垂下眸,仔细地看着巫辞的脸,拇指在他的脸上蹭了蹭,触感粗粝:“擦不掉了。”   什么擦不掉?   巫辞怔了一秒,才意识到,原来是之前受伤留下的血迹干在了自己脸上。   “没关系。”他不太在意,“等下找个地方洗把脸就好。”   “嗯。”檀斐应了一声,盯着巫辞的脸,拇指又搓了两下,语调漫不经心,“你那个订婚乌龙,不公关一下?”   话是对着尉川叙说的。   巫辞的视线也跟着转向旁边的尉川叙。   尉川叙:“……”   啊他的头怎么又突然痛了起来。   尉川叙伸手撑住额头:“别提了,让我逃避一下现实。”   别说登录微博了,他现在连看一眼手机的勇气都没有。鬼知道从早上开始,有多少人给他打电话发消息,想要八卦宇宙第一钢铁直男突然官宣订婚的事情。   将手从巫辞脸上抽离之前,檀斐用手指拨了拨他的发丝:“一起去吧。”   很亲昵又很自然的小动作。   “那我先给纸扎人拍个照。”巫辞很享受这种由檀斐主动的亲昵,他拿着手机,“这已经是我们遇到的第四具和第五具纸扎人了。”   最后拍照还是用的尉川叙的手机,因为巫辞的手机屏幕开始闪动彩色条纹,彻底罢工了。   小电瓶在路上爆炸,尉川叙自己的车没开过来,那辆载着他来的黑色轿车又被管理局没收,带回去检查了,好在尉川叙有一个女同事回家顺路,于是让他们三个蹭了一趟车。   上车以后,尉川叙就没说过一句话,一直低着头疯狂敲击手机,满头大汗。   檀斐则拿着女同事提供的湿巾,将巫辞脸上的血迹一点点擦干净。   女同事一边开车,一边不时从后视镜里观察他们,终于忍不住开口搭话:“小天师,我们局里的年轻女生都在追你们那个节目,真的很好看。”   “谢谢。”巫辞礼貌地回答。   女同事犹豫了一下:“我们有一个问题,不知道可以不可以问。”   “什么问题?”巫辞抬眸看她。   “那个……你们两位,现在都是单身吗?”女同事有些不好意思,“小天师会跟外面的人通婚吗?檀斐有兴趣和人类谈恋爱吗?”   副驾上的尉川叙噗了一声,扭头看她:“怎么,你们还想帮他们两个说媒?看上哪位了?”   “哎呀,就问问嘛。”   巫辞顿了一下,正想着该怎么回答,却听见身边的檀斐慢悠悠说了一句:“已婚。”   女同事:“??”   不等女同事消化震惊,檀斐瞥向巫辞,又补充一句:“他也已婚了。”   女同事:“???”   尉川叙:“咳咳。”   巫辞:“……”   女同事很快就消化了震惊,有些感叹:“好突然!什么时候的事情啊?你们两个同时结的婚吗?也太巧了吧!”   尉川叙:“……”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就是跟对方结的婚。   巫辞一句话都不说,脸憋得通红。   檀斐望向窗外,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弧,笑:“是挺巧的。”   女同事没有再说话,像是在继续消化这两位已经分别结婚的重磅消息。   过了几分钟,她突然语重心长地对尉川叙说:“尉主任,你真的需要再加把劲了,要不然以后可能连结冥婚都找不到对象了。”   正在疯狂处理订婚乌龙的尉川叙:“……关我什么事啊!!这也要拉踩我一下!!”   女同事把他们送到了香烛店门口,便和他们道别回家了。   尉川叙是第一次来,进了店,经过角落里那具骑着纸马的纸扎人时,他差点没被吓死。   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所有纸扎人里,看起来最邪门的一个。   黑墨眉,惨白脸,鲜红的嘴,空洞的眼眶,连身下骑着的纸马也都只有空荡荡的眼眶,没有眼珠子,看起来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诡异。   尉川叙默默挤开檀斐,往巫辞边上凑了凑。   他现在已经对纸扎人有应激反应了,很有可能还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创伤。   突然被挤开的檀斐:“?”   这小子贴他老婆干吗?嫌命太长?   香烛店一如既往地冷清,妙老板和往常一样坐在柜台后面看剧。   之前,巫辞因为忙不过来,便辞掉了店里的跑腿工作。   很长一段时间没来,这次没有提前打招呼就突然造访,还带来了两个大男人,他还在想着怎么跟妙老板说,妙老板却一抬眼皮:“哟,来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毫不惊讶,像是她知道巫辞还会来找自己似的。   “嗯,姐,来打扰你了。”巫辞走到柜台前停下,向她介绍,“这是我的两位……朋友,檀斐,和尉川叙。”   妙老板眼睛盯着屏幕,嘴里嗑着瓜子,漫不经心地点头:“幸会,叫我妙姐就行。”   “姐,我这次来是有事想问你。”巫辞没有过多寒暄,单刀直入,“你知道一个叫鬼市的地方吗?”   “鬼市?什么鬼市?”面对巫辞的疑问,妙老板上下嘴皮一翻,一枚瓜子皮飞了出来,精准无误地落进了桌上的烟灰缸里,“你录节目录到脑子瓦特了?”   录节目?   巫辞一愣,突然说了句:“卧槽!”   第一次从巫辞口中听到这个词,三个人齐刷刷看向他:“?”   连檀斐都意外地挑起半边眉。   巫辞抓了抓头发,露出懊恼的表情:“这次居然忘记带DV了!没录上!太可惜了!”   果然,这种事情还是得交给尉川叙负责,他这种技术人员专心负责画符就好。   檀斐轻嗤一声,别过头。   尉川叙:“……”   还好没带DV,不然他就要在全国人民面前丢脸了。   巫辞一边在心里为痛失一个爆款选题而惋惜,一边向妙老板解释:“姐,我们最近接连碰到了五个纸扎人,会跑会跳会说话那种,还会变成真人的样子。”   妙老板眉头一拧:“活的?”   巫辞接着说:“我怀疑,这些纸扎人是从一个叫鬼市的地方流出来的。”   妙老板把视线转回正在播放电视剧的屏幕上,重新嗑起了瓜子,没有说话。   “咱们家店里不是也有卖纸扎人吗?”巫辞轻声问,“姐,你知道些什么吗?”   她还是没有回答,瓜子壳清脆的碎裂声和热闹的电视剧声交杂在一起,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将此刻的氛围衬托得更加安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巫辞也不着急,一双清澈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妙老板。   终于,妙老板说话了。   “据我所知,确实有那么一个集市,只在半夜开,而且没有固定地点,专门倒腾一些邪门玩意。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说的那个什么鬼市,反正我没去过。”   见她开口,三人对视一眼。   “帝都那么大,做殡葬生意的可不止我一家。”妙老板继续嗑着瓜子,没有看他们,而是不经意地问,“你们看到的那些个纸扎人,长什么样?”   “照片在这。”尉川叙拿出自己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两下,将手机递给妙老板。   他转过头,对巫辞和檀斐说:“我刚才请同事帮忙调了资料,让他们把周嘉逸那个案子的三具纸扎人的照片也传了过来。”   巫辞偷偷对他比了个大拇指:不愧是你!还得是你!   妙老板接过尉川叙的手机,搁在柜台上,一只手漫不经心地划拉着屏幕。   忽然,她皱起眉,扔掉手中的瓜子,双指挪动,将一张图片放大。   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吗?   巫辞留心观察着妙老板的表情。   逐一放大看完那些照片的细节,妙老板抬起头,看向他们三个,表情很微妙:“其他的不能确定,但这一具这的确是我家的。你们看,这上面有我家的印记。”   她把手机往前一推。   巫辞上前一步,接过手机,檀斐和尉川叙靠近他。   屏幕上的那具纸扎人,正是今天那个作为尉川叙未婚妻替身的红衣女人,照片上的它已经被折成了两截,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被妙老板放大的照片局部是它的耳背,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红色印章。   虽然很模糊,但仔细辨认的话,依稀可以认出来,是一个繁体的“马”字。   “其他四具认不出来?”檀斐抬眼看她,“只能靠印章识别?”   “照片上这几个纸扎人,坏的坏,脏的脏,要么折成两截,要么碎成废纸,能认出来才有鬼。”妙老板啧了一声,“我家纸扎人卖得很好,经常会有批量订货的单子,做得太多了,我怎么可能每个都记得住。”   巫辞轻声提醒:“姐,有一件事情很奇怪……这几个纸扎人,都有眼睛。”   “嗯,我看见了。”妙老板皱起眉,“这就是我不能理解的地方,怎么会有眼睛呢?”   “眼睛怎么了吗?”尉川叙问。   话音刚落,他突然想起,进门后自己看到的那具骑着纸马的纸扎人,是没有眼珠子的。   不只是纸扎人,连那具纸马都没有眼珠。   “你们知道画龙点睛吧?干这行的都知道,做纸扎人最忌画眼睛,一旦画了眼睛,纸人就会活。”妙老板抱起胳膊,表情凝重,“我从来不亲自给纸扎人画眼睛,宝,这点姐没骗你,你是知道的。”   “我可以做证。”巫辞点头,“我从来没有在店里见过有眼睛的纸扎人。”   正如妙老板所说,她只卖不画眼睛的纸扎人,别人要是买去了,再自己添上眼睛,倒是没什么,但她自己不能画。   尉川叙理解了,原来他们说的“眼睛”,指的是“妙老板亲自画的眼睛”。   “所以,你的意思是,有人买了你家纸扎人,自己点上了眼睛?”檀斐挑眉。   巫辞在这里干了三个多月,他基本都陪在身边,还真没见过这家店卖过画了眼睛的纸扎人。   “我是这个意思没错,但不是每个人都有画龙点睛的本事的,所以刚才你们说它们是活的,我才觉得奇怪。”妙老板想了想,道,“至于剩下那四具纸扎人是不是从我这儿买的,这还真不好说。那个印章我是去年才刻的,去年之前卖出去的纸扎人都没有盖章。”   “如果能亲眼看到那几具纸扎人,你能认出来吗?”尉川叙问。   “肯定能啊,那可是我祖传的手艺,只要没烂到稀碎的程度。”妙老板说。   巫辞没打算再多待,见好就收:“姐,今晚麻烦你了,之后可能还会有事拜托你帮忙。”   “行了,客套话少说,也不是白帮的。”妙老板嗑着瓜子,注意力重新放回电视剧上,“我还真想知道,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谁有这个本事,能给我做的纸扎人点睛的。”   离开妙妙香烛店,夜色已深。   巫辞他们三个慢吞吞地走在街上,消化着刚才的大量信息。   “真有那个妙老板说的那么神奇吗?”走出一段距离,尉川叙还是忍不住问,“纸扎人画了眼睛就能活?”   “活的纸扎人,你不是见了五个了吗?”檀斐冷笑一声,“有一个还差点成了你老婆。”   “哦也是哦。”尉川叙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很智障,速速转移话题,“对了,妙老板姓什么啊?就姓妙吗?这个姓还挺妙的。”   巫辞原本还沉浸在思考中,被他一问,回过神来:“她姓马。”   “哦,马老板……马什么梅,马冬梅。”尉川叙心情似乎并没有受到倒霉事情的影响,甚至还自顾自地玩起了梗。   “做纸扎人也是讲道行的,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巫辞蹙眉,“能给妙老板的纸扎人画眼睛,这人也不简单。”   就像妙老板说的,不是每个人都有画龙点睛的本事。   巫辞想起了杜一身后那位高人。   被管理局关押后,杜一将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和盘托出,却唯独没有透露那位高人的信息,只说是在鬼市找的。   而杜一和卫衣女之间的共同点,就是拥有会变成活人的纸扎人。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有人从妙老板这里进货,倒卖她的纸扎人,结果碰巧被修为高深的人发现了妙老板的真实身份,给纸扎人点了眼睛,再次倒卖,导致妙老板的纸扎人在鬼市流通,最后到了杜一和卫衣女的手上?   这个会画眼睛的人,和杜一认识的那位高人,会是同一个人吗?   就在巫辞思考的时候,檀斐突然问:“所以,妙老板是神笔马良的后人?”   巫辞扭头看他:“对啊,我以为你早就看出来了。”   檀斐哦了一声:“之前不太确定,刚才看到那个印章,又听她说画龙点睛之后就知道了。”   一旁的尉川叙:“???”   高手在民间???   他突然很想冲回店里,问问妙老板,要不要考虑一下来管理局工作。 第59章   ◎要吗?◎   随便在路边吃了点东西后, 尉川叙向巫辞和檀斐道别,三人各回各家。   回到家,巫辞先去洗了个澡, 然后带着一身热腾腾的水汽出来, 在檀斐的注视下, 翻箱倒柜地找了药,又拿着药进了卫生间。   檀斐在客厅里坐了几分钟,发现卫生间没有丝毫动静,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 走到卫生间门口, 看巫辞在干什么。   巫辞正侧身站在洗手池前, 扭着脖子,费力地给自己上药。   他只穿着睡裤,赤着单薄瘦削的上身,少年的腰窄而细, 整日藏在衣服下的肌肤避开了日晒, 像牛奶一样白皙。   然而,这具白皙的身体上,却布满了大块的淤青和细小的擦伤。   檀斐站在卫生间门口,视线在巫辞明显的锁骨上停留了几秒,便若无其事地转到了他的脸上:“我帮你。”   “好啊。”巫辞转过身,把药递给他。   檀斐也没让巫辞出来, 而是直接一步跨进了卫生间里。   本来就狭小的空间忽然又挤进了一个人,一下就变得逼仄起来。   檀斐拆了一支新的棉签,插进药瓶里搅了搅, 蘸上药水后, 慢条斯理地涂抹到巫辞后背的伤口上。   他的动作轻而缓慢, 完全不像他的性格。   巫辞忍不住别过脸,从镜子里看檀斐。   为了给巫辞上药,檀斐微微低着头,神情专注,一头银发倾泻下来,随着他的动作,在半空中微微荡着。   距离很近,近到巫辞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檀香气息。   蘸了药水的棉签很凉,触碰到巫辞身上的伤口时,他忍不住轻轻颤抖。   觉察到这一点,檀斐的动作更轻了些。   “檀斐。”巫辞把头转回去,盯着墙上的瓷砖,忍不住打破了沉寂。   “嗯?”身后的人用鼻音回了一声。   其实巫辞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突然想叫一下檀斐的名字。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现在闲下来了,脑子反而更乱了。   巫辞没接话,檀斐也没追问,只是蘸着药水,一点点给他上药:“转过来。”   后背涂完了,巫辞转过身来,随便扯了个话题:“你的灵力还会消失吗?”   檀斐的视线低下来,落在巫辞的胸口,眼神也跟着变暗:“短期内应该不会。”   “也就是还会吗?我以为算是彻底恢复了。”巫辞顺着他的视线低下眼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蓦地涨红,下意识后退一步,却哐地撞到了身后的塑料架上。   他瞬间皱起脸:“啊。”   “乱动什么。”檀斐伸手握住巫辞的手臂,将他往自己面前带了带,让他侧过身,检查他撞到的地方,“别又添一道伤。”   “谁让你乱看。”巫辞脸还烫着,忍不住小声争辩。   檀斐笑了一声,眼神戏谑:“我看我自己老婆怎么了?你可是我磕头拜了天地娶进门的。”   巫辞一下就没话说了,好半天才讷讷憋出一句:“前面我自己可以的。”   “嗯。”檀斐根本没把他的抗议放在眼里,直接拿着棉签,在他胸口的伤上轻轻刮了一下,“以后,这种事可以让我来。”   “什么事?”巫辞没反应过来。   “履行丈夫的职责。”檀斐答得漫不经心。   “……”   刚结完婚,本来就人逢喜事精神爽,又把人逗得满脸通红,檀斐觉得心情都好了很多。   擦完药,他随手把棉签往垃圾桶里一扔,拧上瓶盖,伸手刮了刮巫辞的脸颊:“我发现你今天特别害羞。”   “哪有。”巫辞不肯承认。   “你自己看。”檀斐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向镜子。   镜子里,少年白皙的脸染着一层绯红,也不知道是洗澡的时候被热气蒸的,还是像檀斐说的那样。   巫辞只看了自己一眼,眼睛就忍不住往身边的檀斐脸上瞟:“我那是因为高兴。”   “高兴什么?”檀斐挑眉。   巫辞知道他这个人性格就是坏,明明知道答案,非要逼着自己亲口说出来。   “和您……和你结婚。”他从镜子里注视着檀斐的眼睛,“那你呢?你还没有跟我说你的感受。”   “我的什么感受?”檀斐松开手。   “你高兴吗?”巫辞追问。   檀斐没答。   他直接偏过头来,冰凉的嘴唇贴上巫辞白而纤长的脖子,落下细密的吻。   感觉痒痒的,还有点酥酥麻麻,好像有电流走过一样。   巫辞忍不住闭上眼睛,但嘴角却控制不住地扬起。   “嗯。”好半天,他才听到檀斐贴着自己的脖子回答,“特别高兴。”   卫生间太狭窄了,檀斐没打算在里面久待,而是把巫辞抱回了房间。   搂着檀斐的脖子,巫辞的心跳得很快,他在心里暗暗地想,原来他的力气这么大。   檀斐在床边坐下,让巫辞面朝着自己,在他腿上坐下。   因为是居高临下的凝视,巫辞能看到檀斐仰起的脸、漆黑的瞳孔,天花板的灯光落到他的眼睛里,让那双黑眸看起来像一块珍贵无价的琉璃。   檀斐用胳膊稳稳地抱着巫辞的腰。   这个距离和姿势都太亲昵了,虽然之前也没少跟檀斐有肢体接触,但大概是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巫辞的羞赧情绪前所未有地强烈。   “拜堂的时候太仓促了,很多事情都没来得及跟你说清楚。”檀斐的呼吸洒到巫辞的肌肤上,“我的名字叫檀斐,我是一只生活在第五维的高阶妖魔。我现在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岁了,可能鸿濛开天辟地的时候,我就已经存在了。”   “知道。”巫辞伸手,用手指将檀斐的一缕银发拨到耳后。   檀斐一条胳膊揽在巫辞的腰上,另一只手贴着他的后背:“我现在的记忆还是残缺的,在苏醒之前,我已经睡了很久,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我是谁,我经历过什么,为什么会沉睡……这些,都是我现在无法回答你的。”   顿了一下,他接着说:“但我答应你,等我想起来,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巫辞心中一动,忍不住俯下身,将脸埋进了檀斐的颈窝里,小声说:“我就是有点害怕,你在找到真身之前,万一突然消失了怎么办?我还能找到你吗?”   “不管你在哪,我都会找到你的。你的使命,我会陪你一起完成。”檀斐说,“直到找到那位神,把祂带回巫山,将维度裂缝修补完为止。”   巫辞松开胳膊,直起身,捧住檀斐的脸,问:“如果维度裂缝修补好了,那你怎么办?还能留在这里吗?”   檀斐沉默两秒,说:“只要能在修补之前,找到我的真身。”   巫辞咬了咬嘴唇。   所以,最好的情况就是,同时找到那位神和檀斐的真身。   如果只能找到其一,或者一个也找不到的话……   情绪突然低落下来,巫辞放下手,重新把胳膊搭在檀斐的脖子上,垂下眼睛,睫毛微颤。   “怕什么?”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檀斐懒散地挺直背脊,手在巫辞的腰上慢慢地滑着,“会找到的。”   明明在聊着严肃的话题,他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说话的语气又好像很有把握似的。   看着檀斐这副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巫辞忽然莫名地安下心来。   就是很想相信他。   “我在沉睡的时候,其实隐约能感觉到,第五维发生了变化。”檀斐的手指慢慢摩挲着,眼睛看着巫辞,“举个例子,就像蛋壳碎裂一样,身处于蛋壳之内的我能感觉到。”   “感觉到维度出现了裂缝?”巫辞问。   “是。”檀斐颔首,“那个时候应该就已经有一些高阶妖魔从裂缝里钻出去了。此后,裂缝只会越来大,直到结界彻底坍塌,两个维度重新重叠在一起。”   “那今天的无常鬼,”巫辞想了想,提出一个猜测,“会不会是感应到了被那个女人召唤出来的维度裂缝,凑巧出现的?”   否则的话,无常鬼的出现和尉川叙结冥婚并没有必然的联系,卫衣女又惨死在自己召唤出来的无常鬼手里,逻辑上无法说得通。   最有可能的情况是,无常鬼是碰巧出现的,被维度裂缝给吸引了出来。   “嗯。”檀斐应声,“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靠在一起。   过了会儿,还是檀斐先开了口:“其实,我之前也有过同样的担心。”   “担心什么?”巫辞垂下眼睛,凝视着他。   “我只是一缕神识,随时可能会消失在这个维度里。”恰好檀斐也抬起眸看他,手指停下动作,搭在巫辞腰上,“担心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我不能及时出现。”   巫辞一怔,心头忽然跟着一颤。   刚才檀斐答得平静淡然,他还以为……他不在乎。   原来,檀斐也会担心同样的问题。   知道这一点后,一股既甜蜜又酸涩的感觉慢慢充满了巫辞的心。   看着巫辞的表情,檀斐挑眉,声音里忽然带了点笑:“不过,现在不担心了。”   “为什么?”巫辞重新看向他。   “因为,我们结契了。”檀斐动了动右手,一圈红绳忽地出现在他的无名指上。   他抬起手,勾了勾手指。   巫辞便感觉到,自己右手的无名指被牵着动了动。   他举起手,看见了手指上的那圈红线。   “我说了,无论你在哪,我都会找到你的。”檀斐说,“只要我还活着。”   隔着一层衣服,巫辞感觉到了加快的心跳频率。   自己的,还有檀斐的。   刚才消散的暧昧气氛又重新蒸腾起来,周遭的空气好像在升温,几近沸腾。   对视中,巫辞看到,檀斐漆黑的眼睛重新氤氲起薄红。   檀斐重新把手搭回巫辞身上,稍微一用力,就将他的身体转了过来,放倒在床上。   巫辞很顺从,眼睛直直地盯着檀斐的脸,伸着胳膊圈住他的肩膀,眼眸很亮。   檀斐低下头,双臂撑在巫辞脑袋两侧,柔软的银发垂下来,他们脸贴得很近。   连呼吸都缠在了一起。   “要吗?”他张口,眼中薄红变浓,喑哑的声音带着蛊惑的意味。   真的是会勾人堕落的妖魔。   而巫辞,显然就是那个中蛊的巫师。   “要。”巫辞鼓起勇气,抬起脸,试探地去吻檀斐的嘴唇。   檀斐直接咬住了他的嘴唇,呼吸急促起来:“你说的。”   作者有话说:   以下省略5000字内容(狗头.jpg 第60章   ◎我是你的人。◎   “我记得你出山的时候, 带了一盒返魂香。”檀斐搂着巫辞,发出一声低喘,“也丢了吗?”   巫辞的脑子还麻麻的, 他枕着檀斐的臂弯, 晕晕乎乎地想了好一会儿, 才说:“那个没丢,在衣柜里呢。”   说着,他伸手一指。   檀斐看过去,抽出胳膊前还不忘拿来枕头给巫辞枕上, 然后才慢悠悠下了床, 打开衣柜, 按照巫辞的指示,找出了巫子云给他的那盒返魂香。   檀斐从里面取了一支细长的黑线香,把剩下的放了回去,关上衣柜门。   他把黑线香夹在指缝中点燃, 抽了一口。   一股幽幽的桂花甜香在房间里蔓延开。   明明是安神的庙宇香气, 混了檀斐自带的檀香味后,就像催情剂一样,蒸得巫辞的后背又开始发汗,脑子也被迷得晕乎乎的。   “你这是,”巫辞看了他半天,忽然笑起来, “事后烟?”   这可是巫子云的命根子,要是让他知道了,这返魂香被檀斐拿来当烟抽, 还不得发疯。   檀斐闻言眯起眼, 朝着巫辞的方向吹了一口, 笑了一声,走到窗边,把纱窗打开。   檀斐靠着窗抽返魂香的时候,巫辞换了个姿势,趴在床上,侧头看他。   巫辞腰上还搭着那条小兔毛毯,那是檀斐怕他着凉,非要他盖上的。   巫辞越看越觉得檀斐好看。   他懒洋洋地倚着窗站在那,身上没有丝毫的邪气,英气俊美的眉目平和得像古画里的神,宽阔的肩膀松弛地舒展着,一头银发散漫地披在肩头,就像他的性格一样随意。   要说檀斐身上唯一的瑕疵,那就是肌肉紧实的胳膊上有几道红痕。   那是刚才被巫辞挠的。   回想起刚才檀斐的样子,巫辞又觉得耳朵有点烫。   脸上明明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可动作却凶得要命。   檀斐在从第五维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自动恢复了正常人的模样,在床上也没有变回去,嫌头发碍事,他本来想扎起来,但巫辞不让,非要他披着。   当时檀斐什么反应来着?   好像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调侃了一句:“小变态。”   但檀斐还是遂了巫辞的愿,如雪的银发随着身体动作在空气中荡漾,被巫辞抓在手里,不时地扯一下。   他也没有露出不耐的神色,只是俯下身贴着巫辞的嘴唇,貌似贴心地问:“我轻一点?”   巫辞拽着他的头发,抽抽搭搭地点头,然后被檀斐更用力地逼出叫声来。   果然妖魔就是妖魔,长得再好看,也是坏到骨子里的。   想到这里,神使鬼差的,巫辞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好像在献祭。   巫师将自己的身体,献给了与他结契的妖魔,用自己的身体净化掉了妖魔的邪气。   和神结契的话……也会做这种事情吗?   不,应该不会吧。   一定只有妖魔才这样,毕竟妖魔性淫。   巫辞笃定地想,然后忍不住偷偷地笑出了声。   听到巫辞窃窃的笑声,檀斐的视线投过来,他勾起唇:“笑什么?”   “没什么。”巫辞收起笑容,摆出正经的表情,“第一次看到有人抽黑线香。”   “不愧是巫觋族的返魂香。”檀斐低眼看了看夹在指缝的黑线香,“我觉得现在的心神稳定了很多。”   “那你怎么不早点问我要?”   “这不是你朋友送的吗?”檀斐挑眉,漫不经心,“你很珍惜。”   “那你怎么现在就敢了?”巫辞啧一声,末了,又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现在你是我的人,我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我的就是你的。”   “嗯。”檀斐拿香的手一顿,笑笑,“我是你的人。”   檀斐很快抽掉了一支返魂香,原本混沌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朗起来。   他回到床边坐下,俯下身,用带着淡淡桂花香气的唇去吻巫辞的耳朵:“洗洗?”   巫辞胳膊一伸,耍无赖似的:“没力气了,被妖魔吸干了。”   “伤还疼吗?”檀斐去检查他身上那些皮肉伤。   “刚才蹭到的时候有一点。”巫辞去按他的手,不让他乱摸,“现在不疼了。”   檀斐哼笑一声,轻轻咬了下他的耳朵:“我去打水。”   清理干净后,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巫辞躺在檀斐的臂弯里,因为太过疲惫,很快就睡着了。   很意外地,在梦里,巫辞看见了檀斐。   与其说是檀斐,不如说,巫辞梦到的,是那具被钉在巫觋族禁地废墟里的白发男尸。   他梦到自己回到了巫山,熟悉的家园还在,一砖一瓦都是记忆中的模样,没有坍塌,也没有变成废墟。   奇怪的是,整个村子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巫辞慢慢地走在村落中,大声呼喊着大家的名字。   “师父——”   “娘——   “阿狗哥——   “你们在哪——”   可回应他的,只有从空谷传来的回音。   巫辞急了起来,脚步也开始加快,由走变成了奔跑。   还是没有人。   不只是没有人,除了花草树木,巫山里似乎连一只活着的飞禽走兽都没有,一切寂静得诡异。   一种强烈的压迫感铺天盖地地朝他压过来。   巫辞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他和檀斐一起进到了第五维的时候,来到了一个并不属于他的世界。   可这一次,连檀斐也不见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巫辞自己一个人。   随后,巫辞离开了空荡荡的村落,来到了后山上。   他走进了那片禁地,没有冥火蝶的指引,他却靠自己顺利地找到了那个巨大的天坑,再次来到了那片已经沦为废墟的圣城。   驾轻就熟,就好像他曾经来过这里无数次一样。   圣城一如巫辞第一次见时的那样,坐落在那片未曾被人开垦过的原始森林里,残破的废墟被茂盛的绿植覆盖,书写着来自千万年前的孤独与寂寥。   再回过神时,巫辞已经穿过了错综复杂的庞大迷宫,又一次来到那片巨大又空旷的祭坛前。   他站在峭壁下,抬头仰望。   那具被石棱穿透的白发男尸就挂在上面,黑袍如云雾般在空气中飘动,他就像被铁链捆绑在绞刑架上的耶稣,悲悯地俯瞰着芸芸众生。   一阵不知源头的风忽地吹来,带来一阵阵淡淡的檀香。   在这样的情境下,这股香味显得略微诡异。   巫辞仰着头,用虔诚的姿态,凝视着那具男尸。   诡异的风依然在吹拂。   它刮过了男尸漆黑的衣角,吹开了他蓬乱的银发,露出一张如石灰一样苍白死寂的脸。   看清那张熟悉的脸,巫辞的目光被震住,整个人发起抖来。   他膝盖一软,竟然不由自主地单膝跪了下来。   真的是檀斐!   他看起来好像在这块峭壁上挂了成百上千年,久到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土,几乎与石壁融为一体。   而巫辞也好像在这片祭坛跪了成百上千年,献祭般仰视着他的神,久到几乎成为一座风干的化石。   “巫辞……”   巫辞听到,有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在叫唤着自己的名字。   这个声音听起来很像檀斐。   随后,又有一个有些陌生,却又好像很熟悉的声音响起:“……我心甘情愿为您献祭……以身殉道……”   巫辞绞尽脑汁,忽然惊觉,那分明是他自己的声音!   怎么会呢?   巫辞眨了眨酸涩的眼睛,重新望向檀斐,却猛然间发现,被钉在峭壁上的檀斐,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用一双血红的眼眸冷锐地盯着他。   巫辞睁大眼睛:“檀——”   “巫辞。”檀斐扬起嘴角,带着强烈压迫感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朝巫辞压来,“你终于来了。”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由远及近的巨响,一道天雷从天而降,直直劈向巫辞的脚下!   …………   “巫辞,巫辞?”   巫辞猛地睁开眼,刺眼的光线激得他条件反射地闭眼蹙眉,伸手挡在眼前。   他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后背一片冰冷,竟然是被冷汗打湿了。   等了两三秒,眼睛逐渐适应了光线,巫辞才慢慢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檀斐微挑的眉,漆黑的眸,与探究的表情。   看见檀斐,巫辞大脑还处于迟钝的状态,呆呆地应了一声:“……啊?”   檀斐伸手,胳膊从巫辞肩后穿过,微微一使力,将他从床上揽了起来。   感觉从到胳膊传来的湿意,檀斐低声问:“做噩梦了?”   “……嗯。”坐起来之后,巫辞仍然没缓过来,他闭了闭眼,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檀斐的胳膊上。   “梦到什么了?”檀斐抬起另一只手,用手背轻轻擦了擦他额头上的冷汗。   巫辞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盯着檀斐那双漆黑的眸:“你。”   “我?”檀斐扬眉,“那不该是美梦吗?”   巫辞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忽然问:“檀斐,你知道自己的眼睛有时候会变成红色吗?”   没料到对方会突然问这个,檀斐顿了一下,说:“嗯。”   “你的眼睛一般什么情况下会变红?”   檀斐沉默片刻,还是开口:“入魔的时候。”   巫辞想起,在对付无常鬼的时候,檀斐的眼睛就变红过,但只是黑色瞳孔里泛着血红色,虽然血色逐渐扩散,但也只是像黑夜笼罩了一层血雾那样。   那个梦里,檀斐的眼眸已经完全变成了血红色,只有一点黑,隐隐约约从血红里透出来。   十分诡异,真的很像魔。   “可你自己不就是妖魔吗?怎么还会入魔呢?”巫辞忍不住问。   “我想不起来,只是大脑里模模糊糊有这层概念。”檀斐摇摇头,反问道,“你梦到我入魔了?”   巫辞换了个姿势,没有再靠在檀斐怀里,而是和他面对面。   “檀斐,我问你一个问题。”他看着檀斐的眼睛,严肃地说,“你对巫觋族禁地里的圣城,有没有什么印象?”   “我就是在那里醒来的,在你闯进那里的时候。”檀斐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你梦到那具白发男尸了?”   “嗯……”巫辞抿了抿唇,“我在梦里看到了他的脸,和你一模一样……不,就是你。”   檀斐说过,他是在自己飞出天坑的时候就跟上自己的。   他们也曾经讨论过,那具白发男尸,到底是不是檀斐。   那时候,巫辞有两个猜测。   一是时空发生扭曲,两个维度重叠,他看到了第五维里的场景。   二是那是绝地天通之前真实发生过的景象,受到了磁场或阵法的影响,被记录下来,阴差阳错之下,重新呈现在了巫辞眼前。   原先就有种种线索指向檀斐,如果真的长得一模一样,那肯定就是檀斐没跑了。   檀斐皱眉:“还梦到什么了?”   “我梦到自己一个人去了圣城里的祭坛,那具白发男尸……不,他是活的。他在叫我的名字,我看到他被钉在峭壁上,而我跪在他脚下。”巫辞回忆着,“我还听到我自己的声音,在说什么,愿意献祭,以身殉道。”   檀斐没有说话,但眉头紧锁。   “他对我说,‘你终于来了’。他说完后,一道天雷劈了下来,我就醒了。”巫辞观察着檀斐的表情,“而且,他的眼睛,是血红色的。”   血红色……   檀斐蹙着眉,手指关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床沿叩着,忽然冒出一句:“我们会不会,以前就认识?”   巫辞立刻理解他的意思:“前世今生吗?”   “嗯。”檀斐颔首,“你梦到的,可能是你的前世。”   是有这个可能。   檀斐是从远古生存至今的高阶妖魔,而巫辞虽然是一个巫师,却无法逃离生老病死的规律。   “我师父跟我说,圣城不仅是巫咸国旧址,也是远古神明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想到这里,巫辞看着檀斐的眼睛,缓缓地说,“你是妖魔,为什么会在那里醒来?”   神识在那个地方苏醒,那个被钉在峭壁上的白发男人,很有可能就是檀斐的真身。   但问题是,檀斐为什么会在巫觋族禁地里?   禁地之外的结界,难道……是为了防止檀斐出来吗?   巫辞觉得头皮有点发麻,不敢往下想。   忽然,檀斐眉头一松,眉梢一抬,提出一个大胆的猜测:“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被你们巫师献祭给神明的妖魔?”   巫辞:“?”   “比如说,妖魔和巫师爆发了一场大战,落单的我被巫觋族群起而攻,最后寡不敌众,迫不得已作为战利品被你们钉在了峭壁上,就像钓鱼佬钓到大鱼会把鱼尾巴贴在墙上。”   巫辞:“……”   “而那个把我贴在墙上的天选巫师,说不定就是你的前世。结果你转世后不仅唤醒了我,还成了我老婆。”檀斐捏住巫辞的下巴,目光仔仔细细地扫着他的脸,摇摇头,叹息一声,“啧,命中注定的。”   巫辞:“????”   作者有话说:   檀斐:啧。【事后烟.jpg   巫辞::) 第61章   ◎金主爸爸的人!◎   檀斐继续胡诌:“因为我输了, 所以你就把我封印了,搞得我睡到现在才缓过来?”   巫辞:“……”   听起来非常荒谬,可其实他心里也觉得, 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檀斐是战斗力爆表的远古妖魔, 能力远在十二神之上, 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回想起檀斐的行事风格,他敢把自己跟天地并列在一起,说不定,他曾经真的一人挑过群巫。   如果真的有过那么一场恶战, 以檀斐的实力, 单凭巫师, 未必能封印他,说不定……还有神明的插手。   “你还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吗?”想到这里,巫辞抬眼看檀斐,“是五百年前, 还是更早以前?”   檀斐一顿, 也看向巫辞。   如果是更早以前,跟檀斐恶战一场的,有可能是远古时期的巫咸国先人,比如灵山十巫,甚至是大巫师巫咸本人。   就像檀斐自己瞎猜的那样,他输了, 作为战利品,真身被巫师们挂在了峭壁上,神识则陷入了沉睡, 随着时间的流逝, 真身不知所终, 只剩一缕神识被唤醒。   如果是五百年前……   巫辞心头一动,突然想到了巫觋族的那个古老传说。   五百年前,天界发生了一场浩劫,因为维度相隔,没有人知道第五维发生了什么。   只是从那以后,天神几乎全部陨落,巫觋族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走向衰落的。   那场浩劫……和檀斐有关系吗?   第五维之所以变成现在炼狱一般的模样,是不是那场浩劫导致的?   巫辞只觉得头皮发麻,不敢再想下去。   他现在已经跟妖魔结契了,他身为巫觋族的天师,往严重了说,如果诸神陨落真的是檀斐干的,自己的行为无异于欺师灭祖。   更离谱的是,他和檀斐结契的方法,还是冥婚。   巫辞更不敢往下想了。   好在,檀斐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轻描淡写地说:“我不记得了。”   巫辞这才悄悄在心里松了口气。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他既想知道真相,却又害怕檀斐真的想起来。   害怕从檀斐口中听到自己不想知道的事情。   按捺住心里的矛盾,巫辞伸出胳膊,搂住了檀斐的脖子,把脸埋在了他的肩头。   他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酸的,第一次在心里产生了一种羞愧的情绪。   他是不是,不配当巫觋族的天师?   如果巫离哥哥还在,如果巫离哥哥没有失踪,巫觋族的天师之位也轮不到自己。   巫离哥哥一定会比自己处理得更好吧?   檀斐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垂下眼,一手搂住巫辞的腰,任由他靠在自己身上,抱着自己。   他的另一只手一下下地抚摸着巫辞的后脑勺,动作轻缓,像是在安抚落水的小狗。   巫辞把脸埋在檀斐的肩头上,贪恋地嗅着那丝檀香之气。   檀斐安静地搂着他,眸色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这么静静相拥着,没有人开口。   半晌,巫辞才听见,檀斐在自己的耳边哑声问:“在想什么?”   “没什么。”巫辞手指微蜷,睫毛颤了颤,“就是突然觉得,好像理解了,为什么先人都在追求永生。”   “永生?”檀斐鼻息里带出一声哼笑,“没有那种东西。人会死,妖魔也会,神也会。”   “你也会吗?”巫辞轻声问。   “嗯。我也会死。”檀斐把脸往巫辞的黑发上贴了贴,吻他的发顶,“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巫辞蜷缩的手指又收紧了些。   他没有回答,但檀斐笃定的声音却再次从耳边响起。   “别怕。等你轮回,我会去找你的。不管多少次,我都会找到你。”   “还有……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   收到节目组打来的双份酬劳,看着银行卡余额骤然增加的数字,巫辞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   他想把檀斐的那部分酬劳转给他,然而听到巫辞的提议,窝在椅子上玩手机的檀斐只是稍微抬了下眼皮,便蔫蔫地摆了下手:“你都拿着吧。”   巫辞一愣:“但你取用的时候——”   “我没有要花钱的地方。”檀斐放下手机,伸了个懒腰,窗外投进来的光落到他英俊的脸上,明明暗暗。   他看向巫辞,顿了顿,又说:“况且,家里总得有一个人负责管钱吧。”   巫辞一怔。   他和檀斐,已经是一家人了。   巫辞抿了抿唇,露出微笑:“知道啦。”   他现在尽量地避免自己去想一些纠结的事情,只想着快点找到那位神明,且在私下拜托了尉川叙帮忙,问问管理局有没有哪位高人知晓相关消息。   只有快点找到那位神,巫辞才能把祂和檀斐一起带回巫觋族禁地里的那座圣城。   等神修补了裂缝,檀斐找到真身,他就可以和檀斐永远留在巫山里的那个小村落,终日祭神修身,过平平淡淡的普通人生活。   过了一周,巫辞和檀斐搬了家。   原来租的房子是肥肥和房东签的合同,现在房子到期,房东要把这个房子卖掉,巫辞没打算买,于是另外找了一处更宽敞舒适的新房子。   至于肥肥,巫辞退租的时候,房东还问起过他。   巫辞没有多说什么,只说肥肥离开了帝都,去别的地方打工了。   民警那边后来反馈过两次,查不到他的任何购票记录,也就是说,他没有用自己的身份证乘坐公共交通工具,甚至可能并没有离开帝都。   但奇怪的是,肥肥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完全查不到任何踪迹。   巫辞索性不再去想被坑走的三万块钱,专注过好眼下的生活。   这一次,巫辞找的是一个更宽敞的两室一厅,他和檀斐睡主卧,次卧就用来放供桌,祭拜巫辞新画的鸿濛像。   客厅也宽敞明亮了很多,还能放下大沙发和茶几,巫辞已经觉得非常非常满足了。   看着巫辞忙碌地进进出出,将他那些法器摆到新的供桌上,檀斐躺在沙发上,半眯着眼,支着腿,觉得心情甚好。   甚好。心情是,在人间也是。   为了庆祝檀斐和巫辞搬家,尉川叙送来了一份惊天大礼——   一辆漆成符纸黄色的车。   并且,不是两千块钱的二手小电瓶,而是一辆货真价实的新汽车。   最夸张的是,车头的引擎盖上,还画了一个朱砂色的巨大的平安咒。   整辆车看上去就像一张会跑的符箓。   “这是补偿,也是答谢,毕竟你的车是在救我的时候炸毁的,理应由我赔偿。”尉川叙晃着车钥匙,“这个颜色是我特别定制的,车头的平安咒也是专门请局里的大师画的,我看很多港片都有这个车,可酷了!”   尉川叙的礼简直送到了巫辞的心坎上,看到这辆车第一眼,巫辞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不是我不想要,但是叙哥,”巫辞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爱惜地摸了摸引擎盖,抬头看尉川叙,“我没有驾照。”   还真没想过。   尉川叙一时语塞,不过还是倔强地把车钥匙送出了手:“考一个呗!”   他扭过头,企图获得檀斐的支持:“我作为你们唯一的证婚人,这辆车也算是我送你们的新婚礼物!”   巫辞:“……”   檀斐抬起眼皮,饶有兴致:“嗯?”   最后,巫辞还是收下了这份贵重的大礼,并且报考了驾照。   不过,悠闲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几天。   因为尉川叙突然闹出的订婚乌龙,原本要录制的第三期节目不得不推迟了一段时间,在观众们日复一日的催促中,节目录制终于重新启动了。   “又是男明星……这些男明星怎么一天天那么闲?”尉川叙翻着手里的策划书,无语吐槽道,“没有工作所以在家抠脚是吗?”   在巫辞和檀斐忙着搬家的这段时间,他也因为自己的桃色新闻忙得焦头烂额。   尉川叙的订婚乌龙闹得沸沸扬扬,那条订婚微博发出去还没超过24小时,就被删掉了。   不删还好,这一删,吃瓜网友就更好奇了,纷纷开扒。   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道是谁把尉川叙被迫结冥婚的事情传到了网上,又让他在热搜上挂了一天。   虽然后来查明尉川叙是受人陷害,甚至差点因此丢了性命,但体制内的工作不容儿戏,尉川叙还是被局里通报批评了一次,老老实实写了万字检讨书。   惩罚归惩罚,毕竟是局长的亲儿子,管理局还是帮尉川叙做足了公关,将甚嚣尘上的舆论摆平了下来,才让他得以喘了口气。   “男明星闲不闲我不知道,但你挺闲的。”坐在沙发一侧的檀斐扭头看他,冷冷出声讽刺,“看个策划书而已,为什么非要来我家看?你自己没有家吗?”   另一侧的尉川叙立刻反唇相讥:“干吗?觉得我打扰你们二人世界?”   没想到檀斐理直气壮:“知道还不快滚?”   “哟呵,老檀,你真的是——”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坐在中间的巫辞伸出双臂,做出一个休战的手势:“停,不要吵架。”   檀斐和尉川叙互相白了对方一眼。   “出过很多经典歌曲的男艺人宁百灵,在公开恋情后突然性情大变,每天在网上秀恩爱晒老婆,还和说自己老婆不好的网友撕逼……”读到这里,巫辞有些疑惑,“到目前为止,像是正常的护妻行为,最多有点恋爱脑。”   “往下看就离奇了。”尉川叙屈起食指,弹了弹自己手中的纸张,“有个网友只是在自己的微博上说了一句‘觉得宁百灵老婆配不上他’,就被宁百灵搜索关键词找上来了。宁百灵不仅发私信和网友对骂,还直接公开发微博@素人网友,要约人家线下真人快打。”   巫辞:“……”   檀斐嗤笑一声:“和你比的话,确实疯了点。”   “你别浑水摸鱼趁机骂我啊老檀。”尉川叙拿起手机,划拉了两下屏幕,把手机递过来,“网友们虽然嘴巴毒了点,但其实讲得还挺中肯的,他老婆确实不太好看。”   巫辞接过手机,只看了一眼,他就知道,尉川叙口中的“不太好看”已经是十分委婉的说法。   这个女孩应该是患上了某种遗传病,两只眼睛鼓得像青蛙,眼间距宽阔到可以养鱼,似乎还有点斜视,眼珠子是同时往左右两边翻的。   除此之外,她头发稀疏,骨相也很糟糕,面中凹陷,而下颌骨几乎呈现出一个标准的直角。   巫辞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但这个女孩的样貌水平甚至连“普通”都算不上。   与她才华横溢,浓眉大眼的歌星老公站在一起,的确容易让人产生一种她给人下了降头的偏见。   “光看照片,你也觉得男的被下了降头吧?”尉川叙说,“他们两个的地位完全反了过来,女生爱理不理,宁百灵反而像个舔狗一样。”   除了和网友激情相约真人快打,宁百灵还在微博上疯狂秀恩爱,每天写长篇大论的恋爱日记,一个劲地夸老婆貌若天仙。   起初,网友们还抱着尊重祝福的态度,认为他们是真爱。   可宁百灵发疯的频率越来越高,加上约素人真人线下快打的疯魔行为,连粉丝都不乐意了。   【哥,我们喜欢你的歌声,所以也接受和祝福你选择的爱人,但你可不能睁眼说瞎话啊!】   【差不多点得了,你真把嫂子当天仙了啊?夸多了自己都信了?】   【你中邪了?能不能别污染我们的眼球了?要不你还是退网吧,歌星也别当了。】   宁百灵也很刚,为了老婆,直接跟真爱粉们干了起来,以一己之力,力战群雄。   最终,这场闹剧以宁百灵掉粉三十万的结果惨烈收场,还闹上了热搜,成为了全网经典永流传的笑料。   “他的代言几乎都掉光了,事业一落千丈。”尉川叙啧啧道,“品牌方都觉得他失了智,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这个情况看起来,要么宁百灵有精神疾病,要么他也被人下了降头,只是症状比关瑞秋和尉川叙更严重。   “或许这个女孩有什么过人之处,正好是这个歌星需要的?”巫辞思考两秒,道,“比如说,能给他提供情绪价值?”   “也可能是有什么把柄被她捏在手上。”檀斐慢悠悠地补充。   “这就是我们本期节目需要去调查的。”尉川叙放下策划书,“我们前面的节目播出后,引起了热烈反响,郝芒趁机狠狠招了一波商。这个宁百灵,就是我们其中一个投资公司的旗下艺人,而且还是顶梁柱的那种。”   “金主爸爸的人。”巫辞懂了。   “关系户。”檀斐挑了下眉,语气笃定。   “老檀,你不要学一些没有什么用的现代用语。”尉川叙啧了一声,“郝导让我们去看一眼,就当送个人情,顺便录个节目。”   巫辞:“?”   是录个节目,顺便送个人情吧?   作者有话说:   三人组即将鬼市一夜游! 第62章   ◎这里是鬼市?!◎   宁百灵在二十年前就出道了, 一直兢兢业业地写歌唱歌,如今到了37岁,早已经成为了乐坛封神的前辈。   他目前所属的经纪公司叫耀月传媒, 耀月传媒是《撞邪直播间》的新资方之一, 同时老板也是郝芒在圈里算得上朋友的人。   宁百灵突然发疯变恋爱脑, 商业价值一度降到低谷,让耀月老板感到很头疼。   拿到策划后,尉川叙提前跟宁百灵的助理确定了档期,打算先跟当事人见一面。   因为耀月老板提前打过招呼, 宁百灵即便再怎么不愿意, 也要给老板卖个面子, 很快他们就把见面时间定了下来,约好第二天中午在录音棚对面的西餐厅见。   鉴于是初次见面,考虑到宁百灵可能会突然发疯,尉川叙没有带摄影师和手持DV, 而是准备了针孔摄像头和录音笔。   然而, 到了约定当天,巫辞三人如约来到了约定的地点,却没有看到宁百灵本人。   来赴约的,是宁百灵的助理,小王。   看着一脸迷惑的巫辞三人,小王连连鞠躬道歉, 说宁百灵突然有事,来不了了。   “我们不是提前约好了吗?”尉川叙扶了扶眼镜,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那么, 宁先生是有什么急事呢?”   小王吞吞吐吐:“他, 他突然发高烧了,在家休息。”   “哦?”尉川叙探究的笑意加深,惊讶道,“高烧?多少度呢?”   “四……四十度!”   “四十度?”尉川叙惊讶挑眉,“这可不行啊,宁先生去医院了吗?在哪家医院?我们去看看他。”   小王似乎是新来的,还没有适应要如何应付突发状况,答得磕磕巴巴:“他没去医院,在家里休息呢,郑姐,郑姐会照顾他的。”   “这样啊。”尉川叙装作可惜地摇摇头,“身体要紧。”   见他没有不依不饶地追问,小王暗暗松了口气,想着找个理由开溜。   没想到,尉川叙却说:“来都来了,你也辛苦了,喝杯饮料再回去吧。”   不容小王拒绝,尉川叙叫来服务员,把菜单递给他。   小王是知道尉川叙的身份的,更知道眼前这三人来的目的,连推辞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硬着头皮,点了杯最便宜的饮料。   服务员很快就把饮料端上来。   喝了点东西,小王的紧张情绪明显缓解了不少。   巫辞趁机搭话:“哥,你刚毕业吗?你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呢。”   “对,我刚毕业,你们叫我小王就行,我刚进耀月没多久。”见巫辞主动跟自己说话,小王有些受宠若惊,忙不迭地接话。   “一进耀月就被安排到了宁先生身边吗?”   小王点点头,不自觉地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口饮料:“我在宁哥身边快两个月了。”   “那他之前的助理呢?”巫辞问。   听到提问,小王攥紧杯子,露出了尴尬的笑容:“离职了,宁哥周围的工作人员流动性比较大。”   巫辞点点头。   看来是个被抓来的壮丁,想来以宁百灵最近的行事风格,应该不会有人愿意在他身边留太久。   “你是生活助理?”檀斐忽然问。   见檀斐主动和自己说话,小王又紧张起来:“是,也是工作助理。我负责照顾宁哥的起居,还有工作安排……”   “哦。”檀斐挑眉,“薪水不高吧?”   小王的笑脸突然僵住。   檀斐继续往他心窝捅刀子:“只拿一份薪水,还要连他老婆一起照顾?”   小王的笑脸似乎裂开了一条缝。   啧啧啧,尉川叙在心里摇摇头,檀斐还真不知道什么叫委婉,专往心上插刀。   果然,提到宁百灵的老婆,小王一时间失去了表情管理,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尉川叙一看这表情就知道有戏,又叫来服务员,让她把店里的招牌菜都上了。   刚才点饮料的时候,小王是有看到菜单上的价格的,他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不用点这么贵的菜。”   “你难得在工作时间出来喘口气,没事的,就当摸鱼放松了。”巫辞颇为体贴地说,“反正我们也被宁百灵放了鸽子,正好在这里吃个午饭。”   第一次被别人照顾到了情绪,小王看起来有些感动。   他犹豫片刻,开口说:“你们人真好,我也不想骗你们。其实,宁哥他根本没发烧,他是装的。”   “哦?”尉川叙佯装惊讶,“那他为什么不来赴约呢?是有别的什么事情吗?”   “是郑梳姐,我们一般叫她嫂子。今早宁哥准备出门的时候,嫂子突然说想去泡温泉。”小王小心地看了一眼四周,确定没有熟悉的面孔后,才说,“除了和你们见面,宁哥今天本来还有录音棚的工作的,一听嫂子想泡温泉,他马上把工作都丢下,开车带她泡温泉去了。”   “嚯。”果真是恋爱脑,尉川叙推推眼镜,“她的话这么好使?”   小王叹了口气,忍不住吐槽:“哎,嫂子其实除了长得砢碜一点,没有什么毛病,人也挺好的,那脸看久了也就习惯了。”   刚大学毕业的小王果然单纯,都不用问他,自己直接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儿全说了。   巫辞适时接话:“听你这么说,她人还挺好的?”   小王压低声音:“嫂子是没问题,但宁哥他……真的像着了魔似的,我们都觉得他被夺舍了。”   巫辞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我以为网上都是瞎传的呢,原来真的那么严重吗?”   “瞎传?”小王睁大眼睛,重重出了口气,语气都有些激动起来,“比网上说的更要命好吗!我也不怕你们笑话,我们这些贴身的工作人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跟的他,天天在后面替他擦屁股,收拾烂摊子,对赞助商点头哈腰赔礼道歉……”   再任劳任怨的人也会有情绪爆发的一天,小王也只是个拿钱受罪的普通打工人,自然一肚子怨火。   服务员在这时把他们点的菜端了上来,尉川叙很有风度地对小王说:“来,边吃边说。”   在高级料理的加持下,小王的情绪得到了极大的放松,他愤愤不平,把宁百灵的所作所为从头到脚吐槽了一遍,并在不知不觉中,被尉川叙套了很多话。   吃完饭,临走时,小王留下了自己的私人联系方式,并真诚地向巫辞三人道了谢:“谢谢你们请我吃饭,这是入行以来,第一次有人关心我的感受。我打算辞职跑路了,所以才跟你们抱怨了这么多,希望能对你们有帮助。”   看得出来,他对宁百灵夫妇一肚子怨火。   送走小王,巫辞他们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回到车上,开始整理刚才从小王那堆啰里八唆的吐槽里获得的有效信息。   “得到了两个有用的线索。”巫辞言简意赅,“宁百灵的老婆叫郑梳,据说他们已经扯证了,她曾经是剧组场务,没什么家世和学历,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女人。”   “宁百灵娶她,不为地位和钱,难道真的是真爱?”尉川叙抵着下巴,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或许郑梳是什么顶级PUA大师吗?她能提供宁百灵需要的情绪价值?”   “我估摸着这件事其实没那么复杂,就是单纯的下了降头,只要找到证据证明就行。”   巫辞说,“刚才小王还说了,宁百灵特别爱吃郑梳买的馄饨,无论多晚,郑梳每天都要去买馄饨给宁百灵吃。”   据小王所说,之前宁百灵提出过,让他开车送郑梳去买,或者干脆让小王自己去,省得郑梳每天晚上都要跑一趟,但郑梳却拒绝了。   她的理由是,那家夜宵摊子是流动的,只有晚市,而且没有固定地点,必须开着车大街小巷去找,没点经验是绝对找不到的。   听起来像是在体恤助理,自己能少一点工作,小王自然不会说什么。   “她在撒谎。”檀斐眯起眼,语气笃定。   “我也倾向于她在隐瞒些什么。”巫辞垂眸思考,“那碗馄饨,可能就是关键线索。”   “这简单。”尉川叙啧了一声,“她不是每天都要买吗?他们今天肯定会在晚上从温泉赶回来,我们在宁百灵家门口守着就行。”   果然像小王透露的那样,晚上八点,宁百灵载着郑梳,驱车回到家中。   十一点,郑梳准时出门,从地下车库驱车离开小区。   接到小王的通风报信,看到车牌号,一直守在小区门口蹲点的尉川叙一踩油门,跟了上去。   离开小区,郑梳的车在大街小巷里七拐八拐,还一路往偏僻的地方钻,看起来确实是在寻找着什么。   “一个夜宵摊子而已,又不是什么窝藏点,居然还需要食客到处去找。”艰难地从一条狭窄的巷道中挤出来后,尉川叙打着方向盘吐槽道,“还是这个点,想不想做生意了?”   坐在副驾的巫辞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他们已经跟着郑梳转了四十多分钟了。   “宁百灵也挺难伺候的。”他放下手机,继续看向前方。   才刚说完,巫辞就看到,郑梳似乎有了停车的迹象。   “她要停车了。”尉川叙也注意到了,他放缓车速,落后于郑梳。   在郑梳停车的时候,尉川叙把车拐进了另一条巷道,开到了郑梳的视野盲区。   从郑梳的视角是看不到他们的,但他们却能看到郑梳。   巫辞看到,郑梳停车后,开门下车,手里还拎着一个黑色塑料袋,站在原地左顾右盼了一会儿。   附近已经没有什么人了,静悄悄一片。   郑梳开始往前走。   就在她即将离开巫辞他们的视野范围时,郑梳突然在一处公交站牌前停了下来。   她蹲下身,打开手里的黑色塑料袋,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碗。   距离太远,巫辞只能凭借她的动作,猜测她在做什么。   往碗里倒了点东西后,郑梳又拿出三支香,点燃之后,插进了碗里。   她站起身,从黑色塑料袋里掏出一把东西,往空中一扬。   “那是……”尉川叙虽然戴着眼镜,但眼镜没有度数,于是眯着眼,“纸钱?她果然有问题。”   郑梳一把一把地在路边扬着白色纸钱,在冰冷夜风的吹拂下,纸钱纷飞,刮得一地都是。   巫辞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一种奇特的预感,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23点59分了。   郑梳是在召唤什么吗?   还是在祭拜什么?   “有车来了。”檀斐忽然开口。   驾驶座上的尉川叙立刻来了精神,挺直身体,巫辞也抬起头,重新朝郑梳的方向望去。   远处的路口,一辆花枝招展的公交车缓缓驶来,悄无声息。   郑梳袋子里的纸钱也刚好撒完,看到公交车,她将黑色塑料袋揉成一团,随手塞进口袋里,站在站牌下,静静地等待着公交车的到来。   随着公交车的靠近,巫辞眉心一拧。   他之所以会觉得这辆车花枝招展,是因为,车上缀满了大片大片的黄白纸花,车头还挂着一个巨大的“奠”字!   居然是一辆灵车!   “那辆车……”巫辞盯着那辆灵车,扭头看尉川叙,“那天你被那个卫衣女带走的时候,上的也是一辆灵车。”   虽然那是一辆黑色轿车,但装饰却是一样的。   尉川叙紧盯着那辆公交车,眉头紧锁:“灵车漂移?”   卫衣女的身份到现在都没查出来,要不是尸检报告出来,证明她是个人类,尉川叙几乎要怀疑她也是从第五维里爬出来的东西了。   他们能从郑梳身上查出点什么线索吗?   灵车在站牌前停下,缓缓打开了门。   巫辞再看一眼时间,正好零点整。   看着停在自己面前的灵车,郑梳轻车熟路地上了车,丝毫不见慌乱,看起来已经非常熟悉了。   车门关上,灵车继续缓缓前进。   檀斐拍拍尉川叙的椅背:“跟上。”   尉川叙重新发动车子,一转方向盘,嗖地冲了出去。   灵车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被跟上了,仍然不急不缓地行驶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   尉川叙根本没打算隐藏,这条路上只有两辆车,想藏也藏不住。   驶出一段距离后,他们忽然看到,一阵白色浓雾从前方的路的尽头一股一股地涌出来,很快在空气中弥漫开。   “又来?”尉川叙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推了推眼镜,“这回我们后面不会又出现一个地母神娘娘吧?”   后座的檀斐轻嗤一声:“怕什么。”   但这次情况和杜一那次有所不同,尽管被浓雾包围,但他们的视线并没有被完全遮住,依然能在雾气中依稀看到前面的灵车。   这条路漫长到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   巫辞再看时间,却发现时间仍然停留在零点整。   “没用的。”檀斐留意到他的举动,说,“我们已经进入了另一个空间,在这里已经没有时间的概念了。”   “就像在第五维那样?”巫辞回头看他,“那这里还是人间吗?”   “是人间。”透过车前的挡风玻璃,檀斐从雾气中注视着前方隐隐约约的灵车,“但这里阴气很重,活人不一定能进来,所以她只能搭灵车。”   正在开车的尉川叙:“……”   他从后视镜里看檀斐:“你怎么不早说?那我呢?”   “你跟普通活人不一样。”檀斐也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他眉心的红痣,“你的魂魄是被我硬生生灌回去的。”   “哦?”尉川叙突然兴奋,“那我也有灵力了吗?”   檀斐:“不,你只是阴气比较重的活人而已。”   尉川叙:“……”   巫辞憋着笑,把视线转向一边,却忽然发现,浓雾似乎比刚才稀薄了些,像是正在散去。   “雾散了。”他提醒道。   透过车窗,巫辞看清,他们跟着灵车来到了一个类似集市的地方。   与路上的空旷和寂寥完全不同,这里虽然同样安静,却人来人往。   不对,有的“人”,看起来像人,却又完全不是。   感受到了强烈的阴邪之气,巫辞脑中灵光一闪而过,脱口而出:“这里是鬼市?!”   尉川叙一愣:“真有可能!”   檀斐转过头,眼睛透过玻璃冷冷地看向窗外,唇角勾起:“那些从第五维逃出来的东西,原来都藏在这里呢。” 第63章   ◎啊我救救点快!!!◎   巫辞蓦地扭头看檀斐:“这里有从第五维里逃出来的东西?”   “嗯。”檀斐冷冷地看着窗外掠过的影子, 表情似笑非笑,“这个地方应该已经存在很久了,有很强的结界, 能够掩盖妖魔鬼魅身上的气息。”   鬼市, 对于非人生物而言, 是一个非常完美的藏身之处。   檀斐已经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邪气正在被慢慢地掩盖。   不仅如此,这里的结界甚至已经开始干扰和模糊他的判断力。   这里的结界绝对不是一个人在朝夕之间就能完成的,而是经过了无数代人, 长年累月, 自发且默契的修补和维护。   即便如此, 檀斐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只属于第五维的阴煞之气。   灵车在公交站台前停下。   三三两两的乘客陆续下了车,郑梳是最后一个下来的。   下车后,她先是左顾右盼了一会儿,随后朝某个方向走去。   而灵车直接熄了火, 看来这里就是终点站了。   “我们也下车。”檀斐说。   “我停车。”尉川叙一转方向盘, 将车停在了路边。   “你要变回原形吗?”巫辞一边解开身上的安全带,一边回头看檀斐。   “不。”透过玻璃窗,檀斐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街上的行人,“它们喜欢伪装成人类,我们客随主便。”   下了车,三人跟上郑梳, 在拥挤的人潮中穿梭。   鬼市除了湿气和阴气重了一点,和普通的人类集市区别不大,有街边开店的, 路边摆摊的, 人很多, 却都异常安静。   巫辞正想叮嘱尉川叙小心,刚转过头,就发现尉川叙的脸色微微发白,两眼直直地盯着前面的某个地方。   巫辞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尉川叙看向的地方是街边的路灯,路灯下坐着一个喝得烂醉的男人。   男人光着膀子,背靠着路灯,瘫坐在地,手里还拿着一个酒瓶。   乍一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哪怕人来人往,路过他身边时,也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但巫辞却看到了,这个男人长了四条腿,最奇特的是,他光溜溜的肚子上还长着一张像人一样的脸,那张脸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五官还会动。   