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当炮灰男配捡到剧本   本书作者:姜鱼   本书简介:水仙文,文案:   天道宗的花瓶云灼然捡到一本书。   在书中,云灼然仙姿玉容,清冷绝艳,师从天道之下第一人,幸与其天生道骨的师兄沈灵枢结为道侣,可谓人生赢家。   然而,他那位光风霁月的沈师兄才是主角,而且修的道法还是死道侣破情劫。   在他们成婚后,沈灵枢会毫不犹豫“杀妻证道”,之后道途顺畅,还收了小徒弟、魔宫少主等人进后宫,最终得道飞升。   而云灼然,在这本书里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炮灰工具人+蠢毒花瓶原配。   云灼然合上书,观察起向来端方如玉的沈师兄,果真听到他的表白求婚。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气急败坏地说:哥哥,你不要信沈灵枢!他就是想骗你的身子!   云灼然:…………   *   数日前,滚滚黑云之下,方才走出天雷劫的云灼然初次见到另一个自己——   心魔化身第一眼看见云灼然那张如传闻中一般漂亮到极致的脸,瞬间收敛一身煞气,啪叽一下,扑倒在云灼然脚边:哎呀,小心魔摔倒了,要哥哥亲亲抱抱才能起来!   #心魔太爱我了怎么办(bushi)#   #我在正道养心魔#   不努力就要回蓬莱继承仙岛(?)貌美冷漠受   【活泼可爱小甜心(划掉)心魔攻】   ——————————————————   1.正主+心魔,水仙(自攻自受),互宠   2.受强,金手指粗,美强惨+团宠,慢热,攻前期撒娇精萌宠,感情线在长大后   3.文中修炼等级: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化神(分神)→合体→大乘→飞升(非正统修仙,私设多)   Ps.偏剧情非爽文   *前期轻松后期偏剧情长文,从未标过甜文、爽文标签,如要订阅建议一章章慢慢看,感谢支持正版=3=   晋江独家发布,感谢支持正版! 第一章   破军山的无尽黑暗中。   这里曾经是数千年前仙魔大战的古战场,遗留下无数亡灵,怨气之重,即便天擎宗修为最高深的佛子也无法彻底超度,因此曾屡次作为仙道各门派弟子的历练之地,而每一届历练,也是山中恶鬼难得的进补之时。   但今日并非历练之时,本该安静的破军山却异常热闹——成百上千的恶鬼残魂在黑雾中疯狂流窜,仿佛正在被什么极可怕的东西追赶。   一只老鬼飘到焦黑枯树上,顺手揪住路过的小鬼询问。   老鬼在破军山这处山坡颇有威信,但小鬼此刻只想尽快逃离此处,奈何脖子上还有一只惨白的尖利鬼爪,只好如实告知,“……山上来了一只凶神恶煞的小魔头,四处吞吃恶鬼!”   “哪家的魔修敢上破军山抢食儿?我看他是活腻了!”老鬼嗤了一声,下次历练本就即将开始,想来这回来的多半也是那些低境界弱鸡修士,对于恶鬼而言,修士的血肉可是最好的进补,想起那滋味,老鬼不由心动。往年来历练的修士再厉害也不过是筑基期,而它却是修炼了三千年的恶鬼。   小鬼抖得越发厉害,“可……他连山顶上的鬼王都一口吞了啊!”   老鬼灰色鬼瞳一震,恰在这时,充满童稚的笑声随阴风在背后飘来,它听见后竟一把丢开小鬼跑了!   然而就在顷刻间,昏沉的天际悄无声息被黑暗吞噬,谁也没有看清,一团浓黑的雾气已覆盖了整片山头,一眨眼的功夫,落单的几只恶鬼,包括那只千年老鬼在内,竟全都没了!   诡秘黑雾势如蝗虫过境,吞噬完所有恶鬼后还在往山下席卷,前方不断传来一声声凄惨的鬼哭狼嚎。   而在原本该是破军山鬼王的栖息之地的山巅之上,一名极为漂亮的白衣青年正坐在一方黑石上,漠然俯视山下的炼狱。他应当是修士,肌肤极白,即便身处黑暗之中也至清至净,浓长的羽睫微阖,半掩一双深沉的黑眸,神色淡漠的面容过分精致秀气。   这是一个极其好看的男人,貌美近妖,气质却似仙人。   山巅阴风静静吹拂,扬起青年修士一缕悠长的墨色发尾。   青年细白的指尖在坑坑洼洼的岩石上规律轻敲,似在计算他在此处等待的时间。终于,等那团黑雾覆盖了半座破军山,一团灰黑色的雾气晃晃悠悠飘了出来,像喝多了的醉汉,跌跌撞撞飘到青年面前,而后——   它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   云灼然漆黑双眸恢复神采。   “吃完了?”   飘在空中的巨大黑雾一顿,一口吐出来七八只煞气极浅的小鬼,小鬼都没想到被吞了还能活,面面相觑怔愣一瞬后飞速逃离,火烧屁股似的,谁都没敢回头看上一眼,也不知道那团巨大的黑雾居然缩水成了拳头大小。   缩小之后反而灵活许多的黑雾轻盈的绕着云灼然转起了圈,那重重的煞气早已收敛起来,看去甚是雀跃,就是吐出人言时语调颇为委屈。   “总有几只不长眼的东西钻进来,难吃得要死,呸!”这团黑雾爱吃邪祟,尤其是恶鬼,偏偏不爱吃干净的鬼魂,嫌味道不好,挑食得很。说着,发现云灼然在看他,黑雾黑乎乎的脑袋上慢慢浮上了两团“红云”,害羞地说:“好像不小心吃多了一点呢。”   云灼然心道岂止是多一点?半座山的恶鬼都让你吃光了吧?   三日前,云灼然出窍期大圆满,即将渡劫,化神期的雷劫太过强悍,为免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他赶在雷劫下来前特意下山寻了一处山头,而后成功破境踏入化神期,黑雾就在这时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他自称是云灼然的心魔,初时还有人形,是缩小版的云灼然。   心魔化成的小童看去约莫五六岁,正是天真纯稚之时。   云灼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生出心魔,但他知道心魔说的没错,他能感应到心魔源于自己,只是,他这只心魔,跟别人家的不太一样。   顶着他幼时的脸,带着一身阴冷煞气,见到他的第一眼竟红了脸,两眼发光地飞扑过来,然后扑倒在地,眼巴巴看着他说:哎呀,小心魔摔倒了,要哥哥亲亲抱抱才能起来呢!   然后被云灼然扔了出去。   没等一会儿,心魔自己跑了回来,扒在山洞口偷看半晌,他主动唤云灼然哥哥,不是埋怨他无情,而是歪着头奶声奶气的自我举荐——   “哥哥,你好好看啊!你想要养小心魔吗,我很可爱的!”   于是云灼然第二次把小东西扔出去,并冷漠拒绝了他。   不养,走开,别过来。   当时可不知道心魔吃相如此凶残。   第三次进来时,心魔给自己取名了,叫小灼,云灼然的灼。他还不知在何处给云灼然捡了一本话本。   云灼然留下话本,扔掉心魔。这次心魔在门前嘤嘤嘤半天,才等到捧着话本的云灼然把他捡回去。   可不等云灼然再多看小家伙两眼,心魔就饿得变成一条长了尾巴的芝麻团,一副虚弱至极的样子。   云灼然是仙道弟子,师门乃仙灵之地,怎好养心魔,让他人知道心魔存在?也不方便出去抓邪祟喂养,于是将他带到千里外的破军山。   这一吃,心魔就吃了三天。   还把人家破军山的鬼王给吃了。   没想到吃完鬼王后,小东西还没饱,然后从山顶往下开吃。   云灼然就在边上看话本,旁观了三日,从最初的错愕到麻木,看到心魔追赶恶魂撒欢的样子,他甚至有一种自己这是出门遛狗的错觉。   “哥哥!”甜软稚嫩的孩童声音从这团小小的黑雾中传出,他绕着云灼然转圈,大抵是吃饱了,精力十分旺盛,“哥哥把话本看完了吗?”   云灼然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手掌一翻,心魔给他的话本出现在手上。心魔捡的话本,名为《无情道君》,讲述了主角与他的三位蓝颜知己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而话本中,主角曾有一位道侣,名为云灼然。   此人非但与云灼然姓名一样,连身份、经历也都基本一致。   而这话本的主角,居然还是云灼然现实中的师兄,沈灵枢。   在话本中,云灼然与他那位端方如玉的沈师兄结成道侣,开篇就入了魔道,欲取天道宗满门性命,沈师兄只好为正道大义一剑杀了他。   等云灼然这个蠢毒原配一死,沈灵枢勘破情劫,果真应了他的无情道,死道侣涨修为,之后道途一帆风顺,没了云灼然这个道侣碍事后,他接连将自己的小徒弟、魔宫少主等蓝颜知己都收进后院,最终飞升得道。   云灼然很纳闷,到底是什么邪门歪道,得道需要死道侣?   心魔拖着浅灰色的小尾巴飘到话本上,仰头“望”向云灼然。   “哥哥,这本书是天道奖励你的哦,书上写的都是真的。”   心魔将话本捡回来时,就说过这话本是顺利渡劫天道奖励。   云灼然应道:“嗯。”   心魔有点不满被敷衍,它飘到云灼然肩上,还想跟他说点什么,却见一只纸鹤穿破山中浓重的黑雾而来,纸上闪烁金色符文,心魔往前飘去,在半道让云灼然拦住。虽说心魔一口吞吃鬼王的实力不弱,可他毕竟源自云灼然,云灼然本就可以控制他,只要心魔没有逆反的心思,只需心念一动,心魔便僵在肩上,想动也动不了了。   云灼然禁锢住心魔,轻点纸鹤,纸鹤便发出一道人声——   “云师弟,你出关了,可结丹了?怎么不在山上?你去了何处,沈师兄很担心你,你快回来吧!”   这是云灼然交好的师兄的传音。   可小黑团一听到沈师兄三个字,整个黑团躁了起来,“来了来了!哥哥!沈灵枢要骗你身子了!”   他有理有据地说,“书上说‘云灼然出关后,与师兄沈灵枢结成道侣,但沈灵枢根本不喜欢他,他也没想到自己最终会死在沈灵枢剑下’!”   小黑团扑向云灼然脖颈,软软的小尾巴绕了一圈,将圆乎乎的脑袋贴向云灼然唇角,撒娇道:“哥哥,你那么漂亮,不要便宜那些坏人嘛。”   云灼然面无表情地将快蹭到嘴角的心魔扯下来,心魔一尺长的一条蔫了吧唧垂着,不仔细都看不见的两只小爪子却抱住了云灼然的手。   “哥哥。”心魔拿小脑袋讨好地蹭了蹭云灼然的手背。   云灼然看着他若有所思,“嗯。”   心魔趁机道:“哥哥可不可以不要回去,陪小灼在这里玩。”   云灼然仿佛没有听见,自顾自道:“天道宗是名门正派,回去后,你莫要再胡闹。若是让几位长老发现了,恐怕我真要被逐出天道宗了。”   心魔一身煞气外泄,整个黑团散发出抗拒的气息。比起灵气充裕的天道宗,他显然更喜欢破军山。   “走吧。”云灼然视若不见,将云朵般手感绵软的小心魔放在肩上,望着漆黑天际边缘的一线微弱光明,忽然道:“你该有一个名字。”   心魔趴在他肩上小声哼唧,“我叫小灼!哥哥好坏,总是不记得我的名字,明明我们才是最亲的,你相信姓沈的都不信我!我生气了!”   嘴上这么说,心魔却偷偷埋向云灼然雪白白皙的脖颈,小尾巴一卷,就成了一团黑不溜秋的围脖,生怕真的会惹到云灼然,又被他扔掉。   脖颈也是命脉之一,云灼然顿了顿,眼底略过一道深意,凝起灵光轻划过指腹,挤出猩红的血珠。   小黑团倏然探头过去。   本源的血液对于心魔而言可谓世间最好的美味,吸引力极大。   云灼然抬起手,如同引诱的举动,让小黑团快速蹿下去缠上他的手腕,抱住云灼然的食指拼命吮吸,云灼然垂眸,眼底涌现一点笑意。   “自今日起,你就叫云蔚然。”   “嗯?”   出声回应的那一刻,心魔像是受到惊吓,头发丝细小的爪子立刻松开云灼然的手,想将自己快速抽离。不料云灼然指腹上的血珠亮起一道金红血光,瞬间包裹心魔周身,像打下了一个烙印。血光散去,心魔抱着云灼然的手指呆滞半晌,意识到自己因为控制不住本能,一时贪吃而被云灼然以血契控制命名,忍不住呜呜呜地哭了。   “不要跟哥哥分开用两个名字!”   云灼然这回没忍住弯唇笑了,指尖揉揉心魔柔软的脑袋,清冷眼眸略过潋滟清浅的温柔光芒。   “你用这个名字,我会考虑养你。”   心魔哭声顿住,“真的吗?”   云灼然不置与否,他实在难以接受心魔这种脱离控制的东西,但将他放在眼皮下看管是最好的办法。   不知心魔想到了什么,抱住云灼然手指的爪子倏然收紧,语调恢复先前的欢快,“那哥哥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哥哥养我,我很好养的!”   真的好蠢,还很好哄。   云灼然眸光一顿,重新将心魔放到左肩上,“走吧。”   化神期修士缩地成寸,不过两步,云灼然已踏出被煞气遮天蔽日的破军山,天光乍泄,至第三步,云灼然已立于天道宗巍峨的山门前。   云灼然止步,雪白衣摆于动作间晕开一朵水红忍冬,他抬指轻点心魔,金红光芒乍现,快速隐没于心魔周身,展开一道结界,将心魔的煞气一丝不漏地笼罩起来。心魔微微一动,俨然对这道金红的弧形结界很好奇。   于下一刻,云灼然的修为便从化神期掉到了金丹初期。   天道宗的花瓶,该是这个修为。 第二章   天道宗坐落于百丈天阶之巅,仙云笼罩,如同神话中的天宫。   天道宗曾位列仙道宗门四大宗之首,其创始人顾神枢是天道最忠诚的信徒,更是仙道实力第一人。   即便顾宗主早已陨落,天道宗在修真界仍旧举足轻重。   云灼然这次闭关十年有余,自为渡劫趁夜离开后,今日才第一次带心魔回山。心魔对什么都充满好奇,正为界碑上的流淌着金光灵力的碑文震慑,不住探头探脑,因煞气被封,看去就像一只长了尾巴的毛团灵宠。   黑乎乎的,倒也有几分可爱。   云灼然敛去眼底异色,拾级而上。因他身着内门弟子服,守门弟子远远施礼,云灼然漠然走进山门,直至走远,那几名弟子才敢低语。   无他,对于大部分天道宗弟子而言,云灼然这张脸都太陌生了,要知道,天道宗内门弟子本就不多,可他们所有人都从未见过云灼然。   云灼然远远听见那些弟子讨论他的身份,神色也未曾有过分毫波动,边往后山住处去,边给师兄回信。肩上趴着的心魔也十分乖巧,是将云灼然先前的话听进去了,但看整个黑团略显紧绷的模样,明显充满防备。   云灼然的住处在主峰后山,离的不近,他眼下将修为压至金丹初期,想到自己一贯的形象也懒得御风,没想到前头迎面冲出来一个人,突然直直地摔在了脚边,云灼然一顿,正捏着纸鹤给师兄回信的灵气也全散了。   云灼然眉头一紧,有些不悦地望向地上的少年。苍白的少年着一身白衫,发丝凌乱,袍角沾了零星血迹,他应当是受伤了,扶着胸口爬起来,抬眼便瞥见了一片雪白的衣摆。   一簇水红的忍冬在雪中盛放。   少年眸光一亮,猛地抬头。   “师……”   在望见云灼然那张秀致清俊的脸时,少年仿佛被掐住咽喉。   云灼然抬脚就要绕道,少年急急回神,扑上去抱住一角衣袍。   “师兄救命!”   这是内门弟子的服饰。   少年认得,而唯有主峰弟子,衣袍上会绣水红色的忍冬。   云灼然及时忍住将人踹开的冲动,还压制住被惊动的心魔,冷冷垂眸望向给他带来困扰的少年。   “何事。”   少年心知自己无礼,但见这位师兄并未斥责,他心下大喜,望着云灼然的眼神灼灼发亮,可面对着师兄如此清绝的容颜,他不由自主放轻了嗓音,眼底的焦虑也被压了下去,“这位师兄,不知可否帮我一个小忙?”   云灼然目光落到少年抓住自己衣摆的手上,“外门弟子?”   少年讪讪松手,“是。”   正在少年扭捏着该如何开口求助时,云灼然已利落转身。   “不帮。”   少年愣在当场,满脸错愕。   云灼然边走边重新掐诀给师兄回信,等完事了,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云灼然回首望去。   少年局促站定在数步外,期间不时回头,眼巴巴地哀求道:“师兄,求你,我被人缠上了,不求您出手,我只跟着你,不会打扰你的!”   云灼然顺着扫了一眼,发现有几人躲在暗处,修为不高。再看少年身上的血迹,只会是被欺负了。   肩上心魔也懵懂地嘀咕起来。   “碰瓷还是仙人跳?”   在外人眼中看着有些怪异的灵宠心魔,因血契之故,此刻的话只有云灼然一人能听见,云灼然眼底涌上几点笑意,“蔚然知道的不少啊。”   心魔骄傲地说:“哥哥知道的我都知道的!绝不给哥哥丢人!”   云灼然微微挑眉,不再管少年,径自走人。少年犹豫须臾,红着脸跟上,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云灼然权当看不见,类似这样的欺凌,天道宗其实常有。   走了没多久,一道剑光划过天际,越过二人直直远去,飞出一段距离后忽地折返回来,落在前方。   “我就猜到你会在这!”   剑主厉声斥喝,惊得少年整个人紧绷起来,脸色煞白。   云灼然眸中却染上笑意。   还未完全收敛的剑意随着一身月白的圆脸青年的身影靠近。   “云灼然,你偷偷跑去了何处,为何不先跟我们说一声!”   “随意走走。”云灼然镇定自若,一点没受凶巴巴的青年影响,他总不能告诉对方自己下山渡劫去了吧?金丹期的雷劫与化神期的雷劫可是天差地别,傻子都能看出来。待青年近前,云灼然施施然示礼,“江师兄。”   这正是不久前给他传音的师兄,云灼然方才给他回了信,告知他自己回山了,不想他紧接着就来了。   “回来就好,你都不知……”江执白压根不信云灼然的说法,抬手正要搭上云灼然肩头,却发现他肩上有团东西猛地吓了一跳,“这是何物!”   心魔也被他吓得往云灼然背后躲,但因云灼然对江执白态度颇为宽和,心魔对他也没有什么敌意。   “偶然捡到的小灵宠罢了。”云灼然只好抓住心魔往另一侧肩头放,心魔趁机蹭蹭云灼然手心,暗中嘤嘤嘤撒娇,告诉云灼然他被吓坏了。   江执白满眼新奇,“还怪可爱的。”   另一边,云灼然听到心魔别扭的哼唧了一声,不禁失笑。   云灼然很少笑,他笑起来极好看,如雪后初霁,绚烂日光打在厚厚的冰层之上折射出的一抹潋滟光影,哪怕称之天下第一绝色也不为过。   江执白看得一愣,捏捏发烫的耳尖,转向不远的苍白少年。   “这还有个人啊。”   “不认识。”云灼然轻揉心魔脑袋,看也不看少年一眼。   而少年见二人相处便知这位生得极为漂亮的师兄与来人关系不错,也认出了来人是清静峰的江师兄。见江师兄看来,他越发不好意思,正好远远瞥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而一路追着他的那些人也不在了,想必是不敢在江师兄眼皮下作恶。少年心头一定,向二人躬身一礼,转身快步离去。   “是吗。”   江执白一头雾水,没再追究那个离去的少年,转头看向云灼然,又是一脸惊艳,没忍住连声赞叹。   “这十年没怎么见面,谁知道我们云师弟这张脸偷偷出落的越发有祸水味了。”江执白啧了一声,“难怪,沈师兄这阵子成天念叨着你。”   提起沈师兄,心魔支起了小脑袋。   云灼然问:“念叨我作甚?”   “太久没见,想你了呗。”   江执白笑着摆手,拉起云灼然往回走去,“难得出来一趟,也别急着回白云间,走,咱去看看热闹!”他边走边跟云灼然解释,“今日正好是内门考核的最后试炼,今年是沈师兄主持考核,大伙儿都在前山呢。”   云灼然道:“沈师兄要收徒了?”   只因心魔反应极快,在江执白提到内门考核,他马上就想起来话本上的内容,凑到云灼然耳边嘀嘀咕咕,“哥哥看!沈灵枢要收徒啦!”   “他这次收的小徒弟顾秋暝,等你死后会被他收进后院哦。”   云灼然神色未变,心中却有些许诧异,竟然真的这么巧?   江执白摇头,“不清楚,不过说起来,你的追踪玉佩呢?”他压低了声音说:“你这几日不见踪影,追踪玉佩也没了感应,清阳长老以为你不会再回来,还好这事让沈师兄压了下去,我看他们想将你逐出师门。”   “没留意丢了。”云灼然向来备受几位峰主针对,早已习惯,至于几位峰主要他随身携带的追踪玉佩,他早在准备下山渡劫时就捏碎了。   看他态度敷衍,江执白难免多两句叮嘱,“找沈师兄再领一块就是了,以后别弄丢了……我不是怀疑你,是怕你会碰上那个人,很危险。”   云灼然皱眉,“知道了。”   他向来话不多,性情淡漠,这次江执白明显看出他心情不好,没敢在这话题上多纠缠,又转向心魔:“你这灵宠在哪儿捡的,还有多吗?”   云灼然严重怀疑他也想捡一只心魔,不由勾唇浅笑。   “山门口捡的。”   江执白怎么可能相信?   二人边走边聊,很快到了前山演武场,果真如江执白所言,来了许多弟子,场上正在进行最后一场比试,四周甚是喧嚣。江执白最爱凑热闹,拉着人混进人群,弟子们见着他忙行礼,待他带着云灼然挤进前排,许多人都已被云灼然吸引了心神。如同守门的弟子,大多数弟子也都从未见到过云灼然这张脸,无不是对他的身份好奇。   这可苦了心魔,心魔不喜欢跟人待在一起,除了云灼然。心魔恹恹地缩进了云灼然的衣袖里,被云灼然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脑袋安抚。   云灼然对内门考核无甚兴趣,江执白同他介绍这一届有潜力的弟子时,他的目光正在演武场对面的高台上梭巡,不过多时,找到了目标。   白衣仙君于高台上俯视众生,他是顾神枢的真传弟子,继承太上无情大道的天道宗未来宗主,他有着一副俊美如玉的外表,世人都道他乃端方君子,他也是云灼然的同门师兄。   沈灵枢。   云灼然在心底默念他的名字。   台上的比试已经结束,江执白许久没等到回应,回头一看,见云灼然正专注的仰望着高台之上的沈灵枢,脸上露出会心一笑,“在看沈师兄啊,你闭关这十年,偶尔出来一趟也没去看沈师兄,也太没良心了,沈师兄往日多照顾你啊,你就不会想他吗?”   江执白忆起这些天沈师兄总会来寻他,格外在意云灼然的事,而前段时间灵山宗的清波仙子为沈师兄算到他即将会有一位道侣,沈灵枢向来最照顾云灼然,难免多想了一下。   “云师弟,你猜,沈师兄若要寻道侣,会找什么样的人……”   话音落下,人群中惊起一阵喧哗。   原来是演武场上本已结束的切磋,败了的弟子竟不管不顾对胜出者下杀手,他使用了一件雷火属性的高级法器,轰然一声,整个比试台都炸了,台上的防御法阵随之崩溃,上头一名师兄反应极快地扣住了那名弟子。   然而,原本已胜出的那名弟子却被淹没进了浓黑烟雾中。   他本该是这次考核的第一名,但现在看来,若无上好的防御法器,他必然会重伤,或者殒命于此。   江执白惊得话说到一半就愣住了,反应过来就想冲上去,却让云灼然抓住手臂拦下来,“莫急。”   云灼然直直望向台上。   只见滚滚浓烟之中,白衣挺拔的俊美仙君正一步步缓缓走出,他身上未染纤尘,怀中依偎着一名清瘦而苍白的少年,看去十分般配。   江执白认出那人,暗松口气。   云灼然从旁幽幽说道:“沈师兄约莫是喜欢这样的小弟子吧。”   江执白倒抽一口气,“……”   台上二人脉脉对视,少年侧首时,露出一张清秀苍白的脸。   云灼然眸光一顿,这不就是方才一直跟在他后面的少年吗?   “没事就好……”江执白道,“你别多想,沈师兄只是救人。”   云灼然随口应了声,“哦。”   然而等到人群反应过来,沈灵枢还抱着少年不放,人群都忍不住议论纷纷,回头发觉云灼然揶揄的目光,江执白只得干笑道:“那小弟子,咱们方才在路上见过,他是外门中难得一见的好苗子,叫顾秋暝,是……”   江执白不知,早在沈灵枢救人时,心魔就偷偷钻了出来,趴在云灼然耳边,运用他极好的记忆力,一字不差地念起话本——在内门考核的那次意外,是沈灵枢第一次遇见顾秋暝,这个少年有着一双极其纯净的眼睛,沈灵枢无法控制自己不去为这双眼睛着迷。他抱着怀中瘦弱得像只奶猫的苍白少年,竟忘了放手,也舍不得放手……   云灼然只静静看着沈灵枢二人,眼底飞快闪过一丝金红光芒,他忽然问:“你看到那根线了吗?”   江执白与心魔齐齐愣住,“什么?”   云灼然摇头,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仍旧望向台上才舍得将顾秋暝放下来的沈灵枢,面色一沉。   心魔察觉到异常,因为云灼然不会说废话,“哥哥看到了什么?”   云灼然拧起眉头,“一根红线。”   他们在心中对话,江执白听不见,忍不住怀疑云师弟因为沈师兄抱了别的男孩子皱眉,生气了?   心魔茫然极了,“什么红线?”   “沈灵枢和顾秋暝之间的红线。”云灼然缓缓垂眸,望向自己的右手,面色凝重,“沈灵枢与我也有红线,比和顾秋暝的要更粗,更红。”   心魔惊了一下,又气又好奇地问:“那我和哥哥有没有!”   云灼然被这么一提醒,便顺从地侧首看向心魔,脸上神色愈发古怪,良久,才憋出一个字,“有。”   他道:“红到发紫。” 第三章   此刻在云灼然眼中的演武场,人群里出现了无数笔直线条,它们由各种色彩划分,自每个人身上分布而出,但它们的主人却毫无察觉。   无数线条色彩分明却纠缠不清,光影晃得云灼然眼睛开始生疼,他的目光回到沈灵枢身上,凝神须臾,默默转向江执白。他的眼神太过灼热,直看得江执白打了一个激灵。   “怎么了?”   江执白想,莫非是因为沈师兄?   从前沈师兄最是照顾云师弟,谁料云师弟闭关十年出来,看到往日最关心他的师兄抱了别人……   所以,云师弟不高兴了?   云灼然没回话,微微垂首阖上双眼,唯有与他亲近的江执白和心魔察觉到了他的身体竟有些紧绷。   他的眼睛好像出了什么问题。   片刻前,云灼然凝神望了沈灵枢一阵,竟从他身上看到许多线条延伸出来,自他开始,云灼然看到的每个人身上都相继出现了这些线条。   云灼然已经确定只有他能看到,而所有人身上的线条数量大都不同,除了红线外,还有紫线,深浅不一,但所有人基本只会有一根红线,而且人群中拥有红线的只有极少数。   除此之外,云灼然还在一些人身上看到了浅淡的光团。   灰色光团透出一股晦暗气息,剩下的紫色光团甚是亲和。   这样一大堆奇怪的光线光团争相涌入视线范围,晃眼极了。其中最耀眼的是沈灵枢身上与众不同的金光,刺得云灼然的眼睛越发刺疼。   这种金光,是什么意思?   见云灼然揉按眉心,江执白担忧道:“云师弟,你怎么了?”   云灼然缓了口气,再抬眼时,原先看到的各种光线悉数消失的一干二净,仿佛只是他一时眼花。   “……无事。”   而在这时,演武台上,沈灵枢终于将顾秋暝放了下来。   少年伤得不轻,无措后退时险些跌倒,很快有人扶住他。   想到少年是在自己眼皮下受的伤,沈灵枢原本温和的面色沉了下来,上前一步正欲说些什么,忽然敏锐地自人声中听到了一声“云师弟”。   万人瞩目中的白衣修士忽然一滞,随后翩然飞身而下。   众人皆不明所以,直到见到沈灵枢含笑走向云灼然,忽地,人群静默下来,无不呆呆望着云灼然。   就连沈灵枢,一贯温柔的语调也难掩惊艳,“云师弟。”   云灼然闻声抬头,便见到一大团刺目金光向他靠近。   “……”   云灼然眼睛更难受了。   沈灵枢的走近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留意到了云灼然,当看清那张脸时,顾秋暝眼前一亮,“是他!”   扶住他的师兄程煜回神,不再去看人群中极为秀美的白衣青年,脸色却微微泛红,“你认得?”   顾秋暝摇头,但神色雀跃。   “不久前见过一面。”   云灼然也发觉了突然凝聚在他身上的许多注视,他视若不见,但沈灵枢越靠近他,他眼睛就越难受。而当沈灵枢站在他面前时,他才勉强看清沈灵枢的脸,他只得忍下身上的不适,拱手向沈灵枢行礼,“沈师兄。”   身侧的江执白紧跟着喊人。   沈灵枢已经太久没有听到云灼然的声音,上一次还是半年前在传音符中听到。他向江执白点了点头,怀念的目光落在云灼然的脸上。   “云师弟。”   沈灵枢看着云灼然,温声轻笑道:“恭喜云师弟,顺利结成金丹,这十年闭关可算没有白费。”   心魔早在沈灵枢走来时就开始躁动了,云灼然索性给他施了咒,此刻他既说不了话也动不了,蔫巴巴地趴在肩上,并未引起太多注意。不过云灼然还是有些担忧,他很难不去将自己身上出现异常与心魔联想在一起。   要马上离开这里。   云灼然想都没想便说:“沈师兄在忙,我便不打扰了。”   他扔下这话,当真走人。   沈灵枢也是一怔,定定看着云灼然的背影,无助地转向江执白,仿佛在询问他自己做错了什么。   江执白总不能当众说自打云师弟看到你抱着顾秋暝不放后就不太对劲了吧?他给了沈灵枢一个放心的眼神,快步追上去,“我去看看!”   沈灵枢站在原地目送二人,雪白衣袍尽显萧瑟。众人都以为他被落了面子会生气,却见他反而弯唇笑了一声,清隽眉眼透出无奈与宠溺。   这一笑却让周遭的弟子们震惊不已,天道宗没有人不知道沈灵枢,都说沈灵枢端方如玉,沈灵枢确实是个温柔的人,但这份温柔总透着几分疏冷,众人猜测是继承了宗主太上无情大道的缘故,却从未见他这样笑过……   内门考核的意外很快处理完毕,纪辰安排好重伤的顾秋暝,找过来时就见到沈灵枢的温柔笑容。   纪辰一点都不意外,他看向四周,说话间偷偷翻了个白眼,“听说咱们修道三十余年终于结成金丹的云师兄回来了,人呢,怎么没见到?”   他的语调听去很亲切,却特意咬重了‘终于’二字的发音,叫人听出几分阴阳怪气的嘲讽意味。   沈灵枢笑容倏然淡去,头也没回淡声询问:“处理完了?”   “顾家那位小少爷好大的威风,来了天道宗还敢撒野,真以为我们天道宗是他们顾家的地盘不成?”   方才在台上对顾秋暝下杀手的正是他口中的顾家少爷。   沈灵枢道:“那就送回顾家吧。”   纪辰问:“那顾秋暝的伤怎么算?”   沈灵枢忆起顾秋暝那双净透的眼眸,眼底多了几分温和。   “那孩子资质不错,此番确实也受了委屈,该好生安抚。”   纪辰点头,“明白了。”   纪辰正想告辞回戒律堂,却又听见沈灵枢稍显冷淡的声音,“三十年结成金丹,已是不错的资质,纪师弟,往后这样的话,不必再说。”   纪辰假装不懂,“可在仙道第一人座下修炼三十年才勉强结了金丹,沈师兄,你说这不是笑话吗?”   “行,我说错了!”   眼看沈灵枢表情未变,看他的眼神却严肃了几分,纪辰毫无诚意地认错,“他资质绝佳,行了吧。”   “纪师弟,你也才是金丹中期。”沈灵枢两年前已破丹成婴,是天道宗这一代资质最好的弟子。他沉声道:“我从前不管,却也不是什么都不知,纪师弟,你们都已经不是孩童了,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人排挤云师弟。”   纪辰脸色一青,“我没……”   沈灵枢道:“记住了,回头当面向云师弟赔礼。毕竟是同门师兄弟,都过去那么久了,你也该明白谁能成为师尊的弟子,都是师尊的选择。”   纪辰的脸色越发难看。   但沈灵枢是早已定好的未来宗主,在天道宗内说话分量比代宗主与几位长老都重。纪辰到底还是咬牙应了是,心中对云灼然是越发不屑,若无沈师兄护着,谁稀罕搭理云灼然?   沈灵枢满意一笑,意味深长地望向山巅之上如雪的仙云。   “多年未见,云师弟变化倒是大。”   唯一不变的,是他仍旧那样冷淡倔强,怎么也不肯低头求助。   这让沈灵枢又想到了方才那个小弟子,似乎是叫顾秋暝。   这时,云灼然已回到后山住处。   白云间。   这是天道宗宗主顾神枢亲自给云灼然安排的住处,远离前山,却最接近顾神枢的住处,即便是真传弟子沈灵枢,也只是住在前山后殿。   云灼然远离沈灵枢后,眼睛果然好了不少,不再干涩生疼,可体内灵力又出了问题,让他险些压制不住修为。而陪同他一路的江执白见他脸色越发难看,才知道他是真的不舒服,于是急忙御剑,将人送回了白云间。   此地乃主峰后山的极寒冷泉所在,常年弥漫着浓白的烟云。   一座三层小楼隐在烟雾当中,门匾上正是白云间三字,而环绕着小楼四周的,是雪白沙地上蔓延的水青花藤,遍地已开满晶透的三叶花。   江执白向来不爱来这,他总觉得这个地方就是一处看去仙气一点的牢笼,于是将云灼然送到就告辞了,倒是给留了一块玉符,叮嘱云灼然若有不适便捏碎玉符。云灼然耐心应下,等人走后快步走近前方的三层小楼。   一道结界瞬间笼罩住整座小楼,金红的光芒一闪而过,压在心魔身上的禁制也与此同时被解开。   云灼然来不及进楼,就地坐在水青花丛中,运气调息。   心魔着急地绕着云灼然飘了几圈,语调不安,“哥哥?”   “……无事。”   云灼然闭了闭眼,眉头忽地拧起,睁眼看向飘到眼前来的小黑团,面上满是不可思议,三日前才进阶化神期,此刻居然再次有了突破?   云灼然只能先梳理丹田内突然暴涨的灵力,简单安慰了心魔几句后,便闭上双眼专心吸收灵气。   暮色四合,月牙缓缓跃上柳梢。   外门弟子院中,最边缘的狭小房间里,顾秋暝除了上衣,一手捏着一瓶外伤药,往后肩上一道一尺多长的血口上药。他还没筑基,在外门也没有人愿意花费灵力为他疗伤。   顾秋暝咬紧牙关上过药,已疼得冷汗涔涔,但这伤药还是不错的,血口迅速止了血,开始结痂。   就在这时,程煜来了。   顾秋暝匆忙整理好衣衫起身,打开门一眼就见到程煜端着的托盘,上面整齐摆放着一套简洁的雪白道服,边上还有一只银白的储物袋。   外门弟子统一穿素简的白衫,顾秋暝只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一套弟子服正是内门弟子的服饰。   “这是?”   程煜笑道:“恭喜,你通过考核,已是正式的内门弟子了。”   顾秋暝侧身让他进来,大喜之下,激动地脸颊通红。   “真的吗!”   程煜将东西放到桌上,也瞥见了桌上那一堆品级较低的伤药,“你这回伤得不轻,用这些药效用不大,不过这储物袋里有上好的伤药,是沈师兄特别让人送来的奖励。”他说着,回头低声道:“放心,你那位大哥顾绮已经被送走了,有盛京顾家撑腰,宗门不好罚他,但往后不会再有人欺你了。”   提起此人,顾秋暝笑容顿了下,“我也没想要他的命。”   “可他要你的命。”程煜有些不平,转眼又摇头,“罢了,反正人也送走了。明日你便搬到主峰。”他颇为欣慰地笑了笑,“这次内门考核,几位峰主和沈师兄都看到了你,若非是见沈师兄有收徒之意,几位峰主早已将你的去处定了下来,只是沈师兄收徒要求比较严格,你且先在主峰住着。”   闻言,顾秋暝脸上满是遏制不住的喜色,“这已是极好了。”   “对了。”顾秋暝想起一事,“程师兄,今日与沈师兄、江师兄在一起那位师兄,你打听到了吗?”   程煜入天道宗已有将近十年,他也是内门弟子,今日也未能认出云灼然是谁,本以为是主峰离他的清和峰太远,他便有意回去打听。而此时听顾秋暝提起,程煜神色一变,却变得欲言又止,全没了白日的那份痴迷。   顾秋暝催道:“程师兄?”   在少年那双亮晶晶的眸子注视下,程煜无奈道:“是打听到了。秋暝,你可听说过顾神枢和云沛然?”   “入天道宗,怎会不识顾神枢?他可是咱们的宗主啊。至于云沛然,我记得他好像是天擎宗的……”   顾秋暝抓了抓头发,猛然间想起来,“是了!世人皆知顾神枢修习太上无情大道,乃天道之下第一人,在他之下,有二人并排第二,一是天擎宗的修罗道云沛然,二是蓬莱仙!”   顾秋暝说着越发好奇,“程师兄怎么突然提到二位前辈?” 第四章   顾秋暝并非初入道的懵懂少年,他出身盛京修真世家,虽然身份不大光彩,也入了天道宗外门两年,修真界的一些大能还是听说过的。   程煜点点头,轻吸口气道:“那你可知道,多年前宗主顾神枢意外陨落一事正与云沛然有关。在那之后,云沛然就失去了踪迹,天道宗与天擎宗自是勃然大怒,而为了找到云沛然,唯有利用云沛然唯一的弟弟。”   “今日那人,名唤云灼然,正是云沛然的亲弟弟。”程煜道:“他也是宗主唯一的记名弟子,住在主峰后山白云间。只不过备受云沛然牵连,一直被天道宗和天擎宗监管,所幸有沈师兄出面担保,作为他的监管人,除了被一些人迁怒外,更多知道内情的人都对他避而远之。原本他刚入道就筑基,可谓天资艳绝,可宗主不在后,他用了二十年才结丹,掀不起什么风浪,外面都传他是天道宗的花瓶,他又常年闭关,久而久之,便无人知道他是谁。”   顾秋暝惊愕失色,“那位云师兄竟然还是宗主的弟子!”   程煜点头,“我去打听时,师姐特意叮嘱,不管如何,都不要去接近云灼然,这个人很麻烦。”   顾秋暝忆起白日里沈灵枢对云灼然的态度,微眯起双眼,“沈师兄愿为他担保,证明他是个好人。”   程煜只道:“纵然如此,谁也不敢保证杀了我们宗主的云沛然会不会来找他,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走上云沛然的旧路,大家都很忌惮他。”   于是监控他,无视他,排挤他。   顾秋暝抿了抿唇,神色莫名,“但,沈师兄对他似乎很好……”   程煜拍了拍顾秋暝肩膀,“别想了,你才进内门,也轻易碰不到他,还是先想想要拜入谁座下吧。”   程煜羡慕道:“我师尊说,你若愿意来清和峰,他会去找沈师兄商量。毕竟以你的资质,连沈师兄都看上了,天道宗内想拜谁为师都可以。”   天道宗除主峰外还有五峰,分别为清阳峰、清静峰、清和峰、清虚峰、清妙峰,第一峰的清阳峰主是天道宗如今的代宗主,合体境修为。而程煜的师尊则是第三峰的清和峰主,虽不如清阳峰主,也是化神境后期。   当今修真界,明面上修炼至大乘境的也只有四人,便是顾神枢、云沛然、蓬莱仙和山海城的小鲲鹏,而化神境界也只有极少数的近百人。   因此,几位峰主早有约定,待沈灵枢突破化神境,代宗主便会将天道宗宗主之位正式传给沈灵枢。   顾秋暝不自觉想起白日里在生死关头救出他的沈师兄,耳尖悄然攀上一抹薄红。他捏紧了拳头,想也不想就做了决定,“我想入主峰。”   晨光熹微。   水青花丛被冷霜覆盖,临时搭建而起的简陋聚灵阵中心,云灼然周身环绕的灵气正在缓慢散去。   经过一夜的修炼,云灼然竟然升到了化神境中期。要知道,云灼然三日前才刚刚进入化神境,短短三日,竟就有了如此神速的进步,即便是天道之下第一人的顾神枢也做不到。   云灼然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这几天他都来不及巩固修为,就被心魔吵着去破军山找吃的了。   云灼然也仔细查过丹田识海,发觉自己确实没有半点入魔的迹象,这或许会同突然出现的心魔有关?   可当云灼然睁开一双幽黑清透的眼睛,第一眼就发觉他的怀疑对象正趴在他腿上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云灼然心跳突然凝滞了一瞬,下一刻,便听见一阵极轻的呼噜声……   这是,睡着了?   云灼然嘴角微抽,整理好心情,抓着小黑团脑袋起身。小黑团悠长的尾巴垂在半空,很快被抱在臂弯里,小呼噜停了一下,“哥哥?”   稚嫩的童音软和如云朵,轻飘飘的,听上去有气无力的。   “嗯。”   小黑团用两根小爪子抱住云灼然手背蹭了蹭,“对不起,哥哥,我太困了,没有帮哥哥好好护法……”   云灼然的眸光不自觉柔和了许多,“无事,睡吧。”   心魔也强撑了许久,得到云灼然的允许后,低低应了一声,果真慢慢缩进云灼然怀里睡了过去。   云灼然从没养过灵宠,更不知道怎么养心魔,这种不能为外人所知的小东西,似乎并没有传闻中那样可怕。云灼然揉了一把绵软的小黑团,不知为何低声一笑,往楼中走去。   云灼然将黑团放在柔软的被褥上,便去了楼后的竹林。   烟云缭绕的冷泉如同一块白玉,镶嵌在一片青翠竹叶当中。   云灼然不久前才经过一场雷劫,这几日都没来得及休整片刻,此处冷泉便是最好的修炼之地,这极寒的泉水绝非常人能忍受,却也受益极大,但只是云灼然沐浴的一个地方。   与云灼然走得近的人都知道,他向来有洁癖,只要出了门,回来后必定要沐浴,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照旧去了冷泉,仿佛感觉不到四周冰冷如寒冬的温度,随手扯下发带,一件又一件如雪的道袍慢慢落在青石地上,在竹林青叶的衬映下,衣上的水红忍冬开得越发明艳耀眼。   心魔睡得很死,云灼然沐浴回来后,都没有醒来的迹象,不过还知道爬到软枕上舒舒服服趴着睡。   云灼然无奈摇头,盘膝坐在旁边修炼,他可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他是被关在这里的人,只有他的修为足够高,才能摆脱天道宗的监管。   至少,也得超越清阳峰主的合体境,他才能得到自由。   如今摆在明面的“花瓶”人设,不过是为了避免更多的麻烦。   可云灼然刚刚准备入定,外头结界便传来一阵灵力波动,听见那一声远远飘来的语调温柔的“云师弟”,他眉头一紧,低头看看不知何时挪到他腿上的黏人心魔,云灼然挑起眉梢,将心魔放回软枕上,慢悠悠起身下楼。   白云间结界外,沈灵枢和纪辰已等了将近一刻钟。见云灼然迟迟不来,本就不愿跟过来的纪辰满心的不情愿,同沈灵枢暗示道:“沈师兄,戒律堂还有很多事等我回去处理。”   沈灵枢负手而立,凝望着前方小楼,不紧不慢道:“不急。”   看来沈师兄是铁了心要他给云灼然赔礼道歉了。纪辰悻悻闭嘴,他实在想不明白,他针对云灼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前沈师兄最多也就只是训斥两句,可没想到这回,沈师兄竟然当真亲自押着他来给云灼然道歉?   他不就只是嘲讽了一句吗?再说了,云灼然又没有听到!但看沈师兄的意思,是要跟他算以前的旧账了。   纪辰气得脸色发青,也不知云灼然给沈师兄灌了什么迷魂汤。   就在这时,结界开了。   云灼然偏冷淡的声音传了出来——   “沈师兄请进。”   纪辰心下暗嗤,沈师兄上门,换了旁人早已出门迎接了,唯独云灼然这个死人脸,偏就不爱搭理。   但沈灵枢已经进去了,纪辰也只能抱着玉盒快步跟上去。   若说天道宗对于云灼然而言,是一座偌大的牢笼,那么白云间便是他的牢房。只不过白云间的结界是顾神枢留下的,即便是他的真传弟子沈灵枢,没有允许也无法进入,这是顾神枢陨落前给云灼然留下的一份礼物。   沈灵枢走进结界,一眼便见到楼前凉亭下的云灼然,向来冷静如他,从容的步伐忽地乱了,目不转睛地望着云灼然。云灼然换了一身道袍,衣摆晕开一层浅淡明红,他刚才沐浴过,乌黑长发仅用一支玉簪随意挽起几分,余下大半挨着雪色衣角倾泻而下。   就连纪辰,也被惊艳得一愣。   无法否认,云灼然确实好看,但沈师兄不该被他的皮囊迷惑!   纪辰远远瞪了云灼然一眼。   云灼然当做没看到,等沈灵枢走进凉亭,随意拱了拱手。   “沈师兄怎么来了。”   沈灵枢一瞬不瞬看着云灼然,边上纪辰没好气地抢道:“还不是云师兄你不小心把追踪玉佩弄丢了,沈师兄今日是特意来送追踪法器的!”   云灼然这才瞥了他一眼,神态之漠然让纪辰越发火大,将手上的玉盒重重搁在石桌上,“这是天擎宗送来的法器,还望云师兄往后随身携带,若再弄丢了,恐怕就是我们沈师兄求情,也没法再将你留在天道宗了。”   但逐出天道宗,就意味着天擎宗将接管云灼然。天擎宗那群佛修,可是最不满给他们带来耻辱的云沛然的,而且修为也比沈灵枢高数倍。   这次若非是因为心魔,云灼然也不会冒险捏碎追踪玉佩,他也没有后悔,瞥了眼玉盒中周身刻印金光符文的金环,淡淡应了声,“嗯。”   纪辰顿时有种力气都打进棉花的感觉,让他十分挫败,可云灼然就是不理他,转而望向沈灵枢。沈灵枢就在边上看着他们,一直没有开口,直到云灼然看过来,他仿佛才回神,有些着急地解释道:“云师弟莫要多虑,只要我还在,天道宗就不会让你离开。”   在以往,云灼然其实不大爱跟沈灵枢打交道,他看不透这个人,但沈灵枢确实是他的监管人,他避不开。只是自从看了那本《无情道君》,云灼然难免对沈灵枢多了几分好奇,也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他们之间的红线。   云灼然眸中略过一道金红微光,那道深红的红线连带着沈灵枢身上的金光便消失不见了。他这是无师自通学会了控制自己能否看到那些奇怪光线的技巧,他目前的修为没有问题,这也说明能看到这些东西并非坏事。   而想到沈灵枢和顾秋暝之间也有一道红线,云灼然大胆猜测,这红线应当是代表情缘的意思,如此推断,沈灵枢有可能会与他结成道侣。   云灼然心底清晰的涌上几分抗拒,撇开眼道:“多谢沈师兄。”   沈灵枢眉眼含笑,可不知为何,道出的话语竟有着委屈的意味,“多年未见,云师弟与我生疏了。”   云灼然也是一怔,脑海中冷不丁地浮现起一段对话。   那是《无情道君》的第一回:   沈灵枢杀妻证道——   沈灵枢剑指云灼然,却迟迟下不了手,他神色迷惘而又痛苦,“云师弟,自你入天道宗,我便听师尊嘱咐好好照顾你,这些年来自问对你仁至义尽,却换来你杀我的结果……你由始至终,对我都没有半点真心吗?”   云灼然灵脉全废,早已无力还手,他身上的血也快流尽了,但他仍是美得惊心动魄,不负昔日盛名。他听到沈灵枢的质问,嗤了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这话说的……难道你与我结成道侣,是因为心悦我?”   纵然沈灵枢心中早有预料,仍是身形一震,握着诛邪剑的手竟在颤抖。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听去无比苍凉,“云灼然,你果真没有心!”   ……   云灼然指尖猛地一抖,不着痕迹后退一步,远离沈灵枢。   “沈师兄多虑了。”   我们本来就不是很熟。   这书也是,明明是你死我活的关头,为何对话如此古怪? 第五章   或许是因为顾神枢陨落前的嘱托,沈灵枢对云灼然的确比较照顾,就连江执白都觉得他们师兄弟之间一定很亲近,但事实绝非如此。   在心魔捡来的话本《无情道君》,剧情以沈灵枢的视角展开,开篇杀道侣,云灼然仅有短短几段对话的戏份,之后便是沈灵枢与他几位蓝颜知己的剧情。与现实中的云灼然一样,他与沈灵枢的确是自小相识的师兄弟,关系却并不亲近。书中的云灼然被沈灵枢指责没有心,然而现实的云灼然,比起外传一直很照顾他,事实上也常对他嘘寒问暖的沈灵枢,他更乐意与隔壁清静峰峰主的儿子江执白待在一起。   云灼然不相信他会如话本中写的那样和沈灵枢结为道侣,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说他入魔的可能性还大一些,不过入魔并不划算。天道向来眷顾仙道,同时,天道也厌弃魔道,一旦堕入魔道,道途艰难将难以设想。   因此,能顺利飞升的仙道修士有之,但魔修却几近于无。   云灼然有点敏感,不想与沈灵枢有过多牵扯,这是看完话本的后遗症,他紧跟着问:“沈师兄还有事?”   一听就是要送客的意思,像是因为他太过冷淡,沈灵枢眸中的光芒都黯淡许多,纪辰正心下腹诽云灼然不识好歹,沈灵枢却回头看向他。   “纪师弟不是有话要说?”   纪辰僵住,见到云灼然那双淡漠的眸子向他看来,他更是羞恼,他要说什么?沈师兄催他道歉了!   可,他道哪门子歉?纪辰想不通,他针对云灼然不是一年两年了,但也不过就是嘴上嘲讽或是翻白眼,不甚尊重,真正出手挑衅也就那么两次——一次是在宗主宣布云灼然为座下弟子之后,纪辰不服气找他切磋。   也许是因为当时宗主在,云灼然刚入道就已经筑基了,故而,那年堪堪筑基的纪辰毋庸置疑败了。   纪辰至今想起仍觉丢脸。   再有就是约莫十年前,云灼然的修为一直卡在筑基巅峰,也没了宗主护着,纪辰为了一雪前耻来白云间找他比试。可当时他先因为出言不逊,让云灼然运用白云间里宗主留下的法阵将他扔出了结界外,也没打成!   在那之后,云灼然就闭关了,一幅被他刺激到的样子。   纪辰僵在原地半晌没说话。   云灼然这才多看了他几眼,才发觉纪辰脑门上顶着一团深灰色的雾气,让他越发好奇这些东西。但等了片刻纪辰都不说话,他也没了耐心。   “清阳峰的纪师弟?”   突然被点名,纪辰习惯性地顶了一句,“你什么意思?”   云灼然面露恍然,“是你啊。”   纪辰先是一愣,而后神色变得僵硬,徒然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怒道:“你别在这装不认得我!若不是沈师兄,我今日怎会来向你道歉!”   云灼然确有调侃之意,不过听到纪辰的话后,他挑起眉梢转向一旁的沈灵枢,心道果然如此。   沈灵枢又押着人来给他道歉。自他入天道宗,沈灵枢不止一次这样为他出头,导致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对云灼然多好,前些年才消停了些。   沈灵枢被纪辰揭穿后也不急,只是颇为无奈叹息一声。   “罢了,你既不情愿,就走吧。”   纪辰如获特赦,没好气瞪了看他笑话的云灼然一眼,匆匆拱手告辞,再一转眼人就出了结界外。   沈灵枢还留在这里,应是还有话要说,云灼然便直言道:“沈师兄可是要问我这几日去了何处。”   沈灵枢径自凝望着云灼然,他模样十分俊美,剑眉星目,此刻一双温润眸子里满满的都是云灼然,其中温柔情意,换旁人见了,恐怕早已羞红脸。奈何云灼然是话本里就被指责没有心的人,他只面无表情坐在对面。   二人僵持了须臾,最终是沈灵枢叹息一声先开了口,“师尊不在,我更应该好好照看云师弟。我一向相信云师弟,也相信云师弟知道师兄是真心待你的,师弟这几日去了何处,师兄不问,师兄只想知道一个答案。”   碍于正道的面子,天道宗与天擎宗明面上自然不能对无辜的云灼然做什么,但难保私底下没有人对付云灼然。单就云灼然捏碎追踪玉佩失踪了三天一事,就能翻起不小的风浪。   倘若让他们发现云灼然已经修炼至化神期,已快脱离控制,那么他们必然会加强对云灼然的管控。   云灼然理解沈灵枢的意思。沈灵枢作为他在天道宗的监管人,平日里没有太过限制他的自由,只叮嘱他要下山需得先告知他,作为师兄已是仁至义尽。云灼然承他这份情,一贯对他也还算有礼,“师兄但说无妨。”   沈灵枢颔首,直直望着云灼然问:“云师弟,可想要自由?”   云灼然不可能不想要自由,他倏然抬眼,“师兄这是何意?”   沈灵枢看着他的表情变化,微微一笑道:“若换了旁人,被监管二十年,何处也不能去,恐怕早已崩溃。我知道云师弟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心中难免不平,这次的事师兄替你扛下了,只是云师弟,不可再犯。”   云灼然静默一瞬,面上乖乖地低头应道:“知道了。”   即便如此,云灼然也没有开口求他帮忙,沈灵枢看了他一阵,见他这般无望认命的模样,似是不忍心地说:“我知道云师弟没有错。过段时间宗门安排弟子历练,我会带队下山。”他望着云灼然,语调温柔得近乎诱哄,“云师弟若想下山散心,届时,师兄带你去,便不会再有什么麻烦。”   云灼然面露意外,这还是头一回,沈灵枢说要带他下山。   “这等小事,师兄还是可以做主的,云师弟若想下山可随时与师兄说,师兄偷偷带你去。”沈灵枢垂首靠近过来,含笑的眼眸朝云灼然一眨。这实在有损他对外端方君子的形象,却俨然拉近了他与云灼然的距离。   云灼然心下受宠若惊,同时警惕地往后仰了几分,面不改色地说:“多谢师兄,我已经没事了。”   沈灵枢的笑容竟有几分宠溺,“也罢,到时我再问师弟就是。”   云灼然心道我都已经婉拒了。沈灵枢带他下山,不还是近身监管他?还没有他在白云间结界里修炼来的自由自在。可到底是份好意,云灼然勉强勾勾嘴角,笑容僵硬地道谢。   “让师兄费心了。”   “师弟何须与我客气。”沈灵枢看在眼里,面上的心疼越发明显,“不想笑不必勉强,师兄明白的。”   沈灵枢为难地看向玉盒中的法器,“这法器,戴上容易,取下难。这一次,又要委屈云师弟了。”   云灼然本还想赶紧将人送走,再偷偷处理这天擎宗送来的法器,但看沈灵枢的意思,这是要亲眼看着他戴上了。云灼然迅速敛去假笑,静默须臾,伸手将金环形状的法器取了出来,金色卍字的流光衬得指尖极白。   沈灵枢就在对面看着。   云灼然犹豫过,到底是慢慢将金环套进左手手腕。法器金光大盛,一道无形却极其滚烫的力量在云灼然纤细的腕上打下烙印,喷涌着流向灵脉,下一瞬,宽松的金环开始收紧,直到即将贴上玉白的肌肤才停下来。   短短几个呼吸间,云灼然已脸色泛白,他戴上之后才发觉,这玩意儿不是简单的法器,而是天擎宗的明光锁,直锁灵脉。也只有天擎宗的佛修才能将明光锁打开,而一旦他脱离控制,天擎宗便可以此锁控制住他。   云灼然这些年还是头一次这么上火,甚至想杀上天擎宗。   也就这么一个瞬间,他脑海里涌现一个身着白袍少年的身影,在他的右手腕上,同样扣着一只明光锁……   云灼然神色愈冷。   云灼然戴上了明光锁,沈灵枢也放心了,但见云灼然面色冷如覆霜,不用想就知道他是心中有气,许是怕被迁怒,沈灵枢很快提出告辞。   云灼然心情正差,只随意点头,压根没有要送他出去的意思。   沈灵枢定定看了云灼然的手腕一阵,隐约见到一圈粉红,似是被明光锁灼伤,温柔眸子光芒一暗。   “灼然。”   云灼然抬起一双清凌凌的眼眸。   “我会尽快为你解除明光锁,让你恢复自由。”沈灵枢承诺道,他似乎放心不下,又叮嘱云灼然,“在宗门受了委屈,可以跟师兄说。”   沈灵枢没再多留,扔下这话,就起身走了,更加庄重的雪白长袍衬得颀长如竹的身形如仙人姿态。   云灼然皱了皱眉,低头看向手腕上的明光锁,眉头立刻皱得更紧,心中遏制不住涌上了几缕戾气,好歹压制住了,他扣住手腕上的明光锁,冷着脸回到楼上。结果一推开门,就看到心魔摊成一块趴在银白软枕上睡得极香,而他的手腕还在隐隐传来灼痛。   云灼然冷冷一笑,伸出一根手指,理直气壮的泄愤戳下。   “嘴上说要保护哥哥,哥哥都被锁了,你却在睡觉……” 第六章   云灼然没用什么力气,睡梦中的心魔还是软软糯糯的哼唧了两声,倒没醒来,大概是前三天吃太多了,需要时间消化。云灼然闹他也没意思,回头看向腕上的明光锁,并起二指凝了一道金红灵光,外头又来了人。   这回来的人是江执白,云灼然直接开了结界让他进来。   “刚刚纪辰来过了?”江执白还没进门声音就传到楼中,不等回话,又说:“听说沈师兄带他来过一趟,他来干什么?而且一出门就跑去青云堂接了任务,急匆匆又下山去了。”   云灼然心知纪辰是怕再被沈灵枢逼来道歉,只道:“没什么。”   江执白将信将疑,一脸不放心,忽地睁大眼睛,猛地抓起云灼然的左手,“这是什么?明光锁?”   云灼然干脆点头。   江执白脸色几变,“天擎宗的人送来的?我说怎么前天夜里特意来了人……云师弟,你还好吧?”   云灼然道:“没事。”   江执白知道明光锁是什么东西,自然知道明光锁的厉害,“要是我来早一点,就能拦住纪辰了……”   江执白断定明光锁是纪辰送来的,或许是因为纪辰是代宗主座下的得意弟子,兼管戒律堂,又与云灼然不和,偏就没有怀疑过沈灵枢。   诚然,沈灵枢的路人缘极好,并不逊色于他的师尊顾神枢。   事实上,沈灵枢才是亲眼看着云灼然戴上明光锁的人。   江执白这是特意来给云灼然送药的,昨日回去后他一直不放心,遂去清妙峰求来有助稳固修为平复灵力的丹药,数量不少。云灼然也没跟他客气,挑了几瓶培元丹、回元丹。   剩下的云灼然没收,江执白随手放在桌上,也没收回去,只问:“沈师兄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云灼然怕他胡乱担心,当场磕了两粒回元丹,随口应道:“戴锁。”   “就这?”江执白不信。   云灼然点头。   江执白神色凝重,压着声音说:“我听父亲说,自沈师兄破丹成婴,天擎宗曾数次以沈师兄应潜心修炼为由,要将你接到天擎宗去,还特意找了个借口,说要将你收入佛子座下。”   名为收徒,实则监控。   “可你在天道宗好好待着,去天擎宗做什么?沈师兄早已明言拒绝,没想到你下山的消息刚传出来没多久,他们就把宗门宝物明光锁送来了……云师弟,你有什么想法?”   云灼然想也没想,“没有。”   江执白幽幽斜了他一眼,“那我们不说这个。我跟你说点新鲜事,你可知道,数月前沈师兄去灵山宗论道,清波仙子亲自为沈师兄算了一卦。”他说起此事,目光灼灼地盯紧云灼然,“她说,沈师兄要有道侣了。”   云灼然一脸漠然,“哦。”   话本有寥寥几句提到过他与沈灵枢的姻缘,也是沈灵枢顺应天命而成。云灼然问:“昨日那个叫顾秋暝的弟子,拿了内门考核的第一?”   江执白本想说沈灵枢作为天道宗未来宗主,若云灼然能成为他的道侣,不仅亲上加亲,也能避免被天擎宗接走。可看云灼然的态度显然半点意思也没有,江执白暂时作罢,不过提起顾秋暝时还是多看了云灼然两眼。   “顾秋暝确实是拿了第一,今日已进内门,不过入谁门下还不一定,有可能是沈师兄门下……”江执白快速解释道:“顾秋暝其实是盛京顾家的人,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庶子,两年前就进了外门,还算勤勉老实。云师弟也知道,盛京顾家与咱们宗主颇有渊源,沈师兄也是因此才留意到那个孩子。”   “顾神枢本家的子侄?”   “宗主好歹也是你的师尊,不能这么没礼貌直呼名字!”   云灼然不语,他其实没拜师。但在外人眼里,他就是顾神枢的弟子。尤其是天道宗内,所有人都对顾神枢十分崇敬,便让云灼然岔开了话题,江执白反应过来赶紧回到主题。   “顾秋暝是顾家人,沈师兄是看在宗主面上才对他多有照顾。”   顾神枢曾为天道之下第一人,不仅他一手创建的天道宗内,纵观整个修真界,都是神一样的人物。   即便顾神枢早已陨落,很多人连他的名字都不敢直呼。   江执白又说:“顾秋暝已经搬来主峰,但沈师兄还未决定收他为徒,是想再考验一下他的心性。”   云灼然:“哦。”   这下江执白肯定了,顾秋暝是云灼然先问的,但云灼然对他还有对沈灵枢似乎都没有什么兴趣。他试图在云灼然淡漠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最终一无所获,只好放弃,只不过临走前,他盯了明光锁半晌,忍不住叹息。   云灼然直将人送出结界外才回房,一路上若有所思——话本上,在开篇时,顾秋暝早已是沈灵枢的徒弟,略有零星几句提到沈灵枢是在内门考核中第一次留意到顾秋暝,但是自他杀了云灼然,勘破情劫修为大涨,出关之后才真正对顾秋暝上了心,在那之前,师徒二人关系似乎并不太亲近。   现在还没到剧情开始的时候,也不知道话本上的剧情是否会真的应验,很快被云灼然忘却脑后。   心魔睡到入夜,才悠悠转醒,嗅到云灼然的气息,整个黑团都雀跃起来,闻着味飘向云灼然。   云灼然难得没在修炼,正靠坐在窗边翻看经书,水青花丛散发的淡淡灵光顺着身后窗棂爬上来。   一团心魔扑到云灼然怀里。   云灼然低头一瞥,“醒了。”   心魔黏黏腻腻地蹭着云灼然的衣襟,像是还没醒透。   云灼然就这么看着他,忽然道:“你多了两个黑点。”   心魔软声撒娇:“是眼睛!”   云灼然恍然,“你好像更黑了。”   心魔忍不住有些委屈,抱住云灼然手腕说:“我好饿。”   是谁刚刚吃了三天没停来着?   云灼然默默放下清静经,眸中冷光如旧,“你的声音变了。”   心魔的声音很低,很弱,气若游丝般,但不妨碍云灼然察觉到他的变化,他的声音俨然已从软糯的童音变成了清亮而稍微沙哑的少年嗓音。   若只听声音,会让人联想到一名约莫十二岁的清俊小少年。   声音变了,也长出了眼睛……   云灼然道:“你长大了。”   心魔蹭到云灼然颈侧,接着听到云灼然说:“也更黑了。”   心魔顿了顿,小声道:“好饿……”   这回云灼然可不能再当听不到了,他抬起左手,宽松的衣袖滑落,露出白皙腕上金光灼灼的明光锁,“我出不去了,我们都下不了山。”   心魔这才留意到云灼然左手上的金环,一改方才虚弱的状态,蹭一下飘到云灼然手边,“谁干的!”   哥哥的手都被烫红了!   “一些讨人厌的东西。”云灼然眯了眯眼,转眼看向心魔,“事已至此,那,蔚然就先饿着吧。”   心魔呆滞了,“那,哥哥疼吗?”   云灼然挑了挑眉,慢慢点头。   心魔身上的煞气瞬间浓重不少,它盯着云灼然腕上的金环,忽然决绝地扑上来,所幸云灼然眼疾手快躲开,一把抓住心魔,“做什么?”   心魔撞在云灼然手上,低低呜咽一声,“我把它吃掉,哥哥就不会再疼,我们就可以下山了!”   云灼然眼神闪烁,“能吃?”   心魔从他手里钻了出来,飘到金环边上,亲自为他示范要怎么吃明光锁。这回云灼然没再躲,见心魔一靠近,明光锁周身就亮起刺目的金光,而心魔不闪不避,直直扑上去,隐约听到嗷呜一声,金光缺了一角。   云灼然心下惊奇,还真能吃。但心魔似乎吃得颇为痛苦,身上抖动起来。云灼然神色一沉,马上将心魔移开,“吃了脏东西,难受?”   心魔爬上云灼然手背,发出一声低低的咳嗽,才慢慢呼出一口气,看去相当虚弱,“好难吃啊。”   云灼然沉默低头,到底没忍住笑了,将心魔扒下来放到边上,并指掐诀,指尖上浮现一点金红光芒。云灼然向来清冷的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如同春日下缓缓融化的坚冰,温柔而潋滟,“骗你的,怎么什么都乱吃。”   心魔仰头看见这一笑,一双芝麻大的眼睛亮得惊人。但云灼然的笑容如流星般易逝,转眼就没了,他的神色变得凝重,在金环上快速画了一道符咒,金红光芒倏然打入金环,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响,竟然自己开了!   云灼然带着灵力在腕上一抹,那圈被明光锁灼伤的淡红也没了,他暗嗤一声,捏起仍在散发灼热金光的明光锁,“天擎宗的明光锁,云沛然都不知道戴过多少次,哪一回真正锁得住他了?天擎宗还是太小看人了。”   当年被云沛然用坏了的东西,居然还敢拿来给他弟弟玩?   记忆中那个戴着明光锁的白袍少年,曾经在云灼然面前一遍遍的展示了解开明光锁的十八种方法,最后,又将明光锁扣回被灼红的手腕上。   云灼然还记得自己当时问过他不疼吗,白袍少年听了一顿,眸中略过隐忍的戾气,缓缓勾起嘴角。   疼啊,疼得想杀人……   如今云灼然也戴上了明光锁,才知道是这样的滋味。   确实疼,疼得想杀上天擎宗。   心魔呆呆出声,“哥哥?”   云灼然回过神来,面色忽然一寒,低斥道:“不许乱叫。”   心魔愣住,待反应过来云灼然的意思,整个黑团后知后觉地高兴起来,炮弹似的窜进云灼然怀里。   “哥哥!好饿!”   真是麻烦……   云灼然冷脸看着心魔片刻,撇开视线,取出衣襟下的玉戒挂坠,这其实是一件高级的储物法器。   他找出一个巴掌大的木偶,将其放到凳子上,指尖弹出一点灵光,没入木偶身上,小小的木偶便慢慢变大,最终变成人形,与云灼然生得分毫不差,就连脸上神态也极其相似。   心魔哇了一声,朝人偶飘过去。   “有两个哥哥!”   飞到一半,就让云灼然抓住了,云灼然抱住心魔,有些不悦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将明光锁扔向人偶。   金光一闪,明光锁自行飞到人偶,重重扣在人偶手腕上。   替身有了,云灼然掐诀加固了结界,捞起心魔起身。   “走了,天亮前得赶回来。”   云灼然将心魔揣进袖中,披上一件宽松的雪色斗篷,兜帽拉下来,便遮住了大半张脸。等心魔晕头转向地钻出来时,只见云灼然捏碎手上不知从何处取出来的玉符,地上便现出一个法阵,耀眼白光骤然涌现。   这只是短程的瞬移符,灵光散去后,云灼然抱着心魔出现在天道宗山门下的黑暗山林里。他一时不适应四周的光线,微微眯起了双眼。而心魔却相反,他显然很喜欢黑暗,欢呼着飘出去,云灼然怀里很快就空了。   云灼然凝神望向心魔,慢慢皱起眉头。他开始反思,为何要浪费这么多时间给这小东西找吃的?   早知道不养了。   但心魔欢喜地飞扑回来后,云灼然便不再去想这个问题了。   云灼然熟练地将心魔放到肩上,眸光忽地一凛,躲进林中。   心魔不明所以地蹭着云灼然脸颊,云灼然抬手一把抓住,将其塞进衣襟下,他还扑腾着探出头,小爪子扒在衣襟上。云灼然躲进粗壮树干后,侧身望向外面,他分明没有低头看一眼,还是一手精准地兜住了心魔。   就在他们刚藏好时,一道巨大的黑影自空中坠落,震得四周尘土飞扬,一名白衣修士紧随其后昏暗深林飞来,他一刻不停御剑而去,只见地上的黑影奋力想爬起,黑暗中骤然亮起一道凌厉剑气,自上而下穿透黑影。   林中响起一声凄厉的狼嚎,溢散的妖力震得地面微微颤动。   那黑影是一只狼妖,最终被灵剑重伤无力趴在地上,浓重的血腥气溢开,它的呼吸变得越发沉重。   白衣修士冷哼一声,抬手变幻出一只白玉葫芦,一瘸一拐走近过去,他的伤只比狼妖轻上一点。   “哥哥。”心魔小声道:“纪辰。”   云灼然看到了人,也看到了纪辰脑门上越来越浓郁的黑气。不过眼下,他的注意力已不在黑气上,他捏捏心魔,温声道:“妖吃不吃?”   心魔咕噜一声,芝麻眼又黑又亮,“哥哥,你想做什么?” 第七章   夜色太深,几缕艰难自云头逃出的月光只隐约照见纪辰脸上挂着血痕,他伤得不轻,将狼妖收进玉葫芦法器后在原地疗伤,被咬伤的小腿见了白骨,他用灵力止了血,缓过劲来,才抽出灵剑,提着玉葫芦准备折返。   却在这时,玉葫芦剧烈震动起来,溢出诡异的血色妖力,纪辰一惊,没想到这只狼妖还没服气,而且妖力竟比刚才强了数倍!若非这玉葫芦是高级法器,恐怕一震就碎了。纪辰来不及多想,双手结印要封住玉葫芦。   然而玉葫芦中的狼妖却拼上所有妖力,硬要逃出玉葫芦,纪辰勉力维持须臾,口中就溢出血丝。   这正是狼妖的时机!   玉葫芦中妖力大盛,终于跳出纪辰的控制,纪辰也挡不住如此强悍的妖力,喷出一口鲜血,扶住心口,死死瞪着玉葫芦。狼妖修为不低,这玉葫芦法器眼看就要碎了,它若逃出来,届时得罪过它的纪辰也不会好过。   都怪云灼然,要不是云灼然,他也不会接这个任务……   纪辰在这关头还有心情低骂道:“回头定要云灼然好看!”   话音刚落,一阵阴风自背后袭来。   纪辰警觉停下,低头一看,一个黑色的阴影被映在脚边不远,只一眼,纪辰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他放松得太快了,反应过来急忙御剑,下一瞬却不动了。不是纪辰不想动手,而是有一道灵力在他之前倏然缠上了他的四肢,如藤蔓一般爬上了他周身,顷刻间将他死死捆住。纪辰剧烈挣扎起来,不料一阵浓重的黑雾当头扑来,转瞬便将他困在其中,蒙蔽了他所有视线!   “什么人!”纪辰厉喝一声。   一只白皙而修长的手将草地上困着狼妖的玉葫芦捡起。   纪辰什么看不见,只能胡乱猜测:“你是狼妖的同伙!”   在他三步开外,云灼然和心魔瞥了眼被黑雾裹成蚕蛹一样的纪辰,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无视他。云灼然打开玉葫芦,腥臭的血气立刻涌出,熏得他眉头一紧,于是他粗暴地将玉葫芦口对向地面,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低沉沙哑的狼吼在林中响起,巨大的狼妖瘫倒在地上。   纪辰只是被蒙蔽了视觉,但听觉还在,听到这个声音,他当即大惊失色,“大胆妖孽!竟敢在我天道宗山脚下劫道!辱我天道宗弟子!”   云灼然还没反应,心魔就飘了出去,绕在纪辰耳边,发出嘲讽的声音,“这就侮辱你了?可是我们都还没动手呢,要不先扒了你的衣服?”   这是一个小少年的嗓音,话却不是好话,纪辰脸色一白,少年又在他耳边说:“你刚说要谁好看?你猜猜,你待会儿会不会更好看?”   云灼然顿时了然。   心魔这是在给他出气呢。   纪辰被气得身上抖的更厉害,“妖孽!有本事你放开我,堂堂正正比一场,暗算人算什么本事!”   心魔哼道:“就不放,憋死你。”   云灼然垂首一笑,向心魔招手,看向那只伤势不轻的狼妖,心魔气完纪辰,顺势跳回云灼然怀里。   狼妖早已经被打得变回了原形,粗黑的皮毛上只有两道稍重的血口,一处在后颈一处在心口,深红的血水正不断涌出,打湿一身皮毛。   在几人说话间,它偷偷在给自己疗伤,竟一点也不着急。“你们也是想混进天道宗吧?”狼妖的声音是一把粗犷的男声,似因疼痛有些沙哑,它瞥了纪辰一眼,提醒道:“若是抓住那个天道宗弟子,混进天道宗不难,你们救了我,我不跟你们争,只要放我走,日后若有需要,我定会报答。”   纪辰听见这话当场怒骂,“放肆!你们这些畜生,竟然敢动天道宗的人,怕是不想活了!赶快放了我,否则我师父一定会活剥了你们!”   狼妖方才看心魔羞辱纪辰时就在一边暗爽,这会儿不慌不忙地嗤笑道:“小崽子,你现在自身不保,还敢大放厥词,不要命的人是你吧。”   心魔感到迷茫,“这还吵起来了,当我们是不存在的吗。”   云灼然颔首,揉了下心魔将他放出去。心魔心领神会飘到空中,黑团顿时鼓胀起来,变得极大。   狼妖看见了还来劲了,朝纪辰笑嘻嘻地嘲讽道:“你完了,你死定了,恩人,你们别放过这小子!”   云灼然轻轻点头,压着笑声道:“放心,都不会放过的。”   下一瞬,得到允许的心魔便转向狼妖,那只狼妖反应也快,马上蹿了出去,心魔一口落空,气闷回头扑向狼妖。狼妖惊吓不小,拖着重伤的身体四处逃窜,尖声大叫道:“你们杀我也没用!抓住那小子才能混进……”   心魔只想吃饭,哪儿管他说的什么话。紧追之下,狼妖几次险些被吞掉,没空再解释,干脆动了真格,运起十足的妖力一爪子抓上去。   云灼然见状有些吃惊,“元婴期。”   然而下一瞬,狼妖整个大爪子就没了,连带着妖力被吞噬,诡异红光很快隐没在黑团中。心魔似乎尝到了甜头,紧跟着加快速度一口吞掉呆滞的狼妖。狼妖大概到死都想不到,为什么这只黑团能把他的妖力都吃了。   从开始到结束,不过片刻。   心魔解决的很快,纪辰只听到狼妖发出两声凄楚的嘶吼,外头就恢复了幽静,极其恐怖的幽静。   心魔吧唧了下嘴巴,飞快缩小蹦回云灼然肩上,嗓音软软的,像吃了糖一样,开心道:“是甜的!”   云灼然记下元婴期狼妖的味道,顺手揉了一把小黑团。   还是软绵绵的,摸上去根本察觉不出刚吞了一只大妖怪。   什么也看不见的纪辰颤声道:“你们……你们干了什么!”   云灼然这才有空搭理他,弹指撤去黑雾,纪辰身影逐渐清晰,但双眼仍是被一层淡淡的黑雾遮住,却比不上他脑门上那一团黑气惹眼。   云灼然越来越好奇这灰黑色的一团是什么东西,他将玉葫芦扔回纪辰脚边,压着笑声道:“你猜。”   纪辰心道猜个鬼,同时也被滚到脚边的硬物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就算是刚才那只元婴期的狼妖准备反扑时,他也没有这样害怕过,一定是因为看不见,未知的才显得更可怕。   他这幅瑟瑟发抖的模样让云灼然略有些惊奇,在他的印象里,纪辰一直都是特别嚣张的,偶尔出现在他面前也是傻里傻气的挑衅,他都不需要动手,这家伙就能折腾得他自己成天倒霉了,没想到吓人的感觉还挺爽。   但云灼然很快就觉得没意思了,给纪辰设了两个时辰的定身术准备走人,没想到肩上的小黑团悠悠晃晃地飘了过去。见心魔凑上了纪辰的脖子,云灼然一伸手将他抓了回去。   心魔下意识亲昵地蹭着云灼然手心,云灼然问:“还饿着?”   心魔小小地咕噜了一声,“这个人身上有股好吃的气味。”   纪辰闻言身形一震。   云灼然看着心魔拧起了眉头,“是傻气,靠近会传染。”   本来就不聪明,被传染后如果更傻了,云灼然就不想养了。   “……!!”   纪辰心头怒气如火山喷涌,紧接着,心魔就后怕地说:“这样啊,那我们快走吧,我不要变傻!”   云灼然点头,带上心魔转身离开,不作掩饰的脚步声响起,一人一心魔只给纪辰留下浓浓的嫌弃。   听到脚步声远去,纪辰才从震怒中找回了声音,这些妖孽……   竟然敢羞辱他!   “混账!你们给我滚回来!你们刚刚说了什么?说谁傻呢……不准走!有本事回来再说一遍!”   “别让我再见到你们!”   黑林深处响起纪辰的咆哮,惊得鸟兽四散,云灼然无视身后的吵闹,正要下山,忽然回头望向天道宗的方向。   一个人影立在上方的茂密丛林前,天色太过昏暗,云灼然也只能依稀看见他高瘦的身形,而在云灼然回头时,那人已背过身没入了林中。   一眨眼的功夫,人影就没了。   就连云灼然,也不确定那个人影是不是真的存在,他竟然没感觉到那里有人……云灼然面色微冷,挥手召出飞剑,“有人看见我们了。”   心魔懒洋洋晃着的小尾巴一顿,整个黑团紧绷起来。   “在哪里!”   “不见了。”云灼然摇头,心中略过一丝微妙的不安,先有狼妖为了混进天道宗在山脚下袭击天道宗弟子,方才听狼妖的话,似乎想混进了的邪祟还不少……天道宗乃仙道宗门,正气凛然,这些妖物怎会如此大胆?   早知道先不吃那狼妖了。   云灼然有些烦闷,将心魔抱在怀中上了飞剑,“先走吧。看看还有没有其他邪祟给你填饱肚子。”   当务之急,还是先给心魔吃饱。   所幸绕了天道宗山下一圈,云灼然找到了一处飘满恶灵的乱葬岗,于是心魔勉强吃了个三分饱。   丑时末,云灼然带心魔回到天道宗,顺手修补完被他弄破的一道结界缝隙,抹去痕迹后回白云间。紧跟着后脚,纪辰也气咻咻地回来了。   任是谁被抢走了好不容易抓到的任务目标,还被定身两个时辰,再好的脾气都会崩坏。纪辰一身狼狈都顾不上,就直奔主峰摇光殿告状。   殿门前守着两名小弟子,见到鼻青脸肿的纪辰来势汹汹冲进来时都被吓坏了,匆忙进殿禀报。   大殿中央的莹润玉台上,沈灵枢在梦中醒来,不悦地扫了眼门前的小弟子,神色很快恢复了以往的温和,“又胡闹什么,让他进来吧。”   小弟子躬身退了出去。   沈灵枢轻出口气,露出几分疲惫之色,抬手按了按眉心。刚才,他又入梦了,梦中还是那个人……   沈灵枢想到那人,眼神有些迷惘,也有一抹几不可察的痴色。   困扰了他数月的梦中,那个少年就站在顾神枢身侧,淡淡瞥了他一眼,冷漠的双眸冻得他心头一震,却又不受控制地生出一个难言的想法。   让那双含着冰霜的眼眸看到他。   “云师弟,云灼然……”   沈灵枢不自觉蜷紧修长五指,低声呢喃道:“你为何总是出现在我梦中,我的命定之人,是你吗?”   不等沈灵枢深思,纪辰一脸血的狼狈身影就从门口进来了,因为怒极,嗓音十分尖利:“沈师兄!山下有妖孽!竟敢劫道我天道宗弟子!”   此时,在主峰后山的白云间,好不容易让心魔吃饱了,暂且消停了一会儿的云灼然,正打算抓紧时间修炼,背后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寒意。   云灼然捏了捏泛痒的鼻尖,是谁又在骂他?纪辰吗? 第八章   不过云灼然很快就没心思去想纪辰了,因为他又涨修为了。   这一次修为涨的不多,堪堪稳固了原先有些虚的化神中期。   云灼然神色复杂地看向窗外,小黑团正在水青花丛里玩耍。   心魔这回吃的没有上次多,但吃完后依然很有活力,回来后就直奔花丛撒欢,一刻都没停下过。   这些水青色的花藤是未开智的灵植,也是一道防御,邪祟入侵得先过花藤那一关,别看这些花藤晶莹脆弱,力大却可绞死低级妖兽。而心魔闲得发慌,飘来飘去逗弄花藤,搞得花藤把自己打了不少结,乱糟糟的。   云灼然看着看着,忽然玩心大起,抬指掐诀操控花藤。   一时间,许多花藤自四面八方飞来,包围起那团小小的心魔,快得只看见残影,瞬间织就了一个细密的牢笼,势要将心魔关在里面。   心魔愣了一下,却更兴奋地在即将紧闭的一道缝隙中窜了出来,将自己变成水缸大的浓黑雾气,反过来就气势汹汹地要吞了那一丛花藤。   云灼然陪心魔玩了一阵就撤了灵力,心魔发觉花藤不再灵活,吐出咬着的藤蔓,芝麻大的黑眼呆呆眨了眨,顺着窗棂飘回云灼然身边。   “哥哥!”   云灼然盯着小黑团,眸光比往日似乎更温和了几分。   “今夜吃得不尽兴,明晚再去,哥哥亲自给你抓鬼王。”   心魔受宠若惊,“真的吗?”   云灼然欣然点头。   他确定了自己怀疑许久的一件事。   心魔先前吃的那只破军山小鬼王,修为约莫是在化神期,后来心魔又吞吃了不少修行千年的恶灵,这应该就是云灼然从化神初期直接窜到化神中期的原因。而今夜吃的狼妖和恶灵修为不够高,故而只有微末的增益。   “你吃好了,我的修为也会涨。”这样会给本源反哺,而又没有副作用的心魔,云灼然是头一回见。   既然如此,云灼然不介意用这样的方式让他更快的增长修为,同时,心魔在他心中的地位大大上升。   这样的心魔可以养。   不过就算云灼然不想养也没办法,心魔只能待在他眼皮下。这会儿,云灼然都开始想,明晚要去哪里再找一只化神期的小鬼王吃比较好。   听到真相,心魔先松了口气,才后知后觉欢天喜地地欢呼道:“好呀!小心魔以后要养哥哥啦!”   云灼然心下好笑,小东西想养他?   却听心魔又说:“我要再多吃点,快点长大,这样哥哥就不会再被人欺负,我也能保护哥哥啦!”   云灼然挑眉,“我,被人欺负?”   心魔飘到云灼然面前,小芝麻眼直勾勾盯着云灼然,分明有些滑稽,却叫云灼然看到了他的决心。   “我来了,哥哥就不会再被欺负了!”   小东西的语气很认真,专注地看着云灼然的时候,有那么一个瞬间,云灼然眼前浮现出一个少年——仿佛与他对话、给他承诺之人,不再是软绵的小黑团,而是一个清俊执拗的小少年,与他年少时一致的清冷容颜。   “个子不大,野心倒是不小。”云灼然怔愣须臾,缓缓勾起唇角,他借眨眼敛去眼底一丝动容,却忍不住想,小东西最好不要食言。否则,他能让心魔出现,就能让心魔陨灭。   因为云灼然的承诺,心魔在欢快地花丛里玩了一整晚,快天亮时,才耗完他的充沛精力,飘回云灼然房间,趴在他身上打起了小呼噜。   云灼然察觉到动静睁眼,也没了心思再潜心修炼,端详起腿上趴着的这团小东西,然而黑不溜秋地看不清,还听到越来越响亮的呼噜声。   云灼然默默将黏人的心魔放到软枕上,下楼一看,原本晶莹漂亮的花丛狼藉不堪,乱成一团。   这都是心魔的功劳。   察觉到主人的气息,几根幸运地还没被打结的水青花藤挪到云灼然脚边,看样子有点委屈巴巴的意味。云灼然暗叹一声,弹出一道灵力,将花丛恢复原样。花藤解开桎梏,重又在日光下欢欣雀跃地轻轻舞动起来。   云灼然在外头收拾好残局之后没有直接回楼上,他在思索,可要去找江执白打听一下修真界的近况,看看哪里有比较厉害的妖邪出没。   他已经闭关了十年有余,偷偷结了金丹,再从元婴到出窍期,每回突破都背着天道宗的人,也只有这次化神期的劫雷实在躲不过,才下了山。除此之外,他没再听到过任何外界的消息,没下过山,一心只有修炼。   但境界越高,突破就越难。   再闭关十年,云灼然也不能肯定自己能再有大的突破。   而这个时候,心魔出现了,云灼然自然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所幸,因为顾神枢之死,天道宗和天擎宗虽然都恨极了云沛然,但他们毕竟还是正道,只是对云灼然进行监管,除了在监管人的陪同下不被允许私自下山,云灼然在天道宗内也有一定的自由,可以在宗门内活动。   江执白在隔壁清静峰,云灼然正要出门,抬眼就瞥见白云间结界外来回踱步的一个白衣少年。   “顾秋暝?”   云灼然有些意外,好端端的,顾秋暝为何会出现在他这里?   其实云灼然对顾秋暝最深的印象,就是话本沈灵枢的一句“你是师父的珍宝”。整本话本中顾秋暝占了大半戏份,他与沈灵枢的感情开始在云灼然死后,沈灵枢出关时重见他这个修炼出了岔子闭关休养多时的小徒弟。   顾秋暝身世坎坷,只是盛京顾家二爷在外游历留下的私生子,母亲没有灵根,生下他后果断改嫁了,为了不让母亲的丈夫家知道他的存在,他的外祖将他送到了盛京顾家,好不容易找到生父,没想到生父早有道侣。   毕竟是亲生子,顾秋暝就这么不尴不尬地住进顾家,生父主母对他视若不见,兄弟姐妹欺辱他,衣食也常被缩减。在唯一对他好的婆婆死后,还不到十三岁的顾秋暝逃出盛京,历经千辛万苦来到天道宗,所幸有好心的朋友帮忙,进了外门,又在外门当了两年的扫地弟子,终于靠进了内门,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沈灵枢的徒弟。   剧情开始时,顾秋暝刚刚筑基,下山历练,险些被顾家算计至死,沈灵枢便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之后安慰他时说出了这样的话。   顾秋暝被父母遗弃,视如敝履,沈灵枢便让他成为他的珍宝。   云灼然脑海里过了一遍顾秋暝的剧情,自动屏蔽了沈灵枢为了安慰顾秋暝对他又亲又抱还双修的不和谐情节,看着外头的少年陷入深思。   在话本上,顾秋暝跟他这个师叔兼“师娘”是没有任何交集的。   他来干什么?   而这时的结界外,换上一身崭新雪白的内门弟子服后整个人看去精神许多的少年也定了心神,扬声道:“弟子顾秋暝,前来拜见云师兄。”   顾秋暝才入内门,只在内门课堂听课,还未拜师,故而且先随师兄们一样称呼沈灵枢等人为师兄。   还真是来见他的。   云灼然可以当做看不见,但看着白衣少年那双不住往里打探的晶亮黑眸,还是隔着结界回了一句。   “找我何事?”   清冽的嗓音不见丝毫感情起伏,却叫顾秋暝心头一震,惊喜的瞪大双眼,他按了按快速跳动的心脏,朝着什么也看不清的浓白结界躬身,“弟子顾秋暝,不知云师兄可还记得,内门考核当日,曾在前山帮过弟子?虽然,虽然云师兄什么也没说,但肯让弟子尾随,已助弟子避免了不少麻烦……”   顾秋暝一双黑亮的眸子不时抬起,试图穿透结界找到那道清越嗓音的主人,“实不相瞒,考核当日,若非云师兄相助,弟子没有丢命,恐怕也要无缘这次考核了。所幸,我考进了内门,今日便特来感谢师兄!”   云灼然一时有些迷茫,顾秋暝说的帮忙是指他当时默认顾秋暝跟跟?可云灼然当时想的是,这大路是天道宗的,人要走他也管不着,他不喜同陌生人亲近,也不至于那么极端。   云灼然缄默了一阵,淡声开口:“知道了,你走吧。”   顾秋暝先是一愣,随后涨红了脸,艰涩道:“可是我打扰了师兄?抱歉,我明知师兄专注修炼,实在不该来打扰的,可是……”顾秋暝越说越小声,“后山不是我能随便来的地方,我平日也见不到师兄,没想到能领到任务打扫北山云池,刚好路过白云间,才想趁机来想师兄道谢……对不起!”   顾秋暝一脸懊悔,忙躬身道歉。   本已转身回去的云灼然脚步一顿,急急回身,甚至挥手开了结界,一双清幽的黑眸直直望向少年。   “你要去云池?”   顾秋暝老实点头,因为愧疚低着头,竟没看到结界已开,“只是去云池打扫,听说这个任务是沈师兄刚刚挂上去的,我碰巧看到了……”   云灼然面色一沉,“沈灵枢?”   顾秋暝忙不迭点头,不经意抬眼,才见到云灼然那一身袍角染红的白衣,顿时身体僵住,清秀脸颊红透,呆呆看着云灼然,张口不语。   云灼然没留意他的神情变化,只沉声问:“你可知道,北山云池,乃宗主顾神枢清修之地,自他陨落后,已经封闭多年,成了禁地!”   而沈灵枢,竟然为了一个小弟子,开了云池的结界。   顾秋暝猛地回神,急忙解释道:“我知道的……青云堂的师兄说过了,听说这是沈师兄的意思。”   当然,也因为去往北山云池的必经之路就是后山的白云间……   顾秋暝轻咳一声,连忙低头,掩饰自己脸上的滚烫红晕。   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跟云师兄当面道谢,千万不要丢脸!   云灼然浑然不觉顾秋暝心中所想,他冷静下来,默不作声打量起少年。一张脸倒是白净秀气,明眸皓齿,大抵是因为年纪小,身板还没长开,有些过分清瘦,确实能引起一些人的怜惜,莫非沈灵枢就是因为这个……   云灼然不傻,不会猜不到其中的蹊跷——顾秋暝因条件拮据去青云堂领宗门任务,而刚巧沈灵枢就挂上了北山云池需要人打扫的任务?   北山云池乃天道宗数座山峰中最高的山巅,据闻是离天道最近的地方,更是曾经的天道之下第一人顾神枢的清修之地,灵气自是极其充裕。   顾秋暝还没筑基,但去云池走几趟,离筑基也没几天了。沈灵枢为了自己的小徒弟,可真是费心。   云灼然轻嗤一声。   顾秋暝来不及多问,便只见到云灼然背过身,翩然而去的白衣身影很快被重新关闭的结界挡住,留给他的,只有一句极为冷淡的——“我从未帮过你,无需道谢,也不必再来。”   云灼然的背影最终被结界彻底隔绝在内,顾秋暝看着云雾将结界覆盖,眼里流露出浓郁的失落。   因为顾神枢的清修之地被沈灵枢重开拿去讨好未来的小徒弟这事,云灼然连去找江执白都没了兴致,沉着脸上楼,一屁股坐在心魔边上。   顾神枢虽然不是他的师父,只是好歹也给过他许多好意……   即便云灼然不想承认,他也很清楚,那个曾经温声唤他“小灼然”的男人确实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了相当沉重的一笔。因为种种原因,他始终没敢靠近顾神枢曾经清修的北山云池,而在话本上,云灼然最终也死于云池。   可是如今……   沈灵枢当真开了云池的禁制。 第九章   刚过晌午,江执白就自己找来了。心魔睡得正香,云灼然先给他布下结界才下楼,以防煞气泄露,没成想江执白直接拉着他出门,说是代宗主命所有内门弟子前往主峰摇光殿。   走前,云灼然回头看了看小楼,暗中封死了白云间的结界。   路上江执白兴奋地说:“我跟你说,纪辰这回倒大霉了!”   “他又怎么了。”云灼然很捧场。其实他已经有了一些猜测,八成是昨夜纪辰被他劫道后回来告状了,毕竟他师父清阳峰峰主,也就是如今的代宗主,还挺看中他这个徒弟的,何况从狼妖的话可以看出此事非同小可。   “就是昨夜,你知道吗,纪辰那小子居然被人抢劫了!”   江执白笑得幸灾乐祸,“你说他往日在宗门横行霸道,一下山居然在山脚下被人抢了,还堂堂代宗主座下得意弟子,丢死人了!不止是这个,就在今日,他又险些被人打死!”   云灼然错愕,“今日?”   江执白揉了揉快笑僵了的脸,笑着说:“晌午那会儿,这家伙去闲云堂给新来的内门弟子授课,本就是温习一下练气入体这些东西,结果没想到碰上个硬茬,当场有个弟子跟他打了起来,他好像还受了不轻的伤。”   今日还有这种新鲜事?   云灼然道:“他好歹是个金丹期,怎会被新来的弟子打伤?”   “估计就是代宗主请我们过去的原因,我当时没在场。”江执白也知道事情不对,嘲笑死对头归嘲笑,说起这事马上收了笑容,“这肯定不是什么小事,竟然还特意叫上了你,你待会儿小心点,别让纪辰借题发挥。”   二人说话间,也到了摇光殿,他们来得还不算太晚,很快所有的内门弟子也都来了,只除了闭关的师兄弟以及几位长老没来。十数名内门弟子中有大半是这二十年来新入门,云灼然都不认识,他还看到了顾秋暝。   代宗主清阳峰主和沈灵枢在上首低声交谈什么,底下内门弟子基本齐聚,江执白拉着云灼然挤到前面来,才发现大殿中央盘坐着一名重伤的少年,清妙峰主妙竹正在给他疗伤。   纪辰也形容狼狈地站在清阳峰主身后,昨夜的伤还没好全,又受了内伤,脸色很难看,但不阻碍他在看到江执白和云灼然进来时瞪他们。   江执白回了一个白眼,带着云灼然凑到沈灵枢身旁,压着声音问:“沈师兄,这是出什么事了?”   沈灵枢专注望着少年的目光移开,看到云灼然时一顿,温声唤了‘云师弟’,才答道:“还不清楚。”   进来这会儿功夫,云灼然也摸索清楚大殿里的状况了,很多人都同他们一样一头雾水。而清妙峰主正帮忙疗伤的那名少年很眼生,云灼然也没有印象,听到沈灵枢叫他,他随意点了点头,便默默撇开眼看向那少年。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云灼然竟然在那个被附体的少年身上看到了跟纪辰身上一样的晦暗不详的黑气,而且整个人都被这团黑气笼罩了。   云灼然又看向纪辰,却是一惊,纪辰脑门上的黑气还没消,还从先是的深灰逐渐变成了浓黑一片。   沈灵枢没得到回应,眼神黯了几分,很快也转向少年,微微偏头向江执白和云灼然那边,低声道:“这弟子被魔物附体,在闲云堂伤了不少人,还险些杀了纪师弟,所幸我和清阳长老及时赶到将他拿下,只是一时不察,让那附体的魔物逃走了。”沈灵枢脸上流露出几分愧疚之色,叹道:“如今这小弟子还不知能不能活下来,那魔物也还在宗门里,万一再找人附体……”   他的声音不高,但大殿里太过安静,十数名内门弟子最低也有筑基上下的修为,便全都听到了,一时间众人俱是神色凝重,包括江执白。   江执白惊道:“什么魔物?”   沈灵枢仍是摇头,“它的实力,至少,也在化神期以上。”   众人大惊,顾不得两位峰主与沈灵枢都在,低声议论起来。   在几人说话间,正在疗伤的少年突然浑身一僵,哇的一声吐出黑血,人便脱力倒了下去。清妙峰主一把扶住少年,扣住他的脉搏一探,秀眉倏然一蹙,慢慢将少年平放下去。此时大家才发现,那少年已经断气了。   清妙峰主轻叹道:“神魂已被吞噬大半,救不回来了。”   原本议论纷纷的大殿噤若寒蝉,化神期以上,吞噬神魂,附身修士的魔物,竟还混进了天道宗……   清阳峰主叹道:“命也,带下去吧。”   两名弟子默默上前,将少年尸身背起,带下去处理。   若说来时江执白是兴致勃勃要看纪辰笑话的,这时他是半点也笑不出来了,余光却瞥见云灼然竟还一直盯着被背出大殿的小弟子。江执白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袖,云灼然这才回过头,向他小幅度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只不过少年被带下去时,他看到少年身上浓黑的气息消失了,像被风吹散了,连带着他的生命力。   恍然间,云灼然有个想法,这些黑气,会不会象征着死气?   凡人一旦走上修仙之路,筑基后,原本天定的命途会产生无数种变化,从此诡谲多变,难以推算。   即便是到达大乘期,半步飞升之境,也难以算清他人命数。   云灼然再次看向纪辰,但只看了一眼,就被纪辰当场抓到。   在那双清凌凌的幽冷眸子注视下,纪辰先是一愣,随后冷下脸,瞪大一双眼睛,看起来非常不爽。   云灼然兴致缺缺收回视线,听起清阳峰主和沈灵枢的对话。   然而他们二人只是与那魔物附体少年时碰上了一面,并没有真正交上手,更不知道魔物会逃到何处去,商量一阵,只指派一众内门弟子加强防备,安排人手巡逻以及搜查魔物。   最后,清阳峰主让众人先散了,江执白正打算拉着云灼然走,没想到清阳峰主忽然来了一句——   “这段时间下过山的弟子都留下,云灼然,你也留下来。”   江执白紧张起来,一脸不放心。   云灼然是唯一一个被点名的,只好听命留下来,拍拍江执白肩膀,示意他赶紧出去。江执白看看清阳峰主身后的纪辰,又看了看云灼然,末了,低声喊了一声‘沈师兄’,引得沈灵枢看来,挤眉弄眼地使了个眼色。   沈灵枢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云灼然,而后小幅度地点了头。   江执白这才走了。   云灼然看在眼里,也不知该说什么。但沈灵枢却悄无声息走到他身边,微微低头说了一声‘放心’。   云灼然一顿,慢慢颔首。   不过片刻,整个大殿就只剩下七八名内门弟子,纪辰才从他师父背后走出来,厉声道:“我天道宗内外两套大阵护山,魔物能混进天道宗,唯一的可能就是借助我门中弟子,我问你们,你们最近都下山做什么去了?”   这话问的剩下的几名弟子听了后都有些不满。云灼然也算是听明白了他为何也要留下来了,因为他也在最近下过山,但纪辰不也是吗?   果然也有人反问,“纪师兄,你昨日好像也下山去了吧?”   说起这个纪辰就气得脸都绿了,可他师父在这,又没好意思当众发作,遂咬牙道:“我领了任务,就在山脚下捉妖,我交待了,你呢?”   那弟子哽了一下,也只好闷闷地交待了自己的去处。   余下几人听出纪辰问话里的质疑也都很不高兴,但为了自身清白还是如实交待了,到最后,所有人都看向云灼然,有认识他的有不认识他的,但眼神都很明显是让他尽快交待。   那位最为敬崇顾神枢,也最不喜云灼然的清阳峰主再次开口。   “云灼然,数日前你曾擅自离开宗门,你去做了什么?”   沈灵枢紧跟着微笑道:“峰主,灼然没做什么,只是在山上闭关太久了,有些烦闷,散心罢了。”   云灼然不由看了他一眼。   然而清阳峰主看着沈灵枢摇了头,仍是固执地盯紧云灼然,合体期修士的威亚悄无声息压顶而来。   “云灼然!”   云灼然脸色泛白,闭了闭眼敛去眼底不悦,便当着众人的面举起左手,挽起雪白衣袖,露出一截小臂,“峰主见了此物,还要怀疑我吗?”   在他腕上,明光锁上的金光符文不时溢出凛冽罡气。   沈灵枢反应极快,向众人解释道:“明光锁乃天擎宗宝器,正气凛然,寻常妖邪根本近不得身,否则恐怕会被金光灼伤,重则直接陨灭。”   清阳峰主看着云灼然腕上的明光锁,到底悻悻地闭上了嘴,其他人也都无话可说,毕竟留下来的这些弟子里,所有的说辞也不过是一家之言,哪里比得上明光锁的分量重?   一时间要查清那魔物如何混进来实在太难,清阳峰主暂时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先让弟子们回去了,连纪辰也被叫回去养伤。云灼然出去时,沈灵枢特意同他说了一句让他安心。   云灼然一怔,颔首应了声好。   走出大殿,终于不再感觉到清阳峰主的威压,云灼然暗松口气,轻轻摩挲腕上的明光锁。还好,他出门前多留了心眼把这玩意儿戴回去了。   刚出殿,云灼然就迎面碰上了另外三位姗姗来迟的峰主。   青衣俊雅的清和峰主秦筝竟然冲他笑了笑,云灼然受宠若惊,匆忙回礼,紧跟着远远看见了月台下正被一男一女两名修士训斥的江执白。   察觉到云灼然的视线,清静峰和清虚峰的两位峰主看了过来,俱是不冷不热地向他点了点头,没等云灼然回礼,二人并肩走进摇光殿。在他们身后,两条深紫的线连接到了江执白身上,二人之间也有一道深红的线。   云灼然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江执白这才抱着头奔过来,嘀咕他父亲母亲又在念叨他不好好修炼整天乱搞,却见云灼然静幽幽地看着他,江执白一愣,“你怎么了?”   云灼然道:“你果然是亲生的。”   江执白听懵了,“什么意思啊?”   云灼然没有解释,先一步走下台阶,眼底略过一抹深意。   两位峰主是道侣,所以他们之间的红线代表情缘。而他们与唯一的孩子江执白之间都有一道紫线,说明紫线代表了亲缘。少年将死之际被黑气覆盖,黑气应该就是代表死气……   思及此处,云灼然身心一轻,终于明白这些东西到底代表什么了,至于那无从认证的沈灵枢身上的金光,大概是与他绝佳的运气有关吧。   纪辰才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听到二人的对话,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人家压根就不想搭理你,毕竟你那大腿哪有沈师兄的大腿粗。”   江执白最烦纪辰这幅挑拨离间的嘴脸,想反驳却被拉住了。云灼然望着纪辰脑门上浓黑的死气,淡声道:“纪师弟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纪辰总觉得云灼然那眼神别有深意,不过他那双眼睛一直很冷,每一次被他这么看着,纪辰都没忍住心头打颤,这实在有损他的脸面!   “要你管!”纪辰嗤了一声,一蹦一跳先下了台阶。也不知是不是太过倒霉,没走两步竟就摔了跟头,别人还没反应,他就先黑了脸。   江执白后知后觉笑出声来,故意跟云灼然调侃,“看这倒霉相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咱们纪师弟啊!”   云灼然难得回了一笑,“是啊。” 第十章   纪辰走后,江执白也没忘追问云灼然他在里头时发生了什么事,云灼然解释过后,江执白再三叮嘱他最近不要出门,才将他送回白云间。   结界果然没有被任何人动过,送走江执白,云灼然开了结界刚进去,迎面就飘来了一个小黑团,分明见着人了,却还是撞进了他怀里。   “哥哥!你回来啦!”   所幸结界在身后同时关闭,没让其他人发现,云灼然挑了挑眉,揪住心魔的小脑袋。这小东西还顺势蹭了蹭他手心,委屈巴巴地说:“哥哥去哪里了,小蔚然刚刚睡醒时没见到哥哥,还被关在这里,差点吓哭了。”   这是小东西头一回喊自己的新名字,还是用这种黏糊糊的撒娇语调……云灼然神情一滞,倒提着小心魔的尾巴将他转向花丛,“刚醒?”   云灼然不久前才恢复的花丛又变得乱糟糟的,一幅饱受摧残的狼藉模样,可想而知,他走后心魔又跑出来玩捣蛋了。心魔一双小黑眼闪了闪,软软的语调越发甜腻,“哥哥。”   “看来是昨夜吃的太少,这么快就醒了。醒了也正好,今夜咱们不下山了,就在山上守株待兔。”云灼然解开明光锁,说着缓步进楼。   心魔嘻嘻一笑,飘在后面问:“哥哥,今晚吃兔子吗?”   云灼然叹道:“天黑出门。”   心魔压根不知道他因为文盲被云灼然嫌弃了,要不是喂饱他就能涨修为,云灼然实在是有无数个丢弃他的理由。不过心魔倒也还算乖,云灼然回来后他没再去霍霍花藤,只守在边上看他修炼,尾巴尖一晃一晃的。   天一黑,云灼然将明光锁换到人偶替身上,以防万一锁死白云间的结界,才揣着心魔出了后山。   几位峰主和沈灵枢也特意去加强守山大阵,势要让魔物有来无回。也因此,他们如今都脱不开身,山上便只余下元婴期以下的弟子搜山。   只要那几位峰主不在,云灼然有信心不会被任何人抓到。   云灼然拉下斗篷帽檐,遮掩大半张脸,御剑离开主峰。   心魔眨巴小黑眼扒在云灼然的衣襟里,作乖乖听话状。   没一会儿,云灼然就在清阳峰找到了他的目标——纪辰正在灵泉中疗伤,四周布着清阳峰主设下的结界,云灼然对结界阵法颇有研究,但清阳峰主到底是高于云灼然的合体期,避免引起他主意,云灼然没靠太近。   百丈外,云灼然藏身竹林中。   心魔见他只远远盯着纪辰,不由有些好奇,“哥哥,我们不是去吃兔子吗?”虽然不知道他能不能吃兔子,但哥哥都说了,他就尝尝好了。   云灼然睨了心魔一眼,“不急。”   能吃还没来。云灼然重新盯紧正在远处打坐的纪辰。   隔了老远,他都能看到纪辰身上越发浓郁的死气,整个天道宗内也不会有人能比他更倒霉了。云灼然推测,如果混进天道宗的魔物要出手,那纪辰一定会是第一个死的炮灰。   那可是实力在化神期以上的魔物,云灼然想,若是抓来给心魔吃了,他的修为定能比昨夜涨的多。   心魔懵懂地昂了一声,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也跟着目光灼灼地盯上纪辰,反正哥哥说的都是对的,就算哥哥出错了也不是他的问题!   此刻正在疗伤的纪辰突然打了个寒颤,灵力也停滞下来,他睁开眼,揉着手臂上竖起的寒毛。也不知为何,他自昨夜起就格外倒霉,不说被劫道那事,今日差点小命呜呼,还当着云灼然和江执白的面滚下了石阶……   倒霉透了。   回到清阳峰后,纪辰也总是不安,这会儿也不时打量四周。   恍惚间,昏暗竹林里,仿佛真有一双血红的眼睛在盯着他。   纪辰连忙摇了摇头,就要起身。   “哥哥,他要走了!”   云灼然兜住衣襟里激动报信的心魔,抬眼望向天际。   恰逢乌云蔽月,最后一缕银白光线渐渐被黑云吞噬。   已是子夜。   映照在灵泉上的光暗了下来。   纪辰心中不安越发浓郁,正要回住处,竹林外传来一道人声,“纪师兄,师尊让你去一趟摇光殿。”   那声音恰好在云灼然那边的方向传来,纪辰看过来时,云灼然下意识背过身躲到竹竿后。他这件斗篷也是一件隐身法衣,倒是担心被纪辰看到,只是有些错愕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隐约站着一个白衣身影。   云灼然眸光微亮,他一直在这,却在那人出声后才发觉他的存在,这人的实力一定在他之上。   八成就是那魔物。   但纪辰听到是他师父叫他,马上就走了出去,嘴上嘀咕为何没用传音符,脚步却也没停下,很快就走出了清阳峰主住处的最后一道结界。   等纪辰跟外头那白衣弟子走远了,云灼然才慢慢跟上去。   心魔探了探脑袋,小声道:“好香的味道,好像在前面……”   闻言云灼然那两成不确定也没了,安慰道:“莫急,等下到了更安全的地方,再给你吃一顿饱。”   心魔一双小黑眼蹭地亮了起来。   而走在前面的纪辰二人步伐越来越快,却偏离了主峰的方向,反而向着静寂无人的后山而去。看纪辰御剑的模样,像是一点也没有察觉。   云灼然发觉那二人速度快了起来,一眨眼险些跟丢,也加快了速度,直到入了昏暗的后山,前面两个人影突然消失。云灼然怔了一下,而后闭了闭眼,眸中亮起一道金红光芒。   很快,云灼然找到了死气格外浓郁的纪辰,隐去身形过去,就见到纪辰正闭着眼睛往前走。而在他前面的是一处背阴的料峭山壁,下面积成幽黑的深潭,他身旁的人早就不见了,唯有一道浓黑的魔气在潭上游荡。   纪辰再往前几步就要走进那个充裕着煞气的黑潭了,不知是否同性相吸,他身上的死气飘了出来,与潭中煞气汇聚,纠缠,而后相融。   心魔吸溜一声,“哥哥,好香!”   云灼然心道不是哥哥香,恐怕是前面的煞气太香。等他再抬眼的功夫,纪辰已经一脚踩进潭水里。   后山格外阴暗,但云灼然看得清楚,潭上漂浮的魔气正在蛊惑纪辰,他都以为纪辰死定了,没想到就在魔气靠近纪辰时,纪辰身上骤然亮起一道护体金光,猛地将那些黑气震散,纪辰自己也被反震的往后摔了出去!   云灼然顿时了然。   是清阳峰主的一道灵力在关键时刻保了纪辰一命,也难怪纪辰昨夜能越级拿下那只元婴期的狼妖。   纪辰这一摔也清醒过来,抬头一看,眼前的哪里是他师父,分明是煞气四溢的魔物!刚才幻境中按着他后颈要给他传承的师父是假的!   他手忙脚乱爬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惋惜,就捂住后颈倒抽一口冷气。在他后颈上赫然多了一个黑色印记,丝丝缕缕的魔气从中飘出。   “该死!”   这道护体灵力也震伤了潭中的魔物,到嘴边的鸭子都飞了,不气才怪。这一声掺和着许多人声的怒斥带着回音,吓得纪辰又被乱石绊倒。   漂浮在周边的黑色雾气朝潭中聚集,不过多时,汇成一大团浓黑的魔物,一双灯笼大的血红眼睛死死瞪着纪辰,整个山林徒然冷了下来。   “魔……魔物!”纪辰双眼瞪直,屁滚尿流往后爬去。   心魔吸口水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了,吸溜吸溜,吸溜吸溜……   云灼然无语地将小东西拎了起来,“去吧,该你吃饭了。”   心魔尾巴一抖,欢呼一声,就像小炮弹似的飞蹿出去。   云灼然也没闲着,他偷偷养心魔的事可不能让外人发现。他抬指凝起一道金红灵力,唇瓣轻轻开合,当机立断在方圆数里布下了结界。   结界刚刚覆盖这个角落,一声凄厉的嘶吼在深潭里传了出来,那道声音本就十分难听,像是融合了男女老少的声音,异常的嘈杂和刺耳。   云灼然拧了拧眉,紧跟着以灵力在纪辰身前织成一张大网,随着障眼法结成,只听到魔物嘶吼没见到那团小小的心魔正咬着魔物后背的纪辰再次被一阵黑雾包裹,他下意识挣扎起来,却快不过身后飞来的定身术。   做完这些,云灼然才有空关心心魔。心魔这会儿还没变大,他趁自己小,偷偷摸摸过去咬了魔物一口,吸溜一下就吸走了大半魔气,待魔物反应过来,心魔才松口飘出数丈外,魔物怒吼一声,瞪着血红眼睛扑过去。   二者体型差的太大,即便曾经亲眼目睹心魔一口吞噬小鬼王,云灼然心底仍是暗中绷起了一根弦。   却见心魔嘻嘻笑了一声,身体倏然鼓胀起来,像吹气球一样快速变大,一个呼吸间,体型已变得如魔物那样庞大。随后对着飞扑过来要活吞了他的魔物张大了嘴巴,就等着那魔物自己钻进他肚子里,十分膨胀。   云灼然心道魔物又不傻,大抵有别的应付之策,没想到那魔物竟然真的不知道拐弯,也或是速度太快停不下来,当真窜进了心魔肚子!   云灼然:“……”   然而魔物体型太大,心魔一口到底吃不下,僵在半空摇摇晃晃,还有小半没塞进肚子里,整个黑团已经十分圆滚,一双小黑眼也被撑大了。   云灼然不由自主暗松口气,“别吃完,留一点神魂……”   与此同时,只听噗噜一声,心魔将最后一口魔物吞了进去。   云灼然的话慢了一步,本还想留着魔物问清楚它进山的原因,这时也只能放弃了。这时心魔才听到云灼然的话,整个黑团呆呆僵在半空。   “……没事了。”云灼然轻叹。   心魔咕噜一声,整个黑团忽然紧绷起来,云灼然也在同时察觉到了有修士靠近,且修为还不低。   “马上回去。”   云灼然一招手,心魔会意缩小了身形,变回小巧可爱的芝麻团,钻进云灼然衣襟里。云灼然揣上心魔正要走,想了想又走到纪辰身边。   纪辰浑身都在发抖,自后颈那个黑色印记传来的尖锐痛楚蔓延至全身,让他连思考的心思都没有。   但身边动静不小,又这么快安静下来,纪辰缓过劲来,一股熟悉的感觉便涌上心头,“是你们!”   同样屏蔽视觉的黑雾、定身术、莫名其妙就结束的战局,纪辰猜不到这是昨夜劫道他的人才怪!   云灼然不语,素白的指尖已凝起一道灵力,眸光森冷,可看到雾气覆盖下的那个黑色印记时忽地顿住。这印记好像是他在古籍上见到过的一种诅咒,被诅咒的人在一段时间内会格外倒霉,也相当吸引一些魔物邪祟。   云灼然眼底略过一道微光,撤去灵力,揉揉心魔的小脑袋,便取出了一张传送符,心道算了,先留着纪辰的命,充当心魔的临时饭碗好了。   纪辰只听到脚步声靠近,直到人就在眼前,还以为自己这一次恐怕是离死不远了,没想到那人又走了,只给他留了胜似挑衅的一句话。   “再会。”   纪辰:“……!!”   在他或惊恐或震怒之时,云灼然自顾自捏碎传送符,瞬息间与怀中的心魔消失在这处隐蔽的黑潭前,笼罩纪辰的黑雾随之散去,紧跟着几道灵光落在此处,神色焦虑的清阳峰主一见到纪辰,边庆幸边大步走来。   “辰儿,你没事吧,魔物呢?”   纪辰回神,急忙告状道:“师父,有邪修混进了宗门,还给弟子施定身……”说到此处,纪辰咽喉一哽,咦,他身上的定身术何时解开了! 第十一章   所幸在天道宗内,大家都对云灼然避而远之,他一路顺利回到白云间,封好结界,就开始检查这次心魔给他带来的进益。心魔乖乖趴在边上护法,一双小黑眼扑闪扑闪的,颇为期待自己能给云灼然反哺多少修为。   快到天亮,萦绕在云灼然周身的灵力慢慢敛去,他轻舒一口气,睁开一双黑眸,紧随着皱起眉头。   心魔昨夜勉强吃了半饱,攒了一身的精力没跑出去撒欢,这会儿还神采奕奕,一见到云灼然醒来,心魔飞快地飘到了他面前,“哥哥!”   小黑团发出的少年嗓音多了几分厚重,似乎比以往更沙哑了些,但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云灼然听得分明,若有所思地望向眼前的小黑团。   心魔眨巴眼睛,“哥哥?”   云灼然道:“昨夜你吞吃那只魔物时,可探清了它的实力?”   飘在空中的小黑团闻言一滞,“啊,没有呢……”心魔缩了缩脑袋,很快补充道:“不过魔气吃起来很香,就是没上回的那只鬼王顶饱。”   云灼然已是了然,摇头道:“这次的增益只比昨夜多一点,恐怕你吞吃的这只魔物实力绝对不是化神期,最多也就是元婴以上,但……”   昨日沈灵枢亲口所说,附身人体的魔物是化神期以上的实力,就算沈灵枢实力不济看走眼,可合体期的清阳峰主也在,不该看错才是。   心魔自听到云灼然说没涨多少修为,整个黑团就蔫了。   “是小蔚然没用,让哥哥失望了,我对不起哥哥……”   云灼然抬眼看向小黑团,无奈抬手揉了一把,“与你无关,是这次吃的东西不对,下回你若没吃饱,尽管开口。”云灼然微眯了眯眼,猜测道:“恐怕这次混进天道宗的魔物不只一只,我们今夜继续盯着纪辰。”   心魔还是很自责,含糊的应了一声,就窜进云灼然怀里,小爪子扒着衣襟,小脑袋一拱一拱的。   怎么老是撒娇……云灼然神色一顿,随手摸了摸小黑团脑袋以示安抚。看来他昨夜放过纪辰是没错的,若无意外,纪辰最近都不会好过。   但云灼然没想到,天刚亮透,他就先出了门,还是沈灵枢用传音符报的信,他说:“云师弟,速来清阳峰,接你的人已在白云间外等候。”   传音停顿了下,那一边的沈灵枢语气也变得沉重不少。   “只是过来问话,我与江师弟都在,云师弟不必担心。”   话末,传音符飘至半空自燃,一缕灰烬也未留下。听沈灵枢的语气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就算不想应沈灵枢的邀请,云灼然也得去一趟。   云灼热叮嘱心魔不要出去,重新戴上明光锁,封好结界才出门,果然看到了等在外面的师弟。   那是两名清阳峰峰主座下的弟子,与云灼然不熟,那二人倒也不像纪辰那样刻薄,向云灼然行了礼,便带人去了通往清阳峰的传送阵。   但那二人紧随云灼然身侧,配了剑,还都是金丹修为,不比纪辰差,让云灼然有些怀疑此行不善。   通过传送阵,几人很快来到清阳峰,随后进了峰主住处。   云灼然走进门时,殿中已来了不少人,除清妙峰的妙竹长老外,其余四位峰主都在,清阳峰的几个内门弟子和沈灵枢、江执白也都在。   江执白一见到云灼然就拼命冲他眨眼,似乎在暗示什么。而发觉这里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云灼然也只能信步走到众人面前,拱手施礼。   “几位峰主、师兄,我来了。”   坐在上首的清阳峰主见到他便冷着脸,开口更是厉声斥责,“云灼然,本座问你,你昨夜到底去了何处,可是你,打伤了我徒儿纪辰!”   或是无意,或是有意,清阳峰主合体期的强大威压泄露了几分,压得云灼然一时起不了身。但看四周的师兄弟无人受到影响,云灼然皱了皱眉,干脆顺势软下双膝,跪坐在地。   实际上,他的修为与清阳峰主差了一个大境界,对方放出的那几分威压对他并没有太大影响,但若他真是金丹修为,此刻必然站不起来。   云灼然一手撑着冰凉地板,昳丽容颜骤然煞白,细密的冷汗自光洁额角滑落,气息也变得急促沉重,艰难且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众人。   江执白大惊,急忙冲过来扶起云灼然,神色不忿道:“事情还没搞清楚,峰主未免欺人太甚!”   沈灵枢晚了江执白一步,插不上手,便回头斥道:“峰主!”   说到底,清阳峰主还是要给未来宗主一个面子的,他冷哼一声,狠狠甩袖收了威压。这会儿,云灼然才假装让江执白扶了起来,白着一张脸靠着人,本就极漂亮的一张脸,此刻看着十分虚弱,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沈灵枢眉头紧蹙,“峰主过分了。”   江执白也气道:“就是!峰主硬说是云师弟害了纪辰,好歹也要拿出证据来,眼下没凭没据地,峰主就动手了,竟然是要屈打成招吗?”   清阳峰主得给沈灵枢面子,而江执白那同样身为峰主的父母亲都在,他也不好越过人家训斥人家儿子,只好说:“若不是云灼然,辰儿为何一直在昏迷中喊着他的名字?就算不是他亲自动手,也跟他脱不开关系!”   云灼然闻言隐约感到不妙,身体一软又要倒下。江执白惊呼一声,忙将他扶起来,却见云灼然那张苍白无暇的脸上露出一个苍凉的苦笑。   “自昨日回来,我便一直在白云间清修,没再出去过……”云灼然垂眸敛去眼底的嘲讽,接着装虚弱,“可是纪辰师弟出了什么事?峰主半句话不问就直接用刑,我这么一个常年不出门的人,怎会知道错在那里?”   不得不说,云灼然这一张漂亮的脸极具迷惑性,且他一贯冷傲,他一装弱,不说沈灵枢和江执白,清阳峰的几名师弟看了都有些不忍心。   “好了,这事不能怪清阳,纪辰出事,身为师尊,他也是关心则乱,云师侄就莫要见怪了。”清和峰主笑着打了和场,又不赞同地斜了清阳峰主一眼,“有话好好说,倘若真冤枉了云师侄,清阳可得好生赔礼。”   云灼然怎么听都觉得这话不对,忽觉一道温暖灵力打进肩头,迅速笼罩全身,顿时轻松不少,他抬眼找去,清虚峰峰主涟月正别开脸。   江执白给了他母亲一个感激的眼神,便扶着云灼然起来。   “怎么样,好点没?”   涟月峰主的这道木系灵力温和若春风,若他受了伤定能缓和不少,云灼然自然也没法再装虚弱了。   沈灵枢默不作声站在边上,看看云灼然,又看看几位峰主,终是叹气道:“云师弟,事情是这样的,纪师弟昨夜被魔物掳走,当我们找到他时,只找到了纪师弟一个人,还被下了诅咒,之后他就一直昏迷到现在。”   清阳峰主不耐烦地打断道:“辰儿昏迷后一直喊你的名字,若你昨夜没见过他,他为何会这样?”   没想到这是纪辰给他带来的祸患,早知道昨晚先杀了他……   云灼然皱起眉,看向清阳峰主道:“纪师弟为何会喊出我的名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中诅咒后不找清妙峰主,找我是一点用都没有。”   清阳峰主怒道:“你敢不认!”   别说云灼然,江执白都忍不下去,没好气道:“不是就不是,为什么要认罪?难道就因为纪辰喊了云师弟,云师弟就一定是凶手吗?”   紧跟着,清阳峰主后头揣着袖子的清静峰主江濯也幽幽出声,道:“清阳峰主未免太过冲动。”   江执白有人撑腰也燥了起来,“空口白话,这叫污蔑!让纪辰与云师弟当面对质,看是谁在撒谎!”   一时间没人反驳,几位峰主都是默认的态度,江濯和涟月更是没有一点要阻止江执白为云灼然出头的意思。清阳峰主额角青筋一跳,只得忍气,死死盯着云灼然道:“若辰儿能醒来,当面对质自然没问题,可如今辰儿还在昏迷。至于本座怀疑云灼然,是因他是天道宗里最想要辰儿命的人!”   江执白笑了,“那不是因为你徒弟一直针对我云师弟吗?”   发觉潋月长老蹙紧眉头,云灼然一手按下江执白手臂,让他少说几句。他没想到两位峰主会帮他,也没办法再让人家的儿子为他出头。   正在这时,大殿后有人惊呼了一声“纪师兄”,引得众人看去,便见一人衣衫凌乱地冲了过来。   清阳峰主最早认出那人,“辰儿!”   出来的人果然是纪辰,他只穿着一身过膝的白衫,头发散乱,状态也很不对,低声嘟囔着什么,在他抬头时,不远一名弟子惊叫了一声——   “他的眼睛!”   云灼然恰好对上纪辰的通红双眼,一时间心下也颇为吃惊,却见纪辰一顿,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忽然疯了一样朝他直奔过来。   “云灼然,你在这里!”   在纪辰扑过来之前,云灼然手臂一紧,让人拽着退远了,一抬头,便见到沈灵枢充满关切的脸。   沈灵枢温声道:“云师弟小心。”   云灼然瞥他一眼,随意点点头,便转向了纪辰那边。   这时众人都发觉纪辰的不对劲,清阳峰主率先出手,以灵力捆住纪辰周身,叫他无法再伤人。后殿里看着他的小弟子这才一瘸一拐地跑了出来,身后竟是神色慌张的妙竹长老。   “此咒难除,这是反噬!”   清阳峰主一分心,灵力凝成的绳索略有松懈,早已陷入魔怔,狂躁不安的纪辰便开始疯狂挣扎起来,口中发出淬了毒一般的阴狠嘶吼。   “云灼然……我要杀了你!”   江执白一见到他那双眼睛就禁不住打了个激灵,“他疯了?”   云灼然心下困惑,闭了闭眼,重新打量起纪辰身上的死气,却见那些死气比昨夜更加浓厚了,除此之外,他还发现了一些新的东西。   在纪辰后颈,昨夜那只被心魔吞掉的魔物给他留下的诅咒印记已变成了一只血红色的眼睛,其中的阴冷煞气绝非昨夜那只魔物所有,难道纪辰倒霉到被两只魔物打上了记号?   思及此处,云灼然眼睛一亮。   那说不定就是实力在化神期以上、擅于附体的魔物……云灼然利落地推开沈灵枢,暗中将那只红色眼睛印记的主人划入心魔的菜单。 第十二章   清和峰主制住纪辰后,不慎让陷入疯魔的纪辰跑出来的妙竹长老也出手了,可诅咒还是没法除去。单是让纪辰安静下来,妙竹就费了不少力气,看人不再挣扎,神情呆怔地被两名弟子扣押住,她也是松了一口气。   “是我大意了,没想到纪师侄身上不只一个诅咒。”妙竹道:“死咒解开后,另一个诅咒才现形。”   座下最看好的弟子正性命攸关,清阳峰主此刻也没有心思再责问云灼然,他追问:“这是何咒?”   清妙峰峰主妙竹顿了顿,素来娴静的面容身上沉重,“是魔物打下的印记,眼下咒术反噬,纪师侄应是陷在了梦中,以我的能力,短时间内没办法将此咒去除,而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出给他打下魔气印记的本源,只要本源一死,咒术消失,他便能醒来。”   但妙竹很快又道:“清阳峰主也不必太过忧心,纪师侄只是深陷梦魇,此刻他梦中所见,皆是他平日心中所想,也许会让他迷失一段时间,但只要七日内醒来便不会有大碍。”   清阳峰主明显松了口气。   “啊?那纪辰往日心中所想就是杀了云师弟?”江执白的惊呼回荡在安静的大殿里,引得众人纷纷看来,但自觉抓到了重点的江执白表现十分坦然,“这是妙竹长老说的啊!”   身为正道四大宗门的弟子,整日竟就想着杀死同门……   反应过来的众人神色各异,再看向纪辰时眼神也变得诡异。   妙竹长老也是摇头叹气,显然是意想不到,也极不赞同。   清阳峰主的脸色青了又黑。   众人见状齐齐收回视线,没敢触代宗主霉头,然而这大殿里偏偏还有江执白这样耿直的年轻人。   “如此看来,不是我云师弟要杀他,是他成天想着杀我云师弟。”江执白纳闷地问纪辰,“纪辰,我云师弟怎么得罪你了,你这么狠毒?”   云灼然也看着纪辰。   清阳峰主脸色越发难看,正要让人把纪辰带下去,没想到纪辰真的有了反应——江执白刚说完,他呆滞的双眼转了转,之后偏头看来。   那双眼睛闪烁着刺目的猩红邪气,云灼然嫌弃地皱起眉,走到江执白身边劝道:“算了,他恐怕……”   没等云灼然把纪辰还在做梦恐怕回答不了的话说完,纪辰突然挣扎起来,两名师弟猝不及防,险些让他挣脱,所幸赶在纪辰扑向云灼然之前将人抓牢了,一左一右抓住一条手臂反扣在背后,将人死死压在了地板上。   两人下手有点狠,主要是被吓到了,摔得纪辰脸都青了。   而在疼痛的刺激之下,纪辰越发狂躁,瞪着血红的眼睛死死盯向不远的云灼然,低吼他的名字。   其中阴狠清阳峰主也看不下去,弹出一道灵力扇在纪辰脸上。   “纪辰,醒来!”   但若是打纪辰耳光有用,妙竹长老也不至于束手无策了。   一片混乱中,被纪辰盯上的云灼然竟成了整个大殿最镇定的人,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冷冷俯视着纪辰,不见怒火,也不见一丝半缕的人气。   他的眼里只有一片苍茫的冰原。   江执白搓着手上的鸡皮疙瘩,往可靠的云灼然身后躲,“这也太吓人了,还是赶紧关起来吧……”   清阳峰主正有打算,省得让纪辰再给他丢脸,“也好……”   “你能听到我们说话?”清亮的嗓音打断了清阳峰主,他不悦地拧起眉头,便见云灼然走向纪辰。   “云师弟,你别靠太近……”江执白跟上,提醒云灼然这可是要杀他的人,云灼然已经蹲下|身,偏头对上纪辰的怒视,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为何想要杀我?”   纪辰早已深陷梦魇,但云灼然一出声,他双眼恢复了几分神采,虽说充满了恨意,说话却利索不少。   “你……云灼然……”   云灼然轻笑,“我是云灼然。”   众人见状皆是不明所以,不知道云灼然到底要做什么。   下一刻,纪辰再次狂躁起来,押住他的两名师弟赶紧回神,再无心思去看白云间的大冰山那稀罕之际的冷艳一笑,齐齐用力压住纪辰。   “云灼然……云灼然……”纪辰一声声咬牙切齿,嘶吼低喊,“只要杀了你,我就是宗主的徒弟!”   此话一出,包括云灼然本人在内,所有人也都惊到了。   江执白也不再表现出方才做作的嫌弃,好奇地凑过来,先看了看云灼然,一脸迷惑地挠了挠头,“他这是在梦里,都想当宗主的徒弟?”   云灼然迷茫摇头。   纪辰气急败坏的声音紧跟着反驳,“如果没有你,我根本不用进清阳峰!我早已是天道之下第一人座下弟子,早已与沈师兄一样,继承太上无情大道……都是你,云灼然!你该死!明明,明明宗主也夸奖过我的……”   这越说还越委屈了,江执白和云灼然相视一眼,皆是无语。再看边上刚走来要为徒弟出头的清阳峰主,听到纪辰嫌弃清阳峰的真心话,一张脸全都黑透,还气得捏紧了拳头。   几位峰主来这,本意也不是要看清阳峰的笑话,有人便尴尬得偏头看别处,有人当做没听到。弟子们是大气不敢出,沈灵枢向来温润待人的笑容也没了,一张俊脸沉了下来,便向几人走来,“纪师弟这是魔怔了。”   这是在给清阳峰主台阶下,可清阳峰主这会儿却没了心思,他凝视着纪辰,咬牙道:“让他说!本座倒想知道这孽徒整日都在想什么!”   江执白暗暗给了云灼然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便蹲下拍了拍纪辰的脸,赶在他张口咬人前迅速抽回手,跟逗狗似的,窃笑问:“你这人真好笑,我云师弟七岁就来了天道宗,刚入道就筑基,你可是晚了很多年呢,也没这能耐,宗主的徒弟轮得到你当吗?”   云灼然轻轻点头。   他还记得他来天道宗数年后,纪辰才拜进了天道宗,当年的弟子考核中,纪辰是综合实力第一。   纪辰还在梦里,根本不知道有人趁机问话,但他能听到这个声音,也不由自主的愤懑道:“他云灼然不过就是来早了几年……可沈师兄说过,他第一次上山时,宗主不是打算收他为徒的!若非他几次上山死缠烂打,宗主怎么会破例?当年明明我的成绩是最好的,最有希望拜入宗主座下的……”   纪辰的声音越来越含糊,到最后的低声嘀咕听不太清楚,不过前面几句便足够让人知道他这些认知都与沈师兄有关。可天道宗能让纪辰喊上一声沈师兄的人,可不就是他们未来的宗主,天道宗唯一传人沈灵枢吗?   那沈灵枢为什么要这么说?   众弟子们惊觉自己听到了未来宗主不可告人的秘密,纷纷眼观鼻鼻观心,哪儿敢看沈灵枢一眼?   江执白则不同,他脾气向来耿直,一时间也没搞明白纪辰话中深意,故而迷茫地回头问沈灵枢。   “沈师兄,他这是什么意思?”   沈灵枢直直望着云灼然,而云灼然听完后似乎就没了兴趣,起身时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但也没再看他一眼。沈灵枢想到什么,脸色倏然泛白,涩声道:“当年纪师弟一心要进主峰,但师尊并无此意,纪师弟几次三番来找我打听此事,我怕他难过,便安慰了几句,没想到纪师弟会这么想……”   “我当时只是告诉他,师尊欣赏他的资质!”见云灼然看也没看他,沈灵枢也着急起来,“至于其他的话,云师弟,我真的从未说过!”   看到沈灵枢这么紧张解释,江执白一个激灵,露出与大家一致的奇怪表情,纪辰的意思是他怨恨云灼然,跟沈灵枢跟他说的那些话有关!   可沈师兄明明那么照顾云师弟!江执白又吃惊又不信,“不是!沈师兄,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就那么一句话,纪辰这傻子就真的以为是云师弟抢了他宗主徒弟的位子了?” 第十三章   沈灵枢神色骤变,不知是不是江执白的错觉,他望向江执白的眼神异常阴冷,隐约透出杀意。   江执白这才后知后觉他方才的话很像是在质疑沈灵枢的解释。说实话,他是真的不相信的,可沈灵枢那一眼,倒真叫他心中有些怀疑……   当江执白细看时,沈灵枢脸上已是以往的温和从容,他转向众人,“我可以明确告诉大家,师尊会收云师弟为徒,是早在云师弟第一次来天道宗时就有的打算,绝非是云师弟抢了什么人的位置。云师弟本就是天资绝艳,否则也不会刚入道就成功筑基。”   这本是回答江执白的质疑,同时也是在为云灼然解释。   但这二人都没再说话,云灼然只是静静看着众人,仿佛自己身在局外。而江执白一边不愿怀疑沈灵枢,一边又察觉到云灼然这些年备受排挤的原因蹊跷,在没有想明白之前,他不敢再说话,免得再惹沈灵枢不快。   也是因为这二人的沉默,沈灵枢整个人尴尬极了,高瘦挺直的脊背紧绷起来,直直望着云灼然。   几位峰主从未见过沈灵枢这样紧张过,还是为了这样一件小事,不由神情复杂地看向云灼然。   云灼然静静与他对视片刻,轻叹道:“我知道了。”   沈灵枢明显松了口气,还要解释,云灼然却率先开口——   “在场的诸位,应该也大都知道我七岁那年入天道宗是因为什么,我便不再多说,我只想澄清一件事——我当顾神枢座下记名弟子的这么多年,从头到尾,都只是挂了一个名字。顾神枢从未教过我什么,只给我提供一个清修之地,以及天道宗的庇护。”   没有人想到云灼然会这么认真地解释这件事,众人也都表示不信,以云灼然刚入道就成功筑基的实力,若说顾神枢没教过他什么,实在让人难以置信。更何况,自顾神枢陨落后,他的修为也不再有大幅度的增长。   云灼然索性直言:“让顾神枢这么做的是我兄长云沛然。”   这个名字一出,所有人脸色都变了。多少年来,从未有人当众提过这个名字,这可是天道宗的仇人,杀死他们宗主的人,无人不恨!   众人也终于听明白云灼然的暗示,以他云沛然亲弟的身份,入道之初便有筑基修为,就算真的没有顾神枢相助,好像也没有任何问题。   毕竟云沛然也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茬,就算大半个修真界都瞧不上他这个杀死仙道第一人的恶贼,可从来也没有人否认过,他云沛然的实力确实很可怕,是资质远超佛子的天才。   “这些,沈师兄该最清楚不过。”云灼然淡淡望了沈灵枢一眼,眸光如旧清冷,似有几分失望,而后扫过众人精彩的表情,便躬身而礼,“既然没我的事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大殿中无人挽留。   云灼然后退两步,雪白衣摆轻轻浮动,转身走了出去。   但想了想,他又回了身,目光越过众人,望向人群中的清阳峰峰主,后者神色一凛,故作威严。   云灼然面不改色地问:“方才有人说,可以赔礼道歉?”   秦筝看戏的笑容一僵:“……”   清阳峰主老脸一红:“……”   大殿中静默下来,云灼然走了,江执白看了看沈灵枢,忽然追了出去。沈灵枢跟了两步,最后还是留了下来,垂头叹气间不经意瞥过正被两名师弟拼命捂住嘴不让他说出更多荒唐话的纪辰,温润黑眸略过一道寒意。   “云师弟,我送你!”   云灼然回头一看,果然是江执白。债他催了,与其留在这听纪辰滋儿哇乱叫,还不如赶紧回去看着心魔,免得小东西趁他不在把楼给拆了。   二人并肩而行,江执白出奇安静,下台阶时居然踩了空。   云灼然及时扶了他一把,提醒道:“江师兄,回神了。”   江执白胡乱点头。   云灼然问:“事情不都解决了,江师兄这是怎么了?”   云灼然被叫来清阳峰问话的事是算过去了,可江执白想的不是这个。从刚才沈灵枢解释时他就觉得哪里不对,现在也没想明白,心里莫名沉甸甸的,他忽然发现,他好像一点也不了解沈灵枢和云灼然之间的相处。   这些年来,沈师兄似乎也没怎么阻止过纪辰去白云间找茬,而且纪辰一向追随沈师兄,他为何针对云灼然,沈师兄真的一点也不知情?   但云灼然太平静了,好像真的一点也不在意……江执白也不知道要问什么,遂道:“没事,走吧。”   江执白说着就走,想了想,又猛地回头抓住云灼然手臂,引得云灼然用奇怪的眼神看他。江执白欲言又止,最后叹了一声,忽然问:“云师弟,你觉得沈师兄是什么样的人?”   云灼然有些意外,“什么?”   江执白着急道:“你说实话!”   云灼然黑眸闪烁,倏然勾唇轻笑,抬手按下江执白手背。   “他在我眼中什么样不重要,你想知道就自己用心去看。”   送云灼然回白云间的路上,江执白没再说话,好像是把云灼然的话听进去了,心事重重的。   云灼然迟疑过,末了暗叹一声,转身进楼,果然一进门就撞到一只委屈巴巴的小心魔,他揉了两把,便全忘了方才在清阳峰的不愉快。   江执白去主峰送人,再拐回清静峰时,峰主江濯与其道侣涟月也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殿后净池边对弈品茗。江执白心不在焉地过去喊了人,陪着坐了一会儿,双眼渐渐放空,追随净池中一尾通体灿金的小锦鲤。   涟月出声道:“发什么呆。”   江执白摇头,转回来看他父母亲下棋,可他一贯没有这样的闲情雅致,心想还不如回去练剑。   养了几十年的儿子,两位峰主还能看不出来江执白在想什么?江濯摆手叫他没事就走人,别在这碍事。江执白一听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拍拍衣摆,利落起身,没走两步又挠着头回来,“娘,你看沈师兄怎么样?”   江濯幽幽道:“什么怎么样?”   发觉他爹的死亡视线,江执白忙不迭解释,“我是想问,你们觉得沈师兄是个什么样的人,纪辰跟在他身边多年,一直以来都在针对云师弟,虽然一直没闹大,可沈师兄真的如他自己所言那样,半点也不知情吗?”   江濯二人闻言相视一眼。   “你竟然想到了这一点。”涟月指尖将落的白子顿住,欣慰地笑了,“看来,孩子终于是长大了。”   江濯也是一脸无奈,“你一出生就在天道宗,远离世间疾苦,活得太自在了,对人对事,只凭直觉不动脑子,父亲还以为你怕是要废了。”   江执白心头被扎了一刀,气道:“我是认真问你们的!”   涟月被逗笑了,“若真想知道,自己用心去观察便是。”   江濯也揣着袖子道:“为父只能告诉你,沈灵枢很聪明。”   江执白更迷糊了,怎么问谁谁都不肯说实话,“云师弟也是这么说的,这其中是有什么深意吗?”   哒的一声,极轻的声响在棋盘上响起,涟月落下白子,叹着气给了自家的蠢儿子更多一点提示。   “沈灵枢聪明,云灼然也不蠢。”   江执白低头看着纵横交错的黑白棋子,清俊眉峰松了又紧。   怀疑过沈灵枢故意误导纪辰的人绝对不止江执白一个,当时在场那么多人,就是几位峰主,恐怕都会对沈灵枢的性情再多了几分认知,不过也不会太放在眼里,一是纪辰魔怔状态下说的话,当不得真,二呢,若是真的,也正说明了沈灵枢的聪明之处。   堂堂四大宗门之一,天道宗未来的宗主,不能是个笨的。   其中最重要的是,沈灵枢这些年来表现得太过袒护云灼然,已经让很多人看不过去,若真是沈灵枢在对付云灼然,那对于不少人而言是好事——很多人都相信,只要云灼然离沈灵枢远一点,那么沈灵枢必有大成。   而传闻中不仅有花瓶之名,还被不少人暗中称之为祸水的云灼然,完全没将沈灵枢可能害他这事放在心上,天一黑就带着心魔出门找食。   混进清阳峰时,云灼然才打听到纪辰居然醒来了,还是被他师尊怒极之下打醒了,真不知该说是幸事还是灾难,他一醒来,就直接被送回了山腰住处,没有一名师弟留下来照顾他,听闻清阳峰主还被他气到闭关了。   云灼然顺利地找到人,远远的,用他那奇特的新技能看了一下,屋中正打坐疗伤的纪辰脑门上的死气依旧那么浓郁,看着还是那副倒霉相,于是云灼然便耐心地在远处等候。   一个时辰后,心魔发出了饥饿虚弱的声音,蔫蔫地蹭着云灼然手心,然而纪辰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难道是昨夜清阳峰来过一只,其他魔物不敢这么快再下手?   已近子时了,再等天就要亮了,云灼然耐心告罄,思索着将心魔揣进怀里,落下宽大的帽檐。   一个呼吸后,一个鬼魅般的白影穿过结界,现身门前……   一缕黑雾自门缝飘进来,纪辰难得机敏一回,“谁……”   不等他再有任何动作,原本如涓流般温柔飘进屋中的黑雾似被惊动,这个黑暗的怪物一下子变得凶狠起来,汹涌如浪潮般涌入屋中,直面扑向纪辰,纪辰再一次感觉到了视觉被屏蔽,浑身不能动弹的痛苦。   纪辰心下大骇,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一个他这几日印象深刻的低沉笑声,“你好,又见面了。”   纪辰恨得咬牙切齿:“……又是你!”真真是意料之中啊!   云灼然也不想这样,但,“你不出门,我的宠物会饿。”   这一天夜里,纪辰第三次被诡异的黑雾笼罩,本就还出于虚弱状态的他猝不及防被卷到了天道宗最偏僻,灵气也最稀薄的那一片后山。   一袭白衣立在山崖之巅,俯视下方。纪辰正破口大骂,远处,不少邪祟正被他一身死气吸引而来。   月色之下,云灼然眸中金红光芒闪烁,揉揉怀里的小心魔。   “这样钓鱼倒也很有意思。”   盯着下头围绕在纪辰周边那一群实力并不高但数量却不少的邪祟,心魔很开心,也很捧场,“哥哥不止长得最好看,哥哥也最聪明了!” 第十四章   没有纪辰这个鱼饵,云灼然都想不到天道宗这等仙灵之地竟然藏着许多邪祟,这实在不应该。   云灼然猜测,天道宗的守山法阵一定出了问题,不过这夜里招来的许多邪祟有大部分都是天地间的邪煞恶气自然化成的魔物,灵识并不高。对于心魔而言,这些东西的味道自然比不上昨夜已修出元婴的魔物和前夜的狼妖,偶尔尝尝清粥小菜倒也可以。   只是这么多邪祟加起来也就一个金丹,心魔并不满足。   赶在天亮前,云灼然顺手将纪辰扔回清阳峰,揣着小黑团回了白云间。这几日他每晚都溜出去觅食,修炼的时间都安排在了白天,多亏了平日里都没什么人来找他,还算清闲。   晌午时,白云间来了几位客人。   心魔在花丛玩了半天,正昏昏欲睡,云灼然收到沈灵枢传音后,谨慎地将黑团用结界关起来,戴好明光锁才下楼。心魔很不高兴,因为云灼然又不带他玩,见的人还是沈灵枢。云灼然完全无视他的嘀咕,心想若让心魔知道昨日清阳峰的事,早该开骂了。   云灼然照旧开了结界便在凉亭下等人,沈灵枢这次也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两名清阳峰的师弟。   云灼然心下惊疑。   难道昨日的事还没过去?还是纪辰今早回去之后告状了?   沈灵枢见云灼然看向自己身后,便殷勤地跟他解释这是清阳峰主让人送来的赔礼,是一件中品法衣和一件上品灵器。其实清阳峰主是不打算赔礼的,可昨天清和峰主丑话说都在前头了,过了一晚上峰主到底还是让人挑了法器送来,就是发话时脸特别黑。   云灼然喜闻乐见地收下了。   他是不缺法宝,可能让那位清阳峰主肉疼一下也值了。   那两名师弟齐齐放下东西便匆忙告辞,云灼然也没留客。   待人走后,沈灵枢欲言又止好半晌后,才终于出言,“云师弟,昨日之事,其实都是师兄的错。”   这是认了?云灼然有些错愕。   沈灵枢面露愧色,“纪师弟这些年一直在我身边帮忙打理戒律堂,我却从未察觉他对你的这份恶意,还几度以为都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闹,待你们都长大后,他总归会明白的,却不曾想过,问题原来是出在我身上。”   他停顿下来,星眸直直望着云灼然,暗示无比强烈和明显。   云灼然问:“这与沈师兄何干?”   “若我当年没有给纪师弟多余的安慰,他便不会多想。若我早些察觉到他的心思,云师弟这些年来便不会平白受委屈。”最后,沈灵枢苦笑道:“这些话我已经同纪师弟当面说清楚了,以后他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云灼然心道天亮前,他刚把受了半宿惊吓的纪辰放回去,怕不是还没休息一会儿,人就被沈灵枢挖了起来,这人还虚弱着呢,得多累啊。   沈灵枢一见云灼然皱眉就紧张,“云师弟,我可以以自己的名誉发誓,我从未想过要害你,你相信我,我们毕竟是同门师兄弟,师尊出事前,曾多次叮嘱让我多照顾你,所以请云师弟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害你的!”   云灼然回神,“我知道。”   沈灵枢抿着唇,忽然伸手抓向云灼然,等云灼然反应过来,他已经更快地缩回手,火燎似的。   沈灵枢悻悻收回手,“云师弟别怕,我真的无意伤你。”他缓缓垂眸,神色颇为落寞,“我只是想告诉云师弟,若你想要,我可以授你师尊留下的无情大道,助云师弟早日突破,外面便不会再有那些难听的流言。”   云灼然闻言不由惊奇。   “沈师兄是认真的?”   沈灵枢一脸真诚道:“云师弟,你我是同门师兄弟,师尊给我们留下的大道,你自然也能学。”   云灼然听了无端想笑,昨日他才当着天道宗几位峰主的面说过自己从未得到过顾神枢的指导,这会儿沈灵枢就说要教他顾神枢留下的无情道,他要是学了不就是自己打脸吗?   一时间,云灼然都不知该说沈灵枢是太聪明,还是太天真。   云灼然静静望着沈灵枢须臾,最终淡声道:“沈师兄多虑了,顾神枢曾说过,我不适合他的大道。”   沈灵枢面露惊诧,随后惋惜又懊恼地长叹一声,“是我想的太简单了,但云师弟,你一定要信我,在天道宗里,师兄一直都是最在乎你的人。师兄保证,今后绝对不会再有纪辰这样的事发生,我会尽全力保护你。”   沈灵枢认真道:“有我在,云师弟可以永远留在天道宗。”   云灼然心底没由来地有些不适,这话沈灵枢好像说过很多次。他皱了皱眉,敷衍道:“我相信你。”   沈灵枢微微一笑,“那师弟……”   “云师弟,你这来客人了!”   结界外的声音忽然打断沈灵枢的话,话音刚落,江执白人已经进来了,嘴上还在说:“结界是开着的,那我也进来……沈师兄怎么来了!”   江执白猛地停在远处,似乎是在这里看到沈灵枢很吃惊,紧接着快步冲来。不知是不是错觉,沈灵枢从他看自己的眼神看出了几分防备。这几分错觉从江执白冲进凉亭,挺身挡在云灼然面前时越发强烈。沈灵枢正疑惑,便见云灼然冷若覆霜的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笑意,让江执白坐下,二人还没怎么说话,沈灵枢就已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亲密。至少云灼然不会对他笑。   “江师弟怎么来了。”沈灵枢眸光直直落在云灼然脸上那一抹难得的笑意上,像是冰霜上开出了晶透艳丽的小花,叫他一时忘了移开眼。   可惜这一笑很快淡去,云灼然回头看向他时便没有再笑了。   “我,我跟云师弟约好,今日去我那里看我新到手的法器。对,云师弟不是擅于法阵咒术吗,顺道给我刻录几个禁制可好?”江执白也收敛起自己刚才突然冒出来的一身尖刺,边假笑边警惕地拿眼角盯着沈灵枢。   有这事?云灼然一愣,但见江执白背对沈灵枢一直对他眨眼睛,他便从善如流道:“是有这事。”   江执白暗松口气,“那我们就不麻烦沈师兄了,听父亲说,沈师兄最近可忙了,要忙着修炼,准备不久后的历练,还有搜查混进宗门的魔物,刻不容缓,沈师兄快去吧!沈师兄放心,我会帮忙照顾好云师弟的!”   江执白边说边冲沈灵枢挤眉弄眼,沈灵枢便想起来,云灼然闭关这十余年,偶尔出关也只见江执白,他便会拜托江执白帮忙带东西送进去,也让他帮自己说说好话,虽说今日江执白有些古怪……又看了看对他态度异常平淡的云灼然,沈灵枢敛去眼底不悦,再抬眼时,又是满脸的温润端方。   “那就劳烦江师弟了。”沈灵枢想了下又说:“云师弟放心,不久后的破军山历练,你也可同去。”   说起破军山,云灼然眸子一亮,想起了被心魔吃剩下的半山恶鬼,不如趁机让心魔回去吃完?   沈灵枢并未错过云灼然微末的变化,不安的一颗心总算安稳几分,也总算找回了先前丢失的自信。   却不知他这一走,江执白马上就变了脸,“他说要带你去破军山?你还答应了?这是怎么回事?”   云灼然笑而不答,还反问:“江师兄可是有什么急事?”   江执白是有事。   他昨天回去后,在回忆中翻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得到总结,沈灵枢常对外表现得很在意云灼然,可江执白与云灼然每回说起沈灵枢对他的好时,云灼然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江执白先前以为云灼然这是年纪小不懂事,或者是害羞,可现在这么一回想,他才发觉,沈灵枢要给云灼然的好,未必是云灼然想要的。   自顾神枢陨落后,随着云沛然失踪,云灼然被天道宗与天擎宗监控,连江执白都知道,云灼然想要好好活着就得安分守己,低调行事。   然而云灼然躲进白云间深居简出,关于他的流言还是源源不断,不管好坏,大多与沈灵枢有关。   江执白想想都开始怀疑,沈灵枢是真的对云灼然好吗?   当然,江执白没有问云灼然,经过涟月提醒,他总觉得云灼然早就知道了,也怕是自己想太多。   在他重新认识沈灵枢之前,他不想让沈灵枢接近云灼然——他有种直觉,不管以前是怎么回事,沈灵枢现在接近云灼然一定不是好事。   因此,江执白此刻看着云灼然的眼神可谓是相当复杂。   云灼然挑眉,“我脸上有什么?”   江执白苦恼地想了想,试探地问:“最近沈师兄常来找你吗?他有没有告诉你,他正在找道侣?”   云灼然道:“你先前说过的。”   江执白还真忘了,改口道:“沈师兄很忙的,平日连修炼的时间都没有,所以我们没事就不要打扰他了,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去找道侣吧。”他也知道这么说很没逻辑,于是又问:“云师弟,你有没有想过找道侣?”   云灼然听他话里有话,奇奇怪怪的,倒也没有揭穿,只用隐晦的古怪眼神看着他,“我出不去,难道还要找个人陪我一起关在这里吗?”   江执白急道:“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随随便便答应什么人!云师弟你听好了,如果有人跟你说和他成婚你就可以自由这样的话,这个人八成就是骗子,就算还有两成可能,你也不要马上答应,要三思知道吗?”   云灼然眸光一转,“你是说……”   江执白一听急忙摆手,“不是不是,我什么都没有说!”   可江执白都这么暗示了,加上先前又看了话本,云灼然不往别的方向多想真是枉费他的用心了。不过说起来,云灼然终于能理解话本上的那个云灼然为何会愿意与沈灵枢成婚了,不是为了别的,是为留在天道宗。   倘若话本里的沈灵枢也一直在暗示天擎宗要接云灼然过去,那么认为天道宗更自在的云灼然,也许会为了暂时的自由与沈灵枢假成婚。   云灼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江执白只是想暗示,闻言耳朵竖起来,有些草木皆兵。   “什么!”   云灼然摇头轻笑,“没事。”   只是想到话本上的剧情也可能是真实的未来发展的一种可能,在话本出现后,云灼然不可能会再像以往那样容忍沈灵枢对他使小手段。   这些事没必要告诉江执白,所以他再怎么追问,云灼然都没说,等他赖到太阳已然下山,江濯让他回去练剑的时间快到了还不肯走。   云灼然默默叹气,心道再不走心魔就要气哭了,明明他就在白云间,因为有外人在还得被关起来。   江执白还是怕他爹的,就算没问出什么也得走了。云灼然送他出了结界外,远远见到一个熟人。   “那不是顾秋暝?”江执白颇为惊奇,“他怎么在这?”   背着满天绚烂的晚霞,白衣少年正往前山方向走去,并未察觉到身后白云间的结界开了。云灼然远远望见,被霞光刺的微微眯起双眸。   “他每日打扫云池,会路过这里。”   “云池?是那个云池吗?”   江执白也惊了一下,回头指向北边那一座高耸入云的孤峰。   峰顶被白雾覆盖,如沐云端。   云灼然点头,指尖猛地一紧,渐行渐远的白衣少年身上竟溢出几缕死气,与纪辰身上成团的死气不同,他的死气正嚣张无比的张牙舞爪。   不过那些气死太淡了,云灼然认为不会有什么问题,送走江执白后,就回去准备带心魔出门觅食。   好在心魔后面睡了过去,被云灼然叫醒时委屈了一阵,也没太过在意。看他乖乖撒娇的模样,云灼然有些心虚,打算今夜给他吃点好的。   黑暗吞噬天际,入夜。   清阳峰。   一缕黑雾悄无声息钻进纪辰的房间,速度却是极快,不过多时,就已牢牢裹住榻上打坐的纪辰。   “你……”   “不,我一点都不好。”   耳边响起这个声音时,纪辰马上咬牙切齿地打断对方的话。   这是第四次了!   纪辰深吸口气,想要压下怒火,可声音还是在发抖,“大爷!你是我祖宗!算我求你了,你杀了我吧!别老逮着一只肥羊薅羊毛好吗!”   云灼然遗憾地闭上嘴巴,无辜与心魔的小芝麻眼对视。为了表现得更加礼貌,他特意准备了比昨夜长的问候,不过纪师弟好像不想要? 第十五章   云灼然以为这是纪辰的气话,没想到纪辰居然真的一点也不反抗,虽说已被定身就是反抗了也没用,但他身上的熊熊怒火却蔫了下来。   “你杀了我吧。”纪辰浑身上下透出一股生无可恋的气息,“清阳峰放弃我了,沈师兄是客气的也让我下山历练,可就差将我逐出宗门了。”   云灼然本来想赶紧趁人不备将纪辰带走的,见他态度转变之快,他有些好奇,不由瞥了窗外一眼。   “你今日没有告状?”   纪辰愣了愣,而后面露警惕之色,“你别等了,这里根本不会有人来!是真的!我听师兄说昨晚我丢了那么大的人,又接连面对如此噩耗,哪儿还有心情去告状?你要杀要剐赶紧的!这里是绝对不会有人来的!”   云灼然听出言下之意,“你今夜倒是很讲同门道义。”   纪辰气哼一声,心想他最后也为同门师兄弟们争取过一点时间了,但愿这个恶贼不会再将魔爪伸向旁人,而自己也能永远留在山上了。   “你动手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云灼然心下好笑。   过来时他就知道纪辰附近没有埋伏,经过前日的事,他多半已被那位死要面子且还正在气头上的清阳峰主放弃了,明知道他身上还有魔物印记,却没有派任何弟子过来照顾,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云灼然可以杀死纪辰。纪辰毕竟是天道宗的内门弟子,他一死,魂灯上刻下的一缕气息便会溃散,人死灯灭,到时清阳峰的人定会赶来。   但纪辰今夜的觉悟让他很诧异,这就是沈灵枢洗脑的成果吗?   “我不会杀你。”云灼然揉揉小黑团,欣然道:“你还有很大用处,我的宠物要吃饱,全靠你了。”   云灼然猜想纪辰一定会很生气,而他越气,身上死气就越浓郁,招惹来的邪祟就越多,但他没想到黑雾笼罩下的纪辰忽然来了一句——   “你是云灼然吗?”   云灼然眸光略过一道寒光,小黑团身上随之溢出浓郁煞气,一双扑闪的小黑眼带着询问看向云灼然,后者按下它的脑袋,轻轻摇了头。   “云灼然是谁?”   纪辰咽了咽喉咙,“你真不是?”   云灼然冷眼俯视纪辰,“与你一样,被魔物惦记的人?”   纪辰其实只是有些怀疑,听到云灼然的回答后很快泄气了,可心中到底有些不甘,他说:“那个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他不是。”   真稀奇,纪辰居然没有趁机害他?   云灼然有些诧异。   只听纪辰闷闷地说:“我从前与云灼然有仇,不过是我单方面的讨厌他,你相信我会为了一个我讨厌的人说好话吗?我是真的很讨厌他。”   同样,云灼然也不喜欢纪辰,但听他再三否认,云灼然的眼神逐渐有了变化,几分暗藏的杀意悄然淡去。他没兴趣去问纪辰为何讨厌他,只按下怀里因为自己被纪辰人身攻击而暴躁不悦的心魔,便取出一张传送符。   灵力化作金红火焰,轰的一下,窜上符纸尾端,在幽幽火光映照下,云灼然的细长手指格外苍白,“不管你怎么说,今夜还是要出去的。”   一声轻笑落到耳畔,纪辰心中涌上了一股熟悉的不安。   但当他想到时,他的身体已经腾空,并在黑雾中翻滚。   “我……你大爷!还来!”   天亮之前,带纪辰去山下钓鱼的云灼然和心魔回来了。   山下的邪祟比宗门内自是多不少,心魔特别欢快地吃了大半宿。而纪辰也累了一宿,被送回清阳峰时一张口险些把魂给吐出来,他有气无力趴在地上,欲哭无泪地嘀咕一路。   “求,求你了,以后,别再来找我了……我快,快累死了……”   云灼然刚抹去他留下的痕迹,闻声回头瞥了一眼,见纪辰一幅快倒霉哭了的表情,眸光略过点笑意,便揣着怀里吃饱喝足的心魔走了。   他本来是有意想告诉纪辰,近期可能不会来找他了的。   纪辰脑门上的死气隐约开始散了,但他还活着,恐怕是他目前已渡过了生死这一关。虽然在死气散尽之前还能拿他去钓鱼,但纪辰都被他带走三次了,就算纪辰心如死灰没有去告状,清阳峰也会察觉到什么端倪。   云灼然暗叹,纪辰有句话说的对,不能只逮着一只羊薅毛。   昨夜心魔在天道宗山下找到好几只金丹期的妖物,这一顿吃的还算满足,吃完后就缩进云灼然怀里美滋滋睡下。等他迷迷瞪瞪地醒来时,早已经回到了云灼然房间,小黑团下意识吸了吸,黑眼蹭的一下亮了起来。   房间里没有哥哥的气息!   心魔害怕云灼然又将他关在结界里然后偷偷出门了,便有些委屈,整个黑团顿时变得颓靡无比,带着一身阴暗的气息蹦上窗棂,忽地眸光大亮——空气中飘来一缕极淡的异香。   这正是云灼然身上的气息!   心魔整个黑团变得欢快起来,乐颠颠地追着异香找人去。   白云间后面有一片翠竹林,一层沁凉的白雾覆盖地面,越往深处,雾气越重,温度也愈加寒冷。   心魔不喜欢这股冷冰冰的雾气,但属于云灼然的气息就在里面,小黑团一路嗅着异香,飘啊飘,飘进竹林深处。清脆的叮咚水声在烟云浓重的冷泉传来,远远见到云灼然背影,心魔尾巴尖一甩,兴奋地扑了过去。   “哥哥!”   身为结界之主,云灼然早就知道小东西出来了,还找来了他沐浴之处,只好先起来,不巧正穿衣时小东西就进来了,云灼然并无避讳之意,只是听到明显变得沙哑不少的少年嗓音时,他眸光亮了几分,偏头回望。   又长大了。   这已是充满朝气的少年嗓音。   云灼然勾唇,“你……”   “啊!”飞到一半的心魔忽然停顿下来,发出一声惊叫。   云灼然也被他叫得一愣,没等他反应,飘到半空的心魔拿一对纤细的小爪子捂住脸飞快地蹿了出去,此情此景,他看上去竟然羞涩极了。   “对不起哥哥!我马上走!”   云灼然:“……”   心魔一下子蹿没影了,云灼然想不明白他在闹什么,但不可否认,他很期待心魔再次化为人身。   想到这里,云灼然不由笑了笑,垂头将挂在臂弯上的衣衫拉到肩头,遮住大片如雪风光,纤细五指飞快整理衣衫,才不紧不慢走出冷泉。   不出意外,云灼然果然在房间里找到了小黑团,他居然将自己埋在被褥下,在云灼然进来之前还在小声哼唧,云灼然过来了反而一点声音也没再发出。小黑脑袋埋进软枕,尾巴一抖一抖的,正掩耳盗铃般的装死。   云灼然坐在边上看着他作,却见心魔脑袋上冒出一股淡淡的雾气,热烘烘的。云灼然挑了挑眉,伸手摸了一下,整个黑团也是热乎乎的。   云灼然眉心一紧,“你在发热?”   心魔一僵,抬头看了看人,随后又飞快地埋进了软枕里。不过瞬息间,云灼然已然看清他的状况,这个黑不溜秋的小东西怎么变红了?   要不是云灼然眼神好,也没法在那一片黑里看清那抹红。   云灼然头一回养心魔,这心魔还如此能干,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变红变热变成雾气蒸发。   “可是昨夜吃错东西了?”   可小黑团昨夜吃妖时还说很甜。   心魔顿了顿,炯炯有神的小黑眼忽闪忽闪,不知在想什么。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长大后一些的他脑子更加灵活,也想的更多,再也做不出以前那样无忧无虑没皮没脸地追着云灼然要人养他的事了。   而眼下,心魔似乎是想通了什么,从软枕上爬了下来,仰着小脑袋看了看云灼然,很快就紧张地垂下头,少年嗓音轻颤,透出浓浓不安。   “哥哥对不起,蔚然不是故意去偷看你沐浴的……”   云灼然一双黑眸不可思议地稍微睁大,“所以,你在脸红?”   心魔一双细长的小爪子交握,小心翼翼地看向云灼然。   小小的黑团作出如此人性化的举动,竟有几分诡异的可爱。   饶是如此,也没法让人忽略黑团之上更加诡异的红晕。   云灼然静默须臾,噗嗤笑了。   眼看云灼然嘴角的弧度逐渐上扬,那一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秀致容颜上露出了明艳的笑容,心魔又惊又疑,愣是看呆了,半晌才回神。   “……哥哥不生气吗?”   云灼然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小小的一个黑团,居然会有如此复杂的神态变化,还会脸红……他自然是不生气的,心魔本因他而生,他在探寻心魔究竟为何而生的同时,也将其当做自己的所有物,怎会为此事恼怒?   可小东西这么好玩,云灼然也起了玩心,正在他要开口之时,桌上的玉符忽然亮了起来,这是江执白昨日来时特意送来的传讯玉符。比起纸鹤和传音符纸之类一次性用品,此物只要刻录对方气息便可一直沿用。   云灼然想着,抬手越过心魔,将玉符取了过来,柔软指腹一按在上面,江执白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云师弟,你现在还在白云间吗?”   这样的话让云灼然颇为敏感,不久前他是真不在。但更快的,江执白就急道:“你千万别出门!”   云灼然有些不解,“江师兄?”   江执白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似乎发生了什么,他着急道:“守山大阵出了大问题,有魔龙混了进来,几位峰主守了一夜,好不容易才找到……总之,云师弟,那魔龙……一时间没法降服,已经有不少弟子受伤,还有几名弟子失踪,包括顾秋暝在内,恐怕是被吞了……你千万不要再出门!”   江执白的声音断断续续,末了道:“在白云间的结界内,你就是最安全的,如今还没法确认有多少东西混了进来,只要你别出来就行!”   云灼然惊愕道:“那你呢?”   他早就料到守山结界出了问题,但没想到混进来的魔龙连几位峰主联手也没能拿下,江执白会这么着急传讯给他,可见这件事非常严重。   自天道宗创建以来百年,还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意外。   “哎,我没事,我娘在呢!”江执白没再多说,匆忙说一句“我去帮忙补阵法”,就利落掐断通讯。   玉符上灵光暗下去,云灼然犹豫了下,想到江师兄,还是决定出去。余光瞥见心魔,他便道:“外头一定很多魔物,我们去浑水摸鱼。”   “啊?哥哥要吃鱼吗?”   心魔还没问完就让云灼然一手捞起,他连明光锁都没戴,披上带有隐身属性的斗篷便匆匆出门。   不巧,门外路过一人。云灼然快速避回结界后,却见外头那少年双目失神,双手无力垂下,上身前倾,像在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往前走。   是顾秋暝,一日不见,顾秋暝身上的死气浓郁不少,黑色的不详气息如同火焰一样肆意燃烧,此刻竟然已将他整个人包裹在火苗中心。   刚刚江执白还说他失踪了。   云灼然很意外,话本上的顾秋暝应该不会死这么早才对……不,云灼然迅速回神,他险些想岔了,他不该事事以那话本的剧情先入为主。   顾秋暝走得很快,不过短短几个呼吸,人已远在百丈外。而他去的方向还是每日都会前往的……   “云池!”   云灼然抬头看去,那一座没入云端的孤峰之巅上,原本祥瑞浓郁的仙云不知何时变成了浓黑煞气。   心魔有些躁动地在云灼然怀里扭动着,小声嘀咕道:“哥哥,那边好像有很香很香的东西……”   心魔已在用尽全力遏制自己的本能,可云池上的磅礴煞气还是让他忍不住为之所动,他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已被赋予吞噬邪煞的本能……   “哥哥,蔚然好饿……”   心魔的声音越来越飘。   所幸云灼然及时伸手兜住了小黑团,没让他跟着顾秋暝飘过去。云灼然眸光凝重地望着北山之巅,这是顾神枢的北山云池,但江师兄……   云灼然望了眼另一个方向,最终还是转身跟上顾秋暝。   北山云池乃是顾神枢的清修之地,自他陨落后被天道宗封闭,但不久前,沈灵枢开了禁止,在同时,天道宗内的诸多问题也浮出水面。   云灼然有个大胆的猜测。   北山云池上的那些煞气会不会与顾神枢的死有关?那么,传闻中杀了他的云沛然,还会回来吗? 第十六章   世人皆知,盛京有位奇人,天生道骨,不过双十已突破化神境,一朝顿悟,化去一身修为,舍弃家主之位,开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宗门。   那是天道宗之主,顾神枢。   从古至今,修真界中信奉天道的人绝不止他一人,但痴狂到为此创建一个修真界第一宗门的人,顾神枢绝对是第一人。毅然放弃化神境修为和盛京仙门顾家家主之位,从零开始,修炼一门自创道法,并且迅速飞越到巅峰之境前,谁也没想到顾神枢能做到这个地步,他偏偏做到了,短短百年,叫九州大地无人不知天道宗之名。   在遇见他之前,云灼然从未见过顾神枢这样几近疯狂的视缥缈虚无的天道为信仰的人,他认为被顾神枢带动的人,绝对是被他洗脑了。   而现如今出事北山云池,不仅仅是顾神枢的清修之地,在他步入大乘境后时常在此闭关,更是顾神枢亲手建设的,天道宗唯一的祭坛——   此事仅天道宗内门中几人知道,天道之下第一人竟在他的山头修了一座祭坛。云灼然正是其中之一,他曾猜想过以顾神枢对天道的狂热程度,他供奉的一定是所谓的天道,但这座刻着繁复法阵的祭坛从未开启过。   也没有人想到,在顾神枢陨落的二十年后,这座祭坛的法阵竟然自启了。但与顾神枢还在时不同,这本是最接近天穹的仙灵之地,此刻却被煞气侵染,那座血红大阵上不断涌现黑色魔气,中央正躺着一名白衣少年。   云灼然赶到时,顾秋暝一动不动地躺在阵中,双腕上各划开一道口子,猩红的血水顺势流进地面的凹槽,不断汇入祭坛中央的偌大法阵。   那法阵的煞气极为浓郁,透这一股极强的威压,让云灼然下意识心生敬畏不敢靠近,也是同时,他才发现蛰伏在法阵周边的一团黑暗魔物。黑雾中藏着一双血红眸子,只要有人敢靠近,这魔物绝对会当场活撕了他。   顾秋暝的血正由内而外地铺遍他身下这个方圆三丈的法阵的凹槽,血水汇成一道细线,如同小蛇,不断往前蔓延,阵中的煞气愈发浓重。   心魔是被阵法中涌出的煞气吸引而来,可到了这里,他也打从心底感受到了这股威压,瞬间惊醒,转而盯上守阵的魔物。从出现至今,心魔头一回感觉到了惊恐,这座法阵溢出的力量太过强大,是碾压性的强悍,让他有些不安,“哥哥,这里很危险。”   “我知道。”   云灼然直直盯着法阵,他不明白顾神枢的清修之地为何会变成这样,而且,法阵上涌出的那股力量,让他突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云灼然道:“我要去看看。”   心魔顿了顿,飘到云灼然面前。   “那我去吃掉那只魔物。”   边上那只守阵的魔物显然没有法阵里涌现的那股力量强,云灼然思索了下,抬手揉揉心魔脑袋,带着鼓励意味的举动让心魔重新振作起来,眨巴眼睛转了一圈,便兴奋地飘向那只魔物,“那哥哥等我,马上就好!”   云灼然目送小黑团飘远途中慢慢鼓胀的身体,轻吸口气,抬脚往前走去。靠近法阵之时,轰的一声,守阵魔物突然暴起发出一声嘶吼。   但心魔更快地冲出阻拦,云灼然顺利走到法阵前。顾秋暝微弱的求救声在阵中传来,少年脸色苍白如纸,一身的血水已快被法阵抽干。   云灼然停在了法阵竖起的血色屏障外,那股熟悉的感觉越发浓郁,一个答案已经在心中呼之欲出。他试探着抬手伸向那道半透明的血色屏障,掌心触及屏障之时,刺目的红光覆面而来,云灼然猝不及防地闭了眼。   再睁眼时,云灼然已然身处白云间,西山日落,霞光绚烂,金光洒满整片水青花丛,如梦如幻。   云灼然正坐在凉亭里,垂头看向手中玉戒,神色恍惚。   青玉戒清透圆润,氤氲着一股淡淡的灵气,这是一只储物法器,云灼然探向内部,当即被堆成一座座山似的各类法器和灵石惊了一下。   “这是我的全副身家了,都送你。这下我是真的四大皆空了。”对面的人叹了口气,像在跟他说话,“别感动哭了,谁让你是我亲弟弟。”   云灼然指腹轻轻摩挲玉戒,清晰感觉到内壁篆刻的蓬莱二字。他神情仍有几分呆怔,默不作声抬头看向对面,结果被对面的光头反射的落日余晖晃花了眼,匆忙抬手遮眼,一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脑子空空的。   “为什么……送我?”   对面那人低低笑了一声,雪白僧袍穿在身上,坐姿却是吊儿郎当的,背着光,只能让人看到他的肤色极白,笑时露出的一口牙也很白。   “其实本来就是你的,不过是我想要,就先拿着了。”   他也不觉得不好意思,还说:“以后你就得自己收着了。”   他抿了口茶水,笑声略微低沉几分,“只是顺路过来看看,别告诉人我来过,姓顾的也不行。”   云灼然心头涌上浓浓的熟悉感,怔怔望着那人如雪一般洁白的袍角,口中不由自主地发出询问。   “你又要去何处?”   “去……赴一场赌局?”   那人偏头瞥了一眼落日,嗓音轻得好似在呢喃,他说完笑了笑,忽而起身,摆了摆手,“走了。”   云灼然混沌的意识还未复苏,人已跟着起身,他心中竟是强烈的不安,口中喊出那人的名字。   “云沛然!”   凉亭外的白袍人无奈回头,“小点声,顾神枢要听见了。”   云灼然一愣,总觉得云沛然不应该回头才对……可看着那张与自己七分相似,眉宇间却满是反骨桀骜的脸,他捏紧玉戒,快步追了出去,站在那人面前时,他想了想,又问:“你到底要去哪里,下次何时再来?”   云沛然好笑,“以往你从不问。”   云灼然固执道:“我想知道。”   “你这个小朋友这次怎么这么多事。”云沛然似有些烦恼地摸了摸锃亮的光头,轻叹一声,将手伸向云灼然,嘴角勾着三分戏谑,“行吧,你若是想知道,那就跟哥哥去看看,下次何时来我可就说不准了,走吗?”   云灼然忽地一怔,“哥哥……”   云沛然像是很赶时间,不时转头看向将落的夕阳,眼神焦虑,但对云灼然的态度一直很好,“小朋友不是想跟哥哥走吗?时间快到了。”   闻言,云灼然指尖轻颤,一把抓住那只快撤回去的手,双目定定看着云沛然的脸。云沛然见状挑了挑眉,摇头笑了一声,“那就唔……”   云沛然倏然瞪大双眼,缓慢垂头看向洞穿胸口的那只手,他的表情定格在这一刻,充满了不可思议,但他的心口只有一片混沌的黑雾。   没有血。云沛然抬头,看向云灼然冷若冰霜的一张脸。   “我可是,你哥哥……”   云灼然眸光冰冷,“你不配。”   云沛然瞪大双眼,可惜他的伪装早已暴露,黑色雾气自心口溢散,他消散的速度很快,一张酷似云灼然的清冷容颜飞快被黑色灰烬淹没。亲眼看着他湮灭,云灼然冰冷的神色有过一丝呆滞,再一眨眼便恢复如初。   黑雾散去的那一瞬,满天的落日余晖,一地的水青花丛,一切画面凝滞,皆随之缓缓化作飞灰。   此时,天道宗北山云池,已经站在法阵前一刻钟的云灼然双眸亮起金红灵光,终于惊醒,眼前还是那道血红屏障,他从未离开过云池。   而同时,心魔急切的声音正在身后传来,“哥哥!”   云灼然定了定神,“我没事。”   他缓了口气,回头看去,这才发现心魔与那只梦魔斗了有段时间了,心魔真的很努力,面对比他体型大数倍的梦魔,也没有落下风——前头嘶声怒吼的梦魔竟然开始逃窜,它身上的黑雾像是被狗啃过一样,整个体型小了一半,看上去非常狼狈和凄惨。   见到这相当滑稽的一幕,云灼然心头的沉重很快被无奈好笑取代,若他没有猜错的话,这只梦魔就是刚才引诱他入梦的罪魁祸首,它实力不弱。观战须臾,云灼然已猜测到,这只梦魔的实力隐约已经到了合体期。   莫非这就是给纪辰打下印记,且在闲云堂附身伤人的魔物?   心魔先前因为云灼然走了神,这会儿见人没事了,整个黑团放松下来,于是铆足了劲追赶梦魔,还有闲心跟云灼然说话,“哥哥,看我!”   那边厢,顾秋暝的血液渐渐渗透了法阵上的所有凹槽。   法阵血光大亮,浓黑煞气自中央井喷涌现,遮住所有窥探。   血红屏障渐渐褪去。   云灼然闻声回头瞥了眼。   巨大黑团停在半空,一双爪子叉“腰”,小黑眼瞪向梦魔,突然大喊一声,“丑东西,给我回来!”   梦魔又不笨,发现这小东西太过邪门,只管埋头逃窜,却没见到身后心魔张大黑不见底的大口,一股极为强悍的吸力猛地出现,梦魔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飘去,他先是一愣,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道黑色旋涡。   “……救命!”   梦魔后知后觉发出惊恐尖叫,但不过转瞬,它就消失在了心魔口中的旋涡里。吃饱饱的心魔咕咚一声闭上嘴,紧跟着美美地打了个饱嗝。   目睹一切的云灼然:“……” 第十七章   心魔稍作消化,笑嘻嘻地飞向云灼然,到了人面前时,整个黑团已经缩小成了往日的拳头大小,小尾巴尖也得意洋洋地左右晃动着。   “哥哥,我厉不厉害!”   云灼然暗自松了口气,抬手让心魔落下来,不防身后大阵轰然卷起一阵狂风,吹得衣袍猎猎,一股隐秘而恐怖的力量自其中喷涌而出!   所幸云灼然手快,一把抓住了小黑团,才没让心魔被强风吹走,他这才来得及回头查看,几缕发尾随风拍打脸颊,隐隐生疼。他也顾不上这微末的疼痛,因为在他面前,法阵上空浮现一团煞气凝成的庞然大物,血红雷光闪现,隐约现出一个高瘦人影。   自它出现,整座云池无声弥散开一股极致的阴冷气息,沉重威压降下,让人不由自主心生敬畏。   呼啸震耳的风声中,一道细弱的声音在人影下方传来,那是奄奄一息的顾秋暝,少年脸色惨白,正撑着一口气求救,“救我,我不想死……”   云灼然没有贸然靠近,莫名其妙的,他的心跳变得快了。   理智告诉他那个人影很强,比整个天道宗的所有人都要强,他该马上离开,但熟悉的感觉愈发清晰,他仰望着人影,一步也没有退后。   剧烈的罡风裹挟着煞气席卷山巅,纵然已经修炼到化神期,云灼然仍感觉到风过时肌肤的刺疼,而顾秋暝身上则明显地绽开一道道血痕。   终于,悬浮法阵上空的黑色煞气淡去,高瘦清隽的人影逐渐现出真面目,先是一片浓黑袍角,晕开丝丝缕缕魔气,再往上看,那人低垂着头,披散长发半掩苍白的脸颊,黑紫魔纹爬满细长脖颈,一直蔓延至下颌。   不必看脸,云灼然已经认出此人,清冷双眸倏然瞪大。   就在这时,黑袍男人抬起头来,睁开了一双猩红的眼眸,朝云灼然直直望来,嗜血戾气直震人心。   云灼然竟然看呆了,口中喃喃起一个名字,“顾神枢……”   是的,正是天道宗那位,陨落二十余年的宗主,顾神枢……   他竟然活了!   即便他现在的模样与当年白衣出尘的形象大相径庭,可这张脸,在魔气中难以遮掩的那一股熟悉而强悍的力量,云灼然绝对不会认错人。   云灼然双眸怔忪,四周喧嚣的煞气,云池上空的黑云,在他眼里统统消失。他眼前还是云池,天青如水洗过一般,眼前站着的人仍是顾神枢,但记忆中的顾神枢着一身素白的道袍,一双温润黑眸里是坚定和自信。   传闻中的天道之下第一人负手而立,笑声透出几分自负的味道,他说,“整个九州大地,唯有我的云池,才是最接近天道的仙灵之地。”   当时年纪还小的云灼然在他身后兴致缺缺地别开了脸。   顾神枢没等到回应,又暗示道:“我的天道宗处处都好,绝不会逼迫弟子像你哥那样剃光头发。”   云灼然低头看着地上纵横交错的凹槽,压根没听进去。   顾神枢解释,“这是我建的祭坛。”   云灼然苍白的小脸倏然紧绷。   顾神枢被逗乐了,笑说:“放心,不要人命,不伤天害理。”他抬手指天,“方才说了,这是最接近天道的地方,天道眼皮下怎能胡来?”   可如今在这片天道眼皮下的宝地,早已陨落的顾神枢入魔了。   看着上空满身魔气的黑袍男人,云灼然又想起云沛然最后一次来见他后,他曾问过顾神枢的话。   他问顾神枢,你会一直在吗?   顾神枢当时是这样回答的,望着他时眉宇间似有悲悯——   “天道宗和云池是天道给我的指引,我当然会一直都在。”   云灼然不知道那虚无缥缈的天道到底给了顾神枢什么指引,他只知道顾神枢这次真的没有撒谎。   他忽然呼吸急促,神色无措。   “你果然,一直都在。”   就在天道宗,就在云池……   就在这里。   而就要云灼然怔愣的须臾,那双被血色染红的眼睛冷冷俯视下方,原本有些呆滞的面容慢慢有了神采,他忽然抬手,挥出一道魔气攻击!   “哥哥小心!”心魔疾呼。   魔气来得极快,云灼然眸光一凛,猛然回神按下不安的心魔,双手快速结印。金红灵光乍现,转瞬化作一方盾牌挡在一人一心魔前。   那道魔气攻击很强,别看顾神枢只是随手那么一挥,真对上了,云灼然感到十分吃力,仓促间结成灵力防御阵险些被撞来的魔气击溃!   云灼然不得不用尽全力,方才勉强化去那道强劲魔气,人却已被逼退半丈外。正待他松了口气时,身后忽地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啸。   猩冷狂风擦过耳畔,一股令人震撼的强大威亚骤然而至,所幸云灼然精准地预判到了身后攻击的方向,来不及多想闪身移动到了数丈外。   自顾神枢突如其来的攻击,到他两次被逼退,整个过程也不过短短两个呼吸的时间,因短时间内过度使用灵力,云灼然胸腔内窒闷到生出几分痛楚,落地时竟然有些站不稳,他压下咽喉的不适,抬眼望向龙吟处——   不请自来的怪物居然是一头威风凛凛的蜃龙,通体鳞片玄金,它庞大的身躯飞越苍穹,环绕云池之巅,灿金眼瞳冷冷傲视地上的人们。   而如今云池上清醒的人也只有云灼然,他心头一凛,顾神枢巅峰时期乃半步飞升,他绝不是对手,而这条蜃龙来势汹汹,泄露几分煞气已让他感觉到压力,他不得不提起警惕,一时间难得生出了尽快逃离的念头。   却见那头满身凶戾的蜃龙不再看云灼然一眼,径自朝顾神枢的方向,它低下了硕大的头颅,收敛一身气势,竟是在对顾神枢俯首称臣!   黑袍男人顺势而下,飞身落到了蜃龙背上,似是察觉到云灼然的视线,他微微偏头,望了一眼。   那一双猩红眸中没有一丝半点的感情起伏,冷得瘆人。   与此同时,蜃龙缓缓抬头,带着背上的人飞上苍穹,悠长龙尾扫过山巅黑云,昔日的天道宗宗主顾神枢,只留下一个御龙远去的背影。   天边远远响起一声清越龙吟,云池之巅笼罩的煞气随之散去。天光重现,但原有的仙灵之气也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冷死寂。   猝不及防,危机就解除了。   云灼然与心魔都愣了。   顾神枢既然要攻击他,为何不杀他?还有那头满身煞气的蜃龙,过来竟然就只是为了带走顾神枢?   不!   云灼然额角冷汗滴落。   那是顾神枢,也不是顾神枢。   云灼然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个顾神枢绝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天道宗宗主。   但至少,他活过来了。   “哥哥?”   心魔呆呆出声。   刚才顾神枢和蜃龙出手的时候,他以为这会是一番恶战,想挡在哥哥面前,没想到对方这就跑了……   云灼然知道心魔的意思,他缓了缓神,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轻揉着心魔脑袋的手却有些微颤抖,“那蜃龙,恐怕就是刚才江师兄所说的魔龙,它既然来到这里,说明其他人也没事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好。”心魔懵懂地应了,他顿了顿,小爪子抱住云灼然手腕,又说:“哥哥不怕,蔚然保护你。”   云灼然心头一顿。   忽地,一道虚弱的声音在恢复平静的云池之上响起。   云灼然循声回头,果然见到躺在地上的顾秋暝,少年一身白衣血迹斑斑,早已是进气多出气少。   云灼然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便揣着心魔转身走人。   “救,救我……”   少年低哑的声音几近气音,无不透露着他的身体已到了严重损伤的状态,他身上的死气也更浓了。   数丈之外,见到少年的惨状,心魔飘到云灼然耳边,低声说了什么。云灼然脚步一顿,眉头微微蹙起,露出几分无奈之色,而后抬手。   细白指尖弹出一道金红灵力,打落在顾秋暝身上,倏然展开覆盖少年全身。一股暖流随之汇入四肢百骸,少年浑身的痛楚得以消减,眼睫轻轻颤抖着,睁开了一道细微缝隙。   在他模糊的视线范围中,只见到一片逐渐远去的雪白袍角,依稀略过水红的花纹。但没等顾秋暝看清,他已熬不住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十八章   回到白云间后,云灼然先用传音玉符联系了江执白,得知外面的混乱也已经结束,不过从江执白的话中听来,天道宗的情况并不算好。   守山大阵出现裂缝,已不是一日两日,期间混入多少邪祟没人知道,直到那夜纪辰被魔物带走后,他们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而后几位峰主费了好一番力气,找到一头魔龙,也就是云灼然在云池所见的蜃龙。   蜃龙被几位峰主发现和顾秋暝被梦魔带到云池,开启祭坛大阵几乎是在同时,这绝不会是巧合。   也许是蜃龙赶去云池时让人察觉,被纠缠阻拦,也因此,前山虽然有许多弟子受了伤,但无性命损失。其中伤的最重的是修为最高的清阳峰主,他为了阻拦蜃龙也是出力最大,奈何实力悬殊,到底还是让蜃龙跑了。   而蜃龙重伤清阳峰主后不久,撞破守山结界离开了天道宗,守山结界也很不幸被撞得支离破碎。   天道宗如何修补结界,云灼然是不大关心的,听江执白说他没有受伤后,云灼然暗松口气,在江执白充满后怕的再三叮嘱下掐断联系。   忙完这些,心魔越级吞噬梦魔的反馈也来了,云灼然从善如流打坐调息,准备接收暴涨的灵力。   临近天亮,云灼然才吸收完心魔这一次带给他的反哺。   楼中无人点灯,光源只剩花丛上点点星光,水青灵光悠悠晃晃随月色浮动,调皮地落到窗棂上。   云灼然一双黑眸被映得清透,他脸上略有几分怔忪,右手轻轻按在小腹上,如他所料,那只梦魔修为在他之上,也许是已经快到了合体期,比起心魔先前吞噬的所有邪祟都要厉害,也助他直接飞涨了一个小境界。   化神境后期。   这意外之喜着实不小。   不过这种机会不多,能修炼到合体期以上的修士都不多,更遑论其他邪祟。云灼然惊喜之余,也很清楚,接下来还是得自己慢慢积累。   昏暗的房间里,一团小东西爬上云灼然肩头,他身上的灵气还未散,心魔下意识深吸一口,便不由自主贴近云灼然颈侧,“哥哥。”   日渐清润的少年嗓音透出几分沉闷,云灼然这才留意到这黑不溜秋的小东西,每回云灼然涨修为,心魔不都是得意洋洋的吗?这会儿蔫巴巴的,安静得让云灼然感到不适应。   心魔说:“我想快一点长大。”   云灼然挑眉,“已经很快了。”   “还不够。”心魔一双乌溜溜的小黑眼看着云灼然,整个黑团随之闷闷地趴在云灼然肩头,“我想快点长大,比那头黑乎乎的丑龙还厉害。”   云灼然不太懂心魔,“那头龙可不弱,至少在合体期往上。”   黑团顿了顿,看上去更丧了,“我想保护哥哥的……”   这是在顾神枢和蜃龙面前被实力碾压,不甘心吗?云灼然心下好笑,并未将小东西的话记在心上。   心魔的思维没有跟上他的成长速度,还是十来岁的小孩想法,苦恼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振作。   “我要快点长大,变成人形,就可以保护好哥哥了!”   心魔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附和自己,整个黑团充满了干劲。   云灼然也是无可奈何,唯有捧场地含笑应了一声,“好。”   心魔更开心了,晃着尾巴尖蹭到云灼然白皙的脖颈上。   “哥哥放心,我也会努力的!”   云灼然习惯了小东西的撒娇,也潜移默化放下了防备,他不吝于对心魔鼓励,抬手捏捏小黑团。   小黑团便舒服得眯起小黑眼,没心没肺晃起了小尾巴。   天道宗的守山结界在数日后由几位峰主修补完毕,甚至额外多布置了几层防御法阵,看来是怕了再有这样的意外。不过在结界修补好前的那段时间,还是有不少邪祟趁乱跑了进来,大都在金丹以下,很快让弟子们拿下。这些邪祟是奔着北山云池去的,知道这件事时,他们才发现云池不对了。   只是没有人知道云池在混乱那日发生过什么,云池之上灵气的消失最终成为天道宗十大谜团之一。   同样,在这次混乱中,峰主们发现弟子们的许多不足,干脆组织一次清理活动。弟子们往日修炼都在宗门,偶尔领任务下山诛邪,这次机会难得,也是该让他们活动活动了。   而清阳峰主自蜃龙逃离后,便因重伤,真的闭关了,无法代为掌管宗门事务。沈灵枢这个未来宗主不得不亲自上手打理,十分忙碌。   半月过去,受伤的弟子们都已好转,宗门内隐藏的邪祟也都被大家清理地差不多了,在这段时间里每天晚上浑水摸鱼的云灼然也不得不面临一个问题——天道宗内能给心魔吃的东西越来越少,恐怕又得偷偷下山了。   当然,那些混进来的邪祟对心魔来说就是小鱼小虾,吃了半个月,云灼然修为也没有半点增长。   云灼然也想过北山云池的异常,被煞气浸染过的云池很吸引邪祟,但早在结界破裂之时就已将方圆数百里的邪祟都吸引过来了,也就是说,附近也没什么能给心魔吃的了。同时,他没有告诉任何人顾神枢活过来了。   毕竟这种事谁会相信?   经过半个月的活动,天道宗略显浮躁的风气肃然一清,不少弟子因为清理邪祟有所突破,有人欢喜有人愁,纪辰便是愁眉苦脸的那一个。   清阳峰主闭关前将他这个昔日最宠爱的徒弟拒之门外,显然没有消气,而沈灵枢也隐约有不愿与他联系的意思,并屡次暗示他是该好好修心了。唯一值得庆贺的是,那两个会用黑雾遮住他眼睛的怪人很久没有来了。   其实只是纪辰不知道而已,云灼然是盯过他的,可他身上的死气散的太快,混进宗门里的邪祟都不来找他,云灼然只能转向宗门内其他身负死气的弟子,偶尔也能钓到一两只金丹境界的魔物,能给心魔打打牙祭。   天道宗逐渐恢复昔日宁静,这也代表着沈灵枢闲下来了。   这日,沈灵枢来了白云间。   不巧的是,江执白也在,他正绘声绘色跟云灼然说起自己带那些新来的弟子诛邪时是有多艰辛,一听声音是沈灵枢,嘴角就垮了下来。   沈灵枢进来与两位师弟打了招呼,本想江执白会跟以前一样识趣地离开,没成想江执白愣是笔直地杵在云灼然身旁,还反过来问他——   “沈师兄过来是有事吗?”   沈灵枢笑应:“找云师弟。”   云灼然抬眼望去,清凌凌的黑眸映出沈灵枢嘴角一闪而过的矜持和欣喜,让他迷茫的眨了眨眼。   江执白点点头,一手撑在桌面,在沈灵枢的注视下作势起身,可挪了挪屁股又坐了回去,无辜地跟沈灵枢说,“那真是巧了,我刚刚跟云师弟约好了,等下会去清静峰转转,云师弟已经很久没出门,怕他闷坏了。”   沈灵枢面露恍然,“也是。”   于是江执白又说:“那沈师兄有事快说吧,我们就要走了。”   沈灵枢神色一顿,心说不是应该你改日子然后告辞吗?   但见云灼然也跟着点头,沈灵枢看看二人,猜想云师弟一定是太久没有出门,这才会着急和江执白出去散心,他也不好再劝人留下,只好笑叹,“也好,左右很快江师弟也会知道。”他给自己找了个座位坐下,就在云灼然正对面,坐姿端端正正的。   “还记得半月前,我同云师弟说过,每隔十年,四大宗门会派出一些弟子一同前往破军山历练。这次去破军山历练还有小半个月,今年正好是我带队,我想云师弟也该出去散散心,便想约云师弟去破军山走一遭。”   这件事江执白上回也听了一耳朵,后面问云灼然,云灼然却没告诉他,眼下听到这事,再看沈灵枢满眼只有云灼然的殷勤模样。江执白心下警钟大响,瞪眼转向云灼然,“破军山那么危险,云师弟你真的要去吗?”   云灼然没看出来江执白的强烈暗示,反倒是两眼生光,破军山等于恶灵多,也代表能让心魔吃饱。   半个月前沈灵枢问他时他就想好要去,这时当然是点头。   “那就麻烦沈师兄了。”   江执白心道不妙。   却见沈灵枢轻咳一声,神色颇为尴尬地说:“不,这次师兄是来告诉你,破军山今年是不能去了。”   江执白惊喜得险些被口水呛到。   云灼然脸上神色也淡了几分。   沈灵枢不慌不忙地补充道:“是因破军山的小鬼王失踪,这段时间内,外面都不太|安宁,几大宗门商议过后,决定换一个历练之地。”   江执白听了有些吃惊,“小鬼王失踪?破军山也出事了?”   云灼然好奇,“也?”   江执白摆摆手,快速同他解释:“自打咱们宗门出事后,外头也跟着乱了起来,魔物频繁出没,听闻封魔井那边也有异动。你说会不会跟上次在咱们这里捣乱的魔龙有关?不过那只小鬼王好像修为不低,这也……”   云灼然这半个月除了每晚带心魔钓鱼,便是潜心修炼。   自从顾神枢出现后,他想离开天道宗的欲|望也愈发强烈。不过就算他不知道外面的混乱,破军山的小鬼王失踪那件事他确实一清二楚。   云灼然眸光一转,似不经意略过楼上,心想你们说的小鬼王,早就进了楼上那只心魔的肚子里。   见云灼然沉默下来,沈灵枢眸中略过一丝期待的笑意,“这次历练并未取消,而是换到了万兽林,不仅以往的四大宗门,盛京那边的几处仙门的弟子也会一起来。据我所知,这次来的人不会少。天道宗的事已经传了出去,加上修真界近来祸乱频生,历练是其次,召开万仙大会,才是重点。”   云灼然眸光一顿,“万兽林?”   江执白不可思议,“万仙大会?”   在二人注视下,沈灵枢从容颔首,“主要是针对近来妖邪频频作乱的异象,大家应该都会去。云师弟若去,我能保证没有人会找你麻烦。”   能把整个修真界,各门各派的人聚在一起的,只有五十年一次的论道试剑,各门各派皆可派门下弟子参加,若有人从中一举成名天下知,便是无上的荣光。当然这也是一场难得的同道切磋,只是旁观也大有助益。   但这万仙大会……江执白想起来,在传闻中,遥远的正魔大战时期,万仙大会也是出现过的,应当便是聚集正道各门各派中能人的聚会,沈灵枢也说过了,是针对近来的异象。   但这次也是群英荟萃,到时同道兴起切磋的也不会没有。   江执白有些向往,“我能去吗?”   沈灵枢道:“这得问江峰主了。”   江执白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蔫了。沈灵枢心下感觉扳回一城,微抬下巴笃定地看向云灼然。   “云师弟考虑的如何?”   天道宗在修真界地位超群,是因为顾神枢,而顾神枢因云沛然陨落,不仅仅是天道宗和天擎宗的事,其他仙门也很在意,理所当然,其他仙门对云灼然的态度不会很友好……   但,光明正大出了天道宗,他要做什么,沈灵枢管得了?   云灼然没有犹豫,“去。”   万兽林的特色,正是数不尽的妖兽,与妖根出同源,既然妖都能吃了,妖兽应该也可以。云灼然心下盘算,为心魔再一次扩充了菜单。 第十九章   小半个月后,天道宗内门筛选出一批弟子,由沈灵枢和清和峰主秦筝带队,出发前往万兽林,新入门的内门弟子都去了,包括顾秋暝。   所有拿到名额的弟子里,顾秋暝是唯一还没有拜师的。   众人私下猜测,顾秋暝之所以会被带上,多半是秦筝或沈灵枢有意收徒,特意带上他考验一番。   江执白遗憾地没能跟去,他实在是不明白,明明有万仙大会那么好见识世面的机会,他爹硬是要他入世历练,他天资不算好,随父亲修炼剑道,剑意至今未成,那更应该跟去万兽林跟剑宗那些人切磋一下才对吧?   可江濯和涟月却说,比起领悟剑意,他更应该先修心。所以清静峰和清虚峰的名额一个都没有留给他,江执白为此憋了足足半个月的气。   出发的那一日,云灼然光明正大地带着心魔出来了。   如今他的修为已是化神境后期,天道宗内,除了闭关养伤的清阳峰主,几位峰主都比他稍弱一些,只要他控制得好,就不会让人发现。   而心魔身上的煞气太浓,外出毕竟会碰上不少人,云灼然便在云沛然留下的那堆法器里挑了挑。   云沛然不是个容易被满足的人,他手里的法器必然都是好东西,云灼然给心魔带上的小链子便是能隔绝大乘期以下修士神识的极品法器。   云舟已在山门备好,长逾四十丈,周身龙纹栩栩如生,其中立着一座精致高楼,可谓美轮美奂。   沈灵枢远远见到云灼然,与秦筝说了两句,便阔步走来,眸光落到云灼然肩头上的小黑团时却没由来的感觉到一股寒意,他顿了顿,嘴角重新勾起,“云师弟,你果然来了。”   云灼然朝秦筝拱手一礼,才应道:“让沈师兄久等了。”   “怎会。”沈灵枢道:“云师弟来得正是时候。”   拿到名额的弟子早就到了,云灼然发现了顾秋暝,人群中少年朝这边望来时,双眸仍旧充满朝气,他由衷感慨年轻人就是恢复得快。   可沈灵枢不知为何,一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的脸,让心魔心情变得异常暴躁,“哥哥!他又看你!”   云灼然转脸看来,也有些不适,“沈师兄为何这么看我?”   沈灵枢垂首一笑,将目光移到云灼然身上,“只是突然想到,云师弟太久没有离开天道宗,也不知其他宗门的人可还能认出你。”而且,云师弟修为是比不上同辈了,可他还是极耀眼的,容颜向来不负盛名,即便隐没人群里也如同日月,将所有人衬映成暗淡的星光,沈灵枢对此极为满意。   云灼然完全不知沈灵枢在欣慰什么,他见人大都已经到齐,于是提醒道:“现在该出发了吧。”   十数名少年弟子在秦筝的带领下陆续登上云舟,云灼然正要跟上,身后传来一把熟悉的嗓音——   “还好还好,赶上了!”   他与沈灵枢皆止步回头,说好不会来送别的江执白还是气喘吁吁地跑来了,还拽了一个挺拔青年,还没靠近,一股凛冽的剑意已先袭来。   在天道宗,云灼然只在江濯那里碰到过这样霸道的剑意。   虽然青年已经有意收敛,他和沈灵枢都已猜到青年的修为。   元婴期。   又是一个赶上沈灵枢的同辈。   那边厢江执白也拉着青年赶过来了,不由长松一口气。   “这是我陆师兄,他刚出关了,我爹让他跟去万仙大会看看热闹……啊呸!是去帮沈师兄和秦峰主,云师弟,你还记得他吧,陆栖!”   “陆师兄。”云灼然还不至于连同门二十几年的师兄都不记得,只是太久没见,本来也关系平平。   俊美青年凝视他须臾,转而看向沈灵枢,嗓音一如本人冷冽沉稳,“听闻昆吾剑宗的人也会去,我希望能趁此机会与他们切磋论道。”   天道宗从来不拘泥于一种道法,修仙之道,前人钻研出来的便有千千万万种,何况天道宗内也唯有宗主的真传弟子才有机会修炼太上无情道,其他弟子总得学点什么吧?而清静峰的弟子,便随江濯本人修习剑道。   但无人不知,修真界最精妙的剑道,就在昆吾剑宗。   沈灵枢面上仍是一派温和的淡笑,他还甚是理解地点了头,“既然如此,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出发了。陆师弟,云师弟,我们走吧。”   明明大家都知道陆栖闭关多年,这次一定是才出关,成功进阶元婴境,但沈灵枢连一句寒暄和恭喜都没有,引得江执白多看了他一眼。   不过江执白也没什么时间多想,他拉住云灼然的手说:“那云师弟千万小心,若碰上什么危险,就来找我陆师兄,我已经跟他说好了!”   云灼然突然觉得他好像成了江执白家要出远门的小孩,江执白这个家长喋喋不休地抓住他唠叨,顿时哭笑不得,没想到陆栖真的点了头。   “不错。”   沈灵枢微笑道:“二位师弟,云师弟这次出门由我担保,莫非你们还不相信我对云师弟的用心?”   江执白还不相信,可他能说出来吗?陆栖看了他一眼,出言道:“沈师兄忙,总有疏漏之时。”   “二位师弟尽管放心就是,我一定会把云师弟全须全尾带回来的。”沈灵枢说着,笑看云灼然,“云师弟,你总归是相信师兄的吧?”   云灼然抬眼看向云舟上立着的那一道人影,秦筝已经笑眯眯地站在那里看了好一阵了,他不得不再次提醒,“二位师兄,我们该走了。”   “云师弟提醒的是,不说笑了,秦峰主还在等我们。”沈灵枢很自然地接了话,“云师弟,走吧。”   云灼然先一步上了云舟,沈灵枢回头笑吟吟地向江执白二人颔首,转身施施然跟上。江执白大概是没有领悟到沈灵枢回头那一眼笑意不达眼底的不悦,他只管用力握紧陆栖的手臂,小声道:“记住我跟你说的话!”   陆栖也只管推开他走人。   江执白撇撇嘴,看着他们登上云舟,双手拢在嘴边,朝几人背影喊道:“云师弟,陆师兄,你们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早点回来啊!”   云舟缓缓飞向苍穹,云灼然回眸看去,便见到江执白对着他们招手,他也抬起手朝下面摇了摇。   弧形结界逐渐展开,笼罩云舟,天道宗山门慢慢变成一个渺小黑点,也再看不清江执白的身影。   万兽林,地处东洲边缘,不知道是不是地形缘故,那昼短夜长、绵延不断的万丈丛林中,生出了不少妖邪之气,此间野兽生在妖气中,大部分都受到影响,变异成各类妖兽,也因此,成就了如何也清不尽的万兽林。   与同样地形特殊、恶灵难除的破军山一样,也都是凶险万分。每隔数年,会有一次兽潮祸害东洲,万兽林便也被安排进了历练之地的名单,与破军山轮流着用,一来不仅能提升自家弟子实力,也能找到人手除恶。   明月清辉洒在云层上。   云灼然的房间被安排在了沈灵枢隔壁,只因沈灵枢是他明面上的监管人,他要出门,就必须得待在沈灵枢眼皮下。不过这是在云舟上赶路,他没打算出去,而且这段时间他也抓紧时间抓了不少邪祟,给心魔准备储备粮。心魔这时特别珍惜地一个一个慢慢吸,生怕囫囵吞了浪费哥哥的心血。   门外来了人,脚步声越来越近。   心魔一口吸溜完吃到一半的恶鬼,警惕地缩到云灼然身边。   云灼然只得赶紧帮他清理干净剩下的煞气,才撤去结界。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沈灵枢站在门前,清俊眉眼间,是比月华更温润的光芒,“云师弟,可是打扰你修炼了?今日陆师弟提醒得对,外面毕竟危险,师兄思来想去,带了一件法器过来,若我有事不在你身边,你带在身上也好保护自己。”   他边说边走进来,像是没料到自己的不请自来会让人感觉到不适,也仿佛没见到云灼然揣着心魔起身时,略显冰冷的脸色。琉璃灯清幽的光芒给云灼然的清冷容颜镀上几分昳丽与冷艳,沈灵枢脚步一顿,梦中少年浮现眼前,与灯下的云师弟重叠融合。   梦中之人,眼前之人……   命定中人。   看着云灼然,沈灵枢突然感到满心的庆幸与愉悦,望向云灼然的眸光越发耐心温柔,“云师弟,这么晚了,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云灼然垂眸默认。   但沈灵枢也就是客气一句,他缓步走到云灼然面前,一抬手,举起手中一把三寸长的小玉剑,“还望云师弟莫怪,我刚看到这把灵素剑,便想马上送到你手上。我记得,师尊曾经说过想给云师弟找一件趁手的本命法器,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后来师尊他也……”沈灵枢叹息一声,又道:“这把灵素剑,也是师尊留下的上品灵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主人,我见云师弟目前也没有什么武器,不如就带上它吧?”   沈灵枢神色一正,肃容道:“我知道灵素剑恐怕也无法炼成你的本命法器,但你身上若没有什么法器护体,我怎么放心让你独处?”   不收下就无法独处?云灼然挑眉,“那就多谢沈师兄了。”   “云师弟何必与我客气。”   沈灵枢见他接过小玉剑,双眸隐约带上几分期待看着云灼然,“近年来,师弟常年闭关,却唯独与江师弟见面,我曾经多次反思,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让师弟不喜?这次师弟出关,又好像总是在避着我……云师弟,我想,你我之间定是有什么误会。”   云灼然一顿,眼底笑意在沈灵枢看来似含着几分讥讽。   “沈师兄是说,纪辰的事?”   “这确实是误会!”   沈灵枢果然急了,忽然抓住云灼然的手,温热触感叫后者头皮发麻,更叫他肩上的心魔直接炸毛。   “啊啊啊哥哥!”   云灼然被吵得头疼,拧紧眉心,马上封住心魔的嘴巴。   心魔安静了,沈灵枢却没有。   “云师弟……不,灼然,你我年少相识,同在师尊门下,多年相处,你还不清楚师兄的为人吗?”   沈灵枢似有些委屈,“我从未敢忘记师尊的叮嘱,天擎宗屡次要接你走,我从未同意过,我也始终猜不透,你为何会与我越来越疏远……”   他眸光幽幽地望着云灼然,“明明我们才是同门师兄弟,云师弟待江师弟,也比待我更亲近。”   云灼然面无表情盯着被握住的右手,心中已是愈发的失望,江执白能猜到的事,他也不是毫无感觉。自从顾神枢陨落后,他已猜到沈灵枢对他使的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但沈灵枢毕竟是顾神枢的徒弟,若因为顾神枢之死这样做,倒也是无可厚非……   所以他选择疏远。   但在纪辰一事之后……   大家都知道纪辰嫉恶如仇,却不是个笨的,他又向来追随沈灵枢,不可能构陷沈灵枢,而当日他陷入梦魇,只会说心里话,若非沈灵枢给过他那样的暗示,他便不会这么说。   云灼然从未想过沈灵枢那么久之前就有过小动作,这让他很失望,这些天也重新审视起沈灵枢。   忽地,门口传来哐哐两声,有人敲门,但门已经被推开了。   沈灵枢只得先松手,回头一看,面露意外,“陆师弟。”   陆栖抱剑站在门前,月华覆在黑发上,身姿异常冷峻。   “云师弟可有时间?” 第二十章   就是云灼然自己也没想到陆栖会来找他,他们从前关系是真的很淡,路上遇见了最多点点头完事,年少的时候,偶尔切磋过几次……   云灼然问:“陆师兄有事?”   陆栖的神情也很自然,他说:“江师弟让我帮忙带了一些东西,是给你的。云师弟若有时间,便过来取一下,我就住在你右边的房间。”   沈灵枢闻言低声一笑,“江师弟总是对云师弟格外亲近些。”   陆栖没有否认,“确实。”   见他神色平静,沈灵枢又笑叹一声,自嘲道:“自小江师弟就爱跑来白云间找云师弟玩,有时我都要怀疑他跟云师弟才是同门师兄弟。”   陆栖平静道:“若有机会,他倒是很乐意拜宗主为师。”   云灼然不想再跟阴阳怪气的沈灵枢待在一个房间里,揣着心魔往外走,“那我现在就去取过来。”   陆栖侧身让道,“也好。”   两人说走就走,看得沈灵枢面色微变,跟了两步又停下来,忽然抬手一看,灵素剑竟在他手里。   沈灵枢吓了一跳,完全不知云灼然是何时把灵素剑还给他的,但想到陆栖,他眸光微凉,轻轻将灵素剑放在桌上,脸色阴沉地回了房。   隔壁房间,云灼然尾随陆栖进了房门,向来话不多的陆栖直接扔给了他一枚玉符,“若被不善之人纠缠,捏碎玉符,我会尽快赶来。”   云灼然面露不解。   “小白让我带了一句话——云师弟这次出门,万事皆要依仗沈师兄,但也不要因宗主之死,而过分迁就沈师兄。”陆栖并未完整的把话带到,因为江执白的话太长了。他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望着云灼然,又说:“我亦认为,云师弟从来都不比沈师兄逊色。”   这像是江执白会说的话。   确实,在顾神枢因云沛然死后,云灼然因为愧疚,会对沈灵枢比较宽容,只要没越过他的底线。而沈灵枢本人这些年也聪明的很,就算有小动作,出手也从来都是不着痕迹,还都是一些总让云灼然感到困惑的行为——云灼然一直都有感觉到,沈灵枢也许在纵容纪辰等人孤立排斥他,但沈灵枢同时也在屡次提醒云灼然,有麻烦可以去找他,只是云灼然从来没有上钩。   但陆栖的后话……   云灼然道:“陆师兄过奖了。”   陆栖用黑沉沉的眼眸凝望着他,“云师弟果真只有金丹?”   “陆师兄看不出来吗?”   云灼然面不改色,心下却是吃惊,连合体期的清阳峰主都看不出来他的修为,陆栖怎么会知道?   陆栖握剑的五指紧了紧,似有战意,最后失望地撇开眼,只道:“无事也可叫我,我就在隔壁。”   再回房时,房中无人,桌上留了一把三寸小玉剑,云灼然没管,只捏着手里品级不高的玉符端详。   “哥哥,我好生气啊!”被放出来的心魔气得膨胀了一圈。   云灼然看他,“嗯?”   心魔气鼓鼓,“沈灵枢居然敢碰你!他居然敢摸你的手!”   云灼然听他一说,就觉手背上仿佛还残留了那种温热触感,他放下玉符,不慌不忙地洗了手,“都过了多久了,你还在想他碰了我的手?”   心魔理直气壮地气道:“当然了!他居然碰了哥哥!啊气死我了!我记住了,他用的是左手,等我变成人了,我一定要剁掉他的左手!”   云灼然被吵得脑仁疼,也没多解释,“那等你长大再说吧。”   说到长大,心魔就蔫了下来,丧丧地扑到云灼然颈侧。   “那我要吃好多好吃的,等我长大了,我就杀掉沈灵枢!”   云灼然眉头一皱,心道心魔这是在为难他。好吃的也就意味着实力强大,哪是那么容易抓得到的?   后来几日,云灼然借口修炼不出,沈灵枢也不好来打扰。   三日后,东洲。   星云城。   这是位于万兽林百里外的一座城池,众仙门暂时在此落脚,云灼然随人群下了云舟,陆栖便紧随他身侧。沈灵枢找来时见到他,笑容都僵了,上回想跟云师弟解释清楚被陆栖打断,现在陆栖又跟着云师弟,好不容易少了一个江执白,又来一个碍事的……   有陆栖在,沈灵枢没有机会与云灼然提二人的私事,他只得忍下,再找机会。所幸云灼然腰间挂上了小玉剑,还是收下了他送的灵素剑。   入城一路无话,天道宗众人很快到了早已备好的客栈下榻。云灼然的房间被安排在了沈灵枢隔壁,另一个隔壁还是陆栖。发现是陆栖主动找秦筝调换时,云灼然看到沈灵枢的脸都僵了,但在城主府派人来接他和秦筝去跟其他仙门的代表汇合时,还是噙着温润笑意嘱托陆栖帮忙照看弟子们。   到了客栈,一行天道宗弟子都不由自主放松下来,眼下星云城中多是修士,自然也多了不少热闹,众人憋了一路的心早就野了,等沈灵枢和清和峰主秦筝跟城主府的人一走,得到陆栖同意后,大都结伴出去玩耍。   云灼然是早早抱着心魔回房休息,白日里人多,他的目的是进万兽林给心魔吃饱,当然不想在星云城休憩的这几日功夫里惹来什么麻烦。   只不过入万兽林前,众仙门的代表还需要再商议一番。   云灼然前段日子收集的储备粮有限,他很希望那些人赶紧商量完,让他带着心魔进万兽林吃一顿饱。至于在这里停留的日子,最好不要有太多人关注到他,故而并不打算出门,却没想到陆栖会来邀请他出去转转。   陆栖这人修炼清静峰的通明剑心,刚直寡言,除了自己的本命灵剑,包括沈灵枢在内,谁的面子都不给,还是应江执白嘱托照看云灼然的人,这几日似乎还为此得罪了沈灵枢……   云灼然想了想,没有拒绝,将心魔揣进袖子里,出了客栈。   星云城眼下正是修士多的时候,刚出客栈,二人就遇到了不少仙门弟子,暂且无人认出云灼然来,但见到他的人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长得好看的修士常见,但像他这样出尘绝艳的极少。这一辈青年修士中,沈灵枢无疑是最出色的,包括相貌,但似乎也远比不上云灼然。   陆栖沉默一句,碰到天擎宗的佛修时,他瞥了眼云灼然手腕上的明光锁,侧身将人挡在了身后。   云灼然不免奇怪。   天擎宗那几名白衣佛修匆忙路过,陆栖神色似乎放松不少,一回头便对上云灼然眼里的疑惑,他也丝毫不扭捏,直接问:“那是明光锁?”   云灼然举手露出金环,“是。”   陆栖稍显冷淡的面色未变,嗓音却沉了几分,“最好不要跟天擎宗的人接触,他们认得明光锁。”   云灼然放下手,礼貌的回了一句,“多谢陆师兄提醒。”   陆栖点点头。   云灼然想了想道:“我知道陆师兄对我这么照顾是因为江师兄,我很感谢两位师兄,不过你们最好还是离我远一点,避免招来祸患。”   这一次出关后,江执白就帮他出头不少次,尽管云灼然并不需要,但被人关心的感觉让他很是贪恋,便舍不得跟江执白把这些话说开。   而陆栖不会不明白跟他亲近会有麻烦,也对他并无恶意,是个好人。   却见陆栖冷了脸,反问:“云师弟甘心一直这样忍让下去?”   云灼然轻揉长袖下盘在腕上的小黑团的手一顿,正视起陆栖那双黑沉的眼眸,倏然有种已被对方看穿的错觉。但陆栖看他的眼神很复杂,似有期待,也有失望。须臾后,他面色冷淡地说:“陆师兄,你不是我。”   陆栖张了张口,眉眼间有明显的无法理解,最后垂眸。   “我明白了。”   他的语气已经有了明显的失望,很快,他又说:“云沛然犯的错,不该迁怒到你身上。我只是很遗憾,当年光芒万丈的云师弟不见了。”   云灼然一愣,心下惊奇,“在陆师兄眼里,我是那样的?”   而陆栖看他的眼神也一直很认真,“云师弟,七岁入道,同时筑基,让宗主赞不绝口,仅仅十五岁就摸到金丹境界,同辈无人能及,前后三百年,如此惊才绝艳的天才,你是唯一一人。我曾经以为,你会继承宗主和云沛然的荣光,甚至比他们更耀眼。”   云灼然听着心跳亦快了一分,他从来没有去回忆过自己曾经的优秀之处,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居然还有人记得,而且这人还是陆栖。   他吃惊之余也不免自嘲,他的处境容不得他再如此出色。   “陆师兄,都过去了。”   陆栖还是不甘心,但对着云灼然那双清澈的黑眸,他也没有再提以往,而是严肃地向云灼然拱手行了同辈礼,代表他对云灼然的尊重。   “我尊重云师弟的选择。”   留下这话,他便走了。   看着陆栖挺拔冷冽的背影,云灼然眸光微微闪烁,而后置之浅淡一笑,转身带着心魔准备回客栈,然而没走出两步,就被人拦了下来。   白衣少年双眼亮的惊人,像是盛了满满一汪绚烂月光。   “云师兄……”顾秋暝白皙脸颊泛着红晕,因为太过激动,说话都变得结巴,“云师兄,你这是要回客栈吗?我,我能不能跟你一起走?”   云灼然眸光落到宽敞的街道上,心不在焉道:“随意。”   “真的可以吗!”   顾秋暝瞪大双眼,面容却变得呆滞,一双手捏成拳头。   云灼然看他奇奇怪怪的,直接绕过他走了。顾秋暝这才回神,揉揉因惊喜红透的圆脸,亦步亦趋跟上,小心翼翼的,又几度欲言又止。   他不说话,云灼然就当没看到,最终是顾秋暝忍不住开口,很小声地问:“云师兄,你知道吗,宗门结界被魔龙撞破那日,我在云池上受了重伤,看到一个跟你很像的人。” 第二十一章   这种暗示意味明显的打听方式,果真很少年,很天真。   云灼然道:“不知道。”   顾秋暝不甘心地仰起小圆脸,“云师兄,那天救我的人是你吗?一定是你,我看到你的衣角了!”   云灼然垂眸,瞥向衣角的水红花纹,清幽眼底略过寒光。   身侧少年又压着声音急道:“云师兄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我知道云师兄现在处境艰难,我顾秋暝是绝不会伤害自己的恩人的!”   云灼然转眼看他,顾秋暝的双眼仍旧很透亮,很清澈。   “云师兄帮过我两次,还是救命之恩,若没有你,我一定会撑不下去。”顾秋暝道:“我自从盛京逃出来,也遇到过不少好人,但从未有人像云师兄一样,总在默默帮我,什么都不说,我是真的很感激云师兄的!”   少年的肺腑之言听得云灼然神色复杂,他暗暗同心魔交流,“若不是你非要看顾秋暝活下来会不会跟话本上一样,被沈灵枢收进后院,我也不会顺手帮他一把,你看吧,现在招来麻烦了,这个小鬼要怎么处理?”   心魔也没有想到顾秋暝都昏死过去了还会看到哥哥啊,他用自己的小脑袋沉思片刻,圈紧云灼然手腕,抱住手指软声道:“哥哥最好了!”   有事没事就爱撒娇。   云灼然用力揉了小黑团一把,眸光一转,望向顾秋暝。少年见他面色淡漠,当即正了脸色,挺直脊背,捏着双手,紧张地与之对视。   顾秋暝太年轻了,才十六岁的少年,身量还未长开,矮矮瘦瘦的,只到云灼然肩头高。云灼然看着他,恍然间,有种欺负小孩的感觉。   “什么都不要说。”云灼然最终只交待了这一句,但与此同时,他一手按在了少年肩上,“否则,你会在开口之前,就永远也说不出话。”   顾秋暝顺势偏头,看着肩上那只白皙修长的手,脸颊又红了几分,忽的睁大一双黑眸,一道浅淡的金光顺着肩头被打进了他的身体里!   云灼然看着顾秋暝的神情由喜转惊,便松了手转身。顾秋暝愣愣抚着肩头,还是一脸惊愕,目光忍不住追随云灼然,看着那白衣身影,他皱了皱眉头,还是迈开腿追了上来。   云灼然余光瞥见,只觉麻烦。所幸顾秋暝没有揭穿他,还自己送上门,他便给这小孩下了禁言咒。   咒术未解,他永远也说不出那天在云池上见到他的事。其实杀了他会更好,可谁让心魔想看戏呢。   二人到客栈楼下时,清和峰的程煜过来找顾秋暝,见他与云灼然在一起,显然受到不小的惊吓。   程煜出门前被师姐们叮嘱,不敢接近云灼然,可当面碰上了还是自觉地上前行礼,得到云灼然回应后,不由自主傻笑着拽顾秋暝回去。   都说物似主人型,心魔不喜欢人群聚集之地,继承于喜静的云灼然,他点了点头,就越过二人。   “啊对了!”   程煜终于醒过神来,微红着脸提醒云灼然,“云师兄,方才有人来找你,还在大堂里等着呢。”   云灼然顿足,“何人?”   纵然他的态度极冷淡,也掩不住这样一张色若春晓的脸。   那双清凌凌的眸子看过来,程煜就愣愣地什么都说了。   “是昆吾剑宗的一位师兄,陆师兄正与他在里面叙旧。”云灼然边听边踏进门槛,身后的程煜接着挠头说:“我听陆师兄称呼他……厉道友,好像是打昆吾剑宗来的修士呢。”   云灼然步伐一顿,一股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让他有了马上退却的念头,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刚走进客栈,里面的人也看到了他。   被天道宗包下只有零星几人的大堂里,陆栖对面的青衣少年看着门前,猛地拍桌而起,声音格外洪亮,“云灼然!你居然真的来了!”   “……厉剑茗。”云灼然回首淡淡瞥了眼程煜,心下怪他话说的慢吞吞的,才不紧不慢走了进去。   后者只觉后背一凉,整个人迷糊极了,又不由红了脸。   那青衣少年与云灼然是年少相识,甚至还是昆吾剑宗那位闻剑仙的小徒弟,只不过在云灼然眼里,此人就是个比顾秋暝还烦的麻烦精。   十五岁那年,云灼然刚成为顾神枢的记名弟子不久,顾神枢整日跟他念叨,别人家的小朋友都去破军山玩了为什么你不去这样的话,吵得云灼然烦死了,最后还是背上顾神枢收拾好的储物袋,跟沈灵枢、陆栖、江执白、纪辰等人,去了破军山历练。   不管是云沛然还是云灼然,兄弟二人都喜欢独来独往。即便沈灵枢一路都很照应云灼然,云灼然还是走丢了,因此不巧碰上了厉剑茗。   厉剑茗当年还是个小崽子,同样跟师兄们来历练,因为云灼然无意中杀死了他盯了大半天的恶鬼,就此缠上云灼然。不过当年连沈灵枢都还没筑基,厉剑茗也才是个小炼气,自然比不上早已是筑基期的云灼然。可他输了还不服,历练结束后还撺掇他师父闻剑仙,将他送到天道宗学习半年……   说是学习,其实是来找打的。   那半年里,云灼然每天开门第一眼都能看到他,烦得很。   若是早知道厉剑茗来了客栈,云灼然一定会出去多逛两圈。外面虽然人多,虽然吵闹,可厉剑茗一张嘴,吵得堪比一百只鸭子嘎嘎齐叫。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云灼然只能揣着心魔进去。   厉剑茗果然是一点没变,人长大了,那把清亮的嗓音也更高昂了,云灼然还没过来,他就蹦了过去,一脸稀奇地盯着人,“我听人说见到天道宗来了个特漂亮的小伙子,我就想来看看热闹,没想到过来一问,居然是你云灼然!哎,你怎么回事,二十年都没出门,你是怎么憋得住的?我还以为你被人关起来了,有时做梦都能梦到你被关在小黑屋里,我就特别想来救你,谁知道一打听,你居然是在闭关……”   云灼然面不改色绕过人,向陆栖点了点头,“陆师兄。”   陆栖已然起身,自他一脸的疲惫无奈可以看出他想趁机走人,但被云灼然叫住了,他眉头一紧。   厉剑茗并未因此停下他的叽叽喳喳,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很有精神的小伙子,整个人,就连眼尾极淡的小雀斑都充裕着兴奋欢快的气息。   “哎你怎么不理我?你不认得我了吗?天呐,我厉剑茗啊!我师父,闻诀!昆吾剑宗的剑仙!这你也能忘记吗?而且我这么丰神俊逸,你怎么能把我忘了?云灼然你是人吗?”   厉剑茗说完云灼然,回头看陆栖,“陆师兄,你别急!这是我跟云灼然的私事,我们一会儿出去打。你放心,不必替我教训云灼然!”   陆栖抿抿唇,坐了回去。   云灼然冷漠提醒,“我什么都没说,你不要找借口约架。”   厉剑茗道:“那你现在答应。”   云灼然道:“不。”   厉剑茗问:“为什么不?我听说你结丹了,我也是金丹啊,我们都一个水平,为什么不能打架?”   云灼然很是同情剑宗的人也许每天都过着这样水深火热的日子,他也清楚,绝对不要跟厉剑茗打架,一旦交手,厉剑茗就会没完没了。   “我回房了。”云灼然跟陆栖说。   陆栖又站了起来,“我送你。”   其实大家都是想摆脱厉剑茗,二人相视一眼,就已看穿对方心思,于是都很愉快地选择了合作。   厉剑茗急了,双臂一展拦路,“喂喂!你们听我说话啊!”   陆栖只好道:“我该练剑了。”   他的修为在元婴以上,跟厉剑茗已不是一个境界,厉剑茗还是没敢跟陆栖打,他转向云灼然,委屈巴巴的样子像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那我今天不打架,你跟我叙旧?”厉剑茗痛快地放弃了今天的约架,凑到云灼然身边手舞足蹈。   “云灼然,你能不能给我看看你那个金金红红的法阵?你那个叫啥来着,金光咒?我能不能学?”   金光咒是别家仙门的独门道法……云灼然心下无语凝噎,但也知道厉剑茗问的是他当年屡次挫败厉剑茗的手段,正是他自学自创的法术。   不过云灼然也叫不出名字来。   在他入道前,他就已拥有这种属性太阴的特殊的金红灵力,而在云沛然和顾神枢的影响下,他无师自通地开创了属于自己的独门法术,直至目前,他的道法也没有什么问题。   厉剑茗想了想,也想起来好像不是金光咒,可他也没听云灼然说起过他那套罕见的法术的名称,再想又费脑子,他干脆不管了。偏头一看,边上站着一高一矮两个少年,都在看着他,目瞪口呆的,好像很吃惊。   “你们好啊。”厉剑茗随口道。   程煜和顾秋暝呆呆对视,猛地回神,顾秋暝不可思议地问:“闻剑仙,竟然是厉前辈的师父?”   这是今天第一个主动问他话的人,厉剑茗开心极了。   “对啊,不过我相信不久之后,外人提起我师父,最先想到的一定会是小剑仙厉剑茗的师父!”   顾秋暝问不下去了,干笑道:“厉前辈真的很有自信。”   云灼然挑眉提醒陆栖走人,不料厉剑茗十分敏感,边笑着应付顾秋暝,边回头跟他说:“你不想给我看那个就算了,我这些年在剑宗学了好多东西,我师父都夸我聪明,你看看,保证你看完后马上要跟我打一架!”   “我不想看。”云灼然扫了一眼边上赔笑的顾秋暝和程煜,再看向厉剑茗,由衷道:“你好忙啊。”   厉剑茗摊开手掌说:“你看!”   云灼然真的完全没有兴趣,忽闻滋滋两声,厉剑茗手心闪过一道电光,很小,却格外凛厉,透出一股刚正气息,就连陆栖也定睛看去。   云灼然道:“雷法。”   厉剑茗收起了那道威慑极强的雷光,满眼惊喜地盯上他。   “你知道!”   云灼然见怪不怪,“昆吾剑宗除至高剑道神剑决外最出色的雷法,你是变异雷灵根,倒也适合。”   厉剑茗笑得眯了眼,“没错没错,是我师父让我学的……”   云灼然猜到他一定会将自己学习雷法的整个开头过程结尾都说出来,他及时打断了厉剑茗的话。   “你该回去练剑了吧。”   “我不急啊,我师父闭关了,师兄不管我的。”厉剑茗还很骄傲,不过说起这个,他左顾右盼,像在找什么,“咦,怎么没看到沈钰?”   程煜在天道宗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听来便有些好奇。   “我们这里有沈钰这个人吗?” 第二十二章   不仅是程煜,大堂里的几名天道宗弟子也是一脸迷茫。   他们都是近十几年入门的弟子,竟都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陆栖无奈解释,“是沈师兄。”   众人恍然大悟。   云灼然面不改色,只道:“他去了城主府,你找他?”   “当然没事,不在就好!”厉剑茗不喜欢沈灵枢,觉得他温温吞吞藏着事,而云灼然不声不响,但不会表里不一。他还问程煜,“你们不知道沈灵枢以前叫沈钰吗?沈钰、沈明风,天生道骨,入了顾宗主门下,以前在盛京很有名的!顾宗主陨落后他才改了名字,我还是比较习惯叫他沈钰。”   比起程煜,顾秋暝入门更晚,自从听说沈灵枢的起,就只知道他叫沈灵枢,自然不知道他从前还有别的名字,而改名也是效仿其师尊。   沈灵枢也不喜欢这个话题。   厉剑茗管不住嘴把门,又说:“不过我觉得,他的天生道骨好像也没传闻说的那么厉害,论起来,还不如云灼然的混沌天灵根修炼速度快。”他说着有些困惑的问云灼然,“就是结个金丹,你怎么会结那么多年?”   在厉剑茗看来,云灼然这种超乎常人的修炼速度,不该被沈灵枢赶超上才对,但他就是突然慢了下来,被许多资质不如他的同辈超越。   不过这事顾秋暝等人不知道啊。他们第一次见到云灼然时甚至不知道他是谁,一听说他的灵根居然是与天生道骨齐名且远胜于各种灵根的顶级灵根,混沌天灵根时,他们二人以及大堂里其他弟子都惊得说不出话。   要知道,前天道之下第一人顾神枢的灵根正是天灵根,可谓顶级灵根,与天生道骨、天生剑骨之流齐名,而仅次于他的天擎宗鬼才云沛然的灵根,则是风灵根,也是相当不错,可谁能想到他的弟弟是混沌天灵根?   这种仅在传闻中出现过的极品灵根,可云灼然的修为却……   “你不也是才金丹期?”   云灼然没理会大堂内除陆栖外众人半信半疑又饱含暴殄天物恨其不争的眼神,揣着心魔转身上楼。   厉剑茗惊呼一声,果然跟上。   楼下,陆栖几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终于安静了……   厉剑茗边爬楼梯,边咋咋呼呼跟在云灼然身后,“我能一样吗?我们剑修修炼路子不一样,要多打架才能增长修为,要不你跟我打?”   是谁刚刚说今天不打架了的?可留着这个大喇叭在楼下,指不定要跟多少人宣扬他的超凡资质,云灼然想了想,还是带他回了房间。   厉剑茗毕竟是剑仙的徒弟,嘴上说要打架,也有自己的规矩,只要云灼然没亲口答应,他就不会乱来,但他会一直磨人……一如当下。   云灼然在窗边坐下,随手翻开了桌上的经书,厉剑茗就开始说他好无聊。云灼然很想把他扔出去,可当年在天道宗时他不是没把人关外面过,而厉剑茗会疯狂挠门吵闹,除非他将结界全开,隔绝外面的声音画面。   而且这么多年来,成长的人不仅仅是云灼然,厉剑茗也不差。   闻剑仙修为稍弱于蓬莱仙,排名仙道第四,已卡在合体期巅峰两百年,但在顾神枢陨落前后,他一直是四大宗门的泰斗,这样厉害的角色,亲手带出来的徒弟自然也不容小觑。   厉剑茗嘴巴闲不下来,坐在对面喋喋不休,跟云灼然说这次来了多少人,他来得比较早,已经大致摸清楚了各仙门派来的修士都有谁。   万仙大会安排在万兽林历练之后,各家代表先来星云城准备,四大宗里,昆吾剑宗来的是首座弟子裴衡,也是厉剑茗的大师兄,灵山宗也是大师姐落英,而天道宗是沈灵枢。   天擎宗今天午时才到,厉剑茗还没有打听到,但他认为佛子不会来,因为佛子毕竟是佛子,这种小历练不可能来,最多在万仙大会正式开始时过来走一走。至于盛京的那几个仙道世家,厉剑茗俨然不想提及他们。   云灼然早年听说过裴衡和落英,他们与沈灵枢是同辈,修为与沈灵枢基本在一个水平,也都稍弱一些,应该是在元婴前期到中期之间。   “你那小跟班怎么没来?”厉剑茗话题转的飞快,捧着脸问:“五年前白白结丹时我还给他送了贺礼,后来他突然莫名其妙地不理我了。”   这问的是江执白,大抵是两人都没什么脏心眼,厉剑茗在天道宗学习的那半年跟江执白玩得好,后来也有联系,但云灼然怎么会知道?   “我送了亲自打的剑胚,一整匣呢,咱们常常练剑,不是费剑吗?我就给他送了一匣子,我还不够贴心吗?”厉剑茗说着一把撸起袖子,捏紧拳头,挤出线条流畅的小臂肌肉,“你看,这是我打了三年铁的成果!”   云灼然保持缄默,心想不愧是厉剑茗,把一匣剑胚送给江执白,可江执白哪里是会打铁的人?   在江执白眼里多半是废铁,这还不如送他亲手打的剑……   厉剑茗也就苦恼了一下下,发现云灼然袖子下一个黑团团探出头,他手贱地戳了一根指头过去。   “咦,这是你的灵宠吗?”   心魔身上的煞气被结界封锁,还覆上一层淡淡的灵气。   厉剑茗感觉有点奇怪,“好黑,好软,看起来有点丑……”   听到这里,被他戳的不舒服的心魔瞪起小黑眼,等厉剑茗的手指头又戳过来,他突然张开嘴巴。   “啊啊云灼然他咬我!”   云灼然:“……”   暮色四合,落日余晖覆盖大地。   厉剑茗是个很有毅力的人,他一直想要打败云灼然一雪前耻,硬是在云灼然房里缠着他磨了一天,一口水没喝,嗓音仍是那么清澈洪亮。不过他的食指手指头被咬肿了,还好心魔气归气,没真把他手指给吃了,这么缓了大半日,厉剑茗的手指也消了肿。   有人点亮客栈门前的灯笼,橙黄暖光映入云灼然的黑眸。   厉剑茗恹恹地趴在窗棂上。   “城主府的接风宴很好吃吗?为什么大师兄还不回来。”   清静经被云灼然翻到了最后一页,他闭了闭有些干涩的眼睛,眸光转向窗下,神识悄然试探出去,在客栈远处察觉到了一股熟悉气息。   “回来了。”云灼然道。   “啊?”   厉剑茗不疑有他,从二楼窗户探出头,等了一阵才在街角看到几个人影,他回头拉了拉云灼然。   “你看那个人!”   云灼然看着呢。   沈灵枢和秦筝并肩而行,与同道门相谈甚欢,已到客栈门前,但厉剑茗指的并非与他们同行的自家师兄,而是刚在门前叫住沈灵枢的人。   那一行人着明红道袍,纱衣缥缈,衣上绣雪白花纹,似花枝穿插于袖摆之上,十分明艳的色彩,又透着一股仙气。两名少年、两名少女,发饰到衣裙无一处不精致秀美,最惹眼的,是为首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那是一个肤色极白的男人,透着几分羸弱,桃花明眸柔情百转,眼睑下方勾出一线绯红朱砂,更显肌肤苍白,无疑是一张秾丽精致的脸。他懒懒倚着轮椅,衣袍是夺目的朱红,渐变绛紫的袍角绣着一丛妖娆玉枝。   看清楚此人的脸,厉剑茗异常激动地拍打着云灼然手臂,“蓬莱!是蓬莱仙宫的人!我以为只是说笑,没想到是真的!他是蓬莱仙!”   在前仙道实力第一的顾神枢之下,与云沛然齐名的蓬莱仙!   云灼然漠然俯视楼下。   厉剑茗双手捂嘴,生怕自己太过激动吵到楼下,嗓音还是难掩兴奋,“我昨夜听说,对面的客栈住进了蓬莱的人还不信。无人不知,蓬莱仙岛远在海外,蓬莱仙自成名三百年,只在传闻中出现,从未离开过蓬莱,所以我就没信……没想到是真的,这么一个小历练,蓬莱仙居然亲自来了!”   楼下,蓬莱仙与秦筝正低声说着什么,倏然笑了起来,苍白的容颜上朱砂眼线越发灵动。沈灵枢在一旁作陪,温润笑容却略显敷衍。   云灼然的视线未离开过那个轮椅上的男人,脸色却有些冷。   厉剑茗没由来的感觉胳膊发凉,下意识搓了搓,便接着发散思维,“他们蓬莱来的人都穿的这么红艳艳的吗?哎,云灼然,我看你们穿的好像,要是把你扔下去,跟他们站一块,别人估计都以为你是蓬莱的人呢。”   云灼然用奇怪的眼神看他。   厉剑茗还煞有其事地说:“你们衣服花色都差不多啊。”   云灼然不语,一个红一个白,明眼人都看出来不一样吧?   这时,窗下传来一道声音,带着些许笑意,稍显温软。   “楼上的小朋友是在看我?”   厉剑茗慌忙捂脸,被发现了!   云灼然镇定如旧,淡淡瞥了他一眼,便望向楼下的人。   楼下,蓬莱仙支着下巴,仰起一张苍白而又艳丽的脸看他,桃花眸中笑意盈盈,“啧,还是个很漂亮的小朋友,跟我们蓬莱很配呢。” 第二十三章   斜阳余晖落在蓬莱仙披散的雪色长发上,镀上一层柔淡金光,他广袖轻挥,一支晶透玉枝飘上二楼窗台,轻轻缓缓落在云灼然手边。   玉枝似冰似玉,材质坚硬,散发沁凉的灵气。云灼然伸手接过,眸光流转,如覆霜雪的清冷容颜硬是将玉枝过分的精致华美压了下去。   蓬莱仙望着楼上人那张不输自己的脸,浅褐色的眸中涌上几分期待,笑吟吟道:“我看小朋友颇合眼缘,这份小小见面礼,还望笑纳。”   云灼然循声看来。   蓬莱仙的笑容愈发明媚,软声道:“我叫仙儿,住在对面的客栈,小朋友可以随时过来找我玩呀,我是真的觉得,你很适合我们蓬莱。”   闻言众人皆惊,起初谁都没想到蓬莱仙会留意到楼上的人,可他主动打了招呼,认出云灼然和厉剑茗的人都没来得及反应,蓬莱仙就送了云灼然见面礼,还欲请他去蓬莱……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看上的人是云灼然,云沛然的弟弟?   在场不少人知道,云灼然正在被天道宗和天擎宗监管,其余两个宗门也在默默支持,可以说一日没找到云沛然,云灼然就不可能自由。   就算蓬莱仙确实很强,如今既没有顾神枢压在上头,也没有云沛然平分秋色,他俨然是仙道第一,但想要把人带回蓬莱天道宗会答应?   清和峰主秦筝失笑道:“蓬莱仙,这是我天道宗的弟子。”   “哦?”蓬莱仙偏头看他,浅色眼瞳充满无辜,“可你们天道宗穷乡僻壤,没有顾神枢在,再好的料子也白白浪费了,给我蓬莱不好吗?”   秦筝不气也不恼,一如既往地带着一副老好人的温厚笑容,耐心解释道:“你若想挑些人去蓬莱添点人气,其他人都可以,但他不行。”   蓬莱仙露出迷茫之色,抬头看看楼上冷眼俯视他的云灼然,心跳就扑通扑通地变快,双眸越发明亮,仍不死心,“可是我就想要他。”   “他是云沛然的弟弟,在云沛然回来前必须关在天道宗。”   一道声音打断二人对话,语调颇为冷硬,不甚和谐,众人一看,原来是被忽略已久的沈灵枢。   秦筝轻咳一声,用眼神提醒沈灵枢对蓬莱仙客气一点。   沈灵枢却视若不见,面色冷淡道:“他不能跟你走。”   蓬莱仙对沈灵枢的态度也不怎么客气,回以一声嗤笑。   “那就关到我蓬莱仙岛来好了。”   楼上的厉剑茗回神,恋恋不舍将眼睛从玉枝上移开,看着楼下险些争执起来的场面,噫了一声。   “沈灵枢说话好过分,居然直接对外说你是被关押的人。”   沈灵枢也被蓬莱仙的不管不顾和胡搅蛮缠闹得脸色越发冰冷,“蓬莱仙对师弟的好意,我先替他谢过。但我的师弟,我会亲自守着。”   这话不知怎么戳到蓬莱仙笑点,他笑了起来,又抬头看去,只见云灼然一脸平静,压根没有要出言的意思,他皱了皱脸,轻哼一声,便恹恹地垂下头,摆手道:“行吧,不过开个玩笑,沈小友这样未免太过认真了。”   沈灵枢笑容僵硬,只想说蓬莱仙自己闹事还把责任推给他。   而蓬莱仙更快地跟身后的弟子说:“看来蓬莱外面也没什么好玩的,唉,我乏了,回客栈吧。”   四名少年少女齐声应是,动作仪态出奇一致的优雅端方。   蓬莱仙的意思可不就是在嘲讽他?沈灵枢张了口,衣袖忽地一紧,回头便对上朝他摇头的秦筝。   这是要他忍下的意思。   悬在地面一尺之上的轮椅率先转向对面的客栈,临走前,蓬莱仙回了头,朝云灼然抛了个媚眼。   “记得来找我玩啊!”   楼上静默许久的云灼然眸光一顿,这才开了口,“好。”   蓬莱仙似乎很开心,哼着不知名的悠扬曲调带人走了。留在原地的沈灵枢抬起头,似不解,又似不满地看着窗口,窗前的人却走开了。   沈灵枢皱眉,连身旁的秦筝与其余同道们告辞也没管。   “我早猜到,云师侄一旦走出宗门,定会引来不少瞩目。”秦筝送走人,意味深长地叹息道。   沈灵枢认同道:“确实。”   秦筝见他神思不属,想来是平日众星捧月,到了蓬莱仙这里却被忽略轻视,心中难免有落差。他无奈摇头,低声道:“蓬莱仙未出过蓬莱,不懂人情世故,与咱们宗主以往没有什么交情,他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沈灵枢一顿,缓慢地点了头。   此刻在楼上,从云灼然那里确认蓬莱仙送的玉枝正是传闻中的蓬莱玉枝,厉剑茗已经羡慕疯了。   “我也好想要!”   云灼然施施然坐回窗下,随手将玉枝放在桌上,“不过就是普通的蓬莱特产,并不珍贵,入药还好些,用于炼器基本没什么用,顶多只是稍微提升灵剑的韧性,还比不上你那些师兄打残的剑胚,你要来没什么用。”   “再普通的特产,我就是很想要啊!”厉剑茗盯着蓬莱玉枝流口水,“这可是蓬莱仙亲手送的玉枝,云灼然,你若不想要就卖给我吧!”   云灼然看他吸溜口水就想到了心魔,但他的小心魔缩在袖兜里打瞌睡,对这些玩意显然没兴趣。   眼看厉剑茗的脸已快贴到玉枝上,云灼然眼疾手快夺过。   “不行。”   厉剑茗抓狂,“呜呜呜我也好想要蓬莱仙送的特产……啊呸!什么特产,这是人家蓬莱的宝物!”   云灼然一点也不想管他。   就在这时,沈灵枢上来了,这些次倒是记得敲门了。   “云师弟,厉道友可在?”   厉剑茗一听声音就知道是沈灵枢,忙应道:“不在!”   门外静默了须臾,旋即房门被推开,沈灵枢正站在门前。   厉剑茗皱起眉头,不大高兴地问:“你怎么自己进来了?”   沈灵枢岂能听不出对方不欢迎他?但他早知对方的德性,只回了一句,“裴道友在楼下等你。”而后转向云灼然,“云师弟可住得习惯?”   厉剑茗趴到窗口探头,果真见他大师兄提着剑站在客栈前,他扬声道:“别等了,我今晚住这!”   沈灵枢道:“这事厉道友似乎还没有与我天道宗说过。”   厉剑茗朝楼下的剑修欢快摇手,压根没有搭理沈灵枢的意思,却还记得问云灼然,“云哥哥,再让我看看蓬莱玉枝好不好,就一晚上!”   云灼然被这一声云哥哥喊得头皮发麻,挣扎须臾,还是在厉剑茗灼热的目光下将玉枝递了过去。厉剑茗欢呼着接过,很是小心翼翼。   沈灵枢面露无奈,一副看小孩玩闹的表情,转而正色道:“云师弟,方才在楼下的那些话只是为了应对蓬莱仙,你别放在心上,我只是担忧他将你要去目的不纯。”他说着,神色有些凝重,“这是蓬莱仙三百年来头一回走出蓬莱,没人知道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为何偏偏要带仙宫弟子参与这一次的历练,他的确很强,也很奇怪。”   厉剑茗欢欢喜喜地抱着玉枝狂吸,也不知是吸什么,“你想多了吧,人家蓬莱仙岛以往也不是没有人入世过,上回打魔道也出了力呢。”   沈灵枢从容不迫地反问:“那蓬莱仙此行为何而来?”   厉剑茗哪里会知道?   于是云灼然颔首,“我明白。”   沈灵枢见他听进去了,对玉枝也不大在意,便松了口气,又道:“蓬莱玉枝是世间罕见之物,可入药也可炼器,但蓬莱仙先前在城主府的宴席上也对不少人说过合眼缘,这玉枝不仅送了你,灵山宗的落英道友、昆吾剑宗的裴道友和天擎宗的觉非法师都收到了。云师弟尽管收下,不必多虑。”   如此看来,这蓬莱仙是看谁长得好看,便送谁玉枝了?   见沈灵枢两手空空,云灼然猜到了什么,忽然兴头上来,装作不知情地问:“沈师兄也有吗?”   沈灵枢面色一僵,低头整了整衣袖,自嘲道:“许是师兄这张脸不合蓬莱仙眼缘,并未收到玉枝。”   “噗。”厉剑茗笑喷了,“这么看来,四大宗门就你没有吧?”   云灼然缄默,深藏功与名。   沈灵枢思索了下,笑叹道:“无事,想来这玉枝本就是蓬莱仙送给四大宗门的见面礼,云师弟得了,便是我天道宗得了,都是一样的。”   厉剑茗大笑起来,不等他又要说什么,沈灵枢已道:“万兽林的历练已准备妥当,三日后我们就要进万兽林,云师弟好好准备一下。”他最后对厉剑茗客气道:“厉道友要留下,那我便不在这里打扰你们叙旧了。”   厉剑茗听到这个消息,便没了心思揭穿沈灵枢强行挽尊把蓬莱仙送云灼然玉枝升华到了宗门的集体荣誉上,他兴奋地凑到云灼然面前,“三日后就进万兽林,太好了!云灼然,咱们俩组队吧,我要带你去杀妖兽!”   云灼然断然拒绝,“不。”   厉剑茗道:“别啊,你好好想想,你我二人强强联手,到时绝对是万兽林里最亮眼的一队啊!”   云灼然还是毫无兴趣,甚至一把夺回蓬莱玉枝,厉剑茗一时没留神,急的咋咋呼呼,又哭着哀求云灼然再给他摸一摸蓬莱仙送的宝贝。   云灼然向来是极安静的性子,偏生与厉剑茗、江执白这些爱吵爱闹的走得近,不过倒也给他添了几分人气,不再似梦中那样高不可侵。   沈灵枢在房中待了一阵,目光在云灼然和玉枝上来回,便默默退出房间,果真把地方留给他们。   殊不知这时,心魔正在云灼然耳边疯狂嘲笑沈灵枢,“哥哥,你看他这个样子像不像落荒而逃?”   看他真走了,云灼然淡漠眼底也染上几分笑意,干脆地把玉枝给了厉剑茗。厉剑茗宝贝不已地抱在怀里,嘀咕着要沾上点蓬莱仙的仙气。   云灼然纳闷,“你师父没说过蓬莱仙不是仙,还不是人?”   沉迷吸蓬莱玉枝仙气的厉剑茗不悦道:“你怎么骂人呢?”   云灼然看他的眼神像看傻子。   厉剑茗想了想,便将信将疑地问:“那蓬莱仙是什么?”   二十年没出过天道宗,自认土包子的云灼然默默看了他一阵,俨然没想到还有人比他更像土包子。   “蓬莱仙名唤仙儿,乃蓬莱仙岛之灵,但并非蓬莱之主。”   厉剑茗后怕地拍拍胸口,又抱紧蓬莱玉枝,“我还以为他是魔,不是就好。我得趁机蹭蹭蓬莱仙的灵气,求他保佑我早日成为小剑仙!”   厉剑茗神情虔诚,看得云灼然很困惑,玉枝的灵气不就是大家能触及的灵气?难道蓬莱仙之名的由来不只是他名叫仙儿,而是真仙?   厉剑茗吸着灵气,好奇道:“那真正的蓬莱之主又是谁?”   云灼然神色一顿,偏头望向窗外,一轮皎洁明月正升起。   “他啊,失踪了。” 第二十四章   沈灵枢都做主答应让厉剑茗留下了,云灼然便没有赶他走,反正这里房间那么多,厉剑茗不走,他就揣着心魔去了陆栖隔壁的空房间。   修士大都喜欢清净的居处,天道宗包下整个客栈,其实不过来了十来个人,每人一间房也还多得是空房,换了正好不用跟沈灵枢相邻。   看厉剑茗对蓬莱仙送的玉枝如此痴狂,云灼然就好心一回,借他吸一晚上,玉枝到手时他就第一时间用神识查探过数遍,并无任何异状,何况这样的玉枝他储物戒里有一大丛。   走时,厉剑茗招手欢送。   “就知道你不会跟我一起睡,好吧,不过云灼然我跟你说,你晚上不要出门,最近星云城里不太|安宁,我比你来早几日,听说连着好几个晚上,都有人看到一些鬼鬼祟祟的影子在城中出没,你小心点,我看你长得不错,说不定会被那些坏人盯上,哎,说到这个,我突然就好担心自己啊。”   云灼然没理会他的自恋胡话,转身进了不远的房间,房门一关,弹出一道金红灵光,转瞬间展开一个不小的结界,彻底隔绝外界窥探。   心魔打着哈欠飘了出来,软软地蹭着云灼然手背撒娇。   云灼然顺势揉了一把绵软的小团子,才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玉瓶,里头不知装了什么,黑乎乎的,仿佛在流动的液体,仔细一听,里头隐约传来一声声怒斥或哀嚎,但由于封口的结界太强,硬是将声音压了下去。   “吃吧。”云灼然打开瓶塞,将瓶口送到小黑团面前。   心魔用小爪子抱着玉瓶,嗷呜张口,开始吸里面的恶灵。   夜色渐深。   空荡荡的客栈里略过一条黑色人影,停留在某个窗口外。   房间的禁制被一道暗色雾气腐蚀,窗口随后被慢慢推开……   哒哒两声,自窗口传来。   云灼然正数着剩下的四个玉瓶,每个小玉瓶里都装满了恶灵,加起来也算半个金丹,估算应该还有心魔这两三日吃的了。闻声,他偏头望向窗口处,抱着玉瓶吸恶灵吸得美滋滋的心魔也警惕地瞪大了一双小黑眼。   窗户接着传来规律的哒哒轻响,像是有人在外面敲窗。   云灼然放开神识一探,意外地挑起眉,将玉瓶交给心魔让他自己吸,挥手将结界开了一道口子。窗户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拉开了一道缝隙,两节手指长的纸片小人钻进来,蹦下窗台,一蹦一跳灵活无比地跑过来。   心魔由防备转为好奇,抱着小玉瓶探头下去,只见小纸攀着桌腿爬上来,心魔歪了歪脑袋,在小纸人蹦到云灼然面前时凑过去拦在前面。   云灼然暗笑一声,越过捣乱的心魔捡起小纸人,覆在上面的灵力浮起,于空中现出一行浅金小字——   过来见我呀。   心魔眼睛扑闪,“什么人啊?”   小纸人已从云灼然手心上跳了下去,站在桌子上指着窗外。   今日也只有住在对面客栈的蓬莱仙邀请过他,这不,刚入夜,蓬莱仙就来催他了。思索着,云灼然戳了戳绵软的心魔,“蔚然去不去?”   心魔看他是要去了,于是匆忙一口吸完小玉瓶里的恶灵,吧唧嘴巴,将小玉瓶推回到云灼然手边。   “哥哥去我就去!”   云灼然揉揉黑团,揣进怀里站了起来,低头看向小纸人。   “带路吧。”   小纸人似乎很开心,蹦蹦跳跳地到了房门前,云灼然尾随其后,正推开门,忽闻隔壁传来一阵动静。他出去一看,陆栖和沈灵枢站在厉剑茗大开的房门前,不知道在说什么,一见到他出来,却都露出了惊诧之色。   “云师弟!”   沈灵枢快步上前,“你还在!”   陆栖急急跟了过来。   小纸人看情况不对,飞快地爬到云灼然手上,让云灼然藏进了袖子里。云灼然神色自然地看着二人,反问:“我不在这里,能去何处?”   沈灵枢脸上还有些无措紧张,他举起手中之物,“可是方才有人送来蓬莱玉枝和书信,说你被抓走了,要我独自一人去城外槐树岭接你。”   陆栖便问云灼然,“你没出门?”   “没有。”云灼然接过玉枝和信件,蓬莱玉枝还残余了厉剑茗的气息,果然是他的那支。思及此处,他走到厉剑茗房间一看,里面门窗洞开,空无一人,一股极淡的异香正无声飘荡,云灼然顿时了然,回头看向二人。   “我还在这,那被抓的人是谁?”   月色之下,一条黑影自昏暗树林上空略过,不过多时,便潜进了槐树岭深处,他随手将人扔到地上,朝前方残旧的小木屋屈膝跪拜。   “少主,人带到了。”   “这么快!”   火光摇曳的小木屋中传来一道难掩惊喜的清朗声音,一个戴着银质面具的黑衣少年带着随从快步出来。他对云灼然很感兴趣,摆摆手叫属下起来,谨慎地看了看地上昏睡的人,便蹲下来,捏着下颌将人脸转过来。   一看到厉剑茗那张泛着健康蜜色,只能算清秀的脸,少年嘴角微抽,狐疑地看向带人回来的属下。   “天道宗的花瓶就长这样?”   那名属下也想不通,“听闻蓬莱仙送了他蓬莱玉枝,属下也再三确认过那是云灼然的房间,确实有玉枝在手,为了让沈灵枢相信,属下便将玉枝送了过去。少主,属下想,也许传言中的云灼然也不过如此,只是能力太差,只有这张脸能看一下,所以才被人称为花瓶,哪儿及得上少主半分?”   这位少主听了低声一笑,不知是满意还是嘲讽,倒没有再问,起身接过随从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行吧,只要能把沈灵枢引来就行。”   “看来这天道之下第一人的真传徒弟也不过如此,我今夜偏要取沈灵枢首级,扬我魔宫威名。”   少主嗤笑一声,看着脚边睡得香甜,竟然还打起了小呼噜的厉剑茗,没忍住嫌弃地踢了一脚,“这人真是云灼然?壮得跟头小牛一样。”   他这一脚力道不太重,厉剑茗在睡梦中闷哼一声,条件反射地抱住少主的腿,猛地一口咬上去,那位少主猝不及防,疼得嗓音都嘶哑了。   “还不快把这头猪拉开!”   两个随从手忙脚乱去拉厉剑茗,没想到厉剑茗力气奇大,他们也是用上了吃奶的劲,不由在心底埋怨,这天道宗的花瓶果真跟头牛似的。   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拉开了厉剑茗,俱是累出了一身大汗,齐齐松了口气。那少主一看裤脚上面渗出的深红血迹,就疼得不住吸气,也不敢仔细看,便气急败坏地指着厉剑茗怒斥:“混蛋!给我杀了他!” 第二十五章   就是住在隔壁的沈灵枢和陆栖也没想到,云灼然会换房间,而他还在,那被抓走的就是厉剑茗了,很显然,厉剑茗这次是被牵连了。   若是丢的是云灼然,便只是天道宗的事,可今夜丢的是厉剑茗,他若被牵连出了事,天道宗也不知该如何跟昆吾剑宗和闻剑仙交待。   救人要紧,沈灵枢和陆栖还是去了槐树岭,云灼然暗中将小纸人放回去给蓬莱仙报信,也跟上了陆栖的飞剑。三人猜想厉剑茗被抓走不久,对方既然将他误认为云灼然要挟沈灵枢,那在沈灵枢到前应该不会有事。   好在槐树岭并不远,小半个时辰后,三人御剑到了林子外。   沈灵枢想独自进去,因为对方本来就要求他独自前来,陆栖便没有意见,“我会看好云师弟。”   云灼然眉头微蹙,似不赞同。   轰隆一声巨响忽然自林深处传来,昏暗的林子深处中,一道雷光闪现,又飞快的消失在黑暗中。   云灼然反应极快,“是昆吾剑宗的雷法,厉剑茗出手了。”   他说完朝声源赶去,余下二人也顾不上计划,匆匆跟上。   如云灼然所料,此刻厉剑茗已经醒了,一开始还迷迷糊糊的,心想在梦里吃到的鸡腿为何是一股血腥味,还硬硬的都咬不动。待稍微缓过神,便听见那位少主气狠了,命令随从先杀他泄愤,厉剑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趁人不备挣开那两名随从要逃,可他中了毒香,身体没那么快恢复,也是在动手之时,他惊觉这伙人很不对劲。   “你们是魔修!”   那位年轻少主在远处给自己的伤口施了一道治愈术,便咬牙切齿瞪向厉剑茗,一抬手,周身魔气转瞬化成他手中一柄杀气浓郁的黑刃。   那柄黑刃很是邪门,厉剑茗心道不妙,被逼得使出他的杀手锏雷法,伤了那少主的两个随从,自己也是灵力耗尽,正往外死命逃亡。   魔剑紧追而来,已近厉剑茗身前,危急之际,他急出一头冷汗,捏住腰间的玉牌,但不等他动手,他身前骤然展开一个繁复的金红法阵!   魔剑被挡在阵外,不得寸进。   厉剑茗愣愣回头,只见斜后方的黑暗丛林中站着一道白衣身影,定睛一看,可不就是云灼然!他不由自主放下心来,后怕地冲了过去。   金红法阵太诡异,又坚固无比,那少主发觉对方并不好对付,只好召回魔剑,警惕地望向来人。   夜色深重,但他的视力极好,一眼看清了那白衣人的容颜,心下不由想到,这人长得好好看,比天道宗那个牛一样的假花瓶还像花瓶。   很快,远处又来了二人。少主见状,一身傲气弱了几分。   云灼然也挥袖撤了法阵,将怀中嗅到可口煞气,被本能勾得蠢蠢欲动的心魔塞到宽大的袖子里。   厉剑茗吓坏了,一个飞扑过来,气喘吁吁抱住云灼然手臂,“没想到还是你救了我啊!好险好险……”   云灼然看着他额头的大汗,脸上略过一丝嫌弃,但想到这人又是被他牵连的,云灼然便忍下了。   见厉剑茗无事,陆栖并未放下防备,握紧长剑护二人身侧。   沈灵枢暗松口气,上前与对面那戴着面具的黑衣少主交涉,“邀我前来之人,想必就是阁下。”   二名随从被雷劈得一身焦黑,正狼狈向那少年走去,躬身垂首,轻易便能看出少年才是主事人。   厉剑茗原先只有一人,仅仅是金丹中期不到的修为,不过剑仙带出来的徒弟,实力应当不会亚于金丹中期,而他能从三人手下安然逃走,方才云灼然出手,对方又无可奈何,由此推断,少年实力应当是在金丹期。   沈灵枢猜到少年的修为,他已是元婴中期,对付一个金丹根本无需费什么力,因此不急着出手。   对面那黑衣少主瞧了他一眼,见他相貌气度都不错,可另外两个白衣人也都很不错,他看不穿沈灵枢和陆栖的修为,猜想二人修为都在他之上,至于云灼然的修为,他从方才交手时便得出对方在他之上的结论。   想着,那少主转向云灼然。   “喂,你就是沈灵枢吧!”   要不然,那个“云灼然”能冲过去抱他?思及此,那少主幽幽瞪向躲在云灼然身后的厉剑茗,小腿又在隐隐作痛。他咬了咬牙,暗骂天道宗传言误人!这玩意儿哪里像花瓶了?   不料他这话一出,对面几人齐齐静了下来,看向云灼然。   云灼然:“……”   沈灵枢:“……”   厉剑茗反应过来,“噗!”   “哈哈哈你是傻子吧!你看他的脸,哪里长得像沈灵枢?”   那少主一听就知道自己认错了,厉剑茗这样不遗余力的嘲笑更是激怒了他,他捏紧拳头,“云灼然,你别得意,本少主一定会杀了你!”   云灼然顺着对方凶狠的视线回头,便见厉剑茗也是一脸困惑地指了指他自己,紧接着再次笑喷。   沈灵枢轻咳一声,主动解释:“在下天道宗沈灵枢。阁下今夜所为,是否该给沈某一个解释?”   那少主倏然瞪大双眼,看看沈灵枢,又看了看云灼然,面具之下,一张脸已经尴尬到涨得通红,他眼珠一转,便狠狠地瞪着对面几人。   对面几人也是莫名,分明是这些魔修想抓走云灼然要挟沈灵枢吧,虽然人是抓错了,他们都还没说什么,这个魔修反而比他们还生气?   “我管你们是谁!既然都来了,那今夜谁也别想走!”   听着那少主故作凶狠的放话,沈灵枢有些好笑,“阁下不说,便让沈某猜猜,你们是魔修,抓我师弟,要挟我独自前来,是想杀我?”   那少主顺势接话,“是又如何!”   沈灵枢便问:“敢问阁下是来自烛阴教,还是星宿派?”   那少主像被踩到尾巴,气恼道:“在你们天道宗的人眼里,魔道就只有烛阴教和星宿派不成!”   众人便听出来都不是。如今的魔道,有烛阴教、星宿派、酆城、云城,以及魔宫几方势力较大。   沈灵枢好脾气地笑着应道:“只是听闻烛阴教与星宿派皆有一位年轻的少主,与阁下倒是很像。”   而且这位少主修为不高,可却带了两个金丹期的随从,身着品级不低的法衣,手上的紫晶指环与他方才使出的黑刃都绝非寻常魔修能有。   由此,沈灵枢推断到这位少主在魔道必然是出身不差。   果然,那少主嗤笑一声,微扬起脸,眼神不屑地望着几人。   “那两个蠢货也配跟本少主相提并论!你听好了,我乃魔宫少主,别拿那些肮脏的东西跟本少主比较!今夜引你来,便是要取你小命!”   没想到还真让沈灵枢套出来了,厉剑茗揉着笑到酸疼肚子起身,嘀咕道:“还真是魔宫少主?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难怪不出名……”   云灼然没有回话,他甚至有些走神,在听到那少主自报身份后,他的不耐烦就被震惊取代,此刻正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对面那位魔宫少主。   心魔也探出头来,小黑眼也满是震撼地盯着那少主。   “哥哥……这个魔宫少主,会不会就是话本里沈灵枢的二房?”   心魔将话本中沈灵枢收进后院的人都起了外号,小徒弟顾秋暝是填房,后来的魔宫少主是二房……   云灼然是初次听到,嘴角不住微微抽搐了下,不知小东西从哪里学来这些,他按着脑袋将小黑团按了下去,还是不时看着那魔宫少主。   姬若,是在话本中期,主角沈灵枢勾搭上的魔宫少主。   云灼然还不太确定,他定睛看向沈灵枢的左手,眼底略过一道金红光芒,凝望须臾,只见两根红线从中伸展出来,在黑暗中逐渐清晰。   格外红的那根连接到云灼然手边,另一根色彩暗淡,却也明晃晃地缠在了那魔宫少主的小指上。   云灼然顿住。   姬若这么早就出场了吗?   这时,姬若听见厉剑茗的话,心里又恨了起来,怒瞪沈灵枢,“你管我是谁!反正今晚你必死!”   “哇。”看到此情此景,心魔不禁惊叹出声:“话本上不是这么写的呀,姬若不是对沈灵枢一见钟情吗?不是天天对他嘤嘤嘤撒娇的吗?”   云灼然也没想到……   话本中傲娇暴戾但在沈灵枢面前却又娇又软的魔宫少主在现实中,第一次见面竟是要杀沈灵枢?   心魔感慨,“家暴现场啊!”   沈灵枢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得罪姬若了,只觉这少年暴躁又稚嫩,失笑之余,正欲开口,却见姬若瞪着他们冷哼一声,一剑在掌心划过。   血水混着魔剑煞气滴落。   姬若合掌一击,眼神阴冷。   “你们都给我死!”   几人神色一紧,等他说完,血滴在地上却没有任何变化。   厉剑茗扑哧一笑,仗着有人撑腰,不遗余力地大声嘲笑,“这位魔宫的小姬少主,你别干打雷不下雨啊,天色不早了,你不想睡觉我们还得修炼,再不打我们就不奉陪了!”   云灼然也有此意,他想不如将沈灵枢留下,他们回去好了。   只见姬若一双泛红到眼睛盯着厉剑茗阴恻恻地低笑两声,双掌间随之现出一团红黑相间的魔气,他屈膝半跪下来,双掌将那团魔气重重打入地面。一阵阴冷腥风平地而起,云灼然顿感不妙,脚下遍布落叶的地面上忽然浮起一个偌大的血色邪阵,煞气铸成屏障,坚固无比,陆栖第一时间便已灵剑出鞘,不想飞剑竟被屏障弹回!   顷刻之间,浓黑魔气倒灌入阵中,星月与草木悉数被铺天盖地的昏暗吞噬,不过转眼,四人已坠入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昏暗空间中!   这时,姬若恼羞成怒的冷笑不知自何处传来,穿透法阵,回音重重,仍有些稚嫩的少年嗓音中充斥着他源自于魔宫血脉的阴狠和嗜血。   “嘻嘻嘻,云灼然,你竟然敢嘲笑本少主,去死好了!”   云灼然:“……”   他默默回头,看向身旁抓住他袖子不放的厉剑茗。后者也听见了这话,心头一震,在云灼然没有感情的冰冷注视下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云灼然挥开他的手,冷冷一笑,“厉剑茗,你去死好了。” 第二十六章   槐树岭深处,空荡荡的林子里只剩姬若与他的随从三人,在他们面前,悬着一方黑雾凝成的水镜。   晦暗的黑水镜划分为三个画面,其中正是云灼然四人。   姬若不禁得意,看着被分开的四人,最终盯上沈灵枢。他今夜本就是要杀沈灵枢的,不过……   他又看向中间的水幕,见到厉剑茗灿烂的笑容,始终咽不下这口气,“幻魔,给我杀了这个人!”   “是。”   回应姬若的并非身后的随从,竟是那一面煞气冲天的黑水镜,沙哑而透着童稚的话音落下,昏暗镜中略过一条黑影,转瞬隐没其中。   这时,陷落邪阵的云灼然和厉剑茗正在无尽黑雾中寻找沈灵枢二人,自进了这个邪阵,沈灵枢和陆栖就不见了,还偶有魔气前来骚扰。   一盏茶内,二人遇到了几次偷袭,而掉进邪阵时,他们就感觉到修为被阵法规则压制,就算云灼然实力并非表面的金丹,也被压制了。   云灼然便想到,在这个阵法里,修为显然并不那么重要。   所幸,云灼然修为高,不至于被压制得太过,他们目前还是安全的,只是厉剑茗很快走不动了。   修为一旦被压制,就再无法抵御体内余毒,厉剑茗意识昏聩,浑身难受,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行,我走不动了……云灼然,你别管我了,先走吧。”   云灼然缄默地看着他,邪阵中危险莫测,尤其是被姬若误认成自己,还得罪过姬若的厉剑茗。   厉剑茗垂头丧气地说:“咱们都只是金丹,可你才刚结丹,肯定比我差点,而且在这邪阵里被压制得太惨了,你带着我,恐怕走不远,你就别管我了,先去找你两个师兄吧。”   云灼然淡淡道:“好。”   他回答的太快了,厉剑茗不由顿住,吸了吸鼻子,眼神幽怨地看着他,“你这么爽快……好吧,你安心去吧,我不会怪你无情……哎!”   头顶忽然被云灼然放了一只软绵绵的黑团,厉剑茗惊了。   在云灼然怀里待得好好的,没想到自己会突然被云灼然扔给厉剑茗的心魔也呆了,不可思议地瞪着小黑眼,可怜又委屈地看着云灼然。   “哥哥!”   云灼然轻轻摇头,抬手凝起一道灵力打在厉剑茗脚边,灵力落入地面,倏然化成一个金红光圈。   “你待在结界里,不要出去,我会尽快找到两位师兄回来。”   厉剑茗恍然回神,心中动容,又是一脸惊奇地看向地上方圆半丈的金红光圈,他眼下头脑昏沉,却也明显地察觉出这道结界很坚固。   他心想,云灼然还是很厉害的。   叮嘱完厉剑茗,云灼然也不忘暗中吩咐他可怜的小心魔。   “看着厉剑茗,别让人死在我们身边,哥哥很快回来。”   心魔急道:“我想跟着哥哥!”   云灼然道:“乖。”   心魔闷闷道:“蔚然不乖。”   云灼然心下好笑,“只这一次。”   好吧。心魔努了努嘴,还是不开心,不过也没有再反驳。   心魔从不忤逆他。   意识到这一点,云灼然眸光柔和下来,揉了心魔一把。   厉剑茗呆呆看向头顶,发觉这是云灼然最喜欢的灵宠,忙拍着胸口跟云灼然保证,“人在灵宠在!”   云灼然很清楚,他的那道结界难破,其中融合了天擎宗的金光咒,只要待在结界内,厉剑茗定然安全。只是厉剑茗不知内情,到了紧要关头还这么贫嘴,让他有些啼笑皆非。   云灼然摇摇头,深深望了小黑团一眼,转身走进黑雾。   在他走后,一双血红眼睛自黑暗中鬼祟探出,看看云灼然的背影,又看看另一边安坐在金光结界中的厉剑茗,缓缓地向他飘了过去。   云灼然似乎浑然不觉,放出神识查探,化神期的神识却仍看不清这片黑雾。支撑法阵的阵眼只怕不弱,无奈之下,云灼然只得换一个法子,他闭了闭眼,随后垂眸凝视左手。   很快,小指和中指现出两条红线。中指那条红到发黑的线源自身后,是和厉剑茗在一起的心魔。   而小指的那条深色的红线在前方,是沈灵枢所在的方向。   顺着红线指引,云灼然走了两刻钟,便听见远方有声音传来。他正欲赶过去,忽的身形一顿,快速后退两步,一股腥风于此刻擦过耳廓,阴冷如坠冰渊,黑影在视野中闪过,一击不成后迅速折返,直奔云灼然。   果然,又是一只魔气化成的邪祟。   然而没等云灼然掐诀反击,一道流光悄无声息自斜后方出现,一剑便击溃了这团魔气,熟悉的凛冽剑气随后出现在云灼然身后不远。   “云师弟可有受伤?”   是陆栖。   云灼然回头见着人,神色一松,“我无事,多谢陆师兄。”   陆栖高大挺拔,无论何时都能给人一种可靠的安心感,即便修为被压制,他的剑意仍是很强。他见云灼然身旁无人,不由眉头一紧。   “你一个人?”   云灼然道:“厉剑茗正和我的灵宠在一起,我刚出来找人便见到陆师兄,不知沈师兄在何处?”   陆栖神色紧绷,“并未见到沈师兄,我入阵后只找到你。”   云灼然点头道:“这阵法邪门,我和厉剑茗先前找了一段时间,也未找到破阵之法,不如我们先找到沈师兄,回去与厉剑茗汇合再说?”   很多话云灼然没解释,陆栖也能猜到厉剑茗现在情况可能不是很好,否则不会被云灼然丢下。他很赞同云灼然的安排,便要与云灼然去找沈灵枢,刚应好,远方忽然传来一阵灵力波动,二人都清楚地感觉到了。   云灼然低头看向手中红线。   陆栖脸色一正,“是沈师兄?”   确实是红线延伸的方向。   云灼然没回答,只快步赶去。   传来动静的源头不远,不过多时,云灼然和陆栖便赶到了,果真见到一个熟悉的白衣人影,等看清楚对面的景象时,二人都是一惊。   沈灵枢正与一个由黑色魔气凝成的巨人斗法,对比之下,他显得渺小极了。那巨人高约十丈,身形异常健壮,脸上覆了一层银灰雾气,看着像面具形状,让人无端有些眼熟。   毋庸置疑,这个魔气凝成的巨人很强,至少在金丹巅峰,而看沈灵枢的状态,应当也被压制修为的他明显有些吃力,正想方设法抽身逃离,那巨人便在此时发出了一声嗤笑。   “天道宗的未来宗主也不过如此,师父是天道之下第一人,不曾想徒弟却是个不堪一击的弱鸡!”   话中满满的嘲讽与不屑,但此刻更叫人在意的是这个声音的主人,那种奇妙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沈灵枢往后飞掠出数丈,方才落地,闻声猛然惊觉。   “姬少主!”   陆栖与云灼然也猜到了。   巨人哼了一声,插起腰,居高临下俯视着沈灵枢,独属姬若的暴戾又稚嫩的嚣张语调响起,“猜到了也无妨,就算你修为比本少主又如何?名声比本少主响亮又如何?在这阵中,本少主就是比你强,你死定了!”   沈灵枢不禁沉默,他感觉姬若是在记恨刚才厉剑茗说他名声不显的话,而且他之所以会弱……   还不是因为邪阵把他的修为压制到比姬若弱的地步吗?   这时,远处的厉剑茗目送云灼然离去后,将趴在脑袋上的小黑团抱下来,捧在手心仔细端详。   “嘿,小东西还挺别致。”   心魔沉浸在被哥哥扔下的悲伤中,实在很烦厉剑茗的骚扰,小尾巴用力抽了厉剑茗戳他的手指。   厉剑茗顿时疼得抽气,小黑团见状暗自哼了一声,便从他手心上跳了下来,趴在地上继续伤感。他又忍不住嫌弃,哥哥身上香香软软的,可舒服了,可厉剑茗又黑又瘦,连手心都是硬邦邦的,他好想去找哥哥啊……   厉剑茗没想到这小东西不但很别致,气性还不小,他揉着略微泛红的手指,竟疼得清醒了几分,一时有些惊喜,“我好像没那么晕了。”   他低头对上心魔扑闪的小黑眼,“要不你再抽我一下?”   心魔冷漠地往外挪了挪,用警惕的眼神回答:你有病!   厉剑茗从中得到了快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接着逗弄心魔,扰得心魔好几次想咬断他的手指,他却又飞快躲开,气得心魔浑身发抖。   厉剑茗大笑起来,耳尖一动,忽然听见一道细弱的女子哭声,他先是一愣,瞪大双眼看着炸毛的小黑团,“哇!原来你是个女孩子啊!”   心魔整个黑团顿时杀气四溢,这个傻子居然敢说他是女孩子!他好气!可是想到哥哥走前的话,他只能忍住,转头示意厉剑茗往外看。   黑暗中,貌美少女跌跌撞撞地路过,时而惊恐回头,似乎正被什么追赶,素白衣裙和苍白脸蛋格外夺目,泪盈于睫,甚是楚楚可怜。   厉剑茗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了刚才的哭声是这名少女发出的,他张口欲言,然而等到少女一步三回头地跑远,才失望地看着小黑团问:“那你到底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啊?”   心魔忍了忍,没能忍下一肚子的火气,一口咬住厉剑茗……   的衣袖。   心魔气愤又委屈的想,等哥哥回来,一定要跟哥哥告状!   结界外头,幻魔化身的少女特意哭了半天,等跑过去之后却无一人搭理,还听见厉剑茗这样的话,它很不可置信,又怀疑它跑太快了,厉剑茗没有看清楚。思索了下,它又从黑暗中跑了回来,虚弱地倒在结界外。   “救救……”   “等一等!”不等少女将求救的话说完,厉剑茗一把捞起心魔,往后缩去,神色惊恐,如同见了鬼一般,“不是我推的!不要找我啊!” 第二十七章   巨人姬若高大的身形异常灵活,他不按常理出牌,不给沈灵枢回话的时间就又冷不丁动手,恰在姬若拳头落下前,一道剑光划过黑雾直指后心,察觉到那道冷冽肃杀的剑意,姬若咦了一声,反应迅速地撤手躲开。   姬若踉跄一下,一掌狠狠拍飞紧追不舍的灵剑,却见灵剑自半空折返,转头飞向后方,剑修一抬手,覆着杀气的灵剑便乖乖落入手心。   姬若瞧见远处二人,显然有些吃惊,“这么快就来了!”   陆栖和云灼然相视一眼,一前一后赶过来与沈灵枢汇合,见沈灵枢发丝有些凌乱,实则还未受什么伤,云灼然又回头多看了姬若一眼。   这绝非姬若的本体,而是魔气化身,但姬若的修为最多只有金丹期,按理来说至少也要化神期才能分出化身,可他在这邪阵中却办到了。   三人会面,陆栖简明扼要道:“此阵诡异,不宜久留,我们先和厉道友汇合,再寻破阵之法。”   沈灵枢点头,又同陆栖拱手,“多谢陆师弟出手相助。”   姬若在边上看的烦躁极了,闻言嗤之以鼻道:“别异想天开了,就算你们所有人都汇合了,也是逃不出本少主精心改良过的诛仙阵的!”   巨人声如洪钟,震得云灼然不适皱眉,仰头望了一眼。   也不知姬若怎么想的,把自己化身弄成个巨人,看一下要把脖子仰断。云灼然无意再看,回头与二人道:“这绝非诛仙阵,不知二位师兄是否与我一样,自我们入阵后,我的修为便被法阵压制,金丹只剩筑基期。”   实际上,云灼然没被压制得太过,这是厉剑茗提供的数据,他是从化身后期被压制到元婴巅峰,想来是因为开启法阵的人比他弱太多。   但众目睽睽,不到关键时刻,云灼然不会出手暴露自己。   沈灵枢道:“我是金丹中期。”   陆栖点头,“一样。”   果然如此。云灼然面露了然,偏头瞥了巨人一眼,“他将我们的修为都压制到在他之下,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他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闻言,沈灵枢眸光一亮,惊喜地看着云灼然,“师弟所言有理,若是我们被分散也是不得不如此,那么只要我们几人联手,或可破阵?”   陆栖也已握紧灵剑。   被三人忽略的姬若本就不满,一听他们的话,当即凶巴巴地说:“你们嘀嘀咕咕什么呢!别做梦了!在我的阵法里,我就是最强的!”   见他如此着急,沈清枢就知他们的推断方向对了,他心头一松,从容笑道:“如此看来,待我们拿下姬少主,就可以离开这个邪阵。”   姬若呵呵笑道:“你想得美,阵眼都没找到还妄想破阵?”   话音猛地一顿,整个巨人紧绷起来,三人却是面露恍然。   沈灵枢道:“他不是阵眼。”   云灼然便问,“那阵眼在何处?”   姬若一时得意被几人套了话,此刻既懊悔又恼怒,他瞪着这些天道宗的人,心说这群人一个比一个讨厌,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自信。   “反正阵眼不在这里,你们也绝对找不到。”姬若拿眼角俯视几人,高高在上地说:“就算你们三个能跑,我今晚至少能留下一个人。”   云灼然眸光一闪,惊觉什么。   “杀不了沈灵枢,那就杀云灼然。”果然,姬若洋洋得意道:“反正都是顾神枢的徒弟,听说天擎宗也很关心云灼然,我偏要你们没脸!”   本有些紧张的沈灵枢和陆栖听到这话,看看巨人姬若的嘚瑟姿态,都一言难尽地看向了云灼然。   却见云灼然面容平静,淡漠如旧,仿佛早有预料一般。   没有看到预料中他们被吓到的表情,姬若稍微困惑了下,便召出魔剑,如今他是巨人形状,魔剑也变成了巨大的黑色长刃,煞气冲天。   姬若手持魔剑,高大的身形立在三人面前,自觉威武极了,“别挣扎了,你们是不可能逃出我的诛仙阵的!别妄想引我说话拖延时间!”   沈灵枢和陆栖见状神色一紧,一左一右护在云灼然身前,“云师弟,你先走,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我和陆师弟会尽快赶来找你!”   陆栖也道:“你先走。”   “哈哈哈!”姬若把魔剑抗在肩头,无情地嘲笑道:“都到这关头了,还在这里表演兄弟情深……”   巨人说着猛的一顿,魔剑插入地面,发出轰然一声巨响。   沈灵枢和陆栖正欲出手。   云灼然忽然淡淡出言,“别急。”   沈灵枢二人便回头看他,云灼然冷静如旧,示意他们望向巨人——巨人姬若身上的浓黑魔气翻滚着,煞气异常浓烈。但他没有再动手,高大的身形变得僵硬,他的魔剑竟然自剑尖一点消失,化作黑色雾气散去。   二人相视一眼,皆是不解。   魔气化成的长剑被风吹散,巨人身躯也变得佝偻,委顿下来,最后姬若悲怒交加的痛斥一声——   “云灼然!”   沈灵枢二人纷纷看向云灼然。   云灼然悄然抬手轻按小腹,感觉到丹田内原本平静如镜湖的灵力在暴增翻涌,似势要聚成汪洋,他及时镇压下去,艰难作出迷茫表情。   “不是我。”   时间倒回一炷香前。   在阵邪阵的另一个角落里,幻魔化身的少女倒在了结界外,寻求救助不成,还被当成碰瓷,它沉默了一阵,便厚着脸皮,当作什么都没有听见,两眼发光地奔向厉剑茗,清秀面容泫然欲泣,柔弱哭腔惹人怜惜。“这位道友,我乃灵山宗弟子,因一时不慎被魔修抓到槐树岭,已被关在阵中多时,你能不能救救我,带我出去!”   厉剑茗一听,脸上惊恐之色转为严肃,他道:“这,我也是爱莫能助……你看,我也被关在这个圈子里呢,自己都出不去,怎么帮你?”   心魔挣扎着自他怀中飘出来,嫌弃地坐在他的发顶上。   幻魔欲言又止地看着金红光圈,嘴角抽搐几下,这个人是以为它没看到这是刚才走的那个人给他画的结界吗?居然反过来骗它?可想到主人的命令,它还是好脾气地顺着话,一脸痛心地问:“道友也被关起来了?这圈子真的走不出来吗?道友试过?”   “可以试吗?”厉剑茗一拍脑袋道:“我居然忘了!”他顶着心魔起身,走到圈子边缘,同外面的少女真诚道谢:“多谢道友提醒,我这就试试,如果我能出去我一定救你啊。”   幻魔眼底略过一丝轻蔑,很快装出一副动容的神色望着厉剑茗,眼神充满了鼓励,“不必言谢,你我皆被困在阵中,合该守望相助的。”   厉剑茗哎了一声,笑眯眯地抬脚,就要踏出金红光圈。   幻魔眼睛一亮,直勾勾盯着他的脚,这一盯,就是好半晌。   厉剑茗没动。   幻魔有些不明所以,一抬头,便见厉剑茗噗嗤一声笑了,抱着小黑团又坐回地上,笑得气都岔了,“哈哈哈你不会真以为我要出去吧?”   厉剑茗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我又不是傻子!我也看过很多话本的好不好,这种时候叫我走出圈子的绝对不是好人我会不知道!”   幻魔脸都僵了,它又被骗了?它还是不死心,咬咬牙,软声说:“道友误会了,我并非魔修。”   厉剑茗哈哈笑道:“真的吗?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才是魔修!这个圈子是我画的,就是想在黑暗中给可怜的人们点一盏灯!”   幻魔:“……”滚蛋!   幻魔默念三遍主人有命不得不从,捏紧拳头,艰难冷静下来,她眨了眨眼,挤出了两行清泪,苦笑一声,便决绝地捏着裙摆转身离去。   “道友不信我,也罢,我自去寻一条出路,后会有期。”   见她真走了,厉剑茗的笑声停了下来,眨巴眼睛,少女的后背瘦弱而无助,看上去怪可怜的。   厉剑茗抿了抿唇,低头看向心魔,神色似迷茫似犹豫。   心魔一双小黑眼忽闪忽闪。   厉剑茗似有所感,挠挠后脑勺,又抬头看了一会儿,站了起来,最终不忍心地说:“哎,你等一下,回来吧,我这里还是能躲一躲的。”   幻魔顿足,背着人勾起唇角,露出一抹阴冷至极的笑。   一炷香后。   厉剑茗笑晕在光圈里,抱住脑袋和肚子在地上嘶嘶抽气。   心魔砸吧嘴巴,小小打了一个饱嗝,便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阵中的黑雾逐渐褪去,起初并不惹眼,直到发现四周没那么冷了,厉剑茗一骨碌扶着地面坐起。   与此同时,邪阵的中心。   魔气凝成的巨人快速溃散,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沈灵枢和陆栖仍是不约而同地牢牢护着云灼然。黑雾逐渐消失,似有晚风轻拂而过,温柔如水,却叫众人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初睁开眼眸,入目便是清朗月色。   阵破了。   沈灵枢陆栖面面相觑,身后传来“哎”的一声惊呼,他们一回头,便见到抱着小黑团的厉剑茗。   “幻魔!”   姬若的痛斥在不远传来。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姬若脖子上挂着的一串拇指大的黑色珠子正闪烁着妖邪的黑红光芒,煞气四溢,其中一颗悬在空中,遍布裂痕,忽然砰的一声,碎成几瓣掉落在泥地上。   啪嗒一声,姬若愣愣看着落叶上的黑色碎片,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他缓缓抬头,声音含着恨意和滔天怒火,却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   “云灼然,你还我魔宠!” 第二十八章 (倒v开始)   不等姬若杀气腾腾地冲来,他身后两名随从已经先架住人,你一言我一语急忙劝解起来,“少主!他们竟然能杀死幻魔,想必实力必然不止我们表面所见,不可冲动啊!”   “正是!少主节哀,这些人实力深不可测,连幻魔都困不住,不可外冒险,我们再从长计议吧!”   沈灵枢闻言道:“幻魔?会不会就是那邪阵的阵眼。”   陆栖若有所思。   心魔一出来,就毫不犹豫甩开厉剑茗,一头扎进云灼然怀中,带着满腹的委屈喊道:“哥哥!”   云灼然满意地揉了小黑团一把,他不用问也知道是心魔吃掉了姬若养的那只魔宠,想来幻魔不弱,连他丹田内的灵力也马上有了波动。   姬若气得眼眶都红了,可想到不明不白的幻魔就没了,说不定对面真是有人隐藏了可怕的实力,他咬咬牙,抬手捏紧剩下的几颗黑珠。   随从一看便知他是何意,忙劝道:“少主!宫主交代过其他魔宠没有幻魔听话,不可滥用!”   “可是我的幻魔……”姬若哭腔猛地一顿,快速眨眼将眼泪收了回去,微红双眼便狠狠瞪向厉剑茗。   “云灼然,你给我记住了,此仇不报我姬若名字倒过来写!”姬若又转向其余几人恨声道:“你们也给本少主等着,我一定会回来的!”   厉剑茗好笑地指着自己,没想到姬若还以为他是云灼然。   而真正的云灼然,正盯着姬若脖子上挂着的那串黑珠子。   幻魔被吃,黑珠子破碎,想来这是姬若放魔宠的东西。   魔道邪法千奇百怪,其中有一些魔修会豢养魔宠,都是难以控制的魔物,自然也不是一般手段养出来的。而且,姬若还养了不止一只。   云灼然眼睛越发明亮。   不料正在这时,姬若的两名随从忽然射出一颗雷珠,云灼然四人来不及思考,急急后撤,只听轰然两声巨响,槐树岭中涌现一片浓雾。   陆栖急忙上前,发觉人果然不见了,他不死心地在远处的小木屋里转了一圈,回来时神色懊恼。   “人跑了。”   沈灵枢早有预料,“我看他应该还会再来。但眼下厉道友中了毒香,我们还是尽快赶回去为好。”   后面扶着树干艰难站稳的厉剑茗哭了,“终于有人想起我了。”   沈灵枢笑说:“岂能忘了厉道友?倒是不知道厉道友方才做了什么,那幻魔当真是你亲手击杀?”   厉剑茗头晕得越发厉害,实在站不住,扶着额头就往下坐,“不行了,回去再说吧,我好晕……”   于是四人不再多留,匆忙御剑回去,早在出门之前,沈灵枢就让弟子给秦筝留了口信,众人刚回到客栈,便见到坐在大堂里等人的秦筝。   好在厉剑茗中毒并不深,也并非剧毒,秦筝出手给他化去体内余毒后,厉剑茗很快就恢复了元气。   见厉剑茗脸色好转,秦筝也是长舒一口气,“无事了,好好休息几日便可。”他说着,望着守在边上的沈灵枢三人,神色看着颇为欣慰,“灵枢和陆栖也好些年没一同历练了,还有云师侄,如何,今夜玩得可尽兴?”   厉剑茗接过云灼然递来的茶水,不管冷不冷就是猛灌,完了纠正道:“这不是玩!那个魔宫的姬少主是真要我们死!还好我们命大!”   秦筝还没来得及问,闻言肃容,“你们碰上了魔宫少主?”   沈灵枢三言两语将今夜之事道明,秦筝听完后神色凝重,打算将魔宫少主就在附近的消息告知其余仙门,又说:“我三位师侄都在姬少主眼皮下,那姬少主将厉小友误认为云师侄,言语间又认定是你杀死了幻魔……”   他言下之意,是不明白厉剑茗是怎么做到的,沈灵枢和陆栖也很好奇,魔宫少主留作杀手锏的幻魔必然不弱,而厉剑茗只有被压制的金丹,又身中毒香,怎么可能杀死幻魔?   云灼然轻揉着藏在袖子下心魔,也跟着悠悠望向厉剑茗。   谁知厉剑茗一脸自得,抱着双臂嘿嘿笑道:“那自然是用了我师父给我留下的护身符!我师父的剑意一出,什么妖魔鬼怪都碎成渣好吧!”   秦筝几人一听也是。   他们一时竟忘了,人家闻剑仙是被顾神枢、云沛然几人压了几百年风头,可不代表人家弱啊!   云灼然没想到厉剑茗会这么说,挑了挑眉,却见厉剑茗回头冲他眨眼,仿佛在给他传达什么信号,云灼然跟着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厉剑茗像是看懂了什么,冲他呲牙笑出一口闪亮的白牙。   秦筝正准备交待几人些什么便出门,一名弟子领着一人进来,才走进大堂,沈灵枢便站了起来。   “父亲。”   沈复也没料到特意等到半夜过来看儿子还能碰上这么多人,看到大堂中的人,他先是一愣,在沈灵枢行礼时点点头,便上前与秦筝叙旧。   秦筝正要去通知其余仙门的人,四大宗门那里好说,只是盛京的几个世家仙门向来与他们四大宗不亲近,本还想让沈灵枢这个出身盛京的未来宗主去说,正好人家亲爹沈家家主就来了,他当即扬起笑容迎了上去。   这会儿没云灼然几人什么事了,他和陆栖便送厉剑茗上楼回房。厉剑茗非要拉着他进去,陆栖不是多事的人,没有多问就径自回房去了。   云灼然跟着厉剑茗进房间,刚关好门还没坐下,厉剑茗就迫不及待地拉着他问:“你那个结界怎么回事?它连魔物都吞,太强了吧!”   云灼然不明所以,心魔吃幻魔时,厉剑茗应该就在边上,他不是看到了心魔吞噬幻魔,才会特意为他隐瞒,并且将他留下私底问话吗?   厉剑茗见他不答,又道:“那只魔宠想勾引我走出结界,可我这样绝顶聪明的人当然没被骗到,它就急得动手,可一撞上结界就没了!”   心魔听到这话,躲在云灼然袖中暗嗤一声,心想不是这家伙三番两次地捉弄那只幻魔,它又怎会被气得失去理智,傻乎乎往结界上撞?   当时那只幻魔以为厉剑茗心软了,眼巴巴地跑了回来,还假装受了伤,想要厉剑茗出来帮它疗伤。可厉剑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不肯出去,幻魔发觉他的真正意图后气得撕破脸皮,褪去人形要闯进来咬死他。   厉剑茗拍着胸口一副后怕模样,“它好凶啊!不过它好像很害怕你那个结界,磨蹭半天才敢靠近,结果一碰到结界就被吸掉,突然没了!”   云灼然听完暗松口气,问心魔:“是你趁机吃了幻魔?”   心魔道:“他跟幻魔吵架太卖力,把自己吵晕在地上了。”   ……一想到这个当事人是厉剑茗,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了。   云灼然赞道:“你很聪明。”   心魔尾巴晃得欢快,笑声雀跃,“哥哥才是最聪明的!”   云灼然暗笑一声,找了个理由搪塞厉剑茗,跟他说那结界是金光咒,厉剑茗听完果然深信不疑。   “天擎宗的金光咒?原来这么厉害!你哥教你的?”   厉剑茗说到此处突然捂嘴,见云灼然神色淡淡,他马上又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厉剑茗再三保证,云灼然会天擎宗的独门绝技金光咒一事烂在他肚子里了,他绝对不会说出去。   却不知云灼然根本不在意,云沛然教过他很多东西,其中就有金光咒,这件事天擎宗也有人知道。   而且云灼然察觉到丹田内的灵力快压不下去了,应付几句便赶回了房间,结界一开,专心修炼。   明月高悬,窗台外坐着一只抱着双膝迷茫望月的小纸人。   云灼然浑然不觉。   与秦筝告辞后,沈灵枢送沈复出门,父子二人没怎么谈魔宫少主的事,见四周无人,沈复才提及他这次的来意,“你怎么将云灼然带来了。”想到方才在大堂里见到的那个俊秀至极的白衣青年,沈复面色有些冷。   “你还护着他?”   沈灵枢道:“他是我师弟。”   沈复沉着脸说:“你别忘了,他是云沛然的弟弟!算了,你别再管他了,父亲知道天擎宗想接他走,趁这次机会你将人交给觉非便是。”   这样的话沈复提过不止一次,这一次沈灵枢照样拒绝了。   “云师弟也是师尊的徒弟,没理由将他送到天擎宗去的。”   “若云沛然回来了呢?钰儿,你不是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你,待突破化神境,你便是天道宗的宗主了,留着他只会招来祸端!”   沈灵枢听父亲语气越发激动,不由眉心一紧,面露无奈,“父亲,倘若我当真就这样将云师弟送走,天下人又该说我不念同门情谊了。”   沈复不以为意,“那你回头给云灼然挑个错处便是。”   沈灵枢不悦道:“父亲,构陷他人绝非正人君子所为!”   沈复说完后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过了,他讪讪地说:“可是钰儿,你留着他,帮着他,外头不知会传出多少难听的话,只会害了你自己!”   “儿子明白父亲只是太过关心我。”沈灵枢回身,异常认真地望着沈复,“只是父亲,我不能将云师弟送走,这不仅仅是因为我与他是同门师兄弟。父亲有所不知,这两年来,不论儿子如何修炼,修为亦无半点增长。”   沈灵枢说到此处,眼底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要将这几个月来常梦到云灼然,恐怕正是他的命定中人、与他成婚或可突破瓶颈一事告诉沈复。   沈复闻言果然着急,“可是你师尊留下的残卷有问题?”沈复想的更多一些,很快又问:“顾神枢也教了云灼然无情道?比你的还全?”   沈灵枢张口欲言,但见沈复神色甚是紧张,他忽然想到,若他真要与云灼然成婚,父亲定然不会同意,且等等再说。那就先让他误以为云灼然真的得到了完全的太上无情大道吧。沈灵枢垂头默认,眼底又略过一丝迷茫,云师弟当真没学过无情道吗?   除了沈灵枢父子,恐怕再无几人知道,顾神枢并没有将他的太上无情大道传授于唯一的真传弟子沈灵枢,而沈灵枢如今修炼的无情道,不过是顾神枢曾经留下的一些残破手卷。自然,沈灵枢也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三日后,云灼然才走出房间。   与先前在云池碰到的那只梦魔差不多,心魔这次吃的幻魔应该是元婴巅峰上下,但吸收一只小小幻魔就想从化神后期突破但下一个境界是远远不够的,丹田中的灵力由湖泊积累成一片大海,离巅峰还有一些距离。   云灼然不想浪费时间,左右离入万兽林还有几日,他想趁机往上冲一冲,便修炼了三日,但遗憾的是最后修为停留在了化神巅峰之下。   也是出关后,云灼然才发现窗外排排坐的三只小纸人。   小纸人裁剪得别无二致,还被用心地点上了一双小黑眼。   云灼然修炼时,避免旁人搅扰,布下的结界是完全隔绝外界的,只有心魔每日察觉到窗外多了一只小纸人,可他只管每天扒拉云灼然给他准备的储备粮,抱着玉瓶吸溜吸溜,压根没有提醒哥哥有人送信来的想法。   于是云灼然开窗时,惊得眼睛都睁大了几分,他当即回头看向心魔,后者无辜眨眼。他心下无奈,将窗台外抱着膝盖迷惘望天的小纸人们放进来,许是主人的情绪太过消极,小纸人们也透着一股委屈巴巴的气息。   小纸人们灵活地跳下窗台,一个接一个地蹦到了桌上,给云灼然看了这几日来主人给他的信——   要帮忙吗?   为何还不来找我?   你把我给的玉枝送人了! 第二十九章   破军山与万兽林同样被划为仙道一众宗门联盟中低阶弟子的历练之地,也有等级之分,破军山的境况早已被摸透,仅有一位占据险地的化神期小鬼王,其余鬼将实力大都不高,故而进入条件限制为金丹期及以下的修士。而万兽林等级高于初级历练之地的破军山,暂定为中级历练小秘境。   但万兽林太大了,自生成数千年,至今还没有几人能顺利走遍整个万兽林,大多数修士能接近的只有外围,其中最高级别妖兽已经接近六阶,堪比人类修士的元婴后期。因此,也仅仅只有万兽林的外围被划入历练范围,以仙道联盟布置的重重结界划分,入内条件则规定为筑基至元婴巅峰。   诚然,还未筑基的顾秋暝是够不上入内资格的,但沈灵枢亲自帮他报了名,他就有了资格。至于元婴期的沈灵枢和陆栖,前者是这次的领队,历练之余也是来为自家弟子护航,后者自请来帮忙,沈灵枢也就应了。   云灼然只是沈灵枢带来散心的,自然,他的修为也够得上资格,不过沈灵枢忽略了一个小问题——通过结界进入万兽林后,所有人被分配的任何和位置都不一样,就算是他也只能盼望能与云灼然分到邻近的地方。   所以在入万兽林前,沈灵枢多次叮嘱云灼然贴身带着灵素剑和传音符,最好是留在原地等他来。   云灼然沉默以对。   事实上,云灼然若是听了他的话,那便不是云灼然了。   踏入传送阵不过一个呼吸,刺目的灵光散去,悦耳的黄雀叫声由远及近,草木气息扑鼻而来,云灼然睁眼时,已身处山林,日光自浓密的枝杈间倾斜而下,透出几分异样的闷热,并不像在结界外看到的那样阴暗。   一道灵光在手心亮起,云灼然抬手捏起进来前每人都分配到的任务玉简,覆在其上的灵气浮起,凝成一行浅金色小字——赤霞草三株。   赤霞草,中级灵草,生于偏热地带,花生五瓣,通体赤红。   能被划入秘境类别,是因为万兽林的特别之处,妖气浓郁,灵气也相当充裕,在这样的情况下,妖兽长得快,也很容易出各种各类的仙草灵植,若是无人去采摘,每当兽潮到来时,仙草便会被妖兽糟蹋大半,仙道联盟早就看不下去,每回历练时,便会给弟子们分派采摘灵草或是妖丹的任务。   只要上交了任务所需的灵植,在万兽林得到的其余收获便不必再上交,不少修士会趁机捞外快。   这个任务不难,在云沛然给他的储物戒里就有大把,云灼然瞥了眼,随手将任务玉简扔进储物戒。   “走吧,找吃的。”   前头沉浸在香甜妖气里的心魔一个激灵飘回来,“好哦!”   一人一心魔非但没听沈灵枢的话站在原地等他,还马不停蹄地奔向了妖气最浓郁的万兽林深处,若非突破结界会引来守在万兽林外的蓬莱仙、觉非等人察觉,云灼然其实看不上万兽林外围,更想进入万兽林中心。   说起蓬莱仙,他修为太高了,不能进来历练,便与各大仙门的人守在万兽林外压阵,但他性子太怪了,只跟好看的修士说话,似乎不喜欢盛京的几大世家,眼下也便只有天擎宗的觉非和天道宗的秦筝能与他说上话。   四大宗门的弟子最先进入万兽林,很快就轮到盛京,几大世家的子弟们也陆续入内。远处沈家的队伍里,沈复远远看着蓬莱仙身旁几名相貌出众的侍从,越发肯定蓬莱仙会赠云灼然蓬莱玉枝当真是肤浅的因为容貌。   初次走出蓬莱的蓬莱仙越过秦筝和沈灵枢,只送了云灼然蓬莱玉枝,三日间这件事在整个星云镇传遍了,沈灵枢因此也招了不少口舌。   想通后,沈复暗松口气,回头就见身后两个女儿又吵了起来,不用看都知道是嫡女又在欺负庶女。   “熙儿,别闹了。”   沈熙被发现了也不见半点害怕,还拎着裙摆冲沈复告状。   “爹,老三把我裙子弄脏了!”   沈复当即黑了脸,“闭嘴!这里不是盛京,你少惹事!”   以往沈熙欺负人,沈复都不会管,她仗着有个天道宗未来宗主的亲哥哥,父亲也偏宠着她,在盛京一贯这般嚣张跋扈,本以为这次沈复也会偏着她,没想到竟然反过来说她?沈熙愣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爹。   沈复早知女儿的脾性,他也不想管,木着脸转向沈漫,庶女一向唯唯诺诺,正不声不响地低着头,枉费了比沈熙还好上一些的双灵根。   但沈复竟破天荒地温声道:“三丫头,你不用管沈熙,进了万兽林,切记父亲吩咐过你的事,若你能做到,回到盛京父亲定然有赏。”   沈漫慌张应是,头也没敢抬。   沈熙又是一愣,叫道:“爹!你跟她说什么?让她做什么!”   沈熙嗓门不小,引得其他仙门的人都看了过来,气得沈复额角青筋直跳,压着声音怒斥了几句,才将一脸不服的沈熙一行人送去传送阵前,见沈熙转过身又在骂沈漫,沈复更是头疼,开始怀疑他的计划能否成功。   云灼然不蠢,不知沈漫能否成事,只盼沈熙别捣乱才是……   远处,秦筝正在蓬莱仙身旁好脾气地赔着笑,听他问责你们天道宗的人不懂规矩,前辈邀请都不来,天擎宗的觉非法师还笑眯眯地站在一旁围观,秦筝听得满头大汗,心说云灼然不想去就不去,跟他有什么关系?   可见蓬莱仙抱怨时噘着嘴,幽怨至极,竟更像是在撒娇。   秦筝更是头大,原来传说中仙道第二的蓬莱大佬是这种无理取闹的小孩脾气。可转念一想,蓬莱仙再傻白甜,那也是大乘期的傻白甜。   惹不起啊!   在蓬莱仙抱怨云灼然时,万兽林外围一处隐蔽的峡谷中。   云灼然抬手捏了捏莫名泛痒的鼻尖,回头看了一眼,昏暗的山洞里,一声声嘶吼逐渐减弱,直至彻底安静,小黑团晃晃悠悠地飘了出来。   山洞里的妖兽才结了丹,云灼然也就没涨什么修为。不过他也不急,他如今离化神期大圆满还有一线之距,若心魔再吃一只化神期的妖兽,他要冲击合体期也不是不可能的。   看心魔美滋滋的样子,云灼然不由好奇,“味道可好?”   心魔砸吧嘴巴,“甜甜的!”   云灼然居然有些向往,意识到这点,他愣了一下,莫名地摇了摇头,“走吧,去下一个地方。”   心魔乖乖应道:“嗯!”   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心魔在万兽林里造作,更幸运的是在第三天,云灼然就找到了传闻中的五阶妖兽,心魔吞下后他便灵力暴涨,终于化神期大圆满,正欲尝试冲击合体期,却不知雷劫会否让结界外的修士发觉。   现在确实不适合冲击合体期,此事云灼然只好暂时搁置。他闲了下来,总算想起被他扔到储物戒里的传信玉符,拿出来时竟然十分烫手。   再一看,玉符已经积累了不少传信,有陆栖的,厉剑茗的,也有沈灵枢的。云灼然正想怎么回,沈灵枢又传信过来,问他现在在何处。   云灼然见心魔正如临大敌一般盯着他手中玉符,想了想,回道:银杏林,我无事,师兄勿念。   沈灵枢很快回信:云师弟且等等,师兄很快过来找你。   云灼然收起玉符,谁也没再搭理了,顺手将心魔抱起来。   心魔果然很开心,撒娇似的抱住云灼然的手背使劲蹭蹭。   银杏林其实是云灼然第一天进来时路过的一片林子,因为比较特别,很多修士在进来前都大概听说过,就在万兽林的东南角落,但那毕竟已是很多天前的事了,如今云灼然和心魔所在的位置,已经是万兽林的中心。   云灼然揉了揉小黑团,无奈地说:“真是个小心眼。”   心魔顺势蹭上云灼然手心,轻哼一声道:“他没安好心!”   云灼然只道:“他一向手脚干净,还未亲自动手。看在顾神枢的份上,再看看吧。”但他的容忍也有底线,若沈灵枢真敢越过这条线……   心魔似懂非懂,就是忍不住抱住云灼然的手指告状。   “他对哥哥不好。”   云灼然但笑不语。   这时,山洞外传来什么动静,云灼然和心魔循声看去,便听见一道满是惊喜的声音,“云师兄!”   远远见到那个白衣人时,顾秋暝没敢确定,当真见到云灼然时,他想也不想便愣愣地跑了过来。   云灼然面露困惑,他藏身于山洞中,洞口前明明布下了障眼法和结界,闭关这几日也不是没有路过此地的修士,修为最高达到元婴期,皆无人发觉,但只有炼气期的顾秋暝竟然无视了障眼法,就这么找了过来?   心魔眨巴眼睛,也是茫然。   好在顾秋暝及时回神,停在了洞口结界外,靠的那么近了,他才发觉这层厚厚的结界,见云灼然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正望着他,冷淡脸色似是被打扰的不悦,顾秋暝当即懊悔不已,老实地在洞口前抱着灵剑躬身行礼。   “抱歉,云师兄,我这就离开。”   在顾秋暝走到洞口前时,云灼然同样是惊疑不定,这小子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紫气——这种紫气他鲜少见到,至今也没弄清楚到底代表了什么,但现在顾秋暝竟身负紫气?   见顾秋暝小心翼翼准备走人,云灼然想了想,揣上心魔起身,挥袖撤去结界,便走出了山洞。   “且慢。”   山洞外的顾秋暝闻声呆了呆,耷拉着脑袋乖乖站在原地,他不安地捏着剑柄,开始担忧他刚才的鲁莽打扰是不是影响了云师兄修炼……   而云灼然盯着他那一身紫气,很快看到他胸前的挂坠上。   紫气来源于顾秋暝胸前的这个灵蛇盘卧形状的青玉挂坠,水光莹润,隐约透出几分仙灵之气。   云灼然见过很多高级法器,在见到这个青玉环的第一眼,他就看出来这是很高级的法器,说不定还是仙器级别的,这小子运气这么好?   再看那些紫气,云灼然也已了然,紫气果真是代表机缘。 第三十章   顾秋暝本能想藏好挂坠,手刚抬就又放下了,大大方方地说,“听陆师兄说,这是件护身法器。”   云灼然道:“你遇上陆师兄了?”   顾秋暝道:“我们昨日才分别。”   顾秋暝想了想又道:“对了!云师兄,陆师兄在找你,不过前两日发生了一些事,陆师兄现在还在原处搜查,不知那头黑龙去了何处……”   后半句是顾秋暝的小声嘀咕,云灼然只听清黑龙二字,眼神忽地一凛,“黑龙?你们遇上什么了?”   “也不算什么意外……我前两日路过一处山谷,捡到一只妖兽幼崽,我看它可怜,便将它送回了妖兽窝里,母兽就把这个护身法器给了我,我正要走时,便见到陆栖师兄……”   “陆师兄跟我说,那处山谷有些怪异,还发现了一条黑龙,就在我当时所在的山洞附近。”因为没亲眼看到,顾秋暝也不敢肯定,“后来陆师兄查看过山谷四周,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之处,便让我先去找其他师兄。”   陆栖向来话不多,但对自家宗门的弟子的生死还是挺关心的,察觉到山谷有问题,他马上就让顾秋暝走了,还多了一句叮嘱——顾秋暝修为太低,他才炼气六层,一个人在万兽林里实在危险,还是跟随师兄为妙。   如今说起黑龙,云灼然只会想到曾经出现在天道宗,在云池接走复活的顾神枢的那头黑色蜃龙。   莫非顾神枢也来了万兽林!?   云灼然心下震惊,也有几分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期待。   “那山谷在何处?”   顾秋暝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不远,不如我带师兄去?”   万兽林地形复杂,放眼望去,都是大片丛林,实在是分不清楚哪里是哪里,顾秋暝也说不好,只能凭记忆走。还好云灼然不计较,顾秋暝便红着脸,捏紧拳头主动提出带路。   如顾秋暝所言,那处山谷的确不远,但以他的脚程走了一日才到云灼然这边,距离也说不上近。   哪怕云灼然取出飞剑,也要从晌午到黄昏才抵达那处山谷。   远远的,云灼然就感觉到了一股极淡而极阴冷的煞气。   “就是这里。”顾秋暝率先跳下飞剑,脸红了一路,一双清澈黑眸亮晶晶的,时不时看向云灼然。   云师兄真好看呀……   云灼然没察觉到他的异常,收起飞剑走进山谷,顾秋暝小跑几步追上,却没找到陆栖,只找到黑色岩石上的剑痕,猜测是陆栖留下的。   没找到人,顾秋暝不免有些尴尬,偷偷看向云灼然,只见落日余晖斜斜洒在他的衣上,镀上柔和光芒,如同从神座落入了凡尘的仙人。   云师兄平日里的疏冷矜傲淡了几分,好像离他也更近了……   云灼然回头时便见顾秋暝又在发呆,他没多想,拍拍衣袖起身。毕竟他认知里的顾秋暝,或者说他在话本里看到的顾秋暝就是个傻小子。   现实中的顾秋暝,云灼然不熟,他更了解看过多次的那本《无情道君》中的顾秋暝——话本里的顾秋暝,一样是个出身不大光彩的小可怜,他一无所有,所以但凡旁人愿意分给他一点点的好意,他都会十倍奉还。   话本中不止一次提到,只要是沈灵枢的要求,顾秋暝都会无条件答应。沈灵枢在顾家救下他后,他便对沈灵枢死心塌地,哪怕沈灵枢后来又收了魔宫少主、云城少主这些不好相处的人,他也一直乖乖地让着几人。   但在这本话本的结尾,却不再提及沈灵枢后院的顾秋暝、姬若几人,以及他的亲友,故事停留在了他得道飞升,成为新天道的那一瞬。   新天道……沈灵枢吗?   云灼然从来不懂天道,也不知道那话本到底是哪里来的,会不会有诈。他没再想这个问题,抬眼看了看天色,又看向身旁不安的少年。   “入夜了,就在这留宿吧。”   顾秋暝眸光闪烁,不确定地问:“我们不找陆师兄了吗?”   云灼然漠然地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走,但没有使用飞行法器,而是一步步缓慢地走向不远的河道。   顾秋暝恍然,忙抱着灵剑追上。   万兽林的黑夜是最难熬的,入夜后,积累一日的阳气散去,阴气上涌,万丈丛林中的一些东西便该出来找吃的了。云灼然可以扔下顾秋暝去追陆栖,可也不知陆栖在何处,便看在顾秋暝带路的份上,看护他一夜。   带上顾秋暝后,云灼然就没法再用障眼法,一路走去偶尔会遇见过一些修士,大都是各走各的互不相干,他挑了河边的一处小林子落脚。   天色黑沉下来,顾秋暝生了火,要取帐篷给云灼然住。云灼然不是那么娇贵的人,他拒绝后,顾秋暝就利落地收了起来,见云灼然就地坐下修炼,他一颗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天边最后一抹晚霞被黑夜吞噬,万兽林深处隐有妖兽嘶吼传出,声声不绝,震慑近百名历练弟子。   顾秋暝灵力运转了两个大周天,睁眼时天都黑透了。河道上多了几点火光,有同道也在这里歇脚。   而在少年探头看着远处时,云灼然也在他身后看着他。   若云灼然没看错的话,顾秋暝这是仅仅只用两个时辰的时间就升了一层修为,已是练气七层了。   “云师兄呢……”少年终于想起了这个问题,他抱着灵剑起身,四下张望,似乎有些慌乱,“云师……”   人还没喊完,他就看到了站在身后树林里的白衣人。   顾秋暝松了口气,抱着灵剑迎上,“云师兄还在啊!”   云灼然走回火堆前坐下,肩上的黑团一双小黑眼滴溜溜的闪着光,悠悠晃动的小尾巴透出几分莫名的餍足和快乐,这是吃了晚饭回来。   自打进了万兽林,心魔终于可以实现他一日三餐的愿望。   这里妖兽太多了,数都数不尽,他可以天天吃都吃不完。   也因为心魔放开了吃,云灼然过处,基本留不下什么妖兽。   顾秋暝跟着回来,坐下不多时,悄悄摸着肚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了云灼然吃不吃妖兽肉。   这话问得云灼然都愣了,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在磕辟谷丹,而且他筑基早,辟谷便也极早。但见少年羞红了脸的样子,他慢慢地点了头。顾秋暝重振精神,抱着水壶去打水。   见他走了,心魔好奇地问:“他打算在这里做饭吗?”   云灼然道:“不知道。”   不过在话本里,顾秋暝的确有常常给沈灵枢做一些吃的,他做出来的饭菜也自带灵气,对修士而言吃了倒也有益处。说起沈灵枢那些后院,也就是顾秋暝最省心了,其他的不都是要沈灵枢哄着捧着,姬若还不是最难哄的,沈灵枢最疼的还是另外一个。沈灵枢最宝贝的那位云城少主还没出现,也不知会不会跟姬若一样提早出现……   没等云灼然多想,顾秋暝就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些人。   人还没靠近,云灼然就听到了那把熟悉的声音,顿时头皮发紧——“云灼然,我终于找到你了!”   厉剑茗一见到人就飞奔过来,他好像有着永远都用不完的精力,无论何时见到他,他都精神十足。   “云灼然,你这几天去了哪里?我一路上问了好多人都没打听到你,给你传信你也不回,我知道的,你肯定看到了,你就是故意不回!”   不愧是少年相识,猜的一点没错。但云灼然不想搭理他,往他身后看去,这才发觉与顾秋暝站在一起的,是几个蓬莱仙宫的少年修士。   云灼然终于想起,他赶时间进万兽林,还没给蓬莱仙回信。   忽的,云灼然怀里猝不及防地被塞进来一个温温软软的毛团,那毛团还发出细弱的呜呜声音。   云灼然颇有些惊悚地低头,便见到一只长了黑眼圈的黑白毛团,正拿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他,不,准确来说,是在看他肩上的小黑团。   心魔发觉这个东西跟他有点像,但是比他好看,他浑身都是黑的,这个毛团却是黑白相间,还圆滚滚的。见它占了哥哥的怀抱,他当即尾巴倒竖,一双小黑眼冷冷盯上毛团。   毛团不敢动,浑身都在抖。   厉剑茗不嫌事大,趁机伸手过来要戳心魔,也不怕被咬,还笑嘻嘻地说:“我给你抓了一只食铁兽幼崽,你看跟你的黑团子换好不好?”   心魔被他气到炸毛,怒道:“不换不换不换!你去死啊!”   这话也只有云灼然听到,而云灼然只觉得耳朵被吵的疼。   食铁兽幼崽也被心魔暴涨的怒气吓得眼泪汪汪,在云灼然看它时,没忍住发出软软的叫声,“嘤。”   云灼然神色一顿,不由自主地伸手捏住幼崽的毛爪子。   心魔看到这一幕都要疯了,不可置信地大喊:“哥哥!”   云灼然的手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便默默抽回,将幼崽塞回厉剑茗怀手上。他的脸色冷淡如旧,只是目光似不经意地多瞥了一眼幼崽。   “不换,滚。” 第三十一章   厉剑茗只是开个玩笑,他抱着食铁兽幼崽坐下,取出一个物件,“好吧。正好见到了你,还你。”   看到他递来的蓬莱玉枝,云灼然就想起蓬莱仙让小纸人给他送的信,先前还疑惑蓬莱仙怎会知道他送了玉枝给别人,原来是让厉剑茗拿去了。一定是厉剑茗拿出去招摇,让蓬莱的人发现了,还以为是云灼然送的。   “你闭关几日,沈钰想把玉枝还给你都不敢打扰,我想着你不是借给我了吗,就多蹭了几天。”厉剑茗心虚地说:“我真没跟人说蓬莱玉枝是你送给我的,我跟我师兄说是借的,可是外头的人都不信,刚刚蓬莱的人还跟我打听你为何会把玉枝给我……那什么,我解释过了,云灼然,这事我欠你的,回头你有事要帮忙尽管找我!”   原来是这么回事。云灼然看着已经跟顾秋暝过来的蓬莱仙岛的人,只好先收回玉枝,“知道了。”   厉剑茗嘿嘿干笑,不敢回话。   顾秋暝抱着水壶回来,也有些忐忑,“云师兄,蓬莱仙宫的几位道友说想过来跟你认识一下……”   这是蓬莱仙宫的人的原话,顾秋暝照实说了,他只是去打水,没想到会遇到厉剑茗,更没想到蓬莱仙宫的人会请求随他来见云灼然一面。   云灼然不喜欢仰头看人,他揣着心魔起身,正好与蓬莱仙宫的人打了照面,与顾秋暝来的有七人,为首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红衣少年。   “想必这位便是云师兄。”   少年虽着红衣,但艳而不妖,他身如修竹,反倒很是清雅,一见云灼然,便笑着上前拱手,“我名宋韶,师从蓬莱仙宫,见过云师兄。”   云灼然拱手回礼,“宋道友。”   宋韶仿佛得了恩赐一般,双眼突然迸射出异样光芒,腰身又弯了下去,忙不迭道:“云师兄太客气了,您不必多礼,唤我小韶便是!”   客气的人怕不是你自己?云灼然心道蹊跷,怕再回礼宋韶就该没完没了的,他便直起身,开门见山道:“宋道友特意过来,找我有事?”   宋韶来时,带着一行身着红衣精致端庄的少年少女,如同一幅极致完美的画在眼前缓缓铺展开。而眼下,他笑得见牙不见眼,紧跟着殷勤回话:“无事,听闻云师兄也在便过来拜见,啊!不知我可有搅扰云师兄?”   厉剑茗没忍住嘀咕一句,“也太热情了吧。”路上他碰见宋韶时,这人冷冷淡淡的,还屡次暗示他快将蓬莱玉枝还回去。想起这事,厉剑茗忙摆手道:“玉枝我还给他了!”   被厉剑茗指着的云灼然顿时明白了他近来的遭遇,他微皱眉头,“玉枝是我借给他的,还有事?”   见状,宋韶神色一慌,有些不悦地睨了厉剑茗一眼,而后肃容道:“云师兄莫要误会!只是我家蓬莱仙着实很喜欢云师兄,很想约您见上一面,故而特意叮嘱过宋韶,在万兽林中若见到云师兄,定要好生护着。”   又是蓬莱仙?厉剑茗和顾秋暝纷纷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云灼然只道:“我知道了,出去后,我会去见蓬莱仙。”   “那就好!那就好。”宋韶长松一口气,任务达成,见云灼然几人都不太适应跟他们待在一起,便识趣躬身告辞,“既然如此,那宋韶便不打扰云师兄了,云师兄留步。”顿了下,他稍稍抬头,朝云灼然温和一笑。   “云师兄放心,我是人。”   宋韶说完,便一脸满足地带着其余六名蓬莱弟子走了。   只不过他们只是去了远处歇脚,今夜应当也在这里过夜。   他一走,厉剑茗总算放松下来,拍着胸口抱怨,“这个宋韶好烦啊,我原先见他长得挺好看的,难得遇见也算有缘,就跟他说了几句话,然后他就带着人跟了我七天!整整七天啊!见天的跟我提起你的蓬莱玉枝……”   云灼然挑眉,似不相信。   厉剑茗急道:“真的!难道玉枝在蓬莱十分难得,尤其是蓬莱仙亲手送出的,宋韶得不到,就眼红蓬莱仙送你的?也不对啊,他对你那么客气,看来只是针对我,怕不是真以为你把玉枝给我了,觉得我配不上?”   云灼然听得无语凝噎,但也说不出厉剑茗想多了的话。蓬莱仙好像就是小孩脾气,应该不是宋韶觉得厉剑茗配不上,多半是蓬莱仙觉得厉剑茗不配拿到他送给云灼然的玉枝。   云灼然是认识蓬莱仙的,但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面了。   厉剑茗说着,突然一脸惊悚,攥紧云灼然的衣袖,“等等!云灼然,宋韶刚才为何说他是人?”   云灼然淡淡望向远处。   宋韶正坐在篝火前,火光映在清秀脸庞上,忽明忽暗,给他无端染上几分诡异气息。其余蓬莱弟子就在他身旁围坐成圈,俱是盘膝而坐,双目紧闭,脊背僵直一动不动,每人的动作都如同衡量过一般标准而相同。   云灼然开口:“许是因为,除了他,其他的都不是人吧。”   闻言,厉剑茗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竖起一片,幽怨地瞪向云灼然,“云灼然……你没事吓我干嘛!”   云灼然默默转身坐下。他说的是实话,所谓蓬莱仙宫,只是蓬莱仙岛上一座神宫,而远处的蓬莱弟子,除了宋韶,无一人不是傀儡。   蓬莱的傀儡术,果真栩栩如生,连真正的修士都看不穿。只不过看厉剑茗和顾秋暝两人都有点被吓到的样子,云灼然决定,暂时就不跟他们说实话了,就让他们提心吊胆着吧。   顾秋暝心大,也不像厉剑茗那么多话,自己缓了一阵,便取出储物袋里的锅炖起妖兽肉,不过多时,河道上飘起了一阵甜甜的肉香。   厉剑茗也终于放弃骚扰云灼然,主动帮顾秋暝打下手,等肉炖好了,厉剑茗笑嘻嘻地捧着大碗凑到云灼然身旁,云灼然也得了一小碗。   端着碗的云灼然其实有些怔,他很多年没吃过东西了,正犹豫间,怀里的小心魔吸溜了一下口水。   等顾秋暝和厉剑茗转个眼的功夫,碗已经空了。他们以为云灼然吃得太快了,顾秋暝又问云灼然要不要再添,云灼然摇摇头还了玉碗。   顾秋暝露出了遗憾的神色。   云灼然有些心虚地撇开眼,低头揉揉砸吧嘴巴的小黑团。   心魔回过味来说:“味道好了一点,但是没有妖气了。”没有妖气的妖兽肉,心魔就不想吃了。   晚风拂过河道,带来一阵阵凉意。云灼然布下结界,厉剑茗待在结界里,吃饱喝足便闲不住嘴。   “我任务是三株赤霞草,你呢?”   云灼然道:“一样。”   这在厉剑茗的意料之中,“咱们都是差不多的修为,任务也就一样。我看宋韶比我要稍高一些,金丹后期,任务好像是什么高级灵草。”   他说着话,在储物戒里拿出一根嫩笋喂给怀里的食铁兽幼崽,听到咔哧咔哧的清脆声响,云灼然悄悄看了一眼,怀里心魔便发出声音。   “哼!”   云灼然神色从容地回了头。   “我的赤霞草已经找齐了,你呢?云灼然,咱们比比吧,到历练结束,看谁找到的赤霞草多!”   顾秋暝捧着脸坐在边上,耳尖微动,显然是有些兴趣。   然而云灼然神色冷淡,借垂眸时有意无意看了眼对面的毛团,“赤霞草并不罕见,市面上很多。”   所以价格不贵,虽然不会卖不出去,却换不了多少灵石,云灼然觉得拿这来打赌是吃饱了撑的。   吃饱了撑的厉剑茗听懂了,恍然道:“也是,那咱们就找点稀罕的东西,三月后比一比?”   云灼然连看都不看他。   厉剑茗也不气馁,接着说:“那就换别的,比如什么高级仙芝之类的,最好是仙级灵草,不过那玩意儿不好找,我听说只有在万兽林深处有,咱们历练的范围只在外围,这里往年找到最罕见的灵草也只是高级的。”   顾秋暝面露好奇,“厉师兄,这里只是万兽林外围吧?”   厉剑茗很乐意有人搭腔,耐心地跟别人家的小师弟解释。   “这个万兽林其实特别大,大到什么程度呢,数千年里,仅有寥寥几人顺利地走遍万兽林,还都是赫赫有名的大能,上一个顺利从万兽林深处走出来的人,便是浮空城主。你可知道,这个浮空城主,在我师父之前,便已占据仙道第一的位置两百年!”   在闻剑仙之前,那便也是在顾神枢之前的人物。但云灼然从未听说过这个浮空城主,就算知道厉剑茗说话有夸大的成分,也上了心。   顾秋暝很捧场,“浮空城主是什么人?我从未听说过。”   “听我师父说,浮空城主早已陨落。”厉剑茗道:“据说这位浮空城主,他有一座仙城,就在天上,名曰浮空,仅有极少几人真正去过浮空城,连我师父都没去过。而且浮空城主还在万兽林里带出了一只玉麒麟,并且成功与麒麟缔结了灵兽契约,在他极盛之时,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会飞升的!”   厉剑茗摊手道:“不过很可惜,他陨落了。谁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就陨落了,都猜测他也许是没能熬过雷劫。而在他陨落后,传闻中的浮空仙城就消失了,玉麒麟身受重伤,便回了万兽林深处,从此销声匿迹。”   顾秋暝皱眉,“好可惜。”   云灼然神情漠然,“多久前的事,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四百年前吧,我师父当时还不是剑仙呢。”厉剑茗怕云灼然不信,指向黑暗道:“你别不信,我师父说,麒麟可能还在万兽林里,只是万兽林深处的妖兽太多,等级也都很高,像我们这样修为的人根本进不去!”   云灼然见他信誓旦旦的,心中也有一些动摇,不过转念一想,万兽林有没有麒麟又与他无关。   厉剑茗讲了一夜修真界近五百年来的各种传说,天色慢慢亮了,不知何处来的妖兽嘶吼悄然消失。   众人就此分别。   经过一夜相处,厉剑茗和顾秋暝友谊颇深,他还算了解云灼然,猜到云灼然向来独来独往,不会继续带顾秋暝,而顾秋暝也没有提出要跟着云灼然,便主动带顾秋暝走了,并保证会把人安全送到天道宗的人手中。   宋韶也带上傀儡们走了,走时给云灼然塞了一只巴掌大的布偶娃娃,布偶娃娃浑身雪白,没有五官,也找不到任何缝合的痕迹,做工十分精美,与云灼然那只替身木偶用途颇为相似,但宋韶暗示过这便是他带着的那些傀儡的原型,云灼然便没有拒绝。   送走众人后,云灼然打算带心魔回陆栖发现问题的山谷。   一路上,心魔扭来扭去的。   云灼然察觉后将他捧在手上,眼神有些担忧,“饿了?”   心魔动了动,伸出松针般细小的一双爪子,“哥哥看。”   云灼然不明所以。   心魔提醒,“蔚然的爪子是不长毛,但也是很好摸的。”   云灼然怔住,仔细一想,他恍然大悟,心魔这是吃醋了?   可碰到食铁兽幼崽的毛绒爪子,都是昨夜的事了。   这么久了,心魔还记得?   云灼然倏然抿了抿唇,清冷眼底到底还是泄露了几分明亮笑意,看着心魔又细又小的一双爪子,他伸出手指,指腹轻轻托住小爪子。   “那蔚然抱住哥哥的手。”   心魔闻言愣了愣,仰起小脑袋看着云灼然,黑亮的眼睛里清晰倒映着云灼然异常温柔的秀美容颜,小黑团上突然泛起两抹怪异的红晕。   好想快点长大啊。   心魔想着,抱紧了云灼然细白的指尖,偷偷亲了一下。 第三十二章   山谷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雾气,许是因为背阴,甚是阴凉。云灼然再次回到谷中,一来是不死心,想再来看一看顾秋暝所说的黑龙是否还在,二来,他认为陆栖既然亲眼所见谷中有黑龙,就绝对不会轻易离开。   黑龙是顾神枢留下的线索,上次没能拦下顾神枢,云灼然很失望,他还是想跟顾神枢见上一面,不问他的变化,也要问清他陨落的真相。   凉风自茂盛的草木间穿梭而过,拍打出嘈杂的沙沙声响。   心魔对煞气格外敏感,由它指路,云灼然很快找到煞气最浓郁的地方。那是一处昏暗山洞,洞口被悬崖上蔓延而下的青色藤蔓遮了大半。   云灼然微微弯身走进山洞,一簇灵活噗地燃起,悬浮在身前引路,也让他看清山洞中的境况。   山洞不深,很宽敞,呈圆弧形,粗粝的山壁上纵横交错着野兽的爪印,干燥地面也有一些凌乱的印子,约莫拳头大,像某种野兽脚印。   在云灼然步入山洞时,角落隐蔽处窜过一道黑影,堵在了洞口的位置,它的动作轻极了,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缓缓朝云灼然的后背靠近。   云灼然似乎浑然不觉,那黑影离他后背越近脚步便更轻。   黑影猛地扑了过去!   然而还没扑到人,黑影就先让一张灵力结成的大网罩住了,大网迅速紧缩,在黑影摔落地面时,便牢牢裹住了它,身后那么大的动静,重物落地扬起厚重灰尘,云灼然怎能没发现,他皱了皱眉,回身瞥向那黑影。   “雷狮兽?”   还在灵力网中扑腾不停巨狮通体银灰,俨然是一只四阶妖兽,而且是罕见的变异雷狮,这种妖兽拥有雷系攻击,在妖兽中算得上高级。   四阶妖兽,也结成妖丹了。   被罩在网子里,在地上狼狈地翻滚的雷狮渐渐地缓下挣扎,它似乎也察觉到这样是徒劳的,妖兽低吼突然变成人声,“大人饶命!”   云灼然挑眉,“开了灵智?”   话音落下,雷狮彻底放弃了挣扎,一双濡湿的眼睛眼巴巴看着人。他会说的话应该不多,云灼然见状,按下盯着它吸溜口水的心魔,问道:“山谷里的妖兽不多,你似乎是修为最高的,也很会躲藏,方才若非我先以神识查探过,也很难发现你的存在,我问你,这几日山谷都有什么人来过?”看这头妖兽不太聪明的样子,云灼然很快补充道:“可有见过一头黑龙?”   果然等了好一阵,雷狮才磕磕绊绊地回了话,“黑龙,它很凶,它的主人还打伤了我,疼……”   它怕云灼然不信似的,紧跟着抬起后腿,只见腿根处的银灰色长毛被一层厚厚的雪茄黏成一团,不过伤口已经愈合,伤得不算深。   云灼然问:“它的主人是不是一个相貌俊秀的黑衣男人?”   雷狮眼神懵懂,显然不知什么样的相貌可以称作俊秀,只知道恨恨地回话,“那个可恶的人,很可怕,他身上的力量也很可怕……”   云灼然摇了摇头,又问:“他做了什么,往何处去了?”   到这头雷狮并不聪明,根本说不清楚那个人和黑龙是何时来的,何时走的,它只知道它前几日见到那个人时被伤到,后来就躲了起来。不过好歹也证明了那头黑龙是有主人的,若那头黑龙就是在天道宗出现过那头蜃龙,那么它的主人八成就是顾神枢。   顾神枢很可能就在万兽林里,那他来万兽林还来对了。   雷狮交待完便只知道求云灼然放过它,可它那双兽性未除的双眼看云灼然时分明含着恨,云灼然毫不犹豫将它喂了心魔,便离开山洞。   可惜的是顾神枢的线索到这里就断了,他该往何处去寻?   “什么人!”   林中突然传出一声冷斥,云灼然正要动手,忽然发觉一股熟悉的清冽剑意,掐诀的手便放下了。   “陆师兄,是我。”   茂密丛林中的剑修闻声,提着剑走了出来,“云师弟?”   陆栖神色紧绷,脸色苍白,身上还带着一阵淡淡的血气。他的剑出了鞘,像是不久前刚经历过一场恶斗,疲惫难掩。他见到云灼然,这便收剑归鞘,但眼神有些困惑,“云师弟怎会在这?沈师兄说你在银杏林。”   云灼然脚步一顿,“我刚到。”   陆栖点头,说道:“昨夜我收到沈师兄传信,说你在银杏林等他,但他那边有急事去不了,便请我先去找你。”见云灼然看向他袍角的血迹,他解释道:“昨夜让一只六阶妖兽缠住了,打发它花了不少功夫。”   六阶妖兽,大抵是修士元婴后期到出窍后期的实力。   云灼然不由惊叹,“陆师兄辛苦了。”他当然不能直接告诉陆栖,他是骗沈灵枢的,只说:“我听顾秋暝说陆师兄在这,便过来找你。”   “既然如此,那往后两个多月云师弟也跟着我吧。”   陆栖不怀疑云灼然是在撒谎,他的眼神很清澈,根本没去想银杏林那么远云灼然是怎么一夜间就到了这里,又是在何处遇上的顾秋暝。   见陆栖面容憔悴,云灼然请他先进了雷狮的山洞休息。   而陆栖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就知道云灼然有话要说,云灼然便直接问他那日找到顾秋暝时见到的黑龙,说起黑龙,陆栖也觉得蹊跷。   原来陆栖见到的黑龙只是一闪而过,好在他眼力好,看清了黑龙的模样。他发现黑龙时,黑龙就藏在顾秋暝身后不远,不知盯着顾秋暝做什么,等他一近前黑龙就跑了,他只能肯定,黑龙身上有相当浓郁的煞气。   这无疑是一头魔龙,就算先前一段时间,天道宗出事时,陆栖正在闭关,没能亲眼所见那头在宗门内作乱的魔龙,却也听他师父和江执白提起过。他同样不认为这会是巧合,并猜测这黑龙就是天道宗那头魔龙。   不过遗憾的是,陆栖没能追上那头黑龙,“我当时没追上,后来送走顾秋暝,又回山谷搜查了一遍,这次却被一只六阶妖兽缠上。”   云灼然所有所思,“那黑龙若是宗门内作乱的魔龙,为何会在万兽林出没?若真是同一头龙,它出现在万兽林,这里岂不是很危险?”   “我正打算去找沈师兄,也不知他能不能联系到万兽林外的诸位前辈,将这个消息及时送出去。”   万兽林外围的结界极其厚重,寻常的传音符或传信玉简并不能穿透结界将消息送出去,级别一般的传音法器也只能做到短程的畅通联络。   越级对付六阶妖兽,陆栖这一天一夜确实是累了,在山洞中入定了两个时辰,灵力运转两个周天,消耗的灵力才缓过来。期间云灼然便守在洞口前护法,陆栖刚恢复精力,抓起灵剑就出门,急着去找沈灵枢报信。   哪怕再不想跟沈灵枢同行,云灼然也只好跟他同去。   日影西斜,已是晌午。二人朝谷口走去,还没出林子,前方传来一阵人声,像是有女子在哭闹,还喊出了一个二人都熟悉的名字——   沈灵枢。   “我警告你们,你们别碰我!沈灵枢可是我哥哥!”   二人相视一眼,皆是屏气敛息,默契地躲进林子里。   一行人在林子外路过,逐渐靠近,那些声音也越发清晰。   吵闹中,方才那道颇为尖锐的女声格外响亮,“喂!你听到没有,我哥是沈灵枢!四大宗门之一的天道宗未来宗主!我爹是沈复,盛京沈家的家主!你赶紧放了我,否则等我哥一来……我让我哥杀光你们这些魔修!”   云灼然和陆栖你看我我看你好一阵,都没等到对方解释这个自称是沈灵枢妹妹的人到底是谁,只看着三五名魔修推着两名被反捆住双腕的黄衣少女往前走,其中尖声说话的那名少女满脸不服,咬牙瞪着推她的人。   若沈灵枢在这,定能一眼认出这少女便是他亲妹妹沈熙。   然而就算她真的是沈灵枢的妹妹,在魔修面前,也不可能会有什么好待遇。走在前头的黑衣少年听见她那嚣张的语调,嗤地一声笑了。   “呸!你哥哥算个屁!”戴着面具的黑衣少年一脚踏在山石上,扬起下巴拿鼻孔对着沈熙,“我爹还是魔宫宫主,如今的魔道第一人呢!在本少主这里拼后台你拼得过吗?再不闭上你的嘴,我就让人刮花你的脸!”   沈熙听得脸色煞白,只呜咽着小声喊哥哥,心下暗暗恨道,等哥哥来了,就杀光你们这些魔修!   姬若很是擅长治沈熙这样的大小姐的脾气,他一开口,后面沈熙就不敢吵了,一行人很快路过林子,并未察觉林子里的云灼然和陆栖二人,姬若还得意地嘀咕道:“沈灵枢快来吧,我迫不及待想割下他的脑袋了。”   等人走远,云灼然和陆栖才从林子里走出来,陆栖远远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正是山谷深处。   “那真是沈师兄的妹妹?”   云灼然目光幽深,“是吧。”   他也从未见过沈灵枢的这个妹妹,只是听沈灵枢提到过一两次,知道沈灵枢很疼他妹妹。没想到姬若会跟沈灵枢的妹妹凑到一块,云灼然只觉神奇,只因话本提到过,沈灵枢的妹妹沈熙的确是嚣张跋扈的,与同样脾气且更狠辣的姬若很不对付,沈灵枢也屡次为二人一见面就吵起来而头疼。   云灼然不自觉揉了一把缠在腕上的小黑团,清澈眼底略过一缕幽冷光芒,忽而极轻的笑了一声。   “姬若养魔宠,上回少了一只幻魔,还剩下好几只魔宠。”   陆栖同样是为此为难,应道:“不错。看姬若上回的意思,余下的魔宠应当更强,但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沈师兄的妹妹落到他手上。”   “我们先不走了。”陆栖犹豫须臾,很快做了决定,“听姬若的话,沈师兄有急事没去找你,应当是知道他抓走了沈姑娘,而且往这边来了。云师弟,你先回方才的山洞避一避,我盯着姬若他们,等沈师兄来汇合。”   云灼然不过走神须臾,就被陆栖安排得明明白白。听陆栖的话,他皱了皱眉,清冷面容上略过一瞬怔愣,救沈熙?不是在说姬若吗? 第三十三章   倘若云灼然的修为只有金丹初期,陆栖的安排还是很照顾他的。毕竟陆栖这么正直老实的人,不会放任任何一位同道落入魔修手中不管。但姬若的魔宠神秘异常,上回光是幻魔就将他们都困进阵中,若非那幻魔跑去招惹厉剑茗,让闻剑仙给他的剑意符灭了,他们恐怕很难活着逃出邪阵。   当然,陆栖是不知道幻魔是被云灼然的“灵宠”吃掉的。   然而没想到姬若和他的随从们正好进了他们刚离开不久的雷狮洞府,陆栖只好先带着云灼然,便盯着远处的山洞口,冷峻脸色越发严肃。   云灼然抱着心魔站在边上看陆栖,见他这么认真,他掐诀捏起一缕浅淡到肉眼险些不可见的金光,指尖一弹,便随风飘进了远处山洞。   下一瞬,姬若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因为山洞太过空旷,带着些微回音,略有些不清晰,陆栖惊诧地看向云灼然,云灼然回以无辜眼神。   “姬若脾气古怪,不知会不会现在就动手,不管是不是沈师兄的妹妹,两位同道此刻也很危险。”   陆栖也正有这样的顾虑,他有些不可思议地说:“我没想到姬若连结界也没布,还是云师弟细心,看来云师弟这些年确实用心修炼了。”   云灼然敷衍点头,实在想不通陆栖为何对着他一脸欣慰。   此刻,在山洞里,姬若正在谋划他的绝妙大计,眼神在四名随从身上来回梭巡,最后点了其中相对来说更加瘦小一点的两人,“你,还有你,等沈灵枢来了,你们就假扮成这两个女人,跟我过去,到了沈灵枢身边,你们就趁机动手!就算本少主的魔宠这次再出问题,打不过沈灵枢,他也绝对想不到这两个女人还在我们手里。”   两名魔修面面相觑,他们这么高大壮硕居然要假扮女人?   然而姬若绝对不会为此推翻他的计划,随从只能听命。   姬若吩咐完,回头看向角落,把暗中正想挣开手腕上的捆仙绳的沈熙吓了一跳,姬若看见她这幅畏畏缩缩的样子,不屑地嗤了一声。   后面姬若乏了,山洞里便安静下来。陆栖偷听着山洞里的动静,猜想兴许是认为这山谷中不可能再有旁人,姬若都没想起来布置结界隔绝外界窥探,愣是没想到是云灼然的修为太高,完全无视了姬若布下的结界。   “看来姬若早有准备,不打算带人去见沈师兄,不过这样也好,等他走后,我便去将人救出来。”   云灼然提议道:“但看姬若的意思,他这次似乎很有把握能拿下沈师兄,难说沈师兄不会上当,陆师兄,我们是不是该先提醒沈师兄?”   陆栖道:“可我若去帮了沈师兄,便无法再回来救人。”   云灼然都暗示到这个地步了,没想到陆栖竟然完全不打算让他动手,可他若不动手,岂不是要错失姬若的魔宠?要知道万兽林外围被圈出来的历练范围,实在很难找到元婴以上的妖兽,对他的修为半点增益都无。   但姬若的魔宠就不同了,幻魔尚且能让他涨上一个小境界,何况还是比幻魔更厉害的其他魔宠?   就算云灼然已经到达了化神期大圆满,已经可以召来雷劫冲击合体期,若多吃几个魔宠可以再稳固一下修为,到时渡劫也能顺利不少。   可以说,自打姬若出现,云灼然就没打算放过他的魔宠。   于是云灼然直接地说:“陆师兄放心去吧。我留在这里守着,倘若打得过,我便救人,若打不过,我便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陆栖是不认同的,但看到云灼然眼神热切,他心中便想到,云师弟虽然表面冷淡,实则是个十分古道热肠的人,让他眼中的欣慰越深。   云师弟这么想帮忙,他若不让,云师弟定然会很失望,认为自己这是看不起他迟缓多年的金丹修为……想着,陆栖暗叹一声,拍着云灼然肩头说:“那云师弟务必多加小心。”   云灼然微微一笑,“放心。”   陆栖一愣,回过神后火燎似的收回手,转向远处的山洞,“沈师兄还没到,我们且等等再说。”   陆栖挺直的脊背有几分僵硬,先前碰到他的那只手也正紧紧蜷着。陆栖心中感慨万千,不过是答应让云师弟帮忙,他便笑得如此开心……   陆栖心酸地叹了一口气。   到了日落时分,山谷中回荡起沈灵枢在远处的传音——   “姬少主,沈某来了。”   姬若等了半日,终于在耐心告罄之前等到人,他当场抚掌一笑,神采奕奕地带上两名被变成女装的属下出了山洞。藏身在对面林子里的陆栖和云灼然警惕地躲起来,等人走远后发现姬若只留了一名随从守在山洞。   那个魔修在山洞口徘徊,修为只在金丹中期,陆栖这才放心让云灼然留下,偷偷跟上姬若离开。   姬若碰上沈灵枢,一定会有一场恶战,但他要以金丹后期对抗元婴期,必然要召唤他的魔宠。   而云灼然并不想在那么多人眼皮下暴露真实修为,还不如等他们打起来,没空去管其他的时候再过去捡漏,就像上回心魔无意吃掉幻魔一样。如此一来,那救人正好能让他脱离大队伍,还能有人给他做不在场证明。   等了一刻钟过去,云灼然才缓缓走近山洞,守在山洞口的魔修耳尖微微一动,敏感地召出法器。   “谁在那……唔!”   话刚出口,一团黑雾突然袭来,将魔修整个人困在其中,他看不清也听不清,只知道浑身无法动弹,惊愕之下心中只剩二字——糟了!   云灼然直接将魔修扔出了山谷外,处理完人回头一看,心魔黑眼忽闪着从他肩头飘出去,凑到洞口的那层及不可见的黑雾结界上,小爪子一碰,眼睛倏然亮起,张口一吸……   魔气凝成的结界就没了。   云灼然伸手将意犹未尽的心魔抓回来,一眨眼又跑去吃那些脏东西了,是他饿着小东西了吗?   这时被留在山洞里的沈熙和沈漫也察觉到洞口的异常,沈熙脸色煞白,更加用力想挣开捆仙绳。   缩在不远角落的沈漫见了说:“大姐姐,捆仙绳锁住了我们的灵脉,挣扎只会捆得越紧呢。”   沈熙正疼得龇牙咧嘴,总觉得沈漫这话里话外是在嘲笑她,不管怎样反正沈漫就是让她很烦,“闭嘴,别以为我被捆住就收拾不了你!”   事实上,沈漫资质比沈熙好一些,修行速度也快不少,她已经是筑基中期,沈熙却还是筑基初期,一个小境界的差距让沈熙根本无法真正对她造成伤害。可沈漫却立刻低头道歉,“对不起大姐姐,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你,你这样不会很疼吗?”   沈熙正在催眠自己忽略手上的痛楚,听她一提起,她突然觉得双手都要被捆仙绳绞断了,疼得不住抽气,“你这个贱蹄子给我闭嘴!”   云灼然一进来就听见沈熙骂人,一眼就找到她们的位置。   同时,沈熙和沈漫也看清了进来的人,前者目光落到他雪白道袍上的水红忍冬绣纹,一张与沈灵枢有几分相像的脸上挤出惊喜而又狰狞的笑容,“你是天道宗的人!外面那个魔修呢?”沈熙撑着山壁站起来,举起被捆住的双手,又恨又急地说:“不管了,你赶紧过来给我解开这个鬼绳子!”   云灼然认出捆仙绳,正要过去,角落里的沈漫也站了起来,“师兄可是大哥哥请来救我们的?”   云灼然闻声看向她,沈熙就骂道:“你看她干什么!我才是沈灵枢的亲妹妹,那个小贱人什么都不是!嘶,疼死我了……喂!你耳朵聋了吗!快给我解开捆仙绳!不然等我见了哥哥,我定要哥哥重重责罚你!”   让沈灵枢罚他?云灼然微微蹙眉,心魔也不高兴,哥哥好心救她居然还被骂,她算什么东西?   “这位师兄,大姐姐的确才是沈灵枢的亲妹妹……”沈漫眼珠一转,微微低头,温软的声音顿时多了几分沙哑,“还请师兄莫怪,大姐姐只是疼得厉害,才会口不择言,求师兄先帮大姐姐解开捆仙绳,我不急的……”   “让你闭嘴你听不到是不是!”沈熙被她烦得怒吼一声,回头便瞪云灼然,“你看什么看!快给我解开!否则信不信我跟我哥哥告状!”   心魔道:“哥哥,她好吵啊。”   云灼然神色微冷,从来没有人用这种命令的语气跟他说话。   “那你去。”   扔下这话,他竟真走了!   沈熙目瞪口呆,“喂!没听到我让你解开捆仙绳吗!”   沈漫也不可思议。   沈熙那个傻子就算了,在她衬托下,自己这么可怜,这个人就不会先过来帮她解开捆仙绳吗?   沈熙狠狠瞪了沈漫一眼,想了想还是别扭地追了出去。   沈漫也跟了上去,不管怎样,先保住性命再说。她还肩负父亲交待的任务,要在万兽林里找到天道宗那个云灼然,再想办法靠近他……   沈漫很有自信,她模样不如沈熙明艳,却很聪明地知道运用自己清秀柔弱的容貌来制造一种楚楚可怜的气质。而云灼然自小关在天道宗,什么样的女人都没见过,遇到她这样境遇相似的女子定会忍不住多加留意。   云灼然根本不知道有人在肖想自己,他也完全没有心情再帮任何人解捆仙绳,看着时候还早,他便抱着心魔慢悠悠地往山谷口走去,希望他去的时候姬若已经召出新的魔宠。   而在这时,山谷外的姬若冷不丁打了一个激灵,让他本来说到一半的话停了,他奇怪地摸了摸泛凉的后颈,朝对面的沈灵枢森冷一笑。   剑指被拆穿伪装重伤躺在地上的两名魔修的沈灵枢指尖微抖,心中隐隐约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要见你妹妹是吧。”姬若嗤笑道:“赢了本少主再说。”   姬若盯着沈灵枢,一手倏然捏紧挂坠上魔气萦绕的黑珠。   “出来吧,瘟妖!” 第三十四章   夕阳余晖被云雾遮蔽,天幕变成晦暗的深灰,山谷中突然吹来一阵妖风,黑云汇聚于山谷上空。比起任何人都对妖气和煞气敏感百倍的心魔双眸一亮,双爪撑着云灼然的手背探出头,云灼然便知道,姬若出手了。   沈熙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瞪着云灼然的眼神越发愤懑。   “喂,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天道宗哪位峰主的弟子!”   后面赶来的沈漫暗暗翻了个白眼,沈熙这么没礼貌,人家会理她才怪,而且要不是她刚才发大小姐脾气,颐指气使的命令人,想来她的捆仙绳早就解开了。沈漫敛去眼底不屑,缓了口气,才惊觉云灼然相貌格外出众,让她只看一眼,便心神荡漾。她忽然想到什么,眸光柔柔望着云灼然。   “师兄知道云灼然吗?听说,他是天道宗最俊美的男子。”   沈熙抢道:“胡说!云灼然算什么,一个被关起来的罪人罢了!我哥哥才是天道宗最好看的人!”   沈漫没管她,只小心翼翼地看着云灼然问:“师兄怎么看?”   正专心以神识查探山谷口状况的云灼然说:“闭嘴。”   沈漫脸色青了又白,尴尬地笑了笑,往后退去,心道这个毫无风度的男人最好不要是云灼然,否则等她勾搭上了定要狠狠虐他一回!   沈漫不开心,沈熙就开心了,看云灼然的眼神满意了些许,快跑两步凑过来,“你先帮我解开这绳子,我就不跟哥哥告状了……喂!”   云灼然目不斜视地绕过她,就好像根本没见到她似的。沈熙气不打一处来,可云灼然走得太快了,眨眼就走出了三丈外,这见鬼的速度!沈熙惊了一下,看看手上的捆仙绳,跺了跺脚,还是厚着脸皮追了上去。   沈漫累得不行,见状暗骂一声小跑着跟上。事实上,云灼然没有让沈熙和沈漫跟上,但她们也都知道处境危险,跟着云灼然才更安全。   等云灼然赶到山谷口时,姬若果然已经动手了。他的对面是是沈灵枢和陆栖,还有三个云灼然不认识的修士,飓风裹着一团团阴气穿梭众人之间,半空中浮着一只周身萦绕魔气的邪祟,他的肌肤是没有温度的煞白,双眼血红,下半身直接融于黑雾中。   云灼然有些纳闷,姬若没像上次那样布阵,这样他很难在不让人察觉的情况下让心魔吞噬瘟妖。   而一路跟着他过来的沈熙和沈漫两人,一见到那只瘟妖脸都白了。沈熙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但看清战局中的人后,她登时面露喜色。   “哥哥!”   姬若闻声也是大惊失色,这两个女人居然被救出来了!   尤其是看到云灼然时,姬若下意识捏住胸前那串魔珠。   云灼然看见他的小动作,还数了一下,还有三颗魔珠。   许是他的眼神太过灼热,让姬若突然有些不安,“看什么看!没用的东西,连个人都看不住!既然你们要来送死,那就休怪我无情!”   这时,瘟妖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仿佛野兽嘶吼,异常刺耳。姬若猛地回头,便见到瘟妖竟然被一名女修的宝镜法器射出的金光重伤!   云灼然意外地挑了挑眉,这块宝镜,品级已直逼仙器。   姬若这时才发现,除了沈灵枢和陆栖,另外的两男一女中也有一名元婴期,其余还有一名金丹后期。偏偏是那个金丹后期的女修,手上的法器十分厉害,竟然越级将修为足以碾压众人的瘟妖死死困在了金光阵中……   姬若一下慌了。   瘟妖的实力比起幻魔差了一大截,仅有出窍期,所以姬若有了幻魔之后,就再也没用过瘟妖,但也不敢用其他魔宠。以他现在的修为,若召唤比幻魔更强大的另外几个魔宠,根本无法掌控。而现在沈熙他们跑了出来,沈灵枢这边又有人相助,姬若看看云灼然几人,又看了看被困住的瘟妖。   等女修用金光阵困住瘟妖,沈灵枢几人齐齐松了口气。   这瘟妖实在难缠,攻击都带着毒,还好女修的法器了得,沈灵枢朝女修颔首道谢,便转向姬若。   “姬少主,你我往日应当并无旧仇,我不知道你为何三番四次要杀我,甚至为此掳走我师弟和妹妹要挟我,我也无意与你为敌。”沈灵枢道:“这次就带上你的人走吧,离开万兽林,下次再见,我不会再轻易放过。”   沈灵枢这话说得颇为巧妙,姬若是魔宫少主,但近年来崛起的魔宫与天道宗也并没有什么仇怨,而他放过姬若,便叫魔宫欠下了人情。   何况魔宫宫主可是魔道第一人,姬若定然是杀不得的。   大家也知道姬若恐怕还有更多杀手锏没使出来,用瘟妖要挟他离开万兽林,也是唯一的办法。   姬若连魔宠都让沈灵枢那些人抓了,还能说什么?可他不甘心,他下意识捏了捏挂坠上的魔珠,眼珠忽的一转,落到离他不远的云灼然和沈熙几人身上,便松开了魔珠,跟沈灵枢说:“那你们要先放了我的瘟妖!”   沈灵枢早就猜到他会有这个条件,他勾唇一笑,却缓缓地摇了头,“等姬少主离开了万兽林,沈某会劝说诸位前辈,将瘟妖送回魔宫。”   姬若道:“你把我的瘟妖交给那些人,还能还回来吗!”   沈灵枢只道:“姬少主可知道,万兽林之外坐镇着蓬莱仙,那位可是大乘期的半仙。姬少主不妨猜猜,蓬莱仙前辈可知道你在这里?”   云灼然也没想到沈灵枢会拿蓬莱仙来威胁姬若,据他所知,蓬莱仙跟沈灵枢是互相看不对眼的。   “你威胁我!”姬若显然很生气,可看着快在那女修的宝镜金光下痛苦挣扎的瘟妖,姬若沉吟须臾,咬牙道:“好,我答应你,我这就……”   沈灵枢听到此处,暗自松了一大口气,却没料到姬若身形一闪,忽然来到沈熙面前——姬若其实还未真正出手过,一直依赖魔宠,所以没有人料到他会亲自出手,而且实力还很不错,一团强劲的魔气出现在他白生生的手上,眼看就要触及沈熙的脖颈!   沈灵枢神色大变,急急赶来。   就在这时,云灼然突然心生一计,冲上去一把推开沈熙。   于是下一刻,姬若的手便勾住了云灼然的肩胛,姬若意外地顿了一下,当即顺势掐住云灼然的脖子。不管了,抓到一个是一个。只是让他郁闷的是,他站在云灼然身后,愣是让比他高了半个头的云灼然完全挡住了。   姬若面具下的脸颊一红,暗骂一声,便抓住云灼然后退。   等众人反应过来,云灼然已经被姬若扣住了脖颈灵脉。   沈灵枢再快,也只来得及救下被云灼然推开的沈熙,见云灼然被抓,他重又召出灵剑,冷下脸斥道:“姬少主,你不想要你的魔宠了!”   “你好天真哦。”姬若这时一点也不怕,还笑嘻嘻地说:“你仔细看看,我的魔宠真的被困住了吗?要是它那么没用,我养它干什么?”   如姬若所言,他念了一声“收”,瘟妖便在宝镜下倏然消失,化作一丝魔气,飞回到他戴着的魔珠挂坠当中,姬若装腔作势地哇了一声。   “如何,惊喜吗?意外吗?”   而被抓住的当事人云灼然,此时此刻只知道姬若在他身后说话时还要踮起脚尖探出头,因此姬若扣住他脖颈的力气有些大,让他有些不适,但他也好脾气地配合姬若微微弯腰,一边按下心魔让他先不要急,忽而发觉姬若的手上有一根极为浅淡的紫线。   好像是亲缘线。   云灼然顺势往下看。   这线……连在了自己身上?   这时姬若大笑几声,抬手在空气中划开一道黑色缝隙,便推云灼然进去,只给众人留了一句话——   “想要救人,下辈子吧!”   云灼然猝不及防进了那道缝隙,周边环境已然大变,抬眼一看,他就在一个熟悉的山洞里,还是刚离开的雷狮洞府,原来是传送阵。   姬若也紧随其后从那道黑色缝隙里爬出来了,云灼然听见脚步声偏了偏头,正好看见姬若险些让快速消失的传送阵夹到,头发都乱了。   心魔噗嗤一下笑了,“好笨。”   姬若没听到心魔的嘲笑,可他一看到云灼然的眼神,总觉得羞耻难堪,心头火气上涌,怒道:“看什么看!别想逃走,你是逃不掉的!”   云灼然没想逃走,他正盯着他跟姬若之间那根若有似无的紫色亲缘线,心中很是纳闷,他先前是不是猜错了,紫线其实并非亲缘线?   难道云沛然当年失踪前,还偷偷生了一个儿子?那也不能是魔宫少主……云灼然第一次开始怀疑,原来除了云沛然,他还有其他亲人?   姬若越想越气,也有些害怕云灼然那过分冰冷平静的眼神,而且对方好像比他强了那么一点……   姬若谨慎地退后半步,捏紧胸前魔珠,一缕魔气飘出,落到云灼然身后,霎时间煞气四溢,不用想,云灼然都知道是瘟妖被放出来了。   “别以为你是比我强那么一点点……”姬若拿拇指跟食指捏着比划了一下,不悦地瞪着云灼然说:“你是绝对打不过瘟妖的,别想逃走!”   而回头看到一脸阴郁的瘟妖时,云灼然恍然回神,也不再去想亲缘线。不管姬若是什么人,他的魔宠一定会进心魔肚子,不止瘟妖。 第三十五章   姬若放完狠话,却见刚被他放出来的瘟妖一对上云灼然的眼睛,居然一溜烟跑了,活像见了鬼。   云灼然也是茫然,他和心魔都没被这么丑的瘟妖吓到呢。   瘟妖瑟瑟发抖地躲到山壁后,探出头小心翼翼地观察。   姬若脸上火辣辣的烫,出离愤怒,“你躲什么!出来!”   一边是主人的命令,不可违抗,一边是莫名其妙带给他碾压般的强悍威慑的正道修士……瘟妖咬了咬袖子,不情不愿地飘了过来,心魔正好从云灼然手中探出头,小黑眼一盯,瘟妖就浑身一震,胆都快吓没了。   姬若越看瘟妖这窝囊样子就越气,“没出息的东西!”   姬若心里也知道,云灼然是比他强了那么一点,若不是他突然偷袭,云灼然不可能会被他抓到……说实话,姬若也有一点怕云灼然,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一看到云灼然,心里就有些虚,但面子绝对不能丢!   姬若定了定心神,咬破指尖,猩红血珠溢出,被抹到封印完好的一颗魔珠上,姬若冷斥一声——   “开!”   云灼然警觉地带着心魔后退。   事实证明,他后退是对的——魔珠血光大盛,一股腥冷煞气随之溢出,如水波一圈圈往外扩散。   煞气一出,瘟妖慌张地躲到姬若身后,抖得越发厉害。   黑色光圈骤然出现在魔珠上方,先踏出一只黑色兽蹄。   山洞随之猛然一震,那一股浓烈的魔气也逐渐变得清晰。   待这只魔宠完整的出现在人前时,云灼然才看清楚,这是一只兽身人面的怪物,双耳缠绕两条青蛇,正嘶嘶吐着猩红信子,一如怪物那双戾气深重的血红眼睛,阴冷至极。   这是一只被炼成魔物的怪物,实力至少在合体期以上。   云灼然微微眯起双眸,按下口中发出想吃的声音的心魔。   姬若仿佛脱力,身形一晃,面具下也发出急促喘息的声音,扶着胸口缓了缓,才指向云灼然。   “奢比尸,你……看着他!”   听他声音都哑了,居然就只是吩咐奢比尸干这事?云灼然不由惊诧,姬若还真是……看得起他。   见云灼然直直看着他,像被吓到了,姬若心觉找回了场子,然后就是忐忑。只因奢比尸那双血红眼睛正看着他,半晌后,慢慢俯首。   姬若松了口气。   还好,这只奢比尸并没有太多自己的意识,虽然很强,但目前来看,他还是可以勉强控制的。   姬若安心不少,朝云灼然炫耀似的哼了一声,想也不想就转身去了对面,不时紧张地回头看看奢比尸。瘟妖亦步亦趋飘在后面,既不敢靠近云灼然,也不敢多看奢比尸一眼,二者于它而言都很可怕,它蹭着山壁躲在姬若身后,又不安地探出头来,双眼充满惊恐地看着远处对峙而立的二者。   看样子,姬若居然也怕自己召唤出来的奢比尸?云灼然想着,抬眼望向对面一丈高的红眼怪物,奢比尸却没有近前,似乎在忌惮什么。   云灼然猜测,许是他化神期大圆满的灵力难以全数遮掩,在奢比尸察觉到他们实力相近时,便对他这个几乎能威胁到它的人存有戒备。   心魔渴望地趴在云灼然手背,“哥哥,它看起来好好吃!”   云灼然按下黑团,看向远处的姬若,目光扫过他身后的瘟妖,瘟妖的脑袋便火燎似的缩了回去。   好像都不太聪明的样子。   见云灼然看来,姬若还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捏起玉符像要给人传信,又半晌没动,但没等他传信,山洞外远远传来沈灵枢的传音——“姬少主,我知道你在哪里,你若此刻将我云师弟交出来,我们今日便放过你,否则,休怪沈某不给魔宫宫主面子!”   沈灵枢会救云灼然,也在他预料当中,于情于理,沈灵枢都不会让他出事,何况还有陆栖在。   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来救他了,云灼然有些诧异。   姬若也吃了一惊,跳起来骂道:“本少主英明神武,要不是你们那个破镜子,本少主这次会输?”   骂归骂,姬若还没傻到用传音回复沈灵枢,他知道这地方躲不久,没想到沈灵枢来的这么快……姬若捏紧了手上的传音玉符,眼神甚是沉重,似乎要做一件格外严重的大事,余光瞥见奢比尸,他眼前一亮,利落地收起玉符。他走了过来,打量着云灼然说:“险些忘了,我手里头还有你这个鱼饵,你也是天道宗的弟子,沈灵枢定然很在意,我若用你将沈灵枢他们引来这个山洞,岂不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云灼然无言以对,姬若想了半天,就想到这个馊主意?   但转念一想,姬若有奢比尸这个隐藏的大杀器,沈灵枢等人还不知道,若真叫他引来了,一群人进了山洞,就算有仙级宝镜,也会被比瘟妖强大百倍的奢比尸吃得一个不剩。   不过看样子,姬若是想亲自做饵,引沈灵枢他们过来……   云灼然没有说出计划的漏洞,只道:“我只是天道宗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弟子,他们不会来的。”   姬若反而更自信了,“你这么说,我就越确定,沈灵枢一定会来救你。”他抚掌一笑,“我这就去找他们来,若是有机会碰上云灼然……”他咬牙切齿地捏紧了拳头,意味深长看向云灼然,“我一定要他挫骨扬灰!”   要不是早就知道姬若认为的云灼然其实是厉剑茗……云灼然还真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他为厉剑茗默哀须臾,淡然道:“云灼然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他手中有顾神枢和云沛然留下的不少宝贝,你杀不了他。”   姬若气道:“要你多话!”   云灼然神色坦然。   姬若只狠狠瞪了他一眼,便回头交待奢比尸,等他将人带来便即刻动手,见奢比尸慢慢点了头,姬若放下心来,信心满满地走了。瘟妖当然也走了,它有种奇怪的预感,如果留下来,它怕不知道会进了谁的肚子。   姬若一走,山洞便静了下来,一些细微的声音变得清晰。   奢比尸忽然动了,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向云灼然,妖气浓郁的血红双眼直直盯着他。云灼然看向山洞外远去的人影,顿时了然,奢比尸受姬若制约,不让它动云灼然便暂时不动,而姬若不在,它就没那么听话了。   直接一点也好。   云灼然满意地勾了下唇角,将蠢蠢欲动的心魔按下去。   “我来。”   心魔呆呆仰头,“哥哥?”   山洞外骤然闪过一道明亮的金红光芒,转瞬覆盖整个洞口,化成一道坚固无比的结界,待到结界终于被撤去时,山洞里已是一片狼藉。   粗粝的山壁上多了许多爪印与皲裂的蛛网纹路,若非有结界支撑,恐怕早在打斗中坍塌,而此刻山洞里,仅剩下云灼然和他的小黑团。   云灼然施施然地整理衣袖,清亮黑眸中的光采是异于平常的夺目,证明这次练手让他很满意,打着小饱嗝的心魔晃晃悠悠飘回他肩上。   “走吧。”   云灼然揉揉黑团,扔下一只傀儡布偶,便直接离开山洞。   身后的布偶闪烁起金红灵光,光散后,山洞里竟然多了一个“云灼然”,而他并未回头看一眼。   心魔吞下奢比尸后,云灼然这边很快得到反馈,原先化神期大圆满的基础俨然越发稳固,早已溢满的丹田灵力开始催促他,该突破了。   恰好在云灼然刚离开山洞不多时,姬若就带着沈灵枢来了。   姬若敢假装打不过被抓住,是仰仗他们不愿跟魔道第一人结仇,不敢杀自己。想到山洞里的布置,姬若一路上都无比期待,站在山洞口时,面具下的嘴角不住勾起阴冷笑意。   “人就在里面。”   沈灵枢与陆栖相视一眼,心知以姬若睚眦必报的性格,山洞里面不可能没有埋伏,都没动作。   姬若嗤笑一声,干脆先一步走进山洞,故意挑衅道:“你们天道宗的人都这么婆婆妈妈的吗……”   话音戛然而止,姬若呆站在洞口,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混乱——遍地碎石明显意味着这个山洞不久前有过一场恶斗,安排好的奢比尸没了踪影,只有角落里躺着一个白衣人。   正是云灼然。   那我的魔宠呢!   姬若匆忙抓起胸前的挂坠,忽闻砰地一声,不知何时悄然龟裂的魔珠在他的手中碎成了好几瓣!   他的奢比尸……没了!   姬若双眼一黑,险些倒仰过去。   而沈灵枢和陆栖一见到角落里的白衣人就已绕过姬若冲了进去,小心地扶起云灼然,见他还有气息,只是昏了过去,纷纷松了一口气。   见陆栖伸手,沈灵枢先一步弯身将人抱起来,瞥向姬若道,“陆师弟,姬少主就交给你了。在前辈们进来之前,我们不能再让他跑了。”   原先他们也是打算放过姬若的,可姬若总是来找茬,沈灵枢都快被他烦死了,嘴上说会放他走,其实早就通知了外面的前辈,也得到了回信。万兽林外已经有人进来,准备亲自将这位魔宫而来的姬少主押送出去。   这事姬若是听沈灵枢说了才知道,他也没空沉浸在又失去了一个强大的魔宠的悲痛中,不可思议地瞪着沈灵枢,“沈灵枢,你骗我!”   “姬少主几次三番作乱时,早该想到会有今日。”沈灵枢望向怀中昏睡之人,脸色微冷,“若云师弟出了什么事,你恐怕也回不去了。”   姬若这回是自己撞上门去让沈灵枢抓到了,没想到计划不成还丢了一只魔宠,又被沈灵枢摆了一道,他又气又悔,险些呼吸不过来,忽然瞪大眼睛,指向沈灵枢怀里的人,“等会儿,你刚刚说,他是你云师弟?”   想起厉剑茗那张脸,姬若发自肺腑地质问:“他是云灼然什么人?是不是云灼然来过了!上回也是该死的云灼然偷偷杀了我的魔宠!”   山洞前尾随而来的众人纷纷离姬若远一些,只因他疯的点太奇怪了。唯有沈熙和沈漫深有体会,她们也是才知道那个人就是云灼然!   沈灵枢完全不想再跟姬若说话,抱着人绕过他走出山洞。陆栖攥紧姬若手臂尾随其后,想了想,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怜悯。   “云师弟便是云灼然,我们天道宗,只有一个云灼然。”   闻言,姬若整个人都呆了。   “你们天道宗的人都是骗子!” 第三十六章   在万兽林破境不现实,云灼然离开山谷时,丹田内灵力溢满,不住躁动翻涌,他只好先找一处妖林,借斩杀妖兽消耗多余的力气。   这也正是练手的好机会,自顾神枢陨落后,云灼然便一直很低调,在天道宗静修二十年,修为是上去了,战斗的经验却是致命的短板。   奈何这次历练的范围只在万兽林外围,一天一夜里,云灼然只找到一只勉强可与他相斗的六阶妖兽,约莫是元婴后期的实力,还是太弱了。收了妖丹,妖兽就给心魔吃了,没了妖丹的妖兽味道并没有改变,就是不顶饱。不过他后来又找了不少等级不算高的妖兽给心魔吃,勉强填饱了肚子。   待云灼然抚平躁动的灵力,闲时便数了这两天攒下的妖丹。   五阶以上的六颗,五阶以下的十来颗,圆滚滚的凑成一堆,有大有小,五颜六色的,满满当当。   五阶妖兽实力类比修士的元婴期,妖兽最高级别为九阶,世间罕见,据闻万兽林深处那只玉麒麟便是九阶妖兽,堪比修士的大乘期。   别看妖兽与妖修同根,其实修炼路子完全不同,大部分的妖兽灵智都非常低,有的甚至没有开灵智。而修炼到九阶的玉麒麟,便是万兽林的王,在修真界也有极高的地位,只是几百年来,玉麒麟都没再出现过。   发现心魔目不转睛盯着他手里的妖丹,云灼然挑出一颗堪堪摸到五阶门槛的妖兽妖丹,白皙指尖捏着水红妖丹,越发衬得如玉般无暇。   “尝尝?”   心魔整个黑团振奋起来,扑过去抱住云灼然的手。   “哥哥最好了!”   云灼然摇摇头,将妖丹推给心魔,便把余下的妖丹收好。   这是给心魔备的储备粮,避免以后没机会单独出来觅食。   整理完这些,云灼然揣着心魔起身,朝山崖边沿走去。   数百丈的山峰之巅,山风凛冽,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心魔坐在云灼然手心,十分珍惜地抱着妖丹小口小口啃。   山崖下是万丈丛林,延绵不断,浓郁的妖气混着一阵阵温暖的灵气。云灼然低声问:“去何处?”   心魔也不知道,有吃的,还有哥哥陪着他就够了。云灼然只好放出神识查探,方圆百里,早已没有值得他或者心魔出手的妖兽,却在数百里外的峡谷,隐隐约约透出一股魔气。云灼然很快想到带走顾神枢的那头蜃龙,只是那魔气太淡,但说不定只是蜃龙隐藏的手段,或者是它路过之处。   云灼然还是去了一趟,运用缩地成寸之术,不需要太多时间就到了峡谷外,比他更加敏感的心魔警觉起来,他也嗅到了魔气的味道。待云灼然走近时,才发觉那是一个由魔气凝成的结界,有黑袍魔修在外走动,露出衣服外的魔纹异常阴森,不止一人。   除了姬若,还有其他魔修进了万兽林,是哪家的魔修,云灼然一时间也分辨不清,他小心地将一缕神识放进结界,也是微微吃惊。峡谷里竟有近二十名的正道修士,正是这次历练的各门派弟子,也有天道宗的人,其中一人,还是与顾秋暝交好的程煜。   山坡下传来细微动静,云灼然迅速敛息躲进身后的树林。   紧接着,便有两名黑袍魔修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走过,也不管地上的石子会伤到那个血衣人。   两名魔修边走边说,云灼然使了点小法术,才听清楚他们是在抱怨拖着的这个昆吾剑宗弟子,怪他跑出结界,害得他们还得跑出来找人。   “这些正道修士真烦,为何不一刀杀了,那才痛快!”   另一人忙压着声音说:“大公子不让杀,这人得活着,才有价值,咱们大公子留着还有用呢。”   “我听说姬少主也来了,他会不会也是来查蜃龙的?大公子好不容易找到点踪迹,要是碰上他……”   “那位姬少主可是个难缠的主,他要真来了,这蜃龙还不定落到谁手上……”另一名魔修小声道:“这话还是别说了,别让大公子听见!”   两名魔修说到此处纷纷住嘴,没敢再多提姬少主一个字。   等他们走远时,云灼然才慢慢走出来,原来这些魔修也发现了蜃龙,他们也在找蜃龙,而且说不定,他们手里有更多关于蜃龙的消息。   这让原先根本不打算进峡谷救人的云灼然改了主意,看着远处三人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睛。   两名魔修浑然不觉,自顾自拖着人往前走,眼见峡谷谷口不远了,看到谷口巡视的同伴,二人便不由自主放松下来,一道水红雾气倏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但二人竟丝毫未曾察觉,直直撞上去,身体便都僵住了,愣愣站在原地须臾,才忽然回神,齐齐转身,只见一个白衣人正站在他们身后。   二人眼神都有些懵,不过都没反应过来哪里不对,还将那个浑身是血的昆吾剑宗弟子扔给云灼然。   “这不是还有个人吗?人给他带着,这一路上累死爷了。”   云灼然眸中略过一丝笑意。他给二人下了暗示,这名昆吾剑宗的弟子逃跑时在路上遇见了一个同门小师弟,于是他们就一起带回来了。   而在魔修眼中,云灼然穿着昆吾剑宗的服饰,他们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这个人长得很普通。   看着扔在地上的血衣人,云灼然二话不说,跟魔修一样抓住脚腕就往前拖,磕到石子他也没管。   有了两名魔修带领,云灼然顺利进了峡谷口。进去后,他才发现里面的境况比他看到的更艰难。   所有人都被封了灵脉,伤员仅依靠随身携带的丹药暂时缓解痛楚,不过要说最惨的,还是被他拖了一路那位仁兄,云灼然进来前偷偷给他渡了一道灵力,好叫他活的久一点。   两名魔修将云灼然带到峡谷中的石滩就走了,被关在这里的人们马上就凑了过来,围在那位一脸血的仁兄身边,喂丹药的喂丹药,有人撕衣服给他包扎,二十几人都挤过来。   云灼然干脆退开,找了个空的角落自己蹲着,好一阵兵荒马乱,众人才处理完昆吾剑宗那弟子的伤势,有闲心过来跟新来的搭话,“你也是昆吾剑宗的?你是怎么进来的?”   过来问他的人是程煜,上回见到他时还是个干净的少年,现在全身上下都灰扑扑的。程煜也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整了整破烂的衣襟。   “我是天道宗的,我叫程煜。”   云灼然点头,表示知道了。   程煜眼巴巴看着他。   云灼然反应过来,说道:“不巧路过附近,让人抓了。”   程煜叹道:“我和几个师兄弟也是这样被人抓的,这些魔修蛮不讲理,见到人就抓……道友,你是不知道,方才与你一起被带回来的那位,是我们辛苦好几日才合力送出去的,没想到不到两个时辰又被抓回来。”   程煜脸上有些失望,也有些期待,“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将消息传出去,何时才有人来救我们。”   云灼然道:“哦。”   程煜接不上话,又主动搭了几句话,但因为他所知道的关于那些魔修的信息太少,云灼然起初只是态度冷淡,最后干脆不跟他说话了,程煜便闷闷地坐回了原本的位置。其余修士大都如他一样,被魔修关的久了,尝试逃走也失败了,众人都有些颓丧和不安,满心期盼外界尽快来人营救。   可惜,不会有人来救他们,这里的消息封锁得太严密了。   云灼然在角落里观察了一阵众人,便转向远处看守着他们的那些魔修,等待他们的首领出现。   万兽林的夜晚悄无声息降临,黑暗的峡谷亮起两团篝火。   魔修们的首领仍未出现。   夜色渐渐深了,疲惫的正道修士们两两依靠着闭目养神。   云灼然见状,掐诀连接了附着在傀儡娃娃上的一缕神识。   这是蓬莱的秘术,宋韶送云灼然傀儡娃娃时也一并教了。   只要将一缕神识附着在蓬莱特制的傀儡娃娃身上,云灼然就可以在千里之外远程操控傀儡,也能通过傀儡娃娃看到沈灵枢那边的境况。   而心魔只见云灼然黑眸中闪烁微末金红光芒,像远处篝火的倒映,又像是透过篝火看到了什么。   “哥哥?”   心魔语调迷茫,云灼然没说话,只拿手心覆在他脑袋上。   于是心魔眸光一闪,也见到了数百里外傀儡传来的画面——   那是一个空荡荡的昏暗山洞,只有“云灼然”一人,躺在石床上,双眸紧闭,看上去睡得很沉。   心魔稳:“哥哥,这是什么?”   云灼然解释这是他那只傀儡娃娃那边的情况,心魔眼睛都亮了,“哥哥可以操控那个傀儡吗?”   “可以。”   心魔精神一振,“就像宋韶带着的那群傀儡那样吗?”   云灼然有些好笑,“差不多。”   心魔眼神向往,“哇!”   二人说话这会儿,傀儡那边的山洞里进来了一个人影。   少女着一身黄裙,不是沈熙就是沈漫,果然,她鬼鬼祟祟地走到傀儡床边,让云灼然和心魔看清她的脸,正是沈漫。她不放心地看了傀儡良久,忽而勾起嘴角,嗤地一笑。   “原来你就是云灼然,不早说,叫我浪费了大好机会。”   心魔迷茫道:“她在干什么?”   云灼然道:“不知。”   那边的沈漫笑眯眯地盯着躺在床上的青年,越看那张脸,心中就越满意,虽然此人是不懂怜香惜玉了些,可好歹也长了一张好看的脸,沈灵枢和陆栖对他也极好——“沈复那老头想得美,待我拿到东西,我自然是自己用了,怎么可能交给他?”沈漫低声喃喃着,忽然伸手捏住青年的脸颊。   心魔惊道:“哥哥!她碰你!”   云灼然无奈道:“我在这里。”   心魔抬起头看看云灼然,又看了看傀儡那边传来的景象。沈漫不仅捏上了傀儡脸颊,还很用力,在傀儡白皙的脸皮上留下一个红印。   沈漫还在记恨云灼然上回让她闭嘴,叫她在沈熙面前没脸的事,看他脸都被捏红了,才满意地笑说:“你最好不要再得罪我,否则……”   心魔气得瞪眼,就算只是欺负哥哥的傀儡,也不可以!   他想咬沈漫的手,却咬了个空,才想起他们隔了数百里远。   心魔顿了顿,忽然问云灼然,“哥哥,怎么操控傀儡?”   云灼然脸色也有些冷,没想到心魔会这么问,眼底寒光淡去,涌上清浅笑意,“蔚然想学?”   心魔忙不迭点头,“要学!”   “好。”   云灼然没有犹豫,手心亮起一道灵光,直直覆盖在心魔脑袋上,心魔便发觉一套法决汇入了脑中,他愣了一下,很快就兴奋地上了手。   这时,数百里外的山洞中,沈漫还在掐傀儡的脸泄愤。   却见云灼然突然睁开一双森冷黑眸,吓得沈漫一个倒仰。   “啊!”   做贼心虚的沈漫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正巧磕到一粒尖锐的石子上,顿时疼得一张脸都扭曲起来。   心魔拍着爪子,哈哈笑了,“哥哥,傀儡娃娃好好玩!”   云灼然拿手心托住笑倒的小黑团,黑眸中满是纵容。   “你开心就好。” 第三十七章   见那边也没出什么事,云灼然就放任心魔继续玩,一边分神观察远处的魔修,至今,魔修说的那位大公子仍未出现。没想到心魔就此跟沈漫杠上了,傀儡化成的假云灼然脸上的红印还没消,心魔的气也不会消。   沈漫忍着痛爬起来,在“云灼然”那双格外幽黑的眼睛注视下,挤出颇为狰狞的笑容,“云师兄,你醒了……”她捏出的红印还很明显,沈漫心虚的很,转身跑去拎起沈灵枢留在石桌上的茶壶倒水,殷勤地送了过来。   “云师兄,你渴不渴,喝点水吧?”   心魔十分自然地操控着数百里外的傀儡抬起手,接过茶水,慢吞吞地拿唇碰了一下,随后……   傀儡的声音没有起伏,“凉。”   沈漫笑脸一僵,她刚才倒茶时分明是温着的,可见云灼然脸色格外冷淡,她心疑云灼然是故意为难她。想了想,她还是笑着接过茶水,随手放到了边上,便朝傀儡伸出手。   “我扶云师兄起来走走吧。”   她的手快碰到假云灼然时,心魔就让傀儡更快的躲开了。   沈漫见状干脆心一横,作势没站稳,就往傀儡怀里倒去!   心魔惊了,还有这种操作?   好在,他操控傀儡如同控制自己的四肢一样,赶在沈漫跌下来前,傀儡抬起一腿将人踹飞出去。   轰的一声,沈漫贴在了山壁上,她整个人都麻了,小腹和再次受伤的尾椎格外疼,她很怀疑若不是她已经筑基,这一脚下来她就没了!   沈漫越想越气,越想越心惊。云灼然这厮,竟如此狠毒!   心魔则是满心庆幸,好险好险!保住了哥哥的清白!   沈漫扶着腰爬起来,裙子沾上了灰尘,让她看去很狼狈,缓过那阵疼意,她便挤出眼泪看过来。   见她要说话,傀儡当场开口,“我才刚醒,你想压死我吗!”   沈漫目瞪口呆,这是恶人先告状吧?可此人不可得罪……她带着哭腔说:“不,我只是不小心……”   心魔快乐地发言,“那行,我渴了,你过来给我倒水。”   刚才不是送过水了吗?就放在手边啊!沈漫心道你他娘……   沈漫深吸口气,过去倒茶。这次她特意离假云灼然三尺远,远远伸手递茶水,显然是心有余悸。   没等心魔让傀儡伸手,山洞外的修士们就听见动静进来了,只有沈灵枢兄妹和陆栖三人。沈漫一见到人,直接把茶水扔了,泪眼汪汪看着进来的沈灵枢,凌乱的衣裙和头发怎么看都像刚被狠狠欺负过的可怜样。   但沈灵枢几人都没看到她似的,直直越过她走近石床。   “云师弟醒了!”   沈灵枢坐在床沿,“太好了!你昏迷了两日,我们都很担心你。云师弟,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见他靠近,心魔忙让傀儡躲开。   沈灵枢手一空,莫名感觉云灼然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嫌弃。   若是可以,心魔还想让哥哥永远都不要跟沈灵枢见面,他想了想,笑嘻嘻地让傀儡按住额角。   沈灵枢便见云灼然眉头紧紧皱起,他正想伸手扶人,云灼然忽然说:“你身上的灵气让我头疼。”   沈灵枢错愕道:“什么?”   云灼然神情痛苦,不再说话。   沈灵枢尝试着起身,于是心魔就让假云灼然放松下来。   沈灵枢便不敢再靠近云灼然,原来他身上的灵气会与其他人的不同,让云灼然感到不舒服吗?   沈灵枢百思不得其解,想着想着终于留意到边上的沈漫。   沈灵枢问:“你这是怎么了?”   被忽略许久的沈漫都快真哭出来了,她眼神闪躲,突然欲盖弥彰地捂住被她暗中扯松的衣襟。   “我没事,不是云师兄……”她说着,受到惊吓般快速捂嘴,闪烁着泪光的双眸不安地看向云灼然。   这般欲说还休的样子极容易让人误解是云灼然对她做了什么,已是经验十足的沈熙啧了一声,露出嫌弃的表情,“你干什么,我们还没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这是想说刚刚才醒来的云灼然伤了你还是怎么的?”   沈漫慌张摇头,“不!我没有这个意思,与云师兄无关!”   见状沈灵枢和陆栖都察觉到哪里不对,转头看向云灼然。   傀儡说:“也许是我醒来的太突然,吓得她跌了一跤。”   赶在沈漫泼脏水前,沈熙叹气说:“这样啊。云灼然,我信你不是个会无端欺负女人的人。”   沈漫不可思议,沈熙原先不是还挺瞧不上云灼然的吗?奈何沈灵枢和陆栖都偏向云灼然,只因在他们印象里,云灼然从不会冤枉他人。   这事在沈灵枢这就过去了,他无法靠近云灼然,又想做点什么献殷勤,看到桌上灵茶,便吩咐沈漫,“好了。你给云师弟倒杯水来。”   又倒水!   沈漫不死心地盯上一脸正直的陆栖,希望有人给她主持公道,虽然她是故意算计云灼然不成,但还是想找个人陪她把这场戏演下去啊!   心魔顿时恍然,慢悠悠地操控傀儡,大方地摆手说:“无事,虽说沈姑娘也吓到了我,但我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你不必给我道歉。”   沈漫:“……?”   闻言沈灵枢和陆栖脸色都变了,没想到沈漫会偷偷进山洞里打扰云灼然,还把刚醒的人吓到了。   沈漫见情况不对,心想这是碰上了一个比她还会装的!   沈漫只好听话,倒了第三杯茶送到云灼然面前,含泪道:“我还是要道歉的,我摔倒疼一下没关系,但云师兄本就有伤,怪我太没用,本是想帮忙照顾云师兄的,结果……”她像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跟沈灵枢说:“大哥哥,我错了,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大家都在忙,我却什么也帮不上……”   听她说清楚理由,沈灵枢和陆栖脸色缓和了些许,只有沈熙哼了一声,显然是一个字都不信她。   心魔看得一愣一愣,这就是人类以退为进的戏码吗?   他想着,让傀儡痛快地接过茶杯,只沾了唇就随手放下。   这时,沈灵枢又说:“云师弟身上可还有何处不适?我已经通知万兽林外的前辈,这两日,会有人来接走姬若,到时你一并出去吧。”   云灼然那边也听到了这话,他专心听起沈灵枢的解释,才知道他早就通知了万兽林外的人,而且已经派人进来了,还不知道来的是谁,而秦筝或者觉非的可能很大,那傀儡……   八成会暴露。   云灼然面色一沉,按住心魔。   “别玩了。”   心魔很听话,哥哥让不玩就不玩,撤了灵力便乖乖仰起脑袋看着云灼然,后者无奈地看着他。   “看来我们得回去了。”   心魔眼神抗拒。   云灼然往向远处巡视的魔修,“打听到蜃龙的踪迹就走。”   与此同时,远在数百里外的山洞里。沈灵枢说完,正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告诉云灼然他要放弃历练的机会也会跟云灼然一起离开万兽林,“云灼然”双目一闭,又倒下了。   几人大惊。   陆栖上前探了云灼然脉象,然而傀儡再逼真也并非真人,他摸到的脉象,便与这两日一样古怪。   沈熙忽然指向沈漫,“你说!是不是你在茶里下了毒!不然他怎么喝完你的茶就又晕过去了!”   沈灵枢二人没想到这点,经沈熙提醒,纷纷看向沈漫。   沈漫是真的冤,她呆呆看着躺在石床上的人,不可置信地想,她果真遇到了对手了,可这……至于这么小气吗?居然故意装病构陷她!   事实上,云灼然只是让心魔玩了下玩具,没想得罪人。而等到凌晨时分,峡谷里才有了动静。   云灼然在角落里暗中盯着远处集合起来的十数名黑袍魔修,掐诀施了个咒,便听到了他们的话。   魔修们在商议转移阵地的事,应该是确定了蜃龙不在此处,他们的大公子令他们尽快处理好峡谷里的人赶去汇合。所谓处理,便是……   远处的魔修们很兴奋,商讨每人分几个修士,要喝血还是吃肉。也有的魔修路子没那么邪,处理正道修士的事便完全不打算参与。反正这些人灵脉都封了,根本无力抵抗。   云灼然有些惊愕,白日里,那些魔修还说他们的大公子要留着这些人的命,没想到这么快就变卦了,是因为已经用不到这些修士了吗?   魔修还没有过来,云灼然扫了眼石滩上休息的众人,便揣着心魔起身,踢了踢离他不远的程煜。   程煜睁眼见到面前一个大黑影时被吓到了,发现是白日里新来的道友,他拍着胸口松了口气。   “你……”   不等他说完,云灼然突然一掌拍在他发顶,刚清醒过来的程煜只见到一双冷冰的黑眸,仿佛冷到骨子里,惊得他还以为自己要完了,可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暖流在经脉中散开,接着飞速流向四肢百骸,这是……   云灼然收回手时,程煜只知道愣愣盯着自己的双手。   他的灵脉解封了。   云灼然提醒,“他们要杀人了。”   程煜猛地回头转向远处,总算发觉那群魔修的异常。就在这时,翻涌如浪的雪白袍角在他眼前一晃而过,而后一个东西被扔进怀里。   那东西很重,很长,也很冷硬。   程煜下意识接住,而后惊悚的发觉是一柄高级灵剑,双眼顿时迸射出亮眼的光芒,赠剑之人的声音直传到耳边,“叫上这些人走吧。”   程煜抱着灵剑起身,“那你呢!”   话音落下,一层浓黑的玄妙雾气无声落下,如同一道结界,将石滩上的正道修士们与远处的魔修隔绝开来,也挡住了程煜的视线。程煜惊觉这人绝对不是昆吾剑宗的小弟子,忽闻砰地一声,他下意识抬头看去——   峡谷里的结界碎了!   魔修们才发现不对,他们闯不过黑雾,也无法立刻修补结界,忽然有人惊呼一声,指向立在山壁高处的一个白衣人,他们看不清他的脸,甚至看不清他衣上的花纹,却能直观地感觉到这个人身上释放的强悍威压。   一名魔修被压得直不起身,惊道:“这是……合体期大能!”   一众魔修都不相信,这怎么可能?他们查过的,历年进入万兽林历练的正道修士,修为最高也被限制在元婴巅峰,哪里来的合体期!   程煜的动作很利落,知道是云灼然给他带来的便利,他马上就叫醒了所有人,也没有时间一个个解开灵脉,赶紧带着大家逃离这里。   看到众人逃出峡谷,云灼然收回神识,俯视谷中被死死压制的魔修们。他已帮程煜他们到这个地步,若再被抓回来,他就可不会管了。   谷中冷风忽然涌现,寻常中又透着一股不对劲,待云灼然察觉杀机时,满载魔气的黑色长刃已然到了他后心上三尺之距,来势汹汹!   云灼然及时后退,魔剑擦身而过,带来冷冽阴森的煞气。   云灼然飞快掐诀,凝起弧形结界,挥手将魔剑打了回去。   锋利的剑刃笔直的划破山风,落到峡谷之上的人影手中。   魔修穿着一身黑袍,不知在上面站了多久,看了多久。   看到他的那一刻,云灼然心中涌上一个名字——大公子。   这是谁家的大公子,云灼然看不清他的修为,而此人也不受他的威压压制,由此推断,对方的修为与他应当差不多,甚至有可能更高!   峡谷之上,黑袍男人偏了偏头,似乎想将云灼然看清,但最终约莫是徒劳,他问,“你是何人?”   这便是云灼然的优势,他抬手按住肩上心魔,眸光极冷。   “我是姬若。”   黑袍人沉默须臾,“你骗人。”   云灼然神色坦然,他确实是骗人,但他为何要如实相告?   然后,黑袍人说:“我是他哥。” 第三十八章   云灼然认为黑袍人跟他一样在撒谎,灵力化作一张金弓,欲先下手为强。对方反应也快,凌空一斩,裹着浓黑魔气的剑影撞上炽烈如火的金红利箭,于晦暗天幕轰然炸开。   黑袍人的修为与他是在同一水平的,真正交上手后,云灼然逐渐习惯这般激烈的战斗,快速补缺没经验的短板,勉强压下对方的剑势。   待到此时,云灼然才相信黑袍人说的也许是真的,他的魔剑与姬若的相似,应该是出自同门,肉眼可见的比姬若那半吊子功夫强多了。   已摸到合体期门槛的化神期巅峰和化神后期两者之间犹如隔着天堑,黑袍人很快就落了下风。   程煜等人已经逃远,云灼然无意与黑袍人死缠,手中金弓化成火焰般的灵力,温顺地环绕身侧,如金龙盘旋,衬得衣袍格外雪白耀眼。   再打下去于双方皆无益,何况对方实力比他稍弱一些,云灼然认为对方应该明白,却不料他都收手了,黑袍人的魔剑仍是自顾自攻来。   情急之下,云灼然双手结印打出一道金光咒抵挡魔剑。   对方撤出半丈,惊疑道:“金光咒?你是天擎宗的人?”   云灼然不介意给天擎宗拉一波仇恨,别猜到他头上就行。   少年时云沛然曾在他面前使过金光咒,他看一遍就会了,云沛然便说,所有天擎宗弟子都会金光咒,这是天擎宗最基础的法决,云灼然会也很正常,拿出去炫耀就跌面子了。   事实上,这的确也是最基础的金光咒,所有天擎宗弟子都会,可没谁是一看就会的,而半步合体和普通佛修使用的效果更是天差地别!   黑袍人没得到回应也不恼,他饶有兴趣地打量起云灼然。   “天擎宗能有这个实力的人不多,难道你就是佛子桐叶?”   “不对,桐叶是个秃子。”   黑袍人很快摇头,垂眸看向云灼然垂落衣上的乌黑长发。   此人身姿甚是清隽秀美,如仙人一般,越是看不清脸,他越期待看到对方的容颜。他忽而低笑一声,嗓音沙哑,莫名有种孤冷的质感。   “你应是正道修士,见了魔修,是该往死里打才对。”黑袍人抬剑指向云灼然,“继续,如何?”   云灼然只道:“蜃龙在何处?”   云灼然一开始就打算抓住人问出蜃龙线索,可惜对方不比他差太多,要拿下他难度颇高。而如今问是问了,也知道对方不会跟他说实话。   果然,黑袍人摇了头。   “不知。怎么,你也是来找蜃龙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如果没有查到蜃龙的踪迹,这位大公子何必让手下处理掉他抓到的那些正道修士,还急匆匆地让魔修们转移阵地?怕是不愿说出来。   云灼然早有预料,转身便走。   “慢着!”   黑袍人道:“你这就想走!”   云灼然不想浪费时间,正要离开,突然抱着心魔飞快退让,剑气擦着耳廓过去,在眼睑下如玉一般白皙细腻的肌肤上划过一道血痕。   黑袍人见状轻声一笑,手腕一转,锋利的魔剑折返而来,直劈门面。云灼然便抬手握住剑锋,掌心灵力抵消煞气,脸颊血痕转瞬消失。   “在我这可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云灼然冷冷警告,“你想死?”   黑袍人与姬若有几分相似的眼睛里只有战意,“少废话。”   云灼然缓缓闭了闭眼,周身复又燃起一簇金红似火的灵力,涌至掌心,轰然一下击退魔剑。黑袍人身形一晃,竟跟着手中魔剑被逼退半步,比之先前,他发觉对方那双冰冷的眼眸明显认真许多,也有了几分杀气。   云灼然心念一动,周身灵力化出如在燃烧的利刃,载着半步合体的强悍威势,过处惊起凛风。   眼看利刃快到了眼前,对面的黑袍人突然做了一个让云灼然始料不及的动作,他将手中那柄品级极高的魔剑收起,居然打算徒手接招!   便是云灼然也被惊到了,法器都不用,这不是送死吗?   果不其然,蕴含着云灼然九成实力的利刃穿过黑袍人心口,黑袍人当场就吐血了,于半空中摇摇欲坠须臾,到底还是倒在了山崖上。   云灼然惊愣一瞬,便冷下脸转身走人,反正与他无关……   可云灼然刚走出没几步,身后忽然掠起一阵凉风,他警觉地抬手,正好精准地握住魔剑剑刃,一抬眼,便对上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   正是黑袍人,他嘴角挂着血丝,但他的魔气却增强了……   云灼然不解,只见对方咧嘴一笑,说:“别走,继续!”   云灼然知道不对劲,可黑袍人又缠上了他,魔剑比先前更加快,他只能被迫与之交手。而当他第二次重伤对方时,见黑袍人仿佛不知道疼痛一般爬起,他终于明白哪里不对。   心魔也看出来了,惊呼道:“他只要挨打,就会变强!”   云灼然只觉不可思议。他猜测过,怀疑黑袍人是不是觉得他不会杀人,而且恢复速度奇快,于是才敢纠缠他,但没想到这个黑袍人……   居然是在利用他刷经验!   而此时此刻,黑袍人又空着手过来了,他顶着血糊糊的一张脸,朝云灼然露出一个欠揍的笑容。   “来呀,继续打我啊!”   云灼然紧抿唇瓣,一动不动。   心魔直呼无耻!   “哥哥!让我来吃了他吧!”   云灼然仍旧抬手压下心魔,“不急。”他心下暗恼,不知此人修炼的什么邪法,竟然如此变态。   实在是……太招人恨了。   黑袍人笑得很开心,“别站着不动啊,你过来打我啊!”   云灼然:“……”   同一片夜空之下,万兽林深处。   一个袍角破烂的黑衣男人正在石林中穿行,他的双眼是刺目的血红,魔纹盘踞苍白脖颈,一身阴冷煞气,如同刚从九幽爬上来的恶鬼。   一头黑龙尾随其后。   若让云灼然见到,定能一眼认出,这就是他在找的顾神枢。   顾神枢走出了妖气浓郁的乱石林,站定在百丈悬崖之上,微微垂首,发丝略过苍白脸颊,半掩一张清俊脸庞,他一双红眸俯视下方——   那是一片明镜一般的湖,倒映着此刻阴森黑暗的天幕。   须臾后,他抬手一挥。   血红凶剑骤然现世,悬于空中。   似是倒映,昏暗的湖面也亮起了微光,浅金中透着血色。   云灼然不信世上还有挨打就能涨修为的功法,怎么可能?   但几次尝试之后,黑袍人一次次重伤,再一次次爬起,每次都比上回更强,修为增长已溢出表面。恐怕再多打几次,就能赶上云灼然的修为,事实就摆在眼前,不得不信。   见黑袍人又笑着爬起来找他,云灼然深吸口气,忍住没动手,只问对方,“你叫什么名字?”   黑袍人抬手抹去脸上血迹,被血水染红的嘴角微微上扬,“姬无妄,魔宫宫主的大侄子,你呢?”   难怪旁人都称他大公子。   云灼然面无表情,“桐叶。”   姬无妄好笑道:“为何要冒充佛子,你与他有仇吗?”   他跟天擎宗的人都不对付。   云灼然想归想,却没回答。这样浪费时间耗费灵力的无意义行为,他是真的不打算继续了,得尽快离开,摆脱姬无妄这个变态的纠缠。   思索间,云灼然抬手掐诀。   姬无妄眼里又亮起了期待的光芒,盯着云灼然蠢蠢欲动。   就在这时,地面忽然剧烈震动起来,一股磅礴的灵气似乎正在从地底下涌出,站在峡谷上的云灼然和姬无妄二人俱是脚步一晃,随后很快都站稳了,但地动仍在继续,而那股上涌的灵气异常充沛,正往远处蔓延。   二人俱是大惊,察觉到穹顶的灵气有变化,纷纷抬头。   只见覆盖了整片夜空的结界金光闪烁,最后砰然破裂!   这可是正道众仙门将万兽林外围圈成历练之地时,合力布下的结界,不仅防止外头的人不慎入内,也防止里头的高阶妖兽跑出来伤人。   可如今,这个结界破了这便意味着,万兽林深处的妖兽可以出来了,而外面的人,也能进来了。   正在云灼然这么想时,穹顶又传来一股沉重的威压,纵然是他也是心头一紧,他抬头看去,便见血红的光芒快速吞噬过黑暗的夜空,他心底突然升起几分不安,但那红光蔓延地太快了,一眨眼就覆盖了整个天幕。   “这是新结界!”   姬无妄下意识转向云灼然,脸上也满是惊愕,“谁破了你们的结界,还封锁了整个万兽林?”   此事太过诡异,二人都没了再打的心思。姬无妄没等到云灼然答案,忽然想到什么,眼底略过一丝了然,匆匆跃下峡谷找他的手下。   他走了最好,云灼然不可能去追,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结界的更替所激起的灵力波动唤醒了万兽林里的修士以及妖兽,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妖兽嘶吼一声接着一声,比以往都更加清晰地传遍万顷丛林,妖气变得更浓郁了,灵气也一样,再这样下去,会有更多妖兽醒来。   这注定是个不祥的先兆。   云灼然站在原地没动。   比起姬无妄,他已一只脚踏入合体期的神识能查探到更多,就比如,那股突然爆发的灵气之源。   云灼然花了一些时间,总算确定方向,想也不想,便缩地成寸直奔那边,能在蓬莱仙等人眼皮下更换万兽林结界的,绝对不是普通人——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潜入万兽林的顾神枢,他毕竟曾是天道之下第一人。   结界封锁万兽林时,数百里外的沈灵枢等人还在等待进来接走姬若的前辈,其他修士则在搜寻任务目标或潜心修炼,没有人想到正道众宗门合力布下近千年的结界有朝一日说破就破,还将所有人都关在万兽林里,而远在结界外的秦筝等人也十分担忧。   与此同时,正好赶在前两日闹着非要跟人进了万兽林接姬若出来的蓬莱仙也察觉到异常,他扔下同行的觉非法师,忽然直奔一个方向。   这一次,万兽林里的天黑了之后,就一直没有再亮过。   四个时辰后。   云灼然终于找到灵气源头,那是一片隐没在黑雾中的潮湿妖林,一株参天巨树高高立在妖林中心。   此刻本该是午时,天却是黑的。   云灼然只道这个结界着实厉害,真正达到了遮天蔽日的境界。他走进林中,潮湿的水汽扑鼻而来,伴随着充裕灵气,让人身心舒适。越往深处,云灼然就越谨慎,只因妖气如此重的妖林里,竟然看不到一只妖兽。   进入万兽林深处的这一路,云灼然已见到不少妖兽发狂,他甚至肯定这次灵气爆发必将引起兽潮。   清冽的空气会让人不由自主身心放松,就连心魔也沉醉其中,晕乎乎地倒在云灼然手心上翻滚,他也很无奈,便将小东西揣进衣襟里。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云灼然终于走到中心那棵巨树下。   扶桑树下,兽身龙头的巨兽伏在净池中小憩,似映着清澈明亮的池水灵气,玉白鳞片泠泠生光。   见之,云灼然脚步一顿,心中已有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麒麟。 第三十九章   九阶巅峰的玉麒麟,是万兽林中当之无愧的王,难怪这片妖林中不见一只妖兽,王便在此处小憩,谁敢近前惊扰?所以厉剑茗曾提到过的传说是真的,玉麒麟真的还活着。   云灼然不假思索兜住心魔,悄然后退。如今玉麒麟还未醒来,隔着百丈净池,独属于它的威压仍沉重如山一般,死死压在云灼然身上。   顾神枢不在,没必要惊扰麒麟。   “来了。”   裹着厚重威压的苍老声音突然响起,越过净池,直直传到云灼然耳畔,他呼吸一滞,缓缓抬眼。   麒麟不知何时醒了。   麒麟的眼睛如琥珀一般明透,正不动声色地凝视云灼然。   不过在云灼然眼里,却仿佛看到了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   想到这里,云灼然心下一阵惊悚,忙避开麒麟的眼睛。   在看到麒麟眼睛的瞬间,他竟然忘却了自己正身处这样一个强大的神兽面前,身心完全放松,若麒麟有心要他性命,这便相当危险!   麒麟似乎笑了,云灼然听不清,接着听到净池那一端的长叹,“四百多年了,本座终于等到你了。”   云灼然边将心魔塞进袖中,加了几重结界避免泄露黑团的煞气,边不解地问:“前辈这是何意?”   “你可知本座是什么?”   麒麟在净池里站了起来,让云灼然更加直观地看清它庞大而威严的身躯,不由自主心生敬畏。   云灼然有些惊疑不定,麒麟好像无意怪罪他,但态度未免也太过温和,甚至可以说是和蔼可亲,原来传闻中的神兽都是这么亲和的吗?   云灼然想着躬身行礼,“天道宗云灼然,拜见麒麟前辈。”   “天道宗?”   麒麟眼神迷茫,很快就释然了,“四百年过去,修行界早该变了。也罢。你可听说过浮空城?”   还好厉剑茗早前正巧给他做过功课,云灼然道:“传闻六百年前,修行界有位浮空城主,乃当世第一人,浮空仙城,便是他的洞府。”   麒麟满意地点了头,“不错。主人的确是当之无愧的仙道第一人,可惜……”麒麟顿了顿,眼里的光黯淡不少,“主人突然陨落,浮空仙城也关闭了,没了主人庇护,本座到底躲不过天劫,只撑着最后一口气带着城主令回到万兽林,四百年来,本座一直苦苦等待传承之人,终于,等到了你。”   这里只有云灼然一个人,但他很怀疑麒麟这话不是跟他说的,他什么也没做,会是传承之人?   麒麟见他似在困惑,出言安慰道:“你能走到这里,还找到本座的栖息之地,继承主人留下的浮空仙城自是够格的。过来吧,孩子。”   原来只要找到玉麒麟,就可以继承传闻中的浮空仙城?   麒麟并未多做解释,只用一双沧桑的眼睛慈爱地望着云灼然,“本座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来吧,孩子,浮空仙城往后便交给你了。”   似乎是怕云灼然不信,麒麟闭了闭眼。   从滴答的清脆水声开始,净池中心泛开了层层涟漪,一圈又一圈,由缓到快往外蔓延开,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要从净池底下挣脱出来。那东西蕴含着一股极其磅礴的力量,仙灵之气外溢,云灼然也不由心生向往。   哗啦啦的水声中,那东西终于破开池面,现于人前。   那是一枚小小的玉符,蕴含磅礴力量的金色符文闪烁不止,仅溢出微末,也如山海一般的浩瀚。   麒麟的眼神染上几分哀伤,它撇开眼,转向云灼然,再次催促,“过来吧,趁本座如今还有力气。”   云灼然定定看着那枚玄妙的玉符,下意识听从麒麟的话走了过去,直到踩在净池之上,他才猛地回神,来不及收回的右脚却仿佛踩在平地上,他低头一看,脚下净池已然平静下来,分明是水的状态,却如履平地。   云灼然便试探着往前走。   所过之处,脚下晕开水波,涟漪载着灵光,如梦如幻。   到了麒麟面前,云灼然一抬手,就能摘下浮空中的玉符。   这是浮空仙城的城主令,摘下它,即可掌控浮空仙城。   云灼然没动,他朝麒麟拱手一礼,只问,“前辈,在晚辈来之前,果真无任何一人到过这里?”   麒麟听出什么,怔了一怔,“不管如何,是你先见到了本座,这浮空仙城便是你云灼然的机缘。”   云灼然微微勾唇,笑了。   他离得这么近,早已确定麒麟是真的,这样特殊而强大的妖力,修为比他高的人也模仿不来,可这传承也太过蹊跷了些。万兽林的新结界取代仙道众仙门合力布下的结界时,他在数千里外,而麒麟这处栖息之地已然出现,这便是灵气之源,说明当时一定有人叩开了麒麟栖息之地的大门。   这个人,现在却没有来。   云灼然犹疑地望向麒麟。   麒麟郑重地点了头。   云灼然便也颔首,伸出右手。   摘下城主令,他就是新城主。   云灼然清冷的眼底涌上几分微不可察的期待,靠近城主令的过程很顺利,许是麒麟的默许,城主令周身的仙灵之气甚至对他夹道相迎。   然而,就在云灼然的手离城主令只剩下半尺之距时,净池中骤然响起嘈杂的水声,池水无端翻腾起来,与此同时,一只异常苍白的手在云灼然后方伸出——这只修长的左手骨节分明,煞是好看,就是太过冰冷。   这只手突然出现,比云灼然更快、更近的靠近了城主令!   只不过,当他苍白的指尖快要碰到城主令时,这只手猛地顿住了,近乎灰白的手腕被人扣住,他低头一看,正对上云灼然探究的眼神。   “顾神枢,抓到你了!”   云灼然既是震惊,又觉得理所当然。先前困惑已久的所有谜团,一见到顾神枢,就解开大半。   顾神枢是奔着浮空仙城的城主令来的,这点毋庸置疑,否则他不会抢,恐怕还一直都在附近窥视。至于他为何不亲自进来,连云灼然都担忧心魔会被麒麟察觉,顾神枢本身就入了魔,多半是无法得到麒麟认同,顺利取得仙城的传承。所以顾神枢任由云灼然进来,等到这时他才真正出手。   云灼然故意一拖,果然把人引出来了,还是他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想找到的人,他也是惊喜的。   这时麒麟也发觉了顾神枢,它瞪大双目,低吼一声表以震慑,随后直接张嘴将城主令吞进口中!   顾神枢也拿红眸瞪云灼然,眼见麒麟朝顾神枢发起攻势,云灼然当即松手,身形一闪退出数丈。   九阶妖兽与大乘期巅峰的魔修相斗,是翻江倒海,地动山摇,满池净水沸腾起来,云灼然谨慎地加了几重防御,才抵挡住双方的威压。   麒麟很快发觉顾神枢很强,与他再斗下去无益,还会波及他选定的继承人,麒麟便停了下来。对面的顾神枢也利落地收了手,一双红眸死死盯着麒麟,“城主令,该是我的。”   云灼然有些不悦,顾神枢果然是在利用他,而且看样子,这个死而复生还入了魔的顾神枢不像上次那么僵硬智障了,说话都流利不少。   麒麟苍老声音含着沉重威严,“痴心妄想!你乃魔修,浮空仙城就是毁了也不该落到魔头手上!”   正合了云灼然的猜测,他默默点头。却在这时,顾神枢抬手指了过来,森冷语调不复生前温和。   “你何不睁眼仔细看看,他面上干净,私下可养了魔物!”   云灼然闻言忙兜住袖中的黑团,心中满是不可置信——顾神枢能知道他养魔物不难,上回在云池就看到了,可他居然当场说出来了!   麒麟起初当然是不信的,可回头一看,见云灼然欲盖弥彰地按住手腕,它便有心当初神识探了一下,谁知竟是真的,它顿时勃然大怒!   “你们是一伙的!”   麒麟果真嫉恶如仇,这个态度已是将云灼然排除在外了。   云灼然瞪着顾神枢,“不……”   “是又如何!”顾神枢大笑两声打断了他的话,血红双眸便朝云灼然轻佻地眨了一下,“小灼然,你告诉这只麒麟,为师是你什么人!”   云灼然咬牙切齿,他没有想到顾神枢会变得这么无耻!   在他印象里的顾神枢,私下再狂妄,待人也是相当温和的,会整日罗里吧嗦地催他出去跟其他小道友交朋友,但从不会像这样陷害他……   这还是不是顾神枢,云灼然没敢肯定,只知道麒麟气炸了。   麒麟大斥一声“无耻”,便冲向顾神枢,顾神枢正好想撬开它的嘴巴夺取城主令,刚要迎上,却见麒麟在半途转向了远处的云灼然。   他们先前的站位便是三角,没人想到麒麟会舍近求远,但转念一想,麒麟已是重伤老迈,它也知道自己斗不过顾神枢,在知道顾神枢和云灼然的师徒关系后便迅速转移目标。   抓个小的轻而易举,还能要挟顾神枢,麒麟此计甚妙。   云灼然也没料到他会成为被殃及的池鱼,眼见麒麟扑来,他双手飞快结印,只加重防御。然而数层防御竟让麒麟一爪子全抓破了,九阶妖兽与半步合体实在是差太远,云灼然捏了一把汗,暗骂顾神枢不讲道义。   心魔这才被吵醒,一探头就看到麒麟狰狞的龙头,也是吃了一惊,正打算拼一把吞掉麒麟之时,云灼然手腕一紧,被人抓着扔了出去!   云灼然很快站稳了,回头看去,便见顾神枢正与麒麟斗法,那身破烂的黑袍就在他原本的位置。   麒麟落于下风,不得已后撤,琥珀双眼恨得泛起血丝。它忽然闭眼,不知做了什么,整个净池震动起来,林外的妖兽发出密集的嘶吼。   漫天妖气覆盖而下,云灼然也觉胸口窒闷,在腰间挂了一块玉佩形的仙级防御法器,才勉强压下那阵不适,余光便见一角黑袍近身旁。   “你……”   “它打算同归于尽!”云灼然听到这一声低语,顾神枢好像还骂了一声娘,他心道不可能,抬头时,顾神枢一脸阴郁地将手按在他肩上。   “不愧是顾神枢生前最喜欢的小徒弟,连我见了都忍不住心动呢。”顾神枢这话有些嘲讽的意思,红眸中一片阴冷,让云灼然愣住了。   他喊自己顾神枢?   他果真不是顾神枢。   顾神枢又黑着脸说:“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往后也别来找我了,若有机会,尽快离开天道宗!”他说完,忽然一掌拍在云灼然肩上。   那一掌蕴含着几分魔气,其实轻极了,云灼然甚至还感觉到有些微舒服,身体却已不受控制地远离逐渐被突如其来的魔气覆盖的净池。   云灼然看着慢慢融入黑雾的背影,疾呼一声顾神枢,可他半步合体的修为,竟无法让自己停下!   黑雾飞快吞噬了附近几处山林,魔气与妖气交织对峙,待一切尘埃落定时,云灼然已在一片昏暗的妖林中,早已离麒麟那边相隔百里。   云灼然面沉如水,缓了一阵,才压下心头火气,而后匆忙掏出袖子里的心魔,见它在才松了口气。他打算回去找顾神枢,问清他当年陨落到底是怎么回事,却找不到方向,正在原地踌躇,身后就传来一声大喝——   “是你这个大骗子!”   云灼然正以神识寻找方向,被打断后,他面色愈发冰冷,睁开充斥着杀气的双眸,回身看去,便见一黑衣少年冲来,不是姬若又是谁?   姬若大老远的就认出了云灼然,只因这样漂亮的背影,整个修真界也找不出第二个类似的……呸,姬若暗骂一声,气得耳尖都涨红了。   “你居然骗我!”姬若冲过去拦住云灼然,“云灼然,你今日不给本少主个说法,休想离开!” 第四十章   被姬若这么一拦,云灼然的最后一丝感应都断了,他的神识分明已覆盖方圆千里,可麒麟栖息之地的溢出妖气突然消失得干干净净。毫无疑问,这定是顾神枢或者麒麟所为,修为差的太远的云灼然,显然已经被他们排除在外,也再无机会参与其中。   云灼然眸光愈冷,姬若被他看得心头发慌,不自觉后退半步,“你……我问你,云灼然,我的奢比尸是谁杀的,那天到底是谁来救了你?”   分明是质问,却一点气势都提不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弱。姬若俨然不知道,他这一次是真的惹恼了云灼然,且让云灼然对他起了杀心。   云灼然忽然朝他走来。   姬若忙不迭召出瘟妖,一边后退一边将瘟妖推到身前来。   “你想干什么!”   瘟妖猝不及防被喊出来也是吃了一惊,看到对面的云灼然时,身体就控制不住剧烈抖动起来。   姬若看它这幅怂样觉得丢人死了,犹犹豫豫地按住脖子上的挂坠。他只剩下两颗魔珠了,一颗是瘟妖的,另外一颗,是没开封过的。   云灼然确实很恼怒,他并非是气自己失去了浮空仙城的传承可能,而是好不容易找到顾神枢,结果什么都还没问就被人扔出局,本还有一线希望可以回去,结果又叫突然冒出来的姬若打断了,换做谁都会生气。   毕竟那可是,他唯一可以得到云沛然下落线索的机会……   云灼然眼神一黯,深深望了姬若一眼,便转身走了。   其实云灼然自己也清楚,就算他真的回去了,顾神枢还是可以将他踢出局,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太过悬殊,况且顾神枢还是有意避他。   心魔留意到云灼然微微垂下头,眼里怒火早已平息,却流露出几分失落,他便小心翼翼飘到云灼然脸颊轻轻蹭蹭,笨拙地安慰着哥哥。   但见他走了,姬若先前心中关于云灼然会不会就是杀掉奢比尸的真凶的猜疑就没了,云灼然若真有这么厉害的本事,为何要畏畏缩缩?   姬若信心培增,“休想逃走!”   他说完就指挥瘟妖动手抓人,可瘟妖只知道云灼然身上有一股很强的威势,根本不敢靠近。姬若气急了,又连着催了好几遍,还念了咒,瘟妖不得不遵从主人命令,眼睛一闭,瑟瑟发抖地朝云灼然后背扑上去!   心魔小黑眼眼神一凛,转头飘来,拳头大的小黑团倏然在空中变大,被克制的煞气泄露出来,整片林子如坠冰渊,瘟妖一看掉头就跑。   然而心魔比他要快百倍,一张口,瘟妖连一声呼救都还没喊完就入了腹中。看清这一幕,对面的姬若瞪大一双眼睛,不自觉往后退去。   云灼然这才慢条斯理回身,看着姬若的眼神充斥着讥讽。   “如今万兽林被封锁,危机四伏,就算魔宫宫主亲自出山讨要说法,无凭无据,谁又知道你到底是死在人手里,还是进了妖兽肚子?”   姬若眸子一紧,身上吓出一层冷汗,居然不受控制地打了一个类似哽咽的嗝,忙捂住嘴,眼神惊恐地道:“你……是你吃掉了奢比尸!”   心魔应声似的抖了一下,便呵呸一声,吐出一团黑东西。   又被吐出来的瘟妖滚回姬若脚边,还处于痴呆的状态。   云灼然和姬若都有些错愕,心魔便有些难受地告状说,“哥哥,这个东西好难吃,又腥又臭!”   云灼然挑眉,不应该吧。   瘟妖手上是见过血的,心魔就爱吃这样的,而同样一身魔气,奢比尸都吃了,居然会嫌弃瘟妖?   瘟妖终于回神,听到自己捡回一条命的原因居然是因为它太难吃了,它又是委屈又是后怕,嘤嘤嘤地化作一团魔气钻进姬若的魔珠里。   姬若也愣了愣,随后越发惊恐地看着云灼然和心魔,这个大黑团,说不定也是这样吃掉奢比尸!   意识到这一点,姬若才知道自己太天真了,他连忙召唤瘟妖,没想到瘟妖居然死活不肯出来!   见云灼然和大黑团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姬若抿了抿唇,犹豫再三还是开了最后一颗魔珠的封印。   “是你逼我的!”   姬若瞪红了眼,惊慌不已地想,他再不出手,就得死了。   鲜血抹到魔珠上,封印当即解开,溢出阵阵森冷魔气。   这是姬若最后一只魔宠,云灼然原本打算过拿走他的所有魔宠,但如今时机不对,心情也不对。   云灼然眸光一沉,转头给心魔递了一个让他小心的眼神。   心魔眼睛忽闪忽闪,却是眼巴巴等着魔珠里的魔物出现。   终于,最后一只魔宠被彻底放了出来,姬若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靠上身后树干大口喘息,而魔珠中飘出的那团黑雾也渐渐有了形状。   黑雾慢慢凝成一岁多的婴孩,四肢犹如藕节,圆圆胖胖,本该是圆润可爱的,只是这个婴孩肤色灰白,浑身上下攀爬着藤蔓似的深黑魔纹,眼睛如鲜血般猩红,它咧嘴发出咯咯的沙哑笑声,尖利獠牙随之露出来。   云灼然很快发觉它身上的气息与先前的魔宠不同,“鬼婴!”   这种玩意在魔道不罕见,炼制方法极其残忍,但像姬若养的这一只鬼婴,虽然不如奢比尸稀罕,却不见得比前者差。这样阴沉磅礴的魔气,显然不亚于姬若先前的那些魔宠。   鬼婴从黑雾中爬了出来,四肢着地,就地坐下,看看姬若,又看看云灼然,神态懵懂中又好奇。   姬若却在后退,似是承受不住鬼婴的魔气,连喑哑的声音都有些小心,“乖,去抓对面那个人。”   鬼婴咦了一声,红眼呆呆地转向姬若,像是没听清楚。   云灼然眼底略过一丝凉意,转头示意心魔自行处理鬼婴。   姬若还是太天真了,鬼婴是可怕,只可惜还在心魔的食谱里。   心魔得到准许,整个黑团便雀跃不已,见鬼婴果真听姬若的话爬了过来,小小一只速度却不慢,心魔眨巴眼睛,也笑着飘了过去,不料他才一动,鬼婴就猛地僵住,待在原地不动了,心魔又飘近了一点,却见鬼婴突然一转头,哒哒哒往姬若那边爬去。   姬若看见后简直气炸,这玩意儿怎么跟瘟妖一样智障!   事实上,鬼婴一点也不笨,它一靠近心魔那边,就知道对方不好惹,于是打量四周,发现有一个比较弱的,就果断地换了目标,一边咧嘴笑,一边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好饿好饿,乖乖要吃饭,主人好香!”   等鬼婴靠近,姬若才听清楚它的小声喃喃,顿时惊悚不已,转身就跑,一边咬破指腹,用血在魔珠上画咒,魔珠亮起阵阵红光,鬼婴也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就又爬了过来,一边哭一边咯咯笑着喊饿,诡异至极!   云灼然算是看清楚了,姬若没能耐控制鬼婴,被反噬了。   “自作自受。”   云灼然如是评价。   画了好几次咒都没能控制鬼婴,也没办法收回去,姬若心一下凉了,慌慌张张地召唤瘟妖,瘟妖仍是没有任何反应。姬若慌不择路,转头往林子里跑,鬼婴便在他身后紧追不放,咯咯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   云灼然作壁上观,姬若自己作死,又与他何干?待鬼婴吃了姬若,再让心魔吞了鬼婴也不急。   姬若这一次是搬到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也总算深刻地体会到极致害怕的滋味。鬼婴速度极快,在夜色中如一道血光,两三下爬到他面前,飞扑过来,姬若召出魔剑一通乱砍,好不容易砍中,却激发了鬼婴的凶性。   “走开走开!”   极度的恐慌下,姬若脑子都糊涂了,边砍边喊,声音染上哭腔,“给我滚开!否则,否则我……”   鬼婴喀嚓一下咬住魔剑,转头一甩,魔剑就被甩飞出去。   姬若惊叫一声,手忙脚乱地往后退,却不小心绊倒了一处树根,狼狈地摔在了地上,人都摔傻了,抬头就见鬼婴窸窸窣窣地爬了过来!   尚且年轻的姬少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面子,拼命拿脚踢着靠近过来的鬼婴,眼见差点被咬到,当场就要哭了,“不,别过来,爹,快来救我!姬无妄你这个王八蛋在哪里……云表哥你快来收了鬼婴!我不要了!”   云灼然听到此处,转头看向心魔,心魔同样疑惑地朝他眨眼,云灼然皱了皱眉头,慢慢点了头。   于是等候已久的心魔嗖的一下飘到鬼婴那边,但鬼婴十分机敏,察觉心魔靠近,它发出一声急促的惊叫,扔开手里抱住的姬若的脚,慌乱摇着脖子左顾右盼,赶在心魔到来之前,砰的一下化作黑雾钻回了魔珠!   心魔扑了个空,便有些不高兴,不死心地绕着姬若转圈。   这时,云灼然也走了过来,垂眸瞥向姬若。这位小少主约莫是吓傻了,闭着眼不断朝外扔石子,双腿不断扑腾,搞得林子里乌烟瘴气。   云灼然又低了低头,看向他与姬若之间的那根亲缘线。   姬若慢慢缓过气,发觉身上完全没有感觉到一丝预想中的疼痛,一睁眼,就对上变大状态的心魔那一双又黑又亮,忽闪忽闪的大黑眼。   “啊!”   心魔也被吓得往后飘远。   姬若这才真正回神,看看齐全的手脚,最后慢慢地抬头。   对面正是已缩小的黑团,还有那个格外俊秀的白衣人。   等姬若双眼恢复焦距,云灼然才开口,“你刚才喊云……”   没等他问完,姬若眨眨眼,忽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爹!”   云灼然:“……?” 第四十一章 (倒v结束)   在云灼然耐心耗尽之前,姬若应是自觉丢人,哭声停了下来,许是哭得厉害,耳朵也红透了。   云灼然缓缓走近,问他,“你说的云表哥,是什么人?”   姬若如今还是很害怕云灼然的,双腿一缩,无措地往后退去,直到脊背抵上树干,无可退路,他吸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说:“你,你还想干什么,我知道你很厉害,你想杀了我是不是?那你动手吧,我姬若要是眨一下眼睛就,就不配当魔宫少主!”   清亮的少年嗓音染上浓浓的哭腔,变得软绵绵的,就算嘴上说着最决绝的话,可配合着他这幅不安畏缩的模样一看,不免叫人发笑。   云灼然不喜欢哭鼻子的小孩,他干脆取出灵剑架在姬若脖子上,姬若便脊背僵直,不敢动了。   “云表哥是谁?”   姬若眼角又红又湿,连面具都挡不住他的委屈和慌乱。   “你,你问他做什么?就算我告诉你,你也出不去……”   “说。”   剑锋往前送了三分,紧贴上姬若纤细白皙的脖颈,冰冰凉凉的。即便只是一柄寻常的中品灵剑,在云灼然手里,便也染上他的几分威势。   姬若还是怕死的,闭眼喊道:“他叫云少微,他在云城!”   云城,那不也是魔道的地盘?   不过云灼然久在天道宗,鲜少听到魔道的传闻,对于云城,他知之甚少。而较深的印象,便是在那本《无情道君》中——在话本里,自杀死原配道侣后,沈灵枢收进后院的第三人便是魔道的云城少主,云少微。   云少微自来到天道宗,便深受沈灵枢喜爱,顾秋暝与姬若加起来得到的宠爱完全比不上沈灵枢给云少微的一半。而姬若之所以争不过,其实是没有与他争,话本中就写到姬若与云少微原先认识,见了面还会喊哥。   云灼然这才知道,这个人是真的存在,还是姬若的表哥。   姬若也不想出卖表哥,想了想着急补充道:“他可是云城少主!我告诉你,你要是杀了我,我爹一定会找你算账的,云表哥也会……”   “他是你亲表哥?”   姬若愣了一下,呆呆应道:“是啊,我娘是他亲姑姑……”他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老老实实地回了话!他心头一个慌张,欲盖弥彰地说:“是又如何!我警告你,你要是杀了我,魔宫和云城都不会放过你!”   云灼然只问:“那姬无妄呢?”   姬若眼神惊疑,“堂兄……你为何问他,你见过他了?”   话末,姬若还有一点期待。   云灼然径自收了剑,没有回答。   他昨夜见过姬无妄,确认他与姬无妄并无亲缘线,所以才没想到他会是姬若的哥哥。姬若与他有紫线,但他与姬无妄之间没有,那就说明,他也许是姬若母亲那边的人有血缘关系,云城和云少微便格外叫他在意。   云灼然有些迷茫,自他有记忆开始,他便跟随哥哥云沛然在修行界流浪。云沛然说是他自己惹了事,连累得云灼然受了伤,丢失了七岁前的记忆,具体惹了什么事,云沛然没解释过,只是为此,他很快就被天擎宗的佛子带回佛宗,关在佛塔下忏悔。   当时没有人觉得云沛然是无辜的,云沛然自己也承认了,但他不想让云灼然跟他一起待在佛宗。而正巧,顾神枢出现了,与云沛然一见如故,便答应云沛然将云灼然带去天道宗照料,云沛然这一关,就是两年。   年幼的云灼然初入天道宗时,因来历不明,且性子孤僻,没有人愿意和他玩,包括当年的江执白,只有大他两岁的沈灵枢,在顾神枢的叮嘱下,会每日给他送吃送喝。明知云灼然不想理他,每日下课后还是会抱着书卷过来,给云灼然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念书,告诉他,今日师尊又教了什么。   当年的沈钰,还不叫沈灵枢。   两年后,因误打误撞入了修罗道,并且修为飞涨远胜于佛子桐叶,云沛然被放了出来,接走云灼然,再后来,他们便到了蓬莱落脚。   在云灼然记忆里,云沛然也从未提及过他们还有亲人,也从未提过他们的家,因此在云灼然的眼里,他无父无母,仅有哥哥一个亲人。   没想到多年后,他见到了姬若,通过姬若知道了云城,也许,云城那里还有他们兄弟的亲人。   云沛然当年突然失踪太过诡异,谁也不知他去了何处,正是因为他无牵无挂,仅有一个弟弟。   若这一次又让顾神枢跑了,看来他有必要去一趟云城。   而见云灼然收剑,姬若都懵了,“你不杀我了吗?”   云灼然这才听出来,姬若以为他会杀了他吗?单看那根亲缘线,他就不会亲手杀姬若,姬若会被吓到也是自作自受,他只是看个热闹,吓唬他一下罢了。不过在没得到云城线索前,云灼然也确实不打算出手帮他。   “你好自为之。”   将来去云城也许要用到姬若,云灼然就放过他了。   “你真的不杀我吗?就不怕我把今天的事说出去?”   姬若不可思议地扶着树干站起来,就见云灼然脚步一顿,回头看来,眼神仍是冰冷的,吓得姬若心口一窒,一溜烟缩到粗壮树干后。   云灼然轻笑一声,转头走了。   等云灼然走远,姬若慢慢从树干后走出来,心有余悸地长长吐出一口气,双眼却还是呆滞的。   “他真的不杀我诶。”   云灼然根本不知道他给姬若这个初出茅庐的魔宫少主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阴影,走出林子后,他联系了傀儡娃娃那边的神识,却发觉无法感应,应该是傀儡出了问题,云灼然便有些懊恼,方才居然没有问清楚姬若。   姬若多半是从沈灵枢那里逃出来的,应该知道他们在哪儿。只盼沈灵枢他们还不知道那边的云灼然是傀儡,否则他又要花时间解释。   但云灼然刚走出林子,就被外头躁动的妖兽群攻击。   他先前的果然预料没错,万兽林的兽潮提前了,还是在万兽林完全被封锁,而外围与中心的结界又已破裂的情况下,云灼然才走出数里,就遇上好几头高阶妖兽,最高将近七阶,堪比修士的化神期至合体期之间的实力,为了拿下它也废了不少力气。   七阶妖兽的妖丹注定落在云灼然手上,林子里横陈着许多妖兽尸首,大半是因灵气躁动自相残杀而死,剩下的小半便是云灼然所为。   婴儿拳头大的紫色妖丹落入手心,似有什么声音自草木间传来,云灼然掂了掂妖丹,就随手扔了出去,叫早就眼馋的心魔发出小小一声惊呼,很快,林中也传出一声尖叫。   窸窸窣窣的嘈杂声里,姬若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身后紫色妖丹紧追不舍,姬若忙大叫起来。   “等一下,是我!”   云灼然一抬手,妖丹便嗖的一下,飞回掌心中,他斜睨坐在地上的狼狈少年,心想正好,姬若自己找来了,也不必他再回头去找了。   姬若松了口气,拍拍衣袖站了起来,远远跟云灼然说:“本少主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计较了。”像是生怕云灼然生气似的,姬若紧接着就急着说:“我是来跟你交易的!”   云灼然淡淡道:“沈灵枢在何处?”   “昨夜万兽林被封锁,很快就引发了兽潮,他们被妖兽攻击时,我趁乱跑了,不过一着急忘了看方向,就被传送符送到这里,大概隔了……近千里远吧?”姬若这次学会老实了,回答完,就问云灼然,“刚才那妖兽很厉害,可是你比它更强,你的修为一定不止金丹,你带我去找姬无妄吧。”   从云灼然问出姬无妄这个名字时,姬若就猜到他们见过。   眼下在被封锁的万兽林里,姬若不敢再召唤鬼婴,瘟妖又太弱,外面都是狂躁的妖兽和众多的正道修士,他也只能选择去找姬无妄。   云灼然只问:“他们可还好?”   “不知……”姬若犹疑地看着云灼然,“当时你不是在昏迷吗?我走时你明明还在山洞里睡着的……”   云灼然没解释,姬若给的线索太少了,他摇摇头,转身便走。姬若见状急忙跑过来拦住他。   “你带上我啊!”   云灼然见他似又故态复萌,遂提醒道:“你不怕死了?”   姬若身体猛地一抖,犹犹豫豫地摘下胸前挂坠,“你的黑团好像很想吃鬼婴,只要你带我找到姬无妄,鬼婴就给你……瘟妖我要留着!”   并非姬若小气,瘟妖太弱了,而且黑团吃过也很嫌弃,估计不会要,他想留着在万兽林中护身。   被称作黑团的心魔不高兴了,哇的一声张开黑乎乎的大嘴。   姬若吓了一跳,往后跳去。   云灼然看着,嘴角微微勾了一下,但笑意很快就消失了。   姬若眼巴巴地说,“我不会赖账的,现在先给你也行!”   心魔哼了一声,凑到云灼然耳边嘀嘀咕咕一阵,表示他想吃鬼婴,有一百种方法,不用答应姬若。   云灼然挑了挑眉,转眼打量起姬若,姬若整个身子便紧绷起来,半晌后,云灼然才慢慢点下头。   “可以。”   心魔有些吃惊,问云灼然为什么。云灼然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就是欺负小孩子很有趣吧。   姬若暗松口气,拆下魔珠递来,云灼然也没不客气,接过后却也没给心魔吃,收进储物戒里,才施施然道:“要跟着我,鬼婴还不够。”   心魔飘到储物戒边嗅残余的魔气,一丝半缕也没放过。   姬若心都凉了,“可是……”   鬼婴都给了!   没等说完,云灼然冰凉的眸光扫过林中大大小小的许多妖兽,这里大半是他的战利品,他道:“把这些妖丹都收了,就可以上路了。”   姬若后知后觉,云灼然并没有拒绝,只是要他干活,他又是一惊,潜意识里是不情愿的,他可是堂堂魔宫少主,不可能给人干活的! 第四十二章   妖兽已死,挖出妖丹并非难事,姬若喘着气拎了一袋妖丹回来,就算不用他打妖兽,连着挖了十几颗妖丹也是件力气活,堂堂魔宫少主的自尊再度受挫,对云灼然的恐惧一半转为怨愤,心下暗骂他这个吝啬鬼。   连一颗妖丹也不肯放过!   莫非是要带出去卖?   就在姬若这么猜测时,云灼然挑出一颗妖丹递给心魔。   然后,心魔一口吞了。   姬若目瞪口呆。   心魔吃不够,凑到云灼然手上的储物袋边。云灼然没给他吃太多,又给了一颗比较小的当零嘴,就把储物袋收起来,似乎心情不错,抬手拍了拍姬若肩头,淡声道:“辛苦了。”   姬若撇嘴哼唧。   一抹金红流光悄无声息自云灼然手心汇入姬若肩头,他浑然不觉,见云灼然要走,便快步跟上,双眼发亮,“现在要去找姬无妄了吗?”   云灼然不予理会,好在姬若也知道以他自己的能耐走不出万兽林,没敢吵闹,一路上云灼然开路,他就乖乖捡妖丹,一颗都没敢私藏!   走出这片山脉后,已经没有什么妖兽敢往他们面前撞了,一路上也没见到人,兽潮爆发时基本没有修士还敢往更加危险的万兽林深处闯,越往外走遇到的妖兽等级也越低,两日后,他们才走出万兽林中心的区域。   姬若闲得慌,还认认真真数过一路捡的妖丹,发觉早已上百,大部分都是三四阶的妖兽,积少成多卖出去也能换不少灵石。然而这些在云灼然看来,便只是心魔的零嘴,眼睁睁看着心魔咔呲咔呲吃了几天的妖丹,姬若心中险些被怨愤压过的敬畏随之日渐增长,云灼然这个人和他的黑团都很强,要杀他就跟捏死只蚂蚁一样简单。   意识到这点,姬若哪里还敢在私下抱怨云灼然吝啬?   万兽林被新结界封锁的第四日,天色仍是深沉的漆黑。   将近原本历练的外围区域时,云灼然的神识探到数百里外有人,这是几日摸索来第一次发现活着的修士的踪迹。当他带上姬若过去,正赶上几名修士与一头的五阶巨蟒斗法。   瀑布下水声嘈杂,时而传出一道轰隆雷声,炸得水面荡起一阵阵回音,震耳欲聋。云灼然忽然感觉到几分似曾相识,定睛一看,竟是厉剑茗。他与几名不同门派的修士围攻谭中巨蟒,而对面有人攀着山壁在瀑布中逆流而上,停留在数十丈的位置,伸出一只手拼命往旁边一株红色灵植够。   姬若见到厉剑茗当场就怒了,“是杀了幻魔的假云灼然!”   云灼然静静偏头看他。   姬若现在对他的害怕已是出自本能,当即闭上嘴巴,在对方冷漠的注视下,他愣了好一会儿,倏然清醒,“幻魔也是被……吃掉的!?”   姬若看着云灼然肩上的黑团,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云灼然没有辩解。   就在这时,山壁上那名身上笼罩着淡淡紫气的白衣少年终于够到那一株灵植,他毫不犹豫采下灵植,飞身下来,回头朝厉剑茗那边招手。   “厉师兄!朱果到手了!”   随着顾秋暝话音落下,五阶巨蟒仰天怒吼一声,泛红的双眼死死瞪着周边几名不要命的小修士。   厉剑茗正得意,就见那巨蟒粗长的长尾当头甩来,连忙与几名同道退开,那巨蟒也不跟他们缠斗,脱了身当即跃出水面飞扑向顾秋暝!   厉剑茗吃了一惊,手忙脚乱举剑引雷,但不等他念完口诀,巨蟒飞到半路突然撞上一层悄然出现的灵力屏障,扑通一声掉进了水潭……   不说把自己撞傻了的巨蟒,所有人都懵了一下,尤其是瀑布下的顾秋暝,他呆呆往远处看去,便见到远处的白衣人,双眼登时亮了。   “云师兄!”   厉剑茗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也见到了远处的云灼然,但听闻水潭里水声开始沸腾,他急忙朝顾秋暝招手,“别喊了,快过来!走了!”   顾秋暝急忙过来,厉剑茗一把拎起少年就御剑离开水潭,余下几名道友殿后,也跟着飞身上岸。   几人都很清楚,待五阶巨蟒缓过神来,他们想走就晚了。   待上了岸,厉剑茗跟顾秋暝就一前一后跑过来与云灼然汇合。厉剑茗原本都笑开了,看到云灼然身旁的姬若时,脸上笑容变成了惊恐。   “他怎么在这!”   姬若想来想去,越想越气,越想越悔,他竟然没有在一开始就看透云灼然的本质,一再地让云灼然的黑团吞吃他辛辛苦苦养的魔宠!   可他偏偏不能拿云灼然怎么样,此刻还得受云灼然庇护!   姬若听到厉剑茗的话,也只是忍着气,不屑地哼了一声。   云灼然眸光略过厉剑茗身后几人,一个都不认识,他也没问,望向瀑布下到水潭里自水中探出头的巨蟒,只道:“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厉剑茗便招呼大家离开,云灼然和姬若跟在最后,离开之前,回头望了一眼,原本还在发狂的巨蟒正慢慢沉下水面,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水潭安静下来,只余几个泡泡。   云灼然满意地点了点头,带上姬若追上厉剑茗等人。   一刻钟后,云灼然和姬若就在厉剑茗等人的带路下进了一处山谷。里头有不少山洞,云灼然一眼扫去,粗略算出约有三十人左右。一众正道修士很有防范意识,山谷内外都布置了层层防御法阵,不过并不坚固,但凡有一只五阶妖兽发觉都能轻易打破。   厉剑茗将朱果交给等在山谷口的几名灵山宗的女修,就带云灼然去了他落脚的山洞,顾秋暝自觉生火,温暖的火光很快照亮整个山洞。   空间不大的山洞里只有厉剑茗和顾秋暝的东西,看来厉剑茗这段时间都跟他在一起,云灼然刚坐下,厉剑茗就不断拿眼角瞥向他身后。   “那个,怎么会跟着你?”   而且姬若这一路上都乖乖的,好像很听云灼然的话似的。   厉剑茗纳闷了,这还是上次在槐树岭那个魔宫小霸王吗?   而眼下,魔宫小霸王正闷闷地看着对面的顾秋暝烧水煮茶。   云灼然解释道:“他先前被沈师兄和陆师兄抓了,兽潮发生时趁乱逃走,可惜修为不高跑不远,暂时跟着我,等出去后再交给沈师兄。”   姬若听到回过头来看了云灼然一眼,愣是没敢反驳半句。   厉剑茗看姬若这样竖起了大拇指,“还是你云灼然厉害!堂堂魔宫少主,都让你训得如此听话。”   姬若越听越生气,瞪着厉剑茗问:“你叫什么名字?”   厉剑茗嘿然笑了,“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叫沈钰。”   姬若哼道:“我记住你了!”   旁观的顾秋暝扑哧笑了一声,引得姬若多看了他一眼。   厉剑茗朝顾秋暝飞快眨眼使眼色,顾秋暝抿紧唇忍笑,端着灵茶送到云灼然手边,双眼格外晶亮。云灼然顺手接过,看着顾秋暝涨至炼气九层的修为,有些惊叹地说:“看来你这段时间的确是在认认真真地历练。”   短短几日又涨了两层修为,这对云灼然而言不难,不过顾秋暝毕竟才只是刚炼气不多时的新人。   厉剑茗比顾秋暝先骄傲上了,“你瞧瞧咱们小顾,你交给我的时候我跟你保证过的吧,现在人还是齐齐整整的,我可辜负你的嘱托。”   云灼然完全没有家长的自觉,寒暄够了直接问厉剑茗:“你刚才在做什么?那头巨蟒等级不在四阶之下,你不要命了?”五阶妖兽堪比元婴期,十个厉剑茗这样的金丹也打不过。云灼然肯定,若没有顾秋暝这一身紫气庇佑,厉剑茗今天绝对跑不了。   厉剑茗不以为意,摆手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谁也不知道万兽林为何突然被封锁起来,而且这一次兽潮相当可怕,有很多高阶妖兽从万兽林深处跑出来了,伤了我们不少同道,我们带来的丹药也快用光了。”   顾秋暝帮腔道:“师兄师姐们为了保护我们受了重伤,不能再拖,所以大家才拼了命去采朱果!”   姬若憋了半天,逮着一个比他弱的就开嘲讽,“就你这样的小炼气也敢跟去?还不够妖兽塞牙缝!”   顾秋暝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最后冷下脸什么也没说。   于是云灼然道:“你闭嘴。”   姬若不服地哼了一声,就背过身对着山壁默念不气不气。   云灼然也不是在帮顾秋暝,只是因为姬若打扰到他跟厉剑茗说话了。他斜了姬若一眼,略过有些委屈的顾秋暝时,下意识想到话本里,顾秋暝也常常叫话本里的姬若欺负,不过为了息事宁人,顾秋暝每回都忍了。   云灼然稍稍一顿,转头问厉剑茗,“这里都有什么人?”   厉剑茗正了正脸色,一五一十告知云灼然眼下山谷的状况。他们这群人大多是四大宗门的,为了在兽潮里活下去抱团结伴,躲进了这一处山谷里避难。只是这几日常有高阶妖兽路过,就连与同行中最强的灵山宗大师姐落英也受了伤——这也正是方才顾秋暝说的那位急需朱果疗伤的师姐。   落英也是正道年青一代中的翘楚,盛名不亚于沈灵枢,修为在元婴初期,只是再强也有疲倦之时,在层出不穷的妖兽攻击中还是倒下了。   不过眼下有了朱果,她的性命应当无碍了,但这山谷中的近四十名修士大多都受了伤,他们缺乏资源,也没有太多可以抵御妖兽的力气。   厉剑茗无奈摊手,“昨夜我们发现西北方向有人放了信号烟花,猜测应该是其余三大宗门的人发的,打算等落英师姐好点就赶过去。”他说着也很好奇,“你这一路过来就没遇到妖兽攻击吗?你真是一个人来的?”   听到这里姬若暗嗤一声,心道这个叫沈钰的黑皮真笨,看着跟云灼然关系挺好,居然不知道云灼然真正的实力,云灼然一定没把他当真朋友。要是把云灼然储物戒里储藏的妖丹拿出来,这个沈钰八成要被吓哭。   姬若太烦人了,一直发出莫名其妙又充满挑衅和不满的哼唧声,厉剑茗眼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云灼然完全不怕姬若出卖他,面不改色道:“我自然不是一个人。”他淡淡望向背对着他们的姬若,说:“姬少主再差也算是个人吧。”   突然被人身攻击的姬若:“?”   余光瞥见顾秋暝脸色缓和不少,姬若自以为洞察了真相,他不可思议地看向云灼然,指着顾秋暝说:“好啊,你为了帮他报仇逮着机会就骂我!云灼然,我没有想到你会是这么小气的人!说,他到底是你什么人!”   厉剑茗噗的笑了,“怎么,小姬是想跟我们小顾争宠吗?”   这次轮到云灼然陷入了迷茫,清冷眼眸里充满了疑惑。 第四十三章   斗嘴皮子姬若注定是斗不过厉剑茗的,他很快落了下风,偷偷瞪了云灼然一眼,就红着耳尖面壁去了,顾秋暝脸上也微微泛起红晕。   厉剑茗一下攻击了三个人,赶在云灼然变脸之前,忙换上一副正经的表情,跟云灼然说这些天遇到的事,还劝云灼然留下跟他们一起。   眼下的万兽林十分危险,不适宜一人独行,厉剑茗知道云灼然的实力不止表面的金丹初期,却没有想到云灼然的修为会高达半步合体。   云灼然也留下了,等山谷里的修士休养好,一起去找西北方向发出信号号召修士们过来集合的其他宗门弟子,那边的人也许是陆栖他们。   他本以为会需要等上两三天,没想到第二天晌午就出发了。   集合时,云灼然第一次见到那位灵山宗的天之骄女落英。灵山宗多是女弟子,霓裳决兼医、丹双|修,而另外一套享誉整个修真界的大衍术,据闻臻至化境可推演出未来之事。而大师姐落英主修霓裳决,短短数十年已步入元婴境,在上限为九级的丹师等级排行中,她已达到六级,高级丹药向来有价无市,也正是她成名的原因。   云灼然和姬若是新来的,山谷里修士们难免多看几眼。   云灼然不在意,姬若战战兢兢地躲在他身后,生怕有人认出他是魔修,并再次后悔跟云灼然上路。   却见落英朝这边走来,云灼然起初并不在意,没想到落英还真站定在他面前,水蓝袍角映入眼帘,沙哑嗓音道:“云灼然,云道友?”   四周的人都看了过来。   云灼然拱手,“落英道友。”   落英并不娇小柔弱,她身量修长,一张脸生得明媚大气,只是如今受了伤,她的脸色很苍白。在云灼然观察她时,落英也在打量云灼然,她道:“我听说你很久了,原以为传言多半掺了假,不曾想……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她敛去眼底那一丝难掩的惊艳,便抱拳回了同辈礼,“恭喜云道友。”   云灼然不解,“喜从何来?”   落英颇为吃惊,“云道友还不知?”她快速整理好表情,勉强露出一个苦笑,“是我多言了。”   说完,落英朝云灼然点点头,就转身朝不远的同道走去。那位似乎是盛京白家的姑娘,名叫白幼棠,天资和修为在同辈中都属于上乘。   看她走远,姬若才从云灼然背后探头,小声道:“她说的话奇奇怪怪的,是不是想找你麻烦呀。”   云灼然回头扫了他一眼,姬若便心虚地闭上了嘴巴。   众人收拾妥当,离开山谷。看去不大合群的云灼然和姬若仍跟在最后,厉剑茗和顾秋暝跟同门的师兄弟打完招呼便跑到后面来找他们。   说来也好笑,厉剑茗没有同伴是因为他爱惹事,顾秋暝跟他作伴,不是同门师兄弟不喜,是因为厉剑茗邀请,天道宗明明也有几名弟子在,昨夜就知道云灼然来了,至今没一人来与他说话,隐约有几分疏远之意。   厉剑茗一过来就迫不及待地问,“刚才落英跟你说话了?”   先前落英过来时,厉剑茗正在远处叮嘱他昆吾剑宗的几个师弟,回头发现时落英已经走了,他憋了好久,一有空马上就跑来问云灼然。   云灼然知道厉剑茗多事,没想到会这么八卦,他丝毫没有掩饰眼里的嫌弃,厉剑茗见了说:“我是关心你!落英之前喜欢沈灵枢啊!”   顾秋暝和姬若两个小的在后面听见了,原本神色恹恹的姬若莫名的精神一振,竖起耳朵偷听。   厉剑茗压低声音,“前些时候沈灵枢常出入灵山宗,就有传闻灵山宗那位清波仙子要给他做媒,但最后没成……你别不信,灵山宗的女修们私下也说过这事,八成是真的!”   云灼然还是不明白这跟他有何干系,“你是说,落英也许会因为被沈灵枢拒绝,迁怒于我?”   厉剑茗被问得一愣,挠头说:“不过落英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这几天在山谷里,她一直尽心尽力地保护大家,我都有点喜欢她了。”   云灼然便道:“那你还问?”   “我就是好奇啊!要我说,沈灵枢那就是个大坑,反正我不喜欢。你看落英天赋好,长得好,这事没成,定是平日善事做多走大运了。”   一个声音在后面幽幽道:“你在云灼然面前,损他师兄?”   厉剑茗和云灼然二人齐齐回头,就见到眼神不善的姬若。   顾秋暝先板着脸说:“你不要挑拨离间了,大家只是开个玩笑,就算你说再多,也是浪费口舌。”   姬若道:“我没有!”   顾秋暝道:“你心知肚明。”   云灼然见状有些好笑,没想到顾秋暝还会跟姬若吵架。   厉剑茗耸了耸肩,“这小鬼一天天地没存好心,你小心点。”   姬若怒道:“我不是!”   云灼然却深以为然地点头,姬若气得炸毛,暗中看戏的心魔笑倒在云灼然手心上,暗道活该。   这时,百里外,一支正道修士自发组成的队伍正路过一处妖林,却见林中遍布了不少高阶妖兽尸首,无一例外地都是被挖掉了妖丹。   其中有几头格外凶悍的高级妖兽,众人难免心生惊惶。   陆栖道:“应是有修为高深的前辈经过,就在不久前。”   即便是在场修为最高的沈灵枢也无法在这么多妖兽攻击下逃出来,还顺利地挖走了所有妖丹。   顾琦惊喜地说:“是不是进来接姬若的前辈!他们就在附近吧?只要找到他们,我们就安全了!”   身旁的女修轻咳一声,温声道:“若真是如此最好不过。”   就怕是如姬若一样混进来的魔修,沈灵枢站在一头妖兽尸首前静默良久,回头朝陆栖等人点了点头,“此地安全,便在这休息片刻吧。”   若是姬若在,定能认出这是他们找到厉剑茗之前路过的林子,这些妖兽是让云灼然给清理掉的。   每隔六个时辰,西北方向便会发出一道异常明亮的烟花。   方圆数百里内,若是用心,便能在夜空中发现这道信号。   在落英的带领下,山谷这边出来的三十余人朝西北方向赶路一整日,便又见到了那一道金光,只是已从天际边缘转移到了天幕斜下方。   这说明距离已经不远了。   众人暂停下来歇脚。   有云灼然和心魔在,悄然放出的一缕威压已惊跑大半妖兽,但若一个都没碰上就会显得特别奇怪,所以云灼然偶尔会让一些等级不高的妖兽靠近,这也引起了不少人的猜疑。   然而除了姬若,没人知道真相是什么,姬若憋得慌,又害怕云灼然,整日闷闷地跟顾秋暝吵架。   厉剑茗好几次发问,这一路上遇到的妖兽变少了,这于他们这群修为都在筑基和金丹之间的修士而言是好事,就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云灼然自然不会说出真话暴露自己,干脆就不说话了。厉剑茗早就习惯云灼然不搭理他,没觉得他这样不对,私下里也还是很庆幸的。   不仅是遇到的妖兽少了,一路上发现的灵草也变多了,方才就又发现了一片七叶果,在落英的指挥下,众人有条不紊地采摘起灵草。   厉剑茗没去凑热闹,七叶果只是中品灵草,适用于外伤,他站在云灼然身旁,煞有其事地拍着他肩头说:“我觉得你一定是个福星。”   云灼然眼神疑惑。   “自从你加入我们,我们这一路上就没再遇到过什么危险,而且还发现了好多品级不错的灵草!”   云灼然只默默看向不远蹲在一起挖灵草的顾秋暝和姬若。   妖兽是他清理的没错,但灵草确实是顾秋暝的运气啊。   顾秋暝现在在挖的那一株灵植不是中品七叶果,而是上品玉髓芝,婴儿巴掌大的玉色灵芝就出现在顾秋暝脚下,这紫气果然相当厉害。   顾秋暝挖出玉髓芝,第一时间就捧了回来,想都没想就要交给云灼然。云灼然婉言拒绝,他拿着也没用,顾秋暝这才不情不愿地收下。   这事几人都默契地没宣扬出去,毕竟是顾秋暝自己的机遇。   挖灵草的修士们回来后,安排好巡逻的人,不少人选择就地小憩,他们这里还有不少伤员,这一路走来确实够呛。先前派去探路的修士也回来了,不知道跟落英说了什么,她身边几名修为高的同道修士神色也变了。   厉剑茗看到动静,也颇为好奇,正想过去,便见就地打坐的云灼然睁开眼睛,按下怀中黑团。   “岔气了?”厉剑茗问。   云灼然静默一瞬,转眼望向落英那边。厉剑茗也好奇得很,这就跑过去看看,回来时脸色难得有些严肃,他抄起架在树根上的灵剑,跟云灼然说:“林道友说,前面三十里的林子有点异常,有两名道友进去探路,不知道为什么没回来,我过去看看。”   闻言顾秋暝和姬若都有些惊诧。   云灼然问:“你一个人?”   “他们身上有伤,这里还有那么多人要看着,走不开。反正我带了师父给的剑意符,我没事的。”   顾秋暝担忧道:“厉师兄小心。”   厉剑茗笑了笑,摆摆手,就见云灼然抱着黑团站了起来。   厉剑茗挑了挑眉,明知故问:“干嘛,特意送我吗?”   云灼然斜了他一眼,“走吧。”   厉剑茗笑出了小虎牙,提着剑跟上。顾秋暝跟姬若也跟上了,一个担心两位师兄会遇到危险,另一个则是根本就不敢离开云灼然身边。   把他一个人扔到一群正道修士里,万一暴露很危险的啊!   一刻钟后,几人就到了三十里外。   那是一片茂密的丛林,浓重的白雾从林子深处弥漫出来,据回报两个探路的修士就是在这丢的。   率先走进林子的厉剑茗格外谨慎地抽出灵剑,云灼然抱着心魔慢悠悠地走在最后面。他和心魔方才也察觉到了附近有魔气外溢,只是到了白雾林后魔气就没了踪影。这片白雾林妖气太重,让云灼然的神识只能看清附近百丈,这仅足够让他辨别周围有没有危险,目前来看,附近暂时没有人。   约莫走出一里地,周边草木变得稀疏,脚下泥土逐渐□□燥的砂石取代,眼前的白雾越来越浓,厉剑茗三人已看不清一丈之外的情况。   于是几人越走越近。   云灼然忽然喊停,“别往前了。”   厉剑茗回头问:“怎么了?”   云灼然皱眉,“前面有人。”   厉剑茗双眼亮了,“有人才好,走了这么久连个鬼影都没有,很恐怖好吗?前面是走丢的道友吗?”   妖雾太重,云灼然也分辨不清,遂只摇头,“不止一人。”   姬若有些不安,下意识跑过来,一把揪住云灼然衣袖。   远处果然传来一些动静,像是许多人的脚步声,窸窸窣窣踩在砂石上,还混杂着人说话的声音。   就在厉剑茗几人细听时,前方的人也警觉地静了下来。   僵持须臾,前方的人主动开口,“前面是什么人?”   这声音颇有些耳熟……   厉剑茗当场皱了脸,“沈灵枢?”   那边的人缄默了下,“厉剑茗?”   厉剑茗看看云灼然,便喊道:“是我,你跟谁在那边!”   大家都看不清对方,沈灵枢也小心地与陆栖小声商量了几句,便应道:“你等着,我这就过来。”   厉剑茗还是有点警惕。   “我没让你过来啊!”   姬若听到是沈灵枢时脸色大变,生怕被沈灵枢抓住,可想跑又不敢跑,只能抓住云灼然衣袖,怂巴巴地说:“你说好带我找姬无妄的。”   一阵脚步声慢慢接近几人,厉剑茗忙拔剑拦在几人面前,纳闷道:“让你不要过来!你干什么!”   沈灵枢也觉得很奇怪,要说对面的厉剑茗是假的,是引诱他们过来的计策,那他过来了,对方应该很开心才对,怎么会让他赶紧走?   这只能证明,对方也怕他不是人,可能真的是厉剑茗。   沈灵枢提着长剑快步走去,双方距离渐渐被拉近,浓白的雾气被他挥袖拂去,慢慢露出前面几人的身影,站在前面的人果真是厉剑茗。   沈灵枢随之看向厉剑茗身后的几人,脸色徒然大变。   “姬若!放开我云师弟!”   话音落下,飞剑已至姬若面前。   云灼然几人都没想到沈灵枢会二话不说就动手,好在姬若反应够快,急忙松开云灼然衣袖后撤。   就在这时,沈灵枢已近身前,姬若幽怨地看向云灼然。   后者果然无动于衷,姬若心下委屈,急忙召出魔剑。   奈何二人实力差距实在悬殊,开打的突然,停下也很快。   才交上手,姬若就输了。   沈灵枢想擒住姬若,姬若发现及时,扭来扭曲想方设法要逃走,沈灵枢干脆一把扯下姬若的面具。   姬若的脸就露了出来。   先不说他,沈灵枢回眸一看,看清他的脸居然走了神!   姬若用力甩开他,随后反应过来,给了沈灵枢狠狠一耳光。   “混账!我要剁了你的手!”   啪的一声,格外清脆地在林子里响起,沈灵枢没回手,还愣愣看着姬若,不远三人才发觉不对。   但当几人看到姬若的脸时,几人也和沈灵枢一样呆住了。   姬若的年纪很小,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因此脸上还有几分婴儿肥,这并未他艳若桃李一样漂亮的容颜失色。而在他白皙的额心上,一朵灼灼血色海棠灼灼盛放,这抹与众不同的魔纹给他这张脸添了几分妖气。   无法否认,这是一张过分漂亮的脸,略显阴柔,乍一看像是个小姑娘,但让几人看呆的原因……   厉剑茗盯着姬若的脸,又回头看向云灼然的脸,愣愣地问:“云灼然,姬若怎么长跟你那么像?”   其实姬若只跟云灼然有三分像,气质与眼神完全不同。   云灼然按住暗中嫌弃姬若的心魔,神色淡淡道:“有吗?” 第四十四章   看清姬若那张脸的时候,厉剑茗大概可以理解姬若为何要戴着面具了,他长得太像小姑娘了。而云灼然则是终于彻底相信他跟姬若真的有一段血缘关系,除了云沛然,姬若是他这些年见过唯一跟他这么像的人。   而姬若,现在也慌了。   他打沈灵枢耳光真的是一时之气,打完之后他就开始害怕,抢回了自己的面具就跑向云灼然。   “你说过会帮我的!”   云灼然岂是说话不算话的人?   在姬若的问责下,他平静地说:“我没有说过帮你。”   只是交易罢了,条件也是找到姬无妄,没说帮忙啊。   姬若快恨死他了,就要说出他的罪行,可等他一张口,居然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摸了摸咽喉,瞪向云灼然,“是你干的对不对!”   回想起那日他捡完妖丹回来,云灼然拍了一下他肩膀……   姬若气得眼尾都红了,那张漂亮的脸便显得愈发妖异。   众人看见姬若对云灼然发脾气,纷纷回了神。沈灵枢迷茫地收了剑,迷茫地走来,就见姬若一下躲到云灼然身后,沈灵枢想,他应该明白了什么,他问:“姬若没有伤你?”   云灼然老实地说:“没有。我先前遇到了姬若,因为万兽林太危险,便跟他一起走了,他说要去找一个叫姬无妄的同伴,也是魔修。”   姬若眼睁睁看着云灼然卖了自己,却偏偏说不出真相。   但沈灵枢这一次也没有咄咄逼人,他看了看姬若,很快便转向云灼然,像是不太敢看的样子,声音温和许多,“那,就先留着他吧。”   云灼然有些意外,看着沈灵枢,还是慢慢点头,“好。”   姬若呆了,这是被放过了?   沈灵枢长松一口气,面上有些抱歉地问云灼然,“那日兽潮突发,所有人都乱了,是我疏忽,没有保护好你,你这些天在外面可还好?”   没等云灼然回话,厉剑茗就凑过来打断沈灵枢那过分温柔的寒暄,“等会儿!你那边应该还有其他人,你不带他们过来认识一下?”   沈灵枢才想起来,扬声道:“这里很安全,你们过来吧!”   见沈灵枢忙去了,云灼然和厉剑茗对视一眼,齐齐松了口气。云灼然不适应沈灵枢这莫名其妙的温柔对待也罢,厉剑茗则是完全看不下去,都是男人,黏黏腻腻的干什么?   那边的陆栖等人很快过来,总共有十来人,比他们少了大半,但他们的体力都保存地很好,只有两人受了伤,是因为有三名元婴保护。   厉剑茗羡慕不已,“你们有三个元婴,我那边快四十多伤员就只有一个,这样分配很不公平啊!”   沈灵枢跟他交情不深,但表面友谊还是有的,闻言便顺势打听起了厉剑茗那边的情况,厉剑茗不藏私,一五一十都说了。主要是他们那边只有一个元婴期,还受了伤,这两日运气好没遇上妖兽,但万一哪天运气不好了呢?跟沈灵枢汇合是有必要的。   几人说话间,俨然不合群的陆栖过来找云灼然,他和沈灵枢似乎都不知道原先昏迷的云灼然是傀儡所化,都认为他跟姬若一起失踪了。   因此,看到躲在云灼然背后的姬若时,陆栖眼神有些冷。   沈灵枢和厉剑茗很快谈好,问过众人,都决定跟厉剑茗走,跟大部队会合,而后沈灵枢还帮姬若解释,“先留着他,等前辈来接他。”   厉剑茗几人不知情。   沈灵枢便道:“上次抓到姬少主时,我已经通知过诸位前辈进来接人,当日兽潮突发时应当已有前辈进了万兽林。昨日我们经过一处林子,沿途发现里面许多高阶妖兽被挖了妖丹,我想,这定是哪位前辈所为吧。”   听到这里,姬若当即看向云灼然这个罪魁祸首,云灼然面上装出微微吃惊,一松手,小黑团嗖的一下蹿到姬若面前,吓了他一跳。   姬若拍着胸口顺气,暗骂云灼然表里不一,小气巴巴!   厉剑茗和顾秋暝却很开心。   他们两人这几天见到不少同道受伤、甚至是死亡,又被关在万兽林的结界里,心中多少有些难受,如今得知有修为高深的前辈进了万兽林便见到了希望,总算可以松口气。   这时,靠近沈灵枢的白衣女修问,“厉道友我认得,不知这两位是?”她看向云灼然和顾秋暝。   明显可见,沈灵枢和陆栖跟云灼然比较亲近,而顾秋暝也在他们过来时恭恭敬敬地过来拜见两位师兄,只看道袍就知道他们是同门。   “他就是我们之前说过的云灼然啊!”响亮的女声紧跟着响起,正是沈熙,“他长得很好看吧?”   听语气居然有点献宝的意思。   沈灵枢轻咳一声,沈熙便识趣地闭嘴,退回沈漫身边,而沈漫自打过来看到云灼然后,就小心翼翼地缩小存在感,生怕被人看到似的。   沈灵枢微微一笑,“这是我云师弟。”他也没忘记顾秋暝,说着意味深长地看向女修身后的顾琦,“这位是我天道宗内门弟子,顾秋暝。他天资不错,我与几位峰主都很欣赏。”   女修和顾琦当场就没了笑脸,顾秋暝也是异常冷淡。   云灼然有些好奇,就见沈灵枢跟他介绍那名貌美女修。   “这位是盛京顾家大小姐、顾小公子,当日能顺利拿下姬少主的瘟妖,便是因为顾道友的宝镜。”他没多作介绍便转向除他和陆栖之外的另一个元婴期,那同样是盛京世家的人,排名第四的百里家的百里少主。   顾大小姐和顾小公子,那不就是跟顾秋暝有仇的?   前些时候,顾小公子想进天道宗,结果让人送回顾家的。   罪名似乎是想杀顾秋暝。   盛京顾家原本也跟天道宗有些关系,毕竟还是宗主顾神枢的本家,只是这家人做事太绝了,让顾神枢脾气那么好的人都跟他们断了亲。   沈灵枢这么说云灼然就明白了,顾家的人不必多理会。   而与沈灵枢同行的多是盛京世家的人,还有一个例外。没等人介绍,宋韶就搓搓手热情地过来了,“云道友,你还记得我吗?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你这几天过得好吗?”   不知为何,沈灵枢那队伍里的人都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一行人不约而同地想,这还是这几天怎么都捂不热的那个高冷不理人的宋韶吗?   云灼然也觉得宋韶的态度太夸张,但目光往下瞥见他腰间挂着的那个布偶傀儡时,云灼然又抬眼与宋韶对了一眼,两人便已心照不宣。   布偶傀儡是让宋韶给收起来了,难怪沈灵枢他们没发现。   众人认识后,厉剑茗赶紧催着他们去找走丢的两名道友。   这片白雾覆盖的林子太大,很容易迷失方向,沈灵枢他们进来之后兜兜转转了两个时辰都没能走出去,好在厉剑茗一路都留了记号。   众人走着走着,草木已渐渐消失,前头是一片浓雾。   约莫有声音被风送来,呜呼呼,众人踌躇便是否往前。   宋韶忽然举手。   “莫急,我来看看。”   宋韶是蓬莱的人,修为不低,不知是元婴还是金丹,他自己没有透露,众人没见过他出手。   见状,众人纷纷瞩目,宋韶倒也没叫大家失望,隐晦地给了云灼然一个殷勤的笑容,便掐诀凝起一道红色灵光,手腕一翻,几个小纸人被落到了地上,却没被风吹起,而是化成了一个个扎着丸子头的小姑娘。   这一招叫众人开眼,纸人栩栩如生,眼珠都会灵活转动。   宋韶轻斥一声,“去!”   四个纸人一蹦一跳进了白雾。   “还当看戏法呢,就这?”听见身后的小声嘀咕,云灼然默默回头。姬若机灵地察觉到,抿紧嘴巴,朝云灼然眨眼,示意不是他说的。   不是他还有谁?   云灼然也懒得理他了。   宋韶的小纸人没有回来,他双目微阖,指尖轻点眉心,水红的灵光衬得他的肤色白皙如玉。   没有人上前打扰,都小心地等待着。终于,宋韶睁开眼,放下手说:“前面是一片荒草地,很开阔,有两个人躺在草地上,还有气。”   “那应该是就是我要找的人了。”厉剑茗扛着剑率先走去。   余下众人没等到宋韶的后话,只见宋韶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便都尾随二人身后。说来这荒草地也奇怪,过去之后,雾气竟淡了许多,一眼就看到躺在草丛上面的两个人影。   厉剑茗和顾秋暝认识那两人,认出来小心地扶起人,确定是他们没错,只是二人都昏迷过去了。   云灼然就在远处等着,姬若再恨云灼然也不敢离开他,生怕被不友好的正道修士逮到,要了他的小命,而且陆栖就在不远防备地盯着。   枯草的气味里,一股幽幽暗香飘来,引得心魔吸了吸鼻子。   云灼然低头看他,耐心地哄道:“现在还不能吃饭。”   心魔说:“不是,这里好香。”   云灼然挑眉,心魔说的香,那就一定不是他认为的香。   心魔又说:“是魔气的味道。”   云灼然的神识只能覆盖方圆百丈,他从不怀疑心魔对于魔气的敏感度,“能闻到魔气的源头吗?”   “太淡了。”   心魔悠悠飘出云灼然掌心,而后循着空气中的暗香往一个方向飘去。为了掩护他,云灼然侧身挡住,没想到心魔就飘到了姬若身后。   姬若也很奇怪,云灼然为何突然跑到他身后去,跟着回头一看,就见那只可怕的黑团啪叽一下“掉”到了他脚后跟往后一尺的草地上。   姬若惊了,忙不迭摆手,“不是我!我什么都没有做!”   云灼然沉默地看了他一眼,便蹲下来捞起心魔。姬若满心不安,生怕云灼然要栽赃陷害他,这种事在他看来,云灼然是可以做出来的!   云灼然压根没有理他,抱着心魔看远处帮忙疗伤的众人。   姬若这才松了口气,想了想,还是跑到云灼然背后,将自己藏起来,顿时感觉安全感回来了。   然而陆栖紧跟着他挪到了他身后不远,防贼一样防着他。   姬若咬牙,本少主忍了。   无人知道,心魔已经找到魔气的源头,就在云灼然脚下。   心魔靠得近了,才发觉那里的魔气纯度极高,想吃。   “哥哥,下面一定有东西!”   云灼然踩在上面,也识破了拙劣的障眼法,趁无人留意,他拨开枯草,发现了一颗黑紫的魔珠。   魔珠还未运用,所以魔气极淡。   心魔流口水了,“好香好甜!”   魔珠上面沾了许多草屑和湿泥,云灼然根本没有犹豫,就一脚踩碎这颗魔珠,魔气随之消失。   心魔看呆了。   云灼然揉着黑团说:“太脏了,没人的时候再吃点好的。”   心魔有点心痛,可谁让这是哥哥……他顺势蹭蹭云灼然手心,偷偷吸了两口,幽幽长叹一声。   “好吧。”   两名修士是吸入妖毒太多昏迷过去,清除大半妖毒后也没醒过来,众人只能先背他们回去再说。   “此地不宜久留,走吧。”   沈灵枢发话,除了宋韶,众人都很听他的话,却在这时,荒草地四周出现许多黑影,不等黑影靠近过来,一声沙哑低笑已先传来,“这么快就走了,可是怪我怠慢诸位了?”   阴冷笑声在空旷的荒草地上回荡,众人这才发觉那些黑影是一群魔修,修为都不低于金丹,而为首的单是一声笑就暗含了厚重威压。   众人这便明白,这是圈套!   隔着一层淡淡白雾,远处的那个黑袍人并没有走近过来,他抛着手中魔珠玩,睨着众人道:“可别乱动,你们脚下可是我精心布置的阵法,若谁不小心碰到什么地方,启动了大阵,会发生什么事我可不敢保证。”   一听见这个声音,云灼然和姬若就想到了一个人——   “姬无妄!”姬若激动极了,就要跑过去跟姬无妄相认,却叫云灼然眼疾手快一把按住肩头,姬若便浑身不得动弹了,话也说不出来。   姬若怒瞪云灼然,好无耻!   云灼然欣然接受他的评价。   沈灵枢让同道们冷静下来,便喊话道:“你费尽心思设下此局引我们前来,到底想干什么!”   姬无妄说话总是慢吞吞的,透着一股邪气,“找一个叫沈灵枢的人,是你吧,我方才观察许久,听见他们喊你了。我们少主想请你去一趟,为了满足少主的愿望,你出来吧,我给你一条活路,也放过你的同伴。”   姬若眼睛瞪得更大了,姬无妄对他这么好?不可能!   但众人还不知姬无妄是谁,也不知他口中说的少主是谁。   顾锦屏当即斥道:“不可能!沈师兄是不会跟你们走的!”   然而姬无妄不是一个按常理出牌的人,听到顾家大小姐代表否决了,他当场就捏紧手中魔珠,遗憾地叹气道:“那好吧,启动阵法。”   魔修齐声应是,果真开始启动法阵,几个方位的魔修手中都握着一颗魔珠,被汇入真元后,魔珠亮起了刺目的红光,一个血红的法阵在众人脚下缓缓生成,众人都被惊呆了。   这么直接,不带商量的吗?   见状,有些人回头瞪向顾锦屏,你这嘴巴怎么这么快?!   眼见法阵出现,姬若急的脸都红透了,仍无法挣开云灼然的压制,正道修士也都准备趁机离开。   血红法阵上的光芒忽然闪了一下,映得众人脸颊泛红。   紧跟着,法阵的血光居然慢慢淡了下去,似乎钻进了草地下,方才复苏的几分魔气也都回到魔修们手中的魔珠里,法阵彻底熄灭了。   荒草地恢复了昏暗和宁静。   不说准备逃走一众正道修士,魔修们也是一头雾水,但不管怎么注入真元和魔气,法阵都没有回应,等了片刻,姬无妄也有些错愕。   沈灵枢想了想,出言询问:“你们的阵法,可还好?”   原本还悠悠闲闲坐在黑石上等着阵法启动的姬无妄脸色一沉,决定亲自启动阵法。他抛出手中魔珠,以魔气点燃,果然叫阵法又亮了起来,但忽闪两下,灵光又开始暗淡,姬无妄终于弄清楚问题的源头在何处。   “你们弄坏了我的阵眼?”   话音落下,沈灵枢等人都很迷茫,他们哪里见过阵眼?   姬无妄知道他的阵眼埋在何处,他抬手一指,“是你!”   被指到的沈灵枢微微一愣,下意识侧身躲开,姬无妄果然不是在指他,众人也没觉得是自己,纷纷退开后,便指向最后面的云灼然。   云灼然也才知道,那颗品相不错的魔珠居然是这个阵法的阵眼。看来姬无妄若不是小看了这些正道修士,就是根本没想对他们下杀手。   否则这个法阵也太简单了。   姬无妄是个变态,云灼然不想再被纠缠,他神色从容地抱着心魔侧身让开,露出身后的姬若。   “姬少主,是你吧。”   云灼然松手时姬若就能动了,谁知马上就面临他的指控!   姬若咬了咬牙,崩溃道:“是!全都是我干的行了吧!”   气死了! 第四十五章   姬若这一发言,众人便想起他们这边还有一位魔宫少主,就是不知是否与对面的姬无妄是同伙,陆栖的剑已出鞘,直直架上姬若脖颈。   姬若气焰顿消,不敢再动。   对面的姬无妄看着姬若的脸半晌,却问:“你又是何人?”   姬若一愣,咬牙道:“姬无妄,你连本少主也不认了?”   听他道出姬无妄身份,正道众修士无不惊诧,而旁边的魔修们脸色都变了,约莫是听出什么,面面相觑。姬无妄则是不慌不忙地笑了,“你可别冒认,我家少主不长这样。”   就算姬若常年戴着面具,吃饭沐浴上茅房也不摘下,可他是堂堂魔宫少主,身为堂兄的姬无妄怎么可能认不出?从头到尾,他都是这幅不紧不慢的笑脸,只会是故意不认……   看来姬若脾气太差,亲哥都不想认他,云灼然猜到了真相,见姬若迷茫四顾,像在想办法证明自己,便提醒了一句,“把面具戴上。”   姬若也正怀疑姬无妄是故意不认他,听到云灼然的话,他朝云灼然哼了一声,只敢在心里偷偷地暗道一句不用你催,便拿着面具罩在脸上,“姬无妄,你还认不出来吗!”   在不久前的交手中,姬若的面具让沈灵枢捏出了几道细长的裂痕,好在并不妨碍魔修们认人。   “真是少主!”那名魔修话刚出口,马上懊恼地捂嘴。   姬若这便放下面具,扬起下巴一脸不悦地斜睨姬无妄。   “看到了吧,傻愣着干什么,赶快撤了你那丢人的阵法!”   姬无妄笑脸淡了几分,阴冷眸光扫过那名多嘴的魔修,便露出震惊之色,果真摆手撤去法阵。   “竟真是少主!”   然而沈灵枢等人拦在前面,陆栖的剑又架在姬若脖子上,姬无妄不再往前,隔着众人,无奈地跟姬若说:“原想抓住沈灵枢叫少主开心一下,没想到少主你竟然被他们抓住了!这是怎么回事,没有人保护少主吗?”   若不是姬无妄的脸上充满了幸灾乐祸,姬若真要信了他是真心为自己好的。姬若咬牙切齿道:“你管那么多,少废话!快过来救我!”   姬无妄却说:“可这样,今夜我就无法带走沈道友了。”   姬若道:“本少主还没他重要!”   而手上有了姬若这个筹码,沈灵枢这下说话也硬气不少。   “阁下若要姬少主活命,现在就带着你的人离开,待我们安全,你家少主便也安全。我想,丢了姬少主,魔宫宫主定会勃然大怒吧。”   有了筹码,就能谈条件,但有没有用,还得看姬无妄。   姬无妄明显没有嘴上说的那么在意姬若,他笑吟吟地回道:“若少主死在你们手里,宫主当然会生气,我会受到什么样的责罚就先不说,宫主甚是疼爱少主,若他出事,也绝对不会放过你们这里的每一个人。”   “还有。”姬无妄瞥向众人,“也包括你们背后的宗门。”   沈灵枢冷下脸,“既然如此,我们便带姬少主上路吧……”   “且慢!不多聊一会儿?”   姬无妄没想到谈判刚开始就结束了,他惊了一下,倏然又笑开,朝沈灵枢摇头道:“你们不会动少主,也认定我不敢放任不管,所以你说的话也不过是想看我着急,对吧。”   陆栖的本命剑不是云灼然随手取出的灵剑,剑身上覆盖一层肃杀剑意,格外锋利,也格外冷冽。   姬若撑了一会儿,双腿就软了,已有些站不稳,他没好气地瞪着姬无妄,催道:“聊够了没有!再磨磨蹭蹭本少主干脆抹脖子算了!”   说完,姬若双眼一亮,后知后觉他的话有道理啊,沈灵枢和姬无妄都不敢让他死,那他就……   就在姬若往剑锋上撞时,陆栖及时收剑,且反扣住姬若一条手臂,顿时疼得姬若眼角沁出水光,叫道:“疼!姬无妄快过来救我!”   姬无妄微微挑眉,问沈灵枢,“你们就这样对我家少主?”   沈灵枢只笑道:“阁下可想好了是否要答应我的条件?”   姬无妄叹息一声,“也罢。还是你们走吧,但我家少主必须要留下。我保证不再纠缠你们,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想请沈道友答应。”   姬若现在就是他们的护身符,沈灵枢不会轻易交出去。   “倘若无法保证我们的安全,我们也不会放开姬少主。”   姬无妄看向面如菜色的姬若,“你们带着他也没用吧。”   他稍微压低声音,垂首向沈灵枢靠近几分,“我只想知道,你们进来历练的有没有一个修为在合体期以上的人,若你如实相告,我也会赠你们一个也许事关万兽林突然封闭的消息。沈道友,你应该也明白,如今这万兽林里危机四伏,我等魔修仅有寥寥几人,独木难支,其实也并不想太得罪你们,先前的事,还望沈道友见谅。”   正道修士们听到险些被他气笑,不想得罪他们,那刚才口口声声说开启阵法搞死他们的是谁?   姬无妄的话,显然没有得到对方一丝半点的信任,于是他一脸无可奈何地竖起三指立誓,“天道在上,只要沈道友愿意交还我家少主,我姬无妄定会痛快地放你们离开。”   天道誓约一出,隐约有一缕念力飘入姬无妄眉心。沈灵枢看的清楚,犹豫着回头看向诸位同道。   没有人出声表示不愿意,连陆栖也点了头,沈灵枢有些不放心地看向云灼然,毕竟姬若是云灼然带回来的。云灼然只得颔首,大家都答应了,他要是不答应那多不合群?   沈灵枢便作出决定,“好。”   他还记得姬无妄方才的话,遂问:“阁下想找的那个人,除了修为以外,可还有其他特征?”   姬无妄眼里亮起几点微光,云灼然远远看见心头一凛。   当初姬无妄求他再打一次的时候,眼睛也是这么亮的。   “我也看不清,只知道他的实力高深莫测,在合体期以上,这样的实力在正道没有几人吧?”   听到姬无妄的描述,顾锦屏等修士小声讨论起来——姬无妄说的没错,合体期的修士在正道并不多,但是万兽林历练资格是有上限的,在出窍期以下,合体期再往上就是大乘期,那么高强的修为不潜心修炼尽早飞升,怎会来到万兽林里跟他们历练?   云灼然一开始就知道这是在找他,闻言心中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姬无妄竟然还不死心,找谁揍不都一样,为何偏偏就盯上了他。   莫非他还想吃绝户?   姬无妄则是认为,沈灵枢在四大宗门身份不一般,莫说是同辈,就是整个修真界的事他应该都知道不少,找人这种事找他最靠谱了。   沈灵枢认真回想了一会儿,说道:“你说的那位前辈,或许是蓬莱仙岛而来的蓬莱仙前辈。在数日前,我曾向外界传信,请求诸位前辈派道友进来将姬少主带出去,我猜,应该就是那时,蓬莱仙前辈就进来了。”   若说其他宗门的人,这次来的前辈无一人是合体期的。   除了蓬莱仙,但他是大乘期。   因此所有人都很敬畏他,俨然已凌驾于四大宗门之上。   云灼然有些错愕,沈灵枢竟然猜到了蓬莱仙身上?若姬无妄真的信了,那蓬莱仙就会有麻烦。   云灼然打心底里不认同,沈灵枢明明可以什么都不说。   姬无妄同样也很怀疑,“你确定他就是那位蓬莱仙?”   沈灵枢一反方才的犹疑,忽而朝夜空抱了抱拳,正色道:“蓬莱仙前辈乃是当世第一人,百年前已步入大乘期后期,这次来万兽林的诸位前辈中皆在合体期之下,因此除了蓬莱仙前辈,恕沈某想不到第二个人。”   姬无妄见他如此肯定,又听到那一句大乘后期,面上露出几分犹疑之色。而众人听完沈灵枢的解释则都是点头赞同,因为他说的都对。   云灼然不想让他们误认为是蓬莱仙,可他该怎么辩解?   这时,蓬莱仙的忠实拥趸厉剑茗举手发言,“我觉得不是蓬莱仙!蓬莱仙坐拥仙岛,修为高深,相貌堂堂,又不是见不得人,为何要藏头露尾?而且你们觉得蓬莱仙会做出疯狂收集妖丹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吗?”   云灼然在他开口时就想附和,却没想到后面连中两箭——见不得人、丧心病狂的他选择闭嘴。   听厉剑茗这么一说,大家也觉得对啊,又不像蓬莱仙了。   那不是蓬莱仙又是谁?   沈灵枢坚持道:“许是蓬莱仙前辈的一些小癖好,若不是他,在这万兽林里也找不出第二人。”   半晌后,姬无妄点了点头,道:“好。我告诉你们,我这次来万兽林,其实是奉命找回数月前在我魔宫禁地逃走的蜃龙。蜃龙去过天道宗,不过我查到时它已经入了万兽林,所以我跟你们一起混进了万兽林。就在数日前,我终于见到蜃龙,却发现他已经认主,那个人很强,我没有直面他,便已知道他比我家宫主还要强大。”   云灼然心中惊起波澜,姬无妄说的人一定是顾神枢!   原来他也见过顾神枢。   谁知姬若马上叫了起来,“胡说!不会有人比我爹强!”   姬无妄笑了笑,没理会姬若,“我是个惜命的人,见到他之后,知道斗不过,我就决定离开这里,没想到走之前被一个人拖住了,现在也被困在了万兽林里。”他说着指向天幕,“这些,或许都跟那个人有关。”   沈灵枢将信将疑。   姬无妄见他如此谨慎,干脆把话掰开了讲,“望沈道友尽早解开结界,好叫大家都能安全出去。”   沈灵枢面上露出几分警惕,“阁下未免太看得起我。”   姬无妄只道:“那我家少主?”   听到这里,云灼然就知道,这场谈判已经结束。但谁也不知道姬无妄给出的信息有几分真,沈灵枢沉吟须臾,还是让陆栖松开姬若。   姬若马上跑了过去,一到姬无妄身后的“安全地界”,就回头就指着云灼然说:“我要带他走!”   姬无妄随口一问,“谁?”   “他!云灼然,天道宗顾神枢的弟子!”姬若阴恻恻地笑着宣布,“抓他回去做我的奴隶!”   陆栖的本命剑又抽了出来,沈灵枢脸色也有些冷。云灼然只拿一双清冷眼眸静幽幽看着姬若,警告这位小少主别给他增加存在感。   由于这几日云灼然给他的阴影太过沉重,这轻飘飘一眼看来,姬若便条件反射地一哆嗦。   “少主,别闹了。”   姬无妄俨然不想帮忙,敷衍完,就要跟沈灵枢说话。   姬若恼羞成怒,“我就要带他走!姬无妄,你去抓人!”   “不行哦。”姬无妄毫不犹豫拒绝,压根没将少主的命令放在心上,怕姬若再吵闹,他朝魔修们摆摆手,几个手下就过来拦住了姬若。   做完这些,姬无妄笑吟吟地说:“沈道友可以走了,若遇到蓬莱仙,记得替我向他问候一声。”   姬若怒目圆睁,在骂骂咧咧中让三四名身量高大的魔修铸成的围墙困住,怎么蹦也蹦不出来。   众修士最初被设计进入这个局时,谁也没想到姬无妄最后会客客气气地放他们走,但这就是真的。   纵然沈灵枢心中有再多疑虑,也知道眼下他们是占了大便宜,避免再出意外,便从善如流告辞。   陆栖仍然不放心地跟在云灼然身后,这点让云灼然心中很是熨帖。他怕被姬无妄这个变态看穿,自然没理姬若,揣着心魔走得飞快。   现在不走,难道要他跳出来告诉所有人,他就是那个见不得人且丧心病狂的神秘合体期吗?   事实上,他只是半步合体,是姬无妄高估了他的实力。   反正他跟姬若的交易已完成,带姬若顺利找到了姬无妄,至于姬若在姬无妄手里会怎样,有句话这么说来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可想而知,以姬若那样睚眦必报的暴躁性子,若反应过来这次又被卖了,还是被那么多人卖的,定要大发雷霆。果然,没走多远,云灼然就意料之中地听到了他的咆哮——   “云灼然,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去找你报仇的!” 第四十六章   走出白雾林后,一行人很快回到营地,两支小队汇合,多了三名元婴期便多了一份安全保障,营地里的修士们都表达了热情的欢迎。   将受伤的同道交给灵山宗的医修,忐忑了一路生怕姬无妄反悔追来的众人终于能定下心休息了。   出自蓬莱仙岛的修士这里只有宋韶,见他形单影只,对于蓬莱向往至极的厉剑茗便友好地邀请宋韶一起玩,宋韶看云灼然也在,当场就应了,说话间悄悄将傀儡娃娃交给云灼然。云灼然面不改色地接过,马上收进储物戒,谁也没看到二人的小动作。   恐怖惊悚的妖兽嘶吼不知自万兽林何处传来,唯独不敢靠近这片林子,营地中火光明亮,无声映在一张张或颓丧或充满朝气的脸上。   远处,沈灵枢正与这边原先的领头人落英几人商议什么。   众人各自结伴抱团,或盘膝修炼或安静地蹲守在篝火前。   自打将厉剑茗蓬莱玉枝还给云灼然后,宋韶看厉剑茗也顺眼了,厉剑茗不是记仇的人,二人很快就聊得火热,显得余下两人格外沉默。   云灼然不说话是正常的,顾秋暝今夜却是过分安静了。   说着,厉剑茗问:“姬无妄找的人真是你们家蓬莱仙吗?”   宋韶道:“不是啊。”   他的回答很平静,也很确定,引起旁边安静的云灼然和顾秋暝二人的兴趣,厉剑茗惊奇地问,“真不是?那你刚才为何一直不说话?”   搞得大家都以为,宋韶是默认那个神秘人就是蓬莱仙。   宋韶反倒觉得厉剑茗很奇怪,“那位沈道友在借我家蓬莱仙威势震慑姬无妄,警告他不可轻易动手,我又不傻,为什么要揭穿他?”   这么理所当然的语气……   厉剑茗嘴角抽搐,对宋韶刚刚积累的好感顿时掉了一半,抹了把脸说:“对,我才是傻子。”   当时反驳沈灵枢的只有他!厉剑茗才反应过来,大家当时未必是真心怀疑蓬莱仙的,只是在附和沈灵枢而已,可他觉得这样不好。不是就不是,谁也不知道姬无妄为何要找那个人,倘若是想寻那神秘人晦气呢?   见他神情郁闷,宋韶笑说:“其实姬无妄今夜应当无意要我等性命,否则以他的修为,根本不必布阵,动动手指头我们就都没命了。”   听他笃定的语气,云灼然问:“你很了解姬无妄?”   宋韶一改先前对待厉剑茗慢悠悠的态度,当即道:“说不上了解,入世历练时我曾远远见过姬无妄一面,便好奇地打听过。姬无妄是魔宫前任宫主之子,曾经也是魔宫少主,后来魔宫易主,他就成了魔宫大公子,在魔宫颇有威势,只是性情极怪。”   一听八卦,厉剑茗好奇心又作祟了,“怎么个古怪法?”   “此人行事向来没有章法,实力很强,修为至少在化神后期。他不是个好杀之人,却很喜欢找比他强的人越级比试,输了也罢,一旦胜了,他定会杀了那个人。”宋韶沉吟须臾,结论道:“总之,姬无妄不喜欢对弱者出手,所谓弱者,就是比他修为低的所有人,他也从来不杀比他弱的人。”   “弱者”之一的厉剑茗感觉有被冒犯到,“这是什么怪癖?”   顾秋暝又问:“那阵法?”   宋韶迟疑道:“死在姬无妄手下的人都没有这个死法。”   云灼然听懂了一二,姬无妄找比他强的人比试,其实是借对方修炼,正如上回姬无妄纠缠他那样,不过宋韶的乐观也没有什么依据。   谁也不知道姬无妄今晚到底有没有动过要杀他们这些“弱者”的心,反正他们现在安全逃脱了,想那些也没用,只会是自己吓唬自己。   “算了,不说他了。”厉剑茗摆手,看了看云灼然,才想起来问:“说起来,小姬怎么会那么像你?莫非见你好看,他偷偷换了脸?”   顿了下,他猛地看向顾秋暝,摸着下巴说:“等下!我发现不仅是小姬像你,小顾也像!你们看,小顾的眼睛是不是跟云灼然很像!”   他这话说的顾秋暝都懵了,愣愣地眨巴一双清澈眼睛。   “什么?”   宋韶还真打量起云灼然和顾秋暝,仿佛真是这么一回事。   云灼然语调凉凉,“所以,你怀疑是我偷偷换了眼睛?”   这话听起来有点清凉,厉剑茗被冻得抖了抖,“别说的这么恐怖好不好?我不是在开玩笑!”   但见云灼然不喜欢别人提及他的相貌,厉剑茗识趣地放弃了这个话题,眼神遗憾地略过顾秋暝和云灼然那两双足有五成相似的清冷眼眸,“好吧,我们说点正常的东西……”他说着指向云灼然,“你在给它喂糖吗?”   云灼然私下给心魔吃妖丹的小动作忽然被发现,只飞快将妖丹塞进心魔口中,神色无比平静。   “别想了,没有你的份。”   心魔一听,一头扎进了云灼然怀里,生怕被人抢食。   厉剑茗顿感委屈,“我没有想吃,这糖什么味道的?”   如果厉剑茗没有问,云灼然还真信了。他淡淡地瞥了对方一眼,便将心魔揣进宽大的袖子里。   厉剑茗很是可惜地砸吧嘴巴,看得宋韶和顾秋暝都笑了。   篝火中时不时响起细弱的噼啪声响,两个人影靠近过来。   顾秋暝当即没了笑容,冷下一张脸,防备地站了起来。   “你们来做什么?”   来人是一起从白雾林回来的顾家姐弟,顾锦屏和顾琦。   厉剑茗和宋韶知道他们,都只是点头之交,更别提已经二十年没有走出天道宗的云灼然,一见到他们,几人便猜测是来找顾秋暝的。   在白雾林时,大家都跟顾家姐弟没有任何交谈,而顾家姐弟和顾秋暝不对付也是肉眼可见的。   果然,那个叫顾琦的华服少年眼神轻蔑地俯视着顾秋暝说:“好大的架子,是以为进了天道宗,我们就拿你没办法吗?小贱种,我告诉你,我们的仇以后再算,你给少爷我让开,别在这挡道,我们不是找你的。”   “小琦!”   顾锦屏低斥一声,却也仅仅如此,对顾琦的纵容也显然地证明了,她与顾琦一样瞧不上顾秋暝。   顾秋暝紧皱起眉头,张口欲言,紧绷的肩头忽然被按住,回头便见厉剑茗对他摇头,转脸又笑问:“顾大小姐和顾小少爷怎么来了?”   厉剑茗是剑仙徒弟的身份l无人不知,顾锦屏便礼貌地拱手一礼,“厉道友,我来找云灼然。”   顾锦屏是修行世家培养出来的大小姐,可以端庄,可以知书达理,也长了一张秀美的脸。她生来骄傲矜贵,若是她看云灼然时没有暴露眼里略过的那一丝嫉恨厌恶的话,她看去便如传闻中的天之骄女一般无二。   顾秋暝从来不信她,见顾家姐弟确实都看着云灼然,他便越发警惕,“你们找云师兄有何事?”   顾锦屏眼尾也没扫他一下,轻仰下颌道:“云灼然,你听到了,就跟我来,我有话要说。”   莫说是微微错愕的云灼然,厉剑茗几人也摸不着头脑。   见顾家姐弟扔下话就要走,厉剑茗谨慎地出言道:“有什么话在这说不行吗?是我们不能听?”   顾锦屏对他还算客气,便回身解释了一句,“只不过是一些私事。”她望向云灼然道:“我只是一个女人,你总不会害怕得不敢来吧?”   这还用上了激将法,谁还能听不出她这是来者不善?   宋韶听着就不舒服,却未出言,而是征询般看云灼然。   云灼然向来是旁人如何对他,他便如何对人,遂只看顾家姐弟一眼,便冷冷淡淡地垂下眼帘。   “何事。”   顾锦屏见他一动不动,俨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眼里不悦又重了几分,“你确定要在这里说?”   云灼然望向宋韶里人,神色平静,像在反问有何不可?   顾锦屏却不敢,厉剑茗和宋韶都在,这两个她都不敢得罪的人好像都跟云灼然关系不错。没想到云灼然会在宋韶二人面前这么不给她面子,她屈辱咬了咬唇,拦下身后要为她出头的弟弟,忍气吞声地躬身施礼。   “方才失礼了,顾家锦屏这便向云道友赔礼道歉。但我真的有要事,还请云道友借一步说话。”   顾琦不忿道:“姐你干什么?”   顾锦屏瞪他一眼,眼眸一转,意味深长地望向云灼然。   “事关天道宗顾宗主名誉,云道友当真不想听听吗?”   闻言众人俱是惊愕,这顾锦屏怎么会知道顾宗主的事?   尤其是云灼然,他现在听到顾神枢,就想到对方死而复生的事,此事顾锦屏不应该知道才对。   “我在那边等你。”   顾锦屏却是一脸自信,不再多言,便带上弟弟先走了。   云灼然眉心一紧。   看着顾家姐弟走远,厉剑茗才问,“你得罪过她吗?”   云灼然望向站在不远等他的顾家姐弟,思索片刻,抱着心魔起身。厉剑茗忙拦下他,“真要去?那我也去,免得你被人栽赃陷害!”   宋韶问:“你们正道修士之间相处,有这么可怕吗?”   厉剑茗摸了摸鼻子,“我们昆吾剑宗当然不是!可那是盛京顾家,你不知道,顾宗主原本也是顾家的人,这家人做事不厚道……咳。”   在别人眼皮下翻她家黑历史,厉剑茗还是有点心虚的。   其实这件事也不是秘密,修行界很多人都知道,顾神枢出自顾家,另开山门,创建天下第一宗门天道宗,还自创太上无情大道,顾家本也沾了些风光,可谁知他们还不满足,竟设计顾神枢要夺取他的无情大道!   若不是顾神枢脾气好,最后就不只是断亲这么简单了。   因此,这么多年来,天道宗对顾家一直都是“别来烦我”的态度。直到顾家家主通过沈家家主沈复的关系,将顾琦安排进了天道宗。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顾琦深得顾家精髓,没来多久就惹事被送回盛京,谁的脸面都没用。   自家宗门的事,云灼然当然没有不清楚的,他点点头表示知道,抬脚就走。厉剑茗只好跟他说:“那你一定小心点,有事就喊我!”   顾锦屏姐弟等了半晌才见云灼然过来,姐弟两人脸色都有些难看,顾琦闷闷嘀咕起来,“姐,云灼然不过是个废物,居然敢落我们面子,还真以为沈灵枢会护他一辈子吗?”   顾琦是故意的,声音并不小,云灼然听到时步伐一顿。   云灼然不仅知道顾锦屏是什么身份,他还知道顾锦屏喜欢沈灵枢。如今沈灵枢声名在外,喜欢他的女修不计其数,这一点也不奇怪,连灵山宗的落英也沦陷了不是?但比起落英,顾锦屏的手段就显得格外肮脏。   早年前,顾家就有打算跟沈家联姻,看上的还是顾神枢的徒弟沈灵枢,只是让顾神枢回绝了。   而说起这个顾锦屏,在云灼然捡到的那本话本里,竟然也有她的不少戏份。在话本前期,沈灵枢对谁好她就针对谁,直到对付顾秋暝时不慎被发觉,沈灵枢一怒之下不再给她这个发小面子,出手整治了一番。   当时看到那段剧情时,云灼然便怀疑,写话本的人定然很了解顾锦屏,顾锦屏真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她曾对付过天道宗里与沈灵枢出过任务的一位师姐,只因一路同行就被恶意谣传向沈灵枢自荐枕席,闹得沸沸腾腾,气得那师姐多年不再出山门。   而那位师姐正好跟江执白关系不错,江执白亲自去查,顺藤摸瓜一路查下去,竟发觉流言正出自顾家大小姐的手笔。可惜顾锦屏抹去了痕迹,销毁了所有证据,这事这么不了了之,憋屈得江执白砍了一个月柴。   当时江执白跟云灼然说起这事时,云灼然并不在意,只因他也没想到会有机会跟顾锦屏碰上。   诚然,因为顾神枢的缘故,云灼然对盛京顾家的所有人都没有半点好感。与他从未有过交集的顾锦屏突然找他,到底想跟他说什么?   她应该不是知道顾神枢活过来了,否则她要找的人,就该是沈灵枢。云灼然此刻也想明白了,在顾琦越来越大声的嘲讽里走了过去。   不管怎样,来都来了。   这时候,顾琦已经说到云灼然空有一张脸蛋,连颗金丹都结不成了。顾锦屏假装没有看到云灼然走来,直到云灼然在顾琦身后站定,不紧不慢站在那里看风景,竟然也不提醒他们时,她才让顾琦闭嘴,“好了。”   顾琦得意一笑,便拉下脸嫌弃地转过身看向云灼然。   “哎,可算来了啊,本少爷还以为要等到天亮呢。”   “可惜,你等不到明日天亮。”万兽林被结界封锁,根本就没有天亮。云灼然认为他说的有理有据,便开门见山地问顾锦屏,“何事。”   却见顾琦脸色发青,大怒道:“你什么意思?咒我!”   云灼然按住探头出来的心魔,反问:“我咒你什么了?”   顾锦屏也在暗中打量云灼然,她其实一开始就明白云灼然的意思,还猜到对方是故意给顾琦下套,心道此人根本没将他们放在眼里,她蹙眉道:“这就是天道宗的礼仪?”   云灼然悠悠看向她身后,“这就是盛京顾家的礼仪?”   顾锦屏不解地回头,便看到顾琦正瞪着云灼然,叫她正要嘲讽云灼然没礼貌的话通通咽了回去,冷下脸道:“也罢。你在天道宗关了二十年,没有人教你,有些事自然不懂。但云灼然,有些事,你必须要懂。”   云灼然来可不是为了听她说这些,“不是要说顾神枢吗?”   顾锦屏心虚地静默了下,责问道:“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因为你,沈哥哥得罪了多少人?若是你识趣,出去后就自己去天擎宗,别再拖沈哥哥后腿!沈哥哥护了你这么多年,现在也该到你报答他的时候了!”   云灼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顾锦屏居然在劝他报恩?   “因为你,沈哥哥已经惹天擎宗不快,你哥哥都杀了顾宗主,你怎么还有脸赖着顾宗主的徒弟!”   听到此处,云灼然面色倏然一沉,顾锦屏果然是骗他的。   她根本不知道顾神枢的事,她只是为了沈灵枢而来的。   但她不该提及云沛然。   云灼然面色极冷,一字一顿道:“云沛然不会杀顾神枢。”   同样的话,在过去二十年里,云灼然曾说过无数遍,但他一人之言到底抵不过千万人,渐渐的,云灼然便不在外人面前说起这句话。   或许是闭关太久了,也太久没有听到有人当面说出云沛然杀了顾神枢的话,他对这些话的忍受程度变低了,云灼然心中起了杀意。   云灼然突然不想再忍,可他还无法证明云沛然的清白。   多年前顾神枢出事时他不在场,云沛然在哪里他也不知……   倘若他们才是被扔下的那个人,会如何应对?云灼然曾想过无数次,云沛然一定会说,外人怎么看关我何事,谁要跟无知的蠢货置气?   若是顾神枢,他不喜欢杀人,不喜欢双手染上血腥,他若陷入困境,便会理智地想办法解决。   无论是云沛然还是顾神枢,都教过云灼然不要乱杀人、不要入魔,所以他从来没想过越过界限。   顾锦屏不是第一个怀疑云沛然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而现在,顾神枢出现了,云灼然心里燃起了希望,云沛然也许也快回来了,这些年不会白等的。   等他回来,事情就能解决了。   云灼然垂眸压下杀气,再抬眼时,眸中依旧冷如坚冰。   “顾锦屏,管好你自己。” 第四十七章   不知是不是错觉,云灼然看她的眼神竟透出一股彻骨的冰冷,恍惚中,顾锦屏竟有种仿佛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惊悚感,呼吸突然一窒。   不知过去了多久,那股恐怖的冷气压退去,她慢慢找回往日的骄傲,但云灼然已经转身离开。   被比她修为差的云灼然的气势压倒了,顾锦屏心中羞恼,咬了咬唇,在云灼然身后不甘心地说:“你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所有人都知道是云沛然杀了顾神枢!云灼然,你若还记得顾宗主曾经对你的好,就该早早离开天道宗!你留下来只会害了沈哥哥,别忘了,你只是一个无用的花瓶!”   营地里人多,何况厉剑茗几人就在附近,顾锦屏并未收敛的大声吵闹传到许多耳聪目明的修士耳中,厉剑茗几人当场就走了过来。   在他们之前,一道冰冷低沉的声音在不远处接道:“天道宗的事,何时轮到顾家大小姐来管?”   是陆栖。   云灼然偏头便见陆栖和沈灵枢、还带了沈熙姐妹二人,正从顾锦屏身后走来。陆栖的神色尤其冰冷,本就无甚表情的脸上充满不悦。   顾锦屏眼里略过一丝惊慌,她本意只是偷偷让云灼然离开,这些天因为这个云灼然,沈灵枢一直都没空理她,这让她很有危机感,却没想到刚好让沈灵枢和陆栖抓了正着。   沈灵枢和陆栖二人脸色都有些冷,连嚣张胆大的顾琦都没敢替她出头,她抿了抿唇,还不死心地小声说:“我说的不都是真的吗……”   沈灵枢道:“顾道友,你越界了。”   沈灵枢的话简直就是直白地告诉她,你多事了。顾锦屏当即红了眼眶,只觉自己一张脸上火辣辣的,又丢人又疼,含着泪扭身跑走了。   亲姐姐被欺负,顾琦哪里还忍得住,就算沈灵枢和陆栖比他强他也顾不上了,当即跳出来骂道:“我姐姐又没说错!你们凶什么凶!”   陆栖跟云灼然一样不擅于与人斗嘴,随直白地拔了剑。   “切磋吗?”   顾琦吓得一抖,结结巴巴骂了句谁要跟你打便慌忙跑走。   厉剑茗和宋韶几人走了过来,在旁边真不知该说什么好。这顾家姐弟不愧是那位贪心不足的顾家主亲生的,都跟他们爹一样拎不清。   厉剑茗拍拍云灼然肩头,“别管他们,看着就不聪明。”   顾秋暝也安慰,“他们姐弟在盛京嚣张惯了,待人一直都是这般刻薄,云师兄不必放在心上。”   宋韶不高兴地说:“我记住他们了。”他在心里的记仇本写上这两个人的名字,决定回去就跟蓬莱仙告状,而且不让他们再靠近半步。   在几人接连安慰下,云灼然轻轻颔首,眸中寒光淡去。   陆栖收了剑,也说:“你只是比其他人花了更多时间结丹,论天资,论实力,都不必任何人差。云师弟,我相信,你很快就能追上来。”   闻言,云灼然有些怔地点了点头,“多谢陆师兄。”   虽然不知道陆栖为何总是这么信任他,但陆栖回护他时的真心诚意,云灼然心道陆栖是个好人。   所有人都在帮他,显得他好像很弱的样子,不过他现在就是在装弱……云灼然有些好笑,只是默默记下几人的好意,待有时机再回报。   这时,沈熙从沈灵枢身后探头过来,小声说道:“其实我也瞧不上那家姐弟,顾锦屏老是以我嫂子的身份自居,对我指手画脚,烦死了。云灼然,你可是个男人,我被她盯了那么久都没有难过,你不理她就是。”   云灼然这才留意到沈灵枢把他两个妹妹也带过来了,他一时分辨不出沈熙这话是嘲讽他还是什么意思。余光就见沈漫小心翼翼地缩到沈熙身后,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俨然是对他上次的“恶意构陷”心有余悸。   “你别说话了。”沈灵枢当场就让沈熙闭嘴,继而问云灼然,“云师弟,可以陪师兄走走吗?”   顾锦屏替谁抱不平,大家都听得清楚,远处还有一些修士好奇的偷看他们,众人一听就猜到,沈灵枢应当是要私下跟云灼然说这事。   此事说不清楚,沈灵枢定是不会放心,云灼然并未拒绝,先一步走向远处河流。沈灵枢朝众人告辞便跟上来,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熙儿其实没有恶意,你上次在姬若那里救了她,她都记在心里了,只是脾气有些暴躁,说话不好听,但这段时间还是很担心你的。”   “她还小,母亲离世后家里没人看着,就长成了这样。”见云灼然没回话,沈灵枢边走边叹道:“她先前对你没礼貌的事,她自己也跟我说过了,还拜托我帮她向你道谢。虽然是这样,云师弟若有不满尽管跟我提,我也想趁机好好掰一掰她的性子。”   云灼然不明所以地看着沈灵枢,这是跟他拉家常吗?   沈灵枢也看出云灼然不适应这种话题,遂正色道:“云师弟放心,往后顾锦屏和顾琦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你若想,我让她当面道歉。”   云灼然道:“不必,我习惯了。”   顾锦屏的确让云灼然不高兴,不过他自己的事,就算报仇也会照自己的方法,用不着别人帮忙。   沈灵枢不意外得到这个答案,只因在过去与云灼然的多年相处中,云灼然一直在拒绝他的帮忙。   在他眼里,云灼然几乎无欲无求,法器灵石这些外物他从来不要,沈灵枢唯一能做的,就是拒绝天擎宗将云灼然接到佛子门下的要求。   这还不算是全为了云灼然。   天道宗自家的弟子,没道理送到天擎宗去的。即便云灼然是云沛然的弟弟,但他同时也是宗主顾神枢的记名弟子、沈灵枢的同门师弟,他只是一个金丹期,沈灵枢若真答应了天擎宗的要求,将来又如何立威?   河水送来远处的凛冽腥风,拂过二人袍角,沈灵枢忽然停下,面向云灼然,神色认真地说:“云师弟,上次我们的话,还没有说完。”   云灼然眼神平静。   沈灵枢耐心地提醒:“在云舟上,你曾问过我纪辰的事,我本想与你说清楚,但当时陆师弟忽然过来找你,我当时只好让你们先走了。”   云灼然其实猜到了,就是没想到沈灵枢记得这么清楚。   他当时还在观察沈灵枢,想知道沈灵枢引导纪辰针对自己,并且孤立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   不过当时沈灵枢的态度让他很不舒服,这才不了了之。   云灼然想了想,问道:“沈师兄当时想跟我说什么?”   沈灵枢似乎有些紧张,“我想听一听,云师弟是什么看法。你真的相信,纪辰怀疑你抢走师尊座下弟子的名额,是我故意引导的吗?”   云灼然怔了一下,淡淡反问:“那沈师兄会怎么回答?”   沈灵枢给了一个让云灼然意外的答案,他竟然点了头。   “是我做的。”   云灼然知道这是沈灵枢做的,但从来没想到他会承认。   上次在清阳峰沈灵枢矢口否认,现在他却一口承认?   沈灵枢却是苦笑。   “云师弟第一次来天道宗时才七岁,我还记得,你当时一直不说话,谁都不理会,只有听到云沛然的名字时才会有一点反应,连师尊都拿你没办法,但我知道你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师尊待你好,便一点点走进了你眼里,我每日捧着经书在你面前念,最终也终于听到你的声音。我那时候才相信师尊说的话,你不是没有感情,只是封闭了自己,对所有人都保持防备。”   “我很幸运能在师尊之后成为第二个走进你眼里的人。”   他说的都是实话,云灼然无法否认,在最初来到天道宗时,他谁都不信任,因为在他当时的记忆,他的世界里仅有哥哥云沛然一个人。   顾神枢和当年还是天真孩童的沈钰闯进他的生活里,这而人每日不厌其烦地在他面前出现,最终让他放下心防,但沈钰最终被排斥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大概是沈钰改名成沈灵枢时的吧。   云灼然一直都无法理解沈钰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一个名字,其实在更早之前,他就已经亲眼见证了沈钰的改变,所以他即便还对沈灵枢有诸多容忍,却再也不会再跟小时候一样将他当成自己人看,隔阂早已产生。   沈灵枢在回忆中找到了一丝满足,“那是云师弟与我最亲近的两年,只可惜,两年后,你跟你兄长走了,我当时还以为我们永远不会再见。但在五年后,你又回来了,成了师尊的记名弟子,我当时真的很开心。”   听到这里,云灼然看沈灵枢的眼神便有些古怪。他当然知道沈钰当时很开心。但五年后的少年沈钰已经变了,他真诚的眼里多了其他的东西,还有明显的野心,逐渐有了如今的沈灵枢的雏形,怎么看都陌生极了。   云沛然说过,人会长大,心态就会变,都是正常的。   云灼然可以理解,但沈钰的变化让云灼然很不习惯。   沈灵枢看云灼然的眼神也变了,竟有些幽怨,他笑容苦涩地说:“但云师弟变了,你的眼睛已经看不到我了,所以,我犯了一个错。”   云灼然隐约有种荒唐的预感。   果然,沈灵枢跟他说:“我不知道云师弟为何渐渐与我疏远,五年后再见,你的眼睛更亮了,你好像无所不能,从来不会疲累,你修炼的太快了,你身边也不再需要我了。”   他笑叹一声,自嘲道:“我不甘心,便犯了糊涂。我之所以挑中纪辰,是因为以他的个性再恨一个人,只要那人没有犯大错,他就只会在言语上为难那人。我以为,只要你身边安静了,你就能看到我了。而我一直在你身后,只要你一开口,我马上就能为你解决所有问题,可你从来没有。”   云灼然听到这话,向来无波无澜的脸上也露出了难以言喻的神情。沈灵枢引导纪辰针对他,只是希望自己开口求他?是他听错了吗?   “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在我面前偶尔放松一下,你可以在我面前喊苦喊累,而我会一直保护你。”   云灼然只觉得他太荒唐,“沈师兄,你在开玩笑吗?”   沈灵枢黯然一笑,拿一种早有预料的眼神看着他,“你看,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可这就是真的。我后来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云师弟很聪明,我想你一定是猜到了什么,但我一直不敢跟你坦白,只能想方设法从别的方面补偿你,直到纪辰亲口说出来。”   云灼然一顿,“补偿我?包括拒绝天擎宗将我送走?”   沈灵枢摇头,“你来天道宗的第一天,师尊就嘱托我照看好你,我铭记于心。而引导纪辰也是我唯一一次犯的错,这是千真万确!”   别说云灼然信不信,他压根就没怎么听懂沈灵枢的解释。   沈灵枢便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知道我的想法很幼稚,但是这就是真的。我的小动作只是想让你回头看看我,我从前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这么做,直到数月前,我在灵山宗看到了自己的命途,我突然悟了。”   云灼然更是一头雾水,然而看过《无情道君》这本话本的心魔却洞悉一切,他起初跟云灼然一样懵,听到这时,他警觉地探出头来。   沈灵枢看着云灼然的眼神变得异常认真,往日总含着笑的一双眼里竟有几分忐忑,他似乎犹豫了须臾,才终于开口:“数月前,卦象告知我,我会有一位道侣,我们二人的命是牢牢拴在一起的,此局无解。”   那日,清波仙子算了这一卦,告知沈灵枢务必找到这个人。   她算到的也仅仅如此,至于是好是坏,其余的她也看不清楚。而她也不知道,她是当日要算的是姻缘,而沈灵枢当日求的是道途。   于是沈灵枢认定,这个将与他成婚的人于他的道途有益。回宗门之后,他屡次梦到云灼然,从初见到五年后再见,他确定了一件事。   沈灵枢有些激动,也有些不安,他定定望着梦中的那双清冷眼眸,试图在里面看到他的倒映。   “云师弟,回来后,我就想,若我沈灵枢此生一定会有一位道侣,那么这个人,定然是你。”   与此同时,心魔疯狂地大叫起来,“啊姓沈的真的跟话本一样要跟哥哥成亲了!哥哥不要信他,他一定是准备骗你的身子杀妻证道了!”   好在云灼然和心魔一向是在心中交流,如此大吵大闹,也只是吵得云灼然头疼,沈灵枢半点也听不见。而事实上,云灼然听完沈灵枢的话,心中是极为震撼的。此前,他从未认为沈灵枢会有要跟他结成道侣的心思,即便看过了话本——但大家都是修士,深知天命难测,话本再是神奇,云灼然也不会轻易相信这是真的未来。   而且,就连灵山宗修为最高深的清波仙子也算不出来如此精准的未来,何况是这样来历不明的一本话本,实在难以叫云灼然全然信任。   可偏偏就在云灼然眼前,话本上的人物一一出现,如今连事关他的重要情节也应验了,云灼然着实震惊了一下,很快便被心魔吵醒。   云灼然木着一张脸按下躁动的心魔,心中百感交集。   既觉得荒谬,又不可置信。   他看到沈灵枢满是期待和自信的眼神,几乎要笑出声。   在纪辰自白后,他猜想沈灵枢对付他也许是出于仇恨,也许是出于嫉妒,唯独没想到沈灵枢会如话本写的那样,是想要与他结成道侣!   