路过男人身边的时候,郑梳目不斜视,脚步匆匆,似乎并没有发现异样。   而尉川叙的表情,分明就是看到了。   “你能看见?”巫辞有些意外。   “嗯。”尉川叙推了推眼镜,很快恢复了镇定,“不只是他,这条街上的每一个异常之处……我都能看到了。”   “你开了阴阳眼了。”檀斐漫不经心地加快了脚步,“跟上。”   “去了一趟第五维,居然还发生变异了?”尉川叙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眉心的红痣,有些不可思议,“不是说我只是阴气变重了吗?”   他一边走一边扭头看巫辞,企图获得一些安慰:“小天师,你也去了第五维,你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吗?”   “有啊。”巫辞随口一答,“多了个老公。”   尉川叙:“……”   他为什么要自取其辱呢?为什么呢?   走在前面的檀斐发出一声毫不留情的嗤笑。   他们没有直接跟在郑梳后面,而是去了对面街道,隔着一条马路跟着她。   郑梳看起来并没有发现自己一路被人跟踪,她在人来人往的夜市里疾行了一段路后,忽然在一家小店前停下脚步。   一直在街对面跟着她的巫辞三人也停了下来,看着她走进了店里。   巫辞抬头望去,那家店门口挂着的牌匾上,写着“苗疆小馄饨”几个大字。   “苗疆人还卖馄饨呢?”尉川叙推推眼镜,发出真诚的疑问。   “卖的未必是馄饨。”檀斐抱起胳膊,眯起眼。   “卖蛊?”巫辞会意。   檀斐转头看他,扬了下眉,不置可否。   “如果这里卖蛊,杜一给关瑞秋下的蛊,会不会也是在这里买的?”尉川叙问。   “不一定,这儿摊子不少。”檀斐收回视线,扫视了四周一圈,“卖蛊的肯定不止这一家。”   他们在街边站着,不时有“人”从旁边路过,有九只眼睛的、两个脑袋的、四个屁股的,看得出来,它们都已经很努力地在伪装成人类的样子了,并且可能还觉得自己装得挺像的。   每当路过巫辞他们身边时,这些东西都会不约而同地放缓脚步,用狐疑的目光打量他们,却又在看到檀斐的时候,蓦地加快脚步。   “啧,老檀,你看你。”尉川叙摇摇头,“即便装成人的样子,还是能血脉压制人家。”   檀斐懒得理他,只把胳膊搭在巫辞的肩膀上,手指有意无意地玩着巫辞的黑发。   没多久,郑梳提着一个打包袋,从店里走了出来。   一直聚精会神盯着门口的巫辞站直身体:“出来了。”   “你跟尉川叙进去,我跟踪她。”檀斐停下玩弄巫辞头发丝儿的小动作,改成刮了刮他的脸,“自己小心。”   “好,你也是。”巫辞转过身,握住檀斐的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   看着他们之间的小互动,尉川叙酸溜溜地嘁了一声。   在郑梳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之前,檀斐一个闪身,凭空消失在了巫辞和尉川叙的面前。   巫辞则抬起头,看向对面馄饨店的牌匾,对尉川叙说:“叙哥,我们走。”   他们穿过马路,来到店门口。   刚才隔着一条马路,能看到这家店的屋檐下挂着一对破旧的红灯笼和两串红鞭炮,但等巫辞站到了店门前时,红灯笼变成了两颗惨白的野兽颅骨,两个空洞的眼眶里燃烧着荧荧的绿色鬼火,两串鞭炮也变成了一条条蠕动着千足的蜈蚣。   巫辞目不斜视,直接走进店里,对坐在柜台后面的老板说:“老板,刚才那个女人打包的东西,给我来两碗一样的。”   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干瘪的小老头,身上穿着一套发旧的苗族传统服饰,或许是因为日积月累地沾了店里的烟火气,看上去像覆了层油污似的,有点脏兮兮的。   老板抬头看他们一眼,不露声色地站起来,慢吞吞走到后厨,隔着小料台问:“两碗都一样?”   “对。”巫辞颔首,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老板的独眼,神态自若地打量着店里的布局,“你们这里,用的什么货币?”   “第一次来?最近找到鬼市的新人不少呢。”听到提问,老板又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手指飞快地在铁屉中数出馄饨的数量,大手一抓,将它们一把扔进沸水中,“和外面的一样。”   “刚才那个女人也是新面孔?”   “她啊,”老板抓起一把青菜,扔进沸水中,一张干瘪的脸藏在腾腾热气中,“来过几次。堂食还是打包?”   “堂食。”巫辞没有再问,转头看向尉川叙,示意他找个地方坐下。   他们坐下没多久,老板把两碗馄饨端了上来。   两只淡橘色的陶瓷大碗中,盛着一颗颗雪白的馄饨,馄饨边上缀着翠绿的青菜,香油碎在热汤上,和葱花一起漂浮。   平平无奇的一碗馄饨,尉川叙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吃点?”他抬起头,问坐在自己对面的巫辞。   巫辞用眼神示意他等等,转过视线,问:“老板,你们家馄饨是什么馅儿的?”   已经回到柜台后面的老板抬起头,用那只独眼看向巫辞,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肉啊,纯瘦肉。”   所以到底是什么肉?   尉川叙在心里嘀咕。   总不能是人肉吧?   得到回答,巫辞看向尉川叙,微微点头,先拿起汤匙,舀了一个,浅浅尝了一口。   见状,尉川叙也拿起了汤匙。   馄饨皮入口即化,馄饨馅儿脆爽弹牙,配上滚烫的汤汁,味道十分鲜美。   最重要的是,这馄饨馅儿里不知道放了什么,让人吃了一个,忍不住想吃下一个。   这边巫辞还在细品,那边尉川叙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下肚了两个,一脸真香。   怪不得宁百灵每天都要吃,这确实好吃啊,连他都控制不住自己。   巫辞只浅浅吃了半个,便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汤匙里剩的半个。   在尉川叙准备吃第三个时,巫辞放下汤匙,伸手拦住了他:“可以了。”   尉川叙动作一顿,心里一咯噔,抬眼看巫辞。   是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该不会……真是人肉吧?!   巫辞没有解释,也没有再动自己面前那碗馄饨,只是站起身:“走吧。”   走?   尉川叙不知道巫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见他这副态度,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不对。   难道,是馄饨里有毒?   尉川叙突然觉得很后悔,恨不得把刚从嗓子眼咽下去的食物抠出来。   但巫辞的表情却又镇定自若,看不出丝毫异样,不像是发现食物里有问题的样子。   尉川叙疑神疑鬼地放下汤匙,站起身,随着巫辞一起走到柜台前:“老板,买单。”   “吃好了?”老板用仅剩的眼睛看他们,“一千块一碗,两碗,正好两千。”   “嚯。”尉川叙拿手机的手在半空中顿住,然后变了个道儿,改成了推眼镜,“你这馄饨里包的是龙肉?”   “那可比龙肉稀罕得多。”老板意味深长地说,一张皱巴巴的脸像干瘪的橘子。   “我们初来乍到,不知道鬼市的规矩,没带够钱。”巫辞干脆地说,“老板,让我们赊账吧,我们明天还来。”   “赊账?”老板笑了一下,干枯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吃霸王餐不给钱?”   “不是吃霸王餐,这个抵押在你这里。”巫辞取下一只银镯,轻轻放到柜台面上。   老板顺手拿起搁在桌上的放大镜,仔仔细细地看起那只银镯。   他手里拿的那只放大镜也很有讲究,镜面不是玻璃,而是一只半个巴掌大的眼球,而且还会动,分明是活的。   尉川叙觉得头皮发麻,巫辞却镇定自若。   半晌,老板抬起头,手里举着放大镜,仅剩的一只眼睛透过放大镜上的眼球,探究地看着巫辞的脸:“巫觋族?”   “都说鬼市高人多,好眼力。”巫辞心里有些惊讶,但面上还是微微一笑。   “行吧。”老板放下放大镜,拿起那只镯子,拉开抽屉,放了进去,“明晚拿两千来赎。”   离开馄饨店,尉川叙压低声音,问巫辞:“我带了钱的,你怎么把镯子押在那儿了?”   “找个借口,明天还来。”巫辞抬起胳膊,晃了晃手腕上的另一只银镯,“顺便收集气息,说不定能获得什么信息。”   尉川叙想到了巫辞曾经用过的母子符,大概这对银镯也有类似的功效?   “刚那碗馄饨有什么问题吗?”他提出自己的疑虑,“还挺好吃的,越吃越想吃,里面不会有蛊吧?”   “我没吃出来,问题应该不大。”巫辞回味着那半个馄饨的滋味,好吃归好吃,也没什么不对,但他心里总觉得有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不过,这里的东西还是少吃为妙。”   他们再次穿过马路,回到了对面街道,打算在这里等檀斐。   “那个老板是人是鬼?”尉川叙隔着马路,盯着对面的牌匾,问。   “是和我们一样的活人,只是在鬼市待太久了,身上都是死气。”   “嗯……看来就算是普通人类,也会被这里的妖魔鬼怪给同化。”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巫辞突然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正紧紧地跟着自己。   不知为何,他心头突然一跳。   巫辞猛地扭过头,视线四下搜寻,但眼前却是如潮水般熙熙攘攘的人群。   不对,他刚才分明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   尉川叙注意到巫辞的不对,问:“怎么了?”   “没事。”没发现什么异样,巫辞收回视线,摇摇头,“有机会我们可以在这里逛逛,说不定能找到我丢失的行李。”   “对哦。”尉川叙摸了摸下巴,“还真有可能。”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檀香气息忽然钻入巫辞的鼻腔。   不等他回头,一个高大的身影先从身后笼罩住了他。   尉川叙往巫辞身后望:“老檀,你刚才跟着她去哪了?”   “她上车了,我打探到了来鬼市和离开这里的方法。”檀斐站在巫辞身边,抬起头,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空,“她坐的那趟车要开了,我们要跟着那辆灵车才能出去。”   巫辞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依然是00:00。   但他知道,鬼市结界外的时间,绝对不是这样的。   三个人都没有再废话,以最快速度回到了停车的地方,上了车,恰好灵车也在这时启动,尉川叙一踩油门,跟了上去。   在灵车的带领下,他们顺着来时的那条路,离开了鬼市,回到郑梳上车的那个站台。   灵车靠边停下,车门打开,郑梳提着打包袋下了车,在随风翻飞的纸钱中,匆匆回到自己的车上,然后驱车回家。   这一次,巫辞他们没有跟上去。   巫辞看着手机上的时间:“现在是十二点半,看起来只过了半小时,但我们在鬼市的时间绝对不止半小时。”   “她回到家也得一点多了吧,买个夜宵买了两小时。”尉川叙啧了一声,他现在很在意自己针孔摄像头里拍到的内容,“我们,先打道回府?”   “嗯。”檀斐抬抬下颌,“明早再看。”   把巫辞和檀斐送回家后,尉川叙和他们约了明天见面的时间,并说自己会来找他们。   但到了第二天早上约定的时间,尉川叙却不见踪影。   “堵车了?”巫辞给尉川叙发了条消息,把手机往桌上一放,“檀斐,你要不要喝牛奶,冰箱里有,我去拿——”   檀斐正好从卧室里出来,看到巫辞,突然蹙起眉:“等等。”   巫辞正要往厨房走,听到檀斐叫住自己,他疑惑地转过头:“怎么了?”   檀斐几步跨到巫辞面前,忽地将脸贴近他,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   感受到对方骤然逼近的气息,巫辞不敢乱动:“到底怎么了?”   檀斐的鼻尖都快贴到巫辞的鼻尖上了,他漆黑的眼睛盯着巫辞的瞳孔,神色严肃:“小辞,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巫辞一脸莫名。   檀斐又问:“昨天你在鬼市吃什么了?”   “啊,我在那家馄饨店吃了半个馄饨。”巫辞马上想起那碗馄饨。   得到回答,檀斐往后退了点,突然伸出手,用力摁住了巫辞的印堂。   他搓动着指腹,像在捻蜡烛芯似的,忽然从巫辞的印堂里抽出了一缕黑气。   巫辞睁大眼睛:“?”   檀斐用力把那缕黑气往地上一摔。   黑气摔落在地,发出“呀——”一声刺耳的尖叫,变成一只动弹不得的金蚕,并迅速发黑。   “蛊虫?!”看着脚下的金蚕,巫辞震惊,“为什么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昨天只是怀疑馄饨有问题,但他没有吃出来,所以没有多想。   “下蛊人是一等一的高手,而且鬼市的结界会干扰你的判断。”檀斐一脚踩死那只金蚕,“不过,你跟我结了契,受我的邪气庇护,这种小招术伤不了你。”   看着檀斐用幽冥鬼火烧掉那只金蚕的尸体,巫辞突然想起了什么:“糟了,叙哥!”   檀斐抬眸看他,挑眉:“他也吃了?”   “还吃了俩!!”怪不得人没来!   “……”   巫辞和檀斐赶到了尉川叙家。   刚来到尉川叙家门口,他们就听到,从门后面传来夸张的呕吐声。   巫辞掏出一张符,啪一声贴在门上,并拢双指:“爆!”   厚重的防盗门发出一声钝重的闷响,白烟迅速从门缝中冒了出来。   他伸手握住门把手,轻松地把门拽开。   刚拉开门,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尉川叙趴在地上,正在狂吐,呕吐声就是他发出来的。   但他吐出来的不是正常的呕吐物,而是……   一地密密麻麻的虫子。   檀斐蹙起眉,很干脆地后退一步。   听到巫辞破门而入的声音,尉川叙如见救星,艰难地抬起头,一张脸吐得眼泪鼻涕糊得到处都是:“了来算总们你!!了我死吐!!!”   巫辞:“……”   他转头看檀斐:“他咋了?”   “就小蛊,问题不大。”檀斐一脚踹开一只爬到自己脚边的虫子,一脸嫌弃,“讲话颠三倒四而已。”   尉川叙:“啊我救救点快!!!”   他今天下午还有新闻节目要上啊!!! 第64章   ◎你看到了两个巫师?!◎   说完, 尉川叙又干呕起来。   嫌弃归嫌弃,檀斐还是放出了幽冥鬼火,把一地乱爬的虫子聚集在一起, 然后烧成灰烬。   开出一条进屋的路后, 檀斐大步走进尉川叙家, 在尉川叙面前停下脚步。   巫辞关上门,跟了进来。   檀斐伸手将尉川叙从地上捞起来,并拢双指,在尉川叙眉心的红痣上一点, 尉川叙像是被封印了一样, 停止了干呕。   “卫生间在哪?”檀斐问。   尉川叙弱弱地抬手一指。   檀斐架着他去了卫生间, 把他往马桶前一放,伸手在尉川叙的肩胛骨中间轻轻一拍,尉川叙立刻抱着马桶,大吐特吐起来。   檀斐啧了一声, 但还是耐着性子, 在旁边等他把虫子吐干净。   趁着檀斐给尉川叙排虫子的空隙,巫辞找来打扫工具,把地上的虫灰扫干净,顺便打扫了卫生。   过了一会儿,檀斐把尉川叙从卫生间里拎了出来。   尉川叙像只软脚虾似的,走路都打飘, 一头栽进了沙发里。   巫辞走到沙发边,伸手探了探尉川叙的额头,烫得厉害。   “他在发烧。”他抬头看檀斐, “用我祖传的刮蛊术试试?”   “他中的蛊不严重, 但十分刁钻, 不是轻易能解的。”檀斐在另一侧的短沙发上坐下,往后一靠,“解铃还须系铃人。”   巫辞点点头:“那只能等今晚,再跟着郑梳去一趟鬼市了。”   虽然不吐了,但尉川叙发着高烧,语序还时不时颠三倒四的,下午的新闻直播肯定上不了了。   巫辞帮他打了个电话,向管理局说明了情况,并请了个假。   尉川叙瘫坐在沙发上,仰着头,脑门上顶着巫辞从冰箱里拿出的冰敷袋,愁眉苦脸的:“管理局在我快三年了,这还是请假第一次。”   旁边的檀斐倚在短沙发上看电视,状态惬意得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看都没看他:“你可以等解了蛊再说话。”   “我控制不住我寄几啊!”尉川叙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妈非得弄死我!”   “你妈?”巫辞被他话语中罕见的称呼吸引了注意,“很少听你说家里的事情。”   上一次听尉川叙提起家里的事,还是他差点结冥婚那次,尉川叙回家看痛风的老爸,结果出门的时候在引擎盖上捡到了一枚铜钱。   那次他怎么说来着,他妈正好出差了?   “我妈,局长的管理局!”提到老妈,尉川叙原本苍白的脸色顿时浮现出得意的色彩,他伸手扶了扶额头上的冰敷袋,“因为官宣订婚的乌龙,我差点被我妈打死——还好她出国还没回来,不然你们见到的就是我冰冷的尸体了。”   尽管如此,但在他老妈的授意下,尉川叙依然被全局通报批评,当场社死,还写了一万字检讨!   他本来还想着戴罪立功,没想到这次又临时请假,估计明天又要被训了。   尉川叙又一次愁眉苦脸起来。   听到这里,巫辞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左手腕上仅剩的那只银镯。   照他这么说,尉川叙在管理局的地位其实等同于太子爷,但架不住他老妈铁面无私,尉川叙的实际地位还不如门口的看门大爷。   檀斐留意到了巫辞的小动作。   他昨晚就注意到,巫辞只戴了一只镯子回来,另一只手腕空荡荡的,檀斐料想另一只或许是有什么用途,被巫辞留在了鬼市,就没有多问。   见巫辞摩挲着银镯,檀斐问:“有收集到什么吗?”   “没有。”巫辞动作一顿,摇了摇头,“才放了一晚上,时间太短了。”   “晚上去拿回来?”   “嗯。”   三个人在尉川叙家一直待到了晚上,怕吓着家政阿姨,尉川叙今天给她放了假,吃饭全靠外卖解决。   尽管混乱的语言系统已经彻底恢复了,但是尉川叙高烧依然没有退下,一副食欲不振的萎靡样子。   “叙哥,我觉得你最近真的很倒霉。”巫辞坐在他对面啃猪肘子,吃得一张小嘴油汪汪的,“从你被人拉去结冥婚开始。你真的没有招惹什么人吗?”   “你还别说,真没有。”尉川叙单手撑着下巴,表情病恹恹的,拿着勺子,在碗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那个卫衣女的身份查出来了,你说离奇不离奇,她在2009年就销户了。”   “销户?”巫辞动作一顿,不解地看着他。   “对,销户。”尉川叙的神色忽然凝重起来,“在法律上,她2009年就死了。”   “有什么亲属关系吗?”旁边的檀斐抬眸。   “单身,无父无母,从小在福利院长大,人际关系几乎没有,无朋友,也不跟同学老师来往。”尉川叙的表情越说越阴沉,“2009年我才十三岁,我可没惹任何人啊……”   “要不你还是回家问问你父母吧。”檀斐把视线转回了面前的菜肴上。   “我爸就是个老古板,老学究,能得罪谁啊……”尉川叙喃喃自语,舀了口粥塞嘴里,“等我妈回来,我问问好了。”   巫辞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我们差不多该走了。”   在出发前,他给尉川叙喝了一杯用符纸烧成的灰兑了水的液体。   尉川叙本身就中了蛊,高烧不退,在免疫力下降的情况下再进鬼市,未必能抗得住里面的阴煞之气。巫辞在符纸上灌了点灵力,保护尉川叙的心脉。   平时开车的都是尉川叙,巫辞驾照还没考下来,于是开车的人变成了檀斐。   “有生之年,我也能享受到老檀的灵力驾车啊。”尉川叙瘫在后座,哼哼唧唧。   檀斐没理他,在郑梳的车从小区驶出后,一踩油门,跟了上去。   一路顺畅地跟着灵车进了鬼市,檀斐把车靠边停下,三人下了车。   和昨晚一样,郑梳独自来到苗疆小馄饨,打包外带了一份,又匆匆地回到了发车点,路上不与旁人交流。   看得出来,她十分谨慎,也知道这里的人都是她招惹不起的。   等郑梳的身影消失在街头,巫辞带着檀斐和尉川叙进了店。   听到动静,坐在柜台后面的独眼老板抬起头,看到巫辞和尉川叙,他摇着一把破蒲扇,像不认识他们似的:“哟,三位,要点什么?”   巫辞在柜台前停下,伸出一只手,雪白的手心很干脆地往老板面前一摊,毫不客气地说:“解药,还有我的镯子,都拿出来。”   “解药?什么解药?”果不其然,独眼老板装傻,“镯子,你不是当饭钱抵给我了吗?”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巫辞的手依然在半空中伸着,“钱我带来了,先给我解药。”   独眼老板放下蒲扇,拿起桌上的放大镜,仔仔细细地瞧着他们。   放大镜上的眼珠子随着他的动作四处转动,在看到站在巫辞身后的檀斐时,忽然定住了,随即蓦地瞪大。   “怎么还带帮手来了呢?”独眼老板放下手里的放大镜,“解药可以给,镯子嘛,没门儿。”   “你给我下蛊,现在还想霸占我的镯子?”巫辞懂了,他把手缩了回来,后退一步。   尉川叙也非常识相地退到了角落里。   一时间,只剩站在原地的檀斐和独眼老板,隔着一张柜台对视。   “镯子。”檀斐漆黑的眸上下扫他一眼,冷冷吐出两个字。   鬼市结界能隐匿妖魔鬼怪身上的邪气,独眼老板打量着檀斐,知道这是一位不好惹的主,但至于有多不好惹,那谁知道呢?   斟酌一番后,他做了一个错误的判断,两手一摊:“镯子,早没啦!”   “哐”一声巨响,檀斐一掌把柜台劈成了两半。   独眼老板:“……”   檀斐垂眸看着桌面上的裂缝,似笑非笑:“哟,还是枣木桌子呢?”   独眼老板:“……”   “枣木不值钱,雷击枣木才值钱。”说着,檀斐抬起一只手,掌中一团电流在空气中噼啪作响,“我帮你升升值。”   看着檀斐手心那团噼啪作响的电流,角落里的尉川叙咽了咽口水,转头问巫辞:“他除了玩火,还喜欢玩电呢?”   巫辞:“……没猜错的话,可能是天雷。”   “后生仔!你冷静点!你、你听我说……”在檀斐弹出那团电流球的时候,独眼老板就已经开始狂冒冷汗了,心知自己惹上了不该惹的人,连忙求饶,“他的镯子在我这里,我还给你!你先停下来!”   昨天,区区一个消失已久的巫觋族的小巫师,再加一个浑身散发死人气息的活人,根本没有被他放在眼里。   他在小馄饨里放了点小蛊,一是想作弄这两个初来乍到的新人,让他们吃点苦头,二是他确实看上了巫辞的镯子,于是故意漫天要价,没想到那少年还真把镯子留下来抵押了。   他们到底是从哪找来这个银发男人当帮手的?   “你最好是。”檀斐把手里的电流球熄灭。   “这样才对嘛,有话好好说,别动手……”独眼老板舒了口气,“不就是一个镯子嘛,我给你们找,给你们找……”   他说着弓下腰,像是整个人都要钻进柜台下面,嘴里嘟嘟哝哝的,同时翻找着什么东西。   忽然间,独眼老板抬起头,抓起一把东西,猛地朝巫辞三人扬来!   早就料到他不会老实,檀斐抬起手,一巴掌隔空扇了过去。   强劲的冷气流直接将独眼老板扔过来的那把东西送了回去,扬了他一脸。   “啊啊啊!!!”独眼老板发出一声惨叫,一把捂住自己的独眼。   巫辞一看,他扔过来的东西,居然是一把密密麻麻的小虫子。   “我劝你别耍花招。”檀斐伸出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击桌面,充满警告,“否则等下扬的就是你的骨灰。”   “我,我不敢了……”独眼老板捂着眼睛,在檀斐的眼皮子下灰溜溜地钻到后厨,“我先给你们配解药!三位先坐!”   檀斐回头看巫辞,示意他们找个地方坐。   不久,独眼老板端了一碗黑漆漆的热汤上来。   看着碗里一言难尽的液体,尉川叙眉头一拧:“又吃?你不会又在里面给我下另一种蛊吧?”   “苍天在上,我哪敢啊!”独眼老板叫苦不迭,贼溜溜的眼珠子偷偷瞄向檀斐,“要是我敢再害人,这位神仙爷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喝吧。”檀斐瞥了那碗汤一眼,“你要是死了,我就用他祭你。”   尉川叙:“……我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比起色香味俱全的小馄饨,这碗解蛊汤的滋味可谓令人作呕。   在五只眼睛的注视下,尉川叙捏着鼻子,视死如归,端着碗一饮而尽。   然后,又吐了。   在他吐的时候,巫辞和檀斐心有灵犀,迅速起身闪开。   早就料到尉川叙会吐,但居然没吐到另外两人身上,独眼老板缩在柜台后面,有些遗憾。   吐完之后,尉川叙苍白的脸色顷刻间恢复了红润,一直不退的高烧也终于退了下去。   他去后厨洗了把脸,又漱了个口,回来后,宣布道:“以后我再也不乱在外面吃东西了。”   独眼老板摇着破蒲扇,嘿嘿一笑。   “你笑什么?”巫辞抽出一柄桃木剑,敲了敲被檀斐劈成两半的柜台,“那个女人,来你这里买馄饨多久了?”   “你说那个外带打包的吗?我就知道,你们肯定是她招来的。”独眼老板愁眉苦脸,“每晚都来,快两年了。”   “你不知道她是人?把蛊卖给她害人?”檀斐冷冷看他一眼。   “神仙爷,这你可就冤枉我了,我可没卖蛊给她。”没想到,独眼老板却矢口否认,“我这小店,十年前就不卖蛊啦!”   “哦,不卖蛊,但会随手给无辜客人下蛊?”尉川叙用了然的语气反问。   “这不是不打不相识吗……”独眼老板尴尬一笑。   檀斐无视了他硬攀关系的行为,问:“不卖蛊,那你卖什么?”   “嗐,养蛊损阴德,折阳寿,我还想多活几年,就不卖蛊了。”独眼老板说,“我卖的小馄饨是滋养蛊虫的,能增强蛊虫的毒性,延长其寿命。”   “这有什么区别?”尉川叙忍不住吐槽,“你还是在干折寿的事情啊!”   巫辞一顿,抓住了关键信息:“你的意思是,她本身就有蛊?”   “是啊,不是我吹,整个鬼市,不,放眼苗疆,没几个养蛊虫比我强的放蛊人。”似乎是说到了兴头上,独眼老板开始大放厥词,“但那小妞身上的蛊母,我只看一眼就知道,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养出来的,水平甚至与我不相上下。”   “不是她自己养的吗?”巫辞皱眉。   独眼老板嗤笑一声:“她就一普通人,哪有那个本事养蛊,肯定是别人给的。”   “哦——”檀斐拉长调子,轻抬眉梢,“所以你卖给她,其实是想得到她身上的蛊母?”   “神仙爷,您说得对,我确实是想偷师学艺,所以才把馄饨卖给她。”被檀斐揭穿,独眼老板也不害臊,嘿嘿一笑,“谁知道她藏得那么紧啊,两年了,我都没机会下手……”   “她身上的是什么蛊?”巫辞问。   “那不好说,我只能感觉到它很强,但一直没机会见到本体,真可惜呀。”   “被她下蛊的人,还有救吗?”巫辞想到了疯言疯语的宁百灵,他的情况可不容乐观。   “如果你们早一年来找我,说不定我还有办法,试着解一解那人的蛊。但这都两年了,中蛊之人早就被蚕食了心脉,身上的蛊虫又每天被我这加了料的小馄饨滋养着,哎哟……”说到这里,独眼老板摇了摇头,语气幸灾乐祸,“恐怕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喽。”   说到这里,他突然话锋一转,语调抑扬顿挫,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不过嘛……”   “有话直说。”檀斐蹙眉。   “神仙爷,别动气。”见檀斐开始不耐烦,独眼老板连连安抚他,“你们可以把他带过来,我试一试,试一试还是可以的。”   尉川叙忽然问:“除了你,这个鬼市还有谁卖蛊?”   “倒也不少,但都没我厉害。”独眼老板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鸡贼地打量着他,“怎么,您亲自见识了我的蛊的厉害,也想买?”   尉川叙上前一步,把手机往他面前一放,语气冷淡:“这蛊和你有没有关系?”   他居然进入工作状态了,巫辞也跟着低眼去看屏幕。   尉川叙找出来的是一张视频截图,图片里正是关瑞秋后脑的那些黑色血管似的蛊虫。   “哟,都养出这么多条来了。”独眼老板语气惊讶,但这份惊讶中,却含着几分熟稔。   “你知道?”尉川叙盯着他的眼睛,“这是你卖的?”   “是我卖的,至少有十年了。”独眼老板放大照片,仔细看着那一条条黑色血管,“我卖出去的时候只是一条幼虫,这都长这么大了,还分裂了这么多条,肯定花了大代价。”   三人对视一眼。   代价的确不小。   所以,杜一身后的高人,是这个独眼老头吗?   巫辞问:“你把蛊卖出去后,会定期回访买蛊人吗?”   “买定离手,我只管卖,不管售后。”独眼老板语气坦坦荡荡,像是在说什么很光荣的事情,“出了什么事,我概不负责。”   他刚才只感叹了蛊虫的变化,却没有问起下蛊人和中蛊人的情况,看起来似乎和他自己说的一样,只管卖蛊,不管别的。   檀斐表情毫无波动,淡淡问:“那你知道,鬼市哪里有卖纸扎人的吗?”   “纸扎人,这不大街小巷都有卖的吗?”独眼老板嘿嘿一笑,“还犯得着专程来鬼市买?”   檀斐视线扫过他干瘪的橘子一样的脸,说得漫不经心:“我说的,是活的那种。”   “活的?这我还真不知道。”独眼老板咂咂嘴,“这鬼市里藏龙卧虎,到处都是高人,而且流动性极强,这一次他在鬼市,下一次就未必了。”   “最后一个问题。”安静几秒,轮到巫辞开口,“你有没有在鬼市,见过别的巫师?”   “巫师?像你这种吗?”独眼老板把视线转移到他身上。   檀斐和尉川叙也一齐看向巫辞。   巫辞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的银镯:“嗯,或者自称巫师的,有见过吗?”   “我想想……”独眼老板眯着眼,回忆道,“早在二十年多前的时候吧,还真有见过。”   “二十多年前?”巫辞一愣,向他确认。   “对,二十多年前,1995到1997年吧。”独眼老板想了想,笃定道,“具体时间记不清了,但的确就是那会儿,我在鬼市落脚还没两年的时候。”   檀斐看着巫辞:“你是觉得?”   知道檀斐猜到了自己心中所想,巫辞摇头:“时间对不上。”   1995年到1997年,至少是二十五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巫辞还没出生,巫离还没失踪。   难道说,独眼老板见过的巫师,是当时还在山下游历的十五叔吗?   想到这里,巫辞转头看向独眼老板,继续问:“那你见到的巫师多大?有什么特征?还能记住吗?”   “记得啊,印象还蛮深哦。”独眼老板眯起独眼,“一个二十八九,另一个嘛,看起来小一点,可能二十三四这样吧。”   “你说什么?!”巫辞蓦地睁大眼睛,声音忍不住拔高了点,“你看到的是两个巫师?!”   如果其中一个是十五叔,那另一个,会是谁?! 第65章   ◎也就是在床上凶一点。◎   “对啊, 两个,都是男的。”独眼老板观察着巫辞的反应,似乎是觉得有趣, “呀, 我记得啊, 那两个后生仔都说自己是巫师,但是用的术法又不太一样,反正谁也不服谁,都说自己是正统。”   怎么会有两个呢?   最近几十年来, 除了十五叔, 并没有别的族人下山。   难道……是巫觋族流落在外的其他分支吗?   “那两个人有什么特征吗?”联想到这个可能性, 巫辞按捺住内心的震惊和激动,“有瘸腿的吗?”   “没瘸腿的,两个都是青年才俊,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好得很呢。”独眼老板咝了一声, 仔细回忆了一下,“大的那个文绉绉的,一股书生气,另一个小的嘛,就是个毛头小子,咋咋呼呼的。”   听到这里, 巫辞的心怦怦直跳。   如果真像这独眼老板所说,那个二十八九的,有可能是十五叔, 年龄对得上, 那个时候他的腿应该还没瘸。   之前周嘉逸问他们之中是否有巫师, 说明他肯定见过巫师。   如果其中一个是十五叔的话,那另一个,会是谁?   周嘉逸见过的巫师,会是那个人吗?   “那后来呢?”巫辞深吸一口气,继续追问道,“他们怎么样了?这些年你还见过他们吗?”   “后来?大的那个就见过那一次,小的那个我倒是有点印象,好像后来在鬼市里又见过几次,不过都这么多年了……他们是死是活,谁知道呢?”独眼老板摩挲着下巴,声音忽然有些惆怅。   说着,他抬头看了巫辞一眼,表情忽然变得惊奇:“哎,你还别说,你这个后生仔,跟那个大的好像还有那么点相似的地方。”   能不像吗?   巫辞在心里默默确定,大的那个,应该就是十五叔了。   另一个人,究竟会是谁呢?   巫辞想继续从独眼老板口中挖出些什么来,但他一会儿摆摆手,一会儿捶捶脑袋,说自己年纪大了,记不住事情了,实在想不起了。   巫辞只好作罢。   不过独眼老板却没有结束话题的打算,他嘿嘿一笑,挤着眼睛,看向一直静静倚着柜台的檀斐:“那个,神仙爷,我有个问题想问。”   檀斐抬起漆黑的眼睛:“问。”   “那我就问了哈……您别生气,您究竟是何方神圣?”独眼老板瞅着檀斐的银发,想伸手去摸,在被檀斐用冰冷的视线一扫后,又赶紧把手缩了回去,“那位小巫师明明也中了我的蛊,他虽然道行不浅,但想要解开我的蛊,却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说到这,他笑了一下:“我想,他之所以能这么快化解我的蛊,一定和您有关系。”   巫辞眨了眨眼。   老板后面那句话吸引了檀斐的兴趣,他难得有点耐心,饶有兴致地问:“哦?你怎么看出来他解蛊和我有关系的?”   “这个嘛,”独眼老板从半张柜台上拿起放大镜,透过放大镜上的眼珠子,对着巫辞看了又看,“小巫师身上笼罩着一股非常清新的草木气息,这种气息来自无人惊扰的山林。”   草木气息?   巫辞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   原来自己身上竟然还有这种东西吗?   随后,独眼老板的脑袋和手里的放大镜一块转向檀斐:“至于您嘛……”   在对上檀斐目光的瞬间,放大镜里的眼珠子忽然一张一缩,瞳孔剧烈颤抖起来!   它“吱”地叫了一声,竟然紧紧闭上了眼睛!   见状,尉川叙噗了一声:“还会闭眼睛?怎么这么怂啊。”   “哎呀,这胆小鬼装死呢,都不敢直视您。”独眼老板放下放大镜,有点恨铁不成钢,又看向檀斐,“除了自身的草木气息,他身上还有一股和您一样的檀香气息,这味道寻常人是闻不到的。”   檀斐轻嗤:“还挺准。”   “那您现在能告诉我,您的身份了吧?”独眼老板露出讨好的笑容,皱巴巴的脸更像风干的橘子皮了。   檀斐很干脆地拒绝了他:“不能。”   早就料到会是这个回答,巫辞忍住脸上的笑意。   他就知道,檀斐这么坏,完全是看心情行事。   遭到拒绝,独眼老板失望地吧唧了一下嘴,不过,他也没指望檀斐会回答自己。   “嘿,你这放大镜,有趣。”倒是尉川叙被那只放大镜吸引了注意力,昨天看到的时候他就想问了,“这东西鬼市有卖吗?你用它看看我,能看出什么来吗?”   “这啊,是蛟的眼球,稀罕得很,我也是偶然得到的。”独眼老板得意扬扬地拿起放大镜,对着尉川叙的脸看了一眼,“哎呀,你一个凡人,除了浑身死气,还能有什么——”   放大镜对准尉川叙的时候,原本紧闭的眼球像是有了感应一般,蓦地睁开,并死死地盯着尉川叙!   突然被那半个巴掌大的眼珠子一瞪,饶是有再好的心理素质,尉川叙也忍不住头皮一麻。   与此同时,独眼老板大叫一声:“哎!哎哎!你头上怎么会有个角?!”   听到他的叫喊,檀斐和巫辞同时转过头,惊讶地看向尉川叙。   “我有角?”尉川叙推了下眼镜,一脸莫名其妙,“你看花眼了?”   “不太确定,再看看。”独眼老板把放大镜移开,又挪了回来,“奇怪,我真看花眼了?刚才我明明在你头上看到了一个角……”   这一次,放大镜上的眼球又慢慢地闭上了。   檀斐瞥了尉川叙的头一眼,转过视线,哼笑一声:“换个眼珠子吧,你的镜片度数不够了。”   “我倒是想,可这年头,别说龙,蛟都难找啊。”独眼老板冲放大镜哈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去哪儿换这个眼珠子呢?”   “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没打算继续跟他瞎扯,巫辞又把手往独眼老板面前一伸,“镯子,还我。”   没想到,听他提起镯子,独眼老板笑脸一僵,又吞吞吐吐起来:“哎呀,镯子,镯子在哪呢……我怎么不记得了?”   他放下放大镜,左转转,右转转,假装在找东西:“在哪呢?在哪呢?在哪呢?”   檀斐伸手敲了敲被劈成两半的柜台,没说话,慢悠悠的动作却充满了警告意味。   “哎呀!神仙爷!我跟你们说实话,真不是我想独吞那镯子!”独眼老板被他敲得背脊一挺,一咬牙,视死如归地转了过来,“昨晚它还好好放在抽屉里,可今天就不见了!”   “真是黑店。之前问你,你支支吾吾,我就知道你会用这种借口。”尉川叙抱起胳膊,“下蛊就算了,你不会还想讹我们馄饨钱吧?”   “是真的不见了。”独眼老板满头大汗,叫苦不迭,“我还寻思怎么跟你们说呢,本来想直接装作霸占了不还了,这下好了,罪名坐实了,东西却拿不出来。我可真没拿啊……”   檀斐没说话,又往已经一分为二的柜台上拍了一掌。   只听“轰”一声响,柜台直接焦了一半,如同刚被雷击中一样。   “别别别,您别动怒。”独眼老板赶紧伸手去拿自己的放大镜,又苦哈哈地向檀斐求饶,“有这位神仙爷在,我哪敢撒谎啊,我不要命了吗我?”   “别急。”巫辞上前一步,伸手拽了拽檀斐的衣角,“我试试感应看。”   檀斐垂下眼,视线落在巫辞葱白的手上,这才施舍般地应了一个字:“嗯。”   巫辞无视了独眼老板感激的目光,并拢双指,飞快念出一句咒语,指腹在镯子上飞快一抹。   镯子“噌”地振了一下,周身倏地亮起一道白光。   但没过几秒,白光就黯了下去,镯子也恢复了原样。   巫辞蹙眉,抬头看向檀斐:“真不在附近。”   独眼老板赶紧接话:“对嘛,真不在我这儿,是真的丢了……”   “你倒卖给别人了。”尉川叙直接揭穿他。   “哎哟!我没有……”   檀斐没理会他们,而是抬眸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明晚再来找你算账。”   “算账?!”独眼老板又愁眉苦脸起来,“我真没拿……”   巫辞摩挲了一下微微发烫的镯子,有些心不在焉:“明天我们要带那个中蛊的人来给你看看情况,不会找你麻烦,别耍花招。”   独眼老板没敢再辩解,只能连连点头:“行,行……三位爷,我就在小店里候着你们。”   三人没有再多逗留,离开馄饨店后,跟着到点出发的灵车,驱车离开鬼市。   “小天师,你下山以后可真是一路散财啊。”后座的尉川叙直接一个葛优瘫,享受难得的檀斐当司机的时刻,“丢了那么多行李,为了我又把挂珠散了,现在镯子也丢了一个,你完全是下山来做慈善的吧?”   “刚才我其实已经感觉到了镯子的气息,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我能确定,就在附近。”坐在副驾上的巫辞回过神来,微微侧过头。   “有什么不对吗?”檀斐偏过视线看他。   巫辞点头:“很奇怪,好像是有人为了不让我发现,刻意掩盖了镯子的气息……但是,他怎么知道,我可以用另一只镯子追踪呢?”   这对银镯是巫觋族的秘宝,只有事先知道镯子可以用来彼此追踪,才会想到隐藏镯子的气息。   拿走镯子的人,要么是误打误撞,要么,就是对巫觋族有一定的了解。   “所以,还是那个独眼老头干的?”后座的尉川叙来了精神,坐直身体往前探,“他还在撒谎?”   “不一定是他。”巫辞若有所思,一双沉静的杏眼透过挡风玻璃,望向前面的路,“这镯子是一对的,他只拿一只,没什么用。”   拿走镯子的人,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觉察到巫辞的不安,檀斐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找到了巫辞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握住。   感受到左手传来的冰凉触感,巫辞一怔,转过头来。   看着檀斐俊美的侧脸,和他脸上平静淡然的表情,巫辞原本因为“两个巫师”而略感不安的情绪忽然烟消云散了。   他知道,檀斐是在让他放心。   有檀斐在,他其实没有必要太担心这些事情。   想到这里,巫辞也用指腹轻轻蹭了下檀斐的手心,表示回应。   得到回应,檀斐收回手,重新握住方向盘,唇角却微微扬起。   “真是个怪老头,先给我们下蛊,又偷了你的镯子,现在还说我头长角……”后面的尉川叙不知道前面的小夫妻在搞什么小动作,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门。   指腹抚过眉心那颗红痣时,他下意识地放缓了动作,又忍不住自我打趣:“嘿,去一趟第五维,我还能变异了不成?”   听到这句话,檀斐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   镜子里,尉川叙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模样,面色红润,因为长得不错,眉心多了一点痣,也不会显得突兀。   留意到檀斐的目光,巫辞转脸看他:“檀斐,明天怎么安排?”   “明晚直接去找宁百灵。”檀斐把视线从后视镜上移开,“把他带到鬼市,眼见为实。”   尉川叙往前一靠,两条胳膊分别搭在两个椅背上:“他中蛊那么深,疯疯癫癫的,到时候和郑梳联起手来,反咬我们一口怎么办?”   “不会。”檀斐答得轻描淡写。   第二天晚上,巫辞总算知道,檀斐口中的“不会”是什么意思了。   在郑梳驱车离开家后,檀斐单枪匹马闯进了宁百灵家,并在宁百灵惊恐地大叫着拿起手机要报警的时候,直接给他的后颈来了一掌,劈晕了他。   无须旁人的帮忙,檀斐扛麻袋似的把宁百灵扛上了肩头,轻轻松松就将他扔进了尉川叙的车里,随后自己也跟着上车关门:“走。”   动作一气呵成。   握着方向盘的尉川叙目瞪口呆:“老檀最近怎么越来越暴力了,好凶啊……”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蓦地扭头看向身边的巫辞:“他不会家暴你吧?!”   巫辞:“……没,没有吧。”   檀斐也就是在床上凶一点……平时,还是挺好的?   作者有话说:   作者最近的生活出了点问题,更新时间可能会比之前迟一些,不过会尽量日更的~   后面的大纲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这个月能完结~感谢一直追文的小天使们! 第66章   ◎这是巫觋族的标志!◎   车开到一半的时候, 被劈晕的宁百灵悠悠转醒。   好在檀斐有先见之明,提前用术法将他的手脚给束缚起来了,这才使得宁百灵没有张牙舞爪地在车上挣扎。   “等下, 我是被绑架了吗?”环视了一圈所处环境后, 宁百灵反应过来, 十分顺从地问,“如果只是想要钱,这好商量,我不差钱, 只要你们放了我——”   “你被你老婆下了蛊, 我们是你老板请来救你的。”副驾上的巫辞转过头, 用简单的语言向他解释现在的情况。   “我老婆?!怎么可能!!”听到自己的老婆被提起,原本并没有打算反抗的宁百灵像是被按下开关一样,突然弹了起来,“我老板他疯了吧!我早就说过, 有什么意见冲我来, 不要总是找小梳麻烦!他肯定是觊觎小梳的美——”   檀斐觉得耳朵快要炸了,抬起手,凭空一推。   宁百灵瞬间被禁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惊恐地发出“唔唔唔”的抗议声。   “不信的话,亲眼看看就知道了。”檀斐瞥了一眼瞪着自己的宁百灵, 对着前面抬了抬下颌,“前面那辆车就是你老婆的。”   宁百灵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确认这三个“绑匪”不仅绑架了自己, 还在跟踪郑梳后, 再次激动起来:“唔唔唔唔——!!”   “真可怜, 大郎还不知道爱妻正在去给自己买毒药的路上呢。”尉川叙转着方向盘,颇为同情地从后视镜里看了憋得满脸通红的宁百灵一眼。   宁百灵是个普通人,但因为身中蛊毒,病入膏肓,身上的死气不亚于尉川叙,因此在进入鬼市之前,不必特地掩盖他身上的生人气息。   巫辞拿出提前准备的布条,递给檀斐。   布条上用朱砂写满了咒语,檀斐略施法术,布条自己悠悠飘起,缠绕在了宁百灵的脸上,蒙住了他的眼睛。   这下,宁百灵不仅无法动弹,说不了话,连东西也看不到了,极度的惊惧使得他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跟着灵车进入鬼市,檀斐把宁百灵放下车,手指随意在空气中一划,蒙在宁百灵眼睛上的布条瞬间自动脱落。   恢复视觉的宁百灵下意识地眯了下眼,随后打量着四周,神色逐渐惊恐。   宁百灵不像尉川叙那样开了阴阳眼,按理说,应该是看不到鬼市里那些妖魔鬼怪的。   为了让他能看见,巫辞找来了牛眼泪,滴在写了咒语的布条上,敷在宁百灵的眼睛上后,能短暂地让他看见他本不应该看到的东西。   很快,宁百灵的目光就越过周围各种异状,锁定在了远处那道熟悉的身影上——是郑梳!   看到妻子,宁百灵下意识地张开嘴,想要喊郑梳的名字,却发现自己依然说不出话来。   更糟糕的是,他甚至连脚步也迈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郑梳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巫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好心安慰:“别急,马上带你去见她。”   “走。”檀斐抬抬下颌。   待他说完,宁百灵发现,自己的双腿竟然不由自主地迈开了步伐,自觉地跟在了这三个“劫匪”身后。   短短一段路走下来,宁百灵已经面色煞白,冷汗直流。   尤其是看到郑梳走进那家“苗疆小馄饨”,以及店门口悬挂的两颗颅骨灯笼和两串蜈蚣串后,他连腿都在发抖。   等郑梳带着打包的餐盒离开后,巫辞三人带着宁百灵走进了馄饨店。   “三位爷来啦!”看到他们,独眼老板立刻从被劈成两半的柜台后面起身,迎了上来,皱巴巴的脸像泡了水的橘子皮一样舒展开。   他的目光落到了宁百灵脸上,脸色惊讶:“哟!这位是……”   不等巫辞回答,独眼老板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意味深长地说:“是刚才那位小妞儿的朋友吧?”   宁百灵睁大眼睛,发出“唔唔唔”的声音,似乎是在质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跟郑梳的关系的。   “你跟他说吧。”尉川叙不想浪费口水,把锅甩给了独眼老板,“我们说,他不信,所以干脆让他自己来看,眼见为实。”   檀斐伸手推了宁百灵一把:“刚才那个女人买了什么,给他一样的。”   宁百灵一个趔趄,直接冲到了独眼老板面前。   “你啊,一看就是身中蛊毒,还是病入膏肓那种。”独眼老板打量着宁百灵,啧啧两声,“你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宁百灵的脸色阴晴不定。   “刚才那个小妞儿,每天晚上都会来我这里打包一份馄饨。”独眼老板慢悠悠地走到后厨,隔着透明玻璃,他把桌上的铁屉往前一推,让宁百灵看得更清楚些,“就是这个馄饨。哟,只剩五个了,不够一份,我再给您现做点吧。”   宁百灵不知道这几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眼下自己只有被他们折腾的份,只能老老实实地站在窗口前,看着独眼老板的一举一动。   巫辞拉出两张椅子,对檀斐和尉川叙说:“坐。”   接下来就是吃瓜的时候了,三人组悠哉地坐了下来,颇有些缺德。   宁百灵站在窗口前,亲眼看着独眼老板打开冰箱。   那冰箱里一盆又一盆,满满当当,密密麻麻,全是虫子,各种各样的毒虫。   独眼老板端出一盆黑漆漆的虫子,放到案板上,又拿出一包馄饨皮、一碗清水和一支筷子。   当着宁百灵的面,他筷子一挑,拇指一翻,飞快地包出几十个小馄饨,然后一把抓起,扔进沸水中。   “哎,我这小馄饨可金贵了,用的都是南疆运来的上好的虫子,吃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嘎嘣脆,还有点爆浆?要说那个小妞也真是舍得,天天来买,喂你吃了整整两年……”   宁百灵忍不住了,冲到店门口,扶着墙弯腰呕吐起来。   独眼老板的声音还在往他耳朵里钻:“……我这馄饨啊,除了口感脆爽,还是滋养蛊虫的最佳选择。瞧你肚子里的蛊虫,被养得白白胖胖……”   宁百灵吐得更厉害了。   听着他的解说,尉川叙抽着嘴角,回想起前两天自己吐了一地虫子的恐怖场景,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喉咙:“真恶心。”   “帮你收拾烂摊子,我还没嫌你恶心呢。”檀斐抱着胳膊,嫌弃地拧着眉。   “那我们也算是同甘共苦的难兄难弟了啊,生死之交欸,桃园结义——”   “少来蹭,滚。”   说话间,独眼老板已经把煮熟的一碗馄饨端了上来。   宁百灵也吐了个干净,回到店里,看着那碗普普通通的馄饨,闻着那熟悉的香味,他却说什么也不肯吃。   檀斐解了他的禁言:“看清楚了吗?郑梳每晚开车出去给你买的,就是这玩意。”   “小梳……小梳她为什么要给我吃这种东西?”宁百灵摇着头,面色铁青,似乎还想再挣扎一下。   尉川叙说:“刚才不是说了吗?你身上有她下的情蛊,这东西就是养蛊的。”   宁百灵难以接受这个回答,沉着脸,喃喃自语:“不会的,不会的……我们感情很好,小梳她很爱我!她不可能对我下蛊!她爱我!”   看着宁百灵这副魔怔的模样,巫辞转头问独眼老板:“他身上的蛊能解吗?”   “你把这碗馄饨吃了。”独眼老板对宁百灵说,“要吃下去我才知道怎么解。”   “这不是养蛊的吗?怎么还让他吃?”尉川叙问。   “不是,这碗是解蛊的。”独眼老板说。   见这些陌生人热烈地讨论着如何让自己吃下这碗包着虫子的馄饨,宁百灵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檀斐根本不容他抗议,不耐地扬了下眉:“赶紧吃。”   于是宁百灵的四肢被看不见的力量操控着,他乖乖在椅子上坐下,捧起那碗馄饨,强忍着恶心,惊恐地把馄饨一只只吃下去。   吃完馄饨,宁百灵的表情看起来也像是快去世了。   虽然口感和以往妻子买回来的脆爽馄饨一模一样,但清楚地看见里面包着的究竟是什么馅之后,他在心理上就再也过不去这个坎儿了。   独眼老板从后厨端来一碗发黄的水,让宁百灵喝下去,然后抬手放到他的头顶上,手指轻轻地搓着,搓揉的同时还抬起胳膊。   慢慢地,巫辞看到,独眼老板从宁百灵的天灵盖拔出了一只白色的肥虫子。   但这只虫子只是元神的形态,并不是实体,被独眼老板拔出来后,似乎极其不适应,疯狂地扭动着肥胖的身躯。   “我从没见过这种虫子。”独眼老板惊叹一声。   被牛眼泪敷过眼睛的宁百灵自然也看到了那只肥虫,当即吓得一甩手,桌上的碗被他扫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他大吼大叫:“什么东西啊?!”   独眼老板没理宁百灵,他仔细地打量着那只虫子,喃喃说了一句:“幼虫已经这样了,蛊母肯定更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养出这种虫子呢?”   趁着独眼老板出神,肥虫子找准机会,逃出了他的手心,重新钻回了宁百灵的天灵盖。   “这是蛊母产下的幼虫,是情蛊的一种。在被下蛊后,你的寿命原本还有十年,但你吃了我两年的馄饨,幼虫加速成长了。现在,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没看够,独眼老板有些遗憾地说。   “能解吗?”巫辞问。   “这个蛊我解不了,下蛊的人太强了,我刚才那碗馄饨,只能让他暂时保持清醒状态。”独眼老板摇摇头,看了宁百灵一眼,“他只能等死了。”   三人面面相觑。   离开鬼市的路上,宁百灵的脸色极其难看。   突然,他转过头,对身边的檀斐说:“刚才你们说,你们是我老板请来的,所以你们是站在我这边的?”   “我们其实就是吃瓜的。”开车的尉川叙顺嘴一答,“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我们跟郑梳是对立面——毕竟,我们在你面前揭穿了她的谎言。”   “那你们会保证我的安全吧?”宁百灵追问。   “你想干什么?”巫辞回头看他,正好对上宁百灵那张神色扭曲的脸。   “我要揭穿这个女人的真面目!”宁百灵咬牙切齿,胸腔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我那么爱她,她却给我下蛊,甚至想要我的命……不!甚至连我爱她这件事,都是她设计好的!她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面对情绪激动的宁百灵,檀斐淡淡地反问一句:“你们怎么认识的?”   “她是片场的工作人员,我以前去剧组探班的时候,和她见过几次。”尽管得知了真相,但宁百灵的蛊还没有解,他现在处于一种对郑梳又爱又恨的状态,“她虽然长得不那么好看,可心地善良,又很会照顾人,对我好得没话说,还不图我的钱,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他越说越愤怒,连两个拳头都紧紧攥起,声音里还带着爱而不得的哀怨:“现在一想,她想让我早点死,其实根本就是图我的钱!!!”   “听说你跟耀月传媒签的是卖身契,你也没多有钱啊。”尉川叙泼他冷水,“最近商业价值还跌了,她给你下蛊,你反而赚不到钱了,说图你钱,这理由说不过去吧?”   宁百灵的自尊心又被践踏了:“那她还能图我什么!!!”   “我看她是想让你身败名裂。”檀斐凉凉地说,“你自己想想,有没有得罪过她。”   被他这么一问,宁百灵一时语塞,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没有啊。”   看他这个反应,巫辞有点无语:“你是不是平时得罪的人太多了,所以根本记不起来了?”   檀斐说得没错,郑梳这么搞,宁百灵不仅人设崩塌,臭名远扬,赚不到钱,还变得短命,她根本就不是图他的钱。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郑梳是在报复宁百灵。   他们之间,一定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节。   有巫辞三人撑腰,宁百灵一路气势汹汹地杀回家。   本以为郑梳会被打得措手不及,没想到刚打开门,宁百灵就看到,郑梳安静地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碗刚买回来的馄饨。   面对郑梳,宁百灵的蛊毒瞬间发作,声音和腰杆子同时软了下来:“小梳,我……”   “你已经知道了。”郑梳却面色平静,视线越过宁百灵,落到他身后的巫辞等人身上,“这几天,你们一直在跟踪我。”   巫辞有些惊讶。   原来,她早就发现了?   可为什么还要装作不知情,任由他们一连跟踪几日,还把他们带到了鬼市里呢?   尉川叙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挑了个最佳站位,并且敬业地调整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针孔摄像头。   “你!你果然!”见她自己承认,宁百灵气急攻心,直接大步上前,一巴掌掀翻了茶几上的那碗馄饨。   郑梳静静地看着发怒的宁百灵,连汤溅到衣服上也不曾擦一下。   “我哪点对你不好?!你跟我在一起后,你想买什么我给你买什么,你要天上的星星我都给你摘下来!你为什么这么搞我?!”   “你对我好?”面对宁百灵的质问,郑梳冷笑一声,阴森的表情出现在她那张略显丑陋的脸上,更显瘆人,“宁百灵,你肯定已经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了吧?”   “第一次见面我就对你一见钟情!第二天就送花给你!”宁百灵更加来气,破口大骂,“现在想想,都是因为你给我下了蛊!!”   “不,你这种以自我为中心,自大又狂妄的人,当然不会记得。”郑梳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宁百灵,“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三年前,那时我只是个片场里打杂的,只因为我把你要的咖啡买成了七分糖的,你在所有人面前把咖啡摔到了我的脸上,还冲我吐口水,用各种难听的话羞辱我!”   “你……”宁百灵倒退一步,“你撒谎!我怎么不记得?!”   “你当然不会记得我,因为你当场就让导演把我开除了。”郑梳冷笑一声,“我从小就因为容貌受尽歧视,好不容易找到一份片场打杂的工作,因为你的嚣张跋扈,我连饭碗都丢了!”   面对指责,宁百灵根本无法接受:“你撒谎!!!”   还真让檀斐说中了,果然是早就结下了梁子,回来报仇的。   巫辞忍不住转头看身边的檀斐,留意到他的目光,檀斐有点得意地扬了下唇角,意思是——“我就说吧。”   巫辞忍不住笑了一下,又回过头,继续围观。   “我为什么要撒谎呢?”郑梳反问。   大概是情蛊突然发作,宁百灵突然抱住脑袋,发出痛苦的哀嚎。   但郑梳显然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步步紧逼:“对你这种大明星来说,我们这些人就是围着你转的蝼蚁,羞辱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对你来说,就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不!不是的!”宁百灵猛地抬起头,双目发红地瞪着郑梳,大喊大叫起来,“你骗我!你明明那么爱我!我们是在两年前认识的,一见钟情……我第二天就向你求婚……我们是神仙眷侣!天生一对!!”   “宁百灵,你少自以为是了,我虽然长得丑,但也不会下贱到爱上你这种垃圾人渣。”郑梳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直插宁百灵的心脏,“为了报复你,我一直在找机会接近你。你以为我们是一见钟情,实际上是我在你身上下了蛊!否则像你这么高傲的人,怎么可能会爱上我?!”   “不要再说了!”宁百灵大叫一声,跌坐在地,抱着头胡言乱语起来,“你不爱我……都是假的……我不爱你……是被下了蛊……啊!!!”   看到他这副痛苦的模样,郑梳冷笑一声,似是终于解气,眼泪却流了下来。   吃瓜归吃瓜,看了一场复仇大戏,巫辞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   他上前一步,看着郑梳:“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可以回答我吗?”   听到他的声音,郑梳这才转过头,把视线投到旁边三位陌生人身上。   出乎意料的是,对于这些揭穿了自己的人,郑梳并没有抱太大的敌意:“你想知道什么?”   “你的蛊是从哪里得到的?”巫辞看了看抱着脑袋发抖的宁百灵,“馄饨铺的老板都解不开你下的蛊,我很想知道它的来历。”   郑梳沉默两秒,笑了一声,笑声中夹着一声叹息。   她抬头抹了抹眼泪:“告诉你也无妨。十八年前,我妈在路边救了一个快饿死的叫花子,给了他一碗水和半个饼。那个叫花子说没有什么能报答她的,就给了她一只蛊虫,说以后也许会有能用到的地方。”   “所以,那只蛊虫,就是你现在这只?”尉川叙发话。   “没错。我妈当时并不想收这种邪门的东西,但那个叫花子劝她说,不久的将来,会有妖魔降世,到时候必定会天下大乱,让我妈留着防身。”郑梳叹了口气,“我妈就收下了,但没过多久,我父母就因为意外去世,我也成了受人欺负的孤女……”   说到这里,她转头看向跌坐在地上的宁百灵,讥讽地说:“没想到,那只蛊虫还真派上了用场。”   “等等。”巫辞注意到了郑梳话语中的关键信息,睁大眼睛,“十八年前?那个叫花子说,未来会有妖魔降世?”   “是我妈跟我说的,她还说,那个叫花子果然是个疯子。”郑梳把脸转回来,“可谁能想到,那个叫花子说的居然是真的,如今鬼怪横行,还出现了鬼市这种地方……”   “那个叫花子还有没有留下什么信息?”巫辞的心跳加快起来,语气急切地问。   郑梳皱眉,想了想,才说:“我妈好像还说过,那个叫花子说自己是个巫师……”   听到“巫师”二字,巫辞头皮一奓,当即倒退一步。   与此同时,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他,檀斐的声音在巫辞耳边响起:“你是怎么知道去鬼市的路的?”   “我——”   郑梳正要回答,一直抱着脑袋坐在地上的宁百灵突然发出一声怪叫,打断了她:“呀啊啊啊啊!!!”   众人的目光瞬间转向宁百灵。   只见他突然目眦尽裂,七窍流血,保持着抱头的姿势,轰然倒地,俨然已经气绝身亡。   “他被蛊毒反噬了!”巫辞突然反应过来,想起独眼老板曾说,宁百灵已经命不久矣。   看着死掉的宁百灵,郑梳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并且,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因此并未觉得吃惊。   郑梳走到宁百灵身边,蹲下身,伸手轻轻摸摸他沾满血的脸:“你啊……真是自找的。”   就在尉川叙掏出手机打120时,巫辞突然叫了一声:“不要!”   听到巫辞的叫喊,尉川叙抬头一看,却发现,郑梳居然自焚了!   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引出的火,但这火竟然是紫色的,且妖异无比,瞬间将郑梳和宁百灵的尸体吞没。   而巫辞还惦念着郑梳没有回答完的问题,在火焰烧起来那一刻,整个人直接扑了上去。   “小辞危险!”檀斐叫了一声,伸手去拽巫辞。   在靠近郑梳的那一瞬间,巫辞的指尖也燃烧起来,并传来一阵蚀骨的剧痛。   他只来得及伸长胳膊,在火焰中薅了一把,便立即被檀斐拽了出去。   与此同时,巫辞一直随身携带的纸貘跌落在地,霎时间变成一只巨兽,张开大嘴,一口将妖火吸入腹中。   吸完妖火,纸貘打了个饱嗝,慢慢缩小,变成一片灰烬,缓缓飘落在地。   旁边,是两具被烧得焦黑的尸体。   一切发生得太快,目睹一切的尉川叙早已经目瞪口呆:“卧槽???”   不是吧?!玩殉情?!她不是很恨他吗?!   这是因爱生恨吗???   把巫辞从妖火中拽出来后,檀斐握着他的手腕,低头检查伤势,语气焦急:“你怎么样,手还好吗?”   “我没事。”巫辞摇摇头,“我捡到了这个。”   檀斐一顿,松开他的手腕。   巫辞顺势摊开了一直攥紧的拳头,白皙的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一只黑色的硬壳虫。   “蛊母?”檀斐蹙眉。   “嗯,这是郑梳体内的那只,刚才被妖火逼出来了。”巫辞低下眼,神色严肃地看着手心里的那只硬壳虫。   “这虫有什么问题吗?”尉川叙赶紧走上来,看到巫辞焦黑的指尖,倒抽一口凉气,“小天师,你的手真没事吗?手指头都烧黑了。”   巫辞盯着蛊母黑得发亮的壳:“问题太大了。”   顺着他的视线,檀斐忽然发现,虫壳上,竟然有一个隐隐约约的暗红色图案。   “这是自己长出来的花纹吗?”尉川叙也看见了,惊讶道。   “不是。”巫辞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檀斐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眼神逐渐幽暗。   巫辞抬眼看向他们,神色复杂地说:“这是巫觋族的标志。”   话音刚落,他手腕上那只独镯突然噌的一声,疯狂地振动起来! 第67章   ◎我,直男!!!◎   巫辞攥紧五指, 将虫子重新握住,另一只手猛地摁在了不停振动并发烫的银镯上。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扭头朝着敞开的大门望去!   与此同时, 门外, 一道人影迅速闪过。   有人!   檀斐眼神一冽, 在人影消失的瞬间,闪身追了出去。   一连串始料未及的变故让尉川叙看傻了眼,他一会儿看看巫辞,一会儿看看空荡的门口:“那又是谁啊?!”   巫辞没有回答, 脸色不太好, 眼神也不再如往常那样温和:“叙哥, 快叫管理局。”   银镯依然在他手心下嗡嗡振动,一闪一闪地亮着白光,但因为受到巫辞的压制,振动幅度比刚才小了不少。   “成。”尉川叙虽然不懂发生了什么, 但也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马上给管理局打了电话,通知他们带人来处理现场。   在尉川叙打电话的过程中,银镯停止了振动,静静地套在巫辞的手腕上。   巫辞闭上眼睛,额角和后背都在出冷汗。   被妖火灼伤的手指痛到让他差点喊出声来,但银镯刚才的反应却又让巫辞迫使自己冷静。   待巫辞忍耐着疼痛, 再睁开眼睛时,檀斐正好从门外走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黑色的包袱。   看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包袱, 巫辞终于绷不住了, 快步上前:“我的包袱!”   他伸出手, 刚想要从檀斐手里接过,却在焦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包袱时,倏地停了下来。   “怎么了?”檀斐注意到了他的迟疑。   “包袱上的结印不见了。”巫辞抬眼看他,神色复杂,“有人打开了我的包袱。”   “啊???”尉川叙也跟了上来,听到巫辞的话,问,“你不是说,一般人打不开这个结印吗?”   “我追出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这个包袱。”看着巫辞变幻莫测的神色,檀斐试探地抛出一个名字,“巫离?”   巫辞抿紧唇线,好一会儿才开口:“除了他,我想不到别的解释了。 ”   十八年前,能精准预测到妖魔祸世的未来,拥有带着巫觋族专属花纹的蛊虫,能解开包袱上巫觋族专属的结印,还能从檀斐眼皮子底下溜走……   这个人,除了巫离,还能是谁?   巫离果然不是无故失踪,而是通过某种途径离开了巫山,来到人间,甚至还有可能一直藏身在鬼市,并且,已经知道了巫辞的存在!   “巫离是谁?”尉川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是……我哥哥,巫觋族的上一任天师继承人,他在我出生那年就失踪了。”巫辞盯着檀斐手中的包袱,“看来,他一直在人间。”   “我帮你打开。”檀斐大步走到旁边的餐桌前,将包袱放下。   巫辞和尉川叙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黑色的包布在檀斐苍白的手指下层层解开,里面满满当当的东西呈现在三人眼前。   看到最上面的那只银镯,檀斐手指一顿。   巫辞的一直怦怦狂跳的心脏也跟着一提。   果然,正是因为另一只银镯落到了巫离手里,感应到了巫觋族人的气息,自己手上这只才会两次振动!   独眼老板没有撒谎,银镯是被巫离拿走的!   那么,巫离到底是什么时候盯上他们的?   是他们第一次进鬼市的时候,还是更早以前?   他也看了《撞邪直播间》的节目吗?   按捺着心中如潮水般汹涌的想法,巫辞看着檀斐把那只银镯拿了出来,放在了边上。   然后,檀斐继续将包袱里的法器一件件拿出来,让巫辞清点。   一筒犀角粉,一柄雷击枣木拷鬼杖,一个三寸鸿濛金像,一套大五帝古钱币……还有一些金银财物。   檀斐每拿出一件法器,一旁的尉川叙眼睛就多瞪圆一分。   真是开了眼了。   把最后一件法器拿出来,檀斐抬眸问巫辞:“有丢的吗?”   “我的黄杨木小天师印不见了。”巫辞看着桌上那堆法器,心情十分复杂,“被他拿走了。”   巫离拿走了他的小天师印,一定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知道新的天师继承人下山了。   那么,巫离到底知不知道,巫辞,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呢?   巫辞不敢想。   他甚至无法判断,如今的巫离,究竟是敌是友。   在巫辞发愣的时候,檀斐忽然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巫辞一怔,抬起头,对上那双眼尾上扬的黑眸。   “手。”檀斐的视线往下移动,落在了巫辞焦黑的指尖上,“我看看你的伤。”   巫辞乖乖摊开手心。   在妖火的焚烧下,他的指尖已经完全焦黑碳化,手指也被熏得发黑,和白皙的手心呈现出鲜明的色差。   “疼吗?”檀斐蹙眉,抬眼看他。   “疼。”巫辞老实回答。   檀斐松开巫辞的手腕,抬起手,将自己的手覆盖在了巫辞的手上。   两只手紧紧贴合在一起,巫辞只感觉到,一阵凉意顺着檀斐的手心传入自己的肌肤里,从指尖传来的剧痛逐渐得到了缓解。   待檀斐把手拿开后,巫辞的手指已经恢复如初。   与之相反的是檀斐的手,被妖火灼烧后的伤,转移到了檀斐手上。   “檀斐。”巫辞有些诧异。   他正想说些什么,檀斐却说:“等下就好了。”   果然如檀斐所说,在将巫辞的伤转移到自己手上后,没过多久,檀斐手指上的烧伤就完全消失了,同样恢复如初。   “哇塞!”亲眼见证医学奇迹的尉川叙一推眼镜,兴奋不已,“老檀,以后我受伤了,是不是也可以把伤转移到你身上啊?”   檀斐抬眸瞥他一眼,冷笑:“你也想嫁给我当老婆?”   尉川叙:“……”   宇宙第一钢铁直男打了个哆嗦,突然觉得十分反胃:“能不能别说那么恶心的话!我,直男!”   “我还没嫌你恶心呢。”檀斐嘲弄一句,又转头看巫辞,伸出手,将他的手包进自己的掌心里,“下次别这样了,危险。这种事情可以让我来。”   “嗯。”巫辞点头。   他转过脸,看向客厅里那两具焦黑的尸体:“没想到,郑梳那么恨宁百灵,却还是选择了跟他殉情。”   檀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我倾向于,她将蛊母放在自己体内,同样受到了情蛊的影响,对宁百灵产生了感情。”   只是这份感情,究竟是因为情蛊产生了作用,还是郑梳因恨生爱,就不得而知了。   “巫觋族人并不擅长养蛊。”巫辞静静看了会儿,叹了口气,“但大家都说,巫离是巫觋族最有天赋的孩子。”   最有天赋,就意味着,他法力高强,是最适合的天师继承人。   而十八年前,郑梳妈妈遇到的叫花子,就是从巫山结界中逃出来的巫离。   巫辞离开巫山前的那个夜晚,曾经和十五叔促膝长谈,可是当时,十五叔并未对他提及任何关于巫离的事情。   现在回想起来,巫离能够顺利地离开巫山,一定少不了十五叔的帮忙。   很快,管理局的人赶到了现场。   今晚负责值班的同事正好和尉川叙关系不错,一进门,看到地上两具烧焦的尸体,又看到屋里的撞邪三人组,忍不住感叹一句:“你们三位就跟柯南似的,到了哪里,哪里就发生灵异命案。”   “我先声明啊,火可不是我们放的。”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尉川叙也叹了口气,伸手摘下藏在身上的针孔摄像头,递了过去,“都录下来了,你们拿回去当证物吧。”   等一切折腾完,天也快亮了。   回到车上,巫辞简单地向尉川叙说了一下巫离的事情。   尽管有过肥肥的前车之鉴,但在巫辞看来,尉川叙早已经是跟他和檀斐出生入死过的朋友,同样也是值得信赖的伙伴。   檀斐自然是知道巫辞是怎么想的。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在巫辞说完后,檀斐同样也将自己并非神明,而是妖魔的真相告诉了尉川叙。   敞开聊过后,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各有心事。   半晌,坐在驾驶座上的尉川叙清了清嗓子,开口打破了沉寂:“我发现,自从开始录这个节目后,我们三个都过上了阴间作息的生活。”   巫辞还在想巫离的事情,一时间出了神,没反应过来。   檀斐抬眸看他:“还去阴间走了一遭。”   尉川叙:“……”   尉川叙回过头来看他们:“经过最近这两件事,我有一个新的疑问,普通人是怎么知道进入鬼市的方法的呢?”   檀斐挑眉:“你觉得,有人在做中间人。”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尉川叙点头,“中间人向普通人类介绍进入鬼市的渠道,普通人进入鬼市后,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用金钱或者阳寿与鬼市里的东西进行交易。”   “我想,已经形成稳定的产业链了。”巫辞沉默两秒,车里的阴影投到他的脸上,使得他的表情看起来异常严肃,“比如说,妙老板的纸扎人,独眼老板的蛊,都有人进行贩售。”   听到巫辞说话,檀斐伸出胳膊,懒洋洋地搭在他的肩上,侧脸看他:“你怀疑巫离?”   被檀斐搂住肩膀,安全感骤然增加。   巫辞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说不好。”   在没有亲眼见到巫离之前,他不敢随意下定论。   鬼市里卧虎藏龙,巫离或许只是在十八年前给了郑梳妈妈一只蛊虫,其他事情,未必是他干的。   若那个中间人真是巫离,十八年前,他究竟在圣城废墟里看到了什么,才让他逃出了巫山?   在逃出巫山的这十八年里,他又经历了什么,才导致他变成如今的模样?   “我们得把这个中间人揪出来。”聊到正经的话题,尉川叙的神色难得变得冷峻,“不知道还有多少人通过他进入了鬼市,他的行为已经严重扰乱了人间与鬼市的正常秩序。”   安静几秒,尉川叙忽然看向巫辞:“小天师,你的行李怎么会出现在巫离手上?”   “我也很好奇。”巫辞蹙眉。   尉川叙问:“你还记得,我曾经给饲养孰湖的人画过像吗?”   巫辞点头:“记得。”   他曾经拜托尉川叙帮忙寻找行李的下落,并提供了孰湖的线索。   当时,尉川叙根据巫辞的线索,给孰湖的主人画了一幅像:财力至少在中产以上,要有庭院或者住在远郊,对术法、风水、玄学等阴阳事务感兴趣,甚至可能身怀异能,或者常与异能人士打交道。   “现在想想,这个画像,跟关瑞秋夫妇还蛮像的。”尉川叙摸了摸下巴,“不过,当时他们的别墅塌了以后,救援队并没有发现任何饲养过动物的痕迹。”   “要么,巫离和孰湖的主人有点关系,要么,巫辞的行李通过某种途径流入了鬼市,正好落到了巫离手里。”檀斐抬起眼,“要么,巫离就是孰湖的主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早就发现了我的存在,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来找我?”巫辞低下头,抚摸着手腕上的银镯,“既然已经亲自把包袱送了回来,为什么却不愿意见我?”   巫离,是在顾虑什么事情吗?   还是说,他也同样无法判断他们是敌是友,所以才选择在暗中观察他们?   “想解决这个问题,很简单。”檀斐抬起一双漆黑的眼眸,透过车窗,望向渐渐亮起的天边,“再去一趟鬼市,找到巫离。” 第68章   ◎要贴贴才好。◎   回到家, 檀斐找到巫辞放在衣柜里的那盒返魂香,拿了一支出来,点燃之后, 站在窗边, 慢慢吸尽。   巫辞从身后抱住他, 将脑袋靠在檀斐肩上,担忧地问:“你还好吗?”   檀斐只有在元气大伤的时候才会吸食返魂香,上一次是带着他们从第五维回来那晚,这次, 是将巫辞的伤转移到自己身上后。   感受到滚烫的人类体温从背后传来, 檀斐微微侧过脸, 垂下眼看巫辞:“不好。”   巫辞立刻上钩,紧张地问:“哪里不舒服?要怎么办?”   檀斐没说话,只是眼神幽暗,抬了抬下颌:“要贴贴才好。”   巫辞反应过来, 檀斐又在逗他。   但他还是非常配合, 抬起脸,亲了亲檀斐的嘴唇:“这样?”   “不够。”檀斐声音有点哑,“舌头伸进来。”   “你精力怎么这么好?”巫辞有些腼腆地抱怨,但还是松开胳膊,抬起一只手,捧住檀斐侧过来的脸, 乖乖照做。   檀斐口腔里那股带着桂花幽香的檀香香气瞬间渡到了巫辞口中。   檀斐转过身来,扣住巫辞的后脑勺,逮着他吻了十几分钟才停下来, 贴着他的额头, 低声问:“心不在焉。在想什么?”   “在想宁百灵和郑梳。”巫辞闭着眼, 轻轻喘息,“你说,人真的会因恨生爱吗?”   “谁知道呢。”檀斐答得漫不经心,胳膊一伸,直接将巫辞横抱起来,“我不关心人类。”   “那你关心什么?”巫辞睁眼看他,却见檀斐垂下头,银发也跟着落到巫辞脸上,有些痒痒的。   檀斐笑笑:“关心晚上能不能按时赴约。”   话虽如此,在巫辞的强烈抗议下,到了夜里,他们两个还是按时和尉川叙碰头了。   “辞啊,你脖子怎么红红的,被蚊子咬了?”尉川叙眼尖,一眼就发现了蹊跷,“我车里有花露水,要吗?”   巫辞正襟危坐,面不改色地整理了下自己的衣领,把被檀斐啃出来的红痕遮住:“没事,不用的。”   但他的婉拒浇不灭尉川叙的热情:“你家蚊子也太狠了吧?真不要?”   檀斐眉梢一抬,抬腿踹了踹尉川叙的车座靠背:“开你的车。”   尉川叙啧了一声,这才停止发散自己无用的热情。   按照计划,他们今晚要去找那辆能开进鬼市的灵车。然而,现实却比想象中更有难度。   没有了郑梳带路,负责开车的尉川叙发现,光凭自己,他们根本就找不到灵车停靠的那个公交站。   这下,寻找巫离的难度大大增加了。   开了两个小时,依然没找到那个站台,甚至连记忆中的大街小巷也发生了变化,无奈之下,尉川叙只能先把车停在路边。   “鬼市果然很难进,我们前几次只是因为好运。”他有些气馁地瘫倒在驾驶座上,伸手抓了抓头发,“我再想想办法,看有没有哪个同事知道的。”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巫辞忽然坐直身体,“我第一次听说‘鬼市’这个地方,是从郝芒嘴里,我记得,他好像说自己在那里请了个神像。”   最近乱七八糟的事情接踵而至,他们三个忙得焦头烂额,巫辞也是刚刚才想起这件事。   况且,当时郝芒只是随口一提,巫辞便没有放在心上。   经过巫辞提醒,檀斐想起了什么,抬起头,从后视镜里看尉川叙,问:“你那把杀鬼枪,谁帮你买的?”   尉川叙一愣,忽地坐直身体:“对啊!我们可以问芒芒子啊!”   说着,他转过身来,眼里闪烁着激动的光:“之前不是一直有人对我下手,想给我配阴亲嘛,我就想着搞点能保护自己的东西。郝芒说他认识能进到鬼市的人,就是有点麻烦,后来我等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终于拿到了那把枪。”   “他会不会骗你?”檀斐扬眉,“你真用那把枪杀过鬼?”   “呃,没杀过。”被檀斐质疑,尉川叙的兴奋劲骤然降了一半,“不过,他应该不至于骗我吧??”   “他当时从鬼市请的那尊神像,也只是一个封印了地缚灵的小塑像而已。”巫辞也在思考这件事情的真伪,“如果,郝芒真的认识能进鬼市的人,在我们三个加入之前,怎么会差点把节目搞黄呢?”   尉川叙的眉头拧了起来。   显然,他也对郝芒和鬼市的关系存疑,毕竟正像巫辞说的那样,在他们三个加入之前,《撞邪直播间》一直因装神弄鬼而臭名昭著。   巫辞突然想到了一件让他觉得好奇的事情:“叙哥,你和郝芒怎么认识的?”   “啊,准确来说,不是我跟他认识,是我爸跟他认识。”尉川叙语气自然地说,“郝芒是我老爸的朋友,他们认识好多年了,那时候我可能都还没出生呢。”   “令尊今年应该也有五十了吧?”巫辞想了想郝芒的年纪,他看起来似乎也差不多是这个年龄段的人,“郝芒呢?”   如果郝芒也是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尉川叙今年二十六岁,那郝芒和尉川叙的老爸认识的时候,至少也有二十三四岁了。   “我老爸今年正好五十,二十四岁有的我,我们家一直是优生优育的。郝芒的具体年龄我没问过,但是他应该跟我老爸差不多大,算是看着我从小长大的。”尉川叙也犯了糊涂,“不过,他看起来可比我老爸老多了,又是抽烟又是熬夜工作,别说保养了,连身体健康都难做到吧。”   檀斐静默两秒,问:“那你爸是怎么和他认识的?无论从什么方面来说,你们家和他,都没什么交集吧?”   尉川叙噎了一下,想了想,才说:“我只知道,他对我家有恩,我老爸欠了他一个人情,我答应上节目也是因为这层关系在。但具体是什么事情嘛……”   他摇了摇头,表情有些犯难:“我也不知道,我爸妈没跟我说过。”   巫辞和檀斐对视了一眼。   郝芒在鬼神文化这一块的知识储备量可以说是相当丰富,连巫觋族的历史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难道,是因为他跟尉家有关?   “怎么了?你们是觉得芒芒子有什么问题吗?”尉川叙有些紧张。   “没,就是好奇。”巫辞把目光转回来,安抚他说,“我记得郝导说自己以前在剧组跑龙套,你知道他在进娱乐圈以前,是干什么的吗?”   “这我不知道欸,从我有印象开始,郝芒就一直在逐梦演艺圈。”尉川叙啧了一声,有些可惜地摇摇头,“以前他当演员没见有什么水花,后来自己当导演开公司,也一直失败,也不知道该说他是够坚持还是够倒霉。”   “那我们打个电话问问他吧。”巫辞思考两秒,说,“他路子广,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但没等他们联系郝芒,郝芒的电话倒是先打了过来。   “我已经看完你们这期跟拍的录像了,我有预感,这期节目绝对能再上一次热搜!”手机那头的郝芒兴奋不已,“尤其是鬼市那段,简直精彩至极啊!!!”   那些被刻意隐藏的异状,凡人是无法用肉眼看见的,却能通过镜头记录下来,在画面中呈现。   正如之前他们在关瑞秋家拍到的那道前夫鬼影那样,尉川叙当时看不见,事后却能在影像中看到。   鬼市也是如此,那些当时凡人无法用肉眼看到的诡异景象,都能在录像中一一呈现出来。   尉川叙开的是免提,因此,回答郝芒的人是檀斐:“我建议你不要把鬼市的片段剪进节目,否则容易引起民众恐慌,管理局也未必同意。”   “檀斐?”听出声音不是尉川叙的,郝芒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啊,您说得也有道理,就是挺可惜的……不过,宁百灵和郑梳双双自焚那里也足够精彩了!”   尉川叙正想说话,又听那头的郝芒话锋一转:“还有阿叙吐虫子那里!!绝对能单独做一个热搜话题!!!”   尉川叙:“……”   尉川叙:“请你不要这么丧心病狂。”   他觉得,为了这个节目,不仅郝芒快疯魔了,连自己苦心经营的雅痞形象也碎得彻底。   “郝导,我有件事想问你。”巫辞伸过手,从尉川叙手里接过手机,清了清嗓子,用清朗的声音问,“你知道怎么去鬼市吗?”   郝芒一顿,才回答:“小天师?去鬼市?我,我不太知道哎。”   檀斐敏锐地听出了他语气中稍纵即逝的迟疑,冲巫辞扬了下眉。   怪不得一直跑龙套,因为郝芒演技确实不怎么样。   “我记得你去鬼市请过神像,而且,叙哥说,他托你找人帮他在鬼市买过杀鬼枪。”巫辞继续试探。   “神像?那不是去鬼市请的,我吹牛呢,当时不是正在直播吗?”郝芒嗐了一声,“阿叙那把枪的确是我托人买的,不过到底是不是在鬼市买的,我也不好说……”   尉川叙:“???”   他露出了受骗后深深受伤的震惊表情。   檀斐嗤了一声,问:“托谁买的?”   “啊,啊,就是一个朋友……也不是他自己去买的,他说自己有些门路,能找到可以去鬼市的人,所以我就随便问了问,没想到,他还真的给我搞了把枪来。”   好家伙,居然隔着这么多个中间人。   巫辞问:“所以那把枪也就是个N手货?”   “呃……可以这么说吧。”大概是顾及到尉川叙的情绪,郝芒连说话口吻都变得小心翼翼的。   巫辞抬头看了尉川叙一眼,发现他依然保持着震惊且受伤的表情。   不得不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尉川叙还是挺单纯的。   “所以,”没想到,檀斐却没打算跳过这个话题,而是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问,“你那个朋友,是谁?”   这一次,巫辞和尉川叙同时看向他。   檀斐却没有回望他们任何一个人,而是用锐利的眼神,紧紧盯着巫辞手里的手机。   郝芒也沉默了。   过了几秒,他才开口回答:“实不相瞒……我这次打电话来,也是想跟你们说一件事情,和那个朋友有关。”   听到这里,三人互相换了个眼神,继续听下去。   “我那个朋友这两天也摊上了点事情,我是想问,能不能请你们帮我个忙,处理一下他的事情?”   “这是下一期节目选题?”巫辞问。   “不,不是,这次不能上节目,就纯粹是我个人卖的人情……当然,费用的话,我这边肯定还是会给到你们的,这个你们放心,就当是我个人请你们帮忙的私活。”郝芒这次答得比较流畅。   “他是谁?”檀斐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他的语气已经透着些许不耐。   郝芒也听出来了,毕竟是他有求于人,赶紧回答:“他叫尹耀月,是耀月传媒的老板。”   耀月传媒?   巫辞愣了一下,脱口而出:“耀月传媒,那他不就是宁百灵的老板吗?”   “是啊,就是他来请我们帮忙调查宁百灵性情大变的缘故,没想到宁百灵被蛊毒反噬,郑梳也殉情了。”郝芒叹了口气,“不过他现在也惹上了麻烦,根本没心情管宁百灵的事情了。”   “他怎么了?”巫辞问。   “你们这两天没看热搜吧?有个女生发帖,自曝被娱乐圈大佬性骚扰,网友们扒出那个人是耀月传媒的老板,尹耀月。”郝芒说,“尹耀月那边不承认,发誓自己根本没干过这种事。”   “你到底是从哪里认识这么多奇人的?”尉川叙忍不住吐槽,“他到底给节目投资了多少钱,让你一次次帮他?”   “不是钱的问题,我和他也是二十几年的圈内好友了,他是我进行的引路人。”   “然后呢,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檀斐哼笑一声,“郝导,我们只管和节目有关的灵异事件,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查的。”   “啊,我知道,我知道……这件事的疑点很多,现在网友怀疑是因为他们两个价格没谈好,女生才跑出来挂人的。老尹自己也跟我说,他是被仙人跳了。”郝芒也有些唏嘘,“不过,他想请你们去,不是为了查这个事情。”   “那是为什么?”尉川叙不解。   “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最近撞邪了,才一直倒霉,他想托你们帮他驱驱邪,去去身上的晦气。”   巫辞:“……”   他不确定地问:“他现在不应该烦恼该如何自证清白吗?”   都什么时候了,如果真像尹耀月自己所说,他是被仙人跳了,怎么还有心情搞封建迷信?   “谁知道呢,可能是亏心事做多了吧。”郝芒嘀嘀咕咕,“明天可以吗?如果可以的话,我就跟他约时间。”   巫辞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檀斐。   檀斐一抬下颌,没有多言,声音淡淡:“行。”   毕竟他们正好也要找尹耀月问清楚鬼市的事情。   得到檀斐这个字,郝芒立刻跟打了鸡血似的,撂下一句自己去约时间,然后就挂了电话。   “你们山下人都这样吗?欠一个一个的人情,然后再一个一个还。”通话结束后,巫辞把手机还给尉川叙。   “互相亏欠才能维持人际往来啊。”尉川叙接过手机,理所当然地说,末了,他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眉心的红痣,开玩笑地说,“现在我不也欠了你们两个一条命吗?”   “你这辈子怕是没有还我的机会。”檀斐瞥他一眼。   “那可不一定哈。”尉川叙啧啧摇头。   按照郝芒帮忙约定的时间,次日,他们来到了耀月传媒。   “怪不得郝芒说,尹耀月是带他入行的人。”尉川叙忍不住啧啧道,“都是开公司的,他可比郝芒不知道混得好了多少倍。”   与可怜得堪比小作坊的椒花雨相比,耀月传媒的大楼要多气派有多气派,进门就是宁百灵的巨幅海报。   只不过,在巫辞他们进来的时候,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忙着把宁百灵的海报卸下来,换上另一个艺人的海报。   在行政的引路下,三人来到了尹耀月的办公室。   尹耀月正靠在老板椅上抽雪茄,看到他们,他把雪茄往烟灰缸里一摁,起身快步走到他们面前,伸出手:“你们好,久仰大名。”   社交方面一向由尉川叙出马,他伸手与尹耀月交握,微笑道:“尹老板,您好,我是尉川叙。”   尹耀月客套两句后,请他们在沙发上坐下。   在这过程中,巫辞一直观察着尹耀月。   与俊秀的名字相反,年过五十的尹耀月是一个大腹便便的油腻秃顶男子,带着生意人独有的圆滑和气派。   看到他的第一眼,巫辞就知道,尹耀月为什么要请他们来为自己驱邪了。   尹耀月的状态,与尉川叙之前被下蛊时非常像,印堂发黑,面色发青,眼神飘忽,脚步虚浮。   虽然神色看上去精神奕奕,可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常人看不见的森森鬼气。   与尉川叙的情况稍有不同的是,尹耀月并未中蛊,鬼气看起来像是常年与见不得光的东西打交道,日积月累沾染上的。   可能,还不止。   而尹耀月似乎也清楚自己的情况。   就在他絮絮叨叨地跟尉川叙抱怨自己最近被鬼缠身,一直不顺,还倒了血霉时,一直安静聆听的檀斐突然说了一句:“你的忙,我们不帮。”   尹耀月一愣,看向檀斐,磕磕巴巴:“为,为什么?”   耀月传媒是《撞邪直播间》的赞助商,檀斐有多玄乎,尹耀月是非常清楚的,否则也不会点名要求他们三个上门。   巫辞和尉川叙也用探究的眼神看向檀斐。   檀斐冷笑一声,一言不发地打量着尹耀月,黑眸中带着轻蔑的神色。   听到那声冷笑,生意场上叱咤风云的尹耀月竟然感觉到了如山大的压力。   檀斐只看了他几秒,却让尹耀月感觉,这几秒如同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好在,檀斐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尹耀月刚偷偷松了口气,却听到,檀斐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响起:“你做了多少损阴德的缺德事情,自己心里没点数?”   尹耀月的冷汗直接下来了:“我,我……”   “老檀,你怎么看出来的?”见檀斐如此笃定,尹耀月的反应又像证实了他的话,尉川叙来了兴趣。   “尹老板身上鬼气很重。”巫辞开口说,“即便是被厉鬼缠上的普通人,也不会有这么重的鬼气,除非……”   “除非什么?”尹耀月十分紧张。   巫辞目光清朗地看着他:“除非,你就是那个一直在帮普通人做鬼市生意的中间人。”   尽管郝芒说中间还有其他的中间人,尹耀月也只是认识能找到鬼市的人,但是巫辞一眼就认定,根本就没这么多所谓的中间人,尹耀月自己就是那个拉皮条的人。   听到巫辞的话语,尹耀月哽了一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哦?真是你?”尉川叙立刻转向尹耀月,和巫辞一唱一和。   面对三人的质问,尹耀月青着一张脸,嚅动着嘴唇,却没有辩解。   “我劝你最好不要撒谎。”檀斐提醒他。   “我……我……”尹耀月露出痛苦又纠结的表情,“没错,我一直在做给鬼市拉皮条的生意……”   “如此说来,你鬼气重也就不奇怪了,谁让你一直往那种地方跑。”尉川叙啧啧道,“郝芒给我的那把杀鬼枪,也是找你买的吧?”   听到尉川叙的提问,尹耀月脸色有些奇怪,但还是承认了:“是,是我去鬼市淘来的——”   “你还有事情瞒着我们。”巫辞却打断了尹耀月,眼神直白地盯着他,“光是泡在鬼市,也不可能被鬼气侵蚀到这种地步。”   “我的情况很严重吗???”被巫辞说中,尹耀月顿时汗流浃背,坐立难安地问。   檀斐看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对,可能明天就会死。”   得到了檀斐的回答,尹耀月如同被五雷轰顶,呆坐在原地。   终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下定决心般,妥协道:“是……我确实还干了别的缺德事。这几年,很多大佬都在寻求续命的方法,就连我自己也曾经花了大价钱,去鬼市请人为我续命……” 第69章   ◎你梦到我光屁股???◎   续命?   巫辞直接说:“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续命之术, 都是假的。”   就连巫觋族也没有,之前他们三个还讨论过,巫觋先祖灵山十巫自上古时期就开始研究不死药和长生术, 但并没有成功, 而是把神变成了怪物。   “是, 是……我自己心里也清楚,根本不可能长生,但人嘛,总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尹耀月擦了擦脸上的冷汗, 无奈地自嘲, “我也不怕三位笑话, 我是靠着给行业大佬当鬼市交易中间人发家的,很快就赚了第一桶金,开了自己的娱乐公司,并结识了不少上流社会人士和达官显贵。”   “所以你就是个拉皮条的啊?”尉川叙笑了一声, 直言不讳, “没少给当红艺人介绍生意吧?”   巫辞质问道:“十年前,杜一家里那尊地母神娘娘像,是不是找你请来的?”   “是,是我帮他介绍的没错。”提到杜一,尹耀月苦着脸,“可我只是中间人啊, 我提醒过他,地母神娘娘邪性极强,后果自负, 他也答应了。这十年来一直没出过事, 谁能想到如今会变成这样啊——”   檀斐冷笑一声, 打断了他:“你活该折寿。”   “是,我是活该,您说得没错。”尹耀月好歹也是堂堂一位公司老板,在三个年轻人面前却只能低眉顺眼的,“说回续命那事儿,很多大佬都托我找续命的术法,可这世上哪有这种好东西呢?”   毕竟赚的是黑心的阴间钱,怕惹上不该惹的麻烦,尹耀月一直再三申明,他只是个中间商,买定离手,若真出了什么事,他概不负责。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一位体制内高官的老父亲追求长生,托人辗转找到尹耀月,在鬼市买到所谓的“长生药”后,竟然活活吃死了。   这二十年来,这样的交易让尹耀月在结交达官显贵的同时,也得罪了不少人。这次长生药吃死了人,尹耀月彻底惹怒了那位高官,趁机落井下石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所谓的“性骚扰”事件也不过是别人联手给尹耀月下的套,要的就是他身败名裂。   “如果只是单纯的这件事情倒也就罢了,但我最近一直在倒霉,先是股票亏空,又是剧组出事故,前两天,连最赚钱的艺人宁百灵也折损了……自己还鬼气缠身。”尹耀月满脸苦涩,说话的时候,眼睛不停地瞄向办公桌上的烟灰缸,像是想再抽一口雪茄。   “说到宁百灵,他的妻子郑梳是怎么知道去鬼市的路的?”尉川叙问,“不会也是你给的方法吧?”   尹耀月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是我!这是我挣钱的方法,怎么可能轻易告诉别人呢?我早就怀疑她有问题了,可这段时间我自己都自顾不暇,根本没有时间调查,只能托郝芒这边帮我想办法。谁知道这个女人竟然心狠手辣,害死了百灵……”   “尹老板,那你知道妙妙香烛店的纸扎人吗?”巫辞问。   听到“纸扎人”三个字,尹耀月的表情明显犹豫了。   檀斐自然是注意到了,轻描淡写地说,却语含威胁:“说实话。”   尹耀月的脸色更加尴尬了:“实不相瞒,这也是我的业务之一。自从听说鬼市有高人能画龙点睛,让纸扎人变真人后,我就打起了这块的主意……”   “什么高人?”巫辞追问,“你见过吗?男的女的?多大年纪?”   “这我还真不知道,那位高人十分神秘,从不主动露面,每次都是派伙计来接应我,就连伙计也神神秘秘的,裹得跟头熊似的。”   “伙计有什么特征?”   “是个男的,声音听起来也不年轻,可能有三十多岁了。点过睛的纸扎人很稀罕,高人也不愿意多卖,每次都是很长一段时间才点那么一两次,所以我们的交易次数并不多。”尹耀月苦思冥想,抬头看到巫辞的脸,忽然眼睛一亮,“哦!对了!那个伙计的眼睛很漂亮,就像你的一样,一双眼睛看起来特别明亮。”   巫辞心中咯噔一声,不动声色地和檀斐交换了个眼神。   三十来岁,眼睛和自己很像……   那个伙计,该不会是巫离吧?   “尹老板,你每次都是怎么去鬼市的?”尉川叙循循善诱,“务必要跟我们说实话,这事关你的生死。”   尹耀月不敢隐瞒,赶紧拿来纸笔,在纸上面详细写下进入鬼市的方法。   “不能撒谎啊,必须写得一清二楚。”巫辞一本正经地提醒他。   尹耀月边写边擦汗:“好,好……”   写完后,他像完成了任务似的,长长舒了口气,小心地捧着那张纸,交给尉川叙。   “行。”尉川叙接过那张纸,装模作样地弹了弹,折起来,收进怀里,转头问檀斐,“老檀,你看尹老板这种情况,还能救吗?”   尹耀月立刻将希冀的目光投向檀斐。   接收到尉川叙眼神里的信号,檀斐直接站起身,布满阴霾的眸沉沉看向尹耀月:“救不了,你自食恶果。”   “哎,别啊!求求您了!!”尹耀月呼啦一声跟着站了起来,急得就差当场跪下了,“檀斐先生,我知道您神通广大,您一定还有办法的!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说着,他扭过头,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巫辞和尉川叙:“您二位,能不能帮我说说情?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们!”   巫辞摇了摇头,也跟着站起身,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尹老板,我也很想帮你,但檀斐说的话,我哪有质疑的余地?他说救不了,那就是真救不了。”   檀斐已经准备走了,闻言又顿住,瞥他一眼,随后从少年眼里收获了一抹狡黠。   “尹老板,我就更不用说了,我区区一个凡人,家庭地位低下,还在食物链最底端,恕我无能为力。”尉川叙也站起来,有样学样地叹气。   看着尹耀月快急哭了的表情,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可以试着帮你再求求檀斐,去鬼市里转一圈看看,说不定还真有什么别的办法,就先请你耐心等待我们的消息吧。”   得知还有一线希望,尹耀月连连道谢,亦步亦趋地将他们送了出去。   刚走出大楼的门,巫辞正要往他们停车的地方走,檀斐却忽然停下脚步,一把揽住了巫辞的腰:“没有质疑的余地?嗯?”   巫辞脚步一顿,倏地扭过头,恰好檀斐也低下头看他,两人的鼻尖差点撞到一起。   “咦惹!”跟在后面的尉川叙直接一个急拐弯,自觉绕过这黏黏腻腻的一对   ,尽到一个专属司机的职责,先一步去开车了。   “这不是配合你嘛。”他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几乎要扫到檀斐的皮肤上,“你是救不了,还是不想救?”   “不想救。”檀斐蹭了蹭巫辞的鼻子,说得干脆,“救这种伤天害理的东西,折我道行。”   “那你说救不了,是给叙哥面子,还是给郝导面子?”   檀斐嗤了一声,抬起一双黑眸,望向不远处。   巫辞转过脸,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尉川叙已经把车开了出来,冲他们“嘀嘀”按了两声喇叭。   巫辞忍不住笑了一下,轻轻挣开檀斐的钳制,牵住他的手:“你就是嘴硬,走啦。”   檀斐没说话,任由巫辞牵着他的手,懒洋洋地迈开步子跟上去。   宁百灵夫妇刚死,不知是敌是友的巫离又悄悄送回了巫辞的包袱,巫辞料想,巫离未必会想和他们打照面。   为了不打草惊蛇,巫辞他们并没有按照尹老板给的方法直接去鬼市,而是在家好好休息,恢复元气。   当晚,睡觉的时候,巫辞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在梦里,他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中穿行。   走廊两侧是紧闭的推拉式木门,门上贴着一些鬼画符似的黄符纸,天花板上悬挂着一盏幽暗的暖黄色吊灯,吊灯上同样贴着一张黄符纸,灯光将符纸的投影长长地映在木地板上。   四处静谧,只听得见巫辞走路时的噔噔声。   他一路走到尽头,在一扇紧闭的推拉门前停下脚步,伸手推开门。   开门后,映入巫辞眼帘的,是密密麻麻摆满整面墙的灵牌,和无数道晃动的火光。   仔细一看,原来,每一个灵牌前,都摆着一个白色的蜡烛。   巫辞怔住,空白的脑海中渐渐浮现一个想法。   这里显然是一个祠堂,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考虑再三,巫辞还是跨过了这扇门,走进了这个无比诡异的祠堂。   巫辞慢慢靠近那些灵牌,却意外地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看不清牌位上的名字。   奇怪的是,尽管看不清名字,但他却能看到灵牌上的其他信息。   巫辞一块块看过去,心中逐渐升起疑惑。   根据灵牌上面的文字信息,每块灵牌所供奉的人都是男性,而且都是在四十岁左右去世的,无一例外。   敏锐的直觉让他觉察到了一丝异样,可他却又说不上来,究竟诡异在什么地方。   思索间,巫辞已经看完了架子上摆放的所有灵牌。   这时候,他忽然留意到,这个祠堂的空间,比他想象中还要大。   巫辞转过身,慢慢打量起这个稍显空旷的屋子来。   除了占满一整面墙的灵牌和灵牌前的蜡烛,这个屋子里没有其他东西了,地板和柱子都是木制的,看起来有一定的年代感。   因为吊顶很高,使得原本就宽敞的屋子更显落寞空旷,灵牌前的烛火有气无力地跃动着,烛光却难以完全填满这个偌大的空间。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巫辞思考着,忽然,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他抬起头,瞳孔猛地一张。   头顶的房梁上,竟然盘踞着一条巨蟒!   不,不是巨蟒,而是一个浑身赤.裸的人!   很快,巫辞就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他看成蛇了——房梁上的人显然已经死去多时,并且被打断了浑身的骨头,因此身体像蛇一样软塌塌的,被人为地环绕固定在房梁上,赤.裸的皮肤上写满了诡异的黑色字符,看起来就像蛇皮上的花纹。   这是什么邪术?他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   就在巫辞被这一幕惊得背脊发凉的时候,那人的脑袋像是再也支撑不住,突然一歪,脸顺着头转动的方向慢慢地转向了巫辞。   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巫辞头皮轰地一奓!   与此同时,他从噩梦中惊醒,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巫辞盯着床前的白墙,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乱跳着,胸膛一起一伏,难以言喻的恐惧像蚂蚁爬行一样在他的四肢百骸扩散开。   身边的檀斐翻了个身,也坐了起来,伸手揽住巫辞的肩膀,声音里带着没睡醒的沙哑:“做噩梦了?”   熟悉的檀香香气骤然袭来。   来自高堂庙宇的香火气息自带安神作用,巫辞深吸几口气,定了定神,看向窗口,才发现外面夜色沉沉,天还没亮。   “嗯。”他转头看向檀斐,深吸一口气,“我梦到我在一个祠堂里,里面全是灵牌,灵牌的主人都是男性,而且都在四十岁左右去世。”   檀斐微微蹙眉,眸中的睡意散开,眼神变得清明。   “我看不清灵牌上的名字……但我抬头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男人。他被打断了浑身的骨头,像蛇一样缠绕在横梁上。”   巫辞断断续续地说着,在梦里受了惊,一张秀丽的脸此时有些苍白,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定。   单凭一个这样的梦境,不足以让巫辞害怕成这个样子,除非,他还看到了别的什么更有冲击力的东西。   檀斐安慰性地收紧了手臂,继续听他说下去。   果然,下一秒,巫辞抬起眸,直视檀斐:“我看到他的脸了……是尉川叙。”   听到这个名字,檀斐眸色一沉。   静谧的房间里,两人沉默地对视着。   “梦里的他是一具尸体,不,比起单纯的尸体,我觉得更像一个法器。”冷静下来后,巫辞继续说,“他的身上写满了黑色的字符,看起来就像被人下了咒一样。”   虽然是梦,可连细节都如此清晰,这是让巫辞觉得最离奇和诡异的地方。   半晌,檀斐开口:“我听说过一种早已失传的古老邪术。”   巫辞一僵,紧张地看着他,等待他说下去。   “这种邪术叫‘换命术’,也可以理解为偷阳寿,指的是将死的年长之人用邪恶术法窃取儿孙的阳寿,为自己续命。”檀斐说,“方法正如你所梦到的那样,将被换命的人全身的骨头打碎,身体模仿蛇的样子,环绕固定于房梁上,尸体会在术法与怨气的加持下获得灵性,变成守护这家人的‘家蛇’,此人的阳寿则会被换到施术者的身上。”   “原来真的有续命的方法?!”巫辞坐直身体,不可置信地问。   “有点像续命,但其实并不是。这种邪术以牺牲自己的血脉至亲为代价,被续命者的身体也会发生不同程度的异变,邪术也会反噬到他的子孙后代身上,因而失传已久。”檀斐轻轻抚摸着巫辞单薄的后背,安抚着他的情绪,“就像你们巫觋族祖上的不死药一样,能复活死去的神,但复活之后的神会变成怪物,所以和失败没有区别。”   “你说……我这个梦,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巫辞沉吟片刻,抬眼看他,“是有人要害叙哥吗?”   尉川叙现在活得好好的,这个梦境出现的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预兆梦。   所以,这个梦是不是预兆着,尉家的某位长辈会牺牲掉尉川叙,来给自己换命?   “那他命也太差了。”檀斐不冷不热地调侃一句。   巫辞点点头,表示认同。   毕竟一直被人追着结冥婚,差点丢了一条命不说,现在还有可能会被人拿去祭天续命,真的太惨了。   不过,除了这一点,巫辞还有其他的顾虑。   那个祠堂,是尉家的祠堂吗?   那些四十岁左右就去世的人,是尉川叙家的先祖吗?他们死因是否又遵循了某种神秘的规律呢?   想到檀斐刚才所说的,施术者的术法会反噬到子孙后代身上,巫辞心中不免又升起了不安的感觉。   这个梦太过诡谲,他很难不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别担心。他福大命大,而且不是还有我们俩在吗?”檀斐揽着巫辞细瘦的腰,让他把脑袋搁在自己的肩膀上,低声哄,“明天问问他就知道了。”   “嗯。”巫辞闭上眼,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第二天一早,巫辞和檀斐直接去管理局找尉川叙。   听完巫辞对梦境的复述,原本优哉游哉坐在办公桌后的尉川叙一口奶茶喷了出来:“噗!!!”   檀斐手疾眼快,用灵力在巫辞面前竖起一道屏障,将尉川叙喷出来的奶茶全部反弹回了他自己的脸上。   尉川叙被奶茶糊了一脸,却顾不上擦,手忙脚乱地摘下眼镜,趴在桌子上咳得惊天动地,就差把肺也咳出来:“咳咳咳——咳咳咳!!!”   半晌,尉川叙才抬起头,顶着一张憋红的脸,眼角还挂着泪,愤怒地指责他们:“你梦到我光着屁股趴在房梁上?!还是钢管舞的姿势???你怎么这么变态???我可没有SM的爱好啊!!!”   巫辞:“……”   檀斐:“……”   他们有时候真的很好奇,尉川叙的脑子到底有没有长褶子。   作者有话说:   补昨天的,今天晚点还有一更噢ovo 第70章   ◎他就是巫离!!!◎   无视掉尉川叙偶尔的发疯, 檀斐把话题切回来:“言归正传,你家到底有没有那种祠堂?”   “肯定没有啊!”尉川叙摘下眼镜,扯了张抽纸, 擦了擦脸上的奶茶, 又扯了张纸, 擦了擦眼镜,戴了回去,一脸无辜地看向他们,“在小辞的梦里, 那个祠堂好像还是在一个木头造的老房子里?这安全隐患很大啊, 很容易失火吧?”   巫辞点头:“对, 感觉很有年代感了。”   “我家虽然是一个大宗族,但祠堂这种东西,我从来没见过。”尉川叙十指交叉,托着下巴, 神色凝重, “祖坟倒是有,逢年过节也就是回去扫扫墓。”   “在哪?”檀斐问。   尉川叙一愣,反问:“什么在哪?”   “你家祖坟。”   “……你不是吧?你该不会要刨我家祖坟吧?!”尉川叙拧着眉,推了推眼镜,“然后挖出某具棺材,发现里面居然是空的, 因为那位祖宗拿我续了命,复活了?”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檀斐看他。   尉川叙也看着檀斐,确认他没在跟自己开玩笑后, 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在帝都远郊一个村外的山头。”   “那是你老家吗?”巫辞问。   “算是, 尉家祖上就是那个村出来的, 所以我们家的祖坟也在那一片。”尉川叙点头,又陷入沉思,“虽然只有扫墓的时候才会回去,但是我从没见过祠堂。”   “叙哥,我觉得你要留意的不是已逝之人。”巫辞抿了抿唇,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你家有没有最近生了重病的亲戚,或者大限将至的长辈?”   这些人,是最有可能用尉川叙给自己“换命”的人。   尉川叙认真地想了想:“还真没有,我家里人都挺健康的。”   “而且我觉得,你这么倒霉,说不定真的是因为有人在你小时候就盯上了你,给你下咒。”巫辞看着他的表情,继续说出自己的猜测,“你们家族这么庞大,我想,肯定也少不了内斗。”   尉川叙点点头,似乎是赞成巫辞的话,但是表情却犹豫了一下,像是欲言又止。   檀斐留意到他神色的细微变化,问:“你想说什么?”   尉川叙有些迟疑,最后只是说:“这事还真说不好,我晚上先回去问问我爸妈。”   巫辞也看出尉川叙的犹疑,心想他大概是有什么不方便说或者无法立刻确定的事情,说:“行,那今晚我们兵分两路,叙哥回家打听一下祠堂的事情,我和檀斐先去一趟鬼市,看看能不能找到巫离。”   入夜,巫辞和檀斐开着尉川叙送的那辆车,按照尹耀月提供的方法,找到了灵车停靠的站台。   零点整,装饰成公交的灵车摇摇晃晃地到站,灵车离站的时候,檀斐一踩油门,跟了上去,再次顺利地跟着灵车来到鬼市。   几日不来,鬼市一如之前那样寂静,尽管街上人头攒动,行人摩肩接踵,可每一个人都出奇地保持着沉默,沿街摊贩连叫卖声都没有,整个集市虽然拥挤,却无比阴冷,完全没有热闹的感觉。   从某种程度上来看,这种安静的拥挤,倒像是另一种形式的寂寥和空旷。   巫辞和檀斐沿着街慢慢走着,看起来是在闲逛,实际上,都在留意着附近的一切。   前几次来,他们有任务在身,直奔馄饨店,都没有完整地走过这个集市。   集市里一共有五家专门卖纸扎人的店,可一家家看过去,都不是巫辞想找的。   但他没有气馁,而是继续跟檀斐一起又从头把鬼市走了一遍,这一次,更加耐心和细致。   路过一家寿衣店时,巫辞忽然停下脚步。   知道他可能是发现了什么,檀斐也跟着停下。   这家寿衣店的装潢很奇特,从进门的地方开始,天花板就层层叠叠地挂满了寿衣,如同溶洞里的钟乳石一样,一件件垂落下来,看起来就像一具具悬挂的尸体。   门口摆着一具穿着寿衣的模特,但模特并非普通的塑胶模特,而是一具和真人一比一大小的纸扎人,没有眼睛。   巫辞站在纸扎人面前,伸手摸了摸它身上的寿衣,看上去是在判断寿衣的质量,实际上,他借着看衣服的动作,很快地检查了纸扎人的耳背,并迅速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红色印章。   是个繁体的“马”字。   确认过这具纸扎人出自妙老板之手,巫辞心中一喜,后退一步,指着纸扎人,不动声色地冲店里问道:“门口这个模特卖不卖?”   隔了几米,店里传来“桀桀桀”的笑声,像山谷间回荡的声音一样,穿过层叠的寿衣,传了出来。   “那要看你有多少钱。”   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回答。   “我有的是钱。”得到回复,巫辞继续说,“我想要点过眼睛那种,你有吗?”   古怪的笑声再次从寿衣后面飘荡出来,这次,说话声变成了一个男人的:“你买不起。”   “我买得起。”巫辞站在店门口,声音清脆,“就怕你受不起这个钱,拿不出货来。”   一阵阴风忽然从店里吹出来,层叠悬挂的寿衣被吹开,猎猎作响,露出黑洞一样的店内环境,却不见任何人影。   伴随着风声,刚才的笑声由远到近传来,女人的声音像是放大了十倍:“尹耀月呢?怎么换了个毛头小子来?”   “他有事。”巫辞说,“我等不及,就自己来了。”   “哼,这个老油条竟然愿意将门径告诉你,真是稀奇了。”这次换成了男人说话。   “所以你卖吗?”巫辞直直地看向不断被阴风吹开的寿衣,“多少钱?”   女人的笑声再度传来:“你说卖就卖?!我不要钱,我要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巫辞眼神镇定。   这一次,男女的声音同时响起。   “我要你的命!!!”   冷冽的阴风骤然从店内深处席卷而来,巫辞站在原地,纹丝不动,额前的黑发被阴风吹开。   还未等他接招,一直静默站在身边的檀斐直接伸出手,一把掐住了从阴风中弹射出来的东西。   巫辞倏地扭头一看,从店里弹出来的东西,竟然是一条长满了吸盘的蛇尾!   檀斐连表情都没变过,手腕翻转,手下一紧,只听“噗呲”一声,被他用五指紧紧掐住的蛇尾瞬间爆浆,汁液横飞。   他一扬胳膊,竟是打算就着这条蛇尾,硬生生将藏身于店里的东西拽出来!   “呀!疼!!”怪笑声瞬间变成了男人的惨叫。   檀斐手里的蛇尾疯狂扭动,想要挣脱,却无奈受制于檀斐惊人的力道,只能求饶:“我开玩笑的!别这样!”   檀斐根本不管,甚至还将蛇尾在手腕上缠了一圈,继续往外拽。   只听“乒乒乓乓”一顿巨响,一个庞然大物冲破了层叠的寿衣,被檀斐拽到了门口。   对于他们闹出来的动静,周围的路人根本不敢好奇驻足,纷纷埋下头,加快脚步离开。   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东西,巫辞不确定地问:“您是……章鱼?还是鱿鱼?”   被檀斐拽出来的东西,看起来像人,却又不完全是人。   他的上半身和人一样,有头有手,长着一张雌雄莫辩的脸,连声音也十分中性,可下半身却有九条蛇尾,其中一条被檀斐掐在手中,另外八条像章鱼触手一样慌乱地蠕动着。   听到巫辞话语中的犹疑,那人扭头看他,有些生气:“我是九尾蛇啦!谁是章鱼啊?我不就是尾巴多一点而已嘛!真没礼貌!”   巫辞诚恳道歉:“不好意思,因为实在太像了。”   檀斐根本不吃这套,冷笑道:“懂礼貌的人,会躲在里面偷袭?”   “我就是想逗你们玩而已嘛!你那么凶干吗?”九尾蛇理直气壮,“快放手啦!我尾巴被你掐爆了,好痛!再不放手我就要残疾了!还有你掐的地方是我的脚!我有脚气哦我跟你讲!”   檀斐:“……”恶人先告状?   他有些嫌弃地一甩手,丢开了那条爆浆大尾巴。   九尾蛇立刻抱着自己受伤的尾巴,嘀嘀咕咕,另外八条尾巴在身下疯狂蠕动。   “我没有听说过九尾蛇,只听说过九头蛇。”巫辞有些好奇。   听到“九头蛇”三个字,九尾蛇倏地抬起头,一脸骄傲:“我是九头蛇的后代!雌雄同体!”   檀斐抬眸,用冷锐的视线扫了他一眼:“进化失败的畸形产物。”   九尾蛇气得头顶冒烟:“你讲不讲礼貌啊!!”   在开车来的路上,檀斐就有意识地收敛起身上的邪气,加上鬼市结界又自带压制作用,道行浅一点的妖物根本看不出他的底细,顶多能觉察到他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更何况,这条九尾蛇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估计更没意识到眼前这个银发男人的危险程度,所以才敢这么挑衅。   “我的命不能给你,但可以用其他的东西跟你换。”巫辞切入正题,“只要你告诉我点睛的纸扎人在哪儿买。”   听他这么说,九尾蛇眼珠子一转:“其他东西?那我要你身上最值钱的法器!不给不说!如果你敢糊弄我,那你也永远别想买到!”   “成。”巫辞也很爽快,直接从耳朵上摘下一只黑符耳坠,递给九尾蛇,“这是只有巫觋族天师才有的法器,绝对让你觉得物超所值。”   他平时戴的都是自己做的黄符耳坠,最近这段时间怪事频出,身上又少了一件小叶紫檀,以防万一,巫辞重新戴回了这对从山上带下来的黑符耳坠。   九尾蛇伸出手,一把从巫辞手里夺过耳坠:“只给一只?要给就给一对!”   “一只够你用了。”巫辞抬抬下颌,也不客气地说。   用灵力试探一番后,九尾蛇确定这的确是一件不俗的法器,才勉强道:“行吧,一只就一只。”   “现在可以告诉我们,点过睛的纸扎人在哪买了吧?”巫辞问。   “我也只是中间人啦,点睛是由一位高人来点的,而且还要看他的心情。”像是怕巫辞反悔,九尾蛇一把将耳坠塞进怀里,“平时都是他的伙计来跟我联系,然后我再跟尹耀月联系。”   怪不得点过睛的纸扎人能卖天价,光是经手的中间商就有三个,层层剥削下来,最终价格自然高。那位“高人”自己定价多少,还真不好说。   “你的意思是,”檀斐用漆黑的眼睛盯着他,“你也没见过那位高人?”   九尾蛇耸耸肩,九条尾巴跟着蠕动:“从来没见过,他的伙计说,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的伙计叫什么?”巫辞问。   “叫阿莱,三十多岁吧,在鬼市做了十几年的杂工了。”九尾蛇啧啧道,八卦之心似乎让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尾巴上的伤,“真稀奇,也不知道这种一点灵力都没有的凡人是怎么在鬼市活下来的,还待了这么久,早就跟死人没区别了吧,估计现在回人间也活不下去了……”   “没有灵力?”巫辞有些意外,抬眸看了檀斐一眼。   巫离是巫觋族最有天赋的继承人,怎么会没有灵力?   是刻意隐藏,还是说,这个阿莱,并不是巫离?   檀斐没有耐心听九尾蛇的废话,直接说:“带我们去见他。”   九尾蛇瞥他一眼,嘀嘀咕咕,连店门都懒得关,转身带路:“凶什么凶,长得好看了不起啊?一头白发,还不就是个老男人……”   檀斐:“……”   要不是还要靠他带路,他真的想把这条蛇的尾巴一条条打结,拴在路边。   巫辞憋着笑,伸手拽住檀斐的胳膊,一边拉着他跟在九尾蛇身后,一边低声说:“我算是发现了,其实你在叙哥面前已经足够有耐心了。”   要不是早就把尉川叙当成了朋友,就凭他那个聒噪程度,肯定早就不知道被檀斐活埋多少次了。   九尾蛇边走边抱怨:“这个时间点,阿莱估计在卖孟婆汤的店里打杂呢。”   “孟婆汤?”巫辞被吸引了注意力,“喝了能失忆吗?”   “喝了能直接嗝屁,直接下黄泉。”九尾蛇嘴里乱七八糟地说着些什么,带着他们绕过几个暗巷后,他突然停下脚步,伸手一指,“喏,那个就是阿莱。”   巫辞和檀斐同时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家小餐馆的后门,一个杂工模样的人背对着他们,手里举着一个桶,正在往地上的大潲水桶里倒食物残渣。   似乎是怕被人看到自己的脸,他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   巫辞不太确定地看了两眼,视线无意中往旁边的店一扫,突然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他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那家小餐馆旁边紧挨着的店,不就是独眼老板的那家苗疆小馄饨吗?!   他知道独眼老板为什么会说,自己的银镯突然不见了了!   与此同时,九尾蛇举起胳膊,冲阿莱的方向摇了摇,大声打招呼:“喂!阿莱——”   不能喊!   巫辞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情急之下,竟然想伸手去捂九尾蛇的嘴。   但听到动静的阿莱已经转过身来,露出一双灵动璀璨的眼睛。   在与巫辞对视的瞬间,阿莱眼神一寒,与此同时,檀斐迅速闪身上前,打算直接擒拿住他。   没想到,阿莱竟然比檀斐更快一步,原地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原本被他拿在手中的桶顿时跌落在地,发出“哐当”一声响。   “卧槽,阿莱,你跑什么?!不对,你会法术啊?!你不是凡人吗?!……”   听着九尾蛇的大呼小叫,巫辞怔怔地站在原地,脑海里全是刚才那双眼睛。   他只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像是想起了什么,巫辞浑身一个激灵。   他知道那双眼睛像谁了!   像他娘!他娘的眼睛就是那样,又大又漂亮!   阿莱就是巫离!!!   看着“阿莱”消失的那片空地,檀斐同样眼神一凝。   他并没有直接跟巫离交过手,但巫离却能两次都在他眼皮之下逃走,巫觋族的上任天师继承人,修为果然不容小觑。   这么多年来,巫离一直隐姓埋名,装作凡人生活在鬼市,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九尾蛇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个总是闷头干活不吭声的伙计竟然会术法,这让他感到兴奋又新奇,一直问东问西。   巫辞没有心情应付九尾蛇,只说自己下次再来,便拉着檀斐一起匆匆回到了车上。   回去的路上,檀斐没有打扰巫辞,只是静静地开着车,并不时用余光观察他的情绪。   而巫辞坐在副驾驶座上,望着车窗前虚无的雾气,一言不发。   他这次来的目的,就是想知道,尹耀月说的那个“伙计”,到底是不是巫离。   而现在,巫辞已经十分肯定,伙计“阿莱”,就是巫离。   甚至很有可能,连那位所谓的会点睛的“高人”,也不过是巫离为了掩饰自己而捏造出来的一个身份。   就在巫辞努力消化着心中的惊骇时,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   同一时间,檀斐的手机也在振动。   巫辞顿了顿,平复了一下心情,拿出手机。   发消息的人是尉川叙,他在他们三个人的小群里,一连发了三条消息。   【尉川叙:呼叫!!呼叫!!!大事不妙!!!】   【尉川叙:我派私家侦探浅浅查了一下我的家世,结果发现了一件特别恐怖的事情!!!】   【尉川叙:我居然有一个小我十二岁的弟弟!!!可我爸妈从来没有跟我提过!!!】 第71章   ◎下来,我接着你。◎   短短一个晚上, 两边都各自收到了一个重磅炸弹般的消息。   离开鬼市后,檀斐直接驱车来到尉川叙家。   在等待巫辞和檀斐的过程中,尉川叙已经急得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听到门铃声响起, 他第一时间朝门口扑去, 一把拉开门。   看到站在门口的两个兄弟,尉川叙瞬间如同吃了颗定心丸,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一时间百感交集。   他想说些什么, 最后却只有一句:“快, 先进来!”   巫辞先进, 跟在后面的檀斐把门带上。   自从他们第一次来过后,尉川叙就让家政阿姨准备了他们俩的专属拖鞋,因此巫辞和檀斐换鞋换得轻车熟路。   换了鞋,檀斐懒洋洋地迈着长腿, 走到沙发前坐下, 整个人往后一仰,摆了个放松的姿势,这才抬眼看向尉川叙:“什么情况?”   “就是我在群里说的那样。”提到这个,尉川叙刚缓和下来的脸色又僵硬了两分,他再次在客厅里转起圈圈来,“我好像有个弟弟, 不,也有可能是妹妹,大概比我小十二岁, 但我爸妈却完全没跟我提过这个事情。”   巫辞在檀斐身边坐下, 觉得尉川叙所说的剧情十分耳熟, 叹息一声:“巧了,我这边情况和你差不多,我有个哥哥,比我大十八岁,他可能也不知道我的存在。”   “你那情况跟我还不太一样。”尉川叙蓦地止住脚步,扭头看向他们,满脸复杂,“那个孩子,好像是我爸的私生子……”   巫辞和檀斐对视一眼。   私生子?   怪不得尉川叙会如此焦虑,他今晚受到的冲击并不亚于巫辞这边的。   虽然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但巫辞心中骤然多了几分同情,委婉地问:“呃,叙哥,你父母平时感情怎么样?”   “我老爸老妈感情特别好,你看我这个性格就能知道我家庭氛围怎么样。”尉川叙抓了抓头发,一脸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我才想不明白,我老爸那种人,怎么可能会出轨呢?连孩子都这么大了,毫无征兆啊。”   “你昨晚不是跟你父母吃饭去了吗?”檀斐倒是冷静得多。   “是啊,我老妈不是回国了吗,我本来打算在饭桌上旁敲侧击,问一下祠堂的事情,没想到,还没等我找到机会问出口,私家侦探就给我发了消息,说祠堂没查到,但查到我爸有私生子。”尉川叙一脸便秘的表情。   “……也算误打误撞?”巫辞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有照片吗?知道孩子长什么样吗?”   “没有照片。我本来是让私家侦探去一趟我老家那个村,打听一下尉家宗族祠堂的事情,结果打听到有人亲眼看到,大概在2008年的时候,我老爸带着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回去过两次。”尉川叙摇头,“第一次只有他们两个,那女人大着肚子。第二次孩子已经生了下来,被女人抱着。”   “怎么确定那孩子是你爸的私生子?”巫辞也犯了难,“有查到那个女人和孩子的身份和户口吗?”   “这件事离奇就离奇在,查不到他们的户籍。”尉川叙的脸色渐沉,“我想,除了我爸,可能根本没有人知道这对母子目前的下落。”   气氛沉寂下来,一时间没人说话。   本来只是查个祠堂,没想到竟然还扯出了外遇的事情。   平复了一下心情,尉川叙走到沙发前,一屁股坐下来,说:“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爸带私生子和外面的女人回去,是为了让他们认祖归宗?”   “认祖归宗也得有祠堂。”檀斐坐直身体,把胳膊搭在腿上,“祠堂完全没查到线索吗?”   “村里人都说没听说过。”尉川叙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揉着眉心的那点细小的红痣,“还好我平时职业素养好,演技不错,在饭桌上看到消息后,使劲掐自己大腿,才没有当着我妈的面直接质问我爸。”   “叙哥,你觉得,”巫辞看着他,试探道,“阿姨对此事一无所知吗?”   尉川叙的动作一顿。   他平常脑子清醒,思考问题也条理清晰,可事情落到自己头上,又跟父母有关,一时间情绪上头,情感大过理智,导致忽略了很多细节。   他老妈可是堂堂国家阴阳事务管理局的局长,眼线颇多,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不可能瞒得过她的眼睛。   丈夫至少在十四年前就出了轨,还跟别的女人生下孩子,她是真的不知情吗?   还是说,从始至终,被蒙在鼓里的,只有尉川叙一个人?   细思恐极,越想心越凉,沉默半晌,尉川叙转移话题:“你们呢?不是去鬼市了吗?怎么样了?”   知道他在刻意回避,巫辞便顺着他的话,说起了自己这边的情况:“我们和巫离打照面了。我们猜测,尹耀月口中的那个伙计,和那个能给纸扎人点睛的高人是同一个人,都是巫离的假身份。”   “打照面了?那和他说上话了吗?”尉川叙问。   “没。”巫辞摇头,叹息一声,“他跑了,似乎还是不想见我们。”   “他在逃避什么?”虽然当局者迷,但旁观者清,尉川叙道,“是在逃避我们仨之中的某个人,还是——单纯逃避跟巫觋族有关的一切?”   他后面那句话让巫辞觉得有点扎心。   “应该是在逃避我,也是在逃避巫觋族。”巫辞垂下眼睫,“但他似乎还是不忍心,所以才会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把包袱和银镯送回来给我。”   其实他也能猜到巫离为什么这么矛盾,作为上任天师继承人,没有人会比巫离更清楚,巫辞下山的目的和压在肩上的重任。   那只银镯,足够让巫离确定巫辞的身份。   而这份责任,原本应该由巫离来承担。   巫离,是在觉得愧疚吗?   聊了聊今晚两边各自发生的事情,无论是巫辞还是尉川叙,心情都十分不好。   一个客厅里坐着三个人,其中两个思绪纷乱,大受打击,皆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檀斐被夹在这两人中间,要说完全没有受到他们的情绪影响,那是不可能的。   他原本是一个强大的高阶妖魔,生活于另一个维度,在漫长的沉睡中与世界脱轨,而巫辞无意中唤醒了他的一缕神识。   自从檀斐决定随巫辞下山开始,他的命运就跟巫辞紧密羁绊在了一起,他注定要被人世间的纷繁烟火气缠身,与这个原本不属于他的世界产生联系。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默认尉川叙是自己的朋友,更不可能坐视不管。   思忖片刻,檀斐还是决定插手干预,开口道:“我有一个办法。”   巫辞和尉川叙同时抬起头,盯着他看。   “你找个机会把你父母支开,把我和巫辞带到他们家。”檀斐看着尉川叙,说出自己的想法,“先从你父母家开始检查,再去你说的那个村子。”   檀斐竟然主动开口,尉川叙眼睛一下就亮了:“安排!”   天亮后,尉川叙按照檀斐说的那样,找了理由把父母支开,然后开车接巫辞和檀斐。   车上,巫辞问:“叙哥,你用什么理由把叔叔阿姨支开的?”   尉川叙一边开车一边回答:“我老妈好说,她本来就公务繁忙,每天披星戴月的。至于我老爸,我找了个朋友帮忙,让他请我爸上门帮忙鉴定法术古抄本,顺便留下吃顿便饭,估计要晚上才能回来。”   尉川叙的父母家在五环之外,与之前关瑞秋住的那个楼盘不一样,这边房价相对便宜,环境依山傍水,更加静谧和空旷,再往前走两步就能直接跨出帝都。   到了目的地,三人下车,顺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慢慢走。   尉川叙的父母家是一套自建的平层大别墅,带一个中式庭院,坐落在一片枫林边,无论是周边环境还是简单大气的室内设计,都十分有格调。   