说白了,云灼然这段时间一直以来的心理就是——你怀疑这个人可能要害你,所以正在找时机准备跟他决裂,并且处处防备的状态。   但谁知道,他居然要跟你成婚! 第四十八章   毕竟在沈灵枢眼里,云灼然已经不是多年前入道即筑基的绝顶天才,他才刚刚结成金丹,让沈灵枢有自信认为云灼然不会拒绝他。   见云灼然一直不说话,沈灵枢道:“这些话,在你出关时我便想说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   他看着云灼然,用一种充满引诱的声音说:“灼然,我知我错了,我想求你给我一次机会,与我结成道侣吧。这样一来,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留在天道宗,我绝对不会强迫你做你不愿的事。我也知道,你一直想找到你兄长,只可惜师兄如今实力不足,但待我修成大道,我会帮你找到他。”   云灼然眉心一紧,眼神惊奇地看着沈灵枢,倏然笑了。   “沈师兄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云灼然笑起来很好看,沈灵枢已经很多年没再见到了,但此刻云灼然脸上的笑容充满了讽刺。   沈灵枢便道:“这件事是我做错了,你怪我是应该的。”   云灼然摇头,他也冷静下来了。他相信沈灵枢是真想与他结成道侣的,只是目的一定不纯。   只是因为想跟他结成道侣,所以安排其他人针对他?   简直可笑。   他甚至开始怀疑,沈灵枢真的修炼了一种杀妻证道的邪法,而非顾神枢传承的太上无情大道。   在他的记忆中,顾神枢曾说过,他的道法只适合他一人。当年顾神枢教沈灵枢的是他在千万道法中精心挑选的七星剑诀,也是沈灵枢用的最频繁的道法,直到顾神枢陨落,沈灵枢才对外宣扬他继承了无情道。   云灼然花了太多时间来修炼,成果自然是好的,也错过了太多,如今恍然回首,他才发觉在过去二十年遗漏了那么多可疑的细节。   云灼然重新审视起沈灵枢,眼前的人让他感到陌生,又让他发笑,“沈灵枢,你不觉得你很可笑吗?”   沈灵枢满心的自信与期望在瞬间被冷水泼灭,他其实也有想过云灼然知道真相后会生气,会无法接受,这些都在预料当中,只是听到云灼然这句话,他心中难免还是有些羞恼。他忍了忍,重新挤出温柔的笑容。   “灼然,我知道你会生气。”   “你确实让我很意外……”   云灼然说着停顿了一下,思索着,抱着心魔往后退一步,同时也拉开距离,表明了他的态度。   这在沈灵枢的预想当中,他并未气馁,只说:“灼然,你再好好考虑,我不会强迫你做什么,成为我的道侣,你仍可以像从前一样与我相处,我绝不强求。而且这样一来,我就有理由拒绝天擎宗的要求。灼然,只要你我结成道侣,我就可以帮你!”   倘若不答应,那么,沈灵枢就不会在帮他回绝天擎宗吗?   “沈灵枢。”云灼然淡淡地唤出这个名字,叫沈灵枢一下冷静下来,心中随之涌上浓浓的不安。   云灼然的神色仍是冷淡的,只是眼里的光不再是无波无澜,含上了星点笑意,“你很了解我。”   沈灵枢看他看的心头莫名慌乱,忐忑道:“云师弟……”   “但你太高估我。”   云灼然语调轻缓,却让听者心头泛凉,“知道你在我背后的小动作,我确实气过,失望过,但看在同门师兄弟的情分上,你的小动作对我而言又确实……没有什么影响。”   因此,沈灵枢一定认为他是不会为了这种小事太过生气吧。   他若直白拒绝,沈灵枢还会好过一些,可偏偏云灼然的话听来有些怪,像拐着弯说他愚笨……沈灵枢没忍住问:“你既然早知道,为何不问我?云师弟,我知道你是想给我一次机会,你放心,我以后绝不再犯。”   自从顾神枢陨落后,云灼然就开始长达二十年的闭关,直到数月前才出关,沈灵枢便发现云灼然在疏远他,尤其是纪辰揭穿他之后。   这段时间以来,沈灵枢一直在犹豫,猜测云灼然其实早就知道他的动作,所以当日纪辰揭穿他时什么反应都没有,后来也没有提及,他便有些慌,可云灼然也没有揭穿他。   思来想去,沈灵枢认为云灼然是在给他坦白的机会。   所以他坦白了。   既然云师弟愿意给他机会,就说明他心里还是有他的。   这就是沈灵枢自信的来源,他却忘了,云灼然善于隐忍,尤其是在多方监控的情况下,他绝对不会为了这事让自己的真实修为暴露。   云灼然闻言,心中不免有些好笑。   事实上,他当然不是给沈灵枢机会,他只是在全心全意地为早日冲击合体期准备。天道宗最高修为的清阳峰主是合体期,天擎宗的佛子却是合体后期,合体期只是云灼然可以摆脱天道宗与天擎宗监控的合格线。   诚然,云灼然如今的实力已经能离开天道宗了,只要他想,他当然可以不管不顾躲起来,可他所提防的一向都是天擎宗的那位佛子。   很多年前将云沛然带回天擎宗关在佛塔下的那个人。   在那之前,云灼然不会轻易暴露自己,让佛子看到他。   所以这些年,不管是沈灵枢引导纪辰排斥他、针对他,还是沈灵枢对外一直表现得很在意他这个师弟的事,在云灼然眼里都是小事。   云灼然本就性情孤僻,又要专心修炼,纪辰那些人对他避之不及的反应,反而给他提供了一个长年闭关的理由,偷偷成长到这个地步。   外界的名声也好,外人的排斥也好,云灼然根本不在意。   最初知道沈灵枢的小动作,他确实膈应过,可沈灵枢极少出错,向来保持着完美的形象,他没有犯下大错,云灼然又要怎么对付他?   所以云灼然一直在观察和等待,看看沈灵枢到底要做什么。   没想到他的目的居然是……   云灼然轻叹一声,最终决绝道:“沈灵枢,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回答你这个问题,我不说,是给你面子,也是给顾神枢面子。你了解我,就该知道你的手段会让我很不喜欢,该知道触及我底线的后果,我无法再把你当成自己人,更不可能会和你结成道侣。但这些年,不管你是出于什么样的私心,在面对天擎宗时也确实帮我不少,所以我不会对你如何,只是,你我师兄弟的情分,也到此为止了。”   沈灵枢心头一震,他知道云灼然会生气,也很难马上答应他,却没想到云灼然会跟他决裂!   “因为这件小事,你不愿与我成婚,连师兄弟也做不成了?”   听他的意思,并不认为他的所作所为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云灼然忽而失笑,眸光却是冰冷的,“你这样对付我,可顾及过同门师兄弟该有的情谊?”   只是因为他不在意,所以沈灵枢就可以随意冒犯吗?   沈灵枢哑然,“灼然我不是……”   不等他说完,云灼然抬手一挥,温和灵力将一物送到沈灵枢面前,他看清后心头徒然一凉。   “这是你送我的灵素剑。”   云灼然很明确地告知他,“这些年来,你曾送我的东西,我应该都还了回去。沈灵枢,若你还对我抱有这样的心思,尽早放弃吧,灵素剑还你,昔日你维护我的情义,我会另找机会还你,你也可以不必再坚持。”   若沈灵枢没有暴露他的荒唐心思,云灼然或许不会这么决绝。自从怀疑的苗头埋下,他一看沈灵枢,就无法控制心中强烈的排斥。道侣是不可能结的,莫说这辈子,下下辈子也绝无可能。沈灵枢既然表明了这样的心思,就注定会让云灼然与他的隔阂变得越来越大。而更早之前,沈灵枢的小动作就在慢慢消磨二人多时的师兄弟情分,他的言行变化都让云灼然无法苟同,便导致云灼然要与他决裂的结局。   云灼然难免感慨,当年的沈钰小师兄,确实不会再回来了。   沈灵枢面上血色全无,什么自信,什么骄傲,全在心中冻结成冰,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不知道怎么辩解才好,只能哀求道:“云师弟,就算你不愿与我成婚,我不再提就是,你没必要与我划清界限。”   他的语调竟透出几分卑微,向来自信矜傲的天道宗未来宗主,居然破天荒地露出这样的姿态。   云灼然只是摇头,裂痕一旦产生,就注定回不到过去。   沈灵枢今晚的自白,更是推动了他要划清界限的决心。   “沈灵枢,你好自为之。”   话已说开,云灼然转身便走。   “云师弟……”   话音戛然而止,只是因为沈灵枢也不知该说什么。他猜到了云灼然最初会有的反应,然而结局却在他意料之外。他看着云灼然远去的背影,眼底爬上血丝,心中满是屈辱。   他从未想过,他的一片真心竟然会被云灼然弃之如履。不过是因为年少时犯下一点小错罢了……   只是这样,他就这么绝情?   云灼然走得很果断。   沈灵枢看着他回到营地,在那边等待他的厉剑茗几人都围了过来,甚至还有陆栖,他们相谈谈甚欢,而云灼然对他们明显更有耐心。   “又是这样……”   在天道宗,是江执白……到了万兽林,云灼然也从未依赖他。云灼然身边总会很多人,即便他什么都不说,而他对所有人都比他好……   沈灵枢看着远处篝火,清俊的脸上逐渐覆上一层阴霾。   他不甘心。   被遗弃的灵素剑空落落的浮在半空,上品的法器在此刻成为了屈辱的代表,沈灵枢咬了咬牙,慢慢抬手攥紧小玉剑,手心一点一点捏紧,剑身随之闪烁起一阵阵强烈的灵光,因用力而泛白的指节间溢出一股血水。   手心越疼,沈灵枢心中就越怨恨,深深望了云灼然一眼,记下他身边每一个人的脸,忽而拂袖而去,带着一身冰冷煞气走进黑暗林中。   而云灼然跟沈灵枢说开后,也决定了离开万兽林后,就找机会脱离大队伍,找个地方渡劫。若能成功突破合体期,他不会再回天道宗,合体期的实力应该足够在佛子手下逃脱。   云灼然以往走的每一步,前路皆是迷惘的。他唯一的信念就是等待云沛然,只是他从未回来过,但现在……云灼然捏着手中黑团,眼底亮起几分笑意——他看到了希望。   包括陆栖在内,厉剑茗几人都担心云灼然会因为顾锦屏姐弟的冒犯而不开心,他一回来,厉剑茗就问他沈灵枢有没有给他什么交待。   云灼然有些迷茫,得罪他的是顾锦屏,沈灵枢要交待什么?   等他下意识回头看去,林子里早已不见沈灵枢的身影。   云灼然反应过来,他往后与沈灵枢再无师兄弟关系。   那么一切都应该好好清算,沈灵枢帮过他的还是得还。   不管沈灵枢对他做过的一切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他若不拒绝天擎宗,云灼然早已被天擎宗接走。   云灼然不喜欢别人把手伸到他面前来,也不喜欢欠人的。   厉剑茗还是觉得这事跟沈灵枢脱不开关系,嘀咕道:“顾锦屏不就是沈灵枢的烂桃花,要不是因为沈灵枢,她也不会跑来找你发疯。”   沈熙听见当场就炸了,“顾锦屏自己一厢情愿,跟我哥哥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哥哥指使她来的。”她说完皱着脸看云灼然,不知想到什么转身就走,“你等着,我去盯着那个疯女人,找到机会就帮你报仇。”   沈漫一看她走了,哪里还敢在云灼然身边多待片刻,她心下慌张,忙不迭追了出去。在她看来,云灼然就是个煞神!心机忒深了!   不说厉剑茗几人,云灼然都有些惊诧,却见沈熙走出一段路又折返回来,眼神闪烁地扔下一句话后慌忙跑了——“你别多想啊!我就是想还你那天在姬若手下帮我的恩情!”   这话一出,大家都放心了。   沈熙有没有真的盯着顾锦屏,几人都没有在意,她走后,忙了一晚上的几人各自找了地方休息。   看众人都已经闭目小憩,云灼然悄悄起身找了一片无人的林子,放出心魔,喂了不少妖丹。心魔今夜格外高兴,整个黑团都是飘的。   哥哥终于当面跟沈灵枢撇清关系了,他能不开心吗!   看心魔手舞足蹈的样子,云灼然没忍住伸手捏了捏,软软绵绵,手感极好,用力一点还会凹陷下去一个小窝,云灼然心虚地放下手。   心魔其实被捏得很舒服,这才收敛一点,精力旺盛地绕着云灼然转圈圈,说话的声音都是带笑的,“哥哥放心,你会找到好道侣的!”   云灼然不太理解心魔的意思,他从来没说过要找道侣。   就见心魔落到肩上,握紧小爪子,小黑眼灼灼发亮。   “有蔚然在,哥哥一定会找到一个最最最完美的道侣!”   云灼然的神色变得古怪,他的心魔居然要给他找道侣?   四个时辰后,近五十名修士一起朝发出金光信号的方向走去,如今已确认那边的人不是沈灵枢。   那样的金光,很容易让人想到天擎宗,天擎宗这次来的佛修也有一个元婴,也是一大战力。   厉剑茗希望那边有他们剑宗的师兄,因为他太寂寞了。   云灼然听到他的话,默默退后两步,拉远和他的距离。   最初进入万兽林历练的正道修士,人数至少有上百,而现在,他们这里只集合了不到一半,也不知道剩下的修士是否还活着。在如今的万兽林里,所有修士心里都清楚,他们只有抱团在一起,才能活得更长久。   距离发出金光信号的位置越近,心有顾忌的云灼然不再释放威压震慑妖兽。但有了沈灵枢、陆栖等人的加入,赶路的进程慢了一点,仍还算是安全的,走了足足六个时辰,才走了一半的路程,只是一路走来,许多修士为了抵挡妖兽,早已是精疲力尽,便在当时发现的一处安全山岭歇脚。   自昨夜后,沈灵枢没有再主动靠近云灼然,就是出发时,也刻意避开云灼然,带着沈家姐妹和落英等人同行,但时不时会回头看看。   云灼然并未留意。   路上遇到妖兽时,陆栖和宋韶,甚至是顾秋暝,几人都在他身边保护他,没让他出手,他看这些人都看不多来,哪里有空去留意远处传来的幽怨视线?还得主动靠近妖兽——   只因他已达到化神期大圆满,丹田里的灵力处于溢满的状态,压制得再好,也会泄露一些气息。而妖兽对这些气息格外敏感,知道有人不好惹,压根不敢靠近,如此一来,大家都被妖兽攻击,就只有云灼然身边一只妖兽都没有,说你没问题谁信?   没办法,云灼然只好趁妖兽没留意,故意撞过去。而赶在妖兽被吓到逃走之前,往往陆栖的剑就到了,基本不再需要第二个人出手。   用厉剑茗的话来说,这一路就是靠陆栖躺赢过来的。   几个众所周知的不好相处的人在休息的时候也顺势组成了一个五人小组,沈灵枢带着沈熙两姐妹坐在远处,越看他们脸色就越难看。   沈熙喊了好几声哥哥,沈灵枢才回神,“什么事?”   “没事,就是有点累了,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万兽林?”   沈熙就是感慨一番,她也清楚结界不破很难离开,但只要跟在沈灵枢身边,她就很有信心。她说着见沈灵枢又走了神,不免担心,“哥哥,你是不是杀妖兽太多累了?”   沈熙早就发现她哥今天一直都冷着脸,好像很不高兴。   沈灵枢往日对这个妹妹是极耐心温和的,可今日听她说话,总觉得叽叽喳喳的让人很烦躁。   他很清楚这是因为什么,便一直忍着要迁怒沈熙的冲动。   这时,远处的顾秋暝只身走向河边,沈灵枢眼里略过一缕精光,随口敷衍沈熙一句便走了过去。   远处的云灼然也看见了。   倒不是他特别关注沈灵枢,他发觉顾秋暝身上的紫气已经几近于无,猜测他这份好运气已快花光,忍不住多看几眼,于是正走近顾秋暝的沈灵枢就闯进了他的视线范围。   只是随意一瞥,云灼然就不由自主多看了沈灵枢一眼。   若他没看错,沈灵枢脑门上正覆着一层淡淡的死气……   从纪辰那里得来的经验来看,看浓度与厚度不至于死。   但会倒霉。   而沈灵枢很快,也意识到了他最近运气可能不是很好。   顾秋暝只是过来打水的,打完水就准备回去给几位师兄煮茶,虽然他的茶不是品级很好的灵茶,但是几位师兄也没有半点嫌弃,结果一回头就险些撞进沈灵枢怀里,吓得顾秋暝急忙止步,好在他及时停了下来。   “沈,沈师兄!”   顾秋暝并非第一次与沈灵枢靠近,内门考核那日甚至被沈灵枢抱在怀里过,想起那日,少年白净的脸就红了,手忙脚乱地拱手抱拳。   少年看到他时眼里充满了崇敬,沈灵枢一怔,心头憋闷了一整日的情绪豁然开朗。沈灵枢缓缓勾唇,伸手扶起少年,一手就这么搭在顾秋暝手臂上,俨然没有放开的意思。   “不必多礼。”   顾秋暝紧张得说话也变得磕磕巴巴的,“沈,沈师兄?”他有些困惑,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漆黑眼眸,里头清晰地映着沈灵枢的脸。   这双眼睛,越看,便与云灼然越像。但云灼然从不会这样看他,还是这种充满孺慕的眼神。   沈灵枢心头大悦,这便松手,双眸染上几分得意,又忍不住看了远处的云灼然一眼,发现云灼然在看他们——其实陆栖几人都在看。   沈灵枢无视了其余人,扬唇淡淡一笑,便别开脸,再看向顾秋暝时,对这个少年便越发满意。   沈灵枢不介意给能讨他欢心的少年一点恩惠,还是在云灼然眼皮下,他笑道:“我看你已入内门有些时日,却一直没有拜师,来万兽林前几位峰主便对你赞赏有加,这一路走来,我也知道,你确实是个好苗子。”   “小顾啊。”沈灵枢垂首凝望少年,温声道:“你可想清楚了要入谁门下,尽管告诉师兄,你放心,不管是何人,我都一定会帮你。”   并非沈灵枢自恋,他敢拿脑袋担保,天道宗的新弟子大半都想拜他这个未来宗主为师,最好还是真传弟子,顾秋暝一定不会是例外。   顾秋暝双眸一亮,果然十分惊喜,“真的可以吗?”   沈灵枢满意一笑,“自然。”   顾秋暝咬咬唇,犹豫半晌,在沈灵枢的眼神鼓励下,他红着脸说出自己的愿望,“那,沈师兄以为,云师兄他会不会考虑收我为徒?”   沈灵枢脸上温柔至极的笑容慢慢消失,双眸里的光变得空白,整个人仿佛都木了,静默了良久,他才缓缓挤出勉强而僵硬的假笑。   “不会,他不收徒。”   你死心吧! 第四十九章   比起万兽林里的大多数修士,云灼然应该都比他们更早见到麒麟,得到的信息也更多,他知道困住万兽林的结界不是出自顾神枢之手,就是麒麟干的,后者的可能更大,毕竟这位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耿直性子。   若要破解结界,恐怕得等顾神枢和麒麟分出个胜负,但仅仅是这个结界带来的影响,就足以让万兽林中的修士的生存变得异常困难。   要说让云灼然破解结界,不说在方圆千万里的万兽林里找一个小小的阵眼有多难,最有可能的麒麟洞府他都被踢出去了,哪里找得到?   等待,便是云灼然唯一的办法。而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在万兽林里活下去,这对于他而言不难,只怕万兽林的这个结界会困住他太久。   但对其他人来说,在兽潮爆发的万兽林里活下去却很难。   尤其是在云灼然不再暗中释放威压驱赶周边的妖兽后,他们可谓是吃尽了苦头,闲下来便怀念前两天的安逸,但任他们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那两天的安宁会是他们避之不及的云灼然带来的,就算多了三名元婴期的战力,不少人还是累得叫苦不迭。   紧赶慢赶近十个时辰后,终于抵达信号的源头,那是一座笼罩在罡气浓烈的金光结界中的小山。   云灼然一看,就知道这个护山法阵是天擎宗佛修的手笔。   山上的人发现山脚下来了数十名修士,很快派人下来接他们。受云沛然影响,云灼然对天擎宗格外抵抗,进山后就比以往更加沉默。   这次过来的修士人数众多,大半都受了伤,便无人有空闲去留意角落里的云灼然。天擎宗的佛修过来叫上各宗门的弟子代表,宋韶和厉剑茗也走了,几人就此分开,陆栖带着云灼然和顾秋暝去找天道宗的营地。   这座小山有护山大阵隔绝山外狂躁的妖兽群,是难得的一片净土。黑暗的天空中时而飞越过几只妖兽,山里安全归安全,但周边的妖兽比走来一路上碰到更多,也更凶悍。   而目前来到这里集合的修士只占了总人数的七成,也就是九十多人,这么多天过去,年轻一代中的翘楚都已到齐,没有实力较高的修士保护,剩下的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说起来,厉剑茗还真的在这里找到了他的师兄们,已经被带去昆吾剑宗的营地里挨个训话了。   在这座小山上,各门各派虽然抱团在一起,私下营地还是分开的,天道宗的营地便在最边缘。陆栖答应过江执白,便尽责地守在云灼然边上,让云灼然想跑也找不到机会,正无语凝噎,厉剑茗喊着他名字跑来了。   周边很是安静,厉剑茗嚎的那一嗓子吵到了不少修士。   厉剑茗躬身朝众人赔了笑,便一屁股在几人身边坐下,气喘吁吁地说:“我跟你说一件事!”   顾秋暝很欢迎地送上茶水。   厉剑茗正口渴,喘着气猛地一口干完,就急道:“天擎宗的觉非在这里,蓬莱仙也来了!”   听到蓬莱仙的名字,云灼然既心虚又错愕,“他在这?”   云灼然反应太快了,陆栖和顾秋暝也正吃惊,便没在意。   “在,在……”   厉剑茗点着头,喘了一大口气,在云灼然脸色变得凝重时,他接着说:“在万兽林,不在这里。我大师兄说,觉非是跟蓬莱仙一起进来接姬若的,只是当日结界变动时,蓬莱仙似乎发现了什么,先独自去追查了。”   厉剑茗看云灼然的眼神变得凝重,“觉非是佛子的师兄,虽然大家都说他很随和,可他是天擎宗的人,他的修为甚至达到半步合体。”   剩下的话厉剑茗没有明说,但知道内情的几人都已经明白他匆匆赶来的原因。他发现觉非也在,便担忧天擎宗会趁机对云灼然不利。   云灼然倒不怕觉非,比起他,天擎宗的佛子更难缠。   顾秋暝有些紧张,问他们,“那我们云师兄该怎么办?”   陆栖摇头不语。   厉剑茗摊手,只说:“你最近小心点,离那边的人远点。”   他说的那边,是指天擎宗的佛修,天擎宗一向以云沛然为耻,不管是云沛然成名前,还是失踪后。毕竟自家关着的罪人在佛塔下靠着几页残卷就领悟了失传已久的修罗道,远超他们家的佛子,还屡次拒绝入天擎宗拜师这种事,宗门内也不愿意提起。   由始至终,云沛然和天擎宗的关系都没有缓和过。   尤其是在他杀死顾神枢的消息传出后,天擎宗也受到不少敬爱顾神枢的修士唾骂,千年清誉一朝被毁,别提多憋屈,为此天擎宗更是怨恨云沛然,会对他的弟弟好才怪。   当然,云灼然也不喜欢天擎宗。   他更在意蓬莱仙的消息。   蓬莱仙居然真的进了万兽林,而且早在麒麟醒来那天,他就与大家分开。觉非说蓬莱仙可能是发现了什么,云灼然便在怀疑,那天蓬莱仙是不是也去过麒麟的洞府?若真是,那蓬莱仙岂不是会跟顾神枢碰上面?   可偏偏不巧,他进山之后,才知道蓬莱仙的消息。   厉剑茗告诉他们这个消息后就又走了,云灼然却是没心情再等了,不过自从汇合之后,陆栖就一直跟着他,他得找个机会把人甩掉。   思索着,云灼然借衣袖遮掩在储物袋中取出一枚玉符,假装是在地上捡起来的,交给顾秋暝说:“厉剑茗落了东西,你给他送去。”   云灼然说什么,顾秋暝就信什么,点点头就起身。   陆栖也没在意。   云灼然看到他的反应,也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吧。”   他刚说完,陆栖马上抬眼看来,俨然也要一起去,可见他确实将江执白的叮嘱听进去了。云灼然忙道:“都在山里,我们二人去就行。”   陆栖迟疑地点了头。   云灼然暗松口气,示意顾秋暝跟上,便先行一步。起初还是往昆吾剑宗营地的方向走,但走着走着就绕到林子里,离营地越来越远。   顾秋暝渐渐察觉不对,“云师兄,我们不找厉师兄了吗?”   前方不远,就是护山大阵的边缘。这边冷冷清清,不见一个人影。云灼然便站定,抱着心魔回身,比起陆栖,顾秋暝要好糊弄多了。   四周过于幽静,时而传来草木摩挲的沙沙响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蛰伏在黑暗中。顾秋暝却忽然红了脸,“云师兄是特意让我出来的?”   云灼然给他下过禁言咒,对他还算放心,“不错。”   谁知顾秋暝竟然还激动起来了,“云师兄是要我做什么?”   云灼然反问:“你不怕吗?”   “不怕的!”顾秋暝脆声道:“云师兄让我做的事,我没有不应的道理,毕竟云师兄曾经……”   说到此处,顾秋暝猛地一顿,不是不想说,是他说不出口,他只得将云灼然救过他的话改了口。   “云师兄想要我做什么,尽管直言,我一定照做!”   云灼然其实也没要他做什么,只是想借他甩掉陆栖罢了。见他这么听话,云灼然怔了一下,想着便如他所愿,向他走近过去,“好。”   顾秋暝顿时挺起胸膛,一脸认真,仿佛要做什么大事。   云灼然默默抬手,按在顾秋暝肩上,微微垂首,正要如上回一样向他下禁言咒时,林中突然传来一声怒喝,“云灼然,你在干什么!”   林中竟然真的藏了人!   那人走出来时带出一阵沙沙的声响,一身雪白的衣袍在黑暗中慢慢变得清晰,看清他的脸后,云灼然和顾秋暝脸上都露出惊愕之色。   沈灵枢的脸色格外黑沉,死死盯着云灼然放在顾秋暝肩上的手,他只是太过烦闷,出来散心。   没想到会碰上……   “你还不松手吗?”沈灵枢带着一身低气压走近,眼神似幽怨,似愤恨地看着对面二人,尤其是看顾秋暝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背叛者。   云灼然皱起眉头。   沈灵枢以为云灼然是因为被他打扰而心生不悦,遂惨然一笑,“云师弟,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云灼然困惑挑眉,“?”   顾秋暝愣愣眨眼,一脸惊讶。   “我知道了。”沈灵枢看着二人,恍然明白了什么,苦笑道:“云师弟,原来你拒绝与我结成道侣,是心中早有了人,你藏得够深,我从前竟没看出来……”他当场拂袖而去,临走之前,却深深看了顾秋暝一眼。   云灼然心头徒然一沉。   他昨日才跟沈灵枢说清楚,也猜过沈灵枢会对他有所怨恨,可现在沈灵枢好像更加记恨顾秋暝。   顾秋暝还是一脸震惊,“沈师兄说,他要与你结成道侣!”   少年显然没有将沈灵枢那莫名其妙的误会听进去,他更在意的居然是沈灵枢对云灼然的心意,“云师兄,你会答应和他成为道侣吗?”   顾秋暝一点也不想看云师兄跟沈灵枢成婚,沈灵枢虽然不错,可是云师兄配得上更好的……   他没有看不上沈师兄的意思,只是云师兄在他眼中,就是无欲无求的神仙,沈师兄还是凡人……   顾秋暝轻咳一声,一把捂住嘴,声音随之变得闷闷的。   “我什么也不问!也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顾秋暝眼珠一转,望向了不远处的结界,才放下手提醒,“云师兄,你是想出去吗?”   不管是沈灵枢还是顾秋暝,一个个的都把话说完了,他还能说什么?云灼然静静看了少年一眼,却往他们来时的方向走去,“回吧。”   方才是他冲动了,他好像也连累到了顾秋暝,他要是真的就这么走了,顾秋暝就该不好过了。   云灼然心中有些不悦,回到营地后一声不吭坐了回去。   顾秋暝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面回来,也是什么都没说。   陆栖有些懵,不过谁也没问,只是放心地打坐修炼。   云灼然看在眼里,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揉着怀里的小黑团,算了,还是再找时机吧,而且还不知道蓬莱仙如今到底在什么地方……   只要蓬莱仙不对上顾神枢,应当不会有事。   自从在顾秋暝那里被打击过后,沈灵枢就不想再见到他,但没想到今夜无意中撞见他跟云灼然两个人偷偷的在无人的林子里勾肩搭背……沈灵枢备受打击,妒火中烧,云灼然看不上他,却看上了那样的小鬼!   可他走远之后就后悔,他当时应该听一下云灼然或者顾秋暝解释的,说不定是他误会了呢?   就在这时,沈灵枢忽然听到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   “这么快就消气了?”   沈灵枢徒然回神,警惕地张望着林子四周,“什么人!”   那声音不知是从何处传来的,添上了几点笑意——“他们辜负了你,你不恨吗?不想报仇吗?”   沈灵枢面色一沉,怒斥道:“你到底是谁!给我滚出来!”   天道宗的营地异常安静,陆栖在打坐,无人敢吵闹。   心魔突然从云灼然怀里探出头,眼里还带着朦胧睡意。   云灼然道:“怎么了?”   心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软软地缩回云灼然怀里。   云灼然以为他做了噩梦,见他很快又睡了过去,便没怎么在意,轻声道:“睡吧,没你事。”   心魔半梦半醒间听到哥哥的声音,安心地打起了小呼噜。   云灼然顿时哭笑不得。   云灼然倏然一顿,耳尖微微一动,回头望去,便见远处林子前站着一人。他什么都没说,只竖起玉白的食指,示意云灼然不要声张。   云灼然惊得双眸睁大,下意识看向四周,天道宗的弟子多半如陆栖一样在打坐调息,其余的也都在休息,暂且无人留意到那边。   淡淡的血腥气被冷风送来,隐约伴着水珠滴落的声音。   云灼然拧紧眉头,匆忙起身朝林子前的红衣人走去。 第五十章   自蓬莱仙跟觉非等人分开后,大家就再也没有见过他,还都以为他是在何处想办法破解万兽林的结界,然而此时此刻他就在山里。见到他,云灼然便庆幸他还是带着顾秋暝回来了,否则再进山恐怕没那么容易。   黑暗妖林中,蓬莱仙雪白长发压在袍角上,衬得一身红衫如血一般炽烈。见云灼然过来,他眼眸亮了起来,招了招手便往山上走了。   空气中的血腥气越来越清晰,云灼然当即沉下脸追上。   这座小山上的所有妖兽与染上妖气的草木都让觉非等人清了干净,一路上便格外幽静,由到后山一处隐蔽的山洞前,蓬莱仙的身影便在洞口消失,而当云灼然走进山洞时,谁知当面迎上一股颇为浓烈的血腥气。   方才引云灼然来的,只是蓬莱仙的一个分|身,他本尊正在山洞中打坐疗伤,他面色紧绷,隐隐露出几分痛苦之色,俨然伤得不轻。   眼见蓬莱仙身上的灵力突然散去,吐出大口鲜血,云灼然快步上前,二指轻点对方肩头,一股温暖的金红灵力覆盖而下,如春雨甘霖,瞬间逐散蓬莱仙身上的晦暗寒霜。   蓬莱仙反应过来配合着重新运转灵力,待彻底拔他的阴寒气息,云灼然的灵力也耗去大半。   蓬莱仙缓过气,猛地回头看云灼然,“你真的来了!”   云灼然暗松口气,见蓬莱仙脸色苍白,语调却甚是雀跃,正拿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看他,他顿了顿,垂眸道:“你伤的很严重。”   比起上回见面,蓬莱仙的肤色又白了几分,那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仿佛一眨眼就要随风消散,难免叫人心惊胆战。他的手臂上血淋淋的,伤口在方才已经愈合,但红衣上仍是留下了血液浸润过的深沉印记。   蓬莱仙见他看着自己的伤处,忙扯了扯衣袖上的破洞,笑声沙哑地说:“刚才是挺疼的,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是还有一点冷。”   “你不该来的。”云灼然定定看着蓬莱仙的手背,青紫交错的脉络清晰可见,这是受重伤影响。   不仅是不该进万兽林,蓬莱仙甚至不应该走出蓬莱仙岛。   自当年云沛然离开天擎宗佛塔后,他到天道宗接走云灼然,在世间几经辗转,便遇上了蓬莱仙。   这一次万兽林历练,还真不是蓬莱仙第一次走出蓬莱。   早在三十年前,蓬莱仙就离开过蓬莱很多次,目的便是找到蓬莱的继承人,而此人就是云沛然,这个消息说出去,恐怕要轰动修真界。   只是,云沛然被蓬莱仙找到时,是不乐意继承仙岛的,是蓬莱仙死缠烂打,白日里他们赶路时就跟尾巴似的跟着,晚上他们睡觉时也要守在床边,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云沛然被他盯得差点崩溃,可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了,刚好当时云沛然也没找到适合他们兄弟二人的长期住处,就忍着气答应了。   但谁又知道,世人眼中风光无限的蓬莱仙岛其实是个大坑!   云沛然后悔过无数次,他怎么会相信天上真的会掉馅饼?   上一任蓬莱之主之所以陨落,是因蓬莱天劫。那次劫难之后,蓬莱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人,而蓬莱之主的唯一血脉却流落到了世间。   作为蓬莱仙岛之灵,蓬莱天劫,蓬莱仙也跑不掉,他侥幸渡过天劫,修为大乘,总算化身成人,却也在天劫当中受了重伤,休养多年后才出世寻找蓬莱之主的后人。细算下来,云沛然兄弟二人便是前任蓬莱之主唯一血脉的儿子,比之云灼然,身为兄长的云沛然的血脉更为纯净,蓬莱仙一见他,便知他就是自己将来的主人。   云沛然被坑上蓬莱仙岛后,看到蓬莱仙岛一副惨遭天劫蹂|躏,百废待兴的样子,当场就想跑了,可最后还是任劳任怨地复兴蓬莱。   不过后来不知为何,云沛然又带着云灼然离开了蓬莱,他们与蓬莱仙之间并无龃龉,而在他们走后,蓬莱仙就休眠养伤,直到如今。   云灼然至今还是想不明白云沛然当初为何要离开蓬莱,蓬莱是世间多少人向往的仙境,当时即便再落魄,也是拥有一整个仙岛的天材地宝,但云沛然就是毅然带弟弟走了。   云沛然只带走了弟弟,紧跟着又将弟弟交给了顾神枢,理由是蓬莱仙闭关,弟弟要找人看顾。   顾神枢,是他唯一放心的人。   自那之后,云沛然的行踪成谜,偶尔才来一趟天道宗,谁也不知他在做什么,直到顾神枢突然陨落,云沛然背负了畏罪潜逃的罪名。   云灼然清楚,时隔二十多年,蓬莱仙再次走出蓬莱,定是为自己而来。但蓬莱仙出关了,伤势却没好全,还有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蓬莱仙乃蓬莱仙岛之灵化身,他是无法离开蓬莱太久的。   失去蓬莱的天地灵气蕴养,本就身负旧伤的他实力锐减。   而在外人眼中大乘期的蓬莱仙,离蓬莱远了,能运用的最多只有七成,也就是说,他现在能使出的实力仅仅是比普通的合体期强一点。   这正是云灼然不来找他的原因,也是不想让他牵连进来。   二人皆是多年未见,云灼然还是从当年的小孩长成大人,他见到蓬莱仙,就有些类似近乡情怯的情绪,忍不下心说出让他回去的话。   然而蓬莱仙心性纯稚,永远想不到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听到云灼然有些冷硬的态度,眸光突然黯了下来,“小灼然是不是很讨厌我?”   云灼然一顿,他没有这个意思。   蓬莱仙以为猜对了,急道:“我不是故意不来找你的!我睡了太久,等我醒来才知道哥哥不见了,你也被天道宗困住了,我本来想直接去天道宗偷人的,但还没动手,就打听到你会来万兽林,我马上就来了!”   生怕云灼然不信,蓬莱仙眼巴巴地揪住他的衣袖说:“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相信哥哥如果要杀一个人,一定是那个人做错了什么,绝对不是哥哥的错!小灼然,我们回蓬莱吧,天道宗不是个好地方。”   云灼然不想回去。   蓬莱仙见他不说话,便迟疑地说:“我听宋韶分析过,你一直没有暴露和蓬莱的牵连,也许是害怕你和哥哥会连累到蓬莱,而且我若贸贸然将你偷走,就算没有人敢跑来蓬莱找人,但天道宗和天擎宗地位超然,只要他们不愿意放过你,但凡你走出蓬莱一步,还是会面临他们的刁难……”   蓬莱仙皱起漂亮的眉眼,“所以,你是不想连累蓬莱吗?”   这是出蓬莱之后的一路上,宋韶给蓬莱仙做过的分析。   闻言,云灼然眸光一顿。   不得不说,宋韶分析的还挺对的,确实也有这层原因。   “我想查清顾神枢的死何,云沛然又到底去了何处。”   在闭关的这二十年,云灼然只知道,只要他足够强大,就可以出去找云沛然,就像当年云沛然被关在天擎宗佛塔下,最终也靠自己的力量光明正大的出来了。云灼然从未经验过这种情况,他想跟云沛然一样。   于是变强成为了他的执念。   更多的因素,大抵是因为最初在顾神枢出事后,当年才只是筑基期的他,第一次被那么多强者注视到,被怨恨、被唾骂,他坐在角落里,身边是看守他的师兄,而远处的前辈们毫无避讳地高声讨论如何处置他。   那一刻,云灼然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了他还是很弱小的,他也极其憎恨自己的弱小。那同样也是云灼然第一次切切实实地体会到当年云沛然自愿被佛子关进佛塔下的无奈。   蓬莱仙不以为意,蓬莱就是小主人们的蓬莱,小主人们出了事,蓬莱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可是蓬莱仙也知道,云灼然没有云沛然好说话,在他的记忆里,云灼然一直是个少话但固执的小孩,软硬不吃,遂先哄着他说:“我们先回蓬莱,我再帮你找哥哥也一样。”   云灼然摇头,“已经不必了。”   他的修为已快跟上佛子,而且,他还见到了顾神枢……   想起顾神枢,云灼然便问蓬莱仙,“是什么人伤的你?”   蓬莱仙不甚坚定地被他转移了话题,“不是人,是凶兽。”   “还是穷奇!”   蓬莱仙说起来就感觉手臂伤处一阵一阵的疼,他抬手按住轻轻揉了揉,一脸嫌恶地说:“前几日我好不容易找到进万兽林的机会,没想到万兽林会突发变故,我感应到源头所在,却让一条黑乎乎的龙缠住,等我甩掉它已经找不到方向了,我在附近找了很久,就碰上了那只可恶的穷奇!”   竟然不是顾神枢,云灼然有点意外,但黑龙肯定是顾神枢搞的鬼,但现在又冒出来一只穷奇?   蓬莱仙抱怨道:“对了!我跟那只穷奇斗了一场,耗费不少力气才将它打跑,但是我找到这里时,好像在附近感应到了它的气息。”   就在附近?云灼然顿时警觉起来,“那凶兽很强?”   蓬莱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应该不亚于九阶妖兽。”   穷奇本身就是传说中极为凶悍的凶兽,若连蓬莱仙耗尽全力也不能拿下,甚至还被其重伤……   云灼然记下了这只可能在附近出没过的凶兽穷奇,又问:“你可知道万兽林的结界要怎么解?”   蓬莱仙一顿,摇摇头,又小声道:“若是让我恢复本体,把这个结界撑破,还是有可能的。”   蓬莱仙是蓬莱内岛生成仙灵的化身,蓬莱内岛即整个蓬莱灵气最充裕的中心,而蓬莱仙要出来,可不是得带着蓬莱内岛一起出来吗?而且还是带了一个仙岛的天材地宝出来了,若让外人知道了,本就万人敬重的蓬莱仙,身后讨好的人得排到蓬莱去。   云灼然也沉默下来了,蓬莱内岛也许足够大,这么一座仙岛压下来,能撑破万兽林的结界自然是好事,可多占地方,还是别了吧。   都说财不露白啊,多招人眼……   “你好好养伤。”   听主人话的蓬莱仙只好惋惜地放弃了这个提议,“好吧。”   长眠二十余年,蓬莱仙终于又得到了主人气息的安抚。   即便云灼然的气息与云沛然的不一样,蓬莱仙也十分满足,双眼亮晶晶地偷看云灼然,看着他与云沛然相似,又更加精致昳丽的眉眼,心里已是嗷嗷乱叫,弟弟真的好漂亮!   若是哥哥也在就好了。   蓬莱仙一想到云沛然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失踪了,心里就很难过,同时又是满腹的自责,他就是睡了一觉,他的小主人们就都出事了。   唉。   于是云灼然就见蓬莱仙一时高兴一时消沉的不断变脸,不知道他怎么回事,心中有一点担忧。   只可惜二人没叙旧多久,就都感觉到附近有人靠近,凝神一探,是陆栖和顾秋暝,云灼然就明白是自己出来太久了,他们是来找他的。   而如今正是蓬莱仙最虚弱的时候,绝对不能让外人见到他,但蓬莱仙如今旧病复发,身体逐渐变得透明,需要主人的气息维持人形状态。   最好是让云沛然过来,毕竟他才是正式的蓬莱之主。   问题是云灼然也找不到云沛然,而他与云沛然是至亲血脉,也能安抚蓬莱仙。看到蓬莱仙眼底焦虑,云灼然想了想,取出先前用过的傀儡布偶,上面还附着着他的气息。   云灼然解释:“是我师兄,我去看看,很快回来。”   蓬莱仙有点怕云灼然不回来了,但也没有让他留下,他知道小主人有自己的休息,于是一脸不舍地目送他走出山洞,便紧紧抱住傀儡布偶,委屈地吸起小主人留下的气息。   很快,蓬莱仙木着脸叹息一声。   跟哥哥的还是不一样。   好香啊!   云灼然给山洞加了几道结界,就算觉非来了也看不出来里面藏了人,才去附近接应陆栖二人。   他不知道,陆栖灵力运转一个小周天,就会谨慎地睁眼看看,这么一看,就发现云灼然就不见了。   陆栖特意问过顾秋暝,也说不知道,顾秋暝方才刚好也在打坐调息,陆栖只好带他出来找人,找了一阵,云灼然就在林子里出来了。   “云师弟,你怎么在这?”   云灼然突然起了玩心,将衣襟下睡得正香的心魔揪了出来,面不改色地说:“它想出来玩。”   心魔被晃醒,听到云灼然的话便懵了,想都不想就点头。   行吧,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五十一章   陆栖一直都知道云灼然在养的这个的小灵宠的,虽说这个灵宠模样有点怪,可长得差不多一样的灵宠市面也真的有,不过大半都是白团,黑色比较少见,只因这种灵宠多是女修在养,等级不高,图个好看罢了。   云灼然要怎么宠爱灵宠,陆栖当然没任何意见,他只是出来找人的,找到云灼然他也终于放心,遂不疑有他地点下头,“先回去吧。”   云灼然将心魔放回衣兜里,没打算跟陆栖回去。如今蓬莱仙旧伤复发,需要有人帮他疗伤。   在附近听到声音找过来的顾秋暝着急地说:“云师兄没事吧!山里出事了,我们快点回去吧!”   云灼然看向神色平静的陆栖,问他,“山里出事了?”   陆栖只提着剑说:“我们出来太久了,先回去再说。”   连陆栖都这么严肃,看来事情不小,云灼然便先回去了。   山洞前有他布下的层层防御结界,何况蓬莱仙虽然伤重,在修真界积累数百年的威势可不是说笑的,他拥有一座传闻中有着无数天材地宝的世外仙岛,简直富得流油,因此,不论正道还是魔道,都一致认为,就是得罪四大宗门,也不能得罪蓬莱仙。   事急从权,不知道那边出了什么事,而蓬莱仙这里绝对安全,云灼然完全可以放心走开片刻。   回去的路上,陆栖简单地解释过,云灼然听完,也理解了他为何这么紧张。有天擎宗的弟子在山里失踪,一下丢了两个人,只在林子里找到一堆浸在血水滩里的破烂僧衣。   此事惊动了在山中坐镇的觉非,毕竟是天擎宗的弟子,为此,觉非怀疑是有东西混了进来。   那两个天擎宗的小弟子,极有可能已经被妖兽吞吃了。   当然,觉非对自己布下的护山大阵还是很有自信的,并不排除是山里的自己人下的手,陆栖他们出来找人时各门各派就开始排查了。   而发现云灼然不在,陆栖和顾秋暝就急忙跑出来找人。   营地里火光冲天,几人回去时,所有修士都出来了,战战兢兢地数着人头,陆栖便低声叮嘱云灼然二人,“就说我们一直在一起。”   这个消息传出来时,沈灵枢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天道宗的弟子还在惊吓到的状态,谁都没想到要点人数时,陆栖就已经出去找人了。   云灼然顿时听明白,这是让他们三人互相证明清白。   顾秋暝没有意见,绷着一张脸,认认真真地点了头。   沈灵枢也是才回来,看到大家都在,就直接去找觉非。   他不来问,云灼然几人就老实坐下,等到营地里慢慢安静下来,沈灵枢才又回来,然后马上就被等得焦急的师弟们按在篝火前坐下。   没等角落里的三人跟过来,沈灵枢就摇着头告诉大家,这次的意外,暂时没有天道宗的事。   沈灵枢今日话有些少,只叮嘱两句,莫独自离开营地、尽量待在人多的地方,便没再说话。   众人见状愈发不安,但见沈灵枢明显不太想说话,脸色也有些僵冷,便无人敢再问他些什么。   于是陆栖几人又坐了回去。   这时,沈灵枢映着火光的双眸幽幽看向云灼然清瘦的脊背,又看着他身旁的两个人,面色愈冷。但在陆栖察觉前,他又迅速垂头避开视线,随后莫名紧张地抬手撑住额头。   陆栖便有些奇怪地,“沈师兄今夜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他怀疑是天擎宗那两名弟子的死因大有问题,凶手也许就在人群里,所以沈灵枢不敢讲,却没想到他这话刚说完,云灼然和顾秋暝就心照不宣的对了一眼,陆栖有时心思还是很细致的,便迷茫地问:“你们知道?”   云灼然从容摇头。他一贯这么镇定,就算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从未见过他激动的样子,幅度较大的表情,应该就是皱眉和微笑。   顾秋暝是个老实的孩子,比云灼然稚嫩多了,挠头说:“我也不知道算不算……今夜我跟云师兄出去呃……给厉师兄送东西时,撞见了沈师兄,他好像误会了什么,生我们气了……”见云灼然没有阻止的意思,顾秋暝就直说了,“沈师兄真的想太多了。”   他没把沈灵枢有要跟自己结成道侣的想法说出来的,云灼然还是比较满意的。他们确实见过沈灵枢,还莫名其妙地被指着说了一顿,这本就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陆栖想知道,他实在没必要拦着顾秋暝说出来。   陆栖一顿,嘴角微微抽搐,“也许只是因为天擎宗的事。人死的不明不白,像是妖兽所为。”   云灼然就知道他不是要问他们的私事,便顺着话问:“山上的妖兽不是早就被清理干净了吗?”   陆栖神色凝重,“若不是妖兽,那这山里就更危险了。”   听懂言下之意的云灼然和顾秋暝皆是缄默,所有人都在怀疑,不是妖兽就是自己人,看沈灵枢回来时是平静的,应该没有查到什么。   越是隐藏在黑暗中捉摸不透的东西,就越叫人毛骨悚然。   顾秋暝后背泛凉,悄然抱紧双臂,转移话题,“我们天道宗有几位师兄还没到,程煜师兄也……”   说到此处,顾秋暝拧起了眉头,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如今还没进山的修士八成是出了事,而如今进了山的修士从方才开始也变得人人自危,那么这处小山从此刻起,便不再是绝对安全。   陆栖和云灼然都没有接话,陆栖有些惋惜,却不适应这种沉重的话题。云灼然则想到他先前在姬无妄手底下放走的程煜等人,他当时没有在程煜身上看到死气,猜测人也有可能还活着。只不过,当时在山谷逃走的那些修士,没有一人出现在这座小山上,便也不确定他们现在是死是活。   山中陷入了一种恐怖的氛围,出了这件事,众修士们才明白,原来进了山不代表彻底安全了,只要还在万兽林,就还身在危险当中。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沈灵枢起身走了,剩下的人都没了修炼的心思,跑到隔壁打听,云灼然一双漆黑眼眸便跟着人群转,静静观察。   陆栖照例一个小周天就睁眼看看,看到云灼然的小动作,他说道:“出去走走散心也无妨。”   云灼然回头看去,清冷眼眸中含着几分无辜与愕然。   陆栖重缓缓闭目,“我只是保护你,并不是监视你。”   云灼然怔了一下,便抱着心魔起身,由衷道:“多谢。”   看陆栖已然入定,云灼然便抱着心魔去了蓬莱的营地。   实际上,这次蓬莱仙安排进来历练的,只有宋韶和他师弟宋蕴两个人,但他们的营地却坐满了十二个人,都是异常精致的少男少女。   这些傀儡化身的假人正跟其他宗门的弟子一样跑来跑去打听消息,一半坐在原地烹煮灵茶,被围绕其中的宋韶师兄弟过得很是滋润。   直到云灼然过来,宋韶端正坐姿,殷勤地端上灵茶。   云灼然没有跟他多说,偷偷拿了一只傀儡布偶就走了。   山中开始混乱,但一直有人在留意云灼然,也许是因为他的容貌太盛,也许是因为他的身份敏感,自出事后,看到他的人越来越多。   而从蓬莱的营地离开后,云灼然就一头钻进了林子里。   但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白衣胜雪的俊美青年就又出来了,缓步走向天道宗营地方向。一看到他手腕间那个明晃晃的闪烁着灼灼金光的明光锁,远处跟踪他的人匆忙跟上。   在很多人眼里,明光锁俨然变成了云灼然的标识之一。   他们却不知,在林子深处也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们。   蓬莱仙的伤势颇重,自行疗伤的效果自然没有别人帮忙好,可偏偏这时山里又出了事。云灼然比云沛然更谨慎,不想给自己留一个有可能会被人栽赃陷害的破绽,干脆拿傀儡布偶再变出一个自己吸引他人视线。   没想到跟踪他的人还不少,着僧袍的,正是天擎宗的佛修,另外还有盛京的顾家和沈家。云灼然不悦地皱了皱眉,便果断走向后山。   宋韶可以同时控制七八个傀儡,云灼然远程控制一个,自然不难,何况他怀里的小黑团醒了。   知道云灼然又搞来了一个傀儡布偶,心魔当场自荐,云灼然犹豫过,在他保证绝对不会崩坏自己一贯的人设下,才把操控权给了他。   其实云灼然也清楚,心魔的性子跟他一点都不像,而且处处相反,云灼然冷静谨慎,他便冲动鲁莽,所以,他今晚的人设一定会崩。   就看是崩成什么样,能不能等他回头再挽回一下了。   云灼然心下暗叹。   罢了,反正他快跑了。   心魔兴致勃勃地窝在他衣襟里操控傀儡布偶,傀儡已经回到了营地里跟陆栖说话,心魔很努力地假扮着云灼然,暂时还没有崩人设。   忽然,心魔警觉睁眼。   “有人!”   云灼然并不吃惊,拍拍心魔脑袋让他安心。从林子里离开时,他就发觉顾家的人不知为何慢了一步,没有跟上傀儡,反倒见到了真正的云灼然,到此刻,那人已跟了半路。   此人正是顾锦屏。   云灼然引她走远,免得她反应过来怎会有两个云灼然,直到走到这里,离营地距离已不算近,他弹出一点灵光,仍自顾自往前走去。   紧接着,在他身后,林子里渐渐地涌出了一层白雾。   顾锦屏眼前一白,就跟丢了人,惊诧之下忘了掩饰,从半人高的草丛里跑了出来,左右张望。   前面早就没有云灼然的身影。   顾锦屏不甘心地咬紧牙,打算回去告诉大家云灼然偷跑出来,说不定跟那个吃人的妖兽有关,趁这个机会,把他从沈灵枢身边踢走!   到时,沈灵枢身边没了这个碍眼的人,与天擎宗的关系也缓和,她就是功臣,沈灵枢没理由不对她另眼相看,一定会发现他们才是最适合的,顾锦屏想到这里就笑了出声。   不错,她一直以来都认为,沈灵枢只是不方便处理云灼然这个大|麻烦,而自视甚高的顾大小姐,便决意为沈灵枢做他不能做的事。   顾锦屏仿佛已经预见不远的未来,她会与沈灵枢结成道侣,急忙往回赶路,准备揭穿云灼然的真面目,告诉大家他跟他哥哥一样,都是奸恶之人。她这时还没想到,她接下来走了很久,也没有再走出这片林子。   两个时辰后,顾锦屏还在林中打转,到了此时此刻,她早已经就没有心情去幻想美好的将来。   这林子不可能这么大的,这座小山本来也就那么点大!   顾锦屏将近崩溃,最初的半个时辰,她怀疑过是走错路,然而时间一点点流逝仍旧没走出林子,她哪里还不知道她八成是进了迷阵?   顾锦屏一开始怀疑的对象就是云灼然,但转念一想,云灼然才结成金丹,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推她这个金丹后期入迷阵而毫无自觉吧?   事实上,这是真的。   而且在离开万兽林之前,云灼然都不打算放顾锦屏出来。   一来,顾锦屏一直对他抱有莫名其妙的敌意,烦。二来,谁知她有没有同时看到两个云灼然?   以防万一,云灼然只好委屈顾大小姐,继续关着她了。   只是顾锦屏不知道,她很快就将云灼然这个可能排除掉,不由自主想起几个时辰前离奇死亡的两名同道,一股凉气就自脚底板往上钻。   顾锦屏被自己吓到不敢再往前,浑身一抖,竟狼狈地跌到树藤下,望着周边黑暗的树影,她大气也不敢出,抱住双膝把自己藏起来。   她想,沈灵枢会来救她的。   她还记得,走的时候她吩咐弟弟跟着沈灵枢的,想来等他们发现自己丢了,一定过来救她的!   远在另一个方向,被顾锦屏当成唯一救星的沈灵枢却毫无知觉,他身体僵直,正站在妖藤前。   而在沈灵枢对面,一头藏身在黑暗之中的巨兽叼着一名少年,狠狠咬碎他的骨骼,咔嚓咔嚓。   草丛上散落了一堆布条,其中一片绣着顾家的家徽。   若顾锦屏在这,定能认出从巨兽口中滚落的那颗脑袋就是她叫去跟着沈灵枢的嫡亲弟弟顾琦的。   然而亲眼目睹同道被巨兽吞吃,沈灵枢竟然一动不动。   若仔细看,沈灵枢一双逐渐被诡异的浓黑悉数占据的眼睛里,时不时略过的一丝金光在证明他还在挣扎,但最终还是抵不过黑暗,他的身体越发僵硬,面容也变得呆滞。   对面的巨兽吃完顾琦的身体,就将他血糊糊的脑袋踩到脚底下,砸吧嘴巴,颇为嫌弃地看向沈灵枢,妖异兽瞳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那边厢,云灼然早已带着心魔回到山洞里,助蓬莱仙疗伤。也是这时,蓬莱仙才发现云灼然的修为之高,居然已经达到半步合体。   蓬莱仙目光灼灼地看着云灼然,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不愧是蓬莱的小少主!   有云灼然相助,两个时辰后,蓬莱仙恢复了七成精力,透明的肤色也多了几分血气,便不再耗费云灼然的力气,云灼然也总算是放心了,缓了一口气,就在对面打坐调息。   蓬莱仙要是为找他出事,等云沛然回来他可没法交待。   云灼然想,等蓬莱仙好些,再找时机离开万兽林。   可他没想到,这个时机很快就来了。正玩着傀儡的心魔突然啊了一声,急匆匆在他衣襟下探出头,惊道:“哥哥!陆栖被人打了!” 第五十二章   继那两名天擎宗弟子离奇失踪后,顾家姐弟也跟着不见了,顾家的人急得满山找人,然而两个时辰过去,出去的修士没有一个回来过。   营地里人心惶惶,连觉非法师都找不出真凶,他们这些修为低微的小修士又该如何自保?   一时间,许多人开始后悔当初为何挤破脑袋来到万兽林。   这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氛围,被一人带着凶兽穷奇回来打破,众人心中的惊恐骤升至极点,而最可怕的是,这个人竟是沈灵枢!   最先遭殃的是天道宗的弟子,沈灵枢带回来的凶兽头一个奔着他们来的,若不是陆栖及时出剑,师弟就要被吞了,却没想到刚救了人就被沈灵枢背后捅刀,这时大家才发现沈灵枢的异常,他跟凶兽是一伙的。   别说旁边呆住的其他宗门的人,天道宗自家人也不敢信。   一转眼,地上就少了两个修士,让穷奇一口|活吞了。   这几人还不够塞牙缝,穷奇饿得很,贪婪的眼睛扫过周边的修士,很快,营地里哀声四起,死伤严重。几位年轻翘楚们哪里还顾得上去救陆栖,急忙护着近百名修士逃走。   谁也不知道沈灵枢为何只追着陆栖打,不,他也曾对顾秋暝下过手,只是让陆栖及时缠住了。   可陆栖受了伤,又比沈灵枢稍弱些,身上逐渐添了新伤,他看出沈灵枢很不对劲,故而特意留手,不想却被沈灵枢好几次置之死地。   这样斗下去不是办法。   陆栖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脱身,白衣上已是血迹斑斑。   顾秋暝没有跟其他人一起逃走,见他脱身忙跑了过来。   陆栖观察着远处被他的本命灵剑缠住,疯了一样追着灵剑的沈灵枢,心中也是捏了一把汗。   顾秋暝看着陆栖身上的许多剑伤,是又着急又生气。   “沈师兄到底是怎么了!”   看着沈灵枢那双满是浓黑戾气的眼睛,陆栖没有说话。   忽而,身后略过一阵微风。   “伤势如何?”   熟悉的清冷语调落到耳边,陆栖和顾秋暝转脸一看。   来人正是云灼然,他刚刚从后山过来,还谨慎地先去收了傀儡布偶,顺道把明光锁戴上了。   云灼然过来前,心魔已经跟他说了他帮蓬莱仙疗伤的这段时间营地那边的事,他大致了解过,就让心魔先趁乱让傀儡藏到林子里,等他过来接应,马上就收回了傀儡布偶替身,这便不会有人看到有两个他存在。   因此,在陆栖他们眼中,云灼然从混乱开始就不见了。   这时见到云灼然,陆栖反倒不满,“你为何回来!”   云灼然看着他肩上还冒着血水的血洞,眉头倏然皱紧。余光却见沈灵枢一剑劈开陆栖的本命灵剑,像是终于清醒过来,发现灵剑不是陆栖本人,便不管不顾朝这边冲过来。   云灼然便道:“你先疗伤。”   说罢,陆栖二人只觉眼前略过一道白影,云灼然就不见了,却是对上了发狂乱砍的沈灵枢!   “云师兄不要!”顾秋暝疾呼着,心跳都跟着快了几分。   沈灵枢的修为在年轻一代里是最强的,陆栖也不敢保证能胜过他,何谈才结金丹的云灼然?   陆栖召回本命灵剑,就要过去救人——却在这时,在他们眼中柔弱到需要被人保护的云灼然,轻轻挥了手,对面提剑朝他砍来的沈灵枢就像断线的风筝一般被抽飞出去!   陆栖和顾秋暝都愣住了。   等看到云灼然扔出捆仙绳,将沈灵枢捆住后,二人面面相觑,心中仍在困惑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灼然没有去看他们震惊的表情,一手按在跪地挣扎的沈灵枢发顶,试图清除操控他的东西,但时间慢慢过去,他脸色越来越凝重。   云灼然放下手,眼神复杂地看着在地上翻滚的沈灵枢。   昔日光风霁月的天道宗宗主真传弟子,此刻面目狰狞,口中发出类似野兽的嘶吼,看他们的眼神像是恨不得将他们咬碎了吞进肚子。   他此时更像外面发狂的妖兽。   陆栖和顾秋暝这才过来,不约而同地先看了看云灼然,无不是不可思议。陆栖率先回神,见沈灵枢这般不人不鬼,心中亦暗叹一声。   “他怎么了?”   陆栖话语间,竟有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信赖。   云灼然道:“被凶兽控制,迷失本心,已在入魔边缘。”   顾秋暝便被惊醒,皱起眉头,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但到底还是有些担忧的,“那怎么办?”   云灼然没回话,因为这时,远处被众人围攻的凶兽突然仰天长啸——堪比九阶妖兽的沉重威压铺天盖地的落下来,当即地动山摇,轰然震碎小山的结界,在场的修士修为弱当场就倒下了,稍好一些的也扛不住。   云灼然划出结界护住周边,陆栖和顾秋暝才免受影响。   穷奇是被觉非激怒的。早先被惊动出来,已拦在穷奇面前有一阵的觉非被震得倒退数步。到底也是合体后期的大能,他很快就定住,即便嘴角已经溢出鲜血,他只顾着打出一道佛印挡住四处肆虐的凶兽穷奇。   “你们先走,找到蓬莱仙!”   觉非如是交待。   小山结界破碎,周边妖兽便朝这片净土涌来,前有穷奇,后有数不尽的妖兽,又能逃往何处?   云灼然不喜欢天擎宗的人,只是这会儿看到觉非为了让大家逃走牺牲自己的举动,说不动容都是假的。他犹豫须臾,正要出手,一座小山突然自天上砸下,直直压住穷奇!   轰然一声,整座山头剧烈震动。   充裕的灵气自百丈高的小山上溢出,舒缓了众人伤势。   发觉这灵气颇为熟悉,云灼然心下了然,看向山巅。   小山尖上果然有一个红影。   蓬莱仙坐在山巅,似乎感觉不到小山在穷奇的挣扎中轻轻颤动,高高在上地睥睨着下方众人。   “还愣着干什么,带他们找个安全的地方藏好了。”   悠扬调子落到山上的每一个角落,同时也震慑住了外来的妖兽潮,密密麻麻的妖兽群匍匐原地片刻,便悉数退散。劫后余生的众人倏然惊醒,无不膜拜地仰望着山巅之人。   云灼然却是一肚子不满,伤还没好就又出来耗费灵力……   心魔察觉到哥哥不开心了,忙挨着他颈侧轻轻蹭了蹭。   绕是觉非,在生死关头被人救下,也呆了半晌才缓过来,随即双手合十,向蓬莱仙躬身一拜。   “多谢……”   “啊!”   女子的尖叫打断觉非的话,引得众人纷纷看去——   只见不知何时挣脱捆仙绳的沈灵枢正提着一把淌着血的剑,黑漆漆的眼睛甚是恐怖。在他剑下,趴在地上的一名灵山宗的女修后背上划开一道长长的伤口,血水染红衣裙。   这名女修显然是没有留意到,才会被沈灵枢偷袭成功。   伤了女修后,杀红眼的沈灵枢就开始攻击周边的修士。   好在有了前车之鉴,其他修士都警觉起来。不过沈灵枢这次动手比方才追着陆栖打时要凶狠得多,很快就有人受伤,短短几个呼吸间,他竟又伤了不少其他宗门的同道。   觉非见状,哪还能眼睁睁地看着沈灵枢对同道施虐。   修为等级差距之大,让觉非很轻松地困住了沈灵枢,金光凝成的绳索瞬间捆住沈灵枢的四肢。   可很快,觉非就发现这一招奈何不了沈灵枢,沈灵枢很快就挣脱了,觉非不得不再次出手,这次他下手颇重了一些,打着若不困住就先将他打晕的主意,没想到沈灵枢身上突然亮起一道刺目的金光,将他的金光咒弹了回去!而沈灵枢只身形一滞,僵硬的身体便又向四周的修士发起攻击。   “护体金光!”   山巅上的蓬莱仙忽然站起来。   觉非也是满心惊愕。   沈灵枢伤人越多,空气中的血腥气就越是浓烈,而最是喜欢人性中的恶与恐惧的穷奇仿佛得到供奉一般,小山的震动幅度逐渐变大。   觉非又费了一番功夫再困住沈灵枢,他终于发现,一旦有可能对沈灵枢造成重伤的攻击都会被护体金光吞噬,而出力小了又困不住。   眼下就是捆住了也很快会被挣开,沈灵枢都有经验了。   觉非也着急,真想直接把人丢下算了,但这个人偏偏是沈灵枢,是天道宗精心培养多年的接班人,人可以死在危难当中,却不能丢。   否则,天擎宗就该被顾神枢的拥趸一人一口唾沫给淹了。   不仅是他,蓬莱仙和云灼然也发现了这诡异的护体金光。   云灼然总算知道,沈灵枢身上与众不同的金光是什么了。   蓬莱仙有些烦躁,“别磨蹭了,杀不得废了灵脉就是!”   那护体金光保的是沈灵枢的命,却难以保住他的灵脉。   觉非很快就明白了蓬莱仙的意思,可他也确实不敢动。   “前辈,他是顾神枢的徒弟,天道宗未来的宗主……”   脚下的小山震动越来越强烈,穷奇这玩意儿吸收多了恐惧和恶意就会变得更凶悍,蓬莱仙都快压不住了,哪里还管沈灵枢是什么人?   “那你就看着他入魔?”   觉非猛地一顿,看向沈灵枢——沈灵枢早已迷失自我,穷奇一日不死,他就一日都不会清醒,若带着他走,自己人的安全就没有保障,若不带他走,到时外面就该说他们天擎宗见死不救了,觉非也相当为难。   蓬莱仙的提醒也是对的。   看沈灵枢这个样子,再多杀几个人就该入魔了,到时候只怕会更难对付,还不如趁现在早点废了他的力气,怎么说人也还是活着的。   而且天道宗养了这么久的未来宗主沈灵枢出事,他只要在场就跑不掉会被天道宗埋怨,不管怎样都讨不着好,干脆听蓬莱仙的得了!   觉非心一横,终是叹息一声,拍向沈灵枢的天灵盖。   “沈小友,你莫怪我,事急从权,我也是为你好。” 第五十三章   刚才乱成那样,大家只看到沈灵枢疯了一样攻击同道,可以说,沈灵枢多年积累的声誉,都在这一天尽毁,方才混乱中无辜被他伤到的和亲眼目睹自家师兄弟被他带回来的凶兽吃掉的修士们都恨不得要他命。   除了觉非,也就只有他,还在担忧沈灵枢在他眼皮下出了什么事,会给天擎宗再带来一次堪比当年云沛然杀死顾神枢的名誉损失。   所以当觉非下定决心动手,废除沈灵枢灵脉的时候,没有人上前阻止,就连天道宗的弟子也无话可说,等沈家人赶过来为时已晚。   沈灵枢灵脉已全废,也再无挣扎之力,不管沈熙和沈家人如何怒骂觉非,觉非听都没听就带了幸存的所有年轻修士们离开这座小山。   一路上,除了满怀怒火的沈家人,所有人噤若寒蝉。   下了山,顾秋暝才从刚才的震惊与惋惜中收了心。他们天道宗的弟子,也只剩他身旁的五六个师兄,包括陆栖在内,所有人都受了伤,而沈灵枢已经被沈家人接走了。刚才他们这些做师弟的没有出来阻止觉非,沈家人表示不再信任他们天道宗,可最开始出事时跑得最快的也是沈家人啊。   几位天道宗的师兄们被他们说了一顿,心情能好才怪。   顾秋暝也是心情复杂,忽然想到什么,冷不丁抬起头,盯着几位师兄左看看右看看,一双眼睛慢慢瞪大,一脸惊愕地回头看向人群。   陆栖问:“找什么?”   “找云……”刚出声,顾秋暝就反应过来他的声音太大了一些,见队伍里众人俱是沉默,于是小声道:“云师兄不见了,他没跟上来!”   陆栖道:“嗯。”   顾秋暝一顿,搞不明白陆师兄反应为何这么冷淡。   陆栖难得跟人解释,淡淡道:“云师弟的实力你也看到了,他面上安静,真要做什么谁也拦不住,今日不走,往后恐怕再难有机会。”   顾秋暝闻言愣住。   陆栖想警告一下顾秋暝,让他别把这事说出去,没想到顾秋暝这么轻易就被震慑住,倒省了他不少话。他早就知道云灼然绝对不弱,方才所见,也证明他一直以来的猜测是对的,他是欣慰的,云灼然并未被挫折打倒,他还是当年那个不凡的云灼然。   世人千千万,有好就有坏,有人因为顾神枢之死而迁怒云沛然的弟弟云灼然,自然也有人认为云灼然无辜。正好,陆栖属于后者。   陆栖猜的也不错,云灼然没跟上他们,确实是要走了。   不过这时,云灼然还要收拾他们这群人留下的烂摊子。   蓬莱仙急着让觉非带人走,是因为他没办法杀死凶兽,只能镇压一时,待人一走,他脚下这座由仙岛缩小而成的小山晃得更厉害了。   云灼然揣着心魔从暗处走出来,蓬莱仙便从山上下来,一把拉住他的手,“我们也快走!”   云灼然应好。   穷奇跟蓬莱仙一样受了重伤,但它不久前吃了不少修士,恢复得自然比蓬莱仙快,如今被蓬莱仙偷袭,拿仙山压着,已被激出凶性。   为了救那帮正道的修士把自己的命赔上这种事,蓬莱仙可没有半点兴趣,他忙拽着人就跑。   这时,穷奇震耳欲聋的怒吼穿透仙山传了出来,强大的妖力直接掀翻仙山。蓬莱仙吃了一惊,收回仙山就走,穷奇却先飞扑过来!   蓬莱仙反应也快,运起灵力挡住这头凶悍至极的穷奇。   云灼然也没走,将怀中不安探头的心魔按回衣襟下也出了手,合力击退穷奇,二人便要后撤。   小山上斗得地动山摇,昏天黑地,不说两名合体期以上的大能无意释放的灵力波动,单就饱含威严的凶兽长啸就足够震慑周边妖兽。   而此刻,在万兽林那层黑红相间的诡异结界外,四大宗门与许多门派的修士早已闻讯赶来,严阵以待,却不知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另一个角落,顾神枢刚刚带着玉麒麟出来。   玉麒麟匍匐在顾神枢脚边,一改先前云灼然所见恨不得与人同归于尽的态度,竟露出臣服姿态。   顾神枢正凝望结界。   “这结界是万兽林里另一只凶兽开的,你敲开我洞府大门时,浮空城主令上的灵气泄露,那只凶兽便也醒了。”麒麟道:“它是穷奇。在我回到万兽林后,就跟着来了,它觊觎城主令多年,一直想来我这偷。”   顾神枢红眸慢慢一转,歪了歪头,“这结界破不了?”   麒麟的声音其实还有几分不情不愿,磨蹭了一下,才闷闷地说:“不是我开的,我解不了。”   “啧,小徒弟还在里面。”   麒麟耳尖微微一动,不悦地想,最好别让它闯结界……   却听顾神枢轻笑一声,人便利落转身,召来了蜃龙。   “算了,人各有命。”   万兽林内,两条人影趁乱摸上小山,上山的路竟意外地十分顺畅,一路上都没有遇见妖兽。   剧烈的打斗中,灵力波动带着一波又一波强悍的威压蔓延开来,两人的上山路也颇为艰难。   好歹找到原先正道修士的营地,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   营地留下了一些正道修士的尸体,残肢断臂溅了一地。   姬无妄按住要跑出去的姬若,就带着人藏到巨石后。姬若一把拨开他的手,正要骂人,谁知地面又是猛地一震,他忙抱住树干站稳。   “你就不会扶我一下!”   姬若回头见到姬无妄站的稳稳当当,就忍不住气,可姬无妄没理他,一双眼睛直直盯着远处,眼里闪烁着让他毛骨悚然的怪异光芒。   姬若跟着看去,也是大惊。   小山山顶上,凶悍无比的凶兽正追着两个人打,而那一红一白的两条人影,其中就有云灼然!   可那边威压太强,多看一眼眼睛就开始干涩发白。姬若不是没见识的人,因此满心震撼。换了他这种修为低的过去,在穷奇的威势下恐怕都动不了,可见云灼然修为不低。   他小声道:“哪里来的穷奇?”   姬无妄没答,还反过来问,“那个白衣服的你认识。”   姬若正是奔着云灼然来的,不过他更好奇姬无妄为何要趁乱过来,虽然他也厚着脸皮跟来了。   “你来这要干什么?”看到穷奇,姬若还是有点害怕的,哪里还敢趁乱掳走云灼然,只想快跑。   姬无妄却笑了,又是那种见姬若头皮发麻的诡异笑容。   而正和蓬莱仙联手专心对付穷奇的云灼然着实没空分心观察是否有人在附近,而且明知道山上危险,还往山上跑,怕不是个傻子?   这只穷奇也太死心眼了,大抵是记恨蓬莱仙拿仙山砸它,还有原先与他斗了数日的旧仇,新仇旧恨一起算,就算被打得头破血流,硬是不肯放蓬莱仙走,还盯上了云灼然。   打着打着,穷奇突然口出人言,“整个万兽林都被我困住了,你们跑不了的!不过只要你们说出玉麒麟在哪里,他藏着的宝贝又在哪里,我可以考虑一下暂时饶过你们。”   蓬莱仙一怔,“什么麒麟?”   穷奇这次没再追着打了,只冷冷盯着云灼然,“他身上有玉麒麟洞府的气息,他一定知道!”   云灼然从它说人话时就有些吃惊,听到它的话后更是意外。没想到这只穷奇是开了灵智的……也对,不然它又怎么能迷惑沈灵枢?   心魔也好奇地探出脑袋,“哦豁,居然是有脑子的。”   云灼然一顿,无奈地将他再按了下去,道:“我听不懂。”   穷奇果然震怒,“你敢骗我!还不老实说,这个老不死的到底去了哪里,为何不在万兽林中!”   云灼然挑眉,玉麒麟没在万兽林里吗?这他真不知道。   听穷奇的话,这结界还跟它有关了?蓬莱仙恍然,“哦,原来是你把我们关在了万兽林里!”   穷奇声如雷鸣,颇为刺耳,“若不是你挡了路,我早就找到玉麒麟,它的宝贝就是我的了!”   蓬莱仙惊了,“这还怪我?我还没说你挡了我的路!”   云灼然听了一阵,大概也听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了。   穷奇想要玉麒麟的宝贝,所以玉麒麟一醒,他就开始设局把整个万兽林给封锁了,却没想到准备下手时撞上了被蜃龙引到附近的蓬莱仙,然后打了一架,就错过了找到麒麟的最佳时期。虽然不知道麒麟的洞府为何不在被封锁的万兽林内,只能说麒麟是另有神通,而他一直都错怪麒麟了。   结界并非麒麟或者顾神枢开的,封锁万兽林的是穷奇。   且不管顾神枢敲开麒麟洞府后利用云灼然引出城主令的事,云灼然此刻,已想到办法离开了。   “仙儿!”云灼然出言打断蓬莱仙和穷奇的互相指责。   蓬莱仙一个激灵回头,对着他笑得特别甜,“仙儿在!”   云灼然顿了顿,“杀了穷奇,万兽林的结界就开了!”   封锁万兽林的结界打开后,里面的兽潮会涌出人世,造成一定的损伤,但里面的人要出来,也只有这个办法,否则只能在里面等死。   蓬莱仙一听更激动了,“好!”   这可是小主人要他做的第一件事,他肯定是要做好的!   穷奇惊道:“你们疯了!”它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眼神阴鸷地盯着二人说,“好,是你们什么都不肯说的,那就别怪我活吞了你们!”   其实就算云灼然不杀它,穷奇也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云灼然原先只想带蓬莱仙先离开,这下才算认真起来。他与只剩七成实力的蓬莱仙联手,未必能拿下穷奇,但是,若加上心魔呢?   云灼然不确定穷奇这么强大的凶兽,心魔能不能吃下,所以他只吩咐心魔找机会捣乱,便将小黑团放出来,小黑团早已跃跃欲试,刚飘出来就听话的飞快钻进黑暗夜空中。   蓬莱仙和穷奇已然斗了起来,都没留意到云灼然放出了什么,而云灼然很快也加入了战局。   事实上,真正交起手来,蓬莱仙和云灼然都有些吃力,可为了能活着离开万兽林他们只能打。   穷奇也不见得轻松到何处去,它跟蓬莱仙打过一架,也知道蓬莱仙比云灼然更强一些,而云灼然也不弱,别看他出手轻飘飘的,连一件法器都不用,打人却是相当疼的。   尤其是在蓬莱仙和云灼然险些打断他的一边翅膀后,穷奇又痛又怒,扇起一道飓风将蓬莱仙甩开,羽翼根部的伤处深可见骨,一边翅膀也蔫蔫地垂了下来,随着剧烈的痛楚痉挛起来,伤了翅膀想飞也飞不起来。   穷奇气得要死,一爪子抓向云灼然,猝不及防的云灼然下意识抬起手臂格挡,虽然后面已经补了灵力防御,但手臂还是被抓出三道见了白骨的爪印。云灼然脸色骤白,额角也落下冷汗,但他也没有时间喊疼,穷奇对他恨之入骨,紧跟着就又是一爪。   这回云灼然飞快掐诀,只见金红灵力化作坚固盾牌,迎上穷奇的攻击,勉强格挡住锋利爪子。   诚然,云灼然一人之力,是斗不过狂|暴状态的穷奇的,是因蓬莱仙也在,他才有这个底气。   蓬莱仙已折返回来,正欲出手,却听穷奇长啸一声,居然松开爪子,奇奇怪怪的扭动起身体。   云灼然也是一愣,蓬莱仙马上回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手臂上的伤,没敢伸手碰一下。   “小灼然,你疼不疼?”蓬莱仙只是看着都心疼极了。   云灼然摇头,他这外伤比起蓬莱仙的伤势要轻多了,可以忽略不计,他迷茫地看向穷奇。也不知道穷奇怎么了,忽然疯了一样扭动起身体,还往地上滚,往树林里乱撞,偏偏一边自虐还一边发出刺耳的哀嚎声。   蓬莱仙原本是很生气的,看它疯成这样就忘了生气。   “它怎么了?”   云灼然本想摇头,眸光忽然一顿,睁大眼睛看向穷奇。   “蔚然!”   蓬莱仙听懵了,“什么?”   云灼然没作解释,匆忙御风,朝林子里活该草木的穷奇飞去,蓬莱仙见状忙不明所以地跟上。   看到穷奇翅根上的小黑团,云灼然就知道他猜中了。   穷奇那只因受伤耷拉下来的翅膀,根部被心魔啃得只剩几寸皮肉还黏连着,在穷奇翻滚间干脆被扯断,掉到了地上,穷奇一看更是气疯了,想也不想对着脊背撞上山壁上。   好在小黑团及时松了口,无比灵活的地爬到了穷奇脑袋上,张口就咬了下去,口中喋喋不休地狠狠道:“让你欺负哥哥!咬死你!”   可惜心魔的话只有云灼然听到,穷奇根本不知道身上的东西是什么,而云灼然听到也是一愣。   蓬莱仙这才看到穷奇脑袋上小黑团,当即惊呼——   “那是什么!”   “我的……灵宠。”   云灼然皱了皱眉头,看穷奇自虐的举动越来越疯狂,忙吩咐心魔,“快回来!那里很危险!”   已经钻到穷奇脖子上的小黑团一顿,却像没听到,顺着穷奇后颈往下一滑,抱住它仅剩的一只翅膀,张口就咬下一堆羽毛和一片碎肉,穷奇疼得叫出声,可心魔却嫌弃呸了一下,便往上飞去,离开了穷奇身体。   云灼然暗松口气,正要过去接他,却见心魔在穷奇上方变成水缸大小,得意地哈哈一声笑了。   刚才太小了,一口都咬不到多少肉,现在可以一口吞翅膀了!大黑团眼睛亮晶晶的,直勾勾盯着穷奇仅剩的翅膀,便一口咬了下去。   这一口,穷奇的翅膀从根部被咬断,全进了心魔嘴里!   穷奇简直痛不欲生,哀嚎声直奔云霄,也越发狂暴。   方才心魔小,很鱼儿似的滑溜极了,穷奇抓不到,只能靠自虐把他逼走,而眼下就不同了。   穷奇咬紧牙,朝空中的大黑团扑去,大黑团笑嘻嘻地飘走,穷奇气得一口气险些没喘过来,便跟猫扑蝴蝶似的,就这么盯上大黑团。   云灼然已从担忧变成如此的无语,眉头却一直紧皱着,他抬起手,金红灵力化作一柄长剑,被五指握住,便飞身过去直劈穷奇——   这一剑满载肃杀之气,剑身上竟跃出一尾如火一般炽烈的金龙,铮铮剑鸣真宛如清越龙吟。   一剑落下,穷奇的尾巴竟断了。   云灼然拿剑尖一挑,那条粗长的虎尾就进了心魔口中。   穷奇痛嚎响彻山脉,别说恨了,它快疼得神志不清了。   云灼然斜了飘过来讨好的大黑团一眼,拎着剑接着打。   还是剑好使。   这是云灼然多年来用过许多种法器后,得出的结论。   蓬莱仙也反应过来,跟着过来,一人一黑团一岛灵趁穷奇重伤,废了不少力气要了它的命。   山中哀声不绝,凄厉至极。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源头全进了心魔肚子里,云灼然手中的剑化成灵气散去,一切归于平静。   大黑团打着饱嗝把自己变小,开开心心地凑到云灼然颈侧挨挨蹭蹭,哥哥都帮他把穷奇分块吃了,应该是没有气他刚才没听话回去。   蓬莱仙也累得够呛,抹了把汗,甚是惊奇地看心魔。   怦然一声自穹顶传来,昏黑的结界缓缓裂开许多交错痕迹,温暖天光随之自缝隙中倾泻而下。   “结界破了!”蓬莱仙惊喜道。   结界破了,天也亮了。   云灼然冷凝的面色也缓和些许,但紧接着神色一紧。   封锁万兽林的结界破碎后,里面的修士找到了一条出路,林中的兽潮蔓延至万兽林外,同时,守在外面的数百名修士也该进来了。   一道道剑光划破天际,所过之处,必会引来妖兽围攻。   蓬莱仙笑得正开心,云灼然却沉着脸按住他的肩头。   蓬莱仙才发觉云灼然的面色格外苍白,便笑不出来了。   “你……”   “我要渡劫了。”   云灼然抢先道明事实,穷奇带来的反馈太过刺激和强烈,他扛不住了,很快就会招来天雷。 第五十四章   万兽林历练骤然结束,活着出来的修士只剩不到一半,这已算是幸运,而后续关于兽潮外泄的许多问题,也需要投入不少精力解决。   三月后,万兽林的禁制修复,兽潮被逼退回结界内。   万兽林以北千里,压在冰川雪域上空的劫云也终于散了。   修行本是逆天而行,哪怕修炼到筑基,也仅是修仙大道的一道门槛,筛掉大多不适合修炼的人,而到结丹时,便将会面临天劫。世间总有许多修士抗不过这最基础的四九天劫,无缘再往上爬,甚至有可能身死道消。若成功结成金丹的修士也别过早庆幸,自结丹后,每逢突破一个大境界,天劫仍会降临,渡过方可成功进阶。   修仙之路向来如此严苛,没有谁是真正一帆风顺的。   筑基尚且如此,化神期突破合体期的雷劫世间更无几人经历过,云灼然这一次渡劫,便碰上了他从前从未遇到过的九九天雷劫,许是因为他修为涨得太快,还借了心魔这小黑团作弊,好不容易快抗完九九天雷时,最后一道天雷居然变成了心魔劫。   这一渡劫,便是近三月。   云灼然自是成功渡过天劫,不得不说,真正的合体期相对他先前的半步合体之间的差距不止一星半点。换句话说,十个渡劫前的云灼然加起来也比不上渡劫后的一个他。   毕竟已经离大乘期那么近了,云灼然的识海也拓宽了数百倍,曾经晦暗的角落变得逐渐清晰。   渡劫时,他发现识海深处的混沌中亮起若隐若现的金光,似有什么在召唤他,但现在得了空内视一遍,却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空海。   水天一色,如冰川一般死寂。   云灼然想不通,也没有空闲再浪费时间在这上面,识海是他自己的,他以后有的是时间看,他掐指一算,知道自己渡劫已过了三月,马上就起身在冰洞中找他的小黑团。   自心魔吞吃穷奇后,云灼然修为大涨,不得不先渡劫。可当时外面也进来了许多修士,蓬莱仙还察觉到了天擎宗那位佛子的气息,为了不让他们打扰云灼然渡劫,蓬莱仙便先与云灼然分别,打算将佛子引走。   云灼然当时无暇顾虑其他,只好先揣着心魔离开。只不过当他找到这片雪域,准备渡劫时,心魔却睡死过去,无论如何也喊不醒。   无奈之下,云灼然只能先将心魔放到一个天级法器中,隔自己远远的,免受天雷波及,而法器周边与整个冰洞他都设下重重结界,才安心渡劫。他渡劫后一身轻松,很快就在冰洞角落里找到了小黑团——它正趴在金莲之上睡着,像一直没有醒来过。   在天劫摧残下,冰洞的结界早已破了,角落里的金莲层层禁制却毫无损伤,既没被天雷打破,更没有被任何人触碰过的痕迹,云灼然就知心魔的确没有从法器里出来过。   这不像心魔的性子,莫非他自睡着后,就没醒来过?   云灼然心头倏然一紧,当即撤去禁制。数层金红微光接连散去,金莲法器独有的清冽气息溢出。   趴在金莲上的小黑团尾巴尖忽的一动,朝外挪了一下。   “哥哥?”   他双眼还没有完全睁开,清冷的少年嗓音也是软软的。   小黑团一直是巴掌大的一小只,云灼然只能从声音判断他有没有长大,见心魔动了,他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也知道心魔又长大了。   也是,以往吃了等级高的魔物或者妖邪时,心魔也会犯困,想来是这只穷奇的妖力太强,心魔也需要更多时间消化,也就会睡更久。   渡劫后,云灼然的修为直接到了合体中期,就知道堪比九阶妖兽的凶兽穷奇的厉害,他还只是间接受益,心魔得到的益处必定更多。   于是云灼然将金莲小窝上努力想要爬出来却没力气挪不动的小黑团抱了起来,轻轻揉了一把。   熟悉的冷香将整个小黑团笼罩起来,小黑团舒服地眯起了一双水润的小黑眼,便忍不住抱住哥哥的手小声撒娇,“哥哥,小蔚然难受……”   云灼然眼底柔和的微光无措地一顿,双手便不敢动了。   “何处难受?”   小黑团耷拉着脑袋,“好困,肚子还好胀,不想动。”   云灼然怔了一下,指腹小心地按在柔软的小黑团上。   “这里?是吃撑了?”   “哥哥揉揉。”小黑团毫不羞耻的拿少年嗓音撒着娇,还委委屈屈地抱怨:“穷奇太大只了。”   云灼然便顺了他的意,手法僵硬地小幅度揉着黑团。   心魔舒服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眼睛一眨一眨,很快又困了,便在云灼然怀里睡了过去。   云灼然轻呼口气,抱着心魔走出被天雷劈得狼藉不堪的冰洞。他走了三个月,也不知道天道宗是否还记得他这号人,不,记得是肯定会记得的,只是看他们如何处理罢了。   还有蓬莱仙。   云灼然走时,匆匆将多年来一直贴身带着的玲珑玉珠交给他,据说是他的母亲留下的,云沛然也有一颗,指甲盖大,圆滚滚的,晶透的雾面中心仿佛燃着一团明红的火焰。   云沛然那颗是完全一样的,但云灼然的不慎碎了,修修补补,最后将其镶嵌在镂空金丝中。   此后,云灼然没再将玉珠拿出来,就怕再摔坏,只是他这次也不知道自己渡劫要多久时间,就将沾满他气息的玲珑玉珠给了蓬莱仙。   这个地下冰洞极大,走出去的路上,云灼然发觉储物戒中的异常,干脆将当成吊坠戴了许久的储物戒取下戴到手上,才慢悠悠取出正在灼灼发烫的明光锁,心道果然如此。天擎宗的人还在找他,他们还不死心。   云灼然漠然地将明光锁扔回了储物戒,走入风雪中。   天擎宗若想靠一个明光锁找到他,那真是异想天开。不过回去还是要回去一趟的,至少得跟蓬莱仙见个面,之后他会去找顾神枢。   比起早已失踪多年的云沛然,顾神枢显然更容易找到。   走出冰洞没多远,云灼然在路上发现了一个人——准确来说,是在一群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   那白衣的青年背影莫名眼熟,云灼然本没想多管,却无意中发现了他与自己有道浅淡的紫线。   白衣青年一身白衣血迹斑斑,正一瘸一拐往冰池走去。   漫天肆虐的风雪中,一株幽蓝小花在冰原上瑟瑟发抖。   云灼然只瞥了一眼,就认出那是幽明草,颇为稀罕的天级灵草,如此推断,这应该是杀人夺宝的现场,这在修真界中一向不少见。   那白衣青年伤得太重,费尽力气走到幽明草面前,还没将其摘下便倒下了,血水在厚厚冰层上缓缓晕开,如在晶透冰面开出一朵血色的花,青白肤色衬得花朵极为艳丽。   青年也自知扛不住,可还是撑着一口气爬向幽明草。   但在指尖离幽明草还有一指之距时,他便昏了过去。   另一道白影缓缓走来,便听见青年昏睡中的呓语——   “父亲,我会找到幽明草的……”   云灼然恍若未闻,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再顺着那一道紫线,眸光落到白衣青年染血的指尖。他指尖轻弹,那青年便被翻过身,凌乱的衣襟中有一颗玉珠滑了出来,让云灼然眸子骤然一紧,当即在一旁蹲下。   这颗玉珠,竟然像极了他先前给蓬莱仙的那一颗,但这颗是浅金的。于是云灼然的手在半空顿住,转而将青年腰间的血玉取下来。   “云城?”   玉佩上正刻着魔道云城的标记,这个青年出自云城。   云灼然弹出一道微风,拨开昏死过去的白衣青年脸上的头发,便见到一张与自己足有五成相的脸,顿时有些错愕。其实这青年未必会比姬若长得更像云灼然,但当他同样身着白衣,便与云灼然有了八成相似。   看到他的脸,云灼然想到了一个人——云城,云少微。   “倒是有缘。”   云灼然微微眯起双眼,思索须臾,他站起身来,将一道温和灵力打入这个疑似云少微的青年身上,“若有机会,我会去云城看看。”   说完,云灼然就走了,转眼间冰原上已没了他的身影。   至于那块从青年身上取下的出自云城的身份玉佩,云灼然帮了那人一回,当然是要收点酬劳。   这东西定然不简单,往后他去了云城,应当会有用。   离开雪域后,云灼然带上易容法器,混进附近城镇。   这座小城镇挨着万里冰川,雪山环绕,常年都是凄冷的风雪天,灵气贫瘠,并不富饶,但云灼然从进城到客栈,一路上却见到不少散修,这种地方远离四大宗,宗门弟子是少见的,这些散修多的也确实有一些怪异,好在云灼然早有准备,修为比他低的便只会见到一个平平无奇的年轻人。   因此,云灼然入住小客栈时,并未引起什么人留意,许是发觉此地多是凡人,那些修士也并未做太多防备,便让云灼然偷听到许多。   原来这些人是在找人的,找的还正是他云灼然本人。   自万兽林历练出事后,天道宗出了两桩大事,一是顾神枢的真传弟子沈灵枢让觉非废了灵脉,二是顾神枢的记名弟子云灼然失踪了。   这两件事让天道宗又气又恨,培养了二十年的未来宗主被天擎宗的人说废就废,其他拥护天道宗以及顾神枢的门派们也颇有微词。   而且云沛然的亲弟弟云灼然还丢了,他们将来如何引出云沛然,为他们的宗主顾神枢报仇?   当然,也有人觉得,云灼然修为不高,也许在兽潮当中出了意外,已经陨落,可天道宗和天擎宗都不死心,还在全修真界找人,不仅派出自家弟子找人,还请了不少散修。   这些散修为了找人,就连万兽林以北千里都没放过。   不过这些散修来这里,也不单为了找云灼然去要天道宗和天擎宗那点人情和资源,而是为了天材地宝而来。也不知是谁传出去的,说前段时间雪域里出现异象,怕是有灵宝或秘境出世,引得许多修士纷纷赶来。   云灼然也不是故意要偷听的,他连一缕神识都没放出来,那些声音就全进了他的耳朵,这便是高修为修士的好处了,就是听久了耳朵难受。听着那些修士的话,云灼然在柜上放了两块灵石,便直接上楼找房间。   实际上,那些修士误会大了,从他们热切的讨论来看,他们所说的灵宝出世引来的异象,其实只是云灼然不久前渡劫时降下的天雷劫。   这客栈不大,上房布置素简,好在云灼然不挑,先掐诀布下结界,便将怀中的小黑团放出来。他没看床榻一眼,取出金莲法器,铺上层层柔软的鲛纱,做了一个小窝,就将心魔放上去,期间心魔也没动过一下。   云灼然有些担心,小黑团睡了太久了,连吃的都不馋了。   耳边没了心魔吵闹撒娇的声音,云灼然反而不适应了。   蓬莱仙资历摆在那里,应该能看出心魔有没有生病……   于是,云灼然决定打听清楚蓬莱仙在哪后马上去找他。   今夜的风雪格外喧嚣,云灼然灵力运转了两个周天,学着陆栖一样时不时睁眼看看,给心魔盖了一下小毯子,就听到房门外的吵闹。   云灼然放出神识一探,才知是一群魔修困住了客栈,与散修们打了起来,那群散修不是对手,已经全被抓了。而今魔修们正一间间客房地搜过来,云灼然自然也没逃过。   “不想死的赶紧出来!”门前那魔修大抵是金丹修为。   心魔在睡梦中被吓得抖了一下,原本事不关己不愿出手的云灼然兜住小黑团,眼里露出几分不悦。   那魔修本来是想踹门的,没想到门踹不动,想来这是碰上硬茬了,招手就要叫人过来,谁知肩头徒然一沉,双膝忽然就跪了下去!   是威压。那魔修很快反应过来,里面的人怕是真不简单。   紧跟着,一道冰冷的声音如锋利剑刃直指魔修耳尖——   “滚!”   那声音威压更重,魔修有所防备,还是吐出了一口血,在客栈里,散修和魔修们已经打了起来,魔修们见他们的老大会突然吐血,俱是大惊失色,匆忙跑过来,那魔修才发现威压已经撤去了,但整个人却跟在水里捞出来一样,一身冷汗如瀑,心里还毛毛的,感觉脖子上像悬了一把剑。   云灼然打发完那魔修,便又在房门前加了一重结界。没想到只是在这小地方歇脚会有这么多麻烦,先是一群跑来找他的散修,后面又来一群来闹事的魔修,看来不能再待了。   云灼然眸光一沉,轻揉着睡梦中一抖一抖的小黑团。   “睡吧,天亮我们就走。”   仍沉浸在睡梦中的小黑团无意识蹭了蹭云灼然的指腹。   云灼然面上的冰霜倏然化作虚无,眸光亦柔和下来。   直到心魔不再发抖,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云灼然才放心盘膝而坐,运起灵力接着稳固修为。   几个周天后,天色渐渐清明,云灼然收起金莲小窝,终于抱着心魔下楼,却见楼下空荡荡的,一人也无,大门洞开,霜雪铺了一地。   云灼然心中了然,昨夜的魔修把那些散修都被抓了吧。   此事与他无关,他没必要救为了灵石要抓自己的人。   只不过据他观察,客栈外还有好几个魔修在守着他。   云灼然心下嗤笑,没将他们放在眼里,踏出客栈大门时,却见外头站了一人,见了他便笑。   “云灼然,云道友。”   居然是姬无妄,他笑吟吟地看着云灼然,目光转了转,而后若有所思地看向他怀中的小黑团。   街上空无一人,想来昨夜魔修入城,人早就躲了起来。   云灼然便也没有否认的意思,他原先不想招惹姬无妄这个麻烦,但他现在已是合体后期,对付姬无妄可谓轻而易举,没必要再躲避。   姬无妄目光炯炯地看着云灼然,很让云灼然怀疑,他下一刻就要开打,但姬无妄却忍住了,他这一回见着云灼然,倒是相当有礼貌。   “云道友放心,我并无恶意,今日过来,只是想接云道友到我那里接风洗尘,当然,若有机会能与云灼然切磋一二,再好不多。”   云灼然瞥向在客栈周边的几名魔修,意思不言而喻。   “云道友误会了!昨夜我也不知你在此处下榻,无意惊扰!”姬无妄说着,意味深长道:“何况,云道友不想知道蓬莱仙的消息吗?” 第五十五章   雪慢慢落了下来。   长街尽头氛围冷凝起来,姬无妄似浑然不觉,笑得一脸真诚,“云道友放心,我也打不过你不是?况且,我这里除了蓬莱仙的消息,也许还有其他云道友能用得上的消息。”   云灼然眸光冰冷,“比如?”   姬无妄道:“封魔井。”   云灼然面色愈冷。   二十年前,封魔井上封印阵破,许多耸人听闻的魔头趁机逃逸,当时,有人在井边看到了云沛然。顾神枢应邀赶赴封魔井,离山前,便曾答应过云灼然会将云沛然带回来,然而他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云灼然可以忽视世人对云沛然的诋毁,却放不下封魔井。   顾神枢死在那里,云沛然毁在那里,而他,一朝成为天道宗罪人,从此再未能安稳睡过一觉。   冰冷刺骨的威压降下来时,姬无妄脸色也白了几分,他猜到云灼然会对封魔井有些在意,却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不过姬无妄被压制得越难受,眼底的光反而越发兴奋。   他的手下更是直接被压得趴在沾满泥土的湿土上,狼狈至极,又都无力抵挡,细碎痛苦的呻|吟终于让姬无妄找回了作为魔修老大的良心,咬牙坚持道:“云道友,请。”   云灼然冷冷望了他一眼,到底收敛威压,单姬无妄知道他与蓬莱仙关系,他就得走一趟了。   姬无妄做事利索,尤其是对待他梦中最佳的试炼对象,哪怕对方根本不想搭理他,他甚至讨好且隆重地召出云舟,将云灼然迎上去。   云舟入了山,最后落到山崖上一座华美的七层宝塔前。   姬无妄亲自将云灼然送到楼上休息,晚上再开宴,其实是因为他有点不舒服,刚才还是被压制出了内伤,他那几名手下更惨,到现在都站不起来,还是让人抬下云舟的。   既来之则安之,云灼然扫了一眼房中,将怀中的小黑团放到金莲小窝上,守在旁边盘膝打坐。   自从出了冰洞后,心魔再也没有醒来,这让云灼然越来越担心,隐隐后悔不该给他吃穷奇的。   许是因为房间里太过安静,又或者是来到了别人的地盘,又让封魔井这三字乱了心神,云灼然没办法静下心来,索性看着心魔睡觉。   他希望心魔快点醒。   自出关后,不过才一两天听不到心魔的声音,他居然就已经不习惯了,云灼然都觉得,他变得不像自己了,是他把心魔看得太重了。   心魔源于他,是他如今唯一可以信任的对象,如同云沛然,心魔在他眼中也是不可替代的。   云灼然眉头紧皱起来,戳了戳一动不动的小黑团。   “睡够了就起来,不吃不喝这么久,何时才能长大?”   小黑团软绵绵的身体小小地抖了一下,像被戳疼了。   云灼然心头一软,轻声道:“以后一直陪着哥哥吧。”   这次小黑团没有回应。   云灼然等了一阵,想到他居然在犯傻,当即严肃地板起脸,耳尖却微微泛了红。胡乱揉了心魔一把,再小心地给他盖上了小毯子。   姬无妄内伤不重,磕几颗丹药,转眼就好了,他也没去找云灼然,慢悠悠地房间里拆着灵器玩。自从在沈灵枢那里接回姬若后,他就一直带人在沈灵枢等人后面,看这些正道修士为他们开路,背靠他们的结界找到附近一个安全的地方落脚,他完全是打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主意,就等着觉非他们找到解除万兽林封印的办法,黑龙他是带不回去了,活命更要紧。   所以那天穷奇出现,姬无妄就跑去凑热闹,希望趁机找到那个神秘的合体期,看看是不是蓬莱仙,结果人找到了,蓬莱仙也见到了,当日还赶在最佳时期,带人逃了出去。   云灼然,在姬无妄眼中,是能给他带来惊喜的宝藏。   姬无妄了解过他的生平,就对他越发欣赏,越发满意。   入夜,姬无妄亲自上门,云灼然便揣上还在睡的心魔出门,他对接风宴根本没兴趣,故而刚出门口,就直接道:“就在这里说吧。”   姬无妄笑道:“我已备好宴席。”   云灼然冷冷淡淡地看他,大家都是早已辟谷的修士,没必要在他面前装,还不如敞开了说。   姬无妄惋惜地叹气,“此间景致不错,边走边说?”   也算一人退一步,云灼然便如他所愿,转身先下塔。   姬无妄慢悠悠地跟着,不打架时看上去很是个正常人。   云灼然道:“说吧,你为何会认为我会在意蓬莱仙?”   “实不相瞒,三月前,你和蓬莱仙联手斗凶兽时,我就在不远。”姬无妄看向云灼然怀中的一团灰黑,“诸位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云灼然想过姬无妄可能是因为蓬莱仙送自己蓬莱玉枝,才认为他们关系不错,没想到他是亲眼看到了,那他再辩驳也没意思了。事情过去这么久,姬无妄想说出去的话恐怕外界早已传遍,直到现在才说,是想威胁他和蓬莱仙不成?云灼然看姬无妄的眼神越来越凉,后者不由出了冷汗。   “我绝对没有威胁云道友的意思,其实我请云道友来,是想与你合作。”姬无妄道:“想来云道友闭关多时,不知最近出了多少事,也不知你几乎被整个正道下了追杀令。”   见云灼然不以为意,姬无妄挑了挑眉,接着说:“因为沈灵枢的事,天道宗和天擎宗闹掰了,天擎宗也招来了不少骂声,正巧这时你不见了,这两个宗门的怒火便烧到了你身上,有传言你是伙同云沛然伺机潜逃,早有预谋,正道弟子见之应格杀勿论。即便只是少数人,云道友,只要这少数人出自四大宗门,地位超然,你一人始终难以扭转局势,还会连累他人。自然,蓬莱仙不怕被连累,我也不怕。”   早在离开天道宗前,云灼然就预估过他走后会产生什么影响,这还在他的预期之内,所以他并不在意,只觉得姬无妄说话很奇怪。   “什么意思?”   姬无妄看他的眼神极认真,“云道友,其实你我很像。”   云灼然想到他跟姬若的亲戚关系,马上否决了这话。   不可能,他们没血缘关系。   姬无妄说:“你我的遭遇太像了,同样曾是天之骄子,同样失去了至亲之人,同样被人压制。”   云灼然不明所以。   姬无妄叹道:“我原本也是魔宫少主,但我父亲死了,杀了他的人稳稳坐在了他的宫主之位上,而我为了活下去,只能乖乖听他的话,做他手底下一条狗,我不敢在他面前暴露实力,连修炼也是偷偷摸摸的。我一直都是孤独的,直到那天看到你出手,我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另一个我!”   姬无妄从来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人,所以他一开始并没有留意到云灼然,偏偏就是云灼然给他带来了那么大的惊喜。外界都传云灼然自顾神枢陨落后心性大变,绝顶的天资再难进步,二十年过去才勉强结成金丹,姬无妄一开始真的信了,结果呢?   天才就是天才,人家不是自暴自弃,只是关起门来偷偷努力,这一出手,就知道他这二十年来绝对没有浪费过哪怕一个呼吸的时间。   逆境中生存,在无人知道的角落偷偷成长,姬无妄心中生出一种共鸣感,这不是跟他很像吗?   姬无妄说着激动起来,“我一直在等待时机,但这个时机何时来我一直都把握不住,直到云道友你出现了!云道友,你我合作吧!”   云灼然静静看着他,面不改色道:“你想做什么?”   姬无妄眼里亮起异常耀眼的光芒,“魔宫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价值了,但我还是太弱了,云道友,若你能助我修炼,我定护你周全!”   “不。”   见他如此痛快拒绝,姬无妄笑容僵了一下,冷静下来耐心劝道:“云道友不妨先听我说完。”   “你的戏太假了。”云灼然漠然道:“借我修炼,待你超越我的时候,我就会成为你的踏板,步你曾经那些对手的后尘,不是吗?”   听他说完,姬无妄眼里的光反而更亮,抚掌道:“我原本确是这么打算,不过现在,云道友,我姬无妄是真心邀请你与我合作的。”他面上笑着,眸光却极冷,“我要查二十年前封魔井的事,顾神枢之死。三十年前,我父亲曾被顾神枢关进封魔井,现任宫主一直没有提过要去救他。直到顾神枢陨落,我父亲也失踪了,他不在封魔井下,不回魔宫,又会在何处?”   “我这次说的都是真的。”姬无妄再次供出一个消息,“三日前,封魔井的结界又破了,井下所有妖魔都逃了出来,然后全部失踪——云道友,你有没有觉得此事过于蹊跷,时隔二十年,同样的事情发生了,上一次被请去修复阵法的是顾神枢,这一次被请去除魔的是蓬莱仙,而顾神枢死在了封魔井,那么,蓬莱仙又会如何?”   姬无妄在引导云灼然陷入一个恐怖的阴谋论,利用他对蓬莱仙的在意,让他去查封魔井的事,同时,就免不了会查到二十年前的事。   云灼然却很清醒,“你查你的,我对你的事没有兴趣。”   姬无妄顿住,落寞一笑道:“也是,这是我自己的事。”   云灼然便道:“你能这么想很好,既然如此,告辞。”   “云道友!”姬无妄摇头失笑,“好,我承认我有夸大的成分,我并不很在意老头的死活,但我要知道一件事,只有老头能告诉我。”   云灼然知道姬无妄狡诈,果然,刚才的话多半是假。他淡淡瞥了姬无妄一眼,转身就要走。   “我知道一个消息。”姬无妄慢悠悠地在他背后笑道:“二十年前,云沛然根本不在封魔井。”   云灼然淡声道,“我也知道。”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像是今夜的风再大一点就能吹散。   姬无妄也不强求,“云道友,事情查清之前,我会一直等你,毕竟此事,只有你我在查了。”   云灼然没说话,慢慢往外走。   姬无妄这才追来,笑吟吟道:“夜深了,云道友不如还是先在寒舍暂歇一宿,明日再走?”   此人变脸太快了,脸皮厚且擅长卖惨,云灼然默默记下,至于他说的话,只信一成就足够了。   云灼然的脚步没有停下,姬无妄的话又在身后传来。   “万兽林和封魔井接连出事,已令正道人心惶惶,万仙大会在即,各门派都派人到了盛京。”   姬无妄抛出最后一个对云灼然而言有些用处的消息,“云道友若要寻蓬莱仙,大可往盛京去。”   云灼然脚步一顿,回身问他:“你想要我做什么?”紧跟着,他补充道:“我不会跟你打。”   姬无妄面上露出了明显了遗憾之色,叹道:“我也别无所求,但请云道友记住我方才的话,只要你去查封魔井,我们就可以合作。”   和姬无妄合作,几乎等同于跟魔宫魔修合作,云灼然从头到尾都没打算答应,此刻也未动摇。   “若你说的那个人确实存在,有机会,我会多留意。”   姬无妄笑了,拱手道:“那我就等云道友的好消息了。”   云灼然没再回话,身形一闪,转瞬间已到了数里外。   不过多时,那道清瘦颀长的白影已消失在风雪夜中。   姬无妄站在山崖上,笑容慢慢淡去,眸光逐渐阴鸷。   夜空中划过一道灵光,有人自飞行法器上下来,见到崖上的姬无妄,姬若一个箭步冲上去。   “你跟我来!给我表哥疗伤!”   姬无妄被他急匆匆地拽着往宝塔前去,就见姬若的随从正背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下来,若他没有听错,此人应当是云城的云少微。   “云少主?”   也就只有那位云城少主,能让姬若乖乖喊上一声表哥。   姬无妄心下吃惊,不是因此人的身份,他来这里就是被姬若闹的,姬若来这也是为了找表哥——听闻云城少主独自进雪域寻灵药,姬若不肯回魔宫,就命令姬无妄来了。   真正让姬无妄惊讶的是云少微的脸,哪怕只是半边苍白的侧脸,一眼望去,恍然间竟让他有一种云灼然去而复返的错觉,太像了!   不仅是容貌身形、着装的相似,更是连气质也像极了。   北地极冷,尤其是夜里,刚刚出去一阵心魔被冻得发抖,跟姬无妄告辞,云灼然索性取出飞行法器,让心魔在云舟上舒舒服服地睡着。   云舟穿破风雪,直奔盛京。   三日后,云灼然入了盛京。如姬无妄所言,万仙大会果然改到了盛京,而且规模比先前计划的要大数倍,如今大会在即,盛京府城早已聚集了九州大半正道宗门的修士。   在数百年前,灵气充裕的盛京乃是修仙圣地,此间的几大千年世家更是凌驾于修真界顶层的存在,然而到了如今,盛京灵气锐减,早已比不过他们曾经看不上的四大宗门。   即便是修真界,也有着宗门排行或者个人实力排行的榜单,盛京的世家们早就跟抢了他们风头的几大宗门较上劲,平日里关系平平。而这次万仙大会选址在盛京,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封魔井,众所周知,封魔井一直是由四大宗门和盛京几家世家轮流镇守的,这次封魔井结界被破坏,群魔逃逸,责任就在轮到这十年里镇守封魔井的盛京世家,顾家和白家,问题出在他们,那么万仙大会就在盛京办了。   当然,不仅仅是盛京的世家看不上外面的宗门,四大宗门同样跟他们不对付,往日历练都是分开的,即便地方还是那些地方,极少有混杂在一起的时候。这一次一起到盛京开万仙大会,还有不少人等着看戏呢。   因此,如今的盛京,还来了不少浑水摸鱼的其他修士。   有散修,也有魔修,正道的盛会,魔道也挺在意的。   修士越多的地方,云灼然混进来并不太难,也很快就打听到了蓬莱仙下榻的客栈,找到那边时,远远就见客栈崽一个偌大的结界。   蓬莱仙不喜欢盛京世家是真的,所以没答应任何一家的邀请,布下结界也是明晃晃地谢绝了所有人采访,他一贯很烦那些人情世故。   即使如此,附近的客栈还是被许多慕名而来的修士住满了,不说他们,几大宗门也希望能与蓬莱仙亲近,毕竟蓬莱仙太强了,他是难得的大乘期,不久前又解决了万兽林的事——事实证明,姬无妄没有把他所见说出去,所有人都以为穷奇是蓬莱仙解决的,而蓬莱仙没否认也没有承认过。   云灼然从来不在意这些名声,他在客栈外的结界转了一圈,竟然在后门发觉一个怪异之处。   结界没有挡住云灼然,甚至对他表现出了格外的热情,他刚靠近,丝丝缕缕的灵气便缠上了手腕。云灼然思索了下,抬手按在后门上轻轻一推,吱呀一声,后门果然开了。   云灼然若有所思地勾了下嘴角,抬脚走进客栈后院。   看来蓬莱仙给他留了门。   不多时,察觉到灵力波动的宋韶找了过来,惊喜道:“真的是少岛主!蓬莱仙说的没错,少岛主果真回来了……少岛主快里面请!”   对外高冷的世外修士宋韶,在云灼然面前总是热情似火。   听到他的称呼,云灼然更是不适应地抽了下嘴角。   “蓬莱仙呢?”   宋韶忙请云灼然进去,边走边说,“去封魔井了……”   云灼然一听就想起姬无妄的话,眸光瞬间冷了下来。   宋韶看他神色不对,于是笑道:“少岛主莫担心,咱们蓬莱仙是跟大家一起去的,佛子剑仙都在,吃不了亏,大抵入夜前就能回来。”   那么多人都在,蓬莱仙应当不会有事,云灼然也反应过来他过于紧张了,都怪姬无妄说的话。   如今的封魔井不是结界松动,而是结界全破,所有魔物都已逃逸,封魔井只剩下一个空壳。   宋韶想了想,又说,“蓬莱仙说,他晚上会回来的。”   云灼然明白宋韶的意思,皱了皱眉,率先进了前院。   宋韶一颗忐忑的心才放松下来,殷勤地跟进去,见云灼然风尘仆仆,便机灵地送了热水过来。   云灼然正把心魔放回小窝上,听心魔哼唧了两声,在小窝上扭动起来,像是睡得不舒服,看看床上透着淡淡熏香的松软被褥,他便将小黑团放到床上,拿柔软的被褥垫着。   整个房间都是宋韶精心收拾过的,云灼然足以放心,而小黑团一躺进去,就舒服地钻进被子下,拱来拱去好一阵,总算安静地睡了。   云灼然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看着他睡得安稳了,又见宋韶送来热水,便觉得身上有些不适。   宋韶察言观色,这就告辞了。   云灼然捏捏小黑团,见这小东西睡了那么久还没睡够,也是无奈一叹,便先去了外间沐浴。   屏风之上,高瘦的人影远去,逐渐传来细微的水声。   就算每天都用净尘决,跟真正的沐浴还是差了一些。   云灼然本就喜洁,时隔三月有余,如今终于泡在温水中,身体不由自主放松地靠在浴桶上,昳丽眉眼间难得露出了几分疲惫之色。   不可否认,他这些年确实是累了,但他也终于达成他的第一个小目标,而今又有了顾神枢的线索,想必查到云沛然的下落也不远了。   只是姬无妄跟他说过的那些话,到底在他心中埋下了不安的种子,他越是在意就越容易出错,不过姬无妄的猜测也有道理,顾神枢死而复生,万兽林中麒麟深藏的城主令,以及时隔二十年再次出事的封魔井……   仔细想想,这些事情,每一件都跟顾神枢大有关联。   二十年前,顾神枢在封魔井陨落,二十年后,顾神枢死而复生,时隔三月,封魔井彻底被破。   此事是否是顾神枢所为?   云灼然很怀疑顾神枢,只是猜不透顾神枢为何要这么做。当然,他也猜不透顾神枢抢浮空城城主令要做什么,死而复生后的顾神枢性情大变,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顾神枢。   只盼顾神枢不会与他为敌,否则,云灼然就该头疼了。   忽地,云灼然神思徒然一顿,在哗啦水声中飞快起身,随意裹上一件长衫便急急进了内间。   他感应到房间里突然爆发的浓郁灵力,就在床上!   心魔还在房间里!   云灼然顾不上穿衣服,发觉房间里灵力波动在短短几个呼吸内骤升到了堪比他实力巅峰的强度,他急得一掌挥向朝挡在前面的屏风。   只听轰然一声,绣着山水画的精致屏风就炸成了碎片。   屏风后的床榻随之显露人前,云灼然却没再往前走。   本该好好睡觉的小黑团已不见了,床上只有一个肤白如玉的黑发少年,他浑身上下不着寸缕,正捏着柔软的被角,呆呆地坐在床上。   但令人震惊的是,他有一张极美的脸,与云灼然别无二致,只苍白眉心多了一道水红剑纹,叫其平添几分凌厉,眸光流转,又透出一丝暗红,徒增几分妖邪,艳丽逼人。   显然,少年被云灼然吓到了。   不过,他那张好看的脸上很快扬起一个甜腻的笑容。   “哥哥!” 第五十六章   少年身上溢出一阵淡淡的煞气,与记忆中小黑团独有的气息吻合,毋庸置疑,他就是心魔化身。   云灼然有些怔愣,“蔚然?”   少年欢快地爬起来,他刚刚化身成人,还没来得及适应这个身体,下床时一头就栽了下去,云灼然便于震惊中回神,上前将人捞起,少年顺势扑进他怀里,双臂无比自然地环上他的脖颈,还当跟小黑团状态时一样,挨着肩头一蹭,被哥哥的气息包围,便舒服地眯起一双幽幽泛红的眼睛。   “哥哥!”   心魔当小黑团久了,忘了怎么走路,还不觉得身上光溜溜是不对的,就这么蹭进云灼然怀里撒娇,肌肤独有的冰凉温度隔着薄薄一层微湿的白衫,冻得云灼然浑身僵硬,才想起他也是匆匆出浴,且衣衫不整。   云灼然僵着脸低头,怀中少年也正乖乖地仰头看他。   少年眼眸乌黑水润,极致的干净,如水洗过的天空。但他身上犹带煞气,眉心上那一道冷厉的血色魔纹也在昭显着他的与众不同。   云灼然神情有过一瞬恍惚,他初次见心魔时,心魔是孩童模样,本以为心魔再化出人形应是如此,没想到会一下子长这么大,除去一身魔气,竟与他十七岁时一模一样。   他与心魔面对面看着对方,就像在看镜子里的自己。   不得不说,云灼然有点失望。   他之前真的一直以为,心魔就算再变成人,也还是第一次见到时的孩童模样,他早就做好带小孩心理准备,虽然小孩子很麻烦,只要是心魔就可以,谁知道心魔第二次化身成人的时候,会一下长成大人模样?   就算心魔顶着一张足以乱人心神的漂亮脸蛋,可到底也是跟自己一样的脸,早已看惯的云灼然面对这张脸时心中没有一丝波澜,仍不相信那么小一只的心魔居然就长大了。   心魔半晌没等到回应,眸中的水光微微闪烁,“哥哥?”   罢了,事已成定局。   云灼然暗叹一声,看着心魔与自己几乎一样的脸,他也慢慢接受了心魔人身的状态,心中其实也暗松了一口气,毕竟心魔还好好的。   而后低头一看,云灼然眸光一顿,迅速在储物戒翻出一身衣裳,动作飞快地披在少年身上。   心魔偏头看着肩上多出来的衣服,也想起来刚才的惊喜,激动地抓住云灼然给他披衣服的手。   “哥哥!我又可以变人了!”   云灼然木着一张脸提醒,“人都是要好好穿衣服的。”   分明上次心魔第一次出现时,身上也还好好穿着衣服。云灼然实在是见不得顶着自己这张脸的心魔,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光着身子。   心魔低头看看自己,又抬头看云灼然,云灼然匆忙过来,本就只穿了件白袍,这会儿被他蹭乱了,露出一片白皙胸膛,跟他一样呢。   于是心魔乖乖接过云灼然递来的衣服,正琢磨着该如何穿上,察觉到他视线的云灼然跟着低头一看,当即一挥手,身上已穿戴整齐。   心魔愣愣眨了眨眼,随后看着手上的衣服犯愁。云灼然只好手把手帮他穿好衣服,很快,心魔也成了与他一般一身仙气的白衣少年。   并非云灼然独独喜好白衣,而是他的储物戒里只有这样的雪白道袍,心魔穿的还是与他穿着的这一身一样的,只不过小了一些罢了。   而心魔不但不嫌弃,还很开心,跟哥哥穿的一样呢!   他看着身上的衣裳,再看云灼然穿着的一身白衣,双眼顿时满意地弯成两弯月牙,“我知道怎么穿衣服了,哥哥,我会好好做人的!”   “……好。”   听他这话,云灼然心底仅剩的那一丝复杂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眸中涌上几分笑意,颇为无奈地看着眼前少年,其实长大了也好。   虽说云灼然看他总觉得像在照镜子,却没再移开眼。   他这张脸,也还是能看的。   只见心魔抬手瞅瞅衣袖,戳戳衣摆上的暗纹,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对这个身体充满了好奇心,摸着摸着,肚子突然发出咕噜一声。   心魔当场捂住肚子,抬起头来一脸惊吓地看云灼然。   云灼然问:“可是饿了?”   心魔先是砸吧嘴巴,双眸随之迸射出明亮的光芒。   “对,我好饿!”   云灼然心下好笑,连肚子叫是饿了都不知道,这小东西分明长大了,怎么还变得有点蠢了?   “想吃什么?”   心魔欢呼一声,扑上去抱住云灼然,脆声道:“妖丹!”   还在万兽林的时候,云灼然就攒了不少妖丹,心魔可记得清清楚楚,而且妖丹大多是甜滋滋的,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吸溜了一声。   云灼然倒也不会吝啬那几颗妖丹,只是有点担心心魔成人后也许口味也变了,看到心魔现在这幅馋样,原先那点违和感统统消散了。   心魔还是先前那只小黑团。   云灼然一手按在快与他一般高的少年肩上,想提醒心魔已然长大,不能总扑他怀里,最后却只轻轻捏了心魔后颈,眸光也柔和下来。   罢了,先养着,再慢慢教吧。   将近入夜时,蓬莱仙果然回来了,一张脸上神色恹恹,就差在脸上直接写上无趣,送他回来的修士也没硬留下做客,识趣地告了辞。   蓬莱仙摆摆手,连张嘴回话都欠奉,座下轮椅已飘进大堂,只因他今日被请出去这一趟实在不算开心,只觉得外面的人都很烦。好在还有个好消息,送走外人,蓬莱仙刚进后院,就急得直接跳下轮椅,直奔云灼然房间。云灼然到时宋韶就偷偷给他传了信,蓬莱仙早就迫不及待想回来了。   干着急了一整日,到了云灼然门前,蓬莱仙反而拘谨起来,来回整理着衣衫和头发好几遍,回头朝宋韶招手,小声问:“我头发还乱吗?”   宋韶好笑道:“您怎么都好看,少岛主不在意这些。”   蓬莱仙摆手让他滚,扶着激动起伏的胸膛,抬手敲门。   小主人主动回来见他,他身为仙岛之灵当然不能敷衍。   房门被敲了三下,房间里的结界被人撤去,随后吱呀一声,房门被从里面打开一道小缝,一张极漂亮的脸探了出来,嗓音略显清冷。   “谁呀?”   语调有点软软的。   不说蓬莱仙,身后跟来的宋韶也呆了,他们何时听到过少岛主用这种软绵绵的语气说话?   众所周知,少岛主在天道宗就是出了名的闷花瓶,一是因他话极少,对谁都冷冷淡淡的,二是他确实极美,但结丹又拖了太多年。   就是自小看着云灼然长大的蓬莱仙,也未见过他这样……可爱的一面,见少年扒着门板,只露出半张脸观察他们,蓬莱仙紧张得飞快跳动的心脏一停,而后只觉心要化了。   但这张脸的主人扫了他们一眼,就啪嗒跑进房间里,只给他们留下惊鸿一瞥,紧跟着,房间里响起了一句——“哥哥,蓬莱仙来了!”   蓬莱仙徒然大惊,“哥哥?”   莫非是云沛然!   此时在房间里,盘膝打坐多时的云灼然才睁开眼,就见到心魔凑到面前来的一张脸,心魔过长的黑发滑落下来,几乎遮住半张脸。   见他睁眼,心魔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蓬莱仙来了!”   云灼然捏了捏他脸颊,心想还是帮他把头发绑起来。   房门被人从外推开,一道红影紧跟着心魔身后冲进来。   正是蓬莱仙。   蓬莱仙听到心魔那一声哥哥,以为是云沛然回来了,就激动地跟进来,然而环顾整个房间,蓬莱仙只见到站在一起的两个云灼然……   等一下,有两个小主人!   蓬莱仙惊得瞪大眼睛。   见蓬莱仙呆站着不动,云灼然也有些不解,起身走了过去。心魔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手中还抱着一颗缺了一小口的水青色妖丹。   细细听来,房中咔嚓咔嚓的声音正是从他嘴里出来的!   蓬莱仙恍然惊醒,“这是?”   这时宋韶也跟了进来,发现两个云灼然时也是一脸震惊,看着云灼然,再看看他身后的……他记得,他只带了一位少岛主进来的……   云灼然从未打算隐瞒蓬莱仙,否则不会任由心魔给他开门,没想到蓬莱仙被吓得不轻,云灼然斜了心魔一眼,示意他先不要说话了,便坐下翻:“此事说来话长,先坐。”   蓬莱仙呆呆地坐了下来。   他忍不住看心魔,就见这与自家小主人几乎完全一样的少年挨着小主人坐下,还靠着小主人肩膀,抱着拳头大的妖丹啃了一口,咔嚓一声,相当凶残。而从不喜他人近身的小主人并未推开少年,且还满眼纵容。   不过仔细一瞧,这少年虽说五官身形甚至衣着都几乎与云灼然一致,却比云灼然矮上半个头,而且眼中有煞气,周身气质截然相反。   蓬莱仙逐渐多了几分防备,“他身上,好像有魔气?”   宋韶沉浸在有两个少岛主的震惊之中,闻言满心悚然。   见心魔仍没心没肺地抱着妖丹啃,云灼然无奈地摇了摇头,便坦然道:“他是我的心魔,不过,他叫蔚然,往后会一直跟在我身边。”   蓬莱仙不可置信地问他,“小灼然,你是认真的?”   蓬莱仙再不通俗事,也知道心魔意味着什么,这是无数修士最恐惧的,也最难以摆脱的对手。   无人会愿意生出心魔,也绝不会像云灼然这样,轻描淡写地宣告他将任由心魔一直跟随自己。   蓬莱仙不由打量起心魔,以他的修为,却也只看到心魔身上缠绕的几缕煞气,对方干净得简直不像心魔,更像是云灼然的一个分|身。   单就心魔与云灼然一样的脸,蓬莱仙就对他讨厌不起来,而且这只心魔身上有一阵熟悉的气息……蓬莱仙想着想着,忽然惊呼出声。   “他是那天那只黑团!”   “是我呀。”心魔心情极好地点了头,就接着啃妖丹。   云灼然颔首,“是他。”   蓬莱仙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大黑团生吞穷奇的凶残画面,顿时心情复杂,“真的不用管他吗?”   一般人修行途中生出心魔,唯一的解决办法都是灭掉。   云灼然确认,“不必。”   蓬莱仙便明白了,云灼然做好的决定旁人很难改变,而看这只心魔也算乖,眼里没有戾气,小主人应该能控制住,便暂且由他去了。   只不过,蓬莱仙到底还是不放心的,也有一点苦恼,“那以后,我岂不是要叫他小小主人?”   宋韶一脸懵地跟着问,“我们是又多了一位小岛主吗?”   云灼然听得险些笑了。   怎么称呼重要吗?   心魔一把抱住云灼然手臂,开心地呲出一口小白牙。   “小岛主好听!”   宋韶嘴角一抽,带着求助的眼神看向云灼然和蓬莱仙。   “听他的。”云灼然纵容道,人已经给他们介绍过了,看大家都很愉快地接受了心魔,他便问蓬莱仙,“你身体可好,可要回蓬莱?”   蓬莱仙连忙摇头,偷偷看了心魔这位新鲜出炉的小小主人一眼,没想到被心魔抓了个正着,他火燎似的飞快别开脸,便跟云灼然说:“小灼然要是不回去,我也不回去。”   云灼然暗叹道:“云沛然还没出现,我还不能回去。”   蓬莱仙就知道会这样,他也不相信云沛然就这么失踪了,但他很早前就感应不到云沛然的存在了。他不能说出来,小主人定会多虑。   云灼然如实道:“顾神枢复活了,万兽林里那只穷奇想要得到的麒麟手中的宝贝,其实是浮空城的城主令,而如今,城主令应当已落入顾神枢手中,我想要找到顾神枢。”   顾神枢陨落后,云沛然彻底失去踪迹,那么找到顾神枢,是不是就可以查到云沛然的下落?   这是云灼然唯一的线索。   云灼然以为他需要时间说服蓬莱仙,蓬莱仙天真烂漫,不通人情,但并不蠢,他有时候也会极保守,绝不会看着自家主人去冒险。   蓬莱仙听他说完,却是满脸惊愕,“你是说浮空城?”   云灼然道:“你知道?”   蓬莱仙摇头,面色颇为复杂,“据闻半月前,东陵群山上空出现异象,直至昨日夜里黑云散去,露出一座悬浮在天上的城池。今日去封魔井时,剑仙才告诉我此事,他们都怀疑,那就是消失数百年的浮空城。” 第五十七章   天光混沌,远离尘嚣的东陵荒原深处,一个偌大的黑影无声悬于上空,黑云环绕,遥遥一望,只隐约看见城中庞大建筑群的漆黑影子。   蓬莱仙道:“我是外来的,他们四大宗门和盛京那几个世家早就发现这座浮空城,直到今日才告诉我,是因为他们尝试过无数次,发觉就算是剑仙和佛子联手也无法突破浮空城外的黑云结界,才不得不叫上我。”   蓬莱仙岛而来的人,到了四大宗门和盛京几大世家的地盘,也是外来客,即便早被划入正道,即便蓬莱仙的确很强,也还是外人。   所以当那些宗门世家吃不下浮空城后,才会找他。   当然,蓬莱仙也不稀罕跟那些宗门抱团,他撇嘴道:“当谁稀罕什么浮空城的宝藏。他们今天还求我帮忙解决封魔井的事,真是好笑,有便宜占的时候孤立我,出麻烦了第一时间找我帮忙,以为说几句好话我就会任劳任怨,给他们当牛做马吗?”   其实蓬莱仙对大部分正道修士都没有恶意,只是这些让他不愉快事都挤在一起了,而顾家那位家主今日不知为何当着许多宗门吹捧他出手定能解决封魔井一事,想要趁机逼得他下不来台,只能答应帮忙。蓬莱仙知道这家人的风评,当场也被恶心到了。   云灼然皱眉,“你没答应吧?”   蓬莱仙哼道:“没有。他们暗示半天我都当没听到。”   云灼然松了口气,猜测那些暗示蓬莱仙出面的人,八成是这次轮到镇守封魔井的顾、白两家。   犹记二十年前封魔井出事时,轮到镇守封魔井的也有顾家,另一家便是沈家,如今顾家刚轮上又出了事,怕不是最着急想将功折罪。   可他们要挽回面子,怎么不自己去清除逃走的魔物?   打上让蓬莱仙免费给他们做事的主意,倒是想得美。   云灼然沉吟须臾,望向几人,“顾神枢要取得城主令不难,浮空城出世一定与他有关,但几天后封魔井就出了事,这会只是巧合吗?”   蓬莱仙问,“顾神枢真的活了?”   并非蓬莱仙不信任云灼然,而是这个消息实在骇人听闻。   顾神枢之陨落,是在几乎整个正道的见证下宣判的,若非他的魂灯彻底灭了,天下人不会相信他居然会被人杀死,一如此刻云灼然说他死而复生,蓬莱仙也有点不敢信。   云灼然道:“千真万确。”   “他在天道宗的祭坛复活,而且,”云灼然道:“他入魔了。”   蓬莱仙脸色变得严肃,“小灼然,你仔细说说他复活的事。”   他不问,云灼然也是要说的。   云灼然还未自大到认为只靠自己一人,就能在大半个修真界的通缉下,找到顾神枢以及云沛然,他还需要帮手,也只会是蓬莱仙。   不论是人脉还是威望,蓬莱仙都有,只看他用不用。他所得到的一切殊荣,都基于他是世间罕见的大乘期,以及他背后的蓬莱仙岛。   世人向往蓬莱仙岛已久,却仅有极少数人真正去过蓬莱仙岛。   世人只知,蓬莱仙岛有取之不竭的天材地宝,有源源不断的充沛灵气,有数不尽的法器仙丹、世上最美好的、世人最向往的东西,在流传已久的传闻中,蓬莱仙岛都有。   好在蓬莱仙岛藏得好,至今还没有几人能找到岛上。   否则,如今的蓬莱仙岛怕是早就挤满了来寻宝的人。   自顾神枢在天道宗云池的祭坛上重塑魔身,到万兽林中的再次现身抢夺城主令,云灼然并未错漏半点细节,全数告诉了蓬莱仙。   他到底阅历少,近来消息可谓闭塞,说完便问蓬莱仙,“听说万兽林又被重新封锁起来了?”   蓬莱仙点头,若有所思道:“我也听说过麒麟的传闻,但当时万兽林里兽潮严重,早关一日,外界的影响也少很多,所以也没人去管万兽林里到底有没有麒麟。不过穷奇自己也说,麒麟不在结界内。如此看来,顾神枢也许早已经取走了城主令……”蓬莱仙还是很不可置信,“顾神枢真的活了啊,那这浮空城岂不是他开启的?”   云灼然问他:“浮空城那边,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蓬莱仙木然摇头,“我没去过。”   顾神枢死了那么多年,居然死而复生,而且还成了魔,他回来之后,万兽林和封魔井就都出了事,紧跟着又来一个浮空城……蓬莱仙也相信这些事都跟顾神枢有关,却猜不到顾神枢复活之后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云灼然只好道:“我去一趟。”   几人说话间都是一脸严肃,心魔连啃妖丹都没敢发出声音,乖乖坐在那里,很快就啃完了一颗拳头大的妖丹,无聊地捏着一缕发尾玩。   此刻瞅准时机,心魔举手。   “蔚然也去!”   云灼然道:“不会忘记你。”   心魔一听,放心地笑了。   蓬莱仙不禁又将目光挪到这心魔化身的白衣少年身上,发觉这小东西是真的黏人,就没一刻离开过云灼然身边。不过这小东西长得确实太漂亮了,尤其是跟云灼然挨着的时候,一清冷,一艳丽,意外地养眼。   分明是几乎一样的一张脸,却能一眼看出看出明显区别。   直到身后的宋韶轻咳一声,蓬莱仙才回神,忙道:“先别去!浮空城那边,还有不少四大宗门的弟子看守,稍有动静都会让人察觉。”   云灼然道:“我会小心。”   浮空城跟顾神枢相关,云灼然不去一趟怎能甘心?   蓬莱仙兀自摇头,“不,我的意思是,三个月后再去。”   云灼然挑眉,“什么意思?”   “闻剑仙今日告诉我,他与佛子联手,曾经差一点就敲开了浮空城的大门,他们也从中得到了一道提示,认为三月后浮空城会开启。”   这种内部消息,只在修真界宗门排行最前面那几个的掌权人的圈子共享,在浮空城真正开启之前,是绝对传不到坊间的。若非蓬莱仙身份特殊,昆吾剑宗的闻剑仙也不会亲自告知他此事,说到底,他们也是想求蓬莱仙一起去探探这浮空城的真伪。   云灼然恍然大悟,浮空城会自行开启,他就没必要再花费功夫打开浮空城的结界了,但他总觉得这个浮空城透着一股浓浓的怪异感。   曾在传闻中出现过的神秘仙城,若真的在三月后开启,无疑会如其他秘境一般令人趋之若鹜,但若顾神枢得到了浮空城,他会这么大方开放出来,让这么多修士上来寻宝?   云灼然不由想到在万兽林的麒麟洞府,他被当成鱼饵利用那一回,顾神枢也许又想故技重施?   层层迷雾,给浮空城披上一层神秘的面纱,但不论它会有多少未知的危险,只要这个消息传出去,还是会有人不顾一切地赶赴而来。   二十年都等过来了,三个月不算什么。云灼然便听蓬莱仙的先休息一段时间,也好抽空教教心魔如何做人……毕竟已化身成人,从前的一些不太好的小习惯还是要改一下。   对此,蓬莱仙和宋韶以及他那个常年没什么存在感的师弟都极有兴趣,每日过来观摩心魔认字……   不错,正是认字。   云灼然很早就发现,他的心魔不识字,这怎么行?   于是,在客栈住下的第二天,云灼然就让宋韶找来一些给小孩子开蒙的字帖书籍,宋韶不负众望地搜罗了一大堆,蓬莱仙提供上好的笔墨纸砚,另一个蓬莱小弟子宋蕴让宋韶抢先把少岛主吩咐的事都做完了,转而对小岛主大献殷勤,端茶递水,干起书童的活,几人都热情得让人纳闷。   心魔便格外郁闷。   最开始被云灼然按在书桌前认字的时候,心魔是很兴奋的,他已经学会穿衣服了,写字有什么难的?为了好好做人,他会努力的!   然而不到一炷香,看着纸上丑得不行的字,心魔脸上的笑容就没了。被蓬莱仙几人看戏的眼神盯着,精致的眉心一皱,瞪了几人一眼,当场扔了笔扑进云灼然怀里撒娇。   “哥哥,小蔚然的手太累了,真的不可以再练字了!”   云灼然斜了窗前几人一眼。   意识到自己打扰了心魔练字的蓬莱仙便自觉遛弯去了,宋韶和宋蕴也没敢留。几人走远后,云灼然暗叹一声,抬手拍拍心魔脑袋。   “好好练字。”   心魔靠在他肩上赖着不动,拿一双幽幽泛红的乌黑眼睛定定看着云灼然,看去又乖又充满依赖,“可是哥哥,小蔚然的手好疼了。”   云灼然心下不由好笑,这才练了几张大字,手就疼了?   在教导心魔的这件事上,云灼然很有耐心,他推开心魔,淡声道:“别人家的小孩三岁就能背书了,你多大了,连个大字都不认得?”   说来云灼然也是不可思议,他的心魔居然真的不识字,一个字都不认识,而且还有点笨笨的,一个字要反反复复地教很多遍才能记住。   心魔委屈地捏着手腕,“可是我就是忘记怎么写了……”   云灼然暗叹一声,将笔重新塞进心魔白嫩的手心,而后握住他手背带着人手把手教他写字。最先教的,还是心魔和云灼然的名字。   “这是蔚然,你的名字。”   云灼然知道心魔有点笨,但也没办法,只能耐心教导。   却不知心魔被他环住时,偷偷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学会二人的名字,心魔就用了整整三天时间,而且除非是云灼然亲手教他,他独自练字一小会儿就会喊疼喊累,要哥哥抱抱才能好。   暗中观察了两三天的蓬莱仙,心说这心魔不是真的笨就是装,而且笨成那个样子,小主人居然什么都没说,还一遍遍地耐心教他?   想当年,他堂堂仙岛之灵被云沛然按着认字时就天天被主人骂,就连一向沉默寡言的云灼然,也会在他挨骂时冷冷吐出一个“笨”字。   身为同样不识字的土包,蓬莱市觉得他该对心魔好一点。   直到三天后,蓬莱仙过来找云灼然,不巧,看到心魔在云灼然抱着他练字时计划得逞的笑容……   蓬莱仙惊觉,这是个骗子!   他气冲冲地推门进来,正在练字的二人听到动静回头。   被两双一致漂亮的眼睛看着,蓬莱仙登时泄气,暗暗瞪了狡猾的小心魔一眼,向云灼然招手。   云灼然松开心魔,不明所以地走了过去,“怎么了?”   心魔疑惑地歪了歪头,包包头上的水青发带随之一晃,在日光下晕开水波一般浅浅的暗纹,这是今日早上哥哥亲手帮他梳的发髻呢。   露出光洁额头的少年英气又挺拔,包包头却格外可爱。   其实是云灼然只会这么梳,其他的发髻他也梳不来。   蓬莱仙险些被这装乖的小东西迷花了眼,想起这是个小骗子,他在心中闷哼了一声,转过脸便老实地跟云灼然说起刚得来的消息。   “浮空城的消息泄露出去了。”   云灼然有些意外。   浮空城的事,四大宗和几家世家不是瞒得死死的吗?   “自己先练着。”云灼然回头吩咐心魔,“再写十张大字。”   心魔当时被为难地皱起脸。   云灼然摇头失笑,带上欲言又止的蓬莱仙出了房间。   心魔跟着到了门口,见他们只是站在院子里说话,眉心的明红魔纹都跟着皱了起来,低头看看白净指腹上的墨渍,眼睛乌溜溜的一转,便扔了笔,贴着墙偷偷跑了出去。   其实他刚走出门口蓬莱仙就看到了,却让云灼然拉着背过身,这样一来,心魔才能顺利逃走。   蓬莱仙一脸迷惑地看着云灼然,为何不拦住小骗子?   云灼然低声道:“他不会走太远,出去玩一下罢了。”   蓬莱仙拿眼角盯着那个鬼鬼祟祟挪到院门口的少年背影,提醒道:“你不是让他练字的吗?”   “他在屋里闷了几日,出去走走,放松一下也无妨。”   云灼然认为,心魔现在已经是个大人了,不必时时刻刻都盯着,他前两日练字喊累时,也会跟宋蕴出院子转上几圈,不会跑太远。   蓬莱仙嫉妒得红了眼,只恨当年教他识字的不是云灼然,当时他都不知道弟弟会这么温柔!   心魔跑出院子,果真没走远,在客栈后院的花园转了一圈,抓了几只灵蝶,随后全部放飞,就准备回去找哥哥,一个人玩也没意思。   整个客栈笼罩在蓬莱仙布下的结界里,除了蓬莱仙和宋韶师兄弟几人外,再无其他人,这正是云灼然能放心让心魔出去玩的原因。   也因此,心魔晃晃悠悠回到半路,才又见到一个人。   隔得远远的,宋韶一见到心魔,就狗腿地飞奔过来。   “小岛主!”   心魔恹恹点头,转身就走,余光瞥见宋韶手里的东西,脚步又挪了回来,伸手夺了过去。   宋韶不敢抢,好脾气地解释,“天道宗送来的请柬。”   刻着天道宗三字小篆的玉简只三指长,格外小巧。心魔摩挲一阵,指腹不知道捏到什么位置,玉简上空便浮现一行浅金色的小字。   “天道宗秦筝?”   这确实是天道宗清和峰峰主的邀约请柬,秦筝亲手送过来的,宋韶知道,可听到心魔念出这几个字,他露出了一脸震惊的表情。   “您不是不识字吗?”   心魔徒然反应过来,瞪着他警告,“不许跟哥哥说!”   宋韶嘴角抽搐,其实小岛主随便辩解几句,他都可以接受的,他可不会不识趣的告到少岛主那里去,可谁想到小岛主直接承认了。   心魔自以为震慑住了宋韶,便捏着玉简问:“谁送来的?”   “秦筝本人,倒还挺有诚意。”   宋韶如实说出,并评价道:“不过我看他只是想借我家蓬莱仙的威势。自沈灵枢被废后,天道宗面子里子都丢光了,这不是万仙大会在即,听闻昨夜里天道宗的人都到了盛京,想来也都去沈家看过沈灵枢了。”   心魔眼里血光一闪,“约了何时?姓沈的去不去?”   “今夜,这倒不知。”   心魔眉头紧锁,忽而勾唇一笑,朝宋韶勾了勾手指。   宋韶看见心魔笑,心里就莫名瘆得慌,比起云灼然他更怕这位小岛主,只因为小岛主是魔,也不是宋韶对他有偏见,但魔终究是魔。   心魔没好气道:“过来!”   宋韶哎了一声,苦着脸上前,却让一只手抓住后衣领,紧跟着就扯着他走,宋韶颇为狼狈地转了一圈过来,“小岛主是要去哪儿?”   心魔没回话,掌心涌现一道魔气,一下震碎了天道宗送来的请柬,一手拽着宋韶往后院走。   到后门时,宋韶才真的惊了,“小岛主,不能出去!”   心魔凉凉扫了宋韶一眼,就当着他的面跨出门槛,登时,门外远处街道的喧嚣声如浪潮涌至。   跨过门前的结界,他仿佛进入了一个鲜活的新世界。   心魔一愣,回头瞥向还在门里的宋韶,缓缓勾唇。   在宋韶眼里,这就是恶魔的笑容,吓得他心都凉了。   心魔已衣带生风地走向街道,素养不错的宋韶忍不住暗骂一声,边给蓬莱仙传信边追出去。   “小岛主,您不能这么出去啊!”   好歹还顶着少岛主的脸呢!   心魔浑身上下散发着愉悦的气息,半点没受宋韶影响。   宋韶只好退而求次,在储物戒翻出一个高级的易容|面具,小心翼翼地给大佬递上,“小岛主戴个面具吧,否则真的会招来麻烦的。”   心魔脚步一顿,幽幽瞥向他,可还是默默接过面具。   这是个狐狸面具,白底红花,只能挡住上半张脸。心魔琢磨一阵,没找到绳索,干脆直接扣在脸上,便发现面具也不会掉下来。   心魔笑了笑,“镜子。”   宋韶愣了一下,在袖子里摸索出一面的菱花镜,心想小岛主戴个面具还要照镜子,挺臭美的?   心魔接过一看,便见镜中戴着面具的少年唇红齿白,面容精致,却不再像云灼然,他便兴致缺缺地将镜子扔回宋韶怀里。不挡脸就会给哥哥招来麻烦,挡了就看不到哥哥。   心魔叹气,太难了。   宋韶手忙脚乱接住镜子,跟着心魔走近熙熙攘攘的街道,看这位小岛主满眼新奇地张望着路上的所有人和物,如同刚出笼子的鸟儿一样乱跑乱撞,也急得出了一身冷汗。   “小岛主!”   眼见心魔的手要往卖胭脂的小摊上抓,宋韶忙冲过去拉住他的手腕,硬着头皮将人拉到人少的地方,见心魔冷了脸,他马上赔笑。   “您还是回去吧,少岛主知道您偷跑出来会生气的。”   一提云灼然,心魔就忘了要生气,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你现在带我去找沈灵枢。”   宋韶问:“找沈灵枢做什么?”   心魔冷笑一声,“快点,我要去看看他倒霉的样子!” 第五十八章   早在穷奇被吞噬,封锁万兽林的结界崩溃时,沈灵枢就已然清醒,但他灵脉全废,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在盛京沈家休养。也因为正道花费了不少精力处理万兽林兽潮的后续,紧跟着又出了封魔井、浮空城的事,直到现在,还没人腾出手来管他。   今日秦筝亲自将请柬送到各家,无疑是预备解决此事,他要开的不是接风宴,而是沈灵枢的谢罪宴,用意明显是要缓和同道关系。   当日凶兽杀伤了多少人,沈灵枢这个帮凶也得负责任。   宋韶拗不过心魔,只好带他去沈家,好在宋韶一直是替蓬莱仙在外办事的人,众仙门都认得他,也对他都很客气,进沈家不难。而近日万仙大会在即,参与大会的仙门弟子陆陆续续进了盛京,也会有人来沈家探望,宋韶和心魔要见到沈灵枢并不难。   心魔大摇大摆走进沈灵枢的院子时,天道宗的弟子都在。   这段时间,天道宗的人被沈灵枢连累,多多少少有被其他宗门排斥。秦筝是个聪明人,在他的带领下,天道宗仅存的弟子们于兽潮中出了不少力,力图将功折罪,力气也没有白费,暂时压下了不少不好的流言。   而等万兽林兽潮解决后,秦筝就带着弟子们先来了盛京,这段时间也在试图跟其他仙门联络,但要处理沈灵枢的事,秦筝做不得主。   毕竟沈灵枢是将凶兽带回来的元凶,又亲手伤了不少同道,各家死伤了弟子的修士不知有多恨他。不过沈灵枢也是天道宗未来的宗主,他不能死,也不能罚得太重,可若是罚得轻了,也无法平息大家的怒火。无奈之下,秦筝只能派陆栖回宗门去知会另几位峰主,闭关疗伤的代宗主清阳峰主知道此事,昨日已带着众弟子到了。   天道宗上下那么多峰主、弟子,谁也没想到沈灵枢会惹出这种麻烦,他只是被凶兽蛊惑了一下,宗门积累多少年的声誉就险些全毁。   不说旁人,暴脾气的清阳峰主也险些被沈灵枢气吐血。   不过毕竟是同门师兄弟,沈灵枢如今伤重,据传站都站不起来,整天靠灵丹仙草养着,后面赶来的江执白和纪辰等人便过来看望他。   一看到陆栖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宋韶心头猛地一跳,拉住心魔的衣袖,“天道宗的人也在!”   心魔抬头看去。   这三个月来,有不少人踏上沈家门槛,沈灵枢却极少出门待客,都推说伤重,其实是个人都能猜出来他是怕丢人,不敢出来见人。   今日来的是自家师兄弟,他只得撑着出来见了几人,如今正坐在轮椅上,苍白面色中泛着一层淡淡青灰,可见他最近过得确实不好。   而坐在他对面,是神色复杂的纪辰和沉默的江执白。   前者还是真心担心他的,后者则是完全不想说话。   江执白从天道宗来时,就知道沈灵枢出了事,竟恍然有种本该如此的错觉,此刻更担心地还是失踪多时,仍被无数人追查的云灼然。   心魔看到人,点点头,哦了一声,然后抬脚走进花厅。   宋韶惊呆了,小岛主是真胆大,都不怕被认出来吗?不管怎样,他还是提心吊胆地追了上去,就怕心魔脾气太暴躁,会跟人打架。   “宋道友。”   陆栖一出声,花厅里正尴尬寒暄的众人纷纷看来。   见真是宋韶,沈灵枢也很意外,而后便是一脸难堪。   这么多人,都来看他笑话!   宋韶笑着点点头,便下意识看向自家小岛主,这一看,他也惊了。小岛主就站在他身边,一身招摇气势被收敛起来,竟突然变乖了!   宋韶心下悚然,愣愣向几人拱手,“……打扰诸位了。”   花厅里也有不认识宋韶的天道宗弟子,便是后来的江执白和纪辰等人,但见陆栖都客气地回了礼,几人纷纷起身,站得格外笔直。   沈灵枢没有起身,面色似乎还有几分冷淡,只轻轻颔首道:“不知宋道友会过来,失礼了。”   宋韶也不知道他自己为什么要过来,只能回以干笑。却见身旁的小岛主倏然一笑,指着沈灵枢座下的轮椅,脆声开口道:“你已经不能站起来了吗?看起来伤得很重啊。”   宋韶确定,他从心魔的语气听到了幸灾乐祸的味道。   这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灵枢眼底眸光微沉,“多谢小道友关心,我已无碍。”   “是吗?”心魔笑了笑,忽然上前拍了拍沈灵枢肩头。   身后宋韶一直紧密留意自家小岛主,就见有一缕黑气顺势没入沈灵枢衣衫,他惊得瞪大双眼。   沈灵枢也是一愣,带着几分迷茫之色,抬头看向心魔,双眸倏然一顿,不知为何,他竟从这个小少年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可分明,云师弟已经跑了。   思及此,沈灵枢心中涌上几分不平,他已落到这幅田地,云师弟却看也不看,就趁机逃走!   心魔笑得一脸天真,说道:“那祝你快点好起来。”   说完,心魔转身就走了。   天道宗的弟子们都是一脸莫名,宋韶也没反应过来。   “啊,我家小……”宋韶顿了下,没想好怎么解释,干脆道:“抱歉沈道友,我今日还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改日必定会再登门拜访!”   于是在沈灵枢几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下,宋韶跟着跑了。   沈灵枢垂眸扫了眼无甚异样感的肩头,眼底略过一缕深思,随即向几位师弟挤出一个颇为勉强的苍白笑容,“宋道友平日便很忙。”   自沈灵枢出事后,他这边来的人也都是雪中送炭少,落井下石多,可见他心理落差会有多大。   来看他的师兄弟见他心情不大好,很快岔开了话题。   心魔气势汹汹地跑进沈家,从沈灵枢院子里出来后,步伐却格外轻快,才两句话的功夫,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宋韶肯定他做了什么。   宋韶凑上去,小声问:“您方才把什么放沈灵枢身上了?”   二人还在沈家后院的飘花长廊里走着,沈家好歹也是数百年的大世家,即便早已没落,这主宅也是极致华美的,时而还有下人路过。   心魔瞪了宋韶一眼,便笑嘻嘻道:“让他倒霉的东西。”   宋韶越发好奇,“那是什么?”   “你别管。”心魔不打算告诉他,一蹦一跳地往外跑去。   看上去十分活泼,只可惜,是个不好惹的小祖宗。   宋韶摇摇头,认命跟上。   说来今日看望沈灵枢的人还不少,没等心魔和宋韶走出沈家后院,就迎面撞上了昆吾剑宗的裴衡和厉剑茗。这些人,在心魔还是黑团的时候就已见过,不需要宋韶介绍。宋韶也都认识,见上面自是寒暄一番,心魔撇撇嘴,不乐意地站在那里等他。   清幽花香自廊下飘来,其中夹杂一丝异常香甜的气息。   心魔吸了吸鼻子,双眼瞬间亮了起来。宋韶一回头就见心魔又跑了,急忙跟裴衡告辞快步追上,可一转眼功夫,人就已经跑没影了。   宋韶整个人都懵了,小岛主丢了,他怎么回去交差!   心魔其实并没有跑太远,还是在沈家后院里,他一闻到妖魔邪祟的气息就馋,这一缕似是而非的香甜味道更是他从前从未闻到过的。   于是没一会儿,心魔就追着香气不知到了沈家何处,面前是个偏僻的院子,这里的香气比先前浓郁许多,他想都没想就走了进去。   水色屏障在跨过门槛时倏然显现,却极柔和地放了心魔进来,只在额上留下一丝水凉触感。   “咦?”   心魔愣在原地,抬手摸额头。没等他想明白那是结界,院门口正对着的堂屋传来吱呀一声。有人从门里走出,是个衣袍华贵的男人。   正是沈复。   在心魔发呆时,沈复也在打量他,只因心今日魔穿的道袍上并无蓬莱标志,还戴着面具,沈复无法分辨他是何人,斥道:“你是谁!”   心魔皱眉。   他感觉到这个男人一出来,那股香甜的味道就没有了。   心魔歪头看向沈复身后。   那扇被开了小半的门里,站着一个身着黑袍的男人,被心魔看到时,他很快走开,心魔只来得及看到一双微微泛着血光的幽黑眼睛。   心魔顿时来了兴趣,那个人的眼睛跟他的眼睛有点像!   发现他的小动作,沈复面色一沉,“你到底是什么人?闯进我沈家祠堂,到底想要做什么?”   心魔问:“这里是祠堂?”   沈复被他的天真气笑了,都闯到他家祠堂了还装无辜?   事实上,心魔根本不知道祠堂是什么意思,他只想进那个屋子看看,而沈复背在身后的手上已然蓄起灵力,却不巧,正在这时,宋韶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一把抓住心魔。   “这是沈家不是蓬莱,不能乱跑,小祖宗你吓死我了!”   沈复认出宋韶,当即撤去灵力,宋韶也才看到他,便硬着头皮苦笑道:“不好意思,沈家主,我家小孩子迷路了,我这就带他走!”   沈复微微一笑,不等他说话,生怕被他追究责任的宋韶就拉着心魔跑了。沈复脚步跟着一动,到底没追,谨慎地检查起门前结界。   沈家宅院太大,跑了半天,宋韶才将心魔带出去。离开沈家后,宋韶连声直呼完了,这回把沈家得罪了,闯进人家祠堂是小事吗?   宋韶心想,万一沈家追究,还是少岛主出面解决吧。   心魔压根不管这些,他不高兴地甩开宋韶的手,“你干什么,我还没有进那个屋子玩呢。”   宋韶听得都想哭了,“那是沈家祠堂,不能乱闯的啊!”   心魔不懂,只道:“里面很香。”   “大抵是沈家用了上好的香烛吧……”宋韶探头看向远处的沈家大门,确定没有人追出来,他松了口气,哄道:“小岛主,我们回客栈吧。”   心魔撇嘴不语,其实出来半天,他已经很想哥哥了。   宋韶见心魔没有拒绝,就知道这是愿意回去了,险些流下感动的泪水,总算是听话一回了!   这时,身后忽然有人喊他,宋韶回头一看,便见到不久前见到的厉剑茗和江执白等人,大抵是沈灵枢赶客,他们一行人一起出来了。   厉剑茗对蓬莱的人一向热情,跟师兄说了两句,便过来问宋韶,“天道宗的宴席要开始了,我们都要过去,宋道友,你们一起吗?”   宋韶摆摆手,请柬都让小岛主捏碎了,去什么去。   “沈灵枢也去吗?”   听到心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宋韶心中突然升起不祥的预感,他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心魔,不是说好回去的吗?小岛主怎么出尔反尔!   在心魔那双幽幽泛红的眸子注视下,宋韶轻咳一声,语重心长地提醒,“少岛主在客栈等我们。”   心魔只看厉剑茗。   厉剑茗偷笑道:“去啊,今夜就是为他开的场子,他必须到场啊。不过这位小道友,你也是蓬莱仙岛的弟子?我在万兽林没见过你。”   宋韶心道这可不是蓬莱弟子,而且他见过你很多次了。   心魔一听倏然笑了,“要去!”   宋韶就猜到会这样,他吐出一口浊气,耐心道:“可……”   “我要去!”   心魔重申,他刚刚给姓沈的搞了一点能让他倒霉的小东西,怎么能不亲眼看着他当众出丑?   宋韶咽下到嘴边的劝说,行吧,小祖宗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又不是少岛主,怎么可能拦得住?   宋韶心里的小人双手合十,默默希望今晚大家都没事。 第五十九章   日暮西山,华灯初上。   天道宗如今下榻的客栈名为满庭芳,景致在盛京算得上一绝。心魔带着宋韶到北苑时,宴会厅早已布置齐整,不少客人已然到场。   来得最早的要数天擎宗和沈家人,天道宗的秦筝正亲自招待着,暂时还没见到其他峰主现身。   因是陆栖一众天道宗弟子带进来的,宋韶没带请柬,也靠刷脸进来了,先去见过主办人秦筝。   蓬莱仙没来,秦筝多多少少有些遗憾,只是很快一些世家的修士也来了,他无暇再多说什么。   蓬莱仙若来,便是天道宗的座上宾,但来的只是宋韶和心魔这样一个无人见过的“蓬莱小弟子”,秦筝便只让陆栖给他们安排末席。   末席挨着厅外莲池,心魔也没嫌弃,坐下挑挑拣拣播上灵果,主要是他不懂坐在哪里意味着什么,所以只有宋韶在那里暗自不满。   陆栖不是多话的人,只知一路过来宋韶都对着这蒙面的白衣少年甚是恭敬,便知对方在蓬莱地位不低,人带到后他便带江执白走了。   走远后,江执白小声问陆栖,“那小孩是什么人?”   在宴会上大多数修士眼里,他们看不清心魔的修为,而心魔举手投足间的稚嫩是藏不住的,也都会如江执白一样将他看作小孩子。   陆栖只道:“别多问。”   “我就是好奇。”看陆栖要走,江执白忙拉住陆栖衣袖,看向角落里啃灵果的少年,努了努嘴,“陆师兄,你有没有觉得那小孩眼熟?”   陆栖看了一眼,只见心魔抱着灵果小口小口啃着,整个人懒懒地窝在靠椅里,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滴溜溜地在来回的修士间转悠。   确实是有几分眼熟,可这做派却又一点都不像……   陆栖摇摇头,转身走了。   “灵山宗宗主来了。”   江执白闻言当即端正神色,挺直脊背,跟上陆栖。   说回宋韶,他可不敢跟小岛主抢座位,事实上,小岛主被天道宗怠慢,安排到角落里都没有生气,已是乖巧到足以让他感动流泪了。   见心魔乖乖啃着灵果,宋韶就在边上跟他小声介绍周边的其他来客,正好灵山宗的宗主进来,宋韶忍不住频频望向门前的貌美女修。   心魔听他不说话了,一颗灵果砸过去,正中宋韶脑门。   宋韶抱头痛呼,“误会!我只是看看!不干什么!”   心魔回以白眼,不耐烦地摆摆手,心道谁管你看什么?   宋韶一愣,反应过来迅速让开,回身望去,便见沈家家主推着沈灵枢过来了,一同过来的还有天道宗的清阳峰主和清静峰主江濯。   沈灵枢仍是坐在轮椅上,苍白的脸色似乎更难看了。   此时四大宗门和盛京的仙门世家大都已到场,见到沈灵枢出现,整个宴会安静了一瞬,有些人当场变了脸色,黑着脸拂袖坐到席间。   见灵山宗宗主显然没了好脸色,边上赔笑的秦筝匆匆告罪,跟着两位峰主去了沈灵枢那里。   宋韶小声总结,“看来传言不虚,沈灵枢这回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天道宗近百年的声誉全让他毁了,这宴会上恨他的人可不少。”   心魔笑眯眯地轻哼一声。   宋韶又说:“不过看样子,天道宗并不打算放弃沈灵枢。”   心魔嗤笑一声,“反正都不是好人,那就一起死呗。”   宋韶听得心惊,凑到心魔身边哀求,“您可别干傻事!四大宗门的人都在,我可兜不住!”   心魔当作没听到。   秦筝给心魔和宋韶安排的位置在最角落的末席,却正好将整个宴会的现场都尽收眼底,心魔盯了好一阵首席右下方天擎宗的位置。   “佛子可没来。”   “据闻佛子从来不爱凑这种热闹,不过天擎宗的掌教和觉非都来了……”宋韶尽力劝说,“这么多人咱也打不过,小岛主,三思啊!”   心魔嫌弃地斜了他一眼,心道我可没说过要打架。   沈复亲自将沈灵枢送到,才带着两个女儿回了沈家的位置,走时再三嘱托清阳峰主照看好沈灵枢。清阳峰主是个急性子,而沈复因为天道宗要办这场宴会让他儿子公开处刑也憋了一肚子气,这时说话态度也不太好,大有你们护不住就将我儿子送回沈家的意思,憋得清阳峰主险些要吐血。   好不容易熬走了沈复,清阳峰主一看沈灵枢那张冷脸,也不想说话了,错都是沈灵枢自己犯的,宴会也是沈灵枢同意过白开的,真到了这时候,他反而拉不下脸面,对着大家摆臭脸。清阳峰主是越看越气,干脆甩手不管,让秦筝过来跟沈灵枢说。   秦筝也是无奈,他要招待那么多同道,陪了一晚笑脸,可正主不配合,他做的就全是白工。要不是顾神枢的情分在,他也不想干了。   秦筝长叹一声,走到沈灵枢面前认真叮嘱,“且先忍着吧,说到底这次也是你的过错,我知道你不是有意,但这场宴会必须顺利开完。”   沈灵枢青白的面色微微一沉,末了垂头露出脆弱的后颈。   “我知道了。”   秦筝听他声音仍有气无力,心一软,也说不出重话了。   诚然,这场宴会的主旨是给沈灵枢洗去污点,但沈灵枢也得做出一些牺牲,否则同道怨气未消,沈灵枢未来宗主的位置还能稳固?   分明往日也好好的一个人,偏偏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想到今夜必须解决这些麻烦,秦筝只觉头疼,暗道清阳峰主脾气暴躁,不是还有江濯吗?为何只推他出来主持宴会?这些人贼精!   得罪人的活全让他干了!   心魔隔得太远,听不清秦筝跟沈灵枢说了什么,见沈灵枢的态度开始示弱,他挑了挑眉,抛着手里脆生生的灵果玩,暗中看戏。   宴席逐渐安静下来,秦筝清了清嗓子,说了几句场面话,其他人倒也给面子,直到秦筝提起沈灵枢的事,宴会的氛围骤然冷凝。   秦筝笑容不改,语气却弱了几分,只因他确实理亏,“前段时间万兽林的事,大家也都清楚,秦某便不再赘言,今夜邀请诸位前来,便是为了我天道宗的沈灵枢沈师侄。当日,沈师侄不慎被凶兽迷惑,这才被其操控,对同道出手,还险些入魔。”   说到此处,秦筝皮笑肉不笑地朝天擎宗的方向拱手,“多亏觉非道友及时出手废我沈师侄灵脉,救他一命,天道宗在这里谢过了。”   天擎宗也没敢受。   觉非忙起身,双手合十,“秦峰主言重,当日这么做实乃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天道宗见谅。”   秦筝呵呵一笑,心道人都废了你现在说见谅个屁。   天擎宗的掌教生怕再背负一个天擎宗纵容门下佛修重伤天道宗顾神枢弟子的污名,纵容云沛然杀死顾神枢的罪名他们还没洗清呢。   于是在天擎宗掌教的示意下,觉非又说道:“虽说如此,但因此事无意毁了沈小友多年修为,我也是愧疚难当,也愧对顾宗主,请秦峰主放心,我天擎宗会倾尽全力助沈小友修复灵脉,还望沈小友不要推辞。”   听到这话,宴会上不少人表示吃惊。而沈灵枢只抬了抬眼,露出满面愧色,反应却是平平。   见到他这幅病弱的模样,一些人便小声议论起来。   这话秦筝实在不好接。   要说天擎宗私底下跟他谈,他是一定会接受的,可当众这么说,像是生怕被他们天道宗泼脏水一样。秦筝好一阵无语,回头望向清阳峰主和江濯,清阳峰主只好低声出言,“觉非道友有心了,此事稍后再谈。”   这也是天擎宗唯一能做出的回应,觉非说完坐了回去。   秦筝被这么一打断,缓了缓,接着道:“诸位请听我一言!我沈师侄自知此事是他的过错,也已认下灵脉全废的苦果。而我天道宗也将竭尽全力挽回他犯下的错误。秦某知道,当日不少同道因凶兽而死,逝者已矣,我天道宗定会尽全力弥补他们所在的宗门,还望在座诸位千万不要推辞,给我天道宗一个赔礼道歉的机会。”   在座众人,门下弟子在万兽林中都有损伤,其中多多少少也有一些在凶兽来袭时受伤,然而等了三个月,天道宗终于做出回应,就是这样赔礼道歉,不少人颇有微词。倒也有人认为,沈灵枢不是故意的,如今灵脉全废,还不够吗?而天道宗愿意尽全力补偿各家的损失,已算仁至义尽了。   盛京抱团的几家世家私下讨论了一下,虽然还是一脸不爽,却也知道这唯一的解决办法,他们也无法奈何天道宗,只能吃这个亏了。   却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少年嗓音自角落里传来,带着几分朦胧笑意,每个字都充满嘲讽。   “就这样?这就是你们天道宗想了三个月的解决办法?犯错的人就不罚了吗?赔点礼给两句道歉,那些惨死的同道就能回来了吗?”   话音落下,整个宴会静了下来,所有视线凝聚在角落。   只见站在案前的宋韶垂头捂脸,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勇于发言的心魔,在众目睽睽下,一下一下抛着手里的灵果玩,半点不紧张,还一脸无辜地问他们,“看我干什么,我说错了吗?”   众人皆是沉默,你没说错,你只是说了大实话。   心魔随手将灵果放在案上,朝众人摊手道:“看我也没用,他们糊弄你们,你们就该看他们啊,自家弟子死了,都不敢讨回公道吗?”   心魔说着,露出吃惊的神色,忽然捂嘴,“不是吧不是吧!所以今晚不是天道宗自己给自己开的接风宴,是给你们开的封口宴吗?”   这话几乎得罪了整个北苑所有来客,以及主办人。   宋韶掩面欲泣,完了,这下恐怕要横着走出宴会了!   清阳峰主本就不喜欢这种场合,闻声怒道:“小小年纪,话倒是不少,敢问你是谁家弟子?”   说话间,合体期修士的一缕威压精准无比地落到角落。   清阳峰主本是想让这少年闭嘴,没将他放在眼里,都被安排到末席了,能是什么名门弟子吗?可没想到他不但没见到少年求饶,他放出来那缕威压还被一道无形之力反压回来!   这少年修为在他之上!   清阳峰主身形一顿,为了抵消那股力量花费了不少力气,最后一手猛地撑在案上,不可思议地看着角落的白衣少年。纪辰发觉有些不对,小声询问:“师尊,您怎么了?”   没等大家发现清阳峰主的异样,收到小岛主眼神示意的宋韶已硬着头皮,向众人扬声说道:“我家小岛主年纪尚小,说话或许有些不好听,但我家小岛主一贯是嫉恶如仇之人,对同道绝无恶意,还请诸位见谅。”   在座众人哗然,蓬莱还有位小岛主?莫非是蓬莱仙的儿子?   当场还真有人把这话说了出来。   宋韶忙道:“非也,小岛主是小岛主,蓬莱仙是蓬莱仙。”   心魔嗤之以鼻,“别管我是谁,今天的主角是沈灵枢。是,他已经知错了,灵脉又被废了,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可这次伤亡太过惨重,在座诸位,你们门中弟子多多少少都有人被凶兽所伤吧,就都不管了吗?”   不等其他人反应,心魔又煞有其事地叹息一声,“我家蓬莱仙为了帮你们家沈灵枢擦屁股,孤零零一个人跟凶兽殊死拼搏,伤势如今还没好呢,你们又催他去看什么封魔井,我也不是催你们天道宗多少给点谢礼赔偿,但你们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这话说的,当日请蓬莱仙去封魔井、求他帮忙除魔的人纷纷低头,竟还包括了在座大半人。   见状,宋韶直接竖起了大拇指,小岛主真是能说会道!   清阳峰主面色难堪,犹疑不定地看着这位蓬莱小岛主。   江濯还是很安静,仿佛此事与他无关,半点也不在意。   秦筝张口半晌,也没想到要说什么。他直朝沈灵枢使眼色,都到这时候了,还不出来说话?   秦筝却不知道,并非沈灵枢不想说话,而是他眼下浑身上下又疼又痒,恨不得就地翻滚缓解身上的奇痒,偏偏在这样的场合下,他只能忍着,抿紧的唇血色全无,指甲已在掌心掐出一个个血印,他此刻全身僵硬,只是忍住不动便耗尽了所有的心力。   沈灵枢眼里闪过恼怒之色,猛地抬头看向角落的少年。   一定是他!他今日只跟这个蓬莱的小岛主接触过!   心魔无比坦然地任由他看,还露出了颇为挑衅的笑容。   沈灵枢哪里还看不出来,这个小岛主就是故意针对他,在他身上放了不知道什么东西,想要他当众出丑,也是故意让他今夜下不来台!   沈灵枢忍得双眼通红,却也只能恨恨地瞪着心魔。   而秦筝等了半天没等到他说话,也快要被他气死了。   最后居然是天擎宗的人先开口,觉非叹道:“沈小友……”   没等他说完,心魔就抢道:“说起来,你们天擎宗上赶着为沈灵枢修复灵脉又是什么意思?那天是沈灵枢要残杀同道,你制服他,本就是为了救下更多人,这是替天行道的好事,莫非你还怕他们泼你脏水!”   觉非是有这个忧虑,被说中后便是一愣,忘了反驳。   心魔斜了他一眼,啧啧叹道:“还是说你们天擎宗跟天道宗之间有什么私下交易,今夜帮他们说话,他们就不再计较顾神枢之死?”   觉非惊道:“绝无此事!”   可大家听来都觉得像这么一回事,否则天擎宗怎么这么好心?   好在天擎宗的掌教及时按下要跳起来解释的觉非,目光深沉地望向心魔,心知对方是在挑拨离间,同时也是在借机污蔑他们天擎宗。   莫非他们得罪过蓬莱?   作为在场唯一看破真相的人,宋韶心知肚明,更是对小岛主佩服得五体投地!小岛主跟少岛主完全不同,是个锱铢必较的小气鬼!   沈灵枢得罪过少岛主,小岛主就搞他,天道宗和天擎宗对少岛主不好,小岛主照样不给情面。   一次还怼了两家……   可这后续怎么收场啊……   心魔可不管宋韶如何头疼,他现在怼得爽了就够了。   当然,其他门派本来也对天道宗有些不满,但没想到最先发言的竟然是曾与天道宗龃龉颇深,但自家女儿却痴迷沈灵枢的顾家家主。   顾家家主长了一张精明的脸,开口时语调颇为幽怨。   “我儿子都没了,给再多的补偿,人也回不来了。”   边上顾锦屏惊得忙喊爹,让他不要乱说话。在这种时候,他们顾家应该全力帮助沈哥哥才对!   是的,顾锦屏自从被救出来后,就没想过要帮她惨死的弟弟报仇,并一心认为沈灵枢是无辜的,还打算趁此机会与沈家重提联姻之事。   她能拦住顾家家主,却拦不住其他人。而后从灵山宗那边开始,落英也冷着脸说:“妙瑾师妹当日被沈道友重伤,如今还未醒来。”   若无灵山宗宗主默认,落英不会当众表明自己的怨愤。   这令众人十分吃惊,一是灵山宗一向与天道宗交好,近两年更是与沈灵枢频有来往,二是落英暗恋沈灵枢,却当众指责出他的不是。   可见在场的人并不全是眼瞎,有人带头,其他宗门也都开始表态,认为此事不能就这么过去。   沈家那边,沈复也不可思议地瞪着顾家家主,像在恨顾家家主背叛他们的联盟,却也按住一脸愤懑的沈熙,不让她在这关头说话。   清阳峰主脸色变了又变,却不敢轻举妄动,便不悦地看向沈灵枢。不知为何,总觉得沈灵枢今天脸有点黑,一看就让他无名火大,他就是闭了个关,这就闹出了这么大事!   这样的场面必须要控制住!秦筝深吸口气,便道:“诸位莫急,请听我一言!并非天道宗不愿负责,我们几位峰主为此事商讨数日,各门各派的损失,我们也都深感痛心,但只是物质的补偿也无法挽回人命,为此沈师侄身感愧疚,曾几度要以命偿命,都让几位峰主拦了下来,也请诸位体谅。沈师侄是被凶兽蛊惑,他也无心伤害同道,如今木已成舟,我等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宗主唯一的弟子以死谢罪!”   秦筝说着,不时回头暗示沈灵枢,“沈师侄也自知不能辜负宗主遗愿,但错就是错,他反省多时,已自请待万仙大会后便随我等回到天道宗,入寒冰狱忏悔百年,同时,我天道宗也会尽全力弥补各家的损失!”   沈复早已忍不下去,急道:“可他的伤还没好全!”   这里没人进过天道宗的寒冰狱,可都听说过这个名字。   这是天道宗关押重罪的弟子的地方,必然不是好地方!   秦筝还在不停给沈灵枢使眼色,让他赶紧起来说话。   沈灵枢脸色骤白,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抿紧嘴唇,抬手制止沈复的求情,便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忍着身上的不适深深躬身,咬牙道:“晚辈知错,若非还要背负师尊留下的天道宗,晚辈只恨不能当场以死谢罪。”   毕竟是曾经看好过的好苗子,灵山宗的宗主有些不忍心,“倒也不必如此,你也不是有心的。”   心魔笑了,“什么什么?若非他道心不够坚定,凶兽能轻易蛊惑得了他?敢情那些死了伤了的人不是自己,就可以轻轻松松宽恕他吗?”   灵山宗宗主气得脸色通红。   宋韶欲哭无泪,算着在场还有谁是小岛主没得罪过的……   沈复拍桌而起,“我儿也不是故意的,你还要他怎样?”   心魔淡淡瞥他一眼,假装服软道:“行吧,那你们赶紧赔偿各家损失,毕竟大家都清楚,顾神枢只有两个弟子,如今只剩下一个沈灵枢,他有宗门要继承,当然不能死,既然他已经自请入狱,那我蓬莱没话说了。”   宋韶面色由焦虑到平静,心下抓狂,小祖宗你这就代表整个蓬莱了?行吧,少岛主肯定是听小祖宗的,蓬莱仙肯定也是听少岛主的。   不过,小祖宗真不愧是小祖宗,一张嘴就知道有没有!   其他宗门其实一开始就都知道沈灵枢背靠顾神枢这颗大树,他们无法拿他怎么样,顶多就是往日关系破裂,然后拿到一点补偿,可心里还是有气的。但经过心魔这么一搅和,沈灵枢的处罚又重了不少,勉强算是合情合理,各家便都点头表示可以。   这时,一直都相当安静的昆吾剑宗那边,那位白衣胜雪的冷面剑仙难得开口,颔首道:“那便如沈小友所愿,我剑宗没有意见。”   灵山宗宗主抿了抿唇,闷闷地跟着说了一句没意见。   天擎宗巴不得所有人都将目光转移到沈灵枢的错过上,才能显得他们废其灵脉是正义之举,又怕被心魔揪着不放,当然也没有意见。   只有沈家颇有微词,但见沈灵枢摇头,沈复只能咬牙忍下,计划让他在回去之前修复好灵脉。   剑仙身旁,厉剑茗也不禁悄悄给心魔竖起了大拇指。   天道宗江濯身旁,陆栖和江执白几人也都在看心魔。   谁也不知道,他们天道宗何时得罪过蓬莱的小岛主。   在许多双眼睛充满探究的注视下,心魔满意地拿起灵果啃了一口,宋韶则是一脸生无可恋。   沈灵枢面沉如水,无声望着远处浑身上下洋溢着欢快气息的白衣少年,掌心已是血肉模糊。   在他认下入寒冰狱百年的处罚后,他身上怪异的疼痒便如潮水慢慢退散,便猜到心魔终于满意了。他心中更恨,若不是这个少岛主……   沈灵枢死死掐住掌心的血印,以疼痛记下今日耻辱。   僵持三月,此事最终这么了结,除了天道宗和沈家不大开心,其他来客大都是满意的。秦筝暗松口气,见沈灵枢脸色越发难看,他小声跟清阳峰主提议,先将人带下去休息,清阳峰主便接替他继续主持宴会,比起这个,他更加不想与沈灵枢接触。   分明早些年也是好好的一个人,这两年却变了许多,尤其是自从云灼然这次出关之后。清阳峰主发现,沈灵枢似乎没有那么优秀了。   可毕竟是顾神枢的唯一传人,他们必须扶持沈灵枢。   秦筝暗叹一声,推着沈灵枢要走,宴席中突然响起一阵骚动,只因一股冰冷的威压于无声中降临,覆盖整个北苑,浩瀚如海的威压之下,即便是在座修为最高的闻剑仙也是满眼惊愕,而后抬头往大厅外看去。   闻剑仙的威望深入人心,在座众人紧跟着看向外面。   庭院中,不知何时来的两名红衣人站在清冷月华下。   为首之人戴了面具,虽看不清容颜,但一身仙风道骨,红衣飒沓,漆黑双眸中似有千万星辰。   另一人便是在座众人都认得的蓬莱仙,但当蓬莱仙与那戴着面具的红衣人站在一处时,他们竟一眼看不到蓬莱仙,可见那人一身风华几乎覆盖蓬莱仙。但蓬莱仙全无争抢之意,明亮双眸无声追随身前之人,似要将他红衣上的雪白玉枝牢牢刻进心中。   看到这一幕,众人无不惊愕,蓬莱仙居然站起来了!   正要离开秦筝停顿脚步,不由自主被门前二人吸引。   周遭太过安静,沈灵枢终于抬眼,便望见门前那一袭红衣,满心怨恨倏然被莫名的欢喜取代。   他好像在梦中,见过这人。   却见一片沉寂中,末席的白衣少年忽然起身飞奔出去,一下扑进戴着面具的红衣人怀中,听声音满是惊喜,“哥哥,你怎么来啦!”   云灼然被撞了满怀,眸中不安随之变成浅浅笑意。   “来接你。” 第六十章   蓬莱仙在,已昭显红衣人身份不简单,而听到自称是蓬莱小岛主的白衣少年对其的称呼,在座众人很快明白过来,这位也是蓬莱的。   果不其然,宋韶一眼就认出来云灼然,忙随自家小岛主出去,恭敬喊人,“少岛主,蓬莱仙。”   此言一出,满堂惊愕。他们刚刚才认识蓬莱的小岛主,已是十分诧异,不曾想蓬莱还有一位少岛主……这蓬莱到底是有几位岛主!   这时,有人看出来蓬莱仙对那红衣人隐隐有臣服姿态。   蓬莱之名,在于神秘,这两位岛主更是叫人好奇得心痒痒。   且不管红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见到蓬莱仙,秦筝和清阳峰主一同迎了出来,后者往日总板着的脸也挤出和善的笑容,“蓬莱仙前辈!”   在座几乎无人不识蓬莱仙,这位修为高深但脾气软的大乘期大能,不论私下如何讨论,见到蓬莱仙,皆是匆忙起身相迎,除了那位修为已在半步大乘卡了数百年的闻剑仙。   寂静的大厅又热闹起来,天道宗里,秦筝是唯一与蓬莱仙接触较多的,他本以为今夜蓬莱仙不会来,想要求的事也只能作罢,没想到会出来一个咄咄逼人的蓬莱小岛主,叫他天道宗丢尽了脸面,但最后蓬莱仙又来了!   秦筝无比殷勤地上前招待,心想若今夜蓬莱仙早些来,说不定那微小岛主便不会捣乱,现在来了也行,赶紧将这个小祖宗带走吧!   其实在蓬莱仙出现之前,还有人怀疑心魔这蓬莱小岛主的身份是假的,可现在这位小岛主正抱着宋韶口中的少岛主,而蓬莱仙又以守护姿态立在二人身侧,在座眼不瞎的都能看出,蓬莱的这位少岛主和小岛主的身份的确不假。   没有人会想跟蓬莱为敌,秦筝也如此,他只能盼着不要得罪蓬莱,忙迎上去笑道:“不曾想蓬莱仙前辈竟也来了,我天道宗招待不周,还请前辈见谅,前辈快请入座!”他说着望向蓬莱仙身旁的红衣人,“这位是?”   闻言,蓬莱仙看向云灼然,得到后者点头回应后,才反应淡淡地说道:“这是我家少岛主。你们天道宗也不必招待,我家少岛主只是来接小岛主的,接到人就回了,我家少岛主不远千里而来,乏了,你回去吧。”   众人皆知秦筝是明知故问,不过真到蓬莱仙亲口确认时,众人仍是吃惊的,一是为了这两位蓬莱岛主,二是猜测他们是何时来的。   如今盛京聚齐了各大宗门的修士,而蓬莱仙之名更是为他下榻的客栈附近招来不少注意,却无一人发现蓬莱仙岛又来了两位岛主。   蓬莱仙态度一向如此随意,无甚架子,他说了不进来,就是不会进来了。秦筝听出来了,但明白归明白,表面还是要客气一番的。   于是秦筝拿眼神示意身旁的清阳峰主,天道宗的代宗主就站在这里,他可没有半点逾越之意,边暗示他出言留客,边向红衣人拱手。   “不知蓬莱岛主莅临寒舍,在下天道宗秦筝,幸会。”   清阳峰主收到暗示,只警惕颔首,“天道宗清阳。”   这般也算是互通姓名了,云灼然跟蓬莱仙对了一眼,颇有些惊奇,秦筝也罢,他本就圆滑,但往日在天道宗无视且针对他的清阳峰主,居然能平心静气跟他说上一句话。   云灼然一时有些好笑。   一个声音在怀里冒出来,“看来有些人不太欢迎我们哦。”   云灼然默然低头。   心魔吐了吐舌头,转而抱住他的手臂缩到他的身后。   蓬莱仙更是直接,“那就回吧。”   秦筝脸色一变,手肘撞向清阳峰主。清阳峰主只好暂时压下对这位能说会道的小岛主的防备,出言道:“想必岛主与蓬莱仙前辈一路过来也累了,不如先到舍下小坐片刻?”   这语气竟有几分讨好的意味,云灼然明白清阳峰主只是冲着蓬莱,也是低声一笑,反手握住躲在背后的心魔手腕,便道:“今夜过来,只是来接回家中不听话的小孩,并无意叨扰诸位。听闻三日后,万仙大会会在云山学院召开,到时,本座与蓬莱仙定会亲自到场,再与诸位聚上一聚。”   云灼然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望向被他抓住手的心魔。   白衣少年眨巴眼睛,面具下的半张脸仿佛写满了无辜。   云灼然弯唇轻笑,转而跟清阳峰主说道:“他年纪尚小,不知方才可有说错什么话,还望天道宗两位峰主莫要见怪,童言无忌。”   清阳峰主和秦筝顿时哑口无言,这话宋韶也说过,没想到这位蓬莱少岛主也这么说,‘童言无忌’这四个字他居然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谁家小孩狂成你们家少岛主这样,当众怼几大宗门?   而云灼然话撂在这,没等他们挽留,直接就带人走了。   临走前,察觉到一道异常炙热的目光,云灼然微微偏头,便见到厅中的沈灵枢,对方坐在轮椅上,脸色格外惨白,应是重伤未愈。   在沈灵枢身上竟有一股熟悉的气息,云灼然眸光一顿,面具下眉头倏然皱紧,拉着心魔走了。   沈灵枢也是一愣,心头随之被不知名的愉悦一点点填满。   他刚刚回头,是在看我?   沈灵枢不敢肯定,但初见蓬莱岛主,他已是一眼万年。   红衣似火,风华灼灼。   似他梦中之人,却是他所向往而梦中人从未有过的模样。   在灵气贫瘠的数千年前,灵气充裕的盛京曾是世间修士向往的圣地,被誉为九州第一仙都。   此等风光延续了两千多年,至千年前修行界整体灵气皆开始增长,不再拥有特殊地位的盛京也开始没落。但偌大的盛京仍留下了当年的辉煌,纵横数百里的长街之上,古老而庄严的建筑坐落在许许多多个角落。   此地有着几大千年世家盘根错节的痕迹,几乎在每一个角落,都透露着精致与华贵的气息。   清冷夜色之下,一盏盏天灯随晚风于空中缓缓浮动。盛京长街灯火如昼,九州第一仙都之名已成过去,但仍保留着独特的盛世风华。   回客栈的路上,宋韶自觉心虚,耷拉着脑袋没敢说话。反观心魔,居然没心没肺的地逛起街来,最后欢快地提着一盏琉璃宫灯回去。   宋韶看得眼热,尤其是在蓬莱仙也跟着心魔逛起来时。   但见云灼然一路上什么都没说,周身气势冰冷,宋韶到底忍住了,没跟着两个小傻子一块玩。   在宋韶忐忑无比的小半个时辰后,几人终于回到客栈。   避开了外人的注视,云灼然默不作声将心魔带回了房间,宋韶当场抹了一把冷汗,他就知道,小岛主再受宠,乱跑出来也是要罚的!   但愿小岛主没被罚得太重。   宋韶确实猜对了,只不过他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云灼然拉着心魔回房,抬手一挥,房门轰然一声关上,可没等他追究心魔乱跑到天道宗宴会上的事,手心被塞来一个小瓷盒。白瓷小盒圆圆扁扁的,比掌心还小一点,淡色水波纹上绘着栩栩如生的九瓣青莲,透着一阵甜腻的香气,像是某种花香。   心魔摘下面具,一张漂亮的笑脸凑到云灼然面前,眉飞色舞地说:“这是我给哥哥带的礼物!香喷喷的,哥哥快闻闻看喜不喜欢!”   方才在街上,云灼然并未留意心魔跟蓬莱仙都买了什么,只知道宋韶在后面给银子,见心魔一脸期待,他疑惑地打开瓷盒,却是无言。   这是一盒正红色的胭脂。   云灼然默默盖上盒盖,用奇怪的眼神看面前的少年。   隔着面具,心魔看不到云灼然的脸,于是伸手要摘他的面具,好在在云灼然的纵容下,面具被心魔顺利摘下,一看到云灼然这张让他熟悉安心又好看的脸,心魔就很高兴。   “哥哥喜欢吗?”   “……为何要送这个?”   心魔喜道:“这个香!”   云灼然欲言又止,想告诉心魔,这是女子用的胭脂,作用并非他以为的那么简单,只是对着心魔纯净的双眼,他只垂眸道:“我收下了。”   以后再扔掉吧。   浑然不知云灼然打算的心魔欢呼一声,扑过来抱住云灼然。   “哥哥喜欢就好!”   云灼然:“……”   心魔说:“这个红红的,跟哥哥今晚穿的衣服一样好看!”   这就是心魔送他胭脂的原因?   云灼然有些哭笑不得,险些忘了他还要跟心魔算账。   不过心魔不懂事也罢,蓬莱仙也不知道这是何物吗?   事实上,蓬莱仙确实不知道。他知道心魔要送云灼然东西时,还骂心魔是马屁精,转头看到旁边在灯火下亮晶晶闪光的各种晶石,便忘了他是想替云灼然管住这个无法无天的小骗子的,只顾着填充自己的仙岛。   客栈另一边,宋韶正和他师弟帮蓬莱仙归类买来的晶石。   而云灼然无奈地按了按眉心,按着心魔坐在了矮榻上。   “今日为何偷跑出去?”   心魔缓慢眨眼。   赶在他撒娇前,云灼然面容一肃,正色道:“我知道你今日都去了什么地方,也都听到了你在宴会上说的话,蔚然,这是谁教你的?”   心魔揪住云灼然的衣袖,软声道:“没有人教我啊。”   云灼然面色微沉。   心魔根本不知道他从后门偷跑出去后,他有多担心,他带着蓬莱仙去沈家找过人,却听说人早就走了,去了天道宗的宴会。那是什么地方,几大宗门的掌教几乎都在,倘若有人看穿心魔身份,他还能顺利出来?   可当云灼然赶到时,他预料中的混乱并未发生,只见到心魔从容无比地跟几家宗主掌教舌战……   这完全出乎云灼然的意料,然后他站在外面听了全场。   云灼然这才惊觉,这小东西成长的速度比他想象的要快,也一点都不像他。像今夜心魔所为,他从未想象过,也知道自己做不出来。   他却意外地感到了畅快,是他以往图省事,从不招惹是非,也不反击的做派从未有过的畅快。   心魔源自于云灼然,他也很了解心魔是在为他出气。   但今夜来的人若有佛子,心魔如此咄咄逼人,定会引起对方注意,而佛子修炼的佛法也注定让他对魔气的感知比任何人都更加敏感。   只能是心魔今夜运气好,云灼然不得不如此感慨,他也怕心魔哪一天没了这样的运气,让其他人抓到了会如何,他甚至不敢想象。   见云灼然一直没说话,心魔脸上不以为意的笑容渐渐没了,晃着云灼然衣袖说,“哥哥生气了?哥哥,我错了,以后再也不偷跑了!”   云灼然紧绷的面色有了一丝缓和,“只是这样?”   心魔想了想,仰头说:“那蔚然以后都不出去了?”   云灼然静默须臾,忽然问:“蔚然可有想过离开我?”   话音落下,心魔眼眶倏然红了,一把抱住云灼然腰身。   “哥哥不要赶小蔚然走!蔚然以后都会乖乖听话的!”   云灼然被扑得怔住,他只是想知道心魔有没有要离开他的意思,他今夜一直在默默观察心魔,心魔永远有着用不完的活力,万事随心,肆意而张扬,心魔可以以一敌众,不费吹灰之力让几大宗门吃瘪,原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心魔从不会活不下去。   云灼然恍悟,是他想太多了,也是他太无趣了。也许心魔是嫌他烦了,才偷跑出去玩,所以他就这么问了,没想到心魔会这么激动。   云灼然抬手按在心魔后颈,语气带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和温柔,“我不是要赶你走……”   “那哥哥为什么这么问?”   心魔抽抽噎噎地说,抬起头用微红双眼无声控诉。   云灼然眼底略过一丝无措,“我不是,我只是……”   随口问问。   话到嘴边,云灼然便咽了回去,他根本没打算让心魔走。   哪怕他再无趣,心魔真的烦了他,他也绝不会让心魔走,这世上他所拥有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对着心魔这双充满委屈和不安的眼睛,云灼然叹息一声,“好。你日后若要出去,定要告诉我,外面很危险……”云灼然没说出后半句的‘你会被他人骗走’,接着道:“还有,不要再独自与四大宗门的人见面。”   心魔还是有点不安,抱紧他说:“那哥哥会不要我吗?”   云灼然道:“不会。”   心魔眨了眨水润的双眼,定定看着他,“真的吗?”   云灼然耐心道:“真的。”   心魔这才慢慢放下心,随后一头埋进云灼然怀里。   云灼然未料到心魔又开始撒娇了,身体微微一僵,抬起一手轻轻抚过心魔后颈,果然叫心魔紧绷的身体放松不少,软声喊起了哥哥。   云灼然暗松口气。   “那今夜的事……”云灼然顿了下,改口道:“我知道沈灵枢曾经对我不好,但当年顾神枢陨落之初,在无数人向我问责时,他也曾维护过我。如今我与他不再是师兄弟,以往他暗中对我做的事,我也不在意……”   “可是我在意!”心魔徒然抬头,“我就是很讨厌他!”   云灼然道:“那他日后若不再冒犯我,你也别再理会他。”   心魔不服道:“可是我还是很生气,他欺负过哥哥!”   对于沈灵枢的那些手段,云灼然是不在意的,可见心魔如此在意,他也不再多说,只道:“他已落到这般地步,不必再落井下石。”   心魔抿紧唇,别开脸轻哼一声。   看来他养大的心魔脾气还不小,云灼然望着他头上的发髻,说道:“今夜就算了,下不为例。”   心魔仍有些不满,闷闷道:“小蔚然困了,想睡觉。”   云灼然突然有些头疼,他怎么感觉心魔越长大越难养了,以前还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还反过来要他哄,还怎么哄都哄不好?   心魔又要求,“要哥哥陪着。”   云灼然半晌不语,最终在心魔委屈巴巴的注视下坐下。   “睡吧。”   心魔这才满意地笑了,侧身躺下,枕在云灼然腿上。   云灼然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心魔后背上轻拍,心魔哭红的双眼很快困得睁不开,蜷缩在矮榻上,双手却死死揪住云灼然的衣袖。   “哥哥。”   昏昏欲睡之际,心魔又问:“哥哥真的不会不要我吗?”   云灼然的手顿了一下,这话方才不是问过两次了吗?   心魔哼唧两声,轻声骂道:“沈灵枢是个妖精!”但紧接着,他又抽了抽鼻子,软声道:“哥哥不要赶小蔚然走,小蔚然害怕。”   云灼然的手最终落到心魔头上,力道极轻地揉了揉。   “不怕,睡吧。” 第六十一章   沈灵枢自请入寒冰狱百年赎罪,是天道宗几位峰主预想过最差的结果,这样若能平息各位同道的怒火,天道宗和沈灵枢也只能认了,却没想到,他们所表达的最大诚意,让蓬莱两位岛主现身的消息压了下去。   翌日满盛京都在讨论蓬莱的两位岛主,谁还记得沈灵枢?   这个结果让天道宗的人甚是郁结,好在沈灵枢这件事也算是过去了,在宴会结束后,天擎宗的觉非也确实送来了不少修复灵脉的灵药作为补偿,而沈家本就极关心沈灵枢这个儿子,有他们和天道宗的几位峰主在,沈灵枢的灵脉能修复好难度不算大。   这风尖浪口的,修复灵脉一事天道宗只敢偷偷地来。   而今,昔日第一仙宗的天道宗门前可谓门可罗雀,反观门庭若市的蓬莱众人下榻的客栈,天刚亮,宋韶就婉拒了不少过来试探的同道。   宋韶的理由也很直白,少岛主说好了三天后会去万仙大会,到时不就能见到人了,何必急这一天两天,何况两位岛主跟你们也不熟。   当然,最后那句话宋韶也只是在心理抱怨一下,他是蓬莱仙在众多蓬莱仙宫弟子里挑选出来最圆滑的一人,蓬莱对外所有事务都有他接待,表面上的礼仪他是能做的极好的,客客气气地收下各家的拜帖后,他揉着笑到抽搐的脸来到少岛主的院落前。   刚进院,宋韶视线里就撞进一袭红衣,险些就要喊出少岛主,可看对方这就地坐在廊下姿势也不太像,定睛一看,果然是小岛主。   今日心魔换上了一身新衣裳,与昨日云灼然穿的那一身格外相衬,同样的红衣,袍角同样精致的雪色玉枝,不怪宋韶认错人。不过细看,云灼然穿这身红衣,一身孤清硬是将这份夺目的明红压了下来,是极冷艳的,而心魔穿这身红衣,许是眉间魔纹太过明艳,身上总有几分妖邪气质。   宋韶抱着拜帖走了过去,便听见心魔的自言自语。   “哥哥最喜欢谁啊?”   心魔两手各抓着一只傀儡布偶,说着举起另一只,学云灼然的语气说,“当然是小蔚然,小蔚然是最可爱的!哥哥最喜欢小蔚然了!”   宋韶顿时悚然,“……”   心魔嘿嘿一笑,又举起布偶说,“可是哥哥昨晚说我了。”   他一刻也没停顿,转向右手上的布偶说:“以后不会了。”   心魔笑说:“好吧,那蔚然原谅哥哥了,嘻嘻。”   一时间,宋韶实在不知该不该继续过去问小岛主好了。   莫非是昨日偷跑出去被少岛主罚得太过,小岛主疯了?   心魔抬眼瞥见了他,暂时放下了手上的两只布偶,问宋韶,“你傻站在这做什么,找哥哥的?”   宋韶轻咳一声,微笑道:“是。小岛主今日不练字吗?”   心魔呲牙,笑容极为灿烂,炫耀似的说道:“哥哥说我昨日累了,今日可以休息一天,不用练字了!”   宋韶真不明白心魔昨日怎么就累了,怼人怼累了吗?   想起昨夜在天道宗宴会上的事,宋韶至今还有些后怕,倘若宴会上小岛主怼的那些人也是个不要脸面的,小岛主恐怕无法轻松离开。还好最后少岛主和蓬莱仙来接小岛主了,否则宋韶都不知道昨夜该怎么离开。   心魔想了想,抱着两只傀儡起身,挺直脊背一脸正色,“哥哥在帮蓬莱仙疗伤,有什么事跟我说吧。”   宋韶脱口而出,“不好吧。”   心魔眉心魔纹血光闪烁,“哥哥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说呢?”   宋韶可不敢信心魔能处理好蓬莱的事,他就是想将拜帖交给蓬莱仙或者少岛主过目,这两位八成是不会管的,知道蓬莱仙在疗伤,他利索地将拜帖收好,目光落到心魔手上的傀儡布偶上,灵光一闪,笑眯眯道:“小岛主想学傀儡术吗,不如我教你?”   心魔嗤道:“我当然会!”   否则哥哥怎么会把这两只傀儡布偶送给他玩?   谁教谁还不一定呢。   心魔眸光一转,抬了抬下巴,“也行,你的傀儡拿出来看看?”   宋韶哎了一声,当即召出傀儡,此时他只想转移小岛主的注意力,根本没有预料到,小岛主的意思是——你的傀儡以后就是我的了。   此时在房间里,为蓬莱仙疗伤兼护法的云灼然一心二用,不时盯着门外的心魔,对他很不放心。昨日心魔才偷跑出去过,他说两句就哭鼻子,他这次助蓬莱仙疗伤得要些时间,怕心魔进来捣乱或又偷跑,才让蓬莱仙找了两只傀儡布偶给他消耗精力。   这会儿见宋韶过来陪心魔玩,云灼然便也勉强放心了。   于是两日后,云灼然和蓬莱仙一出门,就见到宋韶欲哭无泪的脸,和被几只傀儡所化面容精致的少年环绕其中,陪着玩骰子的心魔。   蓬莱仙原先苍白的病容好了许多,一身轻松地站在门前,看看宋韶,又看看两眼生光扑进云灼然怀里的红衣小少年,不由好奇。   “你哭什么?”   宋韶抹了一把本不存在的眼泪,故作坚强地摇头。他只是把自己养的一半傀儡输给了小岛主,那些他亲手养了多年,每一张脸都是精心养护过的小傀儡,如今已荣升为小岛主的随从,任务就是陪小岛主玩。唯一庆幸的是,他还有几只小岛主无比嫌弃而他很喜欢,能化成漂亮少女的傀儡。   蓬莱仙便没管他,问起这几日盛京都有什么事发生。   心魔正搂住云灼然不放,黏黏腻腻地说着好想哥哥。   傀儡所化的少年们乖乖站在庭院中,并迅速收拾现场。   云灼然微微皱眉,有些不满地看了宋韶一眼,亏他还那么信任宋韶,认为他不会再敢任由心魔偷跑出去,没想到他居然教心魔赌色子。   宋韶背后徒然一凉,忙道:“明日万仙大会就要正式开启,选址在云山学院旧址,主办大会的顾家和白家已经将两位岛主和蓬莱仙的邀请函都送来了。还有前几日,浮空城消息泄露一事后,如今在盛京已是满城皆知,到了万仙大会上必会有人提及。”   云灼然那双淡漠的眸子仍静静凝望着宋韶,看得宋韶浑大气不敢出,又是心虚,又是害怕地说:“还有,这几天四大宗门和几家世家都送来了拜帖……其他的,天擎宗这两天跟天道宗走的近,据说,天擎宗不惜请出佛子,也要为沈灵枢修复灵根。”   闻言,云灼然才移开视线。   宋韶暗松口气,就听心魔说:“天擎宗还真上赶着帮沈灵枢。”   蓬莱仙也有些惊诧,“我还以为天擎宗跟天道宗不和。”   “顾神枢的余威仍在,他的死与天擎宗相关,他们担不起再毁顾神枢唯一真传弟子的后果。”   云灼然语气淡淡,“明日我会去万仙大会。他们要查封魔井、浮空城,与我不谋而合,与他们在一起,我们才能拿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蓬莱仙颔首赞同,“我也去。说来我虽然从未见过顾神枢,却听哥哥提过很多次,哥哥认为他是可以交心的朋友,绝对不会杀他。”   云灼然没有阻止蓬莱仙,只低头揉了揉心魔头上的发髻。   “蔚然去不去?”   “去!跟哥哥在一起!”   生怕被落下的心魔想都没想就应了,激动得脸都红了。   云灼然弯唇轻笑,“好。”   见云灼然果真笑了,蓬莱仙小声嘟囔一句马屁精。宋韶则是一脸惊奇,原来少岛主会笑,不过说真的,少岛主笑起来真的特别好看!   心魔也看呆了,不仅脸红了,耳尖也跟着红了,害羞地抱紧云灼然手臂,紧跟着却被云灼然拉回房间,“那今日就先写一百张大字吧。”   话音落下,心魔差点傻了。   不要!   只可惜云灼然在教导心魔为人这件事上,一贯认真严肃,心魔补上了这两天落下的功课,才得以在万仙大会开始当日跟云灼然出门。   云山学院已有数千年历史,在灵气贫瘠之际,乃是整个修行界至高无上的修行学院,海纳百川,人才济济,可最终比盛京还要差些。   盛京好歹还勉勉强强能挤进当今修行界前排,而云山学院早已经没落,只剩下一个空架子。   好歹当年到底也辉煌过,云山学院的肃穆庄严无几处能比,这里有盛京最大的演武场,能容下数千人的学舍,更是盛京的标志之一。   这次万仙大会本是在天道宗被魔龙袭击后,为修真界各地妖魔频繁异动而开,起因便是破军山小鬼王的离奇失踪,然而到了现在,各门各派所关心的已不再是于天道宗逃逸的魔龙和破军山消失的小鬼王,而是万兽林历练的事故、封魔井结界被破、妖魔逃逸和浮空城的突然出现,主办方正是本次轮守封魔井的盛京白家和顾家。   说来顾家也是倒霉,二十多年前,封魔井出事,当年轮守的也是顾家,不过当时顾家是替姻亲百里家轮守,也是刚刚过去没多久,就出了大事,后面百里家自己补回去了。   而这一次正当顾家过去轮守,没想到又出了事。由此,坊间已有不少关于顾家倒霉的传闻。   也因为这么多事件的堆积,为这一次万仙大会积累了空前的热度,几乎所有正道宗门都派人过来参加,可见这次大会的规模不会小。   而蓬莱两位岛主和蓬莱仙的莅临,更是这次大会的一大热议话题,不少人早早赶到云山学院,便想看看这几位是何等风采,不料等到大会即将开始,也没有看到蓬莱的人。   只因蓬莱的人早在到场后,几人就都去了客房休息。   云灼然和心魔都谨慎地带上了面具,一路上,心魔都在抱怨手腕疼,此刻正挨着云灼然坐,懒懒地靠在人身上,让哥哥给他揉手腕。   云灼然明知道心魔是装疼,却也没有揭穿,轻轻捏住心魔细瘦的手腕。心魔的手与他几乎一样,只是稍微消瘦一些,皆是修长如玉。   蓬莱仙心里泛酸,“马屁精。”   心魔听见了只是轻哼一声,软软窝进云灼然怀里,在蓬莱仙眼里便跟魅惑君主的妖精一样,还挑衅地拿眼角看蓬莱仙,“哥哥最喜欢我了。”   蓬莱仙没跟他抢,只问云灼然,“弟弟喜欢仙儿吗?”   云灼然还小的时候,蓬莱仙就跟云沛然喊他弟弟,不过云灼然一向不怎么应,这会儿也是沉默。   蓬莱仙说着耳尖泛红,捂脸说:“我知道一定是喜欢的!”   云灼然:“……”   好吧。   云灼然没有参与蓬莱仙和心魔之间的争执,而没吵多久,心魔便困了,趴在桌上睡着了,为了写那一百张大字,他也是忙了一晚上。   却在这时,顾家和沈家的两家家主一块来了,说要请云灼然和蓬莱仙去隔壁说话。这万仙大会来都来了,总会碰上这样的邀请,眼看距离大会开始的时间不多,云灼然蓬莱仙便过去了,留了宋韶宋蕴看着心魔。   心魔也没睡多久,云灼然一走就醒了,睁眼没看到人,他在矮榻上爬起来,揉着眼睛问守在一旁的宋韶,才知道云灼然去了隔壁。   心魔撇了撇嘴,就要过去找人,正好有人送了灵茶来,心魔本来没当回事,却见那名童子在他面前做了一个口型,像在跟他说话。   心魔愣了一下,才看懂了。   那童子的口型,是在跟他说——岛主在等你,随我来。   可那童子一转眼又出去了。   心魔眨巴眼睛,看向宋韶和宋蕴,眼里充满困惑。   宋韶便问:“怎么了?”   心魔一听就知道他没有看到那个童子的异常,忽然仰起笑脸,“你们去跟哥哥说,我让他回来。”   宋韶心下啧了一声,就知道小岛主黏人!他作出一脸无奈,转头交待自家师弟过去传话。   宋蕴瞪他一眼,暗骂一声马屁精,倒也老实地去了。   却见心魔也要出门,宋韶忙跟上,“您这是要去……”   话还没说完,心魔一手拍上宋韶肩头,宋韶就动不了了,只能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心魔看他要走不走的滑稽模样,扬唇一笑。   “有人约我出去哦,你不要跟来。”   宋韶:“……”又偷跑!   宋韶感觉他这次要完了,小岛主总在他眼皮下偷跑!   心魔是不能理解宋韶心中的煎熬与焦虑的,朝他歪头一笑,便一蹦一跳地出了门。他刚刚闻到了好香的味道,是沈家祠堂的味道。   惨被留下的宋韶心下默默流泪,卖萌有什么用!小岛主这个祸害精!少岛主肯定会很生气的!   心魔刚跑出院门,就在院前的杨柳树下见到了刚才来送茶的青衣童子,后者朝他一颔首,转身就走,心魔舔了舔唇,笑着跟了上去。   而在他身后不远,顾锦屏也正带着家仆偷偷跟上。   心魔跟着青衣童子走了一阵,最后进了一个院子,里头静幽幽的,除了他和童子再无第三人。   心魔打量着空荡荡的学舍时,青衣童子也在观察他。   “别看了,这里没有其他人。”   青衣童子一改原先低眉顺眼的态度,语气极为阴鸷。   心魔朝他看来,便见童子周身晕开黑色雾气,慢慢化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是一个全身遮得严严实实的黑袍人的模样,但在心魔眼里,对方俨然只是一个由魔气化成的分|身。   虽说这魔气并不很纯净,心魔一双眼睛也亮了几分。   “没想到你这么轻易上当了,但你今日怕是走不了了。”黑袍人兜帽下一双血光幽幽的眼睛正望着心魔,“小朋友还有什么想说的?”   心魔咽了咽口水,轻声反问:“今日,谁也走不了了?”   黑袍人莫名感到几分不安,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一双红眸冷冷俯视着面前的红衣少年,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黑袍人本以为可以看到红衣少年惊恐的表情,谁知他已运起魔气,红衣少年反而露出极灿烂的笑容,而后咕噜一声,微张开嘴。   不过片刻,心魔推开门走出来,他谨慎地擦了擦嘴角,眼珠一转,警惕地看着门外,便揉着肚子乐颠颠地走了,看背影心情相当不错。   却不知他前脚刚走,沈灵枢就转动轮椅进了房间,房中却空无一人,身后的沈家家仆说道:“方才那位小公子确实是进了这个房间。”   沈灵枢眼里有些失望,他方才在湖边散心,远远见到心魔的身影,想到他与那位蓬莱岛主的关系,便想过来与这位小岛主结交一下。   到底是个小孩子,沈灵枢不想跟他计较宴会上的事,若能借他见上那位蓬莱岛主一面,倒是极好。   没想到他还是晚了一步。   而在院外,顾锦屏刚带人找过来,看到房间里有人影在晃动,她冷冷一笑,“谁让你害得沈哥哥要被关上一百年,就怪不得我了。”   顾锦屏抬手叫上两名金丹期的家仆,低声叮嘱,“到底是蓬莱的小岛主,你们进去之后遮住他的眼睛,别让他看到,打一顿就好了。”   这种事顾家姐弟经常叫这两名家仆做,他们很有经验。   于是两名家仆相视一笑,转身就悄悄走进了院子。   顾锦屏全然不知,她要教训的人早就走了,现在在房间里的,是她心心念念的沈哥哥,而沈灵枢正要离开,整个房间突然暗了下来。   将近午时,大会即将开始,众人往学院的明德堂而去。   云灼然和蓬莱仙被两位家主请过去,只是无意义的寒暄,二人都是兴致缺缺,正好宋蕴过来了,他们便顺势离开,没想到回到院子后没看到心魔,只留下被定身的宋韶。   云灼然弹指解开宋韶的定神术,便知道心魔又偷跑了。   咚咚咚!   明德堂的钟声缓缓传来,昭显着万仙大会就要开始。   云灼然周身寒气逼人,蓬莱仙道:“我去找人吧。”   “我去。”云灼然断然道:“你先去明德堂,我很快来。”   听宋韶说,心魔是被人约出去的,但云灼然深知心魔的脾气,如果是一般人,他根本不会离开,云灼然便猜到,恐怕是来者不善。   云灼然没有多说,让蓬莱仙先去开会便离开,他与心魔之间有血契在,心魔若离得不远,他是可以感应到的。好在这次心魔没有走远,找到心魔所在的方向后,他匆忙赶去,但愿约心魔去的人不是真的对心魔抱有恶意,否则,他绝不会放过此人。   提醒大会开始的钟声响起,顾家家主和沈复送走蓬莱二人,便各回各家,但出了门,沈复却拐了弯,去了一个偏僻的院子,推开门便急道:“万仙大会就要开始了,你找我来……”沈复话音一顿,带上几分惊诧,“你受伤了?那小岛主竟如此厉害!”   眼前的黑袍人盘膝坐在矮榻上,地上赫然是一滩鲜血。   黑袍人果然伤得不轻,嗓音也变得嘶哑,“尽快找到机会除了他!那小东西不简单……沈复,他看到我了,你知道应该怎么办的!”   沈复面色几变,眼神焦虑。   远处的钟声仍在响着,沈复无法多留,只能匆匆离开,走到半路便遇上了沈熙和沈漫,姐妹二人惊慌失措的告诉他,沈灵枢不见了。   沈复又惊又怒,“他不是在天道宗那边!怎么丢了?”   “我怎么知道!”沈熙也急得不行,沈灵枢刚刚来看过她,把东西落下了,她到天道宗那边时却没见到人,打听了一路都没人见到。   沈复正着急,沈熙又是这种态度,把他气得不轻,但没等他教训女儿,远处传来一声高呼——   “出事了!”   与此同时,在血契指引下走到附近的云灼然也听到了这话,他眸光一沉,闪身便到了声源处。   只见一个偏僻的院落前挤满了人,里头传出女子哭声。   那声音竟有几分耳熟。   云灼然正要过去,便听到身后响起熟悉的少年嗓音——   “哥哥!”   云灼然顿了下,慢慢回身,一团红影已然扑进怀中。若非他下盘够稳,恐怕要被撞得倒退。   心魔仰着头,对云灼然笑得很甜,“哥哥在找我吗?”   怀中是熟悉的少年气息,掺着几缕不知何处来的魔气。   云灼然怔怔望着心魔的笑脸,一双清冷眸子骤然一紧。   小东西身上,有其他魔的味道。   但心魔若在这里,里面又是……   正当云灼然困惑之时,院子里响起了沈复的惊呼——   “钰儿!这是谁干的!” 第六十二章   沈灵枢早已改名,但他的父亲沈复偶尔还会唤他从前的名字,云灼然一听到沈复愤怒的声音,就听出来院子里遭殃的人是沈灵枢。   云灼然若有所思地看了怀里少年一眼,稍稍推开人朝院子走去,院门前有人认出他们蓬莱的衣着,纷纷让路。二人顺利进去后,只见房门大敞,里头一片狼藉,沈熙和顾锦屏正在扯头花,一个哭喊一个叫骂。   沈熙的脾气急躁不讲理在盛京是出了名的,顾锦屏精致的发髻早被打乱,脸颊又红又肿,头发也被沈熙抓在手里,却偏偏不敢还手。   再看庭院中,两名身着顾家服饰的家仆正捂着胸口从地上爬起来,嘴角还挂着血丝。而重伤这二人的沈复,正和沈漫一左一右将沈灵枢扶起,让他慢慢坐回轮椅上,沈灵枢的一身白衣沾了血迹,也染了灰,此刻鼻青脸肿,正捂住嘴角不住咳血,往日光风霁月的天道宗未来宗主竟狼狈至此!   过来凑热闹的修士们都惊了,这是好一出大戏啊!   沈熙向来就不是瞒得住事的人,又正在气头上,一边扇顾锦屏耳光,一边怒骂:“顾锦屏,我知道你向来是个没安好心的,没想到你居然敢打我哥!我哥现在还病着,你是想要我哥的命吧?看我打不死你个贱人!”   沈复听在耳中,心头怒火更甚,他不打算阻止沈熙,他这个女儿虽然爱顶嘴,可这次狠揍顾锦屏却是给他出了一大口气,骂得好!   沈复无视向他哭着求救的顾锦屏,让沈漫扶好沈灵枢,运起灵力为儿子疗伤,眼见沈灵枢衣襟上全是咳出来的血,眼中满是担忧。   一时间,庭院中只剩下沈熙的怒骂和顾锦屏的哭声。   云灼然穿过人群进来见到这一幕,就已无声松开一路紧握着的心魔的手腕,深深望了心魔一眼,这个院子里还残留着心魔的煞气。   心魔正在偷笑,感觉到哥哥的眼神,忙抱上云灼然手臂,小声说道:“是那个姓顾的女人叫人打的沈灵枢,我在外面亲眼看到的!”   云灼然偏头望向房间里的沈灵枢,沈复的修为只有化神期,而且顾锦屏没让人下死手,沈灵枢的伤并不致命,转眼脸色就好了许多。   当然,云灼然相信心魔不会无缘无故再揍沈灵枢,这次果然只是作壁上观,偷偷乐呵一下罢了。   不过云灼然所在意的不是这个,而眼下人多不好说。   这件事闹的有点大,事关盛京的沈家、顾家,还有天道宗,待沈复为沈灵枢稳定了伤势,明德堂那边还在开会的几家人已听到消息来了。顾家家主早知道沈复的女儿在打他女儿,冲进院里果真听见顾锦屏的哭喊声,气头之上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一把推开沈熙,让手下人将顾锦屏扶起来。   顾锦屏被打了这一阵,模样比起沈灵枢还惨,只因沈熙深谙打人要打脸这一真理,这会儿顾锦屏一张脸上满是青紫,就没一处好的。   顾家家主见了顿时火冒三丈,指着沈复道:“沈复,你什么意思,就这么看着沈熙对我女儿下狠手,你们合起伙来欺我顾家是不是!”   沈复本就憋了一肚子火,几乎一点就炸,当场大怒道:“顾建南,你好意思来质问我?若不是你女儿先派人伤我儿子,沈熙会打她?”   顾建南这才看到沈复身后的沈灵枢,见沈灵枢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还在小口咳血,他心头一虚,可架不住这么多人都在,他面子过不去,回头再看还在哭的女儿,他这底气就硬了,“沈灵枢害我儿子没了命,锦屏为弟弟报仇怎么了?沈灵枢不过是被人打了,我儿子可是连命都没了啊!”   顾建南自当上顾家家主后,可谓完全继承了前任家主顾神枢他同宗堂兄又贪又死精,且不要脸皮的特质,这点在盛京也是出了名的。   沈复被他的理直气壮气炸了,“你儿子是怎么的人你不清楚?谁不知道他早在凶兽出现前就被吃了,说不定凶兽早就藏在附近,根本不是我家钰儿带去的,我家钰儿只是一时不慎被凶兽控制,他可没杀死人!”   “是啊,你儿子没杀死人,他只是重伤了不少人而已!”   顾建南一吵起来哪还管对方是多年合作的对象,他唯一的儿子没了,沈复也别想好过,遂阴阳怪气地说:“既然你儿子冤枉,你去万仙大会去给他伸冤啊,看谁相信他!”   沈复到底理亏,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愣是没法反驳。   两位仙道世家的家主当众吵架,实在是叫周围的修士们大开眼界,也有好事者暗中期待这两人再撕得响亮些,多抖一些黑料出来!   而天道宗来的人,秦筝和陆栖、纪辰几人一言不发上前检查了沈灵枢的状况,发觉他的内伤已经被沈复治愈后,料想这些外伤很快就能悉数痊愈,到时连疤痕也不会留下。   秦筝谨慎地给沈灵枢喂了几颗灵丹,助他早些恢复。   其实最初突然被打时,沈灵枢整个人都是懵的,在两位家主为了他吵起来时,才慢慢缓过了神,却见院前来了至少近三四十人的其他宗门的修士围观,他顿时难堪至极。   尤其见到人群中的两位蓬莱岛主,沈灵枢已是无地自容。   沈灵枢跟上那位蓬莱小岛主,不过是想借机搭上蓬莱少岛主的关系,万万没想到,最后竟然让这位少岛主看到了他最难堪的一面……   “够了!别再闹了!”   沈灵枢积攒了三个多月的怨愤于此刻爆发,不管他爹沈复这是在为他争执,撑着一口气,咬牙道:“万仙大会已经开始,都散了吧。”   他满面羞愤,只盼看热闹的人快点走,别再看他了……   尤其是蓬莱的少岛主,沈灵枢思及此,便恨极了顾锦屏。   话音落下,沈复和顾建南纷纷闭了嘴,沈复是给沈灵枢面子,顾建南则是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脸,拂袖冷哼一声,就要带顾锦屏离开。   却不想顾锦屏硬是推开了搀扶着她的两名侍女,顶着一张糊了一脸泪水的肿脸冲向沈灵枢。   沈熙眼疾手快地挡在了沈灵枢前面,“你干什么!”   顾锦屏看见她就疼得直抽气,“沈哥哥,我真的不是有意的,这是误会,我没想打你,我要教训的是……”顾锦屏还是有点理智的,余光瞥见人群中的两道红影,她顿了一下,便眼泪汪汪地望着沈灵枢,“沈哥哥我错了,你原谅我,让我来照顾你吧,就当是我做错事的补偿,可以吗?”   沈灵枢见了她就恶心,若不是顾锦屏,他又怎会在蓬莱少岛主面前丢这么大的脸,这要他日后如何在如此完美的少岛主面前挽回?   沈熙也是一脸嫌恶,“滚吧!我哥永远都不可能接纳你的!”   顾锦屏闻言含恨瞪了她一眼,仍不死心地看着沈灵枢。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沈灵枢抬手扶住额头,遮住脸上的厌恶之色,他也猜到顾锦屏是打错人了,想到他来之前到过这间屋子的人,很容易推断出顾锦屏是要对蓬莱小岛主下手,他这是□□。   纵然如此,沈灵枢也记下了今日这份屈辱,可现在不是时候,他要报仇也得等到合适的时机。   “你们都走吧。”   “沈哥哥!”顾锦屏泪眼婆娑。   顾建南越看顾锦屏就越烦,忙挥手让下人赶紧将人拖走,自己也跟着跑了,他也不蠢,今天的事万一天道宗计较,他就得赔偿。在谈到赔偿事宜之前,赶紧跑路才是正事!   顾家人都走了,吵不起来,就没有热闹看,见沈家人脸色难看,门外的修士逐渐散去,云灼然也随大流地牵着心魔离开,即便戴着面具,仍透露出一身凛冽的寒气。殊不知在他身后,一双眼睛正在痴痴地看着。   沈灵枢有多恋慕蓬莱少岛主,就有多恨顾锦屏,他将椅子扶手当作顾锦屏,可无论怎么用力也无法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沈灵枢眼底略过一丝恍然,是了,他灵脉废了。   不过很快,他就能修复好灵脉。   在那夜的宴会后,沈灵枢就将这位蓬莱少岛主记在心上,他干脆利落地放下了云灼然,同时也无法遏制想要接近蓬莱少岛主的冲动。   沈灵枢心道,云师弟莫怪,只是少岛主太过出色。   去往明德堂的路上,云灼然冷不丁背后一寒,但他没发现附近的恶意,只听到身边的小少年笑嘻嘻地跟他嘀咕,“他们真是绝配!”   隔着面具,云灼然眼神幽幽地望向身旁的红衣少年。   戴着狐狸面具的红衣少年面上透出几分狡黠,笑得见牙不见眼,“沈灵枢和那个顾锦屏,他们两个锁死了,希望他们早一点成亲!”   云灼然好笑了,“你改当媒人了。”   “哥哥。”心魔伸手环住云灼然,靠在并不很宽阔的瘦削臂膀上挨挨蹭蹭,笑眯眯地说:“小蔚然和哥哥也锁死了,永远都不分开!”   云灼然:“……”   好吧。   到了明德堂大门前,云灼然松开牵着心魔的手,示意他乖一点,才带人慢慢从后面走进去。   庄严大殿里果然一片肃穆,也极安静。顾建南比他们早一步回来,已坐在了顾家的位置上,神态一派自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倒没带上他女儿,顾锦屏回去疗伤了。   自他之后,据蓬莱仙说有事出去的两位岛主也来了,没惊动任何人,安静地在蓬莱仙身旁坐下。   紧跟着云灼然后脚,天道宗刚出去的秦筝和沈家的家主沈复也来了,同样没带上沈灵枢、沈熙还有一同出去的陆栖,都安排去养伤了。   在座众人其实都有听说学舍后面发生的事,但都没表露出对此事的任何态度,比起这个,他们更好奇那两位蓬莱岛主是为何事迟到。   明德堂中只剩下昆吾剑宗剑仙说话的声音,不疾不徐,语调不高,略带几分冰冷剑意,清晰地传到大殿里数十人中,每一个人耳中。   闻剑仙只是在简单地阐述近来修行界接连发生的意外,在座众人各怀心思,而云灼然带着心魔坐下后,便在暗中观察对面的佛修。   蓬莱仙岛之威名,让蓬莱仙几人的位置被安排在最接近首席的右下方,首席此刻还是空的,只因道盟并没有盟主,谁家坐都不对,干脆就空着。而云灼然和心魔都是岛主,蓬莱仙也不容小觑,三人便都有各自的位子,是紧挨着的。在他们下方是天道宗的席位,清阳峰主和秦筝正端坐着。   心魔很讨厌天道宗的几位峰主,遂挤在云灼然和蓬莱仙中间。蓬莱仙也不争,乖乖坐在边上,这是在昭显两位岛主的地位不亚于他。   这一点让在座众人颇为吃惊,也深知两位岛主地位之高。   而首席左下方,首位是昆吾剑宗,再往下便是天擎宗。   这些排名都是有理由的,昆吾剑宗的闻剑仙已是半步大乘,是蓬莱仙之下的正道第一人,而天擎宗的佛子修为在他之下,尚且还是合体期后期,天擎宗便落后一个席位。   云灼然此刻在看的,正是斜对面的那位天擎宗佛子。   他法号桐叶,白净俊秀,眉心上落了一道金色卍字佛印。   桐叶着一身素白僧袍,眼睑微阖,眉目冷冽,他是个极安静的人,很多时候,他的存在感都不高,他似乎无欲无求,一心只有自己的佛法,却偏偏对云沛然的事异常在意,是他最初将云沛然带回天擎宗,关在佛塔下,也是他一直执着于将云灼然从天道宗接到天擎宗,接到他座下修行。   他看上去像一块晶莹剔透的冰,眼眸里皆是空洞的。   说实话,这是云灼然第一次见到佛子桐叶,据闻桐叶在天擎宗常年也是闭关不出,这次就算是天擎宗请他出山,也耗费了不少力气。   而在云沛然的口中,也曾说过,桐叶是个无趣的人。   云灼然当年还小,却看得出来云沛然并不真的讨厌桐叶,这引起了他对桐叶的好奇,云沛然被桐叶关进佛塔,竟对桐叶并无怨言。   自顾神枢陨落,在云灼然面临天擎宗以及太多顾神枢的拥趸对他的责问后,以及近些年来,天擎宗屡次提出要将他接过去,甚至送来了明光锁,云灼然对天擎宗越发不喜。   明光锁绝非寻常法器,在天擎宗也仅有几件,却独独请出一件给云灼然,可见他们对他的忌惮。   于是,云灼然将天擎宗修为最高的桐叶当成了目标,并为之倾力修炼。一直到今日,云灼然终于与桐叶会面,心中反而没了兴趣。   桐叶平淡的反应足以看出,他察觉不到心魔。这分明是好事,反而让云灼然对桐叶有些失望。   佛子也不过如此?   失望归失望,云灼然倒不至于对桐叶放下防备,身旁的少年偷偷摸摸在桌下抓住他的手把玩,硬将自己的五指塞到了他的五指间。   云灼然偏头望向少年,满眼无奈,余光却瞥见对面的人似乎看了过来,他猛地抬眼望去。   对面的桐叶仍是微微垂眸,专注地转动着手中珠串。   云灼然相信自己不会看错,眼底随之涌上几分兴趣。   心魔见云灼然不理他,撇撇嘴,抓住他的手晃了晃。   这时候,闻剑仙已经说到了浮空城,到了最引人关注的话题,所有人都在凝神静听,云灼然干脆一把扣紧心魔的手,不让他再乱动。   心魔看着和哥哥十指相扣的手,可算乖乖地安静下来了。   闻剑仙不是擅长主持这种大会的人,若蓬莱仙不愿,这次也不会让他来主持,只因蓬莱仙之下便是他的修为更高,能轻易震慑各家。   他说话简洁明了,跳过了前面的事件,说到浮空城。   这些话几大宗门以及在座几个世家早在浮空城的消息泄露出去时已知道,在坊间日渐偏激的舆论风向下,上层的人想独吞,显然是不可能的,闻剑仙也干脆地提出共享。   “这极有可能就是数百年前离奇消失的浮空城,约莫会在三个月后开启,不过到底是不是真的浮空城,有没有危险,还有待确认。”   这是事实,倘若这是魔道的陷阱,岂不是去送人头?   但若真是浮空城,在座绝对没有人会放弃这次机会。   此事由闻剑仙说出,果然无人有意见,最后,闻剑仙拍板,“若无意外,便等三个月后……”   就在这时,明德堂外有昆吾剑宗的弟子进来求见。   闻剑仙没让人进来,毕竟这种大场合,不是自家的小打小闹,却见门前一阵骚动,进来一人,却是主办大会的顾家的子弟闯了进来。   顾家家主一脸尴尬,他家侄子朝众人拱手而礼,说道:“打扰诸位前辈,实属无奈,但云山学院中忽然出现一些奇怪的东西,引起许多道友争夺,如今外面已经乱成一片。”   自家主办大会没稳住场子,自家孩子还来告状,这算什么事?向来爱面子的顾建南只觉得丢人,敷衍地摆了摆手,“什么东西?行了,你先下去,我这就派人过去看看。”   但没等顾家侄子解释,昆吾剑宗的裴衡跟着进来了,双手奉上二寸长的小巧玉符,上面还闪烁着一个金红的数字,以及一个名字。   “师尊,学院中出现了一批刻着浮空城印记的玉符。”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不得不在意起来,连闻剑仙也站了起来,一抬手,那枚玉符便落入手中。   云灼然瞥了一眼,便看清楚上面的字,只见到一个数字和一个名字——一十四,厉剑茗。   不仅是云灼然,所有看到这枚玉符的人都十分迷茫。   闻剑仙拿指腹擦过玉符下方刻着浮空城三字的圆形印记,一道灵气随之于上空汇成一行小字——   九月十七,浮空城一会。   众人无不惊愕。   “这是何意?”   云灼然眸光一顿,回头问蓬莱仙,“今日是初几?”   蓬莱仙答不上,身后的宋韶便快速答道:“六月初七。”   同时,不远有人道:“九月十七……那是三个月后啊!”   果然也有人联想到了,这枚玉符上的日期,与闻剑仙和佛子预计浮空城会开启的时间相近。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令众人越发好奇。   闻剑仙手上这枚玉符上的名字一直是厉剑茗,他探入神识查探,也没在玉符上发现任何异常。   裴衡在一旁接着解释,“这些玉符是突然出现在学院中的,约莫有十几位道友得了。原先玉符上什么都没有,落到厉师弟手中,便突然有了厉师弟的名字,随后未再更改。”   见状,就连一直静坐在对面的桐叶也跟着抬眼看来。   众人也都坐不住了,正要出去看看自家弟子有没有拿到这样的玉符,却见桐叶张唇,轻声而坚定地说:“是浮空城发出的邀请函。”   云灼然望向桐叶,“要进浮空城,必须要得到邀请?”   闻言,在座众人都匆忙起身。   不过多时,整个明德堂的修士便走了大半,只剩下寥寥几人,闻剑仙和桐叶,还有蓬莱几人。   不是云灼然不急,是他们蓬莱的所有人都在这里。而刚才在外面的修士,才有机会得到玉符。   神秘玉符的出现,让这次万仙大会注定开不下去。若浮空城真是自主择人,那一切就全看缘分了,开什么会妄想独吞浮空城都是枉然。   桐叶说出那句话后便接着在对面静坐,云灼然等了片刻,发觉无趣,才起身带蓬莱几人离开,路过闻剑仙师徒时,难得主动出言。   “得到玉符未必是幸事,闻剑仙认为,我说的对吗?”   闻剑仙不知想到什么,神色一肃,匆忙带裴衡离开了。   心魔愣了愣,挽住云灼然手臂问:“哥哥在说什么?”   云灼然摇头,“回吧。”   蓬莱仙也和心魔一样一脸迷茫,宋韶倒是所有所思。   神秘玉符的出现打断了万仙大会,在证实过这枚玉符附属的灵气纯正,确实有可能出自浮空城后,这枚玉符被暂时命名为浮空令。   据传,得到浮空令的人,可在三个月后进入浮空城。   又有传闻,浮空城是一处不亚于蓬莱仙岛的仙灵遗迹。   这两个消息引得无数修士为了浮空令打破脑袋,奈何每一枚浮空令只认最初得到它的那个人。   由云山学院出现的那批浮空令的数字序列看来,浮空令应当已出现近三十枚,但谁家得了都默契地没有说出来,打算闷声发大财。   而蓬莱仙岛的几人直至回到客栈,也没有一人得到一枚浮空令。云灼然几人也不着急,因为急也没用,该怎么过目前还是怎么过。   何况,云灼然知道浮空城的重现跟顾神枢有关,那批浮空令八成也是顾神枢弄出来的,许是为了扩大声势,让所有人都知道浮空城?   谁也猜不透顾神枢的想法,云灼然却有一种直觉。   浮空令不会只有这一批,而顾神枢也不会轻易让他拿到浮空令,顾神枢明显不想带他玩的。但拥有了浮空令,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至于是为何,云灼然暂时还没有确定。   暮色四合。   顾秋暝正端着刚煎好的汤药给程煜送去,他这位程师兄,在兽潮中侥幸地活了下来,也受了重伤,这段时间一直是顾秋暝在照顾。   他照常将药送过去,心想程师兄的伤没有沈师兄重,但也需要养个一年半载,却在院门前顿住。   不知何处飘出来的一片白影挡在了顾秋暝面前,顾秋暝被吓了一跳,险些洒了手上的汤药,熟料他往后退去,那片白影也跟着飘来。   顾秋暝定了定神,才发现这是一枚小巧精致的玉符。   玉符绕着他的手转圈,像是生了灵智,非要他触碰。   鬼使神差的,顾秋暝抬手握住了这枚玉符,玉符倏然亮起一道耀眼金光,刺得他当即闭眼,再睁眼时,玉符上赫然出现了他的名字。   紧跟着,顾秋暝见到一行灵气凝成的小字浮现半空。   “九月十七,浮空城一会?”   顾秋暝愣愣将这句话念了出来,整个人还在迷茫状态。   院中传来程煜的声音,“顾师弟,你呆站着做什么?”   顾秋暝一惊,跟做贼心虚似的将那枚玉符塞进袖中,应了一声,忙端着药走进院子,心中惊疑不定,这玉符上的话,到底是何意? 第六十三章   原本在万仙大会时,拟定有修士之间的跨门派比试,否则也不会借用云山学院这个偌大的演武场,召来各家的许多弟子,不料浮空令横空出世,曾经万众期待的比试最终被正道一众门派一致放弃。如今各家不是关起门来数着自家弟子有幸得到的浮空令,就是想方设法要得到一枚浮空令,哪里还有心思去管什么万仙大会?   同时,蓬莱那边也关起大门谢绝来客——审问心魔。   心魔在万仙大会即将开始时甩开宋韶偷跑的事还没完,云灼然回到客栈, 第一时间就是训他。   谁知心魔理不直气也壮,“因为有魔修约我出去啊。”   云灼然沉吟须臾,摘下面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蓬莱仙和宋韶几人无不是“我不信你在骗人”的表情。   心魔对他们撇了撇嘴,就要扑进云灼然怀里撒娇,却让一根细白的手指抵住额头推回去。   “先说清楚,什么魔修。”   来历不明的魔修约心魔,心魔居然也敢跟过去?   若不是因为万仙大会,云灼然不会忍到现在,他养的这只心魔胆肥了,明知是陷阱还往里钻?或者是他的心魔觉得家花不如野花香,他给再多吃的,也比不上外面的魔修?云灼然也是纳闷,他没饿过心魔吧?   心魔捂住眉心红艳艳的魔纹,见云灼然真的生气了,这才乖乖解释,“是上次在沈家祠堂闻到的魔气,今天来送茶的道童就是那个魔修魔气所化的分|身,虽然不知道他约我出去干什么,这不是不吃白不吃嘛……”   说到最后,心魔声音越来越弱,心虚低头。围观的蓬莱仙几人皆是一言难尽的神色,宋韶更是无语凝噎,就为了一口吃的,小岛主就偷跑了,还给他定身足足一盏茶功夫!   这是得多馋啊!   不过说起沈家祠堂,当时也在场的宋韶为了将功折罪,忙追问心魔,“小岛主说的上次,可是我们去沈家探望沈灵枢,而你偷跑到沈家祠堂被沈家家主发现的时候?”宋韶句句属实,转向云灼然惭愧拱手,“此事是宋韶疏忽,忘了向少岛主禀报。”   云灼然道:“还有这事?”   心魔瘪嘴道:“可是那天哥哥也没有问啊……”在云灼然越发冷淡的眸光下,心魔委屈地捏着指尖说:“我也忘了,不是故意不说的。”   云灼然道:“我还没有开始说你,不用这么快委屈。”   心魔闻言一愣,耷拉下脑袋,嚣张气焰随之悉数熄灭。   云灼然默默摇了摇头,跟宋韶说,“说说那日的事。”   少岛主的吩咐宋韶怎敢不听,让他仔细说说,他就不敢遗漏任何一个细节,包括心魔不知在沈灵枢身上放了什么,和心魔偷跑到沈家祠堂被沈复当场抓到。他说的越多,云灼然还没什么反应,心魔就在瞪他了。   顶着小岛主血红眸光的注视,宋韶硬着头皮说:“事情就是这样,我也不清楚在我来之前发生了什么,当时沈复的态度并无不妥,小岛主……小岛主却说什么东西很香,我怕沈复追究,当场就带小岛主离开了。”   蓬莱仙好奇地问:“小蔚然刚刚是说,沈复家祠堂里有魔修,这次还化出分|身,跑到云山学院来约他出去,结果反被他吃了?这都什么,小蔚然,你真的没有撒谎吗?”   心魔转过来瞪蓬莱仙,“我才不会对哥哥撒谎!魔气化身跟沈家祠堂里的魔气是一个味道不会有错,是他先要打我,我才吃了他的。”他说着可怜兮兮地跟云灼然告状,“而且他还说,不让我回来找哥哥了。”   云灼然面色一顿,倒是少了几分严肃,眸光却很冷。   “沈家怎会有魔修?”   蓬莱仙也道:“沈复这人,我出蓬莱后曾接触过几次,没发现他身上有魔气。他对所有人都很客气,也有自己的主见,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巴结我。宋韶打听过,据传他除了有些清高,偏宠大儿子沈灵枢外,在很多人眼里都是个脾气不错的老好人。”   曾专门去打听正道各家仙门的宋韶便道:“确实如此。”   蓬莱仙说沈复身上没有魔气,那沈复应该就没有入魔,但心魔说沈复家的祠堂里有魔气,今日还来找他,这也不会是假,云灼然心中已有数,沈复恐怕没有表面那么干净。   能化出分|身,这个魔修的实力至少是在化神期以上。   这是个隐患。   魔修分|身被吞噬,本体定会被反噬,而他今日本来就是要对心魔下手,再出手的可能很大。   倘若心魔当时没吃干净那个魔气化身,现在还有机会顺藤摸瓜找到这个化身的本体所在……   云灼然问心魔,“吃干净了吗?”   闻言,蔫巴巴的心魔双眸一亮,露出得意的笑容来。   “吃完了!一点不剩!”   云灼然:“……”   这倒霉孩子。   云灼然无力再跟心魔计较什么,今日心魔偷跑是鲁莽了一些,可也实打实地受了一场惊吓。   若那魔修知道云灼然在心疼受到惊吓的心魔,恐怕要被气疯,他敢说他才是被惊吓到的人吗?   蓬莱仙摇头道:“沈家可能有问题。宋韶宋蕴,你们去查一下,小心点,不要让沈家人发现。”   宋韶二人忙应是。   蓬莱仙的安排正中云灼然下怀,他也正想揪出对心魔下手的那个魔修,二人走时,他吩咐道:“若真发现问题,不要声张,尽快回来通报。顺路去打听一下浮空令的消息。”   这可是少岛主的吩咐,头一次为少岛主办事,二人便跟打了鸡血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门。   蓬莱仙也麻利地回了房,给云灼然留了打孩子的空间。   浮空令刚出世,确实要等到打听清楚才好确认接下来的方向,至于封魔井,如今也推到了浮空城之后。顾神枢陨落已有二十年,如今去封魔井也很难找到什么线索,而比起封魔井,找到活着的顾神枢更有意义。   众人走后,院子静了下来。   心魔偷看着云灼然,直愣愣坐着没敢出声,双手在袖子下紧张地绞紧,怎么办哥哥生气了!   当云灼然看过来时,心魔眨巴眼睛,心虚地低下头。   看上去可怜又无助。   云灼然按了按眉心,“我上次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许再偷跑出去?蔚然,你说这次该怎么罚?”   来了来了!   心魔抬起头,紧张兮兮地睁大双眼看向云灼然,“哥哥,小蔚然知道错了,不要罚好不好?”   云灼然避开心魔偷偷抓他衣袖的小动作,“你说呢?”   心魔低头愣愣看着自己抓空的手,眼眶突然红了起来。   “哥哥,我害怕。”   云灼然险些笑出声,这就哭了,他还什么都没说吧?   云灼然仔细观察心魔的眼睛,发觉确有水光闪烁,他便看不懂了,小东西在外面胆子那么大,在他面前,他避开一下就能把人吓哭?   心魔双手不安地揪住衣袖,便这样眼泪汪汪地看着云灼然,怯怯开口时,嗓音染上了哭腔。   “哥哥……”   少年眼眶微红,眸中水光潋滟,当真有些楚楚可怜。   在云灼然眼中,这是他自己的脸,他初时是极不适应的,因为他从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么多丰富的表情,也从未在人前这样哭过……   这让云灼然有些别扭,但想到这是他打算养一辈子的小东西,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心软了。   “你何时才能长大。”   云灼然轻叹一声,抬手擦去心魔眼角将落未落的水珠,指腹果然一阵温热,他顿了下,面上所有的冰霜和严肃统统消融不见。   “还哭?”   心魔眨眨水润眸子,当即抿嘴笑了,扑进云灼然怀里,双手用力环紧对方细瘦的腰杆,便十分霸道地说道:“哥哥不许不理我!”   云灼然亲眼目睹心魔变脸,也是一愣,随后无奈失笑。   “分明是你做错事,还怪我?”   心魔不管,埋头在云灼然温热的胸膛里听着平稳的心跳,噘嘴道:“我已经知道错了,哥哥还不理我,也不让我碰,让我好难过。”   云灼然没见过比心魔还不讲道理的,真叫他无语凝噎。   心魔又不满地说:“我已经长大了,哥哥还说我,我都学会写字,学会自己穿衣服、自己洗澡了,哥哥知道的,我不是小孩子了!”   云灼然不明白为何自己教训心魔,居然会沦落到反被心魔指责,他眼下确实也气不起来了。   “好。”云灼然微笑道:“你长大了,今夜便自己睡吧。”   心魔全身突然一僵,忙不迭从云灼然怀里探出头来。   “那小蔚然还是不要长大了!”   自心魔化出人形后,每天夜里睡觉都要云灼然陪着才肯,一开始洗澡也要跟哥哥一起,后来被云灼然一句那就不洗了给拗了过来。   心魔当时就觉得长大好烦,所有事都要自己来做,还要练字,也只剩下哥哥陪|睡这一件于他而言是快乐的事,绝对不可以被剥夺!   云灼然可算是捏住了心魔的软肋,双眸微微一弯,趁机让心魔长点记性,“以后还偷跑吗?”   心魔快速摇头,“要和哥哥一起睡!蔚然很听话的!”   云灼然捏了捏心魔脸颊的软肉,轻叹一声,“那你这次可要记好了,若再犯,我就不管你了。”   这话吓得心魔双手双脚都扒在了云灼然身上,像八爪鱼一样,黏得紧紧的,撕都撕不下来。   “我记住了哥哥!我会听话的!”   可以云灼然已经看透心魔这种“我知错了、下次还敢来”的心理,这会儿看他被吓得不轻,便也不再教训他,只酌情添了十张大字。   心魔生怕被哥哥丢下,只得听话先去练字,刚提起笔就觉得手疼,还是坚强地赶在天黑前写完了,事后便窝在云灼然怀里撒娇喊疼。   事实上,云灼然只给他布置了每日练十张大字的功课,加罚十张不算什么,奈何心魔太娇弱……   不。   云灼然转念又想,心魔不是娇弱,是擅长在他面前装乖,自己在外面找吃的不是很厉害吗?   云灼然便有些头疼,他要怎么教,才能让心魔真正长大?其实他对心魔并没有太高的期望,只要心魔不要太顽皮,这样也挺好的。   入夜时,宋韶师兄弟二人便回来了,他们搜遍沈家,并未察觉任何异常,也许魔修并未回去。   对此,云灼然只能让宋韶有时间再盯着沈家,总能找到线索的,只要那个魔修再在沈家出现。   另外,宋韶二人也带回了一些关于浮空令的消息。   这些消息算不上好,云灼然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不过短短半日功夫,就有几家仙门出了事——今日在云山学院得到浮空令并且名字宣扬出去的几个修士都遭遇了袭击。   其中有两名修士失踪,分别是白家和天擎宗的两名弟子,他们手中的浮空令也都随之消失了。   而据宋韶打听到的可靠消息,这些人被袭击不是意外,而是有预谋的要夺取浮空令的计划,目前那两名修士的魂灯已经熄灭,到底是谁动的手还不知,但应该不止一伙人。   暂时无人知道那两名被暗害的修士丢失的浮空令会不会易名,至少在正道,在明面上,先前并无人尝试过用杀死浮空令承认的前任主人这种方式夺取进入浮空城上的名额。   若此举真的可行,那么浮空令也就变成了一道催命符。   说到昆吾剑宗的厉剑茗,他得到浮空令的消息几乎各门各派都知道了,他倒是无事,大抵是因为他在闻剑仙眼皮下,还无人敢下手。   不过若浮空令一事持续下去,难保厉剑茗不会出事,毕竟那是浮空城,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一时间,蓬莱几人不知该不该庆幸他们无人得到浮空令。   云灼然让宋韶持续关注浮空令一事,便没有其他吩咐。   翌日一早,心魔还赖在被窝里不肯起床练字时,宋韶再一次过来告知云灼然一个重要消息。   继昨夜之后,今早陆续有几家宗门的弟子遇袭,厉剑茗也未能幸免,所幸有闻剑仙在,厉剑茗无事,昆吾剑宗也由此查到了暗杀厉剑茗的人的身份,居然是烛阴教的魔修。   此事有魔修下场了,这消息传到各家,堪比一滴水落入油锅,整个盛京所有修士都紧绷起来。   若一开始只是尝试,那么现在明目张胆的袭击剑仙弟子,如此疯狂的行为也侧面证明了一件事。   若得到浮空令的人死了,浮空令上面的名字可以易改。   目前为止,得到浮空令的应该三十人,这幸运的三十个人,同时也成为了倒霉透顶的靶心。   从今日开始,想要得到浮空令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云灼然做不出来杀同道夺宝的事,知道此事后,反应淡淡,仍旧静候下一批浮空令的出现。   其实他也无法确定会不会有下一批,只不过是赌一把。   事实证明,云灼然赌对了。   一个月后,初七。   云灼然手把手带着心魔练字,宋韶和蓬莱仙便过来了。   蓬莱仙神色凝重,“一个时辰前,浮空令又出现了,这次应该还是三十个,因为宋韶拿到了。”   云灼然和心魔齐齐一顿,这才发觉宋韶哭丧着一张脸。   这一个月来,浮空令闹得整个盛京沸沸腾腾,原先躲在暗处的魔道修士已猖狂地走到了明面上,几乎每一天都有仙门弟子被人袭击。   因此,浮空令可以易主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名额太少,也就注定会起争端,何况魔修也下场了。   比起正道修士,大部分魔修的手段更残酷、不要脸面。   这一个月来,不少正道修士被骚扰得烦不胜烦,天天被魔修挑来挑去盲猜是哪个拿到了浮空令,导致如今各家闭门不出,怕再出事。   持续一个月下来,不说正道修士累了,魔修也都疲惫了。   这一个月来,云灼然也没再出门,他在盯着心魔练字。   他猜到浮空令不止这一批,却没想到宋韶能拿到浮空令。   因为宋韶,这段时间都被云灼然派去盯沈家的魔修,没想到魔修没盯到,却拿到了浮空令。   宋韶本人也开心不起来,他双手奉上三寸长的玉符,欲哭无泪道:“少岛主,我只是在沈家盯人,听说浮空令在附近出现时我也没凑热闹,没想到这东西就自己飞到了沈家后门,我寻思着能不能用傀儡抓回来给您……”不巧,落到傀儡手上间接染上宋韶的气息,浮空令上就有了他的名字。   蓬莱仙来之前听他解释过了,这时摊手道:“看来眼下只有杀了宋韶,才能换上我们的名字。”   宋韶吓得一哆嗦,差点真哭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蓬莱仙,这还是他们蓬莱可爱善良的蓬莱仙吗?   蓬莱仙变了!   心魔扑哧笑出声,打量着宋韶说,“那先从哪里下手比较好?进我肚子的话应该不会很痛哦。”   宋韶:“……”   他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云灼然接过浮空令,正好,宋韶拿到的玉符排序在五十九,说明第二批浮空令至少也有三十枚。云灼然只看了一眼,就扔回宋韶怀里。   宋韶手忙脚乱接好,一脸视死如归地看着云灼然几人,“我没关系的,少岛主尽管动手吧。”   蓬莱仙和心魔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云灼然眼里也添了几分笑意,好歹是战战兢兢给他办事的蓬莱弟子,云灼然自然不会杀宋韶的。   “浮空令你便安心收着,准备好三个月后上浮空城看看,盯梢沈家的事,换你师弟宋蕴去。”   如今外头太乱,揣着浮空令出去,宋韶想必也不能安心。   宋韶闻言感激得险些落泪。   “可是少岛主你们怎么办?”   宋韶知道云灼然想去浮空城,可他又错失了一次机会。   对此,云灼然只问宋韶,“你在沈家盯了一个月,可知道沈家都有什么人拿到了浮空令。”   宋韶道:“沈复的二女儿。不过她偷偷藏着,没告诉其他沈家人,想必是害怕浮空令被抢走。”   心魔抱住云灼然手臂,笑问:“那个沈灵枢现在何处?”   “也在沈家。佛子和灵山宗宗主正在帮他修复灵脉,他在沈家静养,想必很快就能重新修炼。”   心魔啧了一声,“说不定你这是抢了沈家的浮空令。”   宋韶惊道:“真的?”   但他回头一想,好像也是啊,浮空令是出现在沈家的。   心魔笑了一声,忽悠完宋韶,便扬起笑脸看着云灼然。   他这是在求表扬。   因为他熟读《无情道君》这本话本,找到了浮空城的线索,并且在今日得到了验证——话本后期曾提到过,沈灵枢在一次幻境中回顾平生,看到被他杀死的前道侣云灼然。   话本便提到一句,他是在一处悬浮在天上的遗迹中,得到云灼然勾结魔修害死许多同道的线索。   于是,他回来就杀了云灼然。   悬浮在天上的遗迹,这几个字,愣是让心魔抠了出来。   他跟云灼然赌这是不是浮空城,若是,沈灵枢就有名额能进去——话本上的事在现实验证了太多,所以云灼然没有在一开始就否定。   如今从宋韶在沈家得到浮空令看来,沈灵枢确实有可能会得到进入浮空城的名额,那么……   心魔笑道:“哥哥,我们盯紧沈灵枢,守株待兔!”   这是云灼然不久前教过的成语,见心魔活学活用,云灼然老怀欣慰,便没戳穿他话中漏洞。   上月初七,浮空令第一次出现,本月初七,第二批浮空令出现,按这个规则,下月应该还有一批。   能不能等到云灼然不确定,他可以抢魔修手里的浮空令。   同道的他绝不会动,魔修的他没什么忌讳,不管盯不盯沈灵枢,到了最后时刻他总能拿到的。   不过看心魔这么开心的样子,云灼然就当他这次赌赢了,遂取出来一个储物袋的妖丹给心魔。   “你赢了。”   心魔嗅到妖丹的香甜味道,激动地当场欢呼,抱着妖丹转圈,笑颜艳丽逼人。想了想,他跑了回来,踮起脚尖在云灼然脸颊轻轻一吻。   “蔚然最喜欢哥哥了!” 第六十四章   心魔只是碰了一下,就抱着储物袋欢快地跑了出去。   云灼然被轻轻吻过的那片肌肤却在慢慢开始发烫,他倏然抬眼,却见蓬莱仙和宋韶皆是一脸习以为常,对比之下,他才是那个大惊小怪的人。云灼然一愣,接着说:“下一批浮空令,也许会在下月初七出现。”   蓬莱仙道:“时间应该是对的,不过地点没法确定。”   云灼然同样不确定, 第一批浮空令出现是在云山学院,这一次是在沈家附近,都在盛京里,但毫无规律可循,下次估计还是看运气。   不过有第二批,也预兆了第三批也有概率会出现,倒是可以缓解一下如今盛京内不断涌入各种势力的修士拼命抢夺浮空令的局势,而查一下在盛京作乱的那些魔修和这两次得到浮空令的名单,还是有必要的。   眼下宋韶揣着浮空令,不便外出,这事只能交给宋蕴。   说起来,宋韶是蓬莱仙在蓬莱仙宫里挑的,他是同期弟子里最优秀的,所以当蓬莱仙要找一个能办事的人陪他出蓬莱时,仙宫的长老推荐了宋韶,宋蕴是顺带的,因为蓬莱仙只带一名仙宫弟子随行,仙宫向来不放心,仙宫长老对蓬莱内岛的蓬莱仙与岛主都十分敬崇,便费尽心思劝说蓬莱仙,说宋韶机灵,宋蕴办事靠谱,人多了,才撑得起蓬莱仙岛在外的排面。   蓬莱仙就是听了这话,才会给自己弄了那么多傀儡……   宋韶和宋蕴确实如仙宫长老所言那般牢靠,而蓬莱仙宫自有特殊的打探消息的方式,一人可以顶十人用,蓬莱仙和云灼然对他们是放心的,这段时间也只能先辛苦宋蕴。   心魔得了一个储物袋的妖丹,当场就激动得出去跑圈,再回来时已经抱着拳头大的妖丹咔哧咔哧地吃上了,储物袋却是藏了起来。   以往云灼然每日会给心魔吃三顿妖丹,每一顿数量都是有限的,最多三颗,三阶以下的那种。这一个储物袋里就有一百多颗,心魔不高兴疯才奇怪,又生怕被云灼然拿回去,于是就藏进了手腕上的储物手镯里。   藏起来之前,心魔先摸出来几颗吃,说来这一袋子妖丹都是三阶以下的,对心魔来说只是小甜品,但自从云灼然步入合体期后,心魔吃的东西就只是自己长个子,给云灼然的反馈却极少,心魔最初还有些害怕。   不能帮哥哥增长修为,就等于没用了,就会被抛弃。   心魔忐忑了好几天,云灼然发现时,也是哭笑不得。   修行之道没有捷径,能得心魔相助提前至少五十年突破到合体期,云灼然已经很满足了,他早有心理准备,往后还不是照常修炼?   从合体期开始,修为要再往上涨,所需要的努力至少也得是从前的百倍,世间不知有多少人终其一生都卡在合体期这个瓶颈之上。没了心魔的反馈相助就没了,云灼然不急,何况心魔给他的反馈少了,自身吸收的能量就多了,有助于心魔快点长大。   虽说心魔吃了一个月,快把云灼然的储备粮吃光了,身体才长高了半个指甲盖那样的长度……   这么多妖丹,仿佛白吃了。   看着日渐稀少的储备粮,云灼然不得不开始谋划,何时再带心魔出去收割一批妖魔之类的。   正想着事,心魔就扑进云灼然怀里,无比自然地撒娇。   “哥哥哥哥!”   云灼然默默看着心魔嘴角的妖丹碎屑,偷吃还不擦嘴?   “嗯。”   云灼然捏起那点闪烁着微光的碎屑,随手扔到窗外。   心魔也不觉心虚,砸吧嘴巴,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   “哥哥,吃午饭了!”   云灼然:“……”   不是刚偷吃过了?   看看窗外天色,果然已是正午,再回头对上心魔充满渴望的注视,云灼然默然一阵,无奈地取出了三颗妖丹,跟往日比不多也不少。   “哥哥真好!”   心魔吸溜一声,伸出爪子要拿妖丹,不料云灼然突然高举手躲开,心魔便迷茫地看向云灼然。   云灼然眼神严肃,“想吃饭可以,吃之前我有话要说。”   心魔看了看云灼然手里的妖丹,其中有一颗是四阶妖兽的,妖气浓郁,散发出诱人的香甜气息,让他食指大动,忙不迭乖乖点头。   “哥哥快说!”   云灼然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别以为他没听到心魔吞口水的声音,这小东西怎么能馋成这样?   云灼然轻叹道:“蔚然,你记好了,若是别人给你吃的,你可以道谢,但是不能亲他,陌生人给你的东西也不能吃,听到了吗?”   心魔眨巴眼睛,“哦。”   云灼然立马端正态度,“一般人是不会乱亲别人的。”   “嗯,没了吗?”   心魔一脸“就这”的迷茫表情。   云灼然不知心魔是不是真的记住了,怕他今日得了自己给的奖励就亲自己,来日也能亲别人。   心魔倏然笑开,蹭的一下站直,在云灼然白皙颊边又亲了一下,“哥哥是说不可以这样吗?”   云灼然面容一怔。   心魔嘿嘿一笑,趁机拿到云灼然手中的妖丹,撇嘴说:“哥哥好笨,我才不亲那些臭臭的人,我只喜欢哥哥,只会亲哥哥一个人!”   云灼然只知道脸颊被触碰过的地方格外滚烫,闻言又是一顿,暗松口气的同时眼神甚是迷茫。   他在教心魔不能乱亲人,怎么心魔反过来说他笨?   云灼然回过神,拳头硬了。   就算是他也不能乱亲!可看着心魔天真纯粹的笑容,云灼然慢慢泄气了,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盛京刚下过一场雨,街上血迹被冲刷干净,一片祥和宁静,仿佛也洗去了长达一月的阴霾。   长街尽头,偏僻旧楼。   沈复推开破旧窄门,正要打开油纸伞,一个声音隔着门板响起,“别忘了蓬莱那位小岛主。”   雨珠划过屋檐,滴答滴答的掉进门槛下的水坑里。   沈复撑开伞,神色平静道:“蓬莱两位岛主实力莫测,何况还有蓬莱仙在,轻易动不得。”   抱着双臂靠在门板里面的黑袍魔修嗤笑一声,“蓬莱仙再强也比不过顾神枢,你总有办法的。”他稍稍一顿,压低了笑声道:“蓬莱的人已经盯上沈家,你不会不清楚。”   “我知道了。”   沈复面不改色地走进雨幕,未再回头,仿佛身后根本无人在与他说话,他看上去坦然极了。   旧楼后门在他身后慢慢闭合,门内庭院中,身着沈家子弟服饰的少年无声无息地躺在被血水浸满的草丛里,而那黑袍魔修仿佛视而不见,径直跨过少年的尸体,走进屋中。   雨水被无形的气息隔绝,一滴也未沾上魔修的衣袍。魔修捏着手中的浮空令,饶有兴趣地看着上面的变化,看沈字慢慢变成崔字。   离下个月初七还有一个月,云灼然也没有浪费时间,每隔两日帮蓬莱仙疗伤,白日带心魔练字,夜里心魔睡了,才是他的修炼时间。   短短三个月时间,要有跨境界的进步显然是不可能的。   不过云灼然正好趁机稳固修为,也开始琢磨炼制一件属于自己的本命法器,然而在接连炼废了好几件上品法器后,他果断选择放弃。   约莫是他的机缘还未到,本命法器也便迟迟没有着落。   云灼然并未在此事上纠结太久,眼看心魔的存粮不多了,他挑了把上品灵剑,告知蓬莱仙后就带上心魔出门,正好近来盛京魔修横行,这些人便在不知不觉中上了云灼然狩猎的名单,几日后盛京安宁不少,然而心魔却没吃饱,二人只得出一趟远门。   