从遍布绿植的庭院中走过时,巫辞甚至看到了两匹白马:“?你父母家还养马呢?”   “一些中年人的爱好。”尉川叙谦虚道,顺便走上前,伸手摸了摸马头。   而两匹白马对于尉川叙的触碰则表现出十分的亲昵,但在转头看向一旁的檀斐时,却纷纷后退,神色惊恐,像是被吓着了。   “啧啧,老檀,你看你,收收身上的邪气吧。”尉川叙忍俊不禁,心情似乎好了一点,他伸手拍拍白马的头,“别怕,他们是我的朋友。”   继续往前走,忽然,巫辞的余光留意到,旁边有一个正在游走的物体:“那里有条蛇!”   檀斐和尉川叙停下脚步,看了过去。   那是一条如小指般粗细的蛇,通体雪白,黑眼如豆,细密的鳞片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它只是在草丛中游走,就被巫辞一眼发现。   “这边是荒郊野外,生态环境好,有蛇是正常的,我小时候经常逮蛇玩。”尉川叙也有些惊讶,“不过这种白蛇倒是从没见过欸。”   “你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吗?”巫辞扭头看他。   “不是,我十二岁的时候才搬过来的。”尉川叙顺口一答。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眸光一闪:“等等,好像也是2008年的事情??”   “看来,你们家在2008年发生了不少事情呢。”檀斐语气不冷不热,淡淡看着那条爬行的小蛇,忽然并拢双指,手臂在半空中轻轻一划。   一道蓝绿色的光瞬间飞了过去,被击中的小白蛇猛地挺直身体,像一根硬邦邦的木棍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檀斐?”巫辞有些不解地看着他的举动。   “这条蛇不对劲。”檀斐却神色冷峻,紧盯着那条一动不动的小白蛇,漆黑的眸中迅速泛开丝丝血红。   在檀斐的注视下,原本被术法击中,变得硬挺笔直的小白蛇忽然动了动,身体慢慢变回柔软的状态,但一双眼睛却变成了红色。   小白蛇吐了吐蛇信子,摇摆着身体,紧贴着地面继续向前游走。   “跟它走。”檀斐说。   三人紧随其后,白蛇一路爬到了尉川叙家大门口,然后爬上墙,从没有关紧的窗缝钻了进去。   尉川叙:“???”   他赶紧用指纹解锁,打开家门。   从窗缝进来的小白蛇很快就游走到了地上,抬起脑袋,吐着蛇信子,左右摇摆了两下。   确定了方向后,它俯下身,贴着地面灵活地向前游走。   尉川叙紧张地盯着它的去向,亦步亦趋地跟上,巫辞和檀斐也紧随其后。   小白蛇畅通无阻地穿过走廊,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停下,顺着门下的缝隙往里钻。   巫辞停下脚步,有些意外地问:“这个房间是?”   “我爸的书房,平时门都是锁着的,除了他自己,一般没人进去。”尉川叙转身往保险柜的方向快步走去,“你们等我一下,我去找钥匙。”   “找什么钥匙。”檀斐一抬下颌,只听“啪嗒”一声响,门锁直接弹开。   听到声音,尉川叙回过头来,看着已经被打开的房门:“……”   他伸手一拍脑袋,懊恼不已:“我最近真的忙昏头了。”   眼看着白蛇只剩一条尾巴,巫辞出言提醒:“叙哥,快,它已经进去了。”   “快快快,跟上!”尉川叙立刻把门推开,带着他们跟了进去。   尉父的书房比巫辞想象中的更宽敞,林立的木质书柜整齐排开,他在路过的时候匆匆瞥了一眼,在离自己最近的书柜中看到了许多古籍。   想来,这个书房里应该存放着尉家从祖辈传下来的各种文物资料。   巫辞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到尉川叙叫起来:“欸欸!你别往那里面钻啊!”   紧接着是檀斐的声音:“你让开,让它钻。”   巫辞赶紧跟上,只见尉川叙和檀斐站在一个嵌入式落地书柜前,那条小白蛇正在往书柜与墙的缝隙中钻,现在已经剩下半截尾巴在外面了。   “这里怎么有个这么大的缝?”尉川叙瞠目结舌地看着那条缝,“我家房子要垮了?”   檀斐没说话,而是站在书柜前,表情若有所思。   忽然,他抬起胳膊,将手贴在了书柜的边缘,慢慢地摸索着什么。   摸了一会儿,檀斐像是找到了什么机关,手腕一扭。   只听“轰隆”一声,原本紧紧嵌入墙内的书柜竟然往里一沉!   “有暗室。”巫辞惊讶地扭头看尉川叙,却发现他的表情比自己更吃惊,“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我老爸在家玩密室逃脱呢?!”尉川叙目瞪口呆地看着檀斐推动那个书柜,书柜往里一转,露出一个可容纳半个人通过的缝隙,而小白蛇趁机整条钻了进去。   檀斐手下动作又用力了些,直接将书柜转到与墙面垂直的角度:“进去再说。”   书柜后面是一个并不大的暗室,天花板上有一盏灯,地上铺着一块民族风的地毯,除此之外,里面空空如也。   “这里一定还有机关。”檀斐抬首打量四周一圈。   巫辞低下眼,直视着脚下地毯:“一定在地下。”   如果暗室就造在别墅之内,尉川叙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不可能没有发现这座建筑凭空消失的空间。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栋别墅之下,有地下室。   他弯下腰,伸手掀开地毯,地毯之下是一片木地板。   木地板?   巫辞一怔,瞬间想起了梦里的那个木制的走廊和祠堂。   “找到了。”   耳边传来檀斐的声音,巫辞还没来得及抬头看他找到了什么,就听到“啪嗒”一声响,原本严丝合缝的木地板竟然往上凸起了一大块。   果然!   巫辞将手抚上凸起的木地板,轻轻一掰,那块木地板直接被他掀了起来,露出一个不知通往何处的漆黑的洞。   一直呆站在旁边的尉川叙人都傻了:“别跟我说,我爸妈在下面藏尸……”   他已经飞快地脑补出了一起凶杀案。   巫辞掏出一张符纸,在半空中一晃,符纸无火自燃。   他举着符纸,将它往洞里一伸,发现里面有一个直梯可以爬下去。   “火没灭,下面有氧气,二氧化碳浓度不高,应该是有换气装置,或者通风口。”看到这一幕,尉川叙眉头逐渐紧锁,“看来,下面一定经常有人下去。”   他似乎猜到了些什么。   “我先下。”檀斐已经开始行动。   “小心。”巫辞把手里的符纸递给他照明。   檀斐接过符纸,伸手把头发拨到耳后,将符纸衔在口中,纵身一跃,跳下了洞口。   “怎么样?”巫辞凑到洞口边上,问。   “一切正常。”檀斐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下来,我接着你。”   巫辞没犹豫,在身边的尉川叙说着“哎别听他的,还是爬梯子下去吧不是有梯子吗”的时候,直接跳了下去。   坠落的感觉只有短短几秒,少年的发丝好像才刚刚被风掀起,人就已经坠进了一个怀抱中。   檀斐口中叼着半张燃烧的黄符,稳稳抱着巫辞,低下眼来看他,漆黑的眸中映着跃动的火光。   巫辞盯着檀斐的眼睛看了两秒,忽然笑了一下:“真好。”   “嗯?”檀斐扬眉,口中衔着符纸,不便说话。   “你接到我了,真好。”巫辞抬起胳膊,抱了抱檀斐的脖子,眼神闪烁,“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接住我的。”   顺着梯子爬下来的尉川叙:“???”   干吗呢?干吗呢??干吗呢???   作者有话说:   努努力看看晚上能不能再补更一章 第72章   ◎尉川叙的尸体?◎   尉川叙攀着梯子, 离地面还有几步的距离,但此刻他已经没有心情慢吞吞爬下来了,直接松开手, 轻巧落地。   檀斐也把巫辞放了下来, 取下衔在口中的符纸, 举了起来。   微弱的火光跃动着,映亮了四周。   看清周围的环境后,巫辞眉头一跳,刚才还稍显轻松的神色立即严肃起来。   尽管是第一次来, 但是巫辞一眼就认出来, 眼前看不见尽头的长廊, 走廊两侧的推拉门,木质的地板,还有天花板上贴着黄符纸的吊灯……   都和他梦里出现过的场景,如出一辙。   原来, 那个地方, 就在尉川叙父母家的地下暗室!   看出巫辞神色有异,檀斐和尉川叙都意识到了什么。   尤其是尉川叙,因为工作需要,他总是在镜头前营造高冷严肃的官方人设,到了私下的时候,他总是有些报复意味地, 完全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   就像现在,在巫辞和檀斐面前,尉川叙毫不掩饰自己难看的表情。   他咬了咬牙, 脸色变幻莫测:“所以, 小辞, 你梦到地方,是这里?”   巫辞看向尉川叙,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   “你梦里的祠堂是真的,那你梦里的我……”得到确认,尉川叙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漏出来的,“想用我的命来换命的那个人,是我老爸?”   “别瞎猜,你现在还好端端站在这里。”檀斐眼皮一抬,打断了他的猜测。   “对,这里只是像,我们也没有看到祠堂。”虽然自己心里也没什么底气,但巫辞还是安慰了尉川叙一句。   说完,他转过头,朝四周看了看,抬腿向距离他们最近的一面墙走去。   墙上有一个开关,巫辞伸手一按,伴随着“沙……沙……”接触不良的声音,吊灯闪了几下,“噔”地亮了起来。   昏黄的灯光顷刻间填充满整条走廊。   檀斐手指搓了搓,将燃烧的黄符纸捻灭在自己的手中。   巫辞闭上眼,调动全身的灵力,静静感受了片刻后,他睁开眼,看向他们:“没有邪气,这里应该安全。”   说着,巫辞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一把推开了离他最近的一扇木质推拉门。   只听“唰啦”一声响,纷纷扬扬的灰尘伴随着门的打开暴露在视线中。   巫辞后退一步,皱起眉,打量着门后的风景。   但那扇门之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东西,有的不过是一些林立的神像,祭祀用的器皿杂物,甚至还有一个巨大的青铜鼎。   “好像是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明明戴着眼镜,尉川叙却眯起眼睛,走到了巫辞身边,语气诧异,“啊呀呀,每一样都可以拿到国家博物馆展出,我老爸居然把它们堆在这种地方?”   巫辞看了看那些神像,认出来,有神有佛,还挺杂的。   檀斐走到了另一扇门前,拉开门,里面同样摆着这些东西。   尉川叙也加入其中,随着推拉门一扇扇打开,他原本沉重的表情也渐渐变得轻松。   什么嘛……原来只是堆放传家宝的地方。   所以,巫辞梦里的祠堂,并不一定是真的吧?   抱着这样侥幸的心理,巫辞三人终于来到了走廊尽头的那扇推拉门前。   巫辞心里有些紧张。   说实话,他自然希望这扇门里面同样摆放着神像和杂物,千万别是他梦里的那样。   巫辞正想着,旁边的尉川叙忽然开口:“我来开吧。”   听到这句话,巫辞和檀斐同时扭头看向他。   尉川叙盯着眼前最后一扇门,表情罕见地沉重,语气缓慢地重复了一遍:“最后一扇门,我来开吧。”   他想要一个答案,并且希望这个答案是由他亲自来确定的。   “好。”巫辞点点头,往旁边退开了些。   “开吧。”檀斐抬抬下颌,猩红血丝再次在漆黑的眼底蔓延开,“有我们两个在。”   尉川叙定了定神,应了一声,上前一步,将手贴到门上,迟疑了一下,还是用力推开了那道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   尉川叙皱了下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刚想要说话,身边的巫辞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猛地将他往后一拽!   与此同时,他们听见,原本静谧的地下空间里,传来了“呼哧”“呼哧”的沉重呼吸声。   而这呼吸声,俨然是从眼前的黑暗空间里传出来的。   有活物!   檀斐当即上前一步,左手张开五指,手臂一挥,一群冥火蝶倏地从他的掌心中蜂拥而出,扑向眼前那片未知的黑暗。   在蓝绿色的火光中,巫辞看到,一双巨大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人头马身,鸟翼蛇尾……   他失声叫了起来:“孰湖!”   那头在巫辞下山时,和他缠斗的孰湖,居然被饲养在尉川叙父母家的地下!   看到黑暗中的妖兽时,尉川叙睁圆了眼睛,表情还有点蒙,可当他听到巫辞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后,就像被针扎了眼睛一样,猛地后退两步。   怎么会?!   他想起自己对孰湖主人的侧写,中产,庭院,远郊,对阴阳风水感兴趣,身怀异能或是常与异能人士打交道……   想到这里,尉川叙犹如遭受晴天霹雳,身体晃了两下,差点跌倒在地。   之前他还感叹关瑞秋一家符合这个侧写条件,现在一想,他自己家不也一样吗?!   最冷静的还是檀斐,他堵在门口,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他们,镇定道:“别慌,它动不了。”   被檀斐的声音拉回现实,巫辞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分明没有觉察到邪气,而檀斐也没有变回原形,是不是说明,并没有什么危险?   确认了这个想法后,他松了口气,视线越过檀斐宽阔的肩膀,朝黑暗中望去。   那群冥火蝶在黑暗中来回飞舞,却始终无法靠近孰湖,似乎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一样,但幽暗的蓝绿色火光仍然映亮了黑暗。   借着火光,巫辞看清楚了里面的情况。   原来,那头的孰湖被困在了一道玻璃墙之后。   隔着玻璃墙,孰湖静静地和三位不速之客对视,看起来并没有因为他们突然的造访而受惊。   玻璃墙似乎还隔绝了巫辞他们身上的气息,孰湖不仅没有认出,巫辞正是数月前与自己大打出手的人,也没有觉察到檀斐浑身散发的危险气息。   按照尉川叙家的财力情况,玻璃墙应该是防弹级别的。   而困住孰湖的人似乎也很清楚,区区的防弹玻璃根本抵挡不住强大的妖兽,因此,玻璃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符纸。   看来,这才是孰湖如此安静乖顺的真正原因。   看着玻璃之后的怪物,尉川叙觉得自己人麻了。   要是在别的地方碰见这玩意儿,他肯定当场打电话,让人把它拉回去关进实验室研究研究。   可谁能料到,这种上古妖兽,居然出现在他父母家里?   他老爸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会悄无声息地在家里养这种东西?到底养了多久了?他老妈到底知不知情?   面对眼前这一切,尉川叙只觉得自己的眉心钻心地疼。   好像就是红痣的那个位置,檀斐曾经把他的魂魄灌进去的那个地方,又烫又疼,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子里搅和一样。   “进去看看。”檀斐说。   说罢,他率先迈开腿,往门里走去。   巫辞即刻跟上,但还没走两步,檀斐突然停下脚步,他一头撞在了檀斐的背上。   “怎么了?”巫辞抬手揉了揉鼻子。   檀斐没说话,而是回过头来看他。   看到檀斐那双黑眸中肆意翻涌的猩红,巫辞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他缓缓转过头,朝房间的另一面看去。   那是一面红色的墙,墙上摆满了灵牌,整整齐齐排开,密密麻麻摆满了大半面墙,每块灵牌前都摆着一个蜡烛。   灵牌之下是一张供桌,供桌上摆着一口小小的棺材,棺材被带着铃铛的红绳捆得严严实实,周身还贴着几张黑符纸。   檀斐打了个响指,那些蜡烛瞬间同时亮起,无数个蜡烛的烛光同时摇曳起来,将三人一兽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沉默两秒,巫辞转过身,和檀斐一起看向身后的尉川叙。   尉川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烛光将他的脸色映得惨白。   半晌,他动了动嘴唇,看着巫辞,艰难地问:“和你梦里的……一样吗?”   “有一样的,也有不一样的。”巫辞说。   话音刚落,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缓缓抬起头。   看到巫辞的动作,檀斐和尉川叙也意识到了什么,视线跟着往上移动。   几根孤零零的房梁悬在他们头顶。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尉川叙吊起来的心一下就落了回去。   明明前面发现的每一件事情都足够惊悚到让他崩溃,但至少没看到自己光着屁股的尸体趴在房梁上,尉川叙还是苦中作乐地松了口气。   檀斐收回视线,看向墙上的灵牌。   巫辞也走了过去,在不断跃动的烛光中,一一确认着灵牌上的信息。   和梦里不一样,在现实中,巫辞能很清楚地看到灵牌上的人名,男的都姓尉,而女的名字前都冠了夫姓,如“尉某氏”。   毫无疑问,这里,就是尉川叙家的祠堂。   和梦里重叠的部分是,根据灵牌上的信息,尉家的男性都在四十岁左右去世,相比之下,女性则更长寿。   比起规律,这更像一种神秘的诅咒。   因为尉家男性都只能活到四十岁左右,所以必须用换命术来延年益寿吗?   尉家……为什么会被诅咒?   思考间,尉川叙已经来到了巫辞身边,停下脚步,抬头仰视着眼前的灵牌。   他伸手指着眼前的某一块,说:“这是我太爷爷。”   随后,尉川叙的手指往旁边逐个移动:“我爷爷,大伯,二伯,叔叔……”   檀斐的眉尖微微蹙起:“他们怎么死的?”   “太爷爷在战争年代被敌军掳走,从此杳无音信,不知生死。爷爷是肺癌,大伯是车祸,二伯是溺水,叔叔是见义勇为……”尉川叙顿了顿,神色暗下来,道,“没记错的话,他们都是在四十岁左右去世的,我甚至从来没见过我爷爷。”   尉家世代是神职史官,爷爷那一辈生活在动荡年代,与爷爷平辈的兄弟,能活到四十岁的,并没有几个。   心知当时环境的特殊性,那些长辈们的离世是尉家永远的伤痕,大人们从来不提,因此,对于他们离世的原因,尉川叙并没有过多地了解。   “只有男性是这样吗?”檀斐问。   “对,至少我老爸这一辈是这样,我有记忆。”尉川叙的声音渐轻,“到了我这一辈,堂兄弟们年纪也都和我差不多大,但我听我妈提过,我确实有几个夭折的堂兄弟……”   到了老爸这一辈,叔伯们接连在壮年去世,但因为时间跨度较大,尉川叙没有多想,更别说起疑。   排除掉女性,需要“换命”的尉家长辈,只剩下他老爸一个。   巫辞抿了抿唇,虽然很残忍,但他必须得问出口:“如果这是规律,那,叙哥,你爸爸他……”   巫辞没有问完,但尉川叙心里清楚,巫辞想问的是什么。   如果尉家男人只能活到四十岁左右是一种由诅咒带来的规律,那他老爸为什么可以活到五十岁?   想到这里,尉川叙艰难地开口,替巫辞补完剩下的话:“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说明我老爸并没有用我来换命。”   “但他可能用了别人的命来换。”檀斐静静地看着他,“你刚不是说,你有几个夭折的堂兄弟吗?”   自己不敢承认的事情就这么轻易地被檀斐说了出来,尉川叙只觉得背脊和心都是凉的。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那些沉默林立的灵牌。   檀斐并没有因为顾虑尉川叙的心情就避而不谈,而是简单直接地梳理起眼下的情况:“   现在能基本确定的事情有两件:一,你老爸用别人给自己换了命;二,想害你的另有其人,最有可能的就是你的堂兄弟。”   这么残忍的话就这样被檀斐说了出来,巫辞揪着心,担忧地看着尉川叙。   尉川叙的大脑已经乱成了一团糨糊,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虽然残忍,但檀斐说得完全没有错。   尉川叙只觉得眉心的红痣越发疼痛,好像有人拿着一把锥子,一下下凿着他的印堂。   沉默中,檀斐将冷锐的视线扫向那口小棺材,开口道:“我要打开它。”   巫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口棺材只有十四五寸的样子,顶多只能放得下一个婴儿,或者一部分骨灰。   ……等等。   婴儿?!   未等巫辞细想,尉川叙抬起头来:“好。”   他也很想知道,里面到底装着什么。   是那位被他老爸用来换命的堂兄弟吗?   得到尉川叙的同意,檀斐一扬胳膊,原本还在玻璃墙前飞舞的冥火蝶便成群结队地飞了过来,在小棺材上不断盘旋。   随着幽冥鬼火的靠近,缠绕在棺材上的红绳自行脱落,贴在棺材上的黑符纸也散落一桌,铃铛撞击桌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解除掉禁锢后,冥火蝶扇动着翅膀,消失在了空气中。   巫辞盯着那口乌黑发亮的小棺材,喉结一滚,从怀中抽出一张黄符纸,神色凝重起来。   檀斐表情平淡地抬起胳膊,两根手指往上轻轻一勾。   只听“哐”一声巨响,棺材板瞬间弹开,一股白烟迅速升起。   巫辞已经做好了斗法的准备,谁料棺材内却毫无动静。   他愣了愣,便听到檀斐说了一句:“空的。”   空的?   巫辞用灵力探查了一遍棺材,除了白烟,里面确实空空如也。   他夹着黄符纸的手垂了下来,松了口气,却又不敢过于放松警惕。   旁边的尉川叙发出一声明显的大喘气:“吓死我了!什么也没有,是不是说明刚才都只是我们瞎猜……”   巫辞瞧着那股白烟,想等它散尽,可没想到,白烟不但没散开,反而保持着聚成一股的状态,源源不断往上升。   往上升?   巫辞心头一冽,猛地抬起头,发现那股白烟蒸腾而上,直冲三人头顶上的那根房梁,并被吸进了房梁中。   刚才只检查了房梁上是否有东西,没有细看,再次望去时,巫辞才发现,他们头顶上的那根横梁,竟然比其他的都要粗上好几圈。   不对劲!   巫辞飞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用拇指推开木盖,将里面的粉状物撒到了黄符纸上。   看清那个竹筒,檀斐眯起眼:“犀角粉。”   这是巫辞从山上带下来的法器之一,普通人点燃犀角粉即可见鬼,而原本就通阴阳之人点燃犀角粉,就能看到被结界刻意隐藏和镇压的东西。   巫辞收起小竹筒,将撒了犀角粉的黄符纸夹在掌中,双手合十,两掌往相反方向用力一旋:“行邦令行,诸神助我!”   伴随着旋开两掌的动作,夹在他掌中的黄符瞬间燃烧起来。   巫辞将其往上一抛,被揉碎的纸灰与火焰在半空中如天女散花般四下散落开。   三人不约而同抬起头,在点点星火中,他们看到,一具不知何时出现的尸体如同巨蟒一样,环绕在他们头顶的那根房梁上!   巫辞倒抽一口冷气。   真的有!!!   檀斐眼中的猩红瞬间扩散开,布满整个瞳孔。   他张开五指,对准房梁的方向凭空一抓,房梁轰地炸开!   在迸开的碎木块中,檀斐一手提起一个,在那具尸体掉下来之前,将巫辞和尉川叙带到了安全区域。   呛人的尘埃四处弥漫,巫辞眼里含着泪,一边咳嗽,一边朝尸体落地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不得了。   看清那张惨白却英俊的脸,他心跳漏了一拍,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和梦里一样,那具尸体的脸,居然和尉川叙长得一模一样!!!   如果这具尸体是尉川叙,那此时此刻,站在他和檀斐身边的人,又是谁?!   作者有话说:   倒霉的叙的一生 第73章   ◎屁的凡人,他是巫师!◎   尽管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是看到“自己”的脸的那一刻,尉川叙还是头皮一奓,浑身汗毛直竖。   三人中最镇定的还是檀斐, 他用冷静的目光审视着那具惨白的男尸, 吐出两个字:“幻象。”   幻象?   巫辞一愣, 随即反应过来,檀斐的意思是,这具男尸是由术法化成的幻象。   猩红再次充满檀斐的黑眸,他一抬下颌, 一道蓝光瞬间击中那具男尸。   随后, 急速飞舞的黑雾缠绕着男尸, 飞快旋转起来。   短短十几秒,黑雾完全散去,巫辞看到,男尸竟然迅速缩水, 变成了一具婴儿尸骸!   “棺材是用来装这个小孩的。”他看向旁边那具棺材, 迟疑两秒,才说,“我想,就算是堂兄弟,也不可能长得一模一样吧?”   尉川叙傻站在一旁,看着地上那具尸骸, 听到巫辞的话,他僵硬地抬起头,嘴唇嚅动, 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已经猜到了什么, 却不愿承认。   檀斐抬眸看尉川叙, 眼中的猩红退散,声音低而冷:“幻象让这具尸骸变成了成年人的模样,而他成年后的长相,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他的眼神冷锐犀利,语气平静冷漠。   明知道檀斐的情绪并非冲着自己,可尉川叙还是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身形一晃。   答案显而易见。   这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就是他素未谋面的“弟弟”,也是那个真正被换命的人,更是他老爸能活到五十岁的原因!   怪不得私家侦探没有查到那个孩子的任何信息,原来他根本就没有活着长大!   他老爸真的在用这种伤天害理的邪术!   寂静中,巫辞忽然留意到,祠堂的另一头,那堵贴满符箓的玻璃墙之后,孰湖忽然站起身,望向门口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鸣。   与此同时,檀斐眼眸一转,觉察到了什么:“有人来了。”   像是为了印证檀斐的话,一道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从漫长的回廊深处传来。   嗒嗒,嗒嗒,嗒嗒……   “一定是我爸!”尉川叙反应过来,有些惊慌地催促他们,“你们快走!”   巫辞担忧地看着他:“那你呢?你不和我们一起?!”   “总得有人善后,而且,这是我的家事。”尉川叙环顾四周一圈,目光最终落到那具婴儿尸骸上,他深吸一口气,面露苦笑,“我老爸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你们快走!”   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情急之下,巫辞将一只银镯从手腕上撸下来,递给尉川叙,压低声音:“至少把这个戴上!”   知道巫辞是想靠这只银镯定位自己,尉川叙接过镯子,直接往自己手腕上套。   檀斐则深深看了尉川叙一眼:“自己小心。”   尉川叙顿了顿,抬起头。   烛光中,他脸上的慌乱不知何时散去,异常平静的表情里多了几分悲伤,他甚至还冲他们笑了笑:“知道。”   檀斐没再多言,他扭头看向巫辞,一双黑眸陡然间变红,同时伸手揽住巫辞的肩膀,带着他就地一转,两人瞬间化为一道幽蓝色的鬼火,嗖地朝门外飞去。   在鬼火蹿出门外的同时,渐近的脚步声也来到了门口。   尉川叙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看向门外的人:“爸。”   …………   逃出尉家祠堂,檀斐带着巫辞出现在了别墅之外的枫叶林中。   冷风吹过枫叶林,树叶在耳边猎猎作响,夕阳西下,此时的晚霞却红得诡异,仿佛整片天空都被鲜血染过,触目惊心。   巫辞抬头看着血气弥漫的天空,神色凝重:“天空异象,是天灾降临的征兆。”   檀斐闭上眼,静默片刻,再睁开眼,看向巫辞:“我感觉到第五维出现了震荡,又有东西通过裂缝逃出了第五维,而且,裂缝变得更大了。”   闻言,巫辞眼中的担心又加深几分:“这是巧合吗?”   他们在尉家地下暗室发现了上古妖兽和尉家祠堂,同时外面的天空出现异象,第五维震荡……   这也太巧了。   “未必是巧合,尉川叙的父亲并非等闲之辈。”檀斐转过头,看向远处那座隐藏在树林之后的平层别墅,目光幽深。   巫辞突然想到一个点:“该不会,孰湖也是从第五维里逃出来的吧?”   “有可能。”檀斐回头看他,“他们宗族虽然世代都是毫无天资的凡人,但借助职位之便获取的各种民间秘法,必定数不胜数。”   巫辞陷入沉默。   对于第五维和维度裂缝,尉家到底知道些什么?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最后一个神……和他们家,有关系吗?   真正的答案,或许只有尉家人自己才知道,巫辞叹了口气:“叙哥会不会有危险?”   “他父亲若想对他下手,就不会另外生一个私生子来给自己换命。”   巫辞一顿,居然连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毕竟从眼下的情况来看,正如檀斐所言,尉川叙留下,对他来说,反而是更安全的办法。   檀斐抬起头,看了一眼血色天空:“小辞,我们去找尹耀月。”   尹耀月自暴过自己在为权贵寻找续命之法,对于尉家的换命术,他极有可能会知道些什么内情。   巫辞心领神会,从怀里掏出一只纸鹤。   这只纸鹤是他下山时坐的那只,里面灌注了巫正清和其他巫觋族长老的灵力,能日行千里,但使用次数有限。   巫辞还要靠它回家,除了情况紧急的时候,几乎没怎么用过。   巫辞将纸鹤夹在双指间,念念有词,然后将纸鹤往空中一抛。   纸鹤骤然间变大,扇动着写满符文的翅膀,带起的狂风掀起地上的枯枝落叶。   檀斐翻身而上,动作干净利落,一头如雪的银发在空中荡出潇洒的弧。   他扭头看向地上的巫辞,对他伸出手:“来。”   巫辞把手递给檀斐,借力翻上檀斐身前,念着咒语,驱使纸鹤展翅高飞。   帝都天空出现血红异象,引来无数人驻足观望,相关的照片和视频也被传到了网上,一时间讨论度颇高。   在一段最新上传的视频中,眼尖的网友突然发现,血红的云雾中,竟然有一个巨大的鸟形黑影迅速穿过!   最开始的时候,有人认为那是被拍到的飞机,但很快,有网友放大视频截图,震惊地发现,在那个鸟形物体的背上,坐着两个人!   一时间,网上炸开了锅。   有人认为天现异象,是大厦将倾的不祥之兆,也有人认为视频是假的,是人为制造恐慌。   网友们吵翻了天,最后纷纷@尉川叙的微博和国家阴阳事务管理局的官博,要官方出来给个说法。   但诡异的是,平常总是第一时间站出来,代表官方发言的尉川叙竟然毫无动静,甚至都没有上线。   没有尉川叙出来发言,网友们更觉得这件事有蹊跷,从而更加恐慌了。   巫辞还不知道自己跟檀斐高空飞行的时候被人拍到了,他们一路从京郊飞到耀月传媒,直冲办公室,逮住了还没下班的尹耀月。   看到两位来势汹汹的不速之客,尹耀月还没来得及惊讶,就被巫辞用拷鬼杖顶住了脖子:“尹老板,尉川叙家的换命术,和你有没有关系?”   巫辞向来以纯真开朗的形象示人,忽然间眼神冷冽,气场大爆,形象转变太快,让尹耀月蒙在了老板椅上,动也不敢动:“什,什么换命术?小天师,您在说什么?”   “你不是一直在给各行业的大佬们寻找续命之法吗?”檀斐站在巫辞身后,冷冷开口,“尉家有找过你吗?”   “不是我!我都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尹耀月的眼珠子往下移,惊恐地盯着巫辞抵在自己脖子上的拷鬼杖,语速飞快,“我是在给大佬们找续命的法子没错,可上次我也跟你们说了,没找到啊,还药死了人……不然我也不会落得现在的下场了!”   听到他的解释,巫辞和檀斐对视一眼。   见他们的态度有所缓和,尹耀月小心翼翼地解释:“再说了,如果尉家的人来找过我,上次你们来,我肯定会告诉尉川叙啊,我哪敢瞒着你们呢?”   巫辞飞快地思索着。   既然换命术和尹耀月没有关系,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尉家祖宗留下来的秘法,二是尉川叙的老爸,尉教授,找了别的高人讨来的法子。   现在看来,尉川叙的叔伯都没逃出诅咒,说明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确定这件事和尹耀月无关后,巫辞收回顶在他动脉上的拷鬼杖,抱歉地颔首:“得罪了,尹老板。”   “唉,没事没事。不过,你们说的换命术是什么啊?我都没听过。”一头雾水的尹耀月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趁机问道,“也是续命的方法吗?”   “嗯。我们以为和你有关,所以才来问问你。”巫辞心不在焉地回答。   “哦,那你们算是问错人了。”原来自己是个大冤种,尹耀月摇摇头,随口一问,“尉家的事情我还真不清楚,不过你们怎么不问郝芒啊?”   “郝芒?”听到这个名字,巫辞一怔,倏地看向尹耀月,问,“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你们不知道?”诧异的神色在尹耀月脸上短短停留了两秒,他追悔莫及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哎呀,说漏嘴了——”   话音未落,巫辞的拷鬼杖已经重新顶在了他的脖子上:“快说。”   这一次,他动用了灵力,蓝色的电流环绕着杖身,噼啪作响。   “我说说说!您小心点,别电到我了……”尹耀月叫苦不迭,“当初就是郝芒告诉我怎么去的鬼市,不然我一个普通人,怎么会知道鬼市啊!后来知道他想逐梦演艺圈,为了报答他,我才带他入行的!”   “可你跟鬼市的关系,是郝芒亲口告诉我们的,也是他让我们找你的。”檀斐挑眉,眼含威胁,“他说自己就是个普通的废柴凡人,让我们有事找你,他管不了。”   “别听他胡扯!你们都被他忽悠了!”极度惊恐之下的人根本不禁诈,尹耀月瞬间脱口而出,“他是个屁的凡人啊!他是巫师!”   听到“巫师”二字,巫辞蓦地睁大双眼,手一抖,拷鬼杖直接电到了尹耀月的脖子。   作者有话说:   努力这个月完结ing 第74章   ◎冥婚对象是亲弟弟!◎   尹耀月嗷一声惨叫起来:“疼疼疼疼疼!小天师, 您当心着点——!”   巫辞被尹耀月一嗓子吼回了神,将拷鬼杖稍微移远了些,但依然横在尹耀月的脖子前。   “你说郝芒是巫师, 你有什么证据?”他看着尹耀月, 一双灵动的杏眼里写满了质疑, 冷声追问,“我从未在他身上感受到半分灵力!”   听到尹耀月的爆料,檀斐也有几分意外,别说巫辞, 就连他也完全感觉不到郝芒身上的灵力, 怎么看郝芒都只是一个普通人。   能瞒过檀斐的人, 要么已经强大到让人无法觉察到他的灵气,要么,就是通过某种特殊的方法,彻底封印了自身的灵脉, 断绝了再次使用任何灵力的可能。   “小天师, 我可不敢骗你啊,你感受不到,才说明他藏得好啊!”刚才挨了那么一下,尹耀月已经生不如死,为了自证清白,他连解释的语速都加快了, “当年我亲眼见过他使用术法,我第一次去鬼市就是他骑着妖兽带我去的,我这辈子都忘不掉那种刺激。”   “妖兽?”巫辞自动过滤了尹耀月话语中的怀念, 只问自己在意的, “什么妖兽?你还记得它长什么样吗?”   “当然记得!长着人的脑袋, 却是马的身子,翅膀像大鸟。”尹耀月想了想,非常肯定地说,“哦,对!还长了一条蛇的尾巴,可怪了。要不是有蛇尾巴,我还以为是什么人马兽呢。”   “是孰湖。”檀斐眸色暗沉,冷冷地接话,“竟然是郝芒饲养的。”   如果尹耀月没有撒谎,郝芒真的是巫师,那收服孰湖当坐骑,对他而言并非什么难事。   而一旦这个前提成立,按照尉家和郝芒的交情,完全可以解释,为什么孰湖会被囚禁在尉家的地下祠堂里,又为什么,世代为凡人的尉家,竟然有能力困住上古妖兽。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尉家养的东西,郝芒才是真正的主人。   尉川叙曾经说过,郝芒对他们家有恩。   可到底是什么样的恩情,他却一直稀里糊涂,自己都搞不清楚。   直到这一刻,巫辞才忽然意识到,所谓的“恩情”,说不定就是——   换命术!   替尉教授换命的人,就是郝芒!!   想到这里,巫辞瞳孔微震,重新用拷鬼杖抵住尹耀月的脖子,语气不善:“除了郝芒,你还见过几个巫师?!”   “哎哟,小天师,您悠着点儿,这玩意儿电人可比电棍疼啊……”尹耀月举起双手,恐惧的目光死死定在拷鬼杖上,“二十多年前,估计是九六九七年吧,那时候我也才二十出头,刚认识郝芒。我记得他身边有个据说关系特别好的哥们,我无意中听郝芒提过一句,他也是个巫师。”   “他有什么特征?”巫辞的心怦怦加快跳动起来,一个模模糊糊的答案呼之欲出。   “看起来比郝芒大几岁,不到三十,书生气很重,比郝芒那个毛头小子稳重多了……啊,对,好像还是帝都大学的高才生。”尹耀月眼珠子到处乱转,拼命回忆。   “那他现在人呢?!”巫辞急切地追问。   “人?千禧年年初的时候就不见了,听说是回老家去了,至于他老家在哪,我也不知道。”尹耀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巫辞的脸色,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又喊了起来,“对了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我最后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有一条腿跛了!”   即便心里早已经猜到了答案,但听到尹耀月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巫辞依然感到五雷轰顶。   尹耀月的回忆,和鬼市那个独眼老板所说的事情,几乎完全对上了!   二十多年前的那两个年轻巫师,就是十五叔和郝芒!   想到这里,巫辞勉强稳住情绪,问:“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当然知道了,叫巫十五,这个名字太好记了。”   听到这个名字,巫辞连声音都有些颤抖:“那,巫十五……他……怎么跛的?”   “好像是他们一起抓妖兽的时候,为了救郝芒,巫十五受了伤,不过还好那头妖兽最后被郝芒收了当坐骑。”尹耀月回忆道,“我知道的内情也不多,而且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对了,那头妖兽就是你们说的什么孰湖。我记得郝芒跟我提过一句,说那个妖兽是从什么地方逃出来的……”   第五维,维度裂缝!   巫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心底掀起的惊涛骇浪。   十八年前,神师向巫觋族现任天师巫正清托梦,预言第五维即将出现裂缝,最后一个神明也将苏醒于世。   当年本该是由巫离下山,去寻找最后一位神明,填补维度裂缝,可巫离却在下山前夕失踪,此事迫不得已耽误了十八年,直到巫辞长大成年。   如今看来,维度裂缝很有可能在神师托梦之前就已经出现,而孰湖就是当时从裂缝中逃出来的妖兽!   “按照你的意思,如今的郝芒是在刻意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檀斐的目光变得冷厉,“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做的?理由呢?”   “应该……是巫十五离开以后吧?”感受到强烈的压迫,尹耀月的语气听起来也不太确定,“我记得,巫十五刚走那两年,郝芒一直蔫蔫的,后来不知道从哪天起,孰湖突然不见了,郝芒再也没有用过巫术,一心当个逐梦演艺圈的普通人。要不是今天你们来问,我都快忘记他是个巫师了。”   “那巫十五和尉家有来往吗?”   尹耀月被檀斐盯得头皮发麻:“这么细节的事情我还真不清楚,不过郝芒跟尉明轩关系那么好,巫十五又跟郝芒穿一条裤子,巫十五肯定也跟尉明轩认识。”   得到回答,檀斐抬起手。   一道蓝光闪过,一条银色项链凭空落入他的掌中。   檀斐提着项链上的银色雕花挂坠,问尹耀月:“这个挂坠,你见过吗?”   看到那个圆形挂坠,尹耀月脸色一变,想伸手接,却又顾虑顶在脖子上的拷鬼杖,只能说:“给我看看。”   檀斐和巫辞对视一眼,巫辞收回拷鬼杖,檀斐则将项链递给了尹耀月。   尹耀月接过项链,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又打开挂坠的盖子,端详了里面的照片十几秒,才抬起头,问:“这个项链,你们是从哪里弄来的?”   “你见过?”檀斐眼皮一抬,黑眸一沉,反问一句。   “半年前,有个女扮男装的人来找过我,我一眼就认出来她是个女的,但生意还是要做的嘛,我就没拆穿她。那女人脖子上的老式挂坠还挺特别,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尹耀月又仔细看了看挂坠上的雕花,语气肯定,“就是这个没错,我忘不了。”   “她来找你干什么?”巫辞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你之前见过里面的照片吗?”   “里面的照片没见过。她来找我,是为了问我续命的事情。起初我以为她也想找续命的方法,但后来发现,她想套我话,想从我这里打听,这帝都里有哪些人来我这里求过续命的法子。”说到这里,尹耀月将目光从项链上抬起,表情有些愤懑,“这我肯定不能说啊!我也是有职业道德的。她也没说什么,从我这里买了两具纸扎人。”   巫辞心领神会,两具由妙老板亲手做的纸扎人,经过各种渠道来到鬼市,被巫离点了眼睛后,又落到了那个卫衣女手里。   “后来呢?”   “后来她又来过两回,向我买些价值不菲的明器。一看她出手那么阔绰,又是个懂行的,我也乐意卖给她,渐渐就放松了警惕。”说着,尹耀月神色懊恼起来,“她最后一次来,给了我一大笔钱,从我这儿买走了去鬼市的方法。”   “她去鬼市干什么,和你说了吗?”   “说想自己去逛逛,淘些别的明器,我就没多想。”听到巫辞的问话,尹耀月懊恼的神色变成了愤怒,“她当时发毒誓说绝不泄露给其他人,我才卖给了她,谁想到,她居然骗我!”   “骗你什么了?”檀斐扬眉,饶有兴致。   “那个女人每次来都给的现金,最后一次来也一样,提了整整两个行李箱的纸币。”尹耀月的脸沉了下来,活脱脱一个大冤种,“结果,那天晚上,我回家数钱的时候,发现那两个行李箱里的钱居然全变成了冥钞!我被骗了!”   檀斐嗤笑一声,眸中闪过讥讽的神色。   “自从被骗后,我就一直在找那个女人,可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这才猛然惊觉,我连她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住在哪里,一概不知。”尹耀月愤慨的语气中又有几分害怕,“我觉得自己肯定是阴间买卖做多了,被脏东西缠上了。”   顿了顿,他看向巫辞和檀斐,疑惑地问:“不过,这项链怎么会在你们手里?你们也见过她?”   “这条项链是我们从一个穿卫衣的女人手里得到的,她打扮得很神秘,似乎并不想让人知道她的真实性别和相貌。”确定尹耀月说的那个女人就是设计让尉川叙结冥婚的卫衣女后,巫辞这才向尹耀月吐露,“但那个女人很古怪,我们查到她在2009年就被销户了,在法律上属于不应该存在的死人。”   “穿卫衣?那就是她!”听到关键词,尹耀月一手攥着项链,另一手激动得狂拍大腿,“裹得妈都不认识,我根本不知道她长什么样!难怪我说死活找不到她,原来早就销户了!那她现在人呢?”   檀斐抬起一双冷锐的黑眸,瞥他一眼,简单给出两个字:“死了。”   “……死了?”尹耀月愣住,怒火刚刚烧起就被浇了盆冷水,好半天才蹦出一句话,“怎么死的?”   “她想给尉川叙配阴亲,却误打误撞召出了另一个维度的妖魔,结果自己被带走了。”檀斐说得轻描淡写,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尹耀月的脸上,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没有通天的本领却硬要掺和阴间的事情,下场只有一个。”   尹耀月被檀斐最后那句话说中,脸色倏地变得灰白:“那我岂不是也……”   巫辞没什么心情去管尹耀月,一个尉川叙,一个巫离,就已经足够让他心焦,现在又来了个郝芒。   谜团越来越多,指向性也越来越强,可这一切,到底有什么关联,真正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恐怕,只有见到郝芒和巫离,才能解释清楚。   “檀斐,我们走吧。”想到这里,巫辞收起拷鬼杖,抬眸看檀斐,“我们去找郝芒问清楚。”   “嗯。”檀斐朝尹耀月伸手,“给我。项链。”   尹耀月像个机器一样,僵硬地把项链还给檀斐。   檀斐接过项链,两人撇下面色惨白的尹耀月,一齐转身朝门口走去。   但还没等他们靠近门口,身后的尹耀月却突然叫住了他们:“二位留步。”   巫辞脚步一顿,回头看他:“什么事?”   檀斐也跟着停下来。   “今天你们问得太着急,我脑子一下子就短路了,没反应过来。”尹耀月一脸沉重地看着他们,视线下移,落到檀斐手里那条项链上,“直到看到那条项链,我突然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这线索获取得跟挤牙膏似的,巫辞耐心地问。   “我刚才不是说,那个女人跟我打听过,帝都里都有谁来找我讨过续命的法子吗?”尹耀月收回目光,看着巫辞,缓缓地说,“我想起来,后来她还旁敲侧击地问过我几次,有哪些权贵来求过续命法。最后一次,她干脆直接问我,那些人里有没有尉家。”   尉家?   巫辞眼神一冷,马上转头看檀斐。   而檀斐用冷静的表情回答他,他们两个想到一块去了。   之前,巫辞一直想不明白,那个女人到底为什么这么恨尉川叙,甚至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尉川叙的魂魄引到第五维,将其永远禁锢在另一个世界。   照尹耀月这么说,那个女人的最终目标,并非尉川叙一个人,而是整个尉家。   她为什么会在2009年的时候销户?当时发生了什么?   这么多年来,没有身份的她,又是怎么活下去的?   须臾间,所有的线索在巫辞的脑海中一一掠过,并快速串联起来,答案似乎越来越清晰了。   这个女人,就是2008年被尉教授带回村子里的那个女人,也是尉教授那个私生子的妈妈!   巫辞记得自己在第五维里见过那个孩子的灵牌,上面写着:魏瑾,生于2008年农历七月十五。   魏瑾,不就是尉瑾吗?!   那个女人是在为自己被拿去换命的骨肉复仇!   此前尉川叙遇到的那些类似的事情,说不定也都是她干的,只不过只有这一次差点成功了。   尉明轩疯了,她也疯了!   一个为了活下去,用年幼的私生子给自己换命,而另一个为了报仇,不惜用早夭的儿子与他同父异母的哥哥配阴亲!   想通这一点后,巫辞猛地扭头看向檀斐:“檀斐,我们快去找郝芒!”   他们先去了椒花雨娱乐的办公室,但郝芒并不在公司。   正在加班的Mary见巫辞神色匆匆,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便热心地给他提供了郝芒的住址。   顺着地址,巫辞和檀斐找到了郝芒家。   郝芒一直租住在胡同里的一个破烂四合院里,四合院很大,但只有一间屋子是属于郝芒的,平时除了去公司和拍摄场地,他一直蜗居在自己的出租屋里没日没夜地剪片子。   站在破旧的铁门前,巫辞深吸一口气,一时间却忽然忘记该怎么措辞。   觉察到他沉重的心情,檀斐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巫辞的手心。   巫辞转头看了檀斐一眼,一张清秀的脸露出勉强的笑容,压低声音:“没事……项链给我吧。”   檀斐一顿,又把项链变了出来,交给巫辞。   巫辞把项链攥在手中,鼓起勇气,抬手敲门。   连续敲了几遍后,郝芒的声音在屋里响起:“谁啊大晚上的!来了来了!”   十几秒后,门从里面被人拽开,郝芒那张因熬夜过度而失去血色的脸出现在门后,眼睛下挂着两道乌青。   “你们两个怎么来了?”看到巫辞和檀斐,郝芒表情惊讶,又探着头往他们身后看了看,“叙呢?叙没跟你们一起来吗?”   真正看到郝芒的那一瞬间,巫辞反而不慌了。   他镇定地看着头发乱糟糟的郝芒,表情沉静地回答:“叙哥来不了,他被他老爸关起来了。”   “尉明轩关他干吗?有病啊?”郝芒一脸莫名其妙,不过还是把门打开了些,“你们两个先进来坐,吃晚饭没有啊?我剪了一天的片,也没吃呢,正好一起吃点。”   说着,他刚想往里退,檀斐却忽然上前一步,伸出胳膊,一把撑住了门:“吃饭就免了。”   看着檀斐冷漠的表情和冷冽的眼神,郝芒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怎么了啊?”   “郝哥,我有一件事想问你。”巫辞盯着郝芒的眼睛,抬起手,将那条被紧紧攥在手中的项链展示给他看,“你认得这条项链吗?……不,应该说,你认识照片上的女人和孩子吗?”   郝芒一怔,下一秒,蓦地睁大眼睛:“这东西你们是从哪里搞来的?!”   说着,他上前一步,竟然作势要从巫辞手里夺过项链。   檀斐眼神一冽,抬起一根食指直指郝芒,一簇蓝绿色的幽冥鬼火径直蹿向郝芒的脑门! 第75章   ◎你的祖先,诱神杀神!◎   同一时间, 巫辞抽出拷鬼杖,滋啦作响的电流如旋风般朝着郝芒的下丹田逼去!   面对突如其来的双重攻击,电光石火间, 郝芒那双总是非常浑浊的双眼倏地变得清明。他一旋身, 瞬间消失在原地, 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   巫辞并没有真的想要伤害郝芒,他只是跟檀斐互相配合,诈一诈郝芒的虚实,所以拷鬼杖上的电流还未触碰到郝芒的衣角, 就已经被他收回。   而郝芒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待。   亲眼看到平时总是精神萎靡的郝芒竟然有如此敏捷的身手, 巫辞先是心里一惊, 但很快就感应到,郝芒瞬移到了自己身后。   身边的檀斐已经先巫辞一步转过身,血色在黑眸中弥漫,冷冷地说:“不装了?”   巫辞也转过身, 郝芒站在他们身后, 神色和往常一样憔悴,不同的是,他的额头多了一道被幽冥鬼火冻伤的紫痕。   看来,郝芒虽然躲过了巫辞的攻击,却还是没能逃过檀斐的手心。   面对檀斐的质问,郝芒苦笑一声, 没有辩解,说:“从小天师说自己是巫觋族人的时候,我就知道, 我的身份迟早有一天会被揭穿的。”   沉默两秒, 郝芒看向檀斐, 叹了口气,继续说:“尤其是在见到您之后。”   “呵。”檀斐冷笑一声,“你藏得很好,连我都瞒住了。”   “那是因为您之前的灵力不稳,加上您和我实际碰面次数并不多,所以我才侥幸瞒天过海。”郝芒摇摇头,目光转向巫辞,随后缓缓下移,落到他手中那串项链上。   “我曾经疑惑过,你明明是一个普通的导演,可为什么会对巫觋族的历史这么熟悉呢?”巫辞与他对视,目光清朗,声音平静,“原来,你也是巫师,而且还见过我下山历练的长辈。”   “你的……长辈?”听到后面那句话,郝芒眼神一闪,似是有些激动,“是十五吗?他还好吗?”   “十五叔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想问我了?”巫辞学着檀斐刚才对付尹耀月的方式,避而不答,反问一句。   “从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开始,我就一直想问你,可我不能。”被巫辞一问,郝芒耷拉下眼皮,神色蔫蔫,“问了,就会暴露我隐藏了快二十年的身份。所以我想,还是让往事随风而去。”   从郝芒的态度能看出来,正如尹耀月口中所说的,他与巫十五的关系匪浅。   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巫辞的语气不由自主软了几分:“我刚才说了,我和檀斐来,是有事情想问你。只要你如实回答我,我可以告诉你十五叔的情况。”   “你问吧。”郝芒抬眼看他。   巫辞拎起手中的项链,用拇指推开银色雕花挂坠的盖子,将照片对着郝芒:“这上面的女人和孩子,你认识吗?”   郝芒动了动嘴唇,神色迟疑。   见他犹疑,檀斐面不改色地试探:“这条项链的主人,差点害死尉川叙。”   “什么?!”郝芒头皮一奓,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她还活着?!”   毕竟是自己看着从小长大的孩子,郝芒果然还是非常在意尉川叙的。   留意到这一点,巫辞的语气又好了些:“你以为她死了?”   “她2009年就病逝在了精神病院。”郝芒一怔,忽然反应过来,“我被骗了?!”   骗他的人,除了尉明轩,还能有谁?   巫辞继续不动声色地诈他:“我以为,尉明轩会跟你说。”   “他能跟我说什么?”郝芒抬头看他,表情看起来有些得知被骗后的恼怒。   “上一次,尉川叙突然在微博公布婚讯,实际上是被这条项链的主人设计控制。那个女人召唤出了维度裂缝,想通过冥婚的方式,将尉川叙的魂魄永远留在第五维。”   巫辞的声音不紧不慢,清明的目光却充满了压迫感:“我们当时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居然是她干的?她还来找过阿叙?!”郝芒紧紧盯着巫辞,生怕漏听一个字,“那现在呢?!”   “如今知道她的身份与动机后,我才恍然大悟。”巫辞直直地与他对视,“你和尉明轩换走了她儿子的命,她就用尉川叙的魂魄来换回她儿子。”   郝芒的瞳孔猛地一缩:“我……”   他张了张嘴,看了看巫辞,又看了看檀斐。   “很可惜,她高估了自己,忘了自己只是一个凡人。所以,她当然失败了。”檀斐勾起唇角,接过巫辞的话,继续说,“她的尸体被管理局的人带了回去,身份一查再查,可奇怪的是,最后,竟然只查出一个销户?”   当时,他们只是听尉川叙浅浅提过一句,这个女人的身份很难查,没有往仔细里去想。   如今再看,一个庞大且权威的官方机构,怎么可能查不到一个普通人的信息呢?   更何况,这个女人差点要了堂堂局长家独子的性命,局长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让这件事不明不白地过去了?   要么,管理局的人早就查到了线索,却被职级更高的人用权力封口,将消息压了下去;要么,就是早在2009年这个女人被销户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把她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痕迹一并抹去。   不管是哪一种,背后的人都需要拥有强大的权力才能够去调度一切。   而他们的最终目的,都仅仅是不愿意让尉川叙知道那些盘根错节的真相。   “你想说什么?”郝芒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就是有点好奇。”檀斐唇角一扬,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尉川叙的妈妈,现任管理局局长,当真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还是说——”   他盯着郝芒紧张的神色,故意顿了一下。   “她和你一样,也是尉明轩的帮凶。”   檀斐话音刚落,郝芒耳边犹如有一道惊雷炸响,震得他不由自主倒退两步。   他看着檀斐和巫辞,很勉强地说:“这件事,我并不知情……”   “你真不知道吗?”檀斐嗤笑一声,表情是笑的,眼神却无比锋利。   郝芒呆立在原地片刻,喃喃自语:“尉明轩没告诉我这件事,他只说那女人在2009年就因悲伤过度去世了……”   他的反应很真实,看起来并不像装的,而是真的被蒙在鼓里。   突然,郝芒跳了起来,无比紧张地看着他们:“阿叙现在人呢?!他怎么没跟你们在一起?!他没事吧?!”   “他在他父母那里。”巫辞说。   郝芒刚松了口气,又听到巫辞继续说:“因为我们找到了尉家地下的那座祠堂,看到了孰湖,以及魏瑾的尸骨。”   郝芒脸色再次僵住,这一次,他的表情难看到不忍直视:“他……知道了?”   “这就是我和檀斐来找你的原因,换命术,是你教给尉明轩的吧?”巫辞的声音无比清冷,带着强烈的凛冽之气,“郝芒,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不是你突然出现,我会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郝芒露出苦涩的笑容,肩膀颓唐地耷拉着,“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们进屋说吧。”   说着,他绕过巫辞和檀斐,主动将他们请进了屋。   巫辞和檀斐对视一眼,谅郝芒也不敢耍什么花招,便跟了进去。   郝芒的狗窝乱得像垃圾场,他把沙发上堆积如山的衣服搬到了床上,勉强腾出空位,请巫辞和檀斐坐下。   给他们分别倒了杯水后,郝芒在电脑椅上坐下,神色变得凝重。   在郝芒声音沙哑的诉说中,巫辞听到了自己前所未闻的历史的另一面,而其中涉及的内容,让他瞠目结舌。   自始祖神鸿濛开天辟地后,祂的身躯化为山川湖海,元神化为人形,游走于世间。   感受到鸿濛神力,天地万物应运而生,最早的一批远古神明飞升,与之相对的,远古妖魔也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上。   那时的古神都是人首蛇身,只有鸿濛拥有健全完整的双腿。   为了感谢鸿濛的恩泽,上古十大正神中的女娲按照鸿濛的模样,用泥巴捏了一个小人,送给了鸿濛。   鸿濛用手轻轻抚过小泥人的头顶,也许是受到了鸿濛神力的惠泽,小泥人竟然活了,还拥有了与生俱来的灵力。   他不仅是第一个人类,而且也是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巫”。   见小泥人活了,女娲深感惊喜,并按照第一个巫的样子,再次创造了“女娲之肠”。女娲之肠共有十人,是最早的巫师。   在女娲之肠问世后,再被女娲创造出来的泥人,都没有了那份与生俱来的灵力,即为凡人。   后来,人神混居,鸿濛元神也消失于天地间,但人类却逐渐壮大起来。到了炎黄时期,大巫师巫咸率领十巫中的另外九巫下灵山,建立了巫咸国。   “前面这些,你都知道的。”说到这里,郝芒抬起疲惫的双眼,凝视巫辞。   巫辞沉默地点点头。   檀斐看了他一眼。   “而你不知道的是,由黄帝和蚩尤各自率领的两个部落间爆发了一场大战,即洪荒之战。为了赢得战争,黄帝召来另一位大巫师‘女丑’,企图借助她的灵力,唤醒古神鸿濛,助他赢得战争。”郝芒缓缓地说,“为了唤醒鸿濛,女丑自愿献祭,但最后,仪式却失败了。”   巫辞心头一颤。   《山海经》中有记载“女丑之尸”:女丑之尸,生而十日炙杀之。在丈夫北,以右手障其面。十日居上,女丑居山之上。   巫辞一直想不明白,女丑为什么要独自去到山顶,暴晒十日,直到将自己晒死。   可他问遍族中长辈,大家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十五叔也只是拨弄着他那块破旧怀表敷衍他,说什么你长大以后就会懂。   经郝芒这么一说,巫辞这才意识到,原来,女丑是在献祭自己!   “女丑的死让黄帝痛惜不已,于是,他命令十巫研究不死药,复活女丑。”郝芒继续说道。   听到这里,巫辞心猛地一坠,忍不住收紧搭在腿上的十指。   所以,这就是不死药的由来?!   留意到巫辞的情绪,檀斐不动声色地伸出手,轻轻握住巫辞的一只手。   巫辞定了定神,看向郝芒,用目光示意他继续。   “不死药研究成功了,一种叫‘不死民’的人种诞生。不死民在其东,其为人黑色,寿,不死……可如今想来,所谓的不死民,不就是僵尸吗?”灯光下,郝芒自嘲地笑了一声,神色疲惫,“因为这不死药,十巫出现了内讧,导致他们分崩离析。其中四巫带走了部分研制不死药的方法,并建立了另一个国度,而原来的灵山十巫变成了开明六巫。”   巫辞睁大眼睛,急切地问:“那个国家叫什么?”   “巫臷国,是我先祖生活的地方。”郝芒看着巫辞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而巫辞,你的祖先,开明六巫,则依然生活在巫咸国。要往上说,我们,都是女娲之肠的后人。”   “原来你竟然是巫臷国的后裔。”巫辞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握紧了檀斐的手。   历史上关于“巫臷国”的记载如沧海一粟,比巫觋族和巫咸国还要稀少,向来被人所忽视。就连巫觋族人也都以为,巫臷国早就和巫咸国一样灭亡了。   似乎是为了与巫咸国民划分界限,巫臷国民并不姓巫,而是姓朌。   没想到,郝芒竟然就是四巫的后人。   这么说,他应该叫朌芒?   “很快,六巫发现,用不死药复活的不死民,与普通人类大不相同,甚至性情大变。”郝芒也深吸一口气,“于是他们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他们诱惑天神贰负,让祂杀害了天神窫窳,再盗走窫窳的尸体,用不死药在祂身上进行实验,可复活的窫窳也变成了怪物!”   巫辞的心一沉。   明知道答案,他却还是忍不住问:“那么,他们后来复活了女丑吗?”   郝芒摇摇头:“六巫背叛了黄帝。不死药已经不能满足他们,他们的野心愈发膨胀,他们想要像神一样获得永生,所以,六巫继续诱神杀神,用神的尸体来做实验!”   郝芒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震得巫辞鼓膜发疼。   他的先祖,竟然诱神自相残杀!   听到“永生”二字,檀斐垂下眸,从鼻腔里发出一道轻哼。   “为了阻止六巫的计划,黄帝将他们封印在了巫咸国的祭坛之下。”郝芒叹了口气,继续说,“至此,失去六巫的统领,巫咸国逐渐没落,巫师四处流窜……随着世事变迁,在乱世中,巫咸国的后人们重新聚集在一起抱团取暖,巫觋族诞生了。至于接下来的事情,便都是你所熟知的了。”   巫辞只觉得喉咙发干,久久无语。   半晌,他才声音干涩地问了一句:“那巫臷国呢?”   “巫咸国没落后,巫臷国也没有撑住。”郝芒的眼神有些哀伤,“在经历了巫文化由兴转衰之后,到如今,我这一支也只剩下我一人。”   客厅陷入沉寂。   檀斐轻舒了一口气,直视着沉默的郝芒,开口打破沉寂:“那尉家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   郝芒回过神来,脸上再次浮现苦笑:“你们都知道,尉家自古以来就是神职史官,作为皇帝身边直接与祭司和巫祝打交道的人,尉家祖先得罪过不少人。所以,他们遭到了一种诅咒,尉家的男性到了不惑之年,必会死于非命。”   说着,他望向角落里某个虚无的点,陷入回忆:“巧的是,尉家祖上的某一位神官大人,曾经救过当时岌岌可危的巫臷遗民。为了报恩,巫臷遗民将自己祖上的历史告诉了尉家,并教了尉家祖先一种‘以命换命’的古老术法。”   巫辞抿了抿唇:“这种术法,就是当年的四巫所掌握的那一部分吗?”   十巫虽然专职研制能起死回生的不死药,但他们手中掌握的方法断然不止不死药一种,换命术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没错。但因为时间跨度太大,这个换命术并没有被尉家人完整地传承下来,只留下了晦涩的文字记录。千百年来,尉家虽为凡人,却始终周旋于各种异能人士之中,就是为了寻找能够破解换命术的巫师后人。”   “所以,尉明轩就找到了你?”檀斐眼神探究。   “1995年,二十三岁的尉明轩花了一大笔钱,托人在鬼市找到了两位自称巫师的年轻人。”郝芒叹息一声,“一个是与他同龄的我,而另一个,是下山三年的巫十五,那年他二十八岁。”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啦!   ——   备注:   (1)本章的女娲之肠、女丑之尸、不死民、巫臷国均引自《山海经》,其他人物关系与历史设定为作者私设,不可考据。 第76章   ◎他是换命的最佳人选。◎   听到十五叔的名字, 巫辞紧张不已,倏地坐直身体:“十五叔也参与了给尉明轩换命的事情吗?”   “这件事情很复杂,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郝芒摇摇头, 疲惫的眼神透出一股子自嘲。   巫辞聚精会神, 目不转睛地看着郝芒, 等待着他继续开口说下去。   那是郝芒、巫十五和尉明轩三个人第一次见面。   1995年,年少有为的尉明轩成为了帝都大学里最年轻的教授,专攻鬼神文化。而巫十五刚下山三年,郝芒也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子。   在尉明轩的家里, 见到了传说中的巫臷后人郝芒, 巫十五深感惊讶。   而二十三岁的郝芒年轻气盛, 并没有把眼前这位巫觋族人放在眼里。   溯本求源,这两人都是女娲之肠的后人,又因灵山十巫内讧分裂,巫咸国与巫臷国各自发展, 所使用的术法也大不相同。   尉明轩深知这两人祖上的渊源, 留了个心眼,没有将实情完全告诉他们。   他只透露,自己祖上遭到了某种恶毒的诅咒,家中男性都只能活到四十左右。但幸运的是,尉家获得了古巫倾力相助,知道了某种神秘术法, 这种术法可以解除诅咒。   