盛京之外数百里,有一处挨着封魔井的沼泽,据闻里头妖物众多,遍地白骨,令人悚然。   云灼然挑的便是这一处沼泽,此地阴气极重,由此滋生了不少妖物毒藤,其实并不像传闻那么可怕,但没想到里面的妖兽竟也不少。   心魔一来就确定了,这个地方有很多他爱吃的东西。   因此,二人在此地待了大半个月,云灼然存了一批足够心魔吃两个月的存粮,才准备离开。   附近就是封魔井,云灼然既然来了,没有不去看一看的道理,但正如传闻所言一般,封魔井被破坏得太过彻底,井下被正道关押的妖魔悉数逃走,井上看守的修士也走了。   从封魔井偌大的井口上往下看,只见到一片无尽的黑暗。   这是千百年前先辈为犯下重罪但不至死的人、妖或者魔设下的牢狱,可以说,井下关押的,多半是千百年来实力不差的恶人,在封印大阵下,他们将永远也看不到天日,或被井下的妖魔杀死,或无望的活着,无人会关注关到井下的妖魔如何生存。   自封魔井建成后,从来没有一人能从井下活着走上来。   然而不久前,封魔井封印大阵被突破,所有重犯逃逸。   可这些逃走的妖魔,到底去了何处,为何一点消息也没有?云灼然心想,若是他被关下去多年,有机会上来的话,一定会大闹正道。   但是没有,这些妖魔失踪了。   这也太奇怪了。   “哥哥?”   心魔在林子里转了一圈,抓着一支鲜红欲滴的花枝回来,便见到云灼然皱眉,他忙跑过来。   “哥哥怎么了?”   “无事。”   云灼然脚边正是封魔井的井口,在封印大阵被突破时,井口周边的地面皲裂,四周的浮雕都成了碎石,遍地散开,心魔冲过来时不慎踩到一块滑石上,整个人往井边扑来!   云灼然回头时正好见他跌倒,双眸倏然睁大,忙伸手捞起心魔,抱住人时,心跳仍有些快。   虽然明知封魔井的封印大阵已经消失,掉下去也不会有事,而心魔就算下去了也可以自己上来,云灼然还是难以遏制心底的后怕。   “小心点。”云灼然轻声似喘息未定,面色骤然白了几分,扶着少年站好,面无表情地训斥道:“都长大成人了,怎么还毛毛躁躁的。”   他面色有多严厉,拨开心魔脸颊发丝的动作就有多轻柔。   “摔疼了吗?”   在日光映照下,心魔白净脸庞上的笑容显得极乖巧,他摇摇头,将手里的花塞进云灼然手心。   “哥哥看,我给你带的花。”   这是封魔井附近的林子特有的石蒜花,花瓣猩红如血,开得正盛,美则美矣,却太过妖冶。   心魔看了看云灼然昳丽的容颜,目光往下落到红衣上,“花是好看,不过跟哥哥比还是差远了。”   云灼然垂眸望向手中的石蒜花,勾起嘴角无奈一笑。   “好吧,回盛京了。”   心魔点头,盯着云灼然空出来的左手,漆黑眼珠狡黠一转,一声不响地牵起云灼然的左手。   云灼然暗叹一声,顺势牵着人往封魔井外的林子走去。   心魔忍不住偷着乐,时不时回头看看云灼然的肩头。   “哥哥,我又长高了。”   云灼然随口附和,“是吗。”   心魔郑重点头,拿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一根指节的长度。   “高了好多!”心魔一脸期待,“很快就要比哥哥高了!”   云灼然低头看着心魔发顶松散的发髻,嘴角微微上扬。   “很好。”   看他这么高兴,云灼然就不说实话了。其实心魔根本没长高,所谓的长高真的只是他的错觉。 第六十五章   短短两个月时间内,盛京由繁盛喧嚣变得异常冷清,长街只剩寥寥几人,穹顶再灿烂的日光似也难以驱散隐藏在每个角落里的阴霾。   浮空令的出现,引得盛京中的无数修士为之躁动,而烛阴教与其他魔修的介入与残忍抢夺,同时也给盛京所有人带来强烈的危机感。   不论正道魔修,只要知道蓬莱仙之名,大都忌惮蓬莱仙,故而云灼然和心魔回来的路上并未像出去时那样遇到劫道的魔修,或许也有正道这段时间肃清盛京的原因,在第二批浮空令出现后,魔修安分许多,而正道的许多门派也都联起手来开始反击。   回到客栈后,云灼然才知道这件事,尽管盛京表面是安宁了,大部分修士仍是选择闭门不出,更别提盛京中大多数无法修炼的寻常人。   说来云灼然出门这大半个月,正道几个宗门做的事还不少,虽说万仙大会是暂停了,封魔井的事也还是有人在查的,可惜至今仍未有什么线索,几大宗门担忧封魔井下逃出来的妖魔作乱,只好再次求助到蓬莱。   云灼然刚回来,蓬莱仙就将四大宗门给的名单送来了。   “这是数百年来,被关进封魔井的人的记录名单,应当没有什么遗漏,不过有些是太多年前关进去的,没人知道他们时不时还活着。”   云灼然起初有些意外,没想到这种名单能落到他手上,转念一想,是了,他现在是蓬莱少岛主,身份不同了,能拿到的信息自然不同。   这份正道多个门派整理的名单很详细,包括每一个被关下封魔井的犯人的出身、罪名,因为云灼然在查二十年前封魔井的事,蓬莱仙多留了心,将名单扣留下来,云灼然看名单的间隙,他就揣着袖子坐在对面,眼巴巴看着趴在云灼然背上的心魔。   这出去一趟,心魔就跟小主人是越来越亲近了呢。   甚至让蓬莱仙有一种,自己坐在这里是多余的错觉。   能送到蓬莱仙这里来的资料,四大宗门不会作假。   云灼然翻了翻,很快找到蓬莱仙特意挑出的二十年前封魔井之乱时曾有过姓名的几个魔修的资料。   蓬莱仙看着他的脸色一点点冷凝下来,道:“据我所知,封魔井下有史以来实力最高强的是两百年前被关进去的血魔老祖,魔道原阴傀宗的老祖,是被顾神枢送进去的。”   那是两百多年前的事,当时顾神枢还不是天道宗宗主。   云灼然正在翻看的竹简上,赫然写着血魔老祖的名字。   顾神枢在创建天道宗前就已成名,便是因为这个血魔老祖。顾神枢捣毁了他的阴傀宗,并将其送进封魔井——彼时顾神枢的修为是元婴后期,而血魔老祖,却是半步大乘。   越级拿下血魔老祖,顾神枢可谓是一举成名天下知。   而在二十年前,封魔井之乱的起因正是封魔井下的五位魔头联起手打破封印大阵,妄图逃走。   当年驻守封魔井的沈家和顾家直到扛不住了,才向顾神枢求助,并称云沛然叛变,在封魔井助魔头突破封魔大阵,情况十万火急。   因此,顾神枢是最先赶过去的,而后在封魔井陨落。   同时,以血魔老祖为首的几个魔头也都同归于尽。   但顾神枢之陨落,据传更大因素是云沛然的背后捅刀。   当四大宗门的人赶到时,所见便是云沛然逃逸的一幕。   并未有人亲眼所言云沛然杀人,但很多人为拦下云沛然与其交过手,由此确认他确是云沛然。   云灼然可以用自己的性命作保,云沛然绝对不会杀顾神枢,可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云沛然,世人也只会相信亲眼所见,而云沛然自此后未再出现。云灼然当时到底不在现场,他也不是云沛然,说什么都没用,只能看着云沛然背下畏罪潜逃之名,要洗雪,除非有人作证亲眼所见也有假。   在以往,要找这个人很难,现在只要找到顾神枢就好了。   毕竟这世上谁能比顾神枢更清楚,是谁杀了他自己?   此刻在云灼然手中的名单,是正道公认的封魔井下最强五人,也是当年作乱的那五个魔头。   血魔老祖在最前面,随后是他化神期的徒弟与封魔井下实力不弱的两个老友。最后一个人的名字让云灼然眼前一亮,想到了姬无妄,“血魔老祖、崔慎,还有……姬宴?”   就算深受连累,云灼然也是今日才知道这几人的名字。   二十年前顾神枢在封魔井陨落一事的真相早已查明,但向来极少有人提及那几个作乱的魔头,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忽略了这几个在传闻中早已在顾神枢手下灰飞烟灭的魔头,或许是因为死透了,就没那么招人恨了?   云灼然看着姬宴这个名字,不禁想到姬无妄找他合作的事,姬无妄说,他父亲在封魔井离奇失踪,同样是在二十年前顾神枢陨落时。   蓬莱仙道:“据说是魔宫前宫主,是被哥哥送进去的。”   云灼然不用想都知道蓬莱仙口中的哥哥是他的兄长云沛然,他神色微愕,“我从未听说过此事。”   说起此事,蓬莱仙眼神幽怨,撇了撇嘴说:“我也没听说过。不过姬宴是在顾神枢陨落前十年进的封魔井,那时我应该还没找到哥哥,但当年轮守封魔井的天道宗长老记录,人确实是哥哥和顾神枢带过去的。”   姬无妄说三十年前他父亲被顾神枢关进封魔井,而蓬莱仙拿到的记录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姬宴是顾神枢和云沛然一起送到封魔井的。   好像也没有什么冲突。   云灼然认真回想了一下。   记录上的时间,应该是云沛然刚从天擎宗的佛塔下出来,来到天道宗带他离开后不久的那段时间。他们当时有很长一段时间租住在青州的一个小院子里,云沛然偶尔会出去一段时间,他从不告诉云灼然去了何处,但每一次他都会赶在天黑之前回来。   也许就是那时候的事,云沛然跟顾神枢也确是好友。   蓬莱仙想起来昆吾剑宗的裴衡送名单过来时说过的话,又道:“对了,昆吾剑宗的闻剑仙送东西来时说,当年赶到现场的人只看到血魔老祖和其他几个魔修身魂俱灭,不过这个魔宫的姬宴,好像是早就趁乱逃了。”   云灼然顿了下,“这些是剑宗的闻剑仙亲自送来的?”   蓬莱仙点点头,双眸亮晶晶地看向云灼然,脸上满是好奇,“闻剑仙还说,‘多亏少岛主当日提醒’,他什么意思,你提醒他什么了?”   “大概是浮空令的事。”   其实浮空令也有可能会引来灾祸这点,就算一时被惊喜冲昏头脑,闻剑仙很快也能想到,多半还是因为提醒他的人是蓬莱的少岛主。   所以当闻剑仙求助蓬莱仙时,便多给了蓬莱一点提示,不过看样子,闻剑仙只是怀疑姬宴还活着,他也没有太多证据证明这是事实。   倘若姬宴真的活着,那当年的知情人就有多了一个。   当然,云灼然不会将希望寄托于一个还不知是否还活着的人身上,心知还是盯顾神枢要紧。   三月之期已过去大半,他必须要尽快拿到浮空令了。   而明日,又是初七。   心魔举手自告奋勇,“哥哥!我可以去盯着沈灵枢!”   宋韶小声提醒,“小岛主有所不知,沈灵枢正在修复灵脉的关键时刻,已经闭关了,天道宗的几位峰主亲自守着,怕是很难近身。”   心魔不以为意,“那有何难?我在他附近守着就是了。”   守株待兔,看的还是运气。宋韶能在沈家附近碰巧拿到一次浮空令,他们再盯着沈灵枢,就真的能得到浮空令吗?万一这次没有呢?   比起等待,云灼然有一个更好的主意,“宋韶,可知道混入盛京的魔修都藏在什么地方?”   宋韶忙应道:“知道。”   云灼然颔首,“好,明日你让宋蕴去盯着那些魔修。”   宋韶恍然大悟,满目钦佩。   “是,我明白了。”   蓬莱仙和心魔听得一脸迷茫。   云灼然看着二人几乎同样一脸懵的脸,不由轻叹一声。   “我们不需要等,抢就是了。”   目前大部分人只知道浮空令会隔一个月出现一次,至于什么地点根本就没有规律,谁也不知第三批浮空令会不会有,又在何处出现。   与其等待那些没有定数的缘分,还不如直接去抢——那些魔修手中的浮空令,多是沾了人血的,从他们手上抢,云灼然不会心慈手软。   蓬莱仙和心魔总算明白了,前者惊得微张开嘴,慢吞吞点头。后者拿一双晶亮地眸子盯紧云灼然,一张白净漂亮的脸被严肃地板起来。   “哥哥你变坏了!”   云灼然不明所以地挑眉。   心魔旋即抚掌,露出灿烂的笑脸,“不过我喜欢!”   他显然很开心,扑到云灼然背后搂住他的脖子,泛着血光的双眼微微眯起,“哥哥我也要去!我第一次抢东西,要怎么做才好呢……”   看着心魔眼里溢满的煞气,蓬莱仙和宋韶背后一凛。   云灼然微微一愣,心下突然有些暗恼,他似乎不该在看似白纸一般单纯,其实天生便带有恶意的心魔面前提出要做这种不好的事,本想教好心魔的,他好像成了反面例子呢。   为此,云灼然给心魔添加了一门功课,抄写经书。   当天夜里,心魔的兴奋与期待在抄书中慢慢消失。   初七那一天,盛京街头上果然多了许多修士出没。   心魔睡了一觉醒来,就忘了昨天抄经书的事,难得一大早就起来了,守在云灼然身边看日头,漆黑眼眸滴溜溜转着,一直等到晌午。   如许多人所料,浮空令今日又出现了,远在盛京的西北角,等人闻讯赶去,那里只剩下血迹残留的痕迹,得到浮空令的人早已离开。   与此同时,在偌大的盛京一角,云灼然和心魔、宋蕴三人,不久前刚找到几个魔道散修所在。   几名魔修的最高修为在化神期,并不算弱,但在云灼然的威压之下也未能坚持太久,云灼然先捂住心魔眼睛,示意宋蕴赶紧解决。   “哥哥?”   心魔的脸被按在云灼然肩上,有些不满地挣了一下。   旧楼角落堆积的几具尸体,应该是出自正道几个门派的弟子,淌在稻草上的血水还是温热的。   云灼然的眸中逐渐覆上一层寒霜,声音却放得很轻。   “别看。”   心魔其实一点也不怕,但是哥哥好像觉得他会害怕……   “好吧。”   心魔乖乖地环住哥哥后腰,满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这种血腥的画面他才不会怕,不过满足哥哥最重要啦。   看着宋蕴解决完这三个魔修,云灼然微微皱眉,指尖一动,宋蕴只觉一道温和的微风拂过面颊,就见剑上的血迹就消失了,他顺势往剑下看去,三个面容狰狞的魔修身上,以及地上的所有血迹也都跟着不见了。   宋蕴:“……”   他猜测,少岛主怕是个极爱干净的人,见不得血。   做完这些,云灼然才松开怀里的红衣少年,心魔当场迫不及待地跑过去,发现周围一点血迹都不见,顿时有了跟宋蕴一样的想法。   原来哥哥不喜欢见血。   心魔记住了。   云灼然也在观察心魔的反应,他昨夜也反省过了,心魔就是一张白纸,很容易受人影响,他生而为魔,极其容易被引导为恶,所以在教导心魔这方面,他得更加用心一点。   那么,就从不让小孩子看到太血腥残忍的画面开始。   云灼然还是希望心魔乖一点,别跟外面的魔头一样。   二人正走来,地上魔修怀里闪烁起一道白光,随之一枚玉符在他衣襟下滑下,悬浮于空中。   云灼然上前一步,屈膝半蹲,伸手就那要握住浮空令。   却在这电光火石间,那枚浮空令飞快地逃出了云灼然手心,云灼然猝不及防,竟眼睁睁看着一道白光掠过眼前,钻进身后宋蕴怀中。   宋蕴身手不错,甚至比宋韶好不少,但对上这道突如其来的白光,他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眼看白光撞到脸上,下意识抬手挡住。   下一刻,浮空令于空中一个大拐弯,落到了宋蕴手里。   纯白玉符之上,剧烈闪烁的白光慢慢平复,一改方才云灼然靠近时仿佛见鬼的疯狂逃离状态,静静躺在宋蕴手心里。心魔惊呼一声,和云灼然一样,不可思议地看着宋蕴。   宋蕴发誓,他真的没想抢浮空令,他只不过是蓬莱仙宫的一个卑微弟子,只想在少岛主面前好好表现,真的是浮空令自己撞上来的!   少岛主和小岛主两双一样稍显冰冷的眼眸看过来时,宋蕴也是心惊胆战,手一抖,浮空令就掉了,只是掉到半空后竟又轻轻缓缓飘了起来,悬于三人面前,上面魔修的名字一点点的,慢慢改写成宋蕴的名字。   宋蕴心头一个咯噔,完了。   这枚浮空令不知经过几个人的手,改写过几次名字,上面也未留下任何痕迹。而宋蕴正闪烁着灵光的名字,像极了对另外二人的嘲讽。   心魔由吃惊、不解再到愤怒,黑着脸扶起云灼然。   云灼然起身,幽幽望向仿佛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玉符。   顾神枢,你好样的。   到手的浮空令都能飞,可见背后之人是有多想避开他?   浮空令上的名字彻底改写,序号再次亮起了金光。   宋蕴,八十。 第六十六章   云灼然和心魔出门不过半个时辰就回来了,包括原先一直在外面查探消息的宋蕴,正在大堂里说话的蓬莱仙和宋蕴回头一看,就见几人除了一向无甚表情的云灼然都不太对。   心魔一脸阴沉,好像别人欠了他妖丹,宋蕴恹恹地耷拉脑袋。   宋韶和蓬莱仙对了一眼,忙起身请两位岛主入座,殷勤地站在一旁斟茶,没敢说话,他一看就猜到,少岛主和小岛主怕是没能如愿。   原本懒洋洋窝在轮椅上的蓬莱仙一骨碌坐直起来,颇为小心地揪紧雪白发尾,声音温软,“没抢到浮空令也不要紧的,还有机会。”   说起这浮空令,心魔闷闷道:“那倒没有,抢到了。”   云灼然缓缓点下头,轻抿一口心魔推到手边的灵茶。   蓬莱仙松了一口气,脸上重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抢到了就好,我就知道。小灼然一定能抢到浮空令,那些魔修哪里是你的对手。”   可就在蓬莱仙放心下来时,在云灼然二人身后站着的宋蕴默默将一枚玉符放到桌面上,二寸长的纯白玉符上,赫然是宋蕴的名字。   见状,宋韶脑中灵光一闪,大惊道:“是你抢到了!”   蓬莱仙呆呆地睁大双眼。   宋蕴沮丧地低下头,“是我。”   换了别的修士,抢到浮空令等于抢到进入浮空城的名额,不知有多开心,可在蓬莱这边,被浮空令眷顾的宋蕴和宋韶完全笑不出来。   宋韶顿时露出同情的神情,而后在心里无情偷笑。   他就知道,他不会是最惨的,他只不过是出去查探消息时碰巧拿到了浮空令,而宋蕴,是在两位岛主眼皮下,“抢”到了浮空令!   宋蕴看清宋韶眼底的幸灾乐祸,暗瞪他一眼,老老实实地跟蓬莱仙交待事情经过,蓬莱仙听完,原本对宋蕴的不满变作满满的困惑。   “浮空令居然自己跑了?这东西还开了灵智不成?”   “这是个妖怪!”   心魔越想越气。   心魔在回来之前,就威逼宋蕴把浮空令交给他,然后他在云灼然的储物戒里挑了一件法器,使劲砸浮空令,奈何浮空令周身有灵气护着,无论怎么砸都毫无损伤,反而把他挑了半天才挑出来的大锤子给砸烂了。   其实最开始心魔是打算吃掉浮空令的,砸坏锤子后更气得要当场活吞浮空令,让云灼然阻止了,否则东西进了心魔肚子还出的来吗?   想到心魔砸坏大锤子后一脸呆滞,目瞪口呆的表情,云灼然实在忍俊不禁,好在他还记得要给心魔留面子,及时压住笑意,缓缓摇头道:“由此可见,浮空令背后是有人在操控的,那个人并不想让我参与其中。”   蓬莱仙惊疑道:“顾神枢?可他不是你的挂名师父吗?”   云灼然眸光微微闪烁,“死而复生的顾神枢,早已不是从前的顾神枢,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为何要躲避我,但他越是要躲,越不想让我抢到浮空令,我就越是要去浮空城,我倒是要看看,他到底在谋划什么。”   心魔忿忿握拳,“哥哥说的对!我要找他赔我锤子!”   云灼然转脸看见心魔气到泛红的眼眶,抬手揉了揉小东西的脑袋,耐心而温和地哄道:“回房吧,哥哥再给你挑一些更好的法器。”   不过这回得事先跟心魔说清楚,并不是看起来比较大的法器等级就更高,像心魔这样的小身板实在不适合拿锤子那么粗暴的法器。   离九月十七还有一个多月,云灼然并不太在意这一次与浮空令的失之交臂,关键是后悔也没用。   这次也是给了云灼然一个教训,顾神枢不愿意让他得到浮空令,所以他不能再像这次一样大意,得在浮空令逃走之前更快的抓到它。   可惜的是之后半个月,得到浮空令的魔修藏得越来越严实,时不时改换位置,让人难以追踪,或许也有正道联合肃清盛京的原因,因宋韶和宋蕴不便外出,云灼然人手不足,暂时未能找到其他得到浮空令的魔修。   转眼就到了八月末,坊间传出来一个消息。本月初七的第三批浮空令,实际上只有二十枚。   也就是说,宋蕴手上的那一枚序号八十的浮空令,是目前已经出现的浮空令中序号排在最末的,甚至还有一些无法证明真假的传言清楚地暴露了拿到前十的几个人的名单。   排名的先后到底有什么意义,暂时无人知道,但这个不知真假的消息,却给所谓排名前十的几人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接连受到不少袭击。   为此,那几名修士的宗门只能尽全力保护自家弟子,偏重自家的同时,肃清盛京的力量便会随之减少,若传出这消息的幕后之人正是那些魔修,可见他们的确深受这次肃清行动的影响,所以才特意给正道添乱子。   这个消息一出,就有人不禁发问,那到底谁拿了第一?   然而。除了最开始得到浮空令的那一批修士,后面的人都藏得严严实实,当日第一批人里,好像也没有人拿到了序号第一的浮空令。   此事云灼然特意查过,宋韶和宋蕴用的是蓬莱秘法,不会轻易让人发现,将近两个多月下来,也摸清了第一批得到浮空令的人都有谁。   结果是云山学院出现的浮空令,不仅没有第一,也没有前七,当日只有二十三人拿到浮空令。   云灼然开始怀疑,这些序号或许并非代表浮空令的数量。   再过两天,守在沈家那边的傀儡送回来一个消息。   历经一个月,沈灵枢的灵脉修复好了,并在天道宗几位峰主和沈复的帮助下重新修炼到了筑基期,可到底是灵脉上的损伤,还是留下了暗伤,短时间内恐怕难以治愈,若要修炼回从前的元婴期,少说也要百年。   不过沈灵枢的身份到底不简单,有那么多人相助,若再碰上一两个机遇,修炼时间可大大缩减,百年后从寒冰狱出来还是天之骄子。   谁让顾神枢只有他一个真传弟子?   都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沈灵枢便是这个幸运的后人,顾神枢经营一生的威望与人缘,在陨落后落到他头上,多少人都想助他一臂。   云灼然也是顾神枢的弟子,但记名弟子和真传弟子到底不一样,何况他还是云沛然的亲弟弟?   对于天道宗的传承,天道宗上下所有人都一致认为,只要沈灵枢没有犯下无法挽回的重错,即便沈灵枢再差劲,相对比云灼然,他们就都会支持沈灵继承顾神枢的天道宗。   其他宗门也大都给顾神枢面子,哪怕顾神枢早已陨落。   天道宗愿意再给沈灵枢一百年的时间重新修炼和思过,等他从寒冰狱出来继承天道宗宗主之位。   同时,天道宗也从未忘记要将早前逃走的云灼然抓回来。   如今云灼然的通缉令干脆贴到天榜上,便是证明。   云灼然和心魔这段时间住在盛京多时,偶尔也在盛京转悠几圈,每次路过告示栏,都能看到关于他那满满一版面的通缉令云灼然是视而不见,心魔则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腹诽这些人傻,天南地北地到处追杀哥哥,殊不知哥哥就在他们眼皮下。而且他们每次看到哥哥,还要客客气气的。   若是让天道宗和天擎宗知道,说不定要气得肺都炸了。   在九月来临的时候,云灼然总算找到一处暗藏在盛京西城的魔修常驻窝点,还是个有组织的,魔道星宿派,做主的是星宿派的少主。   与此同时,本月初七在即,应该也会出现最后一批浮空令,数量暂时不清楚,若有缘抢到,而后到浮空城开启还有十天时间可以准备。   云灼然选择按兵不动。   若动了星宿派的浮空令,少不得要被那群魔修追着咬。   而且这一次,云灼然有信心能抢到一手的浮空令。   所有人都在静待初七的到来,却在初五当日,收到了沈家送来的请柬——沈复邀请四大宗门主事人以及盛京各家家主到他府中一聚。   这张请柬同样送到云灼然手里,宴会也定在了初七。初时,还有不少人在嘲笑谁会放弃抢夺浮空令的时间跑去沈家赴宴,而等他们的脑子转过弯来,没有一人拒绝赴宴。   云灼然也没有拒绝。   没人知道沈复是怎么想的,沈灵枢前阵子得罪了不少人,刚刚修复灵脉,他就以沈灵枢的名义宴请各门各派,不怕别人就是重提吗?   而在包括云灼然在内的很多人,想的又是另一层——   若是大家都去沈家的话,那么多人聚在一起,沈家不会是继云山学院之后成为浮空令出现的固定地点?人多了,浮空令出现的概率也就多了。   浮空令有可能会在修士更多的地方出现这一点,大抵是从浮空令数次出现都在如今群英荟萃的盛京可以推断而出,而浮空令的第一次出现更是在当时修士最为密集的云山学院广场,往后的两次虽说没有找到什么规律,也是因为当时大多数人都分散在盛京各地,闭门不出,但这两次,浮空令也是在人口比较密集的地区出现的。   所以,沈复既然敢宴请各家,那么大家也就都敢去。   云灼然推断,这个规律,潜入盛京的魔修也能猜到,到时若整个正道大多数人都去沈家赴宴,那么这些魔修应该也会顺势来到沈家。   初七那日一早,宴会还没开始,沈家门前已是门庭若市。   云灼然等人来时,沈复正在门前迎客。沈家老宅足够大,前后院加上庭中的演武场,能容纳近千人,这一次各家都带上几名弟子到来,加起来约百人之余,倒不会拥挤。   先前来的客人都明里暗里问过沈复,为何要宴请各家,沈复也只说是庆贺沈灵枢好转,以及助他与天道宗缓和与各门各派的关系。   反正沈复有资源,也乐意宴请那么多人,而来他家的人盼着的大多是浮空令,那沈复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只要能等到浮空令。   云灼然和蓬莱仙几人到沈家门前时,沈复亲自迎了上来。   蓬莱几人在无数人眼里向来是高不可侵的世外之人,对外大都不冷不热,沈复也向来知情识趣,寒暄两句后,亲自将几人送到花厅。   心魔很讨厌沈家人,一路上虎着脸抱住云灼然手臂。   因为他和云灼然都戴了面具,别人看不到他的脸,只知这位小岛主似乎很有些过于黏人,而那位冷如寒霜,曾在天道宗宴会上惊艳四座的蓬莱少岛主却对他格外温和有耐心。   今日大家都来的早,花厅中几乎座无虚席。沈复将蓬莱几人的位置安排到首座左下,几乎是完全按照上回万仙大会的座次,对面还是空着的,应该是天擎宗的人还没有来。   “父亲。”   几人刚进花厅,一道清润嗓音就在沈复身后响起。   几人回头便见一白衣胜雪的青年走进厅中,正是沈灵枢。他今日气色不错,比起上次宴会的颓败,重新站起来的他似乎终于重拾了昔日的自信与骄傲,修长挺直的身形亭亭如松,又像一块光华内敛的温润玉石。   在万兽林的意外发生之前,沈灵枢无论在何处都是焦点,但在那之后,他和天道宗经营多年的人缘被消耗殆尽,如今再现身人前,众人看他的眼神已不复当初的尊敬,此时在蓬莱两位岛主的气势和蓬莱仙的容貌碾压下,沈灵枢几乎入不了众人眼中。   经过这段时间,沈灵枢似乎内敛许多,身上那股浮躁之气已然消散,他向在座众人拱手一礼,便快步行至沈复面前,眸光甚是明亮。   “少岛主,你也来了。”   沈灵枢躬身而礼,望向云灼然时,面上一派温和。他看上去似乎学乖了,对蓬莱几人都一一见了礼,包括他先前不大喜欢的蓬莱仙。   心魔哼了一声,没搭理他,晃了晃云灼然的手引开他的注意力,便贴着他耳边小声地撒娇,“哥哥,我好累啊,现在还不可以坐吗?”   也就只有在沈灵枢出现时,心魔才会不分场合的撒娇。   沈灵枢闻言,非但没气恼心魔的无视,反而莞尔一笑,“小岛主果然如传闻所言一般童稚可爱,既然如此,我带诸位进去就座吧。”   心魔被夸得一愣,反应过来,又是气恼又是恶心。   你才可爱!你全家都可爱!   正好这时天擎宗的佛子来了,沈复点点头,道了一句招待不周,便先离开了。这是沈家,沈灵枢也是半个主人,他抬手引几人过去,不失礼貌,却隐约有些热情过头了。   不过他接待的人到底是蓬莱的人,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云灼然轻轻颔首,“有劳。”   终于听到少岛主开口,沈灵枢眼里迸射出明亮的光芒,他尽量平复心中的狂喜,以自认为从容而不失温雅的仪态引蓬莱几人入座。   沈灵枢到底按捺不住心头激动,边走边笑应一句,“少岛主不必见外,你能来是我沈家的荣幸。”他顿了下,在云灼然正要按着心魔坐下时,热切眸光定定望着云灼然,温声道:“沈家虽已不如当年,但底蕴仍在,景致在盛京乃是一绝,少岛主若有空闲,沈家大门自是愿意为你敞开。”   云灼然下意识觉得这话哪里不对,约莫是沈灵枢过分热情,他语气淡淡,“沈小友客气了。”   心魔听到沈灵枢的话,心头却是警钟长鸣,什么叫沈家大门愿意为哥哥敞开?姓沈的莫非……   他想引诱哥哥在沈家住下!   不可以!   心魔眉头紧皱,他就知道,不能让哥哥来沈家做客!   看沈灵枢目不转睛盯着云灼然的神态,心魔就想到眼睛冒绿光的饿狼,顿时警觉——其实沈灵枢是想害哥哥,所以先甜言蜜语哄骗哥哥,就像他在话本上骗哥哥成婚,其实是打算杀妻证道一样,他认出哥哥了?   不行!心魔心道,不能眼睁睁看着哥哥被姓沈的骗走!   于是云灼然话音刚落,心魔就在他和沈灵枢背后幽幽发问,“听说你们天道宗最近在找一个人。”   沈灵枢终于能与少岛主说上话,还是两次,正满腹欢喜,听出心魔语气不对,也跟哄小孩似的笑应,“的确。我有一位师弟失踪了。”   心魔暗嗤,云灼然三个字是被姓沈的吃了吗?不久前还要求娶,现在就只是他的一位师弟了。   云灼然听出心魔有点找茬的意味,倒也没有阻止他,和蓬莱仙无奈相视,便默默坐到他旁边。   得到默认的心魔放心了,嘴角一扬,笑道:“是吗?我听说,你好像很在意你的这位师弟呢。”   云灼然听到这里默默看向心魔,也不知他为何这么问。   沈灵枢和他之间的关系,心魔明明是最清楚不过的。   沈灵枢见到少岛主的反应,生怕对方会在意一般,心头徒然一紧,而后神色无奈地叹息道:“他是我师弟,师父不在了,我自然是要多看着他点,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也许是我平日对他的关心还不够吧,比起我,云师弟更想要找到他的兄长。”   云灼然挑了挑眉,这话……   好像也没错。   心魔见沈灵枢果然上钩,放松了身体靠在椅背上。   “你对你师弟很失望?他曾做过对你不好的事吗?”   沈灵枢正偷偷看少岛主,隔着面具,他没办法看清少岛主的表情,但少岛主一直没说话,这让沈灵枢有些在意,甚至有些慌乱,他勉强笑道:“他并未做错过什么,只不过……他的兄长曾经杀死了我们的师父。这不是他的错,我也不知他何苦要走。”   沈灵枢作出苦闷的神色,仍未忘记观察少岛主的反应。   “是我多言了。”沈灵枢苦笑道:“不过既然云师弟已经作出自己的选择,我也不会再多干涉,他既走了,往后如何,也该自己负责。”   三言两语,沈灵枢就巧妙的撇清了他和云灼然的关系,他说完在心中反复过了几遍,认为已再无疏漏,少岛主不会知道他曾想与云灼然成亲,还会认为云灼然不识好歹。   沈灵枢心里有些虚,他实在不希望少岛主对他有什么误会,他也早已经跟云灼然没有关系了。   是云灼然自己选择的!   只是沈灵枢万万没想到,他面前的少岛主就是云灼然。   “哦?这么说,你是不管他了,跟他没关系了是吧?”心魔说着,朝云灼然眨眼,急切地希望哥哥看清楚,姓沈的就是个虚伪的人!   “这是他的选择。”   沈灵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嘴角笑容看去甚是苦涩,就好像是,云灼然辜负了他的期望。   听到沈灵枢的回答后,心魔简直要鼓掌,正要暗示云灼然,耳边响起稍显冷淡的笑声——   “呵。”   心魔一愣,哥哥呵呵谁呢?   下一刻,心魔腰间一紧,被带入稍显冰凉的怀抱中,熟悉的气息笼罩而下,惊得他睁大双眼。   他一抬头,果真见到覆在云灼然脸上的白玉面具。   两位岛主纵然戴着面具,单看身形气质也知是神仙般的风采,可当小岛主被少岛主揽入怀中时,周围许多人都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两位岛主未免太过亲密,莫非蓬莱的风俗就是这样的?   许多双充满震愕的眼睛在看着他们,沈灵枢也在其中,他幸运地占据了最佳的位置——两位蓬莱岛主的对面,已惊吓得忘了言语。   他只见近来梦中常在的蓬莱少岛主面具下仿佛蕴含着冰雪的眸子望向自己,清冷嗓音带上几分浅淡笑意,异常温柔,却不是对他。   云灼然只瞥了沈灵枢一眼,便低首告诉怀里这一大团占满他怀抱的小东西,“你的问题太多了,沈小友很忙,有话,问我。”   心魔耳尖红透,终于乖乖地安静下来,窝在云灼然怀里蹭蹭。虽然不清楚为何心跳的好快,呼吸也变得粗重,反正就是很开心!   沈灵枢看着二人旁若无人的亲昵,表情早已凝滞,这个小岛主……未免太过黏人了,还有少岛主,再宠弟弟,也不该如此才对啊……   在想到一些不太美好的东西之前,沈灵枢赶紧打住,他相信,少岛主跟小岛主只是兄弟情!   不要想太多!   等沈灵枢恍恍惚惚地离开时,云灼然也欣赏完了心魔变脸的过程,才慢吞吞收回掐在心魔腰上软肉的手。回想刚才的手感,他心想,小东西长肉了,晚上得少吃一些了。   毕竟吃再多,也堵不住心魔这张整天瞎叨叨的小嘴。 第六十七章   离沈家晚宴还有大半日,宾客就已来齐了,明知众人各怀心思,沈复仍是笑脸相迎,在正厅与客人们聊了片刻,提议去后院赏景。   厅中的众人从善如流,正要出门,大门前传来一阵骚动,沈家一名子弟神色匆忙地跑了进来。   沈复敛去笑容,正要训斥自家人无礼,那沈家子弟先急急回禀,“家主,门前又来了几位客人,自称是星宿派与烛阴教的两位少主!”   闻言,众人皆是惊诧。   在座这么多人,不是没人猜到魔道的人会盯上沈家的宴会,可没料到他们敢明目张胆跑到沈家的宴会上。   坐在这里听了半天客套话的云灼然和心魔几人一个激灵醒过神,方才太无聊,他们险些都要睡着了,这两位少主倒是给他们提了神。   心魔一双眼睛倏然亮了,明显对这两位少主很有兴趣,而云灼然一眼扫过,他便乖乖坐好了。   沈复闻言立马黑脸,摆手道:“不见,让他们回吧。”   来报信的沈家子弟神色为难。   外面可是魔道而来的两位少主,他哪敢说出赶客的话?   众多来客也知道沈家人的为难之处,尤其是天道宗。   秦筝扯了扯同行的代宗主清阳峰主,起身道:“两位魔道少主千里迢迢而来,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沈家主,我们一同去看看吧。”   若沈家门前只是寻常魔修,打发也罢,但这是魔道最强两个势力的少主,在座众人都明白,这两个少主联合一处,目的肯定不简单。   而且这阵子四大宗门正好在联手肃清盛京,星宿派和烛阴教的两位少主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众人商量一阵,沈复交待沈灵枢招待客人,便和天擎宗、灵山宗两家的宗主和昆吾剑宗派来的长老,还有秦筝、清阳峰主一同出去。   沈灵枢本来也想跟上,可他如今刚刚重新筑基,再不甘心也只能听话留下,而转念一想,他回首往首座那边看去,却没见到少岛主。   沈家给蓬莱安排的位置上,蓬莱仙身边少了两个人。   沈灵枢心头一跳,少岛主怎么不在?小岛主也不在……   其实沈复等人出去见不请自来的两位魔道少主时,云灼然和心魔就偷偷走了,因为心魔嗅到了在云山学院攻击他的那个魔修的气息。   当时,心魔瞥见厅门前一个身着沈家弟子服的背影,想起临出门时云灼然的交待,忙拉住他的手小声提醒,“哥哥,那个人出现了!”   云灼然看去时,恰好心魔所指那人在门前回首,让他抓了个正着,那人一顿,背影匆匆地走了。   鬼鬼祟祟的,一定有问题,因此趁沈复等人正要出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们身上,云灼然跟蓬莱仙交待一句,也带上心魔出门。   今日他们蓬莱会来沈家赴宴,当然不仅是为了浮空令。   心魔整日没心没肺的,恐怕早就忘了在云山学院引诱他偷跑出去,还想杀了他的那个魔修,云灼然却没忘,这几个月来,他一直派宋韶宋蕴盯着沈家,奈何那个魔修几月来从未在沈家出没过,仿佛根本不存在。   没人知道对方为何要杀心魔,而这个曾藏匿在沈家祠堂的魔修敢在云山学院对心魔动手,由此可见,对方应该也不会错漏沈家宴会。   心魔嘴馋,对魔气异常敏感,出了正厅就直往后院走。   今日沈家宴请众人,二人一路看见不少在沈家做客的各家弟子,长廊上欢声一片,见到两位蓬莱岛主时,各家弟子大都停下行礼,待二人往后院去时,周遭逐渐安静下来。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那道模糊的身影突然消失了。   此地应是沈家后院的偏僻一角,四下无人,明显比前院陈旧的长廊下只有附近竹林的沙沙风声。   人跟丢了。   心魔神情迷茫地抓了抓头发,“突然感觉不到魔气了……”   云灼然放开神识查探,也找不到刚才那个人影。此地方圆数里只有他和心魔两个人,想来是方才引他们出来的那个人隐匿手段高明,见心魔不断吸着鼻子,急于找到魔气所在,他一把抓住心魔的手道:“不必记在心上,你在这里歇一阵,我去找。”   感觉掌心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心魔抬眼一看,便对上云灼然深沉的眸光,他眼珠一转,很快点下头,“好,哥哥快点回来。”   云灼然松了手,看着他退了几步,才慢慢转身离开。   高瘦秀美的红衣背影渐行渐远,不过多时,彻底隐没在苍翠竹林,再看不见,心魔才不舍地移开眼,倚着廊下栏杆,乖乖等人回来。   一阵凉风席卷过廊下。   一只手裹着魔气的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心魔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向心魔纤细的后颈!   却见心魔的身影骤然消失,偷袭的人扑了空,堪堪止住脚步,警觉回身时,背心突然一阵剧痛,他闷哼一声,顺势飞扑到长廊之外。   长廊下杂草丛生,那人滚落绵密草丛,随即翻身站起。   他着一身沈家弟子的苍青服饰,平平无奇的脸上苍白中带着几分痛苦的狰狞,正在咬牙忍住背心残余的痛楚,抬起头狠狠瞪向上方。   心魔正站在半人高的栏杆前向下俯视,嗤的一声笑了。   “是你啊,上次被我吃掉一半的人,味道还不错。”   那人眼神阴郁,是啊,是吃掉一半修为呢!就算他有人相助,这段时间竟才恢复大半,他恨死了这个蓬莱少岛主,只不过也清楚面前这个红衣小鬼不好惹,不能硬来,刚才想要泄愤的偷袭不成,他也就死心了。   “蓬莱小岛主果然厉害。”这魔修咬了咬牙,眼里迸射出一道阴冷寒光,“不过若让外人知道小岛主竟不是人,小岛主猜他们会如何?”   心魔上回吃掉这魔修的分|身时,就知对方能猜到他绝非凡人,而今被直接拆穿,他是一点也不意外,甚至还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   “我才不要为那些人废脑子。”   魔修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愣是没接上话。这小鬼的耐心比他想象的更好,这小鬼是抓住了他和沈复的把柄,他同时也抓住了这小鬼的软肋。思及此,魔修仰头望向长廊上的红衣少年,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笑意。   “小岛主知道的,你若暴露了,整个蓬莱都不会好过,但我若不说……”魔修刻意停顿下来,笑道:“小岛主可愿意与我做一个交易?”   心魔疑道:“什么交易?你再放一个分|身出来给我吃?”   魔修呼吸一滞,说起被吞掉的一半修为他就肉痛不已,他深吸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沉着一张脸说:“我不会将你的事说出去,至于我为何在沈家,小岛主若想知道,就先随我来,我还有一位同伴想见见小岛主,到时,我们会告诉你真相。”   心魔看向远处竹林,迟疑地问:“我可以等哥哥回来再去吗?哥哥说了,我若想吃外面的东西,要先给他掌掌眼,否则不能乱吃。”   魔修也摸透了心魔的话外之意,气得拳头捏的咔咔响,这小鬼的意思不就是将他当作吃的吗?   “小岛主胃口不小,也得掂量掂量吃不吃得下才是。”魔修带着一身怒气拂袖而去,只留了一句似在牙缝中挤出来的警告,“小岛主不在意蓬莱的名声,想来那位少岛主总是在意的,当然,你可以杀我,但我若死了,小岛主的事就能马上被人揭穿。”   这魔修果然利落地走了,心魔再次看向远处的竹林。   云灼然还没有回来。   心魔抿了抿唇,幽幽叹息一声,跳下栏杆追上魔修。   那魔修听见身后跟上来的脚步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小鬼就是小鬼,缺心眼还敢走出蓬莱,也不怕丢了命。   心魔边走边观察路况,这边仅有几处坐落在小山上的院子,院墙都已陈旧泛黄,魔修带他去的便是山林里一处偏僻而独立的小院。   小院里门前立着一株枯树,庭院中落了满地的枯叶。   这里不是心魔上次乱跑到的沈家祠堂,但里头隐约传出几丝极淡的魔气,比魔修身上的气息更接近心魔上次在沈家祠堂嗅到的气息。   心魔惊奇的咦了一声,睁大双眼跟在魔修身后进去。   院子外布了结界,魔修豪无提醒之意,却见心魔毫无阻碍地穿过结界进来,结界全无反应,魔修心头一惊,看来上次沈复没说谎。   这个小鬼,竟能无视结界?   魔修知道这位蓬莱小岛主不弱,没想到他竟这么强!   不过强就对了。   魔修眼底略过几分阴鸷,轻哼一声,带心魔走向房门。   心魔边走边问:“里面是什么?你的朋友是人吗?”   魔修抬手的动作一顿,绷着一张脸推开房门,率先走进房间,“问这么多,进去不就知道了,都到这里了,你不会突然害怕了吧?”   心魔心说这个人态度好差,瘪了瘪嘴,还是跟了进去。   这是个宽敞的屋子,里头空荡荡的,光线异常昏暗,走进屋中,一眼就看到正对面的一座神龛,上面供奉着的却是个血红色的坛子。远看像是酒坛,透出几分淡淡的魔气。   当心魔尾随魔修走近时,却开始觉得坛子上的气息越来越浓烈,用他的话来形容,就仿佛东西放久了,馊了的感觉,反而有点臭了。   心魔皱了皱鼻子,站在半丈之外,魔修再催也不动了。   “你的朋友呢,我怎么没看到?”加上惦记了好久的香气,没想到居然是臭的,心魔越想越不值,说着就要回头,“你是不是在骗……”   说话间,心魔垂眸瞥了眼地上。   整个屋子的窗户都用黑色纱布遮住了,不怪这屋里宛如黑夜一般漆黑,但门还是开着的,屋外的日光倾泻而下,打在门前的位置。   心魔一低头,就见到脚边一个被日光放大的黑影向他伸出手。心魔的身体先于大脑快速地弯身躲开,身后魔修偷袭不成,那只手运起魔气紧追上来,心魔正要张嘴,腰身忽然一紧,被人揽着腰带着往后退去。   只见红影掠过眼前,魔修面前的心魔退出一丈外。   心魔和魔修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这个突然出现救走心魔的红衣人,前者当即眉开眼笑,满目欢喜。后者眼瞳一紧,警觉地往神龛退去。   “蓬莱少岛主!”   云灼然眸光漠然,拍拍心魔脑袋,扶着他站直起来。   心魔遗憾地站好,呲牙一笑,“哥哥,鱼儿上钩了。”   魔修不可思议地看向云灼然二人,“你们是故意的!假装分开,引我上钩,其实你一直都在!”   云灼然只道:“你就是在云山学院引走蔚然的人?”   魔修一听就知道云灼然口中的那个名字指的是这个邪门的蓬莱少岛主,这不重要,他靠着神龛,定了定心神,“是又如何?你家蓬莱小岛主不是人,恐怕少岛主也是知情的,或者说,其实两位岛主根本都是魔!”   魔修以为抓到了云灼然二人的软肋,正沾沾自喜。   云灼然眸光微冷。   “不如何。”   云灼然只是挥袖间召出一柄灵剑,指尖一抬,三尺青锋悬于空中,直指对面的魔修,“你既敢对他动手,就该有为此身死的觉悟。”   蓬莱小岛主魔修尚且打不过,更别提这位实力莫测的少岛主,他喉结滚动,一手悄然藏到身后。   “我无意与你们蓬莱为敌,何况小岛主并未出事,我也为此身受重伤,少岛主又何必斤斤计较?”   云灼然轻声一笑,听去冷如寒冰,语调含着浓浓杀意。   “你杀他不成,反被其伤,这是他给你的教训。你动了他,也便惹恼了我,我不该出手吗?”   魔修答不上话,所谓先撩者贱,他先动手就得挨打。   灵剑悬在双方之间,剑刃覆上一层金红如烈焰的灵力,威压无声降下,分明是堵死了魔修的后路。   看清楚状况,魔修抬起头,神色阴沉地瞪着对面二人。   “好……”   话音落下,魔修忽然向对面二人挥出一道黑色利刃。   这是他的本命法器,他想先下手为强,重击对方。   可惜他的修为不够,一举一动在云灼然看来充满破绽,满载着魔气的法器还没到二人面前,就在中途让云灼然挥出的一道灵力拍飞。   云灼然反手一挥,等候已久的灵剑便直直刺向魔修。   直到本命法器的损伤反噬到魔修身上,胸膛剧痛,喉头涌上腥甜血丝时,魔修心存那几分侥幸悉数落空,对方的实力远在他之上!   双方修为差的太远,对方一根手指头都能碾死他!   然而等魔修意识到这一点时,灵剑已近身前,带着厚重的威压与凛然杀气,他猝然疾退,怎料他身后正是神龛,已经没有退路可走。   这时,神龛上供奉着的血红坛子血光大作,骤然飞到魔修面前,云灼然意外之余,飞快掐诀在灵剑上汇入更多灵力,那只坛子突然爆发出一股魔气,只听极轻的一道瓷器破裂的声响,浓黑雾气在四周弥散开!   黑雾转瞬遮蔽云灼然的视线,他顾不上被震飞的灵剑,下意识向黑暗伸手,一下就抓到一只手。   “是蔚然吗?”   “哥哥。”   心魔的声音在身旁传来,同时,反手握住云灼然。   屋中太过安静,让他察觉到哥哥急促的脉搏变慢了。   黑雾出现的快,散的也快。   云灼然掐了个诀,将黑雾扫出门外,便见屋中早没了魔修的身影,那只古怪的坛子也不见了,只在地上留下了一些沾了血的碎屑,屋中也多了一股血腥味极浓的腐臭气息。   心魔嫌弃地皱着脸,“好臭啊。”   云灼然牵着心魔走到神龛前,观察地板上残留的血迹,血迹是黑红色的,只有两三点,而除瓷器碎屑外还有一些奇怪的东西黏在地上。   同样血糊糊的,血气浓郁。   像是肉沫。   云灼然想到这里,面上难得的露出了几分嫌恶之色。   那个坛子里的东西也许是活物,而且实力不在他之下。   心魔跟着云灼然蹲下来,捏住鼻子观察那些肉沫。   “好脏,好恶心啊。”   就连往常对魔气极为喜爱的心魔,也受不了这种沾上太多血腥气的残余魔气,他挽住云灼然的手臂,因为无法呼吸,声音也闷闷的。   “哥哥,我们走吧。”   云灼然同样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间屋子,这里太脏了。   二人纷纷起身,正要出门时,又齐齐顿住。云灼然看向忽然愣住的心魔,“你也感觉到了?”   心魔愣愣点头。   云灼然神色凝重,快步走出门外,心魔紧随其后,二人都在往天上看,他们都感觉到正有一股磅礴的灵气正在逼近,就在天上。   心魔对各种气息都极敏感,不管是魔气还是灵气。而这股灵气十分纯净,曾在浮空令上出现。   果不其然,二人刚出了屋子,就见天上划过一道灵光,像是彗星擦过天际,拖着长长的尾巴。   它来的很快,眨眼就到了沈家上空,在下一个呼吸,这道灵光如烟花一般在空中炸开,其中最耀眼的一道光芒,俨然朝沈家前院坠落。   “是浮空令。”云灼然眸光微微一沉,回头牵住心魔的手。   “走!”   不过多时,云灼然和心魔赶回到沈家前院的会客厅。   如众人猜测,第四批浮空令果然在沈家出现,比云灼然预料中数量还要多的魔修与正道的各家修士打了起来,庭前已是混乱至极。   只不过这一次的浮空令数量并不多,很快就只剩下两三个漂浮在空中、无人拿到的浮空令,众人聚在这几处,更是铆足了劲抢夺。   心魔在混战中找到了方才紧追而来的最亮的那一道灵光,这道光正朝着在会客厅前数层石阶上的月台飞去,而那里只有沈灵枢一人。   心魔急忙拉住云灼然衣袖提醒,“哥哥,在那里!”   云灼然找到这道最明亮的灵光时,也有人盯上了这道灵光,正是星宿派和烛阴教的两位少主。   发现云灼然正带着心魔过去,这两位少主毅然中断了他们之间的打斗,冲到云灼然面前,竟是妄图联手拦下他。云灼然眼皮也没抬一下,挥手间逼退二人,但麻烦的是,这两位少主带来的魔修紧跟着拦住前路。   眼看那道灵光快落到沈灵枢面前,云灼然面色一沉。   还没等他动手,突如其来的威压就压制住了这些魔修。   云灼然愕然回首,就见蓬莱仙正在对面的屋檐下向他摆手,指向沈灵枢,示意他赶过去抢浮空令,云灼然点了点头,带上心魔过去。   短短的几个呼吸间,其他的浮空令基本有了主,只剩下沈灵枢年前这一道姗姗来迟却异常闪耀的灵光,引来了不少就在附近的魔修。   沈灵枢孤身一人站在上面,看到这么多人朝他奔来着实是心惊,他如今只是一个筑基,斗不过这么多修士,同时,他也在沾沾自喜。   这些人拼了命都抢不到的浮空令,却主动选择了他。   沈灵枢嘴角噙着笑意,抬头望向就要坠落面前的灵光。   他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摘下这一枚独属于他的浮空令。   不说比起沈灵枢和浮空令的距离,跟沈灵枢周边的魔修比,云灼然和心魔都要更远,眼看那道灵光正要落到沈灵枢面前,云灼然放出威压,以碾压的优势压倒众人,在沉重如山的威压之下,他们想动弹太难了。   挡得住其他修士,却挡不住浮空令掉进沈灵枢怀里!   趁此机会,对此深有体会的云灼然扣住心魔手腕,朝会客厅前飞身而去,不料身后一道魔气攻击突然来袭,实力至少在化神期巅峰,想必只会是那两位魔道少主带来的人!   云灼然无法不管,他眸光一寒,揽着人旋身躲开,而后一把推开心魔,在他肩上轻轻拍出一掌。   这时,灵光落到沈灵枢面前只需抬手就能拿到的位置。   与此同时,轻柔如水的金红灵力将心魔送到月台之上,他与浮空令的距离在短时间内缩短到与沈灵枢几乎一样,浮空令就在眼前!   心魔愣了下,赶在沈灵枢抬手的瞬间,扑向浮空令。   落地的刹那,心魔的手紧紧握住了挣扎逃窜的玉符。   而在心魔身后,沈灵枢伸出的手注定落空。毋庸置疑,心魔拿到了最后一枚无主的浮空令。   这一刻,整个庭院都静了下来,没有一人再动手。   心魔抓着手上的浮空令,转身向庭中的云灼然看去。   “哥哥!我拿到了!”   云灼然冰冷的眸光略过身后偷袭的魔修,缓步向他走去。   就在心魔身旁,沈灵枢正一脸呆滞地看着自己的手。亲自送到手边的浮空令,就这么没了?   心魔从石阶上跳下来,高举起手上的浮空令,欢呼着向云灼然奔来,“哥哥,是你的名字!”   云灼然脚步一顿,眸中笑意于此刻被警惕防备取代。   就在心魔身后不远的沈灵枢一眼看清了浮空令上的名字,他又是一愣,脱口而出道:“云灼然?”   话音落下,四周的修士齐齐惊愕地看向心魔手上的浮空令——   云灼然,序号,一。 第六十八章   浮空令上,云灼然的名字甫一出现,惊得满堂哗然。   数月来,天道宗和天擎宗正满修真界找云灼然,在场这么多修士,不论正道还是魔道,但凡在盛京多待几日,谁能没听过这个名字?   空气骤然冷凝,许多双眼睛盯紧站在庭中的红衣青年。   他们既震惊更是困惑,这是云灼然,还是蓬莱少岛主?   在这个短短的瞬间,蓬莱而来的几人已然警觉起来,在蓬莱仙的带领下,快步走向云灼然。   而心魔也终于后知后觉他方才在一时激动下干了什么蠢事,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至极,看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忙将浮空令藏进怀里,分明已经跑到半路,却因为害怕,停在云灼然对面半丈之距傻乎乎地看着他。   他现在说,他喊的哥哥其实不是蓬莱少岛主可以补救吗?   此时所有人都在关注的中心云灼然,见状已快速接受了目前尴尬的境况,所谓福祸相依,大抵如此。见心魔小心翼翼地站在不远,他暗叹一声,缓步走去,在许多双怀疑的眼睛注视之下,伸手抓住心魔手腕。   云灼然问:“是我的名字?”   浮空令是心魔拿到的,云灼然没想到会有自己的名字。   当时背后的魔修偷袭,他只能先送心魔抢到一枚浮空令,本以为回头要去找找那些魔修,再抢一枚浮空令的,结果他意外地抢到了?   很多人都忽略浮空令最重要的一点,它会将得到它的人的真实身份记载上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抢夺浮空令时,云灼然就该有觉悟——   这里的修士大都修为不低,感官敏锐,就算一时间因为失望或其他复杂情绪未能回神,但至少也有那么几双眼睛能在浮空令落到心魔手上的那一个瞬间,看清上面的名字。   即便心魔没有加以肯定的对着云灼然喊出那是他的名字,也会有人在反应过来之后对上面的名字发出疑问,到时也会有人怀疑到他。   云灼然忽略了浮空令的这一点,不过他现在不着急。   因为沈家宴会上,没有比云灼然修为更高的对手,他所忌惮的佛子和闻剑仙,今日都没有来。   目前在沈家,修为在云灼然之上的只有蓬莱仙。   蓬莱仙是自己人。   身份暴露也就暴露了,迟早的事,云灼然不在意,就当是给忘了教心魔低调做人的一个教训。   诚然,事到如今不说今日云灼然不怕,就是明日闻剑仙和桐叶都找上门来,他也不会忧心。   云灼然从前不说,是怕连累蓬莱,但这段时间以来,蓬莱仙的赤诚让他慢慢改观,他有信心能在浮空城找到顾神枢,还云沛然一个清白,不妨暂且拿蓬莱的声誉赌一把。   反正最多还有十天就能进浮空城,就能离顾神枢更近。   四周的修士们在云灼然出声的这一刻,回过神来,面面相觑,他们不约而同地露出防备姿态,默契而无声地将云灼然二人围了起来。   心魔见状连哥哥都不敢喊了,浑身僵直地站在那里。   他这次是真的怕了。   然而云灼然完全无视周围人的举动,径自在心魔手中接过二寸长的莹白玉符,上面残留着几缕灵光,确是他的名字。这让他有些吃惊,转念想到宋韶拿到浮空令是因为傀儡上有他的气息,莫非心魔本源于他,所以浮空令默认心魔与他是同一个人?   这种情形,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见心魔仍是一脸惊恐,云灼然抬手搭上他紧绷的肩头。   “无事,不必紧张。”   心魔不安地红了眼,“哥哥?”   “别怕。”   云灼然说话的语调如常一般平静,不像是在生气。   心魔心头悬着的大石终于放下,耷拉下脑袋,他太笨了,一时得意,就把哥哥的身份暴露了!   在二人说话间,围堵他们的修士们将圈子慢慢缩小。   正好这时,蓬莱仙也到了二人身后,庭中剑拔弩张的压抑氛围因这一袭炽烈红衣崩散,众人停在原地,惊疑不定地观察着蓬莱几人。   蓬莱仙那张漂亮得不似凡人的脸上半点异色也无,抿唇笑道:“浮空令到手就好,走吧。”   众人皆惊,蓬莱仙怎么好像一副无事发生过的态度?   “且慢!”   听蓬莱仙说要走,早已按捺不住的清阳峰主在人群后走出来,黑着脸指向云灼然,“敢问少岛主,浮空令上的名字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先开了口,其余忍着不动的人也随之躁动起来。   蓬莱少岛主拿到最后一枚浮空令,已是众矢之的,何况他还是云灼然,云沛然的亲弟弟,那么即便有蓬莱护着,其他打算分一杯羹的人不介意跟随大众揪紧云灼然这个污点攻讦蓬莱,最好是能逼他让出浮空令。   虽说这不太可能,也能出一出拿不到浮空令的怨气。   于是星宿派的少主幽幽笑道:“本少主方才就察觉不对,蓬莱小岛主手中的浮空令怎会出现天道宗弟子云灼然的名字,还道是小岛主跟他同名同姓,原来不是撞名吗?”   天擎宗的觉非也紧跟着过来,狐疑地看着蓬莱几人,“方才小岛主说浮空令上乃是其兄长的名字,敢问少岛主,小岛主的兄长是?”   方才阻止云灼然抢夺浮空令的烛阴教少主也来凑热闹,笑眯眯的像极了肚里憋着坏的狐狸。   “你们是在开玩笑吗,蓬莱少岛主不可能是云灼然吧。”   说话的声音多了,修士们竟忽略了蓬莱仙的威望,朝中心逼近,妄图逼蓬莱少岛主取下面具。   看他们如此咄咄逼人,蓬莱仙面色不虞,云灼然却向他摇头,示意想要自己解决这些人,蓬莱仙抿了抿嘴,坦然自若地站在原地。   见状,以为蓬莱仙与他们站在了同一阵营,观察已久的秦筝才敢上前,态度仍是温和的,可字字句句都透露着凌厉与质问的意味。   “两位岛主自来到盛京,从未曾以真面目示人,不知秦某今日可否有幸一睹两位岛主真容?”   此刻沈灵枢白着脸从月台上走下来,不是因为痛失浮空令,他怎么也不肯相信这是云灼然,可看着蓬莱少岛主却说不出一个不字。   他如今再看,少岛主身上处处都有云灼然的影子!   沈灵枢打心底里不愿相信,若是真的,那他方才在会客厅里当着少岛主的面说,他和云灼然再无关系、并早已与其撇清关系的话……   一想到云灼然也许在看他演戏,沈灵枢面色顿时憋红,满心恼羞成怒,他无比热切地盼着一定不要是云灼然!一定不要是云师弟!   可沈灵枢近来运气不好,这一次注定也是事与愿违。   云灼然欣赏完众人恨不得亲自扒他面具却碍于蓬莱仙不敢动手的憋闷神色,倏然轻笑一声,微微垂头,抬手扣住脸上玉质的面具。   “既然秦峰主如此恳求,我自然是……满足秦峰主。”云灼然摘下面具,说话间缓缓抬头,清冷眸子望向秦筝,“秦峰主可还满意?”   蓬莱少岛主摘下面具的瞬间,庭院中骤然静了下来。   原先一直在拱火挑事的两位魔道少主都闭上了嘴,其实他们根本就不认识云灼然,他们现在也只知道这位蓬莱少岛主容貌确是出众。   这一张清冷绝艳,色若春晓的脸,已难以用言语形容,不论是外貌还是气质,他都无可挑剔,远胜于他们曾见过的魔道第一美人。   两位魔道少主眼底深处也净是惋惜,此等美貌,可惜竟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蓬莱少岛主。   没见过云灼然真容的人也罢,一眼认出云灼然的人更是吃惊,蓬莱少岛主竟然真的是云灼然,关键是云灼然居然敢摘下面具承认!   他不知自己正被通缉吗?不知这是天道宗的意思吗?   待到此时,沈灵枢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已彻底坠落冰渊,似是无法接受,直挺挺仰倒下去,沈复忙搀扶住他,“钰儿,你旧伤发作了?”   沈灵枢早已憋闷地说不出话来,扶住剧烈起伏的胸膛,否则他要忍不住吐血。他现在只想抓住云灼然质问,又是你,怎么又是你!   他被骗的好苦!   沈灵枢的痛,旁人无法体会,外人对云灼然相貌的欣赏,天道宗以及其他早已见过起容貌的人倒是也能理解一二。而秦筝和清阳峰主找了云灼然这么久,再次见到他这张脸,想到云灼然一直都在他们眼皮下,他们还对他客气恭维,二人都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们竟被一个小辈玩弄至此!   清阳峰主咬牙,“好啊,原来你一直都在我们身边。”   枉他们花费那么多精力雇人去找,没想到人就在身边!   秦筝也无法再笑出来,面无表情地望着云灼然,“回来了也好,到底也是宗主的徒弟,我们总不会亏待你,云师侄,跟我们回去吧。”   心魔一听就知道,秦筝是想骗云灼然回天道宗,若他真是这么想,何必全修真界地通缉人?   心魔心下着急,用力揪住云灼然衣袖。云灼然拍了拍心魔手背以示安抚,悠悠反问:“秦峰主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已是蓬莱少岛主,又怎能舍弃蓬莱,随你回天道宗呢?”   清阳峰主冷笑,“你今日不想回去,也必须跟我们回去!”   秦筝也没料到云灼然会反唇相讥,甚至拿出蓬莱这个让他无力的挡箭牌。一直以来,云灼然在天道宗都没有什么存在感,尤其是在顾神枢陨落后,他们只能从沈灵枢那里偶尔听到云灼然的名字,因此,在秦筝等多数人眼里,云灼然性子孤僻,修为不高,向来是这么一个逆来顺受的角色。   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秦筝是极不赞同的。   蓬莱仙还未曾表明他的立场,那么云灼然就还是岛主!   眼看清阳峰主朝云灼然伸出手,秦筝惊得忘了先前的恼怒,刚抬手欲阻止时,耳边忽然响起一声的极冷轻笑,他下意识抬眼,恰好捕捉到云灼然嘴角轻勾起的一抹冷笑。   秦筝不禁纳闷,清阳都要对他动手了,还笑得出来?   而就在秦筝疑惑之际,沉重的威压无声落下,这次不是针对某一个人,直直覆盖整个庭院。   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这股强悍无比的压迫力,修为低的直接跌到了地上,包括秦筝,在压迫之下,他胸腔异常窒痛,心跳骤然加快。   这么多年来,他头一次被强者压制到生出濒死的错觉!   同样被压制的还有清阳峰主,他即将落到云灼然肩上的手在半空顿住,脸色骤白,他睁大双眼瞪向云灼然,随后不受控制地趔趄后仰,所幸秦筝已最快的速度反应过来,扶了他一把,须臾间,二人皆面如菜色。   这一股磅礴厚重的威压稍瞬即逝,撤去的瞬间,几乎所有人都放松下来,在场还坚持站着的,除了修为高的各家家主以及觉非、灵山宗的宗主几人,便是方才在远处,没有跟随他们这些人过来逼问蓬莱的修士。   这绝对是针对!   这下所有人都看出来了,没跟云灼然作对的人,就不会受到威压的压制,而方才的压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警告,就已让人惊恐如斯。   于是被震慑得心有余悸的众人纷纷向蓬莱仙看去,在他们看来,在沈家今日的宴会上,只有云灼然背后的蓬莱仙能做到这个地步。   看着众人狼狈的模样,云灼然漆黑眸中含上星点笑意。   “峰主确定要拦我?”   见云灼然说着上前,清阳峰主和秦筝俱是神色警惕。   秦筝不可置信道:“是你。”   云灼然道:“峰主若还有事,他日再来我蓬莱讨教吧。”   这里的人都不足为惧,云灼然主要想要震慑的,是刚才抢夺浮空令时在他背后偷袭的魔修、拦路的那两个魔道少主,还有清阳峰主。   如今目的已经达到,所有人都闭嘴了,云灼然冷眼扫过庭中,牵住心魔的手,转身欲走。   直面云灼然时,身后堵住路的修士们先是一惊,下意识往两侧退开,为他们几人让出一条道来,云灼然挑了挑眉,牵着人从容而过。   “蓬莱仙!”   清阳峰主终究是不死心,在几人身后道:“云灼然是云沛然的弟弟!你确定他是蓬莱岛主?”   闻言,众人都竖起了耳朵。   这不就是打探蓬莱仙的口风,以及提醒蓬莱仙不要助纣为虐。   不过这回,云灼然和心魔没理他,蓬莱仙领着宋韶和宋蕴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听到他的问话,神色迷茫地回头瞥了一眼,“什么?”   秦筝心中仍有疑虑,他总感觉,刚才出手的不是蓬莱仙,可他也不敢相信刚才会是云灼然。   若真是他……   秦筝不禁心惊,他们从前是有多眼瞎,如此恐怖的存在在他们眼皮下成长,他们竟毫无察觉!   天擎宗的觉非也不甘心就这么让云沛然的弟弟在他眼皮下离开,甚至成为他们难以再轻易动摇的蓬莱少岛主,他缓了口气道:“蓬莱仙,蓬莱岛主是如何抉择的我等不便过问,但天道宗、天擎宗与云灼然的恩怨,还望您给个机会让我们自行处理。”   “我没插手啊,要是我插手了你还能站在这?”蓬莱仙直接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看觉非脸色青了又白,大抵是被他吓到了,蓬莱仙想了想,他还是温柔一点吧。   只是猜到这些人应该都以为刚才是他为了保护小主人而出了手,蓬莱仙是又冤枉又骄傲,刚刚真的不是他,他好笑道:“这么说吧,蓬莱岛主生来就是岛主,别说你们不便过问,就是我自己,也无法抉择。”   这时,走到沈家大门前的云灼然催了一声,“走了。”   “好的,小主人。”   为了给小主人撑场子,蓬莱仙特意这么称呼,看觉非几人的脸色随之变得异常难看,他心下舒爽不已,领着宋韶宋蕴快步追到门前。   等蓬莱几人旁若无人地离开沈家后,庭前仍是一片死寂,不但是为蓬莱仙那句小主人,从蓬莱仙的话看来,刚才动手的人是云灼然。   沈家庭前,一时间谁也没有再说话,魔修们趁机悄悄离开了,他们已然预见,不出半日,蓬莱少岛主云灼然的名字将会响彻盛京。   两位魔道少主相视一眼,默契地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他们今日来此,不是没抢到浮空令,只是不想让正道太过强大的人拿到进入浮空令的名额,这样的话,到时他们上去了恐怕分不到什么好东西,没想到能看到正道这一出大戏。虽说方才被压制时很难受,可看到正道的人,尤其是那几位四大宗门的大能被打得脸都肿了,他们也不虚此行了。   只是没有想到,传闻中天道宗的花瓶实力竟强大至此。   离九月十七,还有十天。   两位少主于沈家门前分别,各回各家等待浮空城开启。   今日云灼然身份暴露一事,在魔道这里俨然是一出好戏,在正道这边,也是轻易过不去了。   云灼然今日的警告也相当有用,连天道宗和天擎宗都不敢再追究,更别提其他想跟风却师出无名的修士,大多数人只能默默眼红。   这一日,沈家宴会不欢而散。   沈灵枢应当是最难受的人,先与原本唾手可得的浮空令失之交臂,又认清梦中情人蓬莱少岛主竟然又是曾经无情拒绝过他的云灼然,还发现他一直以为修为不高的云师弟其实早就远超他,不过是在他面前隐藏修为,他憋闷不已,将自己锁在房间里。   他的脸面都在云灼然面前丢尽了,如何能轻易释然?   天道宗两位峰主回去后,当即找来江濯商量如何要将云灼然召回天道宗,结果说了半天,江濯轻飘飘反问一句,清阳峰主就歇火了。   江濯问,云灼然手指头都没动,就轻而易举赢了你们?   云灼然几人回到客栈后,也不太好过,心魔生怕云灼然会不要他,不敢说话也不敢靠近,黏黏糊糊地抱住云灼然,比起往日异常安静。   云灼然知道心魔在怕什么,也不打算马上说开,他得让小东西长记性,下次不可得意忘形,但已是晌午,他还是先给人喂饱再说,没成想刚给心魔手里塞了妖丹,忍了一路的心魔就忍不住嗷的一声哭了出来。   云灼然被他突然嚎的这一嗓子哭懵了,不声不响地坐在对面,看着蓬莱仙几人哄了他半晌。   蓬莱仙也被心魔哭得头疼,又给他起了一个新外号——   小哭包!   结果半天过去人没哄好,客栈外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结界被惊动时,蓬莱仙和云灼然最先察觉到,二人颇为惊奇,倒不是怕有人来找茬,这早在他们的意料当中,只是对方来的太快了。   云灼然思索着,倏然一笑,“不算快,等他很久了。”   心魔哭声一顿,睁着泛红的水润双眼警惕地抬起头。   云灼然看着他这幅既乖巧又满是为他担忧的模样,暗叹一声,抬手揉乱了心魔头上的发髻。   “蔚然既然知道错了,那要跟哥哥出去将功折罪吗?”   哥哥今天不但没生气,给他吃的,还在努力安慰他……   心魔的眼泪险些又要绷不住,小鸡啄米似的快速点头。   “要!”心魔随手拿衣袖擦了把脸,将白嫩的脸颊粗鲁地擦出一大片浅红,“哥哥,是谁来了?”   云灼然眉心一紧,细白的指尖轻擦过心魔通红的脸颊。   “不重要,赶走就是。” 第六十九章   云灼然的身份暴露,有蓬莱这座靠山,还敢上门找他的除了天道宗便是天擎宗,天道宗两位峰主吃了瘪,短时间应当不会再上门来找他,其他人与云灼然以及云沛然都无恩怨,即便是如今四大宗最强的半步大乘昆吾剑宗闻剑仙,也无立场问责云灼然,何况剑宗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那么如今站在客栈门外的人,大抵就只剩下一个。   这么多年来,云灼然一直忌惮的天擎宗佛子,桐叶。   他此刻正站在客栈外等待,而不是不由分说地打进来。   云灼然想了想,让蓬莱仙留在客栈里,只带心魔出去。心魔擦干净脸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绷着小脸捏紧拳头,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桐叶大名在外,向来都极低调,这次也只是一人过来,但这一次,他身上似乎有了一些变化。   那一身僧衣不复以往淡然,清瘦身形透出几分凌厉。   来者不善。   云灼然见到他的第一眼,警惕地给心魔递了一个眼神。   他与心魔都没有戴面具出来,两张几乎一张的脸在桐叶这里却并未得到太多关注,桐叶那双眸色浅淡的眼眸直勾勾落到云灼然身上。   不知为何,云灼然竟看懂了桐叶眼里的怀念之色。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你。”桐叶道:“你跟云沛然很像。”   算上在万仙大会的那一次见面,这次的确是第二次见面,而听到后话,云灼然眸光微微一顿。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桐叶道:“上次见你还是在数十年前,你长大了。”   这话说的云灼然有些迷茫,“佛子多年前就见过我?”   在云灼然的印象里,佛子从前只是外界传言中的一个传奇般的名字,直到顾神枢陨落后,这个名字三不五时的出现在他耳边,每一次都是佛子要请他去天擎宗。这么多年来,但凡在云灼然出关之时,都会听到天擎宗各种以佛子为由要将他带走的借口,佛子的形象在他心中才生动起来,变成了他为之潜心修炼梦想超越的目的。   纵然天擎宗曾向天道宗提到过数次,佛子要云灼然到他座下修炼,上一次在万仙大会,也才是他们第一次正式会面,云灼然见了他,就知道佛子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但听佛子的意思,他在多年前就见过自己?   云灼然完全没有印象。   桐叶神色淡淡,“多年前的事,不说也罢。云灼然,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放下蓬莱,跟我走。”   听他这般理直气壮,镇定如云灼然,也不由哂笑。   “若你来找我,只是想让我去天擎宗,那你尽早死心吧,我从前不会去,现在也不会去。”云灼然偏头看向心魔,“我们回去吧。”   心魔点头,一边跟上一边小心翼翼地揪住云灼然衣袖。   桐叶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蓬莱也未必护得住你,云灼然,云沛然失踪多年,如今到底在何处,你就不想知道吗?”   云灼然脸色一沉,面向桐叶,“你知道云沛然的下落?”   桐叶道:“我不会带你入天擎宗,只是代云沛然照看你。”   “你什么意思?”   这话说的未免太过好笑,桐叶居然要代云沛然照顾他?   不说云灼然信不信,桐叶他自己说出来不觉得很奇怪吗?   桐叶五官组合稍显冷淡的白净面容上却极认真,“天擎宗或天道宗总归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我会带你去一处清净之地,助你清修。”   云灼然只觉得桐叶过于可笑了,“天擎宗和天道宗不能待,到蓬莱不就能安静修炼了?桐叶,你以什么立场照顾我?是云沛然曾经交待过你吗?你嘴上说的好听,莫非不是想要处置云沛然那样将我关在佛塔下?”   不等桐叶回答,他又道:“天擎宗打了什么算盘我清楚,你们抓不到云沛然,便想用我做饵引他出来,挽回你们天擎宗的名誉,但我想不到传闻中上善若水的佛子为何也会为此执着,你就这么放不下云沛然吗?”   都说佛子无欲无求,可他偏偏这么多年来都放不下云沛然,这本就奇怪,今日佛子开口就让云灼然放下蓬莱跟他走,难免让他多想。   倘若佛子真心想代云沛然照看弟弟,这些年来会任由天擎宗对云灼然施压?明光锁早已彻底暴露天擎宗和佛子那虚伪而可笑的仁慈。   本就是天擎宗不愿意放过云灼然,桐叶会看不透吗?   桐叶迟疑片刻,最终道:“云灼然,在云沛然出现之前,你即便不愿,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   碍于蓬莱的关系无法将他关押,于是选择变相的监视?   云灼然听出对方的言下之意,随即冷笑:“方才佛子说要代云沛然照看我的话,如今我算是想明白了,听闻佛子生而不凡,自入道便得天擎宗格外器重,由贵宗数位法师一同教导,天赋异禀,悟性过人,初入云镜试炼,便得到红莲业火的传承。”   云镜,是天擎宗的传承之地。   很多年前,修真界里对于佛子的各种赞誉数不胜数。   “但是……”   云灼然话锋一转,“直到云沛然横空出世,不论是根骨、悟性还是运气,他都在你之上,在他出现后,你原本的所有荣光都被他无意夺走,偏偏这个人,是你亲自带回天擎宗的,也是你亲自将他关在佛塔之下的。云沛然炼成修罗道,从佛塔下出来,佛子心中就没有半点害怕?亦或者……”   云灼然问桐叶,“你对云沛然,真的没有过半分嫉妒吗?”   他的质问如一片冰冷而残酷的锋刃,剖开桐叶表面的平淡,有那么一个瞬间,桐叶惊慌,对方怎能看透他心底深处的那几分不甘?   桐叶面色微微泛白。   云灼然很少会对一个自己不喜的人说这么多,且还是这般嘲讽。事实上,他曾经表面上不在意天道宗和天擎宗对他的待遇,心中怎么可能没有怨恨?而今日在桐叶拿云沛然作借口,逼迫他放下蓬莱时,云灼然确实是将这份怒气转移到桐叶身上,这个让他这么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的人。   当年的云沛然是孤立无援的,除了蓬莱没人会帮他。   偏偏当时蓬莱抽不出身,而他被迅速定为杀死顾神枢的凶手,之后,从未有人为他辩解半句。   桐叶这时向云灼然释放的好意,就成了做作的伪善。   有证据在,天道宗和天擎宗当然可以怀疑云沛然的清白。   可云灼然做错了什么,他就活该被关起来吗?天道宗和天擎宗对他云灼然,一向都有偏见。   上次在天道宗的宴会上,目睹心魔张狂肆意地向曾为难过他的众人发难,云灼然学到了一些东西。并非你不在意,害你的人就会收敛,有些人需要痛击才会学乖。他都已撑过了最艰难的时候,何必再忍气吞声?   到了眼下,云灼然不介意用更多恶意来揣测桐叶,这个多年来一直在他面前出现的名字,他直接下了定论,“桐叶,你在嫉妒我哥。因为你的这份嫉妒,即便云沛然已经失踪那么多年,你还是不愿放过他的弟弟,你为了遏制我变成第二个云沛然,特意将明光锁送过来,那你当年将云沛然关在佛塔下,莫非也是这么想的?”   “我没有!”桐叶斥道。   云灼然见他终于除下面具,眸光沉沉,似是在警告自己,不惧反笑道:“好,你说你没有,那我问你,世人都知罪不及妻儿,云沛然的事,我云灼然犯了什么错,二十余年要在天道宗和天擎宗的监控下卑微生存?”   桐叶张口欲言。   “我何曾不想找一个清净之地,好好修炼,但桐叶,”云灼然嗓音略微一沉,低声笑了笑,听上去极为讽刺,“是你们不愿放过我。”   桐叶面容怔忪,似无法反驳。   云灼然懒得再跟他废话,牵起心魔转身就要回客栈。   “你不能走!”   桐叶恍然回神,伸手运起金光,就要去抓云灼然。   所幸云灼然反应迅速,转身抬手,于半途扣住桐叶手腕。   云灼然抬眼望去,桐叶掌心一侧,绕着几团明红火焰。这是桐叶的红莲业火,红莲之火极为强悍,云灼然没有本命法器,全靠灵力支撑,也不敢保证能躲得过桐叶的业火。   然而蓬莱仙就在他们身后客栈里看着,云灼然相信他。   因此,看着这几团还未盛开的火焰,云灼然缓缓摇头。   “桐叶,你竟然想杀我?你因嫉恨云沛然,迁怒于我,说要带我去一个清净之地修炼,其实是想骗我都无人之处偷偷杀了我吧。桐叶,你可是佛子啊,你竟想要滥杀无辜!”   “滥杀无辜的人不是我!”   桐叶咬牙切齿地低吼出声,似乎终于忍无可忍要反驳云灼然。他一抬眼,就对上云灼然那双与云沛然神似的眼睛,这双眼里净是怀疑和不信任,与记忆中多年前曾在云城初见时那个黑衣少年看他的眼神几乎一模一样,桐叶涌出血丝的双眼一顿,不自觉低声喃喃,“我只是想查清楚……”   说到此处,桐叶猛地一顿,慌乱消失,双眸恢复清明,他的眼神恢复了先前的凌厉,抿紧的薄唇缓缓放松,现出一道苍白的印子。   同时,桐叶手上的金光撤去,明红火焰随之消失。   云灼然本以为桐叶会跟他打一场,他实则也期待了多年,见状怔了一下,跟着松手,便见桐叶面无表情地看向他,眸中一片漠然。   “好,我放过你。”   云灼然错愕挑眉,桐叶这就被说服了?真不打一架?   云灼然下意识回头看向心魔,后者也是茫然,云灼然狐疑地看了桐叶一眼,既然无事了,他便回了,桐叶就又在他转身之际开了口,似乎是因难堪,他的语调颇为艰涩,“明光锁……还我,这不是给你的玩具。”   知道云灼然逃脱时,桐叶就想到了能将解开明光锁玩出十八种花样的云沛然,那么身为他的弟弟,云灼然能没被耳濡目染到几分?   云灼然只想让桐叶一次把话说完,没想到他只是要回明光锁,这玩意儿他拿着也没用,干脆地在储物戒里翻出来,扔给桐叶就走。   这次桐叶没有再阻拦,只紧捏着发烫的明光锁,绷着一张脸说:“豢养魔物,于修炼绝非好事。”   心魔本就紧绷的身体愈发僵硬,害怕地看向云灼然。   云灼然冷下脸,握紧他的手道:“他叫蔚然,是我弟弟。”   “蔚然……”   桐叶竟是莫名地在意这个名字,急切追问:“我从不知云沛然有两个弟弟,他叫蔚然?他从何处来?云灼然,你已经去过云城了?”   云灼然越发觉得桐叶此人古怪,尤其是他提到云城二字时,他一定知道什么,可惜他并非自己人,云灼然信不过他,自然不会在他面前袒露自己也对云城有兴趣,遂当作没听见,带着心魔走进客栈门前的结界。   桐叶没有再追,他站在结界之外,静静凝望着客栈。   云灼然前脚刚进去,觉非就赶到了蓬莱几人住的客栈,远远见到站在门前的桐叶,匆忙找来。   “师弟,你快回去!这是蓬莱的地界,蓬莱仙在这里,谁也动不了云灼然,你不可再胡来!”   桐叶淡淡瞥了觉非一眼,自顾自将明光锁收回袖中。   觉非只来得及看到一点金光,“师弟藏了什么?”   他很快又说:“到底有蓬莱仙护着,宗主说,天道宗不出头,我们也别再管云灼然。桐叶师弟,我知道你想护着云沛然的弟弟,但是这个云沛然一向不识好歹,你何苦……”   桐叶恍若未闻,打断他的话问:“浮空令在何处抢?”   觉非道:“……还有十天,浮空城应该就会开启,以往每月初七出现一批浮空令,今日出现恐怕已是最后一批,师弟想要浮空令?”觉非不假思索在怀中取出一枚写着他名字的玉符,叹道:“师弟想要浮空令,师兄的给你就是,就是云灼然这里你可别再来了,这些事都交给师兄,我会好好处理,师弟只需要专心修炼就……”   桐叶将他的浮空令推了回去,不言不语转身就走。   觉非抬头看了眼客栈,暗松口气,急忙追上桐叶。   “你去何处!”   客栈门前终于清静下来,远处观望的众人都缩了回去,有蓬莱仙在,天道宗和天擎宗都没办法对云灼然动手,谁还敢去惹云灼然?   诚然,有蓬莱仙护着是一方面,云灼然本身的强悍才是关键,倘若云灼然修为低上那么一些,在蓬莱仙不在时,定会有人对他动手。   自身立得起来,加上有人撑腰,才震慑得住这些人。   夜色悄然降临。   桐叶今日的话,云灼然无法不在意,在桐叶走后,他也问过蓬莱仙知不知道云城和云沛然有什么关系,结果蓬莱仙知道的比他还少。想来也是,蓬莱仙当年旧伤复发自顾不暇,常年在蓬莱内岛休眠养伤,只要云沛然不说,他就不会知道云沛然去没去过云城,反倒是宋韶给了一些线索。   不说正道各门派,远在魔道的云城,宋韶也了解一二。   云城当今城主名为云天青,独子云城少主则是云少微,在魔道是有名的冷美人。云城势力次于烛阴教、星宿派、魔宫,就连城主也比那几个魔头弱许多,若非云城底蕴在,天然资源不少,恐怕早已经没落。   如云灼然先前所料,云城果然跟魔宫有点关系——   也可称为裙带关系。   魔宫宫主最宠爱的云夫人,便是云城城主的亲妹妹,也就是姬若的生母,因为有这层关系在,魔宫与云城多年来相互扶持,不过近两年来,云城与魔宫的关系似乎淡了。   宋韶也不知是何缘由,他只知道,姬若是养在云城的,再多的有用的信息便没了,怕少岛主对他失望,宋韶忙不迭自荐马上再查。   云灼然目前不急云城的事,想来连桐叶都知道云城跟云沛然有点关系,知情人应当不少,比起云城,眼前的浮空城俨然更让人在意。   再有十天,浮空城也许就要开启了,那顾神枢呢?   他也要出现了吗?   云灼然明白,如今这个关头,还远不到放松的时候。   汤池外忽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云灼然回神,瞥见背靠着柱子蜷缩着的一团红影,无奈地按了按眉心站起来,哗啦啦的水声在汤池里响起,那团红影随之一颤,变得异常僵硬,云灼然看在眼里,捡起案上的白衫披上,轻叹一声道:“过来吧。”   紧闭的大门前方,那团红影慢吞吞地挪了过来,双手紧紧揪住衣袖,抬头看看云灼然,很快耷拉下脑袋,小声撒娇道:“我想哥哥了。”   云灼然不喜欢与陌生人人接触,但凡出了门回来,有条件的话,一定会沐浴一番,桐叶走后不久他便进了汤池,不知不觉天都黑了。   “怎么不叫我?”   心魔摇头,恹恹地说:“哥哥,蔚然是不是好笨?”   云灼然这才后知后觉,心魔还在为了浮空令那事内疚不安,要不是心魔提起,他都险些忘了还要给这小东西一个教训,于是面色一肃,但语气仍是不自觉柔和,“今日的事,以后不可再犯了,你要知道,换了其他场合,我们未必能安全离开……不过你还小,这次记住教训,往后遇到同样的事时不要再这般得意忘形就好。”   心魔愈发内疚,“我知错了……”   云灼然听他的嗓音怪怪的,不由低头看他藏起来的脸。   心魔忙别开脸不给看,云灼然便有些纳闷,直接捧着心魔的脸让他转过来,眼底笑意僵住,只因心魔一张酷似他的脸上双眼通红,眼里蓄起了水汽,云灼然心道不妙!   果不其然,被云灼然发现后,心魔的眼泪彻底决堤。   “哥哥呜呜呜!”   心魔已经憋住了,可是哥哥一关心他,他就忍不住……   一转眼,白净俊秀的少年已哭得稀里哗啦,可怜又好笑。   云灼然嘴角微抽,又是无力又是心软,索性抱住心魔,心魔顺势将脸埋到他肩上,他当即感觉到肩上一阵温热,衣料定然是湿透了。   云灼然轻轻拍着心魔后背,“……你怎么那么爱哭。”   心魔吸了吸鼻子,嗓音闷闷道:“我差点害了哥哥。”   他刚才边哭边想,哥哥说得对,今天若换一个场合,要是闻剑仙和佛子都在,哥哥的身份暴露,还是相当危险的,但最最最重要的是,这个暴露哥哥身份的人居然是他自己,他又内疚又后怕,就忍不住想哭。   一想到这里,心魔又憋不住了,将脸埋在云灼然肩上,小声地呜呜哭着。云灼然也没办法,只好等心魔哭完,他实在不知该怎么哄。   所以一开始,云灼然就拒绝小孩形态的心魔跟随他。   云灼然双眼渐渐放空,不知过去多久,耳边的小声抽泣终于停了,心魔也站好了,他回神时都在感慨自己的耐心居然变得这么好了。却见心魔揉着微微红肿的眼睛,时而心虚地看着他肩头,云灼然低头一看,便见他这件素白长衫的衣襟都湿了一大片……   云灼然默然,一时间不知是该庆幸他方才还没换上全套衣裳,还是除下这一身湿了的衣衫。   云灼然到底没有当着心魔的面宽衣,他拉开心魔粗暴揉歇眼睛的手,看见心魔红肿的眼眶,便有些不悦,“轻一点,别伤了自己。”   心魔哭完舒服多了,也更自责了,“哥哥衣服湿了……”   云灼然垂眸望向心魔的衣袖,“蔚然的衣裳也湿了。”   心魔有些不好意思,“我不会哭了……”他眨了眨水润的黑眸,却是无比认真地说,“我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今天的事,我会记住的,哥哥放心,以后换我来保护你!”   这话心魔从前就说过,云灼然再听,只扬唇微笑。   “你还不死心呢?”   “保护哥哥的事,怎么能轻易放弃呢?”心魔尽力让自己这张哭得通红的脸更严肃一点,捏着拳头承诺道:“我会学着变强大的!”   不管是武力值,还是脑子,他都要尽快跟上哥哥才行!   云灼然点头,“好。”他的态度有些敷衍,他可以保护心魔,心魔强大与否,他并不太在意。   只是心魔对此相当固执,“哥哥,我是认真的!”   他会成为一个真正强大的人,而不是依靠哥哥的魔宠!   云灼然又点点头,“我知道。”   心魔欲言又止,他感觉哥哥好敷衍,可想到他今天那么幼稚那么蠢,他也能理解哥哥了,那就等他真正强大起来,证明给哥哥看。   只不过……心魔每回一抬眼,总能看到云灼然肩上那片碍眼的水渍,越看,脸越红。而看到被他无意中扯得宽松的衣襟下看到那一截白皙精致的锁骨,与不慎被打湿的衣料泄露的胸前光景,他脸上的红晕快速蔓延到脖子根,仿佛整个人都熟透了。   “哥、哥哥……”   心魔方才哭晕了没留意,这回才发现,云灼然刚刚出浴,身上仅着一件长及脚腕的白衫。   白衫堪堪合身,系上衣带后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肢线条,这件衣衫足够长,可两旁开了叉,心魔便见到哥哥的白皙小腿若隐若现……   却不知在云灼然眼里,他只看到心魔瞪大了一双水润的眼睛,心中顿感不妙,这是又要哭了?   赶在心魔哭之前,他按在心魔后脑勺,一手环过心魔后背,将人重新抱紧,眉间甚是凝重。   “想哭就哭,明日再长大也可以。”   心魔猝不及防被一脸埋到哥哥胸膛,脸色徒然爆红。   “……哭,哭不出来。” 第七十章   东陵千顷荒原之上,无数个黑影接连涌现,遥遥仰望穹顶黑云笼罩的浮空城,盛京寂静的月夜下,许多人仍在为浮空令争夺不休。   浮空城之名,在短短数月传遍修真界,浮空城主与玉麒麟曾经的故事也被重新提及,大乘期前辈陨落前遗留下的遗迹、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神秘仙城,对于大多数修士而言,毫无疑问,这是一处不容错失的绝好机遇。   有幸得到机会上浮空城的人,多是攥紧浮空令一声不吭地躲起来为十天后做准备,而没有抢到浮空令的人,有人认命不再掺和,有人仍在暗中打着别家浮空令的主意,还有与浮空令失之交臂躲起来生闷气的人——   比如沈灵枢。   沈家宴会还未散席,沈灵枢就气闷地躲回了他在沈家的房间,最后也没跟天道宗的峰主回去。   沈复送客回来后,知晓沈灵枢不痛快,特意来安慰过他。确实,沈灵枢如今才刚重新筑基,还有旧伤未愈,加上修复灵脉留下的一些后遗症,短时间内不便动用灵力,不去浮空城,反而更安全。沈复左思右想,还是亲自将人送去天道宗下榻的客栈。   沈复也早早得到了浮空令,在第二批浮空令出现时。他不放心沈灵枢一人留在盛京,本打算不去的,但今日云灼然的出现让他改了主意。   将人送回客栈的厢房后,沈复让跟来的沈熙先出去,面色凝重道:“浮空城一事,你不必再多想,在清阳这里好好养伤,我不在,也只有他能护得住你,至于云灼然……”   沈灵枢这会儿正对这个名字极为敏感,想到他这段时间对蓬莱少岛主的一腔真心,没想到少岛主居然是云灼然,他只觉得丢人和失望。   因为云灼然若是蓬莱少岛主,就绝不可能回应他。   云灼然对他总是这么无情。   沈灵枢面色惨白,打断沈复的话,“他已是蓬莱岛主。”   沈复又何尝不知云灼然如今的身份地位有多难应付,但看沈灵枢因为被云灼然夺走浮空令一事不悦,想到他如今的修为与云灼然之间的差距难免心中会有落差,沈复轻叹道:“你不必多虑,这些爹会帮你解决。”   沈灵枢听出他话里有话,顿时心惊,“爹要做什么?”   “你好好养伤。”沈复只拍了拍沈灵枢肩膀就出了门。   沈灵枢看沈复出去,背影逐渐远去,眼里略过一丝不安,他爹该不会是要去对付云灼然吧?   这像是他爹能做出来的事——没有人比沈灵枢更了解沈复,沈复实则并非表面那样谦和,他明面无法奈何云灼然,难保私下不会针对。   纵然云灼然再强大也有破绽,也会有疲惫之时,沈复多的是不算光明的手段,虽说这些年来,沈复对沈灵枢极好,可幼年时沈复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他也不会忘记沈复这幅温厚皮囊下到底是什么样的心肠……   而反应过来他竟在为云灼然担忧,沈灵枢脸都青了。   云灼然是个骗子,他实在不该为云灼然恶意揣测父亲。   可不管是云灼然,还是蓬莱少岛主,都曾在他梦中……   忽的,沈灵枢止住心中的纠结与暗喜,向窗前走去。   二寸长的小巧玉符不知何时停留在了窗台上,灵光闪烁间,溢散出丝丝缕缕清润的灵气,这枚突如其来的浮空令上,没有任何名字。   沈灵枢满目惊诧,心知还谨慎,到底难以自遏伸出手,浮空令落入手中,缓缓浮现泛着金光的名字,他看清楚名字后,指尖一颤。   他听见心中被冷水扑灭的火焰轰然一下,重新燃起。   玉符上刻着,沈灵枢,零。   千里之外。   荒野上空,浮空城四周的黑雾以不着眼的速度极其缓慢的散去。下方暗藏在各处的修士同时察觉到浮空城泄露的灵气越来越浓郁,这无疑是在证明,浮空城即将正式开启。   盛京星月交辉。   蓬莱那边的客栈,云灼然坐在水榭里,轻拍着枕在膝上的心魔后背,后者将略显瘦弱的身形蜷缩成虾米状,躺在地毯上睡得正香,时而嘴唇微张,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呓语。   “哥哥……”   云灼然垂眸,只见清冷月光映在心魔眉间明红魔纹上,衬得这张只比他稍显稚嫩几分的脸上愈发妖冶。云灼然偏了偏头,柔软指腹轻擦过心魔眉心的剑痕,而后落到他微微泛起红肿的眼周,不由轻叹一声。   “小傻子。”   万籁俱寂,穿堂风无声而过,送来一池清荷暗香。   时间一点点流逝。   十天之期,对于许许多多的修士来说,仿佛都只不过是眨眼间,一转眼,就到了第九天。   这一天,东陵上空的浮空城露出了真面目,庞大恢弘的仙城显露人前,却被结界锁在其中。   它就像海市蜃楼,可望不可即,单就泄露的几分灵气就已令人心躁动,恨不得这最后一日早些过去。   同时,自到手后就一直沉寂的浮空令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这个消息不知从坊间何处传出来,不过半日,整个盛京不管拿没拿到浮空令的修士都知道了。   据说浮空令上出现了一道提示,警告得到浮空令的人,浮空城开启在即,他们有一次放弃的机会,若选择放弃,浮空令会变成一件法器。   法器算是给此人没能进入浮空城的一点补偿,但这个名额就此也就不复存在了,无法转让。   许多人都在说,若他们得到了浮空令,那必然是要进浮空城了,谁会为了一件法器放弃了浮空城上也许有着数不尽的灵宝和机遇?   难保不会有人选择放弃,因为直到浮空城开启的那一刻,他们只要没有选择放弃,手上的浮空令都可以易主,他们能不能顺利靠近浮空城都难说,对于一些势单力薄而修为也不高的人来说,放弃浮空城也是及时止损。   云灼然也收到了提示。   一大早,还在赖床的心魔就被怀里的浮空令烫醒了。   宋韶和宋蕴师兄弟两人也很快过来询问云灼然,云灼然从不干涉他们的私事,何况这事关个人机遇,反正他不会放弃,宋韶和宋蕴难得有一次历练机会,也没有放弃。   这事总透着几分诡异的味道,云灼然不免猜想,莫非是浮空城上面有什么不好的东西,顾神枢良心发现了,所以主动搞起了劝退?   不仅云灼然,大多数得到浮空令的人都没有选择放弃。   这消息传到天道宗那边时,程煜如此感慨,若他有机会拿到浮空令,他不会选择放弃,定要上那传说中的浮空仙城看看……可惜的是,他没有这个机会,所以他也只能说说   “咱们天道宗除了陆师兄,还有谁拿到了浮空令?”   陆栖在云山学院就拿到了浮空令,序号在前二十里。   不过在那一次之外,天道宗做全了保密工作,没有再泄露其他拿到浮空城的弟子,而陆栖这阵子也不得不听从师长的话闭门修炼。   程煜仅能从师兄弟中谁最近出没少了这一点猜测谁拿到了浮空令,这话他也只跟顾秋暝说,“我好像有两个月没见江师兄和纪师兄了。”   江执白和纪辰,在第二批浮空令出现后也鲜少再出门。   程煜认为,他应该已经触及了真相,正沾沾自喜,不料身旁的人跟个鹌鹑似的沉默着,程煜一口灌完碗里的汤药,手肘撞向顾秋暝。   “想什么呢?”   顾秋暝摇头,抬眼看向天上几近圆满的月,面色凝重。   程煜当他在羡慕得到进入浮空城的机会的其他师兄弟,忙安慰道,“嗨,那浮空城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但不管怎么样总归是有危险的,你我的修为不高,去了也是枉然,恐怕还会为此丧命,不如好好修炼,等下一次秘境开启,再一展身手。”程煜拍拍顾秋暝肩头,又说:“毕竟你我也不是云师兄,比不得他的天资和修为,说来我真是后悔当日宴会没有过去帮忙,否则我也能亲眼看看,云师兄成了蓬莱少岛主之后,会是何等的风采了。”   知道顾秋暝是很关心那位云师兄的,程煜才会这么转移话题,见顾秋暝听着耳尖微动,遂笑了起来,“云师兄也会去浮空城,听闻他其实修为极高,胜过清阳峰主,不愧是宗主的弟子,只是很可惜……”看几位峰主的态度,既不想得罪蓬莱仙,也不愿向云灼然道歉,就这样僵持着,程煜就知道,那位模样生得极好的云师兄与天道宗的缘分恐怕到此为止了,而蓬莱与天道宗,恐怕也无法再和睦相处了。   这位云师兄的经历与如今的逆境翻盘,又叫他钦佩不已。   虽说不该,程煜也曾为云灼然庆幸过,这位好看的云师兄的运气真是难说,说他运气好吧,他前二十年都在倒霉,但说他运气不好,他如今却好得很,一跃成为蓬莱的少岛主,四大宗门的人,包括清阳峰主先前,见了他不都得对他客客气气的吗?   说到底,还好云灼然当上了蓬莱少岛主,也还好这么多年来,他隐藏了修为,否则……   程煜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安慰了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悉心照料他的小师弟几句,很快又开始为小师弟担忧,顾师弟还没拜师呢……   程煜打算等回天道宗后,再跟他师父秦筝提一下此事。   只因原先似乎有意要收顾秋暝为徒的沈灵枢如今不仅自顾不暇,还对顾秋暝颇为排斥,如此看来,顾秋暝定然是成不了主峰弟子了,倒是有机会成为他们清和峰的亲师弟。   九月十七,浮空令上的日期到了。   一大早,天道宗得到浮空令的弟子便都要过去集合,由同样拿到浮空令的秦筝带领,与正道各家一起通过传送阵安全抵达东陵荒原。   程煜早早起来,就想看个热闹,顺道送他师父,刚推门出去,就见到隔壁厢房的房门也开了。顾秋暝正背着灵剑,从房间里走出来。   少年白净的面上神色紧绷,一双黑眸却格外的明亮。   程煜看他背上上品灵剑,装备整齐,一副要出门打架的模样,也吃了一惊,“你这是要出门?”   顾秋暝才看到程煜,思索了下,点了点头走过去。   程煜想着反正他们都要出去,便招呼他一起,两人出了院子,他才问:“顾师弟要去哪里?眼下盛京里头不太安宁,莫非你是想……”   他还以为顾秋暝打算回顾家看看,正绞尽脑汁想要劝阻他,只因顾家的人对顾秋暝都不甚友好,尤其是在那位大少爷顾琦死了之后。   “是,去浮空城。”   “啊,这样啊,不过那里是不是不太……等等!”程煜本想说,若要去顾家,不如他也一起,听清楚顾秋暝的回话后,他瞪大双眼。   “浮空城!”   顾秋暝认真点头,神色不明地说:“云师兄也会去。”   这段时间以来,天道宗对于沈灵枢之错以及对待云灼然悄然离开一事的处理,让顾秋暝渐渐对天道宗淡了心思,他本来想进天道宗,是钦佩那位传说中的天道宗宗主,但他没想到,天道宗并非所有人都像他所想那样光明磊落。他们也会偏颇不公,尤其是在对待云沛然的弟弟云灼然时。   顾秋暝说不上失望。   但他认为,若一定要拜师,他更向往如今在蓬莱的云灼然,而非天道宗的沈灵枢。云师兄能有今日,想来这么多年来从未松懈过一刻,知道他是蓬莱少岛主后,顾秋暝除了以往对他的感激之外又多了许多钦佩。   两人一路走着,谁也没有再说话,因为程煜惊呆了。   一直到了客栈大堂,发现几位峰主都在,程煜才回神,没等他拉着顾秋暝问话,顾秋暝已从怀中取出灵光闪烁的玉符,朝正与沈灵枢说着话的几位峰主走去,拱手而礼。   “弟子顾秋暝,拜见几位峰主,这是弟子的浮空令。”   顾秋暝的话引来大堂里不少人注意,也包括沈灵枢。   顾秋暝却没有半点自觉,浮空令在众人面前晃过,便握进了掌心里,而后站起来,一脸无辜地看向秦筝,“秦峰主,我们何时出发?”   在正道,但凡正常一点的宗门都不会夺取弟子的浮空令。   因此在座几位峰主看到顾秋暝的浮空令后,除了吃惊、对他藏着不说话有点不悦外,倒没有生出别的心思,因为自家小徒弟程煜的原因,秦筝还算欣赏顾秋暝,欣慰一笑。   “你这浮空令序号是?”   顾秋暝低头瞥了眼,“二。”   闻言,在江濯身后背着好几把灵剑的江执白惊呼出声——   “那你不是第一批!”   “可你当时在客栈啊……”   江执白很快想明白,却更震惊,他不会认为顾秋暝修为这么低能杀人夺宝,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是浮空令找的你!”   话音落下,大堂里众师兄都羡慕嫉妒地看着顾秋暝。   可见顾秋暝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他们又都转为担心。   这么弱,怎么在浮空城活下去?   可这也是顾秋暝自己的选择。   一片平静中,沈灵枢面无表情重重搁下茶盏的声音变得格外响亮,他幽幽望向顾秋暝,胸腔内一股气不上不下,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   沈灵枢只知道,这少年看去可怜瘦弱,其实贯会惹他心生厌烦,就跟蓬莱那个少岛主一样。   那个不知廉耻蹭进云灼然怀里的红衣小鬼……沈灵枢心头妒火燃起,艰难冷静下来,他怀疑,云灼然的岛主之位,是那小鬼给的。   他愿与云灼然共享天道宗,云灼然却选择了蓬莱……是他不如这些小鬼吗?还是云灼然不愿意陪他成长到真正撑起天道宗的那一天?   或者说,云灼然喜欢的类型,其实根本就是这种小鬼。   沈灵枢一肚子火气,不好当众发作,只能自己憋着。   因为他现在的修为只比顾秋暝高些许,才刚刚筑基。   这时候,心魔才刚起床。   一睁开眼,就看到美人哥哥漂亮的脸,心魔犹如打了鸡血似的,今天又是快乐的一天呢,抱着被子赖了一会儿,便爬起来抱住哥哥。   云灼然将心魔的头发揉乱成鸡窝头,才满意地松了手。   “起来吃早饭,要去浮空城了。”   心魔将脸在云灼然腰腹上蹭了蹭,眯着眼睛穿衣服。   像这种琐碎小事,除了刚化成人形的那一次,云灼然从来不会帮忙,心魔自觉洗漱完,到哥哥那里领了今日份的早饭,三颗妖丹。   心魔捧着妖丹,挨着云灼然坐着,乖乖吃早饭时,蓬莱仙就在对面叮嘱宋韶、宋蕴这师兄弟二人,还一人给了一枚玉符,里面蕴含着他九成灵力的一击,必要时,可以保命,宋韶师兄弟二人一脸感动地接过。   蓬莱仙是不上浮空城的,不过他会送云灼然几人过去。   这是在万兽林中被困时得到的教训,谁也不知道浮空城上是什么境况,云灼然带着宋韶宋蕴去了,蓬莱仙就不去了,留在外面等他们。   若真出事也可里应外合,不会所有人都被困在里面。   蓬莱仙一个人在外面,云灼然能放心,因为这个世上,除了天道,没有人可以杀死蓬莱仙,即便重伤,他也不过是恢复成蓬莱内岛那样的形状,旁人若想杀他,还得掂量掂量,能不能承受住一座仙岛的重量。   不过现在也还没到那个地步。   蓬莱仙对自己带出蓬莱的仙宫弟子向来都很随和,他是个护短的性子,既然带他们出来,也会尽全力将他们全须全尾地带回蓬莱。   云灼然和心魔坐在对面乐得看他训人,就见蓬莱仙转脸看了过来,拿出一截三尺长的明透玉枝,递给云灼然,“这是给小灼然的。”   蓬莱仙手上的这一截蓬莱玉枝不似他上回送给云灼然的那种,这截玉枝更像一柄寒尘,剑意凛然。   云灼然看得出来,这是一件精心锻造过的高级法器,等级或许不在仙级之下,可看着蓬莱仙递到面前来的蓬莱玉枝,他不由一愣。   “给我的?”   蓬莱仙眨眼,“嗯啊。”   心魔看了看二人,双手捧着接过了这截蓬莱玉枝,一股寒意随之扑面而来,冻得他浑身一抖。   蓬莱仙看着,笑眯眯地捧着脸解释,“小灼然缺一件本命法器,这支蓬莱玉枝,是哥哥曾经用过的,我想,现在可以交给你了。”   云灼然闻言一怔,伸手默默接过玉枝,许是因为蓬莱仙的话,他察觉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附着在玉枝剑之上的寒气,是云沛然的气息。   云沛然喜欢用剑。   云灼然收起玉枝,声音似喑哑了几分,“我会收好。”   “你要好好运用。”蓬莱仙叮嘱道:“你们都要回来。”   云灼然颔首,也将自己准备已久的玉佩交给蓬莱仙,“我贴身戴了许久,你先拿着,若我三个月后还没有回来,你就先回蓬莱。”   蓬莱仙小心地拿好了,却说:“我不想独自回蓬莱。小灼然,我相信你会回来,我也相信你可以找到哥哥,你们带哥哥一起回来。” 第七十一章   天道宗一行人在秦筝的带领下,与四大宗门和几家世家的人汇合,众人合力开启传送大阵,直接抵达东陵荒原上的浮空城正下方。   值得一提的是,蓬莱的人并不在其中,这是蓬莱自己拒绝了,因为天道宗以及天擎宗和蓬莱少岛主的龃龉,正道仙盟为了避嫌,特意让昆吾剑宗的剑仙去请的蓬莱岛主。   而蓬莱不愿意跟这两家一起出发,大家也是早有预料。   早些年天道宗是怎么对云灼然的,大家多多少少也都看在眼里,不说他们有没有立场为云灼然伸张正义,云灼然会心无芥蒂才怪了。   只盼蓬莱仙岛不会因此,与整个正道都疏远了才好。   浮空城下早已聚集了成百上千的修士,不过真正拿到浮空令的只有不过百人,而这百人里,囊括了正道、魔道修为以及身份都极高的人,在这样一帮人组团的情况下,远处蠢蠢欲动的修士们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或想等待着浮空城开启后,他们能不能浑水摸鱼地跟进去,分得一杯羹。   今日天刚拂晓,浮空仙城的全貌已彻底显露出来。   这无疑是一座规模极为庞大的仙城,周遭环绕的灵气肃清百丈内所有活物,远远望着仙城上此起披伏的瑰丽建筑,便不由心跳加速。   既满心向往,又被那无形的威势震慑得不敢靠近半步。   正道众仙门前脚刚到,一些拿到浮空令的散修后脚来了,生怕离得远了会被远处的修士活生生撕碎,又舍不得放弃浮空城这样的大好机遇。而后不久,魔道的修士们也到了,烛阴教和星宿派两家少主赫然在列。   这两家少主表面皆是和和气气的,结伴过来跟众人打招呼,然而正道修士都对他们敬而远之,鬼知道他们的笑容之下藏了什么祸心?   这段时间以来,各家都曾算过浮空令的数量,从第一批到第四批,不少人都猜测浮空令总数绝对不会过百,眼下已然来了五十多人。   除了少数自愿放弃进入浮空城机会的修士,那么应当还剩下小半人,此刻不论正道还是魔道,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些人或许是谁。   蓬莱自然不必说,但蓬莱的人也不多,那么剩下的……眼看边上那七八个散修也都联手抱团了,剩下的那些人应当不会是散修了吧?   这时,远处又来了一行人,那些蛰伏的修士竟都自觉让路,看去似乎对其甚是惶恐,引得众人纷纷看去,人群中随之响起一声惊呼——   “那不是魔宫少主!”   那人口中的魔宫少主姬若,正与姬无妄并肩而来,十数名魔道修士尾随其后,这些魔修修为都不弱,有几人还是魔宫的长老级人物。   姬若今日没有戴面具,露出一张貌若好女的漂亮脸蛋,就是脸色阴沉沉的,没好气地瞪向人群中喊出他名字的年轻剑修——厉剑茗。   厉剑茗脑袋一缩,一溜烟就躲到了他师父闻剑仙背后。   从浮空令出现至今三个月,魔道大大小小许多个魔门都曾派人混进盛京作乱,唯独没有人发现魔宫的人,为此,许多人都还以为魔宫完全不在意,谁曾想今天魔宫的人还是来了,从姬若带来数名将近合体期的魔修这点可以证明,魔宫其实早有准备。   不说正道众仙门,烛阴教和星宿派两家少主也吃惊。   烛阴教的郁少主阴阳怪气道:“姬少主藏得够严实啊。”   星宿派的殷少主摇着折扇,紧随其后皮笑肉不笑道:“什么叫闷声发大财?姬少主和姬大公子这才是真正的典范。鄙人倒是想打听一下大公子是何时来的盛京,咱们几家难得有机会聚在一起,二位若早些出现,咱们几人还能坐下来一起喝上一杯。”   姬若颇不待见地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脸上就差写上“莫挨老子,不想跟傻子说话”这几个大字。   倒是姬无妄笑呵呵地接了话,态度看上去极为实诚,“不久前正巧路过盛京,听闻浮空令一事,姬某与少主来凑个热闹,不曾想那浮空令正好落到我家少主手上,甩都甩不掉,实在是没办法,也不好浪费这次机会,我等只好护送少主来这玩玩了。”   这话中炫耀的味道都溢出来了,两家少主不由联想到自家的浮空令都是费了多大功夫才抢到的,对比之下,气得胸口一窒,却都没再说话,随手拱了拱手,便退了回去。   姬无妄这人多邪性,在魔道无人不知,谁也不想黏上这个怪物,也都知道他说的话八成都是假的。   到时进了浮空城,就知道姬无妄有没有得到浮空令了,到底是不是真的只是送姬若来浮空城的。   两位少主也十分忌惮姬无妄,正道来了那么多修为高的,他们能拿到更多宝贝的可能就已削减大半,现在又来了一个姬无妄,晦气!   而姬无妄似乎完全不知自己在魔道是有多讨人厌,两位魔道的少主都不想理他了,他还就凑了上去接着跟他们炫耀,搞得两家少主烦死了,姬若就跟在姬无妄后面看热闹,这两家少主越是憋屈,他就越是开心。   正道那边看到魔道的三家少主聚首,也都十分警觉。   浮空城下方,远处窥视的众多修士、正道与挨着他们的散修们,还有魔道三家的队伍可谓是泾渭分明,透着一股僵硬又融洽的奇妙氛围。   这么多年来,除了正魔大战,还从未有这么大规模的各路修士齐聚过,所以这些人聚在一起,各自也都在紧张,生怕对方突然暴起。   日头偏移,时间一点点过去,阳光也慢慢变得炙热。   云灼然几人姗姗来迟,通过传送符来到浮空城下方时,就见里里外外众多修士都挤在日头下等待,不由感慨他们来得晚是英明的选择。   那么大的日头,还有这么多人挤着,不得热得慌?   心魔向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云灼然见他脸上仿佛就差明晃晃写着不高兴,牵起他的手朝正道那边走去,蓬莱仙和宋韶三人悠悠跟上。   在此地紧绷的氛围对比下,几人仿佛是组团来春游的。   今日云灼然和心魔都没有戴面具,看着这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众人无不震惊。如今谁还不知道蓬莱少岛主就是云灼然?却没人说过,那位在天道宗宴会上落了天道宗、天擎宗以及灵山宗三家面子的小岛主居然跟云灼然长得一模一样,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这位小岛主又是什么人!   人群中,沈灵枢也由衷发出这样的灵魂质问。他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两个相貌极美的红衣人紧密交握的手,又看向他们几乎一样的脸……他本以为这段时间他已经放下了云灼然,可是方才再见一袭红衣的云灼然出现时,他还是会心动,但这个小岛主竟与云灼然少年时一模一样!   在沈灵枢的记忆中,少年时期的云灼然便是如此耀眼。   唯一不同的是,当年就已吸引沈灵枢视线的云师弟美则美矣,却冷傲且不近人情,而小岛主则是与他相反,弯起眼眸笑时格外甜美。   昨日之前,沈灵枢还在怨云灼然拒绝他却选择了蓬莱小岛主这个小鬼,此刻,他神思恍惚,竟呆呆望着正朝云灼然笑的小岛主出神。   在沈灵枢少年时期,他无数次在梦中想要看到的云师弟便是这样,不是现实的冷漠疏离,而是这样又软又甜,乖巧听话的小少年……   “那是小岛主?”   江执白的声音在沈灵枢身后传来,他其实问得很小声,只是在跟陆栖耳语,但沈灵枢听到了,他又说:“就是那个,那日在宴会上,逼的沈师兄不得不自请入寒冰狱思过百年的蓬莱小岛主?他跟云师弟好像啊……”   江执白的话犹如一记耳光,狠狠将沈灵枢打回现实。   沈灵枢不由自主想起了他和蓬莱小岛主之间的恩怨,脸色青了又白,方才冒头的小心思瞬间被复杂的情绪压下去,索性眼不看为净。   云灼然还记得自己身负蓬莱少岛主的职责,没打算因为自己和天道宗、天擎宗的恩怨就跟整个正道划清界限,他和蓬莱仙几人过去,与昆吾剑宗的闻剑仙寒暄几句。剑宗的人向来不管他人恩怨,而因为上回在云山学院时云灼然的提醒,闻剑仙对云灼然态度很是和善,余下的宗门便随之效仿,他们看不想跟蓬莱仙岛为敌。   一片和谐景象中,就只剩下天道宗和天擎宗的人孤零零站在那里,被或有意或无意的无视着。   桐叶瞥了一眼人群中那一抹纤瘦缥缈的红影,淡淡收回视线,像完全不在意。而他身旁的觉非见了,不放心地低声安慰:“师弟莫急,云灼然得意不了多久的。即便有蓬莱仙相助,进了浮空城,他又能找谁帮忙?”   桐叶望向桐叶,眸光倏然冷了下来,“师兄这是何意?”   觉非也发觉自己的话有些刻薄,忙掩饰一般轻咳一声补救道:“我并无他意,总之,师弟你只管好好历练,其他的事交给师兄即可。”   在天擎宗,桐叶虽然名为佛子,但下一任宗主却早定了觉非,因此,觉非会辅助宗主处理宗门事务,他这么说,桐叶便没再在意。   到底是佛门中人,总不能为了那点恩怨暗算云灼然吧?   说起天道宗那边,清阳峰主一张脸早就都黑透了,因为秦筝和江濯的暗示,他忍着气没有出声,只目光幽幽地看着左右逢源的云灼然。   正道众仙门寒暄一阵,浮空城上忽然出现变化,修为高一些的如闻剑仙,便早早察觉,冰冷面容一肃,仰头望向上方那座浮空仙城。   云灼然和蓬莱仙也都看向了天上,只见浮空城外那层固若金汤的结界闪烁起刺目的灵光,一股浓郁的纯净灵气自仙城四周涌现出来。   蓬莱仙感觉到浮空城溢出的仙灵之气,仍是不太放心地再多叮嘱了云灼然一句,“我会在一直这里等你们,小灼然,你们万事小心。”   云灼然点头。   这时,所有人身上的浮空令共鸣一般亮起灼眼的灵光。云灼然让心魔取出浮空令,便见玉符上跃出一点灵光,咻的一下飞向天上。   云灼然看向其他人,便见他们的浮空令也是一样。   一道道灵光自浮空令之上跃出,于浮空城结界前方汇合,如一小股一小股的溪流凝聚成海,那点灵光灿烂如星辰日月,异常夺目。   这一刻,不少人忘了呼吸。   星光如同一道钥匙,叩开了浮空仙城的护城结界。   咚咚咚——   洪亮的钟声响彻云霄,浮空城的城门随之缓缓开启。   心魔忽然心跳地有点快,不安地低唤一声,“哥哥。”   云灼然紧紧握住他微微泛凉的手,“不怕,紧跟我。”   心魔重重点头,“嗯。”   纯净的灵气洒落下来,极明亮的金光自城门大开的一瞬间迸射而出,这一刻,浮空城正式开启。   振奋人心的钟鼓仙乐最终归于平静,云灼然慢慢睁开眼,眸光倏然一冷,他的面前已不是浮空城下方的荒原,而是类似酒楼的大堂。   云灼然望向他的身旁右侧,他方才牵着的人,不见了。   只听噗地一声,一盏一盏灯火接连燃起如豆光芒,由近向远,一点一点地将此处的境况铺展开来,慢慢的,上方洒下亮如白昼的光芒。   云灼然仰头望去,这是垂吊在横梁之上的琉璃宫灯。   此处应该是一家酒楼,楼下是规矩摆放着许许多多桌椅的大堂,往上应还有四层,每一层约莫有近十个房间,呈圆环形状均匀分布开来。   “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声音在身后不远响起,云灼然侧首望去,便见到一个身着黑袍的魔修,在浮空城开启前,他在烛阴教的队伍里看到过这个魔修。   那魔修显然也是知道云灼然的名字的,一看那身明艳的红衣和那张极美的脸就猜到了他是谁,却是一个慌张,就忙不迭往大门前跑去。   云灼然感知到心魔不在附近,便默默观察起这个魔修。   却见对方走到门前,妄图推开那一扇朱红沉重的大门,结果费了吃奶的力气也没能撼动分毫。   云灼然看了一阵,幽幽出言提醒,“你可以试着往里拉。”   那名魔修顿了下,耳尖窜上薄红,闷不做声将门拉开了。   朱红门外一片漆黑浓雾,门槛后,竟是望不见底的深渊。   那魔修试探着伸手出去,却激起了一层金光屏障,不等他反应,就迅速将他反弹回去,魔修一屁股跌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大门重新关闭。   云灼然看着,心中已了然。   这里应是浮空城内,这与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不像各种秘境,也没有在下面时见到的浮空城的街道,而是被困在一座偌大的酒楼里。   或许要先摸清楚这座酒楼的情况,才能找到更多线索。   这么看来,要找到拿着城主令的顾神枢更加不容易。   在云灼然平淡的目光下,那魔修尴尬地站了起来,不再妄图离开酒楼,而是在附近搜查起来。   这时,云灼然留意到了,进入酒楼的修士应当有五人。   除了他和烛阴教的魔修外还有三个人,方才一直藏在黑暗中看着那个魔修妄图推门出去的举动。   在这些人开始在大堂四处搜查时,云灼然也在一一打量其余三人,其中有一人是昆吾剑宗的剑修,一人是散修,还有一个颇为眼熟的黑袍魔修,在云灼然看过去时,他倏然背过身跑到楼道上,云灼然只这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眸光一寒追了上去。   这个魔修,可不就是那日在沈家宴会逃走的魔修吗?!   见云灼然追来,魔修慌忙加快脚步,可他一出不了酒楼,二又远不是云灼然的对手,一眨眼,云灼然就闪身拦在他上方的楼道上。   魔修暗骂一声退下楼梯,跃过身后二楼的栏杆往下跳。   云灼然看他又跑回了楼下大堂,冷笑一声飞身追上。   赶在魔修起身要跑之前,云灼然狠狠扣住魔修手臂,将人反押在桌子上,用力掐住魔修后颈。   他手上用了灵力,魔修疼得直抽气,不远搜查酒楼的其余三人见他们打起来,却没一人敢来打扰。   能压制清阳峰主的蓬莱少岛主有多强,需要他们再说一遍吗?   云灼然牢牢扣住魔修的灵脉,防止他搞小动作,见他憋得脸都通红了,眸中略过一丝寒意,“你身上血气很重啊,是那个坛子的味道?”   一只啼血乌鸦骤然自魔修袖中飞出,几近腐臭的血腥气顿时溢散,好在云灼然及时收手,疾退时,顺手在魔修腰间取下他的浮空令。   啼血乌鸦在半途化作血雾散去,魔修按住酸麻的手臂退到桌后,大口喘气,余惊未定地看着云灼然,“你想干什么!浮空令还给我!”   云灼然捏起手中的浮空令,“崔慎,你的名字?”   这个名字似曾相识,云灼然记忆不错,马上就想起蓬莱仙给他看过的二十年前封魔井之乱中五个妄图突破结界逃出封魔井的魔头名单,血魔老祖的徒弟就叫崔慎,但据闻在当年顾神枢陨落时他也跟着化为齑粉了。   云灼然狐疑地看着对面神色焦虑的魔修,“你到底是……”   话还未说完,手中的浮空令忽然化作金光消散,却于下一瞬,在虚空之中重新由金光快速凝聚而成,回到崔慎面前,崔慎愣了一下,忙收好浮空令,脸上露出阴鸷笑容。   “想抢就接着抢,你现在怎么抢,浮空令都还是我的。”   云灼然神色平静,心中暗道,崔慎挑衅他的时候,好贱。   不过崔慎说的是真的,不管是浮空城开启前还是开启后,想来浮空令在浮空城开启之后,还会一直属于刻着名字的那个人,抢也没用。   云灼然若有所思,若崔慎死于他手上,浮空令会变成他的名字吗?那他岂非能拥有两个浮空令?   不过要两个浮空令,好像也没用,还是杀崔慎比较有意思。   崔慎并未错过云灼然打量他时,平静无波的眼里略过的那一丝杀意,他心头一震,悄然往后退去,突然一顿,竟朝云灼然冲了过去。   几只血雾凝成的乌鸦袭来,云灼然利索凝起金光火焰,将乌鸦烧了个精光,随后召出玉枝……   却在这时,一道水光屏障突然出现,将两个人分隔开来!   云灼然和崔慎皆是一惊,随后同步往后退去,警觉抬头。   琉璃吊灯之下,一点银蓝幽光缓缓坠落于大堂中央的桌子上,光芒一晃,露出一只凌厉的眼睛,拳头大的圆团子随之现身众人面前。   云灼然捏紧玉枝,眼里涌上困惑之色,这是个什么东西?   形似山雀的蓝羽小妖仅有着一只又圆又大的眼睛,眼神看上去似乎很凶,可身体却是圆滚滚的,还围了一块仿佛披风一般的黑色布料。   就,很滑稽?   在五双迷茫且无语的眼睛注视下,这只团子发出了人声。   “吾乃,观月楼主。”   蓝羽小雀妖拿独眼瞪着云灼然和崔慎,公鸭嗓凶巴巴地警告道:“观月楼内,不准内斗!”   其余没被警告地三人面面相觑,却都纷纷走了过来。   这只鸟是他们找了半晌之后,在客栈唯一发现的异常。   云灼然遗憾地望了崔慎一眼,将玉枝剑放了下来,于是崔慎也松了一大口气,撤去血雾,离四人都远远的,躲在自觉安全的范围内。   众人谨慎地安静着,云灼然便问:“什么叫不准内斗?”   那自称是观月楼主的蓝色小雀妖清了清嗓子,银白尖喙张开,发出颇为骄傲的声音,“从进入观月楼的那一刻起,没有完成任务,你们就不能离开,而本楼主,就是监督你们完成任务的人。在别的地方本楼主管不着,但在这楼里,你们不能打起来。”   云灼然哦了一声,“然后?”   这所谓的观月楼主一开口,几人就大抵明白它的意思了,原来要从这座观月楼出去是要做任务的。   烛阴教的魔修仍有些懵懂,“这观月楼可在浮空城内?”   观月楼主哼了一声,“这是自然!不过不能从观月楼出去的话,你的浮空城之旅也就到底为止了。”   昆吾剑宗的剑修只道:“任务。”   “已经发到了你们的浮空令上,不会自己看吗?”   观月楼主嘴上这么嫌弃着,还是跟几人解释起来,“任务很简单,你们的浮空令上会有一道提示,根据这道提示,在观月楼杀死五个相应的鬼怪,你们就可以离开观月楼了。”   话音落下,刚取出浮空令的几人就见到他们手上的玉符亮起一道红光,浮现出观月楼主所说的提示。   云灼然垂眸望向手中浮空令,漆黑眼眸倒映着灼灼发亮的一簇小火苗,而其他人的提示分别是金、木、水、土,提示约莫是以五行划分的。   观月楼主哼唧道:“观月楼共有五层,除了一楼,往上每一层都有十个房间,每个房间里会有一种鬼怪,现在开始,你们可以动手了。”   云灼然凝望着手中的浮空令,“若不做任务,会如何?”   观月楼主拿他的独眼乜了云灼然一眼,“那就不出去。”   云灼然早有所料,这座浮空城与其他秘境全然不同,若不出观月楼,就找不到心魔,也找不到顾神枢,可是这所谓的任务又很奇怪……   余下四人迟疑了片刻,收起浮空令,就往楼上走去。   不一会儿,楼下的大堂里就只剩下云灼然和崔慎。   两人坐在大堂的两个角落里,云灼然发觉崔慎没上楼做任务,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就见崔慎怕他怕到一骨碌躲到了远处的柜台后面。   云灼然一顿,轻声一笑。   “我不动手,你过来,我们聊聊。”   聊一聊,这个崔慎跟血魔老祖的徒弟是不是同一个人。   云灼然平日态度总是淡淡,疏冷气质总能让人忽略他的容颜,但他一笑起来,便如冰雪消融,清冷明艳如雪后初晴的那缕温暖日光。   崔慎心下恍惚一瞬,梗着脖子道:“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云灼然瞬间冷下脸,拎起玉枝剑走了过去,观月楼主紧跟着扑闪翅膀飞过去,警告道:“不能打架听到没有!在我的观月楼不能打架!”   这眨眼的功夫,崔慎已经躲到了高大的柜台下面,云灼然面无表情地拿起玉枝敲了敲柜台台面。   “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同在观月楼,你是躲不开我的。”   崔慎从柜台一角钻了出去,一咬牙,干脆就往楼上跑。   云灼然面色一沉,跟着追上,却见那只蓝羽小雀飞来拦在面前,他毫不犹豫抬起玉枝,冰冷剑尖直指观月楼主那一只黑黝黝的眼睛。   “你想被炖成麻雀汤吗?”   观月楼主僵了下,发出反驳的声音,“本楼主不是麻雀!”   云灼然冷然一笑,“是或不是,跟我要炖你有什么关系?”   观月楼主鸟躯一震,“……!” 第七十二章   浮空城城门正式开启时,心魔紧紧攥住云灼然的手,他总有些不安,害怕会跟哥哥分开,奈何千防万防,却防不住浮空城门内的那道灵光,眼前忽的一黑,在瞬息间的剧烈眩晕之后,心魔以最快的速度回过神,睁眼时,他已被浓郁的花香团团围住。   心魔愣了一下,忙不迭张望四周。   漆黑无光的夜下,开得极盛的各色牡丹挤在心魔脚下,开出了一片花海,目测方圆不下一亩。   朱红回廊斜斜插过花海,檐下一盏盏琉璃灯往远处美轮美奂的亭台楼阁延伸而去,也点亮了这片花海。整片花海里只有心魔,也就是说……   心魔心头一震,“哥哥不见了!”   明红衣摆擦过牡丹花瓣,由于脚边的花实在太碍事,心魔在花盘间隙里走了几步,眉心缓缓皱紧,倏然化作黑雾,于下一息出现在回廊中,他焦急地跑向远处,等顺着这条回廊找遍了整片花海,他终于确认,这个地方只有他一个人,哥哥不在这里。   心魔顿时不高兴了,狠狠揪了面前的一支水红花枝。   四周太过安静,像是有什么东西蛰伏在黑暗当中窥视。   心魔蹲在回廊下揪花瓣发泄满腹委屈,忽然听见远处的吵闹,登时回头,黑幽幽的眼底一片阴郁,却见声音的来源正朝他奔来,是个穿着青灰布衣的少年,在他背后,有七八名与他衣着相似的壮汉正在追赶。   在一个呼吸之前,心魔非常肯定,花海里没有第二个人。   然而这些人,就是在心魔眼皮下凭空出现了,心魔捏紧手里的花枝,见布衣少年还在靠近,他慢慢起身,眼里带着几分警惕。但出乎意料的,那个布衣少年跌在了他前方不远的凉亭,他似乎摔得不轻,一张白净的脸骤然煞白,好半晌也没有爬起来。   因此,在布衣少年身后的那群人很快追了上来,抓住少年就开始拳打脚踢,凉亭里随之响起一声声凄厉痛呼,可见少年被打得不轻。   心魔愣了一下,随后津津有味地站在原地看起热闹。   在布衣少年声声泣血的喊冤求饶之下,殴打他的其中一名壮汉骂道:“若非老爷仁慈,你这小子能有机会进牡丹园?老爷给你吃喝,看你身子弱,只叫你侍弄花草,你这臭小子竟然偷老爷好不容易找到的名花!”   另一人忿忿道:“他就是个白眼狼!打死他也不为过!”   这人说着一脚踹下,布衣少年便狼狈地滚到了回廊下,青肿的面上沾上泥土,一张脸早就看不出原本的半分白净,人也彻底昏死过去。   好在那些人也没真打死布衣少年,见他晕了,就绑起来带走,他们似乎没有看到站在不远的心魔,自顾自拖着昏过去的布衣少年,朝着远处迭起的楼阁,骂骂咧咧地走了。   几人身后,心魔远远看着远处在夜色中格外明亮的楼阁,随手扔了花枝跟了上去。那边他还没有找过,说不定哥哥就在那里等他!   这座庄园极大,每一处都是各色花卉,牡丹花海离楼阁不远,那几个仆人模样的壮汉速度也不慢,绝非常人。但既然能在心魔眼皮下突然出现,心魔也不会认为他们是普通人,只稍微惋惜这些人身上半点阴气煞气也无,甚至也没有半点人气,如此便不是他可以吃的了。心魔叹息一声,跟着几人到了一座花香浓郁的华美花楼前。   雕琢精美的花梨木门匾上,是铁画银钩的三个金粉大字。   牡丹园。   花楼下是极宽敞的花厅,四面透风,门前垂下金银色纱帐,厅中琉璃花灯亮如白昼,席上坐了三五人,左右伺候的仆人侍女却是不少。   心魔不懂这牡丹园的摆设,只觉得花香太浓郁,反而让他很不舒服,越发想念哥哥身上的冷香。他也不懂席上几人的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奢华,只知道里面没有他要找的人。   于是,心魔失望地退了出来,而花厅中吵闹的众人似乎也无一人察觉到他,由着他在眼前晃过来晃过去,再晃悠悠地从出了牡丹园。   在即将踏出门槛前,心魔猛地一回头——厅中角落,半人高的梨花树后,一个熟悉的白衣身影正站在那里安静观望着花厅里的吵闹,似察觉心魔的眼神,他朝门前看去。   是沈灵枢。   心魔一见到他,拳头就硬了。   奈何哥哥说过,沈灵枢若不招惹他们,就不必理他。   沈灵枢心中也是一惊,是蓬莱小岛主,他竟也在牡丹园。   沈灵枢被那双漂亮的眼眸瞪视得心神一晃,就见对方白了他一眼,大步走了出去,他是喜欢小岛主这张酷似云灼然的脸,还未到色令智昏的地步,很快反应过来,小岛主对他有敌意。沈灵枢眼下修为不高,虽说身上带了不少法器,也没把握与谁交手,犹豫须臾,便没有跟上蓬莱小岛主。   心魔大摇大摆从花厅进了后院,院后面紧挨着一栋小楼,一楼空荡荡的,只有几株盆栽,约莫是待客之处,房门紧闭的二楼也是满屋子的牡丹花,但比花海里的开得更美,数量也极少,心魔见摆放最中间那盘雪白牡丹开得正好,顺手摘下揣在怀里。   “那不是蓬莱小岛主吗?!”   刚走下最后一级楼梯,心魔就听见这个声音,他敏锐地望向斜对面的拱门,便见到门前的两人,是天道宗的江执白和昆吾剑宗的厉剑茗。   是那个傻子!   心魔一眼就认出了厉剑茗,却是定定站在原地没动。   厉剑茗和江执白与他的反应相反,喜不自禁地跑了过来。   他们远远就区分出心魔不是云灼然,不是没有道理的,心魔较之云灼然,更为恣意随性,这是自骨子散发而出的天然气质,远远见着这张扬的红衣身影,就断不会是云灼然。   云灼然即便同样身着如此艳丽的色彩,却是极冷艳内敛的。   说起来,这还是厉剑茗和江执白头一回与心魔面对面碰上。   二人看心魔的眼神没有恶意,只有浓浓的好奇,可惜心魔并不想满足他们的好奇心,他往边上退了退,顿时拉远了与二人之间的距离。   厉剑茗看他的举动顿时恍然大悟,肃容道:“小岛主别怕!我是昆吾剑宗的厉剑茗,跟天道宗没关系,我跟你哥哥少岛主是极好的朋友呢!”   心魔满目嫌弃地看他,心道我又不傻,会信你,才怪。   江执白一听也反应过来了,轻咳两声,挺直了脊背,一脸友善地笑道,“小岛主,我是天道宗的江执白……虽说我确实是天道宗的弟子,但我与你哥哥自小相识,绝非外人,你相信我,我才是你哥哥最好的朋友!”   这话听着跟厉剑茗较劲似的,厉剑茗啧了一声,纳闷道:“我们大家不都是好朋友吗?”他说着,故作亲切笑了笑,哄心魔道:“小岛主别怕,我们既然碰到一起了,身为你哥哥的好朋友,我们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话是这么说,可心魔觉得这两人看他的眼神奇奇怪怪的。   厉剑茗嘿嘿地笑道:“小岛主跟你哥哥长得真像,我曾在天道宗的宴会上见过你,若还能再听你骂一回人,那我这浮空城也没白来了。”   “那不如骂你好了?”   江执白一把推开他,暗道这家伙教坏小孩子,可他自己看着心魔,就不由自主想起云师弟少年时的模样,一颗心就软化了,一脸慈祥地问心魔:“小岛主,你叫什么名字呀?”   不错,就是慈祥。   心魔可算明白,这两个人跟他说话,都像哄小孩似的。   “小岛主真是云灼然的亲弟弟?该是双生兄弟才能这么像吧……哎!”厉剑茗忽然指向心魔腰间,“这浮空令是你哥的吧?他也在这牡丹园?”   当日,心魔于众目睽睽下抢到浮空令,名字却是云灼然的,这事很多人都知道了,也都认为心魔这个少岛主恐怕是云灼然的傀儡,厉剑茗和江执白便也是这么想的,即便如此,他们对心魔还是会格外关照一些的。   在见到心魔腰上的浮空令时,他们都第一时间想到云灼然。   事实上,心魔直到他们提醒了,才发觉腰带上挂着一枚浮空令,他惊了下,捏着玉符翻了一面,眼底深处隐藏的期待和喜色倏然消散。   这枚不知何时出现浮空令上,名字是云蔚然,序号也是一。   “云蔚然?”江执白眼尖地看见了名字,惊呼一声道:“小岛主名叫云蔚然?不对,这序号也是一,我记得云师弟的浮空令序号也是一……”   从第一批浮空令出现至今,还从未有过序号相同的情况,可以说,每人拿到的那枚浮空令应该都是独一无二的,可偏偏云灼然的有两个。   不说厉剑茗和江执白,心魔自己也是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过这也能证明,哥哥不在这里,心魔放下浮空令,面色又阴沉了几分。   厉剑茗和江执白同时发觉了这位小岛主的情绪不佳,两人见他不解释,也都猜到云灼然或许真的不在这,就没有再多问。厉剑茗想起什么,提醒道:“小岛主,这牡丹园除了我们这里三人,还有六个人,此刻应该都已在外头集合了,我们先出去吧?”   这牡丹园颇为怪异,众人进来后,都发觉这座庄园里的人看不到他们,他们也无法触及庄园里的人,这种情况下,修为都不算高的厉剑茗等人碰面后,都选择了组队解决问题。   听厉剑茗和江执白二人解释完,心魔不甚高兴地跟了上去。   厉剑茗和江执白对心魔的态度都十分和蔼,许是因为他与云灼然太像了,性子也好玩,人长得又小,叫他们新奇之余忍不住多关照一些。   其实二人也都藏了一点小心思,想看这位小岛主笑一笑。   只因云灼然从来不像心魔这么甜软,但和他心魔长的一样啊,心魔笑了,就等于云灼然对他们笑了!   可惜心魔心情正差,二人一路上怎么哄人,都未能如愿。   从后院侧门出去后,几人前往牡丹园前的大片空地,庄园的大门就在不远,已有几人在那边等着,心魔过去时,一眼就看到了沈灵枢。   这一回,心魔心烦得很,连一个眼神都没给沈灵枢。   沈灵枢却是下意识望向他身后,而后似乎失望地别开眼。   经过厉剑茗热情地介绍,心魔和门前的六个修士也算认识了。   沈灵枢和顾锦屏这些早就认识的不说,还有一位同样出自天道宗的清虚峰师姐,听江执白唤她费师姐,剩下三人中,一人是白家二房的白姑娘,两名昆吾剑宗的剑修。   心魔一眼就看出来,这些人修为都在金丹上下浮动,最低的是沈灵枢,他才是筑基初期,最高的要数清虚峰的费师姐费凌雪和顾锦屏。   然而最高修为,也就是金丹后期。   顾锦屏神色凄楚地黏在沈灵枢身侧,后者一反从前温和态度,面色疏冷,她没讨到好,见到上次害她打错人的心魔也在,脸色更臭了。   不过这么多同道都在,顾锦屏也只敢闷哼两声表达不喜。   那位费师姐似乎不喜欢顾锦屏,听到她的哼唧,毫不客气地白了一眼,便与几人说:“我与几位道友已经搜过这座牡丹园,发觉这扇大门可以推开,不过门槛上有一道结界,以我们几人的修为,恐怕无法离开。”   厉剑茗点头,“牡丹园后面是一片辽阔的花海,没有异常。”   费师姐神色凝重,“如此看来,能出去的只有这一扇门,莫非我们要联手破开结界,才能离开此处?”   顾锦屏凉凉道:“说得轻巧,费道友何不先破一个试试?”   费师姐冷下脸,“顾大小姐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这二人之间定是有过节,其他人都无出面做和事老的意思,包括沈灵枢,也是一脸冷漠,厉剑茗和江执白更是闲适下来看好戏的表情。除了心魔,他眸光一亮,望向朱红大门。   “这里可以出去!”   那位费师姐见是蓬莱小岛主,语气缓和不少,“应当是。”   “我要出去找哥哥。”   心魔当即决定下来,走上台阶,就要推开朱红大门。   身后顾锦屏不遗余力地泼冷水,“果然是小地方出来的,不知天高地厚,这结界何等坚固,连我的宝镜都无法穿透,凭你也想出去?”   “真的吗?”   心魔只想出去找哥哥,暂时不打算跟这个讨人厌的女人计较,他推开大门,随口道:“我不信。”   话末,朱红大门被他推开,露出门外闪烁着金光的结界。   顾锦屏见心魔果然抬脚走向结界,嗤的一声笑了,“大家可都提醒过你了,门前的结界很坚固,可不是你说想出去,就能出去……”   顾锦屏说到此处,声音戛然而止,猛地瞪大一双眼睛,她方才还是要看心魔出丑的一脸嘲讽,冷不丁凝滞下来,便显得有几分滑稽。   可是在她面前,无人看好的红衣少年竟然真的穿过了结界!   蓬莱的小岛主出去了!   这道结界,在他们面前固若金汤,而小岛主却能无视!   原本众人还想,小岛主定然无法突破结界,碍于小岛主那夜在天道宗宴会上树立的凶命不好拦着他,便让他放开手去试一试,因此谁也没阻止他,等他撞了南墙就会相信他们说的是真的,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走出去了!   看到心魔毫无阻碍地走出了结界崽,厉剑茗几人的惊讶程度不亚于顾锦屏,忙不迭紧跟上去。   可他们都被结界拦住了,在他们面前结界依然坚不可摧。   蓬莱小岛主是个例外。   而在门外,心魔在踏出门槛的瞬间,脚步徒然一个疾停。   他看到了门外的世界。   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郁黑雾当中,身后那扇门是唯一的光。   心魔若不停下,也许会跌落陷落黑雾,好在门槛外还悬着一层石阶,可石阶之下却是黑暗的深渊。   门外根本没有路。   心魔感觉自己被欺骗了,心头一揪一揪的,特别不舒服。   此时门内,厉剑茗甚至都贴到了结界上面,奈何他把脸都挤歪了,也没办法想心魔那样穿透结界。   “不对啊,刚才小岛主就这么出去了,小岛主是用了什么秘法吗?莫非是蓬莱不外传的神奇秘法?”   厉剑茗刚说完,就见方才出去的红衣少年穿过结界回来了。   门前众人精神一振,目光灼灼地看向心魔。要知道,心魔是他们这里的人里唯一走出去过的!   心魔正站定在门前,余光瞥见呈大字型贴在结界上的厉剑茗,歪了歪头,投去一个费解的眼神。   后者一个激灵回神,匆忙站直,捧着心口道:“我没事。”   厉剑茗不但没事,还觉得心都要化了,小岛主歪头也太甜了!   事实上,心魔在面对他们时,从来都没有过好脸色。   江执白一个箭步冲上来,将要抓住心魔的手时,想起他不是云师弟,又堪堪放下手,神情焦急地询问:“你怎么又回来了?受伤了吗?”   心魔恹恹摇头。   厉剑茗见他满脸丧气忙问:“怎么了?在门口碰到什么了?跟我们说说,我想办法出去帮你报仇!”   心魔本不想理会任何一人,想了想,慢慢蹲下,坐在石阶上。   他那双微微泛红的眸子放空,说话时语调也是有气无力的。   “门外没有路。”   所以找不到哥哥了。   心魔心里难受……想打人。   观月楼内。   蓝羽小雀妖蹲在高高的吊灯上,暗中观察大堂里的红衣人。   云灼然,自从任务开启后,一盏茶内,没有上过楼,不愿做任务,殴打楼主,态度极其恶劣,还想殴打一起进来的魔道道友,扣分!   观月楼主拿他眼神凌厉的独眼,欲哭无泪地盯着云灼然手中的蓝色尾羽,这是他尾巴上最好看的一支羽毛,在逃走时竟然被这个人拔了!   云灼然是个恶贼!!   上去做任务的几个修士已斗过几轮,也都下来休息过,每次下来身上或多或少都会带上些伤,楼上也时而发出惨叫,听去极为瘆人。   但崔慎,没有下来过。   昆吾剑宗的剑修和烛阴教的魔修再一次下来,狼狈地在一旁打坐调息,烛阴教的魔修从头发丝到衣裳都是湿漉漉的,身上血气浓郁,看来伤得不轻。几人慢慢发现云灼然对他们无敌意,而观月楼的规则就是不准内斗,便都放心地在大堂里打坐,只有崔慎,宁愿跟鬼怪待在一起也绝不下来。   云灼然眸光愈发冰凉,将手中极漂亮的尾羽收了起来。   “你真的不打算上楼吗?”身旁盘膝而坐的魔修忽然发问。   云灼然闻声偏头,这魔修是烛阴教的,修为应该是在元婴期上下,正是一开始想要开门的那个魔修。许是因为云灼然曾出言提醒过他,他便没有那么害怕云灼然了,还主动跟云灼然分享自己在上面做任务的经验。   “这观月楼,越往上怪物实力就越强,我试过二楼的所有房间,按理来说,我们拿到的提示是五行,那我们找到相应属性的鬼怪,应当就对了,但我杀了好多个水属性的鬼怪,浮空令却告诉我,我还差四个鬼怪!”   云灼然闻言瞥向魔修的浮空令,上面原来是有倒计数的。   魔修也不怕被云灼然看破,擦了擦脸上的水,闷闷道:“我承认我不太聪明,但不至于杀了那么多带水的鬼怪,才只完成了一个吧?”   云灼然看魔修浑身湿透,一股寒凉之气环绕在他身侧,冻得他声音发抖,似乎短时间内无法解除寒气,他也没有白费力气清理身上的水渍。   魔修会意道:“我刚杀了水鬼。”   云灼然默不作声看着他。   魔修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屁股不自觉往外挪了挪。   “你为何这么看我?”魔修道:“你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傻子。”   云灼然仍旧没有说话。   魔修抿了抿嘴,悲愤地抹了一把脸,“我知道了。”   “噗。”对面的剑修突然笑出声,而后在魔修羞耻而愤懑、云灼然平静如水的注视之下,他提剑起身,临走前回首说道,“崔慎应在三楼。”   云灼然慢吞吞地颔首,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拎起三尺玉枝,慢吞吞地上楼,吓得吊灯上的观月楼主大叫出声,“不准打架!不可以!”   云灼然抬眼一瞥。   观月楼主的脑袋飞快地缩回去。   云灼然收回视线,径自走上楼梯,那剑修一声不吭跟上。   魔修不知道他们二人之间是不是达成了什么共识,见剑修都跟上去了,他也远远跟在后面,却见云灼然到了二楼,再无上楼的意思。   魔修迷茫地挠了挠头,这少岛主不是上楼杀崔慎的吗?   而且更叫人意外的是,云灼然就近推开了楼道右侧的房间。   那个房间,魔修刚刚进去过,里面是水鬼,若杀死的鬼怪不符合要求,在下一个人走进这个房间时,里面的鬼怪是可以马上恢复到巅峰的,而被杀死的鬼怪也可以无限次的复活。   只不过那些水鬼对云灼然而言绝对只是渣渣,可里面是水鬼啊,不是云灼然得到的提示里的火属性鬼怪,魔修正欲提醒,云灼然已然进去了。而昆吾剑宗的剑修就站在楼道上,抱剑看着那扇门,似乎是在等他出来。   魔修也不明所以地冷静下来,跟剑修一同站在楼道口等待。   此时观月楼主又探出头,幽幽提醒,“不准偷窥他人!”   云灼然太过凶悍,可其他人,观月楼主是完全不怕的。   观月楼主出现时,就说过不准内斗,证明进入这座观月楼的人,是属于同一阵型的,但这也是个人任务,所以他们也不能偷窥他人。   魔修闻言还是有些害怕的,正要上楼,就在这时,云灼然刚才进去的房间,房门忽然打开了。   云灼然悠悠拎着玉枝剑走了出来,红衣灼灼,毫发未伤。   房间里涌出灼热的火光,有一缕甚至尾随红衣袍角逃出来。   云灼然偏头瞥了楼道口的二人一眼,又随手推开隔壁房间的房门,一如第一个房间,他进去不过片刻就出来,每个房间门前都会亮起火光。   剑修沉吟不语,在云灼然走进第三个房间时,上了三楼。   观月楼主似乎因为云灼然居然开始老老实实做任务而被吓得愣住了,蹲在吊灯上半晌没说话,他不再提醒,魔修也就赖在了原地没离开。   魔修说过,他进去过一楼所有房间,知道这些房间在外面看不大,其实门内的空间是无限大的,观月楼主说里面只有一种鬼怪,但就这一种鬼怪,可以是成千上万的数量。   二楼的鬼怪实力并不能说强,金丹期的修士便可应付。   但,蓬莱少岛主他,一个手指头就能捏死这些鬼怪,却偏就选了二楼做任务,这算是恃强凌弱吗?   魔修想不通。   在走出第五个房间后,云灼然站在二楼围栏前,仰头看去,慢慢摊手,他的手心上,浮空令的火焰提示不见了,取而代之地是一个圆。   吊灯上的观月楼主静了好半晌,才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   “恭喜……你可以走了。”   云灼然轻声一笑,施施然收回浮空令,径自绕过魔修下楼。   在他走到门前时,观月楼的大门开了,门外不再是黑雾,而是一条青砖铺就的街道,魔修趴在栏杆上目瞪口呆,“这他娘的……都可以!”   他甚至都还没有看清楚,云灼然到底是怎么完成任务的!   恰在这时,正走到门前的云灼然脚步一顿,回眸看来。   魔修下意识捂住嘴。   殊不知云灼然不是看他,而是在看三楼栏杆上的崔慎。   崔慎立马躲回了身后房间。   云灼然眸光倏然一沉,却是无意再追,转身跨出门槛。   观月楼里的规矩太多了,办事还是出去之后更方便。   何况,蔚然在等他。   在云灼然走出观月楼大门的刹那,大门再度重重关闭。   烛阴教的魔修似懂非懂,就见方才那名剑修下了楼,约莫是要去休息。二人擦肩而过时,魔修偷偷瞥了一眼对方的浮空令,上面的数字已经从四变成了三,这是剩余的任务数量。   魔修定了心,换了一件水属性的法器,进了他曾去过的房间。   他好像有点明白云灼然方才为何那么看他了,如果要完成任务,并不是他们所想那般按照五行相同属性杀死相应的鬼怪,而是使用提示所给的方式杀死五个鬼怪的话,他确实是个傻子,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到!   观月楼里的游戏规则,应当与这只名为观月楼主的麻雀有关,云灼然看它这么蠢,就知道任务不会太难,又亲眼看到几人的试验结果,而观月楼主又是翘起尾巴一副自以为聪明的得意模样,得出的结论就是如此。   若这一次试不成,云灼然也不会急,但一次试验就足以验证他猜对了,可见观月楼的任务规则其实是文字陷阱,观月楼主也的确不大聪明。   观月楼的大门在身后关闭的那一瞬间,云灼然手中的浮空令冷不丁发出亮眼的金光,他如今已能熟练且镇定地以指尖轻点金光,金光随之于半空凝成一副灰扑扑的地图,在地图极北的一个角落里,指甲盖大的楼阁图标发出唯一的光芒,正是观月楼。   这是地图上唯一被点亮的图标。   云灼然不明所以,就见浮空令上接着出现一行金色小字。   ——恭喜蓬莱岛主云灼然首位通关初级任务,激活浮空城地图,点亮观月楼图标,获得随机大礼包一份,包括但不限于万能通关密匙。   另,望所有进入浮空城的修士好好学习、再接再厉,早日点亮地图所有图标,解锁浮空城! 第七十三章   浮空令上的金光渐渐散去,于空中重新凝聚,刺目的光芒闪烁而过,一只精致小巧的蓝羽雀鸟落了下来,云灼然下意识抬手接住。   将雀鸟接住后,冷硬的触感让云灼然当场反应过来,这是个冷玉雕琢而成的小物件,但看上去怎么跟观月楼里那只麻雀一模一样?   云灼然转到蓝雀背后,发觉后面刻着一行极小的字——   浮空城观月楼楼主小像。   观月楼主提示:   不必太过记挂本楼主。   云灼然:??   所以,这只是个小模型,并非提示中的万能通关密匙。   也是个无用的摆件。   “顾神枢,果然很小气。”   云灼然面容平静,他好歹也拿到了观月楼主的尾羽。   那么漂亮的尾羽,蔚然应当会喜欢,云灼然想着怎么处理时,浮空令上又出现了一行金光小字——   来自浮空城的温馨提醒:   以上公告,将会发送到所有进入浮空城的修士的浮空令上。   ——岛主阁下请务必小心,莫让人抢走礼包里的万能密匙。   也包括这一条哦。   云灼然:“……?”   最后一条提示公之于众,就是在告诉所有人,云灼然拿到了万能通关密匙,然而事实上,云灼然连所谓万能通关密匙的影子都没看到!   从方才的第一条公告开始,分明是在给云灼然拉仇恨、招惹麻烦,云灼然可以预见,他定会碰上许多为了万能密匙来找他的人,那么他要做的事,极有可能会被这些人阻拦。   这么一想,这确实像是现在的这个顾神枢会做的事。   可是顾神枢为何要如此执着于给他找麻烦呢?莫非是因为他已经离他很近了?思及此处,云灼然也越发坚信,顾神枢就在浮空城里。   带上浮空令上那张灰扑扑的地图,云灼然在楼外的街道转了一圈,发觉地图相当大致无误。   观月楼位于城北边缘,门前三条街道,一条直走,两条分别左右,大道宽阔,一路草木稀疏,而灵气竟是异常充裕,可谓修炼圣地。   在浮空城里,建筑之间的距离仿佛被无限拉长,十里之外,云灼然才有见到一栋昏暗的建筑。   门前挂着一盏昏黄灯笼,四周黑雾浓郁,约莫是要跟观月楼一样,进去后完成任务、点亮图标之后,在这座建筑四周的道路才会出现。   其余两条街道的尽头也在同样的距离有着一栋挡路的建筑,云灼然都没有进去,转身又回了观月楼,观月楼的门只能从里面打开,云灼然试了一下,证实了他已完成任务是回不去的,他目前能做的就是在三条路里做出选择,然后推开这条路尽头的建筑大门,听浮空令的提示接着做任务。   对于解锁浮空城这种事,云灼然俨然没有太大兴趣。他抱着三尺玉枝,就站在观月楼大门前方。   等崔慎出来。   观月楼的门开启时,崔慎在三楼看着,完成任务的规律并不难猜透,那么云灼然就在观月楼大门前守株待兔,不信他一辈子都不出来。   就在这时,正对着观月楼大门的那条街道传来脚步声。   地图上分明显示着,观月楼附近的道路尚未有人打通。   从街道上跑来的人先前也在观月楼里,不是云灼然预料中那位曾默默向他讨教过的昆吾剑宗的剑修,而是一名魔修,烛阴教的魔修。   那魔修一见他就跑来了,脸上的表情似乎非常惊喜。   “果然是蓬莱少岛主!你没有去其他地方做新任务吗?”   魔修在云灼然面前半丈外停下,目光落到他手中玉枝上,似乎有几分忌惮,犹豫须臾,挤出一脸真诚说:“少岛主,我看到崔慎了!”   云灼然眉心一紧。   原来崔慎已经出来了?   魔修说道:“他在我之前出来的,我跟了一路,他刚刚进了尽头的飞星苑,我怕里头有诈,就没有跟进去,少岛主,你要进去吗?”   云灼然抬眸望向魔修的脸,发觉对方脸上充满了期待。   魔修被看得心头一悚,忙道:“少岛主厉害,想必那些关卡定难不倒你,我是想跟在你身后做做打手什么的,好活着找到我家少主!”   云灼然定定望着他,“是吗。”   魔修面露苦笑,想了想,摘下自己的浮空令递到云灼然面前,“我叫程如意,修为是元婴后期,我知道少岛主很强,不需要帮手,但有时难保不会碰上些脏的臭的,少岛主不想动手,程某自是乐意为少岛主效劳。”   程如意讨好地说:“少岛主拿到通关密匙的消息我也看到了,想必定会有些脏东西凑上来,程某不才,也想替少岛主分忧,只盼尽快找到我家少主。浮空城的机遇事小,保护我家少主,才是教主交给我的任务。”   云灼然挑眉,“程如意?”   程如意有着一张略显粗犷的脸,不丑,也算不上俊美,他闻声笑脸一垮,摸了摸鼻子,“少岛主是想问我是不是有个兄弟叫吉祥吧……”   云灼然眸光静静地看着对方,似乎并无半点调侃之意。   程如意苦笑道:“这是我家少主改的名字……听去不大爷们,但少岛主放心,程某做事还是利索的,您要我杀人我绝不会叽叽歪歪。”   魔修的浮空令上确实是这个名字,序号则是七十一。   与云灼然先前在观月楼里瞥见的那一眼并无任何不对。   云灼然没有拒绝程如意的追随,却也没有很快作出回答。   程如意面上逐渐露出几分不安之色,站姿越发僵硬笔直。   忽的,程如意捏在手中的浮空令亮起耀眼的金光,光芒一点点在虚空之中凝聚成一行小字——   蓬莱小岛主云蔚然点亮了牡丹园图标,获得奖励小包裹一只,包括不限于仙级法器一件。望所有修士再接再厉!切勿消极怠工!   金光浮现在二人中间,云灼然自然也看得一清二楚,他直直望着被放在公告前面的那个名字,直到金光散去,眼底涌上了潋滟清光。   “长大了。”   云灼然在笑,似乎极开心。   程如意怔住,却见云灼然率先往右边的街道走去。   观月楼附近三处建筑,正前方是飞星苑、左侧是摘星阁、右侧是星阑桥,约莫有众星捧月之意,云灼然选择的便是右边的星阑桥。   顾名思义,星阑桥是一座桥,桥上有什么谁也不知道,但,这是离浮空城以西的牡丹园最近的路,只要通过星阑桥,想必就能解锁星阑桥四面的街道,地图上显示约莫要通过二十几处关卡,就能抵达牡丹园。   浮空城是极大的,不管每两处建筑之间距离多远,整个浮空城内像观月楼这样庞大的建筑,单城北就足有成百上千,何况观月楼与牡丹园一个在城北边缘,一个在城西边缘,之间相隔可以说最多有三百个关卡。   从浮空城地图看来,他们只能一步一个脚印的走过去。   走星阑桥这条路无疑是最快的,因为它极长,衡越过十几处关卡。因此,云灼然保守估计,星阑桥的难度或许是在十个观月楼之上。   而程如意知道云灼然要走星阑桥时,更是惊得双眼瞪圆。   可眼看云灼然就要走远,程如意回头看了眼飞星苑的方向,踟蹰一瞬,还是快步追上云灼然,“少岛主是要去找你们家小岛主吗?”   进浮空城之前,程如意就有听闻,蓬莱两位岛主同气连枝,如今见云灼然为了尽快找到小岛主居然去闯星阑桥,他才深刻体会到这两位岛主的兄弟情深,不过云灼然很强,程如意很有信心,跟上他不会有错!   时间倒回一炷香之前。   浮空城西,牡丹园。   心魔落寞地坐在牡丹园大门前时,厉剑茗等人收到了任务提示,浮空令提醒他们——牡丹园的主人是个极爱牡丹的富商,他在外游玩时找到两盘极品牡丹,重金聘人不远千里将牡丹送回来,未料牡丹刚到牡丹园不到一日就失窃了。而他们的任务,就是找到魏紫并查清牡丹丢失的原因。   姚黄、魏紫、赵粉、白雪塔,皆是牡丹中名贵的品种。   从任务发布开始,他们和牡丹园里的人之间的屏障就已撤去,园里的人可以看到他们了,他们也同样可以跟园里的人接触以及询问。   因此,众人分散开来,去找那两盘丢失的极品牡丹。   心魔孤零零坐在石阶上,看着几人跑过来跑过去。云灼然不在这里,他明显对谁都没有兴趣。   唉。   心魔幽幽叹气,取出方才在后院小楼上摘下的那一支雪白的牡丹,小心翼翼地数着花瓣。单数是哥哥会来找他,双数是哥哥不会来……   心魔正数到第三遍时,路过此处的顾锦屏脚步一顿,走了过来,伸手就来夺心魔手中的牡丹。   心魔低着头,发顶却像是长了眼睛,在她靠近前将牡丹换成了一根荆棘,塞进了顾锦屏手里。   顾锦屏猛地一下握了一手的刺,疼得不顾形象大叫起来。   “啊!好疼……”   不远几人闻声赶来,就见顾锦屏面容狰狞地丢了手中荆棘,“你好狠毒的心肠!竟然敢伤我!”   厉剑茗和江执白本来就没走远,发现不对忙拦在心魔面前,后者一脸紧张地护着心魔,前者看到地上的荆棘,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不是吧,顾大小姐都是金丹期的修士了,碰到荆棘居然喊疼?你的手不该比它的刺还硬吗?”   若是普通的荆棘也罢,可这根荆棘是心魔的,更是是蓬莱仙在仙岛里带出来的,不说多神异,顾锦屏的手少说得酸麻刺痛一个时辰。   心魔若无其事地捡起地上的荆棘,在几人眼皮下,细嫩的指腹按了按上面的刺,指腹上便多了一个几乎看不到的白印,他面向几人,摊开手给他们看,示意分明什么事都没有,就是顾锦屏无病呻吟,之后跟几人说,“我没有害她,是她自己抓的。”   其他修士也走了过来,心魔又说:“是她想抢我东西。”   江执白顿时气得脸都白了,瞪着顾锦屏道:“顾大小姐,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大家都清楚,小岛主还是个小孩子,你都能陷害他?”   厉剑茗也难得冷下脸,“你再这样,我就要不客气了。”   顾锦屏疼得出了一身冷汗,手心密密麻麻的刺痛宛如在针板上被按压翻滚,偏偏没人相信,而江执白和厉剑茗有这般维护害她至此的小岛主,她又恨又痛,咬了咬唇,余光瞥见沈灵枢来了,眼里便含了泪,满腹委屈地说:“沈哥哥,他们都欺负我!”   沈灵枢身形一顿,转头望向远处花厅,转身就要走。   顾锦屏既是不可思议,又是悲愤欲绝,回头瞪向心魔,忙不迭道:“他偷偷藏了一朵花!我只是想看看那花是不是我们要找的牡丹!”   闻声沈灵枢又走了回来。   心魔发现众人都在看他,下意识护着怀里的牡丹。   “这是我要送哥哥的花!”   要是这些人敢抢,心魔一脸警惕地想,他就吃掉他们!   众人却是失望摇头。   费师姐幽幽道:“小岛主手上的花确是牡丹,却非魏紫,而是白雪塔,又名玉楼春。顾大小姐好歹出身名门,竟连这也分辨不出?”   顾锦屏又怎么会分辨不出,她就是看蓬莱小岛主不顺眼,过来找茬罢了。没想到对方如此鬼机灵,费凌雪这话又叫她无法拿先前假装不懂花的借口挽救,见众人看她的眼神就差写上无理取闹,连沈灵枢也如此看她,顾锦屏忍了许久,到底还是崩溃了。   她忽然神色哀怨地指向心魔,“沈哥哥,那日我要教训的人是他!定是他偷偷动了什么手脚,将你骗过去,我们都是被他算计了啊!”   那日是哪一日,众人愣了一瞬,随后很快都反应过来,看看沈灵枢,又看看顾锦屏,众人神色各异,但眼里皆有着几分难掩的笑意。   顾锦屏在云山学院派人殴打沈灵枢的事,早就传开了。   在顾锦屏动手之前,谁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做,外界都传她是想为在万兽林死去的弟弟报仇,真相如何,这里的修士都不清楚。于是众人都赖着没走,想看看这出戏怎么演下去。   然而被指控的心魔压根就不管顾锦屏,只是警惕地抱着怀里的白雪塔牡丹往后退,远离几人,生怕被他们抢走自己要送哥哥的花似的。   看得众人神情复杂,想说我们真的不会抢的!大家也不是顾锦屏,都没必要跟小岛主抢花啊!   而万仙大会当日沈灵枢被殴打一事,也成了他的笑柄。如今再被提起,沈灵枢当成就黑了脸,他本想给顾家面子,就没有计较这件事,可也压不下这口气,早就烦透了顾锦屏。他先前也尽力地在忍耐了,只要顾锦屏离他远一点,他就不想管,可顾锦屏这回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来……   向来极爱惜面子的沈灵枢,此刻杀人的心都有了,杀人诛心不过如此,暗恨顾锦屏与他到底有多大仇,至于总在他面前揭他伤疤吗?   这等耻辱之事,他是恨不得洗掉当时在场所有人的记忆的!   沈灵枢拳头攥紧,忍了又忍,到底无法说服自己再忍耐下去。他望向顾锦屏那张楚楚可怜的脸,眼神却极为冷漠,甚至有几分警告。   “那日的事,沈某已不再计较,也请顾大小姐离我远点!”   沈灵枢说完当即拂袖而去,生怕自己忍不住要出手打人。   顾锦屏看着他无情的背影,愣了半晌,猛地瞪向心魔,却见心魔张嘴呲牙,眼神无比阴冷,顾锦屏莫名的满心悚然,慌不择路地跑了。   见二人都走了,厉剑茗和江执白便蹲下来安慰心魔。   “别管她,她脑子不大好。”   江执白也道:“害人害己,顾锦屏得意不了多久的。”   一旁的费师姐深有体会地点了头,显然也被她害过。   心魔当然没将顾锦屏放在心上,他满脑子都是哥哥,没空想其他,换了往日心情好时,顾锦屏就不会只是被荆棘刺一下就能离开的了。   哥哥哥哥……   心魔委屈地在心里一遍遍喊着,哥哥会来找他的吧?   许是上天开眼,心魔刚才安心坐回去,腰间挂着的浮空令就亮了起来,厉剑茗几人的也一样。   心魔恹恹地拿起浮空令,下一刻,漆黑双眸倏然迸射出惊喜的光芒,直接在石阶上跳起来。   “哥哥!是哥哥!”   云灼然首位通关的公告果然发送到每一枚浮空令上,不说心魔是何等惊喜,其他人无不是震惊与向往,云灼然拿到了万能通关密匙呢……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跟云灼然应该是同一辈的,结果现在差了人家多远?   心魔可不管其他人什么样的心理,他看到这条公告,就仿佛重新找到了人生目标,忙不迭打开浮空城地图,找到了观月楼的位置……   嗯,有点远呢。   不过没关系。心魔收好浮空令,双眸闪烁起坚定的光芒。   “我要去找哥哥!”   江执白笑着提醒,“外面没有路,但依我看,完成任务,外面的路也该就通了。”他仿佛与有荣焉,欣慰道:“我就知道云师弟很好。”   厉剑茗莫名得意,“我早就说了,云灼然这小子藏拙呢!”   但眼下再羡慕云灼然,还是先完成任务离开牡丹园再说。   心魔似懂非懂,问江执白,“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江执白一愣,想说心魔是不是真的一点也不关心他们在做的任务?但看到心魔懵懂的眼神,他就明白不用问了,这是肯定的。江执白嘴角微抽,还是耐心地告知心魔他们先前得到的线索,“牡丹园的主人派人送回两盆名贵牡丹,不到半天功夫就被人偷走了,这花仅有花匠的学徒接触过,少爷小姐们正在里面审问这个花匠学徒。”   那花匠的小学徒,就是心魔过来时看到挨打的布衣少年。   “找花吗?”   心魔挠头。   江执白点了头,“不过那学徒说,从花被送回来至今半日里他只离开过片刻,回来时花已经被一个黑衣毛贼偷走了,不是他偷藏的。”   心魔探头望向远处的花厅。   里头仍旧十分热闹,先前花厅里的审问已经结束了,牡丹园里的少爷小姐们明显没问出来什么,正将花匠学徒压在厅前的空地打板子。   那布衣少年背上血淋淋的,一边挨打,一边哭着喊冤。   心魔好奇地走了过去,在布衣少年面前蹲下。他没有嗅到血腥气,说明牡丹园里的人都是假的。   心魔也不是嫌弃这些假人,可见这花匠小学徒一个板子下来就一声冤枉,脸上泪水与泥土糊在一起,狼狈至此,他还是往后挪了挪。   跟过来的江执白和厉剑茗一脸好笑,厉剑茗在他身后解释道:“这些人跟没看到我们似的,除非我们主动问话,他们都不会理我们。”   心魔点点头。   这时,与江执白交好的那位费师姐走了过来,许是看几人有趣,温声道:“这偌大的牡丹园里,各种名贵牡丹都有,偏偏没有魏紫。”   厉剑茗摆手道:“不急,我正准备去这小学徒房里掘地三尺。”   江执白道:“你比顾锦屏还不靠谱,花能埋在地下吗?”他看着这小学徒凄惨的模样,也不禁叹道:“他应该是无辜的,打得太惨了。”   沈灵枢看到浮空令上的消息又来了,见到心魔被几人围绕,没忍住过来说了一句,“这小学徒该说的,刚才在花厅被审问时都说了。”   心魔当作没听到他的话,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学徒叹气。   “你好惨啊。”   “我,我是冤枉的!花不是我偷的!我今日在这看花,水喝多了,实在忍不住才出去方便了一下,回来时就见一个黑衣人把花偷走了!”   果然,不管别人问什么,这小学徒都会说出一样的话。   江执白无奈摊手,“无论我们怎么问,他都是这么说。”   心魔点点头,又问这正挨打的小学徒,“你叫什么名字?”   众人都以为,这小学徒是不会说出冤枉之外的任何话的。   可话音刚落,小学徒就脆声应道:“老爷爱花,尤其是牡丹,少爷们起名都是牡丹花名,我是他捡回来的,老爷就给我也取名魏紫!”   心魔敷衍的嗯了一声,心想这语气,听着你还挺骄傲是吧。   却不料这时,他手上的浮空令上亮起了一个红色的圆。   与此同时,身后不远,牡丹园对外的朱红大门缓缓开启,牡丹园中的人动作停滞,画面徒然定格。   所有修士手中的浮空令随之一亮,新的公告浮现其上。   ——恭喜蓬莱小岛主云蔚然,成功点亮牡丹园图标!   围观的几人:“?!!”   什么意思?所以他们刚刚找半天的花是在干什么?   心魔眨巴眼睛,同样迷茫。   “我是干了什么吗?”   在心魔这双明透且无辜的眼睛注视下,众人皆是缄默。   装,接着装。 第七十四章   牡丹园门前的结界如积雪消融,出现一条青石街道。   众人一副见鬼的表情,所以比心魔更早接触到那个名为魏紫的小学徒的他们,本来就已经快解除到真相了,却偏偏于真相擦肩而过!   此刻再回头看,任务是要找到魏紫,并且查清牡丹失窃的原因……任务提示好像从头到尾,也没有说过魏紫是牡丹吧?他们找了半天,居然被这么简单的陷阱被骗倒了!   沈灵枢神色复杂,沉吟道:“聪明反被聪明误。”   是他们先入为主的认为,任务提到的魏紫是名贵牡丹的一种,便认为魏紫就是丢失的名贵牡丹。   因此翻遍牡丹园也找不到魏紫牡丹,他们本以为是这个任务并不简单,如今再看,说难也难,也简单也算简单。因为要不是心魔问起,他们谁也没有想到问那小学徒的名字,而是下意识地认定丢失的名贵牡丹与他无关,从而放弃他这条重要线索……   由始至终,是他们将牡丹园的任务想得太过复杂了。   众人神色郁闷,皆有种被这牡丹园的主人耍了的感觉。   浮空令上的金光提示慢慢化成巴掌大一点的小包裹,悬浮在心魔面前,提醒他可以领取奖励。   心魔只看向江执白和厉剑茗,“所以,我可以走了?”   厉剑茗欲言又止,“可以吧……小岛主早就知道了吧。”   心魔问:“什么?”   见心魔满脸懵懂,江执白很快猜到他也许就是碰巧通关的,哭笑不得道:“看来只是误打误撞,小岛主心性纯稚,比我们想的要简单。”   也就是这与众不同的简单思维,才碰巧通关牡丹园。   众人皆无话可说。   心魔浑然不在意他们是个什么想法,随口应了一句“这样啊”,就兴致勃勃地打开了小包裹,一支开得正盛的紫色牡丹从里面飘出来。   花瓣紫红,呈荷花形。   众人一见,都不约而同地瞪大眼睛,这是被惊到的。   “魏紫!”   这支紫色牡丹飘到心魔面前,正是心魔得到的奖励,也是众人方才一直在寻找的魏紫牡丹。   原来牡丹园里根本没有真正的魏紫牡丹,完成任务后的奖励才有。众人心下憋闷,想找牡丹园的主人打一架,看他还敢不敢耍人玩。   奖励是这支牡丹,心魔却没兴趣,这支牡丹散发出淡淡的灵气,一看就不是好吃的,他执着地盯了一阵,牡丹也完全没有再变成其他奖励的意思,遂失望地叹息一声,“还没有我给哥哥摘的花好看,不要了。”   牡丹园外的路通了,心魔扔下包裹,就要跑出牡丹园。   在众人羡慕眼红又震惊的注视下,江执白及时拉住了心魔,劝道:“好歹也是奖励,你还是收着吧!说不定出去了还有别的用处!”   江执白对云灼然一向不错,是云灼然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在心魔这里,也是有几分好感的,听他这么劝说,心魔只得嫌弃地收了花。   看得众人的神色越发复杂,恨不得代心魔收下这支牡丹。   好歹也是奖励,不管有没有用,他们都乐意收下的啊!   只可惜,点亮牡丹园图标的任务已经让心魔捷足先登了。   众人无可奈何,却见心魔乐颠颠地跑出牡丹园后,门外的道路并未消失,门前结界也没有重新升起,众人面面相觑,试探着跟出去。   牡丹园的任务是团体任务,一人通关,所有人都能出去。   等众人走出牡丹园,站在门前的昏暗大道上时,无不震惊,看着前方在三条道路间的分岔路口犹豫不决的红衣少年,心中哪里还有什么不服气?若不是蓬莱小岛主运气好,他们现在还在牡丹园里傻乎乎地打转呢。   不过这并不包括顾锦屏,她仍旧偷偷瞪着心魔的背影。   厉剑茗和江执白似有深意地对视一眼,结伴走到心魔身旁。   厉剑茗问:“小岛主打算去哪里?”   心魔看着浮空令上显示的浮空城地图,算计他与哥哥经过的观月楼有多远,数着数着,脸上的喜色慢慢淡去,皱眉道:“好远啊。”   江执白一目了然,思索了下,安慰道:“虽说距离不近,但小岛主方才通关的消息云师弟应该也看到了,我想,他会过来找你的。”   心魔重展笑颜,“真的吗?”   江执白神色不自觉柔和下来,“听说云师弟对你极好。”   这话在心魔这里理解,便是云灼然一定回来找他的。   心魔笑眯了眼,骄傲地说:“当然了!哥哥最喜欢我了!”   正默默路过几人的沈灵枢闻声望去,只见红衣少年笑容灿烂,可谓脸衬桃花。沈灵枢心知该远离对方,却没办法让自己移开视线。   从牡丹园出来的众人四下散开,分别往三条道路走去,他们都谨慎地没有进入尽头的大门,最后又都回来了,选择与大家共享信息——牡丹园位于浮空城地图城西最边缘,点亮图标后解锁的便只有门前的三条路,而每条路的尽头都是隐没在黑雾中的、在昏黄灯笼照耀下的一扇朱红大门,像极了他们出来时看到的牡丹园大门。   显而易见,那些门里应当也是类似牡丹园这样的关卡。   这里的几人,除了心魔之外,修为大都在金丹期上下,能达到这个境界,秘境之类的地方八成也是去过的,却从未碰到过浮空城这样靠通关关卡解锁地图的遗迹——点亮地图的最终目的是解锁浮空城,而浮空城中有着无数大大小小的关卡,它没有给出明确的奖励,却已经将人困在其中。   从牡丹园出来后,众人就明白,要离开浮空城就只能去闯关。   这颇有些强迫他们去闯关的意味,而且浮空城也与传闻中完全不同,众人难免有些后悔上了贼船,也无法控制地开始期待接下来的关卡。   大部分人的内心都会有争强的心理,想成为第一名。   想要挤掉首位通关的云灼然,成为真正解锁浮空城的人。   浮空城上诡异而又新奇的规则,正好给了他们这个机会。   心魔选好路线,就往左手边去了,目标是浮空城北边。   三条大道中,所有路线都是笔直而宽阔的青砖大道,所有人必须按照原有的路线前进,心魔也只能先往北边走一段,再往中心走一段。而每一段路的尽头,都会是一个全新的关卡。   心魔和厉剑茗、江执白等人出发,他并没有邀请谁跟他一起走,是厉剑茗和江执白不放心他,要跟上来的,心魔也没有拒绝他们。   除了他们三人,一路同行的还有沈灵枢和紧追着他不放的顾锦屏。至于从牡丹园出来的其余人,与江执白交好的那位费师姐和厉剑茗的两位同门往正前方的路去了,还有一名颇不合群的散修则去了最后一条路。   继心魔之后,浮空城地图紧跟着被许多人点亮,都是贴着边缘的位置,一个个名字接连弹出来,包括天擎宗的佛子、魔宫的姬无妄以及不少这次进入浮空城的修为顶尖的人物,但每一个关卡只显示了第一个通关的人,得到奖励的也只有那个人,费师姐等人便是看到通知才会选择其他路。   心魔也没想到沈灵枢和顾锦屏会跟他选择同一条路,有两个讨人厌的家伙一路尾随真的很烦!   走到这条大道的尽头时,厉剑茗回头询问几人意见,见没有人摇头,他才推开面前这扇朱红大门,明亮的日光紧接着在门里泄露出来。   里头竟是青天白日!   大门正对着一面影壁,彩绘的鱼跃莲叶间,栩栩如生。   厉剑茗握着剑走在前头,江执白和心魔并肩尾随,待到自觉远远缀在后面的沈灵枢和顾锦屏也进来后,大门便自行关闭起来。众人闻声回头,两扇大门已闭合得严丝合缝。   众人已经不会再一惊一乍了,只谨慎地绕过影壁进去。   走出影壁的那一瞬间,清脆悦耳的水流声突然响起——原来影壁背后是一个真正的荷花池,往前是宽阔大厅,两旁摆着蒲团条案,大厅四处挂着无数画作,每一张条案上都放着笔墨纸砚,隐约透出一股书香气息。   偌大的正厅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个人影出没。而在大厅外面,高高悬着的门匾上刻着三字——   如意馆。   几人陆续走进大厅,四处搜查了一阵,后院冷不丁传来人声。   三个衣着朴素的书生从正厅后面的侧门进来,手中各自抱着一些画卷与书籍,边走边说话,“听闻后厨又丢东西了,说来也奇怪,自打上月初十以来,但凡后厨买了肉,一过夜就没了,好像是让黄鼠狼给偷吃了。”   另一人小声而愤愤地接道:“厨娘还赖咱们来抄书的手脚不干净,谁知当天夜里就碰到了黄鼠狼,如今找出真凶,别再污蔑我们就行了。”   先前提起这事那人摇头道:“这不是没抓到吗,听闻馆主快从京师回来了,倘若这黄鼠狼还没解决,说不好整个如意馆的人都得受罚呢。”   最后那名一脸愁苦的书生叹息一声,道:“其实这半月来,管事也请了不少人来抓黄鼠狼,不曾想这黄鼠狼是个成了精的,还非就赖在了如意馆,城门口的黄半仙也奈何不得。若再闹下去,恐怕我们也无法再在这抄书了,少了这份进项,我下月恐怕就要饿肚子了。唉,但愿有个有本事的大仙尽快来收走这只祸害人的畜牲吧。”   说到此处,三名布衣书生不再言语,各自找了座位抄书。   与此同时,进入如意馆的几人发觉浮空令上出现一个灰暗的圆,就悬在浮空令上,不像地图那样想看就能拉出来,不想看就能收回去。   几人一看到这个圆圈,就想起心魔在牡丹园里完成任务时,他手中的浮空令也出现过同样的圆,只不过完成任务后,这个圆是鲜红色的。   所以,这是新任务?   众人似懂非懂。   但见远处那三个书生完全无视他们,厉剑茗不死心地问过,对方要么专注地埋头抄书,要么就只会重复刚才的话,几人总算是确定了。   这就是新任务。   江执白提议:“去后厨看看?”   厉剑茗点头应好,心魔撇了撇嘴,只好从蒲团上站起来。   如意馆非常大,不过除了刚才那三个书生外,他们再也没有见到第四个人,厉剑茗和江执白带上心魔一路摸索,找了半晌才找到后厨。   厨房里同样没有任何人,但案上整整齐齐地码着许多蔬菜和肉类,还摆着一整只烤熟的全羊。   众人都是修士,路过这些东西时只匆匆一眼,并未在意,唯独心魔,嗅到烤羊的香气时,他默默掏出储物手镯里的妖丹,捧着啃起来。   诚然,人能吃的所有食物,不管有没有灵气,心魔也都能吃,还能闻到香气,但香归香,他不喜欢这一口,还是更喜欢那些邪气的魔物。   只听咔咔咔几声,后厨突然响起了清脆而骇人的咀嚼声。   厉剑茗和江执白一个激灵,猛地回头,就看到心魔正吸着妖丹上的妖气,抽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黑幽幽的眼眸里略过一丝猩红血光。   二人不由自主背后泛凉。   江执白喉结上下一滚,磕磕巴巴地问:“你在吃什么?”   心魔自然地举起手里啃了一半的妖丹晃了晃,“妖丹啊。”   厉剑茗和江执白其实早已感觉到妖丹上面的妖气和灵气,听到心魔亲口确认,两人无言以对。   心魔又问:“你们要吃吗?”   二人拨浪鼓似的快速摇头。   他们两都是正常的人类修士,哪里能生啃妖丹?妖丹这种东西,对他们而言只是可以增强法器属性的工具,对魔修妖修则是不错的补品。   “哦。”心魔语气淡淡,转而望向厨房门外,“你们呢?”   闻言,厉剑茗和江执白这才发现沈灵枢和顾锦屏不知何时来到后厨,二人就站在门前,似乎也在为心魔生啃妖丹的这一幕而震撼着。   顾锦屏惊叫道:“你是妖怪!”   “妖怪?”心魔眨巴眼睛,慢悠悠地走出去,“你也要吃吗?”   话音落下,心魔又咬了一口妖丹,嚼得咔哧咔哧响。   顾锦屏见他这样走来,突然有种自己也会如这颗妖丹一样被这个生得白净漂亮的小妖怪吃掉,吓得脸都白了,大叫一声,一溜烟跑了。   不就是吃一颗妖丹嘛,大惊小怪。   心魔看着顾锦屏的背影,干脆将剩下的一小块妖丹直接丢进嘴里,边嚼着走向厉剑茗和江执白,从声音就听出来了,这颗妖丹嘎嘣脆。   厉剑茗突然有点害怕,默默给心魔竖起大拇指,“好牙口。”   心魔不置与否,反问他们二人,“这次任务要做什么?”   见心魔神色如旧,江执白便也坦然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抓黄鼠狼?”   厉剑茗跟着补充,“不过黄鼠狼好像要晚上才会出现。”   心魔挠头,“现在还是是白天啊。”   也就是说,要等到天黑,才能做任务。心魔幽幽叹气,也不在这里耗下去了,转身走出厨房,越过沈灵枢时,后者看他的眼神似乎有点奇怪,心魔没管,径自回了原先的大厅。   那个地方很适合睡觉呢。   就是哥哥不在,睡得不香。   心魔再一次叹气,好想哥哥。   心魔走得痛快,却不知几人心中正掀起何等的大浪,先说厉剑茗和江执白,两人先是震惊,后来慢慢接受了,他们本来就认为,小岛主是云灼然养的灵宠或者傀儡,那么小岛主本身就是妖怪,这有什么奇怪的?   养小妖物当灵宠的修士,在修真界,在正道也不在少数。   两人一合计,就追上了心魔。   而沈灵枢在厨房门前定定站了许久,眸光深沉,不知在想什么,忽然瞥见斜对面拱门前的一角裙摆,他皱紧眉头,脚步匆忙地走了。   于是等顾锦屏再回来时,厨房里的几人早就走光饿,她又气又懊悔,也说不清心魔靠近时她为何会害怕到逃走,不就是一只小妖怪吗?   思及此处,顾锦屏也去了正厅,彼时心魔正趴在首席上睡觉,厉剑茗和江执白坐在边上小声说话。   看到二人近身护法的架势,原本想过去找茬的顾锦屏脚步一顿,又悄悄退出了大厅,心中暗恨江执白和厉剑茗两个蠢货,竟然在为一只小妖怪护法,就为了让他睡个好觉?顾锦屏嗤之以鼻,奈何她现在独自一人,斗不过那两人联手,只能另找机会。   厉剑茗和江执白在厅中打坐一个时辰,便见外头的天色倏然便暗了下来,此刻约莫是黄昏时分。二人忙叫心魔醒来,奈何心魔睡得正香,脸往手臂上一埋,根本不理会他们,他们也没办法,只好先去后厨看看。   如意馆里的天色颇为诡异,天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黑暗飞快吞噬,他们不过一眨眼,天就黑了。   厉剑茗隐隐感到不安,等他和江执白赶到后厨院门前时,就听见了里头的打斗声,浓郁妖气喷簿而出,二人见情况不妙,匆忙跑进院中,便见沈灵枢正在院中与一只足有三人高的巨大黄鼠狼打起来,顾锦屏也在。   顾锦屏无疑是沈灵枢的帮手,因为沈灵枢如今只有筑基期,在这里没有帮手,她不会放弃这个将献殷勤的机会,妄图求得沈灵枢的原谅。   可那黄鼠狼妖力极强,顾锦屏也远不是对手。沈灵枢已经受了伤,站在角落里吞了一颗什么丹药,正在恢复。几人都是同道,厉剑茗和江执白对视一眼,纷纷提剑冲了上去。   两名剑修的相助让顾锦屏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几人联手之下,黄鼠狼身上终于出现了一道伤口,但很快,几人就发现,在黄鼠狼深褐色的皮毛上溢出血水后,它竟更强了!   如意馆正厅。   四处的烛火不知何时悄然点燃,大厅里几乎亮如白昼。   心魔午觉醒来时,坐在蒲团上愣了愣,才慢慢想起来,他睡梦中好像听见厉剑茗和江执白叫他醒来的声音,见大厅外果然一片黑暗,便打着哈欠晃晃悠悠地朝后院厨房走去。   刚走到半路,就碰上了厉剑茗江执白几人,他们脸色都不大好,也都受了伤,尤其是厉剑茗,素色道袍上血迹斑斑,而后面顾锦屏和沈灵枢两人伤势较轻。远远看见,心魔就闻到了血气,双眸却倏然亮了起来。   有妖气!   厉剑茗和江执白早已是筋疲力尽,互相搀扶走了半路,见到心魔,二人快步赶了过来,气还没喘匀便急急喊道:“小岛主别去厨房!”   心魔点头,“我正要过去。”   厉剑茗愣是没接上话,他刚说的,是让小岛主别去吧?   江执白听明白后急道:“小岛主莫急!你听我们说,后厨的黄鼠狼妖确实出现了,但它太强了!还是遇强则强那种,我们都不是对手!”   厉剑茗忙不迭点头,“对对对!我一开始以为我们联手能拿下这只黄皮子,但没想到我们一旦联手,它的实力也在暴增,根本就打不过!”   许是看到过心魔用那么简单的方法走出了牡丹园,几人便都以为,如意馆到任务也不会太难。   事实上,他们刚进如意馆,就轻轻松松得到了线索,也从中确认只要解决黄鼠狼妖,就可以通关。   听上去很轻松很简单有没有?   然而几人都万万没想到,这只黄鼠狼妖可以这么强,不管他们是什么修为、有多少战力,黄鼠狼妖遇强则强,依旧牢牢地压着他们打!   是的了,这次完全不必费脑子,只是要靠绝对的武力通关。   不过是属性变态了一点的妖怪。   厉剑茗和江执白吃过苦头,都不希望小岛主再去冒险。   可心魔听完他们的警告,反而兴奋地问:“真的吗?我看看!”   厉剑茗和江执白急忙拦他,不料心魔速度极快,一眨眼就跑远了,不说他们,沈灵枢二人察觉到一阵风似的红影擦肩而过时也都很吃惊,几人愣在原地,几双眼睛你看我你看你,终于反应过来,小岛主似乎并不弱。   即便不弱,几人也没忘记黄鼠狼妖遇强则强的变态属性。   顾锦屏看着厨房的方向,暗暗偷笑,仿佛已经看到小妖怪那张比她还漂亮的脸被打肿的狼狈模样。   厉剑茗顿了下,一咬牙握住剑柄,“我要去看看,若是打不过,还能拼一下带小岛主跑出来!”   他们几人刚才就是这样逃出来的,所幸黄鼠狼妖也没有跟上来,但说要回去,也只有江执白跟上。   顾锦屏看着二人决绝的背影,心下再次暗嗤一声两个蠢货。   这时,却见一道白影在眼前晃过,是沈灵枢也跟了上去。   顾锦屏惊了一下,不由妒火中烧,却也满心担忧地追上。   “沈哥哥等等我!”   如意馆中夜色黑沉,不知自何处传来几声不详的乌鸦夜啼。   心魔刚走近后厨,就听见这种诡异的声音,同时,一股浓郁的妖气从厨房里飘了出来,心魔当即挽起衣袖,摩拳擦掌地跑进院子里。   厨房里的黄鼠狼妖果然还没走,厉剑茗几人不知道的是,他们用尽全力在黄鼠狼妖身上留下的伤,在他们踏出后厨院门时统统消失得一干二净,甚至连院中的狼藉都恢复了原状,一切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心魔走进厨房时,一只半人高的黄鼠狼蹲在案上抱着羊腿啃,就算见到心魔进来,也只是高冷地瞥了一眼,然后继续啃羊腿。心魔竟从那一眼里看出来几分轻蔑的味道,歪了歪头,慢慢走过来,直到他到了黄鼠狼对面,黄鼠狼才放下被啃得极干净的羊腿骨头,拿爪子擦了擦嘴,发出一道低沉的男声,“要打就快,爷还要吃肉。”   心魔眨了眨眼,“这样啊。”   黄鼠狼妖果然没有再吃剩下的羊肉,蹲坐在案上等着心魔动手。   在它无比期待的目光下,心魔只好慢吞吞地伸出一只手,然后猛地抓向黄鼠狼那条毛茸茸的尾巴。   后者反应极快,闪电般飞快掠走,只见深褐色的一团飞出厨房,在院中变成三人高的巨大怪物,仰天嘶吼一声,妖力震得院中草木催折。   心魔亲眼看着它变大,稍稍睁大双眼,小跑到了厨房门前。   “哇,你也会变身!”   黄鼠狼没听清他在说什么,许是着急打完回去吃肉,对着心魔的位置,一爪子拍了过来,本以为心魔多半会躲开,亦或者被拍成肉泥,但没成它竟然拍了个空?黄鼠狼一愣,慢慢抬起自己的爪子,已化成碎石的石阶上根本没有人,只有一缕黑雾。   人呢?   黄鼠狼倏然瞪圆了血红双眼,手忙脚乱地转过身来。   身后竟有一大团模糊的黑影,于转身瞬间猛地向它袭来!   黄鼠狼恍然想起,这小修士刚刚说的,是“你也会变身”?   也?!   等厉剑茗几人赶到厨房时,后厨又恢复了原本的宁静。   黄鼠狼已经不在厨房,他们要找的蓬莱小岛主也不见了!   江执白急道:“快去找人!”   这时,城北星阑桥。   云灼然已走过星阑桥的一半。   如他所料,星阑桥因为横跨过十几个关卡,难度不会太低。事实上,星阑桥内部就足有七个小关卡,划分为佛家的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僧会、爱别离、求不得,每一个小关卡都有一个让人身临其境的幻境,以及有许多鬼怪守桥,而每过一个关卡,便会受到星阑桥的规则影响。   从第一关时返老还童的孩童模样开始,他在一点点长大。   如今通过第五个小关卡,云灼然鬓边已有几缕霜白发丝。   而同行的程如意,已是白须白发、满脸皱纹的老头子。   程如意瘫坐桥上,他不想再往下走了,因为他已经太累了。   “才通过第五关,我就老成这样……”程如意的声音也随着外貌变得苍老沙哑,有气无力地说:“恐怕没过下一关,我就该阳寿已尽了……”   云灼然的面容仍是精致细腻的,看去并未受到太多影响。   他静静看着苍老到几乎脱形的程如意,并不急着再闯关。   星阑桥的任务难度绝对不小,一路耗损阳寿、加速变老,便是最大的难题,程如意落到这般,却见云灼然并未有什么变化,不由羡慕。   “是我老眼昏花了吗,少岛主像是比上一关更年轻了……”   从通过桥上的第三关起,他们二人就在飞速变老,但上一关云灼然已是满头霜白,却在通过这第五关后,云灼然竟然变得更加年轻了。   在程如意看来,云灼然这简直就是变态的逆生长。看来,他是无法看到云灼然变老变丑的模样了。   云灼然摇头不语,他只是隐约摸索到了星阑桥的时间规则,处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地步,见程如意如此难熬,在这里歇一下也无妨。   他见程如意瘫着的模样似乎很舒服,也跟着就地坐下,不忙着打坐恢复力气,而是翻起浮空令。   先前一路走过来,浮空令曾亮起数次,云灼然就知道肯定是有人又通关了,他一条消息一条消息的翻回去,并不意外见到桐叶和姬无妄的名字,这两个人算是这次进入浮空城的修士里,修为处于顶尖的那一批。   如今浮空城地图,边缘的图标都陆续被点亮,往中心更进一层的,尚且还未有人能通过,云灼然猜想,越往中心的关切难度就越高。   浮空令又亮起来,金光凝成一行小字,云灼然看清后,清冷眸光一顿,露出几分惊诧之色——   蓬莱小岛主云蔚然点亮浮空城如意馆,没有奖励!   警告一次!蓬莱小岛主云蔚然,不得再食用城中妖怪!再有下次,你将会被城主踢出浮空城!   云灼然:“?”   食用城中妖怪?云灼然不由担忧,小蔚然这是饿狠了吗?   看来是他们上浮空城之前,给心魔准备的妖丹不够多……   城西,如意馆。   同样看到这条源自浮空城城主的警告的心魔嘴巴一擦,若无其事地把浮空令往怀里一踹,从黄鼠狼妖的窝里出来,直接到了如意馆的厨房。   不给奖励就不给奖励呗,反正他已经从黄鼠狼那里逼问出来,知道这附近有个关卡,里面有传送阵,可以将他直接送达哥哥所在的地方!   这么大的收获,岂不是比浮空城奖励的假花要更实用?   不让吃就不吃了,没想到浮空城主这么小气,心魔想,还好他刚刚就把黄鼠狼一家三十口给吃了。   稳赚了! 第七十五章   看到如意馆被点亮的提示时,馆中正在四处找蓬莱小岛主的几人于同时发现,如意馆的大门开了——如意馆同样在城西的最边缘,通关后,如牡丹园一般,门外同样是三条路,一条是他们自牡丹园来时的路,而相对的北边方向则是笔直地延伸出一条青砖街道,最后一条路在如意馆大门正前方,那是朝向浮空城中心的街道。   几人赶到门前,无不惊愕地看着门外两条崭新的街道。   心魔揉着略有些胀的肚子晃悠出来,就见到门外几人在发呆,他不以为然地踏出门槛,如意馆大门随之在身后关闭,随之噗地一声——   门前灯笼的光灭了。   众人闻声回头,见灯笼黑了,也都吓了一跳——他们从牡丹园出来的时候,牡丹园的灯笼没灭!   诚然,那是因为牡丹园里的鬼怪藏得足够严实,也没有被某人完全吃掉,一个都不剩的那种。这时几人还不知道,如意馆的灯笼灭掉了,再进如意馆,里面就只是一个空馆,要等到灯笼再亮起来时才能再闯关。   说回当下,包括心魔在内,五人都猜不透这是为何。   好在如意馆已经顺利通关了,虽说几人都有些云里雾里,比起这个,他们更该关注的是刚出来的小岛主。厉剑茗和江执白围了上去,见心魔从头到脚毫发未损,连头发丝都没乱,二人相视一眼,皆是满脸震惊。   本以为小岛主年纪还小,又是个惹人怜爱的小朋友,他们想护着点,才会跟到这里,没想到小岛主的实力并不亚于他怼人的能耐……仔细想来,从牡丹园到如意馆,这一路走过来,反倒是他们在靠小岛主躺赢!   厉剑茗还不清楚刚才在如意馆发生了什么,但浮空令上的公示不会骗人,如意馆里的黄鼠狼妖俨然是小岛主干掉的,小岛主牛啊!   若从牡丹园出来是看运气,但如意馆必须是看个人实力的啊!   想明白这一点,厉剑茗和江执白都再也无法把小岛主当成一个小孩子看待了,而后,他们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是对小岛主的钦佩。   “不愧是云灼然的弟弟。”厉剑茗由衷感慨,“哥哥能压倒清阳峰主的合体期实力,弟弟也不差!”   江执白完全没有要为自家代宗主抱不平的意思,双眼充满叹服地看着心魔,有些啼笑皆非地道:“看来方才是我们多虑了,小岛主真棒。”   听到他们讨论起云灼然,沈灵枢不着痕迹地皱起了眉头。   外界对于云灼然的夸奖,多是在二十年前,也就是顾神枢陨落前,那时的他可谓天道宠儿,连沈灵枢这个师兄也被覆盖在其光芒之下。   而今,沈灵枢已落魄至此,骗了他云灼然却风生水起……   沈灵枢确实不甘心。   不管二人是不是出自真心的夸奖,心魔都照单全收,看了看他们身上的伤势,难得好心情地问了一句,“我要走了,你们还去吗?”   二人先前吃过回复气血的丹药,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外伤还没有完全痊愈,方才急着找心魔,身上的血迹还没有来得及清理,看上去便有些狼狈。经他提醒,二人想起来掐诀清理身上的血迹,而后毫不犹豫点头。   “送佛送到西,等小岛主见到了云师弟,我们再告辞。”   江执白的话,也正是厉剑茗的意思,他便也跟着点头。   心魔哦了一声,低头拉住浮空令里那张灰扑扑的地图。   有没有人跟他往前走,他并不在意,何况他也并不讨厌厉剑茗和江执白,他盯着城西一角的地形观察一阵,又看向门外的三条青砖大道。   在如意馆时,黄鼠狼生怕被心魔吃掉,于是将他带回窝里,嘴上哄骗心魔,说它的窝里藏了通关的宝物,其实只是想将心魔骗进去,再伙同他窝里另外三十只黄鼠狼一起围殴他,却没想到自己这是引狼入室,一群黄鼠狼分食心魔,心魔也想吃掉它们。   这一窝黄鼠狼外形都差不多,也都有着怪异的属性,也就是厉剑茗他们所说的遇强则强。   实则不然,它们只是一边打一边吸收对手的力气,而后以彼之力还治彼身。这点让心魔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不过它们比姬无妄差远了。   如意馆并不需要太多战力,只需个人,自己突破了先前的自己,就可以过关。而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不动用灵力,那就不会被对方吸收。   言归正传。   最后黄鼠狼被吃掉之前,为了活命,它告诉心魔,如意馆对面有个双陆斋,两位斋主是城西最强的狐妖和虎妖,它们私藏了一个传送阵,可以将人快速传送到他想到达的地方。   传送阵正是心魔想要的,于是他愉快地一口吞了黄鼠狼。   等到厉剑茗和江执白收拾好,心魔也找到了黄鼠狼说的双陆斋,就在如意馆正前方街道的尽头,几人缓了口气,推开了双陆斋的大门。   说来也是奇怪,也不知道沈灵枢在想什么,分明知道蓬莱小岛主不喜欢他,他也老老实实地躲远了一些,却偏偏总跟在心魔几人后面。而顾锦屏为了他,自然也跟着进了双陆斋。   心魔如今已经能完全无视沈灵枢和顾锦屏两人的存在,先一步走进双陆斋。这是一家古朴安宁的棋社,里面却早早就有其他修士在了。   几人刚进来露了面,坐在茶几两旁的人就都站了起来。   “江师兄!”   “云灼然!”   一喜一怒,两道清亮的少年声音不约而同地于同时响起来。   顾秋暝当即回头,谨慎地看向对面的姬若,见姬若看着门前的红衣少年,神色由怒转惊,而后变作纳闷,坐了回去,他才朝几人走去。   门前几人发现姬若竟然也在双陆斋,也都有些吃惊,又听姬若刚才喊的名字,想来是将酷似云灼然的蓬莱小岛主认错成云灼然了。   心魔顿足门前,抬眼看向二楼,一个年青漂亮的男人倚坐栏杆前,一双狐狸眼缓缓瞥了几人一眼。   极具轻佻与魅惑的一眼,他红唇微张,微微含住手中烟斗。   烟云缭绕,心魔嗅到一股淡淡的妖气,就知道这是狐妖。   那只黄鼠狼妖说过,这只狐妖与另一只虎妖是一对,分别是元婴期和化神期,修为都不弱,脾气也都不大好,而且跟它一样喜欢吃肉。   包括人的肉。   心魔观察着狐妖,想到黄鼠狼的滋味,默默舔了舔嘴角。   狐妖一怔,嘴角含笑嗔他一眼,眼波流转间可谓风情万种。   心魔懵懂地歪了歪头,一只手突然挡在他面前,竟是顾秋暝。见心魔疑惑地看来,顾秋暝很快放下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狐妖擅长魅惑人心,小岛主最好不要看他……江师兄,你们是从如意馆过来的吗?”   “那小岛主别看了,你还小,不能让他勾……咳咳。”   厉剑茗一个“引”字还没说出来,胳膊就被江执白一撞,见人冲他板起脸,再看心魔那双清透的眼睛,他顿时有种带坏小孩的心虚感,生硬地改口说,“没事,不看就是了。”   心魔不懂他们的意思,眉头仍是微微皱着,似在苦恼什么。他只是想吃狐妖,可浮空城不允许。   当然,这话他也不会说出去。   双陆斋只是一座小茶馆,比起先前华丽宽阔的牡丹园、如意馆,其实仅有如意馆一个厨房的大小,楼下是十几个简朴茶座,每张桌子上摆着一个红木棋盘,有黑白棋子的以及其他类型的棋盘,而二楼上只有狐妖在。   如此冷清简朴,看上去仿佛只是一家经营不善的小棋馆。   众人都下意识避开姬若,姬若只能孤零零一人坐在远处。   顾秋暝小声跟厉剑茗几人解释自己是如何进来双陆斋的,听完后,厉剑茗和江执白都颇为吃惊,“你从进来开始就一直跟姬若在一起?”   心魔四处张望着,余光瞥见江执白几人身后不远正看着他这边的沈灵枢,却见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他顺着视线看去,就见到对面的姬若。   心魔恍然大悟,哦,原来沈灵枢要收姬若进后院了!   这就是缘分啊,提前的相遇,同样进入浮空城的双陆斋……   还有顾秋暝也在……   噫!所以,他们三个人锁死好了,不要再来打扰哥哥!   心魔心中默默祈祷。   顾秋暝无奈的声音传来,“姬少主说,我是天道宗的弟子,抓了我,就能看到天道宗的人……也许还能见到他要找的人,他比我强……”   剩下的话,顾秋暝不说,几人都听明白了,还不是姬若仗着修为比顾秋暝高,欺负人小孩子!   不过眼下在双陆斋,厉剑茗和江执白等人来了,姬若一个小魔修孤立无援,也不能再欺负人了。   心魔眼珠滴溜溜地转着,默默观察,盯着分隔在三处的沈灵枢、姬若、顾秋暝三人看了半天,都没见到几人之间有半点互动,而且在顾秋暝告知厉剑茗二人他被姬若抓住的时候,心魔看见沈灵枢一脸暗爽的表情。   等一下,未来道侣顾秋暝被欺负,沈灵枢到底在暗爽什么?   心魔陷入困惑。   顾秋暝和厉剑茗也算是老熟人了,两人寒暄间互相交换了先前的通关经历。原来顾秋暝和姬若才是第二关,上一关在别的地方,他就跟姬若撞上了,然而任务是让他们捉鸡,还是那种跑得飞快的小鸡仔,两人都耽误了半天,没能成为第一个通关的。其中也有姬若不肯做任务的原因,还抢了另外一个正道小修士的鸡仔,结果当然是违规,他也不得不照任务来做,最后磨磨蹭蹭跟着顾秋暝最后两个出来。   听到魔宫少主居然亲手捉小鸡仔,厉剑茗笑到险些栽倒。   姬若不是聋子,早就听到顾秋暝的话,虽说顾秋暝是厉剑茗问什么就说什么,也没有着重说出他捉鸡时的狼狈模样,可他就是很气。   “顾秋暝,闭嘴!”   厉剑茗听到他恼羞成怒的训斥,笑得真的倒在了地板上。   心魔难以共情厉剑茗的快乐和姬若的愤怒,已无聊到神游天外。   任务怎么还没发布?   恰在这时,双陆斋的大门再次打开,一人走了进来。   这个人也是魔修,他手持铁扇,脸上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姬若见了这个人,不再跟厉剑茗计较,瞬间拉下脸。   那魔修见了他,却是笑着走来,“这不是姬少主吗?”   二人俨然是老熟人。   自魔修进来后,除了不在状况的心魔,包括姬若在内,所有人都警觉起来,因为这个魔修不简单,他是星宿派的殷少主,比姬若还麻烦。   姬若尚且年轻,只是任性了些,手下未必有多少人命,这位殷少主可是个正儿八经的小魔头,杀人不眨眼的那种,修为已是元婴巅峰。   若在沈灵枢灵脉被废之前,倒是可与他一斗,可现在双陆斋里的人修为都在筑基与金丹左右。   其实还有一个例外,那就是蓬莱小岛主。目前一路同行了两个关卡的四人都还不清楚心魔的修为。   因此,他们注定无法做到心魔那样一脸冷漠事不关己。   好在双陆斋大门关上的一刹那,楼上狐妖忽然起身,打断了殷少主主动对姬若的问好,狐妖的嗓音极轻柔,语调也透出几分妖娆气息。   “人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话音落下,众人不由自主地数起了双陆斋里的人数,原本的顾秋暝和姬若、后来的心魔五人在加上刚进来的殷少主,果然,一共是八人。   所以这又是一个团体任务?   众人隐约摸到了一点规律。   楼上的青衣狐妖站起来后,众人这才发现,他背后有四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头发上还藏了一对浅黄狐耳,他拿着烟斗轻轻挥出一道白光。   白光坠地,疏忽间光芒大盛,双陆斋的摆件悉数消失,变成无限大的空地,地上木板变成冰凉白玉,划分为一个个方圆三丈的大方格。   这样的方格,横七列纵九行,像是棋盘模样,中间左右各有两个横三列纵两行的水池,狐妖正站在两个水池中间,也是整个棋盘最中心的方格,那是一座汉白玉堆砌的精致小桥,他倚着栏杆,轻轻吐出一个烟圈。   “双陆斋是棋馆,要通关嘛,自然也是要下棋的。”狐妖慢悠悠地说道:“所以我们今日要玩的,就是斗兽棋,你们应该都听说过吧。”   闻言,众人若有所思。   所谓斗兽棋,棋子共有十六,双方各占一半棋子,双方的棋子也都一样,包括象、狮、虎、豹、狼、狗、猫、鼠,以上由大到小排序。   走棋是轮流回合,每次只能走一格,大兽吃小兽,唯独象不能吃鼠,而最低端的鼠却可以反吃象。   当然,如果遇到相同的棋子,后来者是可以吃掉前者的。   棋盘之上,双方兽穴三面呈品字状,皆分布了三个陷阱,先突破陷阱闯入对方兽穴的一方则可以获胜,而吃掉对方所有棋子也可获胜。   这斗兽棋的规则,在这八人里面,有大半人是知道的。   然而这其中并不包括心魔,他举起手说:“我不知道啊。”   狐妖正打算赶紧开始棋局,听到这话,当即拉下脸,可见到举手的是个比他还漂亮的红衣小少年,他当场就又笑开了花,“小朋友是哪里不知道呀?尽管跟哥哥说,游戏开始之前,有什么不懂都可以问哥哥哦。”   听到这声哥哥,心魔有些反感,一张白净的脸阴沉下来。   “哪里都不懂。”   狐妖见红衣小少年皱起眉头,越发觉得他可爱,心想,这张脸如此好看,不换给自己,他怕是要悔恨终生的,遂语气越发温柔起来。   “小朋友怎么称呼?”   “说规则就说规则,问什么名字,无聊!”姬若不耐烦地骂了一句,说完也不害怕,又翻了一个白眼,一脸看透真相的嫌弃表情。   狐妖朝姬若抿嘴一笑,“火气这么大,先下池子冷静一下如何?”他说着,转脸冲心魔抛了一个媚眼,“小朋友想好怎么回答了吗?”   姬若被怼得更加气闷,他进双陆斋时,这狐妖分明对他客客气气的,还一直盯着他的脸流口水,现在见了更好看的,就翻脸不认人了!   姬若忍不下这口气,抢先道:“说出来要吓死你,他叫云蔚然!不久前浮空城主刚刚警告过的偷偷吃了浮空城里鬼怪的那个云蔚然!”   “姬若,你少说废话!”厉剑茗生怕这狐妖会因此刁难小岛主,急急说道:“我们跟你都不熟啊!”   狐妖脸上谄媚的笑容一滞,慢慢移开了视线,仿佛已对心魔完全没了兴趣,他也不再看向任何人,只是面无表情地宣布:“游戏开始。”   厉剑茗和姬若齐齐惊了。   “这就开始了!”   规则都还没介绍完呢!   心魔也抗议道:“规则呢!”   狐妖脸色一变,下意识回头看向棋局之外的雪白空间,而后才定了心神一般,冷脸道:“规则很简单,你们八人联手对抗我,每一个人,代表一个棋子,抽签决定,至于谁先行,就按照你们进入双陆斋的先后排。”   江执白是知道斗兽棋的规则的,但听到他们八人要代表同一方的棋子并且身临其境的进入棋局,就有些不可思议,而且抽签决定哪个棋子以及按照进入棋馆的先后先行棋子,江执白登时一脸你是在耍我们玩的表情。   “这规则不公平!”   狐妖得意地睨了他一眼,“规则是我定的,我就不改。”   江执白气得想骂人。   狐妖不再废话,恨赶场子似的,抬手一挥,八颗棋子便飞向对面的八人。众人还迟疑着没动,心魔已经抓住了这颗棋子,摊手一看,棋子上面绘着一只红色的小老鼠,其他人见状陆续接过棋子,抽到不同的棋子。   这时,狐妖已飞身退到己方兽穴那边,提醒道:“游戏三局两胜,现在开始,红方先行,我让你们先走,谁先进的双陆斋,站出来吧。”   对面的八人面面相觑。   他们这八人中有魔修、有正道修士,本不该在同一阵型,奈何如今都被狐妖安排了,他们也没办法,合计一下,而后到达各自的站位。   姬若是第一个走进双陆斋的,也就是他先走棋,此刻他整个人都是傻的。他根本就不会玩这个棋,迷茫地站在原地左顾右盼,半晌才动了。   心魔同样似懂非懂,还好在他身侧,有江执白在给他们补规则,不过厉剑茗也不太懂,他的回合比心魔早,所以江执白便先顾着他那边。   对面蓝方的狐妖准备了八个足以占据半个方格的大棋子,上面是各种动物的蓝晶石雕刻,栩栩如生,足以让大家看清楚这是个什么棋子。   一片静谧中,游戏开始。   姬若被推着走出第一步,暂且没有遇到任何危险,狐妖接着操控棋子移动,而后是双方轮流回合。   约莫一盏茶之后,抽到豹和狗的姬若和顾秋暝二人身旁相邻的格子就都多了一个蓝方的棋子,且都是能吃下他们的,但下一个回合不是他们的,也就是说,他们即将被这个棋子吃掉。两人此刻切身沉浸到这个游戏当中,皆是紧张得额头出了一层冷汗。   此时,轮到狐妖的回合,他看着棋局,忽然勾唇一笑,对姬若和顾秋暝两人说,“其实你们还有一次机会,若是不想被吃掉的话,你们可以反抗,但时间不多,仅有一百个数,倘若你们败了,就要被踢出棋局。而且,”他顿了一下,笑容充满恶意,“不管你们反抗与否,只要累积三次被踢出棋局,而你们红方最后又无法胜出的话,你们就会受到惩罚。至于是什么惩罚嘛,那就看我今日想吃什么了。”   姬若和顾秋暝心头一悚。   下一刻,狐妖的蓝色棋子被推到姬若所在的方格里面。   姬若下意识想要后退,但他及时稳住,站定在原地,却见那颗豹棋入了方格,竟突然变成一头巨大的豹子,迅猛无比地朝他扑了过来!   姬若满脸惊诧。   片刻后,姬若站在棋局之外的空地上,脸都气白了。豹子出现的时候,他根本来不及还手,也忘记数一百个数的反抗时间,只能后退,却不小心踏出出了方格,他就被一股妖力踢到了外面,这会儿心口还是痛的。   魔宫少主长这么大,除了在云灼然那里还没吃过这种闷亏!   继姬若后,下一个被踢出棋局的人,不出意外是顾秋暝。   顾秋暝修为更低,出局后吐了一口血,俨然伤得不轻。   见状,余下几人的神色都凝重起来,不敢再小看对面的狐妖。   时间一点点过去,抽到狼的顾锦屏、抽到猫的厉剑茗以及抽到狮的沈灵枢三人接连被吃掉棋子,踢出棋局。这时,棋局已过半,红方这边只剩下殷少主、江执白、心魔。   狐妖的蓝方那边也丢了几颗棋子,可他丢了棋子又不会受伤,所以几人越看越气,这只狐妖太精了,所有规则都只是于他自己有利的!   殷少主抽到的象、江执白抽到的虎都已经靠近了蓝方的兽穴,而心魔,还在中间的池子边晃着。不是他不想主动出击,他才刚刚摸清楚规则,而狐妖也从不主动攻击他,反而一直躲着,也不知是在谋算什么。   很快,又到了江执白的回合,他与蓝方的虎棋正挨着,只要再下一步就能吃下这颗棋子,于是他走了过去,这颗虎棋却突然活了过来!   江执白惊愕失措,赶在猛虎扑来之前,无意识退出方格。   因此,江执白出局了。   那头猛虎化成一个壮硕的男人,占据了他原本的位置。   众人面露不解,分明原先其他棋子都是可以被吃掉的!   狐妖一点也不心虚,朝那健壮俊郎的男人柔柔一笑,才睨着众人说,“虎哥和我一样是双陆斋的主人,我可没说过,我这边只有我一个。何况你们既然有机会反抗,我这里同样也可以吧,怎么,还有问题吗?”   这个规则处处都有问题!   众人吃多了苦头才发现,狐妖比他们心里骂的还要坏!   棋盘上,红方只剩下两个人。   是殷少主和心魔。   殷少主已经靠近了狐妖那边的兽穴,然后走进了陷阱。   如局外观棋的几人所料,狐妖果然没放过这个陷阱,火攻加上暴风冰刃,却要熬过五百个数才会暂停,十个数后继续被攻击,直到下次回合才能离开,可想而知,若狐妖故意磨蹭,这个格子里的人能被生生耗死。   至于落棋的时限?   这是正常人玩的斗兽棋,现在主导规则的是不要脸的狐妖,无视原有规则这种事他能做不出来?   殷少主熬了将近五百个数,在重重叠加的攻击之下,最终捂住受伤的手臂,冷着脸退出方格外。   同时,殷少主被踢出局,到最后,红方居然只剩下心魔。   而心魔,早就被狐妖或有意或无意的忽略中,无聊到坐在方格上面啃妖丹,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清脆响亮的咀嚼声,清晰地传到棋局内外所有人的耳畔。   接下来,还是狐妖的回合,他没有动,而是目光幽幽地看着心魔,“小朋友,你若不想吃苦头,是可以弃权的,下一盘你们再来就是了。”   这话听着有点诱哄的意味。   心魔抬眼瞥了一眼。   棋局之外,被踢出局的几人皆是沉默,试过这一轮,他们就知道这棋不好下,但与其让心魔独自坚持到底,还不是直接换到下一局。   心魔却没有搭理狐妖,他低头抓起腰间发亮的浮空令。   上面只有一条公告。   ——蓬莱岛主云灼然点亮星阑桥,获得神秘包裹一份。   心魔倏然笑开,眸光晶亮。   狐妖看了看虎妖,又道:“你笑什么,是要放弃了吗?”   心魔只是在开心,哥哥过了星阑桥,离他更近了呢。   听到狐妖的话,他收起浮空令,站了起来,一双隐隐略过血光的眼睛略过远处的虎妖,再看向狐妖。   被盯上时,二妖心头都冒出一股凉气,不安地相视一眼。   就见对面的红衣少年摸了摸肚子,咧嘴笑道:“我饿了。” 第七十六章   一刻钟前。   星阑桥的中后段,也就是桥上的第六个小关卡之后。   已是苍老消瘦得几乎脱了人形的程如意直接躺在桥上,连喘气都极其费劲,他受到星阑桥的影响,进入第六关时已没了力气再闯关,是云灼然带他过来的,而通过第六关之后,程如意也真的没有力气再往下走了。   反观云灼然,鬓边几缕霜白已然消失,他的面容似乎又年轻了许多,仿佛比上桥前还要昳丽出尘。   程如意的眼神满是羡慕,拉风箱似的喘着气说:“我不行了……”   云灼然点头,“我知道。”   说话间,云灼然挥出一道灵力,打入程如意身体,后者衣袍一震,青灰的脸色明显红润了许多。   云灼然便抓起三尺玉枝,道:“接下来我会自己走。”   程如意缓了口气,面上即感激又有些错愕,“那我……”   “我会通关,到时你再出来。”   云灼然语气淡淡扔下这话,转身朝星阑桥的桥头走去。   程如意呆怔一瞬,艰难爬起来,看向云灼然瘦削的背影。   他与云灼然非亲非故,何况两人分别是正魔两道的修士,一起走进星阑桥,是他自己要跟上的,云灼然其实没必要帮他,却出手为他疗伤。   如今,还要带他躺赢?   程如意眸光复杂,似为云灼然之仁义震撼,也像在感激。   星阑桥上共有七个小关,每通过一处小关卡,前方会有一段路可用作休憩,在下一处关卡前也有一面只进不出的结界将两边分隔开来。   云灼然站定在第七关前灵光闪烁的结界前,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眸中略过一道寒光,他握紧玉枝,抬腿走了进去,眼前徒然一亮——   星阑桥最后一关与前几关皆不同,却与中途可以休憩的空间一样,是这座大桥原本该有的模样,桥下江面波光粼粼,桥上人影憧憧。   这些人也非真人。   在红木搭建的大桥宽阔大道两侧,是一幕又一幕的剪影。   云灼然往前走去,起初看到的,是他从星阑桥第一关开始遇见的种种,那时被变回孩童模样的他与关卡里伪装成人类的鬼怪站在一处,或谈话、或交手。从第一关到第六关,从孩童到少年、再到青年,他一点点长大,每一副画影上看到的人也都不一样,但无一例外的是,每一幕都有他。   从星阑桥的后半段走到星阑桥尽头,距离应有一里左右。   继第六关的剪影人像后,桥上两侧的剪影画像出现了一些让云灼然情不自禁为之顿足瞩目的画面,那是现实里真实的存在在他的记忆里的画面——熟悉的、不熟悉的人出现在这些画影里,有云沛然、顾神枢、蓬莱仙,天道宗的一些师兄弟、峰主们……   最后的最后,心魔出现在他身旁,每一幅画影便都有了他。   云灼然路过这一幅又一幅剪影,仿佛在重走他的一生。   行直桥头,前方传来人声。   云灼然猛地停下脚步。   一高一矮两人在桥头右侧,一白衣胜雪,一红衣似火,前者懒懒倚靠桥头,望向江景,后者席地而坐,仰头露出一张眼眸弯弯的笑脸。   白衣的是云沛然,红衣的少年,则是心魔蔚然。二人似在笑谈什么,画面竟意外的温馨和谐。   星阑桥的第七关一改先前六罐的刀光剑影,竟十分美好。   像一场让人沉溺的美梦。   云灼然听不到云沛然和心魔在说什么,他只知道,二人与他身后一幅幅悬浮地上的画影不同,他们要更加完整,更像是真实的两个人。   “想过去吗?”   云灼然身形一滞,眼底的复杂情绪被警觉防备取代,他握紧手中玉枝,缓缓回过身,桥头上站着的黑袍男人果真是魔化了的顾神枢。   顾神枢那双猩红如血的眸子似含着几分笑意,他身上有种诡异的温润气质,与魔化的妖邪气息混合在一起竟意外的和谐,似堕魔的神。   他正纳闷地看着云灼然,“顾神枢分明没教过你无情道,你却偏偏将那道法中无情二字学了七成,小灼然,你真的已经无欲无求了吗?我实在猜不透除了这两个人,你还在意什么?啊,我忘了,你还想要找到我。”   云灼然直直看着站在他面前的顾神枢,心中却有些失望。   面前的顾神枢也许是千里之外传送而来的一个剪影,不过他身上的魔气是真实的,他确实来了。   只是一缕神识。   虽说没能见到真人,但能与顾神枢面对面对话也足够了。   云灼然道:“是谁杀了你?”   顾神枢笑了笑,“这个问题,等你真正找到我再说。”   云灼然顿了下,又问:“这些,就是星阑桥的第七关?”   “你太凶,把守桥的小妖怪吓跑了。”顾神枢的语气颇有几分调笑意味,“长得如花似玉的,可不要太过凶悍,桥上的小朋友都怕了你呢。”   云灼然不适应地皱眉。   顾神枢看得好笑,提醒道:“小灼然,你已经过关了。”   云灼然的眸光仍旧平静,“你来找我,是想要我做什么?”   这是顾神枢第一次主动找他,先前,顾神枢一直都避着他。   “不怪我喜欢听你说话,你模样生得比旁人好,声音好听,说话也直接,不像其他人那样麻烦。”   顾神枢的夸赞实则并不太走心,他也就是随口一说,之后才是正题,“小灼然啊,师父我在这里等你半天,是想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你不是我师父。”云灼然面无表情地纠正道,“不选。”   顾神枢徒然失笑,“我的话还没说完,你就做了选择?”   云灼然道:“我既然上了浮空城,就不会轻易离开。”   顾神枢笑道:“我知道,所以我让你选的,也不是这个。”   说罢,顾神枢指尖弹出一点灵光,在云沛然和心魔幻象的对面骤然化成一副画卷。画卷铺陈,先是一片刺目的火红,等完全展开后,一个小小的红衣人影出现在画卷的最中心。   画卷上的画面是会动的,那是一片火海,山壁上仅有一条而陈旧窄小的石头栈道,与云灼然酷似的红衣少年一身狼狈地蜷缩在栈道上。   是心魔!   云灼然不自觉向前一步,很快回了神,回头看向顾神枢。   “你在威胁我?”   顾神枢道:“看来,这只小魔物确实是你的软肋。”   云灼然面色冷凝,“你要如何?”   顾神枢嘴角轻扬起一个弧度,笑意稍显凉薄,不达眼底。   “在你的小魔物,和我之间,小灼然,你会选择谁?”   片刻后,一条通告发往城中所有人的浮空令上——恭喜蓬莱岛主云灼然,首位通关困难级副本,点亮星阑桥,获得神秘包裹奖励一份。   浮空令亮了又暗,云灼然站在星阑桥下,漆黑双眸略微失神。   身后程如意满身疲惫地从桥上走下来,他从第六关结束后,就不再往前,而云灼然通关星阑桥,他也顺利走了出来,恢复了年轻面貌。   远远见到云灼然的身影,程如意就兴奋地跑过来,“少岛主厉害!竟然这么快就顺利通过第七关!”   “……没通过。”云灼然凝望手中玉符,思绪飞回片刻之前。   顾神枢问自己,是要选择见到他,还是选择找到心魔。   当时,云灼然定定望着画中于烈火中穿行的心魔良久。   顾神枢若有所思。   于是在沉默当中,桥头另一侧的幻象,正与云沛然说话的心魔站了起来,朝向云灼然那边露出了极灿烂的笑容,脆声唤道:“哥哥!”   云灼然心头一震。   顾神枢道:“浮空城是我自己的事,你实在不该参与进来。”   云灼然张口欲言,却不知该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有问。   顾神枢望向画上火海中的人影,“你更想见他,还是我?”   一边是他找寻已久的顾神枢,一边是他正要去找的心魔。   云灼然凝望着顾神枢须臾,最后面向画卷上的红衣少年。   “如你所愿。”顾神枢会意一笑,将一个物件抛给云灼然。   是一枚传送符。   云灼然接过传送符,抬眼望去,顾神枢已利落地转身离去。   顾神枢笑了一声,笑声似乎很遥远,又仿佛就在耳边。   “我在城主府等你。”   城主府……   云灼然捏紧传送符,无声默念着这三个字——那是浮空城的中心,尚且还没被任何人点亮。   听到云灼然的话,程如意愣在当场,不明白这是何意。   明明已经通关,却说没通过?   云灼然并没有多作解释,在程如意的注视下,他摘下悬浮于空中的那个所谓的神秘包裹,打开之后,取出了一盘仅有三五块的桂花糕。   其实真正的神秘包裹奖励,应该是顾神枢给他的传送符,而这盘点心,不过是用以掩人耳目的。   云灼然面不改色,直接将这一盘桂花糕递给了程如意。   程如意的身体状态以及面貌是已经恢复了年轻的状态,一路杀过来也是累得不行,他迷茫地接过桂花糕,当着云灼然的面啃了一块,身上徒然一轻,竟恢复了不少精力,他接连吃了三块,将剩下的一半还给云灼然。   “这桂花糕有点用处,吃了能快速补充体力,少岛主尝尝?”   云灼然摇头,他的体力还很充沛,完全不需要任何补充。   如此,程如意安心地自己啃起来,时不时看看云灼然,经过星阑桥一路的同行,他对云灼然似乎也没那么害怕了,还跟他开起玩笑。   “这桂花糕味道是不错,但我最喜欢的玲珑坊的蓬莱春酒,虽说跟蓬莱仙岛没半点关系,若有机会能与少岛主共饮一杯,再好不过。”   云灼然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低头拉出浮空城地图。   “我要走了。”   程如意面露惊诧,问道:“少岛主是要接着去闯关了吗?”   云灼然摇头。   他要去见蔚然了。   浮空城城西,双陆斋。   从心魔在方格里站起来的那一刻,狐妖就莫名紧张起来。   而当这个看上去精致漂亮、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年说出“我饿了”这三字时,狐妖当即白了脸,似惊恐似不安地看向站在棋盘上的虎妖。   虎妖所代表的棋子,与心魔只隔了一个一丈见方的格子。   比起狐妖莫名其妙的惊悚,虎妖要镇定许多,它给了狐妖一个安抚的眼神,虎眼一瞪,冷冷看向对面的心魔,“你确定还要继续?”   心魔撇嘴道:“为什么不?早点下完,我要吃饭了。”   狐妖的尾巴不着痕迹地抖了一下,抿唇挤出一个格外柔媚的笑容,“小朋友若饿了,不如先吃点垫垫肚子?我这里,有不少肉呢。”   虎妖顿时不乐意了,狐妖居然要拿出自家的肉给人白吃?   心魔倒还挺感兴趣的,“什么肉?我要吃生的。”   狐妖脸色又白了几分。   给他吃的还挑挑拣拣,还想吃生肉,怕不是想吃活狐狸!   虎妖彻底听不下去了,冷声斥道:“什么肉都没有!要下棋就接着下,下一个回合该轮到我了。”   “虎哥……”   狐妖面色焦虑,却见虎妖一眼瞪来,他只得悻悻闭嘴。   蓬莱小岛主吃了如意馆的一窝黄鼠狼,浮空城的妖怪们其实都知道了,谁也不想再跟这个小岛主碰上,没想到这小岛主还就是来了它们的双陆斋,狐妖心说不怕是不可能的。   这小岛主是个小魔头,太狠了!   狐妖与那窝黄鼠狼邻近,怎能不知那群黄鼠狼战力不弱,而且十分狡猾,它尚且没敢去招惹,谁曾想这蓬莱的小魔头一口就吃了一窝!   可这虎妖又是个莽撞胆大的,狐妖不敢忤逆它,又怕会被生吃,此刻看着虎妖和那红衣的小少年,心中无比煎熬,想跑路又不敢跑。   而棋局之外,打坐疗伤的几人也被心魔的决定惊到了。   他们的蓝方如今只剩下一颗棋子,也就是心魔所代表的除了象之外所有兽棋都能轻松吃掉的鼠棋,并且已经被红方五颗棋子包围,怎么看都是要被吃掉的,这还怎么接着下?   厉剑茗顾不上再疗伤,一骨碌爬起来,喊道:“小岛主!双陆斋的规矩是三局两胜,我们现在至少还有一局可以逆转呢,不着急的!”   江执白跟着点头,身旁的顾秋暝甚至把两只手拢在嘴边作喇叭状,喊道:“小岛主,你先放弃吧,下一局我们再好好商量一下策略!”   “不要。”   心魔摆摆手,就这么无视了站在棋局外喊话的几人,转头看向对面的虎妖。虎妖的人形很完整,不像狐妖还留了狐耳和狐尾,不过狐妖也许是故意留下的,其实两只妖怪实力都不弱,一个元婴期一个化神期……   大概吃完可以半饱这样子。   心魔的食欲开始蠢蠢欲动。   可是还在发亮的浮空令又像在提醒他,不可以再吃了。   心魔惋惜地叹了口气,神色恹恹地跟虎妖道:“开始吧。”   虎妖其实一直在防备着心魔,但跟狐妖不一样,它并非害怕,而是被激起了战意,可惜这次主导棋局的是狐妖,狐妖不让它接近心魔,才让心魔留到现在,这会儿碰上了,虎妖是不打算再听那没出息的狐妖的话。   “不就是个能吃妖怪的小魔头,有何可怕的,让我来!”   狐妖无可奈何,只得陪笑道:“好,虎哥你小心一点。”   虎妖往前走去,果真进了心魔临近的格子,而心魔四周至少两个方格的距离都有红方的棋子拦路,势必是逃不出二妖蓝方的围堵之内。   此刻,不仅狐妖在紧张,棋局外的红方几人也是着急。   有人是在担心心魔,有人是在观察与等待心魔会如何应对,还有人是在暗中幸灾乐祸,想看到心魔吃尽苦头的狼狈模样,正是顾锦屏。   毕竟这里除了顾锦屏,也没有谁跟心魔有这么大的仇了。   说来也奇怪,姬若竟然也为心魔捏了一把汗,见心魔不听厉剑茗几人劝,他无端有些恼怒,“这可是拿命玩的游戏,不行就赶紧下来!”   只可惜他骂的太小声,而正道一行人都刻意远离他,因此也就只有故意挨着他的星宿派殷少主听见了他这话,殷少主扑哧一声笑了,“姬少主这是在骂人呢,还是在撒娇呢?”   温热的气息随着话音落下打在后颈上,姬若回头见殷少主离他这么近,吓得一下跳出三尺外,怒不可遏道:“离我远点,我跟你不熟!”   殷少主摇着扇子,悠悠笑道:“你我同为魔道修士,又同是少主,这还不够熟吗?哎,方才忘了问姬少主,大公子怎么不在?我记得姬少主但凡出远门,大公子必然随侍身侧的,怎么,大公子真的没有上浮空城吗?”   事实上,姬无妄通关后的公告发到每个人的浮空令上,殷少主不可能不知道,姬无妄确实在浮空城。不过他就是想嘲讽姬若,没有姬无妄这个跟班,姬若就是一个无用的废物。   姬若听出言下之意,憋了一肚子气,骂道:“关你屁事!”   殷少主也不恼,转向棋局之上,眸光微微一沉,“这蓬莱小岛主实力如何,姬少主可知晓?”   姬若警惕地看着他。   殷少主道:“这一局确实是我们轻敌了,这一轮下来,你我也看清了这规则明显偏向狐妖,总得合计一下,想办法下一局掰回一城。”   姬若同样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他并不相信殷少主的为人。在他的认知里,到了关键时刻,殷少主绝对可以做出踩着他的尸体通关的事。   沈灵枢与所有人一样,正凝神望着棋局上的红衣少年,他希望少年能破局,又不希望他顺利破局,说白了,他是不甘心小岛主比他强大。   一如云灼然,他从前一直不太看得上的金丹期,一下跃至合体期之上,将他远远甩在八百里外……   沈灵枢也知道他这样的心态很不对,但是他控制不住。   自他从云端坠落后,心中丑恶的情绪就开始悄然滋生。   棋局之上。   二妖那边的蓝方回合之后,就是心魔的回合。除了正前方被虎妖提前堵住的方格,心魔目前还有三条路可以走,左、右以及身后,不过不论怎么走,都逃不出对方的包围圈。   虎妖站在与心魔相邻的方格边上,只要它再走一步,就能进入心魔所在的方格,不过接下来不是它的回合。虎妖自以为这是无声的震慑,在局外之人看来也颇为提心吊胆。   虎妖暗暗得意着,阴恻恻地盯向方格线外不远的心魔,“想好要怎么走了吗,这位蓬莱小岛主?”   双方离得近了,心魔也就能清晰地嗅到对方身上的妖气。   “好香啊……”   虎妖满心期待着就要看到心魔惊慌失措的表情了,没成想对方居然会说出这么不着边际的胡话,他不由一愣,当即一脸凶狠地瞪过去。   “少废话!赶快落子!”虎妖火气一顿,面上露出饶有兴趣的讽刺表情,“小岛主快点逃吧,若是跑得慢了,我就要追上来活撕了你了。”   心魔听到对方“好心”的提醒,认真地点了头,“哦。”   不过,他还是想吃饭……   于是,所有人便看到心魔朝虎妖所在的方格走了过去。   厉剑茗大跌下巴,奋力大喊:“小岛主走错了!不是那边!”   其他几人皆是惊愕,竟敢往虎口上撞,蓬莱小岛主这到底是艺高人胆大,还是确实有点不太聪明?   心魔一边走一边吸溜口水,不能吃,那只吸一口可以吧?   狐妖和虎妖也都被他的选择震惊到了,前者一看,就知道这小岛主八成是真有本事的,已经在想办法跑路了,而虎妖则是得意一笑。   见心魔走进他所在的方格,虎妖的手掌化成锋利的虎爪。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虎妖道:“别怪我们不公平,我最后再提醒你一遍,你的走向不在原有规则上,但在我们双陆斋是可以存在,而你属于主动挑战,只有打败了我,这个格子才会属于你。”   心魔其实根本没怎么听懂规则,不过没关系,双陆斋的规矩本就全看两位主人的心情,可以随意定,他听到虎妖的话也只是随意点头。   “嗯。”   虎妖见他态度如此敷衍,嗤笑道:“不知天高地厚。”   既然如此,虎妖想,那就让他来教训一下这位小岛主吧!   话音落下,虎妖已如一道闪电疾闪到心魔面前,利爪抓向心魔的脸。它早就看这张脸不顺眼了,自打心魔出现,狐妖就一直盯着他看!   远处的厉剑茗几人看得心惊肉跳,大喊着让心魔躲开。   这些都不在心魔眼里,他看着送到嘴边的虎爪,双眼一亮,吃的自己送上门,哪里还有放过的道理?   于是,那一抹红影八风不动,然后……张口咬住了虎爪。   “啊啊啊!”   虎妖凄厉的痛嚎响彻棋盘内外,震得所有人沉默下来。   一个呼吸前,虎妖还是威风凛凛的丛林之王、化神强者……   一个呼吸后,虎妖跪在心魔面前,手掌正被心魔叼在嘴里,拼命吸着虎妖的妖气,而虎妖只能扬声痛呼,眼睁睁看着身上的妖气被吸光!   要不是心魔还有几分理智在,他还想过生啃虎爪的!   化神中期的虎妖,一身妖力于须臾间被吸食殆尽,整只妖变回了老虎兽形,蔫蔫地趴在方格上。   看到此情此景,棋局外众人无不惊呆,而远处的狐妖见心魔终于放下虎爪,却是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几条尾巴上的毛突然炸起来!   快跑!!   而不巧,在狐妖要逃走之前,心魔看穿了它的意图,眼见狐媚青年化成一只黄褐色的小狐狸从棋局上飞窜出来,心魔也化作一团黑雾。   此刻,在棋局外的人只见到一条白影自棋局上飞掠而过,不过转眼,竟就被一道黑影狠狠压在玉白棋盘之上,速度之快叫人大开眼界!   浓黑雾气渐渐化出一个人形,正是红衣的蓬莱小岛主。   厉剑茗不由喃喃道:“我终于明白黄鼠狼是怎么没的了……”   江执白两眼发直,愣愣道:“啊这……小岛主也太强了吧……”   在惊得目瞪口呆的姬若身旁,殷少主也不由摇头惊叹。   “蓬莱岛主,果然不弱。”   闻言,沈灵枢迅速收回心神,眼底光芒倏然晦暗下来。   是他太低估小岛主了,就像他这些年在低估云灼然一样。   不过眨眼的功夫,心魔变回人形,也吸完了狐妖的妖气。   狐妖比虎妖弱,心魔半口气还没完就吸完了,忒不过瘾。   心魔嫌弃地松开狐狸,狐狸软趴趴匍匐在棋局上,吐出舌头,再没力气动了,一副被榨干的样子。   “好吧,勉强吃饱了。”   心魔蹲在狐狸边上,扯了扯那几条毛光水亮的大尾巴。   “尾巴还挺好看的。”   狐妖:“……嘤!”   只吸食二妖的妖力,果然没有再触犯浮空城城主的规矩。   心魔见这次没有被警告,笑眯眯地收了三条狐狸大尾巴,打算送给哥哥,因为狐狸尾巴毛色近乎米色,还算漂亮,勉强配得上哥哥。   最后,狐妖抱着仅剩的一条大尾巴,被心魔揪着后颈皮一把扔到远处瘫着的虎妖身上,浅褐色的小狐狸砸在虎妖脊骨上,痛得嘤嘤直叫。   大老虎见心魔回来也是满眼惊恐,却拿尾巴圈住了小狐狸。   这时,在棋局外的众人纷纷回神,试探着回到棋局上。   脱离二妖控制后,棋局便不再有限制,众人顺利地进来了。   见到大老虎默默护着小狐狸的这一幕,厉剑茗幸灾乐祸地笑了,“哟,这黄团不是刚才狐假虎威的双陆斋主吗,怎么就威风不起来了?”   狐狸:“……”你被吸一下试试?一点精力都没了!而且还被迫交出了三条尾巴,修为直降到筑基!   虎妖同样苦逼,它的修为掉到金丹了,却是敢怒不敢言。   众人围观着这瑟瑟发抖的一虎一狐,怎么看都那么乐呵。   心魔拧着眉头,踢了踢老虎说:“你们私藏的宝贝呢?”   老虎蔫蔫地说不出话。   小狐狸只好艰涩开口,“大王饶命!我们这就拿出来!”   小狐狸在仅剩下的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里找了半晌,艰难地推出一个储物戒。心魔捡了起来,在里面扒拉出来一堆有的没的,有灵石、法器、灵草,还有狐妖收藏的各种漂亮衣裳和骨头,在狐狸肉痛的眼神下,心魔挑着挑着,抓起一本黄色封皮的书。   “这什么?”   心魔本能地想要丢开这本书,因为他最讨厌看书识字了!   小狐狸怯怯地说:“……是我的私藏,大人才能看的那种。”   一心想要变强大的心魔一顿,认真地翻开手中的黄皮书。   他要学习!   不过翻开书后,心魔才发现,这本黄皮书跟其他密密麻麻全是字的书不一样,全是许许多多纠缠的一起的小人图,还画得活灵活现的。   奈何心魔看不懂,在围观的众人诡异的神色下合上了书。   “大人才能看懂?”   小狐狸想了想,认真点头,避火图就是大人才会看的啊。   心魔不愿意承认他还不是个大人,于是将书收进怀里,假装自己已经看懂了,然后将清空的储物戒连带着那一堆东西扔回狐狸身上。   “我问的是传送阵,黄鼠狼说,你们这里有传送阵!”   这话听得边上七人都吃了一惊,原来这里还有传送阵!   小狐狸怒骂道:“我就知道是那黄皮子害我!”它说着泪眼汪汪地看着心魔,急道:“大王明察!那传送阵不在我们手中啊!大王想要别的我们还能想想办法,也能让您通关,可却传送阵真的不在我们手里啊!”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诚意,小狐狸话刚说完,众人的浮空令就亮了,提示果然是——蓬莱小岛主云蔚然点亮双陆斋图标,获得奖励。   至于所谓的奖励……狐狸拿爪子将那一堆它储物戒里扒拉出来的宝贝往前推了推,双眼充满真诚地说:“大王您看!这些都是您的!”   听说没有传送阵,心魔的好心情突然没了,当场冷下脸来。   与此同时,脚下的白玉棋盘消失,众人回到双陆斋内。   双陆斋里什么都没变,只是狐妖和虎妖变回了原型。   红衣少年站在一大一小两只动物面前,一张脸如覆冰霜。   老虎不自觉用细长的尾巴将小狐狸圈紧了,早已在颤抖。   心魔沉默地看着,他现在很不高兴,所有人都察觉到了。   “不肯交出传送阵,那……”   心魔身上煞气乍然泄露,整个双陆斋徒然变得异常阴冷。   众人察觉到气氛不对,下意识远离这个漂亮的红衣少年。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们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感。   正在这时,双陆斋敞开的大门外传来了一道清冷嗓音——   “蔚然。”   熟悉的语调被门外凉风送进双陆斋,心魔猛地转过身。   云灼然正站在双陆斋的大门前,红衣灼灼,双眸含笑。   于这一瞬,双陆斋内无声肆虐的阴冷煞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众人只见一团红影飞快掠过眼前,一头扎进来人怀里。后者被撞得一个趔趄,所幸及时站稳了,一双清冷眼眸随之涌上几分无奈笑意。   “慢点。”   心魔飞快地摇头,等抬起头时,眼眶已泛起一抹微红。   方才无比凶狠的蓬莱小岛主,在此刻变成了小可怜。   语调软软,似带哭腔。   “哥哥,蔚然好想你!” 第七十七章   从进入浮空城至今,虽然不知道具体过去了多长时间,但保守估计,不会下于一天一夜,这也还是自心魔第一次离开云灼然这么久。   云灼然说不担心都是假的。   因此,在星阑桥上,顾神枢给他看了心魔孤零零在火海上穿行的画后,叫云灼然实在放心不下。   所以,他选择了心魔。   而今见到现实里的心魔还好好的,云灼然着实松了一口气,抬眼见双陆斋里竟还有不少熟人,他拍拍心魔肩头,让他好好站直起来。   江执白率先走了过来,面上笑容满是惊喜,“云师弟!”   走近云灼然前,江执白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云灼然的变化太大了,一身红衣张扬明艳,与先前在天道宗是截然相反,让他想起了这段时间以来坊间关于蓬莱少岛主的传闻,以及宗门内两位峰主对云灼然的忌惮。   因为种种原因,江执白此刻看云灼然,竟有几分陌生。   云灼然神色淡然地颔首,望向他的眸光却是温和的。   “江师兄也在。”   江执白心头的异样感顿时消散,笑着点头。也对,宗门跟云师弟的恩怨,与他跟云师弟之间无关。   云灼然目光略过众人,发现沈灵枢、姬若和顾秋暝等人都在时,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他问江执白,“双陆斋不是通关了,不出去吗?”   而看到云灼然出现在城西双陆斋,众人无不是惊愕,分明不久前,云灼然还在城北的星阑桥!   众人先是一愣,都忙不迭翻看浮空城地图,星阑桥和双陆斋之间的道路并没有被什么人打通,如此看来,云灼然就像是凭空出现的!   厉剑茗瞠目结舌地跑了过来,怀疑这个云灼然是个假的。   而自云灼然出现,心魔就已经无视了所有人,听到问话,他抱住云灼然胳膊将人拉进双陆斋里,指着里面瑟瑟发抖的两只妖怪告状。   “哥哥,都是因为这两只妖怪藏着传送阵不肯交出来!”   云灼然茫然,“什么?”   江执白跟过来补充道:“小岛主说,双陆斋里有传送阵。”   心魔纠正,“不是我说的,是如意馆的黄鼠狼说的。”他跟云灼然诉苦,“我想通过传送阵找到哥哥的,但是它们不愿意给我,好气。”   云灼然这才听明白,心魔是在回答他刚才的问话,心魔之所以不出去,是因为还没有拿到满意的奖励,也就是心魔想要的传送阵。   大概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后,云灼然也没有为了安抚心魔,说出‘传送阵没了就没了他已经找过来了’这样的话,若双陆斋传里真的有传送阵,云灼然怎么可能会嫌传送阵多?   在星阑桥时,顾神枢给云灼然的传送符只能用一次,而传送阵一般能启用无数次,云灼然耗费一枚传送符找到心魔,也不会放过可以将他直接传送到城主府见顾神枢的机会。   “狐妖都说了没有传送阵,而且同样去过如意馆,怎么就只有你听到黄鼠狼说双陆斋有传送阵,我们都没听到。”一道酸溜溜的女声忽然从沈灵枢背后传出来,正是顾锦屏。   沈灵枢恍然回神,目光终于自云灼然身上移开,却皱着眉头退开。他纵然对云灼然和小岛主有怨,也不想跟顾锦屏这样的人待在一起。   孤立无援的顾锦屏有些紧张,却也硬着头皮不肯改口。   谁知云灼然看都没看她一眼,只纵容地对心魔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   心魔乖乖应声,“嗯!”   云灼然到底是蓬莱少岛主,实力如何,在最后一批浮空令出现时,已以震慑众人的威压证实了他绝对不亚于天道宗那位合体期的代宗主清阳,因此殷少主对他颇为忌惮、姬若怕他、沈灵枢怨他、顾锦屏没敢靠近,几人都是远远避着他的,只有江执白和厉剑茗、顾秋暝三人对云灼然比较热情。   于是在双陆斋内,众人分散站开几处,可谓泾渭分明。   云灼然看向瘫在地上的一虎一狐,言简意赅,“传送阵。”   小狐狸不知道这新来的与小岛主一模一样的红衣青年是什么人,也猜不到原本在城北的蓬莱岛主会突然来到这里,但它见云灼然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人不弱,观察众人,也是对他敬畏更多,何况它和虎妖都被逼的化出原型了,也早就没有力气逃走了。   于是,识时务的小狐狸揣着两只爪子,泪汪汪地说:“大王明察,我们手里真的没有传送阵!是那只黄皮子骗你们的,真的没有!”   心魔当即皱起脸,闷闷说道:“我才不会轻易被骗到。”   其实顾锦屏刚才的话是有点道理的,同样去过如意馆的人,都与那黄鼠狼妖斗过一场,却也都没亲耳从它口中听到传送阵的消息。就是厉剑茗和江执白也难免怀疑,是不是黄鼠狼妖为了活命,故意骗了小岛主?   然而,云灼然只是默默取出三尺玉枝,冰凉剑气转瞬席卷双陆斋,众人不由心头一颤,这等磅礴的剑意,真是这简朴的玉枝发出的?   这玉枝剑绝对不凡!   狐妖吓得痛哭起来,“大王信我!我真的没有传送阵啊!”   狐妖的原型只有成人巴掌大小,一小团毛茸茸的,浅褐的毛色逐渐变淡,到尾巴时近乎米白,看上去格外可爱,此刻也哭得十分可怜。   只不过此刻站在它面前的红衣人,眸光依旧是冰冷的。   “连一个小孩子都骗不到,还妄想骗过我?”云灼然抬起手中玉枝,悬在小狐狸脑袋上面,“狐狸嘴里吐出来的话,有几句是真的?”   闻言厉剑茗几人反应过来,是了,这是只狡猾的狐狸啊。   小狐狸猛地一抖,虎妖细长的尾巴也将它圈得更紧了,二妖都是害怕的,小狐狸却还坚持着不肯承认,抽噎道:“大王,您这是歧视……我们狐狸是聪明,但也不都是天天撒谎的,我这里真的没有传送阵……嗝!”   在云灼然冰冷双眸的注视下,小狐狸吓得打了一个嗝。   云灼然默不作声,将带着锋利剑芒的玉枝往前送了三分。   众人仍保持怀疑态度,还觉得是云灼然过度信任小岛主。   僵持须臾,小狐狸崩溃地哭了,“传送阵不在我手里!”   心魔听出言下之意,闷哼一声,拿眼角瞥向厉剑茗和江执白几人,眼神明晃晃地充满了嘲讽,仿佛是在说——看吧,刚刚还不信我!   云灼然并未收回玉枝,只接着问:“传送阵在何处?”   却听小狐狸抽抽噎噎地说:“传送阵就在双陆斋下面……”   见小狐狸哭的稀里哗啦,身上不停地在发抖,虎妖紧跟着发出沙哑无力的声音,“那传送阵在双陆斋下面,不是我们能启用的,而且只能通往城主府附近的一个特定地点!”   这话就是正面证实了传送阵是真实存在的,厉剑茗不得不服,挺不好意思地跟心魔赔笑,“刚才我还不信,没想到这里真的有传送阵。”   心魔没理他,抬脚踢了踢虎妖,“双陆斋下面是什么地方?”   虎妖闷闷说道:“等我缓一缓,再打开禁制放你们进去。”   如此一说,还是心魔的不是了,一口吸干了二妖的力气?   心魔心虚地看向云灼然,他突然想起,他吃掉黄鼠狼一家的警告,好像每一枚浮空令上都有!   云灼然却说:“还饿吗?”   心魔连忙摇头,“饱了!”   云灼然挑了挑眉,将一个储物袋递给心魔,“饿了跟我说。”   心魔还没打开储物袋就感觉到一缕浅淡的妖气,他灵机一动,顿感不可思议,这是一袋妖丹啊!   这一次哥哥没有再怪他乱吃东西,还给了他一堆吃的!   心魔满心雀跃,每一根头发丝仿佛都透露着欢愉的气息。   众人看得莫名其妙,心说你们不是在说传送阵的事吗?   怎么突然就问饿不饿?   诚然,众人都十分在意这个传送阵,也都盯紧了二妖。   姬若是最没耐心的,碍于云灼然在,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弱了许多,一脸不满地催促虎妖,“开个禁制而已,需要用多大力气,快点!”   虎妖一股怒火憋在心头,这黑衣小鬼又不是小岛主,居然也敢对它颐指气使?可一想到它掉到金丹的修为,再憋屈,也得咬牙忍住。   这时,门外又来了一个人。   “少岛主,你们怎么还在里面?”尾随过来的程如意走进门槛,看着屋里众人迷茫挠头,“这里不是已经通关了吗,怎么大家都不出去?”   就像没有人猜到云灼然会突然出现,更猜不到他还带了人。   心魔听程如意喊少岛主的语气亲切,当即不高兴地抱紧云灼然胳膊,皱起一张白净漂亮的脸,狐疑地看着他,“哥哥,他是什么人?”   他才和哥哥分开没多久,哥哥就有了新的小跟班了吗?   心魔转而瞪向门前的程如意,他嗅到对方身上的魔气了!   然而,还没等云灼然开口,双陆斋的朱红大门跟着程如意后脚轰然关上,与此同时,众人身上的浮空令纷纷亮起了一道血红的光芒——   检测到有新人加入,达成闯关双陆斋副本人数条件!   自进入浮空城以来,众人多多少少都做过两次任务,见识过浮空城各种规则,他们自以为自己早就是见怪不怪了,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而更令人意外的是,浮空令接着出现的一行血红大字——   检测到有新人实力超越双陆斋斋主,触发困难级任务!   众人:“……!?”   困难级任务?这个词好像有点熟悉……众人猛然惊醒,这词是在云灼然通关星阑桥的通告看到过!   众人惊愕时,双陆斋悄然发生了变化,四周简朴的摆设被浓郁黑雾吞噬,地板随之剧烈摇晃起来,电光火石间,云灼然拿玉枝挑起老虎尾巴圈住的小狐狸,拎住了后颈皮,同时,另一手已环过心魔后背将人抱紧。   一阵兵荒马乱后,脚下慢慢恢复平稳。双陆斋的昏黄烛光被刺目的火光取代,原本在里面的十人俱站在一处浮空的平地上,穹顶是漆黑的天幕,脚下是正熊熊燃烧着的岩浆,不时发出咕咚咕咚的沸腾声,因为这个地方温度过高,连吹来的风都是热的。   云灼然的脑海里忽然闪过顾神枢给他看过的画,这片火海,竟与他先前所见的画中火海极为相似,这仅仅是巧合吗?还是有意为之?   众人见到下方滚滚沸腾的深红岩浆,无不是神色大变。   心魔也从云灼然怀里探出头来,迷茫地打量着四周环境。   那只老虎仍旧趴伏在他们脚边不远,云灼然也才放心地将被他晃得晕乎乎的小狐狸扔了回去,他看上去并不紧张,甚至还颇有兴趣。   “说说吧,怎么回事?”   小狐狸被砸得一懵,而后一骨碌扎进老虎松软饿皮毛里,被老虎再次拿尾巴圈住,两只动物对了一眼,皆是惊恐,眼里还有几分后怕。   见它们都不说话,心魔不高兴了,“哥哥在问你们呢。”   云灼然轻笑,“不急。”   心魔摇头,回头用力握住云灼然的手,郑重地说:“哥哥别怕!经过这么久的分别和历练,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有我在,不用怕的!”   云灼然一怔,“……好。”   从牡丹园到如意馆,再从浮空城城主忍无可忍发出警告,到双陆斋逼两位斋主交出传送阵……云灼然边忍笑边心想,蔚然确实很厉害。   这时,站在平地上的众人也冷静下来,再次盯紧二妖。   虎妖双眼发直,愣愣的,似乎还在走神,“不是我们……”   狐妖同样不安地炸起一身的黄毛,“是城主!这里是城主给双陆斋设下的最终关卡,不过难度太大,我们控制不住,不可能启动的……”   浮空城城主,顾神枢?   云灼然若有所思,“所以,你们的城主,现在来了?” 第七十八章   提到浮空城主,二妖皆是噤若寒蝉,不肯多说一个字。   心魔好奇地问:“哥哥,浮空城城主是什么人呀?”   众人纷纷看来,他们本来已经通关双陆斋,没想到为了传送阵而迟疑的片刻,就被牵扯进一个难度更高的任务里,众人目前还不知道具体的任务,但单看这片火海就知道这个任务恐怕很危险,难免让人心生愤懑。   各人的不满皆不一样,唯独顾锦屏,是冲着云灼然来的。   “都怪你们!要是你们没有进来,我们早就出去了!”   顾锦屏刻薄而尖利的叫声却使得站在她身旁的人齐齐远离她,并且对向她露出了奇怪的神色。   顾锦屏恍然有种自己被孤立了的感觉,气闷道:“我说的不对吗?他云灼然不进来的话,我们又怎么会被卷进这什么见鬼的高难度任务?”   厉剑茗简直是一头迷惑,顾大小姐何时才能正常一点?   江执白皱起眉头,“如今不来都来了,你还想怎么样?顾大小姐,你可别忘了,我们之所以能通关双陆斋,全都是小岛主一人之功!”   顾锦屏眼神飘了一下,还是不服气地指着底下的岩浆,反问他们,“方才再危险,也不到这个地步吧?何况原本也用不着那小鬼, 第二局我们只要联手,一样能顺利过关!”   “这里人这么多,就你长了一张嘴?”姬若冷不丁斜了顾锦屏一眼,转过脸,就闷声地询问云灼然,“你知道浮空城主是谁?他在这里?”   跟尖酸刻薄的顾锦屏相比,暴躁的姬若居然像个正常人了。   星宿派的那位殷少主也在姬若身后笑眯眯地盯紧了顾锦屏,眼神却是极其阴冷的,像在警告她要将她舌头拔出来似的,顾锦屏被自己的想象吓得白了脸,下意识捂住嘴往人群后退去,再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云灼然倒没什么好说的,“不想进来,就跳下去好了。”   顾锦屏瞪圆眼睛,却见云灼然身旁的心魔默默呲出犬齿……   很显然,在这个地方,连云灼然都说出了这么冷漠的话,其他几人也都不会纵着他的大小姐脾气。   顾锦屏吃了瘪,委屈地看向沈灵枢。奈何这位恨不得离她有多远就多远,根本不可能理会她。   这段小插曲过去,见姬若和殷少主等人都在期待地等着他的回答,云灼然只道:“他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要怎么走出去。”   殷少主皮笑肉不笑地问:“那,不知少岛主有何想法?”   云灼然瞥向地上的狐狸二妖。   心魔当即会意,蹲下来揪住小狐狸仅剩的一根尾巴。   “说,怎么出去!”   小狐狸哭得一抖一抖的,颤声道:“我,我的尾巴……”   虎妖急道:“这里也是一个棋局,但我们确实无法控制!”   见心魔爱不释手地揪住狐狸尾巴,云灼然心想着,回头看看能不能把这尾巴要过来,嘴上说道:“方才的提示说,达成闯关人数条件?”   “双陆斋的游戏就是棋局,每次开启需要八到十人……”   虎妖见心魔还抓住狐狸尾巴不放,又急忙补充道:“双陆斋的困难级棋局,也跟方才的斗兽棋规则差不多,分为红蓝两方,不过这次操控另一方棋子的不再是我们,而且由于参与人数多了,棋子也会变多,在这个棋局上,甚至可以拥有无限多的棋子……”   一听到下棋的规则,姬若就头晕,“你就不能说慢点吗!”   小狐狸抽噎道:“这个棋局,会比斗兽棋更加危险……”   心魔一脸‘你这不是废话吗’的表情,“再说详细一点!”   刚才那什么斗兽棋的规则,他就是最后才摸索到一点!   见被揪住尾巴的狐狸吓得浑身颤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说不上话,云灼然默默拉着心魔起身。   小狐狸呜咽一声,一头埋头老虎松软的皮毛里,那虎妖才松了口气,跟众人说道:“下面的火海就是棋局,按照你们的人数来看,初始双方应该都是十个棋子,双方按照轮流投掷骰子的点数走,不过是蓝方进攻、红方逃跑,投掷到六点可以额外增加一个棋子。若红方所有棋子都被蓝方吃掉,那就算蓝方赢,而红方队伍里但凡有一个棋子逃到岸上,就算红方胜,之前被吃掉的所有棋子就都可以复活……”   不说没什么下棋基础的姬若和心魔听不懂,众人也发觉处处都不对,这棋局的规则很奇怪,而且下面是火海,怎么看棋局的走向?   脚下的平台忽然震动起来,皲裂开一道道蛛网纹路。   虎妖拿尾巴圈紧狐狸,兽身紧绷起来,声音也更焦急——   “棋盘要形成了!”   众人忙稳住下盘,就见火海下方升起了一座座小石峰。   虎妖匆忙大斥一声,“这里要塌了,快跳到下面去!”   说话间,虎妖已经叼住小狐狸爬起来,率先跳下平台。   “哥哥!”   心魔反应过来,正要抓住云灼然的手,却反被揽住肩膀,脚下的平台在剧烈震动中飞速坍塌,一块块碎石掉到滚烫岩浆下,化作齑粉。   轰然一声巨响,浮空的平台彻底崩溃,消失在岩浆下。   往下跳的刹那,炙热的风浪擦过肌肤,云灼然和心魔都感觉到岩浆上竟有种强大的吸力,刺目的火光覆盖视线,极容易让人迷失方向。   好在那一座座缓缓升起的小石峰离平台不远,在被那股强力吸附到岩浆上前,顺着热浪上卷起的风势,二人顺利飞到其中一座小石峰上面,站定在仅供两三人站的平顶上。   终于站定时,云灼然松了一口气,扶着心魔站稳,却嗅到了一丝淡淡的烧焦东西的气味,他低头看去,心魔衣摆上有一大块破洞,应是方才半途中被碎石溅起的火星烫到的,衣袖也被燎开许多个指甲盖大的破洞。   心魔身体无碍,只是肩上衣料也被燎开鸡蛋大的破洞,火星是灭了,但几层衣衫全都没保住,露出了一小片雪白的肌肤,格外惹眼。   云灼然眉心一紧,除下身上的外袍就披在心魔肩上。   “哥哥?”   云灼然问:“疼不疼?”   没了宽松的外袍遮掩后,云灼然内里修身的明红长衫显露人前,被腰带束缚着的纤细腰身显得盈盈一握,心魔愣愣看着,摇了摇头。   “不疼的。”   就是哥哥腰好细啊……心魔看着,完全移不开眼睛。   “喂!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声音从二人后方不远传来,云灼然回头看去,正是程如意。他一个人蹲在与他们相邻的一座石峰上面,指着在火海上穿行、慢慢将火海分割成一块块方格的紫色线条。   经过这些线条的分割,这片火海才真正变得像棋局了。   云灼然和心魔所在的位置,距离程如意所在的石峰仅有两个方格的纵向距离,其他的人也不远,他们都安稳落地了。每座三丈高的石峰上最多有三人,有的目前还没有人,约莫共有十座,却是在两条相邻的纵向线条内,同一排里,每两座石峰间均匀地隔着一座石峰、也就是一格的距离,而云灼然和心魔所在的石峰在最外面。   紫色光线在火海上铺展开来,纵横五十道,十分宽阔。而他们所在的位置都集中在从左往后数第六到第七排,横向偏中间的位置,最左紫线外,有十座小火山停留在第一排边缘,而最右边则是遥远但安全的对岸。   十人暂时都没有伤亡,也都发觉了底下这片岩浆很奇怪。   自棋局生成后,上方出现了一个半丈方圆的小平台,狐狸和虎妖的身影就在上面蹲着,而在平台左右,两个悬空的红蓝骰子悄然出现。   心魔双眼一亮,激动地抓住云灼然衣袖,“哥哥你看!”   云灼然不知心魔为何爱玩这种东西,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头给心魔卷起衣袖,他的衣裳对心魔而言还是宽大了一些,心魔穿上后,不至于夸张到像穿着大人衣服的小孩,衣袖总归还是有些长的,穿着也不方便。   挽起衣袖后,云灼然在衣服上掐诀画了一道结界,这衣裳本就是等级一般的法衣,配上他的防御阵后,应当也能防住飞溅来的火星。   众人两三分散开来,站在一座座小石峰上缓和心情。   此时此刻,已经不再有人质疑这个棋局的危险程度。   棋局逐渐完整。   自骰子出现后,狐妖的声音跟着在上空的平台上响起——“这十座石峰就是你们的棋子,每个棋子上不一定都要有人,但每个棋子上面最多只能停留三个人,否则,棋局会自行筛选出多余的人,抛进岩浆里。你们现在被棋局自行组成蓝方阵容,也就是逃离的一方,对岸就是你们的终点,而在你们身后的火山则是红方阵容,若让火山追上,你们的棋子就会被撞碎……”   殷少主谨慎地问:“若棋子被火山撞碎,我们会如何?”   狐妖的语气不复方才怯生生的模样,颇有些翻身做主的得意,原先的哭腔也没了,它蹲坐在虎妖脑袋上哼笑道:“那你们就掉下去了!”   殷少主面色沉重。   不巧与顾锦屏落到一个棋子上的沈灵枢出言,“可以复活?”   这正是众人此刻关注的问题。   狐妖甩着尾巴说:“这个游戏,一盘定胜负,不过我们城主也没那么不人道,掉下火海的人,在棋局结束之前,是处于待定状态,却也会受到相应的惩罚。若最终是蓝方获胜,那么被待定惩罚的人也就可以复活。”   它说着,高高在上地睥睨着被分散困在火海上的十人。   “倘若你们在待定的状态下熬不下去,也可以向我们求饶,不过,没有给出像我尾巴这样同等价值的宝物,我们是不会同意交易的。”   狐妖的话不就是在暗示,它想要回来它的尾巴吗?   众人默默看向罪魁祸首。   心魔抱着云灼然胳膊,靠着人站着,无辜地眨巴眼睛。   他越是镇定,狐妖就越气,却也不敢跳下来找他算账。   “红方先行,上回是我让着你们的,这次我可做不得主……”   “等一下!”   姬若忽然问,“那若是红方先掷出六点,我们这些在第六排的人,岂不是有可能开局就完蛋?而且对方还能趁机再多添一座火山!”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回头,看向同站在第六排的五人,和姬若挤在一个棋子上的殷少主、蓬莱的云灼然和小岛主,以及烛阴教的程如意。   自觉倒霉的姬若的脸色很臭,狐妖却笑得特别开心,“那怪谁?是你们跳下去的时候运气不好。”不过狐妖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出了潜在规则,“你们附近不是都有己方棋子吗?倘若被火山撞碎时,四周一个方格距离内有己方棋子,你们可以跳过去。”   众人沉默下来。   这时,悬挂在空中的那一颗红色骰子突然掉了下来,众人俱是大惊,就见这颗巨大的骰子落到岩浆上时,却被一道无形的阻力托住。   众人也在这会儿,看清楚了红方骰子投掷出来的点数。   这个游戏,一方进攻,一方逃走,进攻的一方优势无疑是极大的,因此,起点就处于劣势的逃走方众人都无比在意红方起始的点数。   红方一开始的运气似乎并不如何,骰子停下,是三点。   于是在姬若那一行的小火山进了棋局,推进到第三个。   在等待对方落子前,姬若紧张地后背汗湿,看清楚是自己这一行的,他又庆幸无比,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只默默抬手抹了把汗。   众人都明白他在庆幸什么,他这一行在第一轮暂时安全了。   红方的骰子化作一道光,回到空中悬挂着,蓝方的骰子却缩小成指甲盖大小,坠落到姬若面前。   狐妖适时地在上方提醒,“顺序跟上次是一样,双方轮流回合,每次只能动一个棋子,而蓝方会优先每一个棋子上最先进入双陆斋的人。”   殷少主闻言,笑眯眯地看向石峰上尽量远离他的姬若。   姬若险些被这份惊喜冲呆,他这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有人欢喜有人愁,程如意指了指自己,“我是最后?”   云灼然看向心魔。   心魔拍了拍小胸脯说:“哥哥放心!我排在第四呢!”   按照进去双陆斋的时间,云灼然是倒数第二的,可心魔在第四,那他们走棋的顺序就排在了中间。   不过这得看在他们前面的会合里,红方会不会掷出六点,直接把他们这个没有动过的棋子给撞碎了。   所以说这个棋局还是得看运气。   云灼然眸光微微闪烁了下,握紧心魔的手什么也没说。   姬若紧张地闭了闭眼,将骰子投掷在火海上,骰子在空中变大,最后落地,他抛出来的点数是四。   这足以让姬若和殷少主逃出安全距离,遥遥领先众人。   第二轮开始还是红方。   红方不知是谁在背后操控,这一次点数是二,仍然不大。这一次动的是程如意那一行的棋子,程如意暂时松了口气,趴在石峰的平台上半晌说不出话,脸上笑容颇为诡异。   接下来,轮到顾秋暝。   顾秋暝是第二个进入双陆斋的人,他正巧与厉剑茗、江执白二人待在同一个棋子上,顾秋暝拿着骰子半晌不动,二人便都在安慰他。   所幸,承载了三人运气的结果意外的不错,是五点。   这一次领先的,就成了顾秋暝三人所在的那一颗棋子。   厉剑茗排在第三,不过他跟顾秋暝在同一个棋子上——同一个棋子上不论有多少人,每一轮只有一次投掷骰子、并且向前逃离的机会。   于是心魔顺位到了第三。   不过在心魔的回合前,还是红方的回合,红方这一次掷出惊人的六点,增加了一座新的小火山在起始点,不过这次走的是顾秋暝那一行。   心魔松了口气。   从目前看来,对方似乎是打算将所有小火山送进棋局,再追击他们,不过由于顾秋暝他们跑得太快了,对方似乎打算先吃掉他们的棋子。   骰子终于落到了心魔手里时,心魔整个人无比兴奋。   “哥哥看我的!”   云灼然笑着点头,“好。”   心魔嘿嘿一笑,他跟宋韶玩过骰子,可从来没输过的!   事实证明,心魔运气一向不错,骰子落到火海上的无形屏障上,点数是六,心魔大声欢呼。   众人无不羡慕。   狐妖闷闷地开口,“请小岛主选择新棋子的定点……”   云灼然问:“可以自己选?”   狐妖闷声道:“规则还是公平的,红方别处占了便宜,在新棋子的定点上,就必须是起始点,而你们可以选择在四周十格左右选择定点。”   众人恍然大悟,都盼着自己也能投掷到六点召唤新棋子。   心魔摸了摸下巴,眨巴眼睛,凑到云灼然耳边嘀咕嘀咕。   云灼然神色未变,最后点头。   心魔举手,伸出八个手指,“放到我的棋子前面八格。”   程如意纳闷地问:“为何不直接走完十格?那多亏。”   话音落下,一座新的小石峰在心魔前方的十四格外慢慢升起,即将到达棋局的中心,紧跟着,云灼然和心魔所在的棋子往前推进六格。   此刻,新增的棋子,就在心魔和云灼然目前所在的前方八格。   谁也不能保证每次都能掷出六点,还是保守点好,定点在棋盘中心,也能为不慎出意外时成为新的踏脚板。   这个时候,云灼然和心魔所在的棋子已与顾秋暝齐平。   双方五人隔着同一排纵向的五个格子遥遥相望,皆是无言。   火海上的空气干燥闷热,环境的恶劣,让时间变得难熬起来。   当蓝方所有人的棋子安全避过了第一轮的进攻,而后方的小火山越追越紧,众人也越来越紧张。   尤其要数顾秋暝,经过两轮下来,他们的棋子已经接近了棋局中心,而红方却宁愿连着用两个回合掷出的点数紧追着他,好在红方的两次点数都不大。慢慢的,姬若运气上来了,他所在的棋子至少领先众人三格。   心魔的保守是对的,自从第一次的六点之后,他们接连两次掷出的点数也都不大,一次三点一次两点,到了这一轮,他们变成了倒一。   说是倒一,其实倒二的沈灵枢也只领先了他们一格。   走着走着,众人才知道还有潜在规则,棋子可以往前走,也可以左右移动,不过每次只能全是纵向或全是横向——当一座尾随在顾秋暝后方三个格子的小火山向下方移动到程如意前方五个格子前时,众人才明白,原来红方还可以围堵他们,同时也在为程如意的倒霉唏嘘,程如意本人也是懵的。   心魔牵着云灼然的衣袖幸灾乐祸,“他哭得好好笑啊。”   云灼然望着前方灼灼燃烧的小火山,神色仍是平静的。   红方能堵程如意,也可以去堵蓝方的所有棋子。而程如意,应该不过是格外倒霉了一些罢了……   云灼然望向小石峰上程如意颓丧无比的背影,若有所思。   又过了两轮,沈灵枢和顾锦屏所在的棋子落到了云灼然和心魔的棋子后面,成为新的倒一。众人身后的小火山群毫无例外地越逼越近,程如意也换了走向,躲开前方堵他的小火山,而云灼然和心魔,也换上了原先定点在中心的新棋子继续往前行进。   到了火海中心后,先前偶尔会喊话交流的众人越发缄默。   第一个即将被吃掉的棋子,是沈灵枢和顾锦屏所在的棋子,而在这时,他们正跟云灼然和心魔的棋子相邻,看着身后仅有一格距离的小火山,沈灵枢捏紧拳头,忍了又忍,还是不甘心掉下火海,他转向云灼然。   “云……少岛主,我……”   话还没说完,他们身后的小火山果然开始前进了,顾锦屏含泪抓住沈灵枢的胳膊,“沈哥哥!”   沈灵枢的慌张不亚于她,所以他才会低头向云灼然求救。   见状,云灼然看向心魔。   心魔只瘪了瘪嘴。   沈灵枢就猜到,这是不想同意的意思,面色越发难堪。   眼见后面的小火山要撞上来,顾锦屏一咬牙,竟然不管不顾地拽上沈灵枢,直接跳到云灼然和心魔所在的小石峰上。紧跟着,在他们二人的身后,火光猛然窜起,轰然一声——小火山撞上石峰,前者仍旧坚固滚烫,后者已分崩离析,快速没入岩浆下。   看着这座小石峰慢慢沉下去,棋局上的众人皆是默然。   然而没等沈灵枢和顾锦屏放松,狐妖冷漠的声音就在平台上响起,“重申一遍,每一个棋子上最多只可以停留三人,有人超标了。我会给你们一百个数的时间,让你们商量分配留下哪三个人,又将谁踢出去。”   云灼然的神色冷静依旧,没有求情也没有说话。他只是用一双淡漠的眸子望向顾锦屏和沈灵枢二人,他并未答应过,让他们都过来。   沈灵枢二人脸色都十分难堪,他们有着相似的自负,都不愿意跳下去,甚至警惕地看向原本站在这颗棋子上的二人。沈灵枢也忘了,他向云灼然求助时,云灼然是没有回答,不过当他跳过来时,云灼然也没有反对。   狐妖开始数数,倒计开始,“一百,九十九、九十八……”   时间仿佛变慢了,到八十的时候,石峰开始了震动。   本就站在边缘的沈灵枢身形一晃,险些就要栽倒下去,腰间倏然多了一道力将他扶起来,沈灵枢惊愕回头,便见云灼然正收回玉枝。   没想到就在这时,顾锦屏趁机悄然来到了心魔身后。   沈灵枢正好看的一清二楚,他见顾锦屏伸出双手,显然是要将心魔推下去,下意识喊道:“小心!”   话刚出口,沈灵枢就看看顾锦屏被一根晶透玉枝击退,由于石峰震动剧烈,她跌倒在地时被顺势晃到边缘,大半个身子瞬间滑了下去!   顾锦屏手忙脚乱扣住了石峰的边缘,朝沈灵枢伸出手。   “沈哥哥救我!我不想死!”   沈灵枢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也没有动。   动手的云灼然也没有说话,只是牵着心魔远离沈灵枢。   沈灵枢余光瞥见,脸色红了又白,到底没有为自己辩白。   任凭顾锦屏如何惊慌失措地哭红了脸,也没有任何一人来拉她一把,在数到五十的时候,她无力支撑,掉进岩浆下,身影消失不见。   余下九人,没有一个人为她说话,本就是他们鸠占鹊巢,跳到别人的棋子上,她还想推小岛主下去,反被打了下去,这是她自己活该。   顾锦屏对同一阵型里的小岛主的恶意,也叫众人胆寒。   同样的事,放在殷少主或者姬若身上,旁人还觉得没什么,因为他们本就是魔修,可顾锦屏是正道的修士,她却完全不顾同道道义。   因此,顾锦屏咎由自取掉下去,众人也只是叹息一声。   棋局还在继续。   约莫是沈灵枢的运气终于来了,他在中途遇到了一座程如意投掷出的新棋子,马上就跳了过去,走之前,他向云灼然低声道了一声谢。   云灼然缓缓颔首。   这就当是还沈灵枢这些年对外维护他的情分了。只要沈灵枢不死在他面前,他实在不想再看到他。   等走到棋局中后段的时候,顾秋暝几人的运气似乎到头了。   几人都没有蹭上紧挨着他们的姬若和殷少主的棋子,而是毅然地选择跳下去,跳之前厉剑茗还跟云灼然远远招手,“我们等着你赢啊!”   云灼然倏然一怔,随之失笑,倒也认认真真地点下了头。   继顾锦屏后,一下又少了三个人,棋局上似乎空了不少。   心魔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拉着云灼然小声保证:“哥哥,我们一定要赢,不然他们就回不来了!”   云灼然满目欣慰,“好。”   棋局还剩下六人。   下一个倒霉的,竟然是先前一直在领先的姬若。走着走着,沈灵枢和程如意到了一个棋子上,姬若和殷少主所在的棋子被撞碎了,他们跳上了相邻的沈灵枢和程如意的棋子。   一座石峰上四个人,注定要筛选掉一个多余的出来。   殷少主想都没想,举起手中铁扇对姬若出了手。姬若要被气死了,只能再次跳到另一边的棋子上……   正巧旁边的棋子,也就是云灼然和心魔所在的小石峰。   姬若瞪完殷少主,一回头就对上两双一模一样,且都仿佛写着“我们很熟吗你就跳过来了”这样的冷漠质问的眼睛,登时涨红了脸。   “我……”姬若不甘地捏起魔珠,咬着牙问:“我把剩下的魔宠给你们,就在这里待一下,行吗?”   心魔问:“是瘟妖吗?”   姬若愣愣点头,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接触到蓬莱小岛主,若非亲眼所见,他根本不会相信竟然真的有人跟云灼然长得一模一样。   谁知下一刻,在他眼里漂漂亮亮的小岛主就露出了一脸嫌弃。   “不要,拿走!”   云灼然随之想到那只被心魔吞过然后又吐出来的倒霉瘟妖,心下失笑,转而面无表情地警告姬若,“别忘了,顾锦屏是怎么下去的。”   姬若惊喜交加,“这是答应了?我才不是那种蠢货!”   姬若心道他又不傻,云灼然和小岛主在这场棋局里胜出的概率还是很大的,他可不想得罪他们,要算旧账,也得等出去之后再说啊!   这小魔头在想什么,云灼然也能猜到,他任由姬若跳过来,是看心魔的心情,心魔还挺想看看姬若身上有没有别的魔宠可以吃,但现在看来,姬若是没有别的魔宠了。云灼然惋惜地想,那下次就把姬若踢掉好了。   姬若自以为聪明,之后一路,倒是一直都很安分守己。   渐渐的,蓝方仅剩下的两颗棋子接近了对岸安全的终点。   而在他们身后,火海已然被密密麻麻的小火山堆满。   云灼然和心魔这边离终点还有五格,沈灵枢那边则要远一些,还差八个格子的距离。又过一轮,沈灵枢掷出三格,与云灼然这边齐平,同时,他们也被火山追上来了,对方不论怎么走,都能吃下他们所在的棋子。   然而下一个回合是红方的,再下一个则是心魔这边的。   殷少主开始懊悔,方才跳到云灼然那边的为何不是他?   这一局棋赌的就是运气,小岛主的运气俨然比沈灵枢好!   走完三格,小石峰定在云灼然和心魔相邻的位置,峰顶上的三个人再次面临跳火海、或是跳到对面的难题。   跳下火海之后到底面临什么,几人谁也不知道,可要跳到对面,他们也没有把握胜过云灼然或是小岛主,因此,三双眼睛都看向了姬若。   若是把姬若推下去的话,那边就可以腾出来一个空位了。   这种事,殷少主能做出一次,也能毫不犹豫做第二次。   沈灵枢不想再跳了,他再多不甘,接连两次也认命了,望向云灼然说:“我最终还是比不过你。”   云灼然有些困惑,他们不是同阵营吗,沈灵枢为何要跟他比?   沈灵枢没有多作解释,深吸口气,垂眸望向沸腾的岩浆。   赶在红方投掷骰子的结果出来前,程如意还是想再尽力一下,他隔着火光,眼神诚恳地看着云灼然,“少岛主,你我好歹合作过一路,你应该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若是还有机会,我还是想跟着你走下去的。”   姬若连忙反驳道:“没有机会了!我们这里没有位置了!”   程如意是个魔修,并不计较将挤下姬若自己顶上去这样的事,“你下去了,我不就能过去了?”   姬若被他的无耻惊到了,殷少主这种暗搓搓使坏的就算了,程如意这玩意居然明目张胆的说出这种话!   心魔和云灼然站在一起,正兴致勃勃地看着二人吵架。   心魔道:“你们不要再吵架了,打起来呀快点打起来!”   二人:“……”   姬若和程如意纷纷看向云灼然,想要他给一个明确的答案。   谁知云灼然看了看二人,只轻飘飘地扔出一句话——   “那,打一架试试?”   姬若憋红了脸,“我修为低,不可能的打过他的好吧!”   闻言,程如意笑得很是开心,大步流星地走到峰顶边缘。   “那我过来了!”   两座石峰间距不远,程如意目测约有半丈左右,他活动了下脖子,一个助跑跳了过来,却没想到在快落地的时候让一根飞来的玉枝打了回去!好在程如意反应及时,顺势又跳回到沈灵枢和殷少主那边的石峰上。   一直到程如意站稳,目睹了这一幕的几人还是震惊的。   姬若缓缓转头,呆呆看着云灼然,心中竟情不自禁地有些感动——云灼然这家伙……还不算太坏,居然为了他打跑了他之前的追随者。   程如意也是不可思议的,“少岛主,你我先前也算是共过患难,你不同意我过来直言就是,为何还要出手?你不会是想推我下去吧?”   心魔眨巴眼睛,仰头看向云灼然,似乎也在好奇。   云灼然面不改色地收回玉枝,“为何推你,你不知道?”   程如意瞪大眼睛,“所以少岛主确实是打算推我下去?”   云灼然欣赏着他脸上的震惊与失望,缓缓勾起了唇角。   “那么浮空城主,这一局小游戏,你玩的可还尽兴?” 第七十九章   程如意愣愣地指着自己,“少岛主是在跟我说话?”   同在一座石峰上的另外二人也都困惑地看着云灼然,不过二人同时也都谨慎地拉开与程如意的距离。   姬若一头雾水地看着程如意,又看看云灼然,“云灼然,你刚才是对着那个烛阴教的魔修喊浮空城主?”   云灼然意味深长地看着对面的程如意,“这个棋局不动了。”   殷少主猛地回身看去。   他们身后一路紧追过来的小火山果然全都停滞了,而方才落到岩浆那层的无形屏障上的骰子早早就掷出了三点,却没有想先前那样抛出点数后化成一道光回到空中。正如云灼然所言,这个棋局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亦或者说,是在程如意被云灼然指控为浮空城主之后停的。   在殷少主等人探究的注视下,程如意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要是浮空城主,我为何要跑到这里来跟你们玩游戏?这里多危险,你们忘了,我方才好几次险些完蛋了啊!而且少岛主,我们从观月楼开始就一直在一起,你忘了吗?”程如意摊开手,一脸冤枉地看向云灼然,“少岛主,你是不是紧张过头想太多了?”   自从云灼然通关观月楼后,浮空城地图被激活,才有了后面的各种点亮地图任务,可以说,上了浮空城的人就没有不知道观月楼的。   不过这时,众人都愿意相信云灼然的判断,许是因为他自天道宗被监管的小弟子一跃成为蓬莱少岛主,却也都不知道他是如何看出来的。   几人的态度如何程如意看得分明,遂苦笑道:“殷少主,我家少主与你也算走得近,我常年跟在少主身后,你应当也见过我的是不是?”   殷少主含糊不清地笑道:“我是见过程如意,但我从未见过浮空城主,不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换而言之,谁也不知道浮空城主到底是人还是鬼。   “对哦,你是不是浮空城主变的?”心魔脑海里灵光一闪,抱紧了云灼然胳膊。他自然是无条件相信云灼然的,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嗯,他要保护哥哥!   姬若这回忍不住落井下石,“就是!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打算伪装成我们的同伴,趁机把我们这里所有人都推进岩浆里,害死我们!”   程如意被他骂的一脸迷惑,转头看向还没表态的沈灵枢。   在他被揭穿前,沈灵枢还在犹豫要不要跳下去,这下不必跳了,所有人改为针对程如意,他暗松口气之余默默退后,不打算掺和其中。   因为他如今的修为太低,这里最弱的姬若都能吊打他。   程如意欲言又止,仿佛有满腹冤屈不知从何说起,苦恼地问:“少岛主要如何才肯相信我是真的程如意?”   云灼然摇了摇头,淡声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有信过你啊。”   程如意瞪大双眼,吃惊道:“那这少岛主为何要带上我?”   云灼然笑而不语。   他找了那么久的人,真碰上了,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   程如意也很快意识到,这就是一句废话。因为在不知道浮空城城主是谁的人看来,他们如今被困在浮空城中,但凡浮空城主出现,不管他假装成什么人,大部分人都不会选择打草惊蛇,而是等他慢慢露出狐狸尾巴。   程如意改口问:“少岛主总该说说你是如何看出来的吧?”   云灼然道:“用眼睛看。”   这话一出,期待着他取出各种玄妙法宝证明的其余几人懵了一下,什么玩意,用眼睛看?连带沈灵枢在内,三人都觉得云灼然在开玩笑。只是没想到云灼然为人看上去挺刻板正经的,居然会开这种无厘头的小玩笑。   唯独心魔不疑有他,一如既往地相信云灼然说的所有话。   看着程如意那一脸被戏耍的憋屈神情,云灼然慢吞吞地补充道:“或许浮空城主真的不知道,我这双眼睛看到的与大多数人不一样。”   也许是天道的馈赠,云灼然能看到他人的运气以及死气。   “真正的程如意应当还在观月楼,从观月楼里出来的你与观月楼里的程如意,在我眼里其实变化极大。”从在观月楼外见到这个‘程如意’的第一眼,云灼然就看出了异样。   观月楼里的魔修程如意,虽说被鬼怪所伤一身狼狈,但他身上竟是有一缕淡淡的紫气的,在云灼然从前的经验看来,程如意是该走运了。   而从观月楼里出来后的程如意,他的身上只有浓厚到几乎让云灼然看不清他的脸的黑色气息,这种不祥的气息被云灼然暂定为死气。即便是真正的死人,死气也不会这么多,那若是以诡异阵法死而复生的顾神枢呢?   彼时,云灼然还不确定他是谁,也猜想过,也许是程如意在观月楼里触及什么意外导致死气骤升呢?   直到他们从危险重重的星阑桥下来后,程如意还好好地活着。   身负如此厚重的死气,一路上却坚强地活下来的程如意……   云灼然欣赏着程如意那一脸仍旧充满冤枉的神色,“从观月楼出来时,我只能确定你不是程如意,你是浮空城城主的身份,是你在星阑桥下走出来的时候,我才开始怀疑。”程如意停留在第六关后,云灼然独自前往第七关时,顾神枢突然现身,而顾神枢一走,程如意就从星阑桥走了出来。   值得一提的是,顾神枢身上的死气也如程如意一般浓烈。   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然后,程如意又毫不犹豫地要跟云灼然去双陆斋找心魔。   当时,程如意俨然忘记了他一开始就说过,他的目的是要去找他家少主,可那时烛阴教的郁少主在城东,他却要去一个相反的方向。   这时,程如意已然败露。   云灼然不会在众人面前提及顾神枢曾在星阑桥出现过的事,他望向身后灼灼燃烧的小火山,“直到进入双陆斋,你被卷进已经通关却自行升级的困难副本里,从棋局一开始你的运气就很差,但你偏偏混到了最后。”   “或许这么说,你还会有很多借口可以为自己辩解。”对此,云灼然没有多作解释,他这双眼所看到的,就是真实。他道:“狐妖和虎妖说过,这个棋局是浮空城主设下的,他们没有能力控制,如今他们掉了修为元气大伤,更不可能控制棋局,而这个游戏是双方对弈,也就是说另一方是有人操控的,那么那个人只会是浮空城主。”   云灼然问:“浮空城主就在双陆斋,那我怀疑你有问题吗?”   “……听上去确实没问题。”程如意意味不明地笑了,随后无辜地转向除云灼然和心魔外的其余三人,“你们不会真的相信少岛主的话吧?”   姬若没好气道:“我就是相信云灼然,也不会相信你!”   云灼然幽幽瞥了姬若一眼,别以为他不知道这根本不是好话。   沈灵枢还是保持沉默,站着不动,已经证明了他的态度。   殷少主凝神看着对面的云灼然须臾,最终摇起铁扇,笑眯眯地说:“这个棋局确实没有再动了。”   这说明程如意已经暴露了。   程如意的目光一一扫过两座石峰上的五人,末了抚掌大笑。   “不错,我就是浮空城主。”   在程如意承认那一刻,他压抑已久的浓郁魔气自周身溢出,黑雾席卷而过,他倏然也从程如意的模样变成了一个身形清隽的黑袍魔修。   云灼然直直凝视着他黑色兜帽下的脸,这是顾神枢的脸。   同时,看清楚顾神枢的脸的沈灵枢,已惊得瞠目结舌。   “师尊!”   厚重的魔气压得同在一座石峰上的另外二人头晕目眩,对面石峰上的三人也都感觉到了这一股明显的压迫感。纵然顾神枢一丝威压也没有释放出来,过高的修为境界足以碾压这里的所有人,唯独心魔是个异类。   他在为魔气兴奋。   云灼然一把抓住了心魔蠢蠢欲动的双手,“乖一点。”   心魔瞬间冷静下来,眼巴巴地对着顾神枢流口水。   好香的魔气,一个就可以吃很多顿了,可惜不能乱吃……   “你是师……师尊?”沈灵枢顶着浑身的不适,竭力想要接近顾神枢。他其实还没确认这就是他早已陨落的师尊,因为这些魔气分明昭显着对方是魔,可是这张脸他太熟悉了,只看一眼,就足以叫沈灵枢为之震撼。   这张脸,分明就是小时候将他从沈家带到天道宗的顾神枢。   无声的压力下,沈灵枢慢慢跌在地上,仍不死心地撑着胳膊,抬起头来,死死盯着顾神枢的脸。   云灼然也没想到顾神枢会现出真容,他难道就不怕被他的徒弟沈灵枢认出来吗?可眼看顾神枢低头看沈灵枢时,血红双眸中满是冷漠,云灼然就明白。顾神枢是真的不怕,而且他对沈灵枢这个徒弟似乎并不在意。   而不认得顾神枢的殷少主和姬若纵有再多困惑,也被顾神枢身上散发出来的魔气震慑得无心其他。   一时间,就仅剩下靠着过硬的实力抗住魔气的云灼然和心魔还好好站着。心魔非但能无视许多结界,似乎也对什么威压之类的完全无感。   顾神枢那双血红眸子看着对面两张一模一样的脸,若有所思地问:“你的眼睛到底能看到什么?”   云灼然不动声色地将心魔拦在身后,“我找到你了。”   顾神枢顿了顿,“这不算,这只是我一缕魔气的化身。”   云灼然很确定顾神枢是在吹牛,即便这只是顾神枢的半身,他要化出这半身,也一定耗费了不少魔气,否则绝不会强悍到这个地步。   不但如此,他还作弊。   云灼然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你先前没说过不算。”   “我现在说了,你只有找到城主府,才能见到真正的我。”死而复生后的顾神枢与当年的天道之下第一人截然不同,他会耍赖,也会作弊。他看着云灼然变得铁青的脸色,轻声笑了,“如何,游戏还要继续吗?”   如今沈灵枢、殷少主、姬若都已被死死压制住,莫说继续游戏,顾神枢再待下去他们恐怕就要晕了。   再看远处悬空的平台上,虎狐二妖正静静趴着,自顾神枢出现后,它们连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就被魔气震得老老实实地瘫在平台上。   “你能猜出来是我,真的让我很惊喜。”顾神枢思索了下,指尖微动,一点火光自半空坠落,悬在云灼然一抬手就可以触及的地方。   这是一颗骰子。   蓝色的,属于蓝方的骰子。   顾神枢道:“毕竟你我都玩到这里了,也就不差把这个游戏玩到结束。你也都看到了,这是个赌运气的小游戏,最后一把,你赌不赌?”   云灼然问:“怎么赌?”   顾神枢望向不远的对岸。   那是蓝方的终点,只有成功逃到岸上才算蓝方胜,也就能复活之前掉下火海后被待定的蓝方队友。   “你离抵达终点还剩下五格,接下来正好是你的回合,反正也走到这里了,他们跳不跳下去也算了,免得等下结束我还得往下捞人。”   顾神枢一句话,就免了殷少主和沈灵枢掉下火海的惩罚,他抬起下巴,指向那颗蓝色的骰子,“就赌一把。你若掷出五点或者更多的点数,就算你赢,若是不能,你们全输。”   话音落下,殷少主三人纷纷看向云灼然的位置。他们是紧张的,谁也不知道输了后将面临什么。   云灼然问:“输了会如何?”   顾神枢笑了一声,“又不能杀了你们,当然是踢出城了。”   殷少主三人皆松了一口气。   顾神枢眸中血光闪烁,紧接着幽幽笑道:“当然,人是可以活着离开的,不过也许会碰到一些惩罚,有时活着反而比死了还要痛苦。”   殷少主和姬若明显开始怕了。   “我不会离开浮空城。”   云灼然并未错过顾神枢眼底一闪而过的恶意,他看向心魔,点了点头。等待已久的心魔当即笑着伸手抓住骰子,玩骰子他才是行家啊!   顾神枢忽然出声,“我只会跟你玩,这小东西不可以。”   心魔当即垮下脸,“为什么不可以!你才是小东西!”   顾神枢挑了挑眉,转向云灼然,大有让他管好心魔的意思。   “骰子在你手里,掷出多少点数全看运气,我可没有插手。”   云灼然有那么一瞬间隐隐听出来,顾神枢仿佛是在暗示他,若这颗骰子到了心魔手里,他也许会插手,干扰最终掷出的点数的意思。   心魔气鼓鼓地说:“不玩就不玩!当谁愿意跟你玩!”   说话间,心魔将骰子塞进云灼然手心,一脸委屈地说:“哥哥一定要赢,狠狠打这个黑袍怪的脸!”   云灼然:“……好。”   ‘黑袍怪’顾神枢歪了歪头,一双红眸幽幽望向这红衣少年。   “你是在骂我吗?”   云灼然冷静提醒,“开始吧。”   于是顾神枢和心魔都安静下来,盯着云灼然手里的骰子。   这是走上棋局以来,云灼然第一次触碰到这颗骰子。比起其他曾经握住骰子的人,他面色是冷静的,不见一丝紧张,白皙五指渐渐收紧,他的动作很随意,轻轻往空中一抛——   蓝色骰子于半空划出一道弧线,飞快变大、而后坠落。   心魔揪紧云灼然袖子,定定盯着骰子掉落到火海上空,不自觉咽了咽喉咙,比自己掷骰子时还紧张。   云灼然一张清冷的脸上神色依旧镇定,似乎完全不担心结果。   蓝色骰子在火海上空如履平地,转着转着,渐渐安稳下来,此刻偏向上方的是三点,转动速度开始变慢,顾神枢面上露出了几点笑意。   “看来你运气不大好啊。”   云灼然摇头不语。   眼看蓝色骰子约莫已经稳定在了三点,心魔瘪了瘪嘴。   “哥哥……”   “不急。”   云灼然拍了拍心魔手背,微微垂下一双漆黑明透的眸子。   心魔怎能不急,他甚至联想到了,自己和哥哥被顾神枢这个坏蛋一脚踢出浮空城城门的画面了。   ……太可怜了!   蓝色骰子其实还未停下转动,但顾神枢已然胜券在握。   最后几个呼吸的时间,在蓝方众人眼里变得格外难熬,因为这颗骰子极有可能就要停在三点了!   哒的一声,转动的声音终于停下,骰子彻底安稳下来。   顾神枢正期待地等着云灼然抬头时颓丧的表情,却听心魔一声大叫——“啊啊啊哥哥你好棒啊!”   此刻,沈灵枢和姬若这三人看着骰子的点数,无不惊喜。   顾神枢这才察觉情况不对,回头一看,双眸稍稍睁大。   不是三点,而是六点。   也就是说……顾神枢缓缓望向云灼然,对方正朝他微笑。   “小时候玩骰子,我总是能轻易掷出六点,云沛然就不让我玩了,尤其是在顾神枢面前,他说,怕吓到顾神枢。”云灼然道:“我赢了。”   顾神枢惨白的面色愈发阴冷,慢慢挤出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我说错了,你运气极好,你赢了。”   心魔快笑疯了,一头埋进云灼然怀里,“哈哈哈我们赢了!”   云灼然轻轻按住他四处乱蹭的脑袋,“没什么奇怪的,掷不出六点才是怪事。”他意有所指地说:“要多谢浮空城主给我们这次机会。”   心魔抬起蹭得头发乱糟糟的脑袋,嘻嘻嘻地笑得格外开心。“是哦,如果是我的话就不一定能掷出六点了,多亏了浮空城主让哥哥来!”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暗中嘲讽顾神枢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讨苦吃,顾神枢这次是真的笑不出来了,神色阴鸷地看着对面二人。   在心魔嚣张的笑声中,浓郁黑雾在顾神枢所在的位置轰然炸开,压制众人的魔气随之淡去,顾神枢冰冷的声音也逐渐变得遥远——   “今日算你赢,但愿你到城主府后也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话音落下,火海似乎化成画卷,由外而内一寸寸被烧尽。   这些火不再是原先炙热的温度,反而透出一丝冰凉气息。   转瞬间,所谓的火海与棋局统统变回了双陆斋的大堂。   众人还保持着进棋局之前的站位,二妖无力趴在地板上,早先掉下火海的顾秋暝四人也都回来了。   仿佛方才的棋局,就像是一个极为逼真的幻境一般。   魔气在飞速消失,最后一丝一缕也没有剩下,云灼然便确认顾神枢走了,没有否认顾神枢是输了后拉不下面子落荒而逃的可能,见厉剑茗三人安全回来,他也暗松了一口气。   诚然,在几人跳下火海时,云灼然就从几人身上一丝死气也无这一点推断出火海下应该是安全的。   厉剑茗几人回到双陆斋时,愣是呆了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江执白愣愣地问:“我们赢了?”   心魔用力点头,骄傲地挺直脊背,语气带着浓浓的炫耀。   “是我哥哥赢了哦!”   本以为厉剑茗也会如他一般开心,没想到前者和江执白、顾秋暝对视一眼,三人皆是劫后余生一般喘着大气就地坐下,“终于赢了啊!”   厉剑茗的声音听上去像要哭了。   云灼然不由好奇,“你们跳下去之后,碰到了什么?”   厉剑茗还心有余悸地喘着气,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再提及,江执白也是一脸苦涩,顾秋暝微微红着脸说:“其实下面还是各种棋局。”   “除了跳下去时烫的不行,下去之后就跟在泡温泉一样舒服。”厉剑茗着重强调‘舒服’二字的发音,欲哭无泪道:“玩的还是奇奇怪怪的棋局,不过没有我们自己行动的权利,不知道是打哪里来的两个小妖怪玩,我们都被分散开了,时不时路过个火山冰川什么的,还要防着妖兽的攻击……”   心魔双眼徒然迸射出惊人的光芒,“听上去很好玩啊!”   仿佛可以一路前进玩游戏一路吃妖兽填饱肚子的样子!   江执白连忙摇头,“算了吧!太累了,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也根本不给人休息的时间,我们快累死了。”   难怪三人一副颓靡不振的样子。   云灼然总觉得仿佛少了点什么,等跟他们聊完后,余光瞥见藏在沈灵枢身后的顾锦屏时,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是缺了这么一个人啊。   不过这个人不重要。   狐妖和虎妖先前被心魔吸干妖力,如今还没恢复过来,行动还是很艰难的,尚且还无力逃走。   见云灼然突然走过来,二妖怂怂的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厉剑茗见状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两只可恶又可恨的妖怪,一骨碌爬起来,“你们赢了之后有没有拿到什么奖励,这两货藏的传送阵呢?”   心魔道:“还没拿到。”   这也算是提醒了心魔,他蹲下来,一把揪住狐狸尾巴。   “传送阵呢?”   狐狸不久前还在看他们受苦幸灾乐祸,此刻哪里还敢耍威风?可又又又被抓住尾巴,它也忍不住崩溃了,“你就不能放过我的尾巴吗?!”   “哦,好吧。”   心魔想来也是,他都拿了狐妖的三根尾巴了,这仅剩的一根尾巴毛色不怎么漂亮的,要不是手感可以,他还嫌丑呢,就干脆地松了手。   狐狸完全没想到心魔这次这么好说话,愣了一下,却见站在他身后那个漂亮的红衣青年忽然冷冷看来,它浑身一震,瞬间仿佛被冻僵了。   云灼然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温声告诉心魔,“喜欢这条尾巴?我们可以收下来,虽说毛色是差了一些,倒也可以给你做个小玩具。”   “可是我已经有三条了啊。”心魔说着站起来,在储物手镯里取出他先前收的那三根毛茸茸的狐狸尾巴,一股脑的全都塞进云灼然怀里。   浅米色的松软狐毛挨着云灼然的明红衣衫,意外的相衬。   心魔眸光一亮,满意地笑了,“这些全都是给哥哥玩的!”   云灼然怔怔地看着怀里这些毛茸茸的大尾巴,漆黑眸子缓慢地眨了眨,半晌才回过神,嘴角勾起浅浅笑意,望向狐狸最后的一条尾巴。   “好,这些尾巴都给我。剩下的那条就给你做玩具。” 第八十章   心魔还有好多东西要给云灼然,比如他在牡丹园摘走的那枝白雪塔、牡丹园奖励的牡丹魏紫,所有美好的,这些他全都想送给云灼然。   结果还没等他找出来时,狐妖就吓得呜咽一声哭了出来。   “我有传送阵!我把传送阵给你们!你别动我的尾巴!”   这已经是狐妖的最后一条尾巴了,在狐妖还是小狐狸的时候就一直跟随着它的尾巴,它先前自己脱落的三条尾巴是修炼多年的成果,最后这条尾巴不仅承载着它仅剩的修为,也算是它的灵根,真要拔下来,他多年修炼便全都会毁之一旦,彻底变回狐狸了!   只要能保住最后这一条尾巴,交出传送阵完全没问题!   狐妖生怕它晚了一点,蓬莱这两位岛主就会真的废了它,爪子勾住了虎妖的毛发,急急催道:“传送阵……快一点,把传送阵取出来!”   于是丝丝缕缕的金光倏然在二妖身后的木质地板上幽幽亮起,缓缓形成一个旋涡,无形而厚重的灵压自旋涡中溢出,果真是个传送阵。   见状,厉剑茗无比叹服地向云灼然二人竖起大拇指。   “还是你们厉害,两三句话就吓得这狐狸交出传送阵。”   事实上,云灼然真的不是存着吓唬狐狸的心思才说出那些话的,他只是想要狐狸尾巴而已。看到传送阵的出现,他默默将手头上的三条狐狸尾巴收了起来,却也没有如其他几人一般着急上前,观察这个传送阵。   传送阵是等级极高的法阵,需要不少灵石资源运行和维护。   而双陆斋的这个传送阵,规模不大,约莫能同时承载五六人,传送最远距离应该不会超出浮空城范围,但也比一次用的传送符要好数倍。   经历过双陆斋接连两场游戏的其他人好奇归好奇,却都没有抢先进入这个传送阵,因为谁也不清楚,传送阵最终会将他们送到什么地方。   虎妖开启禁制放出传送阵后,便十分警惕地圈紧了小狐狸,“传送阵不能直达城主府,只会抵达城主府附近的一个定点,你们自行选择要不要进去……”虎妖顿了顿,警惕而又小心地看着云灼然和心魔,“你们要的传送阵我交出来了,我们在双陆斋布置棋局是城主的安排,我们是想吃肉,可城主有令不准杀死任何修士,我们也没打你们主意不是吗?我们可以走了吗?”   江执白发觉了一个亮点,“那其他地方的守关人也都一样,不可以伤害任何一个闯关的修士吗?”   狐妖早已经缩进了虎妖肚皮下,拼命将自己藏起来,于是回话的还是有些不情不愿的虎妖,他说:“其他地方我不知道,这里就是这样。”   闻言,在场提心吊胆许久的所有人无不松了一大口气。   所以,他们在浮空城里极有可能不会遇到真正的生命危险。   不过很快,其中大半人也都想起了顾神枢曾经亲口说过的惩罚。浮空城的惩罚机制若如顾神枢暗示的那样,也许会生不如死的话,浮空城仍旧是非常可怕的存在,不容小觑。   云灼然若有所思地看着二妖,“你们想走?去何处?”   虎妖虎眼闪躲,没有回话。   它们只是盼着云灼然等人离开,然后马山闭馆疗伤。   毕竟上了浮空城后,除非城主命令是不可随意走动的。   云灼然也没有勉强二妖,“可以,但我有一个问题。”   虎妖迟疑地说道:“我们只知道双陆斋里的事情……”   言下之意,它们也只会回答双陆斋相关的问题。众人不免失望,他们已通关双陆斋两次,早就不想待下去了,还以为能问出其他地方的通关技巧,还是双陆斋的话就算了吧。   云灼然却欣然颔首,“好。”   这么一来,众人都没了兴趣。   云灼然面上仍是沉静的,幽幽望向老虎肚皮下只露出一双狐狸耳朵尖的狐妖,登时吓得狐妖又将脑袋缩了回去,生怕他会动手一样。   “胡青菀,虎山君?”   闻声,狐妖耳尖徒然一抖,虎妖也惊得瞪圆了一双眼睛。   “你,你怎么知道?”   这算是默认了。   云灼然摇头不语。   乖乖待在他身边的心魔面露惊诧,但见双陆斋里众人都正迷茫地看着他们,他有过先前在沈家的教训,知道重要的事情要小小声跟云灼然说,便踮起脚挨近云灼然的耳畔。   “哥哥,是封魔井?”   “此事没什么好瞒着的。”在许多双眼睛的注视下,云灼然坦然地说:“我一路过来,遇到过不少鬼怪,它们大部分有一个共同点。它们与封魔井下逃走的那些妖魔多少有些相似,狐妖和虎妖这样的搭配并不常见……”   心魔知道这是可以说的,兴奋举手,“我知道!我背过四大宗门送来的封魔井下的妖魔名单,上面就有胡青菀和虎山君这两个名字!”   云灼然捧场颔首,“不错。”   “莫非浮空城这些妖魔,都是从封魔井下抓上来的吗?”厉剑茗说出了在场大部分人的心声,随后用奇怪的眼神看云灼然和心魔,“你们怎么,还把那个名单给背下来了……”   自打封魔井的封印大阵被破,井底的所有妖魔逃逸后,仙道各门各派的弟子都有机会看到那一份名单,但没人会像他们那样背下来啊。   寻常修士看这份名单,是为了抓回逃走的妖魔,然而封魔井底的那些妖魔,自打井破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谁曾想竟到了浮空城上?   封魔井早于浮空城出现前被突破,而后浮空城出现,发出的浮空令引起盛京混乱,无数修士丧命,那时,谁也不知道往后他们在浮空城上遇见妖魔竟有封魔井下逃跑的那些。   将这两个事件放在一起看,浮空城从重现到开启,哪儿哪儿都透着一股诡异,尤其是现在,众人得知此事,只是想想都觉得背后生寒。   厉剑茗感慨,“还好师父没上来,若真出了什么事,师父一定会有所察觉,然后上来救我们的。”   沈灵枢面色苍白地说:“只怕你师父根本不会察觉。”   沈灵枢的神色极为凝重,因为顾神枢比起闻剑仙要强太多了。浮空城背后的人是顾神枢,他至今仍未能接受,许是因为顾神枢魔化了,也没有认他,只这点就足以让他不安。   “若浮空城主想要下狠手,我们还能站在这里?”云灼然的一句话,让厉剑茗几人恍然回神。   是了,浮空城主若想杀他们,早趁他们闯关时下黑手了。   云灼然轻轻点头。   顾神枢将封魔井下的妖魔都填充到浮空城上定有他的用意,而偏偏是封魔井这点十分引人遐想。   众所周知,顾神枢死在二十年前的封魔井之乱,神魂溃散。而在二十余年后,他离奇地死而复生,魔化归来,一直躲躲藏藏,为布下浮空城这偌大的一个局彻底破了封魔井的封印,将这么多妖魔吸纳到浮空城,肯定不会是因为浮空城新开启缺乏人手。   思及此处,云灼然不由得想起来,其实从万兽林开始,顾神枢就已经开始为今日的浮空城而筹谋了。若当时他比起引出顾神枢更在意城主令,提前夺走城主令,如今又会如何?不,云灼然很快否决了这种可能,顾神枢只要想抢,他是保不住城主令的。   当时那只守护城主令的玉麒麟,如今也早就不知去向了。   至于为何偏偏要动封魔井,云灼然潜意识认为,顾神枢会不会是想提醒什么人一些事情,尤其是二十年前曾目睹他在封魔井陨落的人?   有那么一个瞬间,云灼然以为他已快要触及真相了,可回神发觉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他还需要更多有力的证据,证明顾神枢的意图。   众人沉默的时间太久了,让二妖感到了极度的不安。   狐妖冒出头来,急道:“我们被困在封魔井下两百年了!不就是杀了几个想挖我们妖丹的仙道弟子吗?惩罚也该够了吧!城主见我们可怜,才将我们从井底带出来,那些真正凶恶的,城主大人早就解决了好不好!”   厉剑茗听完呵呵一笑,“别人我不知道,但你这只狐狸精是为什么进去的我有点印象的,是你们先吃人,别人才想抓住你们的好吧?”   虎妖一爪子将狐狸的脑袋按下去,凌厉的虎眼炯炯地看着众人,“这里是浮空城,不是封魔井。你们若是不想离开双陆斋,尽管动手!”   “封魔井的事,我不掺和。”   看他们快吵起来,云灼然表态,“所以你们的意思是,的确是浮空城主将你们带出封魔井的?”   听云灼然说不掺和,二妖皆松了口气,仍是警惕地盯着厉剑茗几人,“我们不知道城主要做什么,但浮空城的规矩不必封魔井好多少,只是安全了许多,实则也是一处牢笼,没有城主点头,我们离不开浮空城。”   狐妖听到这里有些不满,“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只要我们哄好城主,我们就有机会离开浮空城,回到我们的山头吃香的喝辣的了不是?”   虎妖反问:“你去哄城主?”   狐妖沉默地趴了回去。   厉剑茗扑哧一声笑了,在虎眼瞪视下,他举起空着的双手,自证清白,“我只是揭穿这只狐狸精的谎言,可从来没说要跟你们打起来。”   其他人一开始知道二妖是封魔井下出来的时候是吃惊的,却也都没有要抓它们回去的意思。这里的几人中还没有谁耿直到那个地步,明知自己站着的地盘还是浮空城的双陆斋而非自家宗门,却还要对两位斋主动手。   二妖半信半疑地看着众人。   云灼然道:“我会去城主府。”   众人经他提醒,才想起来现在的重点不是狐妖和虎妖。   心魔牢牢抓住云灼然的手腕,一脸紧张地说:“我也去!”   云灼然道:“自然。”   心魔还是怕云灼然这回会跟他分开,忧心忡忡地盯着那个传送阵。这一次,他要抓紧哥哥的手!   在二人表态之后,殷少主居然是最先跟着站出来的。   “我对这位城主也很有兴趣。”若他没有听错,沈灵枢曾对着浮空城主喊师尊,殷少主就知道这位浮空城主同天道宗那位宗主有点关系,这种看正道热闹的机会,还能趁机了解一些浮空城内部,他当然不会放过。   除了当时还在棋局上的五人,掉下去的四人是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厉剑茗和江执白原本想就此别过,可由于封魔井与浮空城的密切关联,又见殷少主竟然也去了,他们一商量,还是决定跟上,顾秋暝也如此。   沈灵枢没有说话,但也没有要放弃的意思。毕竟浮空城主极有可能就是他的师尊,他定然会去。   最后,双陆斋里九个人都要进传送阵,顾锦屏是怎么想的众人皆知,姬若也要跟上就有些奇怪了。   分明知道这里所有的人对他都有敌意,他还是要跟上来。   只是打开传送阵,还需要狐妖和虎妖的相助,这二妖借故休息了一阵,才肯帮忙启动传送阵。   众人自觉地分成四拨人,一如先前在火海棋局之上的安排,然而谁也没敢第一个走进传送阵。   对此,云灼然是早有预料的,见厉剑茗和江执白就要闷头往前走,他冰冷的眼眸带着警告扫过守在传送阵边的二妖,但回首时,面上的冰雪悉数消融殆尽,对心魔伸出了手。   “走吗?”   “走啊!”   心魔没有丝毫犹豫就搭上了云灼然的手,而后飞快地用力收紧。察觉到心魔的不安,云灼然轻声一笑,便牵紧他的手走进传送阵中。   金光骤然闪过,纵然是云灼然,眼前也有过一瞬恍惚。   等到站定时,云灼然下意识收紧五指,他牵着的人还在。   这时,心魔也正急匆匆地睁开眼睛,一眼见到云灼然的脸,他脸上绽开灿烂的笑脸,二话不说扑了上来,双手环住云灼然细窄的腰身。   “哥哥!哥哥!”   云灼然忍俊不禁,他养的好像不是咯咯叫的小母□□?   心魔不管,一脸满足地拿脑袋在云灼然肩头上乱蹭。   “好了,这是什么地方?”   云灼然拍拍心魔肩头让他站好,心魔却顺势抓住云灼然的手,才红着脸站直,头上的发髻早就乱成了鸡窝头,实在让人看不下去。云灼然看清楚四周环境,确认没有危险后,便掐诀帮心魔重新梳了一个包包头。   明俊张扬的红衣少年梳着这么个发髻,仿佛更显朝气了。   看着心魔,云灼然漆黑眼底亮起星点微光,似乎很满意。   二人通过传送阵,到达这个敞亮的房间里,从简单干净的布置看应该是客栈的上房,四周空荡荡的,唯有床上突兀地放着个雪色包袱。   除了包袱,房间里再没有任何人留下的痕迹,而等了片刻,二人也没有等到第三个人的出现。   其他人应该是传送到别处去了,当然,最坏的可能是狐妖和虎妖反悔了,但他们已经管不到了。   自打进了这个房间,心魔得到云灼然允许后,就好奇地这里逛逛、那里瞧瞧,他试过打开房门,不料房门外竟是一片久违的浓郁黑雾。   云灼然和心魔都有过经验,一看都明白过来,这是得干点什么激活任务,外面的道路才会解锁。   就在这时,浮空令发出亮眼的光芒。二人还以为是任务提示,谁知拿起浮空令一看,是谁又通关什么地方的公示,而且还是一连好几个人,有桐叶、秦筝,还有姬无妄。   无一例外的是,三人都在通关后都得到了特殊奖励。   心魔叹了口气,又忍不住问:“哥哥,什么是特殊奖励?”   “不知道。”   云灼然随手收起浮空令,两三下打开那个奇怪的包袱。   包袱是雪色暗纹的缎面布料,摸上去十分光滑,绝非寻常料子,打开之后更是令人眼前一亮——   包袱里面是一身轻薄而又精致的明红裙装,在窗纸外透进来的日光映照下,折射出彩色星光。   心魔两眼生光,“哇,好看!”   云灼然挑眉看他一眼,拿起红裙放到一边,才发现裙子下面还有一张纸条,上面仅有两句话——   “抱歉,因客栈半夜总有怪人滋事,掌柜气急攻心旧病复发,已搬回老家养伤。伙计们昨夜已凑足银两,连夜出发,预计将在一月后邀请名家仙师回来除去邪祟,这段时间内,望各位客官保重自身。——悦来客栈。”   心魔逐字逐句念了出来,眼珠子一转,又亮了起来,期待地问:“哥哥,我们是来抓妖的吗?”   云灼然摇头,“不太像。”   若他们是请来的仙师,不应该被关在客栈房间里才对。   忽的,两道白色流光从那身红裙里飞了出来,速度极快,直奔二人门面,云灼然下意识抬手抓了一个,剩下那个便自行进了心魔手里。   竟是两块精致的竹雕牌子,缀着一条悠长的蓝白流苏。   美则美矣,云灼然抓住牌子的手心却感到一道灼人的滚烫温度,他正要扔掉牌子,余光就见牌子上一点点地浮现起三个血红的簪花小楷——   花魁,云。   云灼然怔了一下。   在他身旁的心魔也感觉到了牌子上的异样温度,慌忙扔掉牌子,低头一看,手心都被烫红了,转脸要跟云灼然撒娇时也见到这三个字。   “咦?”   心魔想了想,爬上床捡起被他扔到床头的月牙色小竹牌。   “我的有五个字哎。”   心魔还挺高兴的,兴冲冲地爬下来,将竹牌递给云灼然看。   透出几分骄傲的意味。   云灼然抬眸瞥向小竹牌,张口欲言,可见到心魔笑得如此天真烂漫,云灼然面上神色几变,白皙的眉心慢慢被拧紧,到底什么也没说。   他都不知道心魔高兴什么。   心魔的牌子上确实多了两个字。   ——花魁的丫头。 第八十一章   云灼然忽然有一个荒谬的想法,面色微微一沉,扔下这件红裙转身走向门前,心魔亦步亦趋跟过来,就见他召出那三尺蓬莱玉枝。   显然,这是打算暴力破门。   然而,所有攻击打到门外的黑暗深渊之后皆没有回应。   云灼然试探过几回无果,而后面无表情地收回玉枝剑。   心魔谈不上失望,也没有不高兴,只握住云灼然手背。   “没事的,哥哥。”   云灼然摇头不语,因为心魔不懂他现在的顾虑,他又不想说出来他猜测要离开这间客房的方法,却见二人身上的浮空令毫无防备地发出提示。心魔凑过来看了眼,想也没想就念了出来,“请按照抽取到的身份牌,穿戴上代表身份的道具,走出客房……”   最后一个字从心魔嘴里说出来,云灼然的脸都黑了。   果然……   云灼然手指骤然收紧,似要当场捏爆这多事的浮空令。   “噫!”   心魔念完后慢慢反应过来,瞪大一双微微泛着明透血光的漆黑眸子,先是看向床上的华美红裙,随后迅速转向身旁脸色冰冷的云灼然。   “是要哥哥穿上裙子,我们才可以离开这个房间吗?”   云灼然:“……”   该来的总会来的。   这一刻,云灼然再次认清到这个道理。是了,顾神枢在他这里跌了这么大一个跟头,肯定是会盘算着在其他的什么地方找补回来的。   比如现在,让他穿裙子。   云灼然只想呵呵。   他先前看到裙子和身份牌的时候,就隐约猜到了这一点,他是满心拒绝的,更不打算说出来,没想到顾神枢会操控浮空令催促他们。   云灼然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心魔也沉默了半晌,却是眼巴巴地看着云灼然,仿佛还有一点期待。   云灼然当即肃容,“不。”   “哥哥?”   心魔眨巴眼睛,眼底水光微微闪烁,配上这张极致漂亮的脸,换了其他定性差的人,指不定心魔想要什么,都会掏心掏肺地捧给他。   云灼然坚决摇头,“不穿。”他严肃地教育心魔,“这是女子的裙子,男女有别,而你我都是男子。”   而且这红裙,分明是顾神枢为了看他笑话故意放到这里的。   但见心魔露出一脸似懂非懂的神情,云灼然恍然醒悟,他还没教过心魔这些最基本的常识,因为心魔的体型看上去是成人,他无意识忽略了这些,莫非……云灼然有些不可思议,莫非,心魔真的连着也不知道?   正当云灼然想着该如何给心魔补上这些常识时,心魔挠头说:“可是,我们这样的话就不能出去了。”   云灼然怔了一下,心念一转,也许是他想多了,心魔并非不懂这些,只是在苦恼如何出去吗?他眼神狐疑地看着心魔,“想出去?”   心魔说道:“我出不出去都可以,只要跟哥哥待在一起就好了。可是哥哥要是不出去,就不能找到顾神枢了,所以哥哥是要出去的。”   云灼然一顿,不可否认,对心魔的话,他心中有些动容。   心魔是在为他考虑……   心魔皱紧眉头,想了好一阵,忽然一拍脑门,转身走向床边,捡起那身耀眼的红裙,“没关系的,哥哥不喜欢,那蔚然来穿就好了。”   说话间,他拿起那件红裙在身上比划,真要往身上套。   云灼然神色颇为惊诧。   心魔无奈地笑叹道:“哥哥不喜欢的,都交给我就好了。”   云灼然心头倏然一动,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方才要说什么。   于是心魔除下云灼然给他的外袍,歪歪扭扭地将那一件宽松的裙装披在身上。他如今是还未完全长成的少年身躯,加上云灼然少年与青年时本也十分纤瘦,就算内里还穿着几层带着破洞的衣衫,也不会显得臃肿。   问题就是这件裙子太过轻薄,裙子是一片式的,即便扣上了扣子,领子还是滑到肩头下,堪堪卡在胳膊上,绣着精致金线牡丹的腰带将腰身紧束起来,腰腿以下却随意得很,没有扣子系带,就这么空荡荡的露出大腿。   好在心魔里头还有一身衣裳,就是肩上被火星燎到的巴掌大的破洞袒露出来,不规则的烧焦破洞随之露出小片白皙的肌肤。而他内里的红衫与这件裙子色彩相近,因此不会显得突兀,这么一穿上去还反衬得这他原本的红衫与这件红裙原本就是一套似的。   云灼然看愣了。   不是因为心魔穿上红裙有多突兀或者奇怪,也不是因为心魔穿上这件裙子后一点也不显女气,红群上的金凤振翅绣样给他平添几分霸气、却也叫他生来自带的妖邪气息变得更加深重,而是因为心魔的毫不犹豫。   是因为,心魔毫不犹豫地替他穿上了他不喜欢的红裙。   说来,大多是人都是矛盾又奇怪的,平日里心魔多听话、什么好的都想着云灼然,云灼然会欣慰,会夸赞,但这些都比不上心魔如今做的这一件小事情给云灼然带来的情绪浓烈,他胸腔内忽然涌上难言的无措。   云灼然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一双漆黑眸子里清晰地倒映着眼前的红衣少年,他此刻看心魔无端有些陌生,但是又很开心。   “蔚然,”   即便明白顾神枢这么安排是想看他笑话,云灼然心下忽然释然,“你不喜欢这些的,让……”   一句‘让我来’还没说出来,心魔就拎着宽大衣袖,笑嘻嘻地在云灼然面前欢快地转了一圈,红云翻波,如傲然且恣意盛放的名贵牡丹,“哥哥看,我穿着裙子好不好看?”   云灼然道:“好看……”   可是云灼然心想,这份委屈,没必要让心魔来替他受。   他养着心魔,又是不为了让心魔为他卖命、替他受苦的。   心魔拖着宽大华丽的袖子和裙摆转回来,就在储物手镯里取出一白一紫两只牡丹,全都塞到云灼然手里,“我总感觉差了点什么,哥哥你看,要不要在我头上簪朵花?这两朵花都是我在牡丹园拿到的,好看不?”   “……好看。”   看着心魔脸上充满兴奋的笑容,云灼然突然陷入了沉默。他好像还是误会了什么,心魔好像根本不懂男女有别,或者说心魔根本不觉得男子穿裙子有什么,穿裙子就跟玩似的……   门前突然响起轻微的吱呀一声,打破房间里诡异的缄默。   房门开了。   云灼然怔怔看去,没想到这都可以,心魔当场就笑开了花。   “看吧,我就说这样可以!”   云灼然垂眸望向床上的小竹牌,“……你先看看这个。”   心魔随手放到枕上的小竹牌红光闪烁,添了几个字。   ——偷穿花魁衣服的丫头。   简直荒谬。   再看云灼然手里的身份竹牌,花魁的称呼完全没变动。   不管如何,门还是开了。   云灼然收拾好一言难尽的心情,将心魔的牡丹全都收起来,半点帮心魔把花簪上去的意思都没有,就率先一步走出房间,“出去看看。”   虽说心魔穿着红裙并没有不好看,可云灼然一看就头疼。   走出房间后,云灼然才发觉,他们所在的房间在楼上,门前挂着一个小木牌,上书天字号上房甲,隔着楼道,右侧还有间天字号上房乙。   三楼就只有这两间上房。   二人下了楼,二楼是一些普通的客房,而一楼则是大堂。   这时候,大堂已经有不少人,正是双陆斋的其余七人,想来狐妖和虎妖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将他们都送了过来,只不过,除了云灼然之外,比他们更早来到大堂的七个人身上都有些不对劲——都穿戴着奇怪的衣饰。   殷少主还算正常,手上的铁扇换成了一卷陈旧竹简,江执白背着一个斜跨的布包,一把半干的板蓝根从布包冒出头,顾秋暝背着根的粗大木棒,沈灵枢穿着件灰扑扑的布衣,清高的仙门弟子顿时变成了落魄凡人……   这四人尚且还算正常的,顾锦屏也只是穿了件男装的夜行衣,云灼然一眼略过几人,看到剩下二人时眸光忽的一顿,匆忙回头看心魔。   无他,因为厉剑茗和姬若的运气似乎都与他和心魔差不多。   都比较倒霉。   姬若斜斜歪歪地套了件白裙,头上簪一朵小白花,他本就面若好女,如今看上去就是个小姑娘,有此待遇,他的脸色果不其然黑如墨汁。   而厉剑茗……   云灼然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感觉眼睛火辣辣的疼,当场看向心魔,就是为了看看漂亮孩子洗眼睛。   厉剑茗穿了身金闪闪的裙子,戴着两胳膊的金饰,动作起来叮当作响。可他的体型算是健壮的那种,套上这种明亮的色彩,整个人看上去不说亮的刺眼,却是十分臃肿,何况他还拿着一盒胭脂,矫揉造作地要往脸上抹。   众人都默默远离了他。   厉剑茗还丝毫不曾察觉似的,给沈灵枢抛了个媚眼,掐着嗓子说:“要穿就穿全套……沈灵枢,你这胭脂反正都是要卖的,干脆给我好了。”   看起来像个青楼老鸨。   沈灵枢面色铁青,“随你。”   他就不信,厉剑茗真能为了恶心大家往自己脸上抹胭脂。   厉剑茗嘿嘿一笑,果真拿指尖点了点胭脂,“那行,回头我看看道具里有没有银子,补给你。”   沈灵枢实在不想跟他说话,果断转身走人。厉剑茗也不真的要往脸上抹胭脂,见楼上下来人,他往衣袖上擦掉胭脂,就掐着兰花指迎上去,“哟,这不是咱们的云岛主吗!”   云灼然拉着心魔一起往后退开,面无表情地说:“走开。”   看云灼然一副避之如蛇蝎的样子,厉剑茗哈哈大笑,好歹恢复了正常,而后满眼惊奇地打量起心魔,“若我没看错这也是条裙子,我的小岛主哎,你怎么把裙子穿的这么好看,乍一看我还以为这是你们蓬莱的道袍,你也帮我看看怎么才能好看点呗!”   众人才都知道云灼然二人下来了,不得不说,见到心魔这身新造型的第一眼,众人眼里皆被惊艳填满,但看到云灼然时,发觉他还是往常那样的打扮,手上也没有各种奇形怪状的道具,众人惊愕之余,又是满眼羡慕。   心魔从来不会太给外人面子,于是一脸惨不忍睹地移开脸。   “算了吧,你不行的。”   厉剑茗嘴角一抽,他本就是想逗逗小岛主,至于被迫穿上什么样的衣服,他是不太在意的,就是有一点不乐意,方才恶心人时也没了。   “……那好吧。”   厉剑茗摸了摸鼻子,手上八个金镯子铛铛作响,吵得他自己都头疼,他虎躯一震,将这些镯子一个个摘下来,一边好奇地问云灼然,“你怎么不用换装?我们被传送到这里之后,都要穿戴上特有的道具才能出来……”   因为摘镯子的力道太大,厉剑茗疼得倒抽口气,接着说:“我被传送到三楼的天字号上房里,拿到的身份牌是离家出走的富家千金。”   他说着晃了晃腰,示意云灼然看他挂在上面的竹牌。   上头确实写着离家出走的富家千金,还带了一个‘茗’字。   所以后缀的那个字,应该是在他们的名字里摘出来的?   云灼然又看向其他人。   殷少主似乎明白了跟云灼然待在一起他就得客客气气的,于是主动举起自己的身份牌,“我到了二楼上的普通客房,是赶考的书生。”   江执白无奈看向包里的板蓝根,“睡大通铺的药铺学徒。”   顾秋暝微微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大通铺的镖师。”   沈灵枢面色铁青,“小贩。”   厉剑茗补充,“卖胭脂的那种。他也是从大通铺出来的。”   沈灵枢没理他。   事实上,因为跟顾秋暝出现在一个房间里,还拿到了如此不堪的身份,沈灵枢的心情确实很不好。   姬若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说:“卖身葬父的孤女。”   心魔惊讶地哦了一声,他在宋韶说的话本故事里听过的。   姬若的脸色愈发难看。   顾锦屏正暗暗瞪着云灼然和心魔,又不敢动手,她还害怕因为火海上的过节,云灼然和心魔会在这里针对她,于是等众人都自我介绍完,都看向她的时候,她心虚地往后退了两步,才眼神闪躲地说:“江湖大盗……”   这时,厉剑茗终于摘完了手上的镯子,他松了口气,看向云灼然二人说,“我还以为要戴上所有道具才能出来,结果下来后发现他们都只带了一件道具,可亏死我了……云灼然,你和小岛主又抽到了什么身份?”   见许多双充满期待的眼睛看过来,云灼然面色冷凝下来。   “花魁……”   “花魁就是我啦。”心魔打断了云灼然的话,而后呲起一口小白牙,笑嘻嘻地看向大堂里的所有人,“怎么样,你们是有什么意见吗?”   想到这位小岛主嘎嘣嘎嘣啃妖丹的画面,众人面面相觑。   厉剑茗惊悚地抱住了胳膊,“我们哪儿能有什么意见……小岛主你可别误会!我还想问问你跟浮空城城主是不是进行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为什么你的裙子穿上去根本就不像花魁,反倒像俗世间帝王的龙袍。”   厉剑茗的话很有拍马屁的成分,心魔果然听得美滋滋。   “我也觉得好看……嘶!”   心魔突然倒抽一口凉气,在袖子下翻出一块玉白竹牌。   云灼然看得分明,心魔的身份竹牌上,称呼居然又变了。   ——偷穿花魁衣服,并且冒充花魁的贼丫头。   啧,还越来越长了。 第八十二章   许是因为这个不受客栈内规则限制的人是云灼然,众人也没有在他没有佩戴任意道具这一点上过多纠结,而从他们进入这个客栈至今仍未再得到任何提示,众人就已明白,悦来客栈的任务跟双陆斋是完全不同的。   除了专属的身份牌、专属的房间外,再无其他的提示。   众人一合计,决定分头搜查,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信息。   云灼然自然是和心魔一起的,他们是从楼上下来的,就没再上楼去搜查,而是去了客栈后院。   这间悦来客栈不算大,前后院以中间一个与大堂差不多宽敞的天井划分开,前院侧门边是大通铺的房门,后院是厨房柴房与杂物房等。   后院的小门一如大堂里的客栈正门一样是紧紧关着的,云灼然推开门看过,门外果不其然还是那片黑暗深渊,这也就意味着无路可走。   云灼然关上后门,而后看向对面厨房,示意心魔过去。   天井里栽着一株高高的樱花树,几乎占据院子大半位置,二人路过树荫,枝头粉白花瓣无风自动,轻轻缓缓如雨下,落了二人一身。   只是路过那片刻,到厨房时,心魔就抖落了一地花瓣。   云灼然看他神色有些烦躁,伸出手摘下他头发上的花瓣。   “好了。”   心魔撇了撇嘴,也轻轻拍掉了云灼然肩上的粉白花瓣。   “好烦啊。”   云灼然摇摇头,转身开门。   吱呀一声,一阵灰尘自厨房里涌出,显然许久没人打理。   厨房甚是宽敞,锅碗瓢盆全都齐全,里头却是空荡荡的,因为没有任何食材。二人一眼望去,就见到灶台上面拿水壶压着的一张纸。   云灼然带着心魔走进厨房,挪开空着的水壶捡起纸张。   出乎二人意料的是,纸张是崭新的,字体也十分规整。   “大厨留的信。”云灼然怕心魔看不懂这么多字,干脆念了出来,“望留在客栈的客官切记,夜间若无事尽可能留在房中,以免怪人侵扰。”   云灼然将纸张递给心魔,若有所思地低喃一声,“又是怪人。”   他念过一遍,心魔就不再看了,他也对此十分好奇,“哥哥,什么样的怪人,会需要请到名家仙师?”   云灼然反问,“蔚然怎么想?”   心魔眼底暗藏几分兴奋,“是妖怪?还是魔头?能吃的!”   云灼然早已经习惯他的心魔就是个这么嘴馋的魔物,只摇了摇头,就朝门外走去,“走吧,回大堂去看看其他人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心魔点点头,回头扫了厨房一眼,砸吧嘴巴跟了出去。   悦来客栈不大,众人分开搜查,很快就几乎把整个客栈翻了个底朝天。云灼然和心魔回去时,其余几人也都陆陆续续下来大堂汇合了。   几路人刚在大堂里碰面,第一眼就都见到各自手里的纸张。江执白心中突然涌上一个好笑的想法,举起手中纸张,“晚上切莫出门?”   云灼然将手里的纸张放在桌上,“以免怪人侵扰。”   话音落下,所有人也都默默地将手上的纸张放到桌上,一眼看过去,与云灼然捡到的一模一样,只不过是落款换了一个人名的区别。   厉剑茗挠了挠头,纳闷地说:“这是在耍我们吗?”   姬若目光炯炯地盯着这几张纸张,似要用眼神在这些纸上戳个洞,他早已经除下了身上那件极素净的白裙,此刻就懒懒地搭在臂弯上。   云灼然见状眼神一顿,不动声色地回眸望了心魔一眼。   看来,裙子是可以脱的。   原本只找到这么一张与他们在房间里找到道具时发现的信信息重复了的纸条,众人都有些失望,没想到所有人找到的纸张都是一样的内容,如此看来,想要通关悦来客栈比他们想象的都要困难,因为毫无头绪。   “也许要等到晚上。”顾秋暝小声出言,“等怪人出没?”   顾秋暝出口的瞬间,其余人八双眼睛纷纷看向他,他是这里修为最低的,先前一直也没什么存在感,说出这话已算是耗费了他的勇气,见这么多人看着他,他脸颊飞快红透,不安地问:“诸位……是我说的不对吗?”   “这倒不是。”厉剑茗抬手搭上他肩头,耸肩道:“你说的是对的,只不过大家应该都猜到了。如此看来,我们也就只能等到晚上了。”   顾秋暝的脸更红了,也就是说,他就是说了句废话。   所幸,众人的目光只在他面前停留须臾就都移开了。   “也许不必等到晚上。”   殷少主的话引起了众人的困惑,还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线索,没想到他只是笑眯眯地看向云灼然,“自少岛主从观月楼出来,大家应该都看到了浮空令上的提示,那你们都该知道,少岛主手里,是有通关密匙的。”   “通关密匙!”   厉剑茗早就忘了这茬,听到殷少主提起他惊愕地看向云灼然,但眸光一转,他又神色警惕地看向殷少主,“你想干什么?想用通关密匙离开这里?殷少主,你这样会不会太无耻了一点,有你这么玩游戏的吗?”   殷少主也不气,还笑着回道:“我只是给大家出了一个提议,若能使用通关密匙,我们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离开悦来客栈,不是吗?”   厉剑茗嗤道:“就算真的有通关密匙,那也跟你没关系。”   殷少主自然而然地接道:“是了,这得看少岛主的意思。”   闻言,众人纷纷看向云灼然。   诚然,通关密匙对于现在被困在浮空城的所有修士来说,都是一个极大的诱惑,尤其是对于不想再接着冒险,却又想离开浮空城的人。   然而这里的人修为都在云灼然之下,他们也不敢抢夺,所以殷少主会以如此委婉的说法,暗示云灼然可以将通关密匙拿出来,其中也有引诱其他人一起逼迫云灼然的意思,只因为,他也想要得到云灼然的通关密匙。   从最初看到云灼然得到通关密匙的提示起,他就在肖想通关密匙,浮空城主提醒云灼然护好通关密匙,言下之意不就是密匙可以易主吗?   不过殷少主也有自知之明,硬抢是绝对行不通的,所以他现在所作所为的目的就是至少让云灼然把通关密匙拿出来,给他看上一眼。   之后,他再寻机会抢过来。   殷少主显然没怀好意,云灼然从他提到通关密匙起,就猜到他的心思了。而发觉众人都看着他,心魔眉头一皱,黑着脸站在前面来。   许是想到心魔的好牙口,众人的眼神也都收敛了许多。   其实厉剑茗和江执白、顾秋暝等和云灼然交好的几人都想看看通关密匙,只是猜到殷少主的恶意,几人都没有表达出这个意思,就怕一时不慎被恶人利用。而在他们三人的对比下,其余人的眼神就显得露骨许多。   尤其是殷少主和顾锦屏。   众人皆知,殷少主不是个善茬,至于顾锦屏,则是完全不必在意。她早在很久之前就单方面与云灼然二人结了仇,虽说对方一直看不上她的龌龊手段,她还是乐此不疲地在二人面前蹦跶。神仙也会烦,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她这样的恶意窥视下,纵然云灼然耐心再好,若有下次也不会再放过。   因为这个顾锦屏,在双陆斋的时候动手想推心魔下火海。   云灼然冷幽幽的一眼看去,顾锦屏便没由来背后一寒,她仿佛感觉到了杀意,又不安地缩了回去,还是躲到她最信任的沈灵枢身后。   云灼然的目光略过顾锦屏,缓缓落到了殷少主身上。   “想看通关密匙?”   因为太过意外,殷少主笑容不由一顿,却也敏感地察觉到了云灼然语气里的一丝不同,他说话间似乎比以往少了几分冰冷疏离的感觉。   仔细一听,云灼然这样的语气,像是有点诱哄的味道。   殷少主明知道这可能是个陷阱,仍忍不住问:“可以吗?”   云灼然微微一笑,“不可以。”   殷少主早有预料,可听到云灼然如此果断的拒绝时,心里还是有些落差,问他的是云灼然,拒绝他的也是云灼然,毫无疑问,云灼然就是在耍他。殷少主面色一变,自嘲道:“少岛主不愿,殷某自然也不会勉强。”   “你自然无法勉强,因为殷少主比我云某人要弱太多了。”   云灼然话锋一转,冰冷的眸光略过在场的所有人,“想要通关密匙,就老老实实在我手里抢,你们都知道的,名声二字,我从不在意。”   众人神色一变,皆是沉默,殷少主的脸色更是青了又白。   “别动歪心思,除非……”   云灼然看向顾锦屏和姬若,“你们是想与我为敌。”   顾锦屏掩耳盗铃似地低下头,咬着唇愣是没敢再出声。   姬若却是愣了半天,而后一脸错愕瞪着眼睛指向自己。   “你说我?”   云灼然给了他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便牵着心魔上楼。   警告他给过了,不管是不是为了通关密匙,谁要是还把手往他这里伸的话,那索性命都别要了。   姬若咬了咬牙,气急败坏地冲着二人后背喊:“我没说要抢你的通关密匙!云灼然,你别诬陷我,我根本就没想的事别推到我头上来!”   此时,姬若俨然已经忘了,他是不是真的不想抢通关密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先前和云灼然的相处已然让云灼然将他划入了黑名单里。   魔道的少主,殷少主是个黑透的,姬少主又能有多干净?   云灼然二人上了楼,只留下众人在大堂里面面相觑。   有感觉被警告到的人,比如直接被点名的殷少主,和就差直接点名的顾锦屏,二人脸色是最难看的,毕竟以他们往常的骄傲,似乎也从未如今日这般被人如此不客气地警告过,偏偏,他们的实力确实不及云灼然。   回到房间后,云灼然才发现心魔一直眼神灼灼地盯着他,那炙热的目光叫云灼然关门的动作一滞。   “看我做什么?”   “哥哥好好看!”   心魔双手交握胸前,稍稍泛着微红的黑眸亮的惊人。   云灼然挑了挑眉,他还以为,心魔会说他这样子很凶。   莫非他平日里存在感太弱,凶起来,也没什么气势吗?   若是心魔的视线能化作实质,这个时候云灼然恐怕早已经被铺天盖地的小心心给埋了,可是偏偏云灼然看不懂心魔眼里的欢愉和喜爱。   云灼然轻叹一声,在储物戒里翻出一身备用的法衣。   “蔚然,把这身衣服换上,里面的衣服都被烧坏了。”   心魔下意识低头看去。   左肩上的破洞露出小片白皙肌肤,这个不规则的焦黑破洞看久了竟像某种花朵的形状,边沿的焦黑与华美的红衣相衬,那片雪白显得格外夺目,让人一眼看去就移不开视线。   云灼然早已看不下去,见心魔不动,他放下法衣,给心魔解扣子。朱红裙子的扣子都在侧边,且都藏得很严实,云灼然不知道心魔是怎么轻松又快速扣上这些扣子穿上去的,他解完这些扣子却花费了不少时间,而后松了口气,将新的法衣塞到心魔怀里。   “去换衣服。”   心魔看向被随手扔到桌上的裙子,“那个不要了吗?”   云灼然问:“你想要?”   心魔眨巴眼睛,想象着哥哥穿上这件裙子的样子……不过没关系,他穿了就相当哥哥穿了,只可惜刚才忙着,他都没有来得及照镜子。   “嗯……”   心魔问:“不知道下次出门还要不要用,我先收着?”   云灼然望向他那双扑闪扑闪的眼睛,最终默默叹气。   “好吧。”   他也不知道心魔是真的长大了,懂得为未来考虑了,还是只是单纯地觉得裙子好看,想要藏起来……   反正心魔想要的东西,云灼然也绝对不会不给他就是。   事实上,心魔在屏风后换上新衣后,果然还是将裙子收进了储物手镯里,虽说不能看到哥哥穿上,但是……心魔想,收着也不占地方。   心魔这身法衣是蓬莱仙新做的,白底红花,应是格外衬云灼然的清冷气质的,心魔穿上后,法衣尺寸自然贴合他的身体改变,这一身白倒显得心魔身上那股子妖邪的气息淡了许多,眉心的魔纹仿佛也添了点正气。   在云灼然眼里,心魔也更像一个挺拔朝气的少年郎了。   不知还要等多久才会天黑,心魔先饿了起来,好在云灼然早知道要进浮空城,准备了不少妖丹给心魔,因为妖丹是心魔的食物里看上去最干净、最正常的,也比较方便携带。   心魔捧着妖丹嘎嘣嘎嘣地啃着,还不忘问起通关密匙的事。   方才在大堂说起通关密匙的时候,心魔就特别好奇,但他经过教训后已经长大了,重要的事不会当着外人的面问云灼然,私下里才说。   说起通关密匙,云灼然止不住冷笑,那就是个坑而已。   “还有!”   心魔眼巴巴地问:“观月楼是什么样的?我不在时会不会有人欺负哥哥?哥哥,我好想你啊。”   心魔说着忍不住跟云灼然撒娇,他掐着手指头算了算,“哥哥好像离开了好久好久,一天?两天……反正我过了好多关才等到哥哥。”   云灼然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心魔想知道观月楼,他便尽可能地说的详细一些,尽管实际上说出来的只有两三句话,心魔也听得津津有味,而后怒道:“那个逃走的魔修就是崔慎?哥哥,他还在观月楼里吗?”   “我也不知。”   云灼然本来是打算等崔慎出来的,但没想到出来的人会是顾神枢假扮的程如意,他如今也回不去观月楼,比起崔慎还是顾神枢更重要。   心魔似懂非懂,他只需要知道,哥哥要找到顾神枢就够了。   “至于那所谓的通关密匙……”   云灼然正要告诉心魔通关密匙实则根本不存在,却发现房间里悄然暗了下来,云灼然心道不对,指尖弹出一点灵光点燃了桌上的烛火。   噗地一声,幽幽的烛光驱散了房间里悄然来临的黑暗。   云灼然恍然,“天黑了。”   心魔惊道:“好快!”   从他们上楼到如今,最多应该只是过去了一刻钟的时间。   “这里的时间不能以常理计算。”   云灼然站了起来,“我们下楼看看,那怪人可有出现。”   心魔一听怪人,便兴致勃勃地捏着拳头小跑跟上。他刚刚只是吃了三颗妖丹,还没有吃饱呢!   二人打开房门时,三楼上的另一间上房的房门也开了。   云灼然二人和厉剑茗隔着楼道碰上面,后者果然也没再穿着那身诡异裙装,换上了以往正常的道袍。   “天黑了!”厉剑茗一见人就急道:“楼上有动静!”他抱着灵剑直奔过来,神色复杂地看着云灼然二人,“刚刚……不是你们下去了吗?”   云灼然方才也听见了脚步声,却反问厉剑茗,“不是你吗?”   因为三楼有两间上房住了人,云灼然自然以为是厉剑茗。   厉剑茗飞快地摇了头,“不是我!我以为是你们,我听到隔壁房间有人开了门,而后就是下楼的脚步声……我想跟上你们,结果推门就看到你和小岛主好像是才出门!可是三楼就只有我们这两间上房住了人啊!”   云灼然没再说话。   心魔点了点头,一下听出了令厉剑茗惊慌失措的重点。   “所以,刚刚是谁下楼了?”   厉剑茗突然握紧长剑,警觉地看向黑暗而空荡的楼道。   三楼确实只有两间上房,可不知为何,此刻,三人都有一种荒谬的直觉——他们怀疑在这黑暗中是否还藏着其他的上房,住着其他人……   如今回头一想,三楼能看到的空间似乎也比他们想象的要小。   云灼然语调冷静,“下楼吧。”   厉剑茗正要点头,忽然全身僵直,瞪大眼睛看着云灼然,而在他对面,云灼然也正抬眼看着他身后,心魔则是惊愕地抓紧了他的衣袖。   几人的说话声一停,一阵急促而清晰的脚步声就在三楼的楼道上响起,直往楼下去,恍惚间,仿佛有不少人擦着他们的肩头跑了下去。   而厉剑茗,更是有一种仿佛还有人站在他身后的感觉。   他能感觉到极轻的气息,正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耳尖。   厉剑茗耳尖猛地一抖,抿紧嘴向云灼然投去求助的眼神。   但事实上,在云灼然和心魔眼里,三楼只有他们三个人。   不过他们都听到了那些声音,也能感觉到厉剑茗身旁有人。   云灼然眼底眸光徒然一凛,牵起心魔率先一步走下楼梯。   “下楼!”   厉剑茗看着二人的背影飞快没入黑暗,一双眼都瞪圆了。   “喂,你们看看我啊!” 第八十三章   天色突然暗了下来,楼道里一片漆黑,大堂下也是伸手不见五指,那一阵自楼上下来的脚步声却在四处清晰地传来,而在云灼然和心魔下来后,那些逐渐变轻的脚步声倏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比诡异的死寂。   当厉剑茗鼓起勇气、胆战心惊地追着二人下楼时,就见云灼然和心魔正静静站在桌前,橙黄的烛火幽幽点亮四周,也映在几人面上。   厉剑茗抱紧灵剑,小心翼翼地跑过来,声音压得极轻。   “没动静了?”   大堂的烛火是云灼然二人下来后点的,厉剑茗刚问完,二楼就传来一些动静,是顾锦屏慌慌张张地从楼上走了下来,发觉三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尤其是云灼然和心魔都在,顾锦屏惊得面色煞白,站定在原地。   几人只往楼上看了一眼就不约而同地收回了视线,对于他们而言,顾锦屏就是个不可靠近的麻烦。   云灼然道:“感觉到了吗?”   厉剑茗往四周看去,神色紧绷,“这里好像也有人……”   但奇怪的是,他们都看不到,却都能清楚地感觉到。   而发觉没有人管她,顾锦屏也贴着墙壁悄悄得走了下来。   几人对顾锦屏俱是相看两厌,可见到二楼只有一人下来,心魔不由好奇,“哥哥,其他人呢?”   话音刚落,后院天井传来一道惊呼,听去像是顾秋暝。   “走。”   云灼然正抓上心魔的手,厉剑茗就生怕被扔下似的先跑了,云灼然和心魔相对一眼,都有些好笑。   转眼间,整个大堂只剩下顾锦屏一人,她看着烛火照不到的黑暗角落,心头不禁悚然,与云灼然几人一样,她也感觉到身旁仿佛有人。   几人匆忙赶到后院天井时,预料中打斗的场面并未发生,只见江执白扶着顾秋暝,沈灵枢和姬若相对站的很远,但姬若脸色很苍白。   再看顾秋暝,他正小口喘着气,唇角挂着湿润的血迹。   厨房里亮着一道微弱的火光,自敞开的大门倾斜而出,映在窗纸上的黑暗人影渐渐变大,只见殷少主踏出门槛,手上还端着一盏烛台。   云灼然和厉剑茗住在三楼,许是最晚听到楼下动静的,而在二楼的殷少主和姬若果然早就下来了,那么一楼的几人只会是最早察觉的。   “发生什么了?”厉剑茗惊愕地走向江执白,“你们受伤了?”   江执白面色凝重,“是顾师弟和姬少主被怪人伤到了。”   殷少主慢悠悠地穿过树荫,走向单独站在一边的姬若。   “姬少主可有大碍?”   “关你屁事。”   姬若毫不领情,骂完低下头按住手臂,看起来他是手臂受了伤,不过没见血,应当不太严重。   殷少主也不生气,弯唇笑了笑,转身看向云灼然几人。   “少岛主来了。”   云灼然问:“怪人呢?”   天井里空空荡荡的,除了他们这些人外再没有任何人影。   殷少主摊手一笑,“不知道,我并没有看到那个怪人。”   江执白主动跟云灼然解释道,“我们听到后院里有动静,就想出来看看,刚到天井,顾师弟忽然被什么人攻击……我也没看清楚,好像根本没有人,但顾师弟就是受了伤,姬少主当时离他很近,救他时也伤到了。”   后来的几人闻言有些错愕,姬若居然会好心救顾秋暝?   姬若当即嗤笑一声,“谁要救他,我只是想抓住怪人!”   “事情就是这样,我也没看到人……在树荫下走过时感觉好像撞到了人,然后就被偷袭了,我们好像都看不到偷袭我的那个人。”顾秋暝想起来,是既困惑又纳闷,他也很清楚若非姬若当时拽了他一把,他就不只是受了点不轻不重的内伤这么简单的了。   因此,顾秋暝也是真心实意地向姬若拱手,“多谢姬少主。”   姬若一脸不在意地扭过身,似乎不慎牵扯到伤口,他倒抽了一口冷气,眉头紧皱起来,缓过气后发现众人都在看他,他立马板起脸来。   “都看着我干什么,我也什么人都没看到,还手时好像抓到了一只手……”姬若眼里满是嫌弃,“摸上去冰冰凉凉的,还带着一股魔气。”   “魔气?”云灼然问。   姬若闻声斜了他一眼,似乎还在生气,闷哼一声别开脸。   “悦来客栈就这么大,根本没有太多地方可以藏匿,可此人就是在我们眼皮下不见了。”殷少主笑吟吟地看向云灼然,“这可真是怪人。”   云灼然当作没看懂他在暗示自己,牵着心魔转身就走。   “先回去吧。”   被人窥视的感觉还如影随形地萦绕着客栈里的所有人,见修为最高的云灼然都回去了,其余人也都纷纷跟上,生怕会落单被怪人盯上。   再次回到大堂时,那种仿佛身处一个十分拥挤的地方、四周都是人的诡异氛围仍在,云灼然站定在桌前,看向走前和心魔放在烛台下的那根头发,发觉位置没有移动过,他和心魔相视一眼,干脆坐下等所有人回来。   经过这次怪人的偷袭,所有人都没有再回房,都跟着云灼然在大堂里找了位置坐下。殷少主仿佛完全忘了不久前云灼然的警告,笑眯眯地坐在云灼然对面的位置。见状,正打着哈欠的心魔当场挺直脊背坐直起来。   “小岛主莫紧张。”殷少主对众人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想来要抓到这怪人,我们务必是要合作一番的。所以倘若谁得到了什么线索的话,不妨说出来,毕竟我们谁也看不到这怪人,可这怪人却可以对我们动手。”   厉剑茗举手赞同,“只要殷少主别整些有的没的,我们当然可以好好合作。说起来,你们都没有看到那怪人的模样吗?他可以隐身?”   顾秋暝和姬若是唯二与怪人交上手的,姬若俨然一副老子已经说过了不想再说的烦躁表情,顾秋暝则耐心答道:“在对方出手之前,我确实什么也没看到,不过……我总觉得,我先前撞到的应该就是这个怪人。”   “这就奇怪了。”   厉剑茗摸着下巴思索道:“你们听到动静去了天井,然后你不小心撞到了隐身的怪人,才被他袭击对吧?但我和云灼然他们是听到三楼的响动才出门的,然后我们听到很多人的脚步声从三楼到了大堂……”厉剑茗说着一顿,警惕地望向四周,“我总觉得那些人还没走,也跟我们一样坐在这里。”   姬若嗤之以鼻,“胡言乱语,那怪人分明只有一个。”   厉剑茗问:“你怎么确定?”   “我……”姬若却说不上来,“出手的分明只有一个怪人!”   姬若快要发火时,云灼然道:“我们听到的声音不一样?”   姬若面色缓了缓,闷声道:“我只知道隔壁房间有动静,出门时就见到殷少主,我才跟着下楼,到了楼下,他们又说天井有人说话。”   “我也是听到了隔壁房间有人下楼。”殷少主含笑的双眼倏然看向角落里的顾锦屏,“是顾小姐?”   顾锦屏忙不迭摇头,“你们走了之后很久我才下来的!”她见沈灵枢也在看她,遂老老实实地说:“我听到了不下四道开门的声音,总感觉哪里不对,好像是二楼上那些空房间传来的,我当时很害怕,不敢出门。”   厉剑茗颇有共鸣地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二楼也是这样?”   殷少主和姬若都说听到声音,于是早早下楼,也就只有与他两位魔道少主同在二楼颇为提心吊胆的顾锦屏留意到二楼的不对劲,而听到厉剑茗这话,众人就猜到三楼也有异常。   殷少主问:“三楼也是?”   殷少主一直看着云灼然,不知存了什么心思,屡次暗示云灼然发话,奈何云灼然自开口说了一句话后一直都很沉默,包括他身边的小岛主也因为困意上头,抱住云灼然的胳膊安安静静地靠着,一直没怎么说话。   厉剑茗接过话茬,“我和云灼然都听到隔壁有人开门的声音,我们都怀疑是对方,可当我们出门见到对方之后才发觉不对……但是问题是,三楼上只有两间天字号上房,那些在我们隔壁传来的声音又是哪里来的?”   厉剑茗猛地抱紧灵剑,挪着板凳往云灼然身旁缩了缩。   “云灼然,我总感觉三楼只有两间上房不太对,会不会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还藏了几间上房?”   云灼然道:“然后?”   “等等,我怎么没想到!”厉剑茗一拍脑门,心头那点悚然顿时淡了许多,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所以我们听到的声音也许都是假的,有人故意制造这些声音想将我们分开,然后逐个击破!”   殷少主补充道:“不管那些声音是不是真的,现在我们可以确定的是偷袭顾小友的怪人是真的存在的,但问题是我们看不到他,不知道他是从何处来的,何时才会再次出现……”他看向众人,过多的眼白让他的眼神显得颇为阴冷,似乎因为不确定,声音有几分飘忽,“大家都知道,客栈外没有路,如此看来,怪人应该就藏身在客栈里,也或者说,他就藏在我们身边。”   众人噤若寒蝉。   厉剑茗和殷少主的推断都有理有据,这间客栈太诡异了,每层楼听到的奇怪声音都不一样,还有他们都看不见却能偷袭成功的那个怪人……   那个怪人若真能在所有人面前隐身,那么他若不主动出手,他们这里的所有人都很找出怪人,还要提心吊胆地提防着怪人对他们出手。   而且关键是,他们都不知道怪人到底是不是一个人,而厉剑茗的推测是这些不同的奇怪声音是想将他们分开,便有些声东击西的意思。   若真是这样,那么怪人会不会是在忌惮客栈里的什么人?   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转移到客栈里最强的人身上。   却见除了靠在云灼然肩上打着瞌睡的小岛主外,云灼然仿佛也在神游天外,他清冷的面上仍是平静的,好像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眼里。   殷少主眼底闪过一丝微光,问道:“少岛主有什么想法?”   云灼然很快摇头,“没有。”   厉剑茗一脸不信,“那你在想什么?云灼然,你要知道,你是这里最聪明、最厉害的、最漂亮……啊不是,没有最漂亮。你知道你有多强吗?你可是合体期修士,知道合体期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们这里的所有人加起来,都敌不过你一根手指头啊!”   云灼然淡淡地打断厉剑茗对他夸张的赞美,“可以回房了吗?”   厉剑茗便不得不暂停抒发他对云灼然的鼓励和吹捧,“什么?”   “你不是在问,我在想什么吗?”云灼然垂眸扶住靠在自己肩上,脑袋一点一点往下掉却硬撑着提起精神的心魔,“我和蔚然想睡觉了。”   众人:“……”   殷少主半晌才扯出来一个笑,“少岛主不想抓到怪人?”   云灼然反问:“除了怪人可以隐身,还有更多的线索吗?”   殷少主沉默须臾,“少岛主,眼下还不知道怪人到底是不是一个人,我们都看不到他,大家分散开恐怕会有危险,何况姬少主和顾小友受了伤,今夜我们最好都待在一起,若你和小岛主不介意,就在这里休息。”   云灼然看向心魔,在许多双眼睛紧张的注视下缓缓点头。   “也好。”   殷少主暗松一口气,其他人也都如此。他们其实都在担忧怪人会再出现攻击他们,而云灼然的存在宛如定心剂,因为他足够强,只要他也待在这里,大家才能放心,虽说其中有一些人根本就对云灼然无半点好感。   云灼然没有拒绝,很大部分的原因是心魔已经睡着了,不好移动,他轻轻环住心魔肩膀,免得人睡着睡着跌下去。实则心魔睡熟之后不太容易被吵醒,他自顾自往熟悉的怀抱里缩,双手十分自然地环紧云灼然腰身。   心魔睡着后不太能控制力道,让云灼然有些不舒服,他不想跟睡着的人计较,就只是无奈叹息。   这一副难得温和的神态落到众人眼里,却是惊艳无比的。   没人想到,素来淡漠无情的云灼然竟会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云灼然愿意留下是好心,但他对外人向来冷漠,众人生怕他会反悔,都下意识闭上嘴不再出声。   顾秋暝和姬若的伤需要治疗,众人都不是正经医修,疗伤都是半吊子功夫,好在来时都带了不少丹药,念及姬若帮了顾秋暝一把,江执白和厉剑茗也就问了他要不要帮忙。   姬若一如既往地看不上正道修士,翻了个白眼自己坐地上打坐疗伤去了,同是魔修的殷少主静静观察着众人,不知道在想什么歪主意。   而沈灵枢看着云灼然和心魔之间亲密而又自然的动作,心中总有一根刺,让他很不舒服。他很想问问云灼然,为何会与这个不知道是妖是魔的小岛主如此亲近,他们从小到大那么多年的师兄弟情分都比不上他在外认识不到几个月的小岛主吗?就因为那些小事,云灼然早早与他划清了界限……   因为沈灵枢的眼神愈发直白,云灼然想不察觉都难,他留意到沈灵枢看了他很久,于是抬眼望去,沈灵枢一怔,很快从容地点了点头。   他一点没有被抓包的窘迫,反而表现得十分大方,不过二人之间的距离感,还是相当清楚的。   云灼然缓缓移开视线。   他看不惯沈灵枢这些年来越来越古怪的行事作风,也不想再与他有过多纠缠,而沈灵枢自入浮空城后也自觉远着他,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在这片默契的安静中,逐渐明亮天光透过窗纸打在客栈地上。小半个时辰的时间过去,天亮了。   这一次云灼然算得清楚,猜测在悦来客栈里一个时辰为一天,半个时辰天亮,半个时辰为天黑。   天光大亮,与此同时,大堂四周烧到一半的烛光骤然熄灭。那种身旁仿佛被许多人拥挤着的怪异氛围如潮水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在柜台上寻找线索的殷少主望了眼窗纸上的光,再回头望向聚在一起皆是神色恍然的众人,与云灼然的目光对上,已是心照不宣。   姬若站了起来,他的脸色仿佛比半个时辰前还要白一点,他似乎想说话,但见心魔还靠着云灼然睡着,他闭上了嘴,径自转身上楼。   没有人挽留他。   因为大家都默认,怪人会在天黑出现,而白天是安全的。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要不要跟姬若一样趁这半个时辰才到天黑的时间,回房间好好休息一下。   却见云灼然打横抱起怀中的白衣少年,也朝楼上去了。   看着三人陆续上楼,殷少主眸光一转,轻轻笑了一声。   “天亮了,我也回房了。”   他们上楼后,剩下的几人思索了下,也都各自回房休息。   不知是不是错觉,分明只在大堂里待了半个时辰,众人的身体却都像熬了一宿一样,修为高的不明显,修为低的已显然露出疲惫之色。   在下次天黑前的半个时辰,也是他们唯一能休息的时间。   熬夜一宿的体力消耗,对于合体修士而言不值一提,但这不代表云灼然没有发现,他将心魔轻轻放到床上后就近盘膝而坐,闭目调息。   浮空城的时间与外界不一样,云灼然早就看出来了,而从方才消耗掉的那点体力看来,悦来客栈里的时间不仅是外界的数倍,而且对所有进入客栈的人的体力都有强制性的消耗,即便在你看来只有半个时辰,它也会在无意中削减你一夜的体力,这仿佛是在警告所有人,必须尽快抓到怪人。   否则,修为低的人若一直耗下去,恐怕很快就没有战力了。   约莫再过了小半个时辰后,窗外的天光渐渐变得昏沉。   云灼然将灵力运转了几个小周天,已补回消耗的体力。   听见身后传来的沙沙声,云灼然睁眼回头,果然是心魔。   心魔睡了一觉醒来,正趴在床上看书,微张着嘴一脸迷茫。   云灼然只瞥见黄色的封皮,看心魔的表情分明是看不懂,双眼却是格外专注地盯着书本,往日让他练字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认真过,云灼然不禁心生好奇,微微侧首看去。   “在看什么?”   “啊!哥哥!”   心魔吓了一跳,猛地往前一扑,黄皮书就被埋在了肚皮下。   好在被褥是松软的,心魔什么事也没有,云灼然暗松口气,歪了歪头,看向他肚皮下露出的书页一角,隐约见到是什么画像,心魔就蠕动着把书塞进了肚子下,云灼然看他这模样滑稽,心中更是纳闷,“藏什么?”   心魔飞快摇头,却抱着肚皮下的书滚进了床内侧,接着身体的遮掩将书收进了储物手镯里,转眼的功夫,他坐起来举起空着的双手,眼镜也不眨地冲云灼然撒谎,“是哥哥看错了!蔚然明明没有在看什么书啊!”   云灼然静静看向心魔手腕上镶嵌着五色灵石防御阵的银白储物镯,他的心魔头一次有了想要藏起来不给他看的东西……不得不承认,云灼然意识到这点时,确实有点不高兴。   心魔被盯得耳廓缓缓爬上一抹微红,软声道:“哥哥。”   云灼然看着心魔,转念一想,他并非不开明的家长,心魔什么都不懂,只怕他会学到不好的东西……   思及此处,云灼然还是问了出口,“我也不能看吗?”   在云灼然的注视下,心魔还是乖乖地把藏进储物手镯里的黄皮书交出来,“哥哥,我是在学习,狐妖告诉我,看完这本书就可以长大了。”他说着露出一脸不解,闷声道:“可是我看不懂,我是不是长不大了?”   云灼然接过书时,是有些心虚的,他轻呼一口气,翻开这本黄皮书,眸光猛地一顿,双眸也睁大了几分——这不是传闻中的避火图吗?   云灼然双眼闪躲了一下,面色徒然冷凝下来,却在抬眼望见心魔充满求知欲的双眼时,他压下了想要立刻焚毁这本避火图的冲动。心魔是被狐妖骗了,云灼然越想越恼怒,狐妖何其恶劣,竟教心魔看这种东西!   若下次再见,定不轻饶!   云灼然深吸口气,假装认真将这本避火图地一页一页翻下去,一直翻到最后一页,他看向似乎因为久等而有些坐立不安的心魔,面不改色地将这本花样繁多的避火图收进怀里。   “哥哥也看不懂。”   心魔看着被云灼然没收的书,张了张口正欲说些什么。   云灼然脸上露出极其难得的温柔之色,抬手摸了摸心魔发顶,“不急,等哥哥看懂了再教你。” 第八十四章   云灼然没收完那本避火图,再看心魔充满信任的双眼,他心底有些不自然,抚了抚衣袖起身。   “天快黑了,我们下楼吧。”   说完,云灼然就率先出门,看得身后的心魔一愣。   哥哥不等人?   心魔一骨碌爬下床,小跑追下去,心中还有些忐忑——他刚刚才发现这本黄皮书怪怪的,好像是好人家的小孩子都不会看的那种……嗯,心魔似懂非懂,脸颊红红的,边下楼边想,狐妖骗人,这根本不是好东西!   翻到后面时,书上就有提示这是夫妻或道侣会做的事……   而且这小人书上各种奇奇怪怪的画像,都非常可怕!   比心魔在以沈灵枢为主角的那本《无情道君》里看到的,沈灵枢和他后来的三位道侣双修的那些哥哥不让他看的情节还要可怕多了!   别以为他才变成人没多久就可以轻易糊弄,心魔当时就有种直觉,若是让哥哥看到书恐怕是要生气的,才会藏起书,可哥哥问他时,语气好像还有点委屈,心魔就改了主意,假装什么都不懂把黄皮书交了出来。   不过听哥哥方才的语气,似乎是才是真的不懂?心魔有些摸不着头脑,哥哥怎么会比他还笨呢?   事实上,云灼然只是不想让心魔知道这本避火图上的内容到底是什么意思,至少是现在,心魔还那么单纯天真,不过他也确实骗了心魔,所以云灼然出门时是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的,他很快也反应过来他的举动有些奇怪,他是骗人了,可也是为了心魔好,思及此,他放缓步伐等心魔跟上。   等心魔跟上来时,已经到了二楼,他一把抱住云灼然胳膊,小声抱怨,“哥哥怎么不等我。”   云灼然眸光闪躲了下,别开脸道:“忘了。先下楼吧。”   心魔挠头,忘了什么呀?   因为云灼然的态度有些冷淡,心魔也做了亏心事,就没敢多问,他亦步亦趋跟着下楼,揉着干涩的眼睛说:“哥哥,我睡了多久?”   “一夜。”云灼然缓了缓语气,回头见心魔双眼被揉得泛红,他忍不住道:“别揉了,不疼吗?”   心魔敏锐地察觉到云灼然语气的变化,顿时灿然一笑。   “不疼的呀。”   二人到楼下大堂时,从透进窗纸的昏黄的日光看,约莫是日落时分,四处的烛火被人点亮,殷少主、沈灵枢、顾锦屏三人正安静坐等。   厉剑茗等其他人都不在。   殷少主主动向云灼然打招呼,“少岛主和小岛主来了。”   云灼然递去一个不解的眼神。   殷少主笑道:“担心少岛主只带了小岛主通关,扔下我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在这里自生自灭。没见到少岛主,殷某心中总有些不安。”   听上去像是开玩笑的口吻,但事实上殷少主肯定这么想过。   云灼然面色漠然,“殷少主提醒了我,原来还能这么做。”   殷少主干笑两声,多少有点掩饰的意思,“少岛主说笑了。”   云灼然没再理会殷少主,抬眼望向楼上,他记得厉剑茗应该一直没有回房,所以从他上楼到下楼,都没听到厉剑茗房间有任何动静。   厉剑茗眼下不在楼上也不在大堂,那就是去找江执白了。   云灼然并不着急找人,带心魔在殷少主隔壁的桌子坐下。   沈灵枢和顾锦屏还在大堂里坐着,若是客栈里出了什么事,云灼然不可能什么也没听到,而沈灵枢和顾锦屏也不会如现在这样平静。   果不其然,厉剑茗的身影很快出现在通往后院的侧门前。   “云灼然,你快来!”   厉剑茗神色焦急,见到云灼然后招了招手就又跑了回去,若不是出了什么事,他不会这么着急。云灼然思索了下,起身跟了上去。   “蔚然,走了。”   刚取出妖丹要吃饭的心魔点点头起身,咔的一下先咬了一口,正要跟上去,身后的沈灵枢忽然出声,“想来是顾师弟的伤势又加重了。”   沈灵枢声音不大,只是云灼然走得快,便没有听到。   心魔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就见沈灵枢正看着他。   沈灵枢深色莫名地说:“我从不知道云师弟有个弟弟。”   心魔指向自己,“谁是你师弟?还有,你在跟我说话?”   殷少主和顾锦屏纷纷看向沈灵枢,因为沈灵枢自打与他们一起进入浮空城后就一直寡言少语,少有主动开口的时候,而且听他现在跟小岛主说话的语气,还带了几分挑衅的意味,对殷少主而言,这就有点意思了。   沈灵枢似乎并不介意其他人的看法,他由上而下打量着心魔,“你到底是什么人,或者,是妖?”   自进浮空城后,几次都跟沈灵枢同路,心魔这一路上也都在想,沈灵枢这次这么老实,是不是被打击大了,终于学会做人了?直到现在心魔才明白,这是没找到机会,原来沈灵枢是怕了哥哥,转而找他的茬了吗?   “跟你有什么关系。”   心魔咔咔两声咬了一大口妖丹,借以掩饰面上的兴奋,沈灵枢不作死,他也不好当着哥哥的面搞死他,但这次是沈灵枢自己送上门来的。   心魔心头激动,姓沈的快动手吧,他可不会跟觉非那个秃驴一样,废个灵脉还好心地留了几分。   可以这次心魔是要失望了,因为沈灵枢不打算动手,他看着心魔,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是跟我没关系。只怕小岛主还不知道云师弟修的是什么道,他道法无情,人也一般无情,纵然如今对你再好,总有一日,你也会……”   沈灵枢话止于此,惨然一笑,似是想起了云灼然斩钉截铁与他断绝关系的事,面色竟有几分凄苦。   心魔不笨,他一下就猜到了未尽之话——沈灵枢是在暗示他,云灼然修炼了天道宗顾神枢留下的无情大道,所以他迟早会被哥哥抛弃?   有病。   云灼然已经走远了,既然沈灵枢只是随口发疯,心魔懒得再跟他浪费时间,嗤笑一声转身就走。   “管好你自己就行,多事。”   最后二字落下,心魔就欢快地跑去了后院,殷少主眼睁睁看着沈灵枢的脸色变得铁青,暗暗一笑,心道这小岛主可没有云灼然在时那么乖巧,沈灵枢想挑拨他怕是不太容易。   不过由此看来,沈灵枢跟云灼然之间定有什么恩怨,涉及到了云灼然,殷少主确实挺有兴趣的。   顾锦屏听得一头雾水,只知道那小岛主的话让沈灵枢很不高兴,她见缝插针地温声劝道:“沈哥哥莫气,这小岛主就是这样蛮横无礼,如今有云灼然护着还好,待哪一日没人护着了,指不定下场会落得何等凄惨呢。”   沈灵枢却并未感到安慰,他抬眼望向顾锦屏,眼神如刀刃冷厉,叫顾锦屏笑容僵硬下来,他用仅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冷冷说道:“他和云灼然的事,还轮不到你来多嘴。顾锦屏,我最后再说一遍,离我远点!”   认识沈灵枢至少三十年,顾锦屏还从未见过沈灵枢这样冷漠无情的一副面貌,恍惚间,她感觉到了冰冷的杀意,惊吓之余身体已先一步往后退去,险些被板凳绊倒,她及时撑住桌面站稳,却也回了神,神色慌张地想要解释什么,就撞见殷少主看戏的眼神。顾锦屏也是个爱面子的,沈灵枢几次三番落她面子,还当着外人的面……   顾锦屏咬了咬下唇,最后还是心神不宁地远离了沈灵枢。   她当然不是气恨沈灵枢,而且怨将沈灵枢气成这样的人。   云灼然跟厉剑茗进了侧门边的小门后,才发现心魔没跟上来,正要回去找人,心魔就一蹦一跳地跑来了,手上的妖丹正好啃得只剩一小口,他将最后一口扔进嘴里,咔吧咔吧地嚼着,笑眯眯地跑到云灼然面前来。   “哥哥!”   云灼然点了点头,转眼望向这个略显逼仄的昏暗房间。   这是楼下的大通铺,宽敞的炕上坐了一个人,是顾秋暝,江执白正在为他运动疗伤。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顾秋暝的伤势似乎加重了数倍,脸上血色全无,而对面的四方小桌上也趴着一个人,厉剑茗就站在边上。   “云灼然你快过来!”   云灼然和心魔走了过去,才发现那人是姬若。姬若已经昏了过去,脸上透出一股怪异的青紫,手臂上的黑色衣料已然被血水浸透,上面包着的纱布却不断溢出黑红色的血水。   云灼然见到姬若这幅模样待着这里,实在是有太多疑惑。   心魔同样觉得很奇怪,“他怎么在这?你们打起来了?”   在江执白和顾秋暝、沈灵枢三人住的大通铺里,姬若和顾秋暝同样伤势加重,厉剑茗也在这里,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他们这四人打起来了。   厉剑茗一脸冤枉,“我没跟他打架!他不是我伤的!顾师弟不是受了内伤吗?我天亮后就没上楼,跟白白两个人轮流帮他疗伤,本来已经快好了,可快天黑的时候,他的伤势突然复发,那时候姬少主也突然跑来敲门……”他说着往后一退,让出道来,指向姬若说:“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就这样了,他好像是想找人救命的,不过不敢找殷少主或者找你,所以就跑下来了,你看他的手,好像是中了什么奇毒!”   云灼然道:“然后你找我来?”   如厉剑茗所言,姬若是避着殷少主,但他来求救时一定会撞见沈灵枢,而沈灵枢方才还坐在大堂里,可见他什么都知道,却也不想管。   从姬若找上门到现在,厉剑茗都是一脸懵,事实上,他也不想管姬若,“姬若就算了,还有顾师弟!我们修为太低,也没有一个正经医修,只能找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顾秋暝的伤是内伤,只需输送灵力帮助治疗即可,而姬若,看他面上越来越重的黑紫色蛛网脉络,若再晚些治疗,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可是顾神枢布置下的浮空城,不是说好了不会杀人的吗?   云灼然指尖在姬若右臂上轻轻划过,灵力如刀刃,将被血水打湿的纱布斩断,露出内里的伤口。   “你还真管他……好吧,他都求到我们门口了,要是他真的死了,我心里还真有点……”厉剑茗正纠结着,忽然惊呼一声,“他手上是什么!”   一根黑紫色的藤蔓仿佛从姬若的血肉之上抽枝发芽,分裂开无数的脉络,深深扎根进他的皮肤下,变成了他身上那些黑紫色的蛛网纹路。   在血肉近乎腐烂的根源之处,透出丝丝缕缕的黑色魔气。   心魔突然觉得,手里抱住啃的妖丹好像也没那么香了。   云灼然听到耳边那一声极轻的吸溜声,眼神无奈地回头斜了心魔一眼,示意他想都不要想,而后白回答厉剑茗,“是血魔藤的种子。”   厉剑茗还是一脸茫然。   云灼然简单介绍了下,“一种魔物,以人的血肉为养分,待它吸干了姬若身上的血肉精气,就会重新化成一颗种子,再转嫁到第二个人身上,只要附着于伤处,不到一个时辰,这个人就会变成姬若现在的模样。”   “那姬若会怎么样?”   云灼然闻声看去,就见问话的江执白已暂时稳住了顾秋暝的伤势,正坐在床沿缓和气息,可见顾秋暝的伤比起姬若,实在要轻太多。   “吸干脑髓,化为腐尸。”   云灼然话音刚落,姬若脖子上挂着的魔珠突然闪了一下。   姬若养的那只瘟妖听到了。   听完后厉剑茗整个人都麻了,“姬若是我拖进来的!”   云灼然淡淡道:“魔种还未成熟,无法转嫁到他人身上。”   闻言,厉剑茗与江执白齐齐松了口气,同时又是无措。   “那姬若怎么办?”   云灼然默不作声地扯下姬若脖子上的魔珠,然后自然而然地收进储物戒,厉剑茗发现后委婉劝说,“他还没死,我们拿他遗物不好吧。”   云灼然轻飘飘瞥他一眼,“收取报酬,有什么不对吗?”   厉剑茗问:“什么报酬?”   云灼然用眼神示意他走远点,掐诀凝起一点灵光,顺着姬若手臂而下,一寸寸逼近血魔藤种子,昏迷中的姬若忽然发出一声痛呼,似乎是血魔藤在他体内做了什么,而云灼然神色未变,只专注逼出血魔藤的种子。   血魔藤还未在姬若体内扎根,许是姬若也曾自救过,拖延了时间,如今逼出血魔藤是最好的实力。   在云灼然的灵力压迫下,原本还望向顺势爬上云灼然手上的血魔藤火燎似的缩了回去,却在蠕动着想缩回姬若身体里时被这道灵力干脆地连根拔起,拖着密密麻麻的血色根须悬浮于空中,整株血色藤蔓惊慌之下,无数根须疯狂地张合抖动,张牙舞爪。   一时间,房间里的血腥气极为浓郁,众人看清楚血魔藤的狰狞模样,面上皆露出恶心嫌恶之色。   一道浅金色的火苗自云灼然指尖跳跃而出,落到血魔藤之上,噗的一下,火光大亮,火苗转瞬化为炙烈的火焰,将血魔藤烧了个精光。   姬若面上与手臂上的黑紫色纹路随之缓缓退去,伤处只剩下一个红肿的针眼,气息也缓和了许多,他的脸色仍是苍白的,看上去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虽然表面看不出来,血魔藤给他留下的内伤却是极严重的。   云灼然干脆利落地烧毁血魔藤后,再回头时,果然见到心魔脸上惋惜的神情,后者被当场抓了正着,忙捧起妖丹啃,假装他什么都没有想。   “好了吗?”   厉剑茗好奇地凑了上去,没想到姬若突然间掀开了眼皮。   厉剑茗被吓到了,拍着胸口说:“吓死我……别看了,是云灼然救了你!你身上被人种下血魔藤的种子怎么不早说,脑子都快被吸空了!”   最重要的是差点就牵连到他们这些无辜的人了,也不知道姬若有没有听懂,他扶着手臂,咬唇不语,好半晌才抬起头来,一双迷蒙水亮的眸子看向厉剑茗,难得安静一回。   云灼然见他醒了,直接问他:“魔种是昨夜被种下的?”   厉剑茗反应极快,“是那怪人?”   姬若双目呆呆地看着云灼然,好半晌,才迟钝地点了头。   “我知道了。”   云灼然心下了然,取出一瓶灵丹,却扔到江执白手里,瞥向顾秋暝道:“内伤不重,但看样子入夜后伤势恐怕会回复到最初的程度。”   江执白利落接过丹药,闻言不由有些惊诧,“怎会如此?”   云灼然摇头,只道:“天快黑透了,我们先出去。”他顿了下,又说:“客栈有过提示,也许在入夜后,待在房间里,会是最安全的。”   江执白若有所思。   云灼然没再多待,带上心魔出了房间。姬若已经醒来,他堂堂一个魔宫少主还不至于连疗伤丹药都拿不出来,拔去血魔藤他就能活下去。而云灼然救他可不是为了魔珠里那只心魔都不吃的瘟妖,反正救过一个云城少主,再添一个从小在云城养大的姬少主也不算多,而姬若跟殷少主不一样,他坏心眼是不少,却还没有坏到彻底。   被取走的魔珠权当是信物,姬若清醒之后必然会来取的。   云灼然有种直觉,云城与他、与云沛然都有莫大关系,等找到顾神枢问清楚当年旧事之后,若无云沛然线索,他是定要去云城一趟的。   云灼然没回大堂,而是去了天井,那棵占据半个天井的樱花树仍飘飘悠悠地落着花瓣,他和心魔站在树荫下,伸手静静接了几片花瓣。   心魔将这一顿最后一颗妖丹一口塞进嘴里,嘎巴嘎巴地嚼碎了才问:“哥哥,我们在干什么?”   云灼然若有所思道:“昨夜,他们是在树荫下撞到的怪人,顾秋暝和姬若都受了伤,而姬若身上的血魔藤种子,如今只有烛阴教有。”   心魔眼珠一转,“怪人的魔种,是从烛阴教拿到的吗?”   云灼然反过来问他,“蔚然怎么想,怪人会是一个人吗?”   心魔摇头,“我不知道。”   云灼然翻过手掌,掌心上的几片花瓣随之滑落到泥地上。   心魔也学着抓了一片花瓣,笑说:“这里连一根野草都没有,井里的水也是死水,吃的没有、喝的没有,整个客栈只有我们九个活人,哥哥,我们住在这里好像才是怪人呢。”   云灼然倏地一顿,漆黑双眸中似骤然凝聚起了万千星光。   “蔚然再说一遍?”   “啊?”心魔撒开手上的一捧花瓣,转过身面向云灼然,一边回想一边重复,“没有吃的喝的?”   云灼然按住心魔边回忆边数数的手,失笑道:“我知道了。”   心魔仰头看向他,“哥哥知道了什么?是有吃的了吗?”   云灼然轻轻摇头,身心皆放松下来,想起上回被打断的话题,他将原本给心魔的礼物取了出来。   “这是我在观月楼拿的纪念品。”   观月楼主最好看的一根尾羽,还有所谓的‘通关密匙’。   不管是什么礼物,心魔先惊喜地“哇”了一声,接过尾羽时双眸亮晶晶的,“这个跟哥哥好配!”   云灼然问:“什么?”   心魔理所当然地说:“好看!”   反正在心魔眼里,好看的东西都应该属于云灼然。反倒是那个玉雕小蓝雀,让心魔摸不着头脑。   “这是一只鸟?”   云灼然也是一言难尽,“……这就是所谓的通关密匙。”   心魔再天真,也不会相信这只玉雕就是通关密匙,何况云灼然的语气分明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   心魔干笑一声,正想这次该如何捧场,余光就见一个白衣人从檐下走来,看身影分明就是沈灵枢,心魔眼珠一转,一把抱住云灼然。   “哥哥把通关密匙送给我,哥哥最喜欢我了对不对!”   不等云灼然回话,心魔啪叽一下,亲在了云灼然脸颊上。   “哥哥,我也好喜欢你!”   对面屋檐下,沈灵枢站定原处,面色阴沉望着树下二人。   见状,心魔的笑容越发灿烂,环在云灼然背后的手对着沈灵枢比了比小拇指,充满挑衅的意味。 第八十五章   “呀,有人来了。”   心魔欣赏够了沈灵枢气到发黑的脸色,装作才看到人,从云灼然怀里退出来,看上去又乖巧又无辜。   而云灼然修为高至合体期,在浮空城的重重禁制下神识无法纵观全局,覆盖整家客栈却是绰绰有余的,沈灵枢的到来他自然是早有察觉,只是没料到心魔会突然亲他。云灼然懵了一下,看来心魔还是没将他先前的叮嘱放在眼里,但眼下有外人在,他只好另找机会再跟心魔重提一遍准乱亲人。   即便心魔源自于他,心性纯稚,在外面也不可以这样。   云灼然面不改色地转过身,望向对面檐下的沈灵枢。   却不知在沈灵枢眼里,他与心魔站在一处是有多刺眼,而他又半句解释没有,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仿佛他们私下做过无数遍……这一点沈灵枢还真猜中了,他仅在看到心魔亲吻云灼然时,就已是妒火中烧。   到了这时,沈灵枢不得不承认,他对云灼然还是有奢望的。   在他得知自己会有一位道侣时,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云灼然,他很早就有了让云灼然眼里只有他的执念,而当他第一眼见到云灼然以红衣清绝的蓬莱少岛主出现时,他也情不自禁地被吸引着,可见无论云灼然什么模样,他都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留意他。   所以看到云灼然与他人亲密他会生气,一如当下。   沈灵枢认为,他还是喜欢云灼然的,尤其是在双陆斋的时候,云灼然拉了他一把,沈灵枢压抑良久的心就又控制不住开始蠢蠢欲动了。   云灼然自然也是沈灵枢道侣的不二人选,奈何这个人根本看不上他,他的眼里会有顾秋暝,有江执白,有厉剑茗,还有这个古怪的蓬莱小岛主,却独独不会再出现他的影子。   云灼然太狠,太无情了。   沈灵枢恨他无情,又存了一丝侥幸——小岛主之所以会亲云灼然,说不定是云灼然的特意安排,就是为了让他看到,让他死心,再一次将他的骄傲和情意踩在脚下,他甚至在怀疑,云灼然是为了他曾经对他做过的那些无关紧要的小动作刻意报复他。   这个念头的出现,至少可以让沈灵枢感觉到一点安慰。   片刻间,沈灵枢怨恨过,也愤怒过,最终不着痕迹地戴上了他多年经营的温和面具,看去十分平静,“天黑了,大家都在前面等你们。”   这时候,天色已然彻底黑沉下来,在云灼然来到天井后又过了半盏茶,用外界正常的时间换算一下约莫是悦来客栈里将近戌时的时候。   对于悦来客栈里的怪人,云灼然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想法,他点了点头,带上心魔朝大堂走去,却见沈灵枢站定原处,像在等他。   云灼然眼里有些困惑,心魔却是紧张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沈灵枢没有说什么,微微侧身让开道,等云灼然二人走过,他稍后一步,把握着不会让云灼然感到厌烦的距离,不近不远地跟上二人。   心魔一个箭步挡在了沈灵枢前面,云灼然心中也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听沈灵枢在身后轻声开口,“在双陆斋时,多谢少岛主救我。”   陌生的称呼让云灼然怔了一下,“不过是举手之劳。”   “于你是举手之劳,于我却并非如此。”沈灵枢上前一步,见心魔警觉地挡在前路,他与心魔交换了一个带着敌意的眼神,目光轻移到云灼然那身红衣上,眼底略过一丝痴迷,缓缓说道:“我还可以唤你师弟吗?”   云灼然回身看向沈灵枢,漆黑眼眸中带了几分探究。   沈灵枢从他的沉默猜到了他的态度,略显苍白的清俊脸庞上露出苦笑,“是我强求了。这段时间以来,我也认真反思过你我会走到这一步的缘故,有句话我知道现在说晚了,若不说出来,我心中总是过意不去。”   他轻叹一声,朝云灼然躬身而礼,看上去郑重而又认真。   “灼然,对不起。”   云灼然下意识侧身避开,眼里仍有几分费解,“你不必如此。”   沈灵枢尴尬起身,捏紧衣袖说:“这话我说过很多次,或许你都听腻了……当年你初上天道宗,师尊叮嘱我要照顾好你,这些年来我从未忘记过,但我却动了别的心思,竟反成了要害你的人,这是我的错,我知道你眼里揉不得沙子,定不会轻易原谅我,如今这样,于你却是最好不过的。”   心魔当即展臂挡在云灼然面前,“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灵枢看心魔的眼神就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他更专注的是云灼然——如今这种情况,不论于心于理,他都应该修复和云灼然的关系,他始终认为,云灼然生气归生气,绝不会真的放弃天道宗,即便他已经有了蓬莱仙岛。沈灵枢很确定,云灼然不会轻易放下顾神枢的天道宗。   云灼然是他道侣的最佳人选,这一点沈灵枢从未改变过,他能感应到他和云灼然之间的羁绊,天道宗早已在走下坡路了,这次万仙大会前后,宗门名誉更是一落千丈,他要入寒冰狱思过的百年里得有个人撑起宗门。   几位峰主都老了,还有陆栖等后起之秀,百年之长,沈灵枢都关在里面,难保宗主之位不会旁落。   云灼然仍然是他中意的人选。   沈灵枢始终不觉得是他错的离谱,不过他也会想方设法的将云灼然哄回来,至于蓬莱,有小岛主和蓬莱仙在,他还不敢多想。若化解蓬莱与天道宗之间的矛盾是他,沈灵枢不介意向云灼然低头,因为在他眼里,若无那些意外,云灼然早该是他的道侣。   沈灵枢的眼神愈发直白炙热,仿佛云灼然确实已经与他结成道侣一般——在他以往的想法里,在天道之下第一人座下修道三十多年才堪堪结成金丹的天道宗花瓶云师弟也好,或许比他弱会更听话一点,但在他见过强大耀眼的蓬莱少岛主后,沈灵枢一改往日的抗拒,他的道侣这样也极好的。   想到往后自己将与这样完美强大的云灼然并肩,沈灵枢就难抑心头激动,但见云灼然如覆冰霜的脸上露出一丝仿佛不耐烦的神情,他及时掐了一把掌心,用疼痛迫使自己冷静回神,随之便摆出了他的所有诚意,目光灼灼地看着云灼然说:“灼然,其实你不必与我算的那么清楚,我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你原谅我,不过你从不欠着我什么,照顾你是师尊的嘱托,伤害你是我一时魔怔,却也是事实,功过相抵,你我之间的账早已算清,而我在这次回去之后,就会入寒冰狱思过百年。”   沈灵枢苦笑一声,“这也算是我对你作恶的惩罚吧。我也不是劝说你回天道宗,你如今在蓬莱挺好的,天道宗始终欠你一句道歉,我会尽力劝说几位峰主为这些年对你的不公做出补偿,往后天道宗不会再纠缠你。”   他这一番话叫云灼然很是意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沈灵枢只是来找他道歉的,还保证往后不会来纠缠他……   这好像,挺好的。   心魔坚决不相信沈灵枢变好了,沈灵枢在他眼里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他皱起眉头道:“你记住你的话就好,我蓬莱也不是吃素的!”   沈灵枢诚恳点头,“我知道。”   自从顾神枢陨落后,云灼然就没有再见过沈灵枢向任何人低头的一面,自然,是因为他察觉到了他被孤立被排斥多少跟沈灵枢有关,闭关多年拒绝见他。沈灵枢这点说的没错,一旦让他发现身边的人欺骗了他,他都会果断抽离,将这个人永远推离开他的身边,绝对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在这二十年来,沈灵枢可一直是光风霁月的天之骄子。   头一次低头,是在他面前。   “天道宗若不主动与蓬莱为敌,看在顾神枢的面上,蓬莱不会过多为难,你的事,我不想再谈。”   这也是云灼然现在唯一能跟沈灵枢说的话,他还是很快想明白了,沈灵枢来找他说这些,难保没有化解天道宗与他之间恩怨的原因。   到目前为止,云灼然暂时还没有要打压天道宗的打算。   当然,他隐秘而恐怖的成长速度与如今的修为,就已经是狠狠打了天道宗对他不善的几位峰主的脸。   而天道宗,已然在没落当中。   云灼然瞥了心魔一眼示意他跟上,便利落地转身离开。   沈灵枢并不着急,他知道云灼然吃软不吃硬,但云灼然也不全吃软这一套,他得循序渐进,但听到云灼然的话,他心中再一次嫉妒起顾神枢,却也在同时想起双陆斋的事,遂急忙在二人身后追问:“我师尊他……”   云灼然恍然惊觉,他一直没跟沈灵枢说过顾神枢的事,沈灵枢没见到顾神枢之前,他是完全没必要告诉他的,就算沈灵枢见到了顾神枢,他说出来是好心,不说出来也没问题,但听他问起,云灼然想了想还是说了。   “我也不知道顾神枢怎么回事,还记得天道宗的魔龙吗?”云灼然微微侧首,请冷眸光落到沈灵枢脸上,“那天,他在云池复活了。”   沈灵枢不再言语,似愣住了。   云灼然回头见心魔不高兴地撅着嘴,便牵着他回大堂,他知道心魔不喜欢他跟沈灵枢接触,就是怕他会跟话本上写的一样跟沈灵枢成婚……   云灼然每次想到心魔这种莫名其妙的担忧,就忍不住想笑,他当然不可能会跟沈灵枢结成道侣,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啊,蔚然这个小傻子天天防火防盗防沈灵枢的真的是……   莫名有点可爱。   云灼然掐了一把心魔鼓起的脸颊,轻笑道:“走吧。”   心魔还是很不开心,也没管沈灵枢会不会听到,没走出两步就凶巴巴地警告云灼然说:“我不在时,哥哥不准跟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说话。”   云灼然笑道:“你好凶。”   心魔当场变脸,挤出一个甜腻腻的笑容,“我很乖的!”   只要沈灵枢不在!   感觉到沈灵枢投到身后的冰冷视线,心魔甜软的笑容被故作的严肃取而代之,抓紧云灼然的手说:“谁敢觊觎哥哥,我一定会杀了他。”   谁也没管沈灵枢什么反应,云灼然又好笑又纳闷,是谁先前说要帮他找一个世上最好的道侣来着?   这话说的,不会很矛盾吗?   大堂灯火通明,许是因为昨夜的惊悚,不知是谁将四周所有的烛火都点上了,厉剑茗几人还是从房间里出来了,他们交好的三人坐在一处,姬若在一个角落就地坐下盘膝调息。   其余二人,顾锦屏仍然躲在角落里,殷少主坐着的位置是他们离开前的位置,不过大家都躲着他,他便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那里。   见到云灼然二人回来,厉剑茗招手让他们过来一块坐。   “沈钰呢?”   厉剑茗刚问完,沈灵枢就也回来了,他也没有多问,松了口气,因为他们出来后才知道沈灵枢去找云灼然他们了,就怕他们打起来……他倒不是担忧云灼然和小岛主的安危,只是怕他们俩一不小心打死了沈灵枢。   说起来,这真是典型的风水轮流转,从前沈灵枢元婴还在时,他们总担心云灼然一个刚结成的小金丹会被欺负,现在沈灵枢废了,半残之身加上才筑基的修为,而云灼然一跃至合体期,他们就该反过来担心沈灵枢了。   毕竟众所周知,天道宗跟蓬莱、跟云灼然可是有仇的。   所有人回来后,姬若停下运功,偷偷抬头看了云灼然一眼,像要在他身上找什么似的,却没找到,他扶着桌子站起,走到云灼然几人所在的四方小桌前,看了眼厉剑茗坐着的长凳还有空位,他慢慢地坐了下去。   “你什么意思?”   姬若的声音十分沙哑,整个人看上去也是病恹恹的。   “什么什么意思?”   心魔换到云灼然另一边坐下,正好挡住姬若,他可不会忘记,姬若在话本上就是沈灵枢后来娶的道侣之一,顾秋暝也算是……不过顾秋暝比较安分,他不担心,虽然搞不懂为何沈灵枢没跟他们发展感情,见到顾秋暝和姬若这两个他的未来道侣受了重伤,居然能无所事事地坐在大堂里发呆。   姬若双眼直直看着云灼然,说话似乎很费力,“……瘟妖。”   云灼然这才慢吞吞地将姬若的魔珠取出来,放在桌上。   姬若愣愣地看了魔珠半晌,最后抿紧苍白的唇瓣收起魔珠,小声而后快速地说了一句颇为含糊的话,就低着头起身,转而坐到了隔壁。   云灼然听得清楚,姬若说的是,“日后有事可以找我。”   同一张桌上的另外四人听见,除了心魔都是一脸懵,好在厉剑茗几人也不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江执白心里有事,他很快就问云灼然,“顾师弟的伤势果然恢复到昨夜刚受伤时的状态,还好有云师弟的药。”   江执白给顾秋暝服用过丹药后才发现,那药品级很高。丹药分为九阶,越往上等级越高,越稀罕,而云灼然给的那瓶回元丹是七阶的。   因此,顾秋暝极认真道过谢,“我会报答云……岛主的。”   云灼然倒不是图顾秋暝的报答,只不过是看在江执白的面子上才给的丹药,他看向仿佛刚刚大病过一场但已恢复力气的姬若和顾秋暝。   “看来入夜后,前夜受的伤,会恢复到最初的状态。”   顾秋暝和姬若伤势加重时众人都有过这样的顾虑,只不过先说出来的那个人是云灼然,这间客栈带给他们的除了体力的消耗外,似乎还有受伤后有可能无法逆转的负面影响?   只是姬若身上的魔种被云灼然拔除后,如今并未复发。   这算是一件好事,若姬若和顾秋暝明日能好起来,就说明这种影响不大,虽说如此,倘若他们的伤势再严重一点,更好的伤药也无法维持太久的话,他们显然已经不适合再留在这间客栈里,到那时他们会被送走吗?   这一次,已经没有人可以肯定,悦来客栈里的怪人能不能杀人,因为姬若身中的血魔藤种,显然就是可以将人快速致死的魔道手段。   “也许,悦来客栈的规则在浮空城是特殊的?”江执白猜测道:“你们有没有看过地图,城主府位于浮空城的中心,但在城主府的四周并没有像悦来客栈这样的建筑,只有大片的空地,周边两条街也没有任何商铺。”   经过江执白提醒,大半人拉出浮空令里的地图查看。   他们这里九人自进入悦来客栈后,按照客栈里的时间算,已经过去了两天一夜,如今是第二夜,而浮空城外围的许多图标都已被点亮。   这说明,他们这里的时间较之整个浮空城都要快,因为外面的修士通关的速度看起来太快了。   如今整个浮空城的外围都已被点亮,明晃晃的一圈,也陆陆续续有人往中心来了,其中离城主府最近的是城北到城西之间的那座星阑桥。   目前还无人能超越云灼然走过的路,离城主府更近。   然而,自从他们进入客栈后再也没有提示过的浮空令上,却已经积攒了一堆的通关信息,云灼然神色平静地拉上去,一条一条地看着。   江执白作出结论,“不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再在这客栈里待下去了,我们要尽快找出怪人,否则难保我们不会被这里的负面规则熬死。”   殷少主幽幽一笑,“要出去其实一点也不难,通关就行。”   所有人都能听出来,殷少主还是在暗示通关密匙。   “哥哥把通关密匙送给我啦。”   心魔欢快的声音响起,大堂里骤然静了下来。包括云灼然在内,也被心魔的话惊到了,他想让心魔马上闭嘴,如今在浮空城里,谁怀揣通关密匙,就等于抱着一个催命符。   云灼然很清楚,是这悦来客栈里的人修为都不高,无法与他为敌,也有一些与他交好的人在,否则,悦来客栈一定不是现在的风平浪静。   云灼然斥道:“蔚然!”   心魔这次难得没有听话,炫耀似的举起云灼然给他的蓝雀玉雕,“这就是哥哥给我的通关密匙了,殷少主想要吗?想要就来跟我抢呀!”   通关密匙的魅力实在太大,众人不由自主看向心魔手中,虽说蓝雀玉雕的形状有一点奇怪,但看云灼然紧张的程度,他们相信这是真的。   殷少主的眼里亮起精光,也确实捏着扇子站了起来。   “这,就是通关密匙?”   听出他话里的谨慎,心魔笑眯眯地回了一句,“你猜呀。”   心魔说着冲云灼然眨了眨眼,面上犹带着狡黠的笑容,云灼然皱了皱眉,垂下双眸不再言语。   于是,众人又都不确定了。   殷少主握着扇子的手紧了又松,最后微笑着坐了回去。   “小岛主莫在开玩笑了,通关密匙是你们的,用不用看你们。”   “啊。”心魔感慨道:“如今殷少主倒是变得体贴了。”   殷少主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语调,足以确定自己被耍了,可云灼然在盯着,他也不敢如何,回想起方才云灼然的反应,殷少主还是相信,云灼然是把通关密匙给了小岛主,只不过通关密匙一定不是这只蓝雀玉雕。   会这么想的人,在悦来客栈里,绝对不止殷少主一人。   大家心思各异,心魔也没有戳穿任何人的意思,笑嘻嘻地摩挲着手中的蓝雀玉雕,“小麻雀呀小麻雀,没有人相信你就是通关密匙呢。”   云灼然一时间也想不通心魔的用意,他是真的相信了蓝雀玉雕就是通关密匙,还是想要……想要将那些觊觎自己身上通关密匙的视线,转移到他身上,替他挡去这一劫?云灼然不敢肯定,心魔真的会想这么多吗?   心魔一脸不被人谅解的委屈表情,厉剑茗也看不下去,为了活跃气氛,他笑着说道:“这破麻雀要是通关密匙,我当场把它活吞了!”   心魔撩起眼皮,漆黑眸中略过一缕血光,“要吞也是我吞。”   这时,云灼然暗叹一声,幽幽接了一句,“还是炖着好。”   心魔顿时仰起灿烂的笑脸,“那我们就吃炖麻雀!”   厉剑茗不是头一次亲眼目睹小岛主对他们和对云灼然的差别,这小魔头一样的小岛主就是只对云灼然装乖,他又能怎样?可看二人还商量起了麻雀的吃法,他一脸不可置信,“不是吧,玉雕的麻雀你们也要炖!”   云灼然问:“玉雕的麻雀和活麻雀,不都是麻雀?”   听上去很理直气壮,厉剑茗一头困惑,心道云灼然你怎么了,要是被夺舍了就眨眨眼,那个高冷的云灼然呢?你居然又在开玩笑?   心魔呲牙一笑道:“哥哥说它是麻雀,它就是麻雀。”   话音刚落,蓝雀玉雕里突然亮起一道刺目的白光,咻的一下,从心魔手里飞出来,紧跟着,一道气急败坏的公鸭嗓从里面传出来——   “你们够了!本楼主不是麻雀!不是麻雀!不是麻雀!”   一股灵气于此刻覆盖大堂,掺着一丝淡淡的凉意,亲眼看着蓝雀玉雕变成一只真正的蓝羽小雀,云灼然和心魔也是震惊的,更别提其他人。众人纷纷起身,厉剑茗惊呼一声,瞪大双眼看着半空愤怒的蓝雀,这小蓝雀只有一只独眼,眼神十分锐利,缓缓落到桌上后,将两只翅膀背在身后。   “咳咳……”小蓝雀眼神炯炯地瞪着围坐在这一张小桌四周的五人,格外严肃地警告道:“吾乃……”   话还没说完,云灼然兴致缺缺地打断道:“又是你。”   当日在观月楼里自称观月楼主的独眼小蓝雀,又来了。   听到云灼然无甚温度的声音,上一刻还无比神气的观月楼主,下一刻就吓成了鹌鹑,往后缩去,它原本还想跑的,可四周的人都围了过来。   众目睽睽下,小蓝雀仿佛更害怕丢人,于是一双翅膀环在胸前,一副勉强镇定的模样,但望见云灼然那双冰冷含霜的黑眸,就下意识大喊道:“凶什么凶!是你先召唤我的!”   众人都被这小蓝雀吼懵了。   心魔歪了歪头,“什么?”   云灼然了然道:“哦,是麻雀。”   蓝雀玉雕小像背后刻着一句话,是观月楼主留下的,说是,不要太想念它,所以是这么用的?   云灼然又毫不留情地拆穿小蓝雀,“我们说的,是麻雀。”   心魔听明白了,板起脸说:“不是叫你,你可以滚了。”   众人皆是无言,根本无法理解他们计较这点意义何在!   小蓝雀也气到了,它居然被两个云灼然一起嘲讽了?   “就是你们召唤……”   云灼然只觉得聒噪,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抓向小蓝雀。   小蓝雀当场改口,急道:“我可以给你们通关提示!”   云灼然手一顿。   许多双眼睛重又看向小蓝雀,带着几分探究与质疑。   “我,我可以给……啊!”   不等小蓝雀说完,云灼然忽然抄起它往角落里掷去!   刺耳的尖叫声中,小蓝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形的抛物线,昨夜那种拥挤的错觉再次笼罩在所有人心头,他们听到了利剑出鞘的声音——   声源在小蓝雀被扔去的方向!   一圈水纹灵光骤然现出,众人看不到,却感觉到一缕阴冷无比的剑意袭来,从心里描绘出一剑砍来的形状。但这一次没人受伤,小蓝雀在疯狂的尖叫中就要撞上那剑意之源,忽然扬起一边翅膀,往下用力一扇!   轰的一声,仿佛利器相撞,灵力波动如浪花往外蔓延。   在那一个瞬间,角落里隐约现出一个高瘦的人影,眨眼之间,却消失得一干二净,小蓝雀被弾回来,好险悬在了半空之中,它怒不可遏地转过头来瞪向云灼然,一时间完全忘了云灼然曾在观月楼给它带来的恐惧。   “你竟然拿我挡剑!”   是了,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云灼然没空理解小蓝雀的恼怒,自顾自召出三尺玉枝。   “顺手罢了。” 第八十六章   那道剑意只是个开头,云灼然挥出三尺玉枝时,黑暗中骤然现出一道耀眼而炽热的金光法印,与玉枝上的冰冷寒芒相撞,稍瞬即逝。   但只是这一个瞬间,云灼然就看清楚了对方的招式。   “金光咒!”   殷少主同时说出了这个名字。   云灼然眉梢一挑,隐去手中清寒玉枝,回身看向殷少主。   大堂重归安静,但那种拥挤逼仄的感觉还清晰的存在着。   心魔小跑过来,轻轻抓住云灼然双手,“哥哥受伤了没?”   云灼然摇头,“没有。”   因为殷少主说出了金光咒这个名字,众人皆是半信半疑。众所周知,金光咒是天擎宗的绝学,殷少主这么肯定,那怪人是天擎宗的?   可先前种在姬若身上的血魔藤种子,不是出自烛阴教的吗?   “嘶……”   不知是谁在抽气,众人闻声看去,就叫角落里靠着柱子藏着的顾锦屏正捂着右脸,即便如此,她脸上那个红肿的印子还是非常明显。   方才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小蓝雀和突然出现的剑意吸引过去了,没有人看到顾锦屏是被谁打的,顾锦屏慌张地跑到了沈灵枢身旁,张望着黑暗的角落,声音都在颤抖,“刚才……我好像碰到了什么,忽然有人打了我!”   顾锦屏脸上的手印不大清晰,只留了几根细细的手指印,却红肿的厉害,只隐约让人猜到,打她的那只手不大,像女子或是小孩的手。   若顾锦屏真的被这客栈里的人打了,早该破口大骂了。   所以在云灼然与人交手时,还有一个怪人出现在了顾锦屏身边?不,今夜少说也有三个怪人,最初使剑的,后面使金光咒的,加上最后这个最奇怪的直接上手打耳光的……众人皆是无言,却见云灼然走向那只小蓝雀。   “你现在可以说了。”   观月楼主蹲在桌子上,下意识缩着翅膀往后退了退。   “说,说什么……”   云灼然直接在它对面坐下,“说说,你的通关提示。”   心魔挨着云灼然坐好,“对了,这只麻雀好像知道什么。”   经过二人提醒,众人纷纷围绕着观月楼主走近过来。   小蓝雀支吾须臾,在云灼然和心魔一模一样的冰冷注视下,识时务地说:“我只是负责观月楼的楼主,悦来客栈背后的负责人是城主,我是没有权限的,但谁让你拿到了观月楼的奖励……好吧,我知道的不多,只有城主愿意给出的三点你们仔细找也能找到的线索,第一点,怪人不止一人。”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他们都猜到了,只是还没敢确认,因为怪人多了,也就代表着难度加大。   云灼然颔首,“还有呢?”   小蓝雀蔫蔫地说:“第二,怪人就在悦来客栈里;第三,怪人只在子时出没。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   这三点提示不能直接帮他们找到怪人,确实也是他们多适应几天就能摸索出来的,不过事先说出来,倒也省了他们不少时间和精力。   云灼然只是静静看着小蓝雀,仿佛还想要从它身上扒出来什么线索,小蓝雀吓得一个激灵,拿翅膀抱紧自己,“别的我真不知道了!”   心魔满脸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哥哥,它好无能啊。”   小蓝雀身形徒然一僵,心情复杂地想,这也能怪它吗?   云灼然温声安慰道:“罢了,它本来也没什么用。”   小蓝雀:“……”   没有更多的线索,众人对这只小蓝雀的兴趣骤然削减到几乎全无,各自坐回去,或打坐疗伤,或默默在心里梳理目前得来的线索。   殷少主这回抢到了云灼然对面的位子,捏着铁扇,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客栈里一天一夜只有一个时辰,由此推算,子时也会被缩减到短短的一盏茶时间,也是怪人每次出现的时限,我们要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抓到这些我们根本就看不到的怪人呢?”   众人都在看他。   殷少主只是耸肩,“看来今夜怪人是不会再出现了。”   云灼然问心魔,“上楼睡觉吗?”   心魔摇头,“不困。”   众人也都没有就此回房休息的意思,殷少主便也从善如流地稳坐在原地,嘴角噙着三分笑意,看着桌上这只尽量缩小存在感的小蓝雀。   “这就是观月楼的楼主?”知道云灼然不会回答,殷少主很快又说:“少岛主的运气真是羡煞旁人,先有通关密匙,后有观月楼主的帮助。”   云灼然已然习惯殷少主不阴不阳的说话方式,并冷淡地回击,“殷少主想要?倒是可以去观月楼试试。”   殷少主笑了笑,“那还是算了,我哪儿比得上少岛主。”   心魔叹道:“你能有这份自知之明,我也就能放心了。”   殷少主总觉得这小岛主对他说话时总是含枪带棒的,而且非常明显,偏偏他还装出一脸无奈,像是有样学样的小孩子,你跟他计较吧,就是你小气,他还有个岛主哥哥在盯着你,就等着你生气露出马脚来弄死你……   想到这里,殷少主悻悻地闭上嘴巴,不再在二人面前多言。   半个时辰并不难熬,尤其是已知子时之后不会再有怪人偷袭的时间,因为是安全的,仿佛也过的格外快一些,昏暗的天色很快大亮。   天亮后,顾秋暝和姬若的伤势明显好了不少,夜间客栈给他们的伤带来的负面影响暂时退去了。   等天亮时心魔无聊到差点把小蓝雀炖了,将近半个时辰都是挨着云灼然小小声地说话,云灼然都会耐心地回答,看得沈灵枢越发眼红。   心魔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这是准备回房间休息了。   众人也都有这个打算,半个时辰过去,修为低的以及伤重的,都清楚地感觉到了体内力气的消耗之快,他们需要白日这半个时辰休息。   殷少主忽然出声,“我们刚入客栈那天都捡到了一张纸条,让我们晚上留在房间里,会不会是因为怪人无法进入我们的房间里?”   面容憔悴的姬若撑着眼皮一眼瞪来,“有屁快放。”   殷少主看着他一脸惨白的凄惨样,不怒反笑道:“姬少主莫急。我的意思是,不清楚今夜你与顾小友的伤势是否还会复发,不如你们就待在房间里,避免怪人偷袭加重伤势,而剩下的人轮流守夜渡过子时,如何?”   姬若下意识看向云灼然。   其他几人一时间也没有说出拒绝殷少主安排的话。   殷少主笑着看向云灼然二人,“那就从今夜开始,不知少岛主和小岛主可否愿意与殷某一起守夜?”   心魔道:“不要。”   云灼然按下心魔手背,望向殷少主道:“可以。”   心魔面露困惑。   云灼然道:“上楼再说。”   心魔乖乖地点了头。   云灼然知道殷少主只约他和心魔肯定是有问题的,看着殷少主虚伪的笑脸,他道:“半个时辰后见。”   殷少主微笑着目送二人上楼。   余下几人见状虽说都有些困惑,很快也都各自回房了。   等回到三楼的天字号上房,关上房门,心魔就迫不及待地问:“哥哥,那个殷少主为什么约我们今晚跟他守夜?他想对我们做什么?”   云灼然为心魔敏锐的直觉感到意外,“蔚然怎么想?”   心魔支吾半天,皱着一张脸说:“反正我觉得他不是个好人,单独约我们一定是藏了坏心眼。”   云灼然摸了摸心魔的发髻,眼底亮起几分清润笑意,“蔚然真聪明,不过不必着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殷少主也无法对你我如何。”   心魔顺势蹭了蹭云灼然手心,信心满满地点了头。   “没错,他就是个弱鸡。”   云灼然不禁失笑,见心魔打起哈欠,他问:“困了?”   心魔点点头,撒娇似的一头埋进云灼然怀里,双手自然而然地环上云灼然纤细柔韧的腰肢,闭着眼胡乱蹭了蹭,含糊道:“一点点困。”   云灼然听着心魔有些幼稚的话,无奈地抚了抚他后背。   “去床上睡。”   心魔软声道:“哥哥一起。”   云灼然低头望向他那双湿润明透的微红眸子,轻轻一叹。   “好。”   直到心魔睡着后,云灼然支着手臂侧躺在边上,想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忘了,却在心魔砸吧嘴巴无意识地钻进他怀里时彻底忘得一干二净。屋中有些闷,热得心魔脸颊红扑扑的,云灼然指尖微动,弹出一点灵力。   灵力化作水色雾气,轻轻缓缓地落下,覆盖了整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房间里顿时添了丝丝凉意。   云灼然摸摸心魔脸颊,感觉没那么烫了,才放心地在床边盘膝打坐,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觉了,只需要打坐就能恢复体力,那他自然不会浪费一刻时间,哪怕现在已不需要拼命修炼,这个习惯也还没有改过来。   半个时辰过去,悦来客栈里的第三个晚上无声降临。   在黄昏时分,云灼然叫醒了心魔,牵着睡眼惺忪的人要下楼时,见到闷闷蹲在门口的小蓝雀,才想起来,原来他是忘了这只麻雀啊。   窗外的日光已变得昏沉,殷少主也在大堂等候已久了。   一见到殷少主那张假笑的脸,心魔就清醒了,一把抓住云灼然的手,俨然是不打算让云灼然靠近殷少主。   “两位岛主还真是准时。”殷少主一如往常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转而若有所指地看向窗纸。   大堂里的灯火都已点上,窗外的霞光也逐渐趋近于无。   天黑了。   这可不就是掐着点到的吗?   “离子时还早。”   云灼然冷冷淡淡地回了一句,便问:“今夜在这守夜?”   殷少主却站了起来,提议道:“不如先到后面转转?”   云灼然深深望了他一眼,和心魔带着怨气颇重的蓝雀跟上。   殷少主今晚约他们守夜定然目的不纯,不过看他身上死气浅薄,云灼然猜测,他还没作死到自己要杀死他的地步,但也不会掉以轻心。   二人一鸟跟在殷少主身后,慢悠悠地晃进了后院天井。   前方提着灯笼的殷少主笑问:“前天夜里,怪人便在此处现身,少岛主认为,今夜怪人会从何处出现?”   心魔伸手捏住身后低空飞着的小蓝雀,小蓝雀哪里还敢有什么怨气,急忙道:“怪人就在客栈里,什么地方都有可能会出现!”   云灼然便道:“殷少主听见了?”   殷少主站定在树荫下,随手搁下灯笼,缓缓转过身来,双眸含笑道:“少岛主可真是,如今只有我们几人在,你还藏着掖着。莫非少岛主真的以为自己的计策天|衣无缝,留下如此明显的证据,殷某能猜不出来?”   云灼然挑眉,“你说什么?”   心魔当即抓紧云灼然衣袖,他感觉到殷少主的恶意了。   殷少主面上仍是笑眯眯的,“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殷某……”   说时迟那时快,殷少主背在身后的一只手忽然挟铁扇袭来,锋利的扇面如刀刃落下,云灼然却不闪不避,只定定看着对方。只见殷少主的动作停顿下来,面上露出痛苦之色。   云灼然歪了歪头,“还打吗?”   殷少主动作艰涩地扶住心口,面色惨白,却笑了起来。   “不愧是合体期的修为,你根本不需要动手,只释放出一丝威压,就能将我等碾压的死死的。”   云灼然的威压还未撤去,殷少主硬撑着没认输,双眼很快泛起许多红血丝,他只咬牙道:“只是少岛主,你以为你能瞒得了所有人吗?”   心魔纳闷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二位岛主配合的真好,一个比一个会装无辜。”殷少主莫名嘲讽地低笑一声,越过二人向他们的身后竭力喊道:“诸位还不现身吗?”   心魔下意识抱住云灼然胳膊,往他们身后看去——厨房里亮起了烛火,原先说好会各自在房间里休息的六人从里面走出来,没有一人落下的,不过众人皆是一脸困惑的表情。   厨房门前贴着的隔绝窥视的符箓于瞬间被烧为灰烬。   云灼然道:“高级敛息符?倒也不必用在这种场合。”   云灼然的神识是没看到大家在厨房里,但他的神识能看清整个客栈,下来时就已经知道大家都不在房间里了。只有厨房他看不到,他若多花些时间也是能破这符的,可就只有厨房看不到,云灼然还用得着想吗?   不得不说,殷少主让人藏厨房这一手真的是有点多余……   云灼然还是没有明白殷少主的意思,见众人过来,他便撤去威压。殷少主喘着气放松,而后却指向他说:“云灼然,怪人就是你!”   不说云灼然,刚过来的众人也是一脸迷茫,厉剑茗问:“你叫我们躲在里面,就是看这个?”   殷少主笑而不语,径自在袖中取出二指长的小纸人。   “这是第一天怪人出现时,我追踪到厨房捡到的纸人。”   姬若有气无力地哼道:“你当时不是说什么都没找到嘛。”   殷少主道:“我若早早说出来,少岛主岂不就要暴露了?”   听到这里,云灼然总算明白了殷少主今夜给他布了什么局。   果然,殷少主紧接着就说:“你们看仔细了,这是蓬莱的东西!第一天夜里出现的怪人,根本不是人,而是少岛主操控的纸人傀儡!”   众人惊讶归惊讶,都没真信,但这纸人傀儡确实有点奇怪……   云灼然也是到了此刻才知道纸人傀儡的存在,他看得清楚,殷少主手上的纸人确实还带了几分蓬莱傀儡术的气息,这也叫他十分意外。   殷少主见他不说话,笃定地笑道:“怪人出现的第一夜,少岛主和厉道友是最晚到的,有厉道友与你互相作证,如此就可以排除你的嫌疑,但你千算万算,却算漏了这纸人,在它自行焚毁之前,不巧让我保留了下来。我猜,那天夜里的怪声,便是少岛主弄出来的把戏,毕竟你修为高于我们这里的所有人,要糊弄我们很容易。”   心魔一脸迷茫,“哈?”   云灼然摇头,示意他先别说话,等殷少主把戏演完再说。   “起初我也不相信少岛主会这么做,若是少岛主安排了傀儡假扮怪人伤人,伤的一是与蓬莱有仇的天道宗弟子,二是与你曾经有过节的姬少主,倒也不为过,可你为何又要帮他们疗伤,甚至耗费力气为姬少主拔除血魔藤种子?”殷少主摇头道:“可若这血魔藤种子是假的,你只是做了一出戏撇清自己与怪人的联系,这似乎也说的通。你或许会认为这还不够,所以昨夜,是你先感觉到了怪人的偷袭。”   姬若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我被种了什么我不知道?”   江执白也道:“云师弟修为高,先发觉怪人有何不妥?”   “他先发觉怪人倒是无甚不妥,不妥在于昨夜的怪人使的是金光咒。”殷少主问,“少岛主,你兄长云沛然曾是天擎宗弟子,天擎宗弟子都会的金光咒,你兄长没有教过你?”   云灼然眸光渐冷,“我会。”   厉剑茗看着他连连摇头,“我没想到,云灼然你居然……”   殷少主道:“你会使剑、会金光咒,姬少主身中血魔藤种子,是你救了他,怪人第一次出现时留下的纸人与你蓬莱有关、昨夜独独是曾与你们在双陆斋结仇的顾小姐被打了耳光,不过这定不是少岛主做的,因为少岛主的为人不会暗地里借故报复一个女子,所以我想,当时是小岛主动的手。”   厉剑茗无语凝噎地抹了一把脸,“我只是没想到云灼然连金光咒都会,你怎么什么都会……蓬莱的傀儡术,天擎宗的金光咒……”他其实早就知道云灼然会金光咒,不过还是装出一脸羡慕地问云灼然,“还有什么你不会的?”   云灼然如实道:“剑宗的剑道。”   可见厉剑茗明显是不相信这些都是云灼然在背后操控的,可顾锦屏却是信的,她羞愤地瞪着云灼然和心魔二人,“是你们动手打了我!”   心魔回以一个白眼,“我要报仇,你还能活到今天?”   顾锦屏心头悚然,缩了回去。   “蔚然。”云灼然轻斥道:“不要总说些吓人的实话。”   心魔乖乖低头,“记住了。”   云灼然看向殷少主,“你继续。”   继续演下去,他还想看看殷少主还有没有什么重头戏。   殷少主见他不慌不忙,看着对方这张极致冷艳绝伦的脸,他眼里充满了欣赏,“少岛主,其实刚到客栈时,我就怀疑过你,你太特殊了,所有人都必须带上附和身份的特殊道具才能走出房门,而你却什么也没带,那时起我就怀疑你的任务与我们不同。”   云灼然顺着话说,“所以,我的任务,是假扮怪人?”   殷少主露出微微吃惊的神情,“你竟然承认了?少岛主,我当时只是有所怀疑,从捡到纸人开始,我就知道怪人与你脱不开关系,你一边操控纸人伤人一边制造出各种怪相,让大家陷入恐慌,之后你再与怪人一起出现,借此证明你并非怪人……如此一看,你的计划十分完美,加上你碾压我们所有人的修为,可谓无懈可击。”   原先厉剑茗和江执白几人是打死都不相信云灼然会是怪人的,但云灼然自己说出来,虽说带了点疑问的意味,厉剑茗几人还是很吃惊。   江执白仍然不死心地问:“云师弟,你真的是怪人?”   云灼然问殷少主,“说完了?”   殷少主举起纸人,“证据在此,少岛主还有何话可说?”   云灼然了然点头,转而回答江执白,“对,我是怪人。”   殷少主似乎也没想到云灼然会这么快承认,他脸上有过一瞬的错愕,而后趁着众人震惊之时追问云灼然,“所以,少岛主是承认了?”   云灼然并不否认。   心魔便也举手,“我也是。”   殷少主笑了,“少岛主做的事,小岛主必然也会参与。”   厉剑茗不可置信地问:“云灼然,那些真的是你弄出来的?”   这次云灼然却是否认,“不是。”   殷少主见他反口,忙道:“可你方才承认了你是怪人!”   云灼然淡淡瞥他一眼,“我是,蔚然是,你们也是。”   这话说得大家都懵了。   殷少主愤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拉所有人下水?”   云灼然从容道:“你看你找出怪人了,你通关了吗?”   这话一出,众人如当头棒喝,齐齐清醒过来。是了,倘若云灼然真的是客栈里要找的那个怪人,殷少主已经揭穿他们,为何还不通关?但云灼然和小岛主又都自己承认了……   厉剑茗绞尽脑汁也搭不上云灼然的脑电波,他干脆放弃用脑子细想,“等下,怪人是什么意思?”   云灼然反问:“你以为呢?”   都到了这种时候,云灼然的态度还是如此平静,可他说的厉剑茗一个字都听不懂,厉剑茗一脸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不知道啊!”   “这个不急。”   云灼然勾唇一笑,抬指掐诀,目光幽幽望向殷少主,“先给殷少主过目一下我学到的金光咒。”   闻言,意识到危机的殷少主徒然脸色大变,转身就跑!   然而殷少主再快,也快不过脚下骤现的法印,金光在他面前筑起坚固的墙,殷少主撞到墙上,发觉无法突破,就要绕道,却没想到脚下的这方寸土地在金光加持下,已然成了一个狭小的牢笼,他早已经无路可逃。   宛如神祗的红衣人撤去指尖金光,眉目清冷,眼底含笑。   厉剑茗是最先反应过来的,昨夜在大堂里的金光咒是极温热的,如同太阳一样炽烈的佛光,但云灼然的金光咒却是透进骨子里的阴冷。   这很明显就不是一个人。   见云灼然走向殷少主,心魔也捞起小蓝雀亦步亦趋跟上。   殷少主被困在金光凝成的结界里,由身到心都是冷的,如坠冰渊,阴寒刺骨,即便是元婴期的修为也极其难熬,他似乎才察觉到云灼然和昨夜那个怪人的不同之处,见到云灼然走来,他忙道:“看来是我误会……”   “但我没有误会你。”   云灼然打断殷少主的解释,定定望向他头顶被逼出的黑色雾气,那是死气与魔气交织凝成的黑雾,却与殷少主自身魔气完全不相符的。   云灼然饶有兴趣地笑了笑,“我很想知道,顾神枢是何时找上你的,他知道你这么没用吗?他到底给了你什么,让你胆敢来陷害我?”   心魔看见那缕魔气,惊呼出声道:“是顾神枢的魔气!”   太香了。   “顾宗主?”厉剑茗听得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   云灼然没打算隐瞒他们,遂直言道:“殷少主至少有一句话是对的,我和他的任务是不一样的,因为,他才是身负特殊任务的那个人。” 第八十七章   江执白还不知道顾神枢复活的事,听到云灼然提及这个名字,他下意识看向沈灵枢,但见沈灵枢面上并无太多惊讶的情绪,他就明白沈灵枢早就知道了,毕竟是自家宗主,江执白肃容道:“云师弟,宗主他到底……”   “此事稍后再说。”   云灼然冷眼漠视被困在金光咒中神色痛苦的殷少主,“若我没有猜错,顾神枢找上你,应该是在我们进入悦来客栈的第一天,从你拿到纸人开始。他让你做什么?挑拨离间?给我找茬?目的是不想让我顺利通关?”   虽说是在问话,云灼然用的却是陈述且肯定的语气。   如今在场的九人,仅有不到一半的人见过那位天道宗宗主,便是他的真传弟子沈灵枢、记名弟子云灼然,还有自出生起就在天道宗的江执白、少年时曾来过天道宗交流的剑宗弟子厉剑茗。纵然顾锦屏与顾神枢有些血缘关系,但自顾神枢与顾家断亲后,在顾神枢陨落之前,顾家都不敢再往他跟前靠近,因此,顾锦屏也没见过顾神枢。而江执白能见到顾神枢的机会不多,因为顾神枢也是个常年闭关修炼的人,但受天道宗数位峰主与同门的影响,在江执白心中,宗主也是不可取代的。   是以,除了沈灵枢和云灼然,其他人都不了解顾神枢,只知顾神枢早在二十年前就于封魔井陨落,杀死他的是当年封魔井下的五个魔头以及云沛然。谁又能想到,这偌大一座怪异的浮空城会跟已死的顾神枢有关?   若不是亲眼所见,沈灵枢也不会相信这确实是真的。   殷少主忙运转灵力抵抗钻进了血脉中的阴寒金光,喊冤道:“少岛主,你师父陨落二十年了,我怎么可能见到他?先前误会你是我的错,我也不过是想尽快找出怪人,这又何尝不是因为少岛主不愿取出通关密匙!”   顾神枢魔气伴身,只要出现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云灼然以金光咒逼出殷少主身上还没消的那点顾神枢的魔气,又怎会相信他的辩解?   “所以,他是以通关密匙引诱你。”   殷少主面上有过一瞬惊愕,因为云灼然猜的一点没错。   在一个多时辰前,也就是他们进入客栈渡过了第一夜之后的白日,他独自在房间休息时,那个突然出现并选中他的魔修告诉他,云灼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要理由得当,云灼然不会对他如何,而他只需引导云灼然往真正通关方法的反方向去想,一个月后,他就可以得到通关密匙,而所谓的通关密匙,就是浮空城的城主令……   所以殷少主心动了,何况那魔修太强,他也无法不从。   然而殷少主没想到云灼然会全都猜中,他只是才刚出手而已!那个疑似天道宗宗主顾神枢的魔修不是说过云灼然不会轻易动手的吗?   转念一想,顾神枢也是云灼然的师尊,即便只是挂个名字,他们也是熟识的,而殷少主才是真正的外人,恍然间他便有种自己被这对师徒联合起来耍了一通的感觉,但他很快回神,面上仍是一脸被冤枉的苦涩。   不管是不是被耍了,殷少主都很清楚他决计不能承认。   那个疑似顾神枢的魔头太强了,殷少主有种直觉,魔头正看着这里的所有人,但凡他敢透露半句,出卖顾神枢,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少岛主……”殷少主苦笑道:“你修为高,只需动动手指头就能轻易碾死我,是我太想当然了,以为在你曾经的同门与交好的道友面前你至少不会对我下狠手,是我不该自视过高……但我还是不明白为何你明明已经承认自己是怪人,我们还无法通关?”   “殷少主不回答,就是默认了。”云灼然相信自己的判断,丝毫没有被殷少主阴阳怪气的卖惨影响到,他也没去管其他人是否有被殷少主的话混淆视听,“殷少主的提醒也是对的,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要尽快通关。”   “那我们要怎样出去?”全程都懵着的姬若总算是找到了插嘴的机会,他的伤势很严重,白日里恢复不好,晚上就会直接回到最初受伤的状态。从未吃过这种苦的姬若疼得死去活来,连说话都没有力气,只觉得在里面的时间难熬的很!什么顾神枢他才不想管,他只想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   江执白也耐心地等待云灼然的解释,听到云灼然这话,他看着身旁病重的顾秋暝,也跟着问:“云师弟,你已经想到通关的办法了?”   “要离开这里,有点难。”   闻言,厉剑茗面露惊喜之色,“什么办法,你快说说!”   比起顾神枢,大家更在意的还是如何离开悦来客栈,殷少主再喊冤,此刻也没人再管他,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将云灼然当成了主心骨——   无他,因为云灼然实力过硬。   人人都有慕强心理,包括顾锦屏在内,她再怎么讨厌云灼然,也不得不承认云灼然很强,只要有他在,破解悦来客栈的困境就有希望。   在众人将信将疑的目光下,云灼然望向身旁抱着小蓝雀的红衣少年,“蔚然曾提醒过我,悦来客栈里几乎所有东西都是死物,唯有我们这九个活人,换成浮空城的角度,我们在浮空城的眼里是否也算是一种怪人?”   心魔指了指自己,微张着嘴,有点迷茫又有点骄傲。   云灼然给出一个方向,沈灵枢当场眼前一亮,但很快又为难地问:“所以我们都可能是怪人,但在每天子时会出现偷袭的怪人又是?”   厉剑茗挠了挠头,“也对啊,你这个想法说不通啊。”   “会在子时出现并且攻击客栈客人的怪人,也许也是我们。”少年沙哑的嗓音不高,却引起了众人的诧异,因为说话的人是顾秋暝。   顾秋暝被这么多人看着,苍白的脸色慢慢变红,“我只是在想,客栈里那些我们看不到的怪人,会不会其实与我们一样,也都看不到我们,在他们眼里,我们也是怪人……”   顾秋暝说到此处止住,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这只是我一点不成熟的想法,也许只是我想多了……”   厉剑茗摇摇头,还是听不懂,“你越说越像鬼故事了。”   姬若快想到了什么,让厉剑茗一开口把气氛搅没了,他没好气道:“你是不是修士,居然怕鬼?”   这时,沈灵枢徒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云灼然。   “是空间法阵?”   云灼然收回打量顾秋暝的视线,眼底略过一丝惊讶,只因顾秋暝话中之意竟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可见他并不愚笨,只是不爱出风头,或是性格太过羞怯,难怪在话本上曾写他屡次劝解以及提点沈灵枢如何解困……   心魔还是一脸懵,却在沈灵枢看来时,敏感而不着痕迹挡在云灼然面前,小少年坚定挡在身前的身影让云灼然有些好笑,他拍了拍心魔肩头以示安抚,便应道:“客栈里有无数禁制,连我也不能全部看穿,我只知道,第一夜听到的脚步声是真实存在的,有人在我们身旁的感觉也是真实的。如你们所言,悦来客栈里也许有一座空间法阵,被困在这里的人应该不止我们。你们也看到了,有人有血魔藤种子,有人会金光咒,还有人剑意凛然不亚于元婴期……这些人,一定不在我们能看到的空间里,但他们确实是在客栈里。”   心魔似懂非懂,抓起小蓝雀问:“哥哥说对了吗?”   众人见状皆是无语。   这位蓬莱小岛主还是一如既往的简单粗暴,可你确定你这么问这只观月楼主,它真的会回答吗?   可大家不知道,小蓝雀总有种这个红衣少年要活吞了他的预感,在他手里整只鸟都在瑟瑟发抖,在可以说的范围内自是问什么说什么。   “怪人在客栈里,符合事实……”   这没说对,也没说错,只重复了先前给出的提示。在众人眼里,这就足以证明他们的猜测找到了正确方向,许多双眼睛便都惊喜地盯上小蓝雀,眼神暗示小岛主再威胁两句,看看能不能直接问出通关的方法。偏生心魔与他们毫无默契,捏了小蓝雀绚烂的尾羽一把,就将其塞进了口袋里。   云灼然静静看着,也不说出言劝劝心魔什么的,只道:“悦来客栈若真有一座空间法阵,想来那些怪人都被分隔在与我们不同而又同在客栈的空间里,只有子夜时,几个空间会接洽重合,那时,怪人便出现了……”   云灼然尽量用直白的话语给心魔解释,见心魔还是迷茫,他轻叹一声,直接说出他想到的解决方法,“找到连接几处子空间的枢纽,也就是空间法阵中的阵眼,这并不难,天井里的樱花树是客栈原有所有死物中唯一的活物,生生不息之木,极有可能就是阵眼,可要破解,只有我们不行。”   众人听说过空间法阵的就不多,了解的几乎没有,云灼然也不曾钻研过法阵一道,但可以肯定天井的樱花树是有问题的。昨夜与心魔在后院查看时,他曾以神识查看过这棵樱花树,却只见到一团无法看清的黑雾。   众人无不惊愕,重新审视起就在他们身后的那棵樱花树。先前众人都觉得这树有问题,因为它太特别了,心魔不是第一个发现这棵树是客栈里除他们九人外唯一活物的,可众人都试过,没试出什么来,只好放弃。   云灼然说,它是阵眼,他们大多试过,却无法突破……   江执白忽然明白了什么,“我们要通知其他被困在客栈里的人,双方合力,才能破解空间法阵?”   众人皆是缄默。   被困在金光咒里冻得面上结霜的殷少主忍着严寒咬牙出言,说出了他们心中的忧虑,“这些不过是云灼然一家之言,你们还真信了?”   云灼然淡然道:“你们随意。”   殷少主冷笑一声,“你们看!连他自己都不敢做出保证!”   云灼然的态度太难猜了,众人一时拿不定主意,江执白犹疑须臾,索性问云灼然,“云师弟真的相信客栈里那些我们看不到的怪人,是和我们一样被困在这里的其他修士吗?”   云灼然一招手,殷少主手里的纸人骤然出现在他掌心上。   “这是宋韶或宋蕴的纸人,昨夜使金光咒的,是桐叶。”   天擎宗的所有弟子都会修习金光咒,只有极少数人能强到那个地步,这次天擎宗进来的佛修里,也只有桐叶的修为是在合体期以上的。   因此,从昨夜交手之后,云灼然就很确定桐叶也在这里。   心魔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莫名紧张,漂亮的脸蛋紧绷起来。   江执白欲言又止地看着云灼然,最终一脸无奈地说:“我自是相信云师弟的,你说佛子在这里,他就一定在,但我们该如何通知佛子?”   殷少主也惊得瞪大双眼,他相信云灼然没有骗他们,可既然云灼然昨夜就知道佛子也在客栈里,为何不早早说出来,害他白忙一场?   殷少主神情复杂地盯着云灼然,“少岛主的手段,殷某服气。但殷某奉劝少岛主谨慎,须知浮空城主也不笨,莫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云灼然道:“什么意思?”   殷少主闹事不成反被困,他猜想云灼然十有八|九不会放他出去,干脆一掀衣摆就地坐下,闭眼打坐,试图抵消这阴寒无比的金光咒。   云灼然若有所思,却不着急问他,而是转向其他人。   “子时将至。”   “我当然是信你的。”厉剑茗立马举手表明态度,却也是满脸为难,“但我们怎么通知其他人?写信?跟纸人一样把信塞到他们手里?”   云灼然道:“宋韶和宋蕴的纸人有特殊记号,这个没有。但这纸人的材质,确实是出自蓬莱的。”   言下之意,纸人的记号也许被客栈的禁制抹掉了?   众人便又面临了一个新的难题,他们有人还没有真的相信云灼然那所谓的空间法阵一说,因为云灼然只给出结论,没有解释他思考的过程,紧跟着又要想怎么把消息传递到可能并不存在的另一个子空间里的同道……   这是真的难。   连见多识广的沈灵枢,一时也想不出这问题该如何解决。   “要不……我们还是试试写信?”顾秋暝怯怯的声音响起,引得众人纷纷看去,他眼神闪躲,还是有些羞涩,“若空间法阵一说成立,每当子夜,几个空间就会重合,所以我们能感觉到甚至可能会触碰到他们,那我们身边的东西,他们或许也能看到?”   云灼然再次看向顾秋暝,平静的眼底慢慢添上几分欣赏。   这小子悟性确实不错……   但又与他无关。   云灼然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心魔正默不作声地揪着小蓝雀羽毛的,耷拉的脑袋看去闷闷不乐。   “在想什么?”   心魔抬起一双微微泛红的黑眸看他,扁了扁嘴,便低下头,似带了几分幽怨,声音也是闷闷的。   “哥哥,听不懂。”   云灼然沉默须臾,最终忍笑道:“无事,你长大就好。”   又是长大,心魔忧愁地叹气,指尖揪住小蓝雀的尾羽。   小蓝雀疼得当即拿一双翅膀捂住屁股,敢怒不敢言。   后面的事,云灼然没怎么参与,顾秋暝的话不无道理,反正其他人也还没想出别的办法,干脆死马当成活马医,就先照着他的意思做。   厉剑茗毛遂自荐,跑到大堂里在柜台上找来纸笔,可无论他在账本上留下任何字,一转眼那些字就会消失,叫他十分纳闷。经过在账本上写字、桌上刻字,所有痕迹都在转眼消失后,胡闹了一通的厉剑茗几人回到天井,彼时,心魔正忧郁的蹲在树下。   云灼然站在心魔身后,时不时看看被困在金光咒里的殷少主。殷少主确实挺聪明的,知道运功修炼抵抗阴寒气息,不过他的脸色仍是一点点变得苍白,可见他并不能熬太久,而顾神枢也完全没有来解救他的意思。   沈灵枢和顾锦屏、姬若三人也没跟着厉剑茗几人胡来,而是守在天井等子时,按照客栈里被压缩到一天一个时辰的规律,从入夜到子时,最多只有半盏茶的时间,厉剑茗三人无功而返,只看几人丧气的模样,众人都不用问,就知道他们的法子行不通。   厉剑茗颓丧道:“太难了,这里的东西都很奇怪,不管你怎么破坏、在上面留下痕迹,只要一眨眼,那些痕迹就会被消除,恢复如初。”   云灼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心魔蹲成一小团的身影,“不急。”   云灼然总是这么冷静,在他的影响下,厉剑茗也着急不起来,他看向蹲在地上捡花瓣玩的心魔,小声问:“小岛主怎么了?不开心?”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心魔又在嫌弃自己不够聪明。   可是笨笨的心魔也很可爱。   云灼然却不能将心里话说出来,他也不能理解心魔为何总是急迫的想要快点长大,快点变得聪明。他思索着,走到心魔身边蹲下来。   心魔正认认真真地用花瓣在地上摆出两个字,是哥哥。   云灼然轻笑,“不气了?”   心魔知道云灼然就在身边,哥哥的气息在他这里是被放大无数倍的,也是极香甜的,靠的这么近,他不会感觉不到,他闻言愣了一下,冲云灼然甜甜一笑,“没有生气呀,蔚然只是在玩,哥哥要和我一起玩吗?”   厉剑茗跟着云灼然在另一边蹲下,一脸逗小孩玩的表情。   “可以带我一起玩吗?”   心魔看都不看他,“不要。”   厉剑茗碰了一鼻子灰,还笑着说:“不要这么残酷嘛。”   心魔不搭理他,让云灼然伸手,将一捧干净的粉白花瓣放到他手上,然后在地上用花瓣摆出来的‘哥哥’二字后面,小心翼翼地摆出一个心,露出在云灼然眼里莫名其妙的满足笑容,“哥哥可不可以摆出我的名字?”   心魔指向那个花瓣爱心的另一边,“哥哥在这里摆!”   云灼然无法理解心魔幼稚的想法,却也听话的捏起一片花瓣,打算学着心魔的样子,一点点拼凑出来心魔的名字——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意思,但看到心魔满眼期待,他也愿意浪费这点时间陪他玩一下。   熟料,花瓣刚拼凑出名字的一笔,空地上忽然吹来一阵微风,卷起散落地上片片花瓣,在心魔精心拼凑出来的几个字旁边拼成二字——   云灼然动作顿住,心魔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了,同样看到那二字的厉剑茗忽然鬼叫起来。   “姬若?谁干的!”   同样是在悦来客栈的天井里,姬无妄站在树荫下,看着地上二字旁被他补上的姬若的名字,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期待。躲在远处的几人看见他笑,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激灵。   姬无妄忽然惊奇地啧了一声。   只因在这些字下面,又出现了花瓣拼凑的新的字句——   明夜子时,樱花树,破阵。   与此同时,被厉剑茗的怪叫吵到的众人纷纷走了过来,见到地上花瓣无风自动陆续拼凑成出的字,刚想骂人的姬若默默闭上了嘴巴。   “啊又出现了!”厉剑茗指着最新出现且比较长的一行字。   云灼然定定看着这些字眼多时,最后那句话不是他拼成的,而是来自于对面他感觉到却见不到的人,这证明已经有人发现了空间法阵,并且也想到了解决的办法,可是他们联系上的办法,居然是心魔最先发现的?   在众人眼里误打误撞找到法门的心魔正闷闷地瞪着围绕着‘哥哥’二字的这些无比碍眼的字,早不出现晚不出现,为什么要跟他抢哥哥?   心魔眼底闪过血光,好讨厌啊。   云灼然慢慢放下手上那一捧花瓣,拍了拍手,那双灿若星辰的漆黑眸子便温柔地看向了心魔。   “蔚然,你真是太聪明了。”   无论是不是碰巧,都是云灼然安慰不自信的心魔的机会。   在云灼然充满赞赏和鼓励的目光下,心魔抿了抿嘴,露出乖巧而羞涩的笑容,变脸比翻书还快。   “都是哥哥教的好。” 第八十八章   悦来客栈里一夜为半个时辰,子夜时分也被压缩到短短的片刻,自从在地上用花瓣拼凑出来的那句话出现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后话。   不知从何处起的风忽然出现,吹散了地上的花瓣,仿佛是在提醒众人,倘若再晚一些,恐怕就要错过那些从其他空间传来的信息,最后,独独剩下了心魔拼成的哥哥二字还完整的保留在那里,心魔便又笑了起来。   “哥哥来!”   心魔仍未忘记完成他的大事,拉着云灼然蹲下接着玩。   不出众人意料的是,云灼然果真顺从地陪着心魔玩。   此情此景真叫人无语凝噎,厉剑茗一脸恨铁不成钢,跟着二人蹲下来,喋喋不休地质问云灼然,“云灼然你是怎么回事,还玩?你多大个人了,小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爱玩……行吧,你宠小岛主我们大家都知道,但刚才那些字是什么意思,真不是你干的?”   自打小岛主出现后,厉剑茗总在怀疑云灼然是不是被夺舍了,他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一面?他这么宠着小岛主,还放下昔日高冷的身段陪他玩?可人家云灼然除了对小岛主,平日里对其他人还是一成不变的冷漠……   真叫人羡慕眼红。   可是厉剑茗又能怎么办呢,谁让云灼然天赋那么好,实力那么强,人又长得那么漂亮……云灼然冷淡地一眼扫来,他就识趣地改口了。   谁让云灼然好看,又是他最欣赏的道友,就恃美行凶呗。   云灼然奇怪地看他一眼,就低头按照心魔的指示摆弄花瓣,一边说道:“离明日子时还有一天。”   厉剑茗笑道:“我知道还有一天,不过我们真要信吗?”   云灼然不置与否,反问厉剑茗,“你还有其他办法吗?”   厉剑茗点头,“那就是信了。”   得到确定的答案,厉剑茗定下心神,看向周边其他几人,姬若、沈灵枢等人如何想的他无法左右,他只问好友和顾秋暝,“回去歇着?”   江执白缓缓点头,“也好。”   对于受了伤的顾秋暝而言,在房间和外面是不同的,在房间里伤势可以缓解,这一点受了伤的人都清楚。既然已知子时过后怪人不会出现,不会有危险,那么为了缓解痛苦,受伤的人自然还是回到房间里休息为妙。   于是,厉剑茗和江执白就搀扶着顾秋暝回房休息去了,路过沈灵枢时,三人都没有喊上他的意思。前一天顾秋暝伤势加重时沈灵枢就在,他愣是没管,起身就走,这点叫原本还对他有些许期待的江执白十分失望。   江执白原先还不敢信身为未来宗主的沈灵枢会真的作出撺掇纪辰针对云灼然这种下作的事,可他与云灼然亲近,也难免有些动摇。而这次再见沈灵枢,他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许是因为灵脉被废的缘故,他日渐阴郁孤僻,也或许是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可以说,自从江执白也下意识疏远沈灵枢后,除了顾锦屏,沈灵枢在客栈里就真的算得上形单影只,而他也不在意,仍旧我行我素。   三人走后,看着被困在金光咒里神色痛苦的殷少主,沈灵枢和顾锦屏也先后离开,唯独姬若,低着头站在树荫下,定定盯着那些花瓣。   云灼然按照心魔的指示,一点点拼出心魔的名字,可算是大功告成,心魔果然十分高兴,小心翼翼地填满了中间被吹散了些许的爱心。   在他的笑声里,姬若被惊醒过神,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看着姬若颇为雀跃的背影,云灼然眼底略过一缕深思。   “麻烦。”   心魔闻声抬头,“什么?”   云灼然摇了摇头,看向还在金光咒里闭目调息的殷少主。   被困在金光咒里的人似有所感,耳朵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会在这种情况之下,拼出来姬若名字的人,其实根本不用多想,那个叫人头大的人的名字,已在认识他的人心中呼之欲出——姬无妄。   桐叶在客栈,姬无妄也在客栈,对云灼然来说就是麻烦。   心魔在地上刻下一个禁制,让谁也不得擅动他和哥哥辛辛苦苦拼成的字,在云灼然提醒下知道可以用留影石录下来,心魔才恋恋不舍地跟着云灼然回房,夜半时分,天井只剩下殷少主一个人被困在那里受寒受苦。   但是殷少主也没办法,云灼然要关他,他就出不来,单是抵消金光咒透骨的阴冷气息,他就已经耗尽了心神,怪只怪顾神枢用完就扔,任他被困在这里整整一宿,愣是没有现身相助,殷少主就知道自己是被放弃了。   也是,一颗已经没有用的棋子,换成他也不会再理会。   殷少主苦中作乐地想,云灼然拿他当鱼饵也是白费力气。   半个时辰过去,晨光熹微。   心魔打着哈欠趴在云灼然身边睡下,被蹂|躏许久的小蓝雀委屈巴巴地从他指缝间钻出,刚要跑,原本闭目打坐的红衣人忽然睁眼。   小蓝雀抱头蹲在原地。   云灼然也没有要对它干什么的意思,只是弹指在房间里布下一个结界,让小蓝雀无法轻易离开,便闭上双眼,守在心魔身旁静心调息。   从昨夜到今天白日,短短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对受伤的顾秋暝和姬若而言是远远不够的,但在黄昏时二人仍是坚持地出了门,云灼然和捧着妖丹啃的心魔掐着入夜的点到时,除他们外的所有人已经在天井等候已久。   殷少主在金光咒里已被冻成了冰块,纵然他一直都在运功,体内真元也无法消除这冰寒的气息,只能勉强护住心脉。姬若向来看不惯他,虽说自己入夜后也是一身狼狈,但见到对方比他还惨他怎能不落井下石?   要不是云灼然和心魔都来了,姬若还能再多嘲讽几句。   “啊,冻成冰块了。”心魔瞥见殷少主的惨状,抱着妖丹兴奋地凑上来,“你看上去好凉快呀。”   谁想要这样的凉快?听到这话,殷少主眼睫猛地一抖,气得险些岔气,好歹是勉强稳住了气息。   云灼然招手让心魔回来,没想到姬若也跟着跑了过来,他的脸色还是苍白的,双眼却十分明亮。   “云灼然,你打算何时破阵?”   厉剑茗和江执白等人也都走了过来,显然也对此很在意。   云灼然抬眼看了看天色。   悦来客栈里并无日月更替,天际漆黑一片,很难分辨此刻是什么时辰,只能靠众人在心中默算。   “不早了!”   姬若隐约看懂他的意思,下意识提醒出声,似乎发觉自己过于着急,他缓了缓才道:“怎么破阵?”   云灼然平静的目光从姬若暗含期待的脸上略过,自顾自抬起手捏起心魔衣襟上一点晶亮的妖丹碎屑,“也许是攻击阵眼,也不必是我。”   他的意思很清楚,子时破阵,他大概率是不会出手的。   众人都有些吃惊。   “你不出手?那怎么行!若是今晚破不了阵谁负责!”   所有人都有这个想法,可说出来的这个人是顾锦屏,她的态度很差,仿佛就该是云灼然负责。   其他人大都没有逼迫的意思,但顾锦屏一说味道就变了。   厉剑茗急忙拉着江执白和顾秋暝远离她,“可别!没谁要为你负责!当初进传送阵之前就说了,没人逼你,是你自己要跟着来的。”   顾锦屏被众人排斥已久,还没傻到现在也看不出来,方才只是一时着急脱口而出,这会儿迫于压力她只得改口,“我没有这个意思……”   沈灵枢倏然冷声斥道:“顾大小姐,你最好安分一点。”   话音落下,顾锦屏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其他人也都很惊奇。   却见沈灵枢转脸看向云灼然,眉宇间带着几分歉疚之色,“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但我相信,少岛主的破阵之法一定是对的。”   这还是自打进入浮空城,与云灼然相见之后,沈灵枢头一回在众目睽睽下主动与云灼然说话,而且这话怎么听,都有几分讨好之意。   云灼然却是不吃这一套的,敷衍颔首,便走向殷少主。   在他身后,被沈灵枢明里暗里警告过数次的顾锦屏更是气得咬牙切齿,她还没傻到听不出来沈灵枢是踩着她去讨好云灼然……云灼然云灼然,又是云灼然!顾锦屏捏紧拳头,到底只是拂袖转身,闷闷坐到角落里。   每回撞上云灼然和那个小岛主,她都没好果子吃,每次出手,反而都会把自己憋出一肚子气……   心魔看在眼里,眼底血光闪烁,先去检查了他刻在地上的禁制,见果真没人敢动,他才放心跑到殷少主那边。这时云灼然也检查过了金光咒,发觉这一天一夜过去,殷少主是一个人扛下来的,顾神枢果然没出现。   果真是被放弃了呢。   云灼然心下早有预料,却也没有因此就放过殷少主。   跟着二人过来的小蓝雀安安静静地蹲在井口上观察众人。   厉剑茗主动去跟沈灵枢、姬若等人商量过,由始至终,云灼然都坐在角落里,手捧着一卷竹简,神色温和而耐心地教心魔认字。没人知道云灼然为何不愿出手,但对方有言在先,他们也都没有过去打扰,除了顾秋暝这较弱的病号和被众人下意识排斥在外的顾锦屏外,包括姬若的四人分别站在树荫下四个方位,随时准备出手。   子时终至,四人看准时机,四道攻击落到树根上,灵力与魔气交织,骤然亮起剧烈刺目的光芒。   这时,云灼然才慢吞吞收起竹简,免了心魔今日的识字课。   心魔拍着心口,脸上露出仿佛劫后余生的恐惧表情,没想到进了浮空城还要念书,还要识字……   心魔叹气。   云灼然听见耳边一声忧郁的叹息,暗自摇头,正欲说些什么,忽然眸子一紧,拉着心魔后退的同时,划下一道金光结界护在二人身前。   与此同时,被四人攻击的树根突然出现一股沉重的灵压,弧形的白色光圈飞快变大,轰然一声炸开,四人皆被这股恐怖的力量震退!   这股磅礴的灵压还在不断扩散,极速地覆盖了整座客栈。   当这股骤然暴涨的灵气散去,客栈的四周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又仿佛只是被蒙蔽的五感终于恢复清明——在云灼然撤去结界的瞬间,天井里忽然出现了许许多多的人影,他们都在,只不过是客栈又多了许多人。   等到树荫下的姬无妄和桐叶终于见到对方以及多出来的其他人时,挤在天井里的二十余人无不庆幸,这只能证明空间法阵终于破解了。   姬无妄眼疾手快地扶起站在身旁不远的姬若,见他面色苍白,捂住胸口说不出话,姬无妄笑道:“好像是一不小心用多了一点力气呢。”   姬若含怒瞪了他一眼,可还是牢牢抓住他的手臂,好在姬无妄真的在这,否则他在浮空城就走不远了。不少人觉得姬无妄是个麻烦,姬若也认为没错,但在危险的时候,他也必须承认姬无妄是个有力可靠的后盾。   姬无妄的手顺势拂过姬若手腕,忽而惊诧地挑起眉梢。   “少主受伤了,谁打的?”   姬若总觉得姬无妄的笑脸上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可他很多时候都要依靠姬无妄,这次也一如往常忍住了骂人的冲动,看向远处。   姬无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天井一角,清冷绝伦的红衣青年与妖异纯稚的白衣少年并肩而立,他们仿佛局外之人,一样冷漠的黑眸看着破阵后聚在一起的修士。   应是察觉到他人窥探,红衣青年侧首看了过来,他有一张淡雅而精致的脸,静时缥缈如谪仙,可他的双眼太过冰冷,总能轻易冻得旁人身心战栗,从而忽略他漂亮的外表。   姬无妄却是不惧的,他正要回上一个和善的笑脸,却见对方那双冰冷的眸子只淡淡扫过他一眼,目光便直直落到了他身后,他跟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素衣佛修正是桐叶。   姬若见姬无妄到处乱看,还看到了正道那位佛子身上,忙道:“不知道是谁,用了血魔藤种子。”   姬无妄哦了一声,笑眯眯地看向对面烛阴教的郁少主。   “那我知道了。”   空间法阵破解后,在云灼然等人眼里出现的修士有十二人,桐叶和姬无妄显然不是一路人,除他们外秦筝竟然也在,在他身后,沈家的两位姑娘一见到沈灵枢就跑了过去,而桐叶身旁的是陆栖和烛阴教的郁少主。   看样子,被困在空间法阵里的修士们绝对不止三路人。   云灼然冷眼旁观着这些人找到同道,并组成新的阵型。   这时,宋韶和宋蕴也从姬无妄身后跑了过来,两人不知吃了多少苦,见到云灼然都敢扑过来。   “少岛主!小岛主!”好在走到两位岛主面前时,宋韶及时清醒过来,带着自家师弟向两位岛主恭敬行礼,二人脸上皆是浓浓的喜色。   云灼然轻轻颔首。   心魔的反应比他热情许多,“你们怎么也在这儿啊。”   虽然两位岛主的态度都很平淡,但在这个诡异的地方能看到两位岛主,宋韶心里悬着的大石总算能放下了,哪里还敢挑剔岛主的态度?   宋韶大多时候都很擅长迎合他人,他一五一十将他和他师弟宋蕴进来后的经历都告知了两位岛主。原来他和宋蕴开始就在一起,还遇上天道宗一个名叫纪辰的弟子,第三轮的时候碰到姬无妄,然后一路被挟持过来。   “姬无妄行事诡异,根本无心通关,反而一直盯着我们这些同在一个关卡里的人。”宋韶说着连连摇头,“他把一个普通关卡玩到困难升级,通关后拿到了奖励还不肯离开,反而一直挑衅那里的守关人……那里的守关人为了哄他走,给了他一个特殊奖励,就是传送阵,我们便都到了这里。”   宋韶有满腹的委屈想要说给两位漂亮的岛主听,奈何两位岛主都不爱听废话,他只能简而又简,略过了姬无妄踢他们先进传送阵的事。   反正这一路都被挟持过来了,而且说起来他们跟在姬无妄身后还搜刮了守关人那里的不少奖励,再差也是天级的灵宝法器或者仙丹灵草。   宋韶这话要是说出来,心魔肯定要生气,要知道,他和云灼然这一路都没拿到什么好的奖励,没想到其他人闯关的奖励比他们好百倍!   经历了这些事后,两位蓬莱仙宫的弟子再看自家两位岛主,都觉得两位岛主平日是面冷了些,但此刻在他们眼中却是最亲切最可爱的。   末了,宋韶神色一变,看向天道宗的修士那边压低声音说:“少岛主,天道宗那个名叫纪辰的弟子跟我们同行,一路上都打听你的事。”   心魔也见到了那个躲在人群后偷看他们的修士,“是他啊。”   宋韶问:“小岛主也认识?”   心魔想了想,皱着眉头说:“一个很倒霉,很倒霉的人。”   得是多倒霉的人,在小岛主这里才能拿到这样的评价?   宋韶不是很懂,只见远处天道宗的秦筝也正在频频看向自家两位岛主,他心中总有几分忧虑,“少岛主,以我所见,天道宗的秦峰主……”   “不急。”   云灼然冷静地提醒几人道:“阵破了,我们没有通关。” 第八十九章   待破裂空间法阵的那阵喜悦过去后,其他人也发现了这个事实,阵破了,他们仍被困在客栈里。   原本法阵里几个子空间的人便都汇合在一处,除去这边原先的九人,加上后来出现的有十五人,就占了进入浮空城总人数的将近三成。   来自天道宗的修士人数是最多的,沈灵枢、江执白和顾秋暝加上峰主秦筝、陆栖、纪辰共有六人之多,灵山宗的若水长老与弟子落英、昆吾剑宗的大弟子裴衡也都在,再加上天擎宗的桐叶,四大宗门也算聚首了。   此外,沈灵枢的两个妹妹也在,还有与顾家交好的百里少主,此人一现身就殷勤地奔向顾锦屏。   哪怕不算上蓬莱,正道的势力也十分庞大,而魔道的修士仅有魔道烛阴教、星宿派与魔宫的三位少主,加上姬无妄和和一个修为不低的星宿派魔修,对比之下可谓势单力孤。   受少岛主影响,蓬莱这边的几人都在安静地观察众人。   正道修士快速地聚拢在一起,魔道修士那边却是打成了一团,引得正道修士们也纷纷警觉起来。   姬无妄突然追着烛阴教的郁少主打,郁少主不想与他为敌,只防御不还手,还好声好气同他讲理。   “大公子好不讲理,你要跟我动手,总得给个理由吧!”   “想要理由是吧?”姬若怒道:“就是你用血魔藤种子伤我的是不是!姬无妄,给我打死他!”   殷少主本想喊冤,听到这话眉心猛地一跳,颇为心虚。   姬无妄的实力远在殷少主之上,打他就跟猫抓老鼠似的,殷少主得知真相后也没再喊冤,老老实实地跟姬无妄打了一架,以重伤收场。   在收尾之前,星宿派的那个魔修盯上了蓬莱这边几人。   善于观察的宋韶见了低声道:“那是星宿派的白护法。”   云灼然垂眸俯视身后被困在金光咒结界里的殷少主——殷少主早已无心打坐,像是想跟那白护法说些什么,可见到云灼然看来,他一脸铁青地闭上嘴巴,紧闭双眼接着打坐,仿佛已看透云灼然不会让他出去似的。   等姬无妄打完郁少主,出了姬若那口恶气之后,四大宗门也商量好了,向来长袖善舞的秦筝主动站了出来,向各家提出坐下来谈谈。   姬无妄掐诀弹去袖子上的血迹,笑得一脸和善,“好啊。”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郁少主在这里没有援手,也就没有发言权,被打完后还得给姬若赔礼道歉!他出手的时候是真的不知道他打的人会是姬若啊!郁少主心里恨得不行,这见鬼的浮空城,早知道这样他就不进来了!   星宿派的白护法一直盯着云灼然几人不动,他是有自知之明的,最后一批浮空令在沈家出现时,就是他在背后偷袭,当时云灼然已然碾压过他,若非时机不对,恐怕他也不能安全离开,跟云灼然动手显然不划算。   可看着被蓬莱抓住的殷少主,白护法深吸口气,硬着头皮上前开口,“请少岛主放过我家少主。”   云灼然给宋韶递了一个眼神,后者顿时意会,朝白护法走去。在许多双眼睛的窥探下,两人谈了一阵,宋韶回来向两位岛主禀报过,云灼然才撤去金光咒,放了殷少主。   谈判一事交给宋韶去办,云灼然放心,而白护法也拿出了足够的诚意,换到了殷少主的自由。   顾神枢不肯现身,曾经给他当过棋子的殷少主就没有用处,而白护法给的一批资源里不仅有一些极品灵宝和魔器,还有一小捧的息壤。   用宋韶的话来说,换到,就是赚到,不换白不换。   要谈就谈,正道这边都没有意见,泾渭分明的各家又聚在一处,默认靠近蓬莱几人所在的位置。   孤零零的郁少主一瘸一拐地跑去蹭难兄难弟殷少主手下白护法的治疗。在姬若不满的斥责下,姬无妄将郁少主那里得来的奖励收进自己怀里,也笑眯眯地凑了过来,与他相比,殷少主阴森的笑容仿佛也和善不少。   众人重新回到树荫下,地上拿花瓣拼出来的字还在,包括他们之前看到过而后又消失的,其中最耀眼的,就是心魔的名字和那颗爱心。   宋韶看到地上这些字,指着姬若的名字跟两位岛主说:“那是姬无妄拼的……哎,那是小岛主的名字?原来是小岛主最先发觉的吗?”   这里的人互相联系上,都是因为看到这些拿花瓣拼凑的字。   闻言,许多惊诧的眼神看向云灼然身旁的红衣少年,很快又都移开。天道宗的宴会后,蓬莱小岛主不好惹的名声也随之打了出去,有云灼然和蓬莱仙护着,无人会想得罪他。   姬无妄向来与正常人不同,他回头看了看姬若,懊恼地叹息一声,“还以为是少主想哥哥了。”   姬若气红了脸,“你想得美!”   秦筝嘴角始终噙着几分温和笑意,“我们发现的太晚,尚且来不及回复,这些字就先消失了。不过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为何还在这里。”   他提出的问题,也是现在这里所有人都在思考的问题。   姬无妄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正道众人,见没人说话,他便问云灼然,“云岛主,你有什么想法?”   没有人想到姬无妄会先喊出云灼然的名字,所有人也都在想,云灼然应该是不会搭理他的,而秦筝下意识闭上嘴,明显有点抵触之意。   姬无妄浑然不觉,笑问:“少岛主的通关密匙还在吗?”   说起此事,许多隐晦的眼神又回到了云灼然身上,有好事者认为,姬无妄胆大妄为、肆无忌惮,恐怕会为夺通关密匙与云灼然交手。   然而众人预料的剑拔弩张的场面没有出现,云灼然没有犹豫,抬手一挥,一个蓝色的小东西就被扔到姬无妄面前。后者伸手一抓,许是力道大了一些,那温热的小东西突然发出嘎的一声大叫,在他手里挣扎起来。   姬无妄惊讶地抓紧小蓝雀,“这只麻雀就是通关密匙?”   曾有幸亲眼目睹蓬莱小岛主指着这只小蓝雀说通关密匙的几人默默点头,这姬无妄居然猜中了!   又被称为麻雀的小蓝雀当场炸毛,“放肆!吾乃观月楼主!”   话音落下,众人皆惊。   云灼然神色冷漠,“是。”   众人又是一愣,是什么?   紧跟着,就见姬无妄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我猜中了啊。”   原先与云灼然和心魔待在一起的几人对此早有预料,皆是心平气和,而许多新来的心下已不约而同地生出被二人联手玩弄的荒诞错觉。   裴衡犹豫须臾,出言道:“现在不是玩笑的时候。”他的话还没说完,身后的小师弟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袖,裴衡不解地看去,就见厉剑茗一脸严肃地跟他点了点头,裴衡看懂了他的意思,双眼稍稍睁大了几分。   见他们都不信云灼然,心魔说:“这就是通关密匙啊,它会给我们闯关提示,不信你们问之前跟我们在一起的人,而且谁告诉你们通关密匙可以直接通关?要是这样的话,浮空城主还设置那么多关卡干什么?”   姬无妄竟也煞有其事地点了头,“小岛主所言极是。”   姬无妄老实地将小蓝雀送了回来,宋韶和宋蕴相视一眼,上前接过他们岛主扔掉的小蓝雀。说实话,他们俩都不相信这就是通关密匙,可他们心里也清楚,他们岛主没必要为了某些不相干的人取出真的通关密匙。   有了姬无妄的附和,心魔也理直气壮起来,“这就是通关密匙,你们想知道什么不用抢,尽管问,它要是不回答,我就把它吃掉。”他一手抓住了宋韶小心翼翼捧在手上的小蓝雀后颈,无视了小蓝雀的拼命扑腾。   “你们问吧。”   姬无妄颇为默契地在一边笑得阴阳怪气的,“不会有人要抢通关密匙的吧,真的会有人相信,只要得到通关密匙就可以走出浮空城吗?”   “还真的有。”   心魔抬了抬下巴,指向此刻坐在角落里疗伤的殷少主。   “那不是了。”   正运功疗伤的殷少主幽幽睁眼,颇为幽怨地看着心魔。   他都落到如此地步了,这位小岛主为何还不能放过他!   而殷少主那一副被冻成冰块至今难解的惨状,无疑也给了真的存了抢夺通关密匙的心思的人一个警告,提醒他们动手前再掂量掂量。   云灼然默默上前按下心魔抓住小蓝雀的手,免得姬无妄再哄他说什么话,接过这只通体散发着幽怨气息的小蓝雀放到身旁的井口上。   “给出三点提示后你一直不曾离开,可还有话要说?”   这是云灼然第一次对小蓝雀客客气气的说话,小蓝雀的独眼亮起莹润水光,它轻咳了两声,背着小翅膀挺起肚子,突然正经起来,凌厉的眼神刮过先前没将它放在眼里的众人,“不错,本楼主这里还有一条提示。”   心魔双眸一亮,“那你还不说!”   小蓝雀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就不能让鸟先耍耍威风吗?   在云灼然和心魔两道略显冷漠的眼神之下,小蓝雀很快就怂了,如实道:“通关任务并非找到怪人,也不是破解空间法阵,是什么,你们刚进客栈的时候就已经得到答案了。”   “什么?”   所有人都是迷糊的,回想了半天,都没想到个所以然,先前一直沉默的桐叶忽而轻叹一声。   “保重自身。”   秦筝恍然大悟,“所以,我们只需要待满一个月就……”   两位前辈都说的这么清楚了,众人再想不到就真的成傻子了,可当他们猜到真相之后,再回想先前的所有行动,都觉得自己是白痴。   若按桐叶和秦筝所言,一开始得到特殊身份牌的时候,客栈留给他们一张纸条就告诉他们客栈里有怪人出没,在他们请到名家仙师回来的一个月期限里,在客栈里的客人只需保重自身,等待一个月后仙师到达即可。   他们都忘了自己的身份牌就是这个客人,再被前面的怪人吸引了注意力,便为此做了许多白工。   所以从头到尾,他们其实什么都不必做就可以离开客栈。   只不过若猜不透怪人的真相,他们也许还会在客栈里自相残杀——这样的话,就算不上是浮空城里的守关人杀人,而是他们自己,杀死自己。如此一来,这个关卡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这里与其他关卡完全不同的一点在于,在里面可能会丧命。   真相大白后,不幸在这里受了伤的人都憋了一肚子气。   搞半天就这么回事!   小蓝雀欣赏着众人难看的脸色,眼神越发骄傲自得起来。   云灼然什么也没有说。   他的神色一如往常的平静,面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   知道真相后,众人很快散去。   悦来客栈这个关卡只有一个通关之法,就是等待,在这里,只需要安分地活下去,渡过这一个月的时间,就能安全地离开悦来客栈。   这样的话,还需要讨论什么?   众人各自回房,或休息、或养伤,等待这一个月过去。   自他们进入客栈后至今,才只是过去了短短五天而已。   还要等待二十五日。   蓬莱几人随大流回房休息。   宋韶宋蕴原来是住在二楼的一间普通客房里,与姬若相邻。而空间法阵被破解后,三楼昏暗的楼道上竟多出了两间上房,分别挨着云灼然和厉剑茗的房间,两间隐蔽的上房门前牌子的分别是天字号上房一和二。   看到这门牌号时,厉剑茗忍了半天没忍住骂了一句。   这浮空城主真贼。   所有人都汇合后,客栈空荡荡的客房也总算是住满了。   接下来,便只剩下等待。   事已至此,云灼然没有再提被顾神枢坑了的事,客栈里人多了,布好房间的结界后,他和心魔就没有再出门,如同还没上浮空城之前一样,他白日花几个时辰的时间跟心魔一起念书,带他练字,一点也不着急。   问题是着急也没用,云灼然这时已然明白,从星阑桥开始,顾神枢就已经在为如今的困境布局。   不管云灼然怎么走,只要他想要靠近顾神枢,都会掉进悦来客栈这个坑里,这里表面上是一道关卡,实际上其实是顾神枢设下的牢笼。   云灼然将会在这悦来客栈里浪费一个月的时间,谁又知道一个月的时间里顾神枢能在外面翻起多大的风浪,还会不会留在浮空城里?   归根究底,他只是在找顾神枢,不是要与顾神枢为敌。   观月楼主小蓝雀也被关在房间,还被心魔关进了鸟笼里。   心魔不高兴,因为这只麻雀明知道通关规则却不说,而且心魔每天要练字的痛苦,也需要其他人一起分担,于是小蓝雀就倒了大霉。   在客栈里的三日后,也就是云灼然眼里的三个时辰后,为姬若疗伤完毕的姬无妄敲响了他的房门。   在心魔充满期待的目光下,云灼然放下手中书本出了门。   然而还没等心魔放肆撒欢,云灼然就又推开房门回来了。   心魔笑脸先是一僵,便蔫了下去,“哥哥怎么回来了!”   云灼然面无表情地捏住他的脸颊,“不想跟我在一起?”   心魔快速改口道:“当然没有!我要永远跟着哥哥的!”   云灼然这才满意地松了手,姬无妄来找他无非是为了先前的事。云灼然无法确定姬无妄的话是不是真的,他也不介意为崔慎多添一个仇人。他将崔慎还活着的消息告知姬无妄,没等对方回话就利落地转身回房了。   姬无妄说要找他父亲姬宴,可他嘴里没几句真话,云灼然从未打算跟他合作。如今他的身份众人皆知,他也没有任何把柄在姬无妄手里了,姬无妄是怎么打算的,云灼然是没有半分好奇,也完全不想掺和进去。   云灼然道:“要出去吗?”   心魔双眼徒然亮了起来,“好……可是今天不练字了吗?”   云灼然又不是硬逼着心魔练字,他只是觉得心魔总不能一个字也不认识吧?何况教导心魔的过程他也感觉到了愉快,这才保留下来,他不是个尽责的先生,在心魔闷坏之前,他还是乐意让心魔出去放松一下的。   见云灼然点下头,心魔欢呼一声,干脆地扔掉了纸笔。   “太好了!”   心魔是个黏人的,硬是要拖着云灼然一起下楼,这时候的客栈里已不是先前冷清的状况了,楼下大堂里许多修士坐在那里,桐叶也在。   心魔顿时警觉起来,拉着云灼然快步去了后院天井,身后桐叶目送二人离开,缓缓起身跟上。   悦来客栈就这么点大,大堂有他们不喜欢的人,二人便退而求次跑到天井来。心魔心血来潮,拉着云灼然到树荫下看他们先前摆的字。   不看也罢,这一看,心魔才发现花瓣都被扫乱了,他学着云灼然布下的禁制也被人为破坏,名字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残缺的爱心。   心魔脸上灿烂的笑容凝滞,牵着云灼然的手开始颤抖。   见心魔气到眼眶泛红,云灼然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心魔是布了禁制的,这也证明了只会是有人刻意破坏。   云灼然弹出一道温和的灵力封住心魔身上四溢的煞气,轻声安慰道:“哥哥陪你再拼一个。”   心魔道:“不一样的。”   云灼然轻轻地捏了一下心魔白皙的耳尖,“不要生气了。”   心魔还是很生气,他有点委屈地转过身抱住云灼然。   “哥哥抱。”   云灼然顺势环住心魔后背,余光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在靠近,对方似乎在迟疑什么,缓步向他走来,他便拍了拍心魔后背让他先起来。   心魔心情差得想杀人,暗道又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抬头一看,居然是天道宗的纪辰,他脸色一变,吸了吸鼻子,而后眼神阴鸷地瞪去。   “哥哥,就是他干的!我闻到了地上有他的气息!”   心魔对气息十分敏感,不会认错人,可是纪辰……云灼然有些吃惊,他不明白纪辰为什么要故意破坏心魔留下的字,纪辰图什么?   纪辰好歹是金丹期的修士,心魔的话他远远听见了,踌躇一瞬,到底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来,“不错,是我不小心破坏了地上的字……”   心魔嗤笑一声,“好,你承认就行,我要吃掉你……”   云灼然与心魔是有血契的,感应到心魔这次真的动了杀心,云灼然忙握住心魔的手腕将人拉了回来,而后偏头望向对面屋檐下,桐叶就站在那里,浅色双目凝望他们已久。   心魔难免有些不开心,却也没有挣开云灼然的怀抱。   “哥哥拉我干什么,我好气!”   “我来处理。”   心魔皱了皱眉,最后还是乖乖地将脑袋埋进云灼然怀里,声音闷闷的,听去像带了几分哭腔。   “哥哥,我好难过。”   云灼然神色一顿。   纪辰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位传闻中与云灼然生得一模一样的蓬莱小岛主,方才见对方一脸凶相,他心中竟不由自主地在恐惧战栗,但见对方顶着云灼然那张冷冰冰的脸发出哭声时,他站在对面,竟然开始不知所措。   “我,我不是有意的……”   见这漂亮得不像凡人的白衣少年根本不理他,只委屈地扑在云灼然怀里哭,纪辰愣了愣,下意识看向云灼然,见到那张比记忆中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冰冷容颜时,他冻得一个心头激灵,清醒过来后面上竟满是愧色。   “对不起。”   纪辰低头道:“是我昨夜与郁少主过招时,不小心破坏的。小岛主若气不过,打我一顿也行。”   这话一出,云灼然如覆冰霜的面色有过一瞬僵硬。   是他听错了吗?   心魔也抬起头来,眨巴根本没有半滴泪水的明透双眼。   在云灼然印象中的纪辰,每回见了他不是白眼就是讽刺,可如此认真诚恳的道歉却是头一回。   纪辰的面色有些难堪,“云……云灼然,你要是想动手的话也可以,我不还手,就当是前些年我误会你的补偿……但小岛主的字另算!”   在云灼然冷冰冰的目光下,纪辰飞快地偷看了心魔一眼,见到那张与云灼然一样却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脸后,他又红着脸飞快低下头。   恍惚之间,他总有种小岛主就是云灼然的错觉……   云灼然那么冷漠的一个人,少年时会这么可爱吗?   云灼然正纳闷他脸红什么,身后紧跟着响起一个柔弱的声音,似带着哭腔,听语调甚是急切。   “与纪师兄无关!是我的错!”   云灼然眼疾手快地拉着心魔闪身退出数步外,一道纤细的白影便在他们原先的位置扑了个空,定睛一看,居然是沈灵枢的庶妹沈漫。   若非云灼然和心魔躲得快,沈漫说不定就要撞到他们其中的谁,云灼然和心魔便都有些不悦。   纪辰也道:“你怎么……”   怎么能偷袭云灼然和小岛主!   没等纪辰说完,沈漫顺着没站稳的劲扑通跪坐下来,眼底迅速噙上两点泪花,仰头望向二人。   纪辰责问的话就说不出来了,沈家妹子怎么又哭了……   真叫人头大。   纪辰不自觉后退两步。   却听沈漫如诉如泣地说:“都怪我!是我惹恼了郁少主,否则纪师兄也不必为了救我,不小心破坏小岛主留下的字,都是我的错!”   听到这凄楚的哭声心魔才认出来了,这姑娘是他之前玩傀儡布偶时碰到过的那个觊觎哥哥的沈漫,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心思可多了。   心魔嫌弃地皱了皱脸,见沈漫还在直勾勾盯云灼然看,他心里更是不舒服,扯了扯云灼然衣袖,小声道:“算了,哥哥,我们走吧。”   云灼然问:“不管了?”   心魔不想让沈漫有机会接触到云灼然,摇头道:“想睡觉了。”   云灼然沉默须臾,只好跟着突然改了主意的心魔离开。   沈漫正哭得起劲,没想到云灼然说走就走,她一骨碌爬起来要跟上,铺了一地的粉白花瓣无风而动,瞬间凝成一张大网挡在她面前!   同样被困住的还有纪辰。   隔着花瓣凝成的结界,二人呆呆看着云灼然远去的背影,前者是目瞪口呆,暗骂云灼然还是那么不解风情,后者是惊诧云灼然的实力果真如传闻那样强悍,这叫他有些失神,想到这些年来他的刻薄更是满腹不解。   换了是他,有个人总像他这样挑衅针对自己,以他的脾性绝不会轻易放过……纪辰此时深深地感到了庆幸与后怕,他的运气还是很不错的,亦或者说,云灼然的胸襟是极宽阔的,若非如此,他早该死了无数次了。   就在这时,云灼然无甚温度的声音从结界上空响起——   “既然知错,就要改过。”   他顿了顿,说:“恢复蔚然先前的字,摆满整个后院。”   如此,结界才会放他们离开。   听到这个惩罚,被困在树下的二人陷入诡异的迷茫之中。   这真的是云灼然吗?云灼然真的是他们印象中的冰山吗?   而且他不觉得摆满了小岛主的名字和爱心会很尴尬吗? 第九十章   彼时,云灼然已随心魔回房,只留下一抹神识监督纪辰二人好好干活。路过桐叶时,他似乎想跟云灼然说什么,最后又什么都没说。   说起来,桐叶的实力在云灼然之上,若真与云灼然打起来,云灼然也许会敌不过他,但桐叶似乎没有要动手的意思,除了那一次在蓬莱仙岛众人下榻的客栈门口,云灼然激怒了他,他才险些动用了他的红莲业火。   云灼然早就知道桐叶奇怪,却猜不透桐叶的意思,也不知道云沛然到底做了什么,才能让桐叶对着他这个云沛然的弟弟也这般执着。   两个时辰后,也就是客栈里的两天后,后院已经摆满了心魔先前的字,云灼然满意地收回神识,纪辰和沈漫才被放了回去。后院地上已遍地都摆满了蔚然的名字,而纪辰和沈漫为了防止他人破坏又加了几层禁制,令整座客栈里的人每每见之嘴角抽搐。   和云灼然下楼前,心魔是出来放风撒欢的疯兔,在许多人奇奇怪怪的视线下,他看到后院那满地爱心和他的名字这样壮观的一幕时,就算是天真如他,也腾地一下红透了脸,张了张口,震惊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这是纪辰和沈家姑娘的补偿。”   心魔一张脸红彤彤的,僵硬地回过头,看了看云灼然,缓缓捂住发烫的脸颊。云灼然不知他是满意还是不满意,遂问:“怎么了?”   “不知道……”心魔的眼神很迷惘,“这些是哥哥做的?”   云灼然点头,“是我。”   心魔通红的脸颊展开一个勉强的笑容,僵硬地抚掌道:“……哥哥对我太好了!我好喜欢这里!”   心魔一双泛着微红光芒的黑眸亮晶晶地看着云灼然,像是生怕云灼然不信,他张开双手扑进云灼然怀里,结结实实地将人抱了满怀。   “哥哥真好!”   心魔的笑跟往常不同,似乎是对面前的状况惊大于喜。   于是云灼然垂下黑眸,看向一地的爱心和心魔的名字……   始作俑者是云灼然,看着这一幕后突然想笑的还是他。   心魔看着这一地自己的名字,抓着头发看向身后,那些奇怪的眼神果然一直跟随着他们到了后院,后院地上全是花瓣拼成的字,也叫人没处下脚,大大缩减了众人活动的范围,而他们也都很好奇小岛主的反应。   心魔一眼就看出来这些人就是等着看好戏的,瞪了这些人一眼,便眨巴眼睛一脸感动地对云灼然说:“哥哥好聪明,我怎么没有想到可以把我们的名字铺满整个地面,这样的话所有人就都能看出来我们感情好了!”   众人的表情渐渐开始不对,小岛主是想跟他们炫耀什么?   闻言,云灼然怔了怔。   “我们的名字?”   心魔认真点头,指着脚边的二字,“这就是哥哥啊。”   云灼然沉默一瞬,“也好。”   忽地,云灼然平静的面色微微一变,冰冷眸光转向身后。   桐叶正站在对面屋檐下。   “云灼然,我有话跟你说。”   云灼然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吩咐心魔先在这等着。   心魔乖乖点头,看着云灼然朝桐叶走去的红衣背影,后院里的一切顿时变得索然无味。他咬了咬手指头,目光幽幽地盯紧桐叶的背影。   云灼然没有走远,桐叶设下禁制,其他人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云灼然回头看了看不远的心魔,开门见山道:“你找我有何事?”   桐叶浅色的双目漠然地望着他,“你与姬无妄交好?”   云灼然不明所以,“什么?”   “有人看到姬无妄与你见面。”   悦来客栈里人多眼杂,姬无妄那天上楼找云灼然,三楼定有人发觉,会传到桐叶耳中不奇怪,怪就怪在桐叶为此专门来找云灼然说话。   云灼然问:“是又如何?”   桐叶顿了下,反问:“你可知道,姬无妄的父亲是谁。”   云灼然看桐叶的眼神越发古怪,“佛子到底是有何事?”   桐叶却道:“有一些人的名字,从未出现过在浮空令上。”   云灼然本以为他要说当年封魔井的事,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先前并不是没有察觉,有些修士自打进入浮空城后就一直销声匿迹,就连一些修为不高的修士都曾在通关提示上有过姓名,偏偏那些修士没有。   桐叶确实是观察入微,然而云灼然却对此没有任何兴趣。   “其他人与我无关。”   桐叶深深望了他一眼,“你就不担心下一个人会是你?”   见心魔一蹦一跳地从满地爱心的间隙中跑到了树荫下,跟蘑菇似的蹲在那里,云灼然直白地说:“佛子若无其他事,我就不奉陪了。”   桐叶皱了皱眉,张口欲言,可面前的红衣青年已转身离去,清瘦背影透出几分孤冷,可见对方半点也不在意那些至今没有消息的同道。   他与云沛然不同,又极相似。桐叶捏紧手中的菩提珠串。   心魔拿树枝戳树根旁的一只杏色香囊,这香囊藏在花瓣堆里,若非他眼神好,恐怕也找不出来。这个香囊的气味格外甜腻,叫心魔下意识不喜,他刚无聊到拿树枝将香囊翻了一个面,一个黑影就从身后笼罩下来。   “这是什么?”   心魔一把扔掉手中的干枯树枝,一脸惊喜地回过头。   “哥哥回来了!”   云灼然点头,“谁掉的?”   云灼然指的是地上那只明显做工精细的香囊,心魔也是摇头,身后不远却有个声音说:“这是我的香囊……可否请岛主将香囊还给我?”   听到这似曾相识的声音,云灼然和心魔默契地对视一眼。   站在对面檐下的人果真是沈漫,她在这里摆了足足两个时辰的花瓣,费了不少力气,约莫是知道害怕了,她就站在远处,没敢靠近地上的花瓣,小心地请求道:“我没有破坏小岛主的字,但香囊是我娘的遗物……”   不出意外,沈漫眼里又闪烁起了水光,泫然欲泣。   知道香囊是她的,心魔顿时没了兴趣,云灼然面不改色拉着他起来,指尖微微一动,无形灵力化作一阵轻风,径直将香囊送了过去。   沈漫含泪将香囊珍重地收进怀里,屈膝一礼,匆忙离开。   心魔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以后离她远些。”云灼然发觉沈漫身上有层淡淡的死气,料想她近来会倒霉,叮嘱完便走出天井。他足尖悬空在地上花瓣铺就的花毯上,未踩坏任意花瓣,身姿缥缈若仙。   心魔亦步亦趋跟着,踩坏了花瓣也不在意,比起这个,他更好奇桐叶这个人,“哥哥,桐叶他……”   “他很奇怪。”   云灼然始终想不明白桐叶找他到底是为何,总不能是看他修为不错,打算与他联手调查那些一直没有出现过也许已经失踪的同道吧?   云灼然暗自摇头,等心魔跟上来,伸出白皙纤长的手。   “回房练字。”   心魔脸色喜忧交加,倒也老老实实地握住云灼然的手。   “好吧。”   二人晃晃悠悠回到三楼时,隔壁挂着天字号一门牌的上房恰好有人出门,正是陆栖和沈灵枢。沈灵枢住在一楼,陆栖是住在二楼的,云灼然上次下楼在楼道碰见陆栖,二人都没说话,互相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合住在一家客栈多时,云灼然不至于还不知道他的左邻右舍除了原先的厉剑茗之外又多了一个秦筝,厉剑茗隔壁房间住的则是郁少主。   姬无妄当日来找他时,看到的只有这么几个人,能说出去的不是郁少主就是秦筝,能把这种消息传到桐叶那里的,除了天道宗那位常年和稀泥的秦峰主外也不会有第二人了。   云灼然没有理会陆栖二人,幽冷眸光斜了站在隔壁房间门里的青衣修士一眼,便与心魔回了房间。   看着云灼然的房门紧紧关上,结界挡住所有窥探,陆栖和沈灵枢都不自觉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去,便见自家清雅如竹的秦峰主白了脸。   沈灵枢问:“峰主怎么了?”   秦筝悄然运气驱除钻入体内的阴寒气息,绷着一张白净的脸说:“无事,你们都回去吧,这段时间客栈里人多,我有时会看顾不过来,你们师兄弟务必小心行事,别学纪辰,郁少主和那些人都不可轻易得罪。”   那些人,说的就是云灼然。   沈灵枢和陆栖心里很清楚。   等二人拱手告辞后,秦筝飞快关上门,原先僵直的身体无力地靠在门板上,嘴角扯出几分笑意。   “……不愧是宗主的徒弟。”   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   天色快速暗沉下来,悦来客栈里的黑夜再一次降临。   众人都已习惯这样半个时辰天亮半个时辰天黑的作息,反正除了等待,他们什么也做不了,而心魔则是天一黑就要钻进被窝睡觉。   云灼然正检查着心魔今日的功课,见心魔打着哈欠就要往床上躺,他翻看那几张还算工整的大字的空余说道:“洗干净手上的墨水。”   心魔撑着眼皮飘去洗手,眼神幽怨地看着云灼然端正趺坐在案前的秀美后背,他在纳闷,哥哥的储物戒里到底放了多少书和笔墨。   为什么别人进浮空城是来闯关的,他是来练字的呢?   心魔忧愁地叹了口气。   云灼然给心魔今天的作业打了个勉勉强强的六分,心魔还慢吞吞地站在那里洗手,他将这些纸张叠整齐,头也没回地问:“还不睡?”   心魔擦干手上的水珠,摸着肚子慢慢挪到云灼然身边。   “饿。”   心魔的肚子就像无底洞,不管多少东西他都塞得下,他其实什么都能吃,但只有带着妖气和魔气的东西能给他带来饱腹感,所以他会有点挑食,而且吃过妖力强的大妖后,他就有些瞧不上寻常的地缚灵和恶鬼了。   尤其是进入客栈后,这里的时间流速比外界快很多,这里一天只有一个时辰,心魔不仅习惯在天黑时睡觉,还要求一个时辰吃三顿。   问题是今天的三顿不久前吃完了,云灼然数了数存货,就怕这个月还没过去,管不住嘴的心魔就要把储备粮吃光了,他只能果断拒绝。   “留点给明天吃,去睡觉。”   心魔挨挨蹭蹭地在云灼然背后坐下,伸手抱住他纤细的腰身,脸颊贴上他肩胛骨的位置蹭了蹭。   “我好饿。”   心魔身上的温度滚烫得有些惊人,云灼然拉开人回身一看,就见心魔一脸委屈,眼眶都在泛红,又软软地抱住他的胳膊,“饿死了。”   云灼然伸手摸了摸他发烫的额头,“你真的是饿了?”   平日心魔喊饿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眼睛发红、身上滚烫,再看心魔脸上布满潮红,额上沁出一层薄薄的细汗,云灼然微微蹙起眉头。   “怎么这么烫。”   心魔眨巴一双水润到近乎朦胧的眼睛,软声道:“不知道呀。”   不知为何,云灼然竟从心魔脸上看出几分媚态,想到这个词时他也惊了一下,先前被层层禁制禁锢的妖邪之气悄无声息从心魔身上溢出,似挑衅一般,在他面前张牙舞爪,云灼然惊觉,他要盖不住心魔的煞气了。   心魔的手无意识按在了云灼然衣襟上,指尖碰到一截白皙的锁骨,沁凉的触感叫他不自觉地挑开了云灼然的衣襟,想要追寻更多凉意。   云灼然按住心魔乱蹭乱摸的手,二指在他眉心上熠熠生光的猩红剑纹上轻点,渡去一道灵力。   一道弧形结界倏然在房间里展开,浅金泛红的灵力围绕二人身侧,顺着云灼然的指引一点点汇入心魔体内,看去炽烈如火,却极冰冷。   心魔泛红的眼眸慢慢恢复清明,身上温度也逐渐降下。   云灼然这才撤去金光咒,虽说他不喜欢天擎宗,但也不得不承认,云沛然无意中教会他的金光咒是极有用的,可攻击亦可回复治疗。   对心魔这种被欲|望引诱,迷失本心的状况,金光咒是最好用的。见心魔呆呆地抬手捂住还在泛凉的眉心红印,云灼然转而摸摸他的脸,温度果然下去了,摸上去还沁凉沁凉的,他紧绷的面色才稍微放松了些许。   心魔喃喃道:“不饿了……”   云灼然可算是听出来了,心魔压根不懂自己方才蹭近他怀里是要做什么,只是觉得自己饿坏了,他按着眉心道:“你被魔性驱使了。”   心魔瞪圆双眼,似懂非懂。   总归是要长大的,避免下回再吃亏,云灼然耐心解释道:“你方才被欲|望驱使,所以才会浑身发热,想……想对我做一些不好的事。”   心魔迷茫道:“吃掉哥哥吗?”   云灼然直接略过这个话题,“总之,是有人在你身上做了什么。蔚然,我们一直在一起,只有今日桐叶来找我时我们分开过片刻。”他眸光一沉,抓紧心魔的手腕,“你仔细想想,当时碰到过什么,又见到了谁。”   心魔听话地回想着今日的事,眉头紧皱起来,“没有碰到什么,也没有见到谁……哥哥跟秃驴说话,我一直都乖乖等着,谁都没有搭理。”   云灼然无视他对桐叶充满恶意的称呼,仔细回想,心魔说的对,当时他在旁边,他也没有看到任何人趁他不在时偷偷靠近心魔,而心魔确实也只是在树荫下玩了一阵……   云灼然想到什么,面上覆上寒霜,“沈漫那只香囊。”   心魔挠了挠头,“我没有碰。”   “是香。”   心魔瞪大眼睛,神色懊恼地说:“早知道我就不管了!”   云灼然摸了摸他脑袋,“不怪你,是有人故意设局。”   心魔气到想生吞活人,“香囊就是沈漫的,一定又是她在搞小动作!哥哥,我要去吃掉她!”   云灼然按下要去找人晦气的心魔,“她那点香还不到能诱惑你的地步。”关键在于心魔本就是魔,一丁点外物的诱因就能引发魔性。   “三番四次对我下手,她到底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之前在万兽林时,沈漫就想从云灼然的傀儡替身上得到什么,似乎是与沈复合谋,而沈复又与血魔老祖的徒弟崔慎关系不错,不惜将人藏到沈家祠堂里……如此一看,沈家处处都有问题,云灼然微微眯起双眼。   “她一定还有后手。”   心魔不以为然,“让我现在吃了她,就不怕她动手了!”   云灼然按住他蠢蠢欲动的爪子,“我想看看沈家的目的。”   心魔压下满腹火气,耐心地问:“哥哥想要怎么做?”   云灼然静静斜了一眼蹲在鸟笼里偷看热闹的小蓝雀,吓得小蓝雀嘎的一声闭紧了眼睛,他浅红的唇瓣缓缓勾起一个弧度,轻声一笑,白皙指尖轻轻点了点心魔眉心的猩红竖印,清冷黑眸中略过一丝阴寒的杀意。   “当然还要蔚然帮忙。”   心魔双眼一亮,兴奋地捏紧拳头,挺直腰杆,“哥哥放心!”   此时,在二楼的一间客房里。   沈漫盯着妆台上的香炉,上面的红色线香已烧了一半,白烟袅袅,却没有半点气味。开始点燃至今,红香顶端上的火星一直是断断续续的,方才还熄灭了,好在没过多久,在她的注视下,红香顺利地重新燃烧起来。   沈漫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慢慢地摇响了手中的金色铃铛。   “我也并非是要伤害你,只想与你单独见一面罢了。”   清越的铃铛声中,红香燃烧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加快了。   待这一支红香燃尽时,沈漫握紧铃铛,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偏生这时,床上熟睡的沈熙忽然发出一声呓语,惊得她心跳都快了一拍。   没事的。沈漫抚着心口安慰自己,云灼然不会发现的。   她又没有直接对云灼然动手。   一夜过去,客栈里风平浪静。   云灼然和心魔照旧没有出门,殷少主和姬少主两位魔道少主也老老实实地在房间里养伤,只因他们的伤势恢复缓慢,每天夜里又会回复到最初的状态,十分难熬。每每到这种时候,姬若就会派姬无妄去揍郁少主,因此每一天,郁少主都小心翼翼地躲在房间里,避免被不讲道理的姬无妄打。   这些魔修里,也就只有姬无妄每天闲得到处溜达,要不就是去骚扰隔壁蓬莱仙岛的宋韶宋蕴,碍于桐叶也住在二楼,姬无妄还算安分。   入夜时分,大堂里的修士陆续回房,他们多半住在二楼,楼道上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几人皆是五感敏锐的修士,在极静的情况下,这阵脚步声在他们耳中显得格外清晰,其中一人停下脚步,好奇地望向楼道。   这一眼看去,修士双眸突然一怔,脸上露出几分痴色。   只见一名红衣青年自昏暗的楼道上走下来,身姿秀美,容颜秀致,似察觉有人窥探,他一眼斜去,极致冰寒的眸光冻得那人浑身泛凉。   所幸,这位红衣青年很快就走进了二楼的一间客房里。   红衣身影随着房门关上,再看不到时,那遍体生寒的修士才缓过气,分明于惊未定,他却忍不住直直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满目惊艳痴迷,蓬莱少岛主果真如传闻那般冷艳无暇,风华绝代,就是气势太强了些。   仿佛那双眼睛多看他一眼,他就能瞬间化为齑粉一般。   云灼然的深夜到来,叫宋韶和宋蕴二人十分吃惊,他们这些天都听少岛主的话好好修炼闭门不出,根本不知道房间外面发生了什么。   而云灼然来了也只静坐着,垂眸望着宋韶送来的茶水。   宋韶和宋蕴皆是一脸迷茫。   云灼然抬手一挥,二人便见清茶面上出现了一幕水镜,眉心带着猩红剑纹的白衣少年就在里面。   宋韶惊道:“这不是小岛主吗?”   笑起来又漂亮又乖又甜,可不就是他们蓬莱的小岛主?   云灼然只静静看着水镜。   这时,二楼响起极轻的开门声,似乎是有人出了门,而水镜里的白衣少年正在床沿盘腿坐着,手里抱着一颗妖丹,嘎巴嘎巴地啃着。   宋韶猜到云灼然的意思是让他们看着,只是云灼然始终没说话,这让他摸不着头脑,看云灼然的眼神也逐渐变得奇怪起来……不会的,宋韶按下心头诡异的激动,少岛主怎么可能会是故意偷窥小岛主的那种人呢?   宋韶心情很是复杂,就见自家少岛主的眼神有了变化。   原来是水镜中,小岛主将一大颗妖丹塞进嘴里,跳下床跑到门前。他似乎要给谁开门,不过在开门前,他整理了下衣襟,挺直脊背,板起一张脸,嘴角耷拉下来,原先的飞扬的神采顿时没了,反倒像提线木偶。   心魔整理好自己的仪容,动作僵硬而缓慢地打开了房门。   房门前站着的白裙少女弯唇一笑,往日柔弱秀气的面上透出丝丝缕缕的甜腻媚态,正是沈漫,她笑盈盈地朝心魔白皙的脸颊伸出手。   “你好乖啊……”   就在沈漫的手快要触碰到心魔脸颊时,心魔飞快后退,沈漫谨慎地放下手,站定在门前观察起前的白衣少年,“小岛主还记得我吗?”   心魔面露迷茫之色,“你是谁?”   这与沈漫的设想不同,但想到小岛主是云灼然的人,想必她的红香效果也会减半,“看来你确实很不喜欢我,到了现在还记得远离我。”   见白衣少年那张明秀如玉的脸上满是迷惘之色,眼前一片迷蒙,沈漫慢慢放下心,缓步走进房间。   “还是小岛主乖,少岛主那样冷的性子,叫人想靠近都难,选择对你下手,果然是正确的。”   闻言,心魔暗暗翻了个白眼,关上房门跟在她身后进来。   沈漫转了一圈,带着柔媚的笑意走向房中唯一的床榻。   “少岛主何时回来?”   身后白衣少年一板一眼地回道:“哥哥很快就回来了。”   沈漫在床边的矮几上燃起她带来的一支全新的红香,甜腻而妖冶的香气在房间里缓缓散开,她轻吸一口,露出享受的神情,“合欢香用在你身上,真真是浪费了,不过等到你哥哥回来,就能发挥它真正的效用了。”   心魔心知这合欢香一定不是好东西,不由也有些好奇。   “这是什么?”   小岛主与云灼然长了一张一样的脸,性子截然不同,却是格外惹人怜爱,沈漫冲他眨了眨眼,“合欢宗的宝贝,不过现在配方只有我手上有。小岛主还小,想知道合欢香是做什么的,等沈姐姐成了你嫂子再教你。”   心魔皱眉,“嫂子?”   沈漫状似羞涩地掩唇一笑,“说白了,就是能促成我与你哥哥双修的宝贝。你这孩子真是,小小年纪,怎么问题那么多,真叫人烦恼。”   心魔声音微冷,“双修?”   沈漫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神色也警觉起来,她疑心这小岛主并未完全受到合欢香和坠梦铃的影响,说不定随时都有可能清醒过来。   沈漫站了起来,凝望对面的少年须臾,抿唇一笑,动作间有意无意晃动了手上的金铃,铃铛声在房间里响起,心魔的神色随之一顿。   “弟弟不用着急,你哥哥疼你宠你,等我做了你嫂子,也会一样疼你宠你,无需担心我会抢走你哥哥,你只是多了一个人疼爱你罢了。”伴着细碎的铃声,沈漫柔声诱哄道:“即便不是我,你哥哥总会有道侣的。”   “换了其他人,也许会嫌弃弟弟,挑唆岛主将弟弟赶出蓬莱呢。”沈漫叹息一声,又道:“但我就不一样了,我是可以容下弟弟的,我甚至不会与弟弟争抢岛主的宠爱,因为我根本不需要岛主的宠爱,我只要……”   沈漫顿住,清脆铃声也停了。   心魔的情绪也冷静下来,双眼定定地看着对面的沈漫。   “你可以走了。”沈漫摆了摆手,言笑晏晏道:“与你哥哥双修时,沈姐姐不想有太多人在,弟弟啊,你乖一点,找个地方自己待着。”   心魔执着地问:“你不想要哥哥宠爱,那你要什么?”   沈漫笑道:“我要什么,就跟弟弟你没有关系了。”她摊手道:“你哥哥总会有道侣的,弟弟啊,你总是要跟你哥哥分开的,双修是我与你哥哥的事,就用不着你了,你若安分一点,我日后自然会让你留在蓬莱的。”   心魔眼眸变红,一字一顿道:“我才不会跟哥哥分开。”   沈漫见他一脸委屈,遂好心开解,“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你们又不是亲的兄弟,大家都知道你是吃妖丹的小妖怪,纵然云灼然不在意名声要养着你,总不能养一辈子吧?哪怕至亲的道侣也会有分别的时候呢。”   心魔双目沉沉地盯着沈漫的笑脸,眉心红印亮起血光。   “我说了,哥哥不会跟我分开。” 第九十一章   沈漫已有些厌烦,她赶了好几次,这小岛主都不识趣,也不肯离开,她可没空安慰一只能被她蛊惑的小妖怪,于是不耐烦道:“你到底走不走?你哥哥会不会跟你分开我不管,你再不走以后我就要赶你出蓬莱了!”   心魔嗤笑道:“就凭你?”   说话间,丝丝缕缕的黑灰色煞气自心魔身后无声涌现,透出一股阴森的寒意,沈漫见他明显不对,下意识后退一步,抬手摇起坠梦铃。   铃铃铃……   急促的铃声在房间响起,心魔毫无阻碍向沈漫走过来。   从少年那一双阴鸷嗜血的眼睛里,沈漫就知道她失算了,合欢香加上坠梦铃也未能控制住对方!   沈漫用力而快速摇晃着坠梦铃,一边悄悄往身后退去,看着少年那双血红的眸子,她没由来的有些惊慌,下意识回头四处张望,心底深处甚至突然升起马上逃离这里的念头。   但她没有看到自己的退路,却看到了自少年身上涌出的灰黑煞气,这些煞气将她的所有退路都封锁了,正缓慢的,毋庸置疑地向她逼近,她恍然间有种错觉——她像是解封了一个魔头,而她即将成为对方的祭品!   “啊不……救命——”   水镜之外,三楼上冷不丁响起女子清晰而凄厉的尖叫。   砰的一声——   水镜随之崩溃,宋韶和宋蕴皆是一脸震撼与无语凝噎,他们一没想到沈家那位庶姑娘有想当蓬莱岛主夫人的野心,二是看出来小岛主这次气得不轻,但当他们看向少岛主时,就见向来沉静的少岛主面色异常冰冷,金红冰凉的灵力撕开一道空间裂缝,红影一闪而过,人影已然消失在裂缝中。   透着金光的空间裂缝消失得极快,徒留二人面面相觑。   “走!”   宋蕴最先反应过来,推开房门就直奔三楼岛主的房间。   两名蓬莱仙宫的弟子走到楼道时,客栈里所有人都已被沈漫那一声尖叫吸引,挤在了楼道间。   宋韶二人好不容易拨开人群走到三楼,谁知当头降下一股强悍的灵力,难怪这些人都只挤在楼道没有上来,原来是上面有大能打架!   可事关自家的两位岛主,宋韶二人坚持扛着灵压上来。   终于到三楼后,就见原本该在二楼的桐叶正与云灼然交手,金光交错,白衣的桐叶的金光咒极炙热,红衣的云灼然周身的金红灵力极寒,二者之间无法互相抵消,每每相撞之后,便被互相冲散到四处,殃及池鱼。   因此,苦的便成了其他人。   住在三楼的秦筝几人连逃跑都来不及,躲在楼道里,运气硬抗这股极度压抑而极致强悍的灵压。   三楼的灵压太重,若非这个地方有浮空城主的层层禁制在,恐怕这间客栈早已在打斗中坍塌。宋韶只觉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被这股灵压震的头晕目眩,脚步亦变得如山沉重,二人都难以再往前靠近半步。   秦筝缓过气来,急急喊道:“别打了!客栈要塌了!”   灵压骤然直逼下去,楼上楼下的修士先后都受到了影响,如今他们都被困在这里,若真放任桐叶打下去,说不定悦来客栈重重的禁制能被冲破,可问题是,他们这些人中修为不足身负重伤的能不能顺利扛过去。   好在秦筝说的话,战局中心的两人都听了进去,云灼然和桐叶几乎同时收手,撤去同在合体期的威压,而后桐叶拎着脸色惨白的沈漫、云灼然拉着心魔相反往两个方向退开。   自云灼然上楼到交手不过短短片刻,房间里已是一片狼藉,本就简单的摆设在灵压席卷下皆被粉碎,漫天的木刺与碎屑缓缓沉下去。   灵压褪去,秦筝与宋韶等人松了口气,纷纷走进房间,就见桐叶落地后火燎似的松开拎着沈漫后衣领的手,而后双手合十闭目念咒。   遍地木屑灰烬的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里,云灼然刚在心魔眉心打入一道禁制,后者身上的煞气也赶在众人发觉前被无形结界完全笼罩住。   心魔再睁眼时,猩红如血的双眸变回了原本的漆黑明透。   可见除了沈漫外,先前在房间里的另外三人都没有受伤。   楼下的修士也都陆续上来了,都想知道是怎么回事,闹得这么大,他们说没怨气都是假的,奈何人家是高修为大能,他们只能憋着。   