但如何使用术法,却已经无人知晓。   尉明轩向两人展示了那个神秘的文本,上面用七种文字和图画进行了加密记录, 除了其中一种是古楚国的文字之外, 其他六种宛若鬼画符一般, 晦涩难懂。   他提出自己的请求,希望两位巫师能够帮他破解术法,拯救尉家人世代被诅咒的厄运。   从尉明轩那里得知自己的先祖巫臷遗民与尉家的关系,又听闻尉家将术法的记录文本完整地保留了下来,为了报恩,加上对先祖术法的好奇,郝芒自然是义不容辞,跃跃欲试。   巫十五同样对那个神秘文本感兴趣,但他性格与大大咧咧的郝芒相反,他谨慎又保守,因此只是含蓄地表示,自己会尽力而为。   得到了两位巫师的允诺,尉明轩十分高兴。   为了给他们创造一个良好的研究环境,尉明轩不惜动用家族势力与职务之便,将郝芒和巫十五以特殊人才的身份保送到了帝都大学,在尉家所擅长的鬼神文化领域进行学习。   因为有着同样的目标与兴趣,又时常在一起学习和研究,三个性格迥异的年轻人逐渐拉近了距离,很快就从单纯的买卖关系转变成了无话不谈的铁三角。   郝芒和巫十五既是同学,又是同宿舍的舍友,关系自然更近一些。   1996年阴历七月十五,尉明轩与林芝茸的儿子出生了,取名川叙。   郝芒和巫十五都非常喜欢这个孩子,同时也很担心尉家那个诅咒,因此二人更加刻苦地钻研破解术法的方法。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两年后,郝芒和巫十五破解出了那个文本上的术法。   可他们并没有觉得高兴,相反,还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中。   因为,他们发现,所谓的能够攻克诅咒的秘术,竟然是一种同样阴邪的“换命术”。   这种换命术要以他人的性命为代价,将献祭者浑身的骨头打碎,身体缠绕固定在房梁之上,施以术法,同时以换命者列祖列宗的牌位镇压。   待到七七四十九日之后,献祭者的寿命将会嫁接到换命者的身上,魂魄则化为守家的“家蛇”,永世不得超生。   巫十五为人正直不阿,他认为以命换命是逆天而行的事情,自己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更何况,这个换命术还有一个先决条件,献祭的对象,必须是换命者的直系亲属。   巫十五的拒绝让欣喜若狂的尉明轩如同被泼了一头冷水,暴怒之下,尉明轩怒斥巫十五见死不救,但巫十五不为所动,兄弟二人彻底决裂。   郝芒则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中。   看着小小的尉川叙,又想到自己祖上所承受的尉家人的情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一条与巫十五截然相反的路,将破解出来的换命术教给了尉明轩。   也许是微弱的道德感在作祟,郝芒告诉尉明轩,虽然自己把换命术教给了他,但绝不会亲手帮助他害人,尉明轩也答应了他。   得知郝芒的做法,虽然巫十五没有说什么,但郝芒能明显感觉到,巫十五对他冷淡了很多。   “就这样,时间一晃,到了1999年的某个夏夜,一头遍体鳞伤的远古妖兽闯入鬼市,大开杀戒。接到消息后,我和巫十五立刻赶往鬼市。在那里,我看到了让我永生难忘的场景。”   回忆到这里,郝芒下意识地将手伸向茶几,想要拿起放在上面的一包烟。   但手指还没碰到,他又收了回来,忍住了抽烟的冲动。   “那头妖兽……是孰湖?”巫辞试探地问。   郝芒耷拉下眼皮,慢慢点了点头:“除了孰湖,我们还看到了一条凭空出现的巨大裂口。”   那条裂口的边缘燃烧着熊熊烈焰,裂缝另一边深不见底,阴寒至极的冷风不断从裂口中涌出,将明灭的火星吹散在空气中,纷纷扬扬。   眼前的场景太过诡谲和震撼,郝芒蒙在了原地。   一粒火星被风送到了他的胳膊上,他顿时感觉到,一阵如同被利刃割过般的剧痛从胳膊上传来。   听到这里,巫辞不由自主地侧过脸,看了一眼檀斐。   觉察到巫辞的视线,檀斐表情冷淡,微微点头,回答了巫辞的询问。   是维度裂缝,它出现在人间的时间果真比神师在梦中所预言的时间更早。   刚从维度裂缝中逃出来的孰湖被第五维的结界所伤,在陌生的环境里变得更加狂躁,妖气暴涨,在鬼市里横冲直撞,大开杀戒。   在联手围剿孰湖的过程中,郝芒不慎失手,被孰湖重伤。   紧要关头,尉明轩带着尉家收藏的法器“捆仙锁”赶到,助他们一臂之力。但他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在孰湖面前,无异于羊入虎口。   为了救他们,巫十五以一条腿为代价,启用了巫觋族的禁术,用法力为捆仙锁加持,最终收服了孰湖。   “在那场恶战中,存在了上百年的鬼市被摧毁了一半,生活在鬼市里的摊贩们自发地团结起来,修补了鬼市的结界,并且从此形成默契,每年都会修补一次结界。”   郝芒解释了鬼市结界的来由。   恶战之后,巫十五在尉家的私人医院里躺了整整一年,经过全力医治,他的腿总算保了下来,但从此他只能跛着走路了。   而比他先康复的郝芒则驯化了孰湖,将其收为坐骑,平时就养在尉家在远郊的一处老房子里。   因为那场恶战,兄弟三人破裂的感情总算缓和了些。   2002年,历练期满十年的巫十五告别了郝芒和尉明轩,离开帝都,回到巫山。   巫十五离开后,郝芒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在闭关的时候,他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那就是摒弃自己的巫师身份,做一个真正的普通凡人,过完这一生。   之后,郝芒将已经被驯化的孰湖交给了尉明轩,自己则投身于演艺事业中,一心逐梦演艺圈。   可从那以后,郝芒的气运却出奇地差,他屡战屡败。没有一件事是能做成的。   对于气运变差,郝芒非常坦然地接受了:“我破解了换命术,还把它教给了尉明轩,我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改变了自己的命格,这是我应该承受的。”   “尉川叙和我们说,他有几个夭折的堂兄弟。”听到这里,檀斐抬起眸,冷冷地看向郝芒,“那几个孩子,就是换命术的早期试验品?”   檀斐的质问让郝芒如遭雷击。   他浑身一僵,但还是点了点头:“尉明轩一开始并没有成功,尉家的新生儿在短短几年内接连夭折,他的堂兄弟已经起疑。迫不得已,尉明轩消停了几年。”   “为什么会失败了那么多次?”巫辞皱起眉,有些不解,“你们不是已经破解了施术方法吗?”   郝芒看向他,浑浊的眼珠让他看起来苍老得像一个垂暮老人:“那个加密的记录文本共有七种文字,当年我和十五只破解出了其中六种,第七种文字只写了一句话。而那句话,就是这个术法的关键。”   “尉明轩后来破解出来了?”   “是。换命术的条件非常苛刻。”郝芒闭上眼睛,喉结一滚,“被献祭的人,不仅得是换命者的骨肉至亲,而且必须在阴历七月十五出生。”   听到这里,巫辞的心跳漏了两拍。   按照郝芒这么说,尉川叙简直就是给尉明轩换命的最佳人选!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一更! 第77章   ◎?你不是神??◎   如果没有魏瑾, 那么被献祭的人,一定是尉川叙。   就在巫辞背生凉意的时候,檀斐冷冷地扯了扯嘴角, 但那双冷锐的黑眸中并没有一丝笑意:“林芝茸知道这件事吗?”   郝芒疲惫地垂下眼帘, 点了点头。   “她反应很激烈, 作为妈妈,她本能地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可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丈夫死去。”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 抿了抿唇, 继续道, “尉明轩发誓自己绝对不会伤害阿叙,同时,他提出了一个更加狠毒的方法,那就是借腹生子, 制造一个为了给他续命而出生的孩子。”   “……”巫辞抬起手, 扶住额头,拇指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他突然觉得很烦躁,可为了真相,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坐在这里,继续听下去。   檀斐将胳膊轻轻搭在了巫辞的后腰上,予以安抚。   “他利用职务之便, 很快就在学生里锁定了目标,接近了性格孤僻而且人际关系简单的女学生,张青。”郝芒继续说, “张青很快就沦陷在了尉明轩的温柔攻势中, 与他发展了婚外情。”   “林芝茸什么反应?”檀斐问。   “林芝茸一开始并不同意, 但她也无法保证尉明轩不会在某天决定献祭自己的孩子,为了保护阿叙,她最后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帮忙打掩护。”   檀斐嗤之以鼻:“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所以牺牲别人的孩子?”   郝芒闭上眼,疲惫地往椅背靠去,似乎再也支撑不住自己沉重的躯体。   巫辞拧眉,放下手,凝视郝芒:“魏瑾绝不是恰好在阴历七月十五出生的,这不是巧合。”   “对,无论是接近张青,还是使她受孕,甚至是预产期,都是尉明轩提前设计好的。”郝芒缓缓睁眼,眸色黯淡,证实了巫辞的猜测,“为了让魏瑾在阴历七月十五出生,尉明轩用了一些手段,让张青的预产期提前了。”   巫辞想起来,刚才,郝芒说过,尉家是有自己的私人医院的。   怪不得!   尉明轩想要抹去魏瑾的出生痕迹,简直轻而易举。   在郝芒的描述中,尉明轩的计划远比他们所见到的更为庞大和周密。   为了确保换命术的顺利实施,他将坐落于远郊的老房子拆掉,重新建了一栋平层别墅,并在别墅之下挖了一个巨大的空间,布置成祠堂,供奉尉家的先祖灵牌,同时将原本养在老房子里的孰湖关到了地下。   按照计划,在张青怀孕之后,尉明轩带她回了两趟老村祖坟。   名义上说是带她来祭拜,以便日后孩子长大能认祖归宗,实际上,尉明轩却是在让张青与孩子沾染上尉家祖坟的阴气,让尉家祖上的阴灵熟悉孩子的气息,保证换命术的顺利进行。   待张青在阴历七月十五那天生产后,尉明轩给孩子取名“魏瑾”,魏同尉音。   未等孩子足月,尉明轩就迫不及待地抱走了他。   同年,尉明轩一家三口搬进了那栋坐落于远郊的平层别墅,年仅十二岁的尉川叙每天在空旷的宅子里奔跑玩闹,却不知道,自己有一位素未谋面的弟弟。   而弟弟被老爸请人打碎了全身的骨头,用术法封印在脚下,变成了为老爸换命并守护他们全家人的“家蛇”。   “尉明轩欺骗张青并借腹生子的事情,我并没有参与,我知道的都是尉明轩告诉我的部分,只知道换命术成功了。”郝芒瘫在椅子上,长长地出了口气,声音有些颤抖,“我问他是怎么和张青交代的,他告诉我,他骗张青说,魏瑾得了急病夭折了。张青一直沉浸在丧子之痛中,在2009年的时候离开了人世。”   “可是她明明还活着,却被人销了户。”巫辞提醒道。   “是,我也很惊讶。如果不是你们告诉我,我根本不知道她还活着。”郝芒深吸一口气,抬眸看他们,“张青可能早就发现了蹊跷,并顺藤摸瓜查出真相,才盯上了阿叙。”   “你没有参与,但事情因你而起。”檀斐靠在沙发背上,脸上神色凉薄,眸中闪过一丝讥笑,“这对可怜的母子受你所累,你可不无辜。”   郝芒将头埋进了双手中:“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为了赎罪,我决定这辈子再也不会使用巫术……”   狭窄的房间里,三个人静坐着,久久沉默不语。   须臾后,巫辞开口问:“郝哥,你认识巫离吗?”   听到他的声音,郝芒从双手中抬起那张憔悴的脸,面露疑惑:“巫离?是谁?”   “是巫觋族在我之前的天师继承人,今年已经三十六岁了。十八年前他不知为何离开了巫山,从此下落不明,可最近我们在鬼市遇见了他。”巫辞简单地说,“我刚到帝都的时候遇到了孰湖,它抢走了我的行李,前几天巫离将我的行李送了回来。”   “孰湖逃出来过?!怎么会这样?!”郝芒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表情震惊,“我并不认识巫离,巫十五离开后,我再也没有去过鬼市。”   “他和前面两期节目也有不少关系。”檀斐的目光轻扫过郝芒的表情,静默地观察细微变化,“妙老板卖出去的那些纸扎人,都是巫离点的睛,他应该在鬼市里待了很久了。”   郝芒还是摇了摇头:“我真不认识他。不过,巫十五曾经告诉我,你们巫觋族居住的地方设有结界,普通族人是难以越过结界离开村庄的。”   “没错。巫离一定从十五叔那里知道了不少事情,包括离开巫山的方法。”巫辞也留意着郝芒的表情,“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却对我避而不见,我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听到“十五叔”三个字时,郝芒的眼神明显闪动。   但对于有关巫离的部分,他的情绪却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巫辞和檀斐对视一眼。   看来,郝芒并没有撒谎,他可能真的不认识巫离。   那尉明轩会认识巫离吗?毕竟本该出现在尉明轩手中的巫辞的行李,却由巫离返还给了巫辞。   想到这里,巫辞严肃地看着郝芒:“郝哥,我之所以关心巫离和孰湖,除了我刚才说的那些,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什么原因?”郝芒不解。   巫辞感觉到,檀斐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指微微收紧。   是在担心他又要将发誓不能说的事情说出去吗?   巫辞轻抿了下嘴唇,定了定神,探过胳膊,握住了檀斐冰冷的手指,示意他不必担心。   誓言破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他在第一次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承受违背誓言带来的后果的心理准备。   巫辞开口说:“我曾经告诉过你,我下山,是为了寻找最后一位神明。”   “是,怎么了吗?”郝芒一愣,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檀斐,“你不是已经——”   “我不是神。”檀斐直接打断了他,面无表情地说,“我是妖魔。”   “???”郝芒张了张嘴,沉默两秒。   想到檀斐的真身,他又突然觉得,这个事实好像又没那么难接受了。   巫辞接着说:“我只告诉了你我下山的原因,但没有告诉你,我为什么要找神。”   “那……你为什么要找神?不是为了振兴巫觋族吗?”   “不,那是对外的借口。”巫辞摇摇头,“真实的情况是,第五维的结界出现了裂缝,如果我没猜错,孰湖就是第一头从第五维里逃出来的远古妖兽,而你和十五叔见到的那道裂口,就是维度裂缝。”   郝芒眉头一跳。   显然,他想起了那条恐怖的裂缝,以及当时他看到的永生难忘的景象。   “如果结界坍塌,妖魔降世,后果将不堪设想。只有找到那位神,才能借助祂的神力修补裂缝,阻止灾难的发生。”巫辞平静地看着他。   郝芒瞳孔微微颤动,似乎难以消化巫辞话语中的内容。   “你知道张青是怎么死的吗?她在召唤维度裂缝的时候,不慎引来了无常鬼,惨死在了无常鬼手中。”巫辞直视着郝芒的眼睛,继续说,“这么多年过去,没有人知道维度裂缝到底出现了多少次,除了孰湖和无常鬼,又有多少妖物从第五维里逃了出来。”   “无常鬼?!”郝芒瞠目结舌,“它现在在哪?!已经来到人间了吗?!”   看着他的反应,巫辞再次在心里确信,尉明轩是真的连一个字也没告诉郝芒。   “被檀斐送回去了。”   得到巫辞的回答,郝芒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说着,他转脸看向檀斐,试探道:“能和无常鬼一决高下,您的属性必然在高阶之上,灵力的强大程度可想而知。这么说的话,修补维度裂缝的事情——”   “做不到。”檀斐再次打断他,“那是神的职责,别道德绑架我。”   说话的同时,他眉尖微蹙,表情充满了不耐,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约约的鄙夷,似乎是在谴责郝芒怎么这么不懂事。   郝芒:“……”   “郝哥,我和你说这些,一是想告诉你事情的严重性,二是希望你可以帮我们对付尉明轩——无论是因为换命术,还是因为巫离。”巫辞径直站起来,“神的事情先放一放,我们现在必须去救叙哥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   尉川叙:谢谢啊,谢谢你们还记得我啊(颤抖点烟 第78章   ◎他是神◎   说完, 巫辞摩挲着手腕上的银镯,念了几句咒语,手腕上的银镯噌地振了一下。   感应到留在尉川叙那里的那只镯子带来的气息后, 他抬起头, 视线从郝芒转向檀斐:“叙哥还在原地, 暂时没有危险。”   “那我们现在赶紧走。”郝芒没有多言,当即起身,“我来开车。”   上车前,他在引擎盖和车窗上贴了几张符箓。   巫辞看了看, 发现符箓上无论是代表神明的符号还是咒语的画法, 与巫觋族的有部分相似, 却又带着一种奇特的鬼魅之感。   檀斐也瞥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问:“你不是说再也不用法术了吗?”   郝芒刚打开驾驶座的车门,听檀斐这么问,他抬头看他, 苦笑一声:“我之前说不用法术, 是在逃避我种下的因。如今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我必须得出来收拾烂摊子。”   檀斐眼眸轻转,没再说什么,伸手替巫辞拉开车门:“上车。”   有了符箓和法术的加持,郝芒的车就像长了翅膀一样,车速快到不可思议, 车内的人却坐得平稳,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郝芒一边开车一边说:“阿叙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尉明轩已经换过命了, 而且阿叙是他唯一的儿子, 就算阿叙发现了他的秘密, 他也不会对阿叙怎么样的。”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在安慰巫辞,可实际上,大家都心照不宣,郝芒是说给自己听的。   巫辞默默看着窗外,没有说话。   他的心思还停留在巫臷遗民的事情上,巫咸国与巫臷国一脉相承,纠葛久远,当年六巫与四巫各掌握了一半的不死秘法,如果巫臷遗民手上的部分是换命术,那巫觋族掌握的部分,必定是神师大人当年启用的玉俑。   换命术的代价,他们都已经见识到了,残害骨肉至亲,逆改天命。   那玉俑的代价是什么?   是一旦失败,就会将自己活活憋死在玉俑中吗?   巫离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所以才选择离开巫觋族?   就在巫辞沉思的时候,郝芒的语气忽然变得低沉:“而且——”   “而且什么?”巫辞回过神来,侧脸看他。   “而且,阿叙是尉明轩的儿子。”郝芒沉默片刻才说,握着方向盘,眼睛盯着前方的路,“阿叙也活不过四十岁。”   如果不是巫辞和檀斐半路杀出来,也许尉川叙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父母安排着走上“换命”的那条路。   巫辞搭在坐垫上的手指蓦地收紧,刚要说话,就听到旁边的檀斐开口道:“那可未必。”   “您是指……?”郝芒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他。   “尉川叙的魂魄曾经被抽走了部分,在第五维里走了一遭,才被我和巫辞带了回来。”檀斐后背轻轻靠在椅背上,声音不疾不徐,平视着前方的夜色,“从那以后,他就开了阴阳眼。”   “阴阳眼?”郝芒皱眉,下意识地想回头看檀斐,却又顾及到自己正在开车,只能满脸紧张地问,“您是说,他的命格已经被改变了?!”   檀斐的意思是,尉川叙有可能因祸得福,脱离了尉家的诅咒?!   巫辞也扭头看着檀斐,等待着他的回答。   檀斐只是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转而提另一件事:“尉明轩有没有告诉你,你祖上的巫臷遗民是什么时候结识尉家先祖的?”   “提过一次。”突然被檀斐转移了话题,郝芒愣了一下,想了想,说,“大概是五百年前?应该是在明朝时期。”   檀斐侧过脸,朝巫辞看了一眼。   恰好巫辞也在看他,眼神交会的瞬间,两人心有灵犀,巫辞明白了檀斐提问的用意。   五百年前,正是巫觋族遭到迫害,被迫举族迁徙回巫山的时间,也是神明陨落的时间。   与巫觋族同宗同脉的巫臷遗民,很难避开声势浩大的搜捕,郝芒的祖上肯定就是在那个时候逃难,得到了尉家先祖的庇护。   想到这里,巫辞轻声问:“郝哥,你记得刚见面的时候,我跟你说,五百年前,神的维度发生了一场浩劫吗?”   “记得。”郝芒顿时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想问我,知不知道当时的事情?”   “是,如果同处于一个时代的话,我在想,尉家先祖,或者巫臷遗民,是否会知道一些当时的情况呢?”巫辞试探道。   可惜的是,郝芒摇了摇头:“我没有听说过,我想尉家也没留下记录,不然尉明轩二十多年前就会告诉我了——巫臷遗民和尉家的渊源就是他跟我说的。也有可能先人有过记载,但是资料在战乱中遗失了。”   虽然郝芒的反应在预料之中,但是巫辞难免还是有些失望。   郝芒又说:“不过,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巫辞立刻抬眸从后视镜看他:“什么事?”   连檀斐也抬起了头,看向郝芒。   “是当年我和巫十五在尉家的书房里查阅明朝时期的资料时看到的。”郝芒似乎迟疑了一下,这份迟疑很快就被檀斐捕捉到,“和你们巫觋族有关。”   巫辞微微挺直了腰杆,全神贯注地看着他。   “正德年间,明武宗朱厚照玩物丧志,荒淫无度,并且极端佞佛。”郝芒说,“在尉家先祖留下的记载中,有一回,明武宗从宫外带回了一名女子,并将那名女子封为掌管宫廷祭祀事宜的女官。”   听到这里,巫辞隐约猜到了那个女子的身份。   郝芒接下来的话,确定了巫辞的猜测:“我刚才说了,明武宗佞佛,导致巫道生存空间被挤压。可那女子不仅是一名巫女,还是一个南蛮之地小部落的首领。”   时间和身份都对上了,看来郝芒说的是神师大人没错了。   没想到,尉家竟然会有关于神师大人的记载。   巫辞以为尉家先祖会留下一些帝王和巫女之间的宫闱秘史,毕竟这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比如楚襄王和巫山神女,周穆王和西王母,都已经成为了一段佳话。   没想到,郝芒却说:“有一天,那个巫女突然消失不见了,随后明武宗下了一道密令,派出了一支东厂的精锐部队,捉拿那名巫女。”   巫辞蹙眉。   事实和想象中有些出入。   他忍不住问:“为什么?那个巫女惹了什么事情吗?”   “尉家先祖的手记中说,”郝芒从后视镜看他,“那名巫女,偷走了明武宗的一件金缕玉衣。”   巫辞张了张嘴,眼中的震惊之情溢于言表:“偷的?!”   神师身上那件金缕玉衣,居然是从皇帝手中偷来的?!   怪不得他们祖上被追杀,原来是犯了事?!   “等等,确定不是我祖上和尉家结了仇,被尉家造谣污蔑吗?”巫辞冷静下来,问道。   “如果尉家和巫觋族结仇,就不会救和巫觋族一脉相承的巫臷遗民。”   “那手记里还记了什么?”巫辞有些着急。   “那名巫女表面上看起来是在宫中主掌祭祀,实际上,她还有别的任务,那就是替明武宗寻找长生之法。”郝芒继续说,“那件被偷走的金缕玉衣,就是巫女借助宫廷势力在民间搜罗到的宝物之一。后来,她还带回了另一名女子,那名女子就是将换命术教给尉家的巫臷遗民。”   巫辞的手指开始微微发抖。   檀斐注意到了,伸出手,一把将他的手握住。   巫辞扭头看了檀斐一眼,檀斐用眼神安抚他。   巫辞稍微定了定神,又把头转回去,问郝芒:“那个巫女接近明武宗的真正目的,只是借用皇帝之手,为自己寻找长生之法?”   “尉家手记里是这么说的,也只说了这么多。至于真假,你只能自行判断。”郝芒叹了口气,继续道,“金缕玉衣被盗走后不久,明武宗便暴毙于豹房,年仅三十岁。明武宗死后,他暗中派出的那支精锐部队仍然在执行密令,继续捉拿那名巫女和她的族人。”   巫辞陷入沉默。   半晌,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须臾之间,郝芒已经将车驶到了目的地附近,于是话题暂且告一段落,三人各怀心思。   夜已深,山林间蛙声和虫鸣交织在一起,郝芒将车停在路边,眯起眼,朝尉家的方向看了看:“为什么屋子是黑的?都睡了?”   “睡了也得薅起来。”檀斐不冷不热地讽刺一句。   在郝芒的带领下,他们朝尉家的方向走去。   刚穿过尉家的别院,走在前面的郝芒猛地顿住了脚步。   而檀斐也伸手拉住了埋头往前走的巫辞:“小辞。”   一路心事重重的巫辞回过神来,停下脚步,抬起头朝前看去:“怎么了?”   只见不远处,尉家大门敞开,屋子里没有开灯,黑洞洞的门像一张吃人的大嘴。   一个形容枯槁的白发老人浑身是血地倒在门口,了无生气。   这是什么人?!   巫辞心头一紧。   郝芒深吸一口气,僵硬地叫出一个名字:“明轩?!”   听到这个名字,巫辞意外地转过头,和檀斐对视。   但檀斐的表情没有丝毫意外,或者说,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样的情况。   郝芒连走带跑地冲上前,在尉明轩的身体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翻过他的身体,将手指探向对方的鼻子。   确定没有鼻息后,郝芒手一抖,震撼道:“死了?!”   檀斐转过脸,视线在尸体上轻扫,说:“没有外伤,暴毙而亡。”   没有外伤,那他身上的血就是别人的。   “尉明轩平时也是这样吗?”巫辞指的是他骨瘦如柴的身体,和那头跟檀斐有得一拼的白头发。   郝芒站起来,转身看向他们,眼神复杂地摇头:“明轩和我同年,也许是换命术的作用,他看起来比我年轻多了,怎么会一下子老了三十岁?!”   “换命术失败了。”檀斐轻抬下颌,声音冷漠,“要不是偷了别人的命,他早就是一把白骨了。”   “那……阿叙!!!”郝芒回过神,急匆匆朝大门跑去。   巫辞和檀斐紧随其后,还没靠近大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就扑鼻而来。   郝芒是第一个闻到血腥味的,慌得手都在抖,手在墙上胡乱地摸索着,好不容易找到了开关,立刻按了下去。   只听啪的一声,整栋平层别墅顿时被灯光照亮,原来郝芒无意中按下了总开关。   玄关处,一个中年女子静静地躺在地上,她穿着规整的职业套装,脖子上插着一把菜刀,身下积着一摊血,血腥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芝茸!”   郝芒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见此情景,巫辞当下警铃大作。   尉川叙的父母,居然双双暴毙在了家门口?!   怎么会这样?!   “那尉川叙……”巫辞脑子一热,扭头看向檀斐,檀斐也在看他。   两人默契地同时绕开郝芒,飞快地朝书房的方向冲去。   果然,那道做成柜子的密室门敞开着,他们一前一后跳下密道,在漫长的走廊上飞跑,最终在那扇敞开的门前停下脚步。   巫辞跨进门内,轻轻喘着气,看着眼前的场面,喉结不由自主地滚了滚。   孰湖倒在那道玻璃之后,仿佛睡着了一样安静,巫辞只看一眼就知道,它被人催眠了。   而尉川叙被五花大绑地捆在一张椅子上,神色呆滞地盯着地上一堆散落的婴儿白骨,白皙的脸和衣服上都血迹斑斑,眼镜也不翼而飞。   他面前散落着一地的黄符纸,一个未来得及完成的阵法以尉川叙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出一个圆形的范围。   见此情景,巫辞在心里倒抽一口凉气。   他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始末,在他们无意中破坏了尉家祠堂的换命阵法后,尉明轩竟然想要拿尉川叙当第二个换命的祭品,并且已经将仪式进行到了一半!   而林芝茸中途回到家,发现丈夫正在献祭儿子,试图阻止,却在争执中被丈夫砍死。   因为阵法遭到破坏,尉明轩被换命术反噬,还未来得及补完阵法,就被吸干了精气,暴毙而亡,留下尉川叙和这半个阵法。   他们都低估尉明轩了!他简直疯了!   檀斐眉尖一蹙,一丝红光在黑眸中闪过,尉川叙身上的绳子便自动松开。   巫辞赶紧冲上前,将绳子从尉川叙身上拿开:“叙哥,你没事吧?!”   尉川叙呆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紧攥的拳头垂落在身边。   “叙哥?叙哥?”见他不说话,巫辞再次呼唤他的名字。   檀斐走到尉川叙面前,并拢双指,指尖倏地燃起一簇蓝焰。   他将蓝焰贴上尉川叙眉心的红痣,想要探一探他的魂魄是否齐全。   但没过两秒,檀斐忽然蹙起眉。   同一时间,巫辞视线下移,落在了尉川叙一直紧紧攥起的拳头上。   仿佛是感应到了他的注视,尉川叙忽然浑身一哆嗦,抬起手,缓缓松开自己的拳头。   看清他握在手中的东西后,巫辞蓦地睁大眼睛。   尉川叙手中握着一块通体雪白的玉,白玉中泛着丝丝鲜红,玉上系着一条红绳。   巫辞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巫觋族独有的绳结。   是血玉!   巫辞第一反应是自己什么时候把这块玉搞丢了。   他下意识地将手伸入怀中,却摸到了一块坚硬冰凉的玉佩。   当巫辞从怀中拿出一块几乎一模一样的血玉后,只觉得整颗心都拔凉拔凉的。   他的玉没丢。   另一块血玉的主人,只可能是巫离,本应下山找神的那个人。   也就是说,在此之前,巫离曾经来过这里。   巫离来这里干什么?孰湖是被他催眠的吗?   他是在尉川叙父母死前来的,还是死后?   他为什么会把血玉交给尉川叙,是因为来不及拿走吗?   巫辞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些问题,忽然发现,他手中的血玉竟然冒出了刺眼的红光。   而尉川叙手中的那块血玉,也同样亮起了红光!   怎么回事?!   巫辞睁大眼睛。   突然,檀斐将自己的手从尉川叙额前抽离,并快速抓住巫辞的胳膊,猛地将他往后一拽。   下一秒,两块血玉同时迸发出更加强烈和刺眼的红光,光芒将整个祠堂照得一片血红。   “小心眼睛!”檀斐抬起手,挡在了巫辞眼前。   即便闭着眼睛,巫辞也能感觉到,强烈的光线正在灼烧着他的眼皮。   血玉怎么会突然发光?   觉察到光亮逐渐变弱,他这才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先映入眼帘的,是檀斐严肃冷漠的神色和绷紧的下颌线。   巫辞目光一转,这才看到,从自己和尉川叙手里那两枚血玉中迸发出来的光,竟然变成了两道光柱,直射尉川叙的额头!   不,应该说,是尉川叙眉心的那一点红痣,正在疯狂地吞噬着血玉迸发出来的光芒!   “啊……啊!”   尉川叙表情痛苦,喉中发出低低的嘶吼,整个人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眼前的一幕让巫辞心中大骇:“檀斐,他怎么回事?”   檀斐放下手,眉头紧锁,一双黑眸直直盯着尉川叙:“他不对劲。我刚才想探他的魂魄,结果发现他身上有一股灵力在涌动。”   “灵力?!”巫辞震惊,“他们家不是世代凡人吗?”   命格被改,难道连凡人的根骨也……   几秒的工夫,从血玉中迸发出来的光芒逐渐减弱,被尉川叙吸食得一干二净,而血玉中原有的红色血丝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血玉变成了两块平平无奇的白玉。   尉川叙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巫辞和檀斐也沉默了。   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可巫辞心里清楚,最恐怖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就在刚才,在他们的亲眼见证下,尉川叙的身体迅速发生了诡异的异变。   他脖子的一侧长出了一片青鳞,鳞片一直蔓延到他的小半张左脸上,他的一只眼睛闪烁着幽暗的绿色,另一只则是正常的黑色。   尉川叙眉心那颗被檀斐灌入魂魄后留下的红痣消失不见了,他的额头右上方长出了一个尖尖的黑色独角,没有分叉。   除此之外,他的左臂也发生了异变,覆盖满了青色鳞片,整个左手掌变成了只有四个手指的利爪,那枚被吸干血丝的白玉静卧在他的左手中。   在巫辞和檀斐无声的注视下,尉川叙忽然动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白玉,直接挥臂一摔,只听一声脆响,那枚白玉在巫辞惊愕的表情中跌落在地,碎成几块。   尉川叙站了起来,抬手扶住后颈,活动了一下颈骨后,他转过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神色看着巫辞和檀斐。   一股强大的灵力迅速从尉川叙的身上扩散开。   这样的尉川叙让巫辞感觉到陌生,尤其是他脸上的表情,是他从没在尉川叙脸上见过的。   檀斐毫不客气地回视着尉川叙,目光冷冽。   尽管檀斐一言不发,但身边的巫辞却感受到了他周身汹涌暴涨的杀气。   巫辞盯着尉川叙,悄悄地抽出了拷鬼杖。   对峙中,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从走廊内传来,很快,郝芒出现在了门口:“我打电话给管理局了!你们这边怎么样了?叙呢?!”   他刚冲进祠堂,听到动静的尉川叙回过头来,郝芒直接对上了他变异的脸,一个猛刹车。   郝芒目瞪口呆地看着尉川叙,不由自主倒退两步。   就在巫辞以为他被吓到的时候,郝芒忽然指着尉川叙,大喊一声:“地隐?!”   直到听见郝芒喊出“地隐”这个名字,巫辞才猛地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握紧拷鬼杖,倒退了一步。   什么命格,什么根骨,尉川叙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凡人,更不是尉家的人!   他只是借了一个凡人的身体投胎转世罢了,自身原有的灵力全被封印在了凡人的躯体里,在那趟第五维之行中,无意中被激发了出来!   尉川叙居然就是他要找的神!   作者有话说:   有人猜到吗 第79章   ◎我说过要给你名分。◎   巫辞当即收起拷鬼杖, 单膝跪地,低下头,沉声道:“巫觋族天师巫辞见过天神地隐!”   他说完后, 门口的郝芒也终于反应过来, 同样单膝跪地, 不敢抬头,声音微微发抖:“巫臷民后人朌芒见过天神地隐!”   尉家祠堂寂静得可怕,无数的蜡烛的火光跃动着,阴暗暧昧的光线氤氲出几分妖异感, 映照着地上的阵法和白骨。   巫辞的心脏怦怦地狂跳着。   迫于神明身份所带来的威严感, 以及神与巫之间那层天命注定的主仆关系, 在尉川叙开口前,他无法抬头,只能盯着尉川叙一动不动的鞋尖。   地隐,是蛟的别称。   古语有云:蛇大成蟒, 蟒大成蚺, 蚺大成蛟,蛟大成龙。   上古神明皆为人首蛇身,神明之间也有阶级之分,尉川叙的原身已经修炼到了蛟形,并且很快就要化龙了。   巫辞一直在寻找流落于世间的最后一个神明,可他从来没有想过, 总是在自己身边嘻嘻哈哈没有半分灵力的尉川叙,竟然就是他一直在找的神。   未完全脱离凡人躯体的尉川叙,无论是眼中审视的意味, 脸上冰冷的表情, 还是从身上散发出来的威严肃穆感, 都与平时的形象天差地别。   比起作为凡人的尉川叙,现在的他看起来确实更像“神”了,却让巫辞没来由地觉得陌生得可怕。   在这个压抑又怪异的空间里,两个人类因身份关系而跪着,唯有檀斐和尉川叙面对面站着,彼此间强大的气场可谓旗鼓相当。   从尉川叙变异后,檀斐毫不掩饰地释放出了自己的杀气。   尤其是在巫辞跪下的那一瞬间,他的双瞳顿时变成了血红色,头上的犄角也飞速生长出来,脖子上长出一片片细密的黑鳞,原本俊美的脸被妖异的气息所笼罩。   他立于飒飒阴风中,一头银发在风中如鬼魅般地飞舞,地上的东西也被吹得七零八落。   即便面对的是“神”,他也没有露出丝毫的怯意和尊敬,甚至可以说,他根本没有把神化的尉川叙放在眼里。   巫辞没有抬头,不知道檀斐已经显出了部分原形,但依然凭借自身的灵力感应到了这场神与妖魔之间无声的对峙。   他心里没来由地紧张。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面对浑身杀气暴涨的檀斐,尉川叙竟然先一步收敛起了自己身上的气息。   见尉川叙主动让步,檀斐也没有硬来,将自己的杀气平息下去,但那双褪去血红的锐利黑眸仍然警惕地看着尉川叙。   阴风骤停,汹涌的灵力磁场重归平稳,尉川叙转头看向巫辞和郝芒,说:“站起来。”   得到命令,巫辞抬起头,一边看着尉川叙,一边站起身:“是。”   门口的郝芒也站了起来,看向尉川叙的眼神仍然有些不可置信。   “地隐……叙哥,”巫辞深吸一口气,试探地叫他的名字,“你还好吗?”   尉川叙视线扫向他,平静地开口,却答非所问:“巫离来过。”   巫辞紧绷的神经顿时松了些。   还好还好,他只是解脱了封印,并没有失去作为人时的记忆。   檀斐出声:“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来的时候,我的父母已经死了,他想解开我的绳,结果他身上的那块血玉开始振动。”尉川叙又看向他,语气平淡,丝毫不见往日的欢脱,就连在描述父母的死讯时,眼神都毫无波澜,“他好像挺惊讶的,留下一句话和那块玉之后就走了。”   “他说了什么?”巫辞追问。   “他说,我是天神,该想起我的前世了。”   “那你现在已经恢复了神格吗?以前的事情……想起来了吗?”巫辞问得谨慎,他不知道是否该用曾经的态度对待如今的尉川叙,“五百年前,第五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导致诸神陨落?”   “神力恢复了一部分,记忆也恢复了一部分。”尉川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变异的左臂,活动了一下爪子,“至少想起了自己是谁。”   他被封印在了人的身体中,如今神力只恢复了一部分,所以原形也只恢复了一部分,只能维持这副半人半神的怪异模样。   巫辞忍不住用眼睛去瞥尉川叙的那条变异后布满青色鳞片的胳膊。   远古神明的真身是什么样的?真的是人首蛇身吗?还是像檀斐那种恶鬼相呢?   看尉川叙的样子,好像比檀斐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就像巫觋族中那些据说是先人模仿古神而造的凶神恶煞的面具。   如果神和妖魔长得相差不大,那神与妖魔,有什么区别?   檀斐似乎是解除了戒备,眼中的敌意消散,开口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尉川叙抬眸看向檀斐,视线又逐次落到巫辞和门口的郝芒身上。   而檀斐的提问,让巫辞原本平缓下来情绪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去巫咸国旧址,我被封印的地方。只有回到那里,我的封印才能完全解除。”尉川叙的一双阴阳眼一黑一绿,看起来有一种诡异的肃穆感,“五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很好奇。”   出于巫觋族人的本能,巫辞下意识地给出了回答:“我可以马上带你回巫山,现在就能出发。”   檀斐眼眸轻转,视线落到巫辞脸上,但没有说什么。   “不用现在。”尉川叙转过头,看向一直没有说话,且表情复杂的郝芒,“先收拾我父母的遗体,郝芒。”   郝芒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头:“我会给管理局打电话。”   尉川叙嗯了一声,低头看向套在自己右手腕上的那只银镯:“父亲发现祠堂原本的换命阵法被我们破坏后,将我捆了起来,试图再搞出一个新的阵法。仪式中途,母亲回来阻止了他,结果被父亲砍死了。而仪式中断后,父亲被阵法反噬,也死了。”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平平淡淡,他似乎并没有因为父母的惨死而受到影响。   巫辞的心却咯噔了一下。   尉川叙只恢复了部分神力,但性格、习惯与行事风格已经受到了影响。   他不仅对他们的态度变得冷淡,而且再也没有亲热地称呼父母为“老爸老妈”,就连对他们的惨死也无动于衷。   失去情欲,这就是成神的代价吗?   又或者说,这就是神与人的区别吗?   可檀斐明明说过,神也是有欲望的……   注意到巫辞的沉默,尉川叙突然问:“很奇怪吗?”   巫辞心里一惊,抬头看他。   尉川叙又补充一句:“我的态度,很奇怪吗?”   如果此刻自己面对的是一位全然陌生的神明,出于天生的敬畏心与疏离感,巫辞必然不会说实话。   可眼前的“神”却是尉川叙,是自己和檀斐最好的朋友。   巫辞还是选择了说实话:“是的。”   得到他的肯定,尉川叙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这是自尉川叙出事之后,巫辞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笑容。   “在投胎做人的时候,我的神力被完全封印在这具凡人的身体中,而身为凡人的我拥有极差的命格,生于鬼门关大开之时,阴气缠身,克父克母,命途多舛,屡次经历九死一生的灾祸。”尉川叙缓缓地说,“按照命格,尉川叙注定在二十六岁时丧命。但没想到的是,你们救了我一命,让我‘活’了过来。”   他指的,是自己和檀斐将他从第五维带回来的那次?   巫辞顿时紧张起来:“我们破坏了你的劫数吗?”   “是的,但不是坏事,你们唤醒了我,反而又救了我一次。如果我以人身丧命,地隐将永远无法解除封印,恢复真身。”尉川叙摇头,“现在的我已经并不完全是尉川叙了,属于天神地隐的那一部分正在苏醒。当我完全变成地隐的那一天,凡人尉川叙会彻底消失,包括属于他的一切。”   尉川叙会消失?所以,那些为人时的记忆还是会被遗忘掉吗?   包括他们的友情,日常相处的点滴,以及一起经历过的磨难?   巫辞沉默,他低下眼,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微微攥起。   “走吧。”尉川叙说。   转身往外走的时候,他的身体再次发生变化,变回了正常的人形。   看来,他已经可以自如地控制身上的神力。   经常戴的那副眼镜碎掉了,尉川叙本身不近视,不戴眼镜并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他迈开步子,大步朝走廊走去。   郝芒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回头来看站在原地没动的巫辞和檀斐。   巫辞示意他先走,郝芒点点头,跟了上去。   巫辞走到檀斐身边,伸出手,轻轻钩了钩檀斐的手指。   檀斐垂下眼看他,虽然没有说话,但也乖乖将犄角收了起来。   “我们也走吧。”巫辞轻声说。   “嗯。”   离开祠堂之后,尉川叙让巫辞和檀斐先回家,郝芒则留下来跟他一起处理后续。   面对父母的尸体,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就像眼前这两个人都只是陌生人。   巫辞想了想,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回到家,巫辞换了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呆呆地看着前方,一动不动。   檀斐径直走到他身边坐下。   感觉到身边的沙发陷了下去,巫辞习惯性地歪过头,轻轻把脑袋靠在了檀斐的肩膀上。   “不高兴?”檀斐抬起胳膊,搂住巫辞的肩膀,低声问,“不是找到神了吗?你终于可以回家了。”   “没有,高兴的,我就是……”巫辞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脑子有点蒙,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的大脑已经处理不过来了。”   檀斐侧过脸,微微偏下头,亲了亲巫辞的额头,然后将下巴抵在他的额边。   静坐片刻,巫辞忽然问:“檀斐,你之前有没有发现叙哥不对劲?”   檀斐沉默两秒,才说:“有。但无论怎么探,他都是肉眼凡胎,没有任何根骨。那些奇怪的地方,我以为是因为他的魂魄到第五维走了一趟后受到了影响,没有往其他方面想。”   巫辞叹了一口气,说:“谁都没有想到,他是被封印住了。”   他还有一件事情想感叹,那就是能把天神地隐封印得如此彻底,神师大人的实力也远远超出了巫辞的想象。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檀斐垂下眼帘,看着巫辞毛茸茸的发顶。   巫辞坐直身体,转头看向檀斐,忽然伸出手,握住了檀斐的双手。   “等叙哥父母的事情处理完,我们就启程回巫山。”他用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檀斐,语气坚定,“檀斐,我说过,我要带你回家,我会给你名分。”   后面那句话让檀斐嘴角微微扬起:“嗯。”   他在意的不是那个名分,他在意的,只有自己在巫辞心里的位置。   好在,巫辞从来没有因为别的事情而对他不闻不问。   在巫辞心里,檀斐和他的使命一样重要。只不过使命的重要性是于巫辞的身份而言,而檀斐,才是完完全全属于巫辞的个人意愿。   -   尉家是名门望族,声势显赫,所涉领域特殊,在各行业均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纠葛,现在掌事的家主夫妇暴毙而亡,死因又那么离奇,留给尉川叙的烂摊子只多不少。   听郝芒说,尉家夫妇暴毙后,国家阴阳事务管理局高层乱成一团,尽管消息封锁得很快,但一些风声还是漏了出去。   尤其是,最近尉川叙都没有在新闻上露过脸,社交账号也停止了更新,更让网友们议论纷纷。   巫辞在网上看到了网友们那些脑洞大开的猜测,有人说尉家世代泄露天机,注定要遭受天谴,而先辈的报应落到了尉川叙父母头上;有人说尉家夫妇为了得道成仙,修炼邪术,结果双双被反噬;甚至还有人猜测,尉川叙本人受到了父母的牵连,也已经走火入魔。   虽然想法很离谱,但还真让他们猜中了不少。   巫辞原本以为,尉川叙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才能处理好这些麻烦,他还打算趁着等尉川叙的空闲再想办法去鬼市找找巫离,问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尉川叙只用了一周时间。   摆平了所有的纠纷后,他第一时间出现在了巫辞家门口。   尉川叙推了推架在鼻梁上那副新买的金丝眼镜,对着显然是被吵醒的巫辞和檀斐说:“处理完了,走吧。”   巫辞揉了揉迷蒙的睡眼,扭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窗外:“……现在???”   檀斐黑着一张脸,眉宇间的怒色与不耐隐隐可见。   尉川叙看了一眼手机:“两点半,有什么问题吗?神又不用睡觉。”   听到后面那句话,檀斐眸中红光一闪,门板直接“轰”一声重重砸在了尉川叙脸上:“滚!”   作者有话说:   斐:你打扰我睡我老婆了   叙:??? 第80章   ◎你想好怎么介绍我了吗?◎   高空云雾缭绕, 巫辞逆着气流,身骑纸鹤穿梭于云层间。   檀斐坐在他身后,懒洋洋地把下巴往他肩头上搁, 一头银发随风飞舞:“我当初也是这么被你带出来的。”   冷冽的风裹挟着檀斐的声音往巫辞的耳朵里钻, 巫辞微微侧过脸, 笑着说:“怪不得我当时觉得纸鹤变沉了呢,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马上就要到家了,采访一下你此刻的心情。”   “嗯……咳咳,有一种衣锦还乡的感觉。”巫辞一本正经, 但严肃不过两秒就破了功, “好啦, 就是很紧张。”   檀斐的嘴角也跟着上扬。   过了会儿,他问:“那你想好,怎么跟你的族人们介绍我了吗?”   也许是故意的,檀斐把声音压低了, 似乎想让问题消散在风里, 他此刻装得很洒脱。   没想到,巫辞却是一个耳朵尖的,风声这么大,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檀斐的声音:“当然啊!”   说着,像是为了证明一般,他举起右手晃了晃, 缠绕的红绳倏地出现在无名指上。   檀斐没有说话,但嘴角却控制不住地扬起,也抬起自己的手, 看着同样出现在右手无名指上的红绳。   红绳闪烁两下, 便隐入空气中, 但被缠绕住的两个人却如藤蔓般紧紧羁绊在一起。   他们两个正在前面浪漫,后面却是一番鸡飞狗跳的景象。   “你叫它慢点啊!啊啊啊!!我恐高啊!!!”   “你别晃我!别晃!我快二十年没用巫术了,再晃等会儿我们俩都得死!!”   “啊啊啊啊啊!!!”   “你不是神吗?!你别晃!!!”   “啊啊啊啊啊啊啊——”   听到从身后传来的连风声都盖不住的吵闹声,檀斐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看来,现在尉川叙的这具身体里,占据上风的是尉川叙本人的意识,属于地隐的那一部分似乎被压了下去。   还好尉川叙恢复了正常,不然别说巫辞,就连檀斐自己一时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他。   不知道为什么,在地隐出现的那一秒,檀斐就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威胁,让他觉得十分不爽,就像地隐是他的宿敌一样。   他相信,地隐一定也有同样的感觉。   要不是为了巫辞,檀斐肯定要找机会跟地隐打一场。   这一次,他们不是两个人回来的,除了必须带上的尉川叙,还有一个郝芒。   巫辞的纸鹤撑死能坐两个人,再加一个就是超载,尉川叙现在只是半神的状态,无法控制神力,不能飞行。   檀斐倒是会飞,但他不乐意。   好在郝芒的那头孰湖一直被饲养在尉家地下祠堂,孰湖本来就有载人的喜好,又生双翼,虽然常年被困在地下,双翼却没有萎缩,即便多年没有飞行,仍能稳稳跟在他们后面。   郝芒虽然快二十年没用过巫术了,但和孰湖之间的默契还在,加上檀斐的帮助,勉强能控稳孰湖。   如果,尉川叙不捣乱的话。   此时此刻,郝芒骑着孰湖,尉川叙坐在他身后,双手紧紧攥着郝芒腰间的衣服,他看起来是真的恐高,用力得手指关节发白。   但害怕归害怕,尉川叙视死如归,又怕又要往下瞄:“这里就是大巴山脉了吧!”   郝芒低头往下看:“你眼力真好,我从没去过,都认不出来。”   从上往下望,能看到云雾缭绕在巍峨的青山之间,虽只能看到部分景象,但巴蜀的崇山峻岭与磅礴气势却可见一斑。   “真美。”郝芒忍不住大声感叹,“我真的相信这里是神明居住过的地方!”   前面的巫辞听到他的感叹,也回了一句:“也是我们共同的先祖居住过的地方!”   巫山深处地势险要,外加一层防护结界,巫辞所骑的纸鹤,融汇了巫正清和其他几位巫觋族长老的灵力,因此当时能够载着巫辞直接冲出结界禁制,飞到人间。   本来纸鹤身上剩余的灵力是足够带着巫辞再次从结界之外飞进来的,可是在人间的时候,巫辞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又用了几次纸鹤,以至于飞过几重山后,纸鹤上的灵力终于消耗殆尽,再也飞不动了。   眼看孰湖的体力也将近透支,   巫辞便让纸鹤原地降落,准备带他们走山路进去。   尉川叙从孰湖背上翻身而下,仰首望着天边半藏半露在云雾间的巍峨高山,啧了一声:“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徒步爬上去,能把我累死。”   巫辞把纸鹤变小,收起来,回头看他:“叙哥,你现在已经是神了欸,神也怕累吗?”   “抱歉,一时间还没适应身份的转换。”尉川叙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   郝芒正在摸孰湖脖子上的毛,听到尉川叙没心没肺的回答,他转过身,想对他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郝芒了解尉川叙,他父母因为所谓的换命术双双暴毙,尽管尉川叙被属于地隐的那部分意识麻痹掉了部分神经,可他内心绝不像现在表现出来的这样乐观和无所谓。   可他又能对尉川叙说些什么呢?   毕竟造成尉川叙家破人亡的人之中,就有郝芒一个。   他们的关系看起来似乎和从前一样,可郝芒知道,他们之间一定有了再也无法弥补的裂缝。   原本站在崖边远望的檀斐转过身来,一双黑眸看向他们:“走吧。”   “好。”巫辞点头,“可以让你的冥火蝶带路吗?”   “当然。”檀斐打了个响指,一簇蓝绿色火焰从他指尖倏地燃起,化作一群燃烧的蝴蝶,在空中飞舞,“走。”   “老檀,我看上你的小蝴蝶很久了。”尉川叙喜滋滋地跟上去,“我们商量一下呗,等我成了神,你就教我,怎么样?”   “想得真美。”   然而越往里走,周遭的一切就越显现出不对来。   天色逐渐昏暗,温度骤降,几只乌鸦在林间盘旋,巫辞抬起头,看到被树林圈起来的夜空被浮云遮住,漏出点惨淡的月光来。   “我怎么感觉到了点阴气?”郝芒忍不住嘀咕,“按理说这里应该是荒山,不应该有人类或者邪祟。”   他身边的孰湖发出了充满威胁性的低鸣,像是也觉察到了危险。   “我也感觉到了。”檀斐淡声说。   “其实我也感觉到了。”巫辞的神色同样有些不安。   尉川叙看了三人一圈,决定加入他们:“那我也——”   三人异口同声打断他:“你的感受不重要。”   尉川叙:“……”   行,半神没神权是吧,他闭麦总行了吧。   “以前你有觉察到这种阴气吗?”檀斐转头问巫辞。   巫辞摇头:“没有。也不知道我离家的这段时间,巫觋族发生了什么……”   他突然有非常不好的预感,巫咸国旧址一直被埋在暗无天日的地方,那夜塌出一个天坑之后,也不知道是否还会出现第二次坍塌。   这种阴气,该不会是从天坑里散发出来的吧?   檀斐闭上眼,凝神感受了一下这股阴气:“似乎是某些被封印的东西要冲破禁锢了,有可能是第五维结界撑不住了。”   “小天师,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灵山六巫背叛了黄帝之后,被黄帝封印在了巫咸国吗?”郝芒冷不丁冒出一句。   “你觉得这个阴气是他们六位散发出来的?”巫辞抿了抿唇,心中不安感愈发增强,“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以为他们的怨气早就于天地中朽灭了。”   “我也只是猜测。”郝芒摇头。“难不成,巫咸国旧址下还埋着别的东西?”   “万一是第五维里的妖兽和被镇压的六巫同时出来了呢?”尉川叙不甘心,趁机抖了个机灵。   闻言,檀斐睁眼看他,一脸看智障的表情:“你以为我们千里迢迢下山捞你是为了什么?”   尉川叙一愣,才说:“等等,这好像是我的活儿?”   巫辞和郝芒也看着他,肯定地点点头。   一口巨锅从天而降!   尉川叙捂住心口:“可我现在还不是很会用我的神力……”   檀斐嗤笑一声:“人被逼急了自然会激发出潜能,神也不例外。”   “老檀,你就跟我说实话,我转世之前,我们两个是不是早就认识,早就结仇了是吧?”尉川叙指着他。   “无可奉告,我也失忆了。”   “……”   原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没想到一路却畅通无阻,除了时不时从山体深处散发出来的阴气之外,并没有其他异常。   就这么跟着冥火蝶走了一段路后,郝芒放下心来,正打算放下警惕,继续往前走,巫辞却停下脚步,叫住他们:“等等,先别走。”   几人停下脚步,回头看巫辞。   巫辞往四周看了看,露出笃定的表情:“就是这里。”   他上前几步,越过三人,伸出右手,将手心贴在空气中,仿佛把手放在了一道看不见的墙上。   巫辞口中低声念出一道咒语,一道白光在他手下一闪而过。   陡然间,众人看到,眼前的树林之间,竟然密密麻麻地交缠着无数根细得几乎无法用肉眼分辨的红线。   恰好一片落叶从他们头顶的枝头悠悠飘落,落到密密麻麻的红线上,顿时被红线切割得粉碎!   “障眼法?”郝芒咝了一声。   即便成了神,尉川叙也忍不住头皮发麻,因为他不知道这玩意儿对付神有没有用:“小辞,你们巫觋族的结界都这么恐怖的吗?!”   “这是神师大人设下的,只有历任天师和继承人才知道怎么解除。”巫辞一挥手,那些红线顿时消失不见,“走吧。”   尉川叙还是不太敢走。   “走吧,神。”檀斐轻嗤一声,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见檀斐和巫辞安然无恙地穿了过去,尉川叙啧了一声,还是不太敢,直到看见郝芒也牵着孰湖平安走过,这才亦步亦趋跟上。   然而刚离开结界区,尉川叙一回过头,就看到一只乌鸦撞到了已经隐形起来的结界上。   乌鸦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炸成了四处喷溅的血雾。   尉川叙抽了口冷气:“你们楚巫太可怕了!”   “小天师,你们结界的设防对象是一切活物吗?”郝芒抹了把额头的热汗,喘着粗气,忍不住问道,“这样的话,结界之内的巫觋族领地,恐怕连一只动物也没有吧?”   “结界之内的地方自成一个生态圈。我曾无意中闯入过巫咸国旧址,并在里面遇到了人面鹰,但我在旧址之外的地方从未见过这种生物。”巫辞解释,“我想,连埋藏巫咸国旧址的那处天坑里也形成了一个封闭的生态圈,甚至可能生活着很多远古生物。”   尉川叙留意到了郝芒的动作。   成为半神之后,尉川叙的体力突然增强了不少,这点山路对他来说绰绰有余。   但郝芒已经年过五十,又长年累月熬夜抽烟,身体早就虚得不行,刚才又耗损心力和灵力驱使孰湖,此刻已经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山林间的夜风阴冷,这里又不时会冒出一些阴气,冷热交替一刺激,郝芒的身体估计撑不了多久。   正如郝芒所猜测的那样,得知父母暴毙的前因后果后,尉川叙对郝芒的情感一下变得微妙和复杂起来。   他是个清醒人,知道不能把一切怪罪到郝芒头上,没有郝芒,老爸根本无法陪伴自己长大。   可尉川叙毕竟没有完全变成毫无感情的神明,脑回路还是和人一样,所以,他无法不带任何个人情感地去看待这件事。   那些故作乐观的风平浪静,全都是装出来的。   但比起神明,人类或许是情感更为复杂和细腻的生物,尉川叙的嘴永远比脑子快,已经抢先一步问了出来:“已经过了结界,还有多久才到你们村啊?”   郝芒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不敢确定他是不是在帮自己问。   “快了,再走一段路,前面就是。”巫辞探头望了望前面的路,他其实也有点累了,但回家的心情更加迫切。   在冥火蝶的引路下,四个人又翻过了半个山头,终于看到了人类生活居住的痕迹。   大老远看到建筑和火光,尉川叙捂着嘴,都快哭出声来了:“是人!是活人!”   看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环境,巫辞的心跳疯狂加速起来。   他加快脚步,最后甚至干脆用跑的:“我先去看看!”   见状,其他三人也跟了上去。   还未等他们靠近,挂在村口的镇魂铃突然丁零零响了起来。   檀斐留意到了,脚步一顿,一挥手,那群冥火蝴蝶瞬间消失在空中。   在镇魂铃响起的同一时间,不远处,几个人拿着长矛匆匆朝村口奔来,口中喊着:“什么人?!”   “有外人闯入了!快叫醒其他人!”   巫辞弹出一道符箓,正在拼命作响的铃铛瞬间哑火。   他上前一步,按捺住声音中的激动与颤抖,高声回答:“是我,我是巫辞,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快见神了,有点卡文,明天继续ovo 第81章   ◎你带回了一个邪祟!◎   在朝他们奔来的人影中, 最前面的那个举着火把,听到巫辞的声音,那人一个急刹车, 举着火把往他们脸上一照, 发出不可置信的疑问:“巫辞?!”   “巫子云?”借着火光, 巫辞看清了那人的脸,也叫出了他的名字。   看到巫辞,巫子云的眼睛亮得不可思议:“真的是你?!”   “子云,真的是我!”看到他, 巫辞也很激动, “我回来了!”   巫子云回过头, 拦下其他人,扯开嗓子吼道:“是巫辞!是巫辞回来了!”   其他几个人也刹住车,认清“闯入者”是巫辞后,倒抽一口气。   他们想要围上来, 却又忌惮那头高大的孰湖, 只能在驻足在原地,激动地辨认着巫辞。   “巫辞?真的是巫辞吗?”   “小天师回来了!”   尽管激动,但当巫子云的目光越过巫辞,落到了巫辞身后的三位陌生来客身上时,巫子云眼神骤然间变得忌惮起来。   尤其是在看到郝芒手里牵着的孰湖后,他眼中的忌惮变成了警惕和戒备:“巫辞, 他们是谁?”   “别紧张,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巫辞侧过身向他介绍,“檀斐, 尉川叙, 郝芒, 还有上古神兽孰湖,你知道的。三位,这是我发小,巫子云。”   在听到巫辞称呼自己为“发小”时,巫子云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得知没有危险,他眼里的戒备消除了不少,客气地向他们三个点点头。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巫子云的目光在檀斐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秒。   “你们先去禀告老天师和几位长老,就说巫辞带着外面的朋友回来了。”很快,他收回目光,转头吩咐几位族人,又叮嘱一句,“记住,先别惊扰其他族人!”   那几个族人恋恋不舍地看了巫辞一眼,但还是按照巫子云安排的,急不可耐地往村子里跑。   安排好他们,巫子云这才举着火把快步走上来,仔细地照着巫辞的脸:“巫辞,你下山不过大半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下山办的事情……该不会没办成吧?”   语气虽然嫌弃,却充满了熟人之间才有的熟络感。   檀斐眯了眯眼睛。   巫子云看巫辞的眼神,不太对劲。   巫子云刚才看他的眼神,也不太对劲。   他曾经跟在巫辞身后见过巫子云一面,那是他刚苏醒还没能现形的时候,巫子云虽然和巫辞针锋相对,但那明显是他单方面找茬。   在檀斐的认知里,一个看起来不喜欢你,还总找你麻烦的人,除了嫉妒你,讨厌你,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喜欢你,却不知道怎么表达,只能用这种最笨的方式吸引你的注意。   巫子云显然是后者。   如果他真的那么讨厌巫辞,就不会在巫辞下山的时候把传家宝给他。   哪怕他现在语气听起来嫌弃,可话里话外都是故作嫌弃的关心。   所以,巫子云……是情敌?   毕竟,他多看了他一眼。不是檀斐敏感,那一眼里,分明饱含强烈的敌意。   难不成,巫子云也觉察到了什么?   这是情敌雷达吗?   巫辞没有檀斐想的那么多,他坦诚地说:“办成了,我们要找的人就在这三者之中,另外两位朋友是我请回来帮忙的。”   巫子云看向他们三个的眼神顿时变得尊敬,但因为拿捏不准到底哪位才是“神明”,又不敢贸然询问,他只能重新把目光转回巫辞脸上:“你还挺走运的,走吧,先去我家歇下腿脚。”   一直不语的檀斐突然出声:“为什么不回巫辞自己家?”   巫子云愣了一下,耳根涨红起来:“我家更近!而且正好有茶果!方便!”   檀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还真是不打自招。   “会不会太打扰了?这么晚了,你爹娘也睡了吧?”巫辞看了檀斐一眼,对巫子云说,“我可以回自己家的。”   “你走之后,你娘搬去跟阿狗娘住一块了,你现在回去,打扰的人更多。”像是怕巫辞和自己分开,巫子云扫了一眼另外三人,忽然改口道,“算了,直接去神师庙吧,那里宽敞些,而且你回来也要给神师大人上炷香。其他的事情,我路上慢慢跟你说。”   神师庙?   也行,那里更空旷,也不会打扰到其他族人的休息。   巫子云的提议有理有据,巫辞点点头,对檀斐他们说:“那我们跟上吧?”   檀斐不置可否:“听你的。”   尉川叙是个直男,没看出什么弯弯绕绕来:“走走走,有歇脚的地方就行。”   “这玩意儿拴在村外的林子里吧,村里老人孩子多,省得吓到他们。”巫子云却没有立刻带路,而是看了一眼郝芒身边的孰湖,“这里只有我们族人住,没有外人,只要它自己不乱跑,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行。”郝芒没有异议,毕竟孰湖的体形是真的很庞大。   待安置好孰湖后,在巫子云的带领下,四人跟着他一起进了村。   只不过,巫辞和巫子云并肩走在前面,其他三人稍落后于他们。   或许是因为巫辞回到了自己的领地,跟在他身后,尉川叙竟然头一回在他的背影上看出了一族之长的魄力。   他把脑袋凑近檀斐,悄悄地说:“小辞的气场都不一样了。”   檀斐瞥了他一眼,没答话。   借着巫子云手中的火把映照,巫辞打量着道路两侧的房屋,那些坍塌的建筑已经被重建了,明显变化了不少:“子云,我离开后,村子里还好吗?”   巫子云边带路边回答:“后来又震了一次,没塌完的房子都塌了……不过神师庙没事。族人们重建了一些,不过还没有完全复原。”   “辛苦你们了。”巫辞颔首,“我娘怎么会搬到阿狗家住了?”   “阿狗娘让她去的,说她一个人住也不方便,不如搬过去,有个照应。”   “老姨有心了。”巫辞叹了口气,“师父和我娘都还好吗?”   “身体都挺好,我去看过你娘几次。”巫子云不假思索道,说完神色又有些僵硬,像是有些后悔。   “你经常去看我娘?”巫辞十分敏锐。   “你走之后,村里的大小事情都落到了我头上,照顾老弱病残是我应该做的。”这回巫子云机灵了不少,马上找到借口,满不在乎道,“反正,你要是一直不回来,天师顺位继承人就是我了。”   这下,再直男的人也听出了不对劲。   尉川叙放缓脚步,压低声音对檀斐说:“这人不对劲啊。”   “嗯?”檀斐扬眉,饶有兴致地扭头看向尉川叙,很好奇能从他口中听到什么。   “你说,他到底是觊觎小辞的天师之位呢,还是觊觎小辞这个人?”   檀斐:“……”   好家伙,连尉川叙都看出来了。   看来他真的得注意了。   “我看不像是只觊觎天师之位啊。”尉川叙盯着前面两人的背影,摸了摸下巴。   檀斐:“……”   郝芒跟在一旁,看着檀斐逐渐冰冷的脸色,欲言又止。   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如果尉川叙机灵点,或许可以避免很多人为灾祸……   神师庙是整个村落里唯一灯火通明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刚跨进神师庙的大门,尉川叙就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尤其是当他的视线越过中间那座高大的铜铸香炉,落到挂在神龛正中央的神师像上时,这种怪异的不适感变得愈发强烈。   神师身穿白色斗篷,头戴青铜面具,左手持一柄拷鬼杖,右手拿一块天师令牌……   虽然没看到脸,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在尉川叙的心中油然而生。   巫辞说,五百年前,天神地隐在神师的帮助下,通过降神的方式逃到人间,以被封印的形式陷入沉睡,最后转世为人。   既然地隐能降神于神师,那么,他们之间,有可能是结契的关系。   若是结契,按理说,不应该会有这种不适感,反而应该觉得亲切才对。   难道是被她亲手封印的缘故?   巫子云在神师的神龛前点燃一把黑线香,转头招呼巫辞:“巫辞,带三位客人过来给神师大人上一炷香,驱一驱身上的晦气。”   “我来上就行了。”巫辞静默两秒,才说,上前一步,“我这三位朋友的身份,不太适合给神师大人上香。”   身为四巫后人的郝芒,先祖跟巫辞的先祖闹掰了,让他给神师上香,那就是按着他的脸在地上疯狂摩擦。   尉川叙是神,哪怕现在只是个半神,也只有神师给他上香的份。   至于檀斐……   巫辞想了想,在巫子云出声之前,回过头,对檀斐说:“檀斐,你过来上一炷香吧,我想向神师大人介绍你。”   檀斐本来站着没动的,听到巫辞后面那句话,他眼神一动,很给面子地走了过来。   他知道巫辞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檀斐可以为了巫辞,自降身份,给眼前这个人类上一炷香。   “那我也要上香!”尉川叙立刻喊了起来,“我也是你的朋友,也要介绍一下我!”   “我其实也没那么介意,客随主便。”郝芒说。   “你们别带动内卷啊,这有什么好卷的。”没想到他们一个比一个积极,巫辞哭笑不得。   “郝芒说得对,客随主便。”尉川叙也走上前。   巫辞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动。   他知道,他们是不想他为难,所以才这么积极。   巫子云没说什么,给每个人发了一炷黑线香,看着他们一一拜过神师像,然后上香。   上完香,他们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站在了神师像之前。   整个神师庙缭绕着一股香火气息。   “那个,”巫子云开口,语气有些迟疑,“我可以问问,这三位客人里,哪位是神吗?”   “是我!”不等巫辞回答,尉川叙自暴家门,还得意扬扬地指着自己的脸问,“看得出来吧?我的气质最像了!”   没想到,巫子云摇了摇头:“你……不是很像。”   这么说话就算了,偏偏他眼神里还漏出几分藏不住的嫌弃。   “我不像??”尉川叙不可置信,一脸受伤地倒退几步。   他这副浮夸的样子更加坚定了巫子云的想法:“神应该不是你这样的吧?”   “你们这是对神有偏见!”尉川叙皱起眉,啧了一声,“神虽然是神,但也是多样化的,难道个个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吗?”   巫子云更认真了:“就凭你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你更不可能是神了。”   尉川叙:“……”   OK,他闭麦,他从此当个哑巴,再也不说话。   “那你觉得,谁才像神?”巫辞来了兴致,有些好奇地问。   巫子云不自觉地看向了檀斐:“我觉得嘛……”   恰好,檀斐冷冽的目光也扫了过来。   刚对上檀斐那双疏离冷漠的黑眸,巫子云的眼睛仿佛被针扎了一样,当下心慌意乱地移开了视线。   他的反应被檀斐全部纳入眼中,檀斐眉头一挑,隐约觉察到了异样。   这个巫子云的反应,除了敬畏之外,还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好像……是心虚?   巫辞也留意到了巫子云的反应,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主动向他介绍:“这位是檀斐,他是我的——”   “辞儿!”   一道从门口传来的呼唤打断了巫辞未说完的话。   巫辞一顿,下意识朝门口望去,却见巫正清站在门口,神色激动地看着他。   “师父!”   看到师父,巫辞也有些动容,正想迎上去,余光却忽然瞥见,巫子云飞快地后退几步,从怀里掏出了什么,猛地朝他们甩了过来!   巫辞心头一凛。   不好!   瞬间的工夫,一道闪着金光的巨网从天而降,将巫辞四人牢牢罩在了其中!   郝芒反应过来,伸手去碰那金网,掌心却被上面的金光烫出了一道焦痕。   巫辞不用看也知道这是什么,这是“天罗地网”,巫觋族人专门用来捕杀高阶妖兽的法器。   回到家,他完全放松了警惕,根本没想到巫子云会对他们出招,而且还是在神师庙这种地方。   巫辞站在金网之内,厉声问:“巫子云!你这是干什么?”   身侧的檀斐蹙眉:“刚才的黑线香有问题……不,不是香的问题,是他以上香为名义,将我们聚到了这道网的笼罩范围之内。”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巫正清已经走了进来,与巫子云并肩站在金网之前,几个长老也站在了他们身边。   巫子云眼中闪过一丝痛心,同样厉声反问:“巫辞,应该是我问你,你在干什么?!为什么把一个邪祟带回来?!”   他早就注意到了檀斐,比起那边那个戴眼镜的,还有戴眼镜旁边那个沧桑的,檀斐一头银丝如雪,一副出尘之姿,无论是外貌还是气质,都更接近常人对于神明的幻想。   但檀斐的身上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这种危险的气场激发了巫觋族人与生俱来的危险警报。   在看到檀斐的第一眼,巫子云就发现了他身上那种强大气场的来源。   那是被强行压制的妖邪之气,因为太过强大,并没有被完全收住,因此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缕微弱的气息。   见巫辞听到“邪祟”二字后,神色微变,巫子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你带回来的三个人里,有没有神明我不知道,但这个檀斐,绝对是一个邪祟!”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一更来,继续写ing 第82章   ◎檀斐,他和我……◎   巫辞没有办法反驳巫子云的指责, 因为巫子云说的都是实话。   他深吸一口气,心平气和地说:“子云,檀斐是妖魔没错, 但你不能因为他是妖魔就判定他是一个坏人。”   尉川叙立马接嘴:“就是, 你也不能因为一个人性格开朗就判定他不是神!”   “你插什么嘴, 你不是性格开朗,你是性格离奇!”巫子云不满地看向尉川叙。   尉川叙:“……”   尉川叙:“总之我可以做证,檀斐是一个很好很不错的妖魔。”   巫子云冷笑一声,反唇相讥:“你做证?你算老几?”   巫辞觉得眼前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巫子云, 你不然还是谨言慎行一点吧?”   否则你真的会后悔的。   “都别吵了。”巫正清在这个时候发话了, 他声如洪钟,用锋利严肃的眼神看着巫辞,“辞儿,你来说。这位银头发的客人, 究竟是何方神圣?”   巫正清的灵力和本事远高于巫辞和巫子云两个晚辈, 还没跨进神师庙,他就已经觉察到空气中隐约的妖异之气。   听到师父的质问,巫辞抿了抿唇,脚步不自觉地往前移了一些,用自己的半个身体挡在了檀斐面前:“师父,各位长老, 他是妖魔,来自第五维。这点我刚才也说了,没有打算隐瞒你们。”   檀斐自然留意到了巫辞的举动。   他根本不需要巫辞的保护, 巫辞自己肯定也很清楚。   但是, 巫辞的这个举动意味着, 他愿意在族人面前维护檀斐,而且,他一定要在他们面前维护檀斐。   胸腔传来的暖意让檀斐忍住了满心的不耐和烦躁,这一次,他出奇地安静,静默地站在巫辞身后,没有接腔。   能突破第五维的结界活着来到人间,在已经隐藏自身气息的情况下还能散发出妖气,足以证明檀斐的强大。   几位长老低声交谈起来。   “竟然是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妖魔!”   “辞儿怎么会沾上这种东西!”   巫辞侧过脸,有些担忧地看向檀斐,不希望他因为自己族人的议论而感到不快。   檀斐垂眸看他,示意自己没放在心上。   巫正清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皱起眉,又看向尉川叙和郝芒:“这两位又是谁?”   终于轮到他了!   尉川叙期待这一刻很久了,主动抢答:“其实我也就比老檀厉害那么一丁点儿,不过你们也不用太害怕,我是——”   巫正清生气地训斥道:“这位客人,我没问你,我在问我自己的徒弟!”   尉川叙:“……”   巫辞终于忍不住了:“师父,他是神。”   巫正清:“……”   巫子云:“……”   其他长老:“……”   檀斐别过头,嗤笑一声。   尉川叙摘下眼镜,佯装抹泪,语气悲愤不已:“当你们巫觋族的神太没尊严了!连话都不让我说!”   巫正清看了看尉川叙,又看了看巫辞,虽然眼神还略有怀疑,但声音已经开始颤抖:“辞儿,此话当真?不可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师父,没事的,就算对他不那么礼貌也没关系,这位神性格很好的,不会和我们计较的。”巫辞安慰着自己的师父,并从怀里掏出那枚被抽干了血丝的白玉,啪的一下贴在了尉川叙的额头上。   下一秒,白玉“嗡”地振动起来,冒出刺眼的白光。   除了檀斐,在场所有人都不得不伸手遮住了眼睛。   等到白光逐渐变弱乃至消失,他们才重新朝尉川叙看去,然后,惊愕地发现,刚才还仪表堂堂的年轻男人,竟然变成了一个头上长角,脖子和一条胳膊上长满青色鳞片的……   ???   什么东西啊???   “他就是那位被封印在凡人身体里的天神地隐,因为神力尚未完全恢复,目前还处于半人半神的状态,他在人间的名字叫尉川叙。”巫辞将白玉拿下来,向目瞪口呆的师父和众长老解释,“这块白玉就是我带走的那块血玉,在地隐第一次现身的时候,就被他抽干了里面的血丝。”   变成地隐形态的尉川叙呈现出了和刚才完全相反的气场。   他用一黑一绿的一双眼睛淡淡扫过眼前的巫觋族人,尽管没有说话,可是却已经开始释放出身上强大的灵力。   巫子云只觉得双腿开始发抖,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摁住他的肩膀,强迫他往下跪。   打量完他们,尉川叙侧过脸,望向身后的神师像,勾起唇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巫娇娇?”   这个名字一叫出口,巫正清当即一挥手,撤掉了罩住巫辞等人的金网,扑通一声跪在了尉川叙面前:“巫觋族天师巫正清见过天神地隐!!!”   见状,几个长老也齐刷刷跪了下来。   “巫觋族后人巫正白见过天神地隐!!!”   “巫觋族后人……”   事态反转得太突然,老天师和长老们居然全都跪下了,只留巫子云一个年轻人傻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跪。   巫正清垂着脑袋,呵斥道:“子云,快跪下!”   巫子云也只好跪了下来,但还是嘴硬:“老天师,你怎么肯定他就是神?”   “不可说浑话!”巫正清低喝一声,“你知道神师大人的名讳是什么吗?”   巫子云脑子没转过来:“……神师大人,是叫巫玄月吗?”   不只是巫子云,就连巫辞也被问住了。   他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向神师大人的神龛,上面写着“巫山圣女娘娘神师大人巫玄月”。   神师的名字叫巫玄月,本是非常动听的名字,但她地位尊贵,族中很早以前就立下规矩,不许直呼其名,只能尊称为“神师大人”,久而久之,能记住她真名的人并不多。   尉川叙,不,地隐刚才也叫了一个名字。   巫娇娇?   “除了我交给辞儿的那枚血玉之外,还有一个辨认那位神明的方法,那就是神师大人的小名。”说到这里,巫正清抬起头,用颤抖的目光望向尉川叙,“神师大人名叫玄月,娇娇是当年那位神为她取的小名。神师大人在封棺之前,曾下令废掉娇娇这个名字,因此这个名讳并没有被记载在族志中……只有历任天师才知道。”   “你知道?”檀斐侧过头问巫辞。   巫辞摇头。   师父没告诉他这个,兴许是怕他在外面出了什么意外,或者被冒充神明的妖魔欺骗,所以留了这么一手。   看着跪倒一片的长老,巫辞心里有点犹豫。   师父和长老都跪着,那他是跪,还是不跪?   好在,尉川叙淡淡地说了一句:“都起来吧。”   巫子云搀着巫正清站起来,巫正清咳嗽两声,恭敬地说:“地隐大人,刚才多有冒犯,请您见谅……”   “请您见谅!子云在这里给您赔礼道歉了!”巫子云对着尉川叙深深鞠了一躬。   “嗯。”尉川叙的反应还是很平淡,和刚才的凡人形态判若两人。   他扫了一眼檀斐,说:“我现形了,现在可以继续你们的审判。”   ……继续?   巫正清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已经进行到了询问巫辞带回来的其他两位外来者的身份这一步。   巫辞带回来的这三个人里,一个是妖魔,一个是神,那另一个,总该是个凡人了吧?   否则,还能是什么身份呢?   巫正清用满怀希冀的目光看了看郝芒,又看向巫辞:“辞儿,另一位是?”   巫辞犹豫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师父,他叫郝芒,也叫朌芒,是巫臷遗民的后人。”   听了他的回答,巫正清只觉得两眼发黑。   巫臷遗民是谁?不就是他们先祖,开明六巫的世仇吗?   他的爱徒只是短暂地下了一趟山,竟然集齐了三尊大佛!   “师父,您别生气,先听我说。”见巫正清身形一晃,巫辞赶紧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咱们都是女娲之肠的后人,巫咸国也是由灵山十巫共同开创的,四巫怎么说也是我们巫觋族的先祖,我们和巫臷民是同道殊途,就像巫与道……”   巫正清扶住额头,觉得脑仁嗡嗡作响,又碍于在天神地隐面前,不能失态,只能勉强深吸一口气,说:“既然都是地隐大人和爱徒的朋友,那两位都是稀客,贵客……”   见此情景,巫辞抓紧时机,开口道:“师父,我还有两件事想说。”   “还有?”巫正清扭头看他。   难道还有什么消息,是比爱徒带一个神明、一个妖魔和一个世仇后人回来更震撼的消息吗?   借着神师庙里的火光,巫辞看着诸位长老变幻莫测的脸色,说:“我在人间,遇到了巫离。”   “什么?!”巫正清失声道。   几位长老也炸了锅似的,发出不可置信的质问。   “巫离还活着?!”   “他去了人间?怎么去的?!”   “巫辞,你没有带他回来吗?!”   巫辞又说:“巫离哥哥的事情有些复杂,之后我会详细和各位说,现在我想说第二件事情。”   巫正清一手抓住巫子云的胳膊,一手不自觉地捂住心口:“你……你说。”   巫辞却没有立即开口,眼神不自觉地飘到了一直没说话的檀斐身上。   檀斐心头一跳,出声制止:“小辞——”   现在绝对不是公开的好时机!   巫辞已经眼神坚定地开口:“檀斐,他和我——”   “郝芒!”   与此同时,一道急促的声音从神师庙门口传来,打断了巫辞的坦白。   众人纷纷朝声源处望去。   十五叔站在门外,单手撑着门框,像是刚从别的地方飞快赶来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头发凌乱不堪。   所有人都在看他,他却盯着郝芒,腕上那块破旧手表在火光的照映下闪闪发光:“郝芒,真的是你!” 第83章   ◎说不定,她能起死回生。◎   在看到巫十五的那一刻, 郝芒睁大双眼,那双常年充满疲态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仿佛瞬间年轻了二十岁。   “十五!”他也快步朝门口的方向跑去。   没等郝芒跑几步, 门口的巫十五也拖着那条跛腿一瘸一拐地奔了过来。   两位整整二十年未见的挚友握住了彼此的双手, 激动地看着对方,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此情景,巫正清大受打击,身形一晃:“十五,怎么连你也认识他?你……”   巫十五早就认识巫臷民后人, 却一直隐瞒!   巫辞赶紧上前扶住巫正清:“师父, 小心!”   “老天师, 各位长老,郝芒是我下山游历时在人间认识的挚友。”巫十五松开一只手,转身向众人介绍,另一只手仍然紧紧攥着郝芒的手, “郝芒虽然是巫臷后人, 可心性善良,修为也十分高强……原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这件事情,我当年也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巫正清看了他半天,气得发抖,只能发出一声长叹:“唉!你啊!”   听到巫十五形容自己的那句“心性善良”,郝芒想起了尉家的惨案, 羞愧地低下头:“不敢当。十五,自从你回巫山后,我就放弃了巫师的身份, 不再使用法术。直到前两天被小天师知道真实身份后, 我才重新启用法术。”   “我做证。”巫辞点头, “郝哥藏得很好,我的确是这两天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   “你不用法术了?为什么?你和辞儿又是怎么认识的?”巫十五看看郝芒,又看看巫辞,满脸疑惑,但神色中依然充满了旧友重逢的激动和兴奋。   这里人太多,有些话不方便当着众人的面说,巫辞适时制止了话题:“这事情说来话长,十五叔,之后叙旧的时候,让郝哥单独告诉你吧。”   “行,行。”巫十五连连点头,又深深看了郝芒一眼,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悦。   他环顾一圈,视线先落在檀斐那张冷傲俊美的脸上,表情讶异,似是感叹他的容貌。   随后,巫十五的视线转到了尉川叙身上,脸上的讶异变成了震撼:“辞儿,这两位是……?”   “是天神地隐和妖魔檀斐。”巫正清替巫辞回答,“长了蛟鳞的这位是天神地隐,也是辞儿带回来的那位神明。”   巫十五瞧着尉川叙,又瞧了瞧檀斐,张了张嘴,像是想说点什么,最后又憋了回去,冲尉川叙恭敬地作揖:“原来祖宗留下的古神面具是真的。”   凶神恶煞的神明,和俊美妖异的妖魔,真是匪夷所思。   “十五,他……”郝芒犹豫了一下,看向面无表情的尉川叙,才说,“他是明轩的儿子。”   巫十五猛地抬起头:“明轩的儿子?!”   尉川叙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们。   反而是一旁的檀斐饶有兴致地抱起了胳膊,想看这件事该如何收场。   面对巫十五激烈的反应,巫正清也意识到了其中复杂的纠葛。   他转头望向窗外,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又转回视线,用尊敬的语气对尉川叙说:“既然误会解开,现在天色已晚,地隐大人与各位客人又舟车劳顿,不如先在我族中休息一晚,明日再议,可好?”   尉川叙没回答,只是看向巫辞,等他回答。   见天神在等巫辞的意见,在场的巫觋族人也齐刷刷看向巫辞,沉默的气氛中夹杂着几丝诡异。   只短短离家半年,巫辞的本事竟然已经如此了得,不仅带回了失落在人间的神明,还能让神明乖乖看他脸色?   不愧是天选之人!   面对所有人探究的目光,巫辞却看向了檀斐,用征求的口吻问:“如何?”   于是众人的视线又齐刷刷落到了檀斐身上。   原来掌握话语权的是这位?!   可他不是妖魔吗?   突然间成为焦点,檀斐一顿,开口道:“听巫辞的。”   皮球又踢回了巫辞身上,看来还是巫辞最大。   “我家还能住人吗?可以把叙哥……地隐大人,还有檀斐,都安排到我家。”巫辞也没再推辞,而是井井有条地安排道,“十五叔,你家能住人吗?介意郝哥上你那儿留宿几日吗?”   眼前就站着巫觋族里德高望重的老天师和诸位长老,但少年却毫不胆怯,举手投足间透着一族之长的风范。   这是让今夜百感交集的巫正清深感欣慰的一件事。   看来下山历练果真是一件好事!   “当然能住了。”巫十五点头,看向郝芒。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攥着郝芒的手,赶紧松开。   郝芒则看到了巫十五腕上的那块旧手表,有些动容,像是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   巫子云朝巫辞抬抬下颌:“刚才路上和你说了,蓉姨现在搬到阿狗家住了,你家空着呢,族人会定期打扫,等会儿我去简单收拾一下就能住。”   “行。”巫辞看向巫正清,“师父,先让子云和十五叔带三位客人去休息吧,徒儿还有事想和您说。”   即便已经很累,但作为带着任务回来的人,他也应该在回来的第一时间向师父汇报所有的事情。   “好。”巫正清朝尉川叙作揖,“地隐大人,请让子云先带您去休息。”   诸位长老也朝尉川叙作揖。   尉川叙“嗯”了一声,突然间在白光中幻化回了人形,鳞片和独角统统消失不见,眼睛也变回了正常的颜色。   他的变身,让在场除了巫辞之外的巫觋族人看得目不转睛。   变回来的尉川叙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说:“走走走,老檀,困死了,我们先去睡觉。”   与刚才判若两人的强烈反差又让巫觋族人们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   檀斐却没动。   他静静地立于原地,看着巫辞,一双漆黑的眼眸中映照着跃动的烛光。   檀斐有些担心。   担心在他走后,巫辞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巫正清,包括刚才巫辞没有说完就被打断的坦白。   其他的事情,檀斐倒是无所谓,也管不着,因为那本来就是巫辞下山的目的。   他在意的是,巫辞和他结契结冥婚的事情。   对于巫辞而言,檀斐并不是他原本规划中的一部分,反而属于节外生枝。   虽然巫辞一直笃定地强调要带檀斐回家,要给他一个名分,可檀斐怎么会不清楚,身为神明的使者,巫觋族的天师,巫辞跟一个妖魔结了契约,意味着什么。   如果没有檀斐的出现,巫辞……是不是应该和地隐结契?   檀斐并不觉得现在是一个公开两人关系的最好时机,至少,也要等地隐完全解除封印,在巫觋族的协助下,修补完维度裂缝,让巫辞完成自己的使命。   可巫辞好像并不这么想。   和巫辞对视的时间只有短短几秒,可檀斐却觉得好像已经过了漫长的千百年。   在这几秒里,他从巫辞那双纯净清澈的杏眼中看到了很多东西。   坦诚,坚定,温柔。   檀斐一怔。   那样的眼神,让他有些烦躁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下来,就像整颗心都沉进了一汪清凉的潭水中,让檀斐的焦虑得到了安抚。   他不由得点点头,回应尉川叙:“嗯。”   得到了客人的确认后,巫子云和巫十五兵分两路,分别带走了巫辞带回来的三位客人。   等送走最后离开的几位长老后,神师庙只剩下巫正清和巫辞师徒二人。   巫辞觉得这个场面很熟悉。   他下山的前一夜,从巫咸国旧址圣城逃出来之后,也是这样。   那晚,他站在偌大的神师庙里,在威严的神师像前,向师父和神师大人发誓,绝对不会向外人透露巫觋族的秘密。   半年过去,巫辞又重新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而为了更快地找到地隐,巫辞不惜违背了自己当初的誓言。   巫正清没有说话,只是用探究的目光审视着巫辞,等待着他先开口。   巫辞深吸一口气,在脑中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   他要对师父说些什么呢?   他下山的时候遇到了孰湖,被孰湖抢走了行李,只能打工谋生,在打工的时候遇到了郝芒,之后又阴差阳错地遇到了檀斐和尉川叙……行李被巫离送了回来,最后得知了尉家换命的秘密,召唤出了被封印在尉川叙身上的地隐。   还有呢?   还有和檀斐有关的事情。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整理思路的时候,巫辞总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这个庙里,不止有他和师父两个人。   就好像,挂在墙上的那幅画里的神师大人,也在静静地等待着他的诉说。   这种微妙的怪异感让巫辞在开口的前一秒,突然改变了想法。   他原本打算把所有的事情原封不动地说给师父听,包括当初在圣城废墟里就看到了檀斐被钉在峭壁上的幻象,以及对于檀斐真身的猜测,还有自己与檀斐已经结契的事情。   巫辞想起,檀斐临走时看自己的那一眼。   他隐约意识到,檀斐并不希望他在这个时候交代两人的关系。   所以,在真正开口的时候,巫辞鬼使神差地,刻意省略掉了和檀斐有关的部分,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说檀斐是他在找神的时候,误打误撞召唤出来的,之后就一直跟着自己。   如果没有檀斐的帮忙,可能巫辞没有办法那么轻易就找到藏在尉川叙身上的地隐。   巫正清并没有怀疑巫辞隐瞒了和檀斐有关的部分,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尉川叙和巫离的身上。   “四巫掌握的那部分秘术竟然真的流传了下来,并且还和地隐大人这一世的人身有关,这件事也太过于巧合了。”等巫辞娓娓道来后,巫正清深吸一口气,表情凝重地看着巫辞,“辞儿,按照你的说法,十五和那位郝芒,都知道那个换命术?”   巫辞点头:“当年就是在他们两个的帮助下,尉家才破解出了他们先祖流传下来的文本记录,但那个换命术太过伤天害理了。”   “地隐大人转世为人之后,真是多灾多难,也辛苦他了。”巫正清叹了口气,沉默片刻,又问,“你说,你见到了离儿,那当真是他?”   “是他。”回想起巫离,巫辞肯定地说,“他手上也有一块血玉,地隐就是在两块血玉同时出现的情况下苏醒的,只是巫离的那一块被地隐摔碎了。”   “血玉……”巫正清喃喃道,“离儿手上,确实也有一块。”   “师父,血玉不是只有一块吗?”巫辞忍不住问。   “神师大人的神棺上,确实只镶嵌着一块血玉。”巫正清抬头,望向墙上那幅神师像,“十八年前,我按照神师大人在梦中的指示,亲手从神棺上撬下血玉,可那枚血玉在被我撬下之后,竟然自动一分为二了。”   “所以,我和巫离哥哥手上的血玉,实际上都只是其中的一半而已?”巫辞懂了,“两块血玉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一块?”   巫正清肯定了他的猜测:“对。地隐大人之所以被唤醒,正是因为两半血玉同时出现。”   原来如此,那可真是误打误撞。   巫辞了然地点了点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时间,师徒两人一齐陷入沉默,各怀心事。   半晌,巫辞率先开口,轻声问:“师父,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地隐大人还没有完全苏醒,现在只是半神状态,可维度裂缝的状态似乎已经不太好了。”   “今晚先让他好好休息。”巫正清长舒一口气,看着巫辞,火光的影子在他脸上晃动着,“明天晚上,我们带他到地宫去见神师大人的神棺。”   去地宫?   师父的意思是,要让尉川叙去见神师大人那具穿着金缕玉衣的尸体吗?   巫辞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到底是哪里怪异。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墙上的神师像,问:“师父,我有一个问题想问。”   “你说。”   “为什么是去神师大人的地宫,而不是直接去圣城废墟呢?”   若要唤醒地隐身上的全部神力,要去的应该是远古神明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才对吧?   “你还不知道吧,”听到这里,巫正清也转过头,和巫辞一起看向神师像,“五百年前,地隐大人就是神师大人的契约神,所以才能降神于神师大人,借助她的力量,从第五维逃到了人间。”   果然,和自己猜测的一样,地隐就是当年与神师结契的神明。   巫辞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沉默地点头。   “当年灵山十巫分道扬镳,各自带走了一半长生术的秘方,继续研究。六巫留下的那一半,汇聚在了神师大人的那副金缕玉衣上。”巫正清看着画像上身穿白色斗篷的庄严肃穆的女人,缓缓地说,“如今你带回了四巫后人,等于带回了另一半长生术。再加上地隐大人坐镇,说不定……”   他没有说下去,但巫辞已经明白了师父的意思。   说不定,神师大人就能起死回生。   如果永生真的存在,这位在巫觋族史上功绩显赫的女族长能够在这个时代复生,对于巫觋族而言,必然是一件振兴全族的盛事。   而在宏观层面,神师大人和天神地隐若能联手,那么修补维度裂缝的胜算就更大了。   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神师大人若能成功复活,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巫辞心里总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是因为太过水到渠成了吗?   就像一切早就被人安排好了一样。   “辞儿,你方才在众长老面前说,有两件事想说。”就在巫辞陷入沉思的时候,巫正清忽然盯住了他,“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第84章   ◎我想和你长相厮守。◎   没想到师父还记得这个话题。   巫辞心头一跳, 面上没表露出来,而是镇定地找了另一个话题:“师父,巫离哥哥拿走了我的小天师印。”   “他拿那个干什么?”巫正清眉头一皱, 似是不解巫离的行为。   小天师印区别于正常的天师印, 是用黄杨木制成, 为历代天师继承人所有,等继承人正式成为族长后,才会替换成天师印。   巫辞在成年礼未完成时仓促下山,不算正式接管巫觋族, 所以手里拿的是小天师印。   也就是说, 这块小天师印, 也曾经属于巫离。   “他打开过我的行李,光凭里面的法器就能判断我的身份。”巫辞摇摇头,同样不解巫离的做法,“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把小天师印拿走, 或许, 对他有什么用处?”   巫正清沉思两秒,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转移了话题:“其他的东西呢?有少别的吗?”   “其他没有少,他就只拿走了小天师印。”巫辞如实交代,“我在鬼市见过他出手,法力十分了得。”   巫正清又沉默了, 垂下一双苍老的眼睛,耷拉的眼皮遮住了他眼中复杂的神色。   片刻,巫正清抬起眼睛来, 看着巫辞:“也罢, 已经很晚了, 辞儿,你先回家休息,明日一早你先和你娘见一面,她很想你。白日我们先在神师庙祭拜神师大人,晚上再带地隐大人去地宫。”   “好。”巫辞点头,说着上前一步,想搀着师父离开,却在迈步的时候又犹豫了一下,顿住脚步,“师父,我娘……她还好吗?”   “这点你不必担心,你是小天师,未来的一族之长,又是为了全族人才下的山,族里肯定会妥善照顾你娘的日常起居。族里在重建房屋的时候,最先修复的就是你们家的房子。”巫正清看出了他的顾虑,安抚性地向他解释,“阿狗娘不放心七蓉一个人生活,就把她接到了自己家照顾,你娘好着呢。”   之前巫子云已经简单提过一次,在巫正清这边再次得到了保证后,巫辞这才在心里舒了一口气,说:“多谢师父了,那我先送您回去。”   “走吧。”巫正清点头。   在送巫正清回去的路上,巫辞借着手中火把的光亮,留心观察着村子里的情况。   正如巫子云所说,自从村落在地震中倒成废墟之后,族人们便忙于重建家园的工作。   但巫觋族稀少的人口和低下的生产条件摆在这里,所以半年的时间里,也只有一部分房屋得到了修缮,更多的还是临时搭建起来的供人居住的茅草屋。   巫辞收回视线,在心里叹了口气。   巫觋族与世隔绝五百年,不与外族通婚,发展到现在,能保持现在这样的人口规模,已经十分不易。   可也正是因为与世隔绝,巫觋族已经被外面的世界所抛弃,外面的世界已经发展到了互联网时代,巫觋族却还保持着和明朝时期相似的生活习惯。   虽然他们也有在进步,可那点速度对于外面的世界来说,不过是被省略掉的小数。   人类在飞速发展,朴实的巫觋族人却仍然留守在这片神明曾居住过的土地上,日复一日地等待着神明的归来。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巫觋族是现代人所向往的桃花源,但只有巫觋族人自己才知道,在失去神明的庇佑后,没有灵力的他们,已经和普通凡人没有什么区别。   一场天灾,一场瘟疫,就能让他们整支覆灭。   把巫正清送到了家门口,巫辞和他道过别,趁着夜色,凭借记忆走上了回自己家的路。   明明只离开了大半年,这条走过上万次的路却变得无比陌生。   巫辞举着火把,慢慢地走在黄土小路上,心境已经全然不同。   快到家门口时,巫辞突然看见,前面的路口竟然出现了一只蓝绿色的冥火蝶,似乎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   巫辞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意,原本沉重低落的情绪也跟着扬了起来。   看见巫辞,那只冥火蝶慢悠悠地扇动着一双燃烧的翅膀,朝他飞了过来,然后在了他面前不断盘旋。   巫辞一手举着火把,抬起另一只手,冥火蝶便落在了他的指尖上,触感冰凉。   大概是与檀斐结了契,他不用再担心被幽冥鬼火冻伤。   “是檀斐让你来接我的吗?”   冥火蝶轻轻扇动了两下翅膀,蓝绿色的火焰碎屑扑簌簌地往下掉落,像是在回应巫辞的提问。   巫辞清澈的眼中浮起笑意:“走吧。”   得到指令,冥火蝶从他的指尖飞起,在前面带路。   在冥火蝶的陪伴下,巫辞很快就回到了自己家门口。   他的家还是熟悉的样子,但能看出重新修建过的痕迹。   家里两间房,一间黑着,房间里的人应该是睡了,另一间则亮着烛光,屋里的人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回来。   巫辞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亮着灯的那间。   他吹了口气,用灵力灭掉火把,往墙边一搁,快步走到房间门口,轻轻推开房门。   桌上,一盏油灯在静静地燃烧。   见巫辞进来,坐在桌边的檀斐抬起一双漆黑的眸,表情毫不意外:“回来了。”   “怎么不睡觉?”巫辞反手关上门,快步走到檀斐身前,停下脚步。   他环顾四周,房间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连床褥都已经铺得整整齐齐,想来是巫子云帮的忙。   “等你。”檀斐抬着下颌仰视巫辞,伸出手,握住巫辞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微凉的感觉顺着巫辞的肌肤传来,“和师父聊得怎么样?”   “我把下山之后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师父。”巫辞垂着眸看他,语气不由自主放轻,“不过……我没有说我们两个的事情,还把你的事情隐去了很多,你会生气吗?”   “不会。”檀斐手下稍微一使劲,便带着巫辞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盯着巫辞的眼睛:“正合我意,我还怕你说。”   “为什么?”巫辞坐在檀斐的腿上,抬手环住了对方的脖子,胳膊压在他的银发上,“你就不怕我始乱终弃,翻脸不认账吗?”   檀斐挑眉,哼笑一声:“始乱终弃?你敢吗?”   “我不敢,我怕被妖魔反噬。”巫辞没忍住,扑哧一笑。   他低下头,用鼻尖抵住檀斐的鼻尖:“那你呢,为什么怕我说?”   “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离得很近,檀斐能感觉到,巫辞眨眼的时候,浓密的睫毛轻轻扫过,“等地隐神力全部解封,修补好维度裂缝之后,再说我们的事情也不迟。”   “嗯,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巫辞深深吸了一口檀斐身上的檀香气息,蹭了蹭他的鼻尖,这才拉开距离,一本正经地看着对方,“师父说,明晚要带地隐去地宫。”   “埋神师的地方?”檀斐问。   “对,郝芒和地隐都来了,师父想试试,在集齐了灵山十巫之力的情况下,是否能唤醒神师大人。”   檀斐别开眼睛,轻嗤一声:“还妄想着永生呢。”   “如果神师大人能复活,那肯定是最好的,她与地隐强强联手,这样修补维度裂缝的胜算会更大。”说到这里,巫辞的语气变得有些担忧,“但我总觉得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檀斐来了兴致,视线又转了回来,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腰上,指尖轻点。   “我一直在潜意识里以为,把天神地隐带回来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圣城。”在檀斐面前,巫辞不用顾虑任何事情,能毫无防备地将心中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但你师父却让你先带他去地宫见神师棺,这个行为让你觉得,在你师父心里,见神师比修补维度裂缝更重要。”檀斐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没错。”巫辞点点头,檀斐已经把他所想的说了出来,“很奇怪,可又说不上哪里奇怪。难道,神师大人是真的能复生吗?”   在巫觋族的传说中,神师大人穿上了金缕玉衣,命人将她活活封在了棺材中。   郝芒说,那件金缕玉衣,是神师从明武宗那里偷来的。   根本没有人知道,五百年来,那副棺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躺在里面的神师大人,究竟是保持着完好无损的肉身,还是被活活憋死在了棺材里呢?   若换作以前,巫辞对死而复生一类的事情是会保持中立的态度的,可下了一趟山,亲眼见识过换命术后,他的信念却开始动摇了。   “说不准。但无论怎样,永生都是逆改天命的事情,即便能成功,也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檀斐,老实说,我现在有点紧张,而且心情很矛盾。”巫辞叹了口气,定定地看着檀斐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睛。   “你在担心尉川叙。”檀斐轻扣在他腰间的指尖一顿,手缓缓上移,隔着一层衣服,轻轻抚摸着巫辞的背脊,以此安抚他的情绪。   “是……也不知道明天去了地宫以后会发生什么。”巫辞咬了咬嘴唇。   他们都已经知道,天神地隐和尉川叙,是此消彼长的关系。   一方强胜,就意味着另一方会削弱。   等地隐的神力完全苏醒,尉川叙就会彻底消失。   “无论是尉川叙还是天神地隐,都有他们自己的路要走。任何人都只能旁观,无法加以干涉。”看出巫辞的忧心,檀斐开口道。   “檀斐,你说,人们都相信宿命,那所谓的宿命是谁定的呢?”巫辞沉默两秒,忽然问,“是鸿濛吗?”   檀斐顿了下,才说:“鸿濛开天而万物生,混沌之气分成阴阳,虽然祂是创世始祖神,但世间万物却自成规律运行,这就是天命。”   得到这个回答,巫辞垂下眼。   那他和檀斐呢?   也是天命所为吗?   见巫辞不说话,檀斐停下手里摩挲的动作,低声问:“你在想什么?”   “在想我们,你,和我。”巫辞回过神,重新抬起眼,跃动的火光使得他的眼眸看起来无比潋滟,“如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鸿濛是怎么安排我们的未来的呢?”   檀斐一怔,忽然笑了一声:“小辞,那你相信宿命吗?”   巫辞点点头,又摇摇头。   “巫师是神的使者,是离神最近的凡人,也是能窥探到天机的人。可说到底,巫师本质上仍然是人类。”他轻声说,“在生产力低下的原始社会,人类信仰神明,依赖神明,因为神可以帮助他们做到任何人类无法完成的事情……我小的时候,曾在十五叔带回来的书里见过,在近代短短几百年的时间里,人类利用科技与巫术抗衡,从蒸汽时代飞速发展到了信息时代,成为了世界的新主宰。”   说到这里,巫辞顿了顿,继续艰难地开口。   “我以前总是难以置信,人类真的有这么厉害吗?直到这一次出山,亲眼所见后,我才终于明白,在神明消失的这五百年里,人类并没有止步不前……他们早已经脱离了原始社会,不再需要神明,他们是一个靠自己的双手创造未来的种族。”   “嗯。”檀斐凝视着巫辞的脸,搭在他后腰上的手不由自主收紧了些。   他明白巫辞的意思,也能感同身受。   巫辞至少还有一个下过山的巫十五给他提前做了心理建设,檀斐才是睡了千百年的那个人,睁开眼的时候,世界早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些变化,都是人类带来的。   人类如此渺小,却又如此伟大。   “知道鬼神文化已经沦为封建迷信后,我其实心里特别难受,因为我的信仰竟然崩塌了。”巫辞叹息一声,“可我不得不承认,巫觋族一直隐居深山里,和坐井观天没什么两样。”   “你是有什么想法了吗?”檀斐明白了他的意思。   “等天神地隐彻底苏醒,维度裂缝被修补后,我想鼓励族人们出山,看看这个世界。”巫辞轻声说,“巫觋族需要守山人,但巫觋族更需要未来,如果我们故步自封,那等待巫觋族的,依然是毁灭。”   他是巫觋族的新一代天师,更是巫觋族未来的族长。   “你还挺有觉悟。”檀斐笑了一声,“所有的事情你都考虑到了,神的事情,第五维的事情,族人的事情。那么,你自己的事情呢?”   “我……”巫辞顿了下,才说,“我也考虑到了。”   “说来听听?”檀斐扬眉。   “计划是帮你找到真身,最好是赶在维度裂缝被修补好之前,所以我跟地隐大人去圣城的时候,你一定要跟着我一起。”巫辞牵过他的手,将手指挤进檀斐的指缝里,与他十指相扣,用拇指轻轻摩挲他的手背,认真地说,“目标嘛……我想和你长相厮守。”   檀斐的唇角微微上扬:“守哪?圣城废墟?巫觋族村落?”   “……嗯。”   “说到底你心里只有你的巫觋族。”檀斐眯起眼,将自己的手从巫辞手里抽了出来。   巫辞立刻紧张:“你要是不愿意,那我——”   “愿意。”   巫辞一愣,问:“嗯?”   “我说,我愿意。”檀斐轻轻拨开他额前的黑发丝,“我也会想办法尽快找到真身的。”   巫辞一把搂住了檀斐的脖子。   也许是因为舟车劳顿,又或许是因为回到了熟悉的家园,而且恋人在身边,匆匆洗了个热水澡后,巫辞很快就睡了过去。   等他第二天醒来时,檀斐已经坐在桌边看书。   巫辞从床上坐起来,发现檀斐手里那本书是自己儿时用的课本,应该是随手在柜子里拿的。   “醒了?”檀斐从书后移过视线看他。   “几点了?”巫辞下了床,窗外天光大亮,可周围却安静得很,他觉得有些奇怪,“没有人来找我吗?”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檀斐把视线移回书页上,翻了一页书纸,“有,乌压压一群人,天没亮就在门外站着了。”   “啊?!”巫辞大惊失色,赶紧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衣服,一边急匆匆换上,一边问,“怎么不叫我呢?”   “他们倒是想,不过被你娘拦住了。你娘不让他们吵醒你,把人都赶走了。”檀斐又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地说,“不用担心,已经有人在帮你对付他们了。”   啊?   巫辞动作一顿:“……是谁?”   檀斐放下书,没有回答,却冲他挑了挑眉。   巫辞忽然觉得有些不妙:“他们在哪?”   “神师庙。”   匆忙洗漱一番后,巫辞拽着檀斐飞跑向神师庙的方向。   一路上,他们连半个人影都没有看到,仿佛所有的族人一夕之间全都消失了。   直到他们来到神师庙附近后,这才远远就看到了一片攒动的人头。   原来族人们都聚集到了神师庙,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巫辞松了口气,不由得放缓脚步。   巫辞是半夜回来的,但他回来的消息却如同长了翅膀一样,飞快地传遍了整个巫觋族。   大家都知道他不仅活着回来了,还带回了那位神,以及两位外来的客人。   这是五百年来,封闭的巫觋族里第一次出现外人,族人们都争先恐后地涌到了神师庙,想要一睹“天外来客”的风采。   还没靠近神师庙的大门,巫辞就听到,尉川叙的声音从人群后面传来:“别挤,大家都别挤,小心踩踏!欸,那个大婶,你别跪!别跪!!我会折寿!!!”   巫辞:“……” 第85章   ◎夫唱夫随◎   檀斐嗤了一声:“我看你完全没必要担心他。”   巫辞瞧着被拥簇在人群之中, 却始终如鱼得水的尉川叙,无奈地点点头:“我同意。”   他才来了巫觋族半天,就好像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就在这时, 一个站在外围凑热闹的族人无意中转过头来, 看到站在人群之后的巫辞, 他先愣了一下,眼睛立马亮了起来:“小天师!小天师来了!!”   伴随着他的大喊,原本闹哄哄的人群静了下来,众人纷纷回头。   看到站在外面的巫辞和檀斐后, 人群再一次炸开了锅。   众人抛下尉川叙, 蜂拥而至, 将巫辞团团包围,嘘寒问暖,问东问西。   突然被冷落的尉川叙战术性后仰:“啊呀呀,看来还是小辞的人气更高。”   “人家是族长。”郝芒习惯性地从怀里摸出烟盒, 正想点支烟, 被旁边的巫十五拍了下肩膀后,才意识到这里是巫觋族的圣地,又讪讪地把烟盒收了起来。   昨晚,他在巫十五家借宿,两人彻夜未眠,郝芒将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巫十五。   在听说了尉明轩夫妇的惨死后, 巫十五沉默了很久,最终长叹一声:“都是宿命,要不是……”   要不是他们破解了换命术的文本, 尉家也不至于落到如此下场。   今天再见到尉川叙, 巫十五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愧疚。   在将巫辞团团围住的族人中, 最激动的莫过于巫辞的伴读阿狗。   今早他一睁眼,就听说巫辞回来了,连洗漱都来不及,蹬上鞋就往巫辞家的方向冲,跑到一半又突然想起什么,匆匆往回赶,把巫七蓉给搀扶上。   因为巫辞还没起床,他们没能见上巫辞。   现在巫辞来了,阿狗搀着巫七蓉,理直气壮地大声嚷嚷着:“让让!快让让!让蓉姨跟小天师说话!”   听到阿狗的声音,巫辞的表情明显变得激动起来,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娘!”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在阿狗的搀扶下,巫七蓉激动地朝巫辞快步走来:“孩子!”   “娘!”巫辞快步迎了上去,眼神激动地闪烁着。   巫七蓉拉过巫辞的一条胳膊,将他前后左右仔仔细细好好地看了一遍。   看着少年瘦削的手腕,她哽咽道:“瘦了,瘦了。好孩子,你受苦了。”   “娘,我不苦。”看着巫七蓉憔悴的脸,巫辞的心里泛起了酸,眼眶也红了,“等我办完这件事,以后都不走了,我就在家里好好孝顺您。”   “好孩子,好孩子……”巫七蓉抬起手,用手背轻轻擦伤拭去眼角的泪,又摸了摸巫辞没有二两肉的小脸,“你在外面的事情,我都听老天师说了。他说,你把神带了回来。”   巫辞点点头:“是。”   巫七蓉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辞儿,你受苦了。”   母子连心,尽管巫辞什么也没说,可巫七蓉却能猜到他在外面的生活。   受到母子二人重逢的情绪感染,围观的族人中,一些婶娘也忍不住偷偷抹泪。   阿狗也十分激动,他有很多话想跟巫辞说,却又不愿打扰母子两人,只能眼巴巴地退到一边等待。   在巫辞的安慰下,巫七蓉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转向了一直静默立在巫辞身后的檀斐:“辞儿,这位是……”   突然被提到,檀斐一怔,但也没有过多惊讶,只是坦然地对上了巫辞望过来的视线。   今天早上,巫七蓉见过这个陌生的银发青年一面。   得知巫辞回来的消息,全族人第一时间赶来,聚集在了巫七蓉家门口。   在阿狗的搀扶下,巫七蓉也匆匆地来到了自己家。   人一多,声音难免嘈杂。   就在大伙议论着让巫七蓉去敲门叫醒巫辞时,巫辞的房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一个容貌俊美的银发青年出现在门后,绝美的容颜让在场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失了声,张着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这是……巫辞带回来的神?   檀斐只是站在那里,冷冷地环顾四下,虽然没有说一句话,但众人就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似的,连呼吸都不由自主放轻。   见他们安静下来,檀斐轻启薄唇,冷冰冰吐出一句话:“巫辞还没醒,你们回去吧。”   字面的意思看上去好像是在商量,可语气不容置喙,分明是在下命令。   经他这么提醒,巫七蓉忽然醒悟,转身对族人们说:“辞儿还在休息,大伙儿晚些再来吧,让孩子再多睡会儿。”   虽然她心中也有些许疑惑。   这个银发青年,是辞儿带回来的那位神吗?   神……昨晚是睡在了辞儿的房间里吗?   檀斐的目光落到了巫七蓉的脸上。   巫七蓉心一紧,以为自己的发言冒犯了对方,正想开口,却忽然发现,檀斐眼神里的凛冽散去不少。   他向巫七蓉微微颔首。   巫七蓉一愣,刚想说些什么,檀斐就重新合上了房门,只留下尚未来得及反应的众人。   阿狗从檀斐开门的那一瞬间就保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直到门被关上,他依然张着嘴,老半天才喃喃地说:“他……他就是神吗?”   这也太好看了!   神连头发颜色都这么与众不同!   老祖宗们果然在骗他!神根本不是青面獠牙的样子!!   说着,阿狗膝盖一软,就在他即将跪到地上时,另一扇紧闭的房门忽然也被人从里面打开,再次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一张英俊又不失朝气的脸探了出来:“喂!我才是神!别认错人了!”   阿狗弯到一半的膝盖硬生生在半空中刹住车:“???”   好在,巫十五带着郝芒及时赶到,前来解围,这才将众人引向了神师庙。   众人散去后,巫七蓉却没有立刻跟去,在自家门口又站了一会儿后,她让阿狗搀扶自己去了巫正清家。   从巫正清那里,巫七蓉终于得知,这个俊美异常的银发青年,竟然是来自第五维的妖魔。   身为天师的巫辞,怎么会跟一个高阶妖魔混在一起?   但是,巫七蓉的担心,很快就被另一个儿子还在世的消息给驱散了。   等再次见到这位银发青年和小儿子一起出现时,巫七蓉原先按捺住的担忧再次升起,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向巫辞询问他的来历。   面对巫七蓉的询问,巫辞没有犹豫,侧过身,向檀斐招手:“檀斐,过来。”   吃瓜群众的视线齐刷刷落到檀斐脸上。   人群中传来低声的议论,有赞叹他的美貌的,有猜测他的来历的,也有好奇他和巫辞关系的。   檀斐置若罔闻,迈开腿朝巫辞走来,在他身边停下。   “娘,他叫檀斐。”巫辞将檀斐拉到自己身边,郑重地向巫七蓉介绍,“是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碍于有族人在场,他没有直接点明自己和檀斐的关系,但表情和语气十分严肃。   别说巫七蓉,连檀斐自己都微微一愣。   见小儿子的表情如此凝重,巫七蓉没再说什么,只是看向檀斐,缓缓点头。   “叙哥,也就是我带回来的天神地隐,您也见过了,他也是我的好朋友。”巫辞的目光越过围观人群,落到站在神师庙门口的尉川叙身上,“还有郝芒,他们都是我在人间认识的朋友。”   见巫七蓉回头向自己的方向看来,尉川叙赶紧挥挥双臂。   虽然猜不透巫辞和这几位之间的关系,但巫七蓉明显感觉到了几人间的熟络与信任,她悬着的一颗心算是稍微放下了一些,恭敬地向尉川叙的方向点头。   “七蓉,辞儿。”   就在这时,人群之后再次传来一道苍老威严的声音。   众人回头看去,是巫正清和三位长老,巫子云寸步不离地跟在他们身后。   巫正清先向站在庙门口的尉川叙作了个揖,随后朝巫辞的方向走来。   大家再次自动往两边散开一条道,在几位长老的拥簇下,巫正清走了过来,在母子二人前停下。   巫辞向巫正清作揖:“师父。”   “老天师。”巫七蓉也擦了擦眼角的泪。   巫正清点点头,威严的目光落到了檀斐脸上。   与那双漆黑锐利的眼眸对视上,他不由得一怔,竟然主动朝檀斐点头示意。   檀斐虽然是妖魔,但自带的气场却十分强大。   面对巫正清主动的示好,檀斐没什么表情,但也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他觉得人类之间的繁文缛节很麻烦,檀斐不像活泼开朗的尉川叙,没有那么多耐心去社交,但这里是巫辞的主场,他觉得,自己作为……家属,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   “稍后我们要在神师庙前进行神师祭典,按照规矩,小天师巫辞和三位贵客应该沐浴更衣。”巫正清看向周围的族人,声如洪钟,“其他人都先去准备吧,祭典将在未时开始,所有人务必准时参加。十五,子云,你们两个留下。”   得到指令,族人们纷纷弯腰作揖,如退潮般散开,原本水泄不通的神师庙门口顿时变得空荡荡的。   巫七蓉还拉着巫辞的手不肯放,直到巫正清发话:“七蓉,你也先回去。等辞儿忙完他的事情,你们母子二人再慢慢细说。”   一直等候在一旁的阿狗迎了上来:“婶,我先送你回去。”   巫七蓉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巫辞的手,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在阿狗的搀扶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安顿好众人,巫正清走到尉川叙面前,恭敬地说:“地隐大人,今早我与三位长老经过商议,安排了今天的行程。未时,我们将在神师庙前举行祭祀仪式,待祭典   结束后,在酉时启程出发,去往地宫。”   尉川叙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了巫辞。   见巫辞点头,他才说:“行,就按你们的计划来。”   留意到两人之间的互动,巫正清看了巫辞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吩咐巫子云:“子云,你去安排三位贵客的药浴。”   “是,老天师。”巫子云点头,走到檀斐等人面前,“三位贵客,请跟我来。”   昨晚因为他的过度谨慎,闹出了天大的误会,差点把神当成坏人给抓了,因此在面对尉川叙时,巫子云有些尴尬,但檀斐又是他不敢直视的人,因此只能看着郝芒。   但郝芒的身份,也很尴尬……   巫辞到底是去哪惹上这些人的?   “走吧走吧。”尉川叙倒没想那么多,两条胳膊一左一右搭上檀斐和郝芒的肩膀,“来体验一下巫觋族的药浴,好期待啊!”   檀斐没有反抗,任由着尉川叙推着他往前走,但临走时,他还是扭头看了巫辞一眼。   见巫辞朝他点头,檀斐这才回过头,跟着尉川叙他们一起走了。   “辞儿,你也去吧。”巫正清吩咐道。   “是,师父。”   在把巫七蓉送回家后,身为巫辞贴身伴读的阿狗火速赶回,带着巫辞去泡药浴。   好不容易获得了独处的机会,阿狗嘴巴就没停过,一边给巫辞准备换洗衣物,一边絮絮叨叨:“小祖宗,我可想死你了!你终于回来了!”   巫辞泡在温水中,两条白皙的胳膊搭在木桶上,整个人被散发着药味的蒸气蒸得身心舒畅:“是啊,终于回来了。”   尽管心里有千百个问题想要问,但这次祭祀太过突然,准备的时间十分紧张,为了不影响巫辞之后的行程,阿狗只能强忍着心中的好奇,快速服侍他沐浴更衣。   再次穿上隆重的祭祀礼服,看着搭在椅子上的现代服装,巫辞竟然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小祖宗,我们现在出发吗?”   “嗯。”巫辞回过神来。   大步跨出门后,巫辞就看到了同样作巫觋族人祭祀打扮的檀斐和尉川叙等人,他们已经先他一步完成了沐浴更衣。   无论是哪种装束,穿在檀斐和尉川叙的身上,都很出众。   但巫辞的眼睛几乎长在了檀斐身上,看到巫觋族礼服穿在檀斐身上,他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   巫辞快步走到檀斐面前,将他从头到脚看了又看,杏眼中是止不住的笑意:“真好看,你穿我族的衣服怎么就这么适合呢?”   “夫唱夫随。”檀斐扬眉。   阿狗离他们有点远,没听到他这句自我调侃。   “我觉得我也很帅。”尉川叙不甘示弱,“这衣服简直为我量身打造,我不愧是巫觋族的神。”   “是啦是啦,神穿什么都好看。”巫辞看向郝芒,“郝哥,你这样子……真的没问题吗?”   毕竟祖上还是结了梁子的,郝芒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   “没事。”郝芒看起来是真的完全不在意,世仇的衣服穿得毫无心理负担,说出来的话也惊悚无比,“反正我早就灭族了。”   巫辞:“……”   这真的不算欺师灭祖吗?   作者有话说:   大家假期愉快~等下还有一更 第86章   ◎他的魂体正在往外漏!◎   “小祖宗, 可以出发去神师庙了,马上就要未时了。”一旁的阿狗提醒道。   “那我们走吧。”巫辞点头。   在去往神师庙的路上,巫辞一行人碰上了正在为祭祀做准备的巫觋族人。   有人在搬运祭品, 有人在抬乐器, 大伙儿一边干活一边高谈阔论, 热闹无比。   “族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的祭典了!”   “是啊,自从上次地震之后,再也没有过了……”   “地震之后,咱们都是能简则简, 但这次不一样了, 这次小天师把天神带回来了, 我们一定要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地把这个喜讯告诉神师大人!”   看见巫辞一行人,原本在闲聊的族人立刻收声,往两边让开, 向他们鞠躬问好。   “去忙你们的吧。”巫辞朝他们点头, 心里却不太好受。   他昨天夜里才赶回来,还没有详细了解自他走后族中的情况,却也知道,地震之后,巫觋族元气大伤。   祭祀是巫觋族的头等大事,没想到, 竟然已经到了连祭祀都要一切从简的地步了吗?   “你们今天的祭祀是祭谁啊?祭我吗?”趁着还没到神师庙,尉川叙凑到巫辞身边问。   巫辞一边往前走,一边回答他:“不是, 这次祭祀的对象是神师大人, 所以祭祀地点在神师庙。祭祀的目的是告诉她, 神明已经归来,我们要把神明带到地宫与她相见。”   “那你去过地宫吗?”对于即将去往的神秘地点,尉川叙好奇不已。   巫辞摇头:“我没去过,那里也属于巫觋族的禁地,神师大人长眠在那里,任何人都不能打扰她的安眠,连师父和长老们也只有在取血玉的时候进去过。”   “哦,那我还真有点紧张呢。”尉川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话是这么说,但他的眼神已经兴奋起来。   无论是那个和地隐结契的传奇女人,还是传说中从明武宗手里骗来的金缕玉衣,都是尉川叙所期待看见的。   等众人来到神师庙,巫正清和三位长老也已经换上了祭祀礼服,在门口等着。   巫辞要提前去确认祭祀的事情,就把檀斐等人托付给了阿狗,让阿狗向他们讲解祭祀流程。   离未时还差一刻的时候,全族人都已经到齐,聚集在神师庙外。   巫辞站在神师庙门前,往下一望,广场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头,主要负责祭祀的供品的队伍和奏乐队已经全部准备就绪。   神师祭典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 分为预热环节,由两位天师与三位长老在神师庙里完成,向神师大人汇报本次祭祀的目的,并请神师大人保佑一切顺利。(1)   这一过程不向外人展示,其他人只能在神师庙外等待。   第二部 分则是祭祀的主体,即“喊天”,这一环节向所有人展示,并且要求族中除老弱病残孕之外的族人全都参与进来。   未时一到,等候多时的巫子云敲响了悬挂在神师庙西北处的悬钟。   在所有人的目送下,巫辞随着巫正清和三位长老走进神师庙,守在门外的阿狗关上了庙门。   第一部 分耗费了小半个时辰,时间一到,阿狗打开庙门,巫辞从庙里走出来,左手端着一碗化了符纸灰的水,右手拿着一根桃枝。   巫正清和三位长老跟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不同的法器。   巫辞迎着所有人虔诚的目光,庄严地走下台阶,拿着桃枝,从碗里蘸水,不时抛洒向四周,口中念念有词。   巫觋族人纷纷下跪匍匐,对着神师庙的方向祈祷。   巫辞目不斜视,径直往前走去,巫正清和三位长老手持法器,跟在他身后。   祈祷完的族人们纷纷起身,供品队和奏乐队按照事先安排好的顺序,跟在天师与长老之后,盛装出行的其他族人则跟在最后面。   檀斐三人并非巫觋族人,又因身份特殊,本不用参与到祭祀队伍中来,但尉川叙非要凑个热闹,亲自体验,还要拽上檀斐一起。   