这里是蓬莱两位岛主的房间,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是沈漫和桐叶,人群里的沈熙和沈灵枢发现沈漫居然在这里,于情于理,两人还是穿过人群,将昏倒在地的沈漫扶起来。   沈熙面上是满满的嫌弃,先默不作声输了灵力过去。   只因沈漫的内伤颇重,看样子该是被桐叶和云灼然交手时过分强悍的威压震伤的,其余便只是裸|露在外的肌肤被木屑划伤的细微血痕。   沈漫忽地睁开眼,偏头吐出大口血水,染红了沾满木屑的衣裙,好歹人是清醒过来了,可在沈熙和沈灵枢奇怪的目光下,沈漫浑身战栗着往角落里躲去,嘴上无意识地大声哭喊道:“别杀我!小岛主不要杀我!”   闻声,围观的众人皆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两位蓬莱岛主。   沈漫像是被吓疯了,加上伤势看上去凄惨,难免叫人先入为主,对蓬莱两位岛主有些恶意的揣测。可看到蓬莱两位岛主,原先想为沈漫讨个公道的沈熙默默闭紧了嘴巴,脸上也慢慢流露出了几分疑似怜惜的神色。   只见蓬莱小岛主脸色苍白,一双漂亮的眼睛泛了红,神色无措地抱住云灼然,嗓音十分喑哑。   “哥哥,我害怕。”   云灼然抬手轻拍着心魔脊背,幽冷目光落到桐叶身上。   众人便都迷惑了,两边都在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漫到底是沈家人,沈熙出言道:“你们要打便打,为何沈漫也会在这里,她还受了重伤?”   沈熙说话一向直白,沈灵枢紧跟着向桐叶等人拱手补充道:“沈漫是我盛京沈家的人,晚辈不知她为何会牵连其中,但此事若是她的错,我兄妹二人在这里代沈家在这里向佛子与两位岛主致歉,还请诸位莫怪。”   “对。”沈熙反应过来忙跟着沈灵枢行礼,“诸位前辈莫怪。”   佛子八风不动站在那里,仿佛没看到沈家兄妹,因目色浅淡而显得淡漠的眼眸定定望向对面。   显然,他在看躲在云灼然怀里装哭的那位蓬莱少岛主。   只有桐叶亲眼看到,他察觉到魔气出现并且暴涨四溢,赶来之时,在这个房间看到了一只魔,与即将分解或吞噬已晕过去的沈漫的浓厚煞气。这只魔正是这位蓬莱小岛主,可他正要出手,云灼然就赶来了,为了遮掩这小魔头的身份,云灼然可算是煞费苦心……思及此,桐叶神色复杂地看着云灼然,却从对方眼里看到责怪之意。   早在云灼然就是蓬莱少岛主的身份暴露时,很多人就知道云灼然和天擎宗的桐叶会有一战,却没想到他们早不打晚不打,偏偏在这狭小的悦来客栈里打,还伤到了盛京沈家的姑娘,此事就已不再是他们二人的私事。   以沈灵枢的身份和修为,在二人面前说话都矮了一头,哪怕他是沈家家主的儿子,想要为沈家姑娘讨回公道也得看对方买不买账,见无人理会他,沈灵枢只有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秦筝,秦筝轻叹一声,只好上前。   “沈家姑娘为何会在这?”   沈漫仍缩在角落里,埋头抱着膝盖,身上不停地颤抖。   云灼然冷冷回视桐叶,他知道心魔没有哭,但心魔似乎还没有从方才被魔性驱使的状态中恢复,仍紧紧地抱住他,苍白面容神情恍惚。   空气中除窒闷的木屑气味外,还飘荡着一缕残留的甜香,云灼然眉心紧蹙,抬手挥出一道灵力,将木屑堆中一物扫到沈灵枢几人面前,那是烧剩小半截的一支红香,就连桐叶见了此物,平静的面容上也露出几分诧异。   云灼然冷声道:“你何不问问沈家姑娘,这是何物。”   桐叶嗅到那一丝妖冶的甜香时,面上就已是一片冰寒。   看着悬在半空的半截红香,沈灵枢和秦筝皆是困惑,好在人群里还有位灵山宗专修医道的长老在,一闻到香气,她当场面露嫌恶之色。   “这是合欢宗的至宝合欢香!”若水长老显然是极不喜欢合欢宗的,当即蹙起秀眉,“百年前四大宗门清剿魔道,合欢宗不是已然散了吗?”   若水长老说的是百余年前的正魔大战,当年魔道数魔宗祸乱天下,仙道各仙门以四大宗为主力合力清剿了那些魔宗,其中就有合欢宗。   而听到这个名字,沈熙脸色大变,在沈漫不住发抖的手里扒拉出一只金铃铛。沈漫这才抬起头,一脸惊慌地扑过去要将东西抢回来。   “是我的……还给我!”   沈熙略一侧身躲开沈漫,低头看了看手上的金铃铛,就将东西递给沈灵枢,此时已是满脸怒容。   “哥,这也是合欢宗的东西!”   沈灵枢温润的面色骤然冷凝下来,冰冷目光望向沈漫。   “你带合欢宗的东西来到蓬莱岛主的房间,是要做什么?”   沈漫置若罔闻,一心只有抢回她娘亲留给她的坠梦铃。   沈熙正嫌弃这邪物脏手,索性让她拿了回去,就见沈漫小心翼翼地将金铃收进怀里,神色警惕地看着她和沈灵枢,温婉的脸庞上满是阴狠之色,气得沈熙重重拂袖,闷哼一声。   听到这里,想通沈漫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桐叶已是脸色铁青,眼神有些难堪。他如何也想不到,他方才救下的人,才是真正搞鬼的人。   沈家兄妹一边倒的态度明显已经确定了这就是沈漫的错误,再有合欢香和出自合欢宗的灵器作证,众人哪里还猜不到沈漫意欲何为?   就是不知沈漫看上的是哪位岛主,才惹得蓬莱大怒?   不管沈漫看上的是谁,于沈灵枢这里,他都无法容忍,云灼然和云蔚然,也是沈漫能肖想的?   沈灵枢暗暗剐了沈漫一眼,忍着心口的怒气,转而上前向蓬莱几人深深一躬身,“沈家管教不严,反叫岛主受累,沈家实在惭愧。”   沈熙不满地撇了撇嘴,“哥,事是老三犯的,与我们没关系!该她自己赔罪!她娘就是合欢宗妖女,生的女儿也跟她娘一样不知廉耻!”   “住口!”   沈灵枢冷声斥断沈熙的话,“别再胡言乱语,回去!”   沈熙本就憋了一肚子火,闻言委屈道:“我又没说错!”   见众人已就合欢宗一事议论纷纷,沈灵枢只觉满心疲惫,他按了按眉心,不再看自揭短处的沈熙,左右沈漫这事后沈家面子都丢光了。   盛京沈家名气并不大,托天道宗宗主唯一真传弟子沈灵枢的福,沈家的名声这些年才勉强维持下去,在盛京也算是拔尖的。而在盛京之外,却无人清楚他的家事,更不知道他的庶女居然是他与合欢宗的妖女生的。   话头都开了,沈熙干脆全说了,“她娘就是合欢宗的妖女!明知我爹已有道侣,还不要脸地迷惑了我爹,这才有了她这个庶女!我娘当年会病逝,也是因为她娘这个妖女临终前给我娘下绊子,我可没有这个妹妹!”   听她道明沈漫身世,众人先前的小声讨论反而更起劲了。   合欢宗并非当年作乱的主力,只因为宗主有份参与,合欢宗最后还是散了,众多女弟子是不是无辜的无人再去计较,但因为当年那位宗主令人不齿的行径,许多名门正派的人提到合欢宗时,大多数人还是会不喜。   沈复身为仙道名门的家主,藏了一位合欢宗余孽,与其生儿育女。这事真论起来最多只会说他私德有亏,还有可能传成坊间的一段艳事,可当沈漫犯了这样的错,再被揭穿她这样的身世,众人难免不会有所偏见。   沈熙娇蛮的脸上一派坦然,丢人的又不是她,是沈漫。   事已至此,看沈熙还一脸理直气壮的态度,沈灵枢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先不管旁人如何想、又如何挽回沈家的名声……   “少岛主。”沈灵枢叹息道:“此事是沈家的过错,我先在这里代沈家给你赔个不是,待出了浮空城,沈家会给蓬莱一个满意的交待。”   云灼然冷声道:“以你的意思,是今日就这怎么算了?”   沈灵枢有过一瞬错愕,因为云灼然从未这样咄咄逼人的与他说话过,但这就是云灼然,他会为这样沈漫下作的小动作而生气,是在沈灵枢预料当中的,若云灼然真的接受了沈漫的自荐枕席,他就该恨得咬牙切齿了。   沈灵枢隐晦的目光略过沈漫缩在不远的身影,静默须臾,试探道:“沈漫是沈家人,但她到底犯了错,若少岛主不解气,我可以将她暂时交到蓬莱手上。不过在见到父亲之前,还请蓬莱看在沈家面上留她一口气。”   这话叫云灼然多看了沈灵枢一眼,“你能做主?”   “不!我不去蓬莱!”   二人说话间,沈漫一骨碌爬起来,躲到了柱子后,神色惊慌地瞪着沈灵枢和沈熙,声音含恨,“我不要去蓬莱!你们休想送我去蓬莱!”   众人便都纳闷了,她若不想去蓬莱,为何要大半夜地带着合欢香,跑到蓬莱两位岛主的房间里?   不过看沈漫这幅蓬头垢脸、衣衫凌乱的疯癫模样,众人私下讨论,说不定是在佛子救她之前,两位岛主就下了狠手,这不,人都疯了。   当然,也有不少人怀疑沈漫是在装疯,就比如沈熙。   沈熙见她总算开了口,想到这事就是她闹出来的,没好气道:“你别装了!我们可没叫你半夜跑到蓬莱岛主房间里!你都这么大个人了,还不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沈漫我告诉你,你做了这种事,沈家不会再容你!”   事实上,云灼然和桐叶都很清楚沈漫如今的疯癫不是装的,她的神魂被心魔的煞气吞噬了几缕,短时间内,多多少少会有点影响。   只是这点影响并不太大,沈漫这会儿无法控制自己的举动,是被恐惧占据了心神,但她还能清楚的听出来沈家兄妹是铁了心推她出去。   沈漫阴恻恻地盯着沈家兄妹二人,叫人恶寒不已,她眼珠一转,忽然吃吃笑道:“沈灵枢,你妹妹就算了,亏你还是顾宗主的徒弟,你居然要卖妹求荣!你别忘了,我们身上都流着沈家的血,嫌我脏,你们又能干净到哪里去?谁又稀罕留在沈家?”   沈漫笑着笑着,清秀的面容狰狞起来,死死瞪着二人,“我就是合欢宗妖女的女儿又如何?你们以为自己就很干净吗?沈熙,我告诉你吧,你的父亲就是个伪君子!窝囊废!还有你哥哥沈灵枢,你知不知道……”   沈漫突然转向旁观的众人,声线刻意掐得十分柔媚,却叫听者浑身上下毛骨悚然,“我会半夜去找蓬莱岛主,可是我爹沈复的安排呢。”   闻言,云灼然一双清冷眸子望来,心魔也总算缓过来,从他怀中探出头来,微微泛红的双眸落到沈漫身上。他们本就是打算将计就计,从沈漫那里得到沈复到底要从他身上谋算什么,因为心魔突然魔性大发,桐叶又莫名其妙的掺和进来,云灼然不得不放弃计划,没想到沈漫疯了后会自己交待。   早知道,还不如搜魂,不配合也会落得如今半疯的下场。   沈漫是听不到云灼然的心声的,但看到云灼然和心魔两双一样的眼睛,脑海里那双给她留下深刻阴影的血红眸子仿佛又重现眼前,她低呼一声,快速躲到柱子后,而后又一点点探出头来,眼神惊恐地打量着四周。   沈熙见她这幅模样,欲言又止,闷闷骂道:“神神叨叨。”   沈灵枢无声对她摇头,示意她不要再多事,沈漫惹事对他影响不大,却会直接牵连到沈熙和沈家,若不是为了沈熙,他不会站出来收拾这个烂摊子。见沈熙吐了吐舌头,终于乖乖闭上嘴,沈灵枢心中着实松了口气。   “沈复让你做什么?”   静寂中,是云灼然先开了口。   沈灵枢忙笑道:“少岛主,沈漫神志不清,她的话不可信。”   云灼然并不理会,只看着沈漫。   然而沈漫一见到他这张脸就瑟瑟发抖地往柱子后躲,可没一会儿,她嘻嘻地笑了起来,在柱子后面慢慢探出头来,只露出一双眼睛。   “沈复跟我说,云灼然有顾神枢的无情大道,要我想办法偷来。”沈漫含笑的眼睛看向沈灵枢,抬手掩唇道:“但是我家哥哥没有呢。”   话音落下,众人都吃了一惊。   沈灵枢当场冷下脸。   “沈漫!”   “这些都是沈复告诉我的!”   沈漫又高又尖的声音盖过了沈灵枢,她笑得一脸嘲讽。   “沈灵枢根本没有得到无情大道的传承!爹爹和哥哥都很清楚,哥哥所谓的无情大道,其实不过是顾神枢留下的一本残卷,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无情道,而真正得到传承的云灼然,反而被天道宗那帮傻子踢了出去!”   “住口!”   沈灵枢的叱喝显然没有任何用,没有人在帮他,包括他的亲妹妹沈熙和往日最看重他的秦筝,二人都以怀疑地延伸看着他,沈灵枢的面色不着痕迹地变得急了起来,“沈漫被吓疯了,她说的话你们真的要相信吗?”   没有人回答沈灵枢的话,旁观的众人也都存着怀疑的心思。   又躲回柱子后的沈漫看着沉默的众人,反倒是一脸迷茫。   “你们怎么都不笑?是我说的不够好笑吗?还是说你们都不相信漫儿?既然如此,那你们为何不让哥哥交出他的无情大道心法,或是让哥哥使出来啊……啊,到时哥哥一定会说,他学艺未精,不会轻易动用无情大道的,因为他会的不多,用了会露馅!”   沈漫叹气道:“不会无情道的哥哥,如何有能力撑起天道宗?哥哥不敢说,沈复也不让说……哥哥就像被赶上架的鸭子,太可怜了。”   没有人再开口讨论此事,只是默默地看着沈家兄妹,在无声中,沈灵枢不自觉攥紧拳头,额角缓缓滑过一滴汗珠,只沉沉瞪着沈漫。   沈漫仿佛被自己的形容逗乐了,拍着手掌笑个不停。   “哥哥是可怜虫哈哈哈……”   沈灵枢眼里慢慢透出几分杀意。   忽的,沈漫的笑声戛然而止,双眼一闭,软软倒在了地上。   众人无不惊诧。   “沈姑娘累了,让她歇会儿吧。”   出来说话的人居然是秦筝。   众目睽睽之下,他在关键的时刻拍晕了沈漫,但凭他与沈灵枢的关系,他会这么做也不奇怪。   秦筝的神色是难得的严肃,也难得主动跟云灼然说话,语气还十分客气,“看在天道宗……不,看在宗主的面子上,少岛主,得饶人处且饶人,今日的事,就暂时过去了,他日天道宗会监督沈家还你一个交待。”   毋庸置疑,秦筝今日是要为沈灵枢,保下沈漫的命。   云灼然没有说话,他收回落到沈漫身上若有所思的目光,转而看向身旁的心魔。少年的脸色已缓和过来,双眸也恢复了清明。在他的目光下,心魔歪了歪头,似是困惑。   片刻后,心魔哑声道:“可以。”   秦筝暗松口气,瞥了眼沈漫,示意弟子们把人带上,便朝云灼然拱手,“多谢蓬莱岛主,告辞。”   沈灵枢微垂着首,脊背僵直地站定在那里。秦筝深深望了他一眼,拽住沈灵枢的手臂将人带上。   不料刚走出两步,云灼然清冷的语调就在身后响起。   “我从未学过无情大道。”   秦筝脚步一滞。   “秦峰主,顾神枢和我之间的情分,不是给你们消耗的。”   话中充满了警告的意思,却也听得秦筝满心羞愧。   沈灵枢恍然抬起头,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云灼然。   秦筝没有再多停留,带领天道宗的弟子们和沈家两位姑娘落荒而逃,出门时,门前众人纷纷让开道,但等人走后,门前的人还没有散。   云灼然冷冷一眼扫去。   门前众人顿感霜雪临头,无不打着激灵纷纷散去。   就是姬无妄这个向来大胆又好事的,也只低声感慨了一句“真是一出好戏”,就提溜着一脸火大的姬若走了,最后只剩下桐叶这个非蓬莱内部人员还僵硬地站在云灼然房间里。   云灼然牵着心魔出门,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给桐叶,宋韶和宋蕴尾随其后,也没有一人理会他,这空荡荡的房间里便只剩下他一人。   三楼的上房被破坏到床榻都化成了木屑,蓬莱几人不得已挤在二楼宋韶和宋蕴的房间里。发觉两位岛主都异常安静,宋韶和宋蕴相视一眼,都老老实实地守在门前,背对着只要回头一眼就能一览无余的房间。   心魔垂着眼,看去无精打采的。   云灼然便让心魔先躺下休息一下,他不明白心魔为何又被引发魔性,那合欢香和坠梦铃对心魔并无太大用处,他已经做好了防御功夫,可心魔只是跟沈漫说了几句话,就再次被魔性驱使,神智昏聩,关键是,他这次不是被诱发|情|欲,而是要杀人。   心魔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还是没有说话,只紧抓着云灼然的衣袖不放。云灼然眸光柔和下来,摸了摸心魔泛凉的额头,“怎么了?”   “哥哥。”   心魔的语调甚是低弱,少年音色中透出几分沙哑,并非往常的哭腔,云灼然也说不清楚区别,他只知道,心魔现在似乎在极度不安。   于是,云灼然轻轻地握起了心魔抓住他衣袖的手。   “哥哥在。”   心魔凝视着云灼然,不知在想什么,眼神十分认真。   “哥哥。”   云灼然轻笑道:“要说什么?”   心魔抿着唇没有说话,他只是突然后悔了,因为他不想给哥哥找道侣了。可若告诉哥哥,哥哥会不会觉得他是个不讲信用的骗子?   说到秦筝等人,回到隔壁房间后,他便让一众天道宗的弟子放下沈漫散了,独独留了沈灵枢,为此,沈熙出门时一颗心都是忐忑的。   沈熙是不愿意怀疑她的亲哥哥的,可是,万一呢?   众人离开,房门关上。   除了昏迷的沈漫,就仅剩秦筝和沈灵枢二人时,秦筝清楚地看到沈灵枢笔直的脊背垮了下去,他眼底情绪十分复杂,最终化作叹息。   “你没有得到无情道法的传承。”   沈灵枢低垂下头,涩声道:“当年师尊走的太突然。”   秦筝心里已经确定,听见沈灵枢亲口说出时还是很失望,“沈师侄,灵枢啊,你可是骗了所有人。”   沈灵枢眼底略过一丝异色,可他到底也得到了残卷,并且按照那篇残卷曾经修炼至元婴期不是吗?   他修炼的也是无情道法啊。   “你可知道,你修炼什么道法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个人,你是宗主唯一的真传弟子,宗门内除了无情大道还有许多上乘道法,照样可以修炼至大乘,你又何苦去修炼残卷?”   秦筝想了良久,也没什么好说的,没得到传承就没有吧。他们几位峰主都曾得到过宗主的指点,宗主对他们也都有恩,他们所修道法不算差,费些心思总能带出一个新宗主。   “你先前被废了修为,从头再来,如今看来也算幸事,那残卷莫要再修炼了,免得走火入魔。”   事已至此,秦筝也没办法把早已陨落的顾神枢揪回来,叫他交出完整的无情大道,传承给他的真传弟子,更无法放弃他唯一的弟子。   沈灵枢,就是顾神枢的选择,而他们只需要遵从即可。   沈灵枢心头一震,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秦筝,他没有想到他这些年来从不敢说的事,在秦筝这里就被轻轻揭过了,他们真的不在意……   秦筝无奈失笑,“何必想那么多,你可是宗主唯一的徒弟啊。”说起顾宗主,他清俊温润的脸上露出了怀念之色,眼底亦有明显的崇敬之情,“你师尊顾神枢,可是天道之下第一人,世间又能有几人能与他相比?”   “能够成为宗主的徒弟,已是你此生最大的幸事。”   秦筝的话入了沈灵枢耳中,反叫他神色微微一僵。   “往后你便安安分分地修炼,一切,有我和几位峰主,我们会为你甄选最适合你的上乘道法,那无情大道,灵枢,你就不必再想了。”   沈灵枢面色骤然白了几分,他听懂了秦筝的话。由始至终,秦筝他们就没打算让他超越他的师尊顾神枢,在他们心中,顾神枢是无可代替的强者,一如在云灼然眼里,顾神枢总能叫他轻易放过他不喜欢的那些人……   可这世间最卓绝的道法曾经摆在他面前唾手可得的位置,他也拿到了残卷,要他放下,如何甘心?   沈灵枢静默下来,咬着牙僵持须臾,到底是低下了头。   “是。”   多年前,白衣胜雪的天道宗宗主也曾在他面前说过类似的话,每个字,沈灵枢仍记得十分清楚。   师尊说,钰儿,世间道法万千,多半都存在了师尊脑海里。   少年时还未改名成沈灵枢的沈钰满目期待地看着师尊。自入宗门,他就在等这一日,世间独一无二的无情道法,师尊终于要传授他了。   师尊又说,钰儿,不要听信那些闲言,无情道不适合你。   后来,就没了后话。   沈灵枢还记得,他曾跟在师尊身后去白云间看望云灼然,少年时的云灼然眼底总是一片寒霜。   剑意也极冷。   就是那次看了云灼然的剑意,顾神枢颇为忧愁地长叹一声。   “小灼然这性子倒是适合无情道。”   也许顾神枢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但沈灵枢记住了他的话。   沈漫的话是真是假,客栈里没有人再追究,因为沈漫一直被秦筝关在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只不过秦筝对沈灵枢的态度一如往常,还比先前还要更加耐心温和,仿佛是在告诉所有人,沈灵枢的无情道是真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   十数个时辰后,需要在客栈等待的期限过了大半,众人才见云灼然和小岛主再下楼散心,厉剑茗和江执白知道后马上跑下来找他们。   厉剑茗一开口就是半个月没见,“我可想死小岛主了!”   自打心魔以人形出现在人前后,便招惹了不少人的惦记。   云灼然冷漠地提醒,“不过十几个时辰,一天罢了。”   “你别管,在这里就是半个月。”   厉剑茗一脸“不想被你扫兴”的表情,云灼然冷冷看着他,站在身后的江执白忽然轻叹一声,开口道:“云师弟,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几人便都诧异地看着他。   江执白无奈摊手,“秦峰主希望我帮他带一些话给你。”   云灼然叫上心魔,“蔚然。”   “哥哥去吧。”   正起身的云灼然动作一滞,带着几分不解回头看向心魔。   心魔坐在廊下栏杆上晃着腿,指向身旁的厉剑茗和顾秋暝。   “哥哥放心去吧,我跟他们待在一起,不会跑远的。”   云灼然微微皱眉,跟上江执白,没有走远,离心魔几人的位置就只有不到十步的距离,他一抬眼就能看到。   心魔安静地看着云灼然的身影,在他走后就不再说话。   厉剑茗好奇地问:“怎么突然不说话,小岛主有心事?”   心魔起初没有理会,但想了想,他转脸看向厉剑茗,“听说,你是昆吾剑宗人缘最好的剑修。”   顾秋暝眼里满是迷茫,这话是认真的?厉师兄人缘好?   这话听得厉剑茗心花怒放,“对啊,云灼然跟你说的?我也没办法,谁让我又乖又可爱,我们昆吾剑宗的师姐师妹最爱跟我一起玩了。”   顾秋暝欲言又止。   据顾秋暝所知,厉剑茗在一众同道里,人缘是最差的,大家都觉得他很麻烦,不愿意与他组队。   心魔双眼一亮,“真的吗?”   厉剑茗拍着胸口保证,“假不了!没看我师父最疼我了吗?”   闻剑仙最偏宠小徒弟厉剑茗是真的,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心魔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半晌,漆黑眼底有过犹豫和挣扎,缓缓说道:“我……我有一个器灵朋友,他最近觉得很烦恼,刚刚跑来问我,他有一个特别好的主人,先前说好要帮他找道侣的,可是最近,我朋友后悔了,他觉得外面那些妖精都配不上他的主人,也不想让那些妖精靠近他的主人。”   “器灵?小岛主果然是……”   厉剑茗说到此猛地一个大拐弯,眼神灼灼地看着心魔,“小岛主这个朋友是谁?也在这里吗?”   心魔胡诌道:“宋韶的傀儡。”   厉剑茗一脸震惊以及羡慕,“他的傀儡已生出灵智了?”   心魔只道:“你管那么多,问题是现在他的器灵要怎么办?万一他跟宋韶说,他不想给宋韶找道侣了,宋韶会不会生气,把他扔出去?”   想起宋韶曾带在身旁的几个貌美傀儡,厉剑茗一脸期待,“他要是扔了你跟我说一声,我去捡!”   心魔登时面无表情,他错了,厉剑茗根本就不靠谱!   见状,厉剑茗忙收敛起自己荡漾的童男心,摸了摸下巴沉吟道:“如此看来,他的器灵问题比较大,之前说得好好的,她为何突然不让其他小妖精靠近宋韶?又为何突然后悔帮宋韶找道侣?真相,只有一个。”   心魔耳尖微微一颤,无意识地攥紧住了指尖,“是什么?”   顾秋暝也是一脸好奇。   厉剑茗自信一笑,嗤道:“因为这个小器灵想自己上位。” 第九十二章   廊下安坐的白衣少年与厉剑茗、顾秋暝交头接耳,不知说了什么,瞪圆一双泛着微红的眸子。   云灼然忽然抬眼。   江执白紧张道:“云师弟?”   “……无事。”   云灼然有些担心,却也没有刻意探听心魔几人的对话。   江执白暗松口气,无奈道:“秦师叔的意思就是这样,他说不想与蓬莱结仇,希望有机会当面跟你和蓬莱仙前辈和谈,还有宗主……”他说到此处一顿,谨慎地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问:“宗主真的活过来了?”   云灼然问:“秦筝让你来我这里打听顾神枢的事?”   江执白轻吐一口气,摊手道:“我就说你会看出来。我没有亲眼见到宗主,不过听秦师叔的意思是沈师兄告诉他的,徒弟总不能认错师父。事关天道宗声誉,秦师叔让我们都闭紧嘴巴,连佛子那里也不能透露。”   云灼然心下了然,天道宗乃顾神枢一手创建,几位峰主也是他一手带起来的,他们有时还会唤顾神枢一声师兄。顾神枢的陨落对天道宗甚至是整个仙道都是一大损失,但顾神枢若真活着,对天道宗是有利也有弊。   “我无话可说。”   云灼然只是这么说,“你让他去见顾神枢就知道了。”   江执白道:“啊?宗主哪是那么容易……那我真这么回了?”   云灼然随意点头。   江执白不禁苦笑道:“若宗主真是浮空城主,那我们也得找到城主府,才能见到他吧?现在我们都被困在这里,还不知能不能出去。”   听上去,江执白对这里的规则是没有太多信任的。   云灼然道:“车到山前必有路。”   反正秦筝的话江执白是带到了,他如释重负,长松一口气,见云灼然一直看着不远处几人,心中好奇更甚,“云师弟很喜欢小岛主?”   云灼然回眸望向他。   江执白还算是了解云灼然,知道他面上冷若冰霜,但旁人如何待他,他也会如何待人,这也是江执白不怕云灼然的原因,他一眼就看出来云灼然不是在怪他多事或者是不善之意,反而是在耐心地等待他的后话。   江执白便笑道:“从双陆斋再见到你之后,这一路我们一起过来,你对小岛主的宠爱大家有目共睹。说来你我相识多年,除了你先前养的小灵宠,我还从未见过你对一个人如此在意过。只是走开几步都放心不下。”   “没有。”   云灼然道:“没有不放心。”   “真的吗?”   云灼然静默须臾,绕过江执白就走,“我先过去了。”   以云灼然的冷淡性子,居然连着否认了两次,江执白失笑不已,看来他的确是说中了。这位与云师弟相貌几乎一致的小岛主,在云师弟心中想来是极其重要的,唯有在他面前,云师弟才会彻底放下心防,放松片刻,不过这位小岛主的确也很讨人喜欢。   不论是那张与云灼然一样、却少了几分冷淡,更显稚嫩温软一些的脸,还是比之更生动活泼的性子,江执白不得不承认,小岛主身上似乎有什么魔力,总能叫人一眼看见,就忍不住心生好感,莫非是因为好看?   江执白若有所思地跟上云灼然,就见小岛主站起身来,二话不说扑上来抱住云灼然胳膊,而云灼然竟眸光柔和地放任他的亲近,江执白心底深处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云师弟和小岛主之间是不是太亲密了?   直到云灼然带着心魔告辞回房,江执白困惑的目光仍追寻着这一白一红色彩对比浓烈却意外相衬的两道背影,谁知厉剑茗的巴掌忽然出现占据了他的视线,江执白无语凝噎地往后退开,看得厉剑茗脸上满是迷茫。   “看什么,人都走远了?”   江执白幽幽道:“说了你也不懂。”   从吃妖丹这点看,小岛主非人,与云师弟的兄弟关系定是假的,江执白早知道这一点,但云师弟对小岛主的宠爱程度是否太过了一点?   厉剑茗双臂环胸,抬起下巴,眼角眉梢充满了得意,“不说也罢。我本来还想跟你分享一个秘密,现在嘛,小顾,你千万别说出去!”   顾秋暝面色古怪。   片刻之前,小岛主一脸天真地问他们什么是上位、又要如何上位时,厉师兄是怎么回答的来着?从根本解决外面的小妖精靠近器灵主人的办法,就是让器灵自己成为主人的道侣。看宋韶以往对他的傀儡十分爱惜,想来宋韶不会轻易舍弃器灵,若器灵实在没办法,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跟主人双修,大干一场,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小岛主听完张着嘴半晌没说话。   顾秋暝也是久久无言,他隐隐感觉到厉师兄在教坏小孩。   回房之后,云灼然也发现心魔有些不对劲,练字的时候,心魔一直心不在焉,总偷偷回头看他。   白皙的脸颊红通通的,云灼然看去时,心魔又迅速躲开。   接连几次后,云灼然也无法在安心打坐了,起身过去,伸手摸了摸心魔额头。心魔这次没有再躲,睁着漆黑双眼,脸却红的更厉害了。   “哥哥……”   云灼然嗯了一声,放下手道:“不烫,脸怎么红了?”   “有一点热……”心魔眼里清晰地倒映着云灼然的脸,他每次一照镜子都能看到这张脸,但他的脸与云灼然是不一样的。他看了半晌,目光无意瞥见云灼然衣襟上的白皙肌肤时,脸上的怪异潮红瞬间蔓延到脖子根。   先前他被合欢香诱发|情|欲,就曾经无意摸到了那里……   心魔指尖火燎似的蜷缩起来。   云灼然见他只呆呆看着自己不说话,心中的担忧更甚。   “方才谁跟你接触过?”   这一句话带着森冷刺骨的寒意,仿佛漫天霜雪降下,将快要被过高体温烫坏的心魔浇醒,听出云灼然话中的杀机,他匆忙摇了摇头。   “没有,就是有点热。”   云灼然只是默不作声地扣住心魔手腕,探入一道灵力。   心魔的身体与众不同,他的原型是魔,是随便长的小黑团,变成人之后,也不会真的像人一样生出五脏六腑,更别谈灵根经脉,他的体内就是一片漆黑的煞气,世间万物,但凡进了他的肚子,似乎都能被他消化。   在心魔的默许下,云灼然的灵力顺利的在他体内大概检查了一遍,撤去灵力时,云灼然的神色反倒更加凝重,“你身体并无不妥。”   心魔点点头,“是啊。”   云灼然面色愈发冰冷,“莫非下手之人手段远胜你我?”   若非如此,云灼然想不通他为何会查不出心魔的不妥。   心魔愣了一下,忙道:“哥哥我真的没事!我也不热了!”   云灼然皱了皱眉,“真的?”   心魔小鸡啄米似的飞快点头,而后费了不少口舌才让云灼然放下心来,原先在他心头浮动的那几分旖旎心思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去。   十余个时辰很快过去,在众人眼里,在外界时,这只不过是短短的一两日,而在客栈里,通关所需等待的一个月期限也总算过去了。   最后一日,小蓝雀终于要被从金笼子里放出来之前,被宋韶宋蕴带下去溜达了一圈,等他们回来时,告知客栈里的人都聚集在了大堂里,云灼然才去叫醒还在赖床的心魔。   心魔打着哈欠醒来,一睁眼看到云灼然清冷秀致的脸,他一个激灵卷起被子,重新钻回被窝里。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而后,心魔从被子里探出一张染着红霞的脸,双眸已是一派清明,他小声而羞涩地请求,“哥哥先出去等等好不好,我还没有洗脸呢。”   云灼然静静看他一阵,带着宋韶二人转身出门,这已不是他第一次看到心魔这样了,也不知为何,这段时间以来心魔总是一见他就脸红,也莫名其妙地变得羞□□俏了,刚睡醒时衣衫不整的样子总是不让他看,还学着把自己的头发也梳的整整齐齐的。   云灼然有些不适应,总感觉心魔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成人了,不是体型上的长大,而是心态。   这点云灼然也说不清楚,平日心魔还是会黏着他撒娇,但有些时候就是不一样了,就好像——心魔突然懂得独立了,似乎不再需要他了。   心魔的变化,他看不透。   这让云灼然心头有几分失落,他似乎一不留神,就错过了心魔的一次成长,而这点相当重要。   这是客栈里的最后期限,临睡前云灼然就跟心魔说过。   心魔收拾好自己出门时,云灼然几人并没有等待太久。   心魔换了身明红的新衣裳,衬得一张白皙的脸明俊如玉,越发耀眼,一双黑眸也是亮晶晶的。   他跑到在云灼然面前,乖乖站定,微红的脸上满是期待。   “哥哥,我来了!”   云灼然暗叹一声说出他想听的话,“……很好看,走吧。”   心魔的脸又红了几分,勉强压住心下想大声欢呼的冲动,抱住云灼然的胳膊说:“哥哥最好看!”   云灼然习惯性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清冷眼底满是无奈。   几人提着小蓝雀下楼时,大堂里等待的众人都看了过来。   宋韶忍不住低声抱怨,“我总觉得这些人看我的眼神奇怪,方才下楼时还有人盯着我的傀儡。”   本就不大的客栈挤着那么多人,宋韶的傀儡布偶便一直挂在腰间,从进客栈后没有变出来过。   宋蕴道:“想多了吧,谁会看你?”不都在看两位岛主吗?   宋韶怒视他一眼,这话说的,他相貌堂堂的一个年轻小伙子怎么就没人看了?可他还是怀疑有人在背后说他坏话,有几次他都听到了。   定是有人在败坏他的名声,宋韶想,若非时机不对,他定会揪出这个人,问问他究竟说了什么!   这时,和云灼然并肩走在前面的心魔忽然打了个喷嚏。   心魔愣了愣,惊讶地看向云灼然,原来他也会打喷嚏的。   只是打个喷嚏,都能这么开心?云灼然嘴角微微抽搐。   今日是客栈里一个月期限的最后一天,众人都在等云灼然把小蓝雀放出来,只因这个通关规则就是小蓝雀提醒的,蓬莱几人到了大堂,在云灼然的示意下,宋韶将鸟笼打开。   在悦来客栈的这一个月,是观月楼主的妖生里最难熬的一段时光,它飞快钻了出来,飞快远离蓬莱几人,独眼含怨带恨地瞪着云灼然。   “时间到了。”   总算把寒气逼出来,养好身体的殷少主恢复了昔日的从容,握着铁扇,笑眯眯地盯上了小蓝雀。   “观月楼主,你说过时间到了我们就能离开悦来客栈。”   可是今日过去大半了,悦来客栈里一如往常地安静,并没有任何异样,大门外还是浓重的黑雾。   这也才是所有人都在等待这只小蓝雀出现的根本原因。   “急什么,本楼主有必要骗你?”   对待其他人,小蓝雀是一贯的嚣张,它蹲在楼道栏杆上,高高在上地拿凌厉的独眼斜睨着众人。   “你们的身份牌和道具呢?”   闻言,众人纷纷找出最初进客栈时拿到的身份牌和道具。   云灼然和心魔的身份牌都是他保管的,他便取了出来,想起来捏起心魔的身份牌看了一眼,果真如他所料,小竹牌上面的名字又变长了不少——偷穿花魁衣服、妄图冒充花魁不成并且想对花魁图谋不轨的贼丫头。   心魔小声念了出来,“图谋不轨……我对哥哥图谋不轨?”   心魔歪了歪头,看了看云灼然,似乎想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云灼然认为是顾神枢挑拨离间,正要告诉心魔无需多想,就见心魔突然瞪大一双眼睛,神色惊慌地捂住了嘴巴。   云灼然一怔,“怎么了?”   心魔眼里略过一丝血光,放下手一脸正直地说:“哥哥不要相信这个牌子!它是想陷害小蔚然!”   通常只有撒娇的时候,心魔才会有这么黏黏糊糊的自称。   云灼然点头,“我知道。”他心中难免有些惆怅,同时也很欣慰,“蔚然很聪明,果然是长大了。”   心魔蒙混过关,暗松一口气。   “道具呢?你们的道具都吃了吗?”小蓝雀的语调充满挑剔,“都穿戴上道具,不然怎么开门?”   “还需要穿戴道具?”   这话一出,拿到了女子身份的男修士都无法镇定下去了。   这裙子他们来时穿过一次了,没想到走时还要再穿一次!   大堂里顿时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寂静,尤其是这些男修士。   “可是我只有牌子啊……”心魔眨了眨眼,慢慢看向云灼然,想到那身花魁的华丽红裙本该属于云灼然,再看云灼然纤细的腰身,他双眸徒然一亮,“哥哥,这次还是我穿吗?” 第九十三章   作为人群里拿到女子身份的几名修士之一,姬若打死也不愿穿上那件小白裙,听到小蓝雀的话,他一张艳若桃李的脸顿时黑如墨斗。   “必须穿上,才可以出去?”   小蓝雀斜睨着他,“怎么来的怎么走,有问题?”   姬若咬牙切齿道:“可我们是通过传送阵来到这的!”   小蓝雀嗤之以鼻道:“那你现在去找个传送阵走吧。”   姬若气到面目狰狞,偏偏无法奈何这只小蓝雀,他暗骂一声破麻雀,不情不愿地跑上楼去找他不知扔到哪个犄角旮旯的裙子。若不是这裙子质量太好,无论如何也撕不烂烧不了,在姬若手里恐怕早就撑不到现在。   姬无妄找出他来时拿到的一串佛珠,他直接挂在脖子上,看了眼姬若跑远的背影,没说什么,便若有所思地捏着佛珠看向客栈里唯一的真佛修。所有人都在找自己的专属道具,桐叶手上则是一支缠金丝碧玉步摇。   仔细一看,桐叶的身份牌竟是:为花魁而来的痴心人。   姬无妄惊奇地啧了一声,“桐叶法师这簪子真是好看。”   桐叶没有任何回应,仿佛没有听出他话中的调笑之意。   同样发现桐叶的身份牌的心魔就有些不高兴了,他一脸嫌弃地瞪了桐叶一眼,便找出花魁红裙递给云灼然,云灼然面无表情的脸上仿佛明晃晃地写着拒绝,心魔见他如此,只有叹息一声,抖开衣袍就要往身上披。   云灼然却按住他的手。   心魔一脸迷茫。   云灼然轻轻摇头。   心魔便明白了云灼然是让他不必穿的意思,可是为何?   如姬若一样将道具落在房间里的人还不少,二十余人一阵兵荒马乱,好歹找到道具匆匆穿戴上。   姬若下楼时脸色极臭,在姬无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眼神下,他心一横正要穿上衣服时却发现云灼然和心魔也没穿,拿到衣服的也唯独是他们二人没穿上。就连角落里神志不清被天道宗弟子控制的沈漫,也被沈熙按着戴上了她专属的红花道具。姬若顿了顿,只把衣服搭在臂弯上,没有穿上。   小蓝雀眼神凌厉地在人群中扫过,最后又揪出了姬若。   “你为何不穿戴上你的道具?”   姬若理直气壮地指向云灼然二人,“他们也没有穿啊。”   心魔抱着花魁的红裙,神色苦恼,他也想让哥哥穿啊。   云灼然只回以冷冷一眼。   姬若当即火燎似的收回手,却也坚决不肯穿上裙子。   而叫姬若气恼的是小蓝雀见到云灼然之后就仿佛无事发生过一样,不再跟他计较,就这么越过了这个话题,清了清嗓子说道:“只要身份牌都在就可以开门,不过从这个门走出去,你们只会回到来之前的地方。”   姬若瞪大眼睛,他就知道是这样,暗骂一声势利眼的破麻雀,憋不住气道:“早说只要身份牌就可以,还叫我们穿戴上道具做什么!”   小蓝雀冷笑道:“不带上道具,你们这次通关悦来客栈就没有奖励。本楼主不过是好心提醒,免得有人将你们该有的奖励落在客栈里。”   这句话勉强平复了姬若的怒火,却叫其他人都很不满。   “我们好不容易接近城主府,就这么回去?”问话的是烛阴教的郁少主,小蓝雀嗤地一声笑了,不留情面地说:“连一个小小的悦来客栈都无法破解,你还想进入城主府?”   郁少主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沉声道:“我们只能回去?”   “你们别无选择。”小蓝雀斩钉截铁地说道:“除非你想永远在这呆下去。本楼主奉劝你们,拿了奖励就走,至少不会把命留在这里。”   众人不满的声音戛然而止。   比起永远留在这诡异的悦来客栈,拿了奖励就离开自然更好,可毕竟都到了城主府附近,再让他们离开,回到来处,谁也不甘心。   小蓝雀没有要跟任何人商量的意思,它振翅飞到半空,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独眼爆发出一道刺目的白光,众人手中的身份牌皆在这一瞬砰然消散,同时,客栈大门发出喑哑的吱呀声响,在众人面前缓缓开启。   这时候,客栈门外已不是他们先前数次打开后所见的黑暗深渊,而是一个环绕着金光的巨大旋涡。   “从这个传送阵出去,就是你们来悦来客栈前的地方。”   小蓝雀的语调总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傲气,它不耐烦地说:“带上你们的奖励走吧,悦来客栈这里只有一条路,离开,或是永远留下。你们走不走?本楼主可是要走的。”   如此一说,人群中便有人向门前的传送阵走去,最先过去的是郁少主和殷少主这几个魔修,盛京的百里少主与顾锦屏走了过去,他们也都只是靠近门前,就在原地踟蹰,显然都不愿意做第一个走进传送阵的人。   “再磨蹭下去,本楼主就先走了!到时候传送阵关闭,你们也休想再离开了。”小蓝雀扔下话,果然化作一道蓝色流光飞到门前。   见状,大多数人都匆忙走向门前。   离传送阵最近的顾锦屏突然回头看向天道宗的位置,见秦筝身旁的沈灵枢没有动,她犹豫了下,婉拒了百里少主往天道宗的位置走去。   可她这一走,就只剩那位百里少主一人站在传送阵前,身后殷少主那几个魔修虎视眈眈,他进去也不是回头也不是,着实捏了一把汗。   小蓝雀冷眼看着,只催促道:“天黑后就不能走了。”   “走吧。”   秦筝朝自家弟子点了头,带上沈家两位姑娘走向门前,灵山宗的长老也带着首席弟子落英尾随其后,而阵前的殷少主和郁少主、白护法这三个魔修已盯上了百里少主,就差直接把他推进去试试这传送阵是真是假了。   云灼然站在原地静静旁观,也没打算让蓬莱的人过去。   在他对面,桐叶也没有动。   姬无妄发觉几人的异常,一把拉住姬若手臂,若有所思地笑道:“殷少主和郁少主还真是谨慎。”   姬若没好气地拍掉他的手,“快天黑了,你走不走?”   姬无妄笑看云灼然和桐叶等人,“不急,两位蓬莱岛主和桐叶法师都在呢,少主不妨再等等。”   语调不高的话音刚落,正要出手推百里少主进传送阵的殷少主一顿,临近门前的天道宗与灵山宗等人也都纷纷停下脚步,回头看来。   这许多双惊疑不定的眼睛注视下,罪魁祸首姬无妄装出夸张的惊讶表情,抬手捂住自己的嘴。   “糟了,不小心让他们听到了。”   姬若嘴角一抽,忙凑过去小声问:“你什么意思?”   姬无妄笑看蓬莱几人和桐叶,“这得问几位的意思。”   经过他这么一提醒,众人也都不着急离开悦来客栈了。   而在这么多人的目光下,云灼然的面色依旧平静而从容,他带着几分不解的眼神看向桐叶,不想后者竟也一样困惑却又笃定地看着他。   姬无妄观察着二人之间的眼神交流,索性笑问:“敢问云少岛主为何不走?可是有什么新的发现?亦或者,你要去的地方与我们不同?”   没等云灼然说话,小蓝雀就急道:“你们到底走不走!天都快要黑了,到时候我可不管你们!”   云灼然淡淡一眼撇去,蹲在门槛上的小蓝雀声音霎时弱了不少,“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们再不走,等天黑后,传送阵就会自己关闭。”   “少岛主,你到底有何发现?”   殷少主没忍住问出口,他是很想离开这里,出于不甘的心理,他也很想知道云灼然为何不走。   桐叶也问:“为何不走?”   云灼然以为桐叶猜到了什么,但见他目光清正,似乎并无隐瞒,他思索了下,冷淡眸光略过众人。   “不错,我要去城主府。”   桐叶微微皱眉,张口欲言。   “你找到方向了?”人群里的秦筝冷不丁发出一声惊呼,他顿了顿,压下心头的急切询问:“冒昧一问,不知蓬莱可介意与天道宗合作?”   云灼然回以冷淡的眼神。   秦筝与云灼然从前是一个宗门,却并不熟悉,但也能一眼看出来这明摆着就是介意的意思,他哽了一下,拱手道:“岛主何不考虑一下,有我天道宗相助,势必如虎添翼。”   云灼然不爱骂人,可心魔不一样,他直接翻了个白眼。   “你们不在背后捅刀子就谢天谢地了,还帮忙?谁信。”   “蔚然。”云灼然轻声唤道,好歹让心魔闭上了那张总是很轻易得罪人的嘴巴,他才慢条斯理地看向众人道:“城主府也许会很危险。”   秦筝当即应道:“岛主有必去的理由,我天道宗也有。”   不去城主府,又如何找到神似他们宗主的浮空城主?   在云灼然暗藏谴责之意的冰冷眸光下,姬无妄还笑得出来,“我也想亲眼见识一下浮空城主的风采,岛主就可怜可怜我,带上我吧。”   云灼然微眯起双眸,冰冷眼底透出几分危险气息。   也不知姬无妄脸皮到底是有多厚,他居然装出委屈的表情眼巴巴看着云灼然。身旁的姬若默不作声往他身后退了退,脸上满是嫌弃。   门外已是暮色,快天黑了。   小蓝雀的催促越发急切,“烦死了,你们到底走不走!”   闻言,宋韶和宋蕴皆是眼神焦虑地相视一眼,可见自家两位岛主一动不动,他们只好按捺住心头的不安,安安静静跟在两位岛主身后。   蓬莱几人不走,桐叶俨然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姬无妄明言要赖着云灼然,姬若也没动,而天道宗似乎还想跟云灼然商量……灵山宗的若水长老看着,也不动声色地带女弟子留下,殷少主和郁少主两人对了一眼,而后看向云灼然,默认了要紧跟着他们。   小蓝雀暴躁道:“你们都不走是吧!那就永远留在这里吧!”它似泄愤一般,转头就飞向传送阵,大堂里却忽然飞出一道金线,毫无预兆地缠上了它的一双翅膀,在小蓝雀因震惊而瞪大的独眼的里,原本距离它不过一步距离的金光传送阵越来越远。   不过转眼之间,它就回到了大堂里,回到云灼然面前。   这一切变化就在电光火石间,一圈圈灵力凝成的金线捆住小蓝雀的身体,无形之力将它托在半空,在它面前,是云灼然清冷双眸的审视。   落日余晖倾斜而下,几缕霞光透过窗纸映在云灼然如玉无暇的脸颊上,暮色飞快褪去,传送阵的灵光一点点暗沉,众人却都忘了时间。   毋庸置疑,云灼然有着一张极美的脸,只要他愿意收敛几分冷厉气势,必然能招来无数爱慕者。   心魔瞪了眼那些看着云灼然发呆的人,对着小蓝雀也有些懵,“哥哥,我们抓它干什么?”   云灼然眼底金红光芒一闪而逝,而后凝视着这只小蓝雀,笃定道:“你就是浮空城主的眼睛。”   小蓝雀这才慢慢缓过神,“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从观月楼开始,也就是,从我刚进浮空城开始,你就在监视我。”云灼然自顾自道:“观月楼出来的程如意,是你的一个分|身,他在双陆斋被揭穿后,你就出现了。”   在场众人大多都听懵了,就算是曾经见到过程如意,以及顾神枢的几人,一时间也听不明白云灼然的意思。云灼然也没有给任何人解释,他望着小蓝雀,缓缓说道:“进悦来客栈的第一天,在我眼皮下,浮空城主见过殷少主,我却没有发现,或许是因为这里法阵复杂,却难保没有你就在我身边,悄无声息蒙蔽我视线的原因。”   小蓝雀眨眼道:“什么?”   云灼然倏然弯唇一笑,“我已经找到城主府的方向了。”   话题太过跳跃,小蓝雀下意识接道:“在哪里?”   心魔神色还是迷惘的,看云灼然的眼神却充满信任,云灼然便轻轻握住他的手背,冰凉眸光略过众人,将客栈内部的布置尽收眼底。   “悦来客栈,就是城主府。”   这话一出,众人无不惊愕。   “这里就是城主府?!”   众人下意识张望四周,重新打量起他们住了一个月的悦来客栈,为了找到离开的线索,他们翻遍了客栈的每一个角落,他们触碰过每一个物件,为了确认是不是真的做过许许多多的试验,这里真的是城主府吗?   小蓝雀的独眼似因吃惊瞪大,“……云灼然,你确定吗?”   云灼然凝视着它,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亮起极绚烂的星光。   “顾神枢,我找到你了。”   大堂里瞬间没了声音。   秦筝面色大变,不可思议地看向云灼然,他先前还在怀疑且极力隐瞒的那件事,最关键的那个名字被云灼然说了出来……佛子还在!   秦筝猛地看向桐叶,而后无措的眼神飘到他身旁的和大堂里的那么多人身上,显然,瞒不住了……   在秦筝担忧事情瞒不住的时候,小蓝雀安静下来,它那只独眼里过多的眼白一点点染红,深黑的眼瞳也变成了浓烈的血色,黑红交织的浓郁魔气骤然溢了出来,几欲冲天。   秦筝已无暇顾虑什么,毫不犹豫挺身护在众弟子身前。   “小心!”   灵力凝成的金线被小蓝雀身上飞快涌现的浓郁魔气消融、吞噬,众人眼睁睁看着这只漂亮的小蓝雀到最后只剩下一只骇人的猩红眼球。   众人皆戒备后退,唯独云灼然在那只眼球对面坦然而立。   那只血红眼球没有攻击任何人,且发出一道属于男子的阴沉嗓音,“云灼然,我很好奇,我没有泄露一丝魔气,你是如何看出来的?”这清润的嗓音一顿,语气纳闷地说:“别告诉我,你的眼睛连这也能看到。”   云灼然眸光清亮,“我猜中了。”   那只盯着他的猩红眼球猛地一顿,“你……只是猜的?”   客栈四处洋溢的魔气躁动起来,阴冷腥风拂动众人的发丝与衣袂。云灼然紧了紧被诱出食欲的心魔的手,设下一道金光结界拦截魔气。   “我只是在赌。你先前一直逃避我,上了浮空城后却又化出分|身,几次三番来到我身边,意图阻拦我向你前进的方向,那么,你会不会从一开始就在我身边埋下眼线?即便我输了,我也有信心能从悦来客栈出去,至少我没有把踏出的步子收回去,重回起点,那只会离你越来越远。可见我运气真的很好,这一次,我也赢了。”   云灼然将自己的猜测与底气娓娓道来,抬眸对上那只眼球,再次重申,“顾神枢,我找到你了。”   猩红眼球定定看着他。   云灼然不避也不退,漆黑双眸坚定而执着地与之回视。   僵持片刻后,那只猩红的眼球轰然被浓黑的雾气吞噬,消失在众人眼前,但众人还来不及惊慌,整个客栈里的浓黑魔气就突然都散了。   顾神枢含怒的声音从客栈上方传来,引得众人齐齐抬头——   “你赢了,过来见我吧。”   此刻,客栈门外的已是一片漆黑,门前的传送阵不知何时消失了,但门外却出现了一片天地,自进入浮空城后,他们终于再见到明月。   星月交辉,亮如白昼的光照亮了浮空城的每一个角落。   悦来客栈的门前缓缓浮现出一片宽阔的空地,地面青砖描绘出繁复图腾,薄雾缥缈中是高耸庄严的宫殿重影,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   云灼然心头一顿,双眸怔怔望着隐于黑云中的宫殿一角。   那里,就是城主府。   也是顾神枢所在。 第九十四章   穹顶天光十分异常,竟如白昼一般明亮,月华却如霜雾洒落,在浮空城中覆上一层失真朦胧。   一行人跟着云灼然走出客栈,再回首时才发现他们原先所在的悦来客栈在外看只是空地一角的小楼,檐下挂着一盏灯笼,在他们身后逐渐被薄雾覆盖,只余一点淡淡的红光。   若这片空地已经是在城主府中,客栈确实算在城主府范围之内,这也证明云灼然的猜测对了大半,而在眼下,他们要前往城主府的中心。   小楼门外的空地极宽阔,众人穿过薄雾而来,对面的宫殿却仿佛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清晰,可见他们原先以为很近是错误的,实际上距离并不近。但他们也在一步步接近,而越往前,前方的温度似乎也变得更低。已有一些修为低的修士打起寒颤,暗自运功,硬是咬着牙跟众人走下去。   约莫一炷香后,走在最前面的云灼然和心魔停了下来。前方数层石阶上是一片被黑雾遮掩的偌大广场,一头黑龙无声无息盘卧其上,一双血红的眼睛在黑暗中仿佛两只灯笼。   宫殿就在这片广场之后,已然露出清晰的檐角。然而黑龙挡在前路,便动摇了不少人往前的心。   煞气四溢的黑龙冷眼俯视着众人,战战兢兢守住通往宫殿的路,秦筝一眼便认出这就是曾在天道宗出现过的魔龙,他下意识望向云灼然。   “怎么办?”   云灼然缓缓抬眸望来。   秦筝登时露出懊恼之色,方才是云灼然让浮空城主松了口,为他们打开进入城主府的路,他竟就对云灼然产生信赖,稍微遇到点事,就去找云灼然。秦筝暗恼,他好歹曾是云灼然的前辈,怎能将他当成主心骨?   云灼然初时也有些诧异秦筝怎会跑来问他,但见桐叶仰头凝望黑龙,昔日淡漠的眼神霎时变得锐利,似有一战之意,再看身旁忽然安静下来的红衣少年,便发现这张酷似他的脸上正抿着唇咽口水,两眼放光……   “……那根羽毛还在吗?”   听到云灼然的问话,心魔做贼心虚地抹了抹嘴角,便乖乖找出了云灼然不久前送他的蓝色羽毛。   云灼然伸手接过,语调迟疑。   “可以用吗?”   心魔听懂言下之意,笑道:“哥哥下次再送我别的。”   云灼然揉了揉心魔发顶,指尖凝起一点清光,手中蓝羽浮上半空,在浅淡金光的映照下一点点脱去精致的外表,化作一点黑色魔气,不等他再出手,那点魔气忽然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飞进蜃龙守护的黑雾当中。   不过多时,蜃龙那双血红的眼睛忽然闪动了一下,黑雾凝成的庞大龙身竟开始缓缓地往身后宫殿退去,于空中盘旋一周,飞入其中。   这时,广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一池月光上悬着一道桥。   桥的尽头,是宫殿的大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确实得到了通关密匙。”云灼然不由轻声感慨,不过顾神枢赠予他的通关密匙也只能通过蜃龙这一关。若没有诈出小蓝雀是顾神枢眼睛所化的真相,他不会想到一时兴起拔下的小蓝雀尾羽也许也有某种作用,正该用在当下。   桥尽头,刻着卧龙浮雕的高大石门自行开启,发出如龙吟的低沉声音,门缝一点点拉开,透出一线红光,仿佛是在催促云灼然该进来了。   从空地一角被伪装成悦来客栈的小楼,到广场上的这座高耸宫殿,浅薄的雾气一路上都无声地笼罩着众人。云灼然早已看出这些雾气源之于魔气,而魔气之源就在宫殿里。   云灼然朝心魔伸手,“走。”   心魔红着耳尖搭上云灼然的手,小心而又认真地握紧。   两位蓬莱岛主并肩走上殿前广场,不知为何,众人都自他们身上看出一丝愉悦的气息来,而他们面上只有一派凝重。蓬莱仙宫的两名弟子尾随岛主之后,二人仪态端正,神情肃穆,恍惚中像是两位红衣岛主的童子。   众人面面相觑。   几名红衣人走的很快,已然走上桥,只见佛子桐叶、姬无妄和秦筝等人都跟在他们身后,余下殷少主几人生怕落单似的也匆忙跟上。   泠泠清池上,麒麟石像背驮石碑,上刻笔锋凌厉的三字。   正是城主府。   大殿敞开的大门内偶有红光浮动,透出令人不安的氛围。   云灼然和心魔谨慎地走进大殿,刚踏上门前红毯时,昏暗的大殿轰然亮起来,自门前开始,四周的火盘接连自燃,照亮了整座大殿。   二人警觉地相视一眼,一个阴沉的声音自上方响起——   “怎么带了这么多尾巴?”   “罢了,既然是小灼然带来的,我这次就不计较了。”   这一番自问自答,言笑晏晏间仿佛含着几分宠溺且无奈。   云灼然循声望去。   这座大殿内部虽极宽敞,也极空旷,叫人一览无余——只见上方雕龙画凤的巨大石雕影壁前立着一黑袍人,周身黑气缭绕,偶有血光闪烁,如他那一双猩红的眸子,或众人先前所见的那一只血红的眼球一般诡谲。   众人看见顾神枢时,黑雾凝成的黑龙也悄无声息地从他背后探出头,同样血红的双眼望向门前,它的身形缩小到仅有碗口粗,却不动声色环绕住顾神枢,隐约透出守护姿态。   在云灼然后进门的桐叶、秦筝几人也都听到了这句话,等看清楚上首那人的面容,这些奇怪的目光又都落到秦筝身后的白衣修士身上。   在进来之前,众人已有过心理准备,并不意外会见到顾神枢,虽说顾神枢周身魔气和双目猩红的模样确实叫他们心中大骇,但众所周知,沈灵枢才是顾神枢的真传弟子,而云灼然只是记名弟子,连正式入门都不算,可顾神枢却仿佛没见到沈灵枢一般,过分苍白的脸上勾起一抹勉强算得上温柔的阴冷笑容,便向云灼然招了招手。   “小灼然,过来。”   云灼然上前两步,也仅仅是两步,双方相隔几乎近百丈的距离,一方在门前,一方在大殿中心。   顾神枢肩上的黑龙眸光冷凝,却让他抬手按了下去,他揉了揉黑龙脑袋,轻轻笑道:“你我师徒一场,这世间能有几人比你我关系还要亲密?小灼然,你实在不应该如此防备为师,你这样,为师心中着实难受。”   云灼然转眼望向身后的沈灵枢,“你的徒弟不止我。”   沈灵枢面色尴尬地走上前来,看了看云灼然,而后朝上方的顾神枢拱手,“弟子沈钰,拜……”   “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小灼然不必理会。”顾神枢血眸含笑,仿佛只看得见云灼然一人,他轻抚着缠在身上的小黑龙,叹道:“为师不在这些年,小灼然竟长这么大了,也不知到底吃了多少苦,为师心疼啊。”   沈灵枢还保持着躬身的姿势,闻言后愣是半晌没动。   天道宗的众人中有人见过顾神枢,有的人还没有,发觉顾神枢对沈灵枢的态度不对劲,皆是无措。却见秦筝面色一下变得煞白,紧跟着走到沈灵枢身旁,他似还有些震撼,神情十分复杂,“你,你真的是宗主?”   “小秦也在啊。”   顾神枢缓缓偏过脸望向秦筝,脸上仍是牵强的温和笑容。   “二十年未见了,我都险些认不出你们这些旧人了。”   秦筝倏然红了眼,深深躬身道:“秦筝拜见峰主!”   众人神色各异,皆静静看着。   连秦筝和沈灵枢都承认了,眼前这味魔修就是顾神枢不会有错,不过顾神枢可是曾经的仙道第一人,二十年前就陨落了,他如今竟真的活了过来,还……变成了魔,这个消息若传出去,恐怕是要轰动整个正道。   顾神枢随和地点了点头,“小秦还是跟从前一样见外。”   秦筝敛去眼底水光,神色虔诚地仰望着远处的顾神枢。   “宗主回来就好……二十年了,我等总算等到宗主回来了。”   此时,秦筝仿佛已全忘了自家宗主成了魔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他见沈灵枢还愣愣杵在身旁,忙拉着他的手臂跟顾神枢说:“宗主走了这么多年,恐怕已忘了我们这些旧人的模样,但唯独是他,宗主可不能忘。”   黑龙被顾神枢揉得舒适,缓缓滑动黝黑身躯钻进他怀中。   这一幕落到众人眼中,心头登时有种说不出的惊悚,即便顾神枢还没有出手,他们只要多看他那双眼睛一下就感到双目刺痛,何况那条通体阴冷魔气冲天的黑色魔龙也在。   在沈灵枢充满期待的眼神下,顾神枢笑道:“我骗你的。小秦还是跟以前一样天真,我时时刻刻惦记着你们,怎么可能会忘记你们?”   秦筝似有些赧然,眸光却更亮了,回过神忙指向沈灵枢,“宗主,这是沈钰,您唯一的徒弟。”   沈灵枢被推着走到最前面,虽说先前屡次被顾神枢忽略,让他有些失落,可看着顾神枢那张熟悉的脸,他还是很期待的——这是顾神枢,天道之下第一人,也是他的师尊啊。   “沈钰,是吗?”   顾神枢歪了歪头,血眸含着几分恶意望向云灼然,“可我怎么记得,我的乖徒弟只有小灼然一人?”   沈灵枢面色骤白。   秦筝也是一愣,担忧道:“宗主真的不记得了?云灼然不是您的徒弟……宗主!云灼然他只是您的记名弟子,您的真传弟子是沈钰啊。”   顾神枢只看着云灼然,“我当然记得我的弟子是谁。”他再一次向云灼然伸出手,“为师的好徒儿,过来吧。为师走了二十年,叫你吃尽了苦头,不过你也无需难过,这偌大的浮空城,就是为师要送给你的礼物。”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因为太过震撼,他们都忘了顾神枢还有另外一重身份,他不仅是已陨落二十年还担着宗主之名的天道宗宗主,还是这座浮空城的主人!   听到顾神枢的话,不仅是其他人羡慕地看着云灼然,沈灵枢和秦筝也都是不可思议地回过头。   云灼然将他们的眼中的复杂情绪尽收眼底,微微蹙眉。   “真的吗?”   一道清亮的少年嗓音在大殿里响起,正是心魔,他看着顾神枢,捏起了拳头说:“你不要骗人,我会记住你的话的。若浮空城最后没有落到哥哥手里,我可不是好惹的。”   顾神枢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是你,我记得你叫云蔚然?”   云灼然眸光一沉,一把拉住正要回答的心魔,将人拽到身后,面无表情道:“顾神枢,我找到你了,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顾神枢看着云灼然护犊子的模样,苍白的面上涌现几分真正的愉悦,“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知道二十年前是谁杀了我。这个问题我会回答你,但你若想知道云沛然的下落……”他勾唇笑道:“你我需要再赌一场。”   闻言,桐叶微微一顿,抬起头来神色不明地望向顾神枢。   秦筝疑道:“宗主,当年杀你的人不是云沛然吗?”   话说到这里,沈灵枢也顾不上他心中那点难堪,与众人一样,他们都对此很好奇,莫非当年杀死顾神枢的人真不是云沛然?若非如此,顾神枢如今怎会对云灼然如此特殊?   顾神枢饶有兴趣地看着门前众人,“是或不是,且等片刻,你们就都知道了。先前我还嫌小灼然带来的尾巴太多了,可现在看来,小灼然真是聪明,为了给你哥哥沉冤昭雪,特意请了这么多人一起来见证呢。”   云灼然确定这个顾神枢表面对他好,其实从来都不遗余力在坑他,就好比现在。他此刻也无心计较顾神枢话语中陷阱,只问:“赌什么?”   “小灼然的性子总是这么急。”顾神枢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慢悠悠抬起手,掌心随之亮起血光。   “那我们先来见见,另一些比你们更早到达城主府的人。”   不等众人为他的话作出反应,顾神枢勾起一抹阴鸷的笑容,长袖一挥,血光落到他与众人中间的地方,只听轰地一声,血光炸开——   云灼然下意识拉过心魔,按住他后脑勺将人揽进怀中护好。   过分刺激的红光叫众人下意识闭上眼,殿中紧跟着响起顾神枢清润却透着一股阴冷气息的声音,恍惚中犹如蛇信子舔舐过他们的耳畔。   “好了,现在可以睁眼看看了,你们的道友都在呢。”   云灼然不自觉睁开双眼,看清楚殿中的状况后却是一怔,连心魔挣开他的怀抱探出头来时,见到殿中那个血光灼灼的邪阵也睁大双眼。   殿中的邪阵与云灼然曾在天道宗云池上的祭坛上所见的阵法极为相似,当时,顾神枢便是从那邪阵中死而复生,而此刻,顾神枢将几人关在了这个邪阵中,他们被交错的黑红魔气绑着吊在阵中,面容上皆是恍惚。   “爹!”   沈灵枢一眼就认出来其中一人,他神色一紧,快步走去,不料阵前灵压极重,他还未靠近,就被阵前半丈翻涌的阴沉魔气逼得趔趄倒退。   同时,发觉邪阵中有一熟悉身影的桐叶脸色骤然大变。   “觉非师兄!”   黑红交织的浓郁魔气将在邪阵中的几人死死困住,有沈复、觉非、顾家家主,甚至还有云灼然曾在观月楼见过的血魔老祖的徒弟崔慎……   认出他们后,众人无不惊诧。   “都认识吧?”   到了此刻,顾神枢再温柔的笑声也只会叫众人毛骨悚然。   看着邪阵中的几人,云灼然眸中涌上几分迷惘之色。   “你这是何意?”   顾神枢的血眸俯视着他,“小灼然,我不为难你,你只管选,是保他们的命,还是保浮空城里所有人的命。”他顿了顿,眼底涌上一缕期待,揉着黑龙脑袋轻笑道:“你若让他们死,为师就告诉你云沛然的下落。” 第九十五章   刺目的血光在殿中覆盖了一个直径近百丈的圆,几乎占据整个大殿的空间,阴冷的魔气如浪潮在其中翻涌肆虐。中心主阵立着形成一个小圆的五道黑柱,黑红的魔气如藤蔓蜿蜒而上,缠上悬在柱子上的五人身体。   而这五人神情恍惚,双眸半阖,瞳孔亮着一点诡异的红光,在门前众人的凝视下,他们久久没有半点反应,显然已经是神志不清。   隔着大阵,云灼然与大殿深处高高站在首座上的顾神枢对峙而立,清亮眼底有过片刻的失神。   只因被困在阵中几人俨然是桐叶的师兄觉非、沈家家主沈复、顾家家主顾建南,崔慎以及百里家闭门不出养病多年的百里家主百里栝。   起初云灼然并不知道最后那个白面无须的苍白男人是谁,见那位百里少主与顾锦屏一同冲上前来,口中唤着父亲,他才猜到是此人。   三位盛京尚且小有名气的家主,还有天擎宗的首座弟子觉非以及血魔老祖的徒弟崔慎……这五个云灼然根本不熟悉的人被顾神枢关在一个邪阵里,还要他对这五人的生死做出抉择,他实在是猜不透顾神枢的用意。   继沈灵枢和桐叶之后,认出父亲的沈熙、顾锦屏、百里少主几人也都冲到了血阵前,但有沈灵枢这个前车之鉴,他们都谨慎地站在血光之外,仰头望着被困在阵中的各自的父亲,几人都不约而同地开始为之担忧。   “爹,爹你快醒醒!”   顾锦屏朝阵中的父亲扬声大喊,慌忙之下,沈熙和百里少主有样学样,他们的声音比顾锦屏更洪亮,却也无法唤醒阵法中的任何一人。   见到自家大师兄觉非也在其中,桐叶素来超然淡漠的面上罕见的冷凝下来,他不像这些小辈一样干着急,而是直接诘问始作俑者。   “顾宗主这是何意!”   只见一道浩然金光自桐叶脚下晕开,以他为中心,呈圆形快速蔓延开来,其中蕴含着合体后期的威压随话音落下的那一瞬,正望着殿中大阵的众人眼中倒映的那点血光霎时被耳边突然响起的梵音震散,恢复清明。   这道金光落到顾神枢那边,却是惊得缠在他身上的黑龙沉吟一声,倏然化作黑雾往外飘出来,龙身于半空骤然变大,单是尾巴便有木桶粗细,它的长尾在顾神枢周边盘成一圈,几乎挤满了大阵之外的空余位置。   蜃龙低下头用血红双目俯视众人,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   恍惚中,仿佛连整座城主府大殿都跟着震了一震,也将桐叶的那道金光震散,余威仍在往殿外晕开,众人却是苦不堪言。好在云灼然眼疾手快,在蓬莱几人面前划下一道金光结界,宋韶几人并未受到什么影响。   桐叶见到众人为此遭难,双手合十,无声念了一声佛号,门前众人便见他们头顶洒落一道金光,如甘霖一般将先前的不适驱散。但这只是桐叶的一次试探,并非真正的斗法。   桐叶从中发觉黑龙的实力不在他之下,那顾神枢只会更强。因此,桐叶面上涌上凝重之色,不动声色凝望着远处高高在上的黑袍男人。   蜃龙已被激怒,似要穿过邪阵将对面不知天高地厚竟对它主人出手的光头咬碎嚼烂,未料刚一动身,身后的黑袍男人向它招了招手。   “何必急着动手,须知你若动了我,他们必死无疑。”   蜃龙低低吼了一声,到底还是不情不愿地伏下龙身来。   见状,众人俱是松了口气,他们都听说过顾神枢很强,但没想到他座下的一头魔龙也能强到连桐叶不敢轻易招惹的地步,抚平胸腔内躁动灵力的殷少主刚与郁少主低声说了这话,他们面前的姬若听见后一脸不屑。   “这可是从我们魔宫禁地跑出来的魔龙,能不强吗?”   殷少主微愕,“魔宫?”   云灼然闻言也回头看来,却见姬若已没有再多话之意,嗤了一声,便不屑地别开脸。而姬无妄察觉到云灼然的目光,则是友善地解释道:“这魔龙便是从我魔宫禁地逃出来的,可惜魔宫中无人有降服它的能力。”   姬若小声反驳,“那是我爹闭关,否则能便宜他人?”   姬无妄并不像他先前对云灼然说过的那样不满魔宫宫主,面上仍是笑呵呵的,对待姬若很有耐心,“少主说的是,只是我等无能罢了。”   姬若满意地哼了一声。   云灼然静静观察着这对相处间更像上下属的堂兄弟,转而看向守护在顾神枢身前的那头魔龙,恰好撞上顾神枢含笑望来的血红双眸。   “小灼然,能救他们的人,只有你。”顾神枢笑道:“不要妄图与我动手,你们这里所有人加起来都不会是我的对手。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若动了我,这个阵法也会产生变化,到时他们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听到顾神枢这话,就是桐叶也不敢再妄动,沈灵枢、沈熙等人纷纷看向云灼然,顾锦屏没好意思开这个口,沈熙倒是直接,转头直奔云灼然过来,还未近前便拱手一礼,“云灼然,算我求你,你救救我爹吧!”   沈灵枢眼睁睁看着,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拦沈熙的意思。   百里少主眼前一亮,跟着过来求情,语调甚是急切。   “求少岛主放过我父亲,他旧伤未愈,恐怕撑不了多久!”   沈灵枢和顾锦屏虽然没有出声,但都期待地看着云灼然。   云灼然转而看向桐叶,桐叶微微垂眸,捏紧手中佛珠串,不知在想什么,但一定是想救觉非的。   这时,顾神枢恶魔一般的笑语在空荡的大殿里响起——“若是小灼然选择救沈复五人,那么,浮空城中那些还在闯关的修士就会死。让我们来算算,外面还有多少人在闯关?”   众人的心思随着顾神枢的话而动,算出来还有大半人。进入浮空城的修士少说也有八十余人,若浮空城中所有关卡的守关人都不会杀人的话,那么现在排除他们这进入城主府的二十余人外,外面还是有大半人在闯关,其中有四大宗门的弟子、有盛京各家的子弟、还有魔道各势力的魔修。   以城中五十多人的性命换这里的五人,还是云灼然完全不熟悉的五人,根本不用想,他们就都猜到云灼然可能会救这五人的可能是零。   沈熙几人面色煞白,也闭上了嘴。   但云灼然迟迟没有回答。   顾神枢便笑问:“小灼然,你还没有考虑好选哪个吗?”   心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上前道:“是谁方才说不为难人的,你这不是摆明了为难哥哥吗?沈复这几个人跟哥哥非亲非友,其中甚至还有几个人曾经怠慢过哥哥,若是为了他们活命放弃外面那些人,传了出去,那些人背后的宗门岂不是要找哥哥算账?可要是不救他们,他们的亲友都看着,日后还不是一样会有人跟哥哥结仇?”   云灼然转头看来,稍稍挑眉。   心魔想到的,大家都能猜到,他只不过是将所有人都能猜到的两种结果挑明,不管选择谁,云灼然都会得罪人,就算被献祭的人的亲友明白事理,心中难免也会有所不悦。   顾神枢笑眯眯地听着,点了点头,“确实如此。那么现在的问题就变成了,你的哥哥,小灼然是要选择得罪他往昔的师兄沈灵枢、天擎宗、沈家、顾家以及百里家,还是得罪外面那些还在闯关的弟子背后的势力,是选择得罪人少,还是得罪人多的?”   心魔不由鼓掌,“我知道你无耻,但是没想到你能无耻到这个地步,你口口声声说对哥哥好,还要将浮空城送给哥哥,转眼却叫他做这得罪人的事,让哥哥里外不是人,你到底图什么?看哥哥倒霉你会很开心吗?”   显然,传闻中蓬莱小岛主伶牙俐齿的一面又出现了。   云灼然沉默地看着二人交谈,仿佛都觉得有道理。   却听顾神枢思索道:“你这么一说……我确实是开心的。”   心魔嗤笑一声,泛着血光的双眸斜睨向身前身后的众人,“你们看到了吧,他对哥哥的好是假的,挑拨离间想孤立哥哥才是真的。我劝你们动动脑子,现在问题是这个人要你们的爹和师兄死,我哥哥照样被他坑。就算我哥哥选择了任意一方,以他这么无耻的为人,真的会放我们走吗?”   众人陷入了沉默。   从进入城主府的那一刻……不,应该说是从他们拿到浮空令的那一刻,就已经走进了顾神枢设下的圈套,而当他们真正走进浮空城的时候,他们的性命已然被顾神枢握在了手中,他们连自己的安全也无法保证。   云灼然默不作声望着心魔,眼底涌上几点欣慰的笑意。   实际上,道理大家都明白,但目前还没轮到他们这些人被放到邪阵中让人做选择,他们的关注点便被顾神枢摆出来的选择吸引了。经过心魔的提醒,一些还沉浸在看戏心态中的人纷纷醒过神来,满心惶恐不安。   顾神枢道:“小朋友好聪明,你说的对,我只给了你们两个选择,要么这五人活,要么外面闯关的人活,可没说过你们可以活。”看着众人变脸的过程,顾神枢眼里笑意更浓,“好了,我们先做第一个选择吧。”   云灼然总算开口,“第一个选择?”   顾神枢歪了歪头,他的笑容如何看都透着一股浓郁的邪气,“这是为师给你布置的第一道题,小灼然该回答了,你想要让谁活下来。”   心魔冷笑一声,正要开口嘲讽,却让人握住手臂按下来。   心魔回头,便见云灼然清冷俊秀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冷静。   云灼然望着顾神枢周身环绕的死气,问道:“我能知道你为何要他们的命吗?若是他们对不起你,我不会阻止你。”他顿了顿,微微皱起眉头,望向血阵角落中的黑衣魔修,“他是崔慎,血魔老祖的徒弟,若我没有记错,被你困在阵中的这些人都曾在二十年前你陨落时在封魔井出现过。”   云灼然轻叹一口气,抬眸望向顾神枢道:“莫非你的陨落与他们几人有关?若是如此,你要杀要剐都是你的事,又何必来问我呢。”   话音刚落,沈熙便当场怒道:“胡说八道!云灼然,我敬你曾救过我,可你也不要空口污蔑我爹!大家都知道顾神枢是云沛然杀的!”   云灼然置若罔闻,眸光专注地仰望着远处的顾神枢。   沈灵枢忽然一把将沈熙拉回来,苍白的面色紧绷起来,低声斥道:“不要胡闹,这里没有你的事!”   沈熙欲言又止,最后只得忍下心头憋屈闷闷地别开脸。   沈灵枢神色不明地看向云灼然,不知为何,他听到云灼然这番话后心头突然有些慌,他见云灼然面容平静,眼神笃定,心中更是不安,顺势望向大殿深处高高在上的黑袍魔修——他也不确认,这是否就是顾神枢。   这与沈灵枢印象中温润随和的师尊太不一样了,发现顾神枢苍白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沈灵枢心底深处那种不好的预感又涌了上来。   秦筝惊疑不定的目光在阵中沈复、觉非等五人之间徘徊,迟疑须臾,终是心头对顾神枢的敬爱占了上风,他跟着云灼然问:“宗主,您为何要觉非法师和沈家家主他们的性命?沈家家主可是您徒弟的父亲啊。”   顾神枢闻声扫了他一眼,血红双眸很快便转向云灼然。   “你做好选择了。”   云灼然只道:“让谁活下来,本就是看你的心意。”   “你说的对。”   顾神枢坦然地点了头,他俯视着桐叶、秦筝和沈灵枢这些人,轻轻笑了一声,“你们很好奇?那不如再看看,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云灼然面露不解之色。   却见顾神枢袖袍一挥,大阵中心的几人眼中的血光大亮,阵中黑红魔气如浪潮剧烈翻涌起来,缓缓在众人面前浮现一面偌大的水镜。   顾神枢道:“此物名为浮生镜,可看到他们的梦境。”   镜面覆着一层淡淡红光,并不阻碍众人见到其中画面,在看清楚之前,他们先听见了沈复的声音——   “我不想再杀他了……”   沈灵枢和沈熙面色大变,紧紧盯着逐渐清晰的浮生镜。   浮生镜中却是一片昏黑,隐约见到一处宽大的井口,去过封魔井的人一眼便认出这是什么地方,而在镜面中最先出现的却是觉非的脸。   觉非的面色很平静,可转动手中佛珠的速度却非常快,这也透露了他的内心不似表面那样平静。   桐叶一眼看出他状态不对,眉心一紧,神色愈发凝重。   很快,井口上另外几人的面容也一点点的变得清晰起来,竟然就是被困在邪阵中的五人。还有一人在崔慎身后打坐,身体却虚影一般半透明,只见他身披的黑金斗篷宽大兜帽下露出半张干瘦而有着浅浅皱纹的脸。   此人白须白发,眸光阴鸷。   “这是阴傀宗的血魔老祖!”   声音是从浮生镜外传来的,俨然是秦筝认出了这个人。   “顾神枢疯了……不,他已经不是顾神枢了,他现在成了魔。”这还是沈复的碎碎念,他一身颓然地坐在井口上,衣袍染血,看去颇为狼狈,他抱着头,还在不住低喃,“我不想再回想当年了……我们不该杀他的!”   “沈家主现在才说后悔还有什么用?”崔慎嗤道:“不该也杀了,若不是顾神枢将我们困在这里,我们都不知道沈家主后来又做了那么多我们都不知道的事……说不定就是因为你偷了他的东西,他才会回来报仇!”   觉非身后探出顾家家主的脑袋来,他跟着崔慎愤愤骂道:“事情是你们干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把我也关在这里!看着你们一遍遍的杀死顾神枢栽赃云沛然,我都快疯了,顾神枢到底何时才放我们出去!”   沈复猛地抬头,遍布血丝的双眼看来,顾建南便慌张地躲了回去,沈复目光阴沉,转而看向周边几人——百里栝正在为自己疗伤,衣衫上全是血,面色也极为苍白。而崔慎那边,血魔老祖的身体也已十分虚弱了。   沈复狠狠抹了一把脸,憔悴的面容转向觉非,“觉非法师,你想想办法,我们再被困在这里,大家都会死的……顾神枢这个疯子要我们重演当年联手杀他的事,不是他死我们就会死,法师难道想一直这样下去?”   觉非忽然睁眼,“他又来了。”   浮生镜外,众人便见画面一转,落到血月下踏月而来的一名修士身上,他白衣胜雪,眸若点漆,面上总带着三分笑,实为谪仙之姿。   可在镜子外的城主府大殿中,与他有着同一张脸的浮空城主津津有味地看着水镜中的人,如在模仿镜中人,扯起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笑容,“此阵以浮生镜为阵眼,我并未多加干涉,只是让他们回忆当年的事。他们被我困在阵中,也与你们一样在闯关,不过他们是要重演当年旧事,而且,若他们无法完美重演,就会在阵中死亡。小灼然,你知道吗,我看着他们杀了顾神枢二十五次,他们越来越默契了,所需要的时间也越来越短,若不是要等你来一起看戏,我早就弄死他们了。”   此言一出,正观看着浮生镜中梦境的殿中众人俱是心底生寒,顾神枢为何要看这些人杀他自己?而且还是那么多次……难怪被困在里面的沈复会为此恐慌,那么多次都杀怕了,但他们几人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沈复几人说的很明白,秦筝面色青了又白,怔怔望向身侧的沈灵枢。单是沈复几人的对话,他已猜到了当年真相,却是一脸不可置信。   浮生镜外,魔龙守护的顾神枢带着恶意的笑看着沈灵枢,轻轻缓缓地说:“顾神枢出现了,很快,他们就要重演当年他们做过的事了。”   只见浮生镜中,白衣的天道宗宗主走近井口,脸上的笑意很浅,他身上有种极温和的气质,如天上皓月,总能叫人不自觉想要亲近。   神色疲惫的沈复六人站了起来。   毫无设防的顾神枢向他们走近,仿佛没看到他们相视间的杀意,温声笑问:“听闻,云沛然来过。”   浮生镜外,云灼然微微一怔。   只听浮生镜中传出如他记忆中的顾神枢一样的温柔语调——“小徒弟想见哥哥了,真是拿他没办法,本座只好出来找找,他在何处?”   崔慎的神情已几近崩溃,“他到底知不知道这句话我已经听了几十遍了,烦死人了!姓顾的有完没完,有本事直接杀了老子报仇啊!”   云灼然心头一震,睁大漆黑双眸望着浮生镜,对面入了魔的顾神枢的笑声在大殿里轻轻回响,“小灼然,你看啊,为师对你多好啊。” 第九十六章   云灼然当然知道顾神枢对他好,他初见顾神枢是在云沛然少年时被关进天擎宗佛塔之前,当年佛子追得紧,云沛然自知必须要走这一趟,又不放心将弟弟带去天擎宗,便只好将人托付给与他一见如故的顾神枢。   最初被带去天道宗的日子,当年才七岁的云灼然其实极不适应没有云沛然的生活,即便顾神枢对他再温柔细致,还特意叫来了他的小徒弟沈钰来哄小云灼然开心,小云灼然还是很抗拒云沛然之外任何人的靠近。   年幼时的云灼然体弱多病,身板瘦瘦小小的,已然七岁的小孩看去就像五岁的模样,穿上天道宗雪白的弟子服,小小的一个白团子整日躲在屋子里藏着,谁跟他说话也不理,见了人眼里只有浓浓的警惕与不安。   云灼然至今还记得那一个清晨,温润如玉的天道宗宗主蹲在他面前,温柔目光与之齐平,朝他伸出手来,说要带他去天擎宗看哥哥。   那时云灼然很不信任他,而他只笑说,反正路又不远。   天道宗与天擎宗相隔数千里,不过都在顾神枢几步之间。   从天擎宗回来后,云灼然开始无意识地信赖除了云沛然外的第二个人,而后顾神枢带他习字,教了他许许多多的道理,照顾他从不假手于人——顾神枢没有教过他如何修炼,却教会他做人的道理,教他看清俗世。   云灼然嘴上不承认,心中其实早已将他当成师父尊敬。   浮生镜中的顾神枢说是为徒弟找哥哥而来,也是真的。   封魔井出事前,云灼然有很长一段时间总是心神不宁,也许是亲兄弟之间流淌在血脉中的心灵感应,他总有一种当时已经失踪多时的云沛然极有可能出了事的预感。所以那时镇守封魔井的顾家沈家送来急信求救,得知云沛然在封魔井出现过的消息时,云灼然是第一个急着想去封魔井的,但顾神枢不让他去,因为当时的他太弱了。   当年去封魔井的人只有顾神枢,他这一去就也再也没有回来过。从此,云沛然成为正道公敌,云灼然也开始了长达二十年的闭关苦修。   分明早就知道顾神枢去封魔井不仅仅是为了帮他把云沛然找回来,还有匡扶正道、降妖除魔的责任与沈家顾家传信求助的原因,可当听到浮生镜中的顾神枢以玩笑的口吻说出那句话,云灼然的心还是会为之动容。   此刻,城主府大殿中,黑袍血眸的魔修欣赏着殿前众人看到浮生镜中沈复六人的梦境时几度变换的表情,带着恶意的笑意愈发浓郁。   浮生镜中还在继续重演封魔井的旧事,顾神枢嘲讽的笑声也在殿中回响,“当年封魔井大乱,镇守封魔井的沈家和顾家第一时间向顾神枢求助,还告诉他,云沛然也在,云沛然与井下攻击封魔大阵的五个魔头联手,世间唯有顾神枢能与其匹敌,所以顾神枢来了,然而这就是一个骗局——”   “啊,险些忘了,整座浮空城都在我掌控之中,我的话你们未必会信。”顾神枢忽而轻声一笑,垂眸凝望指尖,魔气萦绕的五指收紧。   众人只听砰地一声脆响,浮生镜映出的梦境倏然崩溃。   顾神枢挥出掌心魔气,一缕刺目的红光随之钻进中心法阵,他幽幽笑道:“这梦我也看腻了,既然人都到齐了,就听听他们怎么说吧。”   中心法阵的魔气束缚无声消失,几人随之落到地上,瞳孔中的血光散去,渐渐从梦境中回神。   见沈复神情恍惚按住额角,阵外的沈熙惊喜道:“爹!”   听到熟悉的呼喊,沈复当即回头看来,其余几人纷纷清醒,他们先是看到了大殿门前的众人,然而在看到殿中黑袍加身的顾神枢时,他们苍白的脸上劫后余生的庆幸消失得一干二净,反观顾神枢却看得很开心。   “你们不喜欢再杀我了?当年不是杀得很痛快吗?既然不情愿,那就不杀了,先来说说吧。”   阵中五道黑柱缓缓消失,化成一面古朴的光铜镜,只见顾神枢抬手,铜镜便飞了过去,悬在半空之中,闪烁起一阵阵柔和的浅金血光。   “说说,你们当年都做了什么。”   血光大阵仍然将想靠近沈复几人的沈熙等人阻拦在外,阵中几人渐渐反应过来,崔慎当即爬起来就要逃跑,不料中心法阵忽然竖起血红光圈,一下将人反弹回去,崔慎狼狈地跌倒在地,结结实实吐了一口血水。   见状,其余四人面面相觑。   沈复这五人从梦境出来后,面色俱是十分苍白,俨然受了不轻的伤,而崔慎很快又爬了起来,这时大家才发现他的右眼瞳孔是血红的。   “顾神枢!本座就是杀了你又如何,是你先灭了本座的阴傀宗在先,又将我师徒二人关进封魔井,本座为了逃出封魔井杀你不对吗?”   身体还是崔慎的身体,说话时的气势却俨然不同了。   云灼然一眼便看出来,这是血魔老祖,在方才的浮生镜中出现过,难怪阵中只有五人,而梦境中却有六人,原来他藏在了崔慎身体里,思及此处,云灼然望向身旁的心魔。   “在沈家救走崔慎的那个坛子!”   心魔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早在二十年前就勾结在一起了!难怪沈复一个仙道中人居然在祠堂里藏了魔修,还养了一坛子烂肉!”   云灼然当日在沈家与崔慎交手时,替崔慎挡灵剑的就是那个坛子,而溅落地上那些腐臭的肉沫应该就是血魔老祖的,叫心魔印象颇深。   桐叶等人纷纷看来。   事已至此,云灼然也不再隐瞒,“蔚然曾在沈家迷路过,无意中发现沈家祠堂里有魔气,当日沈家家主也在,事后不久的万仙大会,崔慎便出现偷袭蔚然不成,而后在沈家的宴席上又引蔚然去后院再次下手。”   心魔没好气地接道:“就是这个崔慎,我在沈家祠堂都没看到他,他就一直追着我不放……还有沈家家主先前办的那个莫名其妙的宴会,怕不是也是在给崔慎杀我的机会!”   “你胡说!”沈熙下意识反驳,“我们沈家不会做这种事!”   心魔嗤之以鼻,“别说的你们沈家好像很干净一样,沈复勾结魔修,让你妹妹偷我哥哥的道法心决是事实,被顾神枢抓到也是真的!”   沈熙愣是半天接不上话,只因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沈漫自己都招认了,她也知道她爹确实能让沈漫干这种事,而现在沈复被顾神枢抓到……沈熙仰头望向站在上首的顾神枢,却被他的血红双目灼得双眼刺痛。   顾神枢自顾自慢悠悠地回道:“血魔老祖说的有道理,你杀顾神枢是因为你们早已结仇,其他人呢?沈家主,你女儿在为你说话呢。”   沈复望着阵法外为他担忧的一双儿女,脸色铁青半晌无言,他已落到顾神枢手里,知道跑不了,只是没想到他让沈漫做的事也被揭穿了。   顾神枢歪了歪头,忽然又道:“不要妄想撒谎,你们的真面目,浮空城的所有人都在浮生镜中看到了。当然,我说的所有人,不只是这座大殿里的人,还包含那些还在闯关的人。先前忘了告诉你们,自你们进入这座大殿,我们现在的一举一动,浮空城中的所有闯关人以及守关人都在看。”   这话不仅断了阵中沈复几人的希望,也震惊了阵外众人。   云灼然深吸一口气。   所以方才顾神枢让他做出选择的时候,城中那些被他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修士们其实都在看着他。   心魔气道:“果然是个坑。”   顾神枢笑眯眯地回道:“这是为师对你哥哥的考验啊。”   云灼然微微垂眸,一言不发。   顾神枢惋惜地叹了口气,转而看向阵中除崔慎、血魔老祖外的其余四人,尤其是沈复,“沈家主,你的徒弟可是顾神枢唯一的真传弟子,自收沈钰为徒后,顾神枢曾给过你们沈家多少方便,你不说说为何要杀他?”   他们在浮生境中做的事所有人都看到了一二,顾神枢却偏要他们自白,沈复实在难以启齿,身旁的顾家家主却是迫不及待地大喊道:“大堂兄!杀你的人是他们!跟我没关系啊!你应该记得的,当时的顾家家主是我死了十几年的大哥顾建仁,是他跟沈复被血魔老祖和姬宴他们要挟,我和百里栝、觉非法师他们也是被骗来的啊!”   听到前任魔宫宫主的名字,还在看戏的姬无妄面色一沉。   却见顾建南一脸讨好地忙着解释,“顾建仁和沈复镇守封魔井时让姬宴跑了,又生怕消息传出去,我和法师几人恰好在附近,硬是被他们拖下水,中了姬宴和血魔老祖里应外合之计!大堂兄,您可得好好想一想,我真的是无辜的,我当年也是人微言轻,被血魔老祖盯着也没办法救您啊!”   这一口一个大堂兄,攀亲带故的讨好,不知道的还以为顾家家主与顾神枢是多么亲近的关系。   顾神枢挑眉,“你哥哥死的早,不过敢在顾神枢身后捅刀子,被他重伤后没几年也死了也是活该,可小堂弟,你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顾建南忙不迭点头,“大堂兄英明!我那大哥当年被你伤的重,后头几年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都是活该,是报应!但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当时在封魔井捅刀子的是顾建南,杀死你的是姬宴和血魔老祖他们啊!”   顾神枢却只是重复道:“你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顾锦屏暗松口气,在阵外喊道:“爹!您没做就是没做,您是清白的,快让大伯父放了您啊!”   实际上,顾建南和他已死的兄长都只是顾神枢的一房远亲。   而顾建南看着顾神枢冷凝的神色,犹豫一瞬,终是咬牙点头,“大堂兄,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顾神枢一双血眸转而望向殿前的众人,“顾秋暝,过来。”   忽然被点名的顾秋暝脸上愣愣瞪大双眼,在他身前身后的众人也都很诧异,顾神枢叫他作甚?   “就是你。你过来,问问顾家主,他可有对不起你。”   顾神枢的后话更是叫人摸不着头脑,顾锦屏下意识嗤道:“大伯父!这小贱种是偏房小叔的外室生的,身份低贱,如何配与您说话?”   顾秋暝脸色一白,握紧手中剑柄。   听顾锦屏骄傲的语气,似乎真的将顾神枢当成自己人了。   顾神枢冷冷扫了她一眼,见顾锦屏后怕地缩了回去,便转向顾秋暝,神色仍是阴冷的,但语气要缓和不少,“可知我为何让你上前?”   顾秋暝愣愣摇头。   顾神枢凝望着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微笑道:“你可知道,你的血脉是整个顾家里与顾神枢最接近的,你也并非谁的外室子,而是顾神枢唯一的妹妹的孩子。但你的母亲在二十年前被顾建仁和顾建南兄弟二人囚禁,只为取她心头血,布下血阵取顾神枢性命。在顾神枢死后,她曾经逃走过,所以有了你,但那时的顾家人已容不下她,在她生下你后,她被顾建南逼迫自缢,若非你福运加身,也会死在他手中。”   闻言,顾秋暝脸上满是不可置信,顾建南则是惊慌失措。   “大……大堂兄!你误会了,那些不是我做的……”顾建南说到此处,见顾神枢眼底尽是阴鸷,却也安静地等着他说完,仿佛是想看他如何演下去,他顿了顿,颓然地跌坐在地,小声喃喃着给自己辩白,“都是大哥逼我的……我不想做的,他娘也是……”   顾神枢笑道:“顾神枢是死了多年,但人在做,天在看。”   顾建南听懂言下之意,眼里满是惶恐,再说不出一字狡辩。   顾锦屏看着众人吃惊嫌弃的眼神,脸上满是不解,“我爹是被逼的,就算他真的逼死了堂姑姑,他不也将这小贱……顾秋暝养大了吗?”   顾秋暝被震惊得有些恍惚的神色一顿,目光变得冷冽。   众人也都用奇怪的眼神看顾锦屏,事到如今,这位顾大小姐还能坚持在顾神枢面前无理狡辩?   顾锦屏却是理直气壮仰望着顾神枢,说道:“大伯父,我爹是被逼的,看在他养大了顾秋暝的份上,得饶人处且饶人,您放过他吧。”   “得饶人处且饶人?”   殿中忽然响起充满嘲讽的笑声,众人循声看去,竟是一向好脾气的顾秋暝,只见他脸上是罕见的冷笑,“是他养大了我?从小到大,我在顾家吃不饱穿不暖,连下人都在唾骂我母亲不知廉耻,若不是婆婆好心,我恐怕都活不下来……原来我娘不是那样的人,而这一切都是顾家主给我的。”   顾锦屏拧眉道:“你终究还是在顾家长大了不是吗?顾家那么多孩子,谁顾得上你?为你撑起一片天,给你一口饭吃我爹已是尽力了!”   “这婆娘说什么?”厉剑茗咬着牙,快忍不住要骂人了,好在江执白和他大师兄一左一右拦下他。   众人看她的眼神也愈发奇怪。   顾神枢只笑道:“无事,我会为顾神枢报仇,为你报仇。”   顾秋暝便怔怔地望向他,“您,您是我母亲的兄长?”   顾神枢只道:“顾神枢是你舅舅。”   云灼然若有所思地看向顾神枢。   “好了,顾家主说完了,那就轮到下一个了。”顾神枢笑了笑,目光在觉非和百里栝二人之间来回,“你们谁先来?最初被姬宴和血魔老祖算计要挟的是沈复和顾建仁,顾建仁和顾建南取来顾神枢亲妹妹的心头血,布下困住顾神枢的血阵。但这还不够,要杀死顾神枢,还差了点什么?”   看到崔慎、血魔老祖和顾建南或坦然承认或矢口否认,但都不例外会被顾神枢揭穿的下场,百里家那位对外声称养病多年闭门不出的家主百里栝苦笑一声,出言道:“我承认,我是被顾家兄弟拉下水,我也确实动了手,帮忙取顾姑娘的血布置血阵……说到底,我也不过是贪生怕死,为了离开封魔井回去见我妻儿,我妥协了,困住顾宗主有我的一分力,我这一身伤也是当年作恶时留下的。也许这就是命,当年我因家事无法镇守封魔井,唯有请顾家主相助,最终还是栽在了封魔井。”   “你很诚实。”顾神枢满意地说:“当年你被胁迫做出此事,后来在顾神枢的反击中身负重伤,这些年纵然熬了下来,也不好受吧。”   “身体再痛苦,也抵不过道心上一日日的煎熬。”百里栝长叹一声,遥遥望向阵外的儿子,“七郎,父亲犯下重错,早猜到会有这一日,你不必为我报仇。从今往后,百里家就交给你了,你要记住父亲的教训……”   百里栝说话间,毫无血色的唇角溢出一股一股的血水。   百里少主见之心头一紧,隔着法阵急急喊道:“父亲!”   百里栝艰难地抬手抹去嘴角血迹,如释重负,神情轻松。   “二十年前,我为了赶去见你母亲最后一面做了错事,许是天意,我最终还是没能赶上,如今你长大了,我也终于可以去赎罪了……”   百里栝冲儿子笑了笑,双眸忽然一阖,直挺挺倒在地上。   顾建南一骨碌爬过去探他的鼻息,而后愣愣坐在原地。   “没,没气了……”   众人见状俱是沉默,没说出嘲讽的话。百里家主病了这么多年,身体本就极虚弱,这次若不是为了他的儿子,也不会上浮空城,在浮生镜熬了这么久,恐怕都在撑着最后一口气,就是为了想在合眼前见到他儿子。   百里少主顿时红了眼,缓缓跪在地上,重重磕下三个头。   人死如灯灭,百里家主的罪过也一笔勾销了,觉非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便站了起来。   顾神枢见觉非如此自觉地站出来,眼里多了几分兴趣,笑道:“小灼然,你的仇人要来了。”   众人齐齐看向云灼然。   云灼然已中猜到了真相,“构陷云沛然的人,是他。”   云沛然修炼的修罗道残卷出自天擎宗,他曾经在天擎宗黑暗无光的佛塔被关了那么长的时间,他会天擎宗的金光咒,反之,天擎宗的首座大弟子觉非也或多或少会对云沛然有些了解,比如他的道法、他的习惯。   当年当众人赶到封魔井时见到的云沛然的背影与他留下的痕迹,无疑是这位天擎宗首座大弟子的手笔,这已谈不上是不是被逼迫了,因为这已是最后的收尾工作,当时大局已定,觉非若不愿意,谁又能逼迫他?   觉非的眼底总有几分悲悯,他会在万兽林中凶兽出现时豁出去性命去救那些他认得的以及不认得的年轻修士,这一点曾经让云灼然甚是钦佩,然而这样一个人也会陷害云沛然,参与到杀死顾神枢的计划当中。   云灼然笑容嘲讽,感慨道:“觉非法师真是叫人意外。”   觉非回以一笑,“少岛主过奖。”   他到此刻面上仍是从容悲悯的,似乎并不觉得自己错了。   云灼然面上笑容尽褪,略显苍白的脸色无比冰冷。心魔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试图让掌心的一缕温度温暖云灼然,“哥哥,别跟这种表里不一的小人计较,你越气他就越得意!”   这浮空城里的所有人,桐叶是最了解觉非的人,觉非是他的大师兄,他知道觉非没有否认,便是默认了顾神枢和云灼然说的都是对的。   桐叶眼底一片迷惘,怔了半晌才找回自己沙哑的声音。   “师兄,你为何要这么做。”   觉非目光仍旧慈悲,笑应道:“我想让师弟放弃云沛然。” 第九十七章   觉非与血魔老祖师徒二人、顾建南以及百里栝都不一样,他是第一个承认之后还如此冷静的人。血魔老祖和崔慎师徒的恶流露于表面,体现在肆无忌惮的举止,是名副其实的魔头,顾建南的恶是贪婪、是胆小,生性便是如此,百里栝被他人连累,为活命而妥协,他是有过愧疚和忏悔的,唯独觉非,他对顾神枢之死无愧亦无恨。   觉非做这些的动机,真的只是为了让桐叶放弃云沛然?   云灼然只觉得荒谬。   桐叶也是满心不解,“师兄?”   阵中妖邪的血光映照在觉非略显苍白的脸上,他的双眸中依旧目光清正,没有愧疚,也没有愧恨,他的慈悲笑容中隐约泄露几分惋惜。   “二十年前,百里家主的道侣重伤,他不远千万里来到天擎宗向我求助,我们动身前往盛京,途径封魔井,碰巧遇上如今的顾家家主,不过寒暄的片刻便被卷进封魔井这场风波。”觉非回忆着,忽而失笑一声,“百里家主以大局为重,却反被拉下泥沼,险些将性命搭在封魔井,两位顾家家主一人重伤陨落,如今另一人被困在浮空城,沈家主与我也都一样被困在这里。”   顾建南因为百里栝的死心有戚戚,还愣愣坐在地上,听到觉非的话抬头看来,眼中满是惶恐,而沈复神色复杂,却是不敢面对任何人。   桐叶不死心道:“师兄可有隐情?”   觉非笑着摇头,“没有。”   云灼然与秦筝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看着觉非的眼神越发复杂,秦筝面上的愤怒已然十分明显,他们都听出了天擎宗这对师兄弟对话的言下之意,不仅是陷害云沛然,连杀顾神枢,觉非也并非全是被他人逼迫的。   迎着秦筝的怒视,觉非脸上挂着坦然自若的微笑道:“传闻中,顾宗主是天道最虔诚的信徒,而在我眼中,顾宗主之所以会陨落,是因为他失去了天道的宠爱,这是天命。我答应姬宴和血魔老祖,不仅是为了救下盛京的几位家主,也是顺天而行。”   顾神枢笑问:“看来,你将杀顾神枢,当成一场修行?”   “我修炼至合体后期已快三百年,已是半步大乘,到了这个地步,足以让我看清自身命途,我也渐渐接受了我恐怕终其一生都无缘飞升的命运,可接受了,总归还是会不甘心。”觉非道:“当年我见顾宗主命中该有一劫,会选择顺势而为,是因为我认为,这也许是神佛赐予我改命的转机。”   顾神枢提醒,“可顾神枢陨落后,你的修为一直在掉。”   觉非道:“这便是天罚吧。”   看着他面上释然通透的笑容,桐叶脸上仍有几分期待。   “师兄可曾后悔过?”   “后悔?为何要悔?”觉非反倒觉得桐叶的问话很好笑,“世人万千,不是人人都会成为天道宠儿,而我不过是选择了成全顾宗主。既然成不了神佛,当神佛的磨刀石也不错。无论如何,总会比偏安一隅平庸的度过余生强。也或许是我骨子里便是这样要强,我不甘平庸,但这才是真正的我。”   秦筝瞪着他的眼神几乎冒火。   众人都无法理解觉非这个想法,都觉得他更像入了魔。   桐叶也道:“师兄,你心有魔障。”   觉非摇头轻笑,望着桐叶的眼神仍十分温和,“不,不是我,是你。桐叶师弟,为了云沛然你几乎生出心魔。你是天擎宗的骄傲,可在云沛然出现后,你被他死死压制,你的佛心动摇了。你本该专心修炼,早日成佛,而不是执着于追在云沛然身后跑。你既然无法自行放下,那师兄便助你……”   桐叶厉声打断,“这是我自己的事,师兄又何必如此!”   觉非顿了顿,只静静望着他。就像从前在天擎宗时一样,首座大师兄总会这么慈悲而温和地看着宗门里弟子们,只要他站在那里,天擎宗的弟子们就知道,无论出了什么事,只要有大师兄在,他们就都可以安心。   他是天擎宗弟子心中屹立不倒的泰山,是无可取代的温暖。   而桐叶望着他的眼神却变得陌生,“是我错了吗?”   觉非只温和地说:“桐叶师弟,你该放下云沛然了。你是佛子啊,你注定比师兄走得更远,这世间的所有人,都不该成为你的负累。”   桐叶失望摇头,“师兄,你错了。我也是人,我的修行之路若是一帆风顺,那便没有任何意义。”   觉非似懂非懂地思考了一下,双手合十轻笑一声。   “那便祝师弟早日成佛。”   桐叶欲言又止,“对天擎宗,师兄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到了这时,觉非平静的面容上才终于露出几分苦涩,“有掌教和你在,天擎宗乱不了。只是新入门的那些孩子得交给师弟管教了,我刚刚教会他们金光咒第一重。明心堂说经时有几个孩子总爱偷懒睡觉,虽说资质不错,但师弟切勿因此就放任他们。还有,后山佛塔的阵法已松动不少,该找个时机修补一下。师弟去时,莫忘了看看佛塔下那片枫林,等到红叶落光的时候,就该去师父闭关的山洞看看了。”   觉非絮絮叨叨那一大堆,听得众人心情复杂,分明如此慈悲的一个佛修,却偏偏做出了勾结魔修杀害顾神枢、且恶意构陷云沛然的事。   桐叶咬了咬牙,哑声道:“这些事师兄都要交给我吗?”   觉非笑了笑,“从今日起,我与佛子、与天擎宗再无半点瓜葛。佛子,天擎宗再无觉非此人了。”   桐叶目光怔住,半晌无言。   顾神枢道:“你倒是断的利落。”   觉非叹道:“顾宗主,此事与佛子、与天擎宗皆无关。”   顾神枢旁观许久却没看到好戏,难免失望,他望向云灼然,“小灼然,他的生死就交给你了。”   云灼然冷冷凝视觉非,“现在?”   “且再等会儿,还差一个人。”顾神枢听觉非唠叨半天已不耐烦,斜睨着沈复道:“沈家主,你到底还要藏到何时,就差你没有交待了。”   沈灵枢和沈熙师兄二人迅速回神,无不是神情紧张。   沈复张了张口,“我……”   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下,沈复支吾半晌,神色痛苦,不是顾神枢在给他苦头吃,他只是心里过不去那一关,不敢将他做过的事说出来。   “都想了这么久了,你还没有想好要如何交待吗?”   顾神枢道:“好,我来说。最开始被姬宴引诱且将他放出来的人是顾建仁和你,姬宴逃走,井底下的血魔老祖师徒与其他二魔还在冲击封印,顾建仁找顾建南帮忙,顺道叫来了与他在一起百里栝和觉非修补裂缝,然而这是姬宴和血魔老祖的里应外合之计,你们都被困住了,只有按照姬宴和血魔老祖说的去做你们才能活命。”   接下来他们是如何选择的,顾神枢还没说众人都猜到了——顾家兄弟贪生怕死,百里栝为再见妻儿一面选择妥协,也许是姬宴或者血魔老祖的安排,他们合力抓住顾神枢的妹妹,取其心头血布置血阵意图困住顾神枢。觉非也为了他可笑而荒谬的理由答应了,那沈复呢?听顾神枢的语气,沈复似乎在其中扮演了不同的角色,而方才在浮生镜中,众人也听到崔慎说过的那句话,沈复偷了顾神枢的东西。   顾神枢用着旁观的口吻,冷漠地简述当年封魔井的旧事。   “以你们的实力,加起来都不是顾神枢的对手,但你们协助姬宴和血魔老祖布下的血阵瞒天过海还是重伤了顾神枢。当然,你们也讨不着好,井底下的魔除了崔慎没人能好好出来,姬宴和血魔老祖肉身尽毁,你们也都受了伤,最后便是觉非的构陷。”   顾神枢煞气四溢的血眸俯视沈复,“沈复,我说的对吗?”   “爹……”   沈熙忽然在阵外喊了一声。   沈复恍然抬起头来,一眼便见到站在阵外的一双儿女,看清楚沈熙和沈灵枢面上的担忧之色后,沈复的面容仿佛一下子苍白了数十岁。   沈熙这一次难得没有跟他顶嘴,而是满脸不安地看着他,眼里有信任、依赖。而想的更多的沈灵枢心情比较复杂,却也难掩担忧。   “……是。”沈复最终颓然地低下头,“你说的都对。”   “姬宴在何处!”   门前众人里响起一道难掩急切的声音,正是姬无妄。   姬若见他站出来,下意识要将人拉回去,可含在嘴里的阻止还没说出口,就被姬无妄脸上难得的凝重与严肃惊得一愣,抬起的手顿在半空,眼睁睁看着姬无妄走向阵法前。   事实上,姬若当然知道姬宴是谁,那是姬无妄的父亲,是魔宫的前任宫主,可现在是什么时候,姬无妄上赶着认亲,是不要命了吗?   姬无妄由始至终似乎从未害怕过,他上前道:“我是姬无妄,姬宴的儿子。”他高瘦的身影立在人群最前方,与高处的顾神枢相对而立。   “姬宴在二十年前已经死了吗?”   “哦,姬宴的儿子吗?”顾神枢挑了挑眉,一双血眸又亮了起来,“姬宴没有回去找你吗?我说过,他只是如血魔老祖一样没了肉身,顾神枢陨落之后,他逃走时神魂仍在,若你想要找他,倒是可以问问沈家主。”   姬无妄对此早有预料,便也从善如流地询问沈复,“沈家主,听闻崔慎与血魔老祖都曾经在你沈家藏匿过,不知沈家主可有看到姬宴?”   这一次沈复却是飞快摇头,“没有,我没有见过他!”   姬无妄见沈复的状态明显不对,遂回头向顾神枢求助。   云灼然也察觉到了沈复的异常,看来他还藏了不少事。   顾神枢向姬无妄点了点头,眼神渐渐冷了下来,“沈复,你在顾神枢陨落后到底有没有见过姬宴,可要我再用浮生镜帮你回忆一下?”   沈复浑身一颤,脸色煞白。   “他不敢说,那我来说吧,反正我也在浮生镜里看到了。”崔慎的声音从阵中一角响起,他的右眼还是血红的,但从嘲讽且幽怨的语气这次说话的人显然不是血魔老祖,而是崔慎本人,他冷笑道:“当年顾神枢死后,因我师父身负重伤,我们是最先离开的,姬宴则留到最后收尾。若不是从浮生镜中看到,我和师父都不知道原来我们走之后顾神枢没有死透,甚至还向沈复求救,但沈复是怎么做的呢?”   沈复浑身僵直,张口却说不出话。   崔慎嗤笑一声,目光落到站在阵法外的沈灵枢身上。   沈灵枢没由来的心头一凛。   “沈复怕被顾神枢报复,狠了心要断他最后一口气,当时姬宴忽然告诉他,顾神枢修炼大乘,已是半仙之躯,身上已有一截仙骨……”   在崔慎刻意的停顿之中,沈灵枢脸上忽然没了血色。   “不,不是……”沈复忽然激动起来,“崔慎你住口!”   “我偏要说!”崔慎已知逃走无望,他不好过,干脆大家一起死,扬声道:“沈复活生生抽出了顾神枢的仙骨,给他天生道骨却几乎没用的儿子沈灵枢换上!若你们曾跟沈灵枢动过手,定会发现他身上有一道护体金光,可他小小年纪哪儿会这种东西,因为这就是顾神枢修炼出来的那截仙骨!”   闻言众人无不震撼,他们已经知道沈复是杀害顾神枢的众人之一,但先前只是知道他是被胁迫不得已而为之,没想到他居然才是给顾神枢最后一刀的那个人,甚至还偷了顾神枢的仙骨给他的儿子沈灵枢换上……   许多双充满不可思议的眼睛看向了沈灵枢,包括云灼然和心魔,也包括了满目震撼的秦筝,沈灵枢呼吸变得粗重,竟小口喘息起来。   熟悉沈灵枢的人一眼便看了出来,他此刻是在紧张。   可他在紧张什么?   秦筝深吸口气,一字一顿道:“沈灵枢,此事你可知情?”   沈灵枢沉默地背对着秦筝,脊背僵直,面无血色。从崔慎说到仙骨的时候,他就想起来了,顾神枢陨落的那段时间,不少人说他修为太低,资质不足,若非云灼然是云沛然的弟弟,云灼然比他更有资格成为宗主。   那时,沈复出现了,他说他的天生道骨本就是虚的,但可以换。沈灵枢便心动了,他找机会跟沈复回了沈家,见了一个黑袍男人……   沈灵枢如今回想,才知道那个神秘的男人可能就是姬宴,只是不知是他从何处找来的新躯体,也是这个人给他换了根骨,从此之后,他从花了数倍的时间勉强跟上云灼然的筑基期在二十年间飞快地涨到元婴期。   也是换了新的仙骨,他才有底气假装他修炼了无情道。   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偷来的。   秦筝定定看着沈灵枢,想要这位他昔日无比纵容宠溺的未来宗主给一个回答。而沈灵枢则看着沈复,也想要他的父亲给他一个解释。   “他不知道……”   到了这个时候,沈复也知道否认是没有用的,他只能转向顾神枢求饶,“他是你的徒弟啊,你却不肯教他无情道,你不知道你不在后,他在天道宗的日子有多难熬吗?我给他换仙骨时,没有告诉他那是你的……我只是告诉他,只要他换了根骨,他就可以撑起天道宗,才能继承你的遗愿!”   可沈复若在最初被逼迫时没有妥协,顾神枢也不会死。   顾神枢不吃这一套,他似乎因此很讨厌沈家父子,从头到尾没给过他们一个好眼色,此刻更是直接回答沈复,“那就让他还给我。”   沈复哀求道:“他是无辜的,你如今又入了魔,仙骨还给你也无用。顾神枢,他毕竟是你的徒弟,你用不上的仙骨也不能传给他吗?”   顾神枢的眼神徒然一冷,“我用不上,你就可以偷?真是可笑,沈复,我告诉你,别说他是我徒弟,我的东西,谁乱拿都必须要还。你也别妄想用他来为难我,落到我手里,还异想天开可以活着离开浮空城吗?”   话已说到这个地步,沈复脊背一下子塌了下去,回头望向沈灵枢的眼神满是催促之意。沈灵枢一眼就懂了他的意思,沈复想要他求情。   沈灵枢也至今才想明白,为何他母亲想方设法将他送到天道宗后,会告诉他去了天道宗就不要再回沈家。当年沈复偏宠合欢宗妖女,正经道侣与儿子沈灵枢在沈家都过得不太好,他这个亲儿子也会常常被忽略,一直到顾神枢陨落,沈灵枢正无助之时,沈复才突然亲近他,为他换仙骨,找到无情道残卷。为了一个谎言,他们说了无数的谎话来圆,多年以来,沈灵枢有了与他父亲沈复相依为命的羁绊感。   而看到沈复这个求助的眼神时,沈灵枢一切都明白了。   沈复给他换仙骨,其实就像当年他和顾建仁拉觉非几人下水时是一样的。沈复这些年来对他的好,也不过是害怕哪一天顾神枢陨落的真相被人揭穿,而他身为顾神枢的徒弟,又是沈复的儿子,定会想办法救他。   可沈灵枢心里还是有些失落,沈复当年给他换仙骨时,就不怕被揭穿的那天,他也会难受吗?   “宗主……”秦筝的脊背猛地一颤,双膝一软便跪了下来,他低着头,声音干涩,“我对不起你……”   天道宗的几位峰主这么多年来离沈灵枢那么近,却都看不出来沈灵枢身上的仙骨是顾神枢的,还因为沈灵枢的身份,屡次迁就沈家——秦筝如今回想起来,心中就满是懊悔。   “你的道歉,留着跟别人说吧。”   顾神枢的态度已不像先前那样温和,但这样的冷漠才让人觉得真实,他目光阴鸷地盯着沈灵枢。   “沈钰,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沈灵枢从听到这个名字时,心中涌现一股莫名的苍凉与不甘。是了,他现在的名字是为了怀念顾神枢而改的,但就跟他身上偷来的仙骨一样,这个名字也不过是模仿,他还是无法理解事情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沈灵枢猛地回头看向云灼然,从小他都知道云灼然悟性比他好,资质比他好,就像浮空城这一路过来,云灼然一直都是站在主导的位置。沈灵枢忽然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个答案,但回应他的,仍是云灼然的冷漠。   沈灵枢心头一下空了。   许久没等到沈灵枢的回答,顾神枢脸色越发冰冷,守护在他身侧的黑龙也躁动起来,然而顾神枢闭了闭眼,却摆手制止,“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沈钰,你修炼多年,早该明白这个道理,再多的不甘,再多的挣扎也没有用。仙骨在你身上,如何换上的,你又知不知情,我已不想再问,你自回去考虑,到底要不要还回来。”   话音落下,沈复的双眼又亮了,从顾神枢没有强迫沈灵枢夺回他的仙骨,他看到了活命的希望。   沈灵枢愣在原地,呆呆看着顾神枢,他也在想,顾神枢给他考虑的机会,是对徒弟的仁慈吗?   顾神枢没有再理会沈灵枢,只冷冷看向沈复,“别高兴得太早,我还不至于对无辜之人动手,但若你们非要反抗,就休怪我翻脸无情了。沈复,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自帮沈钰换了仙骨之后,姬宴到底去了何处。”   当年参与杀害顾神枢的人,还活着的除了姬宴都在这了。   “我不知道,我后来没再见过他,只有血魔老祖和崔慎在外面待不下去,来沈家找我要我供养……”   事到如今,已无路可退的沈复完全没必要撒谎,而顾神枢和姬无妄都是一样的失望,顾神枢脸上显然有些厌烦之色,他皱紧眉头,挥出一道魔气再次捆住沈复,沈复即将出口的求饶便被堵在了口中,沈灵枢见之面色微微一变,唯有沈熙紧张大喊起来。   “爹!”   顾神枢对这些闲杂人没有兴趣,只问云灼然,“我问完了,小灼然想好要怎么处理这些人了吗?”   云灼然挣开心魔的手上前一步,“你想要我怎么做?”   在云灼然的仰望下,顾神枢总算又笑了,大殿里的冷气压却并未随之消减,他道:“你是为师的好徒儿,为为师报仇天经地义,我若要你亲手杀死他们,你会答应我吗?”   一时间,桐叶、沈灵枢兄妹、顾锦屏都紧张起来,被困在阵中的血魔老祖师徒、顾建南和沈复几人面色都变了,唯独觉非平静如旧。   云灼然毫不犹豫,语调冰冷道:“我会为顾神枢报仇。”   顾神枢凝望他无语,低声笑了起来,喟叹一声,“你真不愧是顾神枢最放心不下的好徒弟。”   纵然早有怀疑,听到对方的回答后,云灼然心头仍是有许多遗憾。他基本已经可以确定,他面前的这个顾神枢,不是真正的顾神枢。 第九十八章   顾神枢对云灼然总是不一样的,跟对待其他人比起,他也会恶意地给云灼然挖坑,但似乎只有在云灼然面前时,他会更放松,更开心。   看着众人各异的神情,他笑说:“其实我不是顾神枢。”   云灼然怔了怔,抬眸望去。他能猜到,但他没想到这个外貌酷似顾神枢并且拥有不亚于顾神枢的强悍实力的大魔能主动说出这个事实。   殿前众人俱是惊愕,连沈复几人都十分诧异,若这魔头不是顾神枢,那他的力量为何会与顾神枢那么相似?世间何时又出了如斯强者?   “因为我是顾神枢的执念啊。”   站在高处的黑袍魔头歪了歪头,一双血眸笑盈盈的。而通过浮生镜,浮空城上的所有闯关人与守关人也都看清了他血红眼底的嘲讽。   “觉非说的对,顾神枢修为大成,只差半步即可飞升,已是半仙之身,偏偏有人对他动手,他会恨吗?”假顾神枢望向沈复和觉非几人,“顾神枢修太上无情大道,可他并非无情,他有过怨恨,但真正让我这一缕怨念成魔的是沈复的最后一刀。我知道顾神枢的一切,因为我本就源自于他。”   崔慎早前就骂过沈复最后干的那件事恐怕才是引来顾神枢报仇的导|火索,现在听到这怨念成魔的顾神枢亲自承认,他可恨死沈复了。   本以为宗主复活归来的秦筝心情大起大落,此刻已然愣住,也未忘记询问:“那,真正的宗主呢?”   云灼然也定定看着黑袍魔头。   “顾神枢任顾家家主时,就曾参与过两次正魔之争,灭阴傀宗,拿下血魔老祖,救下无数人。自创建天道宗后,是他提议四宗联手荡平屡次侵犯正道的魔道联盟。这修真界但凡有什么动乱,他又何曾缺席过?”   “这封魔井里有多少人,是顾神枢抓回来了?”自称是顾神枢一缕怨念生成的魔头轻嘲道:“他为正道做了多少事,可还有人记得?”   秦筝道:“宗主正气凛然,高山仰止,乃吾辈楷模。”   桐叶垂头不语。   阵中的觉非亦是缄默。   “可伤他最深的,就是他昔日护在身后的同道。”怨念化身道:“原本我是不打算跟你们废话这么多的,我的存在,是为顾神枢复仇,但既然今日我的小徒弟也在,在他面前,我自然不能毁了顾神枢的名声。”他含笑的血眸望向云灼然,“小灼然,你的师父顾神枢没有入魔,他早已魂飞魄散。而我虽然源自于他,却又不是他。”   云灼然眸中光芒闪烁,张了张口,轻声道:“我知道。”   “所以,我不能把他们的性命交给你了。”黑袍血眸的怨念化身笑了笑,“因为他们的命是我的,我又骗了你,小灼然,你会生气吗?”   云灼然抬眸望向他,半晌无言。   “还是没有生气呢。”   怨念化身惋惜地叹息一声,望向殿前众人,也透过浮生镜望向浮空城中的所有人,“方才骗小徒弟玩的。我怎么可能会把我的仇人交给他?手刃仇人,才是复仇的乐趣所在。”   桐叶眸光微动,直直望向阵中的觉非,似乎想说什么。   怨念化身看在眼里,勾唇笑道:“我向来是个公平的人,你们这一路闯关,想必也都能看出来,所以,我决定给你们一个机会。”他指向沈复几人,“除了小灼然外,由你们决定,他们的性命,是留,还是不留。”   众人俱是错愕。   桐叶眸中也满是不可思议。   云灼然微微蹙眉。   “想什么呢,别开心得太早。”怨念化身笑道:“在这城主府里,除了小灼然和他的弟弟,你们每人皆有一票,他们的生或死,取决于你们最终的票数。不过我希望,你们投票之前好好想想顾神枢曾经为正道做过的事,再好好想一想,他们这些人,值不值得你们救。若是不救,便转身离开。”   他望向敞开的大门,“城主府外,便是离开浮空城的路。”   众人惊愕之余无不是缄默。   云灼然和心魔是被排斥在外的,也就是说,他们这次没有选择的权利。身后蓬莱仙岛的两名弟子你看我我看你,而后纷纷向岛主求助。   云灼然若有所思地望着高处的怨念化身,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也可以选择留下。   顾神枢临终前一缕怨念生出的魔,其实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凶残,他会设置很多浮空城的游戏关卡,若他想要大家的性命,他们早已死了,但他没有。门外的路应当是真的,因为事到如今,他完全没必要撒谎。   宋韶和宋蕴相视点头,二人还没有动身,便见顾秋暝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到门前时,他忽然回头深深望了远处的怨念化身一眼。   怨念化身看着他,弯唇笑了笑,他周身煞气,笑起来阴森森的。可顾秋暝就是觉得,对方已经在尽量让自己的笑容往慈祥与温和上靠。   于是没由来的,顾秋暝也笑了,耳尖微微一动,他笑容顿住,瞪圆双眼抬手按向衣襟,衣襟下微微发烫的是他在万兽林捡到的护身法器,上面的魔头悄悄跟他说了一句话。   顾秋暝倏然泛红的眼里流露出一丝留恋,但在怨念化身的目光下,他缓缓转身面向门前,一步步走了出去。继顾秋暝后,在云灼然的示意下,宋韶和宋蕴跟着转身离开。   殷少主和郁少主几个魔修想了想,还是跟了出去,他们猜不透留下来会否被沈复几人连累,但连顾神枢的亲外甥都走了,外面定然就是安全的,何况已经知道这座浮空城是顾神枢的一缕怨念为复仇设下的陷阱,他们留下也没有好处。昆吾剑宗的厉剑茗与他的大师兄裴衡耳语一阵,朝云灼然和江执白挥挥手示意,二人也走了。   紧跟着,灵山宗的若水长老轻叹一声因果循环,也带着弟子落英跟上。百里少主最后朝阵中父亲的遗体拜了三拜,红着眼睛转身离开。   秦筝思索了下,又下意识看了云灼然一眼,便摆手叫陆栖带纪辰、江执白几名师弟下去。   此刻,天道宗的人除了沈灵枢,便只有秦筝一人留下。   姬若忍住怨念化身的阴鸷凝视,硬着头皮上前拉了姬无妄一把。这回不等他说话,姬无妄便反过来抓住他的手臂,二话不说带姬若走了。   这里的主人显然是在清场,姬无妄也只能识趣离开。   到了最后,留下来的不是有亲友被困在邪阵中的沈家兄妹几人、顾锦屏、桐叶,就是天道宗的秦筝、没有决定权的云灼然和心魔。   秦筝主动解释道:“我会留下来,不是要救他们。”   “看来,大局已定。”   怨念化身的话为这次投票结果一锤定音,阵中的沈复和顾建南面上渐渐透出几分绝望来,仅有他们的子女留下来,是救不了他们的。   顾建南整个人都傻了,就见沈复忽然冲过去抓住了觉非的衣袖,神情近乎癫狂,“觉非法师!只要我们联手,就还有一线生机!”   闻言,血魔老祖也动摇了。   却见觉非八风不动,浅笑道:“沈家主,命该如此。”   沈复嗤笑道:“你就这么认了吗?”他又转向血魔老祖,“血魔老祖,你总不会甘心死在这里吧?”   怨念化身阴冷的笑语便传来,“看来有些人不听话呢。”   血魔老祖默默捏紧了拳头,他又不是没跑过,他现在寄居在崔慎体内,又身负重伤,实力锐减,没有觉非帮忙根本就没有逃走的可能。   沈复神情异常焦急,像热锅上的蚂蚁,转向阵法外的沈灵枢道:“钰儿!你总不能亲眼看着爹死吧?爹这些年对你还不够好吗?你要什么爹就给你什么,如今爹要被你师父杀了,你快跟他求求情啊!这是咱们两家的私事,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的啊!”   顾锦屏忙不迭点头,看沈灵枢的眼神便像救命稻草一般。   “沈哥哥!你救救我爹吧!”   这一闹,便将那相貌酷似顾神枢的怨念化身的视线引来。   “你还不走吗?”   沈灵枢背后全是冷汗,闻言倏然一愣,“我,可以走?”   他还以为先前对方让他考虑是否将仙骨还回来,是要他马上做决定。没想到他现在可以走……   沈灵枢心底突然有了想要马上逃离这里的冲动,这浮空城于他而言,就像噩梦一样,他对沈复失望归失望,却也无法眼睁睁看着他死……但要他就这么离开,看着沈复苦苦哀求的模样,沈灵枢实在很难做出决定。   怨念化身道:“你到底是顾神枢的徒弟,但莫忘了我先前的提醒,不是你的,终究还是要还的。”   沈灵枢抿紧唇瓣,眼神充满挣扎。   他的手臂忽然被人紧紧抓住,正是亲妹妹沈熙,沈熙眼里含泪,咬牙道:“哥,我们走吧。”   沈灵枢双眼瞪大。   沈复也是满脸不可思议,“……熙儿,你不救爹了吗!”   沈熙声音沙哑,犹带哭腔,“我们救不了爹……哥,你得活着。你活着,咱们沈家才有希望!”   沈灵枢说不出话来,他知道沈熙是怕他会被沈复牵连,生生被顾神枢的那一缕回来复仇的怨念剖出体内本不属于他的仙骨,他也怕。   但沈灵枢也不想走。   “爹……”   “爹他罪有应得,别管他了!”沈熙咬了咬牙,直接拽上沈灵枢就走,沈灵枢趔趄了一下,神情恍惚地回头看向阵中的沈复。沈熙还未忘记被他们松开后傻乎乎躲在门后的沈漫,一手拉一个,兄妹三人到底还是走了。   看着几人离开,沈复顿时失去了全身力气,瘫坐在地上。   顾锦屏咬了咬唇,抹了一把眼角,跪下来朝阵中的顾建南磕了个头,也跟着沈熙几人跑了出去。   秦筝看着轻轻摇了摇头,说不上什么看法,只是唏嘘。   唯有桐叶仍僵持在原地。   觉非道:“走吧。”   桐叶固执道:“我想将大师兄带回天擎宗。大师兄做错了事情,也还是天擎宗的大师兄,我跟你出来,却没带你回去,大家会担心。”   觉非微笑道:“何必呢?人死之后不过是一捧黄土。”   桐叶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觉非笑容一僵,“让我这罪人回去,会污了天擎宗。”   桐叶只看着他不说话。   觉非的笑容渐渐凝固,凝望桐叶良久,忽然背过身去,深吸口气,发出一声仿佛哽咽的喘息。   他似乎是终于开始后悔了。   云灼然冷眼看着,忽而一笑。   “可笑。”   觉非这样的人,待世人皆慈悲,能坦然舍身就义,却也能理直气壮地杀害顾神枢、构陷云沛然。偏偏这样的恶人,也有人愿为他收尸。   “好烦。”   如云灼然一样,怨念化身的声音听去也不太高兴,他抬手一挥,刺目血光自阵中覆盖而下,除了觉非,其他四人皆惊恐地挣扎起来。   “该结束了。”   话音落下,阵中血光大作,卷起一阵阵飓风,带着沉重如山的威压,势要将阵中几人活活搅碎。   顾神枢很强,他的一缕怨念无疑是继承了他的实力,只弹指一挥,即可要这些仇人的性命,到了他真正出手的这一刻,已无力回天。   云灼然目不转睛看着阵中景象,想亲眼看着这些人为顾神枢赎罪,心魔也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   桐叶和秦筝纷纷别开脸。   以顾神枢的实力,叫一个人神魂湮灭,不过一瞬间。   然而阵法才刚刚启动,那守护在顾神枢怨念化身身前的黑龙缩小了身形,重新缠到他身上,而后他飞身来到云灼然面前,望向门外。   “出去走走。”   云灼然愣了一下。   酷似顾神枢的怨念化身转瞬走出门外,抬手指了指天。   云灼然牵住心魔的手。   “走。”   怨念化身没有介意云灼然带上心魔,云灼然找出来时,他站在大殿的屋脊上,仰头望着天上的星月。不知是不是云灼然的错觉,他感觉怨念化身周身的煞气似乎淡了许多。   云灼然带心魔上了屋顶,二人前后走在怨念化身面前。   “浮空城外的月亮也这么圆吗?”   对方的询问让云灼然有些猝不及防,不自觉偏头望去。   怨念化身顶着顾神枢那一张脸,苍白的侧脸十分认真。   斟酌须臾,云灼然问:“顾秋暝的血是你出现的关键?”   “小灼然好聪明啊。”   怨念化身回首冲他一笑,“顾神枢魂飞魄散后,我这一缕怨念生出意识,回到他的清修之地天道宗云池。那里有个阵法,原是顾神枢布下的,被我稍一改动成了我的栖息之地。我等了二十年,才终于等到可以离开的机会。”他抬起一手,似要抓住天上明月,“在那之前,我都见不得光。”   心魔听他话中有些幽怨,便道:“你不是很厉害吗?”   对方道:“我只是拥有了他的力量,但我不能轻易杀人。”   云灼然问:“因为顾神枢?”   “一半一半。”怨念化身忽然指向屋檐下,“他们出来了。”   如他所言,桐叶和秦筝的身影一前一后走出屋檐下。   桐叶的一身素白僧袍添上了几分沉重,似乎察觉到三人的视线,他停在桥上,回首望来。云灼然本以为他会多少有些怨恨,但他只是双手合十轻轻拜下,而后便转身离开。   “这人很奇怪,身上的佛光很烫,还好他没有靠近我。”   怨念化身的语气,仿佛有点后怕,还有点告状的味道。   云灼然顿了顿,“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云沛然的下落了。”   怨念化身笑问:“我若说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杀了我?”   心魔气道:“你又骗人!”   怨念化身摊手,“顾神枢没有见到云沛然,他不知道。”   连顾神枢都不知道的事情,他的怨念也不可能知道。   云灼然闭了闭眼,脸色倏然冷了许多。怨念化身就知道他是生气了,却十分稀罕地大笑起来,而后抓住趴在肩上的黑龙一把扔出去。   云灼然和心魔看着,都觉得这一缕怨念怕不是在发疯?   “去。”见小黑龙飞回来,怨念化身赶苍蝇似的摆了摆手,“哪里来的哪里去,就算留在浮空城,我也不会养你了,小心再被人抓到。”   腕臂粗的小黑龙有些委屈地绕着他飞了一圈,见他面上带笑,但眼神很冷酷,最终蹭了蹭他的手背,边回头,边往某个方向飞走了。   云灼然皱眉,“你……”   “好可惜,这次没有将罪魁祸首引出来。”怨念化身笑容淡去,转而望向云灼然,“小灼然,你可愿替为师抓到姬宴,为为师报仇?”   怨念化身很喜欢模仿顾神枢,云灼然听出他并无恶意,却觉得这话不对,“你的仇,自己不会报?”   “为师的仇,徒弟不报?”   云灼然静默须臾,“可以。”   “那我就放心了。”   心魔听得云里雾里,“你什么意思?怎么好像临终遗言。”   “我离不开浮空城。”怨念化身垂眸望向穿透过指尖魔气的银白月华,“游戏终归会结束。只有在浮空城,我才可以杀人,但我的力气已经用尽了。”他说着指了指昏暗的苍穹,“我被发现了。小灼然,我要走了。”   云灼然半信半疑,“你去何处?”   黑袍魔修笑了笑,“我本就不该存在。小灼然,你都不知我有多羡慕顾神枢,若是我也有你这么一个小徒弟就好了。我自出世至今,只跟你玩的最开心,只有你,会锲而不舍地追在我身后,不管我怎么阻止,你都非要找到我,从未有人这么对待过我。只是很可惜,我们的游戏要结束了。”   听到这话,云灼然和心魔终于相信怨念化身是认真的。   “为何我只是一缕怨念,不是真正的顾神枢?”怨念化身遗憾地叹了口气,向云灼然伸出一手,“小灼然,你走之前能拉我一下吗?”   心魔瞪圆了眼睛,“为什么!”   “我在顾神枢的记忆中看到,云沛然很久之前曾与顾神枢在盛京的云山学院屋顶喝过酒,上回假扮程如意时我就约了小灼然。可惜我没办法离开浮空城,只能退而求其次。我很喜欢小灼然,想跟他牵一下手。”   心魔一脸不信任,只觉得这魔头是想要跟他抢哥哥。   “我自出世以来,混沌二十年,我的出现唯一目的就是为顾神枢复仇,我甚至都没有自己的名字,但我想跟你交个朋友。”怨念化身的话听去可怜极了,低头看着自己魔气萦绕的苍白五指,“小灼然是嫌我脏吗?”   云灼然皱了皱眉,到底还是伸出一手,怨念化身面露喜色,一把追上来紧紧握住云灼然的手。   心魔气得咬牙切齿。   可还没有等谁说话,云灼然被怨念化身抓住的白皙指尖轰地亮起一簇浅金色的火苗,眨眼间黑袍魔头浑身都被包裹在了这浅金火光中。   “哥哥!”   “我没事。”   云灼然快速回了一句,就要挣开怨念化身阴冷无比的手,他没事,那有事的就是这一缕怨念。   怨念化身先一步松开云灼然,纵然被火光包裹,他却笑得很开心,浅金近白的火光映在脸上,甚至还给他苍白的面色添了几分人气。   “我为顾神枢而生,为他报仇,是我唯一的使命。但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力气了,比起被那个人抓到,小灼然送我走是最好的结果。”   云灼然压下心头的震惊,向来平静的语调染上几分急切。   “那个人是谁?”   强悍如顾神枢,也会有怕的人?   浅金色的奇火并不热,反而透出一股极其阴冷的气息,却由脚往上,一点一点地点燃了怨念化身的身体,他的双腿正渐渐透明、消失。   云灼然惊疑地看着自己的右手,他很肯定方才他绝对没有动手,可这怪火到底是从何处来的?   “他要来了。”   怨念化身往后退了几步,便冲云灼然和心魔笑着摆手。   “送了你们一份礼物,就当是给你们陪我玩的谢礼。”   云灼然下意识上前。   可那怪火燃起来太快了,怨念化身甚至还没有跟他们说上一句再见,便在火光中化作虚无……   不,他或许根本无意说再见,因为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世上只有一个顾神枢,顾神枢也只有这一缕怨念成了魔。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间,大殿屋顶上只剩下云灼然和心魔二人,他们面面相觑,站在原地没动。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是秦筝上来了。   秦筝没有跟桐叶一起离开浮空城,看着阵中几人被碾为齑粉后,他就站在桥头上等待怨念化身,因为他还想再问问关于他们宗主的事。   但没想到,他竟然会眼睁睁看着这一缕怨念被烧没了。   秦筝亲眼目睹,知道这是怨念化身先握住云灼然,怪不得云灼然,但在震撼之下仍是下意识看向云灼然,“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灼然忽然抬头望向天上。   明月高悬,星光清寒,静谧夜色中连一缕晚风也没有。   可方才顾神枢的怨念化身说“他”来了,“他”到底是谁?   云灼然毫无头绪,他甚至没有察觉到除秦筝外有任何人靠近。也不可能是秦筝,顾神枢的怨念似乎很忌讳那个人,而秦筝一直都在。   苍茫月色下,有水声传来。   云灼然和心魔、秦筝三人循声望去,只见殿前水池中,驮着石碑的麒麟象中亮起一道灵光——曾在万兽林中出现过的玉麒麟从石像中走出来,一步一步,在水池上如履平地。   一点灵光自麒麟额头跃出,轻轻缓缓飘向大殿屋顶。   “兜兜转转,最终还是你。”   麒麟望着屋顶上的几人,苍老的声音含有几分感慨。   在三人的注视之下,那点灵光慢慢飞到了云灼然面前。   见灵光化出一枚熟悉的玉符,云灼然稍稍睁大了清冷双眸,心魔也惊道:“哥哥,是城主令!”   麒麟叹道:“不错。云灼然,你现在是浮空城主了。” 第九十九章   玉麒麟没有给云灼然拒绝的机会,城主令倏然化作一点流光,快如闪电,直跃进云灼然眉心,叫他完全来不及阻止,只觉眼前一阵恍惚,空白苍茫的识海中便多了一道城主令。云灼然摸了摸微微发烫的眉心,睁眼便见到身旁面色紧绷的心魔和秦筝。   “……我无事。”   “后生,你与浮空城有缘,浮空城往后便交给你了。”   玉麒麟低叹一声,望向天际,眼底有无限留恋,但它已是强弩之末的身体很快化作灵光散去。   屋顶上三人不由怔住。   从顾神枢怨念化身的消失到拿到浮空城城主令,再到玉麒麟神魂的突然溃散,这也太快了,还没等三人反应过来,天光骤然大亮。   星月落幕,晨光熹微。   这像是在象征着易主后崭新的浮空城,从这一刻开始。   云灼然眉心忽地一紧,他听见了附着在城主令上,麒麟留给他的最后一番话,随后掌控浮空城的方法从城主令直接汇入他的脑海里,这一个过程叫他头脑眩晕,好在心魔紧紧抱住他的手臂,“哥哥,你怎么了?”   接受完浮空城的掌控方法后,云灼然缓过神摇了摇头。   “他……先前没有真正让浮空城认主。玉麒麟寿元已尽。”   心魔和秦筝一下听懂了云灼然话中两个意思,“他”分明指的是先前掌控浮空城的顾神枢怨念化身,而后便是解释了麒麟的匆匆陨落。   玉麒麟时间不多,浮空城就这般匆忙落入云灼然手中,又生怕他会反悔似的,直接将城主令烙印在他的识海中,叫他不想要也得要了。   也是因为浮空城的臣服,云灼然不再受浮空城中的层层限制,可放开神识纵观全局,他看到了还在浮空城上继续闯关的修士,也看到了先前从城主府离开浮空城的桐叶等人的背影,还有浮空城下等待的蓬莱仙。   一下子涌现眼前的画面太多,云灼然只觉眼前纷乱,闭了闭眼,靠着心魔缓了一口气,随后,他才有空闲打量还站在这里不动的秦筝。   “你怎么还在这?”   秦筝欲言又止,“宗主……”   “他说了,魂飞魄散。”   秦筝先前已听怨念化身说过顾神枢已然魂飞魄散,从云灼然这里听到后,他面上还是难掩失望。   “走吧。”   云灼然没有理会兀自伤怀的秦筝,反握住心魔手腕,带着人下了屋顶。浮空城的事到此算是彻底结束,虽说他这一次没有找到云沛然下落的线索,却也知道了当年的真相,还了云沛然的清白,这已算是意外之喜。   心魔跟着云灼然走在桥上,回头望了一眼屋顶上的秦筝,对方像是还没从悲痛懊悔中抽身。心魔撇了撇嘴,对此人没有半点同情与理解之意,他快走两步,伸手抓住云灼然细白的手指,“哥哥,我们去哪里?”   “出城,去见仙儿。”   望着天际之上东方初升的暖阳,云灼然轻轻呼出一口气。   在出城之前,他得先解决顾神枢怨念化身留下的烂摊子——那些被骗上来闯关的修士们、那些从封魔井中卷进来的身负罪孽的守关人。   怨念化身给了这些罪人赎罪的机会,将暗无天日的封魔井换成了浮空城这样一个较为自由的牢笼,用规则限制他们,每一个被他留在浮空城做事的人,都被他定下囚禁时期。   而今云灼然接手浮空城,这些契约的内容也通过城主令输送到了他脑子里,怨念化身这么处理极好,他也不打算改动怨念化身的计划。   像浮空城这样的秘境,在天道之下却又脱离天道控制,算得上是一方独立于天地之外的小世界,但守关人留下了,闯关人却不能留。   怨念化身将这里安排得极有意思,闯关成功,便会从浮空城的宝库中随机抽取奖励赠与他们。这些闯关人经过浮生镜亲眼目睹怨念化身对沈复几人的宣判报复后,再次被卷入闯关游戏当中,可这些人总是要走的。   云灼然用城主令下令告知所有守关人,清理城中闯关人。   事实上,浮空城对于云灼然而言算得上是一种麻烦,他连蓬莱仙岛都不想管,还好浮空城是可以随身带着走的,只要他心念一动,就可以让浮空城消失在世人眼前,而他若要进入浮空城,直接通过城主令即可。   因此,当云灼然和心魔走出浮空城时,还在城中闯关的修士们通通都被踢出城外,也包括了秦筝。浮空城下一下多了那么多人,原本守在下面的修士和刚被踢出城的修士都呆呆地看着对方,忽然有人惊呼一声。   “浮空城不见了!”   东陵荒原之上数百人俱是哗然,因为浮空城真的消失了。   秦筝站在混乱的人群中,下意识寻找蓬莱的人的踪影。   这时,云灼然和心魔已经和蓬莱仙、早先走下浮空城的宋韶宋蕴汇合,几人相对皆是默然,云灼然捏碎一张传送符,带人一起回了客栈。   浮空城消失后不过半日功夫,顾神枢之死的真相就传遍了盛京。许多人都不相信觉非几人能作出这样的事,可当他们问及桐叶、沈家兄妹等人时却无一人反驳,天擎宗与沈家、顾家、百里家都在这之后沉寂下去。   许许多多曾经唾骂过云沛然的修士,也都开始后悔,或是转头就骂起了天擎宗与沈家等,在顾神枢背后捅刀并且构陷云沛然的这几家。   也有人马上想到要向云灼然道歉,便是天道宗与天擎宗。   同时,沈灵枢拥有顾神枢仙骨一事也悄然传出了盛京。   宋韶和宋蕴比云灼然更早离开浮空城,与蓬莱仙汇合后,便将浮空城上发生的事都说了,几人回到客栈后,已知道顾神枢陨落真相的蓬莱仙见云灼然的脸色稍显苍白,约莫是因为顾神枢之死有些疲惫,便没有多问什么,先让云灼然和心魔回房休息。   云灼然确实有些累了,他回房前带着心魔去汤池泡了个澡,见心魔全程表现得特别僵硬,他藏在心底的几分失落随之被好奇取而代之。   “蔚然脸红什么?”   心魔没敢靠近云灼然,连多看一眼云灼然仅仅裸露在水雾之上的雪白脖颈的勇气都没有,眼神闪躲,一张脸往雾气下缩了缩,“热。”   蔚然越来越奇怪了,好像是不喜欢跟他独处了一样。   云灼然倏然皱紧眉心。   哗啦一声,云灼然从水池中站了起来。心魔听见水声,匆忙一扭头,紧紧闭上双眼,紧张地默念着不可以不可以!他现在一看到哥哥没穿衣服,就会想到他心里藏着的事……   真的不想给哥哥找道侣!   可心魔又不敢听厉剑茗的,勾引哥哥,跟哥哥双修……   太难了。   心魔暗叹一声。   忽闻云灼然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洗干净了再出来。”   心魔怔了怔,匆忙回身,就只见到衣衫整齐的云灼然远去的背影,而且很快就从走出门外,他就是想看也看不到了。心魔拍了拍胸口,将他红通通的脸沉进温热的池水中。   到底要怎样双修啊……   心魔平复心情,穿戴整齐出来找云灼然时,云灼然正和蓬莱仙坐在庭院说话,他过去时正好听到蓬莱仙叹道:“哥哥到底去了何处。”   得知云沛然被觉非构陷的真相后,蓬莱仙没有骂人,因为不屑和恶心,他问云灼然,“可是你继承了浮空城,以后岂不是要常驻这里?”   蓬莱仙满眼担忧,直勾勾盯着云灼然,好像云灼然真说要留下来,他就能当场哭出来一样。   云灼然道:“浮空城可以带走,现在就在我识海中。”   蓬莱仙一脸庆幸,捧心道:“太好了……那小灼然,浮空城的事也都结束了,我们回蓬莱吧,我出门前有好好打扫你和哥哥的房间的!”   云灼然沉默下来。   蓬莱仙沮丧道:“小灼然还要办什么事?你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蓬莱了,岛上只有我一个人。”   他说的是蓬莱内岛,周边外岛的人确实是不可靠近的。   云灼然不像云沛然,他不擅长哄人,也不想骗人,唯有坦白道:“我想去一趟云城,找云沛然。只是你出岛已久,是时候该回去了。”   离开浮空城之后,云灼然才知道,他们在浮空城上闯关几日的功夫,在浮空城外已是三月而过,而蓬莱仙已经离开蓬莱大半年了,这里的灵气不足以支撑他旧伤未愈的身体。   “云城?”   蓬莱仙一下蔫了。云城离蓬莱太远了,比蓬莱仙从蓬莱到盛京的距离还要远,不用云灼然明说,他就知道云灼然不打算带他一起去,他也知道他的身体状况支撑不了太久。   心魔挨着云灼然坐下,也有些惊讶他急着去云城的决定。   “哥哥?”   云灼然看了眼近来越发害羞的小心魔,“会带你去。”   心魔这就放心了。   在蓬莱内岛,蓬莱仙的地位是最低的,第一是云沛然,他掌管整个蓬莱,能说会道,一张口就能噎死人,而后是云灼然,他从不说废话,冷漠寡言,一旦决定的事就会坚持到底。正如当年云沛然突然带云灼然离开蓬莱,命令他长眠养伤一样,如今云灼然要孤身去云城,蓬莱仙还能怎么办?   蓬莱仙再不舍得,也得老老实实地带宋蕴二人回蓬莱。   除心魔外,云灼然不打算再多带任何人去云城,宋韶宋蕴修为不高,而云城是魔道腹地,他若去了定然会引来许多注意,不好多带人。   蓬莱仙点头一一应下,耷拉脑袋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   云灼然眼皮一跳,轻咳一声,有些僵硬地补了一句,“若云城也没有他的线索,我就回蓬莱。”   蓬莱仙重展笑颜,“我在家等你!”   心魔强调道:“还有我!”   蓬莱仙得到云灼然会回去的承诺正开心,想也不想就点头,“好。回去后我给你布置房间。”   心魔觉得蓬莱仙对他好敷衍,“我要跟哥哥一起住。”   云灼然不由偏头望心魔一眼,有些时候心魔总躲着他,可更多时候心魔还是极黏人的。云灼然便越发纳闷,心魔到底是有什么心事?   在心魔的不依不饶下,蓬莱仙只好答应他回去之后将云灼然的小床换成可以容几个人在上面滚的大床,之后高高兴兴地躲着轮椅飘走了,完全忘了他原先还因为云灼然这次不回蓬莱而难过,可见他确实十分好哄。   云灼然目送人开开心心地出门,也着实松了一大口气。   小时候只觉得蓬莱仙蠢,可又见不得他难过,大抵是因为蓬莱仙是他心中为数不多在意的人之一。   至于其他几人,顾神枢惨死、云沛然被人构陷且失踪多年……   云灼然眸光一黯。   心魔见云灼然半晌不说话,凑过来小声唤道:“哥哥。”   云灼然轻声问:“怎么了?”   “哥哥累了吗?”   云灼然笑了笑,“有一点。”   他没有在心魔面前掩饰,进入浮空城那么久,他的体力一天天被消耗,确实也有些疲倦,但真正让他感觉到累的不是身体,而是心。   顾神枢惨死的真相让云灼然心中有几分悲哀,没有找到云沛然,他也很失望,而顾神枢怨念化身的消失,却叫整件事变得扑朔迷离。   怨念化身要躲的‘他’到底是谁?   为何怨念化身宁愿彻底消弭于天地间,也不愿见到那个人?   分明顾神枢陨落的真相已经大白,云沛然的冤屈得以洗清,可云灼然心头仍是一片沉重。他往后已经不需要再忌讳那些恨云沛然杀死顾神枢到恨屋及乌,转而针对攻讦他的人,没了这些担子他也无法放松下来。   此刻,他感到了身心上的疲倦。   有血契相连,心魔隐约能感觉到云灼然现在心情很不好,他思索了下,拉着云灼然回房,便按着人在床上坐下,“那哥哥睡一觉。”   心魔小小声哄道:“哥哥安心睡,蔚然会陪着你的。”   云灼然忍俊不禁,“是你困了吧。”   心魔顺势道:“那就当是我困了,哥哥陪我睡一觉?”   云灼然有些好笑,可心魔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板着的一张脸仿佛是在说‘你又不听话了’,云灼然抿了抿唇角,还是老实地躺下了。   心魔这才满意地笑了,坐下来,伸手覆在云灼然眼睛上。   “哥哥快睡,蔚然在呢。”   心魔非人,连身体的温度也不能如寻常人一样温热,唯有掌心仅有一点点的暖意,贴在云灼然眼皮上,竟真叫他忽然有了几分困意。   察觉到掌心下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仿佛羽扇轻刷而过,叫心魔心头有些痒痒,紧接着,他就感受到了云灼然眼皮上的温热。心魔下意识屏住呼吸,看着云灼然俊秀无暇的脸,白皙的脸颊再次红透,小声嘟囔道:“哥哥好好睡……要梦到蔚然哦。”   云灼然嘴角微微上扬,心头雾霾如霎时间被暖阳驱散。他是觉得心魔幼稚但又纯真的话很好笑的,可又觉得心魔的话语像是催眠曲。   他最终抵不过突如其来的困意,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心魔早就松了手,听到云灼然的呼吸变得轻缓,他便知道云灼然睡着了,捧着脸凝望云灼然半晌,小心地爬上床,挨着云灼然胳膊躺下。心魔的动作极轻,生怕吵醒云灼然,可躺了一会儿,他又嫌看不到云灼然,于是慢慢地翻过身,一手枕在脑袋下,明亮双眸直勾勾望着云灼然的睡颜。   这是云灼然第一次在心魔面前睡着,也是这二十年来,他头一次睡得这般放松与安稳的一觉。   心魔看着看着,眼神微微闪烁起来,凑过去轻轻地亲了一下云灼然的侧脸,很快便又退开,看人还没醒,他便勾住了云灼然指尖。   做完这一切,心魔通红的脸颊明艳到像是快被烧着了,他也终于闭上眼睛,脑袋挨着云灼然肩头,抱住云灼然手腕才肯老实地睡下。   云灼然这一觉醒来,睡前才是暮色的天色已然大亮,他也没料到自己会无意识地睡了将近六个时辰,且这一夜无梦,睡得极为舒坦。   窗外传来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云灼然恍然回神,可却无法动弹——他的手被心魔抓住了,而且心魔的一条腿就横在他身上。云灼然稍一偏头,便见心魔窝在他肩侧睡得正香,然而被他压了一宿的云灼然,才反应过来,一天手臂和双腿都有些发麻。   “……”   无奈之下,云灼然只好运转灵力,冲破关节上的凝滞。   他不知心魔何时会醒来,左右现在事情办完了,闲着也是闲着,他也没打算吵醒心魔,于是双目放空,一缕神识探入识海中的城主令——   浮空城的景象出现云灼然的眼前,一众被顾神枢怨念化身抓到城中的妖怪魔修们如今不需要伺候那些闯关人,一个个跑到大街上撒欢。   浮空城中有重重禁制,这里的人偶有摩擦也打不起来。   云灼然颇为好奇地观察着这一方小世界里的人们的生活,却是越看越嫌弃,不愧是曾被抓到封魔井下的妖魔,这些人一个比一个不要脸,有聚众赌博的、有白日宣淫的、也有闲的发慌跑出来找人切磋嘴上功夫的……   诚然,即便打不起来,这群人也不会真正安分下来。这不就是钻规则漏洞,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没有闯关人的浮空城,城中所有地方都是解锁状态,建筑与建筑之间的距离恢复正常,城中多了一些风景,城外也出现了无边的丛林。   此外,云灼然还发现这群闲的发慌的妖魔里有两个熟悉的身影,便是那双陆斋的虎妖与狐妖,这二妖藏到城中一角的花园中意欲双修。   还用的动物原型。   云灼然:“……”   云灼然只看了一眼就别开眼,但这不妨碍他看狐妖不顺眼,胆敢将避火图这种小儿不宜的东西送给心魔,还哄骗他是大人必看的好东西。云灼然二话不说,神识操控浮空城给二妖下了一场雷暴雨就退出城主令。   且不管那两只妖怪会被吓到如何,云灼然惩治完教坏小孩子的恶妖,神识退出浮空城的那一刻,突然在空茫的识海中发现了一点异常。   不知是不是错觉,云灼然瞥见识海中有白光一闪而过。   可这是云灼然的识海,若是有问题,他早就应该知道了,莫非只是浮空城的城主令发出的光?   云灼然正思忖着,发觉心魔也醒来了,他对自己的识海比较有信心,当即睁开双眼,一偏头便见心魔半眯着眼,拿额头往他肩头上蹭。   云灼然心下失笑,“醒了。”   “嗯?”   闻声,心魔浑身一僵,猛地抬头,双眼也瞪得圆圆的。   云灼然的嗓音冷冽悦耳,因是初醒,透出几分难言的沙哑,然而叫心魔吃惊的不是他竟然没有在哥哥醒来之前松开哥哥——虽说这一点已经足以叫心魔震惊和心虚,但心魔此刻却是不可思议地看着云灼然的眉心。   “哥哥,你……”   云灼然见心魔神色紧绷起来,茫然地问:“我怎么了?”   心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眉心示意,而后一骨碌坐起来,在储物手镯里翻出一面铜镜,便立马将镜面转向云灼然的脸,“哥哥你看!”   云灼然接过铜镜,见到镜面上自己的脸时,神色微微一顿,另一手慢慢摸向眉心——原本光洁白皙的额头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簇银白浅金的火苗,当云灼然的指尖贴近时,一股极冰冷的凉意瞬间缠上细白的五指。   “这是……”   云灼然眼里略过一丝诧异,忽然想起吞噬怨念化身的那一簇火——他眉心突然出现的火苗图腾,正好与那烧毁怨念化身的火极为相似。   “哥哥。”   心魔愣愣地看着云灼然,隐约泛红的双眸满是惊艳与痴迷。他知道哥哥好看,没想到哥哥还可以更加好看……更不想给哥哥找道侣了!   正在这时,有人在门外敲门。   云灼然放下铜镜,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开口道:“何事。”   宋韶的声音在门前传来,“少岛主,天道宗的代宗主与几位峰主求见。他们说……”他迟疑了一下,才接着说:“天道宗无主,想请少岛主回去主持大局。蓬莱仙很不高兴,不待见他们。少岛主,这该如何是好?”   心魔仍是痴痴地看着云灼然,俨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而云灼然微微垂眸,面无表情地看着镜中自己眉心多出来的那一簇火苗,只冷淡地回了一句,“不见。让他们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第一百章   云灼然说不见,就是真的不见。   宋韶没办法,蓬莱仙知道天道宗几位峰主的来意后就不肯出门见客,两位岛主也不肯见,他只好学云灼然冷着脸,告知等在客栈外的天道宗众人,他们两位岛主和蓬莱仙都在闭关,目前怕是没有时间跟他们见面。   可分明昨日晌午才从浮空城下来,没一天就马上闭关了?   在场是个人都能听出来,这只是云灼然不想见客的借口。   秦筝回头望向清阳峰主,曾经得罪云灼然最多的就是清阳峰主,如今最后悔的也是清阳峰主。   清阳峰主当年能得顾神枢赏识提携,自然并非心胸狭窄之人,先前因为云灼然是云沛然的弟弟,而云沛然又是公认的杀死他们宗主的凶手,清阳峰主怎么看云灼然都不顺眼,而现在真相大白,他倒也利落认错。   “宋小道友,你去告知你们少岛主,我今日是来向他赔礼道歉的,不是上门寻他晦气。这宗主之位,沈灵枢当不得,就只剩下他了。”   如今沈灵枢与这二十年间的云灼然可谓是身份调转,曾被污蔑兄长杀死师尊的云沛然当年是何等待遇,现下的沈灵枢便是何等待遇。   顾神枢徒弟本就不多,沈灵枢已不配继任宗主之位,那么仅剩下的疑似继承了无情大道的记名弟子云灼然便成了他们认定的下任宗主。   可惜的清阳峰主上赶着认宗主的这一套在这里可没用,宋韶与身后的宋蕴相视一眼,两人摆出一副冷脸,往客栈门前这么一站,慢悠悠道:“峰主这话说的,像是小道在骗你似的。不瞒您说,我家岛主如今不仅仅是蓬莱岛主,更是浮空城城主。我家少岛主已经忙得脱不开身了,这天道宗如何咱们也不评价,我们岛主是真的很忙。”   这话就差直接说他们少岛主坐拥蓬莱、浮空城两大传奇宝库,谁还看得上你们名声有损、而且还曾对他们少岛主不客气的天道宗?   清阳峰主顿时哑口无言。   秦筝怕他老脾气又犯,一气之下出手,一把将人拉下来,上前一步,露出个和善的笑容来,“我知道少岛主对我们有一些怨言,这是应该的,先前是我们误会他了,所以今日,我们也是特意上门道歉的。宋小道友你看,在浮空城时,我便与你们少岛主约定过,待出了浮空城找个机会好好谈谈。”他又回头指向跟着江濯过来的江执白,这父子二人一个木头似的杵在这里,一个见他看来立马不情愿的低头,秦筝深吸一口气,勉强保持住温和笑容道:“你看,我江师侄不也在吗?少岛主不见我们,总会见他江师兄吧?”   江执白一脸苦色,抓住他爹衣袖,投以求助的眼神。   江濯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宋韶是知道他们少岛主和江执白交好的,若来的只是江执白,他肯定放人进去,可问题是来的是这一伙人,而且目的是要跟他们抢岛主,蓬莱仙本就是因为这个在怄气,要是蓬莱仙知道他把人放进来了,指不定要生气。宋韶可不敢惹恼蓬莱仙,也不敢得罪少岛主。方才他去找少岛主时,少岛主的语气明显也是不想见他们的。   于是面对江执白,他只得耐心道:“我家岛主是真的有事。”   云灼然不给他们这些老家伙面子,唯独对江执白好一些,秦筝是知道的,如今见搬出江执白都没用,他就知道今日肯定是见不着人了。   宋韶没有多废口舌,如今是这些人来求他们少岛主的,他就不需要像往常那样客气了,一转身,带上他师弟宋蕴就回了客栈结界内。   清阳峰主盯着客栈前的结界,眉头紧皱,脸色有些难看,秦筝回头见着忙按住他手臂,低声道:“可别在这里乱来,蓬莱仙也在!”   “我知道,我就是纳闷他在忙什么……”清阳峰主见秦筝一脸不信的表情,横眉一竖,“我没生气,没想动手,云灼然又不是我们的仇人!”   秦筝半信半疑,转身看向还在装木头的江濯父子俩。   “回去?”   江濯很快颔首。   有事神魂出窍,无事马上回神,秦筝看见江濯就糟心的很。   天道宗这些峰主都是什么人啊,要是没他在早就没了吧?   可秦筝再气也没办法,今日注定见不到云灼然,他们也没好意思当着周围那么多修士的窥视堵在人家客栈门前等着,只能先打道回府。   不过几人正准备离开时,纪辰忽然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清阳峰主见他气喘吁吁的,有些不悦地问,“你来作甚?”他记得纪辰往日就对云灼然不甚友好,曾经中咒时还想杀了云灼然,所以这次过来,他特意将纪辰派到别处去了,就怕云灼然见着纪辰就气得不肯回天道宗了。   虽说他们压根就没见到云灼然。   纪辰也知道自己是不该出现在云灼然面前的,可若不是有急事他也不会这么着急赶来,他喘了口气,急道:“师尊,沈师兄失踪了!”   闻言几人神色大变,就是装木头的江濯也挑起了眉梢。   今日秦筝等几位峰主来找云灼然,同时也派了弟子们去沈家接沈灵枢,只因沈灵枢体内还有他们宗主的仙骨。顾神枢的怨念化身并没有强迫沈灵枢将仙骨还来,却也暗示他不属于他的到底还是要还,天道宗便不会坐视沈灵枢带着他们宗主的仙骨离开盛京。何况沈灵枢虽已无法继任天道宗宗主之位,却还欠了他们百年的寒冰狱思过之期。这可是沈灵枢在万兽林犯下大错,天道宗为他争取到的最轻处罚。   不论如何,沈灵枢都得带回天道宗,只不过昨日他们去接人时,沈家姑娘哭着说他们要先为沈复办了丧事再说,而沈灵枢是沈复唯一的儿子,必须留下来走完整个丧礼流程。   天道宗如今恨极了沈复,可沈复已死,他们的子女要为他们办丧事无可厚非,几位峰主要是这时强行带走沈灵枢恐怕会落人口实,影响本就不大好的名声,这才拖了一日。   沈复死无全尸,沈灵枢兄妹走得快,他的骨灰也无人去收,沈家却偏要为他办这一天丧事,而天道宗再仁慈也只给了他们这一日时间。   然而现在,沈灵枢跑了。   事实上,昨夜天道宗的人前脚离开,沈灵枢就逃出了盛京。   浮空城事了,顾神枢的惨死和云沛然被污蔑多年的真相公之于众,无人闻之不唏嘘,此事牵扯到的天擎宗与盛京几家家族也都颜面尽失。   而且相信不久之后,他们这几家也该面临天道宗的讨伐。   当夜,沈灵枢披麻戴孝,呆呆地跪在沈复的空馆前。   回到沈家后,沈熙是最快放下父亲为顾神枢赎罪而死的悲痛的,赶在浮空城那边的人回来之前,她火速准备丧事,这大抵是她这辈子最聪明的一回,沈灵枢跪在灵堂中,她带着沈漫在门前对天道宗的人痛哭流涕。   因此,沈灵枢有了一日机会。   沈灵枢迟迟未能回神,他看着面前的空馆,苍白的面上满是迷惘。他知道从今往后他就什么都没有了,仙骨是顾神枢的,他得还,天道宗的人也等着他还,而沈家也会被沈复连累从此没落,那他又该何去何从?   明日随秦筝回天道宗后,他要被关在寒冰狱里一百年。   沈灵枢并不否认,他现在是害怕的,他不想在那酷寒空寂的牢狱里耗费一百年的时光,那里的灵气十分稀薄,他如今这样低的修为,恐怕会直接死在里面。可他又能怎么办?   没有人会护着他了,连天道宗也放弃了他,转投向云灼然。   没有沈复的筹谋后,沈灵枢恍然发觉,他什么都不是。   如今不过半日功夫,沈家的人跑的跑,只剩一个空壳与沈复的几个忠仆,也不知是不是该庆幸沈复早些年雷厉风行地除掉家族内不服从他的所有人,现在他们兄妹几人倒是无需担忧谁会来争夺沈家家主的位子。   只不过如今的沈家,也已经没有任何值得人觊觎的地方了。   天道宗的人走后,沈家大门紧紧关上,灵堂外沈熙与管家说话的声音时不时传进来,过不多时,灵堂内外彻底安静下来。沈灵枢仍在走神,忽然手臂一紧,被人扯了起来。   沈熙二话不说拉着他往后院走,一路上二人没有遇上任何一个下人,直到走到祠堂里,沈熙才松了手,跑到墙角转动柜子上的青花瓷碗,墙后赫然出现了一条密道的入口。   沈灵枢静静看着她的举动,直到此刻脸色才有了些许变化。   “熙儿?”   沈熙将一个储物戒塞进沈灵枢手里,她的脸色十分苍白,因为先前哭得厉害,双眼还有些红肿,不过她的眼神很坚定,曾经的任性似乎在沈复出事后悉数消失,她在短时间内飞快地成熟起来,已能独当一面。   “哥,这是沈家能给你的最好的东西了,这条密道直通西城门,你快走,小心别碰到天道宗的人。”   沈灵枢只觉手中的东西仿佛烫手的山芋,“你要我逃走?”   沈熙哑声斥道:“那你想一想这二十年来的云灼然!哥,你这次回去,也许会面临比当年云灼然还要更苦的待遇,你如今只有筑基修为,要困在寒冰狱里一百年,天道宗在等着你体内的仙骨,而你没有云灼然的资质可以用二十年的时间修炼至合体期,也没有蓬莱这样的靠山支撑,你什么都没有,这一百年你要如何活下去?”   沈灵枢面色煞白。   “听我的吧,离开盛京。”   沈熙紧握住他的手,眼里涌现水光,“我和沈漫修为不高,又是女子,他们不会为难我们。但是哥你身上的仙骨势必会招惹许多人的觊觎,天道宗绝非你最好的去处,天地广阔,哥,你走吧,永远别再回来了。”   沈灵枢望着沈熙半晌无言,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沈熙的话是对的,可是他没想到他的妹妹会想到这么多,还为他准备这么多。   沈熙抿了抿唇勉强一笑,便一把将沈灵枢推进密道里。   沈灵枢踉跄了一下,扶住密道墙壁站稳,而后匆忙回头望向沈熙,却见沈熙红着眼睛冲他摆了摆手,一手转动墙壁上的机关。沈灵枢这才回神,就要出去,密道口上的石头轰然落下,沈熙的身影也被隔在墙外。   送走沈灵枢后,沈熙浑身脱力一般慢慢瘫坐地上,抱住双膝埋头低声啜泣起来,细弱隐忍的哭声传到密道里,沈灵枢也不由自主红了眼,捏紧手中的储物戒,到底还是转身离开。密道很长,走了足足一炷香沈灵枢才走出去,尽头果然是城西一处荒废的宅院,储物戒里有沈熙为他准备的乔装法器。沈灵枢面无表情地换上了一身黑斗篷,遮住脸,才走出荒宅,沈熙说的一点没错,他没有云灼然的好运气。   所以要离开盛京时,沈灵枢就知道他恐怕一生也回不来。   可他一定会走。   沈灵枢敛去眼底水光,走出这处荒废的宅院,可刚刚踏出门槛,四处忽然响起密集的脚步声。   沈灵枢警觉地回头望去,转眼却已被十几个黑衣人包围,他心下大惊,忽闻门外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沈道友,我已等你多时。”   沈灵枢抬头望去。   竟是星宿派的殷少主!   殷少主摇着折扇走来,嘴角噙着三分笑,矜贵中透出几分阴鸷,他站定在沈灵枢面前道:“沈姑娘果然不负我所望,经人指点沈家祠堂中有密道,便马上决定送你走。不知沈道友要去何处,可愿来我星宿派?”   “我乃正道修士……”沈灵枢脱口而出,未料他的话还未说完,一股黑烟扑面而来,他避无可避,呼吸一窒,眼前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而翌日,纪辰等人来接人时,自然是接不到沈灵枢的。   几位峰主得到消息当即赶来沈家,彼时陆栖正持剑站在沈家灵堂内,任沈熙在他面前哭,仍是岿然不动,只会问:“沈师兄在何处?”   秦筝几人过来时便见到这一幕,他们不约而同地看了江濯一眼,暗道江濯带出来的徒弟眼里果然就只有剑道,这一幕若是让不明真相的外人见了,指不定要怒骂陆栖欺负良家女子呢,然而沈熙却是个更泼辣的。   沈熙一把抹去眼泪,便带着浓重的哭腔怒道:“我爹自作孽,可他人都死了,我们做儿女的为他办丧事尽尽孝道也不行吗?陆师兄,我现在就把话放这了,我不知道我哥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为何会扔下我们姐妹离开,这些我都不想管,今日要是谁敢阻拦我爹下葬,我沈熙就跟他拼命!”   秦筝见状更不想上前说话了。   陆栖却半点不受影响,仍旧重复道:“沈师兄在何处?”   “我不知道!”   沈熙被陆栖问了那么多遍都问烦了,可见秦筝等人都来了,她咬了咬牙,竖起三指道:“我若知道我哥去了何处,我沈熙就不得好死!”   秦筝没料到沈熙居然敢当场立下毒誓,也是暗暗心惊。   陆栖也皱了皱眉,似是吃惊,发现师弟的眼神示意,他转过身,这才见到秦筝几人,他拱手行礼,就见几位峰主相视一眼,皆失望地转身离去,还冲他摆手,示意他也跟上。   陆栖犹疑一阵,见沈熙仍瞪着他,皱着眉头跟了出去。   天道宗的人都跟着秦筝几位峰主走了,沈熙这才缓缓放下手,抿着苍白的唇,眼里一片空茫。   这时一个白影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正是沈漫,她面上不见悲痛,抓着一把野花,笑得格外灿烂。   “大姐姐,送你花花!”   沈漫被心魔吞噬几分神魂的后遗症其实很严重,尤其是在秦筝为了不让她再作乱封住她的灵脉让她沉睡了半个月后,她醒来就成了这幅模样,忘了先前的怨恨,心智仅有五六岁,少说也得养上十年八年才能恢复。   沈熙这两日都让管家看着她,没想到她又跑了出来,她向来都极不喜欢沈漫,可面对着她如此天真烂漫的笑容,沈熙心头一顿,仿佛一下子没了先前对她的不喜,她扯了扯嘴角,缓缓抬起手摸了摸沈漫的发顶。   “傻了也好,以后姐养着你。”   她恐怕都不会再见到沈灵枢,就只剩下沈漫一个亲人了。   沈灵枢逃走这个消息,在半日后就传遍了整个盛京,宋韶得到消息,正好两位岛主终于出门,他便过去禀报,可刚见到云灼然人就傻了。   云灼然正坐在庭中的石桌旁,对面是给他诊脉的蓬莱仙,二人俱是一脸凝重,守在一旁的心魔也是一脸紧张。因为云灼然眉心的火焰印记出现得太突然,云灼然自己也找不到缘由,也没有察觉到有任何危害之处。   终于,蓬莱仙松了手。   心魔忙不迭问:“怎么样?”   蓬莱仙摇头,“不知道。看不出来什么问题,是浮空城?”   云灼然道:“不像是,但与烧死怨念化身的火很像。”   蓬莱仙越发费解,“但目前来看,对你应该不会有害。”   这也只是暂时,几人才会如此紧张,可除此外他们也摸索不出来别的什么。心魔扁了扁嘴,忽然抱住云灼然说:“哥哥,不要怕。”   云灼然顿时笑了,“没怕。”   心魔紧紧抱住他,没有说话。   云灼然和蓬莱仙相视一眼,俱是无奈。这时,蓬莱仙才留意到傻站在院门前的宋韶,“宋韶来了。”   云灼然清凌凌的眸光随之望向宋韶,既熟悉又冰冷,宋韶一个激灵回神,眼底闪过一抹惊艳之色,心道他们岛主真是越来越美了啊!   发觉小岛主也板着脸看过来,宋韶忙收回视线,老老实实行礼,而后告知三人沈灵枢逃跑的事。除了心魔撇了撇嘴,蓬莱仙和云灼然都没什么反应。对于蓬莱仙而言,他不在意的人,就是死了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云灼然静默须臾,“你忙吗?”   宋韶反应过来,当即挺直了脊背,“少岛主有吩咐?”   云灼然颔首,“帮我去送一封信。”   沈灵枢逃跑的消息没过两天就被另一个重大消息压了下去——蓬莱仙带人回蓬莱了,而且,他们下榻的客栈外那道坚固的结界也打开了。   坊间便开始讨论,云灼然这位岛主到底有没有跟着回蓬莱,甚至还有人开了赌局,猜云灼然最后会去蓬莱,还是留在天道宗当宗主。   事实上,送走蓬莱仙和宋韶、宋蕴,云灼然和心魔正要离开客栈,便迎来了一位客人,正是桐叶。   这又引起了周围不少人的注意。   上次桐叶来,碍于蓬莱仙在没有动手。这次桐叶再来,蓬莱仙是前脚刚走,谁也不知桐叶会不会因为觉非之死迁怒顾神枢的记名弟子云灼然,似乎无论杀死顾神枢的人是不是云沛然,桐叶和云灼然总是对立的。   而得知这个消息后,天道宗的秦筝几人马上赶往客栈。   不过大多数人其实都猜错了,桐叶这次来并无与云灼然约战之意,他看着正欲离开的云灼然二人,只平静道:“看来我来的刚刚好。”   心魔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云灼然神色漠然,“找我有事?”   桐叶的面色仍是平静的,但这一份平静不是从前的淡漠,他眸中仿佛多了几分释然,连与人说话时的语气也温和了不少,“我要走了。”   心魔嗤道:“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在回天擎宗之前,我还有一些话,想跟你说。”桐叶望向云灼然,“事关你的兄长云沛然,与我这些年来一直执着追寻他的真相。”   云灼然便有了几分兴趣,“你说。”   桐叶看着他,忽然笑了笑,“云灼然,你可知道云城?” 第一百零一章   站在客栈门前说话到底不方便,几人便回了退租后空荡荡的客栈里,桐叶向来不是多话的人,云灼然也不爱听废话,三人刚在庭院中坐下,桐叶便直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兄长云沛然,是在二十八年前的云城。”   二十八年前,云灼然还只是个几岁的懵懂孩童,云沛然尚未被关在天擎宗的佛塔下,顾神枢和蓬莱仙也还尚未出现在他们的生命里。   桐叶沉吟须臾,面上似浮现出几分怀念之色,“二十八年前,我入世修炼,曾途经云城城外,便碰上了猎杀妖兽的云沛然。他求妖丹入药,我救人,我们一拍即合,联手拿下妖兽,而后就此分别。当时我与他并未有太多联系,我也只是觉得这少年根骨不错,洒脱随性,能为家中病弱幼弟求得药引不惜拼命,应是个可交之人。”   云灼然怔了一下,他脑海里根本就没有云城的记忆。   “与云沛然分别之后,我在城外辗转几日,终究还是入了云城,听闻云城中常有枉死之人,明知是魔道的地盘,我还是管了闲事。我入云城那日下了大雨,城中似乎出了事,混乱中,是一位好心的姑娘收留了我。”   云灼然和心魔肩挨着肩坐在桐叶对面,听到这里,两双酷似的清澈眼眸都带上几分难以言喻的惊诧,他们都听得出来桐叶说起那位好心的姑娘时语气是不一样的。可在传言中,桐叶不是一心向佛,不染红尘的吗?   在二人狐疑的眼神下,桐叶只是平静地说:“云燕姑娘淳朴善良,并未因为我是外来的佛修而与其他人一样排斥我,我仅仅在她家中逗留片刻,喝了一碗水,雨停后,我便离开了。”记忆中的云城小姑娘半点不怕生,反而对胆敢闯入遍地魔修的云城的他十分佩服,也对云城外的世界很好奇,桐叶便问她,为何不离开云城?   云城是魔修地界,这里的人每日一推门都能见到一堆街头横死的修士或凡人,那姑娘没有灵根,只是个凡人,为何要留在这种地方?   小姑娘却理所当然地笑说,她自小生在云城,她的家就在云城,她的哥哥就在城主手底下做事,她才不要离开云城,该走的是桐叶。   桐叶本是想还小姑娘的一番善心,闻言便只能作罢。   “当时的云城很混乱,排斥一切外来修士,我只能连夜离开。”桐叶沉声道:“我当时也没有想到,当我时隔几日再回来时,云城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云姑娘死了,几乎半个云城的人都死在了一场怪火当中。”   云灼然本以为桐叶与那小姑娘定然交情不浅,否则桐叶怎会记了这么多年,没想到那小姑娘说没就没,还有那火也无端地叫他在意。   “怪火?”   桐叶颔首,“听闻那是一场神异的奇火,但凡沾上半点,神魂就会于瞬间化为飞灰,城主府中的所有人都死在了这场火中,云城中许许多多的无辜百姓也未能躲过这一劫。仅仅是一夜之间,云城就死了近万人。”   心魔攥紧衣袖,神色似乎也凝重不少,“你没有亲眼所见?”   桐叶忽然抬眸直直望向他,“我回到云城时只见遍地横尸,唯有云城外城的人幸免于难,而当我追查怪火的真相时,所有人不是不知便是三缄其口。最终,我只打听到城主府附近仅有几人逃出生天,其中包括如今的云城城主云天青兄妹和云沛然,据传,他是云城城主的孙儿,在怪火出现之后就失踪了。我在云城逗留半月,终于找到另一个出自城主府的幸存者,他撑着最后一口气,告诉了我一个名字。”   心魔笑问:“谁?”   桐叶定定望着他,“云蔚然。”   云灼然面色冷凝下来,清冷嗓音添上明显的警告意味。   “桐叶。”   桐叶说道:“那个名字,就是云蔚然。但能活下来的云城人大都没听过这个名字,云天青兄妹也不愿说出真相,我只好去找云沛然。”   云灼然眼里略过一丝了然,冷声道:“因为这个名字,你怀疑云城的奇火与近万无辜百姓的惨死是云沛然所为,便将他关在佛塔下?”   心魔在桌子下握紧云灼然的手,再看桐叶的眼神极冷。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引起二人敌视的桐叶却是长松了一口气,仿佛在说出这些憋了二十个多年的心里话后,他整个人也放松了不少。   “我再找到云沛然时,他正带着他病重的弟弟前往灵山宗求医。我告诉他云城的事,问过他云蔚然是什么人,他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早就在火烧云城那一夜前就离开了云城。而他名云沛然,他的弟弟名为云灼然,这个云蔚然是谁,他闻所未闻。”   桐叶说到此处,缓缓摇了摇头,问云灼然,“他若什么都不知道,为何这么巧在大火焚城前突然离开云城?可当时,我见他弟弟确实病重,也没有为难他。不料数月后,当我在机缘巧合下再见到他时,我才知道他在骗我——他并没有去灵山宗求医。”   云灼然是想听下去的,因为他完全没有这段记忆,他只知道,当他记事后不久,云沛然就自觉去了天擎宗。可从桐叶的话听来,云沛然似乎隐瞒了什么,那些必不是好事。   “当年我追到云沛然时,曾经亲眼看过你的病情,云沛然也亲口说了,他的弟弟先天不足,恐怕活不过十岁。”桐叶凝望着云灼然道:“可是当我在数月后再找到云沛然,也再见到你时,我发现你的身体离奇地好转了,甚至变成了绝佳的修炼资质。”   桐叶沉声问:“是谁救了你,又是谁放出了那场怪火?”   心魔见云灼然沉着脸,嗤笑道:“当年哥哥才几岁?你问哥哥这个问题,哥哥怎么可能知道?”   桐叶的神态仍是平和的,在心魔的嘲讽下,他垂眸道:“我知道。云沛然不是凶手,不过当年云城的损失,城主府嫡系一脉悉数惨死,唯独只剩下云沛然和云天青几人,而比起其他人,云沛然明显是知道什么内情的。我只想要他说出真相,想知道怪火的来源,想知道云姑娘到底是被谁所害,但我没料到云沛然宁愿死也不愿意说出来。我并非要他性命,只好将他带回天擎宗,只盼他有朝一日说出真相。”   心魔的笑容充满了讽刺,“你也没有想到,云沛然会在机缘巧合之下炼成修罗道,不过短短两年时间他便摆脱了你,离开了天擎宗。”   “修罗道残卷是我给他的。”   闻言,心魔嘴角的讥笑凝滞,云灼然也猛地抬眸望来。   桐叶泰然自若,他身上有一种能让人无条件信服的魅力,可他再开口时,语气却有着浓浓的迷惘,“师父闭关后,能接触到祖师留下的秘籍的,只有我。我很欣赏云沛然的悟性,在佛塔中也未曾为难过他,只要他说出真相,我就会放他离开,但他宁死也不肯说,我又不忍心荒废他的资质。”   所以,云沛然在佛塔之下“机缘巧合”得到了修罗道残卷。   “如今想来,是我错了。”   桐叶敛去眸中闪过的一丝落寞,“倘若我不执着于云城之事,不执着于追寻怪火的真相,云沛然便不会被关在佛塔下两年。这样的话,修罗道残卷就还在藏经阁中,你和云沛然兄弟二人也许就能安然隐世。而我,便能如觉非师兄所盼望的那样好好修炼,觉非师兄也就不必为我犯下重错……”   桐叶微低着头,侧脸苍白,“因为我的执念,云沛然平白被关在佛塔下两年,也因为我的执念,天擎宗屡屡向你施压,而我眼里却只有我想要的真相,我什么都看不到……直到今日,我才知道,我为了所谓的真相苦苦追寻多年,其实是害人害己。”   云灼然和心魔不再说话,他们都听出来了,桐叶已经没有再追寻下去的意思了,也许是累了,也许是觉非的死让他终于放下了执念。   “错的是我,觉非师兄和天擎宗欠你们的债,我来偿还。”   云灼然道:“你要如何偿还?”   桐叶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云灼然静静地凝视他,他看到了桐叶眼里的迷茫与期待,桐叶想要一个了结,而他,便是唯一能结束天擎宗与他们兄弟二人之间多年恩怨的人。云灼然深深闭了闭眼,而后冷声道:“看在你将修罗道残卷赠予云沛然的份上,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桐叶怔了怔,双手合十,嗓音透出几分难言的沙哑。   “岛主慈悲。”   话已至此,云灼然再无话可说,起身带上心魔就要走。   桐叶又在他身后说:“我知道岛主在找云沛然,怪火一事我没有凭证,但还有一事,我想,应当能帮得上岛主——云沛然接触到修罗道残卷只有短短两年,就从金丹跃至化神期,而后又仅仅用了短短五年的时间便飞跃至大乘期,即便是顾神枢这等天道宠儿,也达不到他如此飞快的进展。”   也是因为这令人惊悚的修炼速度,云沛然快速与顾神枢并肩,修真界便有了一句传言——世间若有一人能杀死顾神枢,只会是云沛然。   云灼然没有回头,只道:“所以,佛子还是在怀疑他。”   “有人在帮云沛然。”桐叶站在二人身后,神色凝重,“我曾无意中见到云沛然在佛塔下修炼时的异常之处,可以断定有人在帮他。可那个人是谁,云沛然不说,谁也不知。我只能猜测,此人的存在高于顾神枢。”   云灼然回首望去,眉心紧蹙。   桐叶神色坦然,“我敢以性命担保,这个人一定存在。”   云灼然与心魔相视一眼,也都看出来了对方眼里的惊愕。   桐叶迟疑须臾,又出言道:“敢问小岛主的名字是?”   “我起的。”   云灼然用力抓住心魔手腕,临走前冷冷斜了桐叶一眼。   这一次桐叶没再挽留,站在庭院中目送二人的背影,沉沉的长叹一口气。今日后他便要回天擎宗,接替觉非守住天擎宗,也许当他站在觉非曾经的位置上,真正撑起天擎宗的担子时,他心中的许多困惑才能得解。   心魔回头望了桐叶一眼,似还是不喜,白皙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扯了扯云灼然的衣袖,“哥哥,你当时为什么会给我取名叫云蔚然?”   竟正巧与二十八年前,曾出现在云城且与怪火相关的一个名字撞了。说实话,云灼然知道时也很惊诧,听到心魔问,他也愣了一下。   也没有什么为什么,当时,他脑海里就只想到这个名字。   仿佛早已刻在他的心中。   “人还没走!”   忽地,客栈门外响起一声惊呼,声音熟悉,引得云灼然和心魔纷纷看去,便见到天道宗的秦筝等人,江执白喊完话,正直奔他们跑来。   秦筝这一次上门没带清阳峰主和江濯,仅仅是他、陆栖、江执白和顾秋暝。可以说除了秦筝外,其他都是曾经与云灼然交情不错的。   云灼然敛去眼底复杂之色,缓了口气道:“江师兄找我?”   江执白喘着气点头,一巴掌冷不丁按住云灼然肩上,没好气道:“听说你要跟蓬莱仙去蓬莱了,云师弟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我得来给你送别啊!还好我们赶上了……哎等等,我听说佛子也来了,你们没事吧?”   江执白是有分寸的,那一掌不轻不重,很快就挪开了,很是照顾云灼然不喜他人近身的习惯,随后便探头往二人身后看,“佛子呢?”   心魔拍了拍云灼然被碰过的肩头,撇嘴道:“没打起来。”   江执白当场松了一口气。   云灼然不自在地抓住心魔的手,笑道:“我不回蓬莱。”   江执白惊喜道:“那……”   “不过确实是今日走。”云灼然坦白道:“找云沛然。”   江执白后半句‘回天道宗’硬生生咽了回去,正走过来的秦筝闻言面上的喜色也瞬间淡去,思索须臾,上前叹道:“昔日种种,都是天道宗对不起你。但你到底是宗主的徒弟,云岛主,白云间会一直为你留着。”   秦筝竟难得弯下腰身,向云灼然行了一套严肃的大礼。   云灼然没有躲开,这是他应得的道歉,至于原谅不原谅,还是他自己说了算,而他也显然没有再回去的意思,只道:“我们该走了。”   江执白面露不舍,“那你何时再回来,来看看我也好。”   云灼然对他态度还算温和,“得了空,会去见你的。”   江执白便安心了,捏着拳头说:“那你和小岛主一路顺风,我相信你这次一定可以找到你哥哥的!”   云灼然回以一笑。   顾秋暝也挪了过来,欲言又止,总算鼓起勇气开了口,“云师兄,我可不可以跟你们一起走?”   没等云灼然发话,心魔皱眉道:“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顾秋暝目光灼灼地望着云灼然,“我想拜您为师!”终于将心里话说出来后,少年当场松了一口气,只不过胸膛下的心跳也更急促了。   在场几人中错愕的只有云灼然和心魔,可见秦筝和江执白早已知情,约莫是因为顾秋暝是顾神枢的亲外甥,身份水涨船高,天道宗对他也重视起来,即便顾秋暝执意要拜入蓬莱少岛主座下,天道宗也是支持的。   云灼然有过一瞬错愕,很快恢复从容,抬手按在顾秋暝肩上,一缕金光自掌心亮起,涌入顾秋暝身上,这是解了曾经给他下的禁言咒。   顾秋暝愣愣道:“云师兄?”   云灼然刚一松手,就被满脸不悦的心魔抓住,拿出手帕认认真真地擦拭起来,云灼然由着他去,跟顾秋暝说:“抱歉,我无意收徒。”   顾秋暝脸上失望很明显,呐呐道:“您不必跟我道歉。”   云灼然瞥向顾秋暝身后的秦筝,好脾气地提点了一句,“比起蓬莱的道法,天道宗要更适合你。”   闻言,秦筝对着他感激一笑。   沈灵枢已经无法担任下一任宗主,而云灼然又不情愿,天道宗总得有一个做主的,所以秦筝等几位峰主商量过,便暗中选定了顾秋暝。一来,顾秋暝是顾神枢的亲外甥,二来,顾秋暝资质不差,悟性也极好,只要他们肯用心调|教,假以时日,顾秋暝也能成长起来,不说能够着云灼然和顾神枢的高度,至少也可以超越沈灵枢。   只是顾秋暝很固执,一心只想拜云灼然为师,还好云灼然没有收他为徒,还隐隐推荐了天道宗。   如此一来,顾秋暝必然会照做。   为此,秦筝是真心感激云灼然的。   江执白这回赶来也确确实实赶上了送别,云灼然和心魔就此告辞,便利落地御风离开。目送二人背影,江执白和顾秋暝半晌也没舍得移开眼,只因这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而天道宗终究还是留不住云灼然。   等心魔把云灼然碰过顾秋暝的手擦干净时,他们已经离开了盛京。云灼然抓住他的手带他落地,有些无奈地说:“怎么比我还爱干净。”   心魔扁嘴,“总之不要哥哥碰别人。”   云灼然颇为好奇地捏上他气鼓鼓的脸颊,“这么小气?”   心魔趁机抱住云灼然的手,噘嘴道:“哥哥快答应我!”   云灼然眼底含着笑意,摇了摇头,走向林子外的山崖,心魔便是再不满,也只得快步跟上。   稀疏草木间传出沙沙声响,侯在山崖的人也很快察觉到了有人接近,一高一矮两道黑衣身影转过身,看清二人面容后都没有半点吃惊。   黑衣少年一脸不满地说:“等半天了,怎么才来。”   云灼然没将姬若的埋怨放在眼里,带着心魔走过去,默不作声看向姬若身旁的姬无妄。后者笑吟吟地说道:“好巧,又见到岛主了。”   心魔正不高兴,当场反问:“是不是巧合你心里没数?”   姬无妄笑道:“小岛主不高兴?”   心魔没好气地白了姬无妄一眼,便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云灼然的胳膊。云灼然暗笑一声,没有挣开,抬眼望向停靠在山崖上的大型云舟。   “还以为你们不来了,我们直接就回魔宫去了。”姬若小声嘟囔着,一脸警惕地看着云灼然,“不过我事先说好了,我只是带你去云城,其他事我可不管。你要是敢在云城作乱,被人抓到了,我一定不会帮你的。”   云灼然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姬若浑身一颤,“看什么?”   心魔如实道:“你也帮不上啊。”   姬若的脸红了又白,憋了半天,最终忍下这口气,闷哼一声,抬起下巴指向姬无妄说:“他就是我爹派来保护我的,你们不用管他。”   云灼然只道:“走吧。”   “走就走!”姬若看不惯云灼然这一脸冷漠的样子,可偏偏他说话做事又极有威势。姬若转身就跑向云舟,“船要开了,你们快点!”   跟姬若比起来,姬无妄要礼貌多了,“两位岛主请。”   云灼然欣然颔首。   从浮空城下来的第二天,云灼然就让宋韶联系姬若,只让姬若履行承诺,带他去云城。当然,云灼然自己去也没问题,可有姬若带着,他便能更方便地接触到云城的城主,再不济,他也还带了那位云少主的玉牌。   云舟划过天际,朝云城而去。   自上船后,见到云灼然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姬若就藏进了自己的房间里,姬无妄在给云灼然和心魔安排了房间后,也识趣地退下了。   在同一日,沈灵枢从昏迷中醒来,发觉他正身处一个不大的房间里,他的东西还在身上。当他打开房门时,毫不意外地见门前守着两个黑衣人,他没有妄动,即便黑衣人也奇怪地没有动手,他还是退回了房间里。   仅方才这一眼,沈灵枢就知道他正身处船上,外面的天色灰蒙蒙的,不知是天黑还是天刚亮,被结界削弱的水声不断从船下方传来。   殷少主要带他去何处?   不等沈灵枢想明白,房门便被人打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黄衣女修被推进来,扑通倒在地上。   沈灵枢一眼便认出来是顾锦屏,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顾锦屏也认出了他,扭着身体朝他爬来,被布堵住的嘴巴发出呜呜的声音。   从前碍于面子,沈灵枢再厌恶顾锦屏也不会对她如何,可如今他已一无所有,他就当没看到顾锦屏求救的眼色,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沈道友醒了。”   殷少主人还未到声先至,待沈灵枢警惕地望向门前时,殷少主已摇着铁扇笑眯眯地跨进房门,“怕沈道友旅途寂寞,特意给你请来了顾家小姐作伴,不知沈道友可还满意?”   沈灵枢道:“你要带我去何处?”   “自是带你去你该去的地方。”殷少主笑了笑,好整以暇地欣赏着沈灵枢满脸防备的模样,“都是同门师兄弟,如今云灼然风生水起,不仅是蓬莱岛主,更是浮空城城主,反观沈道友,竟落到如此地步,真叫人扼腕。”   沈灵枢道:“若你想要我转投星宿派,倒不如先杀了我。”   “真是硬气。”殷少主看着沈灵枢挺直的脊背,不由啧了一声,“不过这话我听过很多遍,有的人最终反口归降了,也有的人真的死了。”   殷少主笑着望向在地上挣扎的顾锦屏,“沈道友不再考虑一下?听闻你与顾家小姐自小相识,青梅竹马,你就忍心看着顾姑娘死?”   沈灵枢还真忍心,“人在殷少主手里,生死不都随你?若她真死了,也算死的光荣,殷少主随意。”   “好吧,你不喜欢顾锦屏,她的生死,你当然不介意。”殷少主摆了摆手,门前的黑衣人便进来将顾锦屏带下去。等他们出了门,殷少主才笑道:“顾锦屏你不在意,那不知云沛然,沈道友又有没有半点在意?”   听到这个名字,沈灵枢抿紧唇瓣,“殷少主这是何意?”   “何须跟他废话这么多。”   门外忽然响起一道柔媚入骨的女子嗓音,沈灵枢下意识往门前看去,只见到一道高挑窈窕的侧影与一片被海风撩起的绛紫色轻纱。   却见殷少主面色一变,敛去先前的肆意阴鸷,老老实实地应道:“姑姑,这沈灵枢不像传闻那样老实,我先调|教一番再送到你跟前伺候,免得他不知礼数,冒犯了姑姑。”   沈灵枢听到这话,面上露出不加掩饰的厌恶与愤怒来。就算他已不是天道宗的未来宗主,可没想到殷少主居然送他去伺候一个妖女?   门前那半隐在黑暗中素纱蒙面的妖女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他这种货色,也配伺候我?”   沈灵枢浑身僵硬,面色铁青。   殷少主忍笑道:“可姑姑不要他伺候,又为何抓他回来?”   沈灵枢攥紧拳头,僵站在屋中。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落到这个地步,还不如被关进寒冰狱。   这时,站在门外那神秘的紫衣妖女走了进来,露出面纱外的秋水剪瞳带着几分挑拣的意味打量起沈灵枢,远山秀眉慢慢地紧蹙起来。   “你就是沈灵枢,云灼然的师兄?”   沈灵枢咬牙不语。   看着他隐忍而又满是屈辱的神情,那神秘女子轻声笑了。   “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人了。”   神秘女子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记住我的名字。”   “我叫云朵。”   苍茫星空下,刻着魔宫印记的云舟自无尽夜色下飘过。   心魔已熟睡过去,睡梦中还要紧紧抓着云灼然的衣摆。   而云灼然就坐在心魔身旁打坐,不知为何,眉心紧紧皱着,额上也出了一层冷汗。若是此刻心魔醒来,便能见到云灼然眉心上的火焰印记正一闪一闪地亮着浅金色的光芒。   倏然间,一簇浅金色的火苗在云灼然面前凭空出现。   云灼然紧闭的双目随之睁开,死死盯着这一簇火苗。   火苗幽幽悬浮在他面前,分明是极致的阴冷,连还在睡梦中的心魔都被冻得蜷缩起来,可云灼然却从心底生出一种熟悉而满足的感觉。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及火苗。   这一簇火苗对云灼然没有任何恶意,反而十分的包容与依恋,绕着他的指尖转了两圈,便飞向他面前,挨着他的侧脸轻轻蹭了一下。   云灼然猝不及防,只知道脸颊有一阵凉意擦过,心中却生出一阵莫名的欣喜,紧跟着就见这一簇浅金近白的火苗,傻乎乎地摇晃起来。   他似乎,能感知这火苗的情绪?   云灼然怔住。   顾神枢的怨念化身触碰过他之后便被类似这火苗的火烧毁,他本以为眉心的火焰印记与这怨念化身有关,如今看来,顾神枢的怨念化身不像是在他身上留下了什么,反倒……像是打开了他身体深处的某个阀门。   这奇异的火苗,便是那日,顾神枢的怨念化身放出来的。 第一百零二章   小半个月后,云舟抵达云城。   姬若终于从房间里走出来,故意板起一张脸,在云灼然的漠视下,小声提醒道:“我舅舅和表哥是好人,他们跟别的魔修不一样……云灼然,我告诉你,你不准欺负他们,不然,不然我就找我爹来跟你算账!”   心魔白了他一眼,便欢快地抱住云灼然胳膊走向船头。   远处重山叠翠,白雾苍茫,一座高耸山城坐落在千丈山峰之巅,墙头上刻印云城新月图腾的大旗傲立风中,竟然透出一股浩然之气。   云舟的速度已经放慢下来,正在缓缓靠近云城的城门。   云灼然一眼望去,竟有些失神,一股奇妙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叫他的呼吸都顿了一下,从接近云城的这一刻起,他开始相信桐叶说的是真的。他或许曾经真的在云城生活过,而这里,也掩埋了他曾经忘却的记忆。   “哥哥。”心魔手上的力道没由来的重了几分,“不要怕。”   云灼然回眸看他,“怕什么?”   心魔眨了眨眼,呲牙笑道:“哥哥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云灼然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看着越来越靠近的云城,他眉目间多了几分凝重。二十八年前的云城大火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云沛然做出背井离乡的决定,他又为何会没了七岁前的记忆……   还有便是,那日曾出现过一次的火苗会不会再次出现?   那火苗是从识海中冒出来的,也让云灼然确认了上次在识海里见到的一闪而过的白光就是这小火苗。问题是它只出来晃了一下后就消失了,至今没有再出现过,云灼然也没在识海中找到它,可眉心上的印记还在。   云舟最终停靠在云城城门前,认出船身上的魔宫印记,城门前的结界由内部开启,远远看去,便见敞开的城门前已经有人等候多时。   带云灼然和心魔的来人是姬若,而姬若生怕他会在云城搞鬼,便也提出要跟他进城,云灼然对此没有意见,他带上心魔,跟在魔宫姬少主和大公子姬无妄身后下了云舟,来接他们的人便直接带他们去了城主府。   一路上,来接人的管事都在讨好姬若,极尽谄媚之态。   姬若不耐烦听这些,好在被请上飞行法器后众人没一会儿就到了城主府,站在城主府恢弘大气的大门前时,他回头看了看。别以为他刚才没看到,城主府这些人一见到云灼然二人就呆了,居然连谁是正主都忘了。   然而姬若被抢了风头也不敢生气,赶在云灼然和心魔发现前立马收回视线,“你们少城主呢?”   来接人的管事笑容一顿,解释道:“少城主在忙。姬少主知道的,城主这两年来身子越发不好了,云城的事务便都只能交给少城主……”   “少废话。”姬若摆手道:“他人呢?我去找他。往日我来云城,都是表哥亲自来接我的,我这次还特意提前传了信,他居然没来!”   姬若迈开腿走进城主府,两侧的侍卫纷纷躬身而礼。   姬无妄等魔宫侍从与云灼然、心魔尾随进去,那管事也急忙跑着追上去,“可我家少城主确实很忙,姬少主不如先去休息片刻?待晚一些,我家少城主忙完了便会来见您……”   “小人已着人打扫过姬少主平日住的观潮亭,姬少主千里迢迢而来,定是累了吧?”那管事额头上竟满是大汗,干笑着拦在姬若面前,堵住俨然熟门熟路要跑去书房找云少微的姬若,“不如小人这就送您过去?”   可姬若是什么脾气,连与他没见过几回的云灼然和心魔都知道,没道理他自小在这里住着的城主府老人不知道。见这管事几次阻拦,云灼然和心魔都看出来不正常,更别说姬若这个在云城长大的半个城主府的人。   姬若当场黑了脸,明显已有所怀疑,回头瞥向姬无妄。后者当即意会,带着一张看似温和的笑脸上前,笑吟吟地望向那拦路的管事。   “徐管事,好久不见。”   徐管事唇上两根淡须抖了一下,忙回道:“大公子好。”   “我可一点都不好。”姬无妄微笑道:“因为我家少主生气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你堵住我家少主的道了。徐管事又知不知道,像你这样的人我遇见过不少,有的人死了,还有的人,一家老小全都死了。”   徐管事笑容僵硬,“大公子说笑了。”   “谁跟你说笑了?”姬若冷幽幽道:“徐管事,你为何拦住我去见云表哥,你们云城有什么事比我还重要?说!我云表哥到底怎么了!”   见状,云灼然和心魔相视一眼,默契地往后退了一步。   叫人失望的是,那徐管事也没在魔宫少主与大公子面前撑太久,便老老实实地交待了,“实在不是小人有意阻止……回姬少主,我们少城主被关了禁闭,还不知道您来了。城主没发话,我们也都见不到少城主啊。”   “关禁闭?”姬若面露惊诧,“表哥为何会被关禁闭?”   “这……”徐管事道:“小人也不知。”   “算了,问你有什么用。”姬若反应过来也是懊恼,城主不让说,他从徐管事那里又能问出什么?他示意姬无妄上前,又道:“表哥被关在哪里?我现在就要见他,你带我去,要是舅舅问起来,就说是我的命令。”   心魔挨近云灼然耳畔说,“姬若这少主当的还挺威风的。”   云城地处魔道西北,温度偏低,如今应是初夏,城中内外却还泛着一股淡淡的凉意,心魔呼出的气息落到云灼然颈侧,对比之下,竟也清晰地温热了不少,却叫云灼然有些不适,摸了摸他的额头顺势将人推开。   “到底是少主。”   姬若出生时他父亲已是魔宫宫主,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能养出这讨人厌的臭脾气也不奇怪。   心魔趁机蹭蹭云灼然手心,嘀咕道:“就是蠢了点。”   云灼然摇头不语。   才进云城没多久,就发现云城几处不对劲,姬若也不算太蠢。在他和姬无妄拎着徐管事要去找云少微时,府中的大管事便匆匆赶来了。   府中大管事是云城人,也是看着姬若长大的,姬若也给他几分薄面,便摆手叫姬无妄退下。见那徐管事双腿一软便趔趔趄趄地往大管事身后躲,姬若嗤了一声,“云管事来的正好,那就换你带我去见云表哥吧。”   看来姬若今日不见到云少微不会作罢,那云管事生得一张还算清俊的脸,因为修为比其他人都较高一些,脸上并未看出岁月的痕迹。而对待姬若,云管事也不像其他人那样惊恐,他施施然笑叹一声,“姬少主难得回来云城,没必要为了这些不懂事的下人动肝火。既然少主想见我家少城主,我自然要带少主去的,只不过……”   姬若皱眉,“不过什么?”   姬无妄也看着云管事。   云管事面上有些为难,“少城主之所以被关禁闭,是因为惹恼了城主。如今期限将至,姬少主又难得回来,方才城主便已吩咐我,提前将少城主放出来。姬少主若要随我一起去也无妨,只不过城主还有一些吩咐,是带给姬少主带回来的两位贵客的,不知可否等小人传了话再带少主过去?”   “两位贵客?”姬若下意识看向云灼然和心魔,他带回来的‘两位贵客’也就只可能是云灼然二人。   云灼然和心魔也都有些困惑,他们一路都十分低调,并未自曝身份,看姬若的反应,也不像是姬若在信中告知云城城主的,那还未露面的云城城主又是如何知道他们二人的?   云管事跟着姬若看到云灼然二人,便露出惊喜的神情。事实上,这一模一样都生得极为耀眼的两张脸,但凡出现在人前,就绝对不会缺乏存在感,云管事不会是才看到他们的,但他俨然要比大多数人更聪明,面具也更厚。他笑眯眯地朝二人走了过去,礼貌拱手道:“想来二位便是近来名动盛京的蓬莱岛主,在下云峰,拜见两位蓬莱岛主。敢问,哪一位是少岛主?”   心魔二话不说挡在云灼然面前,抬起下巴,“找我?”   他当这是来者不善,却没想到云管事眼中迸射出异样的喜色,复杂地看了他须臾便跪了下来。   不说心魔,云灼然和姬若等人都被云管事的举动惊到了。   便见云管事大喜道:“九爷回来了!”他眼中隐隐闪烁泪光,似悲似喜,“二十八年了,九爷可算回来了,我家城主也终于能安心了!”   闻言,心魔往后退了一步,回头看向云灼然,似乎有些不明所以。云灼然面色冷静如旧,不过回应心魔的也是清冷双眸中溢满的困惑。   姬若愣了愣,满脸惊奇地走上前,“云管事你疯了?你见我云表哥也未曾行过如此大礼。他是蓬莱岛主没错,可你说的九爷又是谁?”   姬无妄挑起眉梢,也饶有兴趣地打量起云灼然几人。   云灼然只轻轻拉开心魔,问云管事道:“你说什么?”   那云城的大管事的目光在他与心魔几乎一致的两张脸上来回,似也分不清楚,索性就不分了,带着充满庆幸的笑容解释道:“九爷这是在考小人?您的父亲是云城前任城主的义子,您的母亲更是前任城主的亲生女儿。在原城主府的嫡系一脉,诸位少爷中您排最末,便是第九。纵然原城主府已经没了,但您还是我云城的九爷。自您在盛京的消息传到云城后,城主便提醒过小人,九爷总有一日会回来的。”   云管事想起什么,一拍脑门道:“九爷莫怪,我家城主如今病重,见不得风,若非如此,他便不会只是派小人过来为九爷您接风了!”   “云城九爷?”   姬若听到这个称呼,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笑。但所有人都为此事震惊沉默,唯独他突然笑出声,云灼然便幽幽抬眸看了过来,眸光仍是冰冷的。姬若身形一僵,默默捂住嘴巴,别过脸去,假装自己没有在偷笑。   姬无妄幽幽笑道:“没成想,少岛主又多了一重身份。”   姬若心下赞同,可不是,云灼然的运气怎么这么好?   先是在最低谷时当上了蓬莱少岛主,紧接着又得到了浮空城,据闻天道宗还想请他回去主持大局,只是他不要罢了。可谁又能想到,来了云城,他又成了尊贵的云城九爷呢?   因云城城主云天青如今病重,据云管事所言,见不得风,每三日送药过去时才会见一回人,而今日恰好已见过人了,这接风宴云天青便没办法亲自为云灼然操办了。云管事还说,云天青请了云灼然三日后过去。   倘若云灼然还有什么疑问,到时候可以当面问云天青。   云峰是个极利落的人,他道明云灼然的身份,顺势敲打府中下人后,便恭敬地将人引至府中特意准备的院落中休息,且当日就要准备接风宴。期间云灼然没有多问,最后还静静目送云峰在姬若的催促下告辞。   看着姬若等人急匆匆往后山禁地而去的背影,心魔把云管事留下伺候的下人都赶出去,关上院门才跟云灼然说:“这个人好奇怪啊。”   云灼然看着屋中精致华丽而不失清雅的布置,轻轻颔首。   “太热情了。”   不仅是这个大管家云峰,还有云城的城主云天青,云灼然没有在云城的记忆,在他的记忆中也没有见过云天青此人,无法做出判断。   “莫非云天青与云沛然大哥关系很好?还是他曾愧对云沛然大哥?”心魔猜测道:“所以哥哥回到了云城,他才会对我们这么好?”   云灼然坐了下来,抬眼望向门外,庭院中桃李芬芳,静寂如画,但眼前的一切皆是陌生的,没有一丝半点类似云城城门给他的熟悉感。   云灼然信任他的直觉,这里的陌生注定了他在城主府不会找到多少那些被他遗忘的旧事的线索。   因为云城大管事的交待,云灼然和心魔的院外即便设下了结界,也还有不少下人守着,入夜时,连忙碌的大管事也亲自过来了一趟。   云管事对云灼然的过分热情体现在了他恭敬无比的态度,与他亲自送来的这些东西上——这些吃食都是带有灵气的,十分难得,也适合高修为的修士,而且他送来的衣物也都是刻着各种禁制的法衣。奈何云灼然早已辟谷,心魔不爱吃有灵气的东西,先不说他们背靠蓬莱,近在手边的还有一座浮空城宝库,这些东西他们都没动。   等云管事识趣的带人退下时,心魔发现对方已经分得清他和云灼然谁是谁了,却也没有说出来,只是对云灼然的态度显然要恭敬许多。   如云灼然所料,巴不得早日远离他的姬若没有再来找他。   看着天色黑沉下去,云灼然和心魔悄然离开了城主府,往原云城的城主府旧址而去。他从云管事那里打听到,他们所在的城主府果然是新建的,而云管事说起城主府旧址时,居然数次提醒云灼然那里不可靠近。   云灼然察觉有异,问他为何,云管事只是敷衍地说,云城经历大劫后,原城主府中无一人存活,许是死了太多人,那里的阴气极重。   云管事没有提二十八年前的异火,他用大劫代称,说话间神色严肃,似乎很忌讳当年的事情。   但云灼然又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云管事认为他是知情的。   如此看来,云管事,或者说是他背后的主子云天青恐怕都不知道云灼然根本没有在云城的记忆。   云灼然无法确定他的这个猜测是不是正确的,便也不动声色地没有说明自己早已遗忘了云城。这样的话,他也就没办法从云管事那里直接打听到云城当年的怪火,也无法指望云管事帮他。值得庆幸的是,在来云城之前云灼然就通过宋韶得到了云城的地图,即便没有姬若和云管事带路,他也能依靠云城地图找到他想到达的地方。   云城地处偏僻,若非恰好坐落在两条灵脉的交接之处,灵石资源足够多,名声也传不到正道去。而宋韶难得为少岛主办事,战战兢兢地找到了近五十年的两版云城地图,旧地图出自四十多年前,是原城主府还在时的地图,新地图则是在十年前流出的。   比较过两张地图,便会发现新地图上的云城要比旧地图的云城小很多。原城主府与云城中央到城南一带在新地图上被山峰与丛林的标志敷衍带过,新的云城往外偏移,原来的城主府旧址变成了新云城的城南边缘。   或许是绘制地图的人根本没有进入原城主府旧址,敷衍了事。又或许这根本就是云城故意流出的地图,让人无法找到原城主府所在。   云灼然去原城主府旧址前以为不会很简单,可当他和心魔明晃晃走到原城主府大门前时,他覆盖方圆百里的神识也没发现外面有任何一名守卫时,他才知道真相恐怕是前者。   过分茂密的林子将原城主府旧址与新的云城隔离开,仅是步入林中,自原城主府旧址散发出来的极阴之气便能劝退许多想要进入的人。   一轮明月遥遥挂在云城之上,因浓郁的瘴气封住旧云城的入口,月光照不清被深重阴气覆盖的原城主府旧址。云灼然和心魔进去后,被新云城遗弃的那一大片隐没在黑暗中建筑群便在他们眼前慢慢地浮现出来。   心魔与常人不同,常人害怕阴气入体难解,心魔只觉得阴气凉快舒服,而云灼然也没什么感觉。   二人走进阴气覆盖的旧云城,云灼然便放开合体期的神识,一一扫过旧云城的城南与原城主府旧址——这里的建筑因常年隐没在黑暗中早已开始腐朽破落,却没有任何活物,连一只蚂蚁都没有,更奇怪的是死了那么多人的地方也连一缕阴魂都没有。   桐叶说过,那神异的怪火直伤神魂,如今看到这些建筑没有半点火烧的痕迹,云灼然就知道这火只针对神魂,他也终于明白为何新云城会放弃原城主府,因为多数活物确实无法在这里遗留下来的阴气中生存下去。   原云城城主府是这一片建筑中被保存地最好的,云灼然还能从中看到云城昔日的繁华,可惜令他失望的是他也没在这里找到熟悉感。   心魔在旧城主府中跑来跑去,这里看看那里摸摸,脸上满是新奇,像是来这里玩似的,只是这府中太黑,若非二人视力不错恐怕都看不清路。心魔跑了几圈下来,回头挖出墙上的一颗夜明珠,擦掉上面的灰尘,见夜明珠微弱的光芒亮了不少,起码能照见路了,便揣着夜明珠又跑了回来。   “哥哥,我们还去别的地方吗?”   云灼然垂眸敛去眼底失望,微微摇头,“先回去吧。”   心魔哦了一声,有些不舍地看了看旧城主府的大厅。他发现这城主府中还有许多宝物,也有许多骸骨,料想是当年死在云城大火中的人,亦或者是潜入原城主府旧址想要盗宝的人,只不过要拿走这里的宝物难度可不低,铺天盖地的阴气瘴气足以要命。   偏生云灼然和心魔在这里进进出出,半点不适都没有。   二人相携走出城主府,便打算离开,在路过城主府对面的那片偌大的广场时,云灼然忽然顿住,朝广场中心平台上的一方石柱望去。   这一方的石柱仅有半人高,因为它的大部分都在地上。   在看到这半截石柱时,云灼然身上的血忽然沸腾起来。   云灼然眼底闪烁起阵阵金光,恍惚间心头涌上浓浓杀意。   “哥哥!”   在云灼然失神时,心魔急切的呼喊在耳边响起,他恍然回神,体内沸腾翻涌的血液竟奇妙地平静了下来,他怔了怔,回头望向心魔。   心魔睁着一双隐约泛着血光的漆黑眸子看他,白净的脸上满是无辜与担忧,他扶住云灼然说:“哥哥怎么了?怎么突然间就不动了?”   云灼然只静静地看着他。   心魔眼神不安,手中的夜明珠也悄然裂开一道裂缝,他眼珠一转,在云灼然近乎陌生的注视下问:“哥哥,我身上是不是有什么?”   云灼然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开,凝神望向他身后不远的立在黑暗高处,被血水染得黑红的石柱。   “那是……”   心魔伸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哥哥,那里血腥气好重。”   云灼然抬手扶住额角。   心魔忙道:“哥哥怎么了?”   云灼然眉心紧蹙,“有点头疼。”   心魔见他眉心的火纹闪烁起白光,双目似因惊诧睁大。   “哥哥……”   没等心魔的话说完,一阵凄楚的箫声穿透瘴气而来。   心魔当即警惕地回头望向声源,“哥哥,是在外面。”   云灼然轻微的头疼并未维持太久,从这幽幽箫声出现后,许是打断了他回忆的进程,他太阳穴内隐约的刺痛便慢慢消失了,他也终于缓了一口气,与心魔相视一眼,便反握住心魔的手,牵着他往瘴气林外走去。   “出去看看。”   心魔点了点头,见云灼然除了脸色白了一点外已经没事了,他松了一口气,边走边回头望向身后极宽阔的广场,眼底略过一丝戾气。   “我没事了。”察觉到心魔不满的云灼然捏了捏他手心。   心魔回头道:“这里好奇怪。”   云灼然点头,“确实。”   云灼然也不知道方才他在那阵失神中是不是回想到了什么,他只能确定广场上那个高高的平台上有什么东西,放出神识看到约莫是阵法残留的痕迹,他便想近前细看,可外头的箫声出现的时机太不对劲了,这让云灼然恢复了先前的谨慎。即便是合体期,前有能致使他头疼的残余阵法,后有离奇出现的箫声,云灼然难免多心。   二人走出瘴气林时,箫声还未停下,本就凄楚的曲调越发苦闷,他们也终于见到了吹箫的人。   那是一名白衣少年,他坐在高高的岩石上,背后是一排荒废无光的院子,月光轻轻洒落在他肩上,将少年的身影映出一股淡淡的惆怅。   心魔本想叫少年别吹了,听得他头疼,可看着白衣少年的背影,他却感到莫名的熟悉,他抓住云灼然的手指问:“哥哥,他是谁?”   云灼然还真认得这少年。   “云少微。” 第一百零三章   这旧云城城主府外十数里荒无人烟,云灼然和心魔过来时看得清清楚楚,而据说被关禁闭多日的云少微今日才被云天青放出来,当夜便跑来这旧城主府外,一人在月下吹箫。   云灼然思索着,撤去先前的结界,带心魔走了出去。   不再遮掩的脚步声传来,幽幽箫声戛然而止,荒草路边石头上的白衣少年忽然起身,一手紧扣玉箫,似在防备什么,但在回身那刻,见到两名相貌几乎一模一样,也都姿容绝艳的红衣人时,面上的冰冷骤然凝滞。   “……是你们。”   云少微初见二人便觉得熟悉,他也自然该是熟悉的,因为他的容颜与云灼然足有五成相似,而在见到这是两名相貌几乎一致的红衣人时,他的语气已是十分笃定,同时,俊秀脸庞上重又恢复了先前的面无表情。   “你们就是蓬莱的两位岛主。”云少微几乎没有花什么时间就认准了走在前方的云灼然,清冷月光洒在他的侧脸,衬得耳廓莹白如玉,隐隐透出几分微红,他看着云灼然的眼神却有些冷,“你是云灼然,我的九叔。”   最后被刻意停顿的二字怎么听都透着几分不喜的味道。   云灼然数月前曾经见过云少微一次,冰原之上,许是出门寻药的云少微重伤垂危,云灼然恰好路过,认出他的身份后给了他一道灵力支撑,并且拿走了他的身份玉佩。当时云少微早已昏迷,应当没有见到云灼然,故而细算下来,今日才是云灼然和他第一次正式见面,只是没想到,清醒时的云少微对云灼然的态度似乎并不友好。   云少微的恶意连心魔都听得出来,他不喜地瞪向云少微。   云灼然帮云少微时,心魔还在沉睡,并不知情,但这并不妨碍心魔讨厌对哥哥不客气的云少微。   与顾秋暝、姬若一样,云灼然对云少微的了解不多,大部分信息还是在心魔给他的那本《无情道君》中得到的。话本中的云少微同样贵为云城少城主,坐拥几个灵石矿,擅长炼器,在魔道地界上可谓低调而又富裕,也是个名气不小的青年才俊。话本说云少微性情极冷,沉默寡言,在云城遭难后投奔魔宫,在路上先撞见了彼时已经收下顾秋暝、姬若的沈灵枢,屡次被沈灵枢救下,在沈灵枢的关怀备至下,云少微为了报恩答应与他在一起,与他的亲表弟姬若一起进了沈灵枢后院。   这是话本中后期的内容,前三分之一是沈灵枢和顾秋暝的师徒暗恋,中间是沈灵枢与不同阵营的魔宫少主的虐恋,后期便是沈灵枢对云少微的痴恋。奈何云少微只为报恩,直到话本最后,沈灵枢即将飞升前才终于得到云少微的似有情又似无情的不像回应的回应,有种凑合过日子的感觉。   由始至终,这本话本给出的关于云少微的信息,便是他的身份,与他的性格、一些特别的喜好。   这些信息在现实当中,云灼然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是他让宋韶调查到的云少微的信息极少,还没有话本上详细,也无从比较。唯一叫云灼然好奇的便是话本中云少微在遇见沈灵枢前的云城劫难,话本中说云城已经没了,仅仅剩下云少微一个人……   按照话本中事件发生的时间线,应当是在数年后,然而云灼然也没时间等到那时再看话本中云城的所谓劫难会不会真的在现实中发生。   到今夜正式碰面,更叫云灼然惊奇的来了,他发现了云少微对他的敌意,云少微似乎很不欢迎他。   不等云灼然回答,云少微双眸微微眯起,神色冰冷道:“称阁下一声九叔,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云岛主,你手下有蓬莱,有浮空城,像云城这种小地方,供不起你这尊大佛。你不该来云城的,云城也不欢迎你。”   云灼然挑起眉梢,他倒是想问一问云少微,云城为何不欢迎他。可没想到云少微扔下这话后便飞身离去,观其背影,果然十分冷绝。   “是他不欢迎我们吧?”   心魔瞪着他远去的背影,“哥哥,这个人好没礼貌啊。”   云灼然收回视线,不置与否。   忽地,云灼然回头看向云少微方才所在的位置,皱着眉头走了过去,云少微方才坐着的那一方石头应当是路边的一块巨大的石狮子,在疯狂抽长的野草丛的遮掩下只露出上方在风吹日晒下愈发光滑的顶部。而在这个石狮子后面不远,是隐没在高大榕树下一方小门,与旁边那一排荒废院落不同,云灼然心底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心魔亦步亦趋地跟在云灼然身后,“哥哥在看什么?”   云灼然没有说话,抬手一挥,亮如白昼的灵光涌现面前,瞬间照亮了石狮子前后十数丈,也照见了那处小门后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   心魔眨了眨眼,抬手指向那个小门上摇摇欲坠的牌匾。   “城主府?”   应该是旧城主府的后门。   云灼然知道旧城主府很大,方才和心魔在里面查探时却没有留意到这一个狭小的后门,这里又为何没有被瘴气林里那些阴气覆盖?也许进去之后,他就能找到答案,这个念头一出,云灼然心底没由来的紧张起来。   云灼然深吸了一口气,便握住心魔的手走向那扇小门。   悬在半空的明亮灵光随着二人慢慢往前移动,照清前路。   小门里面是个小小的庭院,地上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南边被突兀的高大围墙隔断,不用想,云灼然就猜到围墙另一头就是旧城主府。   灵光照清了正对庭院门口的堂屋,不知是不是这里的主人出事前没关门,这里房门敞开着,地上灰尘极厚,门前也垂着厚厚的蛛网。   云灼然看着这一处小院子,忽然松开心魔,朝快步走向庭院一角,他停在井口前时,果然见到井边被野草遮掩的秋千架。为何说是果然,因为云灼然看到这一方小院时,眼前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便是这一个小小的秋千架,于是他无意识地走到了这里。   云灼然一怔,目光顺着墙角望向墙头,云沛然的声音在这时在他脑海中响起,比他记忆中的更稚嫩一些,却温柔地像是哄小孩似的。   他说,“以后那些小崽子再敢过来,哥把他们腿打断。”   随着声音一同浮现眼前的,还有一张模糊但熟悉的笑脸。   云灼然看不清,他晃了晃头,接着云沛然的话,稚嫩的童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在他耳边响起——   “哥哥!你回来啦!”   云灼然眼前的黑夜仿佛突然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仿佛被浓雾遮掩的朦胧白日。一个小小的身影小炮弹似的冲了出去,门前的黑衣少年匆忙放下手上的东西,一伸手,便稳稳将人捞起,扛在了肩上,孩童笑声清脆,揪住黑衣少年的头发一通乱揉。   黑衣少年笑着将小孩放下来,蹲下来整理小孩的衣服。   “小朋友今天乖不乖?想哥了没?”   是云沛然的声音!   这个认知让云灼然心头巨震,可当他还想要再多看一点时,眼前的一切骤然消失,耳边随之响起一声熟悉而急促的呼喊,“哥哥!”   手臂被人紧握住,力道大得让云灼然生疼,他恍然回神,循声望去,便见到站在他身旁的心魔。   少年眉头紧皱,一张脸紧绷起来,“哥哥又头疼了?”   闻言,云灼然后知后觉按住额角,头颅深处时不时传来的刺痛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缓了一阵,没再去想方才无意触碰到的那些画面时,他的头疼果然很快得以缓解。他闭了闭眼,长长松了一口气,“无事了。”   心魔还是很不放心,扶着云灼然就要走,“哥哥,我们回去吧,这个地方太邪门了。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们只是要找云沛然大哥而已。”   他们来云城,目的本就是要找到云沛然下落的线索。   云灼然按住心魔手背,方才回想起那一点旧事后,他便生出了其他的心思。他想要记起来那些被他遗忘的旧事,也许他可以从中推敲出来云沛然失踪后有可能去的地方,而且他忽然觉得,那些记忆也许非常宝贵。   “这里,是我们以前住的地方。”   虽然能想起来的事不多,可云灼然开口的那一刻就已经确定了,他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小院的时候,他就知道对他这个小院是有感情的。   与蓬莱内岛的家一样,这小院给他带来了家的归属感。   心魔道:“可是哥哥总是头疼。”   云灼然猜测道:“或许是我小的时候头部受过伤。”   心魔知道他也无法改变云灼然的决定,他想了想,还是劝道:“那也不急在一时。哥哥,快天亮了,我们再不回去,会被人发现的。”   经心魔提醒,云灼然才发现这会儿已是四更天,虽说他在新云城城主府的院落前设下结界,旁人无法进入窥探,可时间毕竟不早了。云灼然眼里有过一瞬犹豫,在发觉心魔满心满眼的为他担忧时,他只好叹息。   “好,先回去。”   心魔这才满意,紧抱住云灼然胳膊说:“我扶哥哥。”   云灼然冲他笑了笑,示意自己无事。可心魔还是后怕,他们今夜来这里不过才两三个时辰,哥哥就头疼了两回,这个地方邪门得很,他真想以后再也不要再来这鬼地方了。   二人回到新城主府时,四更刚过,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云城的清晨寒凉,心魔除下外袍披在云灼然肩上,云灼然欣慰之余哭笑不得,他体内有灵力运转,并不觉得冷,但在心魔‘我觉得你冷’的注视下,他默默地承受了这份好意。   二人在满院护卫的眼皮下,悄无声息回到房间后,心魔按着云灼然在床沿坐下,默不作声搓热了双手,便握住云灼然泛凉的双手。   感觉到手背的温度时,云灼然是有些惊奇的,却见心魔还绷着一张脸,回来的一路上都没变过。   “蔚然不高兴?”   心魔神色苦恼地看向云灼然,“哥哥真的很想知道当年云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那些被哥哥遗忘掉的记忆若是会让哥哥很不开心的事情,哥哥也会想记起来吗?蔚然觉得,能被遗忘的事,便都是不重要的事情。”   云灼然笑道:“蔚然怎么会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我想知道哥哥心里在想什么。”心魔认真地说:“我不要哥哥不开心,不要哥哥头疼难受,我要哥哥每天高高兴兴,我也就开心了。”   云灼然顿了顿,“我想找到云沛然。”   心魔认真点头,“我陪哥哥。”   云灼然笑了笑,“但是云城当年的事,我也想知道。”   心魔苦恼地皱起了眉头。   云灼然以为心魔是害怕自己又头疼,遂道:“不会再头疼了。我只是想通过当年的事推断出云沛然如今的下落。蔚然,不管当年发生过什么,我想要记起来的目的只有一个。何况蔚然莫要忘了,我可是云灼然。”   心魔似有感悟,“哥哥要小心。”   云灼然颔首,“陪我忙了一夜累不累,躺下睡一阵?”   心魔很快摇头,闷闷垂下眼将脸贴进云灼然温热的掌心里。   “哥哥不怕,我会保护你。”   云灼然挑了挑眉,他怎么感觉不是他害怕,是心魔在害怕。自打入了云城,心魔是不是有些过于小心了?胆子好像也变小了。也可能是他最近时而会忽略心魔,便叫人不安。   云灼然反思了下,抽出一手轻轻揉了揉心魔后脑勺,见少年枕在膝上,睁着漆黑的明眸直勾勾望着他,云灼然轻笑道:“那就一起睡?”   心魔眸光明亮,“好!”   二人挤在床上睡了半个白日后,云管事为云灼然布置的接风宴终于要开席了。云灼然看着天快黑的时候叫醒心魔,云管事后脚便紧跟着过来请他们过去,叫云灼然有些意外的是姬若居然也带姬无妄过来找他。   姬若嘴上说是过来陪他们二人一块去接风宴的,这显然只是他的借口,他一直警惕地盯着云灼然和心魔,生怕他们会在云城作乱似的。   姬无妄笑问:“岛主昨夜睡得可好?”   云灼然都要怀疑姬无妄知道了他和心魔昨夜出去过,心魔不客气地说:“哥哥睡得好不好关你何事?”   姬无妄好脾气地笑叹一声,“小岛主还是这么活泼。”   姬若看云灼然和心魔的眼神也很奇怪,他几度欲言又止,而后问前头带路的云管事,“表哥最近心情好像很差,他为何会被关禁闭?”   听到姬若打听云少微的事,云灼然和心魔也齐齐看来。   昨夜云少微对云灼然的态度也很差,成功地让心魔记下了他的名字,并且准备何时再找他晦气。   云管事似乎也没想到姬若会问他,便反问姬若道:“姬少主昨日不是一直跟少城主在一起?”   “表哥没告诉我。”而且半夜还偷偷出了门,姬若狐疑的眼神略过云灼然和心魔,又马上别开脸跟云管事说:“你肯定是知情的吧。”   云管事看了看几人,微微笑道:“我确实是知道一二。自少城主寻药回来后,就常与城主有争执,许是因为城主怕他再受伤,禁止少城主再出外寻药吧。城主的一片苦心,少城主也不知是懂还是不懂。直到七日前,少城主出城散心,说是遇上妖兽突袭,带回来一个恩人,近来城中又出了一些事,城主下令不让外人进城,为此,少城主与城主吵了一架,又提出要外出寻药,便气得城主关了他半月禁闭。”   “这样啊。”姬若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解释,他摸了摸下巴,又说:“表哥的那个恩人还在云城吗?”   “就在府中。”云管事和蔼地说:“城主只是担忧少城主离开云城,并未为难那位恩人。不过那位恩人修为不高,说是救少城主时伤得十分严重,在府中养了几日后,这两天才勉强能下地,少城主许是在担忧恩人吧。”   姬若点头,“那等宴会结束,你带我去看看表哥那位恩人。”   云管事只得应下,便引着众人到了宴客厅中。宴席早已布置完毕,只待云灼然等人入席,云灼然原本是客,却被云管事引到主人席上,他在来云城时也没想到会成为云城的主人之一,对云管事的热情仍是受宠若惊。   云灼然和心魔正要坐下,门外便有人禀报少城主来了。   进来通报下人刚说完,云少微已然带人进了大厅,还未靠近,冰冷的语调已在厅中响起,“听闻今夜是九叔的接风宴,小侄特来见见。”   云管事笑着迎上,“少城主来的正好,宴席还未开始。”   “是吗?”   云少微稍显冷淡的目光越过云管事,望向他身后的云灼然和心魔,忽而冷笑一声,“父亲还在病中,府中为多年未归的九叔接风,他不能来也罢,怎么也无人来请我这个少城主。我当是云管事忘了,原来云管事是迫不及待要将九叔送上主人席,嫌我碍事。毕竟我如今还担着少城主的名头。”   云灼然静静听着,不动声色按下正欲开嘲讽的心魔。心魔满脸不解,却也老实地闭上了嘴巴。   云管事满面错愕,忙道:“少城主说的哪里话?这接风宴是城主吩咐属下办的,如何安排也是城主亲眼过目过的,少城主可冤枉属下了!这新云城已不复旧云城,九爷是旧云城的人,也只是城主的一位兄弟啊。”   云少微却意有所指看向云灼然,“云管事说真的?九叔可在这里听着,如今的云城是新的云城,旧云城的人当真不能撼动城主之位?”   这话一出,姬若都觉得很奇怪,他看了看云灼然,觉得云灼然有了蓬莱仙岛和浮空城,不可能来夺这在魔道名声不显的云城啊。可再看云少微,见他神色笃定,姬若不免动摇了,出言道:“表哥,是不是误……”   “小若有什么话,待我得了空再说。”云少微冷淡地摆了摆手,仍定定望着首席上的云灼然和心魔,“云管事,是或不是,你说句话。”   云管事带着歉意朝云灼然二人笑了笑,转过身,一脸无奈地说:“少城主,城主早就说过,这云城早晚是交给你的,确实是你多虑了。”   云少微便向云灼然抬了抬下巴,“九叔也听到了?”   云灼然面不改色,只反问云少微,“少城主不欢迎我?”   云少微微红的面上神色很冷,“九叔也有自知之明。”   云管事忙道:“少城主误会了,九爷他是无辜的……”   “我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云少微冷冷打断了云管事的话,回身望向他身后的人,对方裹着一身宽松黑袍,连一张脸也被垂落的兜帽遮掩,仅露出几缕长长的乌发。而云少微与他说话时,语气异常温和。“恩人,云灼然已经找来了,你也该露脸了。”   姬若看不出来这黑袍人是谁,他只知道云少微一定是误会了什么,虽说他不喜欢云灼然,可他也知道云灼然应该不会跟云少微结仇,更不可能同他争抢这小小的云城,他便要上前解释,却让姬无妄伸手拦了下来。   “那人有些眼熟。”   姬若皱眉,“什么人?”   姬无妄看着云少微身后的黑袍人,却也慢慢地摇了头。   与此同时,云灼然和心魔也察觉了那黑袍人确实有几分眼熟,可对方浑身上下都牢牢裹在黑斗篷里,他们甚至看不清这到底是男是女。云灼然只能确定,这是个修士,修士的呼吸与常人是不一样的,而且,这个黑袍修士的修为不高,顶多只有筑基。   那黑袍修士似乎是在犹豫,片刻后,才伸手摘下兜帽,一张稍显苍白的俊俏脸庞缓缓显露人前,看清楚这张脸,姬若甚至惊叫出声——   “沈灵枢!”   同样惊愕的云灼然、心魔还有姬无妄三人不约而同地心道难怪觉得眼熟,这就是从沈家逃脱的沈灵枢,据闻现在天道宗还在派人找他。   云灼然不由暗暗摇头,秦筝恐怕是低估了沈灵枢,他只在正道、在盛京附近找人,是因为沈灵枢的修为不高以及他是正道修士。倘若让秦筝知道不过短短半月功夫,沈灵枢就跑到了魔道的云城,秦筝就该头疼了。   不过这些都是天道宗的事,害死顾神枢的人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云灼然看沈灵枢仅仅只是一个陌生人,连沈灵枢体内的仙骨也未能让他多看一眼。他更不会无聊到特意给秦筝传信,告知秦筝沈灵枢的去向。   在众人的惊讶之下,云少微一双冰冷眸子凝望着云灼然,冷声道:“不错。沈道友便是我的恩人,而九叔,你突然回到云城,想必是追着我的恩人来的,九叔要抓走恩人,就先过我这一关。当然,若九叔要对我的恩人动手,那云城也就不欢迎你了。”   云管事大惊道:“少城主!您又何苦为了这么一个人跟天道宗、跟蓬莱作对!您快跟九爷道歉,您说的都是胡话,是被此人蛊惑的!”   云少微冷斥道:“到底是我是云城的主人,还是云管事是云城的主人!云管事莫要忘了,九叔到底是旧云城的人,我这里,不欢迎。”   沈灵枢静静看着站在他面前为他说话的云少微,唇瓣无意识地抿成一条直线,不知是感动还是如何,他自露面后就没有说过一个字。   此时此刻,云灼然也算是明白了云少微的意思了,从昨夜起,云少微就暗示他离开云城,而现在,他直接说出了口。云少微的目的也很明确,破坏今夜的接风宴,赶他出去。   云灼然神色依旧平静,牵着心魔走下台阶,直到快要走到云少微面前时,他才停下脚步,见云管事似乎想要跟他说什么,他道:“无需多言。我已经明白云少城主的意思。既然城主府不欢迎我,我不留也罢。”   云管事瞪大双眼,似是震惊。   云少微如覆冰霜的面上有过错愕,似是没想到这么容易。   云灼然并未多言,便牵着心魔的手与云少微擦肩而过。   “小心!”   忽地,云少微伸出手拦在沈灵枢面前,似是不放心云灼然会对沈灵枢动手,隐约碰到了云灼然的手。云灼然顿了顿,倒没有跟他计较。   “云……”   沈灵枢忽然张了张口,却在发出这一个字时猛地顿住。   云灼然这一次破天荒地为他停了下来,静静回首望他。   沈灵枢愣了愣,苦笑道:“抱歉,我欠你的太多了。”   云灼然听懂了言下之意,沈灵枢的道歉不仅是为了他曾在多年前对云灼然做的小动作,还为了他的父亲,也在提醒云灼然,云灼然不再欠他当年维护过他的情分,这一切,本就是沈灵枢的父亲与他人一手策划的。   云灼然还以为沈灵枢会做出是不是他撺掇云少微将他们赶出城主府的解释,闻言眸光微微闪烁,便一言不发地带着心魔离开了宴客厅。   走出宴客厅大门时,云灼然悄然偏头望了一眼,将云少微终于放开紧捏的拳头的小动作与他从头到尾都染着奇怪微红的耳尖尽收眼底。   二人走在云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时,憋了一肚子气的心魔脸都红了,看着云灼然想说什么,在云灼然平静的目光下,最终还是泄气了。   “哥哥,我好气。”   云灼然轻笑一声,当着心魔的面,掌心滑出一张小纸条,二指轻轻展开,上面是清隽的二字。   ——快走。   心魔惊道:“哪里来的?”   云灼然指尖微动,纸条便被碾成粉末,顺着指缝落地。   “云少微给的。” 第一百零四章   云少微的纸条语焉不详,叫人摸不着头脑,让人怀疑他或许不是表面那样为了云城城主之位或沈灵枢赶云灼然走的,而是被人逼迫。   可是云少微自己不说,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何用意。   离开城主府后,云灼然就带心魔去了他们昨夜曾停留过的那一方城南小院。如今的云城不比二十多年前繁华,但二人相貌皆这般出色,走在街上,一路不知有多少人看着他们,城主府的人要知道他们的去处不难。   云灼然没有做什么遮掩,若他不想让人知道,他有的是办法消失在众人眼前,这是他刻意为之。他也知道刚出城主府时尾随着他们的那些眼睛在他们进入小院时就停在了数百丈外,想来是怕他不悦,没敢靠近。   进入小院后,云灼然看着满院疯长的荒草,二话不说便亲自着手收拾起来。心魔一看就知道云灼然是想要在这里住下来,只是不知他为什么没有用法术。心魔也跟在他身后,扶起了倒在地上满是灰尘的小板凳。   云灼然这才道:“住在这里如何?”   心魔脆声应道:“听哥哥的!”   云灼然这才掐诀扫去小板凳上的灰尘,法术顺便将院中的荒草、屋中的灰尘与蜘蛛网也都清理了,叫心魔坐下歇着,便走进堂屋中。心魔亦步亦趋跟上,看着云灼然亲手整理屋中的桌椅摆设,脸上神色满是纠结。   “哥哥,云少微的纸条……”   “云城恐怕出了什么事。”云灼然自顾自捡起角落里的二尺小木剑,心头那种熟悉感又涌了上来,见小木剑略显粗糙,剑柄却刻着一个小小的‘云’字,他说话的语气似乎轻了不少,“这木剑,像是我小时候用过的。”   心魔好奇地接过他手里的小木剑,似模似样地挽了个剑花。   “好短啊。”心魔感慨一声,又问:“我们不管吗?”   “小孩子的玩具。”云灼然没找到他玩过这小木剑的记忆,但他很笃定这就是他小时候的玩具。他走向右侧的房间,轻轻推开那道细小的门缝,不甚在意地说:“既然是城主府的事,我们这些外人自然不必管。”   心魔道:“可是我好生气。”   云灼然颔首,“我知道了。”   心魔皱眉,知道了什么?   心魔跟云灼然走进那扇小门里,里面是个房间,内外隔开,窗户洞开,外面便是清风朗月。   不大的空间里挤着书案和一方小榻,角落的书架上摆着书籍,多半经过岁月腐蚀已泛黄破烂,还摆了好几排的小木雕,各种活灵活现的小动物都有,还有一个没有雕完的木雕被摆放在摆满了笔墨纸砚的书案上。   云灼然拿起书案上那个半成品的桃木木雕,木雕已有了兔子的雏形,边上就放着一套雕刻工具。心魔凑过来一看,脸上露出几分喜色。   “兔子?”   云灼然问:“喜欢?”   心魔眨巴眼睛说:“这小兔子也是哥哥小时候雕的吗?”   “我不知道。”   云灼然听到他这样问,也觉得有些好笑,“我不记得了。”   见心魔确实喜欢,云灼然便将小兔子给了心魔玩,转而拨开镇纸,拿起下面整齐叠在一起的陈旧纸张。过去了二十多年,这些纸张还能保存下来已经是十分难得,泛黄的纸页上的字也变得模糊不清,云灼然翻开好几页,便确认这里没有太多的信息。   这些该是小孩子练字时写的大字,还算得上工整,却少了点力道,跟心魔往常写的大字差不多。   云灼然放下纸张,忽然福至心灵,看向窗台下的小榻。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泄进房中,给这个房间添上几分朦胧,叫人一时竟难以辨认这是幻是真,恍惚间,云沛然的身影仿佛也出现窗前。   身量高瘦的黑衣少年挤在小榻上,他盘膝而坐,手上是半成品的兔子木雕与一把小刀,他的神情异常专注,眼底笑意十分温暖,似察觉到什么,抬眼望向云灼然所在的方向。   云灼然迅速回神,便偏过脸看向把玩兔子木雕的心魔,黑白分明的眼底慢慢染上几分柔和之色,比起回忆,还是眼前的人更加重要。   二人收拾好小院,在几个房间和厨房都找了个遍,这里处处都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尤其是在房间里,没有半点仓皇狼藉。被云灼然掐诀除去这里的灰尘后,整个院子焕然一新,仿佛这里的主人只是短暂地离开了一下,连前日写好的大字、未雕刻好的兔子木雕与院子里晾晒的衣服都没有收。   在云灼然的印象中,云沛然不是这样的人,去蓬莱之后,他便越发爱财,何况若他当年身为城主的孙儿却要和弟弟挤在这一方狭小的院子里看来,他们那时的条件并不好,不带走弟弟的玩具也就罢了,可是从这院子看来他们什么也没带,这就有些不对劲。这说明云沛然当年带他离开云城时很着急,甚至急得连家都没空回去。   除去这些杂物,云灼然在这里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收拾完院子后,云灼然原本是想再探探那旧城主府,可见心魔已是哈欠连天,想起昨夜刚去过,他只好放弃了这个打算,换上新的被褥便让心魔睡觉,他则照常在守着心魔打坐。许是因为回到小时候的住处让他感到安心,云灼然也放下了心里的许多困惑,很快便静下心来专注修炼,体内灵力运转了两个大周天后,天便也亮了。   心魔今日醒来的早,二人便趁着白日又进了旧城主府。   白日里的旧城主府仍旧十分寒凉,但阴气较之晚上要薄弱许多,穿过瘴气林后,云灼然直奔旧城主府大门对面的那个广场,广场中心有个高高的平台,四周按照某种规则摆放着八个石像镇兽。白日里光线充沛,云灼然走近后便看清楚了中央平台上那一截断裂的石柱上方刻着许多诡异的图腾,似兽非兽,透出一股阴冷的邪气。若是修为低的人见了恐怕会乱了心神,也因此,云灼然确定这里是个祭坛。   祭坛的地面上全是规律地刻着的一道道沟壑,纵横交错,黑红色的血液填满这些浅沟,即便早已凝固,这里的血腥气仍是极其浓郁。   云灼然从未见过这种大型的邪阵,他并不精通阵符一道,看不出什么来,遂沿着祭坛走了一圈,用玉符将这邪阵残留的痕迹刻录下来,打算回去后查阅古籍或是向前辈打听。   看着这祭坛的时间越长,云灼然心中的一种直觉就越发浓郁——这旧城主府中经久不散的漫天阴气还有桐叶口中二十八年前险些毁灭云城的那一场神异之火都跟这邪阵有关。   刻录完这大型残阵的雏形,即便是云灼然也是废了不少心力,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便要带心魔离开,可这一回头他才发现心魔不见了。   方才刻录残阵时,云灼然让闲着的心魔在旁边等着,然而现在心魔却没在原先坐着的位置上。   云灼然眉心一紧,但还没等他放开神识查看,对面城主府门前便出现一道红影,熟悉的红衣少年远远朝他招手,欢快地飞奔过来。   “哥哥!”   云灼然暗松口气,快步走了过去,“你进去做什么?”   前天夜里他们进旧城主府时,心魔就爱到处乱跑,还偏巧找到了不少旧城主府中藏着的宝物,虽说没有带走,但他似乎很喜欢找宝贝。   云灼然见心魔怀中还抱着什么东西,就猜测他是不是又偷偷回去挖旧城主府的夜明珠或是翻找宝物了,无奈道:“找到了什么宝贝。”   心魔嘿嘿一笑,将怀里厚厚的书本取出来,拍去封皮上面几乎不存在的灰尘,便双手递给云灼然,“哥哥快看,这是云家的族谱。”   云灼然顿了一下,“族谱?”   云灼然起初不理解这本云家族谱有什么用,却下意识接过这本族谱,一边狐疑地看着心魔,一边翻开查看,这本族谱是心魔从旧城主府找到的,只能是出自云家嫡系一脉,因纸质特殊,时隔二十多年仍是崭新的。   心魔眼巴巴看着云灼然,像在邀功,“我在祠堂的神像后找到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哥哥想知道当年的事,我就把这族谱找来了。”   云灼然一目十行地快速翻看着,抽空问道:“你看过了?”   心魔笑容一顿,“哥哥,这上面好多字我都不认识……”   云灼然动作一顿,抬起双眼深深地望了心魔一眼,似是无奈,又带了几分认真,“先前偷偷找宋韶给话本看时,不是认得很多字吗?”   心魔脸上闪过明显的惊慌之色,摆手道:“是他念的!”   云灼然轻轻一笑,没揭穿心魔拙劣的谎言。他早就知道心魔在他面前总说不识字不想看书,但私下偷看宋韶解闷的话本却看得津津有味,分明就是想偷懒。云灼然摇了摇头,忽然想到什么,直接从族谱后面翻起。   二十八年前,旧城主府嫡系一脉除了云沛然兄弟二人全都死在了异火当中,这本族谱这些年都不可能会再更新。照云沛然的年纪,若这族谱有他的名字,应该是在三十多年前添上的,在二十年前算是年份比较近的。   果然,倒着翻了几页,云灼然就找到了云沛然的名字。   云城是一个全员修炼的大家族,家中族谱也会有云家女子的名字。云灼然在云城嫡系一脉中找到了云沛然的名字,往上是两个并排的云姓名字,桐叶曾提醒过,他们的父亲是云城城主的义子,母亲则是云城城主的女儿,二人结合算得上是亲上加亲。   云灼然默念这两个名字,心中却毫无波澜,指尖顺着云沛然的名字再往下,看清楚后面的名字后心头猛地一顿,在云沛然左侧有两个名字,都在他们父母的名下,从右往左,分别是——云沛然、云朵、云蔚然。   唯独没有云灼然。   云灼然抬头望向心魔,向来冷静的他此刻竟是满脸无措。   云家族谱上没有他云灼然的名字,偏偏有心魔的名字……   那,他到底是谁?   云灼然的眼神太过复杂,心魔便迷茫地问:“哥哥怎么了?”他伸出手,也想看看上面写了什么,可在他的指尖快碰到族谱时,云灼然突然合上族谱,便飞快地收进了储物戒中,眼神闪躲间,竟有几分逃避的姿态。   心魔条件反射地缩了手,很快又伸出手握住了云灼然的手,漆黑的双眸清晰地倒映着云灼然的脸。   “哥哥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哥哥不要怕,没关系的,蔚然在呢。”心魔说着歪了歪头,笑道:“我跟哥哥本就是一体啊。”   听到心魔的话,云灼然充满惊惶无措的心头一顿,便慢慢地冷静了下来,看着心魔隐约泛着血光的黑眸,他一时间还是不知该说什么。险些忘了,他和心魔是一体的,心魔源于他,而心魔的名字也是他亲口起的,至于这族谱上面为何有心魔的名字……他定了定心神,握紧心魔手腕问:“这本族谱,真的是在城主府里找到的?”   心魔点头,“是啊。”   云灼然不再说话。   心魔见云灼然心情似乎是不好了,便小心翼翼地拉住了云灼然的小指,小声问道:“哥哥,你忙完了吗?累不累,我们要不要先回去?”   云灼然心不在焉地点了头。   心魔眼神满是担忧,主动牵着云灼然往瘴气林外走去。   回到小院后,云灼然慢慢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从容,趁心魔午睡的空闲,他悄悄出门,就坐在堂屋门前的门槛上,再次翻看起那本族谱。   无论看多少遍,族谱还是没有云灼然的名字,云沛然和云灼然完全没有印象的云朵的名字后缀都有年份记载,云蔚然的名字下面也有,若这年份就是出生年月的话,这族谱上的云蔚然与云灼然便是同一年出生。   那么,这族谱上的云蔚然,会不会其实就是他云灼然?   串联桐叶说过的话,他曾在一个旧城主府的幸存者口中听到过云蔚然的名字,同时云沛然仓促带弟弟离开云城,并称不知云蔚然是何人……云灼然隐约猜到了什么,二十八年前,云城那场神异之火恐怕与他有关。   云灼然不自觉攥紧手上的族谱,连纸页被抓皱了也没发现,等他收回心神时,有着云沛然名字的那一页已经快被他抓破了,云灼然匆忙抚平这些褶皱,指腹轻轻地擦过纸页,而后停顿在一个名字上——云天青。   是如今的云城城主。   云天青并非云城嫡系一脉,而是出自旧云城城主云天风的偏房叔父一脉,与云沛然才是同辈,他妹妹云浮霜也在族谱上,便是如今的魔宫宫主最宠爱的云夫人,姬若的生母。   云灼然看着云天青兄妹这两个名字,竟也感到几分熟悉。   想来是他们曾经有过交集。   忽地,身后的屋子里响起脚步声,云灼然下意识收好族谱,刚刚站起来,就见心魔揉着眼睛走了出来,睡眼惺忪,抱怨也是软绵绵的。   “哥哥怎么不在房间里。”   云灼然正要回答心魔,院子外忽然就传来了姬若的声音。   “云灼然,你真住在这里。”   姬若跟姬无妄正走进院门,唇红齿白的黑衣少年一边嫌弃地打量着这个破落的小院,一边咬牙切齿地抱怨道:“也不知道云表哥到底吃错什么药了,居然听信沈灵枢的胡言乱语,要赶你们出去!沈灵枢那张脸长得也不怎么样啊,居然也能成为祸水!”   心魔一见到姬若就马上想起云少微对云灼然两次无礼,他垮下脸,上前挡在云灼然面前,没好气地说:“怎么,你们也被赶出来了?”   这话听得姬若当场就黑了脸,可是他居然也没有反驳。   姬无妄便摊手道:“差不多。” 第一百零五章   听说姬若也被赶出了城主府,心魔的心理平衡了,“怎么说,你们也得罪姓沈的了?莫非是你跟你表哥抢姓沈的,你表哥醋性大发?”   姬若惊悚道:“谁要抢那玩意儿!”   心魔笑而不语,在他拿到的那本话本上,姬若跟云少微不就是共享一个男人吗?沈灵枢如今落到这个地步,居然还能提前跟云少微相遇,照样成为云少微的恩人,说不定姬若总有一日也会跟话本上一样痴迷沈灵枢。   而想到自己被跟沈灵枢扯上关系,姬若脸都绿了,啐道:“我好心跟表哥说了沈家人干的恶心事,谁知他非但不听,还跟我吵了起来,非要相信他的恩人,我呸!沈灵枢算个屁恩人,他的修为比我表哥低那么多,怎么救我表哥?我看表哥八成是被他下蛊了,否则怎会为了他宁愿得罪天道宗跟蓬莱,他都不知道你们有多可怕吗?”   心魔觉着不对,“我们可怕?”   姬若眼珠一转,下意识看向云灼然,见云灼然的神色如往常一般冷淡,只是安静地在看着他,他心下一个咯噔,脸上怒火骤然消散。   姬无妄轻咳一声,微笑道:“云少城主为了沈灵枢与少主吵了一架,还提醒少主近来云城与魔宫因为生意上的不和,关系逐渐僵硬,为了避嫌,请少主尽快回魔宫。少主气不过,便出了城主府。以我之所见,云少城主对沈灵枢的维护确实有点过分。”   “何止是有点?”姬若小声嘟囔,“是非常过分!我怀疑他已经不是我表哥了,他会不会真的被沈灵枢蛊惑了心神?或者是被人夺舍!”   姬无妄摇头,“少城主还是少城主,跟上回见时无甚区别。”   “我没问你。”姬若带着浓浓的暗示看向云灼然,然而等了片刻,见云灼然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他便红着耳尖问:“你能看出来吗?”   心魔道:“你的表哥,你都看不出来,问我们怎么知道?”   云灼然颔首赞同。   他和心魔对云少微都不熟悉,不知是有意无意在瘴气林外等待他们的云少微、在接风宴上为维护恩人冷言冷语赶他们出城主府的云少微、还有偷偷将纸条塞给云灼然的云少微,云灼然所见到的云少微都很片面。但从姬若也差不多被赶出云城这点足以看出来,云少微是有意赶他们离开的。   “真的没有?姬若不死心地盯着云灼然,“你会把消息传给天道宗吗?可是天道宗离云城那么远,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沈灵枢,知道沈灵枢在云城的话,他们会派人过来吗?”   “会。”   云灼然回答得很快。   若只是沈灵枢,在远在千万里之外的云城,天道宗可以无视他,但沈灵枢还身负着顾神枢的仙骨。   唯有在对顾神枢的崇敬之上,天道宗是上下一心的,他们绝对不会容忍沈灵枢带着顾神枢的仙骨潜逃,哪怕路途再远,也会拼命追回。   从云灼然这里知道答案后,姬若相当忧愁,“云表哥看上谁不好,为何要看上沈灵枢这个祸害?”   在心魔的引导下,姬若也认为云少微对沈灵枢的过分维护不仅仅是因为恩情,或许还有不可言说的痴情。这一点,也叫姬若悲愤交加。   他好好的表哥,就这么毁了?   姬无妄笑而不语,问云灼然二人,“两位岛主怎么搬到了这里?”他们都不用怎么打听就知道有两个极漂亮的年轻人昨夜进了城南这片荒地,云城城内人口向来不算多,这消息也不过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个云城。   而让人困惑的是,这两个年轻人不仅相貌极好,衣着与配饰也都是相当华贵精致的,为何放着云城城中许多的大小客栈不住,偏要往城南那片荒凉地钻?姬无妄看着被打扫干净的院落,就知道他们已经在这住下了。   说起这个,姬若也很纳闷,“你们怎么住在这里?这地方二十几年没人打理,你们是自己打扫的?其实外面不远就是我舅舅和我娘小时候住的地方,舅舅偶尔会过来看看,那里还算干净,你们要不要搬过去住?”   姬若说着指向院外斜对面一间锁着门的小院,“就是那里。”   云灼然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云天青也住在这里?”   姬若听云灼然这么直白的喊着自家舅舅的名字也不气,他都习惯了云灼然冷漠的语气,并且下意识老实地应道:“是啊。我小时候就住在云城,也跟着舅舅和表哥来这里几次。云城人都知道,城南那片瘴气林外有片不死不活的阴寒之地,寻常人无事谁也不会靠近这里,你们昨夜住在这里,就没发现后面那片林子的异常吗?”   姬无妄道:“不死不活的阴寒之地?”   姬若嫌弃地为他解释,“那地方阴气很重,不论是活物还是死魂都无法在里面停留太久,否则,生人会寒气入体,极难驱散,死魂则是直接魂飞魄散。我小时候进去过一次,里面又黑又冷,只是停留了片刻,出来后便昏睡了三天三夜,烧着炭火都觉得冷,半个月后寒气驱散才慢慢好起来。”   姬无妄摸着下巴看向远处的瘴气林,似乎很有兴趣。   姬若没有跟他再多说,接着告诉跟云灼然:“那里面是旧城主府。我舅舅说,前云城城主云天风不干人事,连亲生儿女都杀,里面的阴气就是他伙同大祭司祸害云城时引来的天罚残留的,当年因为他们还死了不少人。这些阴气经久不散,舅舅实在没办法,只能放弃这片区域,但凡在云城多待几天的人都知道,这地方不可靠近。”   云灼然眸光一顿,“天罚?”   姬若的说辞跟桐叶的完全不同,他说的这些话应该都是云天青告诉他的。而从桐叶的话听来,他当年也问过云天青,云天青却不肯说。   云灼然便有些狐疑,这是云天青随口敷衍姬若,还是当年桐叶询问时,他为了云家颜面刻意隐瞒?但他如此隐瞒,又有什么必要吗?   姬若道:“舅舅是这么说的。”他抬起下巴指向这一处小院,“我舅舅说,这是他一位兄弟的住处,不过那个人不知道是死了还是走了,从来没有出现过,舅舅也只说,被云天风杀死的儿女就是他这位兄弟的父母。”   云灼然和心魔齐齐看向他,“他那个兄弟叫什么?”   “谁知道,舅舅很少提旧云城的事的,就是云表哥问,他也不会多说。我娘更是一个字都不会说,他们好像都很讨厌旧云城的城主。”   姬若如实答完,也觉得有些奇怪,“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云灼然面不改色地说:“毕竟住了他的房子。”   姬若撇嘴道:“说不定人都死了二十多年了,你就是不住,这房子用不了几年也得塌了。你们住进来还给他翻新房子,也算仁义了。”   云灼然和心魔相视无言。   姬若算半个云城人,他若没藏着什么,这些话多半是可信的——当然,这建立在云天青没有骗他的基础上。   而前云城城主云天风杀了亲生女儿和义子一事,云灼然信了三分。因为他和云沛然住的这一方小院分明是在旧城主府内,却用围墙隔开,可见云沛然很讨厌旧城主府那边的人,但在当年也无法彻底与他们割裂开来。   云天风已死,那场神异之火是不是他与那大祭司放出来的,除了当年旧城主府附近的幸存者云天青、云浮霜兄妹外,似乎也无人知晓。   如此,他势必要见云天青一面。   只不过如今新城主府明显有问题,云天青似乎也有些古怪。   云灼然半天不说话,姬若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敢问,无聊到四处乱瞟时,就发觉姬无妄还在盯着远处的瘴气林,他便黑了脸。   “你不会是想进去吧?”   姬无妄笑道:“听起来很有意思。”   心魔看过来,“你没进去过?”   “他总共就来过两次云城,一次是接我走,一次是送你们来。”姬若快速答完,一脸警告地盯着姬无妄,“你别发疯了,里面很冷。”   姬无妄笑得不甚正经,“听闻旧云城那位大祭司与姬宴也有一些交情,这里面就是他葬身之地吧?到底沾亲带故的,我倒是想进去看看这片不死不活之地,顺便祭拜一下老前辈,再看看他有没有留下什么遗物。”   姬若莫名有些烦躁,“要去你自己去,反正我不去。”   姬无妄假意叹息一声,“也好,那我便自己进去了。劳烦两位岛主帮忙照看一下我家少主,说不定,少主今夜也是不会回城主府的。”   云灼然冷眼相看。   心魔直接拒绝,“不要。”   清楚自己是被嫌弃的姬若咬了咬牙,羞恼道:“算了,免得你真死在里面都没人知道,走吧!”   姬无妄似不大情愿地啧了一声,便向云灼然和心魔告辞,带上骂骂咧咧的姬若走了。云灼然和心魔没留二人,他们都不知道姬若过来一趟是干什么的,若是为了调和云灼然和云少微之间的纷争,那也太不靠谱了。   不过姬若这一次过来,倒是碰巧给了云灼然一些线索。   心魔与他心意相通,看着远处一高一矮的二人背影,小声问:“哥哥,我们今晚就是找云天青?”   云灼然道:“只怕未必能见到人。”   心魔愣了一下,“为什么?”   “我们进云城已有两三天,不说你我背靠蓬莱,与天道宗关系不浅,便单单是姬若和姬无妄,他也不能轻易得罪,但我们都没有见到云天青。”云灼然意味深长道:“偏偏这个时候,云少微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可见云天青要么是所有人都不想见,要么是都不能见。”   心魔似懂非懂,“那我们怎么办?去魔宫把云浮霜抓过来审问?”心魔的想法便是如此简单粗暴。   云灼然静静看着他须臾,轻叹道:“会有人来找我们。”   心魔睁大双眼,“谁?”   “也许很快,也许还要再等等。”云灼然话音刚落,院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心魔双眼一亮。   “这是来了?”   云灼然放开神识查看。   “云峰?”   这次来的是云峰,新城主府的大管事,他走进来与庭院中的云灼然和心魔当头打了照面时愣了一下,旋即忙不迭弯腰道歉,“九爷,小岛主,实在是对不住,昨夜我家少城主喝多了,才在你们二位面前闹了笑话。”   云灼然看了心魔一眼,便转身进了堂屋坐下。心魔意会跟上,回头看云管事的眼神充满了不悦。   他是个记仇的人,还记得昨夜云少微说的那些不礼貌的话。   云管事抹了一把冷汗,便又扬起笑脸跟了进去,腰身半弓着,姿态放得很低。他今日是来道歉的,花了不少口舌将昨夜云少微的不客气甩锅到沈灵枢身上,最后小心翼翼觑着云灼然二人的面色,提出请他们回去。   心魔哼了一声,充满讽刺。   云管事苦笑着看向云灼然,“九爷,少城主年纪小……”   “不必了。”云灼然面色平静,淡声说道:“我不会在云城停留太久,城主府再好,也比不得在自己家中住着舒服自在,云管事请回吧。”   云管事赔笑道:“可这里到底不方便,方圆十里没有人烟,九爷您看,这后面还是旧城主府……”   云灼然不动声色地倒了一杯茶水,递给身旁的心魔。   没有等到回答的云管事看了二人许久,犹豫须臾,便叹道:“好吧,九爷这里若是缺了什么,尽管跟我们说,城主府有的,定然会给您送过来。九爷放心,昨夜的事城主已经知道了,也训斥过少城主。城主还特意交待我过来传话,三日后他会亲自出门为九爷操办接风宴,这次少城主定然不敢再闹了,到时请九爷务必过府赴宴。”   心魔捧着温热的茶水,闻言问:“可你们城主不是见不得风吗?怎么,我们才来没几天他就好了?”   对看似稚嫩、语气也透着几分天真的心魔,云管事笑得很慈祥,“九爷难得回来,城主便急着要见兄弟,我们拦都拦不住,到时只能在宴会上多准备些,避免城主病情加重。”   云灼然淡淡说道:“不必如此麻烦,我们明日便走了。”   心魔睁大双眼看着云灼然,哥哥何时说过明日就走了?   云管事当场便急了,“这么快?九爷可是有何要事?”他像是也发觉自己有些无礼,忙解释道:“接风宴已经重新开始布置了,九爷要不多留三日?我家城主这些年病情越发严重,恐怕下次九爷再回来时,便……”   心魔接道:“就见不到人了?”   云管事神色愁苦,默默叹气。   云灼然打量他一眼,微微偏头给心魔递了一个眼神。   心魔恍然大悟,抱住云灼然的胳膊,皱眉说:“哥哥,城主好像很惨啊,不如我们就多留两天吧。”   心魔的戏太假,云灼然却坦然地接了下去,“我们的事很急。”   云管事欲言又止,像是很想挽留,又怕坏了对方的大事。   心魔余光瞥见,撒娇道:“就三天,哥哥,我们只留三天。云城主太可怜了,儿子又这么忤逆,哥哥,我们不帮他,就没人会帮他了。”   云管事跟着沉重地叹气。   云灼然默默看着二人,这回可算是点了头,“只留三日。”   云管事神色动容,“九爷!”   云灼然对待他时依旧很冷漠,而云管事目的已达成,笑着与二人又说了两句,便识趣地告辞了。   等他走后,心魔仍靠在云灼然肩上,回想云管事的言行,砸吧嘴巴说:“这个人肯定有问题。”   云灼然点头。   不过他们正想见云天青,云天青就邀请他们三日后见面,这不是正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吗?   不管这新城主府中暗藏着什么风云,他们都会去赴宴。   天色逐渐黑沉下来,进入瘴气林中的姬若和姬无妄兄弟二人没有再回来过,云灼然说要离开是假,想引云天青及早与他们见面才是真。   三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避免外人打扰,云灼然在这小院中设下结界,照常打坐修炼起来。   心魔不是真的小孩子,即便云灼然因为修炼无暇时刻看顾着他,他的生活也完全可以自理,何况云灼然打坐前还给他布置了十张大字,让他写完才准睡觉。他啃了半天妖丹,等天彻底黑了才在夜明珠的光芒下慢悠悠拎起笔杆,可他总是走神,写了没两个字,就又玩起了书架上的一整排十几个小木雕,最后找出最初那个半成品的兔子木雕,又翻出书案上的雕刻刀。   即将对这只小兔子下手之前,心魔还是犹豫着放下了,在储物手镯中翻起蓬莱仙回蓬莱前给他的一大堆天材地宝,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块带着药香的黑木块,他颇为嫌弃地皱了皱眉,便将就着先用这块黑木头练手。   不知不觉中,房间里的光线似乎更明亮了一些,一明一暗,忽闪忽闪,让专注折腾香木的心魔察觉到哪里不对,他抬眼看去,便见到对面小榻上盘膝而坐的云灼然,对方双目紧闭,眉心上的火焰印记却在发光。   那是一种银白中泛着一点浅金的光芒,心魔怔了怔,便将手中的香木和雕刻刀放下,蹑手蹑脚走到云灼然面前来,早已入定的云灼然毫无察觉,如玉的脸颊滑落大滴的冷汗。   忽闻极轻的噗地一声,浅金的小火苗出现在二人之间。   小火苗飘到心魔面前,心魔不避不退,甚至没有太多惊讶,却见小火苗紧接着分成数份,缓缓飘回云灼然身上,似环绕着他铸成一道防御,火光时强时弱,极不稳定。而云灼然的脸色却一点点变得苍白,他似乎在隐忍什么,眉头紧紧皱着,额上冷汗涔涔,眉心的火焰印记也在不断闪烁。   心魔轻唤一声,“哥哥?”   云灼然没有反应,脸上却露出几分明显的痛苦之色。   很不对劲。   心魔静默须臾,慢慢俯身,眉心贴上云灼然额上冰凉的火焰印记,他闭上双眼,眉心火红的竖纹触碰到浅金印记,发出浅浅的血光。   这一缕血光渗透进云灼然的识海当中,也让心魔看到了云灼然现在的梦境,心魔起初有些不可思议,哥哥居然陷入了自己的梦魇当中。   无疑,云灼然着道了,应当是受到旧城主府中某种东西的影响。   云灼然梦中一切皆是模糊的,像覆上了一层轻薄的白纱。   灯火如昼,偏偏看不清四周众人的脸,四周眼熟的环境显然是在提醒心魔,这是旧城主府。   云灼然梦中的旧城主府并非如今的荒凉,这里人很多,有旧城主府的仆人,也有旧城主府里的少爷小姐,他们都在一个屋子外站着。   屋中似乎有人在争执,慢慢地,声音平静下来,黑衣少年抱着幼童走了出去,他的脸色极冷,许是因为这样,其他人都不敢来招惹他。   心魔没有在这里找到云灼然的身影,他便等在黑衣少年的前方,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待人靠近了,心魔也见到了黑衣少年怀抱中半阖着眼气息微弱的苍白幼童,幼童又小又软的手指轻轻抓住了黑衣少年的衣襟。   就在此刻,黑衣少年的步伐停了下来,垂头朝怀中的幼童露出颇为僵硬的笑容,“哥没事。小朋友放心,我们不靠城主府也能活下去。”   少年怀中的苍白幼童便发出了细弱的笑声,“我相信哥哥。”   心魔眸光微微一动,深深凝望着幼童,他能在幼童身上感应到云灼然的气息,若此时无人带云灼然出去,他恐怕会陷在梦里很长一段时间。心魔也相信,云灼然会找到办法出来,只要他反应过来这只是一个梦境。   见黑衣少年要带幼童离开,心魔手上泄出一缕魔气,轻轻点在了黑衣少年怀中幼童的眉心上。   “哥哥,醒过来吧。”   这小小的梦境本不该能困住云灼然,多是因为云灼然心有执念,而心魔也不想看着他痛苦难受。   话音落下,那一缕魔气钻进幼童眉心,梦境随之缓缓坍塌。   心魔也被梦境弹了出去,睁开双眼时,就见云灼然周身的银白小火苗纷纷熄灭,而云灼然身上运转的灵力也停了下来,身形一顿便要倒下,心魔顺势将人揽进怀中,轻轻抱起,转身走向里间那张小床,小心地将怀中的人放在床上,拉过薄被盖上。   云灼然睡着了。   心魔掖好被角,凝视他的睡颜许久,冷着脸起身出门。   房门被轻轻阖上的刹那,红衣少年化作浓黑魔气消失。   不过转眼,红衣少年的身影出现在云灼然白日来过、并且停留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旧城主府对面的祭坛上,倏然再次化成魔气。有些东西在夜间会比在白日看得更清楚,就好比漂浮在祭坛上的那一层极淡的血雾。   这些阴邪的东西,便是云灼然会被梦魇纠缠的原因之一。心魔特意过来,便是为云灼然泄愤的。   黑夜之下,静静漂浮的血雾似有察觉,想随晚风仓皇逃离,却快不过席卷而过的魔气。待浓黑魔气再化出人形,出现在城主府门前时,对面祭坛上的月光似乎更明亮了几分。   心魔瞳孔里亮起猩红的血光,抿着唇咽下了什么东西。   忽地,疑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少年嗓音有几分熟悉。   “你是小岛主?你怎么在这?”   声音是从旧城主府里传出来的,心魔缓缓转过身,还未散尽血光的双眼含着森冷嗜血的煞气,如利刃直指站在他身后的姬若和姬无妄。   见到这双眼睛,姬若惊得往后退去,险些让地上碎石绊倒,好在姬无妄眼疾手快将他捞起,顺势将他护在身后,面色竟罕见地紧绷起来。   红衣少年并不像在云灼然面前那么乖,猩红双眸望着姬若二人,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暗含杀气的阴鸷笑容,“好巧,你们还没有走。” 第一百零六章   云灼然扶着额角醒来时,只觉得他的身体仿佛刚与人大战一场,浑身无力,四肢异常沉重,还有种莫名的疲惫感,他便盘膝而坐,运起体内灵力调息片刻,待缓过来一些,他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扶着床柱起身。   他还记得他先前入定之时不知是何处出了岔子,而后便坠入梦中,梦到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这梦就结束了。   如今回想起来,云灼然就知道多半是因为白日里观察旧城主府那个祭坛上的血阵太久,虽然当时没有任何异常,可后续动用灵力修炼时便着了道。云灼然是有些懊恼的,他都修炼到这个境界,居然还轻易被迷惑。   不过如此看来,那血阵也十分蹊跷,其威力或高于合体期修士的实力,即便只是残留的痕迹,云灼然费尽心神刻录下来也会有所影响。   思索间,云灼然已在屋子转了一圈,却没见到心魔。   人呢?   云灼然入定前是在外间的小榻上,醒来后却躺在里间床上,应该是心魔废了力气将他搬进去的。而他不过睡了一觉,心魔就不见了。   自打心魔出现在云灼然的身边后,除了在浮空城上时被迫分开,极少会有主动离开他的时候。   不过想起白日里他刻录邪阵时心魔就偷偷跑进了旧城主府里,云灼然又觉得,心魔自打来了云城后,好像比起以前是没有那么黏人了……   眼下还是找人要紧,云灼然微微闭眼,展开神识查看四周,他能感应到心魔离他不远,并且从平稳的血契联系看来,心魔还是安全的。   只是他的神识还没来得及往别处看,便发觉院外有人。   白衣持萧的云城少城主在结界外徘徊,踟蹰半晌,终是走到院门前,双手掐诀,很快,云灼然便听到他用灵力送进来的冰冷话语。   “云少岛主,我是来道歉的,劳烦你开一下结界。”云少微的语气很差,似蕴含着怨气,“我爹为了你特意训斥过我,你可满意了?”   云灼然抬手一挥,撤去结界。   如此一来,被结界挡在院落外的白衣少年便见到了站在堂屋门前背靠着满室温暖烛光下的云灼然,冷冰冰的语调不着痕迹的顿了一下。   “你,可算……”   这一次见到云少微,云灼然没有什么耐心,“云城没有人敢把眼线安插到我眼皮下,你若无事,便速速离开,我还有要事,无暇陪你。”   云少微愣了一下,忙道:“等等!你看到纸条了吗?”   云灼然漆黑双眸似含着冰冷霜雪,“你最好是有急事。”   云少微来时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敌意与不情不愿,像极了被云天青逼迫而来,可在此刻,他面上故作的冰冷溃散了,神情焦急道:“我让你们离开云城,你又为何不听?今日云峰来挽留你,你还答应三日后来见我爹!”   云灼然面无表情地走下石阶。   云少微却从他无视自己的眼神中看出来他不是要靠近自己,而是真的要离开。云少微犹豫须臾,深吸一口气道:“云城已经被云峰彻底掌控了!我怀疑,我父亲也已经被他操控了。父亲已经太久没有见我了,除了云峰之外,无论是什么人他都不见!”   闻言,云灼然站定在庭院中,面上无半分惊诧之色。   “这是你们云城的事。”   云少微耳尖红透,难为情地拱手道:“求九叔救我父亲!”   从云少微偷偷将纸条递给云灼然时,他就知道云少微一定还会再来,可眼下他得找心魔,实在没心思搭理云少微,“是你让我们走的。”   云少微咬了咬唇,忽然掀开衣摆,在云灼然面前跪下。   云灼然清冷眼底略过一丝愕然,“本座从不吃这一套。”   云灼然的自称都变了,云少微便知道,云灼然是真的不想管。云少微急得眼眶泛起一抹微红,定定跪在他面前,“九叔,我父亲如今正危在旦夕,在这云城中,能救他的人只有你!先前少微数次无礼,是因少微也不知你是不是云峰给我设下的圈套。”   云灼然神色漠然,“你何不去求魔宫少主与大公子。”   云少微苦笑道:“九叔有所不知,我父亲一年前被奉天神宫的人所伤,为了寻药医治,我不得已离开云城,不想等我找到灵药归来时云城已落入云峰手中,我父亲也忽然性情大变。这数月来,我察觉不对,也曾经向魔宫传信求助过,可等到的回应只有魔宫与云城因生意不和关系僵硬,还有我父亲的病情忽然加重。同时,我曾送往魔宫的信又被云峰送了回去,我便知道,云峰是在拿我父亲的命要挟我。”   他像是生怕云灼然不信,忙道:“九叔应该也能看出来云城的异常,少微可以肯定,父亲根本不是因为病情加重不能见外人,而是因为被云峰挟持,已成傀儡。小若和大公子的身份固然能让云峰有所忌惮,可他背后是奉天神宫的人,不乏能人异士,若我去求小若他们相助反而会害了他们。我也知道,九叔很强,所以九叔……”   云灼然道:“奉天神宫?”   云少微忙不迭点头,“那是一个极为神秘的魔道势力,虽说名声不显,但历史由来已久,在魔道中有不少信徒,不乏修为高强之人。”   云少微见云灼然主动问起奉天神宫,似乎是有些动摇了,便眼巴巴地看着他,接道:“九叔,魔宫与云城常年有生意来往,先前云峰忽然停了魔宫的货物,魔宫也曾派人过来调和,可每一次,云峰都拿我爹要挟我将他们送走,唯独这一次,你来之后,我照常逼客人离开,他却开始警告我,今日又借我爹出面邀请你三日后赴宴,可见他定然是打起了九叔的主意。”   云灼然看着他没说话。   这么拙劣的拉云灼然入伙的话术,他轻易便能听出来。   似乎是受不了对方的冷漠注视,也知道自己暗示对方已深陷其中的话术太过明显,云少微一张白皙的脸全都红透了,似羞似恼地垂下头去,“求九叔助我除去云峰,救我父亲,事成之后,九叔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他说着一把抽出玉箫中的窄剑,便双手捧起在月光下凛凛生光的窄剑,格外认真看着云灼然,“求九叔帮我,只要九叔答应,你要我的命,我都可以给你。”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云灼然语气淡淡,眼底冰冷也悄然褪去了。他抬眼望向院外,就像他感应到的那样,红衣少年正站在院门前,面上是他熟悉的懵懂与天真。云灼然暗松一口气,便向心魔招手,完全忽略了他身后的姬若和姬无妄。   “过来。”   正满心忐忑地捧着剑等待云灼然回应的云少微愣住,随即很快反应过来,九叔如此温柔的语调不可能是在跟他说话。他顺着云灼然的目光转身望去,看到那位与其相貌几乎一致的小岛主时,一张白净的脸都臊红了。   心魔十分自然地扬起灿烂的笑脸,步伐欢快地跑了过来。   “哥哥。”   云灼然的手他被握住,心魔笑嘻嘻地扑进了他怀里,一边撒娇,一边用挑剔的眼神斜睨云少微。   “哥哥,你可算是醒了。”   此时,姬若和姬无妄二人也都僵硬地走了庭院中,看着笑得又甜又软还会撒娇的心魔,堂兄弟二人相视一眼,心下也都还有些悚然。   云灼然这才看到姬若二人,“蔚然怎么跟二位碰上了?”   “哥哥突然睡着了,蔚然怎么喊都喊不醒。”心魔一脸后怕地抱怨道:“我只好出去找人帮忙,正好他们两个还在旧城主府里没出来。”   云灼然顿时皱眉,“真的?”   他知道自己是长时间凝神观察残阵才会陷入梦魇,但心魔又知不知道,姬若和姬无妄跟他们只是一次性的合作关系,在他露出破绽时请姬若和姬无妄回来帮忙,不异于引狼入室。思及此,云灼然不由暗叹一口气。   蔚然还是太单纯了。   “我已无事,就不劳烦二位了。”云灼然冰冷的目光隐约含着警告之意,姬若和姬无妄都不傻,可二人看出来了,也没说什么。姬若略显苍白的脸色僵了僵,当作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见,俯身就要扶起云少微,他看云少微时,神色也很复杂。   “表哥,舅舅被云峰挟持这种大事,你居然不告诉我。”   云少微怔了一下,笑容变得苦涩,“小若,你都听到了?”   姬若沉着脸点头,回头便看向姬无妄。二人刚对上眼,姬若就不由自主回忆起方才在旧城主府里撞见对面那位蓬莱小岛主时的恐惧。   很显然,这位小岛主是魔,还是实力极其强悍的魔。   谁也没想到,云灼然出自名门正派,背靠蓬莱仙岛,居然在正道养了一只魔,还对这只魔十分宠爱,他与这只小魔头关系如此亲近,总不能不知道对方是魔吧?可就算姬若和姬无妄窥破了真相,也不敢说出来。   方才在旧城主府里,若非云灼然醒来及时,让这小魔头察觉到,姬无妄都险些要被他吃掉。而且就连姬无妄这样奇葩的怪物,在这小魔头面前,居然连出剑的机会都没有!   事实上,这小魔头是想要杀人灭口的,他也有这个实力。   让姬若庆幸的是,还好姬无妄机灵,保住了他们的命。   经过方才那一场虚惊后,这便导致了姬若如今都不敢多看这位小岛主一眼,他匆忙扶起云少微,“表哥,如你所言,一定是魔宫出了内鬼,跟云峰那狗贼里应外合,你送来的信才会被退回来。等我回去之后,我一定要找出这个内鬼,亲手打死他!”   比起还心有余悸的姬若,这时候还笑得出来的姬无妄,仿佛方才在旧城主府什么也没有发生,又仿佛真如心魔所言,他是被心魔情急之下找来帮忙的,他笑得很得体,对云灼然说道:“少岛主无事就好,听小岛主说你身体不适,我与少主都十分担心。”   而后一转脸,姬无妄便提醒姬若,“我们离开魔宫后不久,宫主与云夫人便都闭关了。想来是时间久了,有人的野心开始蠢蠢欲动了。”   姬若一拍脑门,“我都忘了,我爹旧伤复发,娘陪他闭关疗伤了,恐怕短时间内是不会出关的……”   也就是说,姬若最大的靠山魔宫宫主也帮不了云城。   云少微面色惨白,“我知道姑姑若收到信不会不帮我们。”   姬若也十分心酸,纠结须臾,他眼巴巴看向云灼然,语气也比往常弱了三分,“云灼然,你比姬无妄厉害那么多,处理这小小一个云城应当也不在话下,你能不能帮帮我表哥?我还可以再给你抓很多魔宠的!”   听到这话,姬无妄眨了眨眼,轻笑道:“原来少主的魔宠都不见了,是落到了少岛主手里。”   姬若斥道:“没你事,闭嘴!”   这等奇耻大辱,他根本听不得人提,也都不想回忆。   几人说话间,心魔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云灼然,小声问他身体可有不适,云灼然心中仅剩的困惑便被压了下去,听到姬若的话,他淡淡瞥了云少微一眼。云少微似有所感,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双手高高捧起窄剑。   “求九叔救我父亲!”   “表哥!”   姬若面露不忍之色。   心魔皱起眉头,似乎还是不喜云少微,但没有说话。   云少微固执地看着云灼然,除去冰冷的伪装后脸上满是哀求。   “九叔。”   云灼然其实是软硬不吃的人,何况云少微给他的印象并不很好,他静静俯视着云少微,目光落到只有他能看到的他与云少微之间的那条紫色亲缘线。僵持半晌,他轻声开口,“你回去吧,三日后,我会去城主府。”   诚然,云灼然与云少微交情不深,对云少微的印象也不算好,只不过云灼然早就决定会去见云天青,即便会因此而被卷入云城这场欲来的风雨当中,在从云天青那里打听到云沛然下落的线索或二十八年前的旧事之前,他也不会因为任何人停滞脚步。   但倘若云天青本人德行有亏,如觉非那样,他不会救。   顾神枢之死的真相揭穿后,云灼然便明白,他还是太嫩了,未能及早认清觉非的真面目,甚至还钦佩过他。顾神枢和云沛然曾经都说过,人性是这世上最复杂的。在这陌生的环境当中,云灼然不会贸然答应帮忙。   云少微似懂非懂,脸上慢慢浮现出几分感激之色,他收剑归鞘,起身后仍朝云灼然深深躬身,这便转身离开。姬若到底还是担忧云少微的,犹豫了下,便追着他出了庭院。   姬无妄仍站在庭院中。   云灼然就猜到他还有事。   许是心有灵犀,心魔抬了抬下巴,问道:“你怎么不走?”   姬无妄看着二人,笑叹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来。   “不瞒二位岛主,我与少主今日在旧城主府中逗留半日,在那位云城大祭司的房间里发现了地下密室,这一卷竹简便是他留下的。”   姬无妄意味深长地笑道:“这位大祭司也是奉天神宫的信徒,他擅长阵符一道,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习惯——他会在私下将平日做过之事记录下来,期盼着他的真神能听到他的心声,由此感受到他对真神的虔诚。”   云灼然一双黑眸亮了起来,不加掩饰地盯着这卷竹简。   心魔一脸天真好奇地问:“真的假的?给我看看。”   姬无妄可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云灼然知道这一卷竹简的重要性,它可能记载了二十八年前云城那一场神异之火的来源,他甚至已经开始猜测,姬无妄告诉他这卷竹简的存在,到底是想要从他手中交换到什么?   然而这一次,姬无妄难得大方了一回,直接将竹简送上,“这竹简是大祭司私下在地下密室供奉的神像背后藏着的,如此缜密,想来不会有假。少岛主和小岛主想看便看,我想这竹简上应当会有你们在找的东西。”   心魔笑着伸出手,“好……”   云灼然谨慎地拦住心魔的手,问姬无妄道:“你想要什么?”   心魔跟着看向姬无妄,脸上漂亮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姬无妄便道:“给我姬宴的线索?”   云灼然道:“我没有。”   姬宴是当年在封魔井设局害死顾神枢的罪魁祸首,云灼然答应过顾神枢的怨念化身,也要找他报仇,可他现在根本不知道姬宴在哪里。   在心魔笑眯眯的注视下,回想起方才便是用这一卷竹简换得自己与姬若活命的姬无妄笑道:“那便请少岛主找到他之后,告知我一声。”   云灼然松开心魔,“可以。”   心魔这便伸手过来,一把拿走竹简,双手给云灼然奉上。   “哥哥看。”   云灼然见他如此心下越发忧愁,觉得心魔真的没有心眼。   心魔浑然不觉,笑得格外甜。 第一百零七章   不过片刻,姬若就从院外跑了回来,见云灼然手捧竹简,他再看姬无妄的眼神已是了然,又隐晦地看向心魔,却见靠在云灼然肩上看着人掐诀解开竹简禁制的心魔抬眼幽幽看来,姬若心下一个悚然,忙别开脸。   姬无妄忽然低声问:“走了?”   姬若惊魂未定,“表哥怕他走开太久,云峰会对舅舅动手。”   解开竹简的禁制后,云灼然当即便发现了竹简上那一缕与他们几人都不同的灵识,他不急着看,便问姬若二人,“那神像在什么地方?”   心魔跟着看向二人,“在哪里?”   姬无妄笑叹一声,“早知道少岛主会问,现在去看?”   云灼然不假思索地颔首。   于是,姬若和姬无妄带路,四人就着黑夜又进了旧城主府。穿过那片瘴气林后,修为较低的姬若的脸色明显有了变化,姬无妄抬手按在他肩上,不动声色渡了一道灵力,姬若紧绷的身体便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   姬若忍不住抖了抖,却抖不掉笼罩心头毛骨悚然的阴凉。   片刻后,四人便找到了旧城主府一角特意开辟出来给那位大祭司居住的独门独院,尾随姬无妄身后进入底下密室后,许是正值子夜,阴气加重,在这里待了大半日的姬若冷得抱紧了手臂,羡慕嫉妒地看着另外三人。   他简直无法理解,同样是血肉之躯,为何他们都没事?   尤其是云灼然和那小魔头,两人真就一点不适都没有?   而这时,云灼然和心魔观察着那一尊半人高的黑木神像。   这神像雕刻粗糙,是身披黑袍的人形,五官模糊,只有一双细长的眼睛还算清晰,它双眼半阖,仿佛在俯视众生,分明面容慈悲,却又能叫人清晰地感觉到几分刻骨的阴冷。   姬无妄道:“这神像看着不太对,但并没有异常之处。”   能让人感到不适的神像绝非正神,但这尊神像确实没有任何气息保留,云灼然只能放弃这条线索,“大公子对这奉天神宫有多少了解?”   心魔跟着笑看姬无妄。   姬无妄摊手,“我也不清楚。虽说我与少主都出身魔道,可在来云城之前,这奉天神宫我也是闻所未闻。我想,也许奉天神宫的人只会接触那些他们允许看到奉天神宫的人,像我和少主就是不被看好的那一类人吧。”   姬若点头道:“我在云城十几年,也从未听说过奉天神宫。”   云灼然听出姬无妄话中有话,“大公子为何会这么想?”   姬无妄和姬若相视一眼,二人似乎是都知道了什么。   在心魔暗含警告与催促的注视下,姬无妄无奈地笑了,“这个答案,少岛主可以在竹简上找到。也多亏来了云城,我才知道当年姬宴发疯说不定也跟这奉天神宫脱不开干系。”   云灼然挑眉,“愿闻其详。”   姬无妄指向他手中的竹简,面上仍带着笑意,声音却透出几分阴冷,“这位大祭司是奉天神宫的信徒,也是奉天神宫的一位祭司。他会听从所谓真神的指引,去接近那些神愿意眷顾的世人,并且将他们收入麾下,前云城主云天风便是其中之一。这竹简上只有大祭司到云城后的记录,但他在竹简提到过得到真神眷顾的人,手中都有这样一尊神像。正好,我小的时候也在姬宴那里见到过这样一尊黑木神像。”   竹简是姬无妄和姬若先发现的,他们在这旧城主府里逗留了大半日,想必也都看过这卷竹简了。云灼然听到他这么说,心中仍有困惑。   “与奉天神宫的人接触过后,姬宴与从前有所不同?”   姬若早已皱起眉头,脸上明显带着不喜之色看姬无妄。   “性情大变。”姬无妄的笑容慢慢淡去,面色难得冷肃起来,“姬宴从前一心要统一魔道,成为天下共主,原本就是残暴之人,却还有几分理智,这才能稳坐魔宫宫主之位。但接触奉天神宫的人后,他忽然沉寂了一段时间,而后杀妻弃子,彻底六亲不认。他身边的兄弟一个个被他除去,也因此引来了顾神枢和云沛然,现任宫主便毫不犹豫卖了他,合力将他送进封魔井里。那时候,他的状态就已经非常癫狂,他的心愿从天下共主,变成了永生。”   姬若忍不住道:“我爹至今还没痊愈的旧伤就是被他害的。”   姬无妄笑而不语,似乎并未因此对他有所迁怒,只同云灼然说:“我想,这卷竹简应该能给少岛主提供不小的帮助。也希望少岛主信守承诺,若找到姬宴,请务必告知在下。”   云灼然点了点头,“好。”   旧城主府被漫天阴气覆盖,并非久留之地,几人很快便离开了此地,许是被云少微说服,姬若也没说要回城主府,回去的路上也没有说话,闷闷不乐地钻进那上了锁的小院。姬无妄便与云灼然二人告辞,尾随姬若走进了云天青兄妹少年时曾住过的居所。   云灼然回到小院后,便迫不及待打开了那卷竹简,还没开始看,就让心魔按着在榻上坐下休息。见心魔忧心忡忡的神情,云灼然感到心下一阵熨帖,便招手叫他上来一起看。   这一卷竹简是被炼制过的法器,能保存相当长的时间,上面只写了许多日期,一眼看不到真正的内容,云灼然便只好掐诀,指尖凝起一点灵光,轻轻点在左上的朱红小字上。   浅金灵光在竹简上晕开,抹去了那些朱红的文字,紧随其后,一个个墨色字迹依次跃上竹简上。   这是旧云城的那位大祭司的私人记录,从他进入云城的那一刻起,他以虔诚的口吻向他的真神保证,他一定会完成神赋予他的命令。   第一步,从引导前云城城主云天风成为奉天神宫的信徒开始。   大祭司的文字很简短,但他对他的真神有很强烈的倾诉欲,每一日的点点滴滴,便在云灼然和心魔眼前拼凑成了三十年多前的旧云城。   大祭司向他的神交待他用了数年之久教化云天风,使其成为奉天神宫的信徒。他利用云天风的多疑,云天风拼了命想要突破境界、想要得到永生的野心,让他跟与他唯一的亲生女儿结成道侣的义子云无岫渐渐互生罅隙,并且找到一个机会,撺掇云天风害死了义子。事后,大祭司用不屑的口吻在竹简中向他的真神抱怨云天风的愚蠢,竟然让他的亲生女儿察觉了真相。所以,他让云天风杀了他唯一的女儿。   所以,那一年,少年云沛然一夜之间失去了父母双亲,带着年仅三岁的弟弟意欲搬出城主府,然而他的决绝离去却让云天风派人阻拦。无奈之下,云沛然只能转而搬到挨着城主府后门的一个小院子,筑起高高的围墙,借此表达他对城主府的排斥不喜。   大祭司如是在竹简中说:那名为云沛然的少年资质极好,莫非便是天神指引我来到云城的原因吗?可惜他不愿拜我为师,即便他独自带着重病的弟弟过得十分艰难,也未曾向我低头。我总归是怜悯天神偏宠的好苗子的,于是,我将他的义妹收入门下。   但不过两日功夫,大祭司就开始后悔,他嫌弃云沛然父母收留的这个义女,她资质尚可,却十分愚钝,没有云沛然的一成。也在将近半个月的调|教后,大祭司对这少女的好感全无,只叫她留在身边做一个端茶送水的丫头,而这名少女,名为云朵。   在云无岫夫妇被云天风杀死后,大祭司的竹简上对于云天风的着墨渐渐变少,由此能看出他对云天风的嫌弃。与此同时,他就好像藏在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开始疯狂的偷窥云沛然的生活,连他某日出城猎了什么妖兽、换了多少灵石买了什么药都知道。   也只是在有云沛然出现的记录上,大祭司会变得很多话。   看到这里,云灼然脸色冷凝下来,虽说被偷窥的那个人不是他,是他兄长,他也替云沛然感到恶心。   后来有一日,大祭司忽然提到,他终于明白了天神派他前往云城的用意。而在那日后他停了三个月,才写下了最后一篇对神的自白。   ——一切准备就绪,云城数万信徒虔诚恭迎神之降临。   云灼然眼里有些困惑。   “神,降临?”   心魔一脸懵懂,天真地问云灼然:“那神到底来了吗?”   云灼然放下竹简,若有所思道:“或许来了,放出了那一场神异之火,取走了云城数万信徒的性命。”   心魔清澈双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哥哥相信那是神吗?”   “谁知道呢。”   云灼然按了按眉心,他现在还有几分疲惫。不过姬无妄的意思他明白了,云天风跟姬宴一样,都是在接触到奉天神宫的人之后才开始相信并且拼了命要得到永生,姬无妄因此怀疑姬宴跟奉天神宫还有联系不无道理。   “我方才,梦到了一些片段。”云灼然想起来他的梦,眸中冰霜随之融化,他看向心魔,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很亮,“虽然没能想起来什么,但我隐约记得,我小时候身体的确很不好,我也记得云沛然带我离开城主府……还有,他平日应当不会常在我身边,有一位姐姐便会在他不在时帮忙照看我。这,会不会就是我的义姐云朵?”   心魔眨了眨眼,“真的吗?也有可能是姬若他娘云浮霜。”   云灼然有些意外,“何以见得?”   心魔愣了一下,挠头说:“云天青跟他妹妹住的很近啊。”   云灼然不由失笑。   果真还是小孩心思。   云灼然的笑容很快淡去,情不自禁暗叹一声,眸光也慢慢黯淡下去。他虽然早已不记得他的父母,但想到他们以及旧云城死亡的近万人都曾经被那所谓的奉天神宫操控和算计,最终惨死的命运,心下难免唏嘘。   这奉天神宫定有古怪,只是不知这次奉天神宫的人再次回到云城这片土地上,到底是想做什么。   三日后,新城主府特意派管事送来了一张请帖,休息了几日的云灼然接了请帖后便和心魔赴宴。   姬若和姬无妄早在在云灼然隔壁住下的第二天早上就回了城主府,当云灼然和心魔在许多探究的眼神下走到宴会厅前时也恰好碰到他们。姬若和姬无妄是跟云少微来的,此外,云少微身后还有一人,便是沈灵枢。   可见云少微似乎很看重沈灵枢。   双方在门前碰面,带路的徐管事像是生怕他们会吵起来,忙挤出笑脸先邀请云灼然和心魔进门。而云少微只是静静地跟在那里,他已不像前两回那样冷脸,似乎是想避嫌,也没有跟云灼然有过一个眼神的交集。   宴客厅前挂上厚厚的黑纱,徐管事止步于此,说云管事吩咐,城主不能见太多人,请客人自己进去。   闻言,云少微冷冷斜他一眼,便率先一步走进黑纱中。   徐管事急得满头大汗,陪着笑脸无措地看云灼然。他不知道这位九爷会不会因为少城主的无礼而恼怒。   谁知,云灼然只是面色平静地牵着心魔在他面前走了过去。除了徐管事,六人都陆续走进大厅。   大厅一如几日前的接风宴那样备好了酒席,却空无一人。   还没等谁提出异常,走在前面的云少微忽然惊呼出声——   “爹!”   云少微话音落下,便直奔上首被用纱帘隔开的主人席。   其余五人纷纷看去,才发现席上坐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影。   姬若一眼认出那是他舅舅云天青,可见到云少微就这么冲过去,他也担忧那是个陷阱,“表哥……”   这时,云少微已爬上台阶,穿过那层缀着珍珠的纱帘。   也是在这时,一道黑影忽然自上方袭来,来势汹汹。   姬若疾呼道:“表哥小心!”   所幸云少微及时侧身避开,看到偷袭之人的脸时,他并无半点意外,默不作声抽出玉箫主动反击。   姬若也认出了人,却是暗松一口气,“云峰这个狗贼……”   众人看着纱帘之内的二人相斗,没有人要出手相助,因为云少微此刻还是占据上风的,而云峰则一味后退,看样子不是云少微的对手。   姬若得意地说:“不过我表哥已是金丹巅峰,云峰这狗贼不过是金丹初期,怎么可能打得我表哥?”   云灼然看了他一眼。   姬若如今对他的眼神很敏感,“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心魔抱着云灼然胳膊,幽幽道:“因为你表哥要输了。”   “怎么可能……”   还没等姬若把话说完,纱帘内的云峰忽然实力暴涨,也终于开始反击。他的身法极快,快得几乎只能让人看到残影,不过三招之内,他便击落云少微的法器玉箫,将人擒住。   姬若看的目瞪口呆,二话不说召出魔剑就要冲上去帮忙。   云峰似有察觉,忽然扬声一笑,挥袖撤去了挡眼的纱帘。   “诸位都来了啊。”   心魔抬了抬下巴,“看吧。”   姬若握紧魔剑,冒着会被吞掉的风险,回头瞪向心魔。   还很得意是吧?乌鸦嘴! 第一百零八章   姬无妄按下姬若将出鞘的剑,上前道:“当着两位岛主面前打打杀杀,云管事是否有些无礼?”   姬若握住剑柄不放,瞪着他说:“松手,我要去救表哥!”   姬无妄真的松了手,朝云峰笑道:“我家少主也在,云管事当着我们魔宫中人的面,伤我魔宫云夫人的侄子,这,可有点说不过去。”   姬若没有真的鲁莽到冲上去就干,他稍微冷静了一点,跟着姬无妄后面斥道:“你放了我表哥!”   云峰笑了一声,擒住云少微往后掠去,将人按在首席那人身旁坐下。此时云少微已不能动弹,而坐在他身边的云天青面色苍白,双眼无神,俨然已失去了意识,如云少微先前所言那样,像是被人操控的提线木偶。   若非云天青还有一丝气息在,众人都怀疑这是一具尸体。   也是因为云天青的气息太过微弱,云灼然和心魔、姬无妄等修为实力较高的三人进入宴客厅时竟都没能分辨出上面是不是有人。而今,即便是云灼然也不得不对云峰另眼相看。   从云峰在云灼然和姬无妄眼皮下可以做到完全隐匿这一点,云灼然就知道,云峰的实力不亚于云少微,甚至不会比他或者姬无妄差太远。   而现在,云峰轻而易举便拿下了云少微父子,两手按在云天青和云少微的肩头上,明显有着威胁的意思。他不紧不慢地笑道:“姬少主何必着急?大公子也莫急着给我扣帽子。此乃我与云家父子的恩怨,我并不想牵扯他人,更不想与魔宫、蓬莱为敌。”   此时在厅中,云灼然和心魔站在一处,姬无妄与姬若二人在一起,唯独沈灵枢被所有人无意识排斥在外,他也正紧张地看着云少微。   云灼然环顾众人,与心魔相视一眼,都默契的没有说话。   亲舅舅和亲表哥被云峰挟持,姬若说不着急都是不可能的,听到云峰这话,他讥笑道:“好一个不想与我魔宫为敌,胆敢动本少主的亲人,还妄想我魔宫能轻易放过你吗?”   相比之下,姬无妄的语气要平静许多,却暗藏威胁,“云管事在云城多年,总不会忘了云天青城主乃是我魔宫中云夫人的亲兄长吧?”   云峰反唇相讥,“云天青是何人我自然知晓。我看是大公子忘了,你父亲姬宴会被关进封魔井,其中魔宫宫主与云夫人可出了不少力……”   这是姬若最不爱听的话,他愈发恼怒,“关你屁事!”   云峰幽幽道:“只是忍不住提醒大公子一句,莫要忘本。”   姬若张口欲言,顿了顿,又谨慎地回头看姬无妄一眼。却见姬无妄朝他摇头,对首席上的云峰说,“云城与魔宫多年互有来往,两位主人又沾亲带故,交情不浅,即便我拦不住你,但云管事,只要你今日敢下这个手,你就注定要得罪我魔宫的宫主与少主。”   姬若咬牙补充,“即便你现在不放手,也已经得罪了魔宫。”   云峰似乎对姬无妄仍在帮姬若的反应有些失望,他摇了摇头,叹息道:“正如姬少主所言,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既然已经动了手,就再无退路。只是没想到,大公子原先也是魔宫少主,少年失怙,不得已向仇人低头也罢,如今你实力不弱,正好魔宫宫主旧伤复发闭关不出,魔宫群龙无首,只要你愿意,魔宫便是唾手可得。可你宁愿给仇人的儿子当牛做马,也不愿意为父报仇,想来前魔宫宫主会很失望。”   “若能叫他失望,”姬无妄笑了笑,“那真是再好不过。”   云峰哽了一下,仿佛没想到姬无妄会是这样的不孝子,他先前还有些慈祥的笑容随之冷了三分。“实话告诉你们,我原本只是想私下解决云家父子,并没有想到你们这些会突然来云城。我本意不想得罪魔宫,但若实在没办法,奉天神宫也从不惧怕魔宫。云家父子的命,我不会让给你们。”   姬若看了看姬无妄的反应,不安的心终于安定许多,可听到云峰的话,他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姬无妄亦是不解,“你若想要云城,云城主与少城主早已落入你手,云城也已是你囊中之物,完全没必要费尽心思邀请蓬莱的两位岛主赴宴。恕我冒昧一问,云管事备下这接风宴,目的一定不只是云城主父子吧。”   闻言,云灼然淡淡瞥了姬无妄一眼,似有几分不喜。   原本好好围观大戏,突然被拖下水,是个人都会不舒服。   云峰看着姬无妄笑了起来,“不愧是魔宫大公子,你的确有几分小聪明,几度祸水东引,妄图挑拨我与蓬莱岛主。可惜,比起魔宫,我确实是诚心诚意的不愿得罪蓬莱。”他说着转向云灼然,叹道:“云少岛主的师尊顾宗主陨落的真相,云峰也有所耳闻。云峰有感而发,便觉得单单是要云天青父子的命,也太便宜他们了。我便是学习顾宗主的怨念化身,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云家人曾经犯下的滔天罪孽。”   心魔只知道他说了半天都没个正题,叽叽歪歪的,实在叫人烦躁,他纳闷道:“那你倒是说啊。”   云峰便道:“敢问少岛主,可还记得二十八年前的云城大火?”   云灼然眸光一亮。   心魔抓紧了他的衣袖。   姬若嗤道:“怎么,你是要将当年那场火赖到我舅舅身上?”   姬无妄约莫也是知道这事的,而沈灵枢则是一脸迷茫。   云峰没将姬若放在眼里,只苦口婆心地跟云灼然说:“想必少岛主也忘不了。当年那一场大火,是大祭司和前云城城主云天风联手设下邪阵,要以云城数万人的性命祭阵引来的天谴。如今大祭司和云天风已死,云家嫡系一脉几乎断绝,这城主之位才落到了云天青手中。但少岛主不知道,当年你兄长云沛然带你离开云城之时,其实旧城主府的幸存者中,还有一位同样出自云家嫡系的少爷活着,他便是旧城主府的四少爷,也是云峰的义兄。”   云峰冷笑一声,指向呆呆坐在首席上的云天青,“当年大火焚城,云四少侥幸逃出内城,被一位神秘佛修所救,但没成想云天青会为了抢夺城主之位,私下偷换了他的药,害他痛苦至死。云天青也一定没想到,当他与云浮霜私下谈及此事时会被云峰听到。为了报仇,云峰忍辱负重,一步步成为他的左臂右膀,终于在二十多年后,在奉天神宫的帮助下,云峰做到了。”   姬若压根一个字都不信,他望向神情呆滞的云天青,提醒道:“空口无凭,你说什么都行,有本事把我舅舅放了,让他与你当面对峙。”   云灼然缄默不语。   其实云峰的话跟桐叶的话是有一部分重合的内容的,二人一正一魔,八竿子打不着,应该不会为了骗人串口供。而云峰口中救了云四少的那位神秘佛修应当也就是桐叶无误,桐叶说过那一位幸存者只是给了他一个含糊不清的名字便死了,这也对上了。   最关键的是,在云峰口中二十八年前那一场几乎灭城的神异之火的来源,也与大祭司供奉在神像案前的亲笔记录中的线索对应上了。   那一场火,就是与那祭坛上让云灼然中了招的邪阵有关。   “即便我把云天青放了,云天青也无法与我对峙,此事便事关云少岛主。”云峰问云灼然:“少岛主这次回来,便是来取那东西的吧。”   姬若几人纷纷看向云灼然。   不说他们如何困惑,云灼然也不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东西,但他面不改色地对上云峰的视线,从容反问:“你又如何会知道那东西。”   云峰凝望他须臾,忽然笑了,“这便是奉天神宫的神通之处了。云峰欲取云家父子性命,成为云城之主,奉天神宫要的,便是云沛然失踪前特意到云城留下的那件东西,我本想通过云天青得到此物,但没想到他宁愿自我封闭识海,也不愿说出一个字。”提及此事,云峰便是面色黑沉,“云天青用不上,我也只好找上云少岛主。”   云灼然心头猛地一跳,云沛然失踪前,原来回过云城吗?   云灼然很快恢复冷静,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云沛然回过云城,又如何知道云沛然还留了东西在云城?但这点他不能让云峰知道,他还得从云峰这里找到云沛然留下之物的线索。   为此,云灼然也有些懊恼他竟没有早些回来。若早在云天青自我封闭意识前回来,他就能拿到东西了。   可现在后悔也没用。   云灼然暗暗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看似高深莫测。   “你威胁我?”   “用云天青父子威胁少岛主吗?”云峰似乎觉得很好笑,“少岛主说笑了。云天青父子与你交情不深,用他们的命来要挟少岛主这等蠢事,云峰不会做。当然,不仅仅是云峰,奉天神宫也不希望与云少岛主为敌。”   云峰笑问:“不知少岛主可有兴趣,加入我奉天神宫?”   不等云灼然开口,心魔便一脸嫌弃地说:“你们那个□□吗?那你想得美,哥哥没有兴趣,而且你们这些信徒看起来都不大聪明的样子。”   云峰的脸顿时黑了几分,“这便是云少岛主的意思吗?”   心魔抱住云灼然胳膊道:“这种小事,哥哥都听我的。”   云灼然有些无奈地看了看心魔,倒没有在外人面前拆穿他。这放在其他人眼里便是云灼然默认了,不说沈灵枢看得红了眼,云峰也恼了。   “少岛主还没了解过我奉天神宫,就拒绝了我的邀请。”云峰道:“可惜我神宫之中的圣女对你的欣赏,为了表示神宫的诚意,还特意许诺少岛主神使之位,在真神之下,与祭司、圣女地位齐平,原是我神宫不配。”   云峰这话中的酸气都冒出来了,云灼然也不免有些好奇。   “圣女?祭司?”   “只是少岛主不屑的蝼蚁罢了。”云峰俨然不肯对诋毁奉天神宫的人多说半句,他冷哼道:“既然少岛主不愿,我奉天神宫也不会强人所难。如此,想来我们之间也仅有这一次合作机会了。不知少岛主可愿与我合作,我提供云天青给出的线索,少岛主也帮忙找到云沛然留下的物件,如何?”   云灼然道:“你又如何猜到我就没有那物件下落的线索?”   云峰笑着看他,“若你找到了,你又何必还在云城逗留?”   看到对方笃定的眼神,云灼然必须承认他还是有些机灵的。   云峰又道:“云少岛主一定很想找到云沛然的下落吧?很巧,我家圣女也想知道云沛然留下的物件到底是什么,只需云少岛主与我合作,你便能拿到此物的线索。最后物件归谁,就看少岛主与我奉天神宫孰强孰弱了。”   姬若听云峰说了半天废话,愣是没有要放过云天青父子的意思,到了这时,他嗤的一声笑了,“地沟里的老鼠,还想跟云灼然争东西。”   “我是老鼠,姬少主又是什么?”云峰莫名的对姬若有些在意,接道:“叛徒、小偷的儿子吗?”   “你……”姬若气得咬牙切齿,就要拔剑,姬无妄拦下他道:“云管事未免太过关心我魔宫的家事。”   云峰只冷着脸问云灼然,“云少岛主考虑得如何?奉劝你们一句,云城已在奉天神宫掌控之中,即便你们抓到我,也挖不出任何信息。”   云灼然是想拿到云沛然留下的东西的,可在这片再次被奉天神宫踏足的土地上,他又能清楚地意识到他每一步都是被这些藏在暗处的老鼠逼着走的,都在这些老鼠的算计下,但若拒绝,他就会失去云沛然的线索。   云灼然转眼望向心魔,他的眼神已十分坚定,心魔便知道他做出了选择。于是心魔道:“哥哥,不用想太多,去做你想做的事就好了。”   云灼然慢慢点下头,他看向云峰,言简意赅,“线索。”   云峰满意地笑了起来,两手再次按在云天青和云少微肩上,周身黑雾骤起,三人人影消失的瞬间,他的笑声穿透了整个偌大的宴会厅——   “来旧城主府吧,少岛主,云峰在那里恭候你的莅临。”   宴会厅里仅剩下云灼然和心魔等五人,姬若冲上首席,黑雾缓缓散去,人果然也已经不在大厅里了,姬若咬了咬牙,抱着剑冲出门外。姬无妄迟疑了下,见云灼然和心魔也走向门前,这才放心,快步追了上去。   最后,沈灵枢也迟疑地跟上。   接风宴开始的时间是在黄昏,磨蹭了这些时间,当云灼然几人赶到城南瘴气林外时,天色已然黑沉,林中深处的阴气也开始往外蔓延。云灼然和心魔自然可以无所畏惧地走进瘴气林,姬若和沈灵枢却不能。姬无妄跟上次进来时一样给姬若渡了一道灵力,而沈灵枢则硬是咬着牙跟上来了。   心魔看着他青白的脸色,不得不相信《无情道君》话本真的很真!沈灵枢对云少微果然是真爱!   云灼然知道心魔的想法后,不禁失笑。其实在云灼然眼中,沈灵枢身上散发着一层金色光圈,已经将大部分阴气与瘴气隔离开,让他即便修为再低,身体病弱,也能扛过来。   这便是顾神枢仙骨的好处。   云灼然便又想起顾神枢那一缕怨念的化身。在浮空城上怨念化身道明真相时,他当时就能听出来,怨念化身很不喜欢沈灵枢,也很想要回顾神枢的仙骨,但是他始终没有动手。他后来解释说,是力气用完了,可云灼然却认为,是怨念化身也无法动手。   有仙骨护体,谁也难伤沈灵枢。   觉非能废沈灵枢灵脉,还是趁沈灵枢被迷惑心神之时,并且用的是天擎宗的独家法门,引导沈灵枢,算是促使他灵脉自爆,也只能勉强废了大半,自身也受了伤。当时在现场的云灼然看得清楚,也知道这不容易。   沈灵枢有过一次前车之鉴,怕是不会再轻易让人近身。   穿过瘴气林,便是旧城主府。云灼然和心魔刚进去,就见到了城主府大门对面那片广场上的人影。   云峰正站在祭坛上,而在他身后那截半人多高的断裂石柱上绑着两个人,正是云少微和云天青。   云灼然第一晚,便觉得似曾相识,眼前也忽然闪过一个画面,可还没等他看清楚,那模糊的画面便消失在脑海中,隐约也是这样一方石柱上绑着什么人,四周血光闪烁,但这篆刻着许多图腾符文的石柱是完整的。   云灼然面上没有表露出半点异常,带着心魔走了过去。   “舅舅,表哥!”   姬若见到祭坛上绑着的二人,二话不说就要冲上去。可没等他走上祭坛旁的石阶,云峰抬手一挥,一柄魔剑便架在了云少微的脖子上。   姬若不得不止步在石阶之下,死死瞪着云峰,“无耻!”   云峰道:“毕竟他们是我的人质。”   见那魔剑贴到了云少微肌肤上,印出一道血痕,姬若不得已跟着姬无妄退后,一直退到云灼然和心魔身后时,那魔剑才稍微退开半寸,姬若心上悬着的大石也勉强放下了。   姬无妄意有所指地看向云灼然。   心魔幽幽回视。   但云灼然已懂了姬无妄的催促之意,他也不介意,因为他也想尽快知道云沛然到底在云城留下了什么东西,他便问云峰:“东西呢?”   云峰道:“就在这一带。”   心魔有些不悦,“这片区域很大,没有线索怎么找?”   “毕竟是亲兄长留下的东西,我想,云少岛主应该会知道的。”云峰恬不知耻地说:“而且我赶在云天青封闭识海前只得到了这一条线索。顾宗主陨落的那一年,云沛然见过云天青,来过这里,然后便匆匆离开了。”   见心魔黑了脸,知道这小岛主嘴皮子功夫好,云峰抢先道:“怪只怪云天青,明明只要交出此物,奉天神宫就可以让他活,为何非要封闭识海?连这点线索也不给人留下。我也只在他封闭前的记忆中看到,少岛主兄长的意思是只要你找来,就一定能找到。”   心魔抿唇不语。   云灼然有过一瞬怔愣,这样的话,像是云沛然能说出来的。他总是很有自信,连带着也对跟他有着最亲近的血缘关系的弟弟极有信心。可云沛然莫非不知道吗,云灼然已经没有小时候的记忆了,他根本不熟悉旧云城。   心魔见云灼然又蹙起了眉头,担忧他又因为回忆那些被他遗忘的过去而头疼,忙安慰道:“哥哥,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别勉强自己。”   “无事。”   云灼然轻轻摇头,他不是在回忆过去,只是想,以云沛然这样的性格,会把东西藏在什么地方。   而云峰,也已开始催促。   “少岛主,你的时间不多。若一日之内你没有找到云沛然留下的宝物,我会先杀了云天青,若两日也没有找到宝物,我就杀云少微。”   姬若不由惊怒,“找宝物便找宝物,为何要杀他们!”   而是云峰不久前不是说过了吗,云灼然跟云天青父子不熟悉,根本不会因此而被云峰威胁啊!   包括云灼然,其他几人也在为云峰的出尔反尔而错愕。   正巧心魔是个叛逆的性子,当场便道:“好,人随你杀,我和哥哥就不奉陪了。哥哥,我们走。”   见心魔果真拉着云灼然转身离开,姬若神色越发焦虑。   云峰也不阻拦他们,只在二人转身之时,幽幽说道:“少岛主想走便走,但你可别后悔。毕竟云天青与云沛然亲如兄弟,若是让云沛然知道你对他兄弟见死不救,说不定……”   云峰的话没有说尽,但云灼然还是拉着心魔停了下来。   姬若欲言又止,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云灼然。他也明白,若他是云灼然,他也不会愿意受人掣肘,可云灼然走了,他舅舅和表哥就要死。   云灼然实在不明白云峰为何会如此有恃无恐,他给心魔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便缓缓转过身,望向完全失去了意识形如傀儡的云天青。   在云灼然开口之前,一道柔媚的女声在众人身后响起。   “云天青死不了,沛然哥哥会如何,你怕是看不到了。不过小小一个奉天神宫,也敢在云城撒野。”   闻声,众人纷纷回头。   只见身着紫纱华裙的蒙面女子正与殷少主向他们走来。   刚才那话便是这女子说的。   云灼然清冷眼底略过了一丝迷茫,她方才喊了什么?   而祭坛上的云峰看见猝然出现的二人,脸色倏然一沉。   “你们又是什么人?”   那神秘女子已走到众人面前,她闻言冷声一笑,抬手取下面纱,露出一张十分白皙的俏丽容颜。   无人留意到角落里的沈灵枢皱了皱眉,嫌恶地低下了头。   紫衣女子一双秋水眸子望向云灼然,声音也温柔了许多。   “我是云灼然的姐姐,云朵。”   云朵说着,眼神冰冷地望向云峰,“你敢欺负我弟弟?” 第一百零九章   “云朵,云朵……”   心魔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忽然攥紧云灼然衣袖,冷眼看向紫衣女子,他的眼神极好,一眼便见到对方脸颊上一道极淡的浅月色疤痕。   同样,云灼然看这名为云朵的紫衣女子的眼神也很陌生。   在云家族谱看到云天青和云浮霜的名字时,云灼然心里或多或少会有些许熟悉感,即便他不记得这二人。而在族谱看到云朵这个名字时,云灼然心中却是毫无波澜的,如今亲眼见到了云朵本人,他也没有半点好感,甚至心底没由来地升腾起几分不适。   据族谱记载,云朵的确是云沛然的义妹不会有错,也就是云灼然的义姐。就算是云灼然不记得了,云沛然总该是记得这个与他年龄相差不多的妹妹的,然而在云沛然失踪之前,云沛然从来没有提到过云朵这个人。   因此,云灼然先前便以为他这名为云朵的义姐兴许已经死在了二十八年前的那场神异之火中,然而云朵便是在眼下如此关键的时候出现了。   那么这么多年来,云沛然为何未提起过云朵的存在?   云朵跟云灼然没有血缘关系,跟姬若、云少微也没有,她本就只是云家收养的一个义女,云灼然自然没能看到他们之间的紫线,他垂眸敛去眼底闪过的浅淡金光。如此一来,他根本无法确认云朵的身份是真是假。   不说姬若等人对突然出现的云朵自称是云灼然姐姐的身份有多么吃惊,在云朵发话之后短短瞬间的寂静后,云峰发出了不屑的笑声。   “我在云城多年,从未听说过少岛主还有一位姐姐。”云峰似乎不欲与新来的二人浪费时间,他转向云灼然,“少岛主,你该去找你兄长留下的宝物了。”他意味深长地斜了眼脖子上架着剑的云少微一眼,“他们的性命,少岛主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吗?”   云少微已被封住周身灵脉,不能动弹,也无法说话,脸色憋得通红。而在云灼然看来时,他神色决绝地紧紧闭上双眼,似要宁死不屈。   事实上,云灼然从来没有答应过要救云天青,当时在场的五人都知道,云灼然只说过会去赴宴。云少微心知肚明,此时已然是绝望。   云朵却讥笑道:“你以为我能及时赶到这里,只是巧合吗?实话告诉你,云峰,我早就察觉云城不对,先前已派人入云城查探,就在我们今夜进城之前,你安插在云城的那些来自奉天神宫的援手就已被我们拿下!”   闻言,云灼然随众人看向云朵。   云朵身后站着的人是殷少主,不久前他们在浮空城见过。在许多双惊讶的眼睛注视下,殷少主如常摇着他的铁扇,似玩笑一般,半真半假地笑道:“正巧,听闻云朵姑姑最近缺人手,我星宿派自然要出一份力,说不定等云城平定下来后,我还能跟城主谈一谈云城跟星宿派生意上的合作。”   姬若在殷少主话末扫过来的那一眼看懂了他的挑衅,心下骂了一句趁虚而入的无耻之徒,却也忍下了这口气,只要肯帮忙,能救下他舅舅和表哥,别说星宿派抢了他们魔宫的货物,他还能劝说魔宫跟星宿派交好。   云灼然只静静看着几人。   殷少主说完,将一个物件扔了过去。只见那巴掌大的一尊小木像落到祭坛前的平地上,云峰脸色就变了,不可置信地瞪着殷少主,“圣女像?这是我和云城的私事,只要星宿派不插手,待我拿下云城后,我也可以跟星宿派合作不是吗?”云峰咬了咬牙,补充道:“只要星宿派帮我拿下云城,就连这云城,我都可以跟你们共享!”   “听起来确实很诱人。”殷少主唰的一下收了扇子,见云朵偏头望来,他轻咳一声,很快肃容道:“可云朵姑姑的面子我不能不给。毕竟云朵姑姑与我星宿派关系密切,本少主自小便是在姑姑眼皮下长大的,怎么可能为了这微末的利益让姑姑失望呢?”   云朵似无奈地叹息一声,催道:“殷少主,该救人了。”   殷少主笑应一声,上前道:“云峰是吧,本少主奉劝你一句,你还是尽快放人吧,今夜是不会有人来救你了。何况你看看,蓬莱的两位岛主都在这,魔宫少主与大公子也在这里,你认为,你会是他们的对手吗?”   姬若恍然惊醒,紧跟着殷少主,沉着一张脸道:“你放了我舅舅表哥,我今夜可以不杀你,但你若顽抗到底,就休怪我魔宫不客气!”   姬若到底缺点底气,说完便下意识看向云灼然的方向。   云灼然依旧神色平淡。   心魔也不再出言。   自从云朵和殷少主突然现身之后,云灼然和心魔就应该知道了,今夜恐怕是不需要他们出手了。   “好!看来你们星宿派也要与我奉天神宫作对了!”云峰咬牙切齿瞪着殷少主,“与神宫作对,便是与天道作对,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云峰看着祭坛下的众人,踟蹰片刻,脚步忽然动了,与此同时,云朵睁大一双明眸,疾呼道:“他被激怒要提前动手了!快阻止他!”   只见云峰转瞬便到了云少微身旁,抬手握住了那柄长剑。   “快救表哥!”姬若想也不想冲了上去,身旁的人却比他更快,他只觉一道轻风擦肩而过,姬无妄高瘦的黑衣身影已然出现在了祭坛边缘,再一眨眼,人影已近了云峰身前。   只不过,云峰的剑原本就悬在云少微的脖子上,姬无妄眼睁睁看着锋利的剑刃在云少微脖子上划开一道血迹,而他的手离剑刃还有一尺之距——正在这时,一道金光骤然出现,缠上剑刃,硬是将云峰手中之剑甩开,姬无妄看准时机,便一掌拍向云峰!   沉重的灵压覆面而来,云峰不得已往后撤出半丈。   而姬无妄仍是紧追不舍。   转眼之间,祭坛上一黑一青两道残影便转移到了数丈外。   趁着二人缠斗之际,姬若冲上祭坛,这时云少微脖子上的伤口流出了大量的血水,不过短短片刻已晕湿了雪白衣襟,脸上血色渐无。   姬若不清楚他到底伤得如何,只见他脖子血淋淋的,血水还在不断涌出,双手就不自觉颤抖起来,半天都没在储物法器里找出药物。   一人慢慢走到了他身旁,二话不说抬手掐诀,似含着花苞的浅紫色的灵力覆在云少微脖子上,花开之时,云少微脖子上的血也止住了。   姬若愣愣地看着对方。   这个自称是云灼然姐姐的女修士云朵明眸皓齿,容貌姣好,因肌肤十分白皙,在浅紫的灵光映照下,无端叫姬若感到了几分神圣气息。   云朵顺势解开了云少微身上的禁制与绳索,直到云少微轻咳一声,身体无力地滑落地面时,姬若才回过神来,忙不迭扶着人坐在地上。   云朵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话,见云少微有姬若照看着,她便转身去解开云天青身上的禁制与绳索。   祭坛下便只剩云灼然和心魔,殷少主以及沈灵枢几人。   但大家都看得分明,方才及时救下云少微的就是云灼然。   姬无妄与云峰越斗越远,几个呼吸间,两人已到了这片极宽敞的广场边缘,只听一声巨响,还没来得及追过去的众人便见二人所在的位置上只剩下一阵浓郁的黑雾,好在姬无妄的身影很快飞出了那片黑雾的范围。   姬无妄站在缓缓散去的黑雾旁须臾,转而飞身回来。   “跑了。”   姬无妄跟云灼然说:“他实力在我之上,甚至能赶上你。”   只是在姬若以及大部分云城人的眼里,云峰仅有金丹初期的修为,他又是如何在短时间内提升到姬无妄所言能赶上云灼然的力量呢?   可惜云峰跑得猝不及防,这个问题暂时也无人能回答。   云灼然望着远处的那一阵黑雾,心中只觉得蹊跷极了。云峰既然这么强,怎么就这么轻易跑了?   祭坛上响起云少微剧烈的咳嗽声,几人纷纷看去,便见云少微捂住还没来得及清理以及包扎的脖子跑到了刚被放下来的云天青身旁。   云天青的眼神仍是呆滞的,木愣愣坐在地上,云少微一边咳嗽一边哑声道:“父亲,你醒醒啊……”   “你父亲封闭识海过久,神魂亦有损伤,加上他身上本就有很严重的旧伤,只怕会复发。”云朵站了起来,让开位置,看到云少微脖子的伤时,似乎因为不忍心,微蹙起秀眉,提醒道:“此地阴气过重,不宜久留,必须马上把你父亲送回去静养。”   姬若忙不迭点头,“对啊,表哥,我们快回去吧。”   云少微见云天青确实对他的呼喊没有任何反应,便知道云峰方才所说的封闭识海是真的,他抿了抿唇,敛去眼底的怨恨,轻轻点了头。   “好。”   众人这便赶回城主府,云灼然和心魔一路都走到最后。   二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却也都一直追随着云朵。   回到城主府后,云朵跟着管事安置云天青去了,她应该是医修,姬若与云少微不放心,也跟着进了云天青的住处。看着他们忙活,云灼然和心魔便与姬无妄等人一样,静静站在庭院外等着,殷少主独自坐在一旁,角落里的沈灵枢也没有跟任何人亲近。   姬无妄有生以来并非从未尝过败绩,但云峰轻而易举在他手下逃走一事,却叫他耿耿于怀。他回想起来,便发觉了自己完全跟不上云峰的速度,偶有几次与他对上招,也能轻松化解,可见对方实力之高远胜于他。   为此,姬无妄特意问过云灼然,猜测云峰的真正实力。   云灼然没有跟云峰交上手,只能猜想云峰不低于合体期,也或者是真的有奉天神宫在背后帮忙。   姬无妄若有所思地点了头,便独自走到一边静静沉思。   明亮的烛光将房间中几道忙碌的人影映在窗纸上,云灼然默不作声地看着,云朵的身影很好认,但他总觉得不对,却说不出所以然。   许是耳边太过安静,云灼然终于察觉到了心魔的异常,他偏头一看,便见红衣少年同样在凝视窗纸上的剪影,却罕见地冷着一张脸。   心魔面无表情时,身上的稚嫩与天真仿佛瞬间褪尽,他的眼神异常幽深,因透着一点微末的血光,总能叫人品出几分阴鸷嗜血的味道。   云灼然从未见过心魔这样,他轻轻握住了心魔的手背。   “在想什么?”   心魔转眼看来。   许是因为没了先前的稚嫩,云灼然心下觉得有点陌生。   “哥哥。”   云灼然颔首,“嗯。”   心魔眼神复杂,似要说什么。   却在这时,房门被人打开,云朵从房间缓缓走了出来。   心魔看见她,整个人忽然紧绷起来,“我不喜欢她。”   云灼然愣了一下,他不明白心魔为何会没由来地说出这样的话,自云朵出现至今,似乎没有跟心魔有过任何交集,他便问:“为何?”   “灼然。”   还没等心魔回答,先前在房门前与殷少主说话的云朵便朝云灼然走了过来,她的眼睛似含着一泓秋水,格外清澈,又充满了柔情。   心魔脸色愈发冰冷。   云朵浑然不觉,她的眼里似乎只看到了云灼然一人。站定在二人面前时,她脸上浮现起怀念之色,抿唇笑道:“多年未见,你长大了。” 第一百一十章   云朵是一个相貌与气质都十分柔美的女子,她的笑容、她的举手抬足中都透着一股极致的柔,仿佛能让人无意识沉沦在她的温柔中。   然而云灼然偏偏能完全漠视她话语中的温柔小意,他不知道心魔为何会说出不喜欢云朵这样的话,只知道云朵这份柔下藏着几分媚,叫他感到有些不适。而且越是与云朵靠近,初见时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就越发浓烈。   逐渐变成不悦,或是排斥……云灼然压下那些不知因何而起的负面情|绪,在云朵柔和的目光下轻轻点了头。云朵见之面露恍然,轻笑道:“我都忘了,你跟沛然哥离开云城的时候还小,平日与我也没机会常见,这么多年过去了,约莫是不记得我了。”   大祭司的竹简上确实如此记载,云朵成为他表面上的学生,实际上的侍女后,到他手底下做事,确实就已经搬离了云沛然和弟弟住着的那一处小院,回到了城主府中,并且往常只有初一十五有机会来看望义兄弟,大祭司便是借她的眼睛观察云沛然。   后来,大祭司发现云朵一日日长大,对她的义兄起了心思,数次在他问及云沛然的私事时推脱,大祭司在竹简上嘲讽了云朵的痴心妄想。他应当是极欣赏云沛然的,认为云朵心思不纯,又如此愚笨,配不上云沛然。   因此,大祭司做了一件无聊的事。   这是大祭司自己的原话。他为了断云朵对义兄的感情,促成了云朵跟云天风一名孙子的婚事。   云天风只有一个嫡出的女儿,但他还有几个妾侍所出的儿子,这些儿子比不得女儿在他面前得脸,跟云朵定亲的便是排行第三的孙子。   时隔多年,如今见到云朵,云灼然不得不感慨一声万幸。   幸好大祭司有将重要之事记录下来诉说给他的真神听的习惯,留下了这一卷竹简,也多亏姬无妄和姬若将这竹简找出来,否则他这样一无所知,恐怕很快就会在云朵面前暴露。   在大祭司的观察中,云朵很抗拒跟云三少的婚事,几次偷跑出去向云沛然求救,而那时,云沛然也已经开始准备带弟妹离开云城的计划。   这么看来,云沛然于云朵,至少也是一个合格的义兄。   而云朵又主动为云灼然对待她陌生而冷淡的态度作出了解释,云灼然便从善如流地问:“自离开云城后,我和云沛然再也没有见过你。”   云朵微微垂眸,笑容多了几分苦涩,“此事说来话长。”   云灼然问:“是吗。”   云朵轻轻摇头,柔声道:“天青哥的身体损伤严重,所幸我还能将他拉回来,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今夜大家都累了,不如都回去歇息吧。”   她这话是对所有人说的。   这时,姬若扶着云少微走出房门,云少微的脸色仍是极苍白的,脖子上的伤已经包扎过了,只是被血水染红的衣裳似乎还没来得及换。   云朵话音刚落,他便哑声接道:“多谢诸位相助,天色已晚,诸位不如便留在城主府中歇息一夜?父亲体内的寒气还需尽快清除,请恕少微招待不周。徐管事,好生招待客人。”   徐管事战战兢兢地应是,他至今还不明白为何只是办了一个接风宴,转眼云管事就成了逆贼逃跑,城主和少城主也受了伤,还来了这么多人。但只要少城主没迁怒先前跟着云管事做事的他,他心中就已是幸事了。   云朵便也朝云灼然说道:“我知道你有很多话要问我,我也有许多话想跟你说。但是天青哥那里等不得,等我忙完了,我会来找你。”   云灼然缓慢地点了头。   云朵定定凝望他须臾,弯唇微笑,便转身回了屋中。   不知为何,云灼然竟能感觉到,云朵在透过他看什么人。   正观察着众人的殷少主发觉云灼然冷不丁向他瞥来的冰冷视线,他笑容一顿,当即转身离开,说是还要处理他留在城中的那些手下。徐管事将人送走后,便请云灼然几人去客房休息,姬无妄跟云灼然二人一起离开,才想起来将方才在旧城主府外的祭坛上捡到的那一尊黑木小像给云灼然。   这是殷少主和云朵带来的,云峰见到之后态度就变了。   姬无妄不确定道:“这东西叫圣女像?云峰似乎很在意,不知道殷少主从哪里摸来的,你我更是连那所谓的奉天神宫的信徒都没见到。”   云灼然接了过来。木像底部巴掌大小,高约半尺,看材质,与大祭司私下供奉的那尊神像是一样的,也同样是粗劣的雕工,隐约能看出是面覆轻纱的丰腴女子,眉目慈悲而温婉,比起那尊神像更添了几分人气。   心魔瞥了一眼,双眼微微睁大几分,“也是戴面纱的?”   云灼然知道他在暗示什么,只道:“看不出来是何人。”   木像表面异常光滑,可见曾经供奉它的人必定十分虔诚。   只有日日擦拭,用心养护,才能养出这层油亮的光泽。   “应当就是奉天神宫的圣女。”姬无妄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我总觉得今夜不对,殷少主出现得太巧了。”   云灼然回了他一个赞同的眼神。   姬无妄便问:“你那姐姐?”   云灼然摇头,“不好说。”   姬无妄挑起眉梢,与云灼然相视一眼,便转身走向他与姬若住的院落。而云灼然和心魔也在徐管事的带路下回到了先前住过的小院。   按照往常习惯,心魔早该困或是饿了,可他回来的一路都在端详手上的圣女像,神色十分专注。   被忽视的云灼然在心魔对面坐下,清冷眼底满是不解。   “不论是大祭司的神像还是殷少主找来的圣女像雕工都十分粗糙,想来是奉天神宫的人不愿让人看出他们的真面目,刻意模糊面貌。”   听到云灼然的话,心魔皱着眉头将圣女像放到了桌上,俊秀的脸上格外严肃,刚放下手,他又伸手将面朝向他的圣女像倒扣在桌上。   云灼然眼底涌上几分笑意,“蔚然就这么讨厌云朵。”   心魔眼睛亮了一下,一脸凝重地跟云灼然说:“哥哥,我觉得这个云朵不是好人,她跟殷少主那个坏人是一伙的,你千万不要信她。”   云灼然反问:“因为她跟殷少主一起来,就不是好人?”   心魔皱眉道:“反正她一定不是小时候照顾哥哥的姐姐。”   云灼然又问:“为何?”   心魔答不上来,只眼巴巴地看着他说:“哥哥信我。”   云灼然静静看他须臾,倾身靠近他,眸光似乎冷淡不少。   “蔚然,你有心事。”   心魔眨了眨眼,“没有啊。”   云灼然的眼里没了笑意,让他的脸看上去有些冷肃。   “从进云城开始你就有些不对。蔚然,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心魔眼神闪躲了一瞬,很快又转回来,直直迎上云灼然的目光,“哥哥不相信我,你一见到云朵,就忘了蔚然,现在还开始怀疑我!”   云灼然怔了下。   “哥哥变坏了!”   心魔闷哼一声,转身就走,在云灼然无言的目光下,心魔委屈地走向床沿,爬上去后一把拉下床帘挡住他的视线,看得他好一阵沉默。   云灼然细白的指尖无意识点了点桌面,眼底慢慢浮现起几分浅淡笑意,很快便又散去,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雪色床帐,眉头不自觉皱紧。   心魔果然很不对劲,居然还学会了先发制人这种逃避方式。   夜色深沉。   新城主府的夜晚照旧安宁,与往常似乎并无任何变化。不管是在云城的城主和少城主被云峰挟持之前,还是在云峰仓皇逃走之后。   天亮后,心魔一觉醒来,仿佛已经忘记了昨夜他还在跟云灼然发脾气,把自己收拾干净了便跑过来问云灼然要吃的,坐姿十分乖巧。   云灼然还在翻看他从浮空城宝库中找出来的阵图,想从中找到祭坛上那个邪阵的原型,从刻录下邪阵后他就一直在找阵图,他身边没有通晓此道的前辈,蓬莱仙也不擅长这个,他是可以通过蓬莱仙的关系找到其他人帮忙,但先前给蓬莱仙传信便不知多久才能收到回复,于是,云灼然便想到了一个好办法——这邪阵毕竟是出自魔道,他便想起来浮空城中还有一群同样出自魔道的魔修与妖修,反正他们在里面闲着也是闲着,云灼然便用浮空令将此阵图刻录下来,命令城中通晓此道的人去浮空城的藏书库中寻找相似阵图。   虽说如今已经确认那邪阵是奉天神宫派来的大祭司布置的,只会是要人性命的邪阵,但那异火的来源还没有弄清楚,他便不会放弃。   只可惜浮空城里那些的魔修花了几天时间费尽心思找出来的几本类似的阵图,等云灼然闲暇下来时一对,便发现只是形似,其实大相庭径。可见许是顾神枢的怨念化身只留下了原封魔井中修为不高的魔修,这批魔修的见识也都与修为一样算不上太好。   见心魔似乎当真不记得昨夜冲他发脾气的事了,云灼然默默放下阵图,也当作无事发生过一样,直接摘下手上的储物戒,递给心魔。   心魔呲牙一笑,“哥哥真好!”   昨晚发脾气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还说他变坏了呢。   云灼然暗暗摇头。   云灼然的储物戒等级很高,内部空间也很大,心魔完全无视了储物戒的禁制,在里面翻找他的食物,很快就找出一袋子妖丹,数了数数量已然不多了,心魔便不免有些惋惜,心想好在他的储物手镯里还有一些。   他要真的敞开肚子吃,这些妖丹加起来都是不够的。   心魔取出妖丹,边道:“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再去万兽林?”   云灼然问:“不够吃了?”   原本想在魔道地界,魔物妖物一定不会少,妖丹不够了就地采集就是,怎料云城有一片不死不活之地,方圆数百里都没有什么邪祟。   “这是什么?”   心魔忽然噫了一声,在储物戒里翻出什么,手掌摊开递到云灼然面前,上面是两个素简且晶透的水晶小环,在光照下反射出异样耀眼的光芒,约莫是耳饰,还在闪闪发亮。   若非如此闪耀,心魔也不能一眼就发现这两件物品。   云灼然没往里面放过这种东西,“不是你放进去的?”   心魔飞快摇头,拿指尖戳着两个水晶耳饰,吸了吸鼻子说:“是香的。”他想了想,又说道:“是在浮空城上面采到的牡丹花的香气。”   云灼然挑眉,接过心魔手心上的两个耳饰放在桌上,手掌运起灵力轻扫而过。灵光扫过之际,耳饰有一个瞬间变成了两支牡丹花,一紫一白,但很快又恢复了环形水晶的状态,上面闪烁的灵光也变得越发明亮了。   现在再看,这两个环形耳饰反射的光也是一紫一白的。   可见这并非幻术,相反,他还清除了原本残留的障眼法。   同时,识海里的浮空令亮了一下。   云灼然谨慎地探入一缕神识查看,便见浮空城的藏宝库中之飘出了一枚玉简,他直接取出来,在心魔面前以灵力激活灵光闪烁的玉简。   只见一行浅金小字浮现——   浮空城至宝,亦是为师赠与你的礼物,不必太过感激。   “顾神枢?”心魔惊道。   “浮空城的东西,应该是顾神枢的怨念化身找出来的。”   云灼然面无表情地看完玉简中的介绍,因为顾神枢的怨念化身又在自称为师。玉简里面还有内容,他接着往下看,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他一是没想到心魔在牡丹园里得到的这两支牡丹花的本体居然是怨念化身赠与他们的至宝,二是想到了顾神枢的怨念化身被异火焚身时说过的一句话——送了他们一份礼物?   莫非就是这……   云灼然看完玉简中的内容,顿时明白了怨念化身的恶意。   心魔把玩着这两个水晶小耳饰,“哥哥,这有什么用?”   云灼然看着玉简中一言难尽的内容,也不打算隐瞒心魔。   “神级法器,但一人用不了。这是道侣二人合用的神器,戴上后不论另一方在何处,都可以将人瞬间送至道侣身边。只有道侣二人合用时,神器便会合成极品防御法器。”   说到底,这就是一个防御法器,哪怕它的等级再高。   云灼然觉得没什么用。   心魔瞪大双眼,“哇!”   云灼然问:“想什么?”   心魔极宝贝地捧着两个耳饰,“哥哥,我们戴上吧!”   云灼然好笑道:“这是道侣用的。”   所以寻常的单身修士拿到这法器,还真是没什么用处。   见心魔愣住,云灼然解释道:“一般是结了婚契的道侣,双方合用,才能发挥这神器的作用。”他很确定,怨念化身就是在捉弄他们。   心魔红了脸,“一定是要结了婚契才可以吗?”他的呼吸忽然急促不少,眨巴眼睛看着云灼然,“可是我也想跟哥哥一起用,也许哪一天哥哥走丢了,我就可以马上来到哥哥身边,哥哥,我们真的不可以合戴吗?”   此话有理。   云灼然认真一想,再次查看玉简,见到后面竟然还有一小行极细小的文字补充,“结了婚契的道侣能将神器的作用发挥到最大化,但若佩戴双方并非道侣,是兄弟、或主宠,也可以佩戴,只是效果不如道侣。”   简单来说,就是不是血缘上有关系,就得有契约关系。   云灼然道:“我们恰好有血契。”   也算得上是主宠契约的一种。   心魔果然十分开心,端详一阵,将那只浅白的耳饰拿起来,就这在蒲团上的坐姿跪行到云灼然面前,便捏着耳饰要扣在白皙的耳廓上。   云灼然起初不适应地躲了一下,但被心魔的手掌按住脸颊推了回来,他心下实在是哭笑不得。   也不知道顾神枢的怨念化身为何会特意将此物从宝库中翻出来,还特意送给他们。好在心魔只是当成玩具来玩,换了旁人就该尴尬了。   心中嫌弃归嫌弃,发觉此物无害,云灼然便任由心魔折腾,只是这样的姿势叫他不得不近距离面向心魔的脸。云灼然便无意中发现,心魔的脸越来越红了,心道果然是小孩心性,看到个喜欢的玩具就开心成这样。   心魔不是没留意到云灼然的视线,发觉云灼然一直盯着他不放,他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拿着耳饰手却不听话地抖了起来,几次擦着云灼然耳廓滑过去,他快憋不住了,抿了抿唇,低下头瞪向云灼然,声音却很虚,“哥哥……你为什么一直这么看着我?”   云灼然没觉得哪里不对,近距离看着这张酷似自己的脸,他还是会有些新奇,像照镜子一样,却完全不同,他知道这是心魔。心魔化身成人便不只是他的心魔,也是一个全新的人,云灼然便不由自主凝视着他。   “不可以吗?戴好了吗?”   “……还没有。”   心魔瓮声应道,他只是心下十分憋屈,哥哥这样看着他,他突然就很想亲哥哥啊……怎么办?   等心魔终于扣上耳环,大功告成时,一张脸早已经红透。   这神器暂名灵犀,前浮空城城主炼制时随口起的,简单的防御法器无需认主,直接佩戴即可,云灼然和心魔也没有给它改名,等心魔急匆匆戴上另一个耳饰后,便马上试用。   戴上这法器后,他们之间的命脉联系果然比先前明晰许多。   若不是云朵终于来了,心魔还想和云灼然出去试试,到底能不能瞬移到另一方身边。也是云朵的到来,云灼然再一次见到心魔转眼就变了脸色,前一刻还兴高采烈,下一刻便阴沉着脸,可见心魔确实不喜欢云朵。   尤其是在云灼然撤去禁制,让云朵进来之后,心魔撇了撇嘴,起身凑到云灼然身边,紧紧挨着他坐下,生怕他的位置被云朵抢了似的。   云灼然实在猜不透心魔的心思,指尖轻轻摩挲耳廓上的耳饰。他没有留意到心魔忽然浑身一僵,抬手捂住戴了神器的右耳,回头用奇怪的眼神看他。发觉似乎只有自己有被人抚摸耳朵的感觉,心魔耳尖红得滴血。   仔细想来,他们还不是道侣,就用了道侣才能用的东西……   心魔悄悄在心里想,四舍五入,他跟哥哥也算是道侣啦!   这时,云朵走进屋中。   “久等了。”   云朵又戴上了面纱,似乎是想遮掩脸颊那道二指长的疤痕,说来那疤痕细长,像是用利器划伤的。   云朵甫一进来便见到紧挨着云灼然的红衣少年,看着二人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她温柔如水的眸光缓缓落到红衣少年身上,“这位是?”   “蓬莱小岛主。”   云灼然的声音透出几分冷淡,叫云朵怔了一下,便见云灼然瞥向他与心魔对面的座位,“坐下谈。”   云朵颇为好奇地看了看他和心魔,顺势在二人对面坐下来,便摘下了面上轻薄的紫纱,也露出了脸颊上那道浅月色的疤痕,她主动解释道:“这是我当年离开云城时伤的。”   她说着,指尖轻抚过脸颊的疤痕,似不自在地微微垂眸。   “是不是很丑?”   不等云灼然想到如何回答,心魔便沉着脸道:“你心中有数。”   云朵脸色一僵,低头道:“是啊。我也知道不好看,这些年来一直戴着面纱,深居简出,也不知道沛然哥和你在正道闯出了这么大的名声。直到上回浮空城出世,我才走出家门,也终于知道了你和沛然哥的消息。”   云灼然原也觉得心魔的回答有些无礼,但毕竟是他的心魔,他便无视了,“你同殷少主很亲近?”   “算是吧。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云朵顿了顿,解释道:“离开云城后,我遇上了师父,他授我医术,一修炼便是十几年,与殷少主结识是通过师父的关系,星宿派教主与师父是旧识,因这关系,我与他们偶有往来。”   心魔语气冷硬,“好巧啊。”   云朵察觉不对,双眸含笑,“小岛主似乎对我有些误会?”   心魔呵呵一声,回头看向云灼然,当场露出一个又甜又软的笑容,“没有啊,姐姐多虑了。我只是想,当年云城大火,旧城主府几乎无人能逃出生天,就连大祭司也死在异火中,那么身为大祭司学生的云朵姐姐,是经历了什么才顺利逃出云城的呢?”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云朵没有回答心魔的质问,她看向云灼然,似乎想看看他的态度,却见他极致俊秀的脸上一派冷淡,隐约有纵容这位红衣小岛主的意思。   云朵苦笑一声,叹道:“我就知道,当年是我亲手将你送到大祭司那里的,你定然还在怪罪我。”   心魔冷笑,“你记得就好。”   这次反倒是听得云灼然一头雾水,他眸光扫过低着头的云朵与一脸嘲讽的心魔,他只知道云朵确实被套出来了一些他忘记的旧事,但心魔又为何能如此自然的对答如流?   云灼然从来不知道,他单纯的心魔演技可以这么好。   云朵权当心魔的言行态度是受云灼然影响,她垂眸道:“当年大祭司和云天风布下万魔血阵,要用这云城中所有人祭阵,我提前得到消息,透漏给沛然哥,本想尽快逃离云城,但没想到云天风会突然将沛然哥关起来,那时候我真的没办法,我救不了沛然哥,也不能不管你啊。”云朵抬眼看向云灼然,语气变得有些急切,“蔚然,姐姐真的没想到大祭司是在利用我,我只是想赶在云城封城之前带你离开!”   云灼然不动声色地说道:“现如今再说这些也已迟了。”   “我知道,我知道的。”云朵的声音染上几分似哭腔的沙哑,眸中也晕开了一抹水色,“谁也没想到,大祭司偏偏看上了当时还是个小孩子的你,硬是要你做祭阵的阵眼……姐姐想过救你的,但我被大祭司的人带走了,等我终于逃出来时,旧云城已经被火海吞噬,我便再也找不到沛然哥和你。我当时修为不高,离天擎宗也远,等前两年出关打听到你们的消息时,方知沛然哥已失踪多年,而你也改了名。”   云灼然目不转睛看着她,想要从她的表情判断她所言到底有几分真实,最终无果,他不自觉偏头看向心魔,仿佛心魔就能看出来一样。   心魔只是冷声道:“你又是如何知道哥哥会回云城的?”   云朵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云城出了事,你可还记得,你小的时候和沛然哥住在城主府后院,天青哥和霜姐姐很照顾你们。当时我听说你已是蓬莱之主,沛然哥的冤屈也已经洗清,想来已然无碍,我便先赶往云城。说来也巧,从前我跟在师父身边,也跟这奉天神宫打过交道,他们曾屡次邀请我师父进入神宫,还使了不少肮脏手段,师父十分厌恶他们,好在有和星宿派的关系在,这些人也不敢妄动。”   云朵惭愧道:“我到云城前抓到一名奉天神宫的信徒,知道了他们和云峰在谋划的事,也是通过他们,我才知道你会和姬若来云城。蔚然,其实在你抵达云城的那一日,我便远远看着你,但我心中有愧,不敢见你,也怕打草惊蛇,便没有贸然进城。”   不得不说,心魔方才的暗示极有道理,这未免也太巧了。   云朵这番话里有多少漏洞,她自己心中应该有数。她先是承认了她当年亲手将云灼然送到大祭司那里,即便后话又说是被人利用,接着又说她修炼多年前些时候才知道云沛然和云灼然的下落,可从殷少主对她的恭敬程度,她不应该如此孤陋寡闻才是。   疑点重重,很难让人相信。   更何况……云灼然眸光微暗,他对祭阵阵眼有所触动。   听到云朵提及阵眼时,云灼然心头忽地一沉,竟没由来地遍体生寒,而后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杀意。同时,让他再看待云朵时,原本那几分莫名的不喜变得越发浓烈。   他是有印象的,云朵绝不无辜。不管事实是不是如云朵说的那样被人利用,云朵都曾对不起他。   见云灼然和身旁的红衣小岛主的脸色都极冷,云朵面上的愧疚之色越发沉重,咬唇道:“姐姐知道我对不起你,我也想尽可能的弥补你。蔚然,我不知道你这些年为何要改名,也不强求你谅解,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你真的不知道沛然哥去了何处吗?”   云灼然只道:“你为何就如此肯定,我就是云蔚然?”   云朵怔了下,苦笑道:“沛然哥只有你这一个亲弟弟,我很小便入了云府,与沛然哥一起长大,沛然哥待我如亲妹,但我到底只是义妹。自你出生后,沛然哥便十分喜爱你这个弟弟,后来义父义母被害,我被困在大祭司手下,唯有沛然哥与你在外相依为命,我自是清楚,沛然哥仅有这么一个弟弟,也绝对不会认错自己的弟弟。”   云朵的目光十分温柔,“你变了许多,你小的时候身体总不好,极少出门,但只要见过你的人,就都会喜欢你。你那时候很乖,也很爱笑,笑起来甜甜软软的,沛然哥让你练字时,还总是喊累,总爱撒娇。”她的眼神慢慢飘远,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声音也变得十分轻柔,“其实你很聪明的,沛然哥教过你的功课一次就会。”   云灼然沉默下来。   从他有记忆开始,他的名字就是云灼然,云沛然也从未提醒过他,他曾经名为云蔚然。正如云朵所言,云沛然不可能错认自己的弟弟,所以他必然是云沛然的弟弟无疑,可见云沛然的确在桐叶面前撒了谎。但当年桐叶找到的那个为数不多的旧城主府幸存者云四少为何会在临死前说出云蔚然这个名字?莫非只是因为云蔚然被大祭司当成祭阵阵眼?但云天青杀云四少,又真的只是为了云城的继承权吗?   再者,云朵口中的小云灼然,性情竟与现在的心魔一致。   被异火吞噬的旧云城遗留了许多问题,就如一团乱麻。   而云沛然必然知道真相。   兴许是唯独知道真相的云沛然,在二十多年前失踪了。   云灼然面无表情,良久不语,身旁心魔的眼神也极阴冷。   云朵心下便了然了,脸上浮现起非常明显的失望,“果然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何处吗。”她低喃道:“莫非他恨我至此,真要永生不见?”   云灼然皱眉,“他知道你做的事?”   云朵笑容苦涩,“我也是猜的。”   云灼然却认为云朵有所隐瞒,她极有可能就是继云沛然之后清楚云城当年那场灾难真相的第二个人。   云朵却避开对视,很快岔开话题,“你小时候身体极差,沛然哥和我不在时,便是天青哥兄妹帮忙照看你,如今天青哥出了事,我本该回来帮他的。蔚……灼然,你放心,我会拼尽全力,让天青哥醒过来的。”   心魔幽幽道:“云天青已封闭识海,你要如何让他醒来?”   “云峰说过,天青哥是自愿封闭识海,从他如今的病情看来,云峰应当曾对他进行过搜魂,但因识海彻底封闭,云峰得到的信息不多,即便如此,天青哥的神魂也受到了不小的创伤,我能治疗他入体的阴气与神魂上的损伤,却不能直接让他醒过来。”云朵说着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云灼然,“能让他醒过来的唯一办法,就是唤醒他的意识。我昨夜已为他清除体内阴气,神魂上的损伤也可以慢慢疗愈,想来应是察觉身边太过危险,天青哥才会一直封闭识海。如今罪魁祸首云峰已被赶出云城,只要我们耐心等待,天青哥总会醒过来的。灼然可要去看看他?说不定听到你的声音,他会醒得更快。”   心魔正冷着脸要说什么,忽然让云灼然按住手背拦下。   “云峰真的是罪魁祸首?”   云灼然如是问。   云朵不假思索地说:“不是。但奉天神宫的人藏得很严实,只要他们不出现,谁也抓不到他们,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神宫到底在何处。”   云灼然定定看着云朵,而她没再闪躲,神色十分坦然。   云朵口风严实,或许她说的全是真话,所以她才能做到如此泰然自若,但她不想说的事,云灼然也很难问出口。因为他一旦问了,便会轻易暴露自己已经失去了七岁前的记忆,便会给人提供更多欺骗他的机会。   于是云灼然点头,“好。”   三人这便去看望云天青,云灼然和心魔仍旧并肩走在一起,云朵似乎是愧疚不安,自觉地与二人隔开一些距离,她没有过问心魔是什么样的存在,一路上也识趣地没有多说。   说起来,心魔不喜欢云朵,但对看望云天青没有意见。   云灼然静静观察走在身旁的二人,他很清楚,这两个人都在骗他。云朵的目的暂时不明,而心魔自从昨夜云朵出现后就变得很不对劲。   正巧,昨夜去过旧城主府的所有人都来看望云天青。   云少微在前厅接待客人,他伤势不重,还都是外伤,如今除了脸色白了一点,已恢复得差不多。姬若不愧是表哥吹,此刻便在他身旁帮忙。三人进去时,心魔忽然拉住云灼然,示意他看向角落里的沈灵枢身边,那里赫然多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顾锦屏。   心魔不悦地皱起眉头。   云朵走进前厅时,云少微当即起身,就是嚣张如姬若,在云朵到来时,似乎也收敛了他的爪牙,双眼亮晶晶,乖巧无比地上前喊人。   “云朵前辈!”   云少微也跟姬若一样,看云朵时,冷淡双眸中充满感激。   只不过一夜之间,云朵就收获了云少微和姬若的好感。   云灼然转眼看向一旁的姬无妄,后者捧着茶碗回以一笑,意有所指地瞥向云朵与她面前的殷少主,云灼然似懂非懂,慢慢收回视线。   “多谢云朵姑姑出手相助,父亲他已安稳睡下了。”   见云少微拱手行礼,云朵忙伸手阻拦。她又戴上了面纱,薄薄一层轻纱,外缀银丝流苏,几乎无法遮掩容颜,却淡化了脸颊的伤疤。   “都是自家人,何必言谢。”   纵然如此,云少微还是坚持躬身,“若没有云朵姑姑帮忙,父亲现在恐怕仍受体内阴气折磨。”他到底话少,转而看向云灼然,白皙的面容有些紧绷,耳尖却不知为何红了起来,拱手道:“昨夜,多谢九叔帮忙。”   云灼然直言道:“我来看望城主。”   云少微欲言又止,迟疑须臾道:“那,请九叔随我来。”   “不急。”独属于少年的清亮而冰冷的声音打断道:“这里好像多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在众人看来时,心魔冷眼斜睨向沈灵枢身后的顾锦屏。   “这位,也是云少城主的恩人?”   自顾家出事后,顾锦屏便也没了消息,不少人都以为她该是被顾家的新任家主关起来了,但谁也没有想到她会跟沈灵枢出现在云城。   比起上回见面,顾锦屏明显清瘦了许多,许是没了父亲与家族庇护,她身上那股傲气也消失了,此刻看去脸色苍白,眼神恍惚,整个人十分憔悴。在被心魔看到时,她便如惊弓之鸟,飞快地藏到沈灵枢身后,脊背轻轻颤抖起来,跟见了鬼似的。   云灼然本来是打算等之后再问姬无妄,既然心魔问出了口,他便也站定在那里等待答案,没想到回答的不是云少微,而是殷少主。   “是我带来的。”   姬无妄笑道:“殷少主好端端的怎么就跟顾家姑娘好上了。”   这话也不知道是在埋汰谁,反正殷少主和顾锦屏的脸色都在霎时变得很难看,仿佛活吞了苍蝇一般。   “是我带来的。”温婉的语调紧接着响起,是云朵,她望向沈灵枢和顾锦屏二人,“还记得我昨夜说过的话吗?沈灵枢便是我送进云城的探子之一,我让他先进云城为殷少主的属下做掩护,果然吸引了云峰的注意力,有他在,灼然也能多几分警觉。”   殷少主笑道:“说来也巧,沈道友与顾姑娘逃出盛京时被人追杀,碰巧让云朵姑姑救下了,他们骗姑姑说他们是私奔的情侣,姑姑见他们可怜,便带他们离开了。后来让我认出来了,可惜已经到了云城,姑姑便让沈灵枢先进云城,其他事待日后再说。”   云朵眸光柔柔地望向云灼然,“如今你也到了云城,这沈灵枢毕竟曾经是你的师兄,要送回天道宗还是如何,便都交给你亲手处理。”   沈灵枢面色铁青,却没有开口说话,顾锦屏跟他一样。   云灼然看了二人一眼,心中那种怪异的感觉愈发浓郁,他见到沈灵枢如此隐忍的一面,险些要怀疑这已不是沈灵枢,他缓缓摇头。   “去看城主吧。”   云灼然没说如何处理,沈灵枢怔了怔,似暗松口气。   去看望云天青的就只有云朵、云灼然和心魔,云少微带路,四人到了云天青房间后,云少微的动作便变得极小心,说话声音也很低。   “天亮时分姑姑离开时,父亲便睡下了,没有醒来过。”   云天青相貌周正,脸上毫无血色,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床上。   昨夜天色黑沉,云灼然没细看,如今就近一看,云天青这张脸果真有些许眼熟,只可惜这点熟悉还不足以让他想起被他遗忘的旧事。   云朵柔声细语,“他虽然已封闭识海,但仍留了一丝意识,只是太过微弱,等过阵子养好了神魂上的损伤,就能听到外界的声音了。”   云少微松了口气,面上满是感激,“谢谢云朵姑姑。”   “你这孩子,也太见外了。”   云朵轻轻摇头,见云灼然直直站在云天青病床前一动不动,凝视云天青的双眸似略过一缕金光。   “灼然?”   心魔顿时迈开腿挡在她与云灼然之间,“哥哥不喜欢外人这样直呼他的名字,还请你自重。要么叫蓬莱少岛主,要么叫浮空城主。”   云灼然闭了闭眼,唤道:“蔚然。”   心魔转过脸便是一脸乖巧,“哥哥,突然叫蔚然做什么?”   云灼然没有说话,只静静看向云朵,后者脸色煞白,轻薄面纱下的嘴角扬起一个勉强的弧度,但很快压抑不住垂下双眸,眼眶泛红。   云少微抿唇,“姑姑。”   “我只是说实话啊。”   心魔并没有漏掉云少微悄悄看他时那一眼不赞同的眼神,他抓住云灼然衣袖,理直气壮地说:“云朵曾经对不起我哥哥,不是她道歉了,事情就可以当做从未发生过的,就算云沛然大哥在恐怕也跟我一样生气。”   云朵垂头,“我知道……”   见状,云灼然缓缓皱起眉头。   心魔对云朵的敌意太明显了。   云少微也察觉出来了,云朵现在是他的恩人,他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就在这时,他无意中发现云天青的手指动了一下。   惊喜之下,云少微脱口而出,“父亲!父亲有反应了!”   闻言,几人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云天青身上。云少微便跟他们解释他看到云天青的手指动了,但三人看了许久,云天青都再没有反应。   云少微怔怔道:“我没有看错,父亲的手刚才确实动了!”   云灼然站在床沿凝望云天青的病容,“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还是心魔反应够快,云灼然这么问当然不是因为他刚才没有听清楚,只是在提醒他们,刚才的话云天青能听到。   而且有些话让云天青反应激烈。   云朵笑叹一声,“想来是蔚然……少岛主的名字让天青哥听到了,毕竟你还小的时候和沛然哥跟天青哥兄妹走动频繁,他也是真心拿你和沛然哥当兄弟的。若少岛主能多来看望天青哥,说不定他很快就能醒来。”   云少微目光灼灼地看云灼然。   云灼然道:“我会常来。”   云少微和云朵齐齐松了口气。   心魔撇了撇嘴,看似有些不高兴,到底也没有再说什么。   看来他并不讨厌云天青。   从云天青的住处离开后,云灼然拒绝了云少微继续住在新城主府的邀请,带着心魔回了城南那一处陈旧而狭小,却是他与云沛然曾经住过的院落。   但因为云灼然答应常来看望云天青,却不住在新城主府,很多人便怀疑他不住在这里极有可能是因为心魔。   蓬莱小岛主明显很讨厌云朵、沈灵枢、顾锦屏以及殷少主,姬若私下跟姬无妄说,后面那三人他也很讨厌,要不是想留下帮表哥,他也不想跟这些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只是他们谁也不明白小岛主为何会讨厌云朵。   云朵才来到云城两天,几乎就得到了所有人的好感。   但凡与她说过话的,无不沉沦在她极具魔力的温柔当中。   回去的路上,心魔的步伐异常轻快,在新城主府里时一直拉着的脸也添上了笑容,云灼然看在眼里,不由问:“这么不喜欢城主府?”   “唔……有讨厌的人在。”心魔含糊地应了一句,推开小院中堂屋的房门,顿了顿,睁大双眼一脸无辜地回头看云灼然,“哥哥不高兴了?”   “是你不高兴。”   云灼然按着门板推开,越过心魔走进屋中,“云朵应该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不过……”   心魔惴惴不安地跟进去。   “不过什么?”   云灼然回眸,“她没有问过哪怕半句云沛然留下的宝物。”   心魔睁大双眼,“我也忘了!”   云灼然好笑道:“还有更蹊跷的。”他靠着半人高的桌沿坐下,一点一点复盘昨夜发生过的事。   “云峰自称是云四少的义弟,在奉天神宫的帮助下复仇,接风宴便是奔着云沛然留下的宝物去的,看上去似乎没有问题,但他逃跑得太利落。云峰的同伙只在殷少主口中出现过,谁也没有见到,殷少主擅长说谎,他的所有话都可以不听。而云峰很强,他既然拥有能与我一战的实力,为何得知援手被清除后毫不犹豫就逃出云城?”   心魔道:“云峰可能还在云城?”   “也许。”云灼然皱眉道:“这些人凑在一起,本就古怪。”   心魔不知道云灼然说的这些人包不包括云朵,“云朵呢?”   云灼然默默看向他。   心魔揉了揉脸,“怎么了?”   云灼然摇头,“说不定云沛然真的在这里留下了宝物,等我们找到宝物,一切谜团就会解开。”   心魔问:“那我们去找?”   实则云灼然根本就不知道云沛然是不是真的留了宝物在这里,他见心魔满眼期待,便点了头。   “好,听蔚然的。”   心魔很喜欢听云灼然说这话,顿时美滋滋地笑了起来。   “那我们走吧!”   云灼然深深看了心魔一眼,才不紧不慢转身走向门前。   二人回来时正是晌午,艳阳高照,颇为炎热,等穿过瘴气林进入旧城主府后,天色便暗了下来,是因阴气蔽日,这里的光线也便很弱。   谁也不知道云沛然的宝物是不是真的,但他们还是来了。   二人又进了旧城主府,比上一次更仔细地搜查起来,从抱厦到正厅、前院到后院,走过干涸的池塘后,二人走到一面高高的围墙前。   云灼然认出方向,“这面墙后面便是我们现在的住处了。”   那一面围墙将近有二丈高,心魔仰头看着,就地蹦了几下,发觉这上面像是有什么隔膜,将这里浓郁的阴气牢牢锁在这面围墙内侧。   难怪他们的院子没有什么阴气。   心魔一脸茫然,“云沛然大哥到底在这里留下了什么?”   云灼然看着他,“我不知道。”   心魔回头看来。   云灼然黑白分明的眸子仍看着他,“但奉天神宫一定想要,说不定与二十八年前那一场焚城的异火有关。蔚然,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心魔笑了笑,“哥哥都不知道的事,我也不知道啊。”   “不,你知道。”   云灼然的眼神异常认真。   在这双清澈明透的眸子注视下,心魔有种自己已无处遁形的错觉,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便见云灼然神色笃定地看着他道:“蔚然,你有事瞒着我。告诉我,你知道什么。”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与云灼然有着同一张脸的红衣少年身形一顿,似因为被揭穿,仓皇地往后退了半步,很快却又掩饰一般,扬起了灿烂而懵懂的笑脸。   “哥哥在说什么?”   云灼然的态度算不上冷漠,他对待心魔与对旁人总是不一样的,即便明知心魔隐瞒了他什么事,他也没有动怒,只是耐心地看着心魔。   “蔚然,我只是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上次你问过我后,没多久就在城主府里找到族谱,而今云朵出现,我才确定你是知道的。”   心魔脸色一沉,“又是云朵!”   云灼然不由失笑,方才颇为紧张的气氛顿时消散,他轻叹道:“我不怪你隐瞒了我什么,我只是想知道当年被我遗忘的事,或者你回答我,当年云沛然的弟弟是你,还是我?”   “当然是哥哥了!”心魔脱口而出,他脸上露出了苦恼之色,俨然不知云灼然为何会这么问。   云灼然没有解释,只是凝视心魔,沉吟须臾,靠向身后池塘前的栏杆,仰头望向那面高高的围墙,“我想知道你到底为何要瞒着我。蔚然,你骗不了我的,我也不想在人前为难你,所以才带你离开了新城主府。”   所以,云灼然今日带心魔来这里,就是要问出他隐瞒之事。   心魔有些始料不及,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云灼然,仿佛在委屈什么,眉头皱的很紧,而后低下头,闷声说道:“哥哥既然想知道,那蔚然说就是了。不错,当年的事我确实知道一些,那本族谱,也是我故意找来的。”   云灼然点了头,侧过脸,拍了拍手边栏杆,示意心魔过来,如旧平静的脸上似乎无半点责备之意,“我就奇怪,怎么我就找不到族谱。”   心魔抿了抿唇,低头揪着手指,“族谱是碰见云少微那晚在院子里找到的,兴许是云沛然大哥曾经藏起来的。哥哥说想知道,我就找了个机会假装是在旧城主府里找到的……”   说到此处,他抬眼看看云灼然,小心翼翼地挨着人坐下,一边偷偷观察着云灼然的反应,一边不安地问:“哥哥,你真的没有生气吗?”   云灼然反问:“你会害我吗?”   心魔飞快摇头,“我是为哥哥而生的,我只会保护哥哥。”   云灼然轻声道:“我知道,你若有心害我,我便不会有今日。”   若心魔真的想伤害云灼然,早在天道宗时,只要他自曝身份,云灼然就已经被几位峰主关押起来了,断不会让云灼然还有离开天道宗的机会,也不会有云灼然追随顾神枢的怨念化身,找到顾神枢陨落真相的结果。   在这段时日以来,云灼然便是与心魔相依为命,他可以与心魔交心,可以信任心魔,可以将后背交给心魔。在过去背负骂名的二十年,云灼然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他也知道,若换了其他人,他做不到像信任心魔一样信任旁人,也断不会与其一同佩戴上只有道侣才能名正言顺的防御法器。   因为心魔是云灼然的心魔,他也只愿为自己敞开心防。   为此,明知被欺骗,云灼然还能心平气和地与心魔说话。   “为何不直接告诉我,你应该早就存在了吧。”云灼然的语气笃定,他平静地望向心魔隐约泛着血光的双眼,“现在可以说了吗?”   没有生气,没有赶他走,只是平静且带着尊重的询问。   心魔抿唇不语,面上不复从前懵懂,在眸中血光的衬映下,脸部线条变得凌厉起来,似乎成熟许多。   “哥哥猜的没错,我第一次出现,是在二十八年前。”心魔眸中闪过一缕血光,脸上沉重已被明显的不安取代,十指悄然将衣袖抓出一道道褶皱,“之所以不直接告诉哥哥,是因为这里的一切都与哥哥有关……”   心魔看云灼然的眼神有些闪躲,支吾半晌,才咬牙说道:“那场异火的源头,就在哥哥身上。”   这是个令人意外的答案,云灼然不禁一怔,“我?”   心魔生怕他想多,匆忙补充道:“当年哥哥也还很小,我只知道异火出现前后一段时间发生过的事,且都是哥哥亲眼所见的。大祭司的竹简和桐叶提供的线索应该都是真的,云朵那个女人的话也有一半是真的。在大火出现前,云沛然大哥跟哥哥提过要离开云城,后来又确实被云天风关起来,正是云朵将哥哥带到大祭司面前……”   说起云朵,心魔眼底涌上戾气,他对云朵的厌烦一直都是溢于言表的,而此刻他的语气也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云朵嘴上说带哥哥去找沛然大哥,其实最后是将哥哥送到大祭司手里时,哥哥都不相信她会放弃自己,还向她求救,但她只给哥哥留下一句对不起,就马上跟大祭司的人离开了。”   心魔冷哼一声,“原本云沛然大哥已经将哥哥藏了起来,若不是因为云朵,哥哥不会被大祭司找到,就不会被关起来几乎放干身上的血,还被大祭司生生抽掉脊骨,就只是因为哥哥想要逃走……哥哥在大祭司的地下密室里生不如死,足足七日,没有一个人来救哥哥,这都是拜云朵所赐!”   听到放血抽骨这几个字眼,云灼然无意识攥紧手指,双眸略微失神,周身的血液再次沸腾起来,满心杀意,却掩不住笼罩全身的阴寒。   他便知道,这是事实。   心魔冰冷的语调仍在耳边响起。   “哥哥快被送上祭坛时,大祭司将留影石中录下的沛然大哥和云朵逃出云城的画面给哥哥看,他告诉哥哥,没有人会在意哥哥,哥哥的兄长姐姐为了活命都已经放弃了他……”心魔眸光愈冷,亲身经历过那些事的人不是他,但他也不想再说下去。他越回想就越恨,恨不得现在就回去杀了云朵。   在心魔眼中,若云朵没有出卖小蔚然,在小蔚然被大祭司折磨时能回头救他,小蔚然就不会吃那么多苦头,可惜当年云朵走的太果断。   心魔敛去眼里杀意,抬手轻轻覆在云灼然手背上,“所以我出现了。我生来便是为了保护哥哥,在祭坛上,我杀了那些欺负哥哥的人。”   感受到手背上的冰冷,云灼然黑眸中恢复了几分神采,却不知何时出了一身冷汗,他张了张口,眉头紧皱,“那,毁灭云城的火……”   心魔很快摇头,“我也不清楚那异火为何会在哥哥身上,我当时只知道大祭司布下的那个祭阵很奇怪,阵法开启后不过片刻,城主府周边的很多人便都成了魔,他们神志不清,一心只知道杀人。那个大祭司也很厉害,我不是他的对手,可就在最后关头,那异火忽然在哥哥身上出现了!”   “大祭司看到异火出现好像很高兴,异火也完全控制了哥哥的身体。等我再醒来时,就是在哥哥渡劫之际。我察觉到那本话本的接近,便忍不住出现在哥哥面前。”从心魔烦闷的语气听来,他至今还很不甘心被大祭司制住。但当他抬起头,见云灼然脸上已没了血色,他心中就只剩下担忧。   “哥哥,你……”   云灼然头颅深处又在隐隐作痛,仿佛正被刀刃一点点地磨着,他忍下这阵钝痛,眼神有些呆滞,“在异火出现之后,你就没了意识?”   心魔能感应到云灼然身上的痛楚正通过血契与灵犀法器的联系将不安的信号传达给他,他无法分享云灼然的痛苦,却清楚云灼然此刻心神不宁,身体不适。他便小心地扶住云灼然,云灼然问什么他便回答什么。   “异火完全控制了哥哥的身体,等我再醒来时已经过去很多年。说来我刚出现时完全无法离开哥哥的身体,吃不了妖魔,现在的能力都是在醒来后才有的,好像跟正常的心魔不太一样……对了,在我沉睡的二十多年里,哥哥的记忆我大部分都有,当年哥哥醒来后就失去了记忆,许是因为太过痛苦,云沛然大哥也从未提起过。”   云灼然摆手推开心魔,摇头示意自己无事,抬手按住额角时,却先摸到了一手冰凉的汗水,当即顿住,想来心魔早就看出来他的虚弱。   心魔便只是眼巴巴看着他,“我能感觉到异火还在哥哥身上,异火也没有伤害哥哥,但哥哥从未使用过,甚至没有发现异火的存在。直到在浮空城,顾神枢的怨念化身似乎解开了哥哥体内的禁制,异火才再次出现。”   云灼然早有预料,等心魔亲口确认后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我体内的火害了云城……”   心魔安慰道:“异火源自哥哥,几乎毁灭云城。也成了桐叶多年以来追寻的执念,但哥哥不必自责,异火出现之前,大祭司和云天风已用邪阵将云城人变成魔物,与其这样活着,死在异火中才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云灼然怔了怔,却是摇头。   心魔小声道:“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但听桐叶说,大祭司和云天风那些人谁也没能从异火中活下来,桐叶要找的便是异火源头。”   “桐叶认为异火是云城灾难的源头。”云灼然苍白的脸上勉强扬起一个笑容,微微垂下的双眸眸光黯淡,“别担心,我没有为他们自责。”   心魔还是很担心,他知道云灼然表面不认,其实心中也有正道,这源于顾神枢与云沛然的教育。知道云城近万人的死与自己有关,云灼然嘴上说不,其实心中还是难免会有几分自责。即便那些人已被邪阵魔化,生不如死,可在这异火焚烧之下,他们魂飞魄散,从此在世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云灼然又主动说:“我没事。”   他越是这样,就越是内疚。   心魔神色忧愁,伸出两根手指谨慎地捏住云灼然的衣袖。   “那哥哥会赶我走吗?”   听心魔突然这么问,笼罩在云灼然心头的沉重变作不解。   “为何?”   “我没有告诉哥哥这些事。”心魔有些委屈,又有些害怕,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低头拿发顶对着云灼然,小声道:“哥哥,我知道错了。”   缓过这一阵,云灼然的头疼已渐渐过去,过分苍白的脸色也缓和不少,若心魔细看,便会发现他对自己的态度由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温和,耐心。   云灼然唯独会这样对心魔。   看着心魔对着自己的发髻,云灼然倏然轻轻笑了一声,“我还以为是我夺舍了你,你才是云沛然的弟弟,而我只是不知何处来的妖魔。”   心魔猛地抬头,一脸不可思议,“哥哥怎么会这么想?”   “毕竟在云朵的话中,小时候的云蔚然与你那么像。”如今听心魔说完,云灼然已放松不少,但听上去似乎也没有完全相信心魔的话。   心魔急得一把抓住云灼然手腕,“我跟哥哥像不是应该的吗?我就是为了保护小蔚然而出现的存在,哥哥相信我,你就是云蔚然!”   “真的吗?”见心魔如此认真,云灼然双眸含上笑意。   心魔一脸正色,“真的!”   云灼然又笑了起来,抬手揉了揉心魔头发,“这么紧张?”   心魔顾不上被揉乱的发髻,反过来亲昵地蹭了蹭云灼然手心,白净漂亮的脸上仍旧十分紧张,“哥哥不生气,也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云灼然平日便最吃心魔这一套软的,听出心魔是察觉他不高兴刻意岔开话题跟他撒娇,云灼然眸光微亮,朝他伸手,笑叹道:“只要蔚然愿意,你永远都是哥哥的小蔚然。”   心魔确实有安慰云灼然的意思,但他心中也确实是有过忐忑不安的,听到云灼然温和的语调,他一双微微闪烁着血光的黑眸猛地迸射出惊喜的光芒,想都没想,直直扑向云灼然。扑得云灼然身形一晃,若非他修为不错,险些就被心魔冲下身后的池塘。   云灼然暗松一口气,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心魔就在他怀中欢快地喊道:“哥哥哥哥哥哥!”   一叠声喊了三个哥哥,听得云灼然好笑不已,他头疼刚过,又出了一身冷汗,手脚也有一些乏力,便拍了拍心魔后背,提醒道:“我相信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找到云沛然在这里留下的东西,你可知云沛然到底留下了什么东西?”   心魔被欢喜冲昏了头脑,抬头时见云灼然脸色还是苍白的,忙不迭扶住云灼然,过分的小心谨慎衬得云灼然仿佛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我不知道,我没感觉到这里有沛然大哥的气息。”不过说起这个,心魔觉得有件事必须要跟云灼然报告,“哥哥,我捡到的那本话本上就有沛然大哥的气息,可惜非常微弱,等你看到的时候已不剩下几分了。”   云灼然原本就不抱什么希望,谁知心魔又给了他意外之喜。   “当真?”   见云灼然在意,心魔便道:“但是那话本上还有一股很奇妙的力量。”他歪了歪头,愣是没想到如何形容,“那股力量靠近哥哥时,正巧哥哥又在渡劫,我才终于醒了过来。”   哪有那么巧合的事?   莫非这话本也跟云沛然有关?   其实仔细一想,以云沛然的性子说不定真的能写出这话本。   云灼然心中突然有一个想法,“他会不会一直在我身边?”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这也只不过是云灼然心血来潮的一个想法,见心魔为难地避开视线,云灼然突然清醒,眸中光芒淡了几分,“你没感觉到他的气息。”   心魔低下头,俨然是默认。   云灼然按了按眉心,“我们没有线索,谁也不知道云沛然留了什么东西在这,罢了,先回去吧。”   每次回忆起点什么,在那阵剧烈且钻心的头疼之后,云灼然都会不可避免地虚弱一阵,仿佛是触及识海深处那片禁忌的记忆的惩罚。   比如眼下,云灼然已有些疲惫乏力,他身边只有心魔,不必硬撑着,步伐便透出来几分虚浮。   心魔看在眼里,眸光微微闪烁须臾,二话不说大步向前,态度强硬地将人背起来,身体突然悬空,也惊到了头脑还有几分眩晕的云灼然。感觉到心魔的气息后,云灼然不由低声一笑,拍了拍心魔肩膀,“我只是有点累,放我下来吧,哥哥自己走回去。”   “不要。”   心魔偏头看他一眼,双手牢牢圈住云灼然双腿不肯放人。   “哥哥累了,就让我背哥哥回去。”心魔执拗地说,一双隐约泛着血光的黑眸透出浓浓的担忧,“我说过,我生来就是要保护哥哥的。”   心魔背着云灼然往外走,他看去是云灼然十八九岁时的少年身量,身形颀长,偏干瘦一些,比云灼然矮了几分。若说云灼然是一竿纤细坚韧的青竹,他的脊背便像脆弱的草茎。   但心魔背起云灼然来,走路极稳,云灼然着实是有些累了,如今夜深人静,又是在这荒无人烟的阴气之地里,无第三人看着,他索性靠在心魔不算宽阔的背上,黑白分明的双眸安静地看着心魔还有些稚嫩的侧脸。   被看得久了,本就脸皮薄的心魔脸颊飞红,“哥哥看什么。”   云灼然若有所思地别开脸,幽幽望向前方的昏暗长廊。   “我只是在想,我先前是不是低估了蔚然。其实你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天真脆弱。”察觉到心魔的脊背瞬间紧绷起来,云灼然先是一怔,而后不紧不慢地道:“原来你果真是早就存在了的。我早就怀疑,我平日修炼地好好的,怎会无端端生出心魔?”   心魔的脚步慢了下来,还带着婴儿肥的脸上满是不安。   “哥哥?”   云灼然看得出他在紧张,眼里略过一丝狡黠,唇角扬起一抹微笑,“不过这样也好,你往日在我面前总撒娇扮痴,如今被我识破了真面目,却能叫我放心不少。若往后我不在了,便也不必担心你会被什么人欺负。”   心魔呼吸一滞,脸上满是惊慌,“哥哥为何会不在?”   “就像往常一样,你我偶尔也会有分开的时候。”   见心魔脸都白了,云灼然心底深处似乎有一寸地方变得格外柔软,他便不再捉弄人,想了想,忽而轻叹一声,微低下头靠在心魔肩上。   心魔的脊背变得僵硬,脚步停了下来,人却没有说话。   他只微微侧过脸,便见到云灼然在夜色下的苍白侧颜。   心魔便知道,哥哥累了。   云灼然很少露出这样虚弱的姿态,像现在这样身心放松,安安静静地靠在一个人身上,在他过去二十多年的记忆里几乎都是没有过的。   一时间,云灼然也说不清到底是身上累还是心底累,看向远处围墙的眼睛有些失神。心魔也拿不定主意,不知现在动作会不会吵到他。   “走吧。”   听到他发话,心魔暗松口气,果真听话地往旧城主府大门走去,一边轻声问:“哥哥困了吗?”   “嗯。”云灼然随口应了一声,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问,“蔚然有没有想过解开你我之间的血契?”   心魔心头又是猛地一跳,如遭雷击,眼神充满抗拒,“为何要解开血契?”这样的话,他就只能依靠法器灵犀这种外物感知哥哥的心情。   “一开始怕你不听话,才给你用了血契,如今已知道你的来历。你就不觉得委屈吗?”云灼然道:“血契不解,你恐怕很难离我太远。”   心魔又是不解又是委屈,“我为何要离开哥哥?不解!”   因为隐瞒了云城旧事,本就还提心吊胆的心魔生怕云灼然的目的是要切断他们之间最直接的联系,若他们没了血契,到时连法器灵犀也用不上,这不就是变相地扔下他吗?   于是心魔壮着胆子,赶在云灼然回话之前直接拍板。   “哥哥也不准解!”   云灼然提醒道:“解开血契后,蔚然就可以更加自由。”   “我才不要。”心魔虎着脸,露出凶巴巴的一面,却不知他气鼓鼓的样子看上去让这张白净漂亮的脸变得格外的生动可爱,“就这么定了!”   云灼然静静看心魔的脸色,沉默须臾,眼神颇为无奈。   “好,那就不解。”   闻言,心魔一颗心放回肚子里,步伐变得轻快起来,不过多时,便背着云灼然出了瘴气林。远处他们住着的小院正透出微弱的火光,那是他们在出门前点燃的油灯,也是外面这一片被新云城放弃的区域中唯一的光。   夜色深重,心魔快步走在遍布碎石的小径上,正想提醒云灼然快回到小院了,偏头一看,就见云灼然闭着双眼,已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心魔微微一怔,动作便越发小心翼翼,甚至屏住了呼吸,等蹑手蹑脚地拿脚推房门,将云灼然轻轻放到床上后,他才终于定了心神。   细致地掖好了被子后,心魔起身去外间转了一圈,再回来时搬了张小板凳,就守在床边坐着。   就像以往云灼然守着他一样,他也在守护哥哥难得的安眠。   心魔浑然不觉,在他身后,云灼然早已悄然睁开双眸,他脸上是有疲惫之色,眼底却是一片清明,正抬手轻点在眉心的银白火纹上。   这火,就是几乎毁灭云城的异火,曾要了近万人的性命。   房间里只剩下细微的声响,渐渐吸引了云灼然的心神,他微微侧身,望向床边背对着他的心魔。   幽幽烛光下,红衣少年极其专注地雕着手中的木雕兔子。   云灼然不免吃惊,心魔手里的木雕已有了兔子的雏形,木料也是新的,他一直跟心魔在一起,都不知道心魔何时开始鼓捣这些东西。   看着,云灼然的眸光柔和下来。   天亮后,云灼然掐着点醒来,竟不如一夜没睡的心魔精神,见心魔收起了昨夜的木雕,俨然不打算给他看,云灼然也没揭穿,他还不确定心魔雕的兔子是为了好玩还是想给自己,时间不早,他们也得去新城主府了。   今日二人再去时,云天青的住处里只有云少微和姬若在。   云少微解释云朵是主动避开云灼然的,殷少主曾得罪过云灼然,自然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竟还主动带着姬无妄去处理他们抓到的那些前些时候潜入云城的奉天神宫的信徒。   云少微和姬若很少再提云朵,毕竟云灼然和心魔不喜云朵已表现的非常明显,不过二人也都没因为云朵的主动退避而对云灼然心生不悦。而且今日云灼然一来,姬若居然还高兴地不得了的飞奔过来,异常殷勤。   原因是云天青情况有所好转,甚至已经开始自主解封识海。云朵检查过,说若神魂上的治疗能跟上,一个月之内,云天青应当能醒来。   这是好事。   云天青应当是云沛然在失踪之前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云灼然要找云沛然,肯定要从云天青那里打听,在他这里,云天青必须清醒。   云少微今日也很高兴,不复以往的冷淡矜持,看着云灼然的双眼异常的亮,仿佛云灼然是他的救命稻草一般,“这都要多谢九叔。昨日九叔离开后,小若又在父亲面前说了不少关于九叔的事,父亲才又有了反应。”   姬若点了头,少年喜色溢于言表,大言不惭地拍着胸口说:“等舅舅醒了,你要什么尽管说,就算倾尽魔宫之力,本少主都给你找来!”   心魔就爱说实话,“吹吧,你又不是魔宫宫主,能做主?”   姬若今日高兴,话不好听也不跟心魔计较,只目光灼灼地看着云灼然,暗示明示全都用上了,“云灼然,你来都来了,亲自去跟舅舅说会儿话呗?说不准舅舅听到你本人的声音会好的更快!而且你不是要找你哥留下的东西吗?那得先让我舅舅醒过来!”   姬若的小心思都写在了脸上,他才不管云沛然留下的东西,他要的只是尽快让他舅舅醒过来。   大家目的都一样,云灼然便没跟他计较,跟昨日一样在云天青病床边坐了半个时辰,说什么全看姬若问他什么,偶尔应上一句,还不如心魔回的多,云少微也是个少话的,全程就是姬若在扯皮,之后被心魔戳破。   直到云灼然和心魔告辞时,姬若说的嘴巴都起皮了,也没能从云灼然那里问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连他爱吃什么都问不出来。   不得不说,要从云灼然和心魔这里套话简直比登天还难。   好在姬若意不在此,只是忽然来了兴趣,失望也谈不上。   云少微送云灼然和心魔出了内院后,便匆匆赶回去照料云天青,看他走远,云灼然便低声问心魔,“可能看出来云天青有何处不妥?”   心魔对气息极其敏感,云灼然明显是信不过云朵一来云天青就能马上好转,怕云天青被动了手脚,才有此疑问,却见心魔很快摇头。   “看不出来。”   云灼然道,“那应当是无事。”   心魔很纳闷,在他眼里,云朵不是个好人,但他没有证据证明云朵这次回来也是想害云灼然,云朵尽心尽力为云天青治疗,因为双方间的龃龉还刻意回避,倘若她是冲着云灼然来的,应该想方设法靠近云灼然才对。   云朵这幅作态,仿佛真是回来帮忙的。心魔始终是放心不下,一把抓住云灼然衣袖,再三提醒。   “哥哥不要相信她。”   云灼然抿唇不语。   心魔皱起脸来,他不明白云灼然到底是信他还是信云朵,他记得小蔚然被云朵送到大祭司手里的事,永远也不可能对云朵放下戒备,也怕极了云灼然还会被云朵再次出卖。   云灼然忽然摆手示意他噤声,便停在原地,看向对面。   沈灵枢正迎面走来,见到二人时,他脸上有过明显的错愕,在远处踟蹰一阵,最后走了过来。   若说在心魔心中,云朵是他极其讨厌的人,那沈灵枢便是他最讨厌的那个。见沈灵枢靠近,心魔心下着急,冷着脸挡在云灼然面前。   “我并无恶意。”红衣少年从不掩饰对他的防备与厌烦,沈灵枢见状,只好识趣地停在五步开外,“少岛主,你们刚去看望过云城主?”   这段时间以来,沈灵枢都没跟任何人亲近过,大家都习惯了他的沉默,怎么今日就主动找他们说话了?   心魔神色警惕,“是又如何?”   沈灵枢看向云灼然,“少岛主,听闻你与云朵有过仇怨?”   云灼然道:“是。”   沈灵枢似乎想说什么,刚一张口,又几次回头张望,这幅模样看得云灼然和心魔俱是困惑。   心魔对他厌恶多于好奇,不耐烦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没有。”沈灵枢又低下头,一副明显藏了事的样子。   云灼然微微皱起眉头,低声问道:“可是与云朵有关?”   沈灵枢抬头看向他,还是没回答,但反应似乎是在肯定。   云灼然便问:“你知道多少?”   沈灵枢仿佛浑身上下不自在,说话间目光到处乱飘,“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也没必要问我,在这云城,不管是你们还是我都得小心。”   心魔纳闷道:“你说话好奇怪,什么神神叨叨的……”见云灼然轻轻摇头,心魔便不再出言,只不过仍旧一脸防备地拦在沈灵枢面前。   沈灵枢看着二人防备的姿态,没再说话,转身就走。   看着他身上的护体金光,云灼然便想起了让他归还仙骨的顾神枢怨念化身,他便在沈灵枢身后道:“云城终究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应该也很清楚,即便天道宗要将你关进寒冰狱中赎罪,至少还会留你性命。但在魔道,觊觎顾神枢仙骨的人可不少,东西总归是要还的,你最好还是回天道宗。”   沈灵枢脚步猛地顿住,抿了抿唇,神色复杂地看向云灼然,“云师弟,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云灼然神色漠然。   沈灵枢眼里那几分希冀的光慢慢熄灭,在云灼然无声的拒绝之下,他抿直的嘴角抖动几下,扯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我明白了。”   云灼然不再与他多言,带上心魔越过他就离开城主府。   沈灵枢僵站在原地,双眼直直追随着二人的背影,双手紧紧捏成拳头,眼神也越来越阴沉。   这时候,拱门后走出一人。   沈灵枢听到动静,回头便见到顾锦屏,在他冰冷的目光下,顾锦屏迟疑须臾,硬着头皮走了过来。   “沈哥哥……”顾锦屏攥紧衣袖,自从来到云城,她脸上总有几分仓皇焦虑,她小步靠近沈灵枢,小声道:“沈哥哥,云灼然说的没错,我们还是回去吧……云朵和殷少主都很可怕,只要你跟云灼然求情,云朵就会将我们交给云灼然,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说到回去,顾锦屏的眼睛都亮了,“沈哥哥只要在寒冰狱熬过百年,把仙骨还给他们就能恢复自由了不是吗?我现在已经想明白了,仙骨是害人的东西,尤其是落在沈哥哥身上,你现在势单力薄,实在不适宜……”   “连你也看不起我,认为我配不上师尊的仙骨吗?”   沈灵枢冷声斥断顾锦屏的话,望向她的眼神竟带了杀气。   顾锦屏心头一颤,下意识往后退缩,不小心跌倒在地上,忽然倒抽一口气,她白着脸举起右手,白皙的手心上赫然有几道猩红血痕。   沈灵枢冷冷斜了她一眼,似是在警告,而后转身离开。   顾锦屏脸上又惊又恐,可到底抵不过对沈灵枢的痴恋,急忙爬起来追上去,便压着声音劝道:“沈哥哥,能救我们的只有云灼然了……”   沈灵枢敛去眼底的厌烦,加快步伐,想要甩掉顾锦屏。   顾锦屏的话是对的,只要云灼然开口,就可以救沈灵枢,这样一来,顾锦屏也能跟着沈灵枢离开云朵和殷少主,但顾锦屏太过想当然,她竟没有想到沈灵枢从未想过要救她。   忽地,沈灵枢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可想超越云灼然?”   那是一道空灵的青年嗓音。   沈灵枢当即止步,斥道:“谁!”   闻声,顾锦屏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左顾右盼,没见到任何人。这后花园里空荡荡的,他们又是在角落里,这附近连个下人都没见到。   顾锦屏不知,她听不见的声音正接着传到沈灵枢耳边。   “我教你如何运用仙骨。”   沈灵枢神色惊愕,睁大双眼。   那道声音轻轻笑了一声。   “来我座下吧,沈灵枢。”   往后半个月,云灼然和心魔每日在新城主府与城南的小院子之间往返,每日在云天青病榻前坐上半个时辰,说上几句话,刺激云天青早日解封识海。他们偶尔也会入旧云城府找云沛然留下的东西,可惜他们毫无头绪,就是挖地三尺也没能找到东西。   同时,云天青的病情在逐渐好转。   许是云朵医术高超,又或者众人照料得极好,比云朵的预期更快的,在半个月后,云天青醒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云天青苏醒的消息是云少微亲自送来的,当时云灼然和心魔正照常打算去城主府,得到消息后便直接跟他过去。一路上,云少微嘴角上的笑都没停过,就连话都多了几句。   已压抑多时的少年眉宇间的沉郁顿消,格外精神抖擞。   云天青醒过来是喜事,比起住在外面的云灼然和心魔,在新城主府做客的众人要更快得到消息,所以等云灼然和心魔跟着云少微来到云天青住处时,新城主府里的所有客人都在。毕竟住在人家家中,家主终于好转,客人们于情于理不都得过来看望或祝贺,尤其是给云天青医治的云朵,实在是避无可避。而这一撞上,云朵、殷少主和沈灵枢几人多少都有些不自在。   姬若见到几人,便带着姬无妄跑过来,脸上满是喜色。经过半月相处,他自以为跟云灼然的过节已经过去了,早忘了先前的恐惧。   “云灼然,我舅舅醒了!”   云灼然淡淡瞥他一眼,都不知道他冲着自己眉飞色舞的是在炫耀什么,他一如既往地没理会姬若,不紧不慢带着心魔去了云天青卧房。   见几人要走,姬若想也没想跟上来,还当是往常陪云少微和云天青跟云灼然搭话一样,边蹦跶边喜道:“我舅舅刚吃过药,已经睡了。”   云少微始终还是不放心,“我出去后,父亲可有不适?”   姬若笑了两声,摆手道:“表哥走后舅舅睡了一会儿,说让你们回来叫醒他。云朵姑姑也看过,说舅舅是久病初愈,身体虚弱,使不上劲,暂时不能说太多话,已无大碍。”   听到前面二人对话,云灼然不动声色回头望向跟在后面的姬无妄。他这段时间来跟姬无妄没什么交集,只知道姬无妄在跟殷少主处理那些混入云城的奉天神宫信徒,结果如何,他们不问,其他人也都没来告诉他。   姬无妄初时看不懂云灼然的意思,片刻之后默默摇头。   云灼然就知道,姬无妄这是找不到殷少主和云朵的问题。   云朵和殷少主如此行事,看着仿佛不是冲着他来的,碰上只不过是巧合,他们还识趣的避嫌了……   姬若和云少微表兄弟两人嘀咕一阵,知道云天青无事,云少微松了口气,走到卧房门前时才想起来什么,跟云灼然解释道:“父亲刚醒来就说要见九叔,我只好先去请人。”   心魔好奇,“他有说什么事吗?”   云灼然看向心魔,见心魔脸上并无厌烦之色,就知道在心魔的印象里,云天青对小时候的他还算不错。   “这,父亲未说……”   云少微也不明白云天青为何刚一醒来,不让他去请医者,便先口齿不清地念着云灼然的名字,死死握住他的手,示意一定要他去请人。无奈之下,云少微只好请姬若和姬无妄先来看顾父亲,便急着去请云灼然。“父亲刚醒来时,还不能说太多话。我也不清楚,父亲为何执意要先见九叔。”   心魔歪了歪头,看向云灼然,他自是知道云灼然已经不记得云天青了,而云灼然回以平静的眼神,像是让他拿主意。于是心魔说道:“既然都到门口了,那就进去看看吧。”   云少微轻轻颔首,经过这半个月,他多少有点了解云灼然,也知道这位九叔对外一贯话少,而且还有几分任性肆意,不喜欢的人或事都无心理会,是真正的冷漠无情,很多时候都是这位小岛主从中做传声筒,否则,他也不知该如何跟他这九叔交谈。   云天青的卧房门窗紧闭,常年飘荡着不知名的清苦药香。   云少微带几人进去时,重又找回了他的冷静矜持,他的脚步放得极轻,但刚刚靠近床沿,床帐内就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回来了。”   云天青缓缓睁开双眼,他的脸色极其苍白,透出虚弱病态,但比之先前躺在病榻上死气沉沉的那半个月,他身上俨然多了一股生气。   云少微霎时控制不住红了眼,他飞快眨眼敛去眼底水光,快步上前走到云天青床前,微微躬身,轻声说道:“父亲,九叔过来了。”   云少微特意侧身让开,好叫云天青能看清楚他身后几人。同时,云灼然几人也看到了云天青的状态,似乎是在他们来之前休息过片刻,恢复了一些精神,云天青的双眼很亮,这会儿正顺着云少微的指引看向他们。   云天青并未蓄须,因结丹时年纪不大,面貌还是年轻模样,就是神色憔悴,看着苍老了许多。   分明先前半月见过多次,在云天青醒来后,云灼然跟他视线对上的第一眼,心中竟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他不由怔住。   恍惚间,眼前仿佛飞过什么画面。可惜太快,太过模糊。   云灼然没能抓住。   云天青沉睡多时,刚才醒来,精神不算好,他是见到了云灼然,也见到他身旁与他一模一样的红衣少年,那个刹那,云天青也愣住了。   好在有云少微在身边给他介绍,云天青打量二人半晌,才慢慢分清了谁是谁,向云灼然招手。   “你,能……过来一点吗?”   云灼然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心魔,后者迟疑着点了下头。   云灼然沉默须臾,缓步上前,站定在云天青的病榻前。   云天青就近看着云灼然,苍白的脸上慢慢涌上笑意,这次说话利索不少,“先前沛然说过,你定会回云城……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听他一开口就提到云沛然,云灼然眸子骤然一亮,又是惊喜又是困惑,“云沛然果真回过云城?”   云天青笑着点了头,不料一开口便是止不住的咳嗽。云少微脸色一变,忙不迭将人扶起来顺气。   见云天青咳得脸色发青,神色痛苦,似乎快要喘不过气,云灼然心里再着急,也不好在这时问。   等云天青好不容易顺过气,云少微的脸色变得凝重,“父亲,云朵姑姑还在,我去请她进来吧?”   云少微说着就朝姬若使眼色。   云天青咳着咳着,竟还咳出了血丝,仿佛要将内脏都咳出来一般,姬若也是一脸紧张,点了点头就要往外跑,却让云天青急急喊住。   “不必咳咳……”   姬若听着云天青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声,站在原地呆呆看着云少微,不知到底还要不要去喊云朵过来。   云天青强压下咽喉的不适,正欲说话,肩上忽的一沉,温和的灵力随之汇入体内,舒缓他这副重伤的躯体,干燥的咽喉与隐隐作痛的肺腑如获甘霖,被滋润着慢慢好转。云天青先是一怔,抬头看去,便见到云灼然极致俊秀的脸,这张脸却面无表情,在他撞上视线时有些别扭地别开了脸。   有云灼然出手,云天青的气色肉眼可见地缓和不少。   云少微和姬若便也都听云天青的,不再急着去找云朵。   而云灼然也很快收手,因为云天青只有元婴修为,与他相距太大,他输送太多灵力反而不妙。   默不作声地做完这些,云灼然安静退回心魔身旁,只是垂眸间悄然瞥了云天青一眼,看着笼罩在他身上的淡淡死气,眉头微微皱起。   这些死气云灼然先前就在云天青身上见过,今日已散了不少,可他看在眼里,却觉得莫名的揪心。   云灼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用困惑的眼神看向心魔。   心魔只是朝他一笑。   云灼然安了心,如此看来,心魔是支持他帮云天青疗伤的。   只可惜云灼然并非真正的医修,他可以提供云天青灵力和灵丹妙药,却无法为他治愈身上所有的伤。   得到舒缓后,云天青自行运转起灵力,过了一阵,才慢慢睁开双眼,再看向云灼然时眼里满是感激与欣慰,而后笑着看向云少微和姬若。   “你们日日在我耳边说话,我都听见了。如今我已醒来,便不必再劳烦云朵,但谢礼不可免。”   云少微正色道:“父亲放心,这些事情少微会去操办。”   云天青欣慰地点了头,便招手叫姬若上前说了几句话,他对待姬若比对云少微还要慈祥温和一些,约莫是姬若性子古怪,只吃这一套。   云灼然很想问清楚云天青,云沛然最后一次来云城是什么时候,说过什么,留下了什么,又去了何处,奈何云天青体力不支,仅仅跟儿子和自小养在膝下的外甥说了几句贴己话便疲惫不已,让云少微劝着歇下了。   主人家送客时,云灼然不甘心也无用,被心魔拉着离开。   二人仍旧没有在城主府停留,走回城南小院的路上,云灼然也想明白了,云天青大病初愈,着实没有力气跟他解释太多,而云天青对他的态度,与对云朵的态度也大有不同。   这一点难免叫人多心,怀疑云天青对云朵也不大信任。   云天青醒来后,往日笼罩在云城之上的阴霾似乎也散了。   云天青神魂上的损伤只得慢慢养,用灵药一点点补回来,而他只要醒来,性命就已无大碍。   几日之后,云天青就能下床了,再休息了几天,城主府办了宴会,邀请云灼然和云朵等先前帮过云少微的人,一是道谢,二是叙旧。   心魔打心眼里不愿意跟云朵待在一片屋檐下,可云天青特意邀请,云灼然又想从他那里打听云沛然的事,不能不去。心魔没有证据证明云朵要害人,就连云灼然也说不出刚救过云城和云天青的云朵一句不是,他只能听话忍着不喜跟云灼然去了宴会。   说起来,云灼然和心魔自入云城后也去过几次城主府的宴席,第一次被云少微破坏,第二次被云峰捣乱,每一次都不顺利,而这次宴席是云天青的意思,让云少微亲手操办。因姬若私下嘀嘀咕咕过前两次的事,云少微不免有些紧张,当夜亲自跑到门前等云灼然,明知云灼然和心魔一定会掐着点来,还是谨慎地提前了一炷香。   这几日云灼然和心魔也不像先前那样日日前去城主府报到,蓬莱仙请人帮忙,找来了几本与旧城主府里那个祭坛上的邪阵相似的阵图,云灼然得了空闲,便接着研究大祭司当年布下的那个心魔觉得很古怪的邪阵。   不过云灼然让蓬莱仙去奉天神宫,却没有什么消息。   蓬莱仙从未听说过奉天神宫,只说让他的朋友帮忙找找。   云灼然也不指望他能知道奉天神宫,毕竟蓬莱仙极少离开蓬莱,仙岛上的仙宫弟子也不怎么跟外界接洽。   至于跟云天青打听云沛然的事,看云天青的态度显然不急,云灼然这几日冷静下来,也不再着急。   眼见天快黑了,云灼然将手上新得来的阵图放进浮空城里让人接着查,才叫上坐在门槛上偷偷摸摸雕兔子的心魔,带人前往新城主府。   到城主府时,天已黑了。   万家灯火点亮云城,城主府门前也挂上了明亮的灯笼。   云少微远远看见云灼然二人,就走下石阶迎过来。云灼然余光瞥见云少微说话间绯红的耳尖,似乎不论他何时看到,云少微的耳尖总是红着的。云少微浑然不觉,如往常生硬地寒暄了两句,接了人就往府里请。   心魔走进大门,见到远处忙碌的下人,就又想起上两次不欢而散的宴会,忍不住一乐,“哥哥,先前的宴会都办不成,这次不知如何。”   留意到云少微脚步一顿,云灼然一双黑眸静静也看过去。   心魔笑得不怀好意,“第一次宴会就是少城主破坏的呢。”   云少微与二人有几分相似的白皙脸颊上晕开两抹薄红,转身向二人躬身拱手,难为情地说:“还请两位叔叔莫怪,先前是因为云峰……”   心魔眼前一亮,摆手道:“两位叔叔?你也叫我叔叔?”   云少微脸色赧然,这是云天青的吩咐,让他莫要疏远了蓬莱的两位岛主,既然云灼然宠爱小岛主,与其兄弟相称,那小岛主便也是云少微的小叔叔。如今听来,小岛主的意思是不愿意,云少微面上渐渐露出难堪之色。   “小岛主……”   心魔不笑了,“还是叫小叔叔吧,小岛主听着太生分。”   云少微愣愣眨眼。   心魔等了一会儿,都没等到他出声,“你怎么不叫了?”   云灼然无奈地提醒他,“这一声小叔叔可不是白喊的。”   心魔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他。   云灼然轻轻摇头,不作解释。   三人刚行至宴会厅前,就听到殷少主和云朵说话的声音。   因为距离最远,云灼然和心魔也是来的最晚的。云家的宴席分席而坐,云朵和殷少主此刻就在主席上,云少微请云灼然和心魔进去时,一他们二人正和云天青相谈甚欢。   云天青坐在轮椅上,可见行走仍有几分不便,不过他今日气色不错,神采奕奕,看去年轻不少。   而姬若和姬无妄坐在下首,对面便是沈灵枢和顾锦屏。   在云灼然进来时,沈灵枢也抬起头看过他们一眼,很快便移开视线。顾锦屏全程低着头,谁也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从先前嚣张跋扈的大小姐变成如今小白兔似的胆小模样。   不知姬若是不是不满意这样的座位安排,气鼓鼓地坐在那里,身旁的姬无妄笑眯眯地端着酒杯说了句什么,姬若气得瞪圆了一双眼睛。   云灼然刚进来,云天青就见到了人,他停下跟云朵二人的谈话,笑着招手,“灼然可算来了,快上来坐。我与你云朵姐姐等你许久了。”   闻言,云朵紧张地抿了抿唇,而后期待地看向门前几人。   似乎想要接近,又怕被人不喜。   云灼然倏然拧紧眉头。   心魔也是一脸纳闷,云天青刚醒来时,谈及云朵,明显有些排斥,与他对云灼然的态度相比,便是云灼然是自己人,而云朵是客人。   如今还没几天功夫,云天青和云朵之间就如此亲近了?   云天青见他们二人都不动,便笑叹道:“我知道你们之间有些误会,我已听云朵解释过。灼然,云朵毕竟是你父母的义女,也是你兄长的义妹,那些事情已然过去了,如今我们都还活着,才最重要,不是吗?”   云灼然定定与云天青对视。   他同样不明白,不过短短几天,云天青的态度怎就变了。   心魔直接将对云朵的厌恶表现在脸上,正欲开口,手腕忽然被攥紧,他不解地回头,便见云灼然小幅度向他摇头,随后牵着他过去。   见状,云天青明显松了口气。   其实众人都不太清楚云灼然和云朵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也没人敢问他们。一是云灼然太冷漠,根本不理会外人,二是云朵对多数人而言,都是性情温柔的长辈,他们也不敢乱问,生怕不小心勾起前辈的伤心事。   直到带着心魔走到主席,云灼然才松开心魔的手腕。   云天青招呼云灼然二人坐在他右手边,他们对面恰好就是云朵,见云灼然迟迟没有落座,云朵咬了咬唇,最终还是低着头站了起来。   云天青忙道:“云朵妹妹且慢!”   云朵仿佛无地自容一般,一直低着头,“到底是我的错,灼然不喜欢我。今日好歹是天青哥花了心思操办的宴席,我便不扫兴了。”   云天青不赞同地说:“不论如何,你也是他姐姐。他还小的时候,你曾照顾过他的。云城大难后,我们这些兄弟中能活下来的人本就不多,何苦为了那些旧事,伤了姐弟情分?想必沛然也不忍心看到你们姐弟反目。”   闻言,云灼然挑眉看向云天青。   云朵脸色微微泛白。   云天青向云灼然坦然一笑,举杯示意几人,“今日你们就当给我云天青一个面子,都坐下来陪我喝上一杯,其他事日后再说,如何?”   云朵咬着下唇,犹豫须臾,便让殷少主拉着坐了下来。   云灼然和心魔却都冷着脸站着。   云天青看了他们一眼,执意将酒杯塞进云灼然手中,语重心长地叹道:“你和云朵都是我们云城的救命恩人。灼然,就看在天青哥的面子上,先坐下来。云朵有再多不是,我们日后再谈,今日只是我答谢诸位的宴席。”   云灼然眉心紧皱。   云天青深深看了他一眼。   云灼然不理解,也不想理解,却在云天青松手之时,他察觉手背被云天青的指尖似有意似无意地划了几下。云灼然怔了下,便撞进云天青眼底的幽深。直到云天青移开眼,云灼然捏紧酒杯,沉着脸拉着心魔坐下。   云朵面上涌现喜色。   云天青也笑了,招呼几人饮酒。   云灼然看着玉杯中琥珀色的酒液,完全没有要喝的意思,未料身边伸出一手,将酒杯从他手中挖出来。   心魔俨然憋了一肚子气,干脆夺过云灼然手中酒杯,在云天青和云朵期待的目光下,他挤出一个阴森的笑容,“哥哥不想喝,我来。”   云灼然正要阻止,心魔一抬手一仰首,酒杯已然空了。   云天青几人也愣住了。   心魔舔了舔湿润的唇角,重重搁下酒杯,笑眯眯看向在座众人。脸上分明是甜腻的笑容,可冒着血光的眼神怎么看都叫人毛骨悚然。   “还要喝吗?哥哥,姐姐?”   他一字一顿地说着,尤其是那声姐姐,带着浓浓的嘲讽。   云朵脸色煞白,身影微颤。   酒席上的气氛变得极为尴尬。   云天青轻咳一声,出言活跃气氛,奈何云灼然和心魔都不作陪,不过多时,云天青因为体力不支,先回去休息。他前脚刚走,云朵也脸色惨白的离开了,殷少主也没敢跟云灼然同席而坐,心魔便拉着云灼然离开。   云城的晚风清寒,转瞬吹散了二人身上被沾染上的酒气。   实际上,也就只有心魔沾了酒。   云灼然知道心魔不高兴,他想不起来当年那些事,心中也都在排斥云朵,而心魔记得,又是个不愿意忍的,对云朵的厌烦只会更多。   只不过见心魔走着走着,前面的路明显不对,已快到了城门前,云灼然便察觉到这一路上心魔实在是过分安静了,他急忙拉住心魔。   “蔚然!”   云灼然一声低斥,心魔果真停了下来,他慢慢转过身,双眸中血光闪烁,眼神却有些飘,而且脸上有着异常的潮红,竟是一脸醉态。   清冷的晚风将一丝淡薄的酒气送到云灼然鼻尖,他扣住心魔手腕查看,确认没有问题,而后失笑出声,抬手掐住了心魔柔软的脸颊肉。   “你喝醉了。”   云灼然心中也十分惊奇,心魔不过才喝了一杯酒就醉了?   心魔安静地任云灼然捏脸。   云灼然又无奈又好笑,其实他不喝那杯酒也无事,心魔非要抢着喝,他也没想到肚子大到能吞下无数魔物的心魔会居然被一杯酒难倒。   云灼然见心魔已醉到神情恍惚,轻叹一声牵起他的手。   “我们走错路了。”   他没笑话神情呆滞的红衣少年,只是耐心地带他回去。   然而云灼然拉了一把,居然没拉动人。他回头一看,只见心魔呆呆地看着他,一双闪烁着血光的黑眸一眨不眨,看上去甚是无辜。   云灼然没想到心魔力气还不小,也不肯配合,他只好提醒心魔,“我们回去吧。”他指向身后高高垒起的城墙,“这里可是云城的城门。”   心魔张口啊了一声,眨眼道:“哥哥,我们怎么还没回去。”   因为小醉鬼带错了路。   云灼然道:“现在就回去。”   心魔仰头看向城墙的墙头,傻乎乎地问:“这是哪里啊。”   刚才说过的话,这就忘记了。   云灼然一时不知该笑还是叹气。   心魔晃了晃脑袋,吹了一会儿冷风,他此刻终于回了点神,松了云灼然的手在怀里掏出一个小物件来,便抓住云灼然的手塞过去,“哥哥别生气,云天青被云朵蛊惑了,他肯定以为云朵是他的救命恩人……”不过好像确实是,现在云朵也没有对云天青下手。心魔绞尽脑汁,想了半晌才道:“不管他,哥哥不要为这些小事生气!”   等心魔松手,云灼然才看清手上又硬又凹凸不平的小物件正是心魔这阵子背着他偷偷雕的小兔子。   不过不是心魔之前用的那种黑色木料,而是他们在小院子里找到的那个半成品的兔子木雕。   兔子木雕出自云沛然之手,只有雏形,而现在在云灼然手里圆润可爱的兔子木雕已被琢磨完善,添上了眼睛鼻子,每一处都更细致了。   果真是送他的。   看着垂耳兔子啃萝卜的憨态,云灼然嘴角牵起一抹笑意。   他的心魔不肯读书识字,却愿意在这种小东西上费心思。   心魔等了一阵都没等到回应,脸上忽然慌张起来,抓着云灼然的衣袖问:“我把云沛然大哥的木雕刻成这样,哥哥是不是生气了?”   “我为何要生气?”云灼然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兔子木雕的长耳朵,清冷眼底的光芒如月色柔和,“蔚然的礼物很好,可想要什么回礼?”   心魔问:“真的不生气?”   云灼然笑着点头。   如此,心魔心头的大石才算落地,可要说要什么回礼,他眼珠转了转,脸颊似乎比先前更红了,而后抿着唇,做贼心虚似的低下头。   “回礼……哥哥……”   云灼然的衣袖已被心魔抓皱,见心魔难得如此扭扭捏捏,他愈发好奇,“想要什么,直接告诉我。”   心魔抬起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什么都可以?”   云灼然挑眉,“蔚然想要什么?”   心魔只觉脸颊烫的厉害,他偷偷看了云灼然一眼,然后张望四周,就拉着云灼然往角落里跑。   云灼然由着心魔将他带到城墙脚下,他对心魔要做什么完全没有头绪,可又觉得心魔这样的醉态着实有趣,迷茫的双眼含上几分笑意。   “想这么久……”   云灼然心血来潮,正打算调笑一句,唇上忽地一凉。   偏巧拨云见月,月光将二人纠缠不清的身影映在地上。   眼睁睁看着心魔在自己唇上蜻蜓点水般的一亲,而后飞快退开,云灼然双眸一怔。他无意识地抿了抿方才被心魔触碰过的唇,才反应过来要告诉心魔脸可以亲,嘴不可以。   心魔已经伸出双手环住他纤细的腰身,跟小狗似的眼巴巴盯着他看。仿佛偷亲到云灼然是大喜事,他笑得一脸餍足,又忍不住想要更多。   “哥哥……想做哥哥的道侣。”   云灼然向来平静的面色出现一丝裂缝,一时忘了言语。   不远处缓缓走来的白衣人身形一僵,站在原地没敢动。 第一百一十五章   自化形至今还是初次沾酒的红衣少年实力诠释了什么叫做真正的一杯倒,抱着云灼然傻乐了一阵后,便晃晃悠悠地扑倒在云灼然怀中。   而被他那一句‘想做哥哥道侣’震惊的云灼然还未回神,身体已先做出反应,及时握住心魔手臂,轻轻松松地扶住人。他望向靠着他熟睡的少年,清润黑眸中清晰倒映着这张与他几乎一致的脸,心中满是震撼。   莫非是他平日太过纵容心魔了,竟让人打起他的主意?   难怪最近心魔会如此异常,不愿跟他一起沐浴,开始注重自身的仪表,如今回想起来,这些异常其实只是心魔在心上人面前害羞了?   云灼然完全不知心魔为何会突然有了想做他的道侣这样的想法,他眸光微沉,定定看着心魔。心魔浑然不觉,还在睡梦中咂吧嘴巴。   “哥哥,饿……”   听到这话,云灼然面上寒霜悉数化去,哑然失笑。   这才像心魔该说的话。   可心魔方才那句话,云灼然也是听得真真切切的,他敛去眼底笑意,冷静下来后,心中有过困惑,有过些许羞恼不解,却没有排斥。   也不像沈灵枢与他表白心意时那样,会感觉到荒唐。   一个小小心魔,想做他的道侣?   云灼然不由赞叹,“野心不小。”   不过与此同时,云灼然心中也有比较,比起其他肖想他的人,心魔是他唯一不会嫌弃排斥的。   思及此,云灼然眸光一顿。   站着睡觉始终不舒服,即便有云灼然让他倚靠着,听到声音,双颊绯红的红衣少年皱了皱眉头,环在云灼然腰上的双手不自觉收紧。   而云灼然只是安静地看着心魔,他的面色有些冷,只因他在懊恼方才的念头,心魔是他幼时在极致痛苦之下衍生的心魔,怎能做道侣?   心魔闭着眼睛还知道这样睡不舒服,抱着人含糊不清地嘟囔道:“……哥哥,蔚然想睡床上!”   喝醉了的少年双腿发软,整个人也软软往下滑,像一条泥鳅,云灼然不过失神瞬间,人就快要脱手了。惊得云灼然匆忙收回心神,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心魔后背,而后面露几分嫌弃之色,这就是要做他道侣的态度?   也太差了……这小心魔,怕是连道侣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还真有可能。   云灼然眉头微皱,心中反倒不悦。心魔不懂事,说要做他道侣也许只是小孩子话,他刚刚竟然当真了……云灼然眸光冷冷斜了心魔一眼,可一转眼,他的眼神又变得柔和。   若说云灼然一定要有个道侣,他宁可选择他的心魔。   如此一来,心魔便能如云灼然所愿,永远留在他身边。   云灼然很清楚,他不可能放任心魔离开他,即便有一日心魔不再依赖他,云灼然也不会放他走。   云灼然从有记忆起,在意过的人不多,不论是云沛然还是顾神枢、蓬莱仙,他们再好,跟心魔和云灼然在一起时的感觉都是不一样的。   很早以前云灼然就知道,因为心魔本身就是他自己。   他当然更喜欢自己。   可心魔若是在骗他,或有朝一日背弃他,离开他……   熟睡过去的心魔根本不知道,云灼然看他的眼神变得极冷,隐约动过杀心。而这只是因为云灼然想到他日后也许会学坏,会逃走。   所幸云灼然是理智的人,没真的动手,只是在考虑是否可以从本体与心魔的关系转换为道侣。   他不排斥心魔是真的,甚至在心魔一开口,他就已经动摇了,因为这往就能顺理成章地将心魔永远留在他身边,跟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这是好事。   可心魔到底心性单纯,即便有时也会有自己的主意,他也才是个刚化成人形没有多久的小魔物。   云灼然看着心魔稍显稚嫩的脸,就知目前还不着急。要不要换一个关系,还是等人心性成熟后再说。   不过不管心魔日后怎么选择,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云灼然拿定主意,便面无表情地扶着心魔往城里走,他还没有忘记这里是云城的城门口,而不是他们在城南暂时居住的那个小院子。   云灼然看着身段纤瘦,可修为到了这个地步,怎能连带个少年回去的力气都没有?他一手揽住心魔手臂,让人靠在他肩上睡着,便轻轻松松将人带走了。不过还没离开城门,清越婉转的箫声忽而从城墙上头响起。   箫声悠扬,曲调透出一丝惆怅。   云灼然听过这首曲子,他停下脚步,微微仰头看去——明月夜下,城墙头上,果真是他印象中的那个身影清冷的白衣少年,云少微。   云灼然神识强大,不是没察觉到云少微刚才的靠近,见他识趣地退下了,云灼然便当作没看到人,如今听这箫声,云少微是找他有事。   云灼然顿了顿,扣住心魔手臂,带人飞身上了城墙头。   云少微的箫声总有几分苦闷,许是他心中不快,不便言说,便寄托在箫声上。但还带着个小醉鬼,云灼然没有心思在这里逗留太久。   “你方才什么也没看到。”   云灼然稍显冰冷的话音刚落,云城里的悠扬箫声便停了。   云少微放下玉箫,迟疑须臾,才僵硬地回过身,低头拱手道:“九叔放心,少微只是出来散心,什么也没看到,也什么都没听到。”   月光照清白衣少年红透的耳廓,他不敢抬头看对面二人一眼,白皙的脸上也染上了明艳的红霞。他出来的时候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巧撞上云灼然和心魔躲在角落里……搂搂抱抱,叫他尴尬之余,又不出意料之外。   在许多人眼里,云灼然跟他的心魔的关系都十分亲密。   大家也都不知道这位小岛主是云灼然的心魔,外界传闻小岛主是云灼然的妖宠亦或者器灵,修真界也不乏器灵与主人结成道侣的例子。   所以不管这二人躲在这里干什么,都是正常的……吧。   自觉撞破二人月下调情的云少微羞愧得抬不起头,他也顾不上滚烫的脸颊,急忙说明自己的来意,“还请九叔见谅,父亲得知九叔提前离席,只怕是对今夜宴席的安排有所不满,特意让少微追出来向九叔解释……”   云少微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像怕被人偷听似的,压着声音道:“父亲说,让九叔安心在云城住着,三日后,父亲会找机会亲自过去见你,到时九叔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开口。”   云灼然挑眉,“三日后?”   刚来云城时,云峰便告诉他们,云天青三日才见一回人,三日之后又三日,等云灼然真正见到人时,等待他的是自我封闭识海的云天青。而今云少微又提到三日后,云灼然就想起了云峰先前为他设下的鸿门宴。   云少微似乎也想到了云峰这件事,面上越发羞愧,低着的头便几乎要贴到胸口,“九叔放心,这是父亲亲口所言,到时定会来见你。”   云灼然越发琢磨不透云天青这对父子,云天青从醒来没几天,就对云朵便态度大变,让人难以理解。而云少微看上去似乎是不难懂……   看着云少微脸上的绯红,云灼然颇为费解地移开眼。   “知道了。”   云少微松了口气,便见地面闪过金光,他心下大惊,猛地抬头,城墙之上果然只剩下他一人。   晚风穿过云城空荡的街巷,卷起一缕若有似无的寒意。   转眼之间,云灼然已经带着喝醉的心魔回到城南的小院,他推开房门,扶着心魔走到床边,一撒手,心魔就软软倒在柔软的被褥上。   好在心魔没有流口水的习惯。   云灼然将人卷进被子里,便在一旁盘膝而坐,他习惯地想守在心魔身边修炼,可今夜到底有些不一样。他回头看了眼蜷缩在被窝里的心魔,少年只露出一张红扑扑的俊秀脸庞,带着婴儿肥的脸颊肉看去极柔软。   云灼然伸手掐了一把,在袖中取出心魔给的兔子木雕,看着手中被精细雕琢的圆润可爱的小兔子,他弯唇一笑,眸中光芒异常温柔。   这一夜,心魔睡得很香,云灼然却难得的无法入定。   心魔醒来时,一睁眼就见到云灼然背对着他坐在床边,他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地抱着被角。   “哥哥,头疼。”   云灼然瞥他一眼,递来一个精致的玉瓶,“是你头疼。”   心魔眨巴眼睛,呆呆看着云灼然手中的玉瓶,一时间不知是白玉瓶衬得云灼然的肌肤无暇,还是云灼然修长的手指衬得这玉瓶亮眼了不少。他很快又皱起眉头,小声喊疼,“为什么我会头疼,哥哥,这是什么?”   云灼然犹豫了下,没说这是他昨夜喝了一杯酒留下的后遗症,宿醉醒来自然会难受,他将玉瓶放进心魔手里,神色淡淡道:“吃过药就不疼了,往后别再喝酒。”否则醉了被人拐走都不知道。云灼然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便揣着手里的木雕起身,“屋里备了热水,吃过药记得去洗一洗。”   心魔心思敏感,觉得云灼然对他有些冷淡,不像从前那样温和,莫非是因为他昨夜抢了哥哥的酒,还是哥哥因为宴席上的事还在生气?   就在云灼然起身要走时,心魔眼神极好地看到了他手中的兔子木雕,顿时一个激灵,头不疼了四肢不乏力了,一骨碌从被窝里爬出来。   “哥哥!你手上的东西!”   云灼然明知故问,“什么?”   心魔双眼瞪圆,惊恐地指向他手中的兔子木雕,“这个!”   云灼然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你送的,睡了一觉,便忘了?”   心魔一脸吃惊。   见心魔被吓得傻乎乎的模样,云灼然眼底划过一丝狡黠,将木雕递过去,“蔚然是真的忘了,你昨夜喝醉后送我的。醒来就要后悔了?”   心魔愣愣道:“我喝醉了?”   “你身上还有酒气。”   闻言,心魔抓起衣袖嗅了嗅,因为过分相信云灼然,没有酒气也闻到了酒气,想到哥哥陪着他忍了一夜的酒气,难怪方才会那么冷淡,应该是嫌弃他臭了。心魔脸色一红,忙往后缩去,“哥哥,我这就去洗澡!”   只不过那兔子木雕就在手边,心魔迟疑片刻,还是伸手过去,“哥哥,我不是有意坏了沛然大哥的木雕的,我只是看他没有雕完……”   就在心魔的指尖刚要碰到木雕时,云灼然忽然缩回手。   心魔又是一愣。   云灼然举起木雕兔子,“送了我的,便是我的。我的东西,谁也不准抢,蔚然想要回去吗?”   不知为何,心魔从云灼然平静的面色看出几分严肃来,他反正想不明白,直接认错,“我知道了,送了哥哥的就是哥哥的,给哥哥。”   云灼然是想趁机教他一些道理,但见心魔这么快就低头,他皱了皱眉,不再多话,转身就走。   心魔懊恼地叹了口气,心想可能是他太臭了,把哥哥熏跑了。   这时,云灼然脚步一顿,走了回去,微微一笑道:“先前蔚然说过,会帮我找一位道侣,三日后,云天青会来见我,到时问清云沛然的事,我们就会离开云城,也许回蓬莱,也许去其他地方接着找人。蔚然,你有没有想过,要替我找什么样的道侣?”   心魔起初被云灼然极为罕见的漂亮笑容晃得心神动摇,还以为哥哥应该是消气了,直到听完后话,他的心情转瞬晴转阴,一脸晦气。   “哥哥不想要,我不找了。”   云灼然眸中光芒闪烁,“那,蔚然可曾想过要找道侣?”   心魔警觉地看着云灼然,好端端的,哥哥怎么提起找道侣的事,莫非是哥哥昨夜见到沈灵枢,在他喝醉后的短短时间内跟话本上的哥哥一样被骗了?心魔心下惊疑,想都不想就摇头,“哥哥可不可以不要找道侣?”   心魔跟云灼然商量,“哥哥不要道侣,蔚然也不要。”   云灼然本是想试探心魔的想法,听到这话,他先是一怔,一时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蔚然昨夜才说要做他的道侣,今日就不认了?   “蔚然真的不想要?”   心魔眼巴巴地看着他,“道侣有什么用,有哥哥就好了。”   云灼然沉吟不语,余光瞥向心魔紧张到抠破被子的手指。   若不是心魔这不安于室的爪子暴露了他的表里不一,云灼然险些就信了,看着心魔充满真诚的甜软笑脸,他越发不解,昨夜他听得清清楚楚,不会有错。那心魔这是后悔了,还是不敢让人知道他想做自己道侣的事? 第一百一十六章   心魔的指尖把缎面的被面抠出了一个小洞,自己仍无半点察觉,只睁着圆溜溜的双眼迎上云灼然的审视。云灼然的眼睛黑白分明,清透如镜,仿佛能透过对方的表面,看穿他人心中所思。他看心魔的时间越长,心魔的眼神就越心虚,嘴唇也悄然抿紧。   云灼然沉默须臾,转身出门。   “先洗漱吧。”   心魔愣了愣,不知道云灼然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而云灼然走到门前,还没听见身后有动静,回头见到心魔忐忑的脸色,他脸上反而露出一笑,“怎么还不起床?蔚然是要哥哥帮忙吗?”   沐浴更衣这种事怎么帮忙?   心魔认真一想,反应过来只觉一股热流自周身冲上脑门,脸颊滚烫起来,头皮也在发麻,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哥哥,我自己会的!”   云灼然只是随口一问,看着心魔变得通红的脸,他就明白这是害羞了。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阵,步伐变得轻快,出门时顺手把门带上。   等房门紧紧阖上后,心魔急促地心跳才慢慢缓过来,他拍了拍发烫的脸颊,手忙脚乱下床。   许是心理因素,心魔总觉得他身上有股臭臭的酒气,自己都嫌弃自己,他穿上鞋子跑到屏风后,浴桶里果然是云灼然先前备好的热水。   连这种小事也要哥哥帮忙,还想做哥哥道侣,保护哥哥。   心魔顿感羞愧,飞快地洗去身上酒气,推门出去,一眼就见到了站在堂屋门前熟悉的清瘦身影。   云灼然正望着院中那面将旧城主府间隔开的围墙出神,他身形颀长,如修竹秀美,肌肤也如明玉般洁白无暇。清晨柔和的日光披在他身上,仿佛淡却了他的一身冷冽气息。心魔痴痴地眨了眨眼,便红着脸跑过去。   “哥哥!”   心魔跑到云灼然身边,还是没忍住小心揪住了他的衣袖。   云灼然神色淡淡收回视线,回眸看去,不由挑起眉梢。   心魔身上还带着温热的水汽,漆黑双眸也染上几分湿润,正湿漉漉地看着他,看上去既乖巧又无辜。   不出云灼然所料,心魔又换了一身新衣裳,衣摆勾勒一支蓬莱玉枝的图腾,是蓬莱仙得空时为他们准备的,与心魔先前衣着大同小异。   虽说千篇一律,但毋庸置疑的一点是,心魔穿红衣确实好看,将他本身的张扬艳丽挥洒得淋漓尽致。   在云灼然的印象里,最近心魔换衣服的次数变得十分频繁,至于是不是特意穿给他看的,他也没有深究,只问:“要去浮空城看看吗?”   心魔双眼一亮,“要把浮空城放出来?哥哥不去城主府吗?”   心魔是知道云灼然将浮空城收进了识海里的城主令中的,他对浮空城也很有兴趣,但要在云城的上空将浮空城放出来也未免太过招摇。   “不必放出来,我带你进去。”云灼然道:“左右在这里无事,云天青还要再过几日才会来找我们。”   心魔恍然大悟,“要去!”   云灼然垂眸看了一眼心魔兴奋得紧紧抱住他胳膊的双手,又看了眼少年脸上格外天真的笑容,才不紧不慢地点下头,淡声道:“闭眼。”   心魔乖乖闭眼。   对心魔眼中,浮空城是他见过最有意思的地方,若是没有那么多阴谋算计,单纯用作玩乐,他是真的一点不介意跟哥哥再去玩一遍。   云灼然当然也不是骗心魔的,他目光幽幽地看着少年紧闭的双眼,心道这会儿倒是听话,可他让心魔说实话的时候,心魔却藏着掖着。   云灼然眼里闪过一抹深意,上前一步,眉心贴上心魔额头。   肌肤相贴的感觉是极其鲜明的,心魔几乎在同时就感觉出来不对,睁眼看到云灼然与他近在咫尺的脸,更是吓得几乎跳起来,“哥哥……”   云灼然从容地抓住心魔手腕,面不改色地说:“别动。”   心魔脸上的绯红飞快地蔓延到脖子根,倒也老老实实地没有再动,甚至连呼吸都忘了,一双睁圆的眼睛连眨眼也不敢,呆呆地瞪着。   云灼然微抿嘴角,闭上双眼。   心魔跟着照做,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一道金光倏然涌现眼前,直击心神,等他回过神时,他已经站在浮空城城主府的大门前,面前是宽敞而笔直的繁华集市,虽说人不算多,但比起云城这里的集市也不差几分。   心魔东张西望,笑容渐渐被远处热闹的摊贩叫卖声渲染,激动道:“哥哥,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是顾神枢的怨念化身从封魔井转移到这里的人,有些是妖修,有些是魔修,还有一些原本也是名门正派的修士,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们这些人关在这里,与其让他们闲的无事做,倒不如来建设浮空城。”云灼然冷眼看着街上那些被命令过来安排集市的妖魔,见他们还算人模人样,装得也挺像,他在心中给这些人打了五分。   殊不知云灼然那一眼扫过去,街上装摊贩、客人的数百修士俱是心神一凛,遍体生寒,可装得再辛苦,谁也不敢说半句新城主的不是。   云灼然语气冷淡,“浮空城毕竟是他们的居所,谁若不愿……”   一众耳聪目明的各道修士尚且没有听到后话,就也都意识到这位新城主话中的警告之意,脸上的笑容顿时越发诚恳,叫卖声越发响亮。   心魔没察觉哪里不对,笑着挣开云灼然的手跑向街上。   云灼然见心魔跟出笼的鸟儿一样到处乱跑,只是平静地跟在后面,却见心魔转了两圈回来,脸上笑容淡了不少,面带失望地走了回来,“哥哥,这里还能跟从前一样吗?”   “从前?”   心魔点头,“就是做游戏那种!”   云灼然并没有撤去顾神枢的怨念化身留下的那些游戏。   但自打外人统统被驱逐出城,这些闯关游戏也同时终止。   浮空城中只剩下这些被筛选下来关在城中的妖魔后,浮空城内部也就解封了,先前云灼然没空打理,这些人便乱了,云灼然只好在城主令中添加几个规则,给这些闲下来就开始胡作非为的妖魔添了许多限制。不过自从上回让浮空城里的人找阵图后,他也放宽了一些限制,重启了一些小游戏,给这些还在劳改的妖魔一点乐趣。   “想去玩?”   心魔眼巴巴看着他,“可以吗?”   云灼然瞥了眼街上的一众妖魔,在他和心魔说话间,这些人不知何时都安静下来,都在偷看他们,生怕他们一时不悦将所有人都赶出城。   “哥哥!”   心魔的眼神十分灼热。   云灼然轻叹一声,“好。”   只不过云灼然今日带心魔进浮空城,可不只是带他来玩的。   看着心魔什么都不知道,还笑得无比天真的笑脸,云灼然默不作声地带心魔去了城南,把他们先前没玩过的游戏玩了一遍。浮空城的闯关游戏从地理位置由外而内,难度便渐渐增大,而心魔直接放弃外城,选择从内城开始,但掌握着他们能否留在浮空城继续居住权利的城主亲自来体验,守关的妖魔为了谄媚城主都在放水。   没办法,倘若城主不开心,将他们重新关进封魔井怎么办?关在这里的妖魔修士都是人|精,可不会天真到认为城主会放他们自由。   天色渐渐黑沉下来,在一个赌坊里玩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改良版叶子牌后,心魔痛快地放弃了这个无趣的游戏,跟云灼然回城主府休息。   浮空城的月亮很圆,也很亮。   二人走在空寂的街道上,被月光拉长的身影在地上缠绵。   看着紧挨着的两个影子,心魔悄悄揪住了云灼然的衣袖,在云灼然不明所以地看过来时,他嘿嘿笑了笑,“哥哥,浮空城好好玩呀。”   云灼然十分自然地反手牵住心魔的手,这里的时间流速被他调到跟外界一样,他跟心魔商量过,在浮空城里住三日,看心魔还意犹未尽的笑脸,他道:“那便明日再来。”   他顿了下,“蔚然若是喜欢,不如让城主令也认你为主?如此一来,你想何时进浮空城便何时进,还可以操控城主令改换浮空城的规则。”   心魔果然被勾起兴趣,“原来城主令可以认两个主人吗?”   云灼然似不经意地提及,“若是与我命脉相连的道侣,自然没有问题。”他说着微微皱眉,又到:“我险些忘了,蔚然只是心魔。”   心魔笑容一顿,不安地问:“道侣……哥哥又要找道侣?”   云灼然笑道:“可惜没有人喜欢哥哥,找道侣还是算了。”   心魔又是一怔,“怎么会没有人喜欢哥哥呢?我就……”   一句‘我就喜欢哥哥’险些就脱口而出,心魔及时止住了,他发觉云灼然正温和的看着他。他不由自主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道侣不要也罢,哥哥有蔚然就好了。”   云灼然定定看着他,“是吗。”   心魔肯定地点头,拍着胸口保证,“哥哥放心,像我这么乖这么可爱又这么听话,还能保护哥哥的心魔不多了,我肯定要比道侣好!”   云灼然凝视他须臾,漆黑眼底渐渐亮起星星点点的笑意,他弯唇轻笑,而后神色冷淡地目视前方。   “那就听你的。”   终于得到准信,心魔忐忑了一整日的心可算安稳了,周身洋溢着喜滋滋的气息,抱着云灼然胳膊问:“哥哥,我们明天要去哪里玩?”   二人边走边说,慢悠悠地走回城主府,许是提前得到云灼然的通知,城主府的大门是敞开的,也有一些人被安排到了城主府伺候。   心魔刚靠近,就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门前恭迎他们的可不就是双陆斋的那只狐狸精吗?   那只与狐妖同在双陆斋的虎妖也被安排在城主府门前守卫。   狐妖恭恭敬敬躬着身向二人行礼,便直接引着他们进府休息。他们不住在先前怨念化身布下血阵的那座大殿,而是前院的一个主院。   将云灼然二人带到院中后,狐妖便战战兢兢守在门前。   事实上,狐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新城主安排到城主府中伺候,在亲眼见到云灼然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位蓬莱岛主就是新城主。   只因先前云灼然让城中的魔修们调查阵图时,也只是通过城主令直接下令,并未亲自出面过。见到这两位蓬莱岛主后,狐妖就知道要遭,他先前可是得罪过这两位岛主的!   且不管狐妖绝望的表情,心魔也发觉这狐妖与上次所见有些不同,这狐妖还是妖孽模样,尾巴和耳朵都藏了起来。可看了须臾,心魔后知后觉,这狐妖那头浓密的长发变少了,眉毛也淡了许多,不过还不至于秃。   心魔眨巴眼睛,有些幸灾乐祸。   他根本不知道,狐妖这是被雷劈的,虎妖头发也少了。人形还好,原型的他们尾巴都已经全秃了。   而始作俑者就是云灼然。   狐妖完全不知道他们错在何处,但这段时间整改下来,他渐渐明白城主就是浮空城的老大,不可得罪。   秃了也就秃了,总比没命强。   心魔坐下来跟云灼然说了会儿话,便放下茶杯去汤池沐浴。他最近格外臭美,每天晚上都要洗得白白净净的,才好意思睡在哥哥身边。   等屋中只剩云灼然一人时,狐妖的身体莫名开始发抖。   云灼然一个冰凉的眼神看过来,狐妖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他分明没有泄露半分威压,狐妖却是脸色惨白,一副被压制得直不起脊背的模样。   狐妖颤声道:“城主饶命……”   见狐妖如此惊恐,云灼然有过一瞬不解,他看起来很吓人吗?他很快舍弃了这个无意义的想法,放下茶盏,淡声道:“阵图找得如何了。”   狐妖是今天才被安排来城主府,先前也在帮忙找阵图,他足够圆滑,在城中混得还不错,城南仍是由他负责。而狐妖没料到云灼然一开口就是问这个,也叫他品出了对方无意要他性命的意思,他险些喜极而泣,忙道:“回城主大人,那阵图太过复杂,城中的人多是出自小门小派,亦或者自行修炼的散修,没有人见过这样的法阵。”   云灼然也几乎翻遍了浮空城的藏书库,同样也没有找到。不过如今云天青已经醒来,这个阵图只要跟云沛然的下落无关,那他就可以不必再去查找。云灼然思索了下,又问:“浮空城中可有人听说过奉天神宫?”   打听奉天神宫这事,也是先前同阵图一同发布到浮空城中的。   狐妖脸上露出点笑容,“不瞒城主,城中还真有人听说过奉天神宫。”他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说:“那魔修如今住在城北,曾是星宿派的一位长老,是十五年前进的封魔井。”   “星宿派长老?”   这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云灼然眸光微亮,“叫他过来。”   狐妖应了一声,哆嗦着就要跑。   云灼然看着他举止间总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狐媚,眉头一紧,又道:“蔚然手上那本避火图是你送的吧。”   狐妖浑身僵住,又跪了下来,“城主请容小的解释……”   “不必解释。”   云灼然冷声道:“如此淫邪之物,你偏要送到蔚然面前,不过念在你还在为本座办事,你将剩下的避火图交出来由本座销毁,本座便不再计较此事。”   “……多谢城主!”   给几本避火图就能活命?   狐妖大喜过望,想也没想就将剩下的几个本子全翻出来,见云灼然没有后话,只是皱着眉头看他手上的几本避火图,恐怕是十分嫌弃。   狐妖思索了下,跪行上前,恭敬地将避火图放在云灼然脚边不远的地板上,便利索地往外滚。   所幸云灼然不再留他,否则狐妖当场就要吓得现出原形。   狐妖离开城主府后,房中只剩下云灼然一人,他仍是谨慎地望了一眼门外,犹豫片刻,才慢吞吞地捡起地上那几本避火图,面无表情翻开几页,越看眉头便越紧,翻了不到十页,他便干脆地放弃了,将这几本书一股脑塞进储物戒中,抬手按了按眉心。   这种东西果然还是不适合他。   要教蔚然,还得想其他办法。   因为对云灼然的天然恐惧,狐妖找来那位星宿派长老的速度非常快,不过多时便将人带到城主府。彼时心魔已经沐浴完,正陪着云灼然在屋中喝茶,他看到狐妖带人回来时,双眼倏然一亮,将妖丹啃得咔咔响。   听着那清脆的声响,狐妖与那魔教长老俱是毛骨悚然。   二人进门时,云灼然开门见山道:“你曾是星宿派的长老?”   那魔修面露惊疑之色,“正是,不知城主找我是……”   云灼然摆了摆手,幽幽看向还杵在这里的狐妖。狐妖便明白这不是他能听的,当即识趣地告退了。   等他走后,云灼然接着问那魔修,“可认得云朵此人?”   心魔正笑眯眯地看着狐妖一溜烟跑出去的背影,闻言下意识皱起眉头,跟着云灼然盯紧了那魔修。   那魔修看了眼心魔手中剩下的半颗被啃得坑坑洼洼妖丹,心下顿感不妙,低下头老老实实地道:“云朵是何人,我从未听说过。不过先前城主打听的奉天神宫一事,我倒是略知一二。这星宿派的教主便是奉天神宫的信徒,听闻他与奉天神宫的圣女交好,那位圣女曾授他长生之法。我入封魔井前,星宿派已是奉天神宫的拥趸。”   心魔露出失望之色。   云灼然谈不上失望。   这个魔修不知道云朵的身份,但他的信息也是有用的,起码证明了殷少主与奉天神宫关系亲密,而云朵与殷少主走得近,也撇不干净。   云灼然还想从这位前星宿派长老口中挖出更多奉天神宫的信息,却见身旁的心魔忽然将剩下半颗妖丹往嘴里一塞,便拍着手站起来。   “哥哥,我去洗手。”   没等云灼然说话,心魔扔下这话就乐颠颠地跑了出去。   云灼然有些不解,心魔刚沐浴过,何况掐个决的事,为何要跑到外面去洗手?他转念又想,心魔跑不出浮空城,而浮空城的人也不敢得罪他,眼看这小心魔已经跑远,他也只能回头望向魔修,脸色不由冷凝下来。   “说说看,你知道的奉天神宫。”   心魔跑出前院后,便一路闻着狐狸味找到了大门前,还没靠近,就见方才在他们面前唯唯诺诺的狐妖正窝在守门的虎妖怀里嘤嘤哭诉。   远远的,心魔就听见狐妖的哭声。   “哥……城主太吓人了,咱们还能活着离开浮空城吗……”   “居然偷偷说哥哥的坏话。”   心魔摸了摸下巴,轻哼一声,板起脸来背着手走过去。   这一声冷哼惊醒了门前的二妖,尤其是回头见到这位红衣小岛主时,二妖面面相觑,眼里满是惊恐,却也有些庆幸,还好不是城主……   不过这位也不好惹。   狐妖眼珠狡黠地一转,就抹着眼泪跪下来,“小岛主饶命!我愿为小岛主做牛做马,只求小岛主千万别告诉城主,我当真无意冒犯城主!”   “真无此意?”   心魔走到狐妖面前。   那虎妖原是一脸沉重的上前阻拦的,却让狐妖推到身后。   心魔饶有兴趣地看着二妖之间的互动,脸上慢慢露出一个笑容来,叹气道:“好吧,谁让我这个小岛主慈悲呢,这次就放过你们。”   狐妖知道这小岛主比城主好糊弄,但没想到这么好糊弄。   见状,虎妖也呆住了。   看着二妖呆怔的表情,心魔接着低声道:“不过若想我不说,你可得给我点好处。”他微微弯身,借着二人身体遮掩,悄悄伸出一手。   “上次的小人画还有吗?给我!”   狐妖迷茫道:“什,什么小人画?”   心魔话都说的这么明白了,没想到狐妖还揣着明白装糊涂。他的时间可不多,心魔便冷下脸,幽幽说道:“若是不把上次给我的小人画交出来,我现在就吃了你们加餐。” 第一百一十七章   让那位星宿派长老离开后,云灼然就起身去了汤池。他知道心魔出去后很快就回来了,根本就没跑出城主府,人就在房间里躺着,也就不着急去找人。待沐浴过后,散尽一身水汽,云灼然才不紧不慢地回了卧房。   城主府占地宽敞,亭台楼阁也多,只是没有人想到要将城主和蓬莱小岛主的住处分开安排,而云灼然和心魔也从未提过要分房,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他们应该住在一个房间里。   于是云灼然推开房门,刚走进门槛,就听见心魔小声的嘀咕从屏风后传来,听着似乎十分纳闷。   “这又是什么意思啊……”   云灼然漆黑眼底露出三分笑意,脚步无声地走了过去。   红衣少年正趴在床上,神情费解地翻看着什么书本。浮空城的夜晚有些闷热,少年红着脸扯开朱红衣襟,敞开大半雪白的胸膛,俨然对身后有人靠近一无所知,直到云灼然的身影挡住烛光,黑影渐渐笼罩在他头上。   光线忽然暗下来的时候,心魔瞪着眼睛一骨碌爬起来,将书往床内一扔,转过身冲云灼然干笑一声,眼神闪躲大声喊道:“哥哥回来了!”   云灼然静静点头,顺手拢了下心魔动作间快要敞到腹部的衣襟,遮好少年干瘦的身体后,看向被扔到床角的蓝皮书本,“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呀!”心魔红着脸抓住衣襟,一手抓住云灼然的手腕,冲他眨眼道:“哥哥,你忙完了?那个魔修有说云朵是什么人吗?”   云灼然自然没有眼瞎到连心魔这么明显并且拙劣的掩饰都看不出来,他也没有揭穿,慢悠悠在床沿坐下,说道:“蔚然不是都听到了。”   心魔嘿嘿一笑,“我走之后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吗?”   云灼然道:“没有。”   那星宿派长老只是说了他眼中所看到的奉天神宫,但他眼中的奉天神宫与云少微等人所言并无太大区别,最特别的一点,便是神秘。   奉天神宫相当神秘。   魔修曾任星宿派长老,与星宿派教主亲近,也只是知道他们的教主成了奉天神宫的信徒,与奉天神宫中与祭司地位齐平的圣女私交甚笃。他不仅不知道奉天神宫在哪里,也从未见过传闻中授教主长生之道的圣女。   但魔修可以肯定,所谓长生之道,其实就是一种魔道功法,且比他们教主从前修炼的嗜血魔功还要可怕,从前修炼要人血,现在修炼要人命,威力也更大。那魔修毕竟是魔修,也不觉得这些功法如何残忍,只是相当不满教主为了得到更高级别的功法,将整个星宿派拱手让给奉天神宫,他是争夺教主之位落败逃了出来,然后很不幸地被抓进封魔井。好在魔修给出的信息并非完全无用,总结一下,第一点,星宿派教主为了得到更上层的功法把儿子送去讨好圣女,所以殷少主可以说是奉天神宫养大的;第二点,星宿派早已是奉天神宫的拥趸;第三点,奉天神宫如今有两位主事,一位是祭司,一位是圣女,二人地位齐平,但从未有人见过祭司,也只有极少数的人见过圣女。   而奉天神宫自称他们供奉的上神乃是正统,亦称作天道。   既然心魔问起来,云灼然便长话短说地跟他复述了一遍。   听完后,心魔脸上莫名的潮红也退了,皱着眉头说:“殷少主原来是奉天神宫养大的?那他跟云朵关系那么亲近,云朵会不会就是……”   云灼然摇头,“不必过早下定论。”   心魔一脸警惕地看着他,“哥哥,你是不是还是认为这个云朵就是小时候很照顾你的姐姐?”   云灼然只道:“别想了,睡吧。”   可都说到这里了,云灼然还是没有表明他对云朵的态度,对此异常在意的心魔觉得浑身不得劲,一把扑过来,紧紧抱住云灼然过分纤细的腰,“不,哥哥不说就不让你睡!”   云灼然好笑不已,抬手推了推埋在胸前的毛茸茸的脑袋。   “云朵跟奉天神宫的人脱不开关系。”云灼然耐心道:“谁也不知道她这次回云城是为了什么,先是救了云天青,又主动避开我们,我已不记得从前的事,自然猜不透她的目的。不过我想,云天青应该知道些什么。”   心魔抬起头来,“那哥哥要小心,不要再被这个女人骗了。”   云灼然掐了一把少年挤在自己胸前的脸颊肉,“那蔚然记得时刻跟在哥哥身边,好好监督哥哥。”   心魔这才满意,“好呀!”   云灼然无奈地看着他阴转晴的笑脸,拍拍他的脸,“还不松开?”   心魔嗯了一声,后知后觉云灼然的衣襟被他蹭开了,而云灼然方才沐浴过,身上只裹了一件轻薄宽松的明红睡袍,难怪触感不太对……   有一点点软,还暖暖的……   心魔愣愣地,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只觉眼前晃过一阵雪一般的白,脸颊便开始发烫。他匆忙别开脸,松开云灼然,便卷起被角滚进床内侧,掩耳盗铃般背对着人捂住眼睛。   “哥哥不好好穿衣服,羞死了!”   云灼然哑口无言,恶人先告状这种事他可从未教过心魔。   好在云灼然心情好,没跟心魔计较,见心魔如此羞愤的模样,他心中也觉得有趣,便扯了扯被子一角,含笑道:“从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害羞?也罢,你不喜欢,我就走了。”   心魔一听果然松开被子,翻身坐起,脸颊红通通的,还带着几分留恋地偷偷看了看云灼然的胸腹。方才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脸上,叫他心神为之荡漾,羞涩之余又十分欢喜。   哥哥腿长腰细肌肤雪白,哪里都好看,他最喜欢哥哥了……   心魔抿唇忍住心头的甜蜜,问:“哥哥要去哪里?”   云灼然道:“挑个房间睡觉。”   心魔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而后将手上的被子塞到云灼然手中,一脸严肃地训斥道:“就在这里睡,外面的房间不干净,哥哥不要去!”   云灼然挑眉,心中既好笑又迷茫,他越发看不透心魔的心思了,心魔这口不对心的性格到底是随了谁?   最终云灼然也没能想明白,就被心魔按着躺下,心魔生怕他会跑去别的房间,抱着被角一脸忧愁地盯着他。云灼然原本是打算修炼的,并无睡意,被他盯着更是睡不着,没想到心魔盯着盯着,反倒是最先睡着的。   等云灼然睁眼一看,人已经睡着了。心魔睡相也不太好,往日云灼然守在一旁修炼时就知道,但直到胸口被心魔一脑袋压上来,传来些许窒闷感,而后心魔一胳膊环过来横亘在腰腹间,双腿也被压着,动弹不得时,云灼然怔怔望着床帐,眼神迷茫。   听见心魔的小呼噜,确定他睡着时,云灼然艰难抽出双手,在心魔枕头下抽出一本书,他看得清楚,心魔后来又将书塞进了枕头下。   借着素色床帐外的微弱烛光,云灼然翻到书的正面,看清楚了封面上的书名,神情不由一滞。   “剑仙与剑灵的二三事?”   云灼然心下纳闷,什么东西?   带着这样的困惑,云灼然就这么双手举着书,在心魔脑袋上翻看起来。翻开第一页,见到闻剑仙的名字时,他是有些吃惊的,还以为这书与心魔捡到的那本话本一样,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坊间是有这种话本卖的,而闻剑仙在百年前就已闻名修真界,坊间会有以他为主角的话本并不奇怪。   只是当云灼然看到第一回,闻剑仙的剑灵化身出场时……   闻剑仙的本命剑真有剑灵?还化形了?云灼然想起厉剑茗往日的表现,想来是没有的吧,若是真有,厉剑茗早就吹得天花乱坠了。   于是云灼然接着翻下去。   然后他看到了小剑灵剑林邂逅剑仙大徒弟,且芳心暗许……   然后被闻剑仙知晓,勃然大怒。   再然后是小剑灵被闻剑仙带走……   看到闻剑仙妒火中烧囚|禁小剑灵,初试云雨情这几个字时,云灼然的眉头狠狠抽搐了一下,接着翻开下一页,居然是张彩色图画,上面两个惟妙惟肖的小人一丝|不挂,无疑是正在抵死缠绵……云灼然深吸一口气,合上书本,眼神复杂地看着心魔。   有胆子偷偷看这种荒谬的话本,为何不敢跟他坦白心意?   云灼然还记得他进门时心魔可是看得津津有味的,任是他一眼扫去瞥见那些文字,也没想到这会是夹杂这这种淫|秽图画的艳|情话本。   云灼然恨铁不成钢,没忍住用力揉了揉心魔的后脑勺。   少年睡得两颊泛红,被揉成了鸡窝头也没醒来的迹象。   云灼然指尖往下,轻轻捏住心魔脸颊,既无奈又好笑。   整日偷看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却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   心魔做了一个好梦,梦里他赶走了云朵和沈灵枢,跟哥哥做道侣,好不快活,醒来之后还美滋滋地咧嘴笑着。稍微找回了点心神,想起来他昨夜是跟哥哥睡的,心魔便一下清醒过来,眼珠滴溜溜转着到处找人,一转脸就见到坐在床头看书的云灼然。   心魔笑了笑,少年初醒时嗓音稍显沙哑,听去又软又酥。   “哥哥。”   心魔翻过身,手指头勾住云灼然的衣角,揪在手心里玩。   一醒来就能看见哥哥漂亮的脸,心魔觉得自己好幸福啊。   云灼然垂眸瞥他一眼,面色淡淡地翻着手上的蓝皮书本。   心魔眨巴着眼睛,就这么仰头望着云灼然,是难得的安安静静的乖巧模样。见哥哥衣衫整齐,显然早已换了衣裳,他惋惜地叹了口气。   忽的,心魔眸光一顿,重新回到云灼然手中的书本上。   从他的角度看,一眼就能看清书本封面上的那个名字……   心魔猛地瞪大双眼,下意识伸手在枕头下摸索起来,果然摸了个空……他抿了抿唇,呆呆爬起来,坐在云灼然身边,整个人十分颓丧。   “哥哥……”   “嗯?”   云灼然这才应了一声,一边慢悠悠地将书本又翻开一页。   心魔眼巴巴地看了云灼然一阵,见人都没有回头看一眼,他咽喉间发出一声呜咽,脑袋一歪,枕在了云灼然肩头上,双手抱住对方胳膊,小声认错,“哥哥,我知错了,我以后再也不看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了!”   云灼然不赞同地说:“怎么能说是奇奇怪怪的东西?昨夜里蔚然不是看得很认真?想来这本书中定有值得人学习的地方,值得一看。”   心魔看云灼然都快翻到最后一页了,他怎能不清楚这话本是什么内容,想到哥哥也看了那些荒谬的情节,他的耳朵根红透,羞得垂下头,“哥哥不要看了,我真的知错了……”   上次偷看避火图时心魔都知道藏起来,还可以假装不懂,可现在又不是第一次了,云灼然都快把书看完了,肯定也知道他是装的了……   心魔吸了吸鼻子,懊恼地想,他昨夜为何睡得那么死,居然把这本还没藏好的话本给忘记了。   不过云灼然是真的没有生气,他看完话本,昳丽无暇的脸上若有所思,似有感悟,缓缓合上书本,温声问心魔,“这书是何处来的?”   心魔心道来了,他就知道……   心魔抬眼一看,正对上云灼然仿佛带着鼓励的温和眼神。   一定是假的。   心魔想,哥哥一定很生气,因为哥哥会觉得他学坏了!   在云灼然仿佛充满鼓舞的眼神下,心魔沮丧地开口:“是狐妖。”   云灼然颔首,“又是他。”   心魔耷拉脑袋,不敢说话。   紧接着,他听见云灼然的笑声。   “很好。”   心魔垂头叹息。   他只知道,狐妖要不好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狐妖一大早被叫过来时,就猜到他昨日将珍藏的话本给小岛主的事十有八九是暴|露了,一路上都是哭丧着脸的,还想好了临终遗言。   尤其是在进门时,看见端坐在上面矜贵冷艳的红衣城主懒懒地一页一页翻着手中的蓝皮话本,狐妖心下一个咯噔,双腿便软了下去。   狐妖双手撑在地板上,颤声中带上浓浓哭腔,“城主……”   云灼然合上话本,淡淡说道:“当不起阁下这份大礼。”   听到这么明显的嘲讽,狐妖这次是真哭了,泪水一下涌出眼眶,一滴一滴的,啪嗒啪嗒往下掉。   “城主,我错了!”   云灼然的语气仍旧平和,“你这是做什么?你何错之有。”   狐妖越发胆战心惊,城主表面越平静,说不定心里的火气就越大,他暗道一声吾命休矣!狐妖忍不住呜咽一声,幽幽望向站在城主身后的红衣少年,发觉这位小岛主分明也见到了他求救的眼神,却是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低下头,继续揪手指头玩……   一看就是不会帮忙……   狐妖捂住心口缓了口气,而后竟以头抢地,砰地一声,态度之决绝,叫云灼然多看了他一眼,他急忙认错,“一切都是小人的错,昨日城主才训斥过小人,但小人嘴上答应不会再犯,私下又按捺不住将这种脏东西送到小岛主案上,小人实在罪该万死!”   心魔也听见狐妖磕头时的那一声脆响,便抬起头来,却见云灼然忽然回头看他,心魔便又乖乖地低头玩手指,脊背僵直不敢出声。   云灼然敛去眸中笑意,将手里的话本慢慢放到桌上,状似不解地说:“蔚然着实喜欢你送来的话本,他喜欢的,你怎能说是脏东西?”   狐妖哭声一顿,惊疑不定地看了看云灼然,又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的小岛主,颇为小心接话道:“那,小人再多送些话本给小岛主?”   心魔眼睛一亮,豁然抬头。   云灼然看到险些笑出声,没想到心魔胆子还不小,一本不够,还想看更多。转脸看狐妖,他的眼神便骤然变冷,“你还私藏了很多?”   唯有这个明显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神,让狐妖看得明明白白,他心都凉了半截。求生欲促使狐妖手忙脚乱地从储物法器中取出一堆各色封面的话本,数十本话本摆满了他膝盖前的地板,在心魔目瞪口呆时,狐妖无比心疼地咬咬牙,“城主饶命,小人的话本都在这里了,自昨日被……”他看了看心魔,吸了吸鼻子,改口道:“自昨日将话本送到小岛主手中后,小人就知道自己又犯错了,所以特意回去翻箱倒柜,将所有话本都找了出来。小人知道这些东西配不上浮空城,所以今日特意全部送来,就是要当着城主的面销毁它们!”   狐妖深吸一口气,抬手引出一缕狐火,含着热泪看着他面前的这些宝贝们,摆出了一脸坚决。   “城主放心,小人烧了这些话本便会痛改前非,再不犯错!”   心魔见他真举着狐火靠近那堆话本,不禁急得伸出手。   可云灼然在看着,心魔一阵纠结,又慢慢地缩回了手。   而狐妖亮着狐火的手在伸向面前这堆话本时,脸上闪过心痛,闪过悲伤,很快都被他压抑下去,硬装坚强与厌恶,但在极其缓慢地靠近时还不忘偷偷给小岛主使眼色求救。   心魔惋惜地别开脸。   这些东西对于他而言可有可无,他是很想看,但不重要……   看清楚二人眼神交集间那点官司的云灼然心下暗笑,直到狐妖真的狠心闭眼要烧上话本时,才缓缓出言,“蔚然,你先出去玩一阵。”   闻言,狐妖和心魔都愣住了。   狐妖的手停在那堆话本上,荧绿狐火闪烁着,似在犹疑。   心魔见云灼然看来,才指着自己呆呆地问:“我,出去?”   云灼然抬手一挥,一点灵光骤然出现,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跳跃到心魔面前。心魔往后一退,才看清楚这是一枚灵光闪烁的玉符,周身灵气充裕,他脸上神情便越迷茫。   云灼然叮嘱道:“去吧,带上城主令,若城中有人不长眼冲撞了你,你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心魔原本嫌弃的神情变作惊喜,又道:“可是它好亮。”   知道这就是城主令后已是瞠目结舌的狐妖闻言回神,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心魔。这可是城主令啊,小岛主居然还嫌弃它太过亮眼?   狐妖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小岛主就是名副其实的恃宠而骄!   要知道,这枚城主令,代表的可是整座浮空城的掌控权。   城主竟毫不犹豫地将这么珍贵的东西随手给小岛主……狐妖看心魔的眼神越发深沉,看来在他们这位城主心中,小岛主的地位更加重要。   城主令在云灼然识海里时就是这么亮,没想到心魔如此嫌弃,云灼然想了想,弹出一道灵力,只见悬在心魔面前的城主令灵光一闪,便变成一个白团,扑进心魔怀中,心魔条件反射地伸手接住,抱在怀里后,才后知后觉这触感软绵绵又毛茸茸的。   心魔仔细一看,便是满脸欢喜。   “小兔子!”   云灼然将城主令的外表幻化成一只纯白皮毛的红眼小白兔,见心魔总算满意,便摆手道:“去吧。”   心魔揉了揉根本没有自我意识的兔子,犹豫着一动不动。   “哥哥。”   云灼然只道:“你先去玩。”   心魔看了眼地上的话本,轻叹一声,便痛快地抱着小白兔走了,徒留一只孤零零的狐妖面对云灼然。   狐妖只觉眼前一黑,一颗心充满绝望,捂住心口半晌无言。   云灼然斜睨他,“不哭了?”   狐妖想了想,还是接着哭。   云灼然看着他不断涌出泪水的狐狸眼,眸光微沉,“看来你很听蔚然的话,为了他,甚至隐瞒本座,你莫非已忘了谁才是浮空城的城主吗?”   狐妖吓得背后陡然一凉,不敢再哭,忙道:“城主……”   “整座浮空城都在本座眼皮下,你以为你们做了什么,本座会不知?”云灼然根本没兴趣听狐妖狡辩,心魔走后,他本就冷淡的脸色变得冰冷,白皙如玉的一张脸含着冰霜,“但你该庆幸,你方才没有出卖蔚然。”   狐妖的脸白了又红,这是激动的,因为他知道他赌对了!   诚如云灼然所言,他是新城主,有城主令在手,整座浮空城都在他眼皮下,他早就知道心魔的话本是威胁狐妖才拿到的,但他没有点破。   而狐妖狡猾地帮了心魔掩护,因为他察觉了小岛主在新城主面前的受宠程度,他在巴结小岛主。也是在告诉云灼然,他可以对小岛主很忠心!   反正狐妖就是说了实话,也会被责罚,还不如赌一把。   云灼然是不喜欢狐妖在他面前有所隐瞒,但他更在意心魔。   云灼然冷冷看着狐妖须臾,才出言道:“话本都留下,你可以走了。”在狐妖明显松了口气之时,他面色骤然一沉,又道:“你若还想离开浮空城,往后便认认真真效忠蔚然。”   这是不仅被免去了这次的惩罚,还得到城主亲口批准,成了小岛主的跟班!那他们离开浮空城的日子也不远了!即便没了这些话本确实很肉痛……但利大于弊,都是值得的!   狐妖喜不自胜,“多谢城主!”   云灼然冷声道:“现在道谢,未免为时过早。本座警告你,蔚然想知道什么,想要什么,你都可以告诉他,给他。但若你敢碰蔚然一根手指头,便是触及本座的底线,那你和虎妖恐怕永远也别想活着离开浮空城了。”   狐妖狡猾的狐狸眼乱转一圈,恍然大悟道:“小人明白了!”   什么都可以给,都可以说,就是不准他碰,这很容易理解啊!   狐妖略一思忖,就知城主是知道小岛主的一些小喜好的,也知道小岛主缺乏一些常识,这话中的深意,不就是让他在引导小岛主的同时,也防着那些想要黏上小岛主的妖精吗?   这个他会!   云灼然不管狐妖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反正都在他眼皮下,狐妖若是敢乱来,玷污他的心魔,他可不会客气。他也暂时不想看到狐妖这张欺骗过他的脸,摆手道:“滚下去。”   狐妖如蒙大赦,这就抹掉眼泪,麻利地爬起来告退。   云灼然看见他出门时明显得逞的笑容,想到这狐妖方才在他面前也是装哭,心中便涌上几分薄怒。   他闭了闭眼,让自己冷静下来,别跟这只大胆的狐狸计较,而后抬手一挥,地上那堆话本便都飞到了他面前的桌上,整整齐齐叠在一起,眼下身旁无人,云灼然便光明正大地拿起其中一本,面无表情地翻看起来。   一个人走出城主府的时候,心魔也不安过,不明白云灼然为何要让他走开,后来跟狐妖又说了什么。可心魔到底是魔,而他的本体云灼然感情淡漠,要他多善良显然是不可能的,他也很难共情下场或许会凄惨的狐妖。   于是,在城主府外的街道逛了一阵,心魔便心安理得地抱着城主令幻化的小白兔子玩游戏去了,等玩了好几个关卡,天色已近黄昏。   云灼然找来时,心魔正在内城一家染坊里,手上握着根不知哪里顺来的胡萝卜,蹲在地上给小兔子喂萝卜,身后背景是几个哭成一片的女妖修。   云灼然有些困惑,“蔚然?”   心魔抱着小白兔起身,一眼就在木架上晒着的白色布匹旁见到云灼然的身影,笑着跑过去。   “哥哥来找我吗!”   这根本就不需要问,心魔见云灼然脸色平静,不像生气,就知道偷看话本的事过去了,才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袖,“哥哥,我们回去吧。”   云灼然瞥了眼堂屋前的女妖修们,这几个妖修似乎是一窝狸猫,化成人形后都是柔弱的少女模样,都穿着身素白的衣裙,披头散发,面色惨白,原是哭得十分凄楚,但在他出现后,冰冷气息无声席卷而来,这几只狸猫妖便没再出声,还吓得缩成一团。   心魔当即意会,撇了撇嘴道:“它们吓到我的小兔子了,而且也不好好守关,它们连女鬼都不会扮,哭得太难听了,我就让它们练练。”   那几只狸猫妖又是惊恐又是委屈,它们自觉自己哭得还可以,而且扮鬼都不像为何能吓到那只小白兔?   事实上,这小白兔根本没有意识,也根本不可能被吓到。   云灼然也不知心魔如何看出来小兔子被吓到的,见那几只狸猫妖神情幽怨,他也皱起了眉头。   “接着哭。”   众妖:“……”   几只狸猫妖愣住,接着发出如婴儿夜啼般令人惊悚的哭声。   隐约中,又像猫叫。   心魔还是觉得很刺耳极了,赶紧带着云灼然走人,一边没好气地斥道:“明日我再来,你们若再放水,不让我好好玩,我就吃掉你们!”   几只狸猫妖又惊又怕,它们这就是个惊悚局,加上有个阵法迷惑人心,小岛主胆子大吓不到干它们何事?   这种话它们也就只敢自己在心里想想,根本不敢说出来。   云灼然也没为它们打抱不平,这些人之所以会进进封魔井,罪行有大有小,反正无一人是无辜的。浮空城给了它们比封魔井下更好的环境与自由,心魔只挑剔两句,他当然不会为了这些素不相识的妖对心魔说教。   二人走出染坊时,日头落入西山,天色逐渐黑沉下来。   巴掌大的小白兔蹲在心魔肩上,一动不动,偶尔眨眨红玛瑙一般艳丽的眼睛,没发出任何声响。心魔则牵着云灼然的衣袖,步伐轻快。   “哥哥,你不生气了吗?”   心魔明知故问,脸上还带着笑。   云灼然抓起他肩上的兔子,揉了揉变回城主令收回去,神色淡淡道:“知道我会生气,还要偷看那种话本?”   心魔顿了顿,小声道:“可是蔚然什么都不懂,他们说看那些东西可以学到很多,蔚然看完就长大了……”   云灼然只知道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心虚,失笑道:“你不是已经长大了?还想要如何再长大?”   心魔挠了挠脸颊,心道要学会找道侣,才是真正长大。这话不好跟云灼然说,他不自然地别开眼,嘟囔道:“可是哥哥自己也不懂……”   云灼然来了兴趣,“我什么不懂?”   心魔眼神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若是哥哥懂,就不会还没有道侣了。不过他转念又想,哥哥还是不要懂为好,否则他就该没有机会了。   云灼然揉了揉心魔脑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十分自然地握住心魔手腕,“不是不让你看话本,只是有些话本太脏,怕污了你的眼睛。狐妖送来的那些话本哥哥都筛选过了,有一些还是能给你看的。”他顿了下,又轻叹道:“若你实在不喜欢练字,以后就不必写大字了,想玩就去玩吧。”   心魔惊喜道:“真的?”   云灼然颔首,他花了半天功夫,才筛选出几本适合心魔看的话本。比起那本剑仙和剑灵的二三事里的俗辣剧情,那几本单纯写爱情的话本可谓小清新,最多只是牵一下手,亲一下嘴,不会有那种露骨直白的描写和情节。   心魔到底还是太天真了,云灼然怕他会被情|欲引导,从而影响到生来自带的魔性,迷失自我,不打算让他一步到位地了解这些东西。让心魔识情,这些小清新的话本就已足够。   心魔只知道有话本可以看,也再不用写大字,顿时欢呼出声,“太好了!哥哥,明天我不要早起练字,我要回去把那些笔墨都扔掉!”   云灼然怔了怔,随后面露无奈。   “你开心就好。”   云灼然暗叹一声还是小孩子,所幸他一直都是耐心的循循善诱,而非强迫,可见他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让心魔看穿自己的心思。趁心魔眼下高兴,云灼然便意味深长地告诉他,“蔚然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诉哥哥。”   云灼然承诺道:“你是我的心魔,我永远也不会不要你的。”   这几日下来,云灼然便发现心魔面对他时总有些不安……不,其实很早之前,心魔就很担心自己会被他扔下。   因此,云灼然不介意每日都多给心魔一点安全感。   闻言,心魔眸光微微闪烁,不大自然地咬了咬手指。   “知道啦。”   云灼然看在眼里,没再多话。   二人回到城主府,心魔一看到云灼然给他挑出来的话本,周身便洋溢着兴奋的气息,活力无限,半晌才想起来问云灼然剩下的话本在哪里。   云灼然随口敷衍,嘴上说烧了,其实还躺在他的储物戒里。   反正是不会还给狐妖的。   想来狐妖前些年在封魔井下时应当是过得有滋有味,有虎妖护着,还有这么多话本和避火图可以解闷。   心魔不免有些失望,他其实还是挺想看完那本小剑灵的话本的,不过手头上这些也不错,还没有那些辣眼睛的图画,他也看得开心。   有了这些话本,心魔第三天完全没有心思出门,整天都宅在城主府里看话本,偶尔狐妖一脸讨好的在他面前晃过时也不带理会的。   同时,被霍霍两天的浮空城守关人们纷纷松了一口气。   翌日清晨,云灼然带心魔离开浮空城,回到云城的小院。   云天青比云灼然预料中来得更早,心魔难得起了个早,趴在床上看话本,正打算照葫芦画瓢地学着话本上的主人公给哥哥送温暖时,云天青便亲自上门了,他还坐在精致的木质轮椅上,身后就只带了云少微一人。   云天青在府中休养了几日,今日气色不错,面色红润,精神矍铄,云灼然和心魔出来的时候,他看着被收拾干净的院子,笑叹一声。   “就猜到你会住在这里。”   云灼然瞥向屋中。   “进去坐坐?”   “不了。”云天青看他的眼神依旧如上回一般温和,他的年纪其实比云灼然大了一轮,说他神色慈祥并不为过,“去旧云城看过了吧。”   如今被阴气覆盖的那片区域,是被新云城舍弃之地,被云城人统称为旧云城,那里也算得上是旧云城的内城区以及曾经最繁华的地区。   云天青昏迷时也被带到过瘴气林里,自然知晓云灼然等人都是进去过的,他又道:“睡了太久,许久没进去看过了。你今日若得闲,陪我走走?”   云灼然几乎马上想到了云峰说过的云沛然留在旧云城里的东西,他自然也没有拒绝云天青的道理。   纵然云少微再不情愿,怕里面的阴气伤及云天青的病体,也拗不过云天青和云灼然这些前辈,只好推着轮椅进瘴气林。云灼然带着心魔走在一旁,想起来云天青身体虚弱,便不动声色地在他周身打入一道灵力护体。   云少微这才松了口气。   穿过瘴气林,便入了旧云城。   旧云城中铺天盖地的浓郁阴气遮住了苍穹之上的暖阳,只泄露几缕天光,在这里,天空不是灰蒙蒙的便是漆黑的,看着便叫人心头压抑。   成群的建筑无声在这片灰黑的天地中伫立,半隐青烟当中。   心魔不喜欢这里,一进来就拧紧眉头,云灼然便默默地握住他的手以示安抚。几人走到广场上时,云天青忽然笑着指向远处的祭坛。   “听闻你上次是在这里救了我。”   云少微脸色凝重,显然想起了不久前被云峰劫到这里的事。   云灼然见云天青的态度仍旧不紧不慢,便出言问道:“不知城主可认得一位名叫云燕的姑娘?”   云天青似有些吃惊,“云燕?为何想起来问那小丫头?”   云灼然道:“有一个佛修,曾受过云燕收留的恩情,便为了寻找云燕真正的死因执着二十多年。”   云天青问:“我可认得那佛修?”   云灼然垂眸看他,“他说见过你,但你和你妹妹什么都不肯说。”   云天青笑了笑,“那我是认得他的。”他拍了拍身后迷茫的云少微手背,指向一个方向,“推我去那边,我记得云燕该是住在那里的。”   云少微满目不解,却什么都没问,只顺从地推着轮椅。   云灼然和心魔相视一眼,跟了上去,都有些不明所以。   云燕的住处不远,就在广场对面的小巷尽头,不过旧云城已经荒废近三十年,尤其是内城这片在当年那场神异大火中受灾最严重的土地,遍地白骨,数也数不清,路并不好走。   几人穿过深巷,好不容易找到一处荒废的院子,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院门,看到满院的荒草,云天青愣了一下,“应当就是这里了。”   云灼然有些不解,“为何来这里?”   几人就在院门前没进去,心魔探头往院子里看了一眼,那片荒草中长了许多不知名的花,已结一个个浅白色的花苞,竟是生机勃勃的。   云天青笑叹一声,“我记得这丫头,是因为她曾在云城出事前来向妹妹求教过种植优昙花。那优昙花的种子是一个城外来的佛修给她的,听闻她的兄长在城主府里当差,那佛修在她家中停留过,也没有人敢说三道四。”   云灼然望向院中的那些花苞。   那些就是优昙花。   看到这些悄然生长的优昙花,他又想起桐叶那张无悲无喜的脸。   “云燕年纪不大,却很机灵,与邻里关系都不错。在云城出事后,她生前提到过的那个佛修又来了云城,曾调查过当年那场大火,我也才知道那佛修竟然是天擎宗的人,好在他并未停留太久,很快便离开了云城。”   云灼然知道他说的是桐叶。   云天青长叹一口气,颇为感慨地望着草丛间的生机盎然的优昙花,“妹妹说,优昙花不好种,云燕直到死也种不活,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这院子反倒长满了优昙花。”   云灼然怔了一下,淡淡问他,“云峰说,你为争夺城主之位,害死了当年幸存下来的云四少?”   云少微十分厌恶云峰,听到这话下意识反驳,“他胡……”   “他说的是真的,人是我杀死的。”云天青同时在云少微辩解时坦然承认,云少微便是满脸错愕,云天青笑着向他摇了摇头,抬头望向云灼然,眼底带着几分戏谑,“云四少也算是你的兄长,你要替他讨回公道吗?”   云灼然神色平静,“云城经此大劫,留下的只有一个烂摊子,那个时候,你完全没必要抢夺城主之位。以你能在那时力挽狂澜的能力,离开云城再找出路,要比重建云城简单。”   云少微紧张地看着他们。   心魔显然猜到了什么,神情轻松地轻轻握住云灼然的手。   云灼然抽空回了他一个温和的眼神,便直截跟云天青坦白,“实不相瞒,我已不记得当年的事了。”   云天青面上却无半点惊讶,反而笑道:“我就知道,否则沛然先前怎会叮嘱我,只要你回来,不管你问什么,都让我耐心地告诉你。”   云灼然早知道云沛然回来过,先前也能耐心地等了那么久,如今云天青主动说起云沛然时,他仍是难以自遏心中的激动,眼神变得急切。   “他还说了什么?”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云天青摇头不语,只摆手示意云少微推他离开小巷,云少微照做了。云灼然心下越发不解,也越发心急,倏然皱起眉头,大步追上。   “他说过什么!”   心魔快走几步跟上来,悄然抱住云灼然胳膊,示意他切勿动怒。云少微也察觉到云灼然态度的变化,紧张得双手握紧轮椅木质的椅背。   云天青仍笑得悠然自在,“他说过很多话,一时半会儿,我说不完。”他偏头看向云灼然,似有深意地说:“今日云朵和殷少主出城了。”   云灼然怔了怔,“你不信任云朵,有意支开她和殷少主?”   云少微吃惊地看着云天青。这几日父亲分明让他好好待客,好好亲近云朵,但从父亲和云灼然的对话听来,他不信任云朵的可能是非常大的。云少微一头雾水,不过很快冷静下来,父亲这么做必然是有他的用意。   云灼然和心魔都不是云少微,做不到他那样盲目的信任云天青,他们都觉得云天青很奇怪,同时心机也相当深沉,在云朵面前时感激又亲近,不惜为其惹恼云灼然,在云灼然面前时,他又能暗示自己不信任云朵。   云灼然看云天青的眼神开始有了怀疑,他不知云天青展现在他面前的到底是不是云天青的真面目。   而云天青不仅是暗示,他还直白地说,“云城出事前,云朵与我关系就不算亲近,她是大祭司的学生,而大祭司的残忍比云天风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便你兄长认为云朵不会改变,我兄妹二人对她始终有所保留。”   云少微不清楚这些云城旧事,闻言脸上露出困惑之色。   知子莫若父,云天青知道他想问什么,便耐心地说:“云城出事后,云天风和大祭司咎由自取,死在他们亲自布下的邪阵中,云朵也在那之后失踪了,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去了何处。而今恰好云城出事,她忽然回来,还救了我一命,少微,这些是你亲眼所见,你心思单纯,又重情义,你定会认为,在困境中救了为父与你的云朵便是值得信任的恩人。事实上,云朵确实救了我们,但为父无法完全信任她。”   云少微点头,“那父亲不信任她,是因为她是大祭司的学生?”   云天青摇头轻笑,看向云灼然道:“其实我也不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那年云天风和大祭司疯了一样到处抓人,尤其是幼童。他们不择手段地布下城中那个邪阵,沛然察觉不对,便与我商量找机会一起逃出云城。可还没来得及行动,沛然就被城主府的人带走了,我带妹妹和你藏了起来,便出去打探消息,不料妹妹一时疏忽,让你被人带走了。等我们再见到你时,我和妹妹也被城主府的人抓起来,充当那巨型邪阵的祭品,而你却被大祭司绑在祭坛上,成了阵眼。”   云少微惊愕地看向云灼然。   云城出事时,云少微还没出生,得知内情的幸存者不多,云天青和云浮霜也鲜少提及当年的旧事,故而云少微知道的不多,但身为云城少城主,他还是知道那个邪阵的,也知道那邪阵在当年要了多少云城人的命。   但云天青又说:“是你救了我们。”   云灼然从他眼中看不到恶意。   云天青道:“你忘了这些事,想来也不算是坏事。你也不必多想,当年云城的灾祸源头不在你,而真正作乱的人已死在神火中。大火平息后,沛然带你离开了云城,但那天擎宗的佛修到来时,我察觉到他有可能会查到你们身上,所以云峰说的是对的,我毫不犹豫换了云四少的药,杀了他。”   云天青嘴角又勾起一抹冷笑,“但云峰的话不可尽信,他究竟是不是云四少的义弟没人知道。若我没有猜错,或许云峰已经不是云峰。”   心魔听不太懂,“那他是谁?”   云天青这是第二次与心魔见面,他只从云少微口中知道这是蓬莱的小岛主,与云灼然关系亲近,且长得一模一样,心魔脸上还有些婴儿肥,徒增几分稚嫩,云天青看他的眼神不由添上几分慈祥,“奉天神宫的人。”   由此听来,云天青似乎也不清楚云峰到底是什么人假扮的。   走着走着,几人又回到了广场上,对面不远便是那座祭坛。   云灼然望向祭坛,半信半疑道:“云沛然跟你说了什么?”   这已是云灼然第三次发问,云天青暗叹一声,如实道:“他说,你可能会问我很多问题,性情会变得与幼时截然不同。他告诉我你的新名字,也让我耐心等待你的到来,他相信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你总能回到云城。”   “他笃定我会回来?”云灼然不明白,云沛然什么线索也没有给他留下,若是他看不到与姬若的亲缘线,那么他可能永远也不会来云城。   云天青面上露出怀念之色,也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沛然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只在云城停留半日。他没有告诉我云朵当年到底做过什么,只说他与云朵已恩断义绝,倘若云朵再回来,便请我帮忙出手,让云朵远离你身边。”   云灼然几乎马上就猜到了答案,云沛然知道云朵当年做过的事,云沛然是担忧他不记得了,会被云朵欺骗。   心魔轻轻捏了捏云灼然手心,示意云灼然还有他这个心魔在。如今云沛然大哥不在,他这个心魔也会跟云沛然大哥一样保护云灼然的。   在心魔无声的安慰之下,云灼然定了定心神,便问云天青,“听说云沛然留下了什么东西。”   云天青意味不明地看着他,“不,沛然从未在云城留下过任何东西。反而是灼然,你,在这里遗落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你哥哥说,有那东西在,不管你能不能想起来,想不想回云城,你都会被人带回云城。”   几人俱是迷茫。   云灼然挑眉,“我的东西?”   云天青沉默须臾,而后叹息一声,“其实你大哥当年离开的时候留了一些话,当时我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直到如今,我才猜透。”他神情复杂地看向云灼然,“你大哥说,若他能回来,你便不需要再回云城。”   云灼然皱眉,“他究竟去了何处?”   “事到如今,我便直说了。”云天青纠结须臾,脸上神色变得格外沉重,“你大哥去了奉天神宫。”   前不久才听说过甚至特意去查过奉天神宫的几人无不惊诧。   云天青说道:“你大哥走时只告诉我,奉天神宫的神明在召唤他,他必须要去一趟。若是他能活着回来,往后你便不必再回云城,但他若没有回来,兴许他就……就此陨落,再也回不来了。他特意叮嘱我,若他没有回来,将来定要将你接出天道宗。”   云天青说出这话时自己都觉得荒谬,但这就是事实,他告诉云灼然,“我当年从未听说过什么奉天神宫,可他确实一去不复返。这么多年过去了,天道宗宗主死了,你大哥被整个正道追杀多年,也始终没有人找到他……”   云天青没有把话说死,但他心里已认定云沛然是回不来了。   云灼然上一刻还在惊喜他终于得到了云沛然的下落,下一刻脸色煞白,冰寒眸光充满怀疑地看向云天青。   他知道云天青的意思,这是在告诉他,云沛然可能已经陨落。   心魔也被震得久久没能回神。   “大哥他……”   云天青轻轻摇头,只定定看着云灼然,没有再说下去。   云灼然冷冷道:“云沛然不会陨落。”   云天青不是没有察觉到云灼然眼中的杀气,他理解云灼然的心情,但他也无可奈何,他苦笑道:“或许吧,他也许就在奉天神宫里呢?”   云灼然没有感受到一丝安慰,他一颗心沉了下去,无意识捏紧拳头,连指甲抠进掌心里传来的丝丝痛楚也没感觉到。他此刻心乱如麻,一边告诉自己云天青的话也许不可信,一边又清楚云天青说的也许都是真的……   他等了这么多年,不是为了等到云沛然可能遭遇不测的消息。   心魔的鼻子敏锐地嗅到一丝血气,顿时回神,忙握住云灼然双手,轻轻掰开他攥紧的手指,而后心疼地看着他掌心里月牙状的血印子。   “哥哥……”   心魔欲言又止,最后默不作声地凝起灵力为云灼然疗伤。   云灼然垂眸敛去眼底的冰霜,忽然抽出手,寒声询问云天青,“他走时可有说过奉天神宫在什么地方?”   云天青仍旧摇头,“他说他也不知道,不过他说,奉天神宫的神明会指引他。我问过他需不需要帮忙,他只说我们帮不上他,那是他与奉天神宫那位神明的赌局。”云天青面上浮现出几分困惑,“他失踪后,我也找过奉天神宫,只是一直没有消息。直到云峰对我动手,我才发现,奉天神宫已经渗透到我身边,而我竟然毫无知觉。灼然,醒来这些天,我有时便会想,这奉天神宫供奉的神,莫非真是天道?”   云灼然断然道:“不可能。”   顾神枢说他信仰的天道是真正的天道,奉天神宫也说他们供奉的神明是天道……像这样打着天道幌子的人或势力在修真界不计其数。   云灼然渐渐冷静下来,他还没有见到云沛然的时候,即便……   云天青的话跟云沛然曾在云灼然面前说的话,竟对上了。   云灼然清楚地记得云沛然最后一次来天道宗看他时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他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也常常在回想。云沛然避开顾神枢,偷偷来到白云间看他,临走时便说过,他要去赴一场赌局。   如今云灼然回想,心中不由自主想到,是生死之局吗?   他很快否决了这个念头。   云沛然不会轻易死的。   祸害遗千年,云沛然那样的人,定能活得长长久久的。   云灼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漆黑眼眸里那些或震撼或悲恸的复杂情绪已完全消失,只余下冷冽寒霜。   “我会找到奉天神宫。”   心魔小心地握住他的手,毫不犹豫重重点头,“我也去!”   这一次,云灼然没有挣开,任由心魔一点点治愈他手心上的血印。云天青一时没有察觉到二人之间过分的亲密,反而长松一口气,神色轻松许多,“你能振作起来便好,此事藏在我心中二十年,今日总算说了出来。”   要守住一个秘密并不简单,何况云天青还坚守了二十年。   云灼然看着他没说话。   “你可要先取回那东西?”云天青到底是重建过云城的人,他阅人无数,一眼便看出云灼然或许还对他有些不信任,他也不在意。若换了他丧失从前的记忆,忽然有人来告诉他他的至亲或许已死,他也不会轻易相信。   云灼然问:“那是何物?”   云天青顿了顿,忽而笑道:“此物就在旧云城中,除了你,谁也取不走。而你与此物息息相关,你不妨认真感受一下,将它召唤出来。”   云灼然和心魔警惕地对视一眼。   云天青好笑道:“你小时候很乖,很懂事,也是个极活泼的孩子。如今忘了那些旧事,倒是内敛不少。可你不记得我们了,恐怕也很难信任我们,那东西是你遗落的,唯有你能取出来,这也是你大哥云沛然的吩咐。”   云灼然问:“他让我取回来?”   云天青颔首,眸光幽幽地远眺青烟之上的灰暗天空,“有此物在,旧云城便会一直被阴气笼罩,也不知今日之后,这里能否重见光明。”   心魔听他越说越玄乎,便问:“你真不知道这是什么?”   云天青笑了笑,“你找到便知。”   云灼然听出云天青是在卖关子,看云天青这般慢条斯理,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反而十分期待,他便犹豫不决,他怕他放出了不好的东西。   心魔又问:“那东西在何处?”   云灼然跟着看向云天青。   总得给点线索。   “我只知道就在我们身边。”云天青再一次跟云灼然强调道:“是你遗落的东西,也只属于你,只有你能感应到它,只有你能找到它。”   闻言,云灼然心中愈发迷茫,下意识跟随云天青,放眼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浓郁的阴气化作青烟,无声萦绕在旧云城中的每一个角落。   “我的东西?”   云灼然沉吟不语,云沛然让他取回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与此同时,云城城门外停靠了一艘刻着魔宫印记的云舟。   来人来自魔宫。   姬若和姬无妄一收到消息就赶了过去,还以为是因为他们先前传信回魔宫,如今是该收到回信了。   二人刚走到城门口,便见到城主府的管事引着一名身着雪色华裙的女子进城,姬若一见到人便呆住了,而后目瞪口呆地跑了过去。   “娘……娘,你怎么来了!”   姬若反应过来,脸上满是喜色,飞奔过去抱住女子手臂。   身后的姬无妄一眼见到那气度雍容的雪衣女子时也是一怔,他只是有些惊讶,而非是姬若那样的惊喜。他跟在后面,朝那女子恭顺拱手。   “云夫人。”   云浮霜朝他点了点头,便无奈地抬手整了整姬若的衣襟,稍显苍白的脸上满是温柔笑意,“出去历练这么久,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姬若喜不自胜,“娘怎么来了,爹出关了吗?爹来了吗?”他说着探头往城门外看去,确实见到了眼熟的护法,却没见到他期待的人。   姬若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失望,“爹怎么没来,你们都不知道舅舅和表哥都让人欺负到头上了!”   “你父亲还在闭关,来不了。”云浮霜神色无奈。侧首看向姬无妄,语调仍是温柔的,却多了那么几分生疏,“这段时间小若给无妄添麻烦了。”   姬无妄垂头道:“夫人客气,这些都是无妄该做的。”   姬若不以为意,“他本来就是爹指派给我的护卫嘛。”他说完也没管姬无妄什么反应,挽着云浮霜往城里走,在外嚣张跋扈的魔宫少宫主,在母亲面前也只是一个爱撒娇的小孩子。“娘,你是特意来看舅舅的吗?”   云浮霜训了姬若一句,“怎么对哥哥这么无礼。你让人送回来的信我看过了,你舅舅病情如何了?”   “好多了。有云朵姑姑看着呢。”   云浮霜笑容微顿,“云朵和那位殷少主如今还在云城中?”   姬若没有多想,问什么就答什么,“云朵姑姑和殷少主出城了,舅舅让管事带他们去看灵矿,就是这个殷少主抢了我们的灵矿……不说他了,娘我们快回去吧。舅舅和表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一大早就不见人……”   云浮霜按住他手背,“你舅舅出门了?听闻蓬莱岛主也在。”   姬若道:“在啊。我们出来时舅舅和表哥就不在府里。”他回头看向身后跟着的姬无妄,“我说的对吧。”   姬无妄笑道:“确实如此。”   云浮霜脸色忽然变得沉重,抿唇思索一阵,说道:“我想先去看看蓬莱岛主,无妄,你带我去。”   姬无妄有些错愕,姬若也十分纳闷地说道:“娘,你不先去城主府看舅舅,找云灼然干什么?他这个人奇怪得很,对谁都是冷着脸……”   云浮霜无暇跟他解释,只跟姬无妄道:“这就带我去。”   姬无妄顺从地应了是,这就带云浮霜去城南。他在魔宫地位一向如此尴尬,姬若是魔宫宫主要他保护的人,云夫人的面子他也不能不给。虽说不明白云浮霜到底想做什么,但她要去,姬无妄没有不带她过去的道理。   姬若也闷闷地跟上,他自己的娘,没道理自己不跟着的。   旧云城中。   几人安安静静的站在祭坛前,谁也没有出声打扰云灼然。   云灼然看着这片晦暗的天地,从最初的迷惘,慢慢似有感悟,而后闭上双眼。心魔站在他身边,隐约察觉到他周身似乎有了什么异常。   仿佛是更冷了。   不过多时,见到一缕一缕青烟缠绕在云灼然周身,心魔总算确认。   是阴气。   他们身边的阴气加重了。   心魔就要上前,却让云天青按住手臂,他有些不悦地低头。云天青见到他那双隐约透着血光的眼睛时也有过一瞬惊愕,“他感觉到了。”   心魔嗤笑,“我也感觉到了。”   阴气瞬间变得浓郁至极,他都要怀疑云天青是在设计云灼然。   然而就在这时,云灼然睁开双眼,他伸出一手,丝丝缕缕的阴气争先抢后地涌向他细长的指尖,淡青云烟衬得他的肌肤极致的清透。   如云天青所言,他确实感应到了。这些阴气对他无害,不仅对他十分热情,本身也十分纯净。而在除了这些阴气,他还感觉到了身边有一个他无法忽略的存在,他的神识便追着这些阴气而去,想要找到那个存在。   似乎真应了云天青的话,当云灼然要找它时,它便出现了。   见他睁眼,云天青才利落松手。   心魔冷冷斜了云天青一眼,匆忙走到云灼然身旁,不安又疑惑地看着他素白指尖上缠绕的阴气。   “哥哥,这是……”   心魔顿住,因为云灼然眉心的银白火纹亮起了浅金光芒。   云灼然也感觉眉心泛凉,正抬手触碰,忽地识海一震,似是一种共鸣,让他马上抬头看向灰暗的天际。   旧云城中的阴气无风自动,有什么东西从四周涌了出来,带着澎湃如山海的灵压与极致的寒意。   不仅云灼然,其他人也看见了。   轰地一声,昏暗的半空中亮起了一团浅金色的纯净之火。   那团火焰离他们不远,与曾在云灼然面前出现过的小火苗、焚烧顾神枢怨念化身的火一模一样,它没有任何热度,只有直抵神魂的阴冷。   它在这天地间安静地燃烧,冷漠中透出一股无声的肃杀。   云灼然怔怔地看着这团火焰。   不是错觉,这团火焰出现的那一刻,他由心地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欢愉。他确认了这就是他的东西,也感觉到他们之间的命脉相连的牵引。   云天青看着这团火的眼神尤其复杂,提醒道:“收回来吧。”   云灼然回头看他。   云天青的语气不对。   他的眼神似乎有些沉痛。   云天青并不隐瞒,“这就是当年几乎毁灭云城的神异之火。”   心魔警觉地护在云灼然面前。   “这是太阴真火。”   一道柔媚的女声忽然从他们身后响起,几人纷纷回头。   在几人注视下,此刻本该被云天青支开前往城外灵矿的云朵和殷少主等人缓缓走来,他们都在痴痴地看着悬浮在半空的那团浅金的火。   尤其是云朵,她温婉秀丽的脸上是几近狰狞的狂喜,“可毁天灭地的太阴真火,它终于出现了……” 第一百二十章   云朵等人出现的那一刻,云天青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云朵……你们回来了。”云天青很快恢复了往日的镇定,他的神色温和,仿佛没有一点点的不悦。   云朵看着他的神情变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事到如今,何必再装模作样,云天青,你以为你故意支开我们,我会看不出来吗?不瞒你说,我和殷少主根本就没有离开云城,一个小小灵矿,哪里比得上太阴真火?”她痴痴望向半空中的那一团火焰,白净柔美的脸上透出一丝丝入骨的媚气,平添几分妖邪气息,“太阴真火竟如此美妙,它属于奉天神宫。”   云朵的态度变化太大,完全颠覆了云少微心中温柔善良的云朵姑姑的形象。云灼然皱起眉毛,心魔则不悦地反驳,“真火是哥哥的!”   云朵的目光直直越过心魔,看向他身后的云灼然。   “你哥哥?他配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云灼然从这个眼神中看到了云朵对他的怨恨。   心魔怒极反笑,“哥哥不配,你们那个垃圾神宫难道就配?”   云朵并不恼怒,她只摇了摇头,用轻蔑不屑的眼神看着心魔,“愚昧小儿,根本就不懂我奉天神宫方是天道正统,我懒得跟你废话。”   心魔冷冷一笑,正要反唇相讥。不过没等他开口,身旁的云天青比他更快的质问出声,“看来你今日是要来抢太阴真火。云朵,我早知道你不可信,没想到你竟然进了奉天神宫,你可知云城之祸便是奉天神宫招来的,你可有想过,你这么做,如何对得起云城死去的那么多人,如何对得起养育你的义父义母,又如何对得起沛然?”   “别跟我提云沛然!”   云朵往日提起云沛然,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怀念与痴情,可这次云天青提到云沛然,她便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一张秀美的脸布满怨愤,“云天青,你又有什么资格跟我提云沛然?你和你妹妹一样,不过是假仁假义的小人,趁我不在,在云沛然面前说我坏话……是,我是成了大祭司的学生,可这是我自愿的吗?你们劝云沛然疏远我,当真以为我一点也不知情吗?”   云朵满目怨恨地瞪着云天青,须臾后冷不丁笑了起来,“可惜,你们说的再多也没用,沛然哥和我从小一起长大,他信我多过信你们。”   云灼然和心魔纷纷看向云天青,看来云朵是冲着云天青来的。   云天青也有些震惊,随后苦笑道:“当年的事,如今再提,也没有意义。不错,因为大祭司的关系,我确实对你有些不公,可这只是我的想法,沛然总没有对不起你吧?”他看了云灼然一眼,“灼然当年还小,也从未害过你。云朵,太阴真火是灼然的,他是你的弟弟,也是沛然的弟弟,你真的要为了奉天神宫抢夺太阴真火吗?”   “若不是因为他,沛然哥又怎会与我恩断义绝?”云朵话中怨恨更甚,几乎面目狰狞,“若没有他,沛然哥就只是我的。云天青,你打的什么算盘我知道,你想引导我与他为敌,那你可以放心了,我从来没想过让他活。”她瞪向云灼然道:“从他刚出生起,我就想掐死他。都是因为有了他,沛然哥眼里就只剩下他这个弟弟。”   云灼然眉心一紧,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他看过大祭司的手记,知道云朵对云沛然有情,没想到云朵竟然那么久之前就对他产生恨意。   还是因为如此荒唐的理由。   心魔也是一哽,云朵嫉妒云沛然对亲弟弟的宠爱,关哥哥什么事?   二人显然都无法理解云朵对云灼然这没由来的恨,云天青也觉荒谬,“你毕竟救过我和我儿少微,我只不过是想劝你回头,没想到……”   没想到云朵对云灼然的恨这么深。   