巫正清既不敢违背天神的意愿,又不能破坏祭祀规定,只能破例让他们跟在队伍后面。   在巫辞的带领下,祭祀队伍从神师庙门口出发,一路鼓乐齐鸣,先来到百神祭坛,再从百神祭坛走到先祖祠堂,最后再回到神师庙门口。   这一次的供品队由巫子云负责,神师庙门前已经布置好了祭台,三位长老从巫子云手中逐一接过供品,将香炉、烛台、鱼肉鸡三牲、碗筷和酒杯逐一摆好,往杯中添酒。   巫辞和巫正清则往香炉中插上香,然后在祭台前坐下,口中念念有词。   在锣鼓喧天的奏乐声中,檀斐几人随着其他巫觋族人退到了一边,众人围成一个圈,将祭台和两位天师包围在中心。   念完祈祷词后,巫辞站起身来。   旁边的人群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随后族人纷纷往两边散开。   檀斐朝声源处望去,以巫子云为首的几个身强体壮的年轻人抬着一头大肥猪上来。   “巫觋族人还会养猪呢!”尉川叙十分震惊。   “……”檀斐看了他一眼,忍了忍,没说话。   大肥猪被抬到了巫辞面前,巫辞点头,几个青年便合力按住肥猪,巫子云从腰间抽出一把雪亮的刀,找准机会,一刀捅进了大肥猪的心脏。   肥猪发出凄厉的惨叫,疯了似的拼命挣扎,周围的巫觋族人却发出了喝彩声。   待猪血流满一地,巫辞背对着神师庙,面向族人,大声宣布:“神师祭礼,正式开始!”   巫子云带人抬走了作为祭品的大肥猪,阿狗则再次端来一碗符纸水和桃枝。   巫正清仍然坐在原地,用一种晦涩难懂的方言大声念出祭词。   他每喊一句,巫辞就跟着大声喊一句,并用桃枝蘸水,向聚拢在周围的族人洒去,而负责击鼓的族人也会敲击一下鼓面。   “哦?”尉川叙听了会儿,支起胳膊,眼中兴趣更浓,“这是古楚语?”   他的询问并没有得到回答。   不知究竟是受到了巫觋族祭祀场面还是那些祭词的影响,檀斐突然觉得自己的头开始隐隐作痛,尤其是击鼓的时候,棒槌仿佛直接凿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檀斐站在围观人群中,看着对天高声呐喊的巫辞,在阵阵若有若无的头痛中,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场景似乎十分眼熟。   就像,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   檀斐蹙起眉,试图回忆,却发现自己的记忆十分零碎,像一缕虚无缥缈的青烟,无论如何都抓不住。   陡然间,他意识到,被自己遗忘的那些记忆,似乎开始复苏了。   意识到这一点,檀斐侧过脸,看了一眼身边的尉川叙。   尉川叙已经完全陷入了兴奋的状态,没有留意到檀斐的注视,连他旁边的郝芒也看得目不转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檀斐没说什么,将视线重新转回了巫辞身上。   整个喊天过程持续了小半个多时辰,直到所有的祭词喊完,巫辞高声宣布,祭祀结束。   在场的巫觋族人集体向神师庙的方向匍匐跪拜,随后井然有序地撤离了广场,除了天师和长老,只有巫十五、巫子云和阿狗被允许留下来。   在巫子云的搀扶下,巫正清站了起来,迈着发麻的双腿,蹒跚着走到檀斐等人面前:“三位贵客,祭典已经结束,现在请跟我们进入神师庙,向神龛敬香吧。敬香之后,我们将在酉时出发,去往地宫。”   在他说话的同时,巫辞把手中的碗和桃枝递给阿狗。   在巫正清的带领下,留在原地的人一齐进入神师庙。   刚跨进庙门,尉川叙便敏锐地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草药味,忍不住问:“这是什么味道?”   “是九天荡魔香。”闻到这股气味,巫辞也有些意外,“这是十分珍贵的香,很少拿出来点的。”(2)   在进行仪式第一部 分时,他们并没有在神师庙里点这个香。   而现在,整个庙宇中缭绕着浓郁的草药味。   这是在第二部 分的时候点的吗?   在吸入第一口荡魔香时,尉川叙突然觉得头有点疼。   可能是刚才在外面晒了太久的太阳,有点中暑,现在又被这么冲的中药味一击,头立刻疼了起来。   尉川叙心里是这么想的,但还是下意识地往檀斐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发现,不知道是不是庙宇中光线的问题,檀斐的脸色看起来似乎也不太好。   檀斐也闻到了那股浓浓的中药味。   很快,众人就穿过了大半个神师庙,来到了神龛前。   巫辞站定,抬起头,望向悬挂在神龛上的神师像。   画像上的神师俯瞰着众人,仪态威严不可侵犯。   “来上香吧。”巫正清说。   按照顺序,先由巫正清和三位长老上香,接着是巫辞,然后到巫十五、巫子云和阿狗,最后才是三位客人。   在等待前面的人上香时,檀斐觉察到,那股中药味越来越浓郁了。   他不由得皱起眉。   这实在是不怎么让人觉得舒服的味道。   他看向巫辞和其他巫觋族人,他们却神色自若,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个味道,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   大概是受到了九天荡魔香的影响,檀斐一时间有些烦躁。   轮到他上香时,檀斐却后退一步,用肢体语言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檀斐的拒绝让巫正清一时间有些尴尬,但一想到对方的身份,他又无法开口,强求檀斐给一个凡人上香。   于是,巫正清转过头,用试探性的眼神看向尉川叙:“地隐大人,那您——”   话没说完,原本好端端站着的尉川叙突然后退一步,一把捂住额头,大喊一声:“啊!”   听到他的惨叫声,巫辞和檀斐同时扭过头,朝尉川叙的方向看去。   却不想,一幅惊悚的画面映入眼帘!   尉川叙单手捂着额头,表情看起来万分痛苦,在被他用手捂住的地方,竟然有奇异的绿光从指缝中迸了出来!   不过短短几秒,绿光便逐渐削弱,与此同时,尉川叙的指缝中竟然溢出了鲜血!   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在场的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地隐大人!”巫正清大喊一声。   他着急地上前几步,几个长老也忙不迭跟上来,却又被眼前的情景震住手脚,不知道该如何帮忙。   檀斐眉头一压,意识到了什么:“不好!他的魂体正在往外漏!”   仿佛是为了印证檀斐的话,一缕半透明的魂体竟然一丝丝地从尉川叙的指缝中钻了出来!   感受到了从脑部传来的剧烈痛楚,尉川叙目眦尽裂,额角青筋暴起,浑身发抖,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滴。   “阿叙!”郝芒曾听巫辞说过尉川叙魂体分离的事情,没想到竟然还能亲眼见到,顿时瞠目结舌。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檀斐和巫辞。   不等他们开口,檀斐已经飞速朝尉川叙冲去。   冲到尉川叙身前,他并起双指结印,手腕翻转,一团蓝绿色幽冥鬼火在指尖燃起。   檀斐一甩手臂,那团鬼火便冲着尉川叙被抽离出来的魂体飞去。   与鬼火相触的瞬间,正在往外蹿的魂体瞬间被冻得凝固在了半空中,暂时没有了外泄的机会。   阿狗哪里见过这种情景,吓得倒退两步:“神师大人保佑,神师大人保佑……”   “出息!”巫子云一把将他拽到自己身后,眼睛紧紧盯着檀斐和尉川叙二人,想要上去帮忙,却也同样不知道该如何出手,只能焦急地看着。   檀斐没有理会其他人的反应,他迅速结印,被冻住的魂体随着他结印的手势慢慢融化,再次有了抽离的动静。   檀斐直接用手一推,竟然隔空将魂体从尉川叙的眉心硬生生地灌了回去!   “这——”目睹全程的巫正清不由自主倒退一步,难以判断眼前的情况。   巫辞也没有傻待着,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他只在最开始时慌乱了一下,便马上镇定下来。   在檀斐朝尉川叙贴近时,巫辞迅速咬破手指,用和上次一样的方法,用鲜血在空中潦草写下一道封印符咒。   与上次不同的是,趁着咒语在半空中飘浮起来,巫辞从怀里取出仅剩的那只黑符耳坠,双手合十,将其贴在手心,两只手往相反的方向一旋,火焰倏地在他手中燃起。   巫辞松开手,手指一屈,将火焰往半空中的血咒上一弹,血色咒语瞬间在半空中燃烧起来。   他用指尖牵引着燃烧的血咒,推向尉川叙的方向,血咒化作一道燃烧的红光,倏地朝尉川叙的眉心飞去!   在檀斐将魂体灌回尉川叙眉心的瞬间,血咒恰好赶到,“啪”地贴到了尉川叙的额头上,一齐灌进了他的额头中,并封住了他的眉心。   在巫辞和檀斐的默契联手之下,尉川叙溢出的魂体再次被封印了回去。   尉川叙承受不住如此强大的冲击力,一连倒退几步。   等他重新缓缓抬起头来时,巫辞发现,他眉心那一点细小的红痣,竟然变成了三个点!   见众人表情惊魂未定地看着自己,尉川叙仿佛失去记忆一样,一脸迷茫地看着他们:“怎么了?你们看我干吗?啊,我的头为什么这么痛啊?”   作者有话说:   备注:   (1)神师祭典:仪式参考自侗族的喊天节祭祀仪式,含作者私设。   (2)九天荡魔香:为本文作者私设。 第87章   ◎我可以骑在你背上吗?◎   “辞儿, 刚才是什么情况?”巫正清也看呆了,见尉川叙没事,连忙问巫辞。   巫辞轻轻摇头, 指了指檀斐, 示意听他回答。   见他那么一指,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檀斐。   檀斐的眉头轻蹙着,表情罕见地严肃,他盯着尉川叙眉心的三点,若有所思:“你的魂魄又漏出来了。”   “啊?又漏了??”尉川叙吓了一跳, 赶紧抬起手, 一把捂住自己冷冰冰的额头, “上次你们不是帮我封印好了吗?这还能漏出?”   “我这次用了天师法器加持,应该不会再漏了。”说这话的时候,巫辞也没什么底气,“檀斐, 你知道原因吗?”   檀斐没说话, 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庙宇高堂之上的神师像。   被层叠的烟雾缭绕着,画像上,神师脸上的青铜面具看起来更加不真切。   檀斐收回目光,看向尉川叙,问:“你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吗?”   迎着众人关切的目光, 尉川叙抬起头,看向神龛。   对上那幅高大的神师像,他只觉得, 先前那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再次袭来。   尉川叙忍着从头部传来的眩晕和刺痛感, 移开视线, 说:“其实,从你们的祭祀仪式开始,我就觉得有点不舒服。”   檀斐眯眼,追问:“哪里不舒服?”   他自己觉得不舒服的时候,有观察过尉川叙的反应,但尉川叙当时就跟没事人似的凑热闹,巴不得冲上去参与其中。   “当时只是觉得头隐隐作痛,我也没多想,以为是中暑。”尉川叙说着,抬手按住太阳穴,表情变得有些阴晴不定,“进到神师庙之后,这种感觉就开始变得强烈起来,头痛欲裂,眩晕,喘不过气来,似乎脑瓜子要被人凿开了,有一种脑髓都要被吸出来的感觉。”   “怎么会这样?”尉川叙的感受让巫辞有些意外,“那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尉川叙觉得脑髓都被吸出来的时候,应该就是他的魂魄再次离体的时候吧?   “现在好多了,但还是有些不舒服。”尉川叙揉了揉太阳穴。   “神师庙是巫觋族三大圣地之一,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地位,且百鬼不侵,地隐大人为什么会觉得难受呢?”巫正清看起来很疑惑。   他看向其他三位长老,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起来同样十分疑惑。   “这个地方……百鬼不侵?”一直沉默的郝芒忽然出声。   见众人望向他,他犹豫两秒,看着檀斐,说:“那檀斐为什么能进来?”   “……”   “……”   “……”   这番疑问的话语,再次将众人的视线吸引到了檀斐身上。   檀斐也怔了下,看向巫辞。   巫辞也没想到这一点,他甚至完全没有意识到,以檀斐的妖魔身份,他其实根本进不了神师庙,即便是进来了,也会被神师庙里的结界所伤。   可他不仅进来了,似乎还安然无恙?   是因为檀斐太强了吗?   大脑飞速运作之后,巫辞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难道,檀斐没事,是因为自己和他结了契吗?   就像现在的巫辞不会被幽冥鬼火冻伤一样,檀斐也不会被神师庙的结界所伤,他们两人的灵力和气息已经交融在一起,不分你我。   但尉川叙魂魄离体的事情又怎么解释?   他明明已经是半神了,怎么还会……   巫辞百思不得其解,却又不能贸然将檀斐和自己结契的事情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看到巫辞脸上的表情,对于他的想法,檀斐猜到了一二,大概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了。   巫辞的猜测是有道理的,但檀斐并非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只是没有尉川叙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毕竟尉川叙现在还算是一半的凡人。   巫辞只能装作毫不知情,转而征求巫正清的意见:“师父,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酉时还得去地宫,可……”   疑问没有得到解决,但话题绕回了最重要的事情上。   巫正清也不好说什么,为难地看着尉川叙:“地隐大人,您……是否还感到不适?”   “已经好多了。”尉川叙的表情又缓和下来。   “那么,我们能否将仪式走完?在巫觋族的禁忌里,祭祀一旦开始,绝对不能中止,否则会有灾祸发生。”巫正清询问。   尉川叙不想拂了巫辞的面子,这里毕竟是巫觋族的地盘,客随主便,而且魂魄再被封印后,他的不适感减少了很多。   于是他点头:“可以,继续吧。”   巫辞心中有所顾虑,万一尉川叙的魂魄再一次漏出来……   但他同样顾虑到祭祀禁忌,于是看向檀斐。   好在檀斐回了他一个“没事,有我在”的眼神,巫辞的心便安了下来。   “师父,还需要几位客人上香吗?”他轻声问巫正清,“族里的祭祀规矩都是对自己人的,没有强行规定客人如何……规矩是神师大人定的,我想,她应该不会和客人计较这些。”   虽然是询问,其实巫辞话里话外都在帮他们找借口。   其实巫正清也担心刚才的情况再发生,这三位本来身份就各有特殊,天神地隐要是在巫觋族里出了个三长两短,他无法向列祖列宗交代。   巫正清询问其他三位长老的意见:“三位长老意下如何?”   长老们纷纷点头,赞同巫辞的说法。   于是巫正清拍板决定,重新为神师点香,但这一次,三位客人无须参与。   好在,这一次没有再发生任何意外,祭祀仪式顺利结束。   巫子云提醒:“老天师,三位长老,距离酉时还有一个时辰。”   巫正清望着外面的天色,毫不犹豫地说:“去地宫。”   神师的地宫坐落于层叠的山脉之中,距离村落有一段距离。   巫正清和三位长老年事已高,经历了一下午的祭祀活动,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和体力去承受崎岖的山路。   经过商议后,众人决定用符纸折成纸鹤,作为代步工具,巫辞、巫十五和巫子云各带一个人,郝芒拴在村外的孰湖也能载两个人。   眼看着在场的人都被分配好了,落单的尉川叙指着自己的鼻子,瞪着眼睛问:“那我呢?!”   “你自己飞。”闻言,巫辞回头看他。   尉川叙:“……”   尉川叙:“我怎么飞……把地隐叫出来,让他飞,到了再换我?”   地隐有那么好说话吗?地隐巴不得把他整个都吞了吧!   “好啦,开玩笑的。”巫辞忍俊不禁,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让檀斐带你。”   尉川叙立刻扭头,用灼热又期待的眼神看着檀斐:“老檀,我可以骑在你的背上吗?还是骑在你的肩膀上??”   檀斐回他一个冷笑。   十分钟后,众人启程,巫辞载着巫正清,巫子云、巫十五各载一位长老,郝芒则带了一位长老和阿狗。   至于尉川叙,他是被檀斐用一只手提着衣领飞走的。   坐在展翅高飞的纸鹤背上,巫正清看着前面垂着双腿一路发出惨叫的尉川叙,忍不住问:“地隐大人真的……没事吗?”   “没事,师父,你不用担心。”巫辞表情淡定,“他们两个的相处方式就是这样的,你别看地隐大人现在叫得惨,其实他玩得很开心。”   “……”巫正清欲言又止。   虽然巫辞之前说过,他们三个是过命的交情,但巫正清还是无法理解,一个高贵的天神,一个邪恶的妖魔,还有一个兢兢业业的巫师,到底是怎么玩到一块去的?   不愧是天神,面对如此顽劣的妖魔,还能这般大度。   能容忍妖魔揪着自己的领子把自己吊在半空飞,地隐大人的性格真的是……   仁慈。   除了仁慈,他也想不出什么形容词了。   尉川叙一路上被提着飞,下来的时候已经晕头转向了,只能被郝芒架着胳膊大喘气。   见他看起来一副快死了的样子,巫正清和三位长老连忙上前嘘寒问暖。   谁料尉川叙却抹了抹脸上的冷汗,一摆手:“有意思,等下还这么飞回去!!”   巫正清:“……”   檀斐:“哧。”   巫峡地势险要,千回百转,放眼望去,层峦叠嶂,奇峰突兀,飞流直下的瀑布溅起层层水花,山脉之间云雾缭绕,如同仙境一样让人迷了眼睛。   再前面的路,纸鹤飞不进去了,只能靠走的,郝芒把孰湖拴在了外面,并画了个阵法保护它,以防万一。   在巫正清的带领下,众人沿着山道,小心翼翼地步行向前。   巫辞不由得在心里疑惑,五百年前,神师大人到底为什么会把陵墓选建在这种险要地势,巫觋族的祖先们到底又是怎么把神师的陵墓建起来的?   这么想着,巫辞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檀斐,本来想和他在路上闲聊几句,却碰巧看见檀斐蹙起眉,伸手挠了挠脖子,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   经过刚才尉川叙魂魄漏出的事情,巫辞的警惕性提高了不少,生怕檀斐也出什么岔子。   他当即放缓脚步,并慢慢挪到了檀斐身边,与他并肩而行。   两人很有默契地放缓脚步,渐渐落在了众人之后。   看着和前面的人拉开一段距离,巫辞留意着脚下崎岖的山路,轻声问:“怎么了?”   檀斐没有回答。   巫辞疑惑地抬起头,视线正巧落到他的脖子上,蓦地一怔。   他看到,檀斐白皙的脖子上,竟然出现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黑色鳞片,面积比之前他现出恶鬼相原形时明显大了许多!   作者有话说:   太忙了最近,争取在100章的时候完结! 第88章   ◎诛杀巫辞◎   “檀斐, 你脖子上的鳞片长出来了,很多。”巫辞一下子紧张起来,停下脚步, “痒吗?疼吗?”   檀斐跟着他停下, 点点头, 又摇头,柔软的银色发丝贴着脖颈,伴随着他的动作晃荡:“有点痒,不疼。”   “好奇怪……”巫辞抬起手, 指尖探向檀斐脖子上的那片黑鳞。   檀斐没有躲, 任由他动作。   巫辞的指尖刚碰到那片黑鳞, 立刻往回缩了一下。   檀斐的体温本来就偏低,这片黑鳞既冰冷又坚硬,就像被冻在千年寒冰里的玄铁一样,冻得巫辞指尖发麻。   像蛇鳞。   这种东西, 地隐的脖子和胳膊上也有, 但他的是青色的。   檀斐并没有现出原形,脖子上却出现了黑鳞,是否也是因为受到了神师庙的影响?   巫辞再次将指尖覆上那片黑鳞,暖意自檀斐的肌肤散开。   一直注视着他的檀斐在这个时候感觉到了更明显的痒意,他一把拉下巫辞的手,握在了自己手中。   巫辞很快地看了走在前面的众人一眼, 还好已经拉开一段距离,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已经脱离了队伍,他就任由檀斐牵着自己:“会不会是九天荡魔香的缘故?”   两人重新迈开步子, 速度刻意放慢。   “有可能, 我在祭祀仪式开始的时候也感觉不舒服, 但没有尉川叙那么强烈。”檀斐说。   巫辞看了看檀斐,憋出一句忍了半天的话:“我觉得不对劲。”   听到这句话,檀斐侧目:“嗯?”   “檀斐,这里是我家,他们也都是我的族人,我知道自己说这些话是大逆不道的,”看着走在前面的众人,巫辞轻声说出了心里的想法,“可从我们回来开始,我就感觉不对劲。”   “具体是觉得哪里不对?”   “说不上来,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巫辞犹豫了一下,才说,“但我总觉得,我们好像正在往一个专门设好的局里走。”   “你觉得,设局的人是谁?”檀斐静了静,问。   “我……”巫辞哽了一下。   是他想的那个人吗?   就在巫辞即将脱口而出一个不可能的名字时,忽然余光留意到,走在前面的阿狗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正回过头,往他们的方向望!   巫辞一个激灵,第一时间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距离隔得有点远,阿狗似乎没有看清他们的小动作,只是冲他们的方向喊:“小祖宗!你们怎么那么慢啊,快跟上来啊——!”   因为阿狗的呼喊,其他人也纷纷停下脚步,回头朝他们看来。   “来了。”巫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高声回答。   檀斐没说什么,两人默契地加快脚步,跟上了大部队。   之后一路无言,大家全神贯注地寻找着进神师陵的路,没走多久,峡谷里突然下起了雨。   巫子云飞快地掐手指,嘀咕:“我今天算过卦,明明是个晴天啊,怎么会突然下雨呢?”   在前面带路的巫正清叮嘱众人:“巫峡地势险要,下雨天路滑,各位务必小心脚下。”   郝芒扭头看巫十五:“十五,我扶着你吧,你这腿……”   巫十五没有推辞,点了点头:“好,那就麻烦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路上,巫十五都没怎么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檀斐没说话,一双漆黑的眸看向巫辞,用眼神询问他,是否需要他扶着。   巫辞摇头,示意自己可以,对视的时候他的眼神又滑过檀斐脖子上的那片发亮的黑鳞,心中的担忧又多了几分。   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好在雨没有下大,只有线一样细密的雨丝在空中飘着,众人互相搀扶着,沿着泥泞的山道继续小心前行。   又走出一段后,他们来到了一片山林中。   巫正清忽然停下脚步,语气欣喜:“诸位,我们到了!”   闻言,众人停下脚步。   巫辞抬起头,往远方望去。   由于下雨,天色阴沉,头顶铺满了黑沉沉的乌云,整片山林也变得无比压抑。   巫辞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周围的树木都变成了柏树。   陵墓边最常种植的就是柏树,如果不是巧合,那这片柏树林必然是人栽种的。   巫辞的视线慢慢扫过眼前景象,突然发现,在葱郁的树林中,竟然出现了一张青灰色的脸,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饶是心理素质再强,巫辞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倒退一步:“谁?!”   其他人也看见了那张脸,除了檀斐、巫正清和几位长老,他们也都被那张脸吓到了。   尉川叙火速缩到了巫辞身后,换来了檀斐的一声讥笑:“你看清楚那是什么。”   檀斐的话让巫辞当即冷静下来,他仔细一看,原来那张“脸”是一个木雕的巫傩面具,被挂在一根高大的朽木顶上。   面具是青灰色的,像一张人脸一样突兀地戳在绿叶之中,厚重的眼皮半耷拉着,表情似笑非笑,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这些不速之客。   在连绵的阴雨中,这张面具看起来诡异又滑稽。   至于悬挂着面具的朽木,则明显有被雷击过的焦黑痕迹,是制作法器的上乘雷击木。   伴随着阵阵冷风,树叶摇晃,柏树林沙沙作响。   “面具?谁会在这种地方挂这玩意?!”尉川叙捂着心口,从巫辞身后探出半个头,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你们巫觋族真的很爱搞这种东西欸!”   见尉川叙也被吓到,一位长老连忙安慰他:“地隐大人别怕,这是阿忠挂的。”   “阿忠?”巫辞一愣,扭头看向巫子云和阿狗,用口型问了句,“谁?”   巫子云和阿狗也懵逼地摇头。   连巫辞都没听说过,他们两个更不可能知道。   巫辞又看向巫十五,却见他表情没有任何异样,似乎早就知道长老口中那位“阿忠”的存在。   “你们应该叫他阿忠伯,他是——”   巫正清刚要解释,一旁的郝芒突然喊了起来:“你们快看!是悬棺!”   众人看向郝芒,只见郝芒高高抬着头,眼睛定定盯着某处,表情震惊。   巫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这一看不得了,在远处的峭壁上,竟然高高横挂着密密麻麻的棺材!   “我去……”尉川叙看得眼睛都直了,从巫辞身后挪出来,“你们巫觋族也有悬棺?!”   巫辞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些悬棺,惊讶不已:“我们巫觋族人都是土葬。”   他粗略一数,峭壁上的悬棺有上百具,每具悬棺仅依靠两根孤零零的木桩支撑,木桩的一半被外力钉入峭壁中,另一半则悬在空中,架着笨重的棺木。   长年累月地受着野外的风吹雨打,棺材已经破损不堪,有的只剩半具腐烂的朽木,里面森白的颅骨依稀可见。   这究竟是……   巫觋族里,竟然还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巫辞看向巫正清,想要寻求一个答案:“师父,这些悬棺是怎么回事?”   巫正清也在仰视那些悬棺,听见巫辞问话,他转过脸,摇了摇头:“族志没有记载过那些悬棺的来历。”   “您的意思是,没有人知道这些悬棺什么时候在那,也没人知道里面装着谁的遗骸?”巫辞更惊讶了。   “是。”巫正清点头,“有可能在我们巫觋族人搬迁回来之前,那些悬棺就已经在那里了。”   所以,这些悬棺可能在巫咸国时期就存在了,甚至有可能来自远古?   怎么可能保存了这么久呢?   巫辞十分震惊,可仔细一想,在这片远古神明曾经生活过的土地上,无论出现什么,似乎也不足为奇。   他下意识地重新望向那些悬棺,企图通过棺木的腐朽程度判断它们的年岁。   突然间,一道破风声从林间传来!   与此同时,檀斐一偏脑袋,一支贴着黄符纸的青铜箭擦着他的银发飞过,却在半空中断成两截,狠狠插入地面!   听到动静,巫辞猛地扭过头:“什么人?!”   这里怎么会有其他人?!   回应他的,却是第二支从丛林中飞来的青铜箭!   檀斐直直盯着朝自己面门飞来的青铜枪头,漆黑的双瞳蓦地变成血红,青铜箭直接在半空中炸成了碎片,四下飞溅。   “阿忠!住手!”巫正清朝着射出青铜箭的方向高声制止,“是我!巫正清!”   巫正清的叫喊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相反,第三支和第四支贴着黄符纸的青铜箭一前一后朝檀斐射来!   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巫辞都能感觉到射箭人强大的灵力。   他心里一急,当即抽出拷鬼杖,用力朝着凌空飞来的青铜箭狠狠掷去!   下一秒,只听“砰砰砰”三声巨响,拷鬼杖和两支青铜箭在半空中相撞,全部炸成了碎片!   “巫正清!”沙沙作响的丛林中传来一道怒喝,“你怎么敢把邪祟带来神师陵?!”   “阿忠啊!你快些住手!他是辞儿的朋友!”巫正清也急了。   茂盛的丛林中传来更激烈的响动,一个身穿巫觋族巫袍的老头从树丛中钻了出来。   他的脸上浓墨重彩地画着诡异的古老图腾,手中拿着弓箭,箭已经搭在弦上,枪头对准檀斐的脸。   “这就是阿忠伯?!”巫子云睁大眼睛,嘴快道。   阿忠伯扫视了众人一圈,手臂一摆,原本对准檀斐的枪头换了个方向,竟然指向了巫辞:“荒谬!巫觋族未来的族长竟然跟邪祟做朋友?!”   巫辞不知道这个叫阿忠的陌生老头究竟是谁,从服饰和脸上的图腾判断,阿忠绝对是巫觋族人,但巫辞对他根本没有印象。   对于阿忠伯能一眼就从人群中认出自己,巫辞有些惊讶,他立即从身后抽出桃木剑,指向阿忠伯的脸,反问一句:“那又如何?!”   阿忠伯拉紧弓弦,铿锵有力地丢下两个字:“诛杀!”   “你要杀我?!”巫辞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无比震惊地问。   “没错!”   檀斐直接闪身挡在了巫辞面前:“你敢?!”   一瞬间,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从檀斐身上爆发出来的强大妖气。   尉川叙目瞪口呆:“谁能告诉我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这老头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跟踪我们?!”   “阿忠伯啊!”眼看局面一发不可收拾,巫十五急了,“我们带来了天神地隐,你别乱来啊!”   “天神地隐?!”阿忠伯明显一愣,但手上的力道丝毫没有松懈,“在哪?!”   尉川叙反应过来,连忙举手:“我我我!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地隐!放下你的武器,有话好好说!”   “你明明是个凡人!身上半点神力都没有!”阿忠伯仔细看了看尉川叙,瞬间怒不可遏,破口大骂,“巫正清,你昏头了吗?!”   “阿忠,你冷静一点,别冲动啊!”巫正清头痛死了,赶紧解释,“地隐大人投胎为人,只恢复了一半,现在是半人半神的状态!”   其他长老赶紧附和:“是啊!”   “你赶紧放下武器!别对神明不敬!”   “他哪里像神了?!”阿忠伯显然不信,“巫辞下山后学坏了,不仅带回了邪祟,还找了普通人来冒充神明!”   尉川叙也勃然大怒:“我哪里不像神了?!”   他快步走到巫辞身边,气势汹汹地伸出手:“小天师,通灵血玉拿出来!我当场变身给他看!”   生怕尉川叙被阿忠误伤,巫正清和三位长老连忙挡在了他身前。   而阿狗和巫子云又怕巫正清和三位长老受伤,也挡在了他们面前。   这下,反而变成巫辞被里三层外三层保护在后面了。   巫辞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冷静下来了。   他盯着阿忠伯,缓缓放下手里的桃木剑:“叙哥,别跟他闹。你刚刚才经历魂魄离体,情况还不稳定,不能把地隐叫出来。”   巫正清也怒了:“阿忠,你别冥顽不灵!他真是地隐大人,我们所有人都亲眼所见,所以才将他带来神师陵,你不可对他无礼!”   阿忠伯用怀疑的目光在这群人身上来来回回扫视着,终于慢慢放下手里的弓箭。   见危机解除,巫正清连忙转过身,向尉川叙解释:“地隐大人,你千万别见怪,阿忠他是神师陵的守陵人,从出生起就随着父母住在神师陵旁边,他从没有离开过这里,吃穿用品都是我和几位长老定期送来的,就是一根筋,现在守陵人也只剩下他一个……”   “守陵人?”巫辞一愣。   怪不得自己从没见过阿忠伯,原来他一直独自居住在这里。   可巫辞从没听说过巫觋族里还有守陵人这个职业,只知道很少有族人能靠近神师陵。   他突然间发现,巫觋族的秘密,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多。   看出了巫辞的不解,巫正清解释道:“守陵人虽也是巫觋族人,却与我们是两支不同的体系,任务并不相同。我们守护巫咸国旧址,等待神明回归,他们则守护神师陵……”   等待神师复活?   巫正清没说下去,巫辞却神使鬼差地在心里帮他补充。   他觉得自己仿佛绕进了迷宫,越来越看不懂了。   巫辞定了定神,看向阿忠伯,高声说:“阿忠伯,地隐大人是我带回来的,他的确是神明不假。我旁边这位妖魔叫檀斐,他不是坏人,你不必担心。”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从怀里摸出那块通体雪白的通灵血玉,高高举起,展示给阿忠伯看:“这就是我那半块通灵血玉,在地隐大人第一次现身的时候就变成了这样。至于巫离手上的另一半,也在那个时候摔碎了。”   不知道是因为看到了巫辞手中的通灵血玉,还是因为听到了巫离的名字,阿忠伯脸上的神色微微一动。   他远远盯着巫辞手上的血玉看了几秒,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是巫觋族的小天师,绝不可能在神师陵前作假!”巫辞一口咬定。   阿忠伯神色明显一松,但目光仍然警惕地打量着每一个人。   想到巫正清刚才说阿忠伯从小就住在这个地方,平时鲜少与其他人接触,巫辞断定阿忠伯在人际交往方面可能有些障碍,于是主动介绍:“阿忠伯,我是巫辞,您已经知道了,还有子云和阿狗,他们都是族里的年轻一辈。”   巫子云和阿狗连忙进行简单的自我介绍。   “那你带回来的这些外人呢?”阿忠伯却紧盯着檀斐和郝芒。   巫辞一惊。   郝芒明明换上了巫觋族的衣服,竟能被他看出是外人?   “他们都是我的客人,是我请回来帮忙的。”巫辞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这是妖魔檀斐,还有巫臷遗民后人郝芒。”   阿忠伯倒抽一口冷气,不可置信地说:“巫辞,你怎么什么人都敢往族里带?!妖魔就算了,连四巫后人也——”   檀斐的忍耐值已经到了临界点,他一抬下颌,眸中红光一闪,阿忠伯手中的弓直接炸成了齑粉。   “闭嘴,要么你马上带我们去见神师,要么我送你去见神师,选。”   二十分钟后,众人终于顺利地来到了神师陵,并进入了地宫的第一道石门。   尉川叙站在一尊镶嵌满绿松石的青铜神兽前,瞅着缩在角落里的阿忠伯,摩挲着下巴,啧啧道:“还得是老檀出马啊。” 第89章   ◎你有对象了不起啊?!◎   听到尉川叙的感叹, 阿忠伯缩在角落里嘀嘀咕咕,一张涂满油彩的脸看起来更瘆人了。   巫辞没有理会这个神神叨叨的守陵人,他静默地立在原地, 微微抬起下颌往前看。   这是巫辞第一次来神师陵, 在整个巫觋族的地盘里, 神师陵是最高规模的陵墓。   进入地宫的甬道由汉白玉铺成,深邃又长,一眼望不到尽头,两侧地面靠墙摆满了一盏盏莲花长明灯, 使得这条空旷的甬道寂静而灯火通明。   在巫觋族的传说中, 巫师死后会去到神的世界, 常伴神明身侧,因此这条进入地宫的甬道叫“神道”,象征着通向第五维的云梯。   而神道两侧的莲花长明灯,寓意着为往生者照亮去往第五维的路。   众人站在神师陵入口的第一道石门后, 石门大开, 门外两侧火把的光微微透进来,一阵混杂着纸钱香烛焚烧的气息从门外飘进来。   巫正清侧过身,对石门外的人说:“子云,阿狗,纸钱烧完了吗?”   “老天师,都烧完了。”巫子云的声音从石门外传来。   “那快进来吧, 别耽误了吉时。”一位长老说道。   “是。”   闻言,巫十五抬起胳膊,低眼看了一眼腕上的旧怀表, 说:“正好酉时。”   巫辞留意到巫十五的动作, 惊讶地问:“十五叔, 你的表不是坏了吗?”   没记错的话,这块怀表很多年前就停止了运作。   “我修的。”郝芒忽然闷声道。   “还是郝芒手巧。”巫十五放下胳膊,笑了笑,“当初从山下带回了不少小物件,可惜都坏得差不多了,这深山老林又没人能修。”   三人正聊着,郝芒突然安静了下来,一双常年写满疲态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某个方向。   巫辞一愣,顺着郝芒的视线看去,角落里的阿忠伯竟然盯着郝芒,眼神看起来十分古怪。   “看起来,你们这位守陵的老前辈,并不是很欢迎我。”郝芒叹了口气,很自觉地说,“不然,我就不进去了,在外面等你们?”   “来都来了。”巫十五宽慰地拍了拍郝芒的肩,看向阿忠伯,用商量的语气询问,“阿忠伯,灵山十巫本来就是一家,我们和巫臷民都是女娲之肠的后人。再说,许多远古失传法术都被巫臷民继承了,说不定进去以后,郝芒能帮上什么忙呢。”   “帮忙?万一他搞破坏呢?!”阿忠伯满脸警惕,显然巫十五的话并不能说服他。   “那我还是出去吧。”郝芒转身就要往外走。   “郝先生,请留步。”巫正清开口叫住了他,又看向角落里的阿忠伯,“阿忠,就让他跟我们一起进去吧。这里是巫觋族的地盘,更何况,有地隐大人也在,你不必过多担心。”   阿忠伯瞄了一眼旁边的尉川叙,视线顺着他移到了一旁的檀斐身上,表情更加警惕了。   对他来说,相比起所谓的四巫后人,这个来历不明的妖魔才更是值得关注的重点。   檀斐早就留意到了阿忠伯满怀敌意的眼神,连对视的机会都懒得给他,只是微微动了下眼珠子,满是不屑。   “阿忠,这里是神师陵。”巫正清语气威严地提醒道,说着,他看向巫十五,“老十五,你也是,等会进去后管好你那张嘴,别在地宫里胡说八道。”   被点名的唯物主义巫师做了个拉上嘴巴拉链的动作。   巫正清虽然没有直说,但话里话外却在暗示几位外来者,这里是巫觋族的圣地,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这时巫子云带着阿狗从石门中进来了,巫正清说:“辞儿,我们进去吧。”   “是,师父。”巫辞点头,看向阿忠伯,“阿忠伯,劳烦您给我们带个路。”   阿忠伯不情不愿地从角落里挪出来,慢腾腾迈开步子:“诸位,跟我来吧。”   阿忠伯才刚转过身,尉川叙就他背后对檀斐撇撇嘴,还做了个鬼脸。   不过檀斐没有搭理尉川叙,巫辞看向他,却见檀斐望着阿忠伯的背影,一脸若有所思。   点满长明灯的神道里,烛光摇曳,阿忠伯佝偻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众人依次随着阿忠伯走进神道。   在这条五百多年来都未曾被如此多人涉足的空旷神道里,第一次回荡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趁着没人注意,巫辞轻轻碰了下檀斐的手。   见檀斐低下眸来看他,巫辞低声问:“怎么了?”   檀斐摇头:“进去吧。”   巫辞点头,一边走一边观察。   神道两侧的石墙上有着五彩斑斓的壁画,精湛的沥粉贴近工艺使得壁画如同浮雕般立体精湛,即便经历了五百多年的氧化,这些金粉堆砌的壁画仍然保留着鲜艳的色泽。   “哇哦。”尉川叙惊叹一声,“我在法海寺大雄宝殿见过这样的明代壁画,没想到你们巫觋族也掌握了这种出神入化的工艺。”   巫辞扫了几眼,发现其中蹊跷后,不由得放缓脚步:“壁画上的内容似乎是连贯的。”   神道左右两侧的壁画是不同的内容,左边是大气磅礴的巫坛百神像,右边则是如同连环画一样的连贯内容。   “没错。”走在最前面的阿忠伯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语气里充满了莫名的自豪和傲慢,“我们巫觋族的历史,都记载在了神师陵里。”   除了曾经造访过的巫正清和三位长老,其他人都放慢了步伐,认真地看起了右侧壁画上的内容。   在连环画一样的场景中,壁画呈现了从鸿濛开天辟地以来,“巫”的出现与发展史。   第一幅画描绘的是一个既像蛋又像圆的东西,采用了叠晕烘染的工艺,巫辞一眼就认出来,它象征的是世界形成之前的混沌之气。   人首蛇身的鸿濛像一个被包裹在羊水里的婴儿一样,蜷缩在这片混沌之中。   第二幅画是鸿濛从沉睡中苏醒,撑开了那片混沌,祂的身躯化作山川河海,元神则化为了长着双腿的人形。   第三幅画是众神的诞生,大部分的远古神明沿袭了鸿濛原身的人首蛇身形态,匍匐在鸿濛脚下,接受始祖神的恩泽。   第四幅画中,女娲按照鸿濛元神的形态,用泥巴捏出了第一个人类,也就是第一个“巫”,献给了鸿濛。   接下来就是“女娲之肠”的诞生,人类出现,十巫下灵山,在神明曾经居住过的圣城组建了巫咸国……   一切如同巫辞在郝芒那里所听说的那样,在洪荒之战中,为了召唤出早已消失在世间的鸿濛,女丑献祭了自己。   为救女丑,十巫研制出不死药,复活了天神窫窳,却直接导致他们内部分崩离析。四巫出走。原来的巫咸国分裂成了新的巫咸国和巫臷国,六巫继续研究长生术。   之后的壁画就跟快进了一样,跳跃到了巫觋族的兴衰史。   明武宗时期,一个名叫巫玄月的女人因与生俱来的强大天赋,成为了巫觋族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性天师,她不远万里从楚地来到明武宗身边,成为了他的神官和他的女人。   和神师庙里的神师像不同,壁画上的神师没有用可怖的青铜面具遮挡自己的脸,巫辞第一次见到这位传奇人物的真容。   壁画上的女人有一张鹅蛋脸,肤若凝脂,五官雍容大气,眼神坚毅,她穿一件简单的黑色巫袍,衣袂飘飘,出尘之姿飘逸得宛若仙人下凡。   仅寥寥几笔,简单却洒脱的线条便使得一位部落族长的形象跃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神师大人可真好看。”阿狗看傻了眼,一时间忘了尊卑礼仪,赞叹一声。   连一旁的巫子云都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脸上写满了对强大祖先的敬仰。   壁画里并没有详细讲述神师和明武宗的轶事,只提到在宫廷的几年里,神师不断地在民间为明武宗搜寻各种法器和长生秘法。   直到某天,神师从明武宗手中得到了某种东西,举族逃离京城,回到楚地。   神师离开没多久,明武宗突发恶疾,暴毙于豹房,临死之前,这位年轻的帝王下了一道密令,派出一支东厂的精锐部队,追杀巫觋族人。   看到这里,巫辞心中已经了然。   直至目前,除却未曾出现的那名巫臷女子,壁画中记载的内容,与尉家祖上流传下来的手记并没有过多差别,看来尉家手记并没有夸大其词。   想来,神师得到的,就是那件传说中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金缕玉衣。   借着摇晃的火光,巫辞屏息凝神,继续看了下去。   在神师的带领下,巫觋族人经过长途跋涉,越过凶险的蜀道巫峡,回到了巫山深处,重新建立家园。   奇怪的是,前一副壁画还是巫觋族人其乐融融的劳作场面,到了下一幅,画风却突然一转,天空被血色所笼罩,所有巫觋族人被异象吓得惊慌失措,奔走相告。   “阿忠伯,你可以给我们讲讲壁画里的内容吗?”巫辞意识到了什么,看着阿忠伯,“五百年前,他们看到了什么?”   听到巫辞的提问,阿忠伯缓缓地转过脸来。   在烛火的映照下,他脸上的皱纹像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沟壑,刻满了岁月的痕迹:“神师带着巫觋族人回到巫山重建家园,不聊有一天,天降异象,整片天空都变成了血红色,就好像……天上的世界正在进行一场屠杀,而这片血红,竟然持续了整整九天九夜。”   “什么?!”尉川叙忽然发出一声惊叹。   众人被吓了一跳,纷纷转头看他。   尉川叙看着他们,表情有些茫然:“野史曾有记载,明朝末年,北方的天空出现了一团赤色火焰,百姓们将其视为天罚,天火烧了整整九天九夜,明王朝在此后不走走向衰亡。科学解释说,所谓的‘末日之火’,其实是一场太阳风暴。”(1)   听他这么一说,巫辞心脏猛地一跳。   “可这个野史记载的时间是明神宗时期,也就是1582年,而明武宗时期是1491到1521年,中间隔了将近六十年。”尉川叙神色严肃,继续说道,“《汉南续郡志》中也有过类似的记载,崇祯元年,全陕天赤如血,五年饥荒,六年大水……那是1628年。”   “时间跨度太大,未必是同一件事。”巫辞心里也没底,他看向阿忠伯,询问道,“阿忠伯,后来呢?”   阿忠伯看着壁画,开口道:“神师大人决定寻找天降异象的原因,在某种神迹的指引下,她来到了巫咸国旧址,并无意中触发了十巫留下的古老阵法,并利用通灵的方式听到了地隐大人的求救。”   神迹,又是神迹!   神师大人竟然也是受到了指引,所以才找到了圣城吗?!   意识到这里面似乎有着某种宿命般重叠的巧合,巫辞按捺住内心的激动,问:“地隐大人有告诉她,天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阿忠伯盯着壁画,目光阴鸷:“小天师,请你继续往下看吧。”   听他这么说,巫辞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将视线转回壁画上。   十巫留下的阵法,让身处另一维度的天神地隐在神师面前显出了原形,而壁画将地隐的真身描绘得十分详尽。   与其说地隐是人首蛇身,不如说,祂是人首蛟身。   壁画上的地隐形象,与巫辞在尉川叙身上见到的那部分完全重叠在了一起,祂的头上长着一只黑色独角,两只竖瞳一黑一绿,脖子以下的身体部分均覆盖着一层细密的青色鳞片,双手呈利爪状,只有四根手指,蛟尾的鳞片更大、颜色也更深一些。   在金粉的堆砌下,地隐连身上的每一片鳞片都细致逼真到了极点,整体看起来更是大气恢宏,庄严且不可侵犯。   巫辞忍不住扭头看向尉川叙。   尉川叙早已经停下了脚步,正在认真地看着那些壁画。   跃动的火光中,他脸上的神情显得尤为认真,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   忽然间,巫辞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尉川叙的脖子上竟然也覆盖上了一层青色的鳞片!   他心里“咯噔”了一声,刚因恢宏的壁画内容而压下去的不安感再次涌现。   天神地隐正在苏醒吗?   是否是因为感受到了神师棺的召唤?!   那檀斐……?!   想到这里,巫辞立刻看向檀斐。   檀斐站在壁画前,同样目不转睛地看着画中的内容,神情和尉川叙脸上的如出一辙。   只不过,尉川叙看的是地隐的真身,而檀斐看的,却是那片血红天空。   没有人说话,神道里的气氛安静到诡异。   巫辞心中的忐忑越发强烈起来。   他抿了抿唇,把头转了回去,继续看起那些壁画。   根据壁画上所显示的内容,地隐告诉神师,神的维度发生了一场动荡,祂必须离开那里。   神师决定帮助天神地隐,在两人结契后,地隐使用了降神的方式,元神通过神师的身体从第五维来到了人间,从而躲过了第五维的那场灾难。   来到人间后,地隐被巫觋族人供奉了起来,在两人的联手带领下,巫觋族人开源节流,自力更生,在巫山深处建立了新的家园。   从这里开始,壁画内容的走向逐渐变得奇怪起来。   看着壁画上幸福美满异常温馨的场景,巫辞沉默两秒,忍不住转头问尉川叙:“那个,问你个问题。你跟神师大人……在谈恋爱吗?”   问了!   巫辞竟然问出口了!   众人当即全神贯注,屏息凝神,连几位老人也忍不住竖起耳朵,等待着尉川叙的回答。   突然成为焦点的尉川叙:“……”   尉川叙:“谈恋爱的是天神地隐,关我尉川叙什么事???”   郝芒:“嗯……”   巫辞:“嗯……”   檀斐轻嗤一声:“也是,谈恋爱和你有什么关系。”   尉川叙:“……”   你有对象了不起啊?!你看不起谁啊!?   作者有话说:   备注:   (1)明朝天火事件:引自野史记载。 第90章   ◎她想成神!!!◎   一直不敢说话的阿狗悄悄挪到巫辞身边, 小声感叹:“小祖宗,原来人神相恋是真的啊。”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触到了阿忠伯的逆鳞,巫辞还没来得及回答, 阿忠伯就先侧过头, 瞪了阿狗一眼, 粗声粗气地训斥道:“休得胡说!”   阿忠伯的眼珠本就看起来浑浊,再配上他脸上本就诡谲神秘的油彩图腾,凶煞的眼神吓得阿狗连忙缩回了巫辞身后,不敢抬头, 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巫辞不动声色地往阿狗身前挪了一步, 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阿忠伯的视线, 客气地说:“阿忠伯,麻烦您继续带我们往下走吧。”   兴许是给巫辞几分面子,阿忠伯没好气地转过头,继续慢腾腾地带着众人往前走去。   巫辞一边走, 一边留心观察。   壁画上的内容又发生了变化, 在神师与天神地隐的带领下,巫觋族在荒山之中开垦了新的家园,并开始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壁画的创作者用盛大的祭祀仪式来展示巫觋族人生活的富裕,从琳琅满目的供品和参与祭祀的人数就能看出来,巫觋族人在深山中自给自足,自力更生, 宛若世外桃源。   但下一幅壁画的内容,却忽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天空突然炸开,一道巨大的裂口赫然出现在了天上, 一位天外来客通过这条裂缝来到人间, 降临在了巫觋族的领地上。   看清楚这位天外来客的形象后, 巫辞呼吸一滞,蓦地睁大眼睛:“!!!”   不会吧?!   这位天外来客的外形看起来和地隐十分相似,同样是人首蛇身,却有着一头绚烂的银发,头上还长着一对黑色犄角,蛇尾上覆盖的是黑色的鳞片。   与神明端庄大气的形象有所不同的是,它青面獠牙,神色凶煞,浑身上下所呈现出来的气场邪肆异常,一眼看去,便知此物绝非善类。   “这位也是神吗?为什么我觉得看起来有点眼熟,就像在哪见过一样……”阿狗皱着眉,有些害怕地嘀嘀咕咕,一边说着,还一边扭头看向巫辞,想征求他的意见。   可是,当阿狗的目光不经意地触及到站在巫辞身边的檀斐时,竟然忽然怔住了。   他看了看檀斐,又回头看了看壁画,再看了看檀斐,又看了看壁画。   此时的巫辞也明白了什么,平静地开口:“它不是神,它是妖魔。”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无论是巫正清和三位长老,还是驻守在神师陵的阿忠伯,在看到檀斐的第一眼,就展现出如此强烈的敌意了。   其他人也意识到了同样的问题,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可没有人敢说话,火光映亮着所有人的脸,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尽相同。   在一片沉默中,尉川叙神色凝重地转过头,看着檀斐,狐疑地问:“这上面,画的是你?”   在尉川叙问出口后,巫辞敏锐地捕捉到,有人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一直没有说话的檀斐又沉默了两秒,才开口:“不确定,再看看。”   “……”   “……”   “……”   巫辞清了清嗓子:“诸位,我们继续往下看吧。”   尽管大家继续往前走,但明显的是,除了巫辞几人,其他巫觋族人都刻意地拉开了自己和檀斐之间的距离。   檀斐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态度,他全神贯注地看着壁画,神情似是思索。   越往下走,壁画内容就越诡异,充满了不见天日的黑暗、压抑和血腥,让人越看越毛骨悚然。   “阿忠伯,可以给我们解释一下这些壁画里的故事吗?”巫辞看着阿忠伯,“就从神师大人那一段说起。”   阿忠伯停下脚步,缓缓地转过脸来。   火光中,他脸上的皱纹像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沟壑。   “神师带着巫觋族人回到巫山重建家园后,有一天,天空突然出现异象,整片天都变成了血红,就像……天上的世界正在进行一场屠杀。神师大人利用通灵的方式,听到了天神地隐的求救,在神师大人的帮助下,天神地隐通过降神来到了人间。”   巫辞心脏猛地一跳:“那么,地隐有说,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阿忠伯盯着壁画,目光阴鸷,巫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看的是壁画上的那只银发妖魔。   “天地间诞生了一只强大无比的妖魔,它吞噬了天上的神明,吸纳了祂们的神力。天神地隐……是唯一一个逃到人间,因此躲过一劫的神明。”   “神败给了妖魔?!”阿狗倒抽一口冷气,忍不住叫出声来,见几位长老都看向他,阿狗立刻捂住了嘴。   阿忠伯没有理会阿狗的一惊一乍,继续说:“颛顼绝地天通后,连接两个维度的通道全部断裂,自巫师与神明结契后,巫师的身体就成为了神明的通道。那只妖魔没有来到人间的渠道,所以硬生生将维度结界撕开了一条裂缝。”   为了诛杀地隐,这只妖魔不惜在巫觋族大开杀戒。   而地隐终于告知了神师真相,就连神明也不知道这只妖魔的来历,只知道它在某天突然苏醒,并爆发出惊人的妖邪之气,见神杀神,屠遍了整个第五维。   若非逃到了人间,地隐恐怕也早已经惨死在另一个维度。   地隐本以为来到人间就能躲过一劫,可没想到的是,这只妖魔竟然撕开了两个维度间的结界,跟着祂一起来到了人间!   为了对付妖魔,神师集结了巫觋族众巫之力,与这位天外来客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恶战。   但这只妖魔的法力却强盛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巫觋族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神师想到了一个办法,她将妖魔诱骗到了圣城废墟的古老祭坛中,利用十巫留下的阵法,与天神地隐联手,将妖魔钉在了一处峭壁上,封印在了这里。   这场恶战最终以巫觋族险胜告终,但无论是整个巫觋族还是天神地隐,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重创。为了保护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位神明,神师用尽最后的灵力,将地隐封印起来,等待有朝一日,神明苏醒。   完成这些事情后,奄奄一息的神师穿上了金缕玉衣,躺进了棺椁里,命令身边的亲信盖上了棺材,将自己活活封在了神师棺里。   至此,巫觋族一分为二,一支守护着巫咸国旧址,等待着天神地隐的苏醒,另一支则驻扎于地宫,世代守护着神师的陵墓。   驻守巫咸国旧址的那支就是如今的巫觋族人,而驻扎地宫守陵的那支,则是阿忠伯的祖上,如今巫觋族衰落,守陵人也只剩下阿忠伯一人。   阿忠伯的日常工作除了守护陵墓之外,就是维护这些长明灯,不让它们熄灭,以保证地宫终年亮堂,指引神师重返人间。   在阿忠伯的叙述中,巫辞只觉得地宫里温度越来越低,后背发凉。   此时一阵阴风从神道中穿堂而过,激得众人纷纷打了个哆嗦。   在诡异的沉默中,无数道混杂着警惕、敌意和怀疑的目光,如同利箭一样扎向檀斐。   连檀斐自己都沉默了,他无法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脖子上的那片黑鳞仿佛印证了他的身份。   就在这时,尉川叙忽然扭过头,语气笃定地对檀斐说:“我懂了。”   他的发言打破了死寂,檀斐抬眸看向尉川叙。   “上辈子你嫉妒我有老婆,你也想要,所以你就下来了。”   “……”   “你为了讨老婆把天撕开了个口子,结果现在还得来靠我补天,你跟我真是孽缘。”   “……”   说完,尉川叙自己哈哈笑了两声,笑到一半,他突然感到气氛不对,连忙停了下来:“不会吧……真是你干的?”   话音刚落,阿狗和巫子云已经不约而同地掏出了法器,对准了檀斐,满脸杀意。   见状,巫辞想也没想,同样抽出了桃木剑,挡在了檀斐身前,用剑尖对准了巫子云:“你们干什么?!”   “巫辞!”没想到巫辞竟然站到了对立面,巫子云满脸不可思议,厉声喊道,“你怎么护着这个妖魔?!它屠杀了整个第五维的神明,还有我们的先祖!”   “没有真凭实据,你凭什么说檀斐就是那个壁画上的妖魔?”巫辞纹丝不动地挡在檀斐身前,神色严厉地反问,“巫子云,你别忘了我才是族长!你就这样对待我的客人吗?!”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这一次,阿忠伯没有插手,反而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没想到自己人竟然在这时起了内讧,阿狗快急死了。   他根本不知道该帮谁,自己也根本没有法力,但手里的法器仍然对着檀斐,同时焦急地呼唤着巫辞:“哎哟我的祖宗!你快过来呀!!”   巫辞没看他,眼睛盯着巫子云:“阿狗,放下法器!”   “可——”   巫子云也叫:“阿狗!别听他的!”   巫正清适时开口,制止了他们:“子云,狗儿,不得无礼!”   “老天师!”巫子云倏地扭头看他。   “辞儿说得没错,你们何以见得,檀斐就是壁画上的妖魔?况且,他是地隐大人的朋友,刚才又在神师庙救了地隐大人!”   尉川叙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赶紧出来拉架:“老檀真是我兄弟,你们别误会!他不是坏人!”   见巫正清和尉川叙都发了话,巫子云警惕地看着檀斐,僵持了十几秒,见巫辞铁了心要护着檀斐,他深吸一口气,最终不甘心地放下了手里的法器。   见状,巫辞也放下了手里的桃木剑。   “您别见怪。”巫正清客气地向檀斐道歉,又道,“阿忠伯,我们继续走吧。”   阿忠伯含糊不清地笑了一声,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巫辞抬头看了檀斐一眼,递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檀斐读懂了那个眼神里的含义。   巫辞说:相信我。   他垂下眸,微乎其微地点了点头,勾起了一点唇角。   都这个时候了,巫辞还想着护着他呢。   壁画结束后,神道也到了尽头,众人随着阿忠伯走进了地宫的内部。   伴随着扑面而来的寒气,巫辞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水池,以及一尊矗立在水池之中高大恢宏的女神像。   四周的墙上燃着一盏盏长明灯,不知为何,光线却无比幽暗,使得整个墓室更显阴森和压抑,加上水面上浮着一层浅浅的雾气,让巫辞更看不清神像的面容。   恍惚间,巫辞忽然感觉,周围似乎有无数人影晃动!   他立刻警惕望去,却发现原来所谓的人影同样是墙上的壁画,只因跃动的火光照映在墙上,才显得像是无数的人影在晃动一样。   神师陵比巫辞想象中的还要气派和森严。   这么大的地宫,几乎挖空了整座山吧?   修筑陵墓一直是劳民伤财的事情,更何况是如此庞大的规模。以巫觋族当时的情况,不太可能在已经修建了祠堂和百神祭坛的情况下,再修建这么大的一座地宫。   除非,在巫觋族举族搬迁之前,蛰伏在明武宗身边的神师就已经在暗中布局谋划。   巫辞突然想起了神师陵之外的那些悬棺,没来由地觉得恐怖。   难道说……   想到这里,巫辞更觉得细思恐极。   冥冥之中,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隔着五百年的时间长河,神师的谋划似乎依然在影响着五百年后的后人。   她到底想做什么?   她的目的,绝对不只是唤醒天神地隐这么简单。   还有什么?   是永生吗?   就在巫辞沉思的时候,走在前面的阿忠伯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众人,语气颇为得意:“各位请看。”   巫辞这才顺着他的视线,重新看向水池里那尊至少三十米高的雕像。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池边,雾气似乎也变得稀薄了些,因此能够近距离地看清女神像,也能更直观地感受到它的庞大与恢宏。   巫辞这才发现,原来水池上漂浮着一朵朵制成彼岸花模样的灯,在雾气的萦绕下,巨大的女神像更显神秘莫测。   巫辞却觉得,这尊雕像看起来说不出地别扭。   它有三个脑袋,三双手臂,共用一具身体,上身是人,下身是一条盘踞的巨大蛇尾。   三张脸上的表情不尽相同,左边那张是笑脸,右边那张是哭脸,而中间那张则似笑非笑,看起来有点瘆人。   三双手臂的姿势也并不一样,分别是三个不同的结印手势,巫辞看了会儿,没看出来是什么意思,但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学着神像的手势比画了一下动作。   “这是女娲?”尉川叙一下就想到了他们之前遇到的地母神娘娘,以为这又是女娲的某个变体。   但左思右想,他又觉得不对,因为这里是巫觋族,不可能信奉变异的神明。   听到他的疑问,阿忠伯转过脸来,表情似笑非笑:“这是神师大人。”   这一秒,阿忠伯脸上的表情和他身后神像中间那张脸上的表情重叠在了一起,几乎如出一辙。   阿忠伯的回答让整个墓室再次陷入沉默。   巫辞留意到,巫正清和几位长老,似乎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神师大人的做法有些奇怪,但具体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作为自古就信奉神明的部落氏族,巫觋族是神的使者,怎么会将自己跟神类比呢?   巫辞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扭头向四周望去,才发现墙上那些壁画,全都是神明!   站着的,坐着的,手里端着酒杯的,面前摆着吃食的……   这些壁画上的神明,似乎是受邀来参加一场盛大的宴席。   而宴席的主人,正是墓室水池正中央的神师巫玄月!   想到这里,巫辞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   神师神师,她的名讳里就有一个“神”字,她的灵龛叫“神龛”,她的棺材叫“神棺”,和她有关的一切都有一个“神”的标签,她甚至将自己的雕像做成了古神的样子!   她的目的并不是单纯的永生!   她想成神!!!   这些神明,都是来参加她的飞升宴的!   就在巫辞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阿狗突然大叫一声:“祖宗!神像的眼睛动了!”   巫辞蓦地抬头朝神像看去,正巧对上了神像的眼睛。   正如阿狗所说,神像三双眼眶里的眼珠正在缓缓转动!   这尊雕像是活的!   连巫子云这种胆子大的人都被激得头皮一麻。   神像的眼珠缓缓转动,最后停在了一个奇特的位置,无论站到什么地方,巫辞都感觉,那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阿忠伯的脸上露出了奇异的笑容,眼中神色也变得兴奋起来。   “是神迹,神师大人显灵了!” 第91章   ◎恭迎神师大人归来!◎   被笼罩在巨大神像的阴影之下, 巫辞面对三双眼睛的凝视,并没有闪躲。   他并非没有感受到神像带来的巨大压迫,只是内心足够坚定和勇敢, 所以没有任何畏惧。   相比之下, 一同到来的两个巫觋族年轻人就没有这么镇定了。   阿狗心理素质不行, 早就吓得双腿发软,一直往巫子云的身后钻。   巫子云虽然面上没表现出什么异样,但下意识攥紧的拳头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紧张,后背也早已冷汗涔涔。   “时间不早了, 我们快进入墓室吧。”   好在, 巫正清的一句话将他们从这种巨大的压迫感中解救了出来。   阿忠伯还在兴奋的状态中, 那张橘子皮一样皱巴巴的老脸扯出一丝憧憬的笑容。   他转过身,带着众人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你们跟我来吧。”   众人沉默地跟在阿忠伯身后,跟他去往摆放着神师棺的墓室。   巫辞和檀斐走在最后,檀斐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示意他安心。   巫辞抿了抿唇, 点点头。   还没进到墓室,一股更加强烈的阴冷之气瞬间侵袭而来,巫辞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等看清墓室的布局后,他便明白这种阴冷之气从何而来了。   这个墓室里也有一个巨大的水池,似乎是与外面的水池相通的,上面漂浮着一朵朵静谧的彼岸花灯。   池中有一个白色的高台, 高台之上是一具巨大的黑色棺椁。   众人停下脚步。   巫辞盯着那具黑色棺椁,轻呼一口气。   这就是传说中的神棺了吗?   “诸位!”阿忠伯趔趄着冲到水池边,将身体转向众人, 神色兴奋又诡谲, 还透露着丝丝隐约的癫狂, “这就是神师大人的棺椁!”   阿忠伯话音刚落,巫辞只觉得脚下的地面忽然一震,整个墓室竟然剧烈摇晃起来!   所有人猝不及防,被震得东倒西歪。   “怎么回事?!”   “地震了吗?!”   尉川叙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一个趔趄往前冲:“哎哟!”   “小心!”   巫正清一把拉住了他,尉川叙这才没有一头栽进池子里。   檀斐完全是出于本能反应,第一时间伸手将巫辞拉到自己怀里,紧紧护在自己的保护范围之内,用自己的后背对着神棺。   巫辞怔住。   他脸贴在檀斐的胸口上,在这个诡异又阴森的环境中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失神间,剧烈的震感在一瞬间消失,仿佛刚才只是幻觉。   来不及享受这片刻奢侈的安宁,觉察到自己摔倒在地的众人已经陆续起身,巫辞放轻了声音:“檀斐,我没事。”   檀斐这才松开胳膊。   他转过身,锐利的视线扫向高台之上的神棺,眼神忽然变得有点奇怪。   阿忠伯在站稳之后,严肃地看向尉川叙:“地隐大人,请您入圣池,开神棺!”   众人齐刷刷看向尉川叙。   尉川叙被看得一个激灵,下意识转头看向檀斐和巫辞。   “怕什么。”檀斐看着神棺,眼里带着探究,话却是对尉川叙说的,“大胆去。”   巫辞也眼神笃定地向尉川叙点点头。   他和檀斐,都会保护尉川叙的。   尉川叙从他们两个的眼神里得到了勇气和安全感,他深吸一口气,坚定地点了点头:“好。”   在众人的注视下,尉川叙沿着台阶走上了高台,来到神棺边上。   棺材盖上果然有一个被撬过的凹痕。   他拿出那块已经变得雪白的通灵血玉,轻轻地放在了凹痕上。   只听“咯吱”一声,笨重的声响落下,厚重的棺材板突然一震,整个台子再次晃动起来!   “小心!”巫辞一跃而起,朝着棺椁跳去。   “棺材打开了!”巫子云大喊一声。   看清棺椁里的东西,尉川叙睁大眼睛,下意识倒退一步,身体失去平衡,差点从高台上跌落下去。   好在此刻巫辞也落到了尉川叙身边,一把将他拽了回去,同时扭头看向棺椁。   看清棺椁里的东西,巫辞瞳孔一震。   神棺里躺着一具身着金缕玉衣的尸体。   巫辞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件金缕玉衣。   这与他所见过的所有玉衣都不同,雪白温润的玉中竟然泛着鲜红的血丝,在跃动的火光中,每一枚玉片似乎都流淌着若隐若现的诡谲光芒,被坚韧的金丝所连缀,组成了这件精巧绝伦的金缕玉衣。   “这,这就是神师大人吗?”阿狗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   与此同时,阿忠伯欣喜若狂地喊了起来:“神棺已开,神师现世!巫觋族众人,还不速速下跪!”   除了檀斐、尉川叙和郝芒,在场的巫觋族人全都齐刷刷跪倒一片。   巫辞作为族长,也不得不当即下跪,但他没有像旁人一样虔诚地垂着头,而是紧紧盯着棺材里的金缕玉衣。   跪拜之后,众人纷纷起身,井然有序地上了高台,围住这具巨大又厚重的棺椁。   巫子云好几次想要伸手去触碰棺椁边缘,却又害怕自己的行为惊扰了沉睡的棺材主人,立马将手缩回来。   巫辞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具裹着金缕玉衣的尸体,心脏怦怦狂跳着。   玉衣裹尸,可保人死后尸体不腐不朽,将三魂七魄封印在躯壳里,直到早已沉睡的意识在这具躯体里再次苏醒,逝者重生。   那么,神师成功了吗?   被覆盖在这具金缕玉衣之下的,究竟是一把风干甚至腐烂百年的枯骨,还是一具与生前别无两样面孔鲜活的尸体?   谜底马上就要揭晓了。   想到这里,巫辞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檀斐,却见檀斐眉间轻蹙,盯着这具裹着金缕玉衣的尸体,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看到檀斐的表情,巫辞心头一跳。   他在想什么?   还是发现了什么?   巫辞刚想开口询问,却听见身边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   “操,起尸了!”   巫辞蓦地回头,竟看到那具原本安然躺在棺椁中的尸体,在他转头的瞬间坐了起来!   尉川叙脸色发白,但尚且保持着一丝理智:“身后有机关吧?支着它坐起来什么的……”他试图为这种诡异的现象找一点解释。   但他的话音刚落,只听“砰砰”几声巨响,那件金缕玉衣竟然炸了!   檀斐瞬间将巫辞搂在怀里,另一只手则不忘抓住尉川叙的衣领,带着他一起迅速退到安全之处。   尽管众人躲得及时,但飞溅的碎玉还是在他们的脸上和胳膊上划出了道道血痕。   巫辞第一时间做出备战姿态,紧紧地盯着冒着浓烟的棺材。   在渐渐散去的浓烟中,若隐若现地出现了一个坐着的人影。   巫辞心头一紧。   直到烟雾全部散去,巫辞这才看到,坐在棺材里的,竟然是一个不着寸缕的女人!   女人与壁画上的人长得一模一样,她环视四周,眼神有些懵懂,似乎还没弄清眼前的情况。   但很快,她的眼神就变得清朗起来,视线在扫过巫辞和檀斐时,瞳孔猛地一缩。   借着众人被这一变故惊得呆愣住的时机,女人忽然伸出手。   檀斐机敏地挡在了巫辞和尉川叙身前,附近的巫子云则大叫一声。   巫辞扭头一看,原本穿在巫子云身上的黑色巫袍在顷刻间消失不见,并出现在了那个女人身上!   女人慢悠悠地整理着衣领,从棺椁里站了起来,兴许是在棺材里躺了太久,四肢关节都已经僵硬,动作并不是那么顺畅。   巫子云的巫袍穿在她身上,虽然略显宽大,但看起来却异常服帖,被她穿出了一种别扭的感觉。   巫辞突然知道,这种别扭是因为什么了。   这件巫袍,仿佛就是为这个女人量身定制一般。   阿忠伯早已扑通一声下跪,洪亮又颤抖的声音响彻整个墓室:“拜见神师大人!”   众人纷纷跟着阿忠伯下跪。   “拜见神师大人!”   “拜见神师大人!”   “恭迎神师大人归来!”   巫玄月的目光顺着声音扫来。   在跪倒一片的巫觋族人中,仍然有突兀站立的几个。   巫玄月注视着前方,她先是去看浑身充满敌意的檀斐,接着是表情警惕的巫辞,最后是一脸震惊又懵逼的尉川叙。   在众人未反应过来前,棺椁边的巫玄月突然不见了!   下一秒,尉川叙大叫一声,巫辞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即回头,巫玄月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尉川叙身后。   她一把掐住尉川叙的后颈,两人转眼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92章   ◎要劈就先劈我。◎   檀斐几乎是在神师抓住尉川叙的瞬间便瞬移到了他们身边, 一把拽住了尉川叙的胳膊。   但檀斐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伴随着一声布帛撕裂声响起,神师不知道用了何种术法, 竟快过了檀斐, 转眼便带着尉川叙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而檀斐手里也只剩下一截被撕碎的衣袖。   “尉川叙!”   巫辞的声音回荡在墓室之中,回音悠扬传来,被叫名字之人却不见踪影。   神师抓走了尉川叙——不,巫辞忽然意识到, 神师真正的目标, 应该是地隐。   复活的巫觋族祖先, 将神明带走了。   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整个墓室陷入了死寂,火光将每个人脸上迥异的表情照映得清晰。   终究是年轻人先沉不住气,阿狗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巫辞所想:“神师大人这是何意?她为何要带走地隐大人?”   连巫子云的脸色都一片煞白:“老天师, 神师大人这是……上哪里去了?”   不等巫正清回答,阿忠伯便激动地扭头怒视他们,抢答道:“神师大人这么做,定是有她自己的考虑!这不是你们该关心的!你们要做的就是服从!”   阿忠伯的表情既兴奋又扭曲,那张本就浓墨重彩的脸更显诡异。   在跃动的火光中,就连巫正清和几位长老脸上的表情似乎也变化莫测起来。   巫辞的心也跟着往下沉。   他有一种莫名的预感, 巫觋族的秘密,很有可能远不止他所知道的那些。   那些隐藏在黑暗之中盘根交错的秘密,或许很快就要暴露在阳光之下了。   想到这里, 巫辞看向檀斐。   檀斐面色阴沉地盯着手里的半截衣袖, 黑眸目光锐利, 他用力攥紧碎布,扔到了地上。   “去巫咸国旧址看看。”檀斐说。   或许是墓室内光线的问题,巫辞心头一跳。他莫名觉得,檀斐脖子上生长出来的那些鳞片似乎又多了一些。   檀斐话音刚落,郝芒和巫十五便对视一眼。他们细微的小动作并没有逃过巫辞的眼睛,巫辞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们脸上一闪而过的异样。   他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但巫辞的疑虑很快就被巫正清的话语打断:“你是客人,不太清楚我们巫觋族的规矩,那个地方是巫觋族的禁地,别说外人,就连本族人都禁止进入——”   檀斐眼眸一转,瞥向巫正清,语气嘲讽:“你们当真是在这深山老林呆久了,脑筋转不过来?老祖宗起死回生,连神明本尊都已现世,都这时候了,你们还守着那破规矩?”   巫正清一顿,和几位长老面面相觑。   巫辞上前一步,清了清嗓音:“师父,檀斐说得对,眼下我们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先找到神师大人和地隐大人。”   半晌,几个长老冲巫正清点了点头。   巫正清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诸位请随我来。”   -   待众人离开神师陵,再一路跋山涉水,来到后山禁地,天边已经泛起微弱的光。   远远地,巫辞便看到由栓在树干之间的红绳、铜铃和黄符纸布置的阵法。在阵阵阴冷的微风中,黄符纸微微晃动着。   “小天师,我们真的要进去吗?”阿狗紧跟在巫辞身侧,紧张不已,小声问道。   巫辞停下脚步,望向红绳之后那片静谧的土地:“是。”   也不知道圣城如今怎样了。   “我们要先解开这个阵法,才能进去。”巫正清走到红绳前,掂起串在红绳上的一枚铜铃,神色严肃。   就在这时,一道白光闪过,巫辞只觉得周身一亮,一道闷雷声由远及近传来。   他抬头一看,天边不知何时堆叠起厚重的乌云,正在缓慢地涌动着,而乌云中竟裹挟着耀眼的白光。   “打雷了,要下雨了?”身旁的巫子云疑惑道。   那是……   巫辞心里一悚,左右手分别拽住巫子云和阿狗,将他们往不同方向狠狠一推。   “小辞!”   与此同时,檀斐像是觉察到了什么,径直朝巫辞扑来,将他紧抱在怀中,就地一滚!   白光闪过,一道闪电从高空径直劈下,“轰”的一声,正正击中巫辞刚才所站的地面!   巫子云被巫辞推得摔进树丛里,刚黑着脸爬起来,就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场面惊呆了:“怎,怎么回事?”   阿狗也吓傻了:“怎么会有雷劈下来?”   “是天雷!”巫正清的表情万分凝重。   巫辞被檀斐护在怀中,脱离危险之后的第一反应,便是扭头看向刚才自己所站之处。   在被天雷劈得焦黑的土地上,有一道巨大的裂缝,森森的黑气从深邃的沟壑中散发出来,不断涌动着,宛若来自地狱。   巫辞沉默两秒,开口道:“这是神谴。”   “什么?”檀斐转头看他,眉头紧锁。   巫辞坐在地上,脸色发白,声音却异常镇定:“我下山前曾在神师大人的神龛前立誓,若将巫觋族的事情透露出去,自愿遭受神谴。”   檀斐目光一怔,立刻理解了巫辞的意思。   巫辞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他是巫觋族的族长,背负着寻找沉睡在世间最后一个神明的重任,所以在第一次将巫觋族的事情告知节目组时,巫辞便做好了违背誓言,随时接受神谴的心理准备。   只要能将巫觋族最后的血脉延续下去,他甘愿接受泄露天机的惩罚。   只是,巫辞没想到的是,神谴竟会在这个节骨眼到来。   这一次,天雷没有劈中他,但谁也说不准,还会不会有第二道、第三道天雷。   想到这里,巫辞苦笑一声。   “什么神谴?”檀斐蹙眉,他起身,伸出手将巫辞从地上拽起来,“就算一百道天雷劈下来,我也会帮你挡着,要劈就先劈我。”   他的体温明明是冰冷的,说出口的话语却让巫辞蓦地感觉胸口一暖。   巫辞深深呼出一口气,转头看向神色复杂的巫正清:“对不起,师父,我违背了誓言。”   看着巫辞清澈而坚定的眼神,那张白皙的脸上如今蹭满了脏兮兮的灰痕,巫正清没有责怪的话语,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辞儿,你受苦了。”   巫辞觉得鼻尖酸溜溜的。   其余的人也没再提天雷的事情,只有阿忠伯一个人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巫正清解开禁地入口处的阵法之后,便带着众人去往圣城。   好在,去往圣城的路上,他们没再遇到天雷,但巫辞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   再次来到天坑边缘时,巫辞仍然觉得震撼不已,而其他人早已经目瞪口呆。   巫正清没有给众人过多的缓冲时间,他用黄符纸折成几只纸鹤,与几位长老联合施法,将纸鹤变大,再让众人乘着纸鹤,来到了天坑内部的地面上。   阿狗从纸鹤身上跳下,刚刚站稳,一个黑色的不明物体突然飞快地从他的头顶掠过。   他吓了一跳,扭头望过去:“什么东西?!”   然而什么也没有。   “是鸟吧,你别一惊一乍的。”巫十五摇着手拒绝了郝芒的帮助,自己从纸鹤上跳下来,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这里本来就是原始森林——”   “不是的!”阿狗用害怕到变调的声音打断了他,神色惊恐地伸手指向高空的某个方向,“你,你们快看啊!”   巫辞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   天坑最边上的高空处,不知何时聚集了一片黑压压的乌云。   不对,不是乌云。   巫辞凝神一看,这才发现,那分明是一张张人脸,正在用怨毒的目光静静俯瞰着他们。   “那,那是什么……”阿狗的双腿已经开始发抖。   似乎是觉察到巫辞等人发现了它们,那些人脸竟然动了起来,并朝着他们的方向迅速飞来!   “是人面鹰!”巫辞率先反应过来。   他迅速将手伸进怀中,摸出几张符纸,往人面鹰的方向用力甩去:“大家小心!” 第93章   ◎他会给巫觋族带来灾祸的!◎   “桀——”   尖锐洪亮的叫声凄厉又惊悚, 无数的人面鹰聚集在一起,将原本就十分阴森恐怖的气氛渲染得更加诡异。   巫辞的反应很快,在发现那并非乌云, 而是一大群人面鹰的时候, 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大叠符纸。   用朱砂画好的黄符无视了重力的牵引向着天空飞去, 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对着人面鹰冲去。   巫辞的符纸有多厉害,在场的人都很清楚。   巫十五的声音都破音了:“巫辞快停下!那不是敌人,是圣城的护卫!”   巫辞一愣,险之又险地在符纸炸开之前将它们收了回来。   巫十五大大松了一口气。   但巫辞的脸色却不是很好看。   人面鹰这种邪物, 为什么会是圣城的护卫?   巫辞往巫十五的方向看了一眼, 但是并没有从对方的脸上看出过于明显的情绪。   巫辞心中的不安越发浓烈。但在目前这种情况下, 他也只能将心里的疑惑全部压下。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他们的目的地——祭坛。   这个地方巫辞早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他轻车熟路地往前走去,但黑压压的天空突然又雷光一闪。   “轰——”   又是一道宛如要将天地撕裂开的雷电落下。   是神谴,刚才一击不中, 这会儿又酝酿出了更大的天雷, 势必要将巫辞撕碎。   檀斐揽过巫辞的腰,好像随时准备着将巫辞带离神谴的危险。   然而原本应该要直直冲着巫辞落下的神谴却在半路拐了个弯,朝祭坛中间落下。   “轰隆隆——”   这次的天雷威力更大,整片大地似乎都因为它的余波开始颤抖起来。   即将进入祭坛中心的众人也被这样的震动晃得七倒八歪。   “咳咳……”   众人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就听到祭坛中央传来了有些熟悉但虚弱的咳嗽声。   阿忠伯用最快的速度朝声音发出的方向跑去,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 然而在五颜六色的涂彩的环绕下,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扭曲。   “神、神师大人!”他的声音里充满着热切的崇拜,像是疯狂的信徒即将要见到自己的信仰那样急切。   众人连忙跟上。   烟尘散去, 只见有人影倒在祭坛中间。   半个尉川叙, 半个神师, 原本的两具身体像是吞噬,又像是融合,宛如连体婴似的粘在一起,看起来诡异极了。   看到这样的场景,众人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   巫辞的心更是猛地沉了下去。   “尉川叙!你还好吗?你现在还有自己的意识吗?”   只剩下半张脸的尉川叙艰难地嗫嚅着,发出了吭吭哧哧声音,只有一半的脸上爬满了痛苦的扭曲。   另一半的神师脸上却是差一步就成功却被打断的愤怒。   差一点,就差一点,如果不是那该死的神谴突然降下,她就能赶在巫辞他们到来之前将尉川叙完全吸收融合了。   “神师大人,您这是在做什么?”巫辞的语气似乎没有任何的问题,但心里在想什么,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原本只是怀疑,但随着可疑的地方越来越多,巫辞已经能肯定——神师有问题!   甚至……巫觋族也有问题。   他们口口相传的所谓的伟大而光辉的历史,说不定,全部都是由神师巫玄月一个人编织出来的巨大谎言!   巫辞的心一点点地沉入谷底,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得先——   “巫辞,你可知罪?!”   神师的呵斥声在耳边炸开,虽然还是那副不人不鬼可怕的模样,但鬼气和庄严的气势在她的身上,混合成了一种奇怪的气质。   巫辞不卑不亢,定定地看向神师:“不知巫辞何罪之有?”   阿忠伯反应很大,喊了出声:“大胆!巫辞你作为巫觋族族长竟然敢这样对神师大人说话!还不快快向神师大人谢罪!”   檀斐冷笑一声:“谢罪?向这个鬼东西谢什么罪?她又怎么担得起这份谢罪!”   阿忠伯像是被激怒了一般,色彩斑斓的脸上都能看见清晰的红色,那是被愤怒染上的颜色。   “你——”   “大胆妖魔,在此圣城也敢大放厥词!”神师冷声道,“巫辞,你身为巫觋族族长肩负着什么样的责任自然不必多说。但你竟然胆大妄为地和这等妖魔勾结在一起——”   “巫辞你可知错?!”   巫辞脊背挺直,目光清正平和:“我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职责,又何来的错?”   “大胆!”   巫辞的话引来了以阿忠伯为首的族人们的呵斥。   似乎在这一刻,巫辞不再是巫觋族的族长,反而是他们的敌人一般。   巫辞的瞳孔一缩,虽然心里早有猜测,但是真真切切经历这一幕,还是让他的心情变得极其糟糕。   阿狗的脸上露着几分茫然,看了看族人,又看了看巫辞,好像脑袋无法消化理解这一幕。   檀斐脸色却是冷了下来:“怎么着?还想对巫辞动手不成?”   “大胆妖魔!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神师看向檀斐的目光简直愤恨极了。   檀斐轻呵一声,看向神师的目光宛如在看一个死人。   檀斐已经忍不住要动手了。   巫辞握住了他的手,接着面向神师,语气坚定地说:“神师大人,檀斐不是什么妖魔,还请您不要把这样的称呼胡乱地安在他身上。”   他的用词依旧是恭敬的,但语气却听不出多少的敬重。   神师恼怒极了,眼睛里的杀意再也藏不住。   “巫辞,杀了他。”她的声音拔高,听起来像是金属尖在玻璃上划过那样刺耳,“现在杀了他,我还能饶了你和妖魔勾结在一起的罪孽!”   巫辞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我说过,檀斐不是妖魔!”   “我已经和檀斐结下契约,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好好好!你非要护着他的话——”神师被巫辞油盐不进的态度彻底激怒。   她看向了巫觋族在场的其他族人,厉声道:“巫觋族族长巫辞勾结妖魔,犯下重罪,此刻起逐出巫觋族,格杀勿论!”   神师的话引起众人一片哗然。   阿狗下意识地出声想要维护巫辞:“神师大人——”   然而他的维护还未说就被打断了。   以阿忠伯为首的族人们厉声对巫辞呵斥:“巫辞,还不跪下!”   就连巫辞的师父巫正清也目光复杂地长叹了一口气:“巫辞,快向神师大人认错。”   檀斐冷笑:“我看谁敢逼他?”他的眼睛放着诡异的血红,大开杀戒的意图不能更加明显。   巫辞的目光扫过自己的族人,师父、巫十五、阿忠伯……最后落到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阿狗身上。   阿狗的目光闪烁,不敢与他对视。   他刚才有明显的想要维护巫辞的意思,但在众族人都将矛头一致对向巫辞的时候,他也只能选择沉默下去。   巫辞说不难受是假的,虽然心中早已对巫觋族有所怀疑,但从小在巫觋族长大,要说能轻易地舍弃对族人的感情,那是假的。   但眼下族人们却是选择了拿起武器对向他。   巫辞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符纸和桃木剑:“要战,那便战吧。”   檀斐像是得到了什么巨大的奖励一样,心情大好,头上的犄角似乎都在闪烁着快乐的微光。   巫正清瞧着对巫辞还有一些感情,但动手最快的也是他,丁零哐啷的锁链对着檀斐就飞了过来。   巫辞下意识地想用桃木剑去抵挡,但是檀斐的动作比他更快。   檀斐不躲不闪地抓住了冲巫辞飞来的锁链,紧接着逆着锁链的力道冲着巫正清飞快地跑去。   巫正清大骇,没想到自己引以为豪的法器竟然对檀斐不起一丝作用。   檀斐露出了十分符合他恶鬼气质的笑容,跳入了巫觋族族人的中心。   巫觋族的族人们尖叫着试图逃跑。   “巫辞,你在干什么?!我们是一族的不是吗?!你就这么任由这只恶鬼对我们大开杀戒吗?!”   檀斐笑出了声:“这会儿知道你们是一族的族人了?有你们这样把刀尖对准自己的族长的族人吗?!”   檀斐毫不客气地继续嘲讽:“一群蠢货!”   檀斐本就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没有必要的同情心在他身上并不存在。   因此杀入族人中不过片刻便见了血。   和檀斐比起来,巫觋族族人的杀伤力简直不值一提。   受了伤见了血,才知道疼。   “族长!巫辞族长!我们并没有那个意思,救救我们!”   “我错了!族长,我并没有要背叛您的意思啊!”   如此轻易的求饶自然是不会被檀斐看得起的。   但做决定的权利还是掌握在巫辞的手里。   巫辞一向最是心软善良,族人们用期盼的目光看向他,如此希望能得到他的一句原谅。   然而巫辞只是垂下了眼睫,趁着檀斐在族人中大开杀戒的时候走向了祭坛中间。   他没有忘记尉川叙正被神师吞噬着身体。   巫辞并不知道将尉川叙和神师分开的方法,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样的融合进度是可以被暂停的。   虽然不知道恢复的办法,但是再不管的话,尉川叙就真的要死了。   神师嘴巴一张一合,对着巫辞说了很多话。   利诱、恐吓,各种各样的话从她的嘴巴里吐出来。   总结起来不过四个字——杀了檀斐。   巫辞有些疑惑,如果按照神师说的那样,檀斐只是一个妖魔,有必要这样处心积虑地针对檀斐吗?   “……他会给巫觋族带来灾祸的!”   巫辞终于抬起了眼:“你觉得现在的我还会在乎巫觋族吗?”   神师一愣,巫辞趁着她愣神的片刻伸手就要去将他们分开。   然而在手碰触到尉川叙的前一秒,一把刀从后往前刺进了巫辞的身体里。   巫辞一痛,下意识地低头,红艳艳的刀尖向下滴落着他的血。   闻到了熟悉的血的味道,檀斐的身形一顿,围攻他的族人们立刻抓住了这个间隙,往他的身上打了许多伤害。   檀斐丝毫不管朝他而来的攻击,双目赤红地飞向巫辞。   黑色的指甲往神师的手腕上一划,废掉了对方的手。   檀斐接住了巫辞的身体,看到对方苍白的脸色之后,愤怒更是即将吞噬他的理智。   “我很快回来。”檀斐小心翼翼地找了个地方将他放下。   接着便一身煞气地和神师打了起来。   被打伤的巫正清眼神闪烁地看向巫辞所在的方向,艰难地支撑起了自己的身体,朝着巫辞走了过去。   巫辞虽然受了伤,但还不至于跟个死人一样没有反应。   “师父。”他抬起头看向巫正清,“您告诉我的那些,到底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假的?”   还能动的族人们渐渐走来,包围了巫辞。 第94章   ◎我主鸿濛,请您苏醒吧!◎   “哒、哒、哒哒哒……”   鲜红的血液顺着捂住伤口的手指汩汩涌出, 巫辞的脸色也变得苍白透明起来。   一柄又一柄的青铜剑剑尖对准了他,青铜剑的寒光更衬得他的脸色苍白到死寂。   身上被贯穿的伤口很疼,但是和被族人们用武器对着的现状相比, 身上的那点伤口也不算什么了。   他的视线在族人熟悉但又陌生到令人恐怖的脸上一个一个的扫过。   被他视线扫过的族人眼神有些闪躲, 不愿意和他对上视线, 但是剑尖却没有要移开的意思。   何必呢?   巫辞有些嘲讽地想,既然已经做了要背叛他的决定,又何必再露出这样心虚犹豫的表情呢?   为自己的背叛加上一些“苦衷”用来作为自我安慰的借口吗?   不,或许从头到尾就没有背叛这一说。   自以为是的只是他罢了。   是他太过自以为是了, 是他将族长的身份看得太过重要了。   想清楚了这一点之后, 巫辞脸上为数不多的犹豫也被舍弃了。   怀里的符纸在刚才的受伤中一并被刺破无法再使用。   但是谁说必须得用符纸才能使用符咒的?   巫辞的手上满是鲜血, 神师是奔着要他命去的,被砍断了手也不忘用灵力控制着匕首从他的身上拔出。   满是鲜血的手也方便了他,不需要再弄出伤口。   鲜红的血在指尖上,在空中用灵力勾画出了符咒的样式, 缓缓流动的血红色液体, 散发出了强大的力量。   巫正清一惊:“不好,快打断他!”   说着,他便举起青铜剑往巫辞的心脏刺了过去。   “小辞!”   正和神师打得天崩地裂的檀斐,实际上一刻也没有转移过放在巫辞身上的注意力。   檀斐瞬间凶性大发,一掌将神师的半个肩膀都打碎了,接着就要往巫辞的方向瞬移。   “呵, 原来你也会有这么着急的时候啊,那就好好看看吧,看看你在意的人如何凄惨地死去!”神师的脸上出现了无比怨毒的表情, 她一个闪身, 迅速挡住了檀斐的去路。   “滚开!”   檀斐双眼通红, 浑身散发出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杀意,在这样强烈的威压之下,神师的身体竟然出现了寸寸裂开的皲裂!   神师大骇,忍不住脱口而出:“怎,怎么可能!你应该还只是个妖魔才对呀!”   喊出这一声后,她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但是将心思全部放在另一边巫辞身上的檀斐没有在意她的这句话。   反而是巫辞听到了这句话之后眸光微动。   他的脸色是失血过多的苍白,但是并没有多少的虚弱,面对族人们对他刀剑相向的背叛也未曾崩溃。   眼看着渐渐要刺破他的身体,他也没有任何准备后退的动作,只是将手里的最后一笔画完。   “轰——”   用灵力画出的符咒像是有实物一般轻轻的被推出,接着便有无数的惊雷落下。   第一道劈的就是巫正清,巫正清显然也意识到了第一道惊雷是冲他来的,无奈只能后退一步,惊雷落下,擦着衣角打在地上。   但即便如此,巫正清的身体依旧被炸起飞溅的石块砸中。   巫子云立刻补上了这个空档,带着杀意的剑气冲着巫辞的要害而来。   “轰——”另一边的檀斐眼见巫辞陷入了危险,也不再留手,身上冒出的黑色鳞片越来越多,顷刻之间几乎是要将半个身体都覆盖过去。   神师和尉川叙融合到一半,目前还未能真正地恢复实力,现在被檀斐压着打,和尉川叙连接在一起的身体像是撕裂开来一样被分开。   “轰隆隆——”   然而此时已经占据了上风的巫辞,再一次的陷入了绝境。   巫觋族的背叛从某种角度来说不能称得上是背叛,他们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要对付巫辞等人的准备。   因此提前布下陷阱也是很正常的事。   巫辞已经很久没有回到巫觋族,对族里发生的一切改变都有些许的陌生,更不要说这个他不怎么常来的地方。   虽然以血和灵力作为媒介画出的符咒能发出巨大的威力让族人们无法近身,但他没有注意来自身后和脚下的危险,一步步的被族人们引-诱着,进入了那个早已提前布置好陷阱的区域。   “轰——”   巨大的爆炸声传来,檀斐的心一抖,一种巨大的恐慌吞噬了他。   他转头向着爆炸声传来的方向看去,烟雾弥漫已经看不见巫辞的身影了。   “给我滚!”   檀斐一掌拍在恼人的神师身上,将她拍得向后飞去了十多米,鲜血飞撒,但檀斐同样也因此中了神师和巫觋族人的陷阱。   无数道金色的丝线从不知何时在他的周围出现,檀斐越是用力的想要往巫辞的方向飞去,无数的丝线便向刀刃一般切进了他的身体里,顷刻间就变得血肉模糊。   尉川叙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神师抹去了口中不断溢出的鲜血,狼狈极了。   但即便再狼狈,现在胜利在握的——是她,巫玄月!   “檀斐,你能做到这样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但也到此为止了。”   然而神师脸上的得意未能持续多长时间,巫正清有些慌乱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没有,怎么会没有呢?!”   趁着巫觋族翻新的机会,他们将这里的陷阱也做了许多布置。   虽然在使用之前没有完全将目标对准巫辞,但是显然他们做的准备是十分有必要的。   事情的发展也正如他们准备的备用方案一样顺利。   然而本应该被束缚在陷阱里的巫辞却不见了。   神师的脸色变了一下,她下意识的看向了檀斐。   檀斐正被无数的金丝勒住,越来越多的鳞片在他的身上浮现出来,本应该是无坚不摧的金色丝线却丝丝缕缕地断裂消散。   神师也顾不上深究巫辞究竟是怎么逃走的,用最快的速度对阿忠伯他们吩咐道。   “你们过来抵挡一刻钟,一刻钟后我的力量将完全复苏。”   神遣误打误撞的打断了她和地隐尉川叙的“融合”,要不然她也不能这么被动。   现在最重要的是她尽快恢复实力。   就在神师争分夺秒地和尉川叙的身体进行融合时,巫辞也进入了一个十分玄妙的状态。   巫觋族的族人听从了神师的话,动作迅速地去抵抗即将脱困的檀斐,因此并没有发现在重重的符咒下面,巫离并没有消失,他的身边甚至还多了一个人。   巫觋族族人们没有发现的是,被用来作为陷阱的符咒所隐藏着的下面还有其他的符咒。   巫觋族族人们对神师的命令十分听从,加上刚才符咒陷阱这造成的烟雾和灵力波动增加了许多的隐匿性,因此巫辞顺利地被忽略了过去。   等到所有人都听从神师的吩咐去对抗檀斐的时候,打了个时间差的人影这才带着巫辞离开。   巫辞虽然被爆炸的鱼印所波及,但身体不仅没有受伤,反而有更加轻盈的感觉,被暗害的伤口也飞快的愈合,只是不知为何,他现在有些使不上劲,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巫离手里拿着从巫辞这里偷走的小天师印,如鱼得水地带着巫辞在巫觋族的地盘里往他们最重要的地方走去。   不过这也很正常,巫离毕竟是上一代天师,作为族长被培养长大的他,对巫觋族的一切都再熟悉不过了。   他轻车熟路的用最快的速度带着巫辞到了百神祭坛的中心。   七七四十九根石柱静静地树立在那里,充满了无尽的神秘。   直到巫离将巫辞放下,巫辞这才看清楚了对方的面孔。   “巫离?”巫辞惊讶地看向那个穿着黑斗篷的人。   巫离抬起头,目光深沉的看了他一眼,接着开门见山地说:“你大概也猜到了吧?巫觋族的真相。”   巫辞沉默着,目光看向檀斐的方向:“先不说这个,这个阵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现在动弹不了?”   在他的身下,放着淡淡灵力光芒的线条想要有实体一样,无数的线条和石柱一起层层叠加相连,但所有线条的终点都是中心的——巫辞。   巫辞现在动弹不得,但是他并没有感觉到有哪里不舒服,反而有一种力量进入身体逐渐变得强大起来的感觉。   巫离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是坐了下来:“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疑问,但唤醒你的神识,需要一定的时间,我们来聊聊天吧。”   巫辞有些着急,都已经是这么紧急的时刻了,聊天这种事换个时间不行吗?   但是他现在不愿意激怒可能是己方的巫离,压着性子听他要说些什么。   巫离开门见山的说:“你应该猜到了,巫正清之前告诉你的那些,并不是全部的真相。”   如果说什么样的谎言最像真的,那就是九分真一分假的谎言。   而这一分假的谎言便是——   “神师要的不仅仅是长生,她想要成神。”   巫离说这句话的时候,巫辞并没有露出太多的惊讶。   在看到壁画和神像的时候,巫辞便多少猜到了一些。   但事实比巫辞猜到的要更加的残忍。   “为了成神,她联合了所有巫杀了神,第五维的崩溃也可以算是她一手造成的。”   屋里的声音有些涩然,但他还是用冷静的声音说出了真相:“而巫觋族就是神师最忠诚的信徒和最听话的刀。”   难怪……难怪族人们对修补第五维的事情,并不是特别的上心。比起修补第五维的事情,从一开始巫觋族的最终目的从始至终都只是唤醒神师。   这样一来,背叛似乎也无从谈起了。   虽然从小被教导着要找到最后的神明,但巫辞在寻找神明的过程中,最终目的已经渐渐的变成了修补第五维。   巫觋族想要找到神明的目标只是完成“唤醒神师”的其中一个过程,并不是最终目的。   巫辞曾经答应过尉川叙会保护他,所以想要阻止尉川叙和神师的融合。   而这一行为从本质上就是和整个巫觋族对着干,族人们自然是不肯。   一个小小的族长,和信奉的神师,自然无法相提并论。   伤心吗?巫辞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多少的伤心。   在族人们将武器对准了他的时候,他的确是很伤心的,震惊、不可思议种种情绪涌上心头,差点让他喘不过气。   对于从小就担负起族长责任的巫辞来说,巫觋族曾经是他所有的未来和目标。   就连在和檀斐一起规划的未来里,巫觋族的分量同样不小。   被背叛能给他造成的伤害实在是太大了,要不然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但是巫辞也不是那种被打了左脸还会把右脸凑上去让对方打的包子。   既然族人对,他举起了武器,那他也能狠下心去将他们视为敌人,而不是族人。   巫辞定了定神,目光再次变得坚定。   “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我刚才说的这些你或许已经有猜到一些了。我接下来说的才是最重要的。”   巫离每一句话,信息量都比前一句话更加庞大,宛如一道惊雷在巫辞的耳边炸开。   “檀斐不是妖魔,他才是真正的神明。”   “而你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巫离的话音落下,脚下的灵光大亮,同时四十九根石柱也亮起了通天的光芒。   整个世界似乎都发出了轰轰的声音,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一抬头便好像能看到这璀璨的光芒。   “轰——”像是和那道光芒呼应一般,檀斐也挣脱了身上的所有的束缚,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姿态冲向了神师。   正在融合尉川叙的身体神师脸色大变:“怎么会?!”   察觉到有脱离她掌控的事情发生,神师用最快的速度吞噬了尉川叙,但还是迟了一步。   “锵——”巫觋族的族人们想要为神师争取一点时间,但他们就像不自量力的蚂蚁一般,连靠近檀斐都没有办法做到,被力量反震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吐血不已。   神师只差一点点就能完全吞噬尉川叙了,因此硬生生的挨了檀斐一击,鲜血横流,但下一秒已经完成融合的神师又满血复活了。   “檀斐你觉得你自己很厉害吗?我当初能封印你一次就能封印你第二次!”   神师那张遍布血渍的脸上,露出了张扬肆意又势在必得的笑容,一如五百年前。   檀斐根本不接受她这无用的挑衅:“巫玄月   ,今天你必死无疑。”   下一秒,两人的身影便以让人反应不过来的速度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现时,灵力的对撞几乎将整个空间都扭曲了起来。   “轰轰轰——”   “隆隆隆——”   一时之间整个世界都好像变成了一个受热不均的大玻璃球,无数透明的裂缝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妈妈,这是什么呀?”在远处城市里,孩子好奇的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半透明的东西,伸手想要去触碰。   正在厨房煮饭的母亲随口说了一句:“不认识的东西不要随便碰哦。”   她下意识地往孩子的方向看了一眼,但就是这一眼让她目眦欲裂。   一只泛着黑紫色、长指甲的爪子凭空出现在她家的客厅里,半透明的线条从平直被拉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不像野兽更不像人的什么怪物,大半个身体都用力的钻了出来。   头上褐色的尖角距离她的孩子不到10厘米。   在这一刻,这位母亲爆发出了无与伦比的力量,丢下锅铲,一个箭步便冲了过去,抱起孩子就跑。   下一秒像是钻头一样的蝎子尾巴便插进了地砖,贴着母亲的脚后跟,可以想象,如果再慢上半秒钟,被贯穿的或许是孩子柔软脆弱的身体。   但更加恐怖的是——虽然躲过了第一次攻击,但她们还能再躲过第二次第三次,顺利的活下来吗?   “啊啊啊啊啊——”   无数的尖叫声和求救声,在世界的各个地方响起。   警局、消防队、医院的电话几乎是要被打爆了。   惶恐的尖叫声从四面八方响彻云霄,世界宛如一秒就切换到了末世模式。   巫觋族其他还待在家里的族人们也受到了影响,他们虽然没有灵力,但比生活在大城市的人们多多少少是要好上一些的。   因此在最初的惊吓之后,还能做出一些反击。   如果说还有哪里是不受影响的,大概是只有巫辞所在的百神祭坛。   巫辞和神师离得不远,但巫辞却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反而在这个百神祭坛里,巫辞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起来,好像随便谁来吹一口气他就能飞走似的。   巫离的声音在无辞的耳中也变得朦朦胧胧。   “十八年前,我作为巫觋族的族长,被苏醒的神明所指示来到这里,发现了被隐藏扭曲的真相后就离开了巫觋族。   “我是个懦弱的人,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如何接受这些真相,唯一庆幸的就是在逃跑的过程中不小心将您唤醒了。   “只是这个世界已经无法容纳您的力量,您只能转世成人出现在这个世界。”   巫离双膝跪下,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我主鸿濛,请您苏醒吧!” 第95章   ◎大结局◎   四十九根石柱散发出来的光芒更加亮眼了, 而那些顺着裂缝爬出来的妖兽恶鬼上一秒还在为重新回到人间,可以大开杀戒而兴奋,下一秒便因为恐惧僵直在了原地。   发现它们暂时动弹不得的人们飞快的跑开, 而用最快速度反应并且行动起来的警察、军人和消防队员们用最快的速度开始疏散人群, 将群众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妖兽恶鬼虽然十分恐怖。   但现在的时代早就变了, 靠着重火力,反应过来的官方势力已经清出了一些安全的地方。   只是檀斐那一边却陷入了危机。   -   巫辞感觉自己现在正处于一个十分玄妙的状态,他好像是一阵风,在这个世界上随意的飘飘荡荡吹过每一个角落。   神啊——   神明啊——   这个世界的神明信仰早已经衰弱, 但在遇到危险的时候, 不管信仰与否, 都会祈求着那一抹奇迹的出现。   神啊——   有老有幼,有男有女,有人类有动物也有植物……   所有的生灵都在呼唤着,等待这奇迹的出现。   于是, 祂醒了过来。   祂吹过城市, 吹过突然出现的妖兽和鬼怪们,妖兽鬼怪们停下了,动作狰狞的表情变得平和。   祂吹过陷入了惊慌的普通人,惊惧的情绪被安抚。   祂吹过鸟兽飞窜的山林,躁动的野兽变得平静。   祂吹过吐着绿芽的草坪,万物开始生长。   ……   这个的世界好像一举一动都被祂所掌握, 随着祂的意识而动。   祂是这个世界的本体?又或者,这个世界就是祂的全部?   一时之间,祂甚至产生了茫然和恍惚。   各种各样的情绪平静下来之后, 原本波动不已的世界, 似乎也平静了下来, 世界也不再继续开裂,时间宛如被暂停了一般。   祂平静地注视着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物,祂走过这个世界的所有地方,看过所有事物,见过所有人和物,祂——   “轰隆隆——”   时间并没有停下,更大的灾祸即将要将这个世界摧毁。   神师张开双臂,享受着夙愿即将达成的幸福。   “我才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神!”   在她前方,是带着毁灭气息的庞大灵力,而落点正是最近的一个一线城市。   神师的愿望是成神,只要能成神,所有的一切都她都不在乎。   但檀斐不同,他有在乎的东西,很多很多。   他在乎巫辞,在乎巫辞所生活的这个世界。   神师“吞噬”尉川叙之后实力已经恢复到了巅峰时期。   但是檀斐的实力却被局限得很厉害。   檀斐的真身并不在这个世界,现在的这具身体只是他的神识所化,实力连巅峰时期的十分之一都未能达到。   加上他又要在战斗的时候分出心思来保护这个世界难免束手束脚。   檀斐的身上全是血,更不用说那张脸,鲜红的血液在脸上涂抹开来更显得他妖异诡谲不似正派,但他用身躯来抵挡的,是数百万人的大城市。   无数的民众在军人的安排下往安全的地方疏散。   但是车辆飞机的速度再快,又怎么快得过法力的攻击呢?   神师利用了这一点,她将足以毁天灭地的一击对准了仓皇逃难的民众,檀斐可以不管更可以更可怕的威能去对轰,完美诠释爆炸的艺术。   但这些什么错都没有努力生活下去的普通生灵呢?   化为灰烬不应该是他们的结局。   “轰——”   巨大的灵力撞上檀斐,整个世界都好像被震得颤抖了一下。   正在疏散人群的军人和正在逃难的人群不能地抬头看去——   出现在城市上空的是一个巨大的恶鬼,他长着可怕的犄角,黑色的衣袍有些破损,银色的长发随着风飘动,黑森森的气息从他身上蔓延出来,虽然看不到他的正脸,却也能感觉出他即将屠戮这个世界的终极反派气质。   然而巨大的光团由远而近地朝着城市飞来时,这只恶鬼闪身出现在光团落下的必经方向上。   光与暗碰撞,巨大的余波吹得整个城市都好像被掀飞,无数的孩子和体重较轻的女人被风吹得飞了起来,像多米诺骨牌似的摔了一大片。   “————”   声音大到耳朵失去了捕捉声音的能力,整个世界寂静得没有任何动静。   “哒、哒、哒……”   下雨了。   然而这雨,是红色的。   无数的民众呆呆地摸着自己身上的血液。   巫辞突然从那种飘飘然的状态中猛地回过神,一抬眼,一滴鲜红的血液落在他的眼皮上,紧接着是无数的血液纷纷扬扬的从空中落下来。   ——不,不对!   祂记得自己还有某些必须要做的事情。   他不能波澜不惊,他是巫辞呀!   他是巫辞,他还有他要做的事情!   巫辞的瞳孔一缩,他顺着血液落下的方向看去,只见被破了法相恢复到普通人大小的檀斐被神师抓住了犄角,身上虽然大半都覆盖着鳞片,但显然已经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和檀斐狼狈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神师的得意。   “檀斐啊檀斐,你也有今天,早知道你是这么心怀天下的神,当初我早该用这招了!”   大概是知道反派死于话多这个道理,神师不仅是一边猖狂的说着她的野心,手里的动作更快。   “不过现在也不迟,等我吞噬了你,我就能成为从古至今最强大的神明了!”   上次神师和尉川叙的融合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巫辞才看到,而这一次巫辞便是从头看起。   只见神师低头朝着檀斐的犄角咬去,像是要一口一口将檀斐作为食物吃掉一般充满了极具冲击力的血腥恐怖。   “檀斐!!!”   巫辞睁大眼睛,整个世界都因此发出了长鸣。   接着四十九根石柱散发出了极具冲击力的光芒,刚才的光芒和现在冲天而起的光柱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世界在同一时间陷入了黑暗,唯一的光源就只有冲天而起的四十九根光柱。   紧接着黑色的天空中出现了无比庄严的神像。   绝大没有信仰的现代人,虽然不认识这些神像,但是精通一点的人都惊呼出声。   “神,是古神!”   一个又一个神的虚影在空中闪现浮动,有些家喻户晓的神明因为那鲜明的特点,即便是不信神的普通人也能分辨出来。   “女娲!是女娲!”   古神复苏了。   神师大骇,她怎么都没有想到竟然在距离自己的成功只剩一步的时候,这些该死的古神竟然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不对,并不是古神!   神师的惊骇只持续了十分短暂的几秒,因为她很快就发现了这些神像虚影并不是真正的古神真身。   仅仅只是残留的力量罢了。   残留的……力量……罢——   试图这样安慰自己的神师连稳定心神都没能做到,因为在下一秒她就看到这四十九道神像虚影化作了流光,分别进入了那四十九跟石柱。   接着,祂便睁开了眼睛。   “巫玄月,你可知罪?”   出现在巫玄月面前的赫然是巫辞,无论是长相身材还是声音,都是巫辞的样子。   但是出现在巫玄月脑海中的第一反应却是——鸿濛。   巫玄月不可能不记得鸿濛,更不可能不知道祂是谁。   在巫觋族的壁画中,所有的起点都是鸿濛。   因此在意识到眼前的这位小天师真实的身份竟然是鸿濛的时候巫玄月就知道是败局已定。   但他不甘心,她就差最后一步就能成神了。   她努力了这么久,做了这么多,仅仅只是差一步,她甘心吗?她能甘心吗?   就算是鸿濛又怎么样?!阻碍她成神的全部杀掉!   “你不该苏醒的。”巫玄月怨毒的看着祂,“为什么是现在,偏偏为什么是现在?!”   巫辞平静的看着她:“收手吧,巫玄月。”   巫玄月如果会听话的话,那她就不是为了成神毁了整个第五维,并且差一步就能成神的巫玄月了。   她故技重施,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冲向鸿濛时,毁天灭地的一击,却朝着完全相反的城市打去。   鸿濛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这是巫玄月再肯定不过的事情。   但她显然是低估了神明的力量。   “哗——”   巫辞轻轻地一挥手,那股用来毁灭的力量便轻而易举地化作了柔和的灵力,星星点点地洒落下来,万物开始生长。   最近的城市里,有孩子好奇地伸出手接住了那闪着莹白光华的光点,比萤火虫的光芒更加微小。一旁的母亲看到这一幕,吓得够呛:“不要乱碰,万一、万一是什么诅咒呢?!”   母亲下意识地想要将孩子手里的光点丢掉,但光点落到手里就瞬间融入了身体。   “妈妈,好舒服哦,暖洋洋的。”孩子却这么说道。   母亲一愣,接着她发现路边的流浪猫狗都奔着光点落下的地方跑去,小奶猫为了光点,也敢冲着大流浪狗呲牙哈气。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也有一个光点飘来落到了她的身上,就像女儿说的那样,光点融入身体里后,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她握了握拳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自己现在抱着女儿绕着环城公路跑个一圈都没问题。   一时间,在小说里看到过的许多设定便涌上心头。   “快,再多接一些。”母亲抱起孩子,让她多一点优势,尽可能多地吸收一些光点。   大部分的人,都是很擅长苦中作乐的,虽然突然出现的可怕怪物一下子让整个世界都好像开启了末日副本一般,但事情已经发生了,能从中多捞点好处,退一万步来说都是对他们接下来的生活有利的。   而且不少人还美滋滋地想,自己或许要获得什么超能力、不,看现在这个发展,御剑修真的可能性更大。   最重要的是——不用上学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挺好的挺好的!   巫玄月的感知不像巫辞那样能覆盖整个世界,但也是十分强大地存在,看到城市里的普通人在获得了她的灵力后呲着个大牙的表现,整张脸都要扭曲了。   让巫玄月整个心态都要崩溃的巫辞却没有因此露出笑容。   “巫玄月,现在悔过的话,我还可以不杀你。”他平静地看着她。   “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个?”听到巫辞的话,巫玄月大笑出声,但眼神却没有从檀斐的“尸体”上离开。   她在拖延时间。   巫辞察觉出了她的想法,但是——拖延战术,真的有用吗?   “别妄想了,檀斐的真身不在这里,你无法吞噬祂的力量。”   巫玄月一惊:“你怎么知道?!”   巫辞当然知道,没人比他更清楚檀斐真身在哪里了,毕竟当初就是祂护下了檀斐的真身。   古神之力进入了巫辞的身体助祂恢复力量,同时也将祂的记忆一起复苏。   当年巫玄月为了成神,狩猎了神力较弱的神明,试图肢解神明,用神的部分和人融合,但创造出来的东西已经完全不能称为“人”了。那些东西,要么很快地死去,要么沦为了没有理智只知道破坏和杀戮的妖兽。   巫玄月是个实用主义者,她操控了这些妖兽,被作为炮灰的这些东西虽然没有理智,但因为有神的力量,所以破坏力十分惊人,极大地消耗了神明一方的力量。   从现在的结果看,巫玄月当年的计划的确很成功,神界大乱,神明陨落,但巫玄月没有想到的,应该就是还是鸿濛的巫辞和檀斐结契了。   巫玄月在诸神大战中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地封印了檀斐的真身,但实际上檀斐在鸿濛的帮助下,真身早就从那里离开了。   只是因为巫玄月的诅咒,檀斐的神识和真身被迫剥离。   现在被巫玄月用卑鄙手段弄到手的,不过是檀斐神识所化的存在罢了。   “檀斐,别睡了,来帮我。”   巫玄月原本还紧张不已,一看祂这副作态,没有阵法,没有破除封印的材料,什么也没有,仅仅只是这样,就觉得能破除她的诅咒吗?   巫玄月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如果她的诅咒是那样轻易就能抹去的东西,那么出现在她面前的,就应该是檀斐的真身,不而是像鸿濛说的那样,只是一具神识化作的躯体。   毫无动静的檀斐给了巫玄月更多的信心。   “鸿濛,你未免有些太过自大了!我能搅乱整个第五维,就证明我有能让你也束手无策的力量。”   然而下一秒,整个巫咸国旧址都晃动了起来。   “檀斐——”   巫辞没有喊,但陷入沉睡的檀斐听到了祂的声音。   檀斐挣扎着苏醒了过来。   整片大地似乎都在震动。   巫玄月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你竟然——”   话未说完,只听“哒”的一声,巫玄月的手突然失去了重量,檀斐神识化作的身体消失了。   紧接着,她感觉到,自己锁骨的地方好像被什么利器刺穿了。   “啊——”巫玄月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她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去。   是檀斐!   他的真身苏醒了,神识一并归位,但神识所化的那具身体上还留有一些灵力,檀斐没有浪费,将灵力化作利刃刺穿了巫玄月的身体。   巫辞刚才受的伤,此刻奉还。   檀斐不仅护短,而且小心眼。   檀斐从封印之地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巫辞报仇,这样的小动作让巫辞有些想笑,但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巫玄月忍着剧痛,好不恋战地准备战略性撤退,她很清楚,一旦自己真的死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但只要她还活着,就有无数东山再起的机会。   所以这不是逃跑,仅仅只是战略性撤退罢了!   “想跑?”檀斐根本不给她逃跑的机会,挥手在这个空间布下了禁锢。   “给你一次翻盘的机会。”他轻蔑地低笑一声,但语气分明是要让巫玄月彻底灰飞烟灭的狠厉。   这一次,巫玄月没有联合起来一起战斗的巫,没有杀伤力巨大的半人半神妖兽,更没有——   “尉川叙,你还再干嘛?快点醒过来抢夺主导权啊!”   尉川叙虽然是天神地隐,但他和地隐之间的关系是和普通“成神”的方式不同,只能是此消彼长。   有地隐没尉川叙,有尉川叙没有地隐。   巫玄月让巫觋族人去寻找天神地隐,无非就是想要唤醒地隐,好吸收地隐的力量。   但如果地隐不存在了呢?   “尉川叙——”   尉川叙和檀斐不同,檀斐前世和鸿濛结契,今生又再一次地和鸿濛转世巫辞结契,祂们之间用感情就能突破诅咒和封印。   但尉川叙显然和祂们没有深厚到能横跨一切的感情。   巫辞打出一道神力,巫玄月想要抵挡,但神力并不是攻击,而是大补的力量。   这股力量一靠近巫玄月,顷刻间就融入了她的身体。   “啊啊啊——”巫玄月惨叫出声。   神力滋补了尉川叙灵魂,地隐的力量全部跑到了尉川叙的身体上,但和巫玄月结契的却是“地隐”,因此巫玄月的身体渐渐地“退”回了连体婴的状态。   檀斐扯出一个笑容:“再见了。”   说着,他用力将巫玄月和尉川叙的身体撕开。   檀斐不可能放过巫玄月,但巫辞看着这一幕,却眸光微闪:“等等。”   巫玄月再骄傲,此刻也因为巫辞的阻止眼中生出了希冀。   但悔改是不可能悔改的,只是现在装模作样一段时间,骗过巫辞后再找个机会“东山再起”。   檀斐不清楚巫辞要做什么,但还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怎么了?”   巫辞说:“在普通人社会的这段时间,让我受益匪浅,所以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   巫辞想要修补破碎的第五维,不仅是原本的计划,更是因为现在这个世界到处都是裂缝,放任不管的话,真的要开启模式副本了,这是巫辞最不愿意见到到。   修补第五维的话,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现在这个世界之所以这么不稳定,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第五维的破碎状态无法提供缓冲,将第五维修补好后,现世的空间壁垒也会更加坚韧。   “但是我们没有足够的材料。”檀斐说。   “巫玄月的天赋很强,如果从一开始,她能走上正道,结果和现在想来会有极大的不同。”   檀斐挑眉。   他明白了巫辞的意思。   巫辞说:“给巫玄月一个赎罪的机会吧。”   第五维也是有自我修补能力的,现在祂们只是材料不够,但并不是没有材料,不够的那部分,完全可以用巫玄月的灵力填补上。   只要巫玄月能源源不断地提供灵力,很快第五维的再生就会完全地补全整个第五维。   檀斐:“……”   巫玄月:“!!!”   檀斐眼疾手快地阻止了巫玄月的自杀。   檀斐:“你说的对,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至于巫玄月的意见?那不重要。   无数的花枝、藤蔓、树枝缠上了巫玄月的身体,一层又一层,巨大的花球出现在空中。   巫辞将之前准备的修补第五维的材料投了进去,微风吹过,无数嫩芽开始生长,藤蔓向着四面八方生长,绿芽和小花努力扒拉着每一道裂缝,将它们拼合再一起,直到整个世界的每一个裂缝都被关上,藤蔓和绿球才消失在空中。   巫玄月死了,她的每一丝灵力都变做了维系空间稳定的补丁。   但她似乎又没死,这种状态,从某种意义上更像封印,但她却永远无法挣脱封印。   因为压着上面的,是整个世界的重量。   哪怕世界毁灭,她也只会随着世界一起破碎。   檀斐抱住了巫辞,巫辞这具身体虽然不算矮,但和檀斐比起来还是要差上许多,脸直接埋进了他的胸口。   即便早已经拥抱了无数次,巫辞仍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也舍不得推开对方。   “好久不见。”檀斐声音喑哑,“我的神明。”   巫辞的眼眶在瞬间湿润。   “好久不见,檀斐。”   这是一个跨越了上百亿年的拥抱。   在百亿年前,鸿濛未判,混沌未开。   宇宙最初的状态是一片巨大的混沌之气,而始祖神鸿濛便沉睡于这片混沌之气中。   某日鸿濛从沉睡中苏醒,开天辟地,原本的混沌之气一半变成天,一半变成地,鸿濛的身躯化为山河湖海,作为神识的鸿濛元气化作人形,行走于世间,成为造物主。   凡是鸿濛走过的陆地,繁花盛开,枯木逢生,陆地上的第一批“人类”由自然孕育而生——即第一批古老上神,他们由造物主直接创造,并拥有了造物主的部分神力。   在鸿濛开天辟地时,一缕混沌之气趁机溜出,始终跟随在鸿濛身边,变成了上古十大正神之一的东皇太一。   女娲在造物主的授意下,用昆仑之墟的神泥和黄河之水,按照鸿濛元神的模样,捏成了第一个泥人。   鸿濛对着泥人吹了一口气,泥人沾染上鸿濛元气而获得了生命,又有了通灵之力,成为了第一个人类,也是第一个巫。   鸿濛的原身是人首蛇身,但元神为了方便行走于世间,便幻化出了双腿。   因此,古神的模样基本和鸿濛原身一样是人首蛇身,人类和巫则和鸿濛元神一样拥有双腿。   女娲如法炮制,创造了十人为首的“女娲之肠”,即最早的巫师团,之后的泥人没有了鸿濛之气,就是普通人类了,而那曾是一个人神共生的年代。   除了鸿濛创世时自然飞升的上古之神,人类可以修行化为仙,自然界有生灵吸收天地精华修炼成精,慢慢自然飞升,成为新一代神灵。   他们没有通过昆仑之墟去到神界,而是飞升到了另一个维度里,那个维度是洪水灾难后留下的一个裂缝。   在一场从天而降的灾难中,为了自保,神明不得不切断了昆仑之墟,那便是“绝地天通”。   人间与神界失去了最后的关联,神不得以实体出现在人的维度,所以只能依靠附体巫师来完成自己的意愿。   公元前1042至前1021年,东皇太一帮助群巫建立楚国。先秦楚国坐落于川渝,川渝有巫山,楚人崇巫,祭拜东皇太一,图腾为凤。   巫觋族正式成为一个巫师部落,并经历了鼎盛时期。   在鸿濛消失后,东皇太一也随之陨落,那一缕混沌之气陷入了沉睡。   鸿濛虽然身死,却留下一缕元神在首巫身上,也就是当年鸿濛吹出的那一口气。有了鸿濛的一缕元神,首巫带领“女娲之肠”成为最早的巫师雏形。   女娲之肠陨落后,第二代十巫出现,大巫师巫咸建立了巫咸国。   随后,黄帝与蚩尤的洪荒之战爆发,黄帝企图唤醒古神“鸿濛”,以女丑献祭,却以失败告终,女丑被活活晒死。   黄帝企图复活女丑,命令大巫师巫咸率领十巫研究不死药。   在十巫的努力下,不死药研制成功,“不死民”诞生,但十巫也因此分崩离析,其中四巫出走,建立了巫载国,与六巫各掌握一半的长生秘术。   六巫了背叛黄帝,企图用不死药发明长生术,他们蛊惑天神贰负杀害天神窫窳,用不死药复活窫窳进行实验,但复活的窫窳却成为了怪物。   也就是说,复活之术并没有真正成功。   最终黄帝封印六巫,将女丑之尸封存在水晶棺材中,埋在巫咸国境内。巫咸国逐渐没落,巫师四处流窜,而留在川渝的巫师成为了早期的巫觋族。   直到明武宗时期,因为道佛两教的冲击,巫道结合,少有人信巫教众神,远古众神逐一陨落。   这个时候巫觋族还生活在川渝,此时的他们已经沦为一个小部落,大部分巫觋族人流散在各地,有人隐姓埋名,有人转做道士,巫觋族接近衰败。   也就是这个时候,巫觋族史上最强的巫师——神师巫玄月诞生,因生来强大的法力,成为了巫觋族唯一一位女性天师。   她法力高强,有通天本领,为皇帝研制不死药,并将巫师一族推向了最鼎盛时期。   甚少有人知晓,巫玄月是女丑的转世。   当年在逐鹿之战中,女丑被黄帝献祭给鸿濛,因鸿濛始终没有出现,而被活活晒死,怨气极重。   巫玄月企图与古神结契,冥冥之中她受到了女丑之尸的怨气感召,她用龟甲占卜,算出巫咸国旧址所在地,一个人上了巫山,找到了盛放女丑之尸的透明水晶棺材,恢复了前世的记忆。   巫玄月被前世怨气侵蚀,身为巫师,却不再相信神明。她憎恨鸿濛,决心振兴巫觋族,弑神,让巫觋族成为真正的神。   那么巫师该如何成神呢?   巫玄月想出了一个方法,即肢解神明,人神共生。   而她选择的契约神,便是天神地隐。   皇帝只想永生,但神师却想成神。她表面给皇帝研究长生不老的方法,实际上借用皇帝的力量为自己捣鼓,带领族人逃回巫咸国旧址,将神明囚禁起来进行实验,企图实现“肢解造神”和“人神共生”。   巫玄月确实成功了一半,但创造出来的东西要么活不长,要么已经妖化,成为妖兽。   也就是这个时候,那一缕从上古沉睡至今的混沌之气突然苏醒,并修炼成型,即将成为最后一个自然飞升的神——檀斐。   在巫觋族,檀斐遇到了自己的契约巫师,即首巫的转世,也就是巫辞的前世。   很快,檀斐发现了巫玄月的阴谋。   在檀斐的带领下,神明开始了反抗,发动了“诸神之战”。   在诸神之战中,巫玄月带领众妖兽将檀斐封印在了火山上,但她也元气大伤,知道在自己这个时代不可能实现人神共生,便将地隐封印,自己穿上玉俑沉睡,等待有朝一日重新苏醒那天。   而檀斐被巫玄月举巫觋族之力封印之后,在契约巫师的帮助下,檀斐以灵体出逃,原身则留在第五维度再次陷入沉睡。   但由于外来宗教入侵,加之人类不再信仰远古神明,檀斐神力衰弱,不得不沉睡,为了守护神明,契约巫师选择身陨,进入轮回,等待檀斐苏醒那天。   在最后一次轮回中,契约巫师再次诞生于巫觋族,并在十八岁那年正式参加祭祀,在命运的驱使下,他无意中闯入封印神明的废墟,唤醒了沉睡数百年的神明。   至此天崩地裂,家园被毁,巫师不得不离开家园,去寻找流落在人间的神明,命运的齿轮再次转动。   檀斐说:“我好想你。”   巫辞眼眶通红,鼻尖酸涩,他正想开口,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轻咳。   他抬眼看去,随着第五维被修补好,原本躺在地上的尉川叙此刻已经苏醒,正在要死不活地提醒他们自己活过来了。   巫辞从檀斐的怀里退出来,伸手牵住了檀斐的手,十指交握。   他转头,对着苏醒的旧友点头:“好久不见。”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感谢看到这里的每一位读者ovo   真的很感谢大家,这个故事架构和设定太过庞大,以我当时的水平实在难以驾驭,加上过去一年我的工作有了起色,进入正轨,不得不暂时放置了这边的小说,三个月前便写完的结局一直没有时间去修文,终于赶在过年前更新了,我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之后会再检查一遍,捉bug,从头修文。   下一篇估计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开文了,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202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