云天青笑叹,“原是我多事了。”   “你也别着急,等我夺回太阴真火,就该收拾云城了。”云朵语调阴冷道:“到时你和云浮霜,还有你们的孩子,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云天青讶异道:“你竟恨我们至此。”   “她已经彻底疯了!”   云浮霜带着姬若和姬无妄等人从瘴气林前走过来,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下,她快步走向云天青。   “哥哥,我来晚了。你可别对她仁慈,她早已不是当年孤苦无依的云朵,而是奉天神宫的圣女!”   云浮霜带来了魔宫的护法与随从,一行人的到来,叫殷少主等人警觉地退到一处。云朵见到她时脸上有过惊疑,而后是满目的嫉恨。   “云浮霜。”   云浮霜走到云天青面前,看了看他座下的轮椅,闻声眉心微蹙,拂袖回身,面色冰冷道:“圣女好大的手笔,从半年前就开始谋划,为了牵绊住我与宫主,不惜耗费一枚插在魔宫的钉子,就只是为了得到太阴真火?”   云朵嗤笑,“你还是来了。可没有魔宫宫主,你就是来送死。”   云天青似懂非懂,神色惊愕道:“妹妹,你是说……”   云浮霜笃定道:“哥哥最初病重时,宫主恰好被手下暗伤旧伤复发,哪有那么巧的事?可惜宫主要闭关养伤,无暇顾忌云城。前阵子宫主身体稍好了些便叫心腹调查奉天神宫,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知道她就是神宫圣女。”   闻言,云少微和云浮霜身后跟来的姬若皆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云灼然和心魔默契地相视一眼,二人都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在浮空城的这几天,得知星宿派与奉天神宫的关系后,云灼然和心魔都猜想过云朵会不会就是圣女。   被云浮霜点破后,云朵还笑道:“我本想处理了云城,再慢慢除去魔宫,没想到你会自投罗网。也罢,你来都来了,你儿子也来了,人都齐了,我若再不动手,未免太对不起你这份千里送人头的深厚情谊。殷少主。”   殷少主摇着铁扇,悠悠笑道:“云朵姑姑有什么话尽管吩咐。”   云朵面色幽冷,“动手吧。”   云朵带来的人并不多,除殷少主与他的两名护卫外,便是沈灵枢和顾锦屏。而众人看向殷少主时,便难免会看到他身后的沈灵枢二人。   云天青心中还有一些疑虑,闻言急道:“云朵,你手下人不多,你确定要跟我们动手?就算只是抢夺太阴真火,你也未必抢得过灼然。”   云灼然偏头瞥向他,眸光冷淡。   云天青想用他震慑云朵,云朵也不打算放过他们。云灼然便没有反驳,他们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却见云天青不偏不倚地坦然对上,似安抚般朝他点了点头。   云灼然皱了皱眉,仰头望向悬在半空中的太阴真火,他能感应到太阴真火在期待他的接近。   它就这样安静地悬挂在那里,只等着云灼然将它摘下来。   只不过云朵等人也站在太阴真火另一侧较近的距离,但凡云灼然接近半步,云朵势必也会动手。   云天青认为云朵还有后手,他相信云朵已成为奉天神宫的圣女,实力也不会再是从前那样微弱,他道:“我妹妹带着魔宫护法而来,又有灼然、小岛主、魔宫大公子三位在,我真的很好奇,你就这么有把握能成功?”   “你也不必如此试探我,事已至此,我必然会倾尽全力。”云朵微微侧首,望向祭坛一角。   “姬宴,出来吧。”   听到这个名字,云灼然和姬无妄不约而同地露出惊诧之色。   心魔也很快想起来,“姬宴……前任魔宫宫主那个姬宴?”   魔宫众人闻言色变。   远处隐蔽的墙角果真有一个黑衣男人慢吞吞地走出来,他的沙哑笑声透出一股仿佛深刻入骨的阴鸷。   “多少年过去了,圣女再回到故土,还是失了往常的冷静。”   黑衣男人走来时,众人也看清了他的容颜,随后又惊起一阵抽气声,姬若指着他的脸惊呼一声。   “那不是云峰吗!”   认出云峰这张脸的人,如云天青、云少微,脸色皆是大变。   云天青怔了一下,笑叹道:“原来如此。奉天神宫早就想得到太阴真火,你们让姬宴夺舍云峰,想从我这里得到太阴真火的线索,或许是没能从我这里得到线索,或许是为了等待灼然回来,你们选择按兵不动,直到灼然回到云城,而姬宴要杀我时,云朵突然出现救我,便是为了让我们放下戒备,等到我自愿给出线索,亦或者,是等到灼然将太阴真火召唤出来。”   云朵冷冷斜了姬宴一眼,似乎是怪他多话,便回道:“那你猜得不全对,若不是云峰那个蠢货逼得你封闭识海,我又何必亲自出手?你封闭识海后,姬宴才来到云城,不过也多亏你们的配合,我才等到真火现世。”   听到这里,云少微脸色骤然煞白,“怪我错信他人……”   云天青轻轻摇头,“不。她根本不需要任何人信任,只要我醒过来,我就一定会带灼然到这里引出太阴真火,到时她一样可以抢夺真火。”   “为了救醒你,我们圣女可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呢。”姬宴啧了一声,“真是麻烦。不过好在太阴真火出现了,我们这些努力也不算白费。”   云天青垂头,“所以关键在我。”   云少微便从方才的自责转为担忧,想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云灼然清冷的嗓音打断了云天青父子的自责内疚,他望向云朵身旁的黑衣人,这是他来云城时对他过分热情的云峰,也是被云朵称之为姬宴的魔修……他眸光一转,扫过姬无妄,见其正死死盯着黑衣魔修看,双手紧握成拳,他便知道这人就是姬宴。   云灼然的目光重新回到姬宴身上,“姬宴,你杀了顾神枢。”   不再假扮云峰的姬宴身上有种桀骜狂放的气势,同时带着股叫人不适的狠戾。听到云灼然的话,他挑了挑眉,饶有兴趣道:“我知道你在找我,云灼然,你想杀我报仇,对吧。”   云灼然面无表情地颔首。   姬宴不紧不慢地笑了一声,像是完全不在意,感慨道:“前阵子听闻我几位老朋友都死了,血魔老祖、觉非法师、沈家家主,他们死得可真惨,没想到顾神枢死就死了,还留了一个怨念化身回来复仇。仔细一想,所幸我当时在云城,没空去浮空城凑热闹,否则我也要跟这些老朋友们一个下场了。”   云灼然眸中略过一缕寒光,“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不错。”姬宴笑着点头,“不过我相信,神明会继续庇佑我。”   云灼然看向姬无妄。   姬无妄的拳头紧了又松,笑叹道:“我总算明白,当日在接风宴上,云峰为何会同我说那么多话,原来他已经被我那位好父亲夺舍了。”   姬宴如蛇信般阴冷的目光落到云浮霜和姬若身上,脖子浮现出几道黑紫魔纹,很快又隐了下去。他又看向姬无妄,压着声音道:“我的好儿子长大了,可惜也被仇人养废了,空有一身修为,却不知为父报仇,还为仇人的儿子当牛做马,也不嫌丢人。”   姬无妄手中倏然化出一柄锋利的魔剑,以同样嘲讽的语调回道:“我的好父亲杀妻杀子时也不觉得丢人,我为仇人做事又算得了什么。”   魔剑掠过一道寒芒,这像是一个信号,云朵眸光一凛,低斥道:“少废话!你拦住他们,我去夺真火!”   云灼然回头递了个眼神给心魔,便也朝太阴真火飞身而去。   云朵到底慢了一步,她急忙掐诀,在云灼然靠近太阴真火之前,面前忽然窜出一只黑紫色的巨型蝴蝶,带着不亚于他的威势飞扑过来。   灵蝶毒气浓重,云灼然只得闪身避开。而这短短一瞬云朵已飞身近前,抬手就要触碰到太阴真火。   同时,姬无妄已提剑冲向姬宴。   似乎包括姬宴在内,所有人都没想到姬无妄居然会是第一个对他动手的,毕竟他是姬宴的儿子。   姬宴被关进封魔井前就是大乘期,如今即便夺舍了云峰的身体实力受限,也远胜于姬无妄,姬无妄的全力一击在他眼里不过是小打小闹。   只见姬宴抬手一挥的功夫,姬无妄已被魔气拍飞出去,姬宴见他狼狈倒地反而笑得十分欢快。   云浮霜很快反应过来,急急吩咐魔宫的护法,“快去帮大公子!”   魔宫护法匆忙应是。   此时,云朵正趁机顶着厚重的阴寒气息,接近太阴真火,她手上覆上一层淡淡的金光,这竟使她的动作顺畅许多,而太阴真火却开始不安地闪烁起来,四周寒气便越重。云朵咬牙忍下,可就在这时,余光瞥见一道黑影窜来,她惊愕之下咬着牙匆忙退开。   心魔的红衣身影出现在她面前,冲她恶意的呲牙一笑。   “差一点就咬到了呢。”   云朵怒道:“找死!”   她周身忽然溢出深紫色带毒的灵力,手上的浅淡金光快速扩散,全身肌肤很快被镀上金光,淡化了面上的不甘怨恨,竟添了几分神圣。   可她面前的红衣少年也在转眼间化作一团黑雾,猛地扑来!   云朵被覆盖在了这团黑雾中。   “哥哥,快!”   听到心魔的提醒,云灼然面色一沉,飞身接近太阴真火,姬宴暂时被姬无妄和魔宫护法拦住,看到云灼然已靠近真火后也匆忙赶来。   云灼然知道云朵的力量诡异却强悍,心魔可能挡不了太久,姬宴也在靠近,他没有太多时间,忙伸出手,素白指尖便被太阴真火边缘的一缕阴气轻轻缠上,他忽觉周身仿佛坠落温软云端,心神不由自主恍惚了一阵。   忽地,他的身形猛地顿住。   一柄灵剑从太阴真火的另一侧窜出,若非云灼然眼疾手快,握住剑尖,便要刺入他的腰腹当中。   云灼然认得这柄灵剑,所以他十分震撼地抬眼看向对面。   握剑的人是沈灵枢。   沈灵枢对上他充满不解的眼神时,脸上闪过一丝惊慌,面色开始泛白,而后五指更用力地握紧灵剑剑柄。他的实力不知为何在短时间内大幅度增长,似乎比他被废去灵脉前的元婴期还要高,且覆在他的灵剑上的,是类似云朵身上那层金光的神圣之力。   “云师弟……”   沈灵枢声音沙哑,几乎只剩气音,他闻到了空气中晕开的腥甜血气,双眼泛起一抹微红,却依然握紧灵剑往前推进,“灼然,对不起……” 第一百二十一章   沈灵枢的本命灵剑覆着那层诡异金光,变得锋利无比,一往无前,刺穿云灼然腹部衣料时,他仍是不可置信。就如他没想到过沈灵枢会想与他结成道侣,他一样也没想到,在顾神枢之死真相大白后,沈灵枢还是会将剑尖朝向他,竟然还想要他的命。   只因他到底也是顾神枢的徒弟,他如今一无所有,修炼亦从头开始,云灼然潜意识认为他再坏也不会杀自己,也没有能力伤害自己。   可这就是事实。   沈灵枢过去对他的太多次示弱道歉,终究是让他轻敌了。   远处时而闪烁深紫灵光与金光的一团黑雾骤然化成一个红衣少年,似察觉到云灼然的异常,心魔身影一滞,陡然望向云灼然的方向。   “哥哥!”   看到云灼然受伤,云朵往后掠去,面上狠戾之色转为惊喜笑容,抚掌大笑道:“好!不愧是我看中的人,沈灵枢,你真是让我惊喜!”   心魔双眸闪烁起猩红血光,狠狠瞪了云朵一眼,便要赶向云灼然。未料云朵笑容一顿,一拂袖飞身拦在心魔面前,朝沈灵枢扬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趁此机会杀了云灼然!”   云朵手上又覆上了一层浅淡金光,正挡住心魔前路。心魔不得不停下,看向远处摇摇欲坠的红衣身影,漆黑瞳仁彻底变作幽幽猩红。   而在这时,云灼然紧握住剑刃的手勉强止住灵剑的深入,滚烫的血水从手心伤口涌出,沿着剑锋一路滑落,慢慢晕湿明红道袍,已分不清是腹部溢出的血还是手上的血。剑身上那层金光也终于从伤口找到云灼然周身严密防御的裂缝,争先钻进他体内,那是一种刺骨的剧烈痛苦,飞快侵蚀着他的双手,也在快速削减他的力量。   丹田的灵力开始飞快流失,云灼然脸上血色全无,他的身体似因剧痛颤抖,呼吸变得急促沉重。   他垂眸望了眼手上和剑上的猩红血水,苍白唇瓣微微开合。   “你,为什么……”   沈灵枢眼神闪躲了一下,而后目光决绝地对上云灼然,“别怪我……你我之间,就只能活一人。”   云灼然眼里有过错愕,也有失望,他不明白沈灵枢说只能活一人是什么意思,但他听懂了言下之意——沈灵枢想活,所以必须要他死。   他还是高估了沈灵枢。   不是顾神枢的徒弟都会如他本人一样,清风霁月表里如一。   云灼然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双手握紧剑刃,不顾剑刃上金光带来的强烈灼痛,也不管那层霸道的金光沿着掌心伤口往他身上攀爬飞窜。   沈灵枢见他手上又溢出大量血水,不免有些心惊。他应当是是知道金光的厉害的,眼看这些金光沿着云灼然的双手往上爬,已顺着手臂爬到他肩上,势要将他整个人吞噬,沈灵枢眼里闪过一丝纠结,张开的嘴却又紧紧闭上,握着剑柄用力往前送去。   但沈灵枢的灵剑没能再往前推进半寸,那层流动的金光也被阻隔在外,云灼然眉心的火焰印记闪烁起银白光芒,双眸也亮起一点寒光。   沈灵枢错愕之际,隐约听见几不可闻的细微声响,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他的本命灵剑在哀鸣!   沈灵枢霍然抬头,一眼对上云灼然含着冰霜的漆黑双眸。   忽闻砰的一声——   云灼然鲜血淋漓的双手中灵剑裂开一条深长缝隙,紧跟着几声脆响,剑刃断成几截,金光炸裂!   本命灵剑被毁的刹那,源自灵剑本身的反噬直扑神魂。   丹田传来剧痛,沈灵枢用力抿紧嘴唇,嘴角还是泄露了一缕血丝。即便护体金光及时护住了心脉,身魂的重挫仍是让他苦不堪言,他的身体便如断线纸鸢,沉沉跌落下去。   沈灵枢看着他和云灼然的距离快速拉远,看着云灼然俯视他的冰冷双眼,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他心中十分震撼,到了这个地步,被金光尽可能的封锁灵脉,云灼然竟还能废了他的本命灵剑!   剑捅到了肚子里,云灼然还能反击,沈灵枢无疑是失手了。   云朵气得柳眉倒竖,瞪着轰然倒地的沈灵枢怒骂一声。   “废物!”   而心魔暗松口气,血红双眸微微闪烁,身形已化作黑雾散去。   云朵反应过来,回身望去,便见一道红影正朝云灼然靠近,这只会是那位蓬莱小岛主,如今无人阻拦云灼然,又有小岛主帮忙,太阴真火岂不就得稳稳落到云灼然手里了?她思及此满心焦急,倾尽全力追上去。   她不知道沈灵枢为何能无视太阴真火的极阴之气,又是为何能在短时间内实力大增,越级伤到云灼然,现在沈灵枢失手,这些都不重要了。云朵只知道,她绝不能让云灼然拿到太阴真火,太阴真火只能是她的!   实则对付沈灵枢,云灼然也用尽了全身力气。钻进体内的金光异常灼热,仿佛在焚烧他的五脏六腑,体内灵力流失的速度突然加快。   太阴真火似共鸣般急促地闪烁起来,他心中同时也感应到焦虑情绪——是太阴真火在催他过来。   云灼然的身体却猛地一晃,险些坠落下去,所幸手臂一紧,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力气拉了回来。   回眸一看,入目果然是云灼然熟悉的红衣少年的身影。   心魔揽住云灼然,血红双眸死死盯着他血淋淋的手和腹部,周身随之溢出森冷入骨的阴冷煞气。   “哥哥……”   心魔面色阴沉,血眸冷冷望向躺在地上起不来的沈灵枢。   金光快覆盖云灼然整条手臂,他已有些神志不清,只觉得浑身上下疼得厉害,尤其是腹部伤口。   但从心魔抱住他的那一刻,云灼然就知道是他的蔚然。   “蔚然,我没事。”   心魔无措地抱住他,一手小心覆在云灼然按住伤口的手背上,眼中血光浓郁,“哥哥疼不疼?”   云灼然没有听清楚,钻进他体内的金光无声侵蚀着他的识海,他自然没有回答心魔的话,无神的双眼愣愣看着面前闪烁的太阴真火。   这时,留意到云灼然被沈灵枢所伤,姬宴等人也停下打斗。   巨大的紫色灵蝶忽然扑向太阴真火前方的两名红衣人,那位红衣小岛主却看也不看,血眸一凝,浓郁魔气骤现,形成一张严密的屏障。但云朵也绝不会轻易收手,毒气攻击二人的同时也在拼命地赶向太阴真火。   云天青见状扣紧轮椅扶手,“拦住她!太阴真火若落入她手中,我们谁也没法活着离开这里!”   云浮霜点点头,竟带着魔宫护法亲自上阵,姬无妄和云少微、姬若等人见状匆忙跟上,奈何姬宴挡在前路,几人一时也无法阻止云朵。   远处众人斗得昏天黑地,祭坛上的心魔是丝毫不关心。魔气化成的黑雾挡在云朵的前路,没有沈灵枢的背后捅刀,云朵可找不到刚才那样的机会,心魔的魔气也能拦她一时。   心魔没空搭理苍蝇似的云朵,只顾握住云灼然的手渡灵力。不料这些灵力悉数被云灼然身上的金光吞噬,连他手上伤口的血都止不住。   心魔双眼中血光灼灼,“哥哥别怕,很快就不会疼了……”   云灼然缓了口气,轻轻按住心魔的手,哑声道:“不,不用……”他望向已攻破一道魔气屏障的云朵,轻喘道:“蔚然,先扶我起来……”   “哥哥!”   心魔很不赞同,云灼然的伤口上,血水还在不断涌出。   云灼然按住心魔手背,将他的手慢慢推开,便面向眼前的太阴真火。他这次没有再犹豫,伸手抓住太阴真火,阴气热情地飞涌过来,轻轻缠住他的手腕,一股沁凉的气息覆面而来,似乎抚平了他身上被金光灼伤的痛楚。他苍白的指尖往前一寸,便碰到了太阴真火正灼灼燃烧的银白核心。   “不!”   刚破开所有魔气的云朵见到这一幕,双眼因愤怒死死瞪大。   太阴真火的中心泛着纤尘不染的银白光芒,在与云灼然指尖相触的那一刻,轰然一下炸开刺目的白光,即便是云灼然也下意识闭上眼。   与此同时,浅金泛白的火光猛然炸裂,一点点往外蔓延,几乎转瞬之间就将所有人都吞噬其中!   亲眼目睹火光扑来的云天青在第一时间发出急切的呼声,“快离开这里!太阴真火会要了我们的命!”   在巨大的惊恐之下,云天青急得目眦欲裂,他看到这些火光扑来的瞬间,就想起了二十八年前的那一场大火——这些火光席卷而来时,与当年那场大火肆虐云城时一模一样!   亲身经历过当年那场大火的人,即便明知云灼然不会操控太阴真火伤害他们,对过分强悍的太阴真火,他们也从心底里为之战栗恐惧。   云朵等人也察觉到不对,太阴真火到了云灼然手里,不应该被收起来才对吗?为什么会往外冒出来?他们俨然也知道太阴真火的可怕程度,见到火光近前,几人便马上逃离。   而发觉他们反应不对,顾锦屏也匆忙扶起沈灵枢跟上去。   然而他们太慢了。   在可毁灭天地的太阴真火面前,所有人都逃不过被吞噬的宿命。   常年暗无天日的城南亮起格外灼眼的火光,阴气迅速覆盖整个旧云城,也覆盖了心魔焦急的呼喊。   云灼然睁眼时,眸中惊愕仍未散去,他身旁已安静下来,没了刺目的火光,冲天的阴气,所有人也都不见了,包括在他身后的心魔。   手掌上钻心的刺痛骤然传来,云灼然倏然皱紧眉头。   他收回打量如今身处的这个小房间的视线,低头看向双手。   借着窗口泄露进来的一缕昏沉霞光,云灼然看清了这双手。   很小,很瘦……   这是一双小孩子的手。   云灼然一眼看出来,这双手的主人最多不会超过七岁。   这双白嫩的小手上,掌心和指节间各有两道细长的新鲜血口,白骨若隐若现,却不见血,血口都被一道浅淡金光封住了,这金光一直闪烁着,时而凉凉的,时而又极滚烫,好不容易勉强维持在一个温热的温度。   不过云灼然体内的灵力全都消失了,这些痛苦便被放大了无数倍,他也没办法找到心魔的下落。   云灼然忽然意识到什么,再看这个房间时竟觉得十分熟悉,他跳下床,摸黑走到一个角落。他找到一面铜镜,拿起来走到窗边,从镜中看到一张属于幼童的脸,这张脸透着病态的苍白,眉眼跟云灼然如出一辙。   他被变小了。   镜中的孩童皱起苍白的眉头,软嫩可爱的脸如覆冰霜。   这里莫非是幻境?   云灼然心下思忖,他忍下手上的灼痛,扔下铜镜出门。   这个房间是他无比熟悉的地方,正是他先前和心魔住的小院,也是他小时候和云沛然的住处。   他记得他分明是被太阴真火突然炸开的火光笼罩,没想到竟会回到这个地方,身体还被缩水了。   这具身体仿佛没有修炼过,虚弱无力,被压制得很严重。   云灼然不禁开始猜想布置这个幻境的人到底是谁,他思索着走到庭院中,见到院中明显有人居住的生活气息,又想起他和心魔整理过的破落小院,惊奇之余又在意料当中。   连合体期的他都变小了,这院子不齐整点也太不像话了。   二十八年前的他,二十八年前的小院,这幻境到底是何用意?   奈何这具身体太过虚弱,云灼然刚走到院门前,就累得小口喘起气来,胸口因窒闷而隐约生疼。   云灼然暗道太弱了。   他小时候真是这么弱吗?   可他在这里,蔚然又在哪里?还有云天青他们也在吗?   没等云灼然想明白,一个少年背着暮色从院外走了进来。   逆着落日霞光,云灼然一见到那身影便觉得熟悉,他有些疑惑地往前一步,一声‘蔚然’就要出口,对方清朗的笑声已先被凉风送到耳边。   “哥哥回来了。”   声音不对。   云灼然恍然惊觉,门前少年的身影也跟蔚然截然不同。   黑衣少年的身影由模糊变得清晰,他提着几个药包,一步步走近云灼然,嘴角笑意懒洋洋的。   “天黑了,小朋友怎么不点蜡烛,特意出来迎接哥哥?”   熟悉入骨的语调,与记忆中那人对他独特的称呼……   云灼然全身僵住。   黑衣少年五官与他相似,含笑眉眼带着几分少年轻狂。   云灼然愣愣地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喃喃道:“云,沛然……”   云沛然啧了一声,掀开衣摆蹲下来,两根手指掐住云灼然脸颊,“没礼貌,怎么这么叫哥哥?”   云沛然力道不大,但云灼然如今这具瘦小的孩童身体肌肤格外白嫩,这么轻轻一掐马上就浮起一个小红印,云沛然便心虚地放下手,但见弟弟只看着他不说话,怕是生气了。   往日这小孩就不爱被人捏脸,偏偏他今夜还回来晚了。   云沛然轻咳一声,讪笑道:“哥哥今天回来晚了,差点没买到你的药,不过还好,哥哥跑了好几家药铺终于把药收齐了,小蔚然别生气了好不好?”云沛然讨好地握住弟弟的手,一摸上去就觉着手感不对,没成想一低头就见到小孩手上狰狞的伤口。   “手怎么伤了?”   云沛然小心抓起云灼然双手手腕,端详着上面深可见骨的几道血口,慵懒神色倏然变得紧张起来。   “今日谁来过,谁伤的你?”   云灼然还怔怔看着云沛然,对方现在是少年模样,比他记忆中还要稚嫩一点。这分明是幻境,云灼然也知道是假的,但脸颊上残留着的触感又在提醒他,眼前的云沛然是真的。   这个幻境未免太过真实。   却不知在云沛然眼里,便是自己不在家时弟弟让人欺负了,伤得如此严重,恐怕人也被吓坏了。不过没见到血,恐怕是被治疗过了……   在云城,会欺负他云沛然的弟弟,并且之后还会把他的伤治疗好的人,如此做派,不是为了折磨人还能为何?云灼然马上想到了两个人。   云沛然既心疼又恼怒,“是大祭司,还是城主府里的人?”   除此之外,云沛然不知道谁还敢如此欺负他弟弟。他死死盯着弟弟手上的伤,清俊面容覆上冰霜。   “我去找他们算账。”   云灼然这才回神,下意识伸手抓住了云沛然的衣袖。   “云……你等等。”   云沛然的名字到了嘴边,云灼然便生硬的改了口。他还不清楚自己到底身处什么样的幻境,不过看样子多半是被他遗忘的那段记忆。   听云沛然的语气,跟城主府和大祭司关系都已十分紧绷,云灼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不想看着云沛然为他找城主府的人晦气。   何况他这手是沈灵枢伤的。   云灼然张了张口,在云沛然心疼又恼怒的目光下,垂眸低声道:“不是他们,我没事,不疼了。”   云沛然的脸色更难看了,他似乎在隐忍什么,深吸口气,便弯身抱起云灼然。记忆中极少被云沛然这么抱着的云灼然睁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云沛然,白皙耳尖悄然泛红。   “哥哥知道,我现在太弱了,斗不过大祭司和云天风。”   云沛然垂着头,闷闷道:“总有一日,哥哥会为你报仇。”   云灼然又是一愣,看来云沛然真以为他的伤是大祭司所为……   不过很快,云沛然就振作起来,抱着云灼然大步回屋。   “你的伤很严重,要赶紧包扎一下。”云沛然颇为小心地握住云灼然的手腕,两只小手都被放在他的手掌上,看去格外小巧,上面的伤也显得十分触目惊心。云沛然忧心忡忡,“不行,你的伤口好深,我带你去天青那里看看,他那有不少上好的伤药。”   在云灼然记忆中,自他长大后,从未与云沛然如此亲密过,他有些不适应,便偷偷把手缩回来。   云沛然眼疾手快,修长手掌一把抓住他两手的手腕,故作严肃地板起脸,“不要乱动,会疼!”   疼是疼,但云沛然的态度看起来,好像疼的人是他……云灼然默默垂头,露出一双粉红的耳尖。   云天青家不远,云沛然果真带着云灼然过去一趟,还请身为医修的云浮霜帮忙治疗。云灼然也见到了少年时期的云天青和云浮霜,三个半大少年围着他,盯着他的手看了许久。云天青这个时候比多年后要稚嫩许多,跟云沛然在一旁骂了大祭司几句,便跟云沛然一样紧张地盯着云灼然的手。   云灼然平日吃的药大多不好找,多半要到城外去寻,最近云城严禁出外,没办法出城,云沛然今日便是找云天青兄妹帮忙在城里找药材。几人看着云灼然的伤,心下都十分后悔今日竟然没有留个人下来看着他。   奈何云灼然的手伤得严重,而云浮霜本就是久病成医,并不精通医修一道,自然无法治疗。   而那些封住伤口的金光,似乎也在缓慢治愈云灼然的伤。   云沛然谢过云天青兄妹后,他是如何忧心忡忡地抱着弟弟过来,便是如何一脸忧愁地抱回去。   而云灼然一路静静观察他与云天青兄妹之间熟络得跟亲兄妹一般的相处,云天青兄妹又是一脸内疚担忧,想必往日对他也是极好的。他正想真正的云天青兄妹是不是也如他此刻所见一样时,很快又被云沛然小心翼翼放到他睁眼时待过的床上,双手被糊上厚厚一层膏药,再被纱布缠成馒头。   云灼然盯着自己完全被包裹在纱布里的双手,好一阵无言以对。   事实上,这些伤药对云灼然的手没有任何作用,他的手还是疼的,不过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听着云沛然让他不许乱动的叮嘱,云灼然心中顿时有种自己仿佛被云沛然当成瓷娃娃的感觉。他还是很不适应云沛然对他如此亲昵的模样,好在云沛然很快就出去熬药了。   房间里只剩下云灼然一人,看着桌上摇曳的烛火,云灼然因为见到云沛然而激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这个幻境太过真实,若他不是挂心着心魔,恐怕时间久了也会乐意留下。   可蔚然到底去了何处?   云灼然微微蹙眉,他也开始反思,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幻境与云朵他们是否有关?还有云天青和云浮霜……   云天青说太阴真火是属于他的,云朵也忌惮他靠近太阴真火,可他真正碰到太阴真火后反而把自己送进幻境当中,莫非是太阴真火的问题?   没有灵力的云灼然,被关进幻境当中,根本无力破局。   但到了现在,云灼然反而更担心心魔。当时心魔就在他身后,若他被卷进来,心魔应当也逃不掉。   眉心深处传来一阵阵刺痛,这是源自这具身体本身的病症。   到这里后,云灼然眉心的火苗印记就忽然消失得干干净净。   云灼然下意识想按按额头,然而一抬手就看到一大团粗糙的纱布团,他沉默一阵,垂头轻叹。   云沛然的技术也太差了。   云灼然暗暗腹诽,听见云沛然在外面煎药的动静,心中焦灼也慢慢平复,闲下来时,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发现他的影子晃动了一下。他坐在床沿,床帐遮住大半影子,只能看到一只手的倒影,还是圆乎乎的手。   云灼然如今一看到自己被包裹得如发面馒头一样的双手就好笑,只不过没发现也罢,看到影子后,云灼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便又垂眸看了一眼,竟发现他的影子的动作跟他的完全不同,影子晃动也不是错觉!   正巧,影子里的那只手又晃了起来,云灼然微微一怔,他跳下床,走到放着蜡烛的桌子旁边。   如此一来,他的影子再无遮挡,完完整整地出现在脚边。   也是因此,云灼然看到他的影子竟然从他脚下跑了出来!   云灼然眸光一凛,看着小小的影子跑到门前便半身没入黑暗当中,而后伸出一手向他摆了摆。   看着像在招手让他过来。   云灼然思索了下,拿双手的手腕巧妙的夹住烛台,端着跟上去。有了光,影子便能一直存在。   影子分明没有什么动作,可云灼然却觉得他似乎很高兴。   云灼然挑了挑眉,带着这份微妙的心情跟上他逃跑的影子。   到了外间书案前,影子才停下来,圆圆肿肿的手指向桌上摆放的一张张大字。云灼然发现自己竟然又看懂了,伸手抽出最上面一张纸。   影子便蹦蹦跳跳到他面前,一手指向纸张右下角的名字。   云灼然知道这些大字应该是出自小时候的他的手笔,字体稚嫩,勉强算工整,圆乎乎的。当时的他似乎喜欢在右下角写自己的名字,不说每一张都有,但最上面的一张就有。   “蔚然……”   云灼然念出这个名字,心中忽然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他抬眼看向趴在桌子上的影子,就见影子又指向自己的右耳。   云灼然跟着影子的动作,举起手碰了碰耳廓,隔着厚厚的纱布,他隐约摸到了一个小小的硬物。   是他们共用的防御法器!   云灼然恍然大悟,漆黑双眸涌上几分惊喜,灿烂如星辰。他再看影子时,一颗心终于安稳下来。   “蔚然,是你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云灼然刚说完,桌上的影子就跟小鸡啄米似的飞快点头。   “蔚然。”云灼然看着变得雀跃的影子,自然而然想到平日心魔在他面前时高兴的模样。他也被心魔此刻的喜色渲染,无声笑了起来。   他如今变小了,因常年病弱,身量比同龄孩童瘦小许多,肌肤瓷白,透着一股难以遮掩的病态,不过他幼时模样生得娇弱漂亮,本就很是可爱,这一笑起来更是又甜又软。   谁又能想到,冷漠无情的云灼然,小时候竟然这么甜?   影子僵在桌边不远半晌,才慢吞吞地飘过来,伸出一只手,想靠近又不敢,最后指向自己肚子。   云灼然自然了解他的心魔,一看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我没事,蔚然不能说话?”   地上的影子摇了摇头,二指并拢指着腹部,作了一个将手插向腹部的动作,便面向云灼然仰起脸。   分明没能看到人,云灼然还是清晰地感觉到了心魔眼巴巴看着他的视线,他看懂了心魔的意思,便道:“真的没事,我伤势并不严重。这里只是擦破了一点皮,不碍事的。”   影子还是摇头,然后一动不动。   云灼然看了眼屋外,听动静云沛然一时该不会回来,他皱起苍白的眉头,须臾后轻叹一声,举起被纱布裹得宛如粽子的右手,递到嘴边。   他咬开云沛然刚打的结,没一会儿就将几根手指解放出来。   影子晃了一下,似是在吃惊。   云灼然接着解开他身上这件雪白外衫的小扣子,他的手指很灵活,即便疼得近乎麻木,也很快解开几层衣裳,敞露出平坦白皙的肚皮。   瓷白肌肤似乎比雪白衣料还要亮眼,一道浅红血痕赫然印在腹部。云灼然余光瞥见影子僵住不动,暗笑一声,拿指尖碰了碰那条血印。   “你看,真的不严重。”   细白的手指果然碰到那一指长不到的血印上,沾到封住伤口的点点金光,冰凉凉的,又好像有点热。   比起这条血印子,云灼然双手上的伤俨然要严重百倍。   影子半天没动,像是愣住了,云灼然猜想他说不定又害羞了,这害羞的毛病也不知何时能改好。   云灼然摇了摇头,就要合拢衣襟,他如今的身体是孱弱不少,不过听觉尚可,听见云沛然在靠近,他急忙整理衣服,可还是晚了一步。   云沛然人高马大,进屋就是几步路的功夫,云灼然只有一只能动的手穿衣到底有些麻烦,看到对方映在门板上的影子,情急之下往前一步拿瘦小的身板挡住身后呆滞的影子。   正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云沛然端着滚烫的汤药进来,一眼就撞见小孩衣衫不整的模样。   “……你在干什么?”   对上弟弟漆黑而安静的眼睛时,云沛然有些费解,但看到云灼然露出来的几根手指时,他面色陡然一变,放下汤药大步走来,一把捞起还没到他大腿高的小孩,放到床上去。   他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根本没给云灼然反应的时间。   云灼然愣愣坐在床沿,垂眼看看自己离地面有些距离的小短腿,随后不着痕迹地看向地上。所幸他的影子终于反应过来,跟着进来了。   云灼然心下松了一口气,手腕却让云沛然小心地握住了。   云沛然在床边蹲下,把云灼然手上的纱布重新裹上,一脸严肃地斥道:“好端端的你拆它干什么,不疼吗?还有,你脱衣服要做什么?”   云灼然看着地上尽量跟随他的动作但总有些不自然的小影子,垂眸不说话的模样看上去可怜极了。   云沛然皱了皱眉,没在说话,整理好云灼然的衣襟起身就走,身后的云灼然才道:“不疼的。”   云沛然回头瞥他一眼,眼神有些古怪,便去门前端药。   “该喝药了。”   云沛然搬了张凳子坐在床沿,拿勺子搅着碗里黑褐色的汤药,浓浓的热雾顿时带着难以言喻的苦臭味涌出。云灼然知道是自己要喝的,只是静静坐等。反观云沛然,已经被药味熏得眉头紧锁,脸上全是嫌弃,“云城再封锁下去,你的药就更难找了,也不知道云天风和大祭司那些人在干什么……”   云灼然安静地看着他。   云沛然忽然闭上嘴,盯上云灼然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云灼然坦然地任他看,面上不显,心中实则越发好奇。   云沛然方才就觉得不对劲,这会儿总算知道哪里不对了,他舀起一勺药汁,送到云灼然嘴边。   云灼然恍然大悟,顺势张口喝下,味道果然如他所料那般一言难尽,酸涩腥咸臭苦都齐全了,还都十分浓郁,混合在一起味道十分可怕。不过他也发现喝下这药后,他的头疼得以缓解,身体暖和不少,气短胸闷的情况也有所好转,这说明这药是好的。   于是云灼然乖乖等着云沛然继续给他喂药,没办法,他双手都被包裹着,只能靠云沛然投喂。   只是等了半天,云沛然都没送来第二勺药汁,云灼然便抬眼看向云沛然,用眼神催促他快点。   “往日吃药总嫌苦,今日这么积极,眉头都不带皱的。”云沛然随手将药碗放到一边,狐疑道:“小朋友,你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云灼然有些错愕,他以为这个云沛然是假的,没想到云沛然也觉得他是假的,他有必要装吗?   还没等云灼然考虑清楚,云沛然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重新端起药碗给云灼然喂药,“不过夺舍你没用,你身体弱,也没有灵根。看上去还是我云沛然的亲弟弟,应该错不了。”   云灼然下意识暗松口气,一勺一勺地静静喝药,云沛然也没有再问,但喂药时脸色一直很凝重。   云灼然不知道云沛然在想什么,他也没有感觉到云沛然对他有任何恶意,等他默不作声地端着空碗出门后,云灼然和影子都放松下来。   不料云灼然还没来得及跟心魔说话,云沛然就又回来了,他关上房门,抱着一床被子走进来,边铺床边懒洋洋地说道:“你今日肯定吓坏了,这样吧,哥哥晚上陪你一起睡。”   云灼然愣了下,他记忆里小时候也从未跟云沛然一起睡过。   影子晃了晃,很快又缩回云灼然身后,因为云沛然回头了。   见到云沛然笑眯眯的表情,云灼然认为云沛然还是在怀疑他。   云沛然似乎并未留意到云灼然影子的异常,回头拍拍铺好的被褥,笑道:“好了,过来睡。”   云灼然眸光闪烁,低头看向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双手……   片刻后,云灼然被按着躺在小床里面,云沛然枕着胳膊,就在他旁边躺着。多余的烛火被吹灭,在云灼然的要求下,只剩下床头一盏。   约莫是有心事,云沛然没怎么说话,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云灼然知道他没有睡着,就算在这里无法使用强大的神识和灵力,他也能分辨出如今才是筑基大圆满的云沛然到底是真睡还是假睡。   莫非云沛然还以为他是个假的?其实云沛然自己才是假的。   云灼然没有轻举妄动,这个幻境与他以往碰到过的所有幻境都不一样,这个云沛然太鲜活了,而且至今还没在他面前露出半点问题。   猜不透布置这个幻境的人的最终目的,就难以破局。   云灼然可不想他的心魔永远变成影子,他想看到心魔。   思索间,云灼然微微侧首,望向床内紧挨着的墙壁,他的影子被昏黄微弱的烛光映在床帐上,与他几乎一致的姿势,一样躺在他身边。   随着他的动作,影子也跟着动了动,云灼然看得有趣,悄然伸手靠近素色床帐上的影子的手。   影子小幅度地缩了缩手,紧跟着又一点点地挨近云灼然点在床帐上的手,小心得像做贼似的。   云灼然微微一笑,总感觉他好像真的握住了蔚然的手。   只可惜他看不到蔚然。   “还不睡。”   身后传来云沛然的声音,云灼然的手和影子同时瑟缩了一下,同步得仿佛影子真的只是影子。   云灼然很快恢复镇定,规规矩矩地把双手放回被子下,转脸面向云沛然。对上云沛然充满探究的双眼时,他面不改色地眨了眨眼睛。   云沛然笑了,“你越来越不对劲了啊,不能跟哥说说?”   云灼然垂眸思索一阵,神色平淡地开了口,“云沛然。”   云沛然侧身面向他,眼里略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凉意,嘴角仍是不甚正经地慵懒笑意,“刚刚才说过,又这么喊我。行吧,叫我做什么。”   云灼然知道自己的破绽挺多的,他也不想假装,他本就是云沛然唯一的弟弟,不管他的性情变成了什么样。他特意跟云沛然解释:“伤我的人不是大祭司,也不是云天风。”   云沛然神色一顿,“那是谁?”   “一个云城之外的人。”云灼然想起沈灵枢来势汹汹的无情一剑,冷声道:“是我低估了他。”   云沛然显然从未听到云灼然用如此冰冷的语气说话,他的弟弟一向是乖巧软甜的。他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着身旁这个病弱的孩童。   “真的不是大祭司?”   云灼然从容反问:“你知道大祭司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云沛然看他的眼神已冷淡许多,原先的宠溺被怀疑取代。但他始终没有说破,他定定看着身旁小孩苍白的侧脸须臾,转脸便轻声笑了。   “疯子。”   云灼然知道他是在说大祭司,闻言不由斜了云沛然一眼。   云沛然枕着手臂,望向床帐上方的双眸略微失神,说话间,细长脖颈上突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   “找到机会,我们就离开云城。你的身体不能再拖,我们去灵山宗,那有世上最好的医修,定能让你好起来,到时我再教你修炼……”   云沛然转脸看向云灼然,眼里仍有几分犹疑,“为何突然想起来问大祭司,你从前不是很怕他?”   云灼然眸光闪烁了下,对上云沛然的视线添上几缕温暖。   “睡了。”   云沛然半天没套出半个字,就等到他轻飘飘的一句睡了,心下一哽。可没等问下去,身旁这小孩就真的闭上眼睛,俨然是谢绝闲聊的态度。   云沛然稍显稚嫩的少年脸庞上有过明显的郁闷,深吸口气,还是气得背过身。不过很快,他又翻回来,偏头看向身旁安安静静的小孩,咬牙盯了好一阵,最终泄气地闭眼睡觉。   夜深人静,烛光越发暗沉。   床上的人都睡去后,藏在墙边的影子终于爬起来,俯身靠近床内侧躺着的面色苍白却极精致漂亮的小孩,阴影在小孩脸上轻轻擦过,滞留片刻后,才小心翼翼地退回墙上。   却不知在他藏回去后,云灼然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似有意似无意,一只被裹成粽子的手从被子下面伸了出来,贴近墙壁。   又过了片刻,藏在昏暗角落里的影子偷偷地钻出来一点,阴影笼罩在这只包得圆乎乎的小手上。 第一百二十三章   药里有安神的药材,云灼然撑了半夜,还是撑不住沉沉睡了过去,等醒来时,云沛然已经不在房间里了,日光透过半开的窗户照进屋里,光线充裕,影子却变得暗淡许多。   云灼然按住胸口,艰难坐起来,一点点缓和心头的窒闷。这具身体太弱了,睡够了之后头疼是消失了,可刚醒来时还是浑身不舒服。   院中飘来细微的水声,听起来,云沛然应该还没出门。   云灼然缓了半天,轻轻拍了拍床板,小声道:“蔚然?”   在亮堂的房间里显得十分模糊的影子马上就从云灼然手边跳出来,晃动几下。云灼然看不清楚,但他知道心魔还在,这是在回应他。   云灼然这便放心了,推开被子跳下床,带着影子出门。   院中的水声被人的谈话声取代,云灼然走出堂屋时,云沛然正在院门前跟人说话。他将人堵在门口,面色有些冷,摆明了不欢迎对方。   “时候不早了,还请沛然少爷带小少爷随我过府……”院门前的中年男人语气颇有些不耐烦,转眼见到堂屋门前的白衣孩童,面上才露出一个笑来,背着双手道:“正好,蔚然小少爷醒了。沛然少爷,测验灵根,可是蔚然少爷的大事,又是城主亲口吩咐,您可别再为难小人了,城主一旦动怒,惩处小人后还是会派人来带小少爷过去的,您又不是不知道城主的性子。”   这话里明里暗里都是威胁,云灼然一下就听出来了,更别提听这中年男人说了半天的云沛然。   云沛然冷着一张脸,顺势回头,一看到笔直站在门前的小孩就忍不住皱眉,忙转身朝小孩走去。   被忽略的中年男人脸色难看,跨进门槛跟上要继续游说,云沛然便冷冷道:“午后会带他过去。”   云灼然看了看云沛然,又看向院门前转怒为喜的中年男人,黑白分明的双眸静幽幽地转了一下。   得到准信,中年男人高兴地留下一句敷衍的“到时恭候二位少爷”,晃着周身肥肉一脸晦气地跑了。   云沛然面上露出嫌恶之色,懒得回头再看一眼,他走到云灼然面前,眼神古怪地盯着面前的小孩多时。他的弟弟又软又甜还爱笑,突然变成这幅冷冰冰的样子,他怎么可能没发现不对,可小孩端的是成熟漠然的态度,每每对上这双漆黑清澈的眼睛时,他又有种直觉,这就是他弟弟蔚然。   云沛然眉头皱得更紧,想问对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性情大变,开口时硬生生改口成了有些别扭的解释,“那是城主府的管事,说云天风让我带你过去测试灵根。”他忍不住冷笑,“不过是云天风手下一条不得宠的狗,惯会狗仗人势,谁乐意去谁去。”   城主府来的管事云蔚然是能认出来的,毕竟即便云蔚然闭门养病多年,城主府也常有人过来找他们兄弟二人麻烦。而云沛然特意给他解释,便是知道他已不是从前的弟弟。   云灼然了然点头,提醒道:“你方才答应他午后会去。”   云沛然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你五岁时就到族中测过灵根,连最次的五灵根都没有,云天风是知道的,如今又来,谁知道他想干什么。”   云灼然仰头看他,“所以?”   云沛然看他一脸从容平静的表情,心下百感交集,“你最近最好不要出门,云城近来戒严,封锁城门,不知又在做什么。”他顿了顿,神情凝重道:“听闻城主府在大量招揽城中三岁到九岁的孩童,你今年七岁。”   云灼然完全没有小时候的记忆,这幻境里会发生什么,完全看布下幻境之人的心情,他也不知这些是不是就是事实,但既来之则安之。   于是云灼然点点头,“懂了。”   云沛然看着他不说话。   云灼然一直抬头看人也累,在对方的注视下不以为意地低下头,一张稚嫩白净的小脸颇为严肃。   云沛然看着他手上松开的纱布,还有几根露出来的白生生的手指,又见他衣衫整齐,显然是自己穿好的衣裳,他的神情便有些一言难尽,僵持半天后,云沛然扶着额头回房。   “……过来,手给我包好。”   云灼然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他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咬开的……   重新包好云灼然受伤的双手后,云沛然的脸色越发凝重。   再看对面的云灼然,矮小的孩童坐在凳子上,双脚险些够不到地面,正安静地打量着自己的手。   许是考虑到云灼然总会自己咬开纱布将手指放出来,应是被包着不舒服,云沛然这次特意没将他的五指包进去,十根小手指还能活动。   云灼然低头看向自己脚边的影子,轻轻握了一下手指,想跟变成了他影子的心魔示意他没事了。   然而这在云沛然眼里,就只是发觉他弟弟那张冷冰冰的脸竟如冬雪初霁,虽说没笑,看上去却是温和的,云沛然便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傻乐什么?”云沛然思索了下,又道:“午后跟我去城主府。”   刚爬到云灼然手边的影子不着痕迹地晃了一下,云灼然也抬起头来,“刚刚说过最近不出门?”   云沛然轻咳一声,“小东西,这可不是你不想去就能不去的。云天风说了要你去,他也有的是办法让你去,若拒绝了反而会招来麻烦。”   云沛然的少年时期并不只是他表现出来的懒洋洋的轻狂模样,他要顾虑很多事情,每日也要忧心很多事情,但他永远也不会认输,他永远都有着敢与命运抗争的活力和勇气。   但还稚嫩的云沛然也会有沮丧之时,“我打不过云天风。”   云灼然说道:“假以时日,你能远胜云天风和大祭司。”   云沛然惊喜道:“真的?”   云灼然点头。   他亲眼看着云沛然一步步成长,直到云沛然强大到足以成为天道之下第一人的顾神枢唯一的对手。   云沛然喜不自禁,矜持地说:“小朋友不要在外面说这种话,会让人笑话的,不过在家时可以随便说。”   云灼然想了想,“哦。”他没想太多,只是发现云沛然对他的称呼和自称又变回了他昨夜刚到这里时的称呼,顿时拉近了他们的距离。   日上三竿,晴光绚烂。   午后,吃过隔壁云浮霜送来的午饭,云沛然锁好门,带弟弟前往城主府。许是因为被弟弟拒绝抱着还有牵手,云沛然的背影甚是忧郁。   出门后,在灿烂日光的映照下,心魔化身的影子越来越清晰,云灼然的心情也越来越舒适。   不过在云沛然眼皮下,化身影子的心魔没跟云灼然有太多互动,大多数时候都老实地充当影子。   只是入了城主府,有屋檐遮蔽,影子只剩下模糊的一团,映在云灼然脚边,看着有些可怜。   云沛然没有留意到不仅仅是他的弟弟性情大变,连他弟弟的影子也变了,刚入城主府,先前来请他过府的那位中年管事便过来敷衍地打了个招呼,之后阴阳怪气地怪他来迟。   云沛然没搭理他,脸色黑沉的带身后的小矮子走进大厅。   厅中全是云家族中十岁以下的孩子,只因城主一句话,便都聚集此地。除了云天风那些庶子膝下在城主府长大且身边围着许多仆人捏肩捶背的金贵少爷们,其他十数名孩子都乖乖坐在凳子上,愣是没敢说一句话。   云沛然和云灼然一前一后进来时,原先就安静的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那两位城主府的小少爷也熄了周身气焰,低下头老老实实喊哥。   就算云沛然单方面跟云天风划清界限,也终究是云天风最宠爱的嫡女的孩子。云家人大都知道,云沛然和云蔚然身份特殊,云天风可以欺辱打压,其他人却不能轻易碰他们。   毕竟也是最宠爱的女儿和最得意的义子结合生下的外孙,云天风再泯灭人性,也没有对这两个外孙下手,精明的人便知道他们不能动。   也有人说,云天风杀死义子后许是后悔了,想传位给云沛然。   这些传言,云沛然早有耳闻,每每听见都是止不住嗤笑。   云天风自私自利,他的那些儿子也大都继承了他的缺点,却是没一人能入他眼的。为了继承云城,这些人明里暗里斗得厉害,还因这些流言将他当作假想敌,好几次跃过围墙搞小动作,好在每次都被他给打回去。   这些人被打多了,跟云天风告状反而被罚,云沛然又天赋异禀,他们就开始怀疑云天风是否当真看重云沛然,便也学乖了,鲜少再下手。   云沛然没理会他这些便宜弟弟,带着唯一的亲弟弟走到仅剩下的最末的位子坐下,一张脸面无表情,明摆着就是看城主府处处不顺眼。   云灼然看见稍显萎靡的影子,与云沛然有三分相似的脸也冷了下来,看上去气势竟然有些强硬。   云天风手下的大管事很快就来了,听他说云天风不会来,云沛然嗤笑一声,眼神是满满的不屑。   大管事习以为常,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当作什么也没看到,摆手叫人将一些极精致小巧的琉璃瓶送到每个孩子面前,随半透明的琉璃小瓶一同送来的还有一把锋利的匕首。   云灼然身旁的桌上也多了这么一个琉璃小瓶和一把匕首,他瞥了一眼,抬眼用眼神询问云沛然。   大管事只是让每一个孩子留下一滴指尖血,说是用了新的方法,结果要等一个时辰才能出来。   谁家测灵根都不是这么测的,十来个孩子都没有动手。   云沛然让云灼然稍安勿躁,转眼看向大管事,“我弟弟身子弱,这几日正巧伤了手,何况他先前就在族里测过灵根,就不凑热闹了。”   大管事垂着眼皮,油盐不进道:“这些都是城主的吩咐。”   云沛然冷笑,“非要取血?”   大管事叹道:“都是城主的吩咐。”   云沛然便没了笑容。   其他孩子听到后,有些胆大的,已经认命地抽出匕首划破指尖,将鲜红的血珠滴在琉璃小瓶中。   见状,其他孩子们也都纷纷效仿,大管事面露欣慰笑容,揣着手慈祥地看向云沛然和云灼然。   “二位少爷,你们看?”   云沛然冷着脸不说话,大管事身后那肥胖的中年管事便伸出手来,“小少爷伤都伤了,多这一刀也不多,说不定这次能测出好灵根呢?为了小少爷好,沛然少爷再心疼也还是得忍一忍。小人手脚麻利,不如……”   中年管事余光瞥向老神在在的大管事,脸上充满了谄媚。   可他的手还没碰到匕首,桌子上的匕首就突然被抽走了。   云沛然冷眼看着雪亮锋刃上的倒影,俊美容颜冷若冰霜。   “我的弟弟,我来。”   中年管事有些不悦,却让大管事摆手赶了下去,大管事也不催促,悠悠笑道:“自然可以。”   云沛然握着匕首起身,一俯身,挺拔身影完全笼罩住面前小孩瘦小的身板,在云灼然平静的注视下,他解开云灼然手上的纱布。大管事被他挡住视线,起初也挪了一下脚,后来不知为何,还是揣着手站定在原地。   “别紧张。”   云灼然被他托着手背,看了眼手上那两道被金光封住深可见骨的伤口,面上安静,心中却迷茫。   却见云沛然手起刀落,匕首极利落地划过他自己的手背。   云灼然眨了眨眼。   云沛然手背上的伤很快愈合消失,只留下匕首上一滴血珠,他随手将这一滴血珠弹进琉璃小瓶里,马上就将云灼然的手裹得密不透风。   他只有划破自己手背的那一瞬间是背着人的,就在他隔壁的人都没看清他的动作,只见他面前脸色苍白面容却格外精致漂亮的小孩眉头也不皱一下,似乎一点也不疼,带着伤的手已被哥哥小心地重新包扎起来。   隔壁的孩子看着帮自己取血的仆人,又看看手指上浅得几乎看不清的伤口,愣是疼得红了眼,心下十分羡慕云灼然有这么好的哥哥。   大管事很快拿着那些装着血的琉璃小瓶离开,云沛然紧跟着牵起云灼然的小手就要带弟弟走人。城主府内是无人敢阻拦他的,就像他当初执意要搬出去时一样,也无人能拦。   兄弟二人没一会儿就走到门前,路过厅前的画壁时,云灼然忽然拉住云沛然的衣袖,目光灼灼盯着这面浩瀚星海图上的点点耀眼星辰。   云沛然在城主府一刻也待不下去,他纳闷地低头,便见弟弟方才还冷漠无情的小脸上眼神十分灼热。   云沛然震了一下,“做什么?”   云灼然指向画壁上在白日里也能异常明亮的月光石。   “想要这个。”   云沛然一眼就认出这闪闪发光的是仅有赏玩作用的高级月光石,他心下越发不解,“要这个干什么?”   云灼然尽量收敛面上的冷漠,仰头看着云沛然说:“亮。”   月光石很亮,是比夜明珠明亮数百倍的存在,有它在手不论白日黑夜都有光,也就能看清影子!   云沛然自是不懂云灼然在想什么,他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屈服在弟弟面无表情但写满想要的渴望眼神下。   抠出画壁上最亮的那颗月光石后,云沛然面不改色地在城主府的下人们惊恐的眼神下带着弟弟离开。   一路上,云灼然都在端详手上散发着强烈灵光的月光石,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给云沛然,让云沛然心中生出一种被用完就扔的感慨。   月光石通体净透,仅有云灼然如今这具身体的小手巴掌大,十分圆润,有它在手,影子果真更清晰了。   云沛然郁闷了一路,可想到昨夜起就对他臭着脸的小孩方才那双仿佛在发光的眼睛,他心中就有一种莫名的满足,然后莫名的很开心……   非常奇怪。   云沛然不自觉勾起嘴角,时而抬手护一下险些挨到路人的小孩,想起方才取血的事,边走边说:“听闻城主府最近进去一批又一批童子童女,后来就都没了后话,今日突然叫来族中的孩子,说是测灵根,实则多半是为了取血,云天风到底想做什么?”   云灼然这才放弃跟地上影子微动作与眼神之间的交流,看向云沛然。   云沛然只感觉他的眼神没有刚才那么可爱了,这让他有种自己已经不被需要了的错觉。他皱了皱眉头,自顾自地接下去道:“不管如何,云天风要干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云灼然不置与否,“嗯。”   云沛然当场泄气,不想跟他说话了,带着人往家里走去,刻意放慢脚步,跟在云灼然身后半步。   二人一前一后,慢慢走回小院,云灼然后知后觉自己该跟云沛然道谢的,抬头看了一眼,恍然发现云沛然一直在他身后的守护姿态。   云灼然心中忽然有些酸涩,这一幕应是似曾相识,仿佛很久之前,他也跟云沛然一起走过这条路无数次,可他如今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天黑前,兄弟二人去云天青家蹭了顿晚饭,云沛然已经筑基,吃辟谷丹就行,但云灼然年纪小身体弱,不可能跟他一样。第二次跟云沛然去云天青家串门,云灼然才意识到云沛然跟云天青兄妹的关系是真的不错。   吃过饭回家时二人也没打灯笼,就着云灼然手上那颗月光石的光,连草丛深处的小石子都能看的清清楚楚,云沛然连蜡烛都懒得点。   想来冒着得罪云天风的风险抠下这颗月光石也不算亏。   洗漱之后,云沛然拆开云灼然手上的纱布,皱着眉头在那几道似乎没有丝毫变化的长血口上又抹了一层厚厚的膏药,再重新包起来。云灼然也十分顺从,这个云沛然对他没有恶意,且让他有种天然的好感和信任。   等包扎好了,云沛然才把放在床头的月光石塞回云灼然手上,捞起架子上对方换下来的小衣裳起身。   “睡吧,我出去一躺。”   云灼然问:“查那些血的去处?”   云沛然停下脚步,斜眼看他,“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聪明?”   云灼然面无表情,在这个云沛然眼里,他的弟弟很笨吗?   云灼然一手将月光石捞进怀里,跳下床说:“我也去。”   云沛然道:“不行。”   云灼然便道:“那我自己去。”   云沛然看着他欲言又止,“你怎么越来越不听话了……行吧,带你去可以,你只能在墙外等我。”   云灼然已然不是这具病弱身体原本的主人小云蔚然,云沛然看他固执的眼神,意识到他也无法阻止变得古怪的弟弟,只能后退一步。   取来一件雪色小斗篷给云灼然披上后,云沛然才带他出门。   云灼然跟在后面,步伐有些匆忙,他的小短腿比起云沛然走路自然要慢很多,刚走到院中就开始喘息,他这具身体太弱了,走两步就喘。   云沛然是他到这里见到的第一个人,云灼然认为离开这里的关键在云沛然,跟着他准不会有错。   不过云灼然显然低估了云沛然,只到了庭院中,云沛然就要扔下他了。裹着一身夜行衣的云沛然拉上面罩,指向将他们这处小院与城主府隔开的围墙,“你就在这里等吧。”   云灼然沉默下来。   他确定云沛然就是在骗小孩。   在云灼然幽幽的目光下,云沛然笑得十分欠揍,这才正经地走向院门外,“走吧,别跟丢了。”   云灼然抱着月光石快步跟出去,影子便在身后亦步亦趋。   不料刚跑出院门口,瘦小的身板就被门外的黑衣少年一手捞起,动作极流利地抗在了肩上,他浑身紧绷起来,一张脸也板了起来,紧跟着就听见云沛然在他背后爽朗的笑声,似乎能吓到他,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云灼然有些不适地趴在他肩上怔了怔,简直无语凝噎。   云沛然真的好幼稚。   清冷月色下,一道黑影稍瞬即逝,转眼没入了谁家檐下。   城主府对面的那片广场最近被人围了起来,拿红布牢牢裹着,时而有人出入,不知在筹备什么。   云沛然找到城主府挨近林子的侧门,将云灼然放了下来。   “待在这里不许乱跑,我进去看看,很快就回来找你。”   云灼然被按在紧锁的小门前坐下,双手还捧着月光石。   “别乱跑啊。”   云沛然不放心地叮嘱了半天,特意在云灼然手心上画了一道护身符,飞身进了城主府的围墙内。   云灼然不是不想跟上,可惜他现在使不出灵力,也无法打开识海,仅有耳朵上挂着的一只防御法器,还是要双方合用才能发挥作用的,他若要跟上云沛然,肯定是要拖后腿的。何况云沛然大半夜潜入城主府,他要是带着月光石就会暴露云沛然,若是完全没有光,他又怕心魔会消失不见。   云灼然只得留下,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会乖乖听话待在这里。   云沛然前脚刚走,云灼然后脚就带上影子走向不远处被围起来的广场,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地方会有一座祭坛,如今该是被封锁起来了。夜色已深,广场上空荡荡的,半天不见一个人影,挂在木栅栏上的红色绸布随着晚风无声飘扬,透出一丝诡异的氛围。   木栅栏前是有人守着的,几个小队就在周边巡逻。里面火光冲天,无声在红布上映出一个个巨大的黑影,远看像是某种野兽的形状。   影子飘出来在附近有光线的地方转了一下,又飘回来带上云灼然,绕了一大圈到了另一个角落。   云灼然紧抿着苍白的唇,谨慎地没有泄露到嘴边的喘息,等追上影子,他后背衣衫已被汗湿透。   云灼然擦了一把汗,才看向影子所指的方向,还是那种挂在木栅栏上,完全遮掩外界视线的暗红色绸布。影子蹲下来指向红布拖到地面的一角,云灼然微微张口,深呼吸一阵,才按照影子提示掀开了红布一角。   木栅栏缝隙有二尺宽,云灼然瘦小的身板绝对能钻进去,而附近无人看守,巡逻的小队也还没有过来。   云灼然毫不犹豫跟着影子钻进了木栅栏内,而后一眼就见到摆放在面前的一座巨大的石像,正是神兽的一种,而这个祭坛也已经建成。   地面上规律的雕刻凹槽还很新,看样子是才建成不久的。   云灼然带着影子往石像走去,许是身体变小了,在他眼里必须仰望才能看到的石像仿佛比他印象中的大了数倍,也衬得他格外渺小。   这处祭坛四周遍布着数座神兽石像,与他印象中的位置不差分毫。   不过这处祭坛是新建成的,周边一切都是崭新的,地上刻印的阵法模型自然也该都是完整的。   先前云灼然刻录下来的只是残阵,如今正好能看完整的。   城主府的人只在栅栏外巡逻,轻易不会进来,云灼然便趁机靠近祭坛,发觉这里的阵基与他先前刻录的残阵差不多,也同样缺了最重要的几笔,即便有所损毁,到时候也碍不着什么事,他转了两圈,身上也没有法器和灵力在,只能选择先离开这里。   心魔便又去前面带路,找到巡逻队伍刚路过的空隙,云灼然又找到一处栅栏缝隙,很快钻了出去,外面是黑沉沉的林子,唯有云灼然袖子里透出几缕光,里面藏的是月光石。   巡逻的队伍正在前方不远,云灼然屏住呼吸,正要趁机离开,身后隔着红布的栅栏内忽然传来压抑的说话声——“不对,这些血全都不对。”   云灼然回头一看,就见一个人影被里面的火光打在红布上。   这声音的主人似乎有些恼怒,“大祭司让人送来的血全都没用,我们真的有必要在这里停留吗?”   大祭司?   云灼然摆手让心魔稍等,静下心侧耳倾听栅栏内的对话。   可里面没再传来声响,云灼然不由抬眼看去,却见红布上的人影已经消失了,云灼然微微睁大双眼,忽而神色一凛,拔腿往林子里跑。   “还想跑?”   刚才那个声音在身后传来,云灼然脚步猛地一停,便见一个身裹黑斗篷的男人突然出现在面前。   他倒是忘了,对方毕竟是修士,即便他不呼吸不动,对方也能感知到离自己那么近的他的存在。   云灼然抿着嘴角,揣着月光石往后倒退两步,紧张之下,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腔正在快速起伏着,带来轻微的窒痛感。云灼然深吸口气,抬手摸上耳廓,那名为灵犀的法器还在,它是道侣合用的防御法器,没有滴血认主,云灼然到这里变小了,它竟然也跟来了,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用。   若顾神枢的怨念化身是骗他的,这法器恐怕护不了他。   云灼然面色凝重,他正在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如何逃离,面前的黑袍人则随着他后退而步步逼近。   “这么晚了,居然还有孩子出来闲逛,你胆子挺大的。”黑袍人闪烁着精光的眼睛看着他,笑道:“既然来了,就别回去了。正巧大祭司的阵基还未完整,就用你来奠基吧。”   云灼然握紧手上的月光石。   黑袍人不以为意,一手抓向云灼然,就在即将碰到云灼然肩膀时,小小的白衣身影飞快地躲开,他的身法极快,不像是没修炼过的普通孩子。而后趁黑袍人怔愣的瞬间,他咬破指尖,在云沛然在他手上留下护身符的位置快速画了几笔,只见灵光骤现,护身符显露出来,倏然化作一簇雷火!   改完这道符,云灼然已用尽所有精力,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好在他及时站稳,急忙抬手捂住嘴角。   浓郁的血腥气突然涌上喉头,堪堪让云灼然咽了下去。   对面的黑袍人也没想到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居然会画符,而且这道符威力不小,他匆忙格挡住,愣是被震得心神震荡,趔趔趄趄往后退去。   虽说不算重伤,黑袍人还是不可思议,再看向这个病弱苍白的小孩子时,他的笑意多了几分兴趣。   “看来是修炼过?”   黑袍人挥了挥手,手上被雷火灼伤的皮肉伤转瞬便消失不见。   “看来真是我小看了云城,这里确实是藏了许多能人。”   云灼然已经没有力气了,方才将护身符改成雷火符,全靠云沛然原本就在这道符的灵力,他只是改了一下,将其威力放大了数倍,而没有云沛然的灵力,他根本没力气反击。   到了这时,云灼然也忍不住埋怨起那诡异的太阴真火。   好端端的,为何将他送来这里,还将他削弱到这个地步?   可就在这时,变故发生——   黑袍人脚下忽然窜来一团黑影,他起初并未留意到,直到他的影子被吞噬,黑袍人身形一顿,猛地攥紧胸前衣襟,一张脸扭曲到狰狞。   云灼然不知这是发生了什么,只见黑袍人竟然跪了下来,浑身哆嗦一阵,口中发出咯咯的声音,像是牙齿在颤抖,随后便直挺挺倒下了。   几个呼吸间,黑袍人便仰面躺在地上,七窍流血而死。   他怎么谁杀的?   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云灼然神色警惕。   黑袍人身旁的阴影便在云灼然的注视下晃晃悠悠地向他爬了过来,云灼然下意识后退躲避,脚步很快顿住,惊疑不定地看着地上阴影。   “是蔚然吗?”   云灼然稚嫩的声音十分沙哑,他才发现黑袍人没有影子。   “哥哥别怕,没事了。”   熟悉的声音带着小心的安慰被直直送到耳朵里,云灼然一怔,按住窒痛的胸口蹲在了影子前方。   “蔚然,你能说话了?”   云灼然双眸极亮,衬得一张苍白而精致的小脸十分耀眼。   正要爬上云灼然脚边的影子也是一顿,而后云灼然又听到了惊喜的声音——“哥哥终于能听到我说话了!”   再听到心魔的声音,云灼然心中百感交集,心头一定,不由长长松了一口气,便就地坐了下去。   心魔的声音便十分急切,“哥哥!哥哥伤到了哪里?”   云灼然身体确实有些难受,一是这具身体原本的病症,头疼体寒,二是方才改符花了太多精力,身体撑不住,遭到反噬,心口闷疼,手也疼。从前伤得再严重,云灼然都不会吭声,可时隔两日,终于再听见心魔的声音,云灼然突然就不想再硬撑了。   “蔚然,我身上疼。”   阴影顺着云灼然靠近冰冷地面的手爬上去,笼罩在刚被咬破的中指指腹上,心魔的声音有些许压抑,却难掩话语中的焦急。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听出哥哥话中竟有几分委屈。   心魔心疼地说:“哥哥不要害怕,我会想办法尽快离开这里的。”   云灼然垂眸看着手腕上的阴影,浑身无力指尖也不想动一下,正抿起嘴角想说什么,远处跑来一个人。云灼然刚听见声音,心魔就飞快回到他身侧,伪装成一个沉默的影子。   “哥哥别怕,是沛然大哥。”   心魔的声音似乎只有云灼然能听到,因为云沛然已经赶到他面前,跨过黑袍人的尸身走过来,应当没有听见,只是小心地蹲了下来。   “怎么回事,伤得重吗?”   好不容易能跟心魔说上话,就被云沛然打断了,云灼然没忍住皱了眉,转而捡起地上的月光石。   “没事……”   云灼然正要撑着地面起身,云沛然就抢先抓住他的小肩膀,将人提溜起来,顺手拍掉他衣摆的灰尘,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云灼然周身上下。发现只有中指多了一个血口,云沛然心头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轻轻松松地一手抱着人站了起来,“没事就好……”   云沛然看向旁边死状古怪的黑袍男人,狐疑地看了怀里小脸苍白的弟弟一眼,走过去拿脚尖拨开那人身上的斗篷,果然看到一个木雕。   “大祭司的人。”   就着云灼然手上月光石的光,云沛然看清楚了挂在黑袍男人腰间的小木雕,隐约看出是个人形模样。   云灼然静静地找着自己的影子,在云沛然看来时坦然应对。   巡逻小队已快回到这里,脚步声隐隐传来。云沛然耳尖微微一动,不再停留,抱着人转身离开。   等巡逻小队发现黑袍男人的尸体时,云沛然已经回到了城主府一角被他以围墙隔开的那处小院。   刚将云灼然放下来,围墙另一边就亮起了亮如白昼的火光,云沛然抬眼望去,少年面容有些沉重。   云灼然缓了片刻,胸口的疼痛已淡了许多,好像手上被沈灵枢灵剑所伤的几道口子也不那么疼了。见云沛然站着不说话,云灼然才不再找自己的影子,好奇地看着他的背影。   “不管了。”   云沛然轻叹一声,推门进屋,“进来,我给你包扎一下。”   又是包扎。   云灼然看向双手上裹得只露出十根手指的厚厚纱布,悄悄朝地上的影子勾了勾手指,才慢吞吞进屋。   云沛然今夜的脸色十分凝重,沉默着给云灼然解开了沾上了不少灰尘的纱布,手上却是一顿。   “……好了不少。”   经他提醒,云灼然低头去看自己的手,便见手上的几条血口确实是好了一些,已开始结痂了。   能听到心魔的声音后,他的伤愈合的速度也加快了。而心魔能说话,应当是吃掉了黑袍男人的影子……   云灼然很快找到了真相。   云沛然以为是云浮霜给的伤药总算起了作用,脸色倒是好了几分,“刚才发生了什么,那个人应该是大祭司手下的,他是怎么死的。”   云沛然看着云灼然说:“手下的人突然死了,大祭司一定会彻查。若是让他查到我们这里……”   云灼然心下了然,“你觉得我能杀他?他的死法很古怪。”   云沛然刚才看过黑袍男人的死状,“他没有影子,七窍流血,神魂也散了,究竟是何人所为?”   云灼然只说:“查不到我们头上。”   云沛然定定望进云灼然的清澈双眸,须臾后低头抹药。   “但愿如此。”   包扎好后,云沛然让云灼然换了身上脏了的衣裳,就将人塞到床上睡觉了,他仍旧守在床边,让云灼然不好跟心魔交谈,听着心魔在耳边的话语,不过多时也沉沉睡了过去。   这具身体十分病弱,晚上受到惊吓又伤到了内里,如今没有灵力傍身的云灼然到底也扛不住。   但云沛然却睡不着,守了弟弟一宿,心中很是忐忑不安。   翌日天亮,云沛然打听到城主府还未找到杀害大祭司手下的凶手,开始怀疑城中潜入了外人,还是个魔道高手时,心中才慢慢安稳下来。   而云灼然一觉醒来,大清早就被云沛然送到云天青家里。以为又是去蹭饭的,装上月光石,便跟着云沛然出门,没想到云沛然是要跟云天青出门,并且拜托云浮霜照看他。   云浮霜是个恬静的性子,许是云沛然早有叮嘱,云灼然不说话,她也没有去打扰,只在院中拿药锄种花,还主动解释这是街尾的云燕拿来的种子,她帮忙种种看能不能活。   听到云燕这个名字,沉迷地上影子的云灼然慢慢抬眼。   “优昙花?”   云浮霜轻笑道:“小蔚然怎么知道,你哥哥告诉你的?”   云灼然静静地摇了摇头,不说否认,也没有承认。看样子,这个幻境里连桐叶都已经出现过了。   直到天黑后,云沛然和云天青才回来,二人都异常沉默。   云灼然猜想他们是不是在外面打听到什么,吃过饭跟云沛然回家时,云沛然忽然问他一个问题。   “弟,想离开云城吗?”   云灼然和影子都顿了顿,他带着询问的眼神看云沛然。   云沛然轻叹道:“我昨夜去查那些血的去处,发现你们被取的血最后都到了大祭司那里,而那些被送进城主府的孩子也都进了大祭司那边,却是只进不出,恐怕已凶多吉少。”   云沛然清俊眉目间有些疲惫,“今日,云朵来找过我。”   他告诉云灼然,“云朵说,大祭司想害死云城所有人。”   云灼然眉头倏然一紧,他心中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仿佛他等了这么久,可算等到一个拐点。   云沛然神色有些犹豫,“她让我们找机会逃出云城,可我们就这么走了,云城那么多人恐怕也活不成,我们若不走,自己也活不成。”   “我们走不走?”   云灼然没有很快回答,他不知道这个问题会不会是他离开这里的关键,一时间无法作出选择。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云灼然思索须臾,反过来问云沛然,“你想怎么做?”   云沛然顿了顿,扬唇笑道:“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死。我跟天青商量过,我们会找机会离开云城,不过在那之前,我也想尽力而为。”   云灼然就知道,云沛然在问他这个问题时心里就已经动摇了。不过也是,在他记忆里的云沛然本就不是恶人,经历过那么多风浪后他仍能保持本心,这时候自然也该是如此。   约莫是云灼然突然沉默下来,云沛然以为他有些不满,便解释道:“若你方才回答我的是我们只管走就是,我就会听你的,不多管闲事。我也知道我不是云天风和大祭司的对手,若真的没办法,我定会尽快将你和云朵送出云城的。只不过云朵如今就在大祭司手底下,要带她走怕是有些难。”   听到云朵这个名字,云灼然眉心微微一紧,欲言又止。   二人走着走着,这时正好回到小院前,浑然不觉的云沛然推开院门,“好了,别多想了,这些事哥会解决的,你先回房待着,闲得无聊就自己去练字,我煎好药就给你送去。”   云灼然不由自主想起自己喝了几天的怪味汤药,眼里顿时略过一丝嫌弃,便抱着月光石回了房。   至于练字,是不可能练字的,云灼然又不是真的小孩子。   趁云沛然去煎药,心魔才出来跟云灼然说了一会儿话。跟云灼然一样,他也觉得他们离开的时机快到了。   从这日起,云沛然就常出去,云灼然便被他放到了云浮霜家里,直到很晚才会回来接人回去。   云沛然没说,云灼然也不知道他具体在干什么,只知他在找离开云城的机会,或许还想救云城。   过了三日,云天青很早就回来了,但云沛然没有回来。   云天青只让云浮霜和云灼然马上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云城。   这时的云天青还只是个少年人,喜怒形于色,不似后来那样圆滑,他表面的焦虑很快出卖了他。   云灼然便问他:“云沛然呢?”   云天青道:“他在等我们,时间不多,我们快走吧!”   云灼然怎么看都觉得云天青不对,他看了眼脚边的影子,便抱着月光石站了起来,“他在哪里?”   云天青也有些着急,“不是说了,他就在城门口等我们!”   云浮霜听到争执从房间里赶出来,见状也察觉出不对,“哥哥,沛然哥真的在城门口等我们吗?”   云天青面色凝重,带云浮霜进了房间,兄妹俩在里面小声说了几句话,云灼然远远看着,只见云浮霜听着神色复杂,忽然转脸看向他,眉目染上忧愁,似在因什么事愁眉不展。   看他们兄妹二人的口型,似乎在说云沛然以及城主府。   很快,云天青兄妹便出来了,云浮霜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在云灼然面前蹲下,哄道:“你哥哥有事回不来,小蔚然先跟我们走吧。你那里还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的?我们这就过去看看,姐姐帮你把药带上。”   云灼然又看向云天青,见到云天青心虚一般钻进了屋里,他心中已想到什么,缓慢地点了下头。   云浮霜暗松一口气,马上就跟云灼然回去,其他东西都不重要,关键在云灼然往日吃的药。在她整理云沛然的药匣子时,云灼然已经悄无声息地带着影子跑出小院,刚出院子,心魔的声音便在云灼然耳边响起。   “哥哥,我们要去哪里?”   街上人来人往,人声嘈杂,云灼然便不再藏着掖着,直接开口,“云沛然下落不明,云天青什么都不说,只催着我们离开,极有可能是出事了。而按云天青和桐叶、云朵的说法,若是这里的一切都会按照事实的轨迹,云沛然这次多半是被请到了城主府。”   心魔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哥哥想去救沛然大哥就放心去吧,只要有光,我就能一直保护哥哥。”   云灼然不由一笑,“这次还真的要蔚然帮忙,我还是不能使用灵力。”只有手上的伤愈合了几成,许是因为心魔不再进食,他的伤恢复的速度也变慢了。但毋庸置疑的一点是——如今是影子的心魔照样能吞噬其他影子,而不论是死物活物都有影子。   被吞噬掉影子的活物,损伤约莫就跟被吞噬掉神魂一样。   心魔一听忙道:“只要离开这里,哥哥的灵力也就回来了!”   云灼然笑而不语。   城主府正门常年有许多护卫守着,后门也有人看着,云灼然在外面转了一圈,最终去了上回云沛然带他来过的一个被封锁的小侧门。   小门上挂着一把大大的铜锁,门前有大片树林遮掩,附近无人看守,是最不易被人察觉的隐蔽入口。   这小铜锁难不倒云灼然,他在袖子里翻出一叠自己这几天画的符。这些符都是他耗尽心力画成,而后让云沛然注入灵力,好在云沛然没有问他怎么会画符,他也就不需要解释。   即便没有灵力,要改一张原本就有灵力的符也并非难事。   这几天未雨绸缪的画符时,云灼然都无比庆幸他学习过的东西太多太杂,这些符便是他在蓬莱仙岛住那几年,跟蓬莱仙宫的弟子们一起学的。   不能说精通,但也不差。   城主府是有结界的,云沛然能解开,与他自小就在这里长大有很大的关系,而很小就搬出了城主府的云灼然就只能依靠外物打开结界。   云灼然拿出朱砂笔,凝神改了一道符,贴在小门的铜锁上。只见小门上隐隐现出一层结界,紧跟着极轻的咔嗒声响,铜锁便自行开了。   结界随之开启一道小口子,云灼然顺手拿朱砂笔在耳后画了几笔,他如今没有灵力,画的符能力大大削减,好歹也能扩大点听觉的敏锐度。   小门里面没有任何人声,天色也已是黄昏,暮色深沉。   云灼然这才收好东西,带着影子推门进去,门里是一片竹林,约莫是这一片没什么人居住,也不见什么灯火。他也不知道云沛然会被抓到什么地方,只好摸去大祭司的院子。   所幸云灼然曾跟姬无妄去过大祭司的院子,不仅知道在城主府哪个方向,还知道那里有个密室。   只是走出这一片后,外面的人也多了,云灼然只好再改一张隐匿符,隐去身形后才走出后院。   上回吃过一次亏,云灼然这次来城主府也是做足了准备的。   快到了大祭司那里,路上碰见的仆人反而少了,到院子附近更是一个人影都不见,云灼然检查过他的符,还能用一个时辰,毕竟大祭司的手下修为也不低,大祭司更是不容小觑。将月光石小心地藏进袖子里,云灼然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走近院子。   院子里竟有一个更坚固的结界,可阻隔外界的一切窥探。   这结界太过牢固,云灼然进不去,若是他还有合体期的实力,这结界便挡不住他,云灼然皱了皱眉,正打算暂时放弃这里去别处找找,就连脚边的影子爬了起来,声音直接送到他耳中,“哥哥,让我进去看看吧。”   云灼然这才想起来,心魔似乎能无视很多阵法和结界。   “那你小心。”   影子晃了晃,便贴着地面钻进了门里,一眨眼就不见了。   他这一走,云灼然心里突然就有些空落落的,也开始担心。   好在心魔很快就从门下钻了出来,影子雀跃地飘到云灼然面前,一手指向不远角落,“哥哥快来!”   云灼然跟上去,不知他看上去这么高兴语气又为何如此着急。   刚跟影子躲进角落里,大祭司的小院大门便从里打开,一个身着白底紫花素色衣裙的少女走了出来,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双眼微红,像是刚哭过,云灼然一眼就认出了她。   是多年前的云朵。   云朵离开院子,便往一个方向走去,这时心魔才告诉云灼然,“大祭司让云朵去见云沛然大哥,劝他加入他们,还要找到哥哥你的下落。”   云灼然毫不犹豫跟上云朵,边走边听身后跟着飘上来的影子说,“不过我进去晚了,只听到云朵说话,没见到大祭司人,大祭司一直躲在屋子里,云朵还是很害怕他的样子。”   云灼然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云朵已然走远,他这小胳膊短腿的要追上去可谓是耗尽了吃奶的力气。   赶在云朵抵达城主府地牢时,云灼然总算是追上了她。   凭借大祭司座下学生的身份,云朵轻而易举进了城主府地牢。云灼然紧跟在她身后,不过多时,也见到了被关在一间牢房里的云沛然。   云灼然快步越过云朵,带着影子走到铁栅栏边,双手扶住栅栏小口喘息,双目则定定看着里面的人。   牢房还算干净,只有云沛然一人,他正在里面闭目打坐。   因为隐匿符能隐身敛息,云朵没有看到云灼然,她摆手让带路的侍卫离开,也是这动静惊扰了云沛然,他睁开双眼,见到云朵也是吃惊。   “你怎么来了?”   云朵眼眶泛红,“沛然哥被关了起来,我怎么能不来?”   云沛然笑道:“我也没想到云天风会把我关起来,我只是告诉族中几个看不惯他的长老一些真相而已。”   云朵道:“可沛然哥泄露了消息,我也被大祭司怀疑上了,沛然哥就没有想过我会被大祭司为难吗?”   云沛然看着她略微红肿的眼睛,惭愧地站了起来。这件事是他对不起云朵,但他确实也不后悔。   为了云城那么多人的性命,云沛然不后悔,只是没想到那些长老不顶用,还没动手就让城主府镇压下去。   云朵却摇头道:“罢了,我早知道你性情如此,此事就算了。沛然哥,我会求大祭司放你出来的。”   云沛然正色道:“不必!你现在该做的是尽快离开云城。关我的是云天风,大祭司的话他未必会听。”   云灼然这才缓过气,无人看到的眼角无声晕开一抹薄红。他听着云沛然和云朵的对话,只沉默地站在那里,只有心魔知道他脸色不太好。   袖子里的月光石透出几缕微光,所幸被牢里的火光压了下去,不至于被人发现此处光线的不同。   云朵好说歹说,云沛然仍是只让她走,云朵又问:“那蔚然弟弟呢?沛然哥也不管他了吗?”   云灼然也看向云沛然。   云沛然不以为意道:“我已让人将小东西送出了云城,你不必管他,只管自己逃出云城便是。”   云朵脸色微微一变,“沛然哥将蔚然弟弟送走了,我在城主府里等了好久,也不见沛然哥来接我。”   云沛然耐心解释道:“你在城主府里,我不方便进来,若是贸然将你带出去,反而会害了你。”   云灼然静静看着云朵冷凝下来的面色,就知云朵肯定没将云沛然的话听进去,恐怕又开始恨他了。   云沛然这么一说,云朵不好再问下去,她不甘心地又旁敲侧击几句无果后,这才找借口离开地牢。   云沛然叹了口气,就地坐回去。   云灼然深深看了他一眼,便快步走向快要关上的地牢大门。   云沛然在这里反而很安全,可见云天青暂时不想杀他,而大祭司的目的又在云灼然,也顾不到他。   云沛然没有傻到卖弟弟,云灼然心中便有种说不清的满足。   许是因为心情好了,手上隐隐作痛的伤似乎也好了许多。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云灼然如今没有灵力,用云沛然注入过灵力的符改成其他符箓可以,但等级不会高出太多,无法保证能带云沛然这么一个高大挺拔的人逃出城主府地牢而不引起他人注意。   他知道云沛然在现实中是顺利离开了云城的,从云天青和桐叶告诉他的话也能听出来云沛然离开云城时是安全的,便决定暂时不管云沛然。   从地牢出来后,云灼然身上的隐匿符还剩下小半个时辰的时限,他打算先离开城主府,便远远跟在云朵身后,看看她接下来怎么找自己。   跟到城主府前院时,两名身着城主府玄色练功服的护卫推着板车出来,正好与云朵碰上面,两名护卫纷纷停下躬身拱手,让云朵先行。   云朵对这些司空见惯,目视前方,不理不睬地走了过去。   树荫下光影交错,几缕微光尾随云朵身后路过两名护卫。   没走出多远,云灼然鼻尖嗅到一股血腥气,不由停下脚步回了头。两名护卫已重新拉起板车把手,颠簸间盖在上面的白布滑落几分,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接着又滑下一条腕部横着十数道深褐色血痕的灰白色手臂。   两名护卫默默将白布盖回去,便匆忙往城主府大门走去。   那张惨白的脸是个孩子的,是前几日到城主府里取血测灵根时,坐在云灼然旁边的那个孩子。   云灼然一眼便认出来了。   那个孩子最多不过才五六岁,那天是一个人来的,怯生生地坐在他和云沛然旁边,因为多看了他和云沛然几眼,才让云灼然留意到他。   如今躺在板车上,又被白布裹身,这孩子显然早就断了气。他也只是白布边缘偶然露出的一角,躺在这块白布下的绝对不止这一个孩子。   云灼然站定在原处,沉默地看着两名护卫推着板车从他身前路过,片刻后,才慢慢迈开脚步。他没再去跟踪云朵,转而跟上这架板车。   板车出了城主府,不多时进了广场上被栅栏围起来的祭坛。   守在栅栏前的护卫们都没发现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个他们看不到的孩子在观察他们,只是麻木地接过板车,将上面十几具孩童的尸体一一投进祭坛上的一个被机关隐藏的暗井里,而交了差的两名护卫也利落地走了。   难怪这祭坛阴邪之气如此重,原来底下就是个藏尸井。   云灼然看了许久,渐渐明白云沛然为何明知自己不是云天风和大祭司的对手,仍想要救下云城。   几日前还鲜活的在旁边偷看他的孩子,今日被投进了这个尸井里,他在受苦的时候,他的父母也许都以为他被城主府器重,为他高兴。而他求救无门,悄无声息的死去前,是否会期待睡醒后一睁眼就能见到阳光?   云灼然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跟上那两名运尸的护卫。   两名护卫回了城主府后就直奔主院,直到他们在主院院门前向先前取血时出现过的那位大管事回话时,云灼然恍然发觉,这些孩子的尸体也许是在云天风的住处里运出去的。   心魔颇为默契地提醒他,“哥哥,里面的血腥气很重。”   跟灵力和识海一同消失的,还有云灼然那双不知为何突然就能看穿他人的亲缘与气运的眼睛,他眼前如今干净许多,也迟钝了许多。   心魔的声音忽然变得急切,“哥哥,里面的人要出来了!”   可惜心魔的提醒还是慢了一步,院子里爆发出一声巨响,浓郁的血腥气外溢,阴冷气息顿时笼罩院子里外。披散头发衣衫不整的灰发男人抱着头从被破开的房门里冲出来,口中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呻|吟,面目狰狞。   “血……嘶,快取血来!”   大管事快步冲了过去,取出一个长颈小瓷瓶,拨开瓶塞送到灰发男人手上。那男人的手似是因为痛苦而青筋暴起,一直在颤抖,好半晌才握住瓷瓶,在大管事的帮助下倒出里面猩红的液体,一口便全咽了下去。   那瓶子一打开,云灼然就嗅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这瓶子里的只会是血水。   云灼然忽然意识到,需要取血的人或许不只是大祭司,还有他眼前这个喝血的灰发男人,他也猜到了这个人的身份,云城城主云天风。   灌完这一小瓶血后,云天风神情舒缓许多,闭目露出享受神态,再睁眼时,惨白的面色红润许多,几乎通红的眼睛里色泽也更加艳丽。   云天风一手死死按住额头,似乎还疼的厉害,不过声音比方才暴怒状态下要清晰许多,“去族中将那些孩子全叫过来,这点血还不够……”   院门前两名护卫闻言齐齐低头,近看双腿似乎是在轻颤。   大管事不再像先前对外那样漫不经心,他语重心长道:“城主,这几日为了收集与您血脉相近的童子血,族中接连少了十几个孩子,已经有长老过来打听了,大祭司的法阵很快就要开启,您再忍忍吧,等到那时您的功法大成,也就不会再头疼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是城主,只是要他们几个孩子的血缓解我的旧伤而已,这么多年来云城有难,不都是我在保护他们?”云天风情绪太激动,反震得头更疼,他忍不住倒抽一口气,眉心紧皱成川字,又恨又怒道:“疼煞我了!族里的孩子不行,那你们就去将云沛然那个弟弟找来!”   “城主您忘了,沛然少爷和蔚然小少爷是大祭司要的人。”   云天风更是大怒,“张口大祭司闭口大祭司!是本城主太久没有出关,这云城已经成了大祭司的云城吗?连你也成了大祭司的奴才!”   暴怒之下,云天风周身煞气四溢,沉重的威压往外碾压。   云天风是化神后期的修士,在云城可谓是最强者,连大管事都被震慑得浑身战栗,云灼然也感到身体不适,忙往身上拍了一张符,无形的防御结界在面前展开,阻隔了外界的侵扰,窒闷疼痛的心口才缓和一些。   不料这时,云天风突然回头看向院门,惊喝一声——   “谁在门前!”   正跪在院门前的两名护卫齐齐愣住,而云灼然一见云天风调头就知道云天风是察觉到了他用符时极细微的灵力波动,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云天风的攻击也来得极快,一团魔气轰然追到云灼然背后。   地上的影子迅速跃起,只见黑影一闪而过,那团魔气已消失不见,但云灼然身上的隐匿符效用也被削减大半,隐约能看到模糊的身影。   见那身影跑远,云天风面色一沉,一闪身到了院外,再一眨眼,他就已经站在了云灼然面前。   浓黑魔气化成一片片细长且锋利的柳叶小刀,扑面而来。   云灼然见到后飞快往后撤去,当机立断地挥出一道符,只见火光舔过,转眼便燃尽了漫天长叶。   这些黑色魔刃消失后,从后面袭来的就变成了云天风的手。   云灼然矮身躲开,指尖夹住几张符纸,凝神闭目,无声念了几句咒语,便迎着云天风扬了出去。   哗啦一声,几张符纸化作离火,围困住一时不察的云天风。   以云天风的实力,应当很轻松就能破开这些小玩意儿。   于是云灼然忙迈开小短腿朝外跑去,剧烈的运动让他的脸颊晕开两抹红霞,漆黑双眸也微微湿润。   果不其然,云灼然还没跑出一丈距离,身后便传来一声巨响。   云灼然就知道云天风解决了那几张符,要他跟云天风硬碰硬是不可能的,他也不打算再浪费他那些没太大用处的符纸,他摘下挂在耳廓上的灵犀法器,咬破指腹往上抹血。   云天风已近了身前,见这半隐在黑暗中的神秘人忽然停下,他嗤笑一声,暗道一声故弄玄虚,正要出手,对面忽然亮起一阵剧烈的灵光,刺得他双目生疼,不由闭上双眼。   云灼然趁机往小腿上拍了一张神行符,揣上小耳环就跑。   神行符能大大提升他步行的速度,云灼然只顾着逃跑,却不知脚边的影子并没有跟上,还背着他回头窜向云天风脚边的影子,而后才在云天风痛苦的怒吼中从地面浮游而去。   等云灼然从城主府隐蔽的小门出来时,正好与他汇合。   云灼然到门前才发现影子没跟上,特意掏出袖兜里的月光石查看,就见他周身没有影子的存在,没想到一眨眼,影子就在门外出现了。   云灼然不用细想都知道心魔肯定是偷偷干了什么,不过此地不宜久留,他们还是赶紧离开为妙。   于是云灼然握着月光石照明,另一手伸向贴在门边的影子。   影子无声爬上去。   云灼然摇摇头,趁城主府还没乱起来,匆匆离开了此处。   所幸云灼然这几天不仅让云沛然抽空帮忙画了不少有灵力的符,还顺走了一瓶等级不算高的回元丹,连夜回到他和云沛然居住的小院后,云灼然磕了几颗回元丹才恢复气力。   院子里极昏暗,城主府冲天的火光透过围墙映了几分过来。   隔着一面高高的围墙,云灼然听见了城主府那边混乱的动静,他缓和了气息,这才想起来问心魔刚才是怎么回事。心魔就只好老老实实地告诉云灼然,看到云天风被他借助灵犀法器上自带的超然灵气刺伤双目,自己趁机狠狠咬了一大口云天风的影子。   云灼然恍然,“云天风伤得很重?”   “大概是丢了几分神魂的程度?”心魔也不太确定,只知道云天风哀嚎时他听得很爽,他也很担心云灼然方才耗费了那么多力气,还用了指尖血驱动灵犀法器令其与符箓结合成了一道颇强的攻击会不会损害自身。   “哥哥,你还好吗?”   云灼然就地坐了下来,靠上井口,按了按指腹上的血痂。   “无事。”   他只不过是耗费太多心力,需要一些时间慢慢恢复过来。   云灼然坐了一会儿,就进了屋里,翻找出云沛然藏在家里的一些丹药,还发现了一瓶等级不低的筑基丹。可惜他现在没有灵力不能使用,还不如回元丹能回复气血的功效。   挑挑拣拣一番,云灼然又吃了几粒治疗内伤的丹药缓解身体的不适,便背上挑出来的丹药出门。   出去半天后再回来,云灼然便发觉屋里的药匣子被打开了,很多东西也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但药没有少,所有东西都没有少。也许是云天青兄妹找他时翻成这样的,可见云天青二人发现他不见了之后应该马上就出去找他了,还没来得及将他的药带走。   先前云沛然就带云灼然去过云天青家,他深夜摸黑过去也熟门熟路,不过这次刚到云天青家的院子外时,里面却传出来怪异的嘈杂声。   明亮的火光将许多人的影子映在门前,云灼然眸光一顿,勾勾手指,示意心魔跟上,便又用了符纸隐身起来,矮身藏进路边的巨石后。   那些人穿着城主府的玄色练功服,身着白裙的纤弱少女站在门前,定睛一看,不是云朵又是谁?   对面竟是被捆住双手的云浮霜。   院子里人影憧憧,像是在翻找什么,丢了一地的杂物。   难怪他和云沛然的小院那么乱,想来也是这些人在乱翻。   云灼然微微皱眉,在刚结痂的中指指腹挤出一滴血珠,抬手在耳后画了几笔,听觉登时敏锐许多,连云天青家里那些脚步声都很清晰。   正好,那些在云天青家中四处翻找的城主府护卫们都出来了,队伍的首领上前来跟云朵回禀。   “没有找到人。”   云朵神色不悦,倒没有迁怒城主府的护卫,她冷冷瞪向云浮霜,“蔚然弟弟到底去了何处,云浮霜,你若再不说,你哥哥怕是要活不成了。又不是你的亲弟弟,你要护着他,就得跟你哥哥一起被填阵基,值得吗?”   心魔又惊又烦,“又是她。”   云灼然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云浮霜。从云天青丝毫不知云朵当年做过什么这一点看来,现实中云浮霜应当也不会被云朵抓起来才对。   但现在云浮霜就是被抓起来了,云天青极有可能也一样。   莫非是他提前跟云浮霜分开了,才导致他们被云朵抓了?   云灼然猜不透。   云浮霜只是浅浅一笑,失望地看着云朵说:“我曾经以为,你这几年被迫留在城主府,在大祭司身边侍奉,情非得已,性情变了也是情有可原,至少也还记得跟沛然哥和小蔚然的情分。可我终究错了,我没想到你最终还是成了大祭司和云天风他们那样的人,我真该庆幸小蔚然走得早。”   这些话听得云朵的脸色越发难看,可云浮霜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开口,偏偏这里又搜不出什么东西,她狠狠瞪了云浮霜一眼,拂袖而去。   看着城主府的护卫尾随云朵离开,云灼然始终没有跟上去。   他忽然有些迷茫。   原来这里并非都会按照他所知道的轨迹运行,他没有让云沛然放弃救云城后,云沛然被请到城主府,这是如云天青跟他说过的旧事是一样的,但他没有跟云浮霜和云天青离开,似乎也因此导致他们兄妹提前被抓。   心魔敏感的察觉到云灼然的情绪不对,他半隐在黑暗中,影子模糊不清,唯有靠近云灼然袖子里透出的几缕光时,才稍微清晰一些。   云灼然背着微弱光线的手背覆上一只手形状的黑影,影子的靠近是无声无息的,他感觉不到,心魔也没有提醒,只问:“哥哥手还疼吗?”   “不疼了。”云灼然轻轻摇头,垂眸看向地上非常微弱的黑影,心里冷不丁有些紧张,“蔚然!”   心魔很快应道:“哥哥。”   云灼然将袖子里的月光石拿出来,看着影子变得越来越清晰,同时也发现了贴在手背上的阴影,他怔了一下,眼里的光重新亮了起来。   “蔚然。太久没有看到你了,我都快不记得你的模样了。”   其实云灼然更想直接告诉心魔一句话——我想看到你。   但心魔不知道,他的声音便有些苦恼,也充满了干劲。   “我知道了……哥哥,我在想办法了,我会努力的!”   云灼然轻笑一声。   看来他的心魔又会错意了。   想了想,他抱着月光石站了起来。   “走吧。”   病弱的白衣小少年手里捧着月光石,像提了一盏灯,在前方开路。而他的心魔就在他的身后当他的影子,战战兢兢地做好他的守护者。   心魔问:“我们去哪里?”   “去找大祭司。”   云灼然神色沉静,他想到了也许能离开这个地方的关键。   “不论我们怎么选择,想来都无法躲开当年制造出云城那场灾难的大祭司,那只有从大祭司那里下手,我们才能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   也能尽快看到他的心魔。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云朵带人在云沛然和云天青两家附近搜了一遍,始终没有找到人,也没人看到过云沛然家里那个病弱的弟弟,便先带人押着云浮霜回去,留了一队护卫接着在云城里找人。   基本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刚刚才满七岁病体虚弱的孩子,就算有胆子偷跑,又能跑到多远外?   更多人认为云沛然的弟弟有可能是被什么人藏了起来。   若是自己躲起来,天黑了总该回家的,因此云朵没在家里找到他,也留了几个人在那里盯着。   若云朵打的是守株待兔的算盘,那她留在这里的钉子注定要失望,她的算盘也要落空,因为云灼然从他们离开云天青家后,就直接折返回了城主府。如今那么多护卫在外到处找他,绝对想不到他会自己来城主府。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用在这里也算符合,只不过这城主府中正是一片混乱,而更巧的是,府中的人也在找云灼然。   然而城主府里的人并不知道他们要找的居然是一个孩子,只知道那个神秘人重伤了他们的城主。   再次回城主府时,云灼然放弃了有可能已经暴露的小门,贴了符隐身,直接从大门进来。这会儿,大门许多人进进出出的,谁也没留意到还有个看不见的孩子溜进来了,更无人知道,这孩子就是重伤城主、引得城主暴怒,让他们半夜开始忙碌的神秘人。   云灼然没追上云朵一行人,但他能确定云朵是将云浮霜带回了城主府。照她的性子,多半不会把被她抓起来的云浮霜关到云沛然那里。   而云朵要关什么人,若不是关在云天风的地盘,那就是大祭司的地盘,也正是云灼然的目的地。   为了抓到潜入城主府的刺客,城主府中的所有人今夜注定无法入睡,所有院落皆是灯火通明,过分刺目的光线照亮府中的每一个角落。   因此,云灼然行走在后院里时,从他袖子里露出的那几缕光便显得极其微弱,即便有人留意到了,也会以为是哪里一闪而过的光影罢了。   等云灼然再次来到大祭司住处前时,已经是四更天了。   弯月如钩,无声悬在天边。   与城主府的很多地方不一样,大祭司住处附近格外安静,远处搜查的护卫们根本不敢靠近府中这个角落,这也给了云灼然许多方便。   过来的路上,云灼然听到府中的护卫说起大祭司似乎跟云天风在一起,毕竟云天风伤得不轻,大祭司客居城主府,怎么说也要去看看,这会儿应当还没有回来。云灼然便无需那么小心,将门前的结界慢慢破开一个小缺口,总算顺利地跟着心魔进去了。   大祭司的住处是打通了好几个院子重建的,虽然也还在城主府中,却是独门独院,也有一个专门出府的小门。正门对着的前院是一幢四面通风的木楼,约莫是静坐清修之地。   大祭司独自一人住在这里,他一出门,里面就没有任何人,四处十分安静,云灼然便循着姬无妄带他们找到密室的路线往后面的院子去。   后面的院子房门紧闭,云灼然推门进去,一眼便见屋子正中间的方鼎,四周摆放了许多架子,上面几乎全都是一些阵法所需的材料。   大祭司的住处基本没有什么私人物品,云灼然找到了那间密室的机关,便又下去逛了一下,果然都与他在现实中所见没有任何差别。   包括大祭司那一卷记载事件的竹简,也是放在姬若说过他找到的位置上,他便爬上神龛将竹简放了回去,眼角也没扫一下这尊黑木神像。   刚从上面跳下来,影子便火急火燎地贴着地面飘回来。   “哥哥!你小心点!”   “没事。”   云灼然摆摆手,总感觉心魔现在看他就跟看瓷娃娃一样。   “有发现吗?”   影子向他飘近,“那边有一箱子木雕,跟这尊神像一样。”   云灼然挑了挑眉,让心魔带他过去,到了心魔说的角落,果然发现一个木箱,且是开着的,里面都是跟这神像一样的黑木雕像,不过只有巴掌大,跟先前被心魔吃掉影子而死的大祭司那名手下佩戴在腰间的那种小儿拳头大的木雕挂饰如出一辙,每一个都雕刻得一模一样,数十个不差分毫。   云灼然似有所感,又踱步走回神龛前,背向神像,环视整个密室,从神像的俯视角度,在他正前面的是一个蒲团,也就只有一个蒲团。云灼然又快步走近蒲团,蹲下来伸出一根手指,指腹在黑石地板上轻轻擦过,之后举起手来,二指间轻轻摩挲了下。   “是木屑。”   云灼然眼里略过一丝了然,“这些木雕应该都是大祭司亲手雕刻的。像他这样虔诚的信徒,自然是每日跪在他的神明面前,亲手雕刻神明的木像,才能向神明证明他的真诚。”   心魔听出他话里有些嘲讽,“所以这些木雕根本就没用吗?”   云灼然正要点头,想了想,又快步走向那一箱木雕,“有用,当然有用。不过我们得想个办法把这些东西带出去,蔚然快想想怎么办。”   变小了的云灼然没力气搬箱子,没有实质的影子也搬不动啊,心魔顿感为难,但也不想让哥哥失望。   好在最后云灼然也没有为难心魔,他返回密室外的屋子,找到一些制符工具后又回了密室,再出来时,密室里的箱子已经是空的了。   不料刚打开门,云灼然就跟门前的一个白衣人面对面碰上。   影子警觉地缩到云灼然脚跟后,而云灼然与门前那白衣青年对视良久,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这是什么地方,云灼然最清楚不过,能出现在这里的统共能有几人?其中又有几个算是好的?   显然没有。   站在门前的,是一个极致清俊风雅的白袍修士,他眸光清正,长身玉立,身上隐约有股清灵气息,如莲中君子,看上去不像是个魔修。   然而这个地方只会有那么几个人出入,这个人不是大祭司就是大祭司手底下的人,他身上那股气息与云朵攻击云灼然时挥出的那层神圣金光有几分微妙的相似,不过云朵眼里能看出恶意,而他的双眼里很干净。   片刻后,站在门前的白袍修士先开口,他眉眼含笑,“云沛然的弟弟啊,怎么会跑到我的房间里。”   这可是大祭司的住处!   云灼然心中警铃大作,同时也很吃惊,这人真是大祭司!   大祭司低头看着面前这个还不到他大腿高的孩童,似乎很有兴趣,说话语调也十分温和,“是来城主府找哥哥,还是来找你义姐的?”   但凡实力强悍者,总会都会自带一种叫人不敢逼视的强者气势,有人会收敛,但很难全部收起来,多少也会泄露出来几分,而大祭司身上则是完全没有,他看上去就像根本没修炼过的寻常人,身上仿佛没有灵力。   不怪乎大祭司能骗到不少人加入奉天神宫,单就他这一副清俊且真诚的外表,便能取得不少好感,至少不会一见面就对他心生排斥。   不过这样的人更难以应付。   云灼然向地上的影子小幅度地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一手捏了捏藏在袖子里的硬物。   大祭司问了他这么多废话,说明暂时还不想那么快杀他。   没等云灼然回话,大祭司啊了一声,似是想起来什么。   “也许你不只是找他们,还在找别的哥哥姐姐们。不过小东西,你走错路了,那两个人不关在这里,就算你是着急找人,也不能乱闯本祭司的房间,可记住下次不得再犯。”   云灼然只知道大祭司的口吻暗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意,但听到他的话,他马上就想到了两个人。   “云天青和云浮霜?”   大祭司环视门里。   不知云灼然先前做了什么,他这屋子里这会儿有些乱,大量的朱砂都撒到了地上,地板都脏了。   大祭司似乎有些不开心,皱了皱眉头,很快又松开,恢复了仿佛不会动怒的慈悲仙人模样,他微微侧身让开,“想见他们,就随我来。”   都被他撞见了,还能如何?   云灼然干脆将月光石拿出来,揣在手上,带着影子出门。   大祭司歪头看他手上的月光石,眨了眨眼,便施施然走在他身旁,身后的大门吱呀一声自行关闭,他含笑的声音也在云灼然头顶响起。   “小家伙不久前刚刚满七岁吧,我以为除了你哥哥云沛然,应该不会再有人敢闯我的住处,没想到你跟你哥哥一样……不,你也许比你哥哥更聪明,我以前竟没留意到你。”   对方始终与他并肩而行,也不嫌弃他小短腿走得慢,说话做派都能让人感觉到被照顾的温暖。   跟大祭司拐弯走上长廊,云灼然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大祭司温声道:“亦或者说,是小家伙变得太快了。”   大祭司的笑容莫名欣慰,“世人最容易变化,昨日与今日,总会有所不同。就像你,前几日还是个单纯孩童,今日已能破开结界闯入我的住所,也能在我面前保持冷静。你不怕我,我看得出来,你其实还想杀了我。”   云灼然抬眼看向他。   大祭司低头笑看他,“不过没关系。上天对聪明的孩子总是偏宠一些的,尤其是我们的神明,你还是你,只是给我带来了一份惊喜。”   云灼然不懂他在高兴什么,他直觉大祭司从未想过放弃他,或者放弃有可能源自于他身上的太阴真火,只因为他不像个真正的孩子,引起了大祭司心中的征服欲,这只是纯粹地因为对手变强对弈难度增加而兴奋。   云灼然懒得再理他。   好在大祭司要去的地方不远,见到厢房里躺在床上哑声咳嗽的云天青和守在床边照顾他的云浮霜时,云灼然也发现,大祭司看他的神色从满意变成了惋惜,还多了点不舍,仿佛是舍不得破坏他有好感的一件瓷器。   不过这点好感,只浮于表面,他的真面目还藏得很深。   而云天青兄妹见到被大祭司带来的云灼然也相当吃惊,云天青匆忙撑着明显虚弱的身体坐起来,云浮霜扶住他,但兄妹俩都没敢说话。   他们想知道小蔚然怎会在大祭司手里,但他们都对大祭司有着天然的恐惧,谁也不敢激怒大祭司。   云天青应该是受了伤,雪白中衣上隐约透出几条血色痕迹,而云浮霜双腕上也还有青紫的捆绑痕迹。   他们在大祭司这里似乎没受苦……   云灼然转眼看向大祭司。   他可不相信要献祭云城万人,视人命为蝼蚁的大祭司会这么好心。   “先前是想送去填井的,可想了想,你哥哥似乎挺在意他们的,还有你。”大祭司笑说:“现在倒是用不着他们了,你都自己过来了。”   云天青强撑着下了床,听到这话,他和云浮霜都不可思议地看着大祭司身旁面色苍白的孩童,都没想到这次会是小蔚然自己找过来的。   云灼然不想再跟大祭司绕弯子,“你叫我来到底要做什么。”   “一开始就想接你过来,没想到你会自己跑了,现在回来就好,你及时幡然醒悟,神明不会怪罪你的。”   大祭司说着,脸上涌上向往之色,“我会将你送到神明身旁。但身上有一些东西,是神明不喜欢的,在见神明前,要将东西剔出来。”   他就差直接跟云灼然说上一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云天青当场神色大变,急道:“小蔚然,你别听他的!”   云灼然回了他一个镇定的眼神,苍白小脸因为一路走过来累得染上几分薄红,面色却极冷淡,“我不够虔诚,不如你将自己送过去。”   大祭司道:“我倒是想,可神明告诉我,我离祂还很远。”   云灼然冷漠道:“你到底是想要送我去陪伴你的神明,还是想为你的神明,夺取我身上的东西?”   话音落下,大祭司看他的眼神又有了变化,须臾后,弯唇笑道:“好孩子,你太聪明了,我需要你陪伴神明,也需要你身上的东西。”   闻言,云天青和云浮霜兄妹皆是担忧无比地看着云灼然。   大祭司看在眼里,又说:“不必紧张。这孩子与从前不同了,我自然也不会强迫他。不如,你我赌一场,你输了,便自愿为神明献祭。”   他的笑容充满自信,像是笃定云灼然不会拒绝,“若我输了,云天青和他妹妹就可以让你全都带走。”   云天青斥道:“不可!”   脚边的影子也开始小幅度动作,像是在犹豫要不要阻止。   云灼然起初也有些意外,大祭司竟然还给了他一个活命的机会,他在不解之余也是真的有些好奇。   “怎么赌?”   大祭司手掌轻轻一推,云灼然分明没有感觉到灵力波动,桌上的水壶却涌出一道水柱,在半空中飞快汇聚成晶透的水团,再一眨眼,便化作一面不规则的水镜,在几人的目光下,水镜上渐渐浮现出云朵羸弱的背影。   云灼然皱眉,“地牢。”   关押着云沛然的地牢。   云朵正向云沛然所在的牢房走去。   “原本是想让她骗你兄长,诈出你的下落,不过云朵肯定想着假戏真做,趁机带云沛然逃出云城。”大祭司眼里露出一丝明显的恶意,他笑问:“小家伙,你说,在你哥哥眼里,是逃出云城活命重要,还是你重要。”   云灼然已明白他要干什么了。   “他若留下,便算我赢?”   大祭司欣然点头,兴奋的双眼直勾勾盯着水幕,“我比较期待,我这个学生能不能让我满意一回。”   云灼然看他一眼,心中却没底。因为在现实中,云沛然确实被云朵骗走了,可他另一方面又不想放弃这个赌局。不是为了救人,像这种现实发生过的事件,不论他怎么防备都还是会发生,他到这时才发现,这些事件的出现不是给他做选择,而是云沛然。   要离开这里的关键又多了一个。   云沛然。   云灼然垂眸用眼神安抚影子,让他且再等等,再看看。   云天青和云浮霜便都凝神看着水幕,大祭司要做的事他们都无法阻止,更别提一个孩童,他们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对方施舍的机会上。   空荡的城主府地牢里回响起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在云朵即将靠近牢房的时候,在里面闭目打坐的云沛然已然睁开眼,神色颇为无奈。   “你怎么又来了。”   云朵没有说话,只默默取出密匙,解开牢房门上的千机锁。   只听咔嗒一声,这锁竟真的解开了,云沛然惊得站了起来。   “云朵,你……”   “我求了大祭司很久,大祭司才答应放过我们兄妹几人。”   云朵双眼微微泛红,像是刚哭过的,她慢慢挤出勉强的笑容,“云城那么多人我们真的救不了,天青哥和浮霜姐姐就在城门外等我们,沛然哥,我们走吧,永远离开云城。”   看着铁门被云朵推开,云沛然摇了摇头,不放心地问:“等等,云朵,你怎么求的大祭司,他怎么可能答应放过我们?那云天风呢?”   云朵红着眼睛看他半晌,似忍无可忍哑声斥道:“事到如今问这些有什么用?沛然哥,别再犹豫了,我们离开云城吧,我怎么求得大祭司的宽恕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你活着!沛然哥,云城不是个好地方,我们离开这里吧,我也只想跟你在一起而已。”   听出云朵话中的哭腔,云沛然怔了一下,有些无措地伸手扶上云朵纤细的胳膊,“你别着急,我只是想知道大祭司为何会帮我。云朵,你知道的,我不想与大祭司那样的人为伍,即便我死,我也不会入他座下。”   在大祭司的住处,听云沛然这么说,大祭司反而笑了,眼里还满是欣赏,“这孩子还是这么犟。”   云灼然提醒,“他在嫌弃你。”   大祭司笑道:“所以我欣赏他。”   不得不说,云朵的演技从小就很好,她脸上的痛苦与隐忍到底让本就对她惭愧的云沛然心软了。   云沛然松开手,叹息一声,主动走出地牢,“走吧。”   云朵氤氲着水雾的眼里一亮,快走几步在前面带路。   “沛然哥跟我来!”   “可惜。”   大祭司笑叹一声,垂眸看向身旁的白衣孩童,“你输了。”   云天青兄妹已是一脸颓丧。   云灼然听人说过在现实中的当年,却还想再赌一把,他固执地盯着水幕,“他们还没离开云城,这就开始论输赢,大祭司未免言之尚早。”   大祭司看似纵容实则不信,颔首道:“也罢,便再看看。”   云朵专挑府中无人的小道,很快就带着云沛然到了侧门。   而不负云灼然所望,在出门前,云沛然还是犹豫了,他问云朵,“云朵,蔚然真的离开云城了?”   云朵急着开门,边道:“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沛然哥吗?”   云沛然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回头看了眼火光中的城主府,眉心微微皱紧,“他们在找什么?”   问都问了,云朵便随口应道:“今夜云天风遇刺,听闻是个用符的神秘修士,不过那符不强,大祭司看过,说云天风伤的是神魂和眼睛,和那些符没有什么关系。云天青的大管事又说,潜入府中刺杀他的人身形像个小孩子,手里的东西还会发光……”   门外漆黑一片,无半个人影,云朵看清后便道:“快走!”   “小孩子?”   云沛然没动,不知为何,他的语气似乎有些过分在意。   “我也不清楚,不过这人既然敢来杀云天风,应该是跑不掉的,我猜不是这个人有多厉害,只是云天风走火入魔看错加上本就身负旧伤罢了。这里看守的人很快就要回来了。”   云朵见云沛然半晌不动,便又跑回来,拽上他的胳膊。   “沛然哥,我们……”   “我不走了。”   不知云沛然想到什么,面色一沉,冷不丁推开云朵的手,转身就朝府中火光最亮的方向跑去。   云朵又惊又气,“你去哪里!”   不仅是云朵,看到这一幕,大祭司有些难以接受,这体现在他脸上的笑容突然没了这一点。而同云天青兄妹一样,云灼然也松了口气。   其实在云朵提到今夜刺杀云天风的人像是个用符的小孩子时,他就知道云沛然会想到他,因为那些符有大部分是云沛然看着他画出来的。   云沛然知道他画的符的效用,接受了弟弟的变化后,云沛然不会联想不到刺客跟弟弟的相似处。   云灼然发自内心地轻笑一声。   “似乎是我赢了。”   紧张得半天不敢说话的心魔紧跟着说出只有云灼然一人能听到的话,“太好了,吓死我了,哥哥以后再也不准跟别人拿性命打赌了!”   “不!”   心魔掷地有声地道:“哥哥赌运再好,以后都不准赌了!”   云灼然心道他哪里是爱赌。   他摇了摇头,转眼看向大祭司。   “你输了。”   大祭司敏锐地从这个孩子平静的话语中听出了嘲讽的意味,他又笑了,“没关系,能哄得我欣赏的孩子一时高兴,这是我的荣幸。”   云天青听出言下之意,惊道:“大祭司,你这是不认账了?”   大祭司望向那片水幕,“云沛然目前没有离开云城,也不一定能找到这里,这不就有人拦住他了吗?”   这时,刚才还在庆幸云沛然没走的几人才发现,云沛然竟在半路撞见了云天风!这并非巧合,是云沛然听到求救声赶去,便见到暴怒状态下的云天风正在发泄他的杀人欲|望。   “云天风是不够聪明,也总能在关键的时候帮上忙,比我这个不成器的学生好用多了。”大祭司笑看云灼然,“小家伙,你猜,早已完全狂化的云天风,会不会杀了云沛然?”   此时,云沛然已经被云天风盯上,整个水幕似乎都被云天风那双猩红的眼睛染上血色,云灼然咬了咬牙,往云天青那里扔了一个物件。   “你们去救云沛然,带他先走,我会找机会去跟你们汇合!”   云天青下意识接住东西,才发现是一瓶治疗内伤的中品丹药,他不由一愣,反应过来就想反驳云灼然,他岂能让一个小孩子独自留下?   然而还没等云天风兄妹二人做点什么,云灼然和心魔已经默契地动了手,一人使符,直直攻向大祭司门面,黑影则在大祭司身后偷袭。   别看大祭司周身没有半点灵力,他躲开杀招的速度却快如闪电,一转眼,他已然后撤到门外庭院,明亮的漆黑双目望向地上的黑影。   “这就是重伤云天风的秘密武器?”   云灼然没回话,往嘴里塞了几颗丹药,咬破指腹掐诀,挥出的一把符纸纷纷亮起灵光,轻缓环绕身侧。   “去!”   云灼然轻斥一声。   十数张符纸化作滚烫火球,在夜空中划过一道道炽热弧线。   云天青和云浮霜这回着实是开了眼界,他们都没想到还没开始修炼的七岁孩童竟然真有一手,便是云浮霜这一个练气圆满也自愧不如。   云天青到底受了重伤,思来想去,他一咬牙拽上云浮霜离开。   而看着他们终于跑出院子后,云灼然暗松口气,马上开始后撤,他只是攻其不备,而大祭司又只是在跟他玩,并没有动真格,他只有躲起来才是上策,而不是跟大祭司打到最后。   却未料他刚退,大祭司指尖便弹出一道灵光攻向他的背心。   拼尽全力躲开后,云灼然眼里略过一丝了然,他翻滚到长廊另一头,叫上心魔钻进了附近的房屋中。   云灼然现在与大祭司动手,只能依靠外物和心魔,但心魔几乎碰不到大祭司的影子,只因大祭司太过敏锐,心魔一靠近,他就躲开了。   就地坐在窗下,吞了一把回元丹后,云灼然边小口喘气,边跟他身边的影子解释,“是愿力。大祭司的愿力可以源源不断,我们不行。”   只要一直有人信奉大祭司,提供类似信仰的愿力,他就永远不会力竭。云朵身上的金光与他的愿力便是异曲同工之妙,约莫是因为圣女像得到奉天神宫信徒的供奉,云朵身上的愿力更偏向信仰之力,也与神力相似。   云灼然保守估计,大祭司的实力应该仅次于后来的云沛然。   心魔见云灼然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那我们快走!”   云灼然点头,扶着墙站起来,不料身后又袭来一道白光!   就在这股愿力攻击快要落到云灼然手边时,云灼然耳朵上的法器灵犀亮起天青色的灵光,骤然在周身展开球形结界,牢牢护住了他。   与此同时,阴影飞掠而过,覆盖这股玄妙愿力所在的位置。   纵然如此,云灼然也被先前强横的气浪掀得趔趄往后倒退数步。   窗前破开大洞,尘嚣四起,让本就不清晰的光线愈发昏暗。   大祭司咦了一声,笑问:“这又是何物?你可真让我惊喜。”   云灼然冷声道:“它也让我惊喜。”   顾神枢的怨念化身有时也算好人,起码送法器时没坑他。 第一百二十八章   滚落在地面的月光石无声照亮了这个昏暗的角落,见大祭司不再动手,云灼然小声咳嗽着,上前一步将其捡起来,影子重新回到他脚边,看样子并没有因为吞噬愿力攻击而受到反噬,心魔充满担忧的声音也很有力。   “哥哥,小心。”   云灼然从容地在大祭司面前倒出几粒丹药,慢慢吞了下去。   “云天风狂化,是你做的。”   大祭司挑眉道:“他本就走火入魔,时常便会神志不清。反而是你,小家伙,你知道你的身体很虚弱吗?你这样,确定还要跟我斗?”   “也许云天风本身就有问题,而你只不过是推波助澜。如今你的阵法即将大成,整个云城都将在你的计划中覆灭,更别提云天风。”   云灼然缓了口气,童稚的声音十分沙哑,“如今云天风于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在他被我们重伤后,你果断地选择完全放弃他。”   大祭司有些惊讶,“你连阵法都知道,想来我的人也是你杀的。”   云灼然并不否认,他又问:“那阵法是为我设计的?”   听完他接连几句问话,大祭司再看他的眼神已经充满惊艳,“数月前,我才发现云城里不仅仅有一个天赋卓绝的云沛然,他的弟弟同样是身怀至宝。阵法的目的是逼出你体内的东西,献给神明,这是你的荣幸。若成功逼出东西,你也不是不能活命。”   云灼然道:“原来如此。”   大祭司轻笑一声,“好了,我给够了你喘息的时间。小家伙,你是斗不过我的,我目前虽然很喜欢你,甚至快要胜过对你哥哥的欣赏,不过神明的旨意我必须遵从。你是选择自动向我投降,还是与我作对到底?”   云灼然不否认他是在拖延时间,也有一些想要解惑的成分,听大祭司这么说,他垂眸望向影子,轻轻点了头,便抬起一手伸进袖兜里。   “继续吧。”   大祭司摇头失笑,“你不会还在打算用你的灵符打败我吧?”   云灼然没有说话,果真抽出一张符纸,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符纸化作雷火,直劈向大祭司,然而雷火落下时,大祭司的身影却已消失不见。云灼然毫不意外地转身,一手抓起什么,直对上身后忽然出现的大祭司。   大祭司以为这一道符还是雷火符,不退不避,反而伸手去抓,他的手上泛起一层釉质的浅光,像是裹上了一层玄妙的愿力,但看清楚云灼然手里的东西后,他整个身形一顿。   伺机而动的影子便趁机飞快窜来,贴近大祭司的影子!   大祭司的影子一角淡了几分,他就在同时感觉到头皮发麻的钻心刺痛,这才反应过来,以极快的速度远离云灼然和他那个怪异的影子。   心魔没有乘胜追击,而是返回云灼然身边。他明白像这样让大祭司走神的机会不多,也有些可惜他才吸了一点神魂,来不及吞噬更多。   云灼然满意道:“做得好。”   影子一晃,又变得雀跃起来。   大祭司这时终于能理解云天风刚才在他面前毫无形象破口大骂时是在承受着什么样的痛苦了,比起云天风,他的神魂只伤了浅表,如今识海中还有些隐隐作痛,他再看云灼然时,脸上笑容悉数消失,神色变得极冷,“你手上的神像……你进过我的密室。”   云灼然举起手中木雕,明知故问,“你是说这个?”   大祭司看他的眼神里是浓浓的不满,又十分小心地警告他道:“小东西,这可不是你的玩具,你若现在还回来,神明还会饶你一命。”   “你生气了?”云灼然看了眼手上勉强能看出人形的木雕,眉眼倏然露出几分笑意来,“那若我不还回去,大祭司是不是就要杀了我?”   大祭司那副清雅温和的外表有了破绽,他冷幽幽道:“我再说一遍,这不是你能拿的东西。”   他越生气,云灼然便越开心。   “这些木雕都是你亲手雕刻,让我不得不赞叹一句,大祭司对神明的虔诚世间无人能比。让我猜猜,大祭司肯定是想直接将这些木雕送到神明面前,奈何神明离你太远,所以,大祭司是打算雕刻完后再一把火烧了吗?”   大祭司冷声道:“把神像还回来。”   云灼然将神像按在胸前,“想要,大祭司不如亲自来抢?”   大祭司捏紧双拳,却没有动,只咬牙盯着云灼然手上的木雕。   “你不动手,我便动手了。”   在大祭司的怒视下,云灼然一手握紧木雕,便捏了一张符纸拍上去,电光火石间,对面的大祭司拳头紧了又松,到底没忍住伸出手阻止。   “且慢!”   云灼然不知道大祭司短时间内经历过什么样的心理历程,大祭司的脸色变得苍白,正紧张地盯着他手里的木雕,额角还挂着一滴汗珠。   云灼然眼里略过一缕精光。   大祭司终于舍得移开盯着木雕的双眼,分他一个眼神,但在转眼看他时眼神异常冰冷,完全没了先前对他的喜欢,甚至还多了点怨恨。   “我放你走。”   大祭司咬牙道:“把神像还给我。”   云灼然不由一笑,“你说话算数?”   大祭司脸色愈发难看,“自然。”   他像是怕云灼然不相信他的话从而会毁了他的神像,为表诚意,他转身先往外走去,“我送你出去,但出去后,你必须将神像还回来。”   说完,大祭司冷冷斜了云灼然一眼,示意他尽快跟上。   约莫是得罪了大祭司,对方这次走路步伐极快,很快就走出了老远,完全没有等云灼然的意思。   云灼然低头看了看变成影子的心魔,才揣着木雕慢吞吞地跟上。他猜到以大祭司对他的神明的痴迷程度绝对容不得他人触碰他的木雕,这不仅仅是要奉献给神明的,更是他跪在神像的注视下一刀一刀的虔诚心血。   从大祭司专门诉说给神明听的竹简,再到这些为神明雕刻的木雕,大祭司对神明的用心可见一斑。   云灼然和心魔是无法理解大祭司的痴迷程度的,但也知道这也许就是大祭司唯一的弱点,而看大祭司果真退步,云灼然也终于放下心。   他又一次赌赢了。   云灼然不紧不慢地走到前院时,大祭司已经冷着一张脸等在门前良久,他一看云灼然,就免不得看到他手里的木雕,当即拧起眉头。   “神像交给我,你可以走了。”   云灼然斜了一眼门外。   五更天刚过,天色还昏沉着,城主府里的火光依旧那么明亮。   云灼然再看向大祭司,破天荒地露出相对于这张脸而言有些甜软的一笑,便带着木雕过去,直到走到门槛,身旁的大祭司忽然出手!   云灼然猝然不及,只知道眼前有道白影一晃而过,木雕便被抢走了,瘦小的身板也被带得趔趄了下。   大祭司夺回木雕,一转身便挡在门前,随后珍而重之地将木雕小心翼翼捧在手上,仔细检查过几遍确实没有损伤,才有空顾及云灼然。   于是云灼然刚站稳,抬头便对上大祭司裹着冰刀般的冰冷眼神。   大祭司谨慎地将木雕收进储物法器里,便将目光盯向云灼然手上幽幽散发着明亮灵光的月光石上。   “你的影子很厉害,但若没有影子,你又该找谁来救命?”   话音落下,天色忽然大变,漫天黑云快速覆盖天边的一缕微光。   骤然间,城主府里的火光灭了。   云灼然仰头望天,心下惊叹,虽然早知道大祭司实力可能不亚于巅峰时期的云沛然,但亲眼看着大祭司遮天蔽日,他还是难免为之震撼。   月光石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光。   云灼然意识到这一点,护住月光石往后退了一小步。   大祭司看得分明,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我说过,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小家伙,别以为拿到一个神像就可以要挟我,你这么做,反而得罪了我们的神明,神明要你死。”   分明是大祭司要他死。   云灼然不再后退,他抬眼看向大祭司,苍白的小脸上仍是古井无波的平静,在对方靠近他时,他无比镇定地又在袖子里掏出一个木雕。   大祭司脚下猛地一顿,惊怒之下,双眼陡然瞪大,“你!”   云灼然坦白,“一箱子全拿了。”   闻言,大祭司呼吸变得急促,喘了几口气才慢慢冷静下来,他充满怒火的双眼冷冷俯视这面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孩童,忽而抬手一挥。   “那我就看看你身上能藏多少!”   白影转瞬来到眼前,云灼然早有准备,将月光石收进怀中,举着木雕迎上大祭司裹着愿力的攻击。   大祭司果然停顿了一下,转而攻向云灼然身上的其他地方,而云灼然已然趁机往后掠去,地上的影子同时擦着地面来到大祭司脚边。   整个城主府暗下来的那一刻,云沛然和云天青、云浮霜等人还在云天风那里,云天风已完全狂化,如今在城主府里根本无人能拦他。   云沛然没想跟云天风斗个你死我活,只是想尽量救下更多人,但听云天青说弟弟在大祭司那里后,他连所有人都不管了,转身就跑。   而等他赶到大祭司的院落时,云灼然和大祭司已打了一段时间,有影子相助,加上神器级别的法器灵犀固若金汤的护体结界,大祭司本就难以抓到云灼然,偏偏云灼然手里还有让他不敢动的神像木雕,二人胶着一段时间,大祭司的怒火蹭蹭往上升,已到了忍无可忍的程度,也不再顾忌其他。   云沛然踏进院门,第一眼就见到大祭司挥手将桥上的一道小小身影击落,纵然白衣的小孩周身及时亮起一个球形的天青结界护住了人,也难免被气浪掀翻,眼看就要跌落到莲池里,云沛然想也没想便飞身上前。   稳稳接住小孩后,云沛然习惯地将人扛在肩上转身就跑。   云灼然还以为要掉下水池了,没想到一下被人扛起来,一看到这片玄色衣料,便有种仿佛深刻到骨子里的熟悉涌上,他马上就知道这人是云沛然。可这么趴着腹部确实颠得有些难受,他伸手拍了拍云沛然后背。   云沛然低斥一声,“别闹!”   云灼然只想让云沛然放自己下来,他抬头时已看不到大祭司了,但他的影子也没有跟上来。看到影子还在远处,云灼然只好向他招手。   云沛然在跑路这方面似乎有着别样的天赋,一眨眼就跑到了院子门前,云灼然都快被他颠吐了。   好在影子很快追上,且顺着他的手指爬到了云沛然背上。   可就在快要离开大祭司的住处时,云沛然猛地一拐弯远离门口,门前同时划过一道颇为刺目的光。   地面轰然一震,院门竟塌了!   大祭司从上方慢慢落下来,带着一身怒火拦在云沛然面前。   云沛然便只得将云灼然放下来,低哑语调似赞叹又似恼怒。   “从未见过大祭司这么生气的样子,你可真是厉害。”   云灼然站稳后问他,“云天风呢?”   云沛然哼了一声不搭理他,却上前挡在了云灼然面前,跟大祭司说道:“大祭司何必跟一个孩子过不去,他还小,不懂事,若是哪里做错了,惹恼了你,你找我做主就是了。”   大祭司冷冷道:“你做不了主。”   云沛然回头斜了云灼然一眼,“他到底怎么得罪大祭司了?”   大祭司冷笑一声,二话不说,身形一闪往云灼然的方向去。云沛然心下吃惊,大祭司竟然气得连他的面子都不给了,他也没时间再去多想,毫不犹豫展开双臂挡住大祭司。   “那我也不跟你废话了,要动我弟弟,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大祭司已被神像被玷污的怒火冲昏了头脑,即便是他最欣赏的云沛然,他也半点面子不给,抬手挥出一掌。所幸云沛然反应及时,他很快便躲开那只带着玄妙且强悍的力量的手,手腕一翻召出一柄灵剑开始反击。   云灼然怔怔看着云沛然尚且算不上高大的背影,须臾后,快速往手上的木雕贴了一道符,指尖灵符闪烁起一缕光,便隐匿在木雕下。   做完这些,他就将木雕扔出去。   “云沛然!快接住!”   云沛然忙着打架,他一个小筑基哪里斗得过大祭司,真跟人打上就根本无法分心,回头看上一眼的空闲都没有。但大祭司游刃有余,他见云灼然总算丢了木雕,面上露出一丝喜色,挥开云沛然就朝木雕飞身过去。   云沛然被看似轻巧的一掌击落,落地后却险些扑倒在地上。   而大祭司则顺利地拿到了木雕,他回头看向云灼然,许是想要炫耀一番,却见云灼然脸上无一丝恐惧,反而像在笑,他面容一滞,忽闻一阵极轻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捧着木雕的双手上就爬满了从木雕里钻出来的白色藤蔓,转眼竟牢牢缚住他的双手。   云沛然见状也是满脸惊奇,正要回头,云灼然已经带着影子朝他跑来,跳起来拽了下他的手。   “快跑!”   云沛然想明白怎么回事后笑了一声,提着剑两步追上前面的小矮子,一手捞起人,夹在腋窝下,还没等云灼然扑腾挣扎,就朝外跑去。   可刚出门,云沛然又停了下来,转身跑回大祭司的院子里。   云灼然道:“你干什么!”   云沛然神色紧绷,“云天风!”   云灼然心下一惊,抬眼往云沛然身后的黑暗夜色下看去,还没看到云天风的身影,就听见外墙坍塌的巨大声响,还有一声愤怒的嘶吼。   “云沛然……云沛然!”   云天风披头散发的凌乱身影从烟尘中走出来,他双目已完全被血色填满,无头苍蝇一般,一边喊着云沛然的名字,一边往院子里走来。   而前方不远,已挣开藤蔓的大祭司正面无表情地等着他们。   云沛然进退维谷,喃喃道:“完了完了,前有狼后有虎……”   云灼然从他臂弯里挣脱出来,看着前后两人没有说话。   大祭司冷笑道:“怎么又回来了。”他说着看向正从远处冲过来的云天风,意味深长道:“我就说过,云天风总能在关键时帮上忙。”   云沛然皱了皱眉,叮嘱云灼然,“我对付他们,你找机会跑。”   见他真要冲上去,云灼然一把抓住他的衣摆,“等等。”   云沛然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等什么?”   云灼然又在袖兜里取出一只小木雕,往云沛然手里塞。   “放到云天风身上。”   这话大祭司听得一清二楚,当场便怒斥出声,“你敢!”   云灼然有何不敢。   不过没等云灼然开口,云沛然忽然一把捞起他往屋顶上飞去,原来是云天风已经冲着他们的位置跑了过来,他们原来站的地方紧跟着就被轰出一个大坑。云沛然将云灼然放在屋顶上,扔下一句话就提剑下去。   “照顾好自己!”   云灼然从屋顶上站起来,云沛然已跟云天风打了起来,怕他们会将木雕放到云天风身上的大祭司也凑了过去,还不忘抽空瞪他一眼。   多年后的云沛然确实很强,他在巅峰时期,也就是失踪前的两年已是大乘后期,顾神枢曾说过云沛然若要与他一战,他也未必会赢。   可是现在的云沛然还只是一名筑基修士,他还没有得到最上乘的功法,天赋再强,在大祭司和云天风面前也不过是区区一只蝼蚁。   云灼然深吸口气,眸光决绝道:“蔚然,你去帮他。”   “我……哥哥小心。”影子迟疑片刻,到底还是往下飘去。   云灼然没有一只在屋顶等,他翻出一张符纸,飞快地折出一只小纸鹤,再次咬破指尖,挤出一滴血抹上去,纸鹤旋即变大,他跳了上去,载着纸鹤往大祭司的院落深处而去。   此时大祭司也已经夺回云沛然手上的木雕,见云灼然要跑,他也急忙追上,一眨眼便到了云灼然前方,挥掌击毁云灼然坐着的纸鹤。   云灼然脚下一空,瘦小的身体就要跟断线风筝一样坠下去。   正与云天风纠缠的云沛然和心魔见状异口同声地喊出他的名字,而后影子扑过去一口吞了云天风的影子,为云沛然争取来脱身的机会。云沛然想不通云天风怎会突然间全身僵硬一动不动,情急之下只管御剑过去,想赶在大祭司抓到云灼然之前将人接住。   只可惜云沛然来得太晚了,大祭司已经抓住了云灼然的手腕,吊着他悬在半空的身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面上总算又重展了笑容。   “蝼蚁就是蝼蚁,你跑不掉的。”   被吊在空中的感觉并不好受,云灼然面色苍白,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淡淡道:“我没想跑。”   到了此时此刻,这孩子居然还能保持冷静,没能从他眼里看到恐惧的大祭司有些好奇,但他不敢再任由这个孩子在他面前摆弄下去,他竟然开始害怕这个孩子会真的杀了他。   大祭司羞愤地敛去笑容,提着云灼然的手将人拉起来。   可下一刻,大祭司便握住了这个孩子纤细而又脆弱的脖子。   即便大祭司没有用最大的力道掐断他的脖子,云灼然面上总算浮现出了几分痛苦之色,大祭司看着,慢慢笑了起来,“这才像个孩子。”   云灼然哑声道:“你不敢杀我。”   大祭司神色微变,怒火与一丝惊惧同时涌上,“你倒是了解我。”   云灼然笑了笑,“你留着我有用。”   大祭司语气冷硬道:“小小年纪,心思还不少。我奉劝你一句,别妄想揣测我的心思,你猜不透的。你死了,我未必就不能取出东西。”   云灼然笑而不语。   大祭司脸色极难看,“你笑什么?”   云灼然心道,因为他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也知道大祭司若能杀死他,早在一开始就杀了他。   云灼然没有再说话,他垂落身侧的手上滑落了一张符纸,在黑夜中唰的一下亮了起来,往下飘落,摇曳着落到斜下方紧闭的房门前。   大祭司心跳快了几分,以为这是云灼然要对付他的招式。   最后看着那张符落到地上,火光熄灭,大祭司低声笑了起来,嘲讽道:“你已经没有力气了吗?那接下来,就该到我这个大祭司出手了。”   云灼然心情颇好地点头,“该的。”   大祭司完全不懂云灼然在笑什么,只觉得哪里有诈,便感觉到下方卷起了一阵风,他低头一看,漆黑的眼眸里轰然亮起了耀眼的火光。   在他们下方的院子,房门忽然打开了,露出里面汹涌的火光,这并非云灼然体内的太阴真火,只是阵法中的离火。大祭司满脸错愕地看着屋子里的大火,他的住处被人布了阵,他竟然不知道,而且这些阵眼全都是他平日最为珍视的他亲手雕刻的神像。   原本该被珍藏在密室箱子里,在神像圣光普照下的木雕,此刻一个个被悬在房间里,被这些火无情焚烧。   “我的神像……不!”   大祭司慌张之下,一把松开云灼然,竟直直飞进屋子里,而云灼然本就全靠他才能悬在半空,此刻自然也坠落下去,但这次很快被人接住。   云灼然抬头一看,果然是云沛然,他也看到了云沛然肩上跃动的一小团黑影,便知道这是他的心魔,他忍着脖子的不适,抿唇一笑。   “还笑?”   云沛然板着脸,又看了眼大祭司不管不顾钻进火海的背影。   “他疯了吗?”   云灼然揉揉脖子,他看不到,也能从灼痛程度猜到他的脖子一定是肿了,“他是一个很虔诚的信徒。”   云沛然皱眉,“我们走。”   云灼然问:“云天风呢?”   云沛然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断气了,七窍流血,没有影子。”他其实看到了从云灼然身边飘来帮他的影子,也知道云天风的死就是这个影子造成的,所以他现在看云灼然的眼神越发深沉,但他也不想再问下去。   不管弟弟怎么变化,都是他云沛然的弟弟,什么样他都认了。   “我们离开这里……”   云沛然还没说完,火海里忽然传出来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听声音是大祭司的。云沛然偏头看去,只见到一个浑身着火的人在里面四处乱窜,但就是出不来,他听着那些叫声都觉得毛骨悚然,同时也十分迷茫。   “他……这是怎么了?”   云灼然道:“只是将他要用在我身上的阵法,复刻了大半还给他。”   云灼然不是这时候单纯天真的云蔚然,他曾经为了研究这个邪阵翻过数百本阵图,即便是残阵,他也知晓那些地方是最重要的,如今全都还给大祭司这个创造了这个邪阵的人,将当年的小蔚然承受过的痛苦还给他。   “他出不去了。”   云沛然听着云灼然用轻描淡写般的口吻说出最后总结,整个人都是懵的。他从未想过,欺压他们兄弟多年的云天风、大祭司,都会在今夜相继死去。而且他们的死都太过仓促,让云沛然一时间想不起是该高兴的。   忽地肩头一沉,云沛然恍然回神,便见怀中的孩子双眼紧紧闭着,安安静静地靠在他怀里,竟是晕过去了。他与黏在肩上的影子俱是大惊,没再理会还在阵法里痛苦惨叫的大祭司,抱着弟弟迅速离开了城主府。   大祭司住处的火烧了整整一宿,翌日晌午才慢慢熄灭,据闻,有人在里面发现了一具紧紧抱着一块被烧得看不出形状的黑炭的尸骨。而云天风的死,在云城果然引起一阵混乱,不过短短半日,便被族中的长老处理好了。   云灼然醒来时,一睁眼就见到坐在床沿端着药碗的云沛然。   想来若是他再晚一点醒来,云沛然就该给他灌药了。   云沛然半晌才反应过来,扔下药碗小心地扶着人起来。   “可算醒了,你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怎么了,哪里疼?”   云灼然身上没有任何不适,反而体力充沛,隐约间,他还感应到了心魔就在身边。于是他低头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在枕边发现他的影子。   云灼然笑了笑,“没事。”   “傻笑什么。”   云沛然欲言又止,想了想,又将药端过来,“先喝药吧。”   云灼然摆手,“不用。”   他现在完全不用喝药,这具身体先前病弱气虚的种种迹象已经完全消失,可谓是一身轻松。   云灼然摸了摸完全没有肿胀感的脖子,掀开被子下床。   “我出去看看。”   云沛然一想到就是他这个变得不听话的弟弟杀死了云天风和大祭司这两个祸害,到嘴边的拒绝就咽了回去,主动给孩子披了件外衣。   “我陪你。”   云灼然没拒绝,转眼见到床头的月光石,顺手揣在怀里,便带着影子出门,心情似乎不错。云沛然挠挠头跟上去,既无奈又迷茫。   没有了云天风和大祭司的云城,显然要热闹且自在许多。   二人走出院子时,还撞上了云天青和云浮霜兄妹,云沛然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便带着云灼然在城中四处转转。走着走着,二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城门口,城门是大敞着的。   云灼然站在城门前,静静观赏外面的连绵青山,影子便映在他的斜后方,悄无声息地守护着他。   看着城外静谧的山水,云沛然紧绷许久的身心也终于放松下来,“从前有云天风和大祭司在,我想带你出去治病却始终没办法。如今好了,这些烦人的东西终于没了,我看你身体恢复不错,这几日我们便出发去灵山宗吧,听闻那里有世间最好的医修,定能治好你的身体,什么活不过十岁的话,都是城中的庸医胡说八道而已。”   云沛然说起来离开云城的安排就开始喋喋不休,“就我们两个人去,云朵不见了,不过我想她应该也不会再回来了。弟弟啊,你有没有什么想带上的东西,或者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们路上可以逛一逛,我就想去天道宗看看。听说他们的宗主是天道之下第一强者,好像是叫顾什么枢?我猜他定是个仙风道骨的老前辈……”   听到他这么形容顾神枢,云灼然不禁失笑,“我不去了。”   云沛然神情一滞。   云灼然看着他说:“我得走了。”   云沛然脸上向往的笑容淡去,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不是云蔚然,我是云灼然。”云灼然暗叹一声,垂眸道:“我早就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这里也不是我该待的地方。云沛然,这里只是我的过去,或者说,是我的心结,我曾痛苦至极时想要完成的一个美梦……”   云灼然看向影子,“这里很好,有你,但却没有我的蔚然。”   云沛然定定看着他,因费解眉头紧紧拧起,“我不懂。”   云灼然道:“我也是现在才明白。”   从头到尾,需要作出选择的那个人不仅是云灼然,还有云沛然。也许是因为当年被伤害时没有等到云沛然,在极致的痛苦之下,无助的小蔚然便有了心结。这个心结一直残留在云灼然心里,即便他早已忘了当年。   这是云灼然为自己设下的幻境,也只有他自己能困住自己。   他现在可以选择留恋过去,可以在幻境中跟过去的云沛然一直在一起,不过,这里没有他的心魔。   “云沛然,保重。”   云灼然将手里的月光石轻轻放进云沛然手里,便带着影子走出云城。他心里自然是有留恋的,也有点舍不得云沛然,但是他应该走了。   云沛然仍怔怔地握着这颗这段时间以来他的弟弟最喜欢的月光石,下意识轻唤一声,“小蔚然。”   云灼然顿了顿,却没回头,他一步步远离云城,抬眼望向水洗过一般干净的晴空,忽然想起来问心魔一个问题,“蔚然,你还在吗?”   影子就跟在身侧,大白日的清晰的很,但凡云灼然回头看一眼,就该知道他一直都是在的。   心魔忍不住小声嘟囔,“哥哥,我怎么可能会不在你身边。”   云灼然弯唇一笑,“是我的错。”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目视前方,原先沉重的步伐变得轻快。   在云城城门前,云沛然目送小少年和他的影子远去,良久未动。   他似乎已经明白,他曾经病弱单纯的弟弟已经长大了,任凭天高海阔,弟弟都可以单独去闯。   而他,将永远地留在这座尘封了他们年少记忆的旧云城里。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从走出云城的第一步开始,云灼然就感觉到灵力在一点点回归丹田,半步大乘的修为也慢慢回来了,他就知道,他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当过去的云城消失后,在云灼然眼前的便成了二十八年后的旧云城,天地昏暗无光,唯有一片连绵的白色火海,这些银白中泛着浅浅金光的太阴真火以云灼然为中心,遍布整个广场,浓郁而阴冷的阴气漫天飞舞。   云灼然一睁眼就看到将他抱在怀里的心魔,心中悬着的大石总算落地,又低头靠回了心魔肩上。   原来早在他被卷入幻境里之前,心魔就紧紧抱住了他。   心魔也在同时睁开双眼,双眸中的猩红血色散去,已恢复原本的漆黑明透,但感觉到肩上一沉,他被吓得心跳都快了许多,“哥哥!”   “……嗯。”   云灼然按了按被心魔声音震得有些生疼的额角,暗叹一声,从他怀里退出来,起身看向四周火海。   心魔不放心地跟过来,先是小心地抓起云灼然双手,见这双手白皙无暇,没了先前狰狞的血口,整个人都愣住了,“哥哥的伤都好了!”   云灼然轻轻抽出双手,转身伸向围绕在他们身旁的冰冷火焰,心魔看他又要去碰太阴真火,急得呼吸停了一瞬,却见云灼然的手刚靠近,灼灼燃烧着的火焰就主动涌来,分出一小团悠悠缠在云灼然手边,十分乖巧。   “没事。”云灼然回头冲心魔安抚一笑,但见心魔脸上还是忧心忡忡的,他无奈地收回手,解释道:“我只是感觉到我可以控制这些火。”   心魔亲眼看到这些火没有伤害云灼然,便不疑有他,“原来哥哥要通过幻境才可以收回太阴真火吗?”   云灼然还没想到这点,若有所思地点了头,对面的心魔却忽然睁大眼睛看他,像是见了鬼似的。   云灼然不解,“出什么事了?”   心魔摇摇头,抬手指着他的眉心,“那个火印子不见了。”   听到他的话,云灼然失笑道:“应该是跟这些火融合了。”   心魔恍然大悟,又纳闷道:“云天青和云朵他们全都不见了。”   提起云朵,云灼然见上本就罕见的笑容很快消散,却在这时,他手中忽地跃出一点灵光,已经被吓得草木皆兵的心魔一把拉住云灼然后退,但那点灵光只悬在他们上方不远,等露出真面目时,他又是一脸的困惑。   “是那本话本?”   那本名为《无情道君》的话本,是心魔现身时捡回来的,他对这本话本了解不多,只知道云灼然渡雷劫时,这话本就出现了,而云灼然修炼到化神期,沉睡多年的他正好意识苏醒,发觉这话本上有云沛然的气息也很懵,趁着云灼然还在渡劫看完了,然后气得主动跑出来告诉云灼然,之所以说是天道的馈赠,是怕云灼然不信。   可在这个时候,云灼然见到这本话本突然冒出来也难免有些意外,他转眼看向心魔,见对方也是一脸懵,就知道这不是心魔的手笔。   话本周身溢出金红色的灵光,倏然化成一枚小巧的玉符。   云灼然和心魔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去动这一枚奇怪的玉符。   心魔道:“是沛然大哥的气息!”   云灼然也感觉到了玉符外溢的熟悉气息,他是云沛然的亲弟弟,怎么会认不出来哥哥的气息。云灼然一直在找云沛然,这次终于找到他留下的东西时,却有些不敢触碰。   “哥哥?”   听见心魔小声询问,云灼然深吸口气,伸手将玉符摘下来。   玉简在他玉白细长的手指间闪烁出耀眼的金红光芒,在他触碰到的那一刻,一道浅淡的身影在玉符上缓缓凝成,是一身白衣的云沛然。   不是在幻境中刚与他分别的那个在过去记忆中的少年云沛然,是云灼然记忆中与他相处多年的兄长。   云灼然怔怔仰头。   由灵光凝聚而成的云沛然身影有些许飘忽,他低头看向云灼然和心魔时,漆黑双眼里是有光的,他眉眼弯了弯,笑声中含上几分感慨。   “小朋友,好久不见。”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云灼然双眸中忽然覆上一层朦胧水光。   “云沛然……”   玉简上的投影不可能听见云灼然声音沙哑的答复,这上面并无神识残留,但云沛然的笑容也顿了顿。   “应该是要这样说吧?小朋友,等你看到这枚玉符时,说不定已经过去了很多很多年,想必你应该也找了我很久很久。因为我若能活着回来,你是绝对看不到这枚玉符的。”   云灼然眉心骤然一紧,睁大双眼定定看着云沛然的身影。   云沛然的意思,是没有回来的他,说不定已经陨落了。   心魔担忧地看着云灼然,想安慰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云沛然身影动了动,似乎在调整坐姿,须臾后,才接着说:“没想到吧,我从最后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已经将玉符放到了你身上,有看到我给你写的话本吗?有没有感到惊喜?好吧,你肯定不会喜欢这种话本的。”   “不过没关系,只要你看到话本,又得到我留给你能看穿他人气运与自身亲缘的瞳术传承,定会看出你与顾神枢那徒弟之间的纠葛。你那位师兄与你终究不是一路人,若是我看错了,他将来没有伤你……”云沛然停顿了一下,轻咳一声道:“我的瞳术应该不会看错人,若真的是我错了,好在我知道你的性子,他若不伤你,你也不会动他,最多只会疏远他。不说他了,你一定很想问,我去了哪里,对吧?”   云灼然又是一怔,不可思议地抬起手,轻轻按在眉骨上。   他恍然明白了,话本的出现和他得到云沛然的瞳术传承是同时的,所以心魔当时感觉到了云沛然的气息,但在他得到瞳术后又消失了。   云沛然的絮絮叨叨仍在继续。   “想必这时候,你已经回到了云城,见到了太阴真火。”   云沛然道:“那你应该也从云天青那里知道了我要去的地方,是奉天神宫。其实我并不了解奉天神宫,只是在很多年前,在我们离开云城之后,奉天神宫的神明找上了我。”   云沛然垂眸道:“他教了我很多,让我一步步成长到今日,我将他当成师长尊敬,但是,灼然,我不会为了他杀你,也不想为了他与顾神枢为敌,你是我弟弟,顾神枢是我一个很好的朋友,我不会这么做,所以我去见他了。我那时也明白,他接近我目的本就不纯,他与大祭司才是同类。”   “我也许无法活着回来了。”   云沛然的声音忽然低沉了许多,“若是我没有回来,为了太阴真火,他将来一定还会对你下手。所以我将你送到顾神枢那里,顾神枢很强,世间唯有他能护住你。我还是心存侥幸,万一我能回来呢?又或者,我与他同归于尽了呢?所以直到你突破化神期,才能看到我留下来的东西,直到你找到太阴真火,才能找到我的下落。”   “当然。”云沛然轻笑道:“奉天神宫本就不简单,你的修为若不够高,去找他们也只会送死,我还是希望我能解决这个问题。我也相信我云沛然的弟弟不会让我失望,也许你只需要花费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就能成为下一个百岁之内步入大乘的天才。”   闻言,云灼然默然垂首。   十年太短了,他没有在那么早之前就达到云沛然希望的那个高度,而云沛然显然也没想到,保护弟弟的顾神枢会在他失踪后不久就陨落。   “倘若你见到玉符时,奉天神宫还在,他们的神明还在,他们也还在纠缠你。”云沛然正色道:“灼然,不必心存畏惧,尽管还手吧。”   “你照顾好自己,不必为了迁就他人而勉强自己,开开心心地活着。不管你的名字是云蔚然还是云灼然,你都是我云沛然唯一的弟弟。”   多年前录下这段影音的云沛然说到此处抿着嘴角朝无人的方向笑了笑,像在鼓励云灼然,又像是在努力装出好哥哥的温柔模样,能看出演的痕迹,看去有些别扭,却让多年后的云灼然看着看着,不自觉眼眶微红。   玉符上的灵光无声黯淡下去,云沛然的身影也随之消失不见。   他只留下了短短几段话语。   云灼然垂眸敛去眼底水光,珍重地将已经完全失去任何效用变成一块石头的玉符收进怀里,心魔眼神担忧地看着他,想说话又顿住。   “哥哥……”   “我没事。”   云灼然再抬起眼时,已恢复往日清冷从容的状态,只是声音有几分沙哑,“又不是第一次跟他分开了。”   心魔抓起他的手,按在胸口上,“可是我感觉心里好闷。”   云灼然别开眼道:“那是你自己在难受。”他抽出手转向身后火海,又回头多看了心魔一眼。   心魔当即意会,上前抱住他,“哥哥,我会永远都在的。”   云灼然顿了顿,“小哭包。”   心魔撇了撇嘴,没有揭穿是云灼然自己心里难受还要诬赖他。   云灼然沉默着任由心魔抱了好一会儿,才拍了拍他后背让他松开,转脸面向他们面前的火海。   一簇泛着浅金光芒的银白火苗正在火海之上慢慢凝聚而成。   “这是太阴真火的本体。”   心魔听懂了云灼然的言下之意,安静地往后退了一步。   云灼然回头看了看他心魔,不知为何冲他笑了笑,再转回去时,缓缓闭上清冷双眸,双手掐诀。   火海之上的小火苗像是受到感应,慢慢来到了他面前。   感觉到无比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心魔在后面捏了捏拳头。   小火苗缓缓落到云灼然眉心上,火海上骤然卷起一阵飓风,四周的火焰烧得越来越旺,温度也在瞬间掉到了冰点。心魔见云灼然的背影开始轻颤,便知道收回太阴真火并不容易,但他也被那阵风推着根本无法往前。   非但如此,这阵强风还在推着心魔远离云灼然,他咬牙站稳,也只是稍微缓冲了一下后退的趋势。   小火苗颤颤巍巍地进入云灼然的眉心,刺目的火光轰然一声快速展开,将他的身影牢牢包裹住。   同时,四周的火海开始沸腾,喧嚣的飓风将心魔远远推开。   心魔惊呼一声,“哥哥!”   然而这片冰冷的火海里已经看不到云灼然的身影,只剩这些还在燃烧的火焰。这些火焰竟都自觉避开心魔,甚至还露出了排斥的姿态。   火焰迅速铸成高墙,将心魔阻隔在外,没有留下一丝缝隙。   心魔猝不及防,就被飓风卷起摔到了火墙外,他正要起来,忽然感觉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楚,但他没有受伤,他很快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看向远处将他隔离开的火海。   他是云灼然的心魔,自然也能感应到云灼然此时的痛苦。   身上越是难受,心魔心里就越后悔,早知道收回太阴真火这么难,他就不让哥哥去碰太阴真火了。   心魔心里一片混乱,又急得不行,半晌也没逼得自己想出越过这面坚固火墙的办法,头发都抓掉了一把,掉在地上时纷纷化成黑雾散去。   他只能感应到哥哥身上的几分痛楚都如此难受,那哥哥怎么办?   心魔急得再次红了眼,身上的痛苦却骤然一轻,他怔了怔,便福至心灵地抬头看向对面的火海。   固若金汤的火墙骤然坍塌,这片平地上只剩下零星的一缕缕火焰,当这些火焰如烟雾流走时,熟悉的红影出现了在心魔眼前。他白净的眉心上闪烁着温柔的浅金火光,双眸仍紧闭着,一头青丝不知何时散落下来,从发根到发尾一寸寸染上霜白的雪色。   心魔呆了呆,而后拔腿冲过去。   “哥哥!”   云灼然眉头紧皱,神色迷惘而痛苦,太阴真火进入体内,重塑识海,也让他找回被他遗忘的幼年记忆。   七岁前的记忆突然涌入脑海,云灼然身临其境一般仿佛又重新经历了一遍,原来从他记事起,便是在父母兄长的宠爱下长大,到父母离世,他与云沛然搬出城主府的几年,虽然身体越来越差,却也过得很开心。   这些零零碎碎的日常其实弥足珍贵,尤其是对小蔚然而言。   因为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几名有名的魔道医修断定活不过十岁。   再后来,就是小蔚然痛苦的记忆——是云朵欺骗与和见死不救,大祭司手段残忍的折磨,亲眼看着云沛然和云朵离开后信念崩塌的绝望。   直到心魔的出现,在痛苦中沉沦的小蔚然见到了希望的光。   原来心魔初次出现时,第一句话是问,你看起来好像很疼。   原来太阴真火被逼出体外后,反而是大祭司和云天风引火自焚,而当年被挖了脊骨钉在祭坛上的小蔚然最终被体内的太阴真火重塑根骨。   本是为了保护小蔚然而生的心魔,最终反而被小蔚然救了。   心魔是小蔚然最后的救命稻草,看到他被大祭司重伤之后,小蔚然彻底崩溃,太阴真火也终于现世。   然而太阴真火已经被逼出来,当年的小蔚然也无力将其收回去,便深藏在这片土地下面,久而久之,阴气覆盖此地,无人再敢靠近。   从那之后,心魔陷入沉睡。   而小蔚然再醒过来时已失去所有记忆,性情大变,不再轻易相信他人,几乎完全封闭自己的心房。   从那之后,云蔚然彻底变成了云灼然,不需要任何人保护的,在小蔚然心中渴望着的另一个自己。   过去种种在眼前过了一遍,云灼然扶着额角,睁开双眼,神情还有些恍惚,便一眼见到远处向他由来的心魔。他缓慢地眨了眨眼,许是因为收回太阴真火,他黑白分明的双眸越发明透,似含着一点清凌凌的水光。   “哥哥!”   心魔终于来到云灼然面前,就近看着红衣衬白发,竟美得惊心动魄的云灼然,他登时便呆住了。   云灼然只知道头疼在慢慢消失,他的识海经过太阴真火的灼烧与重塑,修为竟也比从前高了许多,通过内视,感觉到丹田里越发精纯的灵力,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眼。   “我好像突破了……”   从合体后期直接进入到真正的大乘期境界,只在这短短的一瞬间,而且不需要经历任何雷劫!   云灼然不由面露喜色,看来是他低估了太阴真火的力量,难怪奉天神宫的人拼了命想要得到它。   他正要告诉心魔这个喜讯,没想到一抬眼会见到心魔呆怔的模样。   “蔚然,你怎么了?”   心魔痴痴看着他的双眼顿时回神,“哥哥……你还疼吗?”   想起心魔第一次出现时也是这么天真的问着他是不是很疼,云灼然再听到这话就止不住好笑,“我不疼了,我也想起来七岁前的记忆了。”   “啊,是吗。”   心魔这才舍得移开盯着云灼然的脸看的眼睛,脸颊不禁泛红。他早就知道云灼然生的好看,却不知经过太阴真火的淬炼,云灼然的美貌也在蹭蹭往上涨,分明还是同样的五官,他感觉云灼然身上的杂质仿佛全被烧尽了,只剩下最纯粹美好最清灵的部分。   “哥哥,你……”心魔支吾半晌,脑子里全是云灼然这张美到极致的脸,完全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见他状态不对,云灼然面上的喜色渐渐淡去,“怎么了?”   心魔也在想该怎么回答,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打斗声,他双眼一亮,便红着脸跟云灼然打报告,“哥哥,云天青和云朵他们好像还在附近!”   云灼然放出神识查看,忽而脸色微沉,握住心魔手腕。   “走。”   火海消失的那一刻,原本被困在旧云城里的众人也都安全了。   他们都没怎么受伤,因为太阴真火只是堵住他们离开旧云城的路,但等云天青等人从隐蔽处出来时,偏不巧又碰上了云朵和殷少主等人。   双方碰上面,自然是打了起来。   没有云灼然在,云天青等人即便有云浮霜带来的魔宫护法帮忙,也不可能斗得过姬宴和云朵。   不过多时,魔宫那位护法和实力不错的姬无妄已在姬宴手下身负重伤。云朵冷笑一声,走向云天青兄妹,云少微和姬若见状急忙护在前面。   “你们倒是养了个好儿子。”   云浮霜修为不高,她的资质注定她目前最多只能到达元婴期的高度,云天青修为倒是高上一个大境界,然而他重伤未愈,还坐在轮椅上,无法动用灵力。但云浮霜坚持让两个孩子退回去,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   “云朵,你别痴心妄想了,即便杀了我们,你也得不到太阴真火。我相信小蔚然一定可以收回太阴真火,等他回来,便是你的死期。”   云朵最听不得这些云城的旧人拿她跟云灼然比较,她脸色黑沉,手上又覆上了一层浅淡的金光。   “你找死!”   云浮霜冷哼一声,也召出法器,却见对面忽然擦过一道白光。   白光是奔着云朵去的!   云朵大惊之下飞快后撤,却见那道白光紧追着她,轰然一声燃了起来,在她脚下快速蔓延开,将她围困在一个圈里。透着浅金的银白火光升腾而起,形成足有一人高的火墙。   云浮霜看到这些从天而降的火焰后十分吃惊,“太阴真火!”   云天青和姬若几人也是吃惊。   云朵又惊又恐,也不敢硬闯死死困住她的火墙,她感觉到这次的太阴真火比之前更加强悍,忙朝远处斥道:“姬宴!还不快来救我!”   姬宴皱着眉飞身而来。   “怎么又来了,不是灭了吗?”   姬宴嘴上埋怨着,神色也有几分紧张,他远远打出一道魔气直击火墙,果真将火墙打穿一道缝隙。   云朵趁机从这条缝隙里逃了出去,姬宴就要收手,却没想到那火竟然跟藤蔓一样缠了上来,姬宴瞪大双眼,忙使出全力击向太阴真火。   倏然间,姬宴已被太阴真火拖住,与云朵刚才的困境相似。   云朵始料未及,想到姬宴还有用处,便只得出手助他一臂之力,二人联手将太阴真火推回去一些,姬宴才轻松了点,却仍没办法撤手。   “不行!”   姬宴满头大汗,咬牙道:“这太阴真火比刚才的要强很多!”   云朵其实也有些吃力,太阴真火本就十分恐怖,沾上一点,于神魂便是重重的损伤,就算她有金光护体,也都不敢太过亲密的触碰。   但这火怎么会强了这么多?   云朵忽然瞪大双眼,一个让她不喜的名字从心中呼之欲出,她也没有说话的功夫,一股寒凉气息陡然从身后袭来,她毫不犹豫收手后撤。   一团火焰砸落在她原先所在的位置,随后轰然燃烧起来。   她这边一停,姬宴险些让火舌舔上身,不得不全力倾出。   “云朵,你干什么!”   云朵怒瞪他一眼,心下庆幸这次的太阴真火不像刚才那么难缠,而后竟直接退回到殷少主等人身边,转脸望向黑暗夜空之下的旧云城。   姬宴惊恐交加,怒道:“好啊,圣女这是要见死不救是吧!”   云天青等人也都十分困惑。   “她就是想救你,也救不了啊。”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远处响起,引得众人纷纷看过去。   只见两道相似的红衣人影相携而来,在黑暗中一点点走近,其中略矮一些的红衣人又讥笑一声。   “哥哥,咱们这位云朵姐姐的样子,好像是很害怕呢。”   听到这个独特的称呼,云天青紧绷许久的脸色当场放松下来。   “是他们过来了。”   姬若也听出来了心魔的声音,惊喜得整个人都要蹦起来。   “是云灼然!”   云少微和云浮霜脸上难掩喜色。   反观云朵那边,看着远处走来的两道红影越来越清晰时,云朵的脸色就像活吞了苍蝇一样难看,而站在她身后的沈灵枢更是面如菜色。 第一百三十章   太阴真火特有的浅淡白光映在缓缓走来的二人身上,只见红衣小岛主身旁之人一身明艳红衣衬着雪色长发,众人眼里不由自主露出惊艳之色,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这是云灼然。   恨云灼然的人仍旧恨极了他,云朵看见他时,不管他是什么模样,脸上还是不加掩饰的嫉恨与幽怨。   “总是你坏我好事。”   云灼然寒声道:“我从不欠你什么,反倒是你一再害我。”   心魔不悦地皱了皱眉头,漆黑双眼逐渐染上猩红的血色。   云朵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低声笑了,脸上是几近狰狞的怨恨,“你是从不欠我什么,只是你的存在,已经抢走了我所拥有的一切。从沛然哥因为你跟我恩断义绝那时起,我就立过誓,从今往后,这世上有你没我!”   云灼然本就不多的耐心被云朵这番自私自利且不可理喻的话彻底消磨殆尽,他也不再浪费口舌,直接问云朵,“奉天神宫在哪里。”   云朵冷冷一笑,手上金光骤现。   “你永远不会知道的!”   话音落下,云朵的身影化作残影,只见一道金光闪烁,人就没了踪影,只剩下极轻的风声,云灼然眸光一沉,眼前便轰然燃起了浅白的火焰。云朵突然现身的身影正好被挡住,她狠狠瞪了云灼然一眼,伸出覆着金光的双手飞快掐诀,意图撕碎火焰。   云朵手中跃出一只巨大的黑紫灵蝶,带着浓郁的毒气,竟穿透了太阴真火直直扑来。云灼然毫不犹豫拉着身旁的红衣少年往后掠出半丈,而后挥出一簇火焰,滋啦声响里,遍布毒气的巨大灵蝶被焚烧得一干二净。   下一刻,云朵覆着金光的手握成爪,穿过残余的火光袭来。   没想到她身上由信仰之力转化为自身力量的金光真的能撕碎太阴真火,云灼然微微吃惊,而后不紧不慢地出手反击。真正交上手后,云灼然对云朵身上的金光也多了几分了解,暗自庆幸他已经收回太阴真火,修为暴涨直至大乘期,否则以云朵现在的实力,他当时若真与其死斗定讨不到好,也难怪云朵抢太阴真火时会有那样的自信。   不过如今风水轮流转,交手十数招后,云朵明显有些吃力,好几次见到太阴真火时,她都会有小幅度的瑟缩闪躲,云灼然就恍然大悟——云朵身上的金光再玄妙再强悍,她到底只是个半吊子,她本身是跟不上这些他人赠与的强大力量的,而当她在短时间内大量消耗这些信仰之力时,她的身体也会出现负荷过重跟不上消耗的状况。   也就是说,她的巅峰已经过去。   云灼然察觉到云朵的攻击越来越急,身上的金光反而越来越淡,很难不发现这个漏洞,他干脆直接召出大量的太阴真火,云朵果然大惊失色,往后一跃,飞快退出了战局。   云灼然不打算再放过云朵,至少也要将她抓起来,问出奉天神宫的下落。他心念一动,太阴真火便乘胜追击,很快就追到了云朵身后。   云朵神色一紧,不得已停下逃窜,回身使出全力攻向火焰。   金光与浅白火焰撞上,被压缩到极致的灵压轰然炸开!   云朵羸弱的身影被巨大的气浪掀飞,悠悠跌落到了地上。   四周的云天青等人也都被那股强悍的气浪震退,自顾不暇。   云朵侧首吐出大口血水,狼狈地扶着胸口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她的脸色苍白,神色颇为痛苦。   心魔总算解了些气,心下又很骄傲,看了看云灼然,便在对方颔首示意下,大步流星走过去,“说吧,奉天神宫到底在什么地方……”   心魔话音戛然而止——   只因云朵掌心忽然飞出一点金光,如灵蛇般飞快窜向距离她身后不远的云天青等人,而云少微看见后没有任何犹疑便挺身挡在几人面前。   金光化作绳索紧紧缠上云少微脖子上,云朵一收手,云少微顺势被带到了她面前,缠绕在云少微脖颈的金光便成云朵青筋突起的手。   而云少微的脸因为窒息,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涨得通红。   云天青等人俱是大惊。   “少微!”   云朵对着云天青露出讥讽的笑容,沙哑的声音难掩恶意,“太阴真火抢不到,我总不能真的不带点什么回去。云天青的儿子就不错,蔚然弟弟,你说对吧。你小的时候,云天青可是把你当成亲弟弟一样照顾的。”   云天青在轮椅扶手上抠出数道手指印,硬撑着站了起来,怒目圆瞪盯着被云朵扣住的云少微,云浮霜和姬若母子忙小心地搀扶住他。   “我知道你恨我。”云天青道:“你要动手大可冲我来。”   云朵不甚在意地嗤了一声,“你当了这么多年的云城城主,会不知道打蛇要打七寸的道理吗?”她歪了歪头,笑看云灼然,“这是天青哥唯一的儿子,天青哥看起来很在意这个儿子呢,想来若是他没了,天青哥定会痛苦不堪,蔚然弟弟,你说对不对。”   云少微完全发不出任何声音,双眼神采已慢慢开始溃散。   云灼然冷冷道:“冥顽不灵。”   云朵恐怕以为有云少微在手,云灼然总不能放太阴真火,只要没有太阴真火,她至少可以全身而退。   然而,对面的红衣青年只是冷冷淡淡地瞥了她手上的云少微一眼,漆黑双眸中骤然亮起一点清寒金光,紧接着,太阴真火轰然燃烧,化作雷火窜到她面前,转眼竟延绵成海!   云朵算盘落空,当即面如土色,眼看火舌已蔓延至身前,火势远胜方才云灼然与她交手时,云朵咬了咬牙,终究是一把推开了云少微,迅速掐诀,在周身凝起一层金光结界。   若说刚才云灼然放出的火只是涓流,如今的火便如汪洋大海。   转眼间,云朵就被吞没其中,连带着云少微的身影也被这片浅白的火光吞噬。云天青面色灰白,身体猛地一晃,摇摇欲坠,脊背塌了下去,仿佛在这一瞬被抽去了一身力气。   而远处的殷少主察觉不对,后退几步,毫不犹豫带人离开。   “快走!”   殷少主的几名属下自是护着他离开,剩下的再也无人看管的顾锦屏也白着脸地跟上,还拽上了痴痴望着火海另一端那道红影的沈灵枢。   还被另一道火墙困住的姬宴也呆住了,颓然坐在地上。   姬若当场红了眼,“表哥……”   见云天青几人状态低迷,心魔迷茫的眨了眨眼,回头看向云灼然,后者轻轻摇头,抬手一挥。   大火中登时出现一条小道,光影中隐约露出一个人影,云天青几人齐齐愣住,还没等他们看清楚,里面传出了一声声嘶哑的咳嗽声。   “是表哥!”   姬若转悲为喜,拔腿冲了过去,云少微被扶着走出来时整个人还是懵的,云天青和云浮霜见到他时半晌无言,显然也都还余惊未定。   站在他们面前的云少微只是脖子红肿了一圈,脸色有些苍白,但他在太阴真火中显然毫发未伤。   云天青又看向远处的云灼然二人,一颗悬着的心慢慢安稳下来,实在是感慨万千,“原来太阴真火不仅可以要人性命,同样也可以救人。”   云浮霜也是暗松口气,颔首道:“太阴真火本身并无对错之分,只是看拥有它的人如何运用。”   她再看云灼然时,脸上笑容有些欣慰,也充满了感激之情。   而在这时,心魔也发现了殷少主等人居然要趁机逃走,他挑了挑眉,上前扯了扯云灼然衣袖,“哥哥,殷少主和沈灵枢他们要跑了。”   云灼然冷眼远眺,五指轻收。   一簇火焰自掌心燃起。   忽地,云灼然手中火焰熄灭,转眼望向熊熊燃烧的大火。   心魔问:“怎么了?”   还没等云灼然回答,心魔跟着看过去,就见大火上突然飞出一只黑紫灵蝶,云朵的身影悬在前方,一头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随风飘摇。   正好撞上云灼然的视线,云朵遍布血丝的双眼死死瞪着他。   心魔惊道:“哥哥,她还没死!”   云灼然覆盖并不意外,他掌心的火焰再次亮起,白光擦过夜风,在半空中越烧越旺,直奔云朵,而云朵见到后居然毫不恋战转身就跑。   云灼然微微皱眉。   浅白火焰在黑暗中急急划过一道弧线,调转方向紧追云朵。   云朵回头留意到这团太阴真火,神色愈发紧绷,转身钻进一片荒废的建筑群,未料根本甩不掉这团火,她咬了咬牙,转向旧云城的出口,就在那里见到偷偷逃走的殷少主几人,云朵眼前一亮,飞身落到沈灵枢面前。   被云朵抓住手臂时,沈灵枢下意识就要甩开,然而云朵更快一步地将他推到前方,他也在同时看清到了身前的火焰,惊得双眼瞪大。   是太阴真火!   没想到云朵竟拿他当挡箭牌!   顾锦屏看到这一幕也是心惊胆战,疾呼道:“沈哥哥!”   刺目的白光无声撞到沈灵枢身上,却在这时激起了沈灵枢体内的护体金光。他的护体金光要比云朵的更为精纯,金光结界往外推开,将太阴真火撞碎,一点点细碎的火苗如雨落下,沾染到人身上时仍能倏然点燃!   殷少主的两名属下被火苗沾到身上,竟不顾形象地放声痛呼。   残余的火焰仍在四处飞溅,殷少主看着纷纷中招神情痛苦滚在地上的魔修属下们,也是心有戚戚,可这些火焰可以无视任何法器,他心下一紧,喘着粗气抓过面前不远的顾锦屏,学着云朵,将其当成自己的挡箭牌。   漫天火星最终悉数落地。   顾锦屏没想到她会被殷少主抓住,也没想到她会碰上最后几点飞溅来的火星,神魂的灼伤让她当场哭叫起来,但这无法缓解身上剧痛。   “沈哥哥救我!”   此时,沈灵枢仍处于呆怔状态,他俨然没想到自己撞上太阴真火竟然能活,他下意识喘了口气,听见身后的尖叫,他好半晌才回过头。   安全之后,云朵松开他,殷少主也放了顾锦屏,而顾锦屏抱着头蜷缩在地上,脸色惨白,双眼里遍布着红血丝,嘴唇也被咬的出了血。   她的样子很不好看,在极致的痛苦下,她正处于一种癫狂的状态。   倘若他没有顾神枢的仙骨护体,想必他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沈灵枢后知后觉,后背湿透。   这时,云灼然带着心魔追了过来,云朵一见他就想跑。   云灼然一眼看穿她的意图,掐诀召出一团火焰打出去。   太阴真火在半空分成了两缕,正朝着他们这边飞过来。   云朵一把抓住沈灵枢手臂。   “走!”   沈灵枢僵持了一下,低头看向地上朝他伸出手求救的顾锦屏。   顾锦屏的气息很快变得十分虚弱,在她之前被太阴真火沾染上的几个魔修也已经断了气,她挣扎着抬头看向沈灵枢,唇瓣微微张合。   “……沈哥哥。”   沈灵枢很讨厌顾锦屏,但这时候见她这模样,竟有些不忍心。   忽闻云朵低斥一声——   “殷少主!”   沈灵枢恍然回神,只见到殷少主正一脸痛苦地跪倒在地,他背后一点极微弱的白色火光正缓慢地蔓延开来,原来在他不知不觉时,先前还是有一粒火星落到了他身上,即便他以为顾锦屏已经替他挡住了所有火星。   他想用顾锦屏当挡箭牌,没想到最终还是逃不开这宿命。   云朵朝殷少主伸出手,殷少主也在向她求救,“姑姑救我!”   云朵伸出的手顿住,竟是收了回去,她定定看了殷少主一眼,又看向已快来到面前的太阴真火,便在殷少主不可置信的目光下转身掐诀,拼尽全力撕开一道空间裂缝,将沈灵枢推了进去,而后头也不回跟着进去。   看着空间裂缝在面前飞快闭合,殷少主瞪着双眼慢慢倒在地上。   彼时,云灼然和心魔终于赶过来,可云朵已经带着沈灵枢逃走了。   云灼然眉心紧皱,他没想到顾神枢的仙骨能完全抵抗他的太阴真火,也没想到云朵竟然会拿沈灵枢当挡箭牌,云朵知道了沈灵枢的利用价值,等下次再见,便不会那么好对付了。   心魔先去检查了地上躺着的魔修们,很快回到云灼然身边。   “都断气了。”   心魔不由多看殷少主一眼,“没想到他居然也死了,星宿派在魔道势力不弱,云朵不救殷少主,反而救沈灵枢,就不怕星宿派反目?”   “殷少主死了,麻烦的人不一定是云朵和奉天神宫。”云灼然轻轻摇了头,“回去看看姬宴。”   心魔似懂非懂,但见云灼然面色沉重,知道云朵逃走,云灼然必然心情不悦,于是乖乖地点头。   二人再回到姬宴那边时,云天青等人已经围着被困在太阴真火铸成的围墙里的姬宴,姬无妄正在与姬宴说话。在他们过来救人前,姬无妄就已经重伤了,这会儿他衣衫染血,脸色难看,但看着姬宴的眼睛很亮。   云灼然和心魔警惕地对视一眼,不知道姬无妄会不会救姬宴。平心而论,他们都不想跟姬无妄为敌。   因为姬无妄那诡异的功法,还有他那难缠的古怪性格。   不过当他们走近时,听到姬无妄的话后顿时便明白了,姬无妄似乎并无此意,他扶着胸口,嘴角还挂着一缕血丝,脸上却笑得很开心。   “真是喜闻乐见,原来你也有这一天,儿子我真替你开心。”   姬宴被太阴真火消磨体力且重创,即便云灼然还没有让太阴真火要他的命,他没有云朵的护体金光,也逃不出这个圈子。听到姬无妄的嘲讽,他的脸色随之变得十分阴沉。   “我真后悔当年没有掐死你。”姬宴用眼神谴责姬无妄这个不孝子。   姬无妄笑道:“后悔也晚了。”他说着抬眼看向云灼然,没了以往的不正经,话语间反而带着恳求之意,“云岛主,我想问他几句话。”   云灼然思索了下,主动牵上心魔的手,带着人往别处走去。   连云灼然和小岛主都走了,云天青几人也都识趣地退远。   云灼然和心魔就在远处看着,没有刻意偷听姬无妄要问的话,很快他也发现,就是他们想偷听也没用。姬无妄用的是魔道的一种秘法,他根本没有要跟姬宴继续对骂下去的意思,而选择用一种颇为惊险的搜魂之法。   众人看见他身形不稳地盘膝坐下,随后在火圈外闭目掐诀。   姬宴骂了两句,脸色就开始变化,然后双眼泛起一点诡异的血光。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姬无妄周身的血光散去,睁开双眼,姬宴则有气无力地躺在火圈里。姬若是最先跑过去的,见姬无妄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一脸嫌弃地将人扶起来。   “你刚刚问了他什么?为何要避开所有人?他怎么了?”   姬无妄没有回答,轻轻推开他的手,不知他们刚才说了什么,他周身的邪气似乎忽然消散了,朝云灼然笑时,隐约有点释然的味道。   “奉天神宫,在大雪山深处。”   姬无妄的声音十分沙哑,“不过很可惜,姬宴没有见过这位神明。”他说着一顿,掩唇轻咳一声,缓了口气,接着道:“回去后,我会将我在他的记忆里看到的全都告诉你。”   云灼然转眼看向被困在火圈内奄奄一息的姬宴,即便他不动手,姬宴被姬无妄那搜魂秘法重创,伤势加重数倍,再不治疗,很快就会陨落。   他又看向姬无妄。   “好。”   姬无妄笑了笑,转身先走了,一瘸一拐的步伐却异常轻快。   云灼然压下心头的好奇,指尖弹出一点火光,晃晃悠悠落到火圈边缘,火光轰然一声窜起半丈高。   姬宴的最后一口气也断了。   无人察觉一缕残魂被云灼然攥在手心,而后悄然收了起来。   众人不明所以地看着姬无妄的背影,倒是云浮霜若有所思一阵,轻叹一声,转而面向众人,笑容温柔如水。   “大家都累了,都回去休息吧。”   众人第一时间都是看向云灼然,仿佛在等他做主一样。   云灼然垂眸道:“好。”   众人暗松口气,纷纷走向出口。   云灼然和心魔有意走在最后面,云天青等人好奇归好奇,谁也没有特意回头去看。而走出没几步,心魔的手就被云灼然轻轻地握住了。   心魔耳尖微微泛红,正要回头,冷不丁被云灼然从身后抱住。   “……哥哥?”   心魔脸颊开始泛红。   云灼然将下巴靠在他肩上,双眸微垂,“蔚然背我好吗?”   “好!”   一缕雪白的长发顺势从心魔肩头滑落,心魔毫不犹豫地应了,马上就将云灼然背了起来。别看他身材不够挺拔,背云灼然只是小意思。   云灼然似乎没想到心魔会这么痛快,趴在他背上时还愣了一下,低声笑了起来,不过声音很轻,就像晚风再大一些,就能吹散似的。   “蔚然。”   心魔慢悠悠地跟着前方几人,一脸满足地应道:“哥哥。”   “等我有空,跟你说一件事。”   这话勾起了心魔的好奇。   “什么事?”   云灼然将侧脸靠在他肩上,双眸半阖,声音越来越轻。   “有空再说。”   心魔心中有些着急,眉头皱了一下,忍不住回头看去,却见云灼然趴在他肩上双眼紧闭,他惊吓之余呼吸一滞,忙不迭喊道:“哥哥!”   云灼然眉头微微字母紧,无奈道:“哥哥累了,想睡一下,不要告诉其他人,蔚然能照顾好我吗?”   心魔半信半疑,“真的吗?”   云灼然心下失笑,真以为太阴真火那么容易收回?不仅是云朵力气消耗过多,他今夜也使了很多次太阴真火,几乎都在燃烧自己的灵力。   即便已是大乘期,他的灵力也不是取之不竭的,何况他才刚刚掌握太阴真火,又是初次使用,因为熟练度不够,他需要耗费更多灵力启用太阴真火,如今体内的灵力也快被消耗殆尽。若要追上云朵也不是不行,只怕她还有援手,奉天神宫可不简单。   不过他没有解释,因为太累了。   云灼然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只记得要告诉心魔一声——   “我只睡一下,醒来就告诉你。”   话罢,云灼然便枕在心魔肩上睡着了。心魔满心担忧,生怕云灼然会出事,但也没有吵醒云灼然。他特意通过灵犀法器感受了一下,确实没有感觉到云灼然身上有什么痛苦之处。心魔沉吟须臾,放慢了脚步,蹑手蹑脚的跟着云天青他们离开旧云城。   可哥哥到底要说什么?   云灼然浑然不知,他这一句话会让心魔好奇得抓心挠肺。   而他这一觉,更是睡足了三天。   云灼然醒来时,外面天色是明亮的,他还在他曾经和云沛然住了很多年的小院子里,一睁眼,就见到了守在床边一脸专注雕刻的心魔。   他丹田的灵力已经完全回复,太阴真火也安安分分地待在识海里,想来他已彻底跟太阴真火融合。   云灼然没有打扰心魔,安安静静地看了半晌,心魔手上的木雕又是一只刚具雏形的小兔子,他不禁纳闷,心魔怎么就那么喜欢雕兔子?   心魔照着习惯回头看向床上时,便对上云灼然含笑的双眼。   一时间,二人皆怔住。   云灼然眨了眨眼睛。   分明只是一个寻常的小动作,心魔竟心头一顿,他仿佛听见了自己胸膛下扑通扑通躁动的心跳声。   哥哥好好看……   可是他是没有心的。   心魔陡然惊醒,白皙的脸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将手上的木雕兔子收起来,拿衣摆擦干净双手,小声道:“哥哥怎么醒了也不喊我……”   “为何要收起来?”   云灼然眸光一顿,暗叹一声,心道心魔总是这么害羞。他垂眸思索了下,余光忽然瞥见枕边的一缕白发,不由一愣,带着一种奇妙的心情,他卷起一缕雪白发尾,而后不可思议地问心魔,“蔚然莫非是嫌我老了?”   心魔忙瞪眼道:“哥哥一点都不老!哥哥是世上最好看的人!”   云灼然神情狐疑,“真的?”   心魔用力点头,“当然!”   他生怕云灼然不信,双手握住云灼然攥着白发的手,一脸认真地说:“不管哥哥变成什么样,在蔚然心里哥哥都是最美的!”他说着,一双耳尖也染上诡异的绯红,心想本来也是这样,他该拿镜子给哥哥看看的。   没料到云灼然听了后眸中含上暖意,便笑问他,“可是哥哥这个样子,可能找不到道侣了。蔚然若真的不嫌弃,想不想跟哥哥做道侣?” 第一百三十一章   笼罩在旧云城二十多年的阴气不知何时散了,那股阴冷的瘴气也随之消失得一干二净,曾被云城遗弃的这片区域终于得见光明,身着城主府护卫服饰的人陆陆续续进入旧云城,想必不久的将来,这里也会开始重建。   小院的结界打开时,姬无妄已在庭院门前等了一阵,一抬眼见到门内的人时猛地愣了一下。   云灼然今日换了身月白道袍,雪色长发在脑后绾起几分,十分干净朴素,却恍如谪仙,那双清透的眸子望过来时,险些叫人忘了呼吸。   紧追在他身后的红衣少年却不知为何神情急切,眼神恍惚。   姬无妄毫不掩饰自己面上的惊艳之色,云灼然走出来时,他还直白地多看了云灼然几眼,而后笑眯眯地看向后面瞪着自己的红衣少年。   “小岛主似乎心情不大好。”   心魔没好气地别开眼,眼神闪躲地偷偷看向云灼然。   刚才云灼然问他话时,他又惊又喜,一时间竟呆住了,没想到这时姬无妄跑上门求见,他心情能好才怪!心魔还记得,当时哥哥垂眸轻叹,只说了一句‘我明白了’就穿衣出门。他至今心里还十分忐忑,哥哥到底明白了什么,哥哥是要放弃了吗?   他不是要拒绝啊!   只是愣住了一下下而已!   心魔越想越不痛快,只想雕一个姬无妄的小人狠狠扎针。   云灼然闻言回头看向心魔,正好见心魔耷拉下脑袋,浑身散发着闷闷不乐的气息,他眼底涌上几分笑意,转脸若无其事地看向姬无妄。   “有事?”   “看来是我打扰了两位岛主。”姬无妄摸了摸鼻子道:“三日已过,少岛主还未现身,我只好亲自上门来寻了,正好将少岛主想知道的都告诉你。”他说着往身后一瞥,“云城主托我请少岛主过去一聚,边走边说?”   云灼然颔首,“好。”   心魔稍稍睁大双眼,有些着急地跟云灼然挤眉弄眼,但见云灼然竟真的走了,他只好亦步亦趋紧跟在身后,还不忘狠狠瞪姬无妄一眼。   姬无妄不由失笑,他好像无意中得罪了云灼然最宠爱的小岛主。   一行三人慢悠悠地走向新城主府,因为姬无妄有话要说,谁也没用法器代步,姬无妄还没开口,先取出一卷小巧的画轴递给云灼然。云灼然接过打开一看,是张崭新的地图。   “这就是姬宴印象里奉天神宫所在。”姬无妄道:“他极少去奉天神宫,自从封魔井逃出来时他已经是残魂状态,他虽然找上了奉天神宫,但很多时候与他接洽的都是星宿派或是云朵,他也只知道,奉天神宫在西洲深处的荒原,巫族的腹地。在那边,奉天神宫的威望恐怕远胜于星宿派。”   “对了。”姬无妄想起来一事,“害死顾宗主的法阵似乎就是奉天神宫的神明所赐,那位神明也在他们与顾宗主动手时出过力,在那之后,姬宴就再也没有听到过祂的声音,据闻,只有圣女和祭司有资格与神明见面。”   云灼然道:“祭司?”   姬无妄道:“好像是云城那位大祭司的师兄,他们是奉天神宫成立之初最早的那批人,大祭司死后奉天神宫就只剩下这一位祭司,姬宴从未见过他。而这位祭司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神宫里就几乎都是圣女说了算。”   姬无妄又说了一些他从姬宴那里得知的奉天神宫的信息,之后总结,“单就我们知道的星宿派已不容小觑,奉天神宫似乎也与巫族联系紧密,不说殷少主死后星宿派肯定会接着对我们下手,若少岛主要前往巫族腹地寻找奉天神宫,恐怕不是一件容易事。”   云灼然道:“我自有打算。”   姬无妄笑着点头,“那就祝少岛主一路顺风,心想事成。”   还是在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姬无妄忽然向云灼然拱手一礼,引得许多原本就被云灼然相貌吸引的路人纷纷侧目,云灼然有些纳闷。   姬无妄自顾自直起腰杆,轻笑道:“实不相瞒,我就要离开云城了,多谢少岛主将姬宴留给我,我还有要事要去办,只能先行告辞。”   云灼然倒不至于已经忘记姬无妄是魔宫的人,也从来没有打算带他去找奉天神宫,姬无妄会走在他意料当中,他只当是魔宫要姬无妄去办事,遂随意地点了点头,“告辞。”   姬无妄面上含笑看了他一眼,又是深深一拱手,便在云灼然不解的目光下转身走向城门的方向。   云灼然站在街头目送姬无妄远去,心中越发觉得他古怪。   心魔则是一脸狂喜,总算等到了他与哥哥独处的机会了!   不料就在这时,姬若和云少微从远处跑了过来,行色匆匆的,本已跑了过去,见到云灼然二人时又折返回来,气喘吁吁地冲了过来。   “云,云灼然……”姬若一脸焦急,激动得脸都红了,边喘着大气边道:“你有没有看到姬无妄?”   再一次被人打扰,心魔嫌弃地皱起脸,心里很不爽。   见姬若这幅着急模样,云灼然已肯定姬无妄有哪里不对,他瞥向远处,“刚走,许是出城了。”   谁知姬若双眼一瞪居然就红了眼,一言不发又跑向城门。   跟他一起过来的云少微轻喘口气,既无奈又为难,想了想还是追了上去,只给云灼然留下一句话,“九叔先过府,父亲和姑姑在等你!”   看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云灼然越发迷茫。   这是出事了还是没出事?   云灼然怀疑过姬无妄是不是干了什么,不过他还有姬宴的一缕残魂在手,不怕姬无妄骗他,思索了下,他便往新城主府的方向走去。   “走吧。”   见云灼然走的利落,心魔委屈地撇了撇嘴,越发捉摸不透哥哥到底要不要继续问他了,闷头跟上。   没一会儿,二人就到了新城主府门前,约莫是在等他们,云浮霜就在门前站着,远远见到云灼然二人的身影,便走下台阶迎了上来。   “灼然,你们这么早就来了。不是让少微去请你们,人呢?”   云浮霜往他们身后看去,神态不像是假装的,云灼然和心魔相视一眼,无不是疑惑,于是主动解释,“他和姬若去城门口追姬无妄了。”   云浮霜顿了顿,“原来如此,看来小若又给他表哥添麻烦了。”看出二人的困惑,她笑叹道:“无事。只是无妄要去找他的妹妹了,走之前只跟我说过,小若知道后舍不得,应该是缠着他表哥跑出去找人了吧。”   云灼然有些意外,“找妹妹?”   云浮霜摇摇头,“进去再说吧,哥哥早早就起来等你了。”   听她的意思,不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云灼然便带着几分迷茫的心情跟她进了城主府,云浮霜也无意隐瞒他们,边走边跟他们解释。   原来姬无妄还有个妹妹,许多年前姬宴杀妻弃子,他们的母亲为了保护他们而死时,他这个妹妹才刚两岁,不知道被姬宴送到了什么地方。直到这次找到姬宴,通过搜魂姬无妄才找到他妹妹的下落,发现他妹妹也许还活着,就毫不留恋地离开了云城。   云浮霜轻叹一声,“无妄这孩子性子是怪了一点,但我看着他长大,知道他其实向来都不爱跟人争,想来这一走他也不会再回魔宫了。”   闻言,云灼然不由多看了云浮霜一眼,他收回太阴真火之后也恢复了记忆,自然是知道在小时候时常温柔耐心地照顾他的姐姐是云浮霜,可这么多年过去,他也不确定云浮霜嫁给魔宫宫主后有没有变,单从她的语气听来,她对姬无妄该是没有恶意的。   不过云灼然也很快释然,姬无妄的事自有姬无妄自己处理,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连朋友都算不上,又如云浮霜所言,今日姬无妄与他们一别,恐怕今后无再见的机会,而从他的角度来说,他是相信云浮霜的。   至于云浮霜明显没让姬无妄帮忙请云灼然过来,也许姬无妄只是顺路帮了个小忙,而云灼然来得也确实早了一些,这时云天青还在亲自布置宴席。他这几日好了许多,已能站起来行走,就是不宜太长时间的走动,请云灼然过来,也只是请他过来聚一聚。   宴席还未准备好,云灼然和心魔便同云天青兄妹坐下来叙旧,大部分时候都是他们兄妹在说,云灼然安静的听,心魔则是从一开始就心不在焉,时不时偷看云灼然一眼,坐立不安,又完全没有要插话的意思。云天青兄妹也不在意,他们还以为云灼然的记忆没有恢复,说的便都是云灼然小时候的事,希望试图让云灼然想起来一些他们曾经在旧云城里互相扶持的旧事。   比如云灼然小时候身体极差,刚搬出城主府时瘦小得跟小猫一样。   又比如云沛然会常约着云天青一起出城猎妖兽,过程何等艰辛。   云灼然今日耐心很不错,静静地听着,清寒双眸中涌上一抹浅淡的暖色。被他遗忘的幼年记忆里,云天风和大祭司最终引火自焚,内城近万被邪阵魔化的人得到彻底的解脱,还没有被邪阵吞噬意识的人看到了活路。   其实当年还是有不少人逃了出去的,不仅仅是云天青和云浮霜兄妹,但唯有他们看到被钉在祭坛上的小蔚然后冒着太阴真火回来找他。   完全被太阴真火主导意识的小蔚然因为见到他们收敛了火势,而在那时,云沛然还是赶回来了,当年的那一场太阴真火便由此落幕。   这些模糊的片段在云灼然恢复记忆后才想起来,此刻他听着云天青兄妹的絮絮叨叨,心中想的却是最终放弃和云朵逃走回来的云沛然。   云灼然心中又有些酸涩。   从这些记忆被尘封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喊过云沛然一声哥哥。   其实他也有过好几次想喊哥哥的,但最后出口都变成了云沛然的名字。也许是小蔚然遗留下来的潜意识里还怨恨着云沛然跟云朵的离开。   忽地,云天青兄妹静了下来。   云灼然抬眼看去,就见云少微带着眼眶泛红的姬若回来了,云少微稍显淡漠的面容上甚是无奈,近乎无措地将姬若拉到云浮霜面前。   云浮霜反而笑了,“没找到人?”   姬若幽幽道:“跑了。”   云浮霜摇头,“无妄要走,谁也拦不住。好了,都坐下来吧。”   云少微表面冷淡,其实是个相当乖的孩子,这便拉着姬若坐下。但姬若始终不甘心,他拉开凳子在云浮霜身边坐下,一脸不满地说:“当初带我出云城的时候说好保护我到及冠的,他妹妹是亲妹妹,我就不是他亲弟弟了?”   云浮霜笑得很欢快,“你这时候才想起来你也是无妄的弟弟了?”   姬若又羞又恼地看着她。   无奈之下,云浮霜轻咳一声,只好改口道:“无妄要去忙他自己的事,小若,你已经不小了,先前不是还告诉我你已经是个大人了吗?”   姬若耷拉脑袋不说话,全身上下透着一股失落的气息,像被人抛弃的小狗崽。云浮霜默默摇头,实在拿他没办法,也没再笑话他。   宴席准备好后,众人一起吃了个饭,一桌子上的人几乎都是姓云的,除了云灼然生性淡漠些,姬若今日丧气了一些,倒也算得上乐呵。   最好笑的是,姬若还被云浮霜按着喊云灼然小舅舅,姬若用一种我都已经这么难过了你们为什么还要迫害我的受伤眼神看着他娘。   最后这一声舅舅还是喊出来了,虽说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云灼然挑了挑眉,坦然受了。   散席时,姬若马上就溜了。   从头到尾,云灼然只是坐在这里看着他们说笑,手中的酒杯只微微沾了唇,等散席后,他搁下酒杯,主动去找云天青说了几句话。   他不打算再在云城停留太久,这是特意跟云天青告辞的。   不过从云天青的住处出来后,云灼然没再见到心魔,以为他是先出去了,便也出了城主府。   夜晚的云城十分冷清,有种孤冷的美。悠扬的箫声从远处飘来,不再苦闷,却仍有几分说不清的清愁。   云灼然顿了顿,转而走向城门。   皓月之下,城楼上立着一身姿清雅的白衣人,手持三尺玉箫。   云灼然走到云少微身后不远便停下,这是一曲送别之曲。   直到曲终,云少微才惊觉身后有人,一回头见到云灼然,更是手忙脚乱地收起玉箫躬身行礼。   云灼然不以为意地轻轻摆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   云少微五官与云灼然有几分相似,偏清冷,此刻脸颊晕开两抹薄红,说话间有些小心翼翼的。   “九叔怎么来了。”   云灼然坦白,“找人。”   云少微很快反应过来,“小岛主?可小岛主似乎没有过来这边。”   云灼然淡淡一笑,“他会来的。”   心魔一整日都不对劲,总偷偷看他,似乎是着急想跟他说什么又找不到机会,云灼然岂能看不出来?   云少微面露不解,却也没有多问,目光悄然在城楼下四处梭巡,似乎在踌躇该不该留下来。   云灼然道:“想待着就待着吧。”   云少微道:“会不会打扰九叔?”   云灼然有些好笑,“会。”   云少微哑然一阵,倒也安心地站定在对面,神色也自然了许多,“云城的事已经解决,想必九叔很快就会离开,九叔会回天道宗吗?”   云灼然看了他一眼,反问:“你想打听沈灵枢的事?”   云少微怔了一下,而后不知想到什么,匆忙摆手道:“九叔误会了!我先前为了沈灵枢破坏你的接风宴真的只是借口,我与沈灵枢不熟,只是先前出城时见他被妖兽袭击,顺手救下的。那时云城还被云峰……不,应该是被姬宴控制,我见沈灵枢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妙,他又明显想要混进云城,就想找个人分去姬宴盯着我的视线,这才将他带回城主府。真的不是跟小若说的那样,我跟沈灵枢无半点私情!”   许是太闲了,云灼然好奇道:“原来如此。姬若说的什么样?”   云少微被问得一张脸都红透了。   云灼然恍然大悟。   恐怕姬若是被心魔的话吓着了,真以为云少微会跟沈灵枢有私情,偏偏姬若又是个嘴巴不严的。   云少微见他没再问,着实松了一口气,捏着玉箫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少微先前屡次对九叔无礼,九叔却不计前嫌救了我好几次,少微感激不尽,但还有一事,想请九叔帮忙,不知九叔能不能……”   云少微这性子跟他爹云天青一点都不像,尤其是打死也不肯开口求人帮忙这一点,这就是云灼然对他的印象,没想到云少微竟然主动开口求他,云灼然有些意外,也没说帮不帮,只是问:“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找一个人。”云少微说起此人便难掩激动,“数月前,我曾外出寻药,不料遭人算计,在冰原上命悬一线,便是恩人救了我,可我当时昏迷过去,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模样,只知道他取走了我的玉佩,能不能麻烦九叔……”   他似乎也想到自己给出的信息太少,神色变得十分为难。   “这人确实有些难找,不过我那玉佩是母亲生前为我亲手雕刻的,我真的很想找回来……还有恩人,他救了我一命,我总该报恩的。”   云灼然怔了一下,“玉佩很重要?”   云少微点头。   云灼然指腹摩挲着手上的储物戒,神色淡淡道:“夜深了,回去吧。我若得了空,会帮你找回来的。”   云少微顿时面露喜色,激动地朝云灼然拱手,“多谢九叔。”   云灼然从容颔首。   云少微见他不再说话,便识趣地告辞,从城楼上飞身而下。   他也没有看到,一缕极微弱的灵光从云灼然手上跃出,什么物件悄无声息地挂在他腰间,而他只顺从地回了城主府,步伐异常轻快。   见云少微不知不觉地走了,云灼然不由自主暗松一口气。   云少微前脚刚走,城楼上后脚就迎来了一位红衣绝艳的少年。   “哥哥!”   云灼然闻声回头,就见心魔朝他跑来,心魔的瞳仁变得猩红,略显苍白的脸上还有难掩的焦急之色。   云灼然从未认真打量过心魔这双会因怒火变得猩红如血的眼睛,细看就像红琉璃一般,十分艳丽。   未料心魔刚近了跟前,便不管不顾地扑过来,撞得云灼然脚步踉跄了一下,而心魔身上的煞气还没散尽,却用着委屈的语气跟他控诉。   “哥哥好过分!”心魔抱着他,闷声抱怨道:“居然问了蔚然那种问题之后就不管蔚然了,我听云天青说你已经跟他告辞,还以为你走了!”   难怪这么着急,原来是误以为他已经扔下自己偷偷离开云城了。   云灼然不由失笑,偏偏还要明知故问,“哥哥问过你什么问题?”   心魔勒着他腰身的双手忽然收紧,抬起头来用一双艳红的眼睛幽怨地看着他,稍显苍白的脸颊在同时飞快涨红,“哥哥你明明知道的!”   云灼然自然知道他早上问心魔要不要跟他做道侣的事,没想到这小傻子当时竟然呆住了,他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回答,心情就十分复杂。   若非是在收回太阴真火时经历过生死,云灼然不会想到直接跟心魔挑破,可从幻境里出来后,他终于发现,其实他也是个相当孤独的人。   他想得到心魔更好的陪伴。   世事无常,说不定他在寻找奉天神宫的路上不会再有这样的好运。若他不在了,他的心魔又该怎么办?   只说眼下,他不过是走开片刻,他的心魔就急得想杀人了。   云灼然暗叹一声,正要开口重复早上问过心魔的那个问题,就见心魔双眼一闭,用力抱紧他,抢先喊道:“我想做哥哥的道侣的!”   云灼然顿了顿,低头看向埋头在他肩上的红衣少年的脸。   心魔还在大喊,声音似乎传出了很远很远,“我喜欢哥哥,想跟哥哥做道侣的那种!可是哥哥永远只会把我当成小孩子,我早就已经长大了啊!”他语气闷闷地说:“我想学着变成哥哥喜欢的样子,再告诉哥哥的!”   云灼然惊愣了一瞬,好奇道:“可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子吗?”   心魔抬头看他,一脸生气又不敢的表情,迟疑道:“哥哥喜欢成熟一点的,跟哥哥一样聪明的?”   “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啊。”云灼然实在是看不穿他这个心魔的小心思,他轻笑一声,无奈道:“那我再问一遍吧,你可要跟我做道侣?”   心魔毫不犹豫道:“当然要!”   云灼然轻轻推开心魔,而后在他又变得忐忑不安的目光下,朝心魔伸出一手,神色变得严肃。   “你可想好了?不许骗我。”   心魔只知道再晚就没机会了,他可不想再经历一遍像今天这样忐忑了一整天的心情,想也不想就握住云灼然的手,着急之下忘了害羞。   “我就是要做哥哥的道侣!哥哥永远也别想甩开我。”心魔说着声音慢慢弱下来,神色苦闷道:“我会学着做一个好道侣的,哥哥信我。”   不知道刚刚开始学着做人道侣的心魔是不是都这么有趣,又卑微到有点可怜。云灼然心中又是温暖又是酸涩,反过来用力握紧心魔的手。   “好,我等着你。” 第一百三十二章   离开云城前,云灼然托云天青派人往天擎宗送去一盆优昙花,花是云燕的院子摘的,看在桐叶曾告诉他那么多份上,也算有始有终。既然查到云沛然最终去了奉天神宫,云灼然只好回绝蓬莱仙,先去找奉天神宫。   蓬莱仙的回信很快就到,他没有劝说云灼然先回蓬莱,只是让他们多加小心,他会守好蓬莱。   但凡是距离蓬莱太远的地方,蓬莱仙都没办法去,不过奉天神宫太过危险,蓬莱仙始终不放心,告诉云灼然他会请他的朋友过去帮忙。   来云城时他们坐的是魔宫的云舟,走时就只有云灼然和心魔二人,他们前日在宴席后跟云天青告辞过,走前便没再去见他们,只将云沛然留下的许多旧物收走,就离开了这个尘封了云灼然年少时许多记忆的小院子。   但没想到他们到城门口时,云天青等人早早就等在那里了。   更令人意外的是,云天青和云浮霜打算让姬若和云少微跟上他们,云灼然偏头看向一脸不情不愿的姬若,带上他不就是自找麻烦吗?   云浮霜也知道姬若的态度不好,脸上笑容也充满羞愧,“小若性子急,是总爱得罪人,不过一路上有他表哥看着,不会太给你们添麻烦。”她轻叹道:“若是可以,我也想让他留在云城,可云朵恨我们至此,想必将来很长一段时间,云城和魔宫都会不得安宁,可他父亲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出关,魔宫又早已混进了奉天神宫的人。”   云天青苦笑道:“我们兄妹会一直守护云城,少微和小若也该真正长大了,出去历练一番,若能帮上你再好不过,若是不能帮忙,惹你厌烦了,你只需将他们赶回来就是。他们都不小了,总能自己找到回家的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云灼然确实是嫌带上他们麻烦,只是说起殷少主死在云城的事,不说云朵,星宿派恐怕是第一个不会放过云城的,如今魔宫和云城只能拧成一股线对外,可偏偏他们最大的靠山还重伤未愈,云天青和云浮霜有所顾虑也可以理解。   最后,云少微和姬若还是拎着爹娘给收拾的包袱跟上了他们。   心魔有点不开心。   他以为这一路上都可以跟哥哥独处,谁知多了两个拖油瓶。   好在云少微果真如云天青所说那样,一上云舟就拽着闷闷不乐的姬若回房,只是不知为何,他看云灼然和心魔时眼神总有一些奇怪。   心魔暗道还是这个大的识趣,趁着左右无人,他偷偷牵上云灼然的手,见云灼然纵容的由着他,当场激动地红了脸,抿起嘴角偷笑。   “哥哥,我们回房休息吧。”   云舟已调整好方向,在灵石耗尽前不需要时时刻刻看管着。   云灼然深深望了眼云舟下渐行渐远的云城,他不知道云天青和云浮霜将两个孩子交给他是不是想到了最差的结局,这些他也无法干涉。   或许他成功解决了奉天神宫后,如今风雨飘摇的云城便会少些危险,但世事无常,谁也说不准。   他只知道,他这一次离开云城,今后是不大可能再回来了。   在云舟上赶路的日子是极枯燥乏味的,云灼然正好运用这点难得的空闲稳固刚刚步入大乘期的修为,也趁机加固与太阴真火的联系。   倘若每一次使用太阴真火都要跟第一次一样耗费那么多灵力,那他基本就别想再打败云朵了。   太阴真火固然强悍,但回到大本营,有着无数信仰之力支撑的云朵想必也不会比在云城时弱,何况奉天神宫还有一位极神秘的祭司。   至于奉天神宫那位无人见过的神明,恐怕比云朵要强大百倍。   这段时间里,心魔也在好好学习如何当一位好道侣,跟云灼然还是照常相处,时而牵牵小手,搂一下腰,更深一步却是迟迟不敢,身上每日都洋溢着一股欢快幸福的气息。   云灼然有留意过心魔最近看的话本,还是他先前给的那些,没什么出格的,但看心魔总是很迷茫,他干脆召出了浮空城里的狐妖和虎妖,让他们教心魔一些东西,毕竟云灼然熟识的朋友里有道侣的人一个都没有。   于是,方姬若出来透气时,就发现云舟上多了两个人。   不,准确来说是两只妖,一只黑着脸盯着云舟前进的方向,另一只一脸严肃地盘腿坐在蓬莱小岛主对面,仿佛是在传道授业,因为小岛主的表情也很认真,还边听边做笔记。   姬若好奇地凑过去听了一阵,顿时脑袋嗡嗡响,一脸迷茫。   心魔问:“你是怎么找到道侣的?”   狐妖一脸这个问题算什么问题的不屑表情,“虎哥抓我回去想吃掉我,我为了保住小命使了媚术。我们妖就是这样的,直接就勾搭上了。”   心魔眼神狐疑,没真往笔记上写,“那你们平时都怎么相处?”   说起这个,狐妖就一脸荡漾,“我要啥就问我哥给啥,他不肯给的我再哄哄就有了。我们狐族的媚术很厉害的,就算被关进封魔井里,哥也会一直护着我,我就没缺过吃喝,没缺过人伺候……不过我现在已经不再是从前的狐狸精了!”发觉虎妖回头瞥了一眼,狐妖当即正襟危坐,“经历过那么多,我们现在是两情相悦了!”   紧跟着,狐妖热情地跟心魔推荐他的媚术,“小岛主要不要看看我独门的媚术?我可以教你,保准城主会很喜欢,只要您在城主面前帮我们美言两句……嘿嘿,我也不是说给二位办事不好,我当然很乐意追随您……”   姬若听到这里简直无语凝噎,这狐妖当真不是在教坏小岛主吗?   人家好的不学跟你学媚术?   好在心魔也察觉到不对劲,默默合上笔记本拎起狐妖打了一顿。   姬若就在边上鼓掌叫好。   在双陆斋时这两只妖怎么捉弄他的,他可还记着仇呢。   然而没看一会儿热闹,姬若就让出来找人的云少微拉了回去,他格外兴奋地跟云少微说起小岛主问狐妖的事,云少微神色微变,叮嘱他没事千万别往九叔跟小岛主跟前凑。   姬若纳闷,“他们不敢揍我吧。”   这话说着,姬若自己都没信心。   云少微倒没想到这一点,他只说:“我们没事就别去给九叔添麻烦,他和小岛主……他们平日都很忙的,没事别去打扰,知道吗?”   姬若哦了一声,其实真有些担心云灼然会揍他。他不了解那位小岛主,却是知道云灼然不待见他的。   云少微见他应了才暗松口气,耳尖不自觉微微泛红,轻轻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又回想起前天夜里他发现身上多了块玉佩时惊喜地回去找他真正的恩人云灼然时听到的那句表白。   他的运气似乎一直都不太好,总是能撞见云灼然跟小岛主私下亲密的一幕,当时他就躲在城楼下没敢出声,恍恍惚惚地站了大半宿。   九叔跟小岛主明显是在处对象,可不能让姬若凑过去打扰人家。   怀揣着随时会被云灼然揍的忐忑心情,姬若安分到了云舟落地,他们没有马上进入巫族腹地寻找奉天神宫,而是停留在地处西北的一座名为珈蓝城的城池。这里已经离巫族地界很近了,一眼就能远眺到大雪山。   珈蓝城是这边几个城池的府城,灵气充裕,附近坐落着几个正道门派,自然不缺乏修为高的修士,因此刚到城郊,一行人便都下了云舟。   心魔没跟只靠媚术笼络男人心的狐妖学到什么东西,凭着直觉,也能将云灼然照顾得好好的。   下云舟的这一天,心魔特意挑了一身雪白的道袍,说是格外衬云灼然的气质,还亲手替云灼然束发。心魔的双手格外灵巧,尤其是在打扮云灼然这件事上,可谓是天赋异禀。   即便是一同赶路了将近半月,当白衣霜发的云灼然走出房间时,上云舟后就没怎么见到云灼然的众人仍是难免惊艳,狐妖已暗中决定回头把头发变白,也要学着城主打扮得美美的。   赶路这段时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云灼然好歹算是稳固了修为。他虽然是刚步入大乘期,不过由于太阴真火本身蕴含的力量超乎寻常,他一下子暴涨到了大乘中期的境界,神识与灵力都在短时间内增强了无数倍。   只稍稍放出一缕神识,云灼然就一眼看穿了整座珈蓝城的布局与高修为修士的分布,偌大一座珈蓝城,果然也有不少元婴期以上的修士。   云灼然不确定蓬莱仙给他找的帮手在不在里面,但如此靠近奉天神宫,只怕奉天神宫的信徒也不少。   虽说他已尽全力地收敛大乘期的威势,可看着他们这一行人,估计进城后是低调不下去的。云灼然思索了下,将一个物件仍向姬若。   姬若下意识接住,“什么……”   他捏着手上的魔珠,话音猛地顿住,瞪大双眼露出一脸惊喜。   “我的魔珠!”   他忙不迭探入一缕神识查看,而后惊呼道:“我的鬼婴还在!”   心魔顿时了然,抱住云灼然胳膊说:“太难吃了,才留到现在。”   姬若脖子上挂着的那一颗魔珠在这一瞬间亮了起来,原来被嫌弃难吃的不仅仅是它,还有一只鬼婴。   瘟妖心理平衡了。   姬若只知道他的宝贝回来了,开心得很,将小岛主的话当耳边风。   “越靠近奉天神宫就越危险,拿回去吧,自己看着点。”   云灼然随手拿了一颗他完全用不上的魔珠就轻易换来一个乖巧听话的姬若,转而带着众人进城。   难得能从浮空城里出来,并且到了云舟之外的珈蓝城,狐妖和虎妖也都十分激动,好在还记得他们现在是在给谁办事,从进城到四处打听再到入住客栈,忙前忙后地好不勤快。   回房后云灼然就给蓬莱仙传信,蓬莱仙让他在珈蓝城等人,他总得知道蓬莱仙给他找的帮手是什么样的。   不过蓬莱仙只说让他先等着,他已经通知那个人过去找他们了。   神神秘秘的,让云灼然开始怀疑,蓬莱仙不会自己跑过来吧?   直到入夜,这个人都没消息。   反倒是姬若和云少微跑过来,说要出去逛逛灯市,云少微没说想去,双眼却也微微发着光,叫云灼然想起离开云城前云天青的叮嘱。当时云天青就说云少微脸皮薄又单纯,与陌生人相处总是故作冷漠,容易轻信他人。   云灼然多看了云少微一眼,想了想还是摆手让他们去了。说到底,云少微也没比姬若大几岁。   等二人一走,一转脸看到正扒着窗口探头往下看的心魔,云灼然思忖须臾,起身道:“外面是挺热闹的,蔚然可以陪我出去转转吗?”   心魔马上转过头来,“好呀。”   为了满足某个总把自己往成熟这方面装扮其实心里还是很想玩的小心魔,云灼然无奈地带他下楼。   左右大家都出去了,他也特许狐妖和虎妖今夜可以出去玩。   珈蓝城的夜晚灯火通明,不仅有热闹的灯市、夜空中耀眼无比的火树银花,还有特别为修士开设专门出售或购买修炼所需资源的集市与拍卖场,因此晚间也有不少修士出没。   虽说是正道地界,魔修和妖修也不少。不过附近可是有好几个正道宗门,魔修和妖修也不会轻易作乱。   心魔最初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去逛了下灯市,后来发现附近有拍卖场,就要拉着云灼然过去凑热闹。   因为外貌过于出色,在灯市时总会吸引不少视线的云灼然来到集市上后总算松了口气,这边多是修士,也冷清不少。二人手牵着手走到了那座拍卖楼下,正要进去,却见远处暗巷中有几人将一个麻袋扔了出来,那条窄巷里也隐约飘出浓重的血腥气。   云灼然和心魔对气息都有些敏感,二人停在巷口,见那麻袋动了动,片刻后竟然冒出一个血淋淋的脑袋来,看样子是个不大的孩子,挣开麻袋似乎已经耗尽他仅剩下来的所有力气,随后一动不动地躺在湿漉漉的巷子里。   心魔小声道:“还有气。”   云灼然望了眼对面的暗巷。   黑暗中隐约可见一缕淡淡的死气。   心魔握住他的手,很快移开眼,“哥哥,我们进楼里看看吧。”   心魔是没什么同情心的,分不清善恶,云灼然早就知道,这也是云灼然从一开始就决定好好约束他的缘故,所幸他的心魔也不做恶事。   云灼然看了一眼那孩子身上不至于要命的淡薄死气,正要点头,就见一个青衣人影走进暗巷,不知给那孩子喂了什么东西,便将人抱走了。   出来时,青衣人正好与云灼然二人碰上面,他愣了下,朝二人微微点头,脚步匆匆地带着孩子离开。   云灼然看着青衣人的背影,挑眉道:“紫气,是个有福运的人。”   心魔看不到那些气运,只知道哥哥刚才有些紧绷的心情似乎放松下来了,他笑了笑,牵着云灼然进楼。   二人在拍卖楼待了半个时辰,再出来时街上已经彻底安静下来了。   看着空荡无人的街头,心魔悄悄张开五指,插|入云灼然指缝紧紧扣住,一边偷看云灼然,小声道:“哥哥,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哦。”   云灼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这会儿安静下来才轻松不少,听见心魔的话,他先是一愣,垂眸看向他们十指相扣的手,清寒眼底涌上几分笑意。   “是啊,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抬眼看向心魔,才发觉这段时间他稳固修为时都没有好好看过的心魔又长高了不少,已跟他齐平了。   红衣少年脸上的稚气也褪去几分,双眸则是一如既往的透亮。   想到他最近都在跟狐妖学习如何做到一个道侣的本分,云灼然有些期待地看着他,“蔚然在想什么?”   心魔的脸颊微微泛红,拉着云灼然到了角落里。云灼然也十分配合,与他一同躲到了一处酒馆门前飘扬的红幡后面,背后便是暗巷。   月色静谧,四下无人。   云灼然含笑道:“怎么了?”   心魔抿了抿唇,灼灼发光的双眼紧盯着他,又有些小心翼翼。   “哥哥,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云灼然看心魔的眼神还以为他是饿了想吃饭,也起了玩心,“若我说不可以,蔚然会怎么样?”   “啊?”   心魔一下懵住了,挠了挠脸,“哥哥不应该这么接话的……”   云灼然忍笑道:“那该怎么说?”   心魔脸颊彻底红透,“哥哥就说可不可以嘛。”他看着云灼然浅红的唇,神情有些纳闷,又充满了渴望,“我现在真的好想亲哥哥……”   云灼然心底深处倏然软了,能将欲|望和纯情融合得如此自然,他实在是忍不住心动,他用怜爱的眼神看着心魔,一时间又很想笑。   “蔚然做你想做的事就是了,像这种小事也要过问哥哥。”他的语气仿佛这只是一件无比寻常的小事,“就像以前,蔚然也亲过的。”   以前那不一样啊。   心魔想,以前他和哥哥又不是准备做道侣的那种关系,当然不一样。   可仔细回味一下,云灼然的意思不就是可以亲了?心魔双眼里顿时迸射出惊喜的光芒,丝毫不曾掩饰他对云灼然的痴迷,“那我亲了!”   云灼然轻咳一声,抿唇不语。   他到底是不太适合这种话题,不过他的心魔想要,他给就是,反正他们已是决定好要做道侣的人。   心魔激动得双眼泛红,轻轻握紧了云灼然的手,一点点朝他的唇靠近。云灼然也一直静静看着,不退不避,俨然是会坦然接受的意思。   即将贴近云灼然唇瓣时,心魔紧张地停了下来,“哥哥。”   云灼然耐心应道:“嗯。”   心魔有些不安,“我总感觉有人。”   云灼然看着他们之间相隔一指距离的唇,心魔嘴唇开合,他的每一个呼吸他都能清晰感觉到,他眸光温和地鼓励道:“没事,来吧。”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心魔发现云灼然白皙的耳尖隐约染上一抹绯红,可云灼然的神情太镇定,就好像让他亲一下就跟呼吸一样寻常,他慢慢被感染,急促的呼吸总算缓慢下来,盯着云灼然的唇一点点贴近过去。   “咳咳。”   一声轻咳在二人身后响起,紧接着是少年有些急切的清润嗓音,“你们到底亲不亲,我都等半天了!”   听到第三人的声音,云灼然迅速退开,清冷眼底略过一丝不自然,耳尖上的红晕也加重了几分,他很快恢复了淡漠的神色,回头看去。   心魔也是一愣,而后眉头紧皱,不悦地看向这个坏他好事的人。   红幡后是个张扬的红袍少年,他的模样十分清秀可爱,看去年纪约莫是十五六、岁,一双眼睛极亮,清透的琥珀色中带了点绚烂的浅金。   看清楚少年面容的那一刻,二人都感觉到了他身上超然脱俗的气息,二人相视一眼,皆慎重不少。   云灼然问:“阁下是?”   红衣少年披散的一头长发卷得跟波浪似的,微微透出墨蓝色彩的发尾缀着几根灿金色的羽毛,他抱着手臂,嘴角挑起一抹矜傲的笑意。   “蓬莱仙找来的帮手,路有点远,来的晚了点。你就是云灼然吧。”少年打量着二人,之后精准地看向云灼然,“蓬莱仙说人群里长得最出挑的那个就是你,还有一个跟你长得差不多的跟屁虫,看样子就是你们了。”   心魔不满道:“谁是跟屁虫?”   少年撇嘴,“反正不是我。”   云灼然这才看出他的修为不在自己之下,不免有些意外。   “妖修?”   少年坦然点头,“我叫陆羽。”   没想到蓬莱仙竟然还真给他找来了一个不低于他们修为的帮手。   云灼然思索了下,松开心魔,拱手抱拳道:“陆前辈。”   陆羽随意点头,一双异于常人的妖瞳异常炽热地在他和心魔之间来回看,“客气话就不必说了,你们倒是快亲啊,我已经等很久了!”   云灼然沉默须臾,回头看向心魔。而心魔早已经被陆羽气的咬牙切齿,要是这么想看,那刚才就不应该打断啊,他哪还好意思继续!   二人明显都不想在陆羽眼皮下继续亲下去,好在这时狐妖和虎妖赶了过来,打破了这诡异的氛围。   “城主,不好了!”狐妖急道:“姬少主跟人打起来了!”   来得正好!姬若也就今天晚上这一架打的最合他心意了。   云灼然暗松口气,避开陆羽失望的眼神道:“姬若在哪里?”   “客栈里,那个剑修都打上门来了!”狐妖说着目光频频看向旁边的陆羽,脸色骤然一白,身体一软就跌了下去,好在虎妖及时扶住他。   云灼然见状很快了然,回头看向陆羽,示意他收敛妖气。   陆羽微微眯起眼看向二妖,似乎在吃惊云灼然手底下居然有妖修替他办事,但须臾后二妖的面色皆如释重负,纷纷躲回云灼然背后。   云灼然放了心,“我们先回去?”   陆羽点头,“可。”   似乎不执着于看他和心魔亲吻的时候,陆羽的兴致就不怎么高。   云灼然没再多想,拉住心魔手腕便走向客栈,当心魔下意识与他两手交握时,云灼然明显察觉到身后的视线重新变得火热,“……”   看来是个癖好古怪的前辈。   云灼然权当没有察觉,带着众人很快回到客栈,彼时,客栈里的风波已经停了下来,唯有院子里被斩断的树枝透出几分打斗过的狼藉。   取而代之的,是口水战。   刚到客栈门前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云灼然下意识皱起眉头,循着声音走了进去,这会儿里面正吵得厉害,姬若的声音充满怒火。   “我至于骗你吗!都说了云灼然现在是我小舅舅,是他带我来的!我堂堂魔宫少主岂是那种胡乱攀亲带故的人?我警告你客气一点!”   另一个声音不甘示弱地冷笑道:“没想到啊,你为了诬陷云灼然,都已经开始不要脸的乱认亲戚了,要我说,云灼然要是你舅,你不得喊我一声叔吗?小姬少主倒是喊啊!”   姬若气急败坏地喊道:“你不要脸!本少主今天就要杀了你!”   话音落下,客栈大堂里又响起一阵东西掉在地上的声响,不过没再打起来,而后传来云少微小声的劝说。   听到这里,云灼然就不想进去了。   他竟忘了,这珈蓝城附近的几个宗门里有一个正是昆吾剑宗。 第一百三十三章   昆吾剑宗也是正道四大宗门之一,威望向来不输曾名极一时的天道宗,其闻宗主凭一柄灵剑碎星剑破万法无人能匹,乃正道剑修之首。   闻剑仙有位小徒弟,正好与云灼然少年相识,也正好在今夜到了他们下榻的客栈里。而厉剑茗一开口,云灼然就知道是他本人来了。   虽然厉剑茗的麻烦程度不亚于姬若,可这两个大|麻烦就在他眼皮下又吵又打的,云灼然也没法不管,只好带着几人进了客栈大堂。   “九叔!”   云少微是第一个发现他们回来的人,一见到云灼然就跟见到救星似的,眼前一亮就硬扯着张牙舞爪要跟人打架的姬若过去,听见他这一喊,姬若当场就安分下来了,麻利地收起了自己的魔剑和魔宠,双手往身后一背,在云灼然几人面前站得笔直笔直的。   仿佛刚才跟人打架的不是他。   “九叔回来的正好,这位道友说是您的好友,不信我与小若跟您的关系,硬是追到客栈来,怀疑我们目的不纯。”云少微快速打完报告,似乎被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九叔,这位昆吾剑宗的道友真的是您的好友吗?”   云灼然斜了姬若一眼,对方正耷拉着脑袋装乖,不过他跟人打起来也不算什么麻烦。他转而看向他们身后的厉剑茗,面无表情地点了头。   “嗯,算是吧。”   云少微有些吃惊,完全没想到九叔会有这样活泼烦人的朋友。   二人说话间,大堂里听见他们对话的厉剑茗也跑了过来,不满地嚷嚷道:“什么叫算是,就是!”他说着满目惊艳地打量起云灼然,嘴上赞叹不绝,“才多久没见,你怎么又变样了,刚才我还把那小子误认成你……”   厉剑茗回头瞥向云少微,俨然是方才将云少微错认成云灼然了,他对比了下二人面貌,再看看云灼然身后的姬若,摸着下巴啧了一声,“之前还觉得他们跟你长得像,现在看嘛,一点也不像了。”他指向云灼然身旁的心魔,“还是小岛主比较像。你最近到底去了哪里,碰上什么机遇了?我怎么感觉你的修为又增长了,我现在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你身上的灵力波动了。”   不得不说,厉剑茗在某些方面有着异于常人的敏感。   云灼然的外貌变化是非常明显的,但修为增长后也刻意收敛了气息,这点微末的不同他却一眼看出来了。   云灼然没答他一连串问话,只问:“怎么打起来了?”   姬若暗暗撇嘴,低着头不肯说,厉剑茗则笑着摆手,“刚在街上看到他们,以为是你,谁知近看是小姬少主,近来珈蓝城常有魔修作乱,我便过来看看,话不投机就打起来了。不过这位道友也不差,没分出胜负来。”   他指的那位道友明显是云少微,厉剑茗一天到晚管不住嘴,碰上个脾气火爆的姬若,二人又有旧仇,会打起来太正常了,而云少微不一样,他会真把厉剑茗的那些胡话当真。   云灼然猜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没再问他们详细的经过,指向身后的陆羽跟云少微几人说,“这是陆前辈,这段时间应该会跟我们一起。”   云少微忙拉着姬若喊人。   陆羽随意摆了摆手,抬眼打量着经过打斗后稍显混乱的客栈大堂,脸上是明显的嫌弃之色,“地方还凑合,赶了半天路,我先去补觉了。”   他们包下来的这客栈在珈蓝城已是数一数二,布置奢华,但听起来,这还是位平日过得相当奢侈的主。想来蓬莱仙的朋友,都不是简单的角色,云灼然便让云少微带陆羽上楼,顺道把姬若也给带走,免得再吵起来。   看着几人上楼后,厉剑茗才指着陆羽背影跟云灼然小声打听,“这是什么人,你难得这么客气。”他紧接着不可思议地问:“还有,姬若真的是你外甥?刚才上楼那个跟你长得很像的小伙子也喊你九叔,云灼然,才几天不见,你怎么就多了这么亲戚?”   关于姬若这一门亲戚,云灼然也不是很想认,说起来也是一言难尽。他让虎妖和狐妖整理大堂,转身坐下,而厉剑茗看到二妖当真跑去擦桌子搬椅子,更是惊得瞪圆了眼睛。   “他们怎么回事?”厉剑茗脑子灵光一闪,惊道:“浮空城!”   云灼然拉着心魔坐下,简洁地解释道:“他们确实跟我有一些关系,恐怕会跟着我一段时间,姬若你认得,就不介绍了。另一位是他表哥,云城少主,名为云少微。”   厉剑茗不可置信,“你怎么会跟他们这些魔道中人扯上关系?”   云灼然反问:“血缘关系由不得我,因为这样你要与我绝交?”   他正要接着说,那可是喜事,厉剑茗就一脸正色地说:“这可不行!我好不容易抱上你的大腿,还指望今后托你的关系去蓬莱转转!”   云灼然嘴角微抽。   用这么正经的语气说着不纯的目的,还这么坦然的在他面前暴露,他对厉剑茗也是挺服气的。   “你说的也对,毕竟血缘关系这种事怪不得你,他们又不是你的私生子,想来跟你也有缘分。”   厉剑茗很快接受了这个关系,正好狐妖送上新煮的茶水,他不客气地接过来倒茶,“真是难得,你居然也会客客气气地喊人前辈。”   云灼然伸手夺过桌上那杯茶水,面不改色地送到心魔面前。   没办法,厉剑茗争不过他们,摇摇头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怎么带着这么多人来珈蓝城,之前不是要找你哥哥吗?有消息了吗?”厉剑茗向来不需要等人回答,就能自顾自说下去,“近来珈蓝城不甚安宁,你们若要外出可得小心。”   听他这么说,云灼然也想起方才在街上时看到过不少身着昆吾剑宗弟子道服的修士,“你们昆吾剑宗出事了?”   “那倒不是,只是有些宵小在城中四处作乱,累得我们跟着到处跑。”厉剑茗猛灌一口茶水,似乎渴的厉害,而后一脸满足地长舒一口气,“不过你来都来了,若无什么急事,不如明日跟我上剑宗转转,住上几日?你都不知道,我师父对你可十分欣赏。”   云灼然道:“有事在身,不能在此地多留,就不去叨扰剑仙了。”   厉剑茗遗憾道:“那行吧,我师父这些天也不巧不在山上。”   云灼然思忖须臾,问他,“你们昆吾剑宗据守西洲千年,对此再熟悉不过,可有听说过奉天神宫?”   厉剑茗忽地一笑,“怎么突然问起奉天神宫,你也听到那些传闻了?”   云灼然问:“什么传闻?”   原先百无聊赖的心魔闻言也坐直起来,支着下颌看向对面的厉剑茗。却见厉剑茗也是一愣,反问他们:“那你怎么问起了奉天神宫?”   厉剑茗说起此事就是一脸厌烦,“这奉天神宫早些年藏在巫族腹地里,直到这些年势力往外扩展,频频搞小动作,师父才留意到这个邪|教,他们的教徒多是巫族人,与附近几个正道宗门都有些龃龉,自打有了奉天神宫这个靠山后就常常来挑衅生事,大家都很烦。尤其是从前段时间开始,这些巫族人在附近几个城镇大肆抓人。”   心魔好奇道:“抓人做什么?”   厉剑茗神色凝重起来,“我也不清楚,只知道被抓的多是孩童,被抽干全身血液,倒也不是要命,若能及时救回来还好,若不能……”   厉剑茗没再说下去。   不过从他难得严肃的神色看来,有不少孩子已经为此而死。   云灼然问:“从何时开始?”   厉剑茗道:“一个月前。”   那正是云朵离开云城后不久。   云灼然皱眉,“就没想过把他们抓起来,或是铲除奉天神宫?”   厉剑茗道:“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可是很难做到。你们知道那些巫族人有多难缠吗?即便被抓到,他们宁可自杀也不愿意说出关于奉天神宫的半点消息。而且就算我们知道奉天神宫就藏在巫族腹地,有那么多巫族人拦着,我们也很难靠近奉天神宫。”   “你是不知道,早些年他们就已经往珈蓝城附近的几个城镇渗透,撺掇边缘村庄的村民生祭童男童女,直到闹大了才引起我们的注意。”   厉剑茗深吸口气,闷闷道:“师父和周边几个宗门的宗主带头已经肃清了很多这样的巫族教徒,可防不胜防,这些巫族人信仰奉天神宫更胜过性命,总还是会有人混进来作乱。”   没想到在西洲这边,奉天神宫早已是众所周知,也曾被昆吾剑宗带头打压过,竟是压不下去。云灼然和心魔面面相觑,看来要找到奉天神宫为云沛然报仇比他们想象的要难。   云灼然沉吟道:“其实我们来西洲,就是为了奉天神宫。不过我们查到的奉天神宫十分神秘,魔道的星宿派已成了它的拥趸,奉天神宫的人甚至渗透到魔宫和云城内部,若非运气不错,恐怕云城已成了奉天神宫麾下。”   厉剑茗闻言有些吃惊,更多的还是头疼,“还有星宿派?救命啊,奉天神宫的手怎么伸的这么长,它是八爪鱼吗?难怪怎么斩也斩不尽。”   心魔噗嗤笑了,“奉天神宫骑在你们脖子上这么久,你们就任由他们乱来?你师父他们是什么意思?”   厉剑茗欲言又止,挤眉弄眼不说话,云灼然看懂了他的意思,无奈道:“我曾有一位义姐,正是奉天神宫的圣女,我们在云城斗过一场,不慎让她逃走,她势必要杀我泄愤,将来不是我死就是她死,何况我兄长也许就在奉天神宫,等我去取回他的尸骨。”   “不是吧!”厉剑茗愣愣眨眼,“你兄长他真的已经……”   云灼然淡淡道:“九成吧。”   厉剑茗没再问下去,苦恼地挠了挠后脑勺,“我也不清楚师父他们打算如何对付奉天神宫,不过师父很快就会回来,你明日还是随我上山吧。等我师父回来,你当面问他,或许你那里的消息也能给师父不少帮助。”   厉剑茗不过是闻剑仙的小徒弟,再得剑仙偏宠,他毕竟还小,料想闻剑仙不会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他,云灼然理解地点了点头,“也好。”   厉剑茗叹了口气,一脸忧愁,目光不由自主落到云灼然满头霜白的长发上,不由又叹了一声。   “你兄长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云灼然听出他话里的安慰,心中却已无甚波澜,他早在离开云城时就已经接受了云沛然极有可能已经陨落的事实,不会再为此难过。   几人又聊了几句,云灼然本想让厉剑茗在客栈待上一宿的,如今珈蓝城正值即将入冬的季节,天气渐冷,夜间刮起风来更是凉飕飕的,不过厉剑茗说他还要跟师兄弟在外巡逻,在客栈里喝了几碗热茶,就利索地抓起灵剑跟他们告辞。走之前,他跟云灼然约好明日带他们上山去昆吾剑宗。   厉剑茗走后,云灼然和心魔在空荡荡的楼下待了一会儿,也回了客房,心魔玩了一晚上已困得哈欠连天,还记得哥哥爱干净,硬撑着沉重的眼皮去沐浴。云灼然则抽空传信告知蓬莱仙陆羽来了,私下问蓬莱仙这是何人。   蓬莱仙回信时只说,小羽很厉害,若出了什么事,小主人只管往他背后躲,他皮糙肉厚的很抗揍。   云灼然隐约能从玉简上的金色小字看出蓬莱仙对陆羽的信任,顿时啼笑皆非。既然蓬莱仙已经确认了陆羽的身份,那他也没有什么顾虑了。   心魔现在比云灼然还爱干净,约莫是为了在心上人面前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没过多久,他就裹着红袍回来了,一双眼睛乌亮乌亮的,眼巴巴盯着云灼然,而云灼然没有要入睡的打算,只顺手掐了个清尘决便了事。   听见房门开了又合,云灼然放下玉简,抬眼就见沐浴回来反而精神百倍的心魔,见其发尾还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珠,朝他招了招手。   “过来。”   心魔眨巴眼睛走了过来,屈膝在云灼然面前坐下。云灼然抬手握起他肩上的一缕发尾,掌心闪烁起微弱灵光,一头湿润的头发就都干了。   云灼然顺手揉了揉心魔毛茸茸的发顶,“去睡吧。”   心魔睁着一双水润的乌黑眼睛,悄悄伸手勾住他的衣袖。   “哥哥。”   云灼然回以困惑的眼神,“嗯。”   心魔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眼里的渴望无任何掩饰。   “哥哥,刚刚被他们打断了,我现在还可以再亲你吗?”   云灼然怔了下,“还想亲?”   心魔幽幽道:“刚刚没有亲到。”   云灼然下意识看向门口,“这下不怕被人看到了?”   “有结界。”   心魔嘴上说想亲,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跟云灼然报备过,即便再想要,也要等他答应了才会行动。   云灼然被这么盯了半晌,只好无奈地点了头,“那你亲吧。”   心魔面露喜色,忙不迭拉着云灼然起身,云灼然既好奇又很想笑,“在哪里亲不都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的。”心魔偷看了云灼然一眼,就红着脸别开,一直牵着人走到床边,按着云灼然在床沿坐下,“哥哥坐着,就不会累到了。”   云灼然心下迷茫,只是亲一下而已,他为什么会累到?   心魔没有解释,只按住云灼然双肩,俯身而下,直到与他几乎脸贴着脸。云灼然安静地等着,想看看他的心魔要给他什么样的惊喜。   可等了片刻心魔都没动,云灼然就有些奇怪,“蔚然……”   两唇相贴,温热的触感让二人皆愣住,就像云灼然没料到心魔会在这时亲他,心魔也没料到云灼然会在这时开口。而后心魔下意识含住云灼然的唇,无师自通地将这个原本最单纯不过的亲亲变成了更加深入的吻。   这在云灼然这里则是被啃得嘴唇发麻,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慢慢地尝到一点血腥味,二人之间交错的温热气息就忽然匆匆分开。   云灼然茫然地抬眼,就见到心魔一脸懊悔的发愣表情。   一滴血珠从云灼然唇角涌现,心魔变成了吓呆了的表情。   云灼然忙道:“不疼。”   心魔看他的眼神俨然不信。   怕心魔多想,云灼然不假思索地抬手扣在心魔后脑勺,按着人低头,主动亲了亲他的唇,哑声道:“没关系,蔚然还可以再亲一会儿。”   心魔呼吸骤然急促,双眸亮起石榴一般的猩红血光,闪烁了几下后彻底占据了瞳仁,竟反客为主地扣住云灼然手腕,将人按在柔软的被褥上。云灼然微微吃惊,便见心魔俯身靠近,带着几分强硬的态度堵住他的唇舌。   烛火于无声中摇曳,光影幽暗。   一盏茶后,云灼然躺在松软被褥上小口喘息,清寒双眸略有些失神的看着杏色床帐,他的嘴唇已经明显红肿起来,嘴角还挂着一点血迹。   他的衣襟也在磨蹭间有些乱了,微微敞开,露出雪白锁骨。   “哥哥,水来了。”   心魔端着茶水回来,抿了抿同样有些红肿的唇,将水杯直接送到云灼然嘴边。云灼然恍然回神,很快起身接过水杯,垂眸抿了口水。   他白皙的耳尖变成了浅浅的绯红,心魔看在眼里,双眼异常明亮。   温水很好的滋润了被啃得酸麻的口腔,云灼然轻咳一声,将杯子还给心魔,抬头看到对方少年稚气的脸上满是歉意,他心下百感交集。   他刚才怎么感觉,他的心魔跟小狗一样差点要把他给生吃了呢?   可是现在亲完了,这么一看,心魔还是战战兢兢的,恐怕他的声音再大点,心魔下次就不敢了。   到底是要做道侣的,总不能还没成亲,就把人吓到。   云灼然思索着,湿润的双眸十分温和地看着心魔,仿佛暗含着鼓舞,语调也相当温柔,“放心,明日就好了。天色不早了,先睡吧。”   心魔道:“真的吗?”   不知为何,云灼然发觉心魔听到他的话后似乎有些失望,他再多看一眼时,心魔脸上就只剩下担忧了,云灼然心头一暖,轻轻颔首。   “睡吧,我陪你。”   心魔双眸重新亮了起来。   “好呀!”   虽然很可惜明早他留下的痕迹不见了,不能让其他人看到,可好歹赚到了,还能跟哥哥一起睡。   心魔心里美滋滋的,他希望哥哥不要太过用心修炼,每天夜里都能陪他一起睡就好了,可是哥哥还有正事要办,他就只占这一夜也行。   云灼然浑然不觉他的小心魔在想什么,灯火熄灭,与心魔再并肩躺在床上时,他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莫名地有些紧张。听着心魔极轻的呼吸声,他眼前竟然总会浮现起方才心魔按着他亲吻时的画面……   云灼然闭了闭眼,想忘掉那些画面,心中又莫名的有些满足。   一直到后半夜,原先还规规矩矩平躺着的心魔滚到他身边,埋头在他怀里时,云灼然顿了顿,小心地抬起手按在心魔后脑勺揉了揉,这一夜异常莫名的激动情绪才逐渐平息。   他重新闭上双眼,体内灵力自行运转,进入调息状态。   翌日一早,当云灼然和心魔恢复到往常状态,若无其事地下楼时,陆羽已端着茶坐等许久了,狐妖和虎妖瑟瑟发抖地站在一旁伺候茶水。   云灼然有些意外,“陆前辈。”   陆羽颔首,盯着他们二人看了一阵,忽而挑起唇角笑了一声。   “你们昨夜睡在一个房间?”   陆羽这一提,云灼然就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夜跟心魔在昏暗烛光之下亲了一盏茶的事,眸光一顿,不自觉抿紧了早已恢复如常的嘴唇。   心魔一听双眼都在发光,兴奋地抱住云灼然的胳膊,周身洋溢着餍足的气息,语气带上炫耀,“是啊,我跟哥哥当然是住在一个房间的。”   陆羽看他们的眼神变得更加深沉,笑道:“难怪,你们身上都沾染上了对方的气息。看来蓬莱仙没有骗我,你们之间关系十分亲密。”   云灼然静默良久,为何这个前辈偏要在意这些不重要的细节?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事实上,云灼然和心魔本为一体,他不知道自己的气息与心魔能有什么不同,只当是这位陆前辈古怪的癖好又犯了,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其他人。云灼然权当听不到,坐下来不紧不慢跟陆羽说他接下来的打算。   听到要去昆吾剑宗后,陆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色。   “剑宗很穷的。”   云灼然没想到他的想法如此清奇,“陆前辈不想去可以留下。”   陆羽皱着眉,“答应了蓬莱仙要帮你,我还是跟上山看看吧。”   陆羽的表情分明很为难,云灼然也不想强求,毕竟陆羽是蓬莱仙找来的帮手,他思忖了下,又问陆羽,“陆前辈可了解过奉天神宫?”   谁知陆羽竟是一问三不知,摇头又摇头,“不知道,我不住在西洲,蓬莱仙只告诉我让我帮你打架就好了,还要去找那个云沛然。”说到此,陆羽为了表示自己的不喜,从鼻孔里发出一声闷哼,“要不是蓬莱仙我才不会来,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云沛然。”   云灼然难免失望,又不免迷茫,“陆前辈与家兄有过节?”   陆羽撇嘴,“不想提他。”   云灼然沉默须臾,没再问这位性格古怪的陆前辈,陆羽提起云沛然时是一脸不满,但蓬莱仙会请他帮忙,就说明蓬莱仙相信他不会乱来。只是来助拳也行,毕竟他也难保以自己和心魔二人之力能顺利进入奉天神宫。   厉剑茗再来时已处理完了自己在珈蓝城里的事,本就是要回宗门,顺道也将众人带上昆吾剑宗。   昆吾剑宗坐落在陡峭的万丈高山之上,常年处于寒冷的落雪天,今日天不错,上山时没有下雪,一行人走过山门前,留下一长串脚印。   天寒地冻的,如坠冰窟,众人体内的灵力都自觉运行起来御寒,纵然如此,修为弱一些、底子也没那么扎实的姬若还是冷得瑟瑟发抖。   云少微见他怕冷忙取出一件御寒的法衣给姬若披上,云灼然忽觉眼前闪过一片红,转眼一看,陆羽也已经披上了一件毛茸茸的火红狐裘。   在云灼然看过来时,陆羽有意的在他的目光下幽幽叹气,“冰天雪地的,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不难看出,这件艳丽非凡的狐裘很贵,灵石再多也买不来的那种,看成色少不得是近千年的狐狸皮毛。   也不难听出陆羽口中的嫌弃。   早已习以为常的厉剑茗凭着一身铮铮铁骨在寒风中屹然不倒,还有闲心嘲笑姬若,“早就想带姬少主上山,好叫你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   姬若哆嗦着不忘白了他一眼。   厉剑茗幸灾乐祸,哈哈笑了一阵,凑到穿着两件单薄道袍行走自如的云灼然和心魔,看他们的眼神佩服极了,羡慕不已地说:“你的修为果然又涨了。我们昆吾剑宗的冷可不是一般的冷,剑宗里是没有恒温法阵的,所以我们入门学的第一件事就是锻体抗寒,像我,在山上待了几十年才习惯,按理说寻常的元婴期来了也会觉得冷。”   见他这么嘚瑟,云灼然有理由相信他就是想骗大家上山一起挨冻。   心魔不觉得冷,还握了一捧压在树枝上的雪捏在手里搓着玩,脸色就没变过。云灼然这才想起来,他的心魔自化出人形后还没见过雪。   厉剑茗昨夜跟山上的师兄们报备过,几人进了山门不多时,就有剑宗的长老出门迎接,只因云灼然如今身份不同以往,剑宗的长老颇为客气,向他们表达了宗主暂时不在的歉意后领着众人前往早准备好的客房。   几人路过广场时见到不少衣着单薄浑身颤抖但仍坚持练剑的剑宗弟子,那么多出色的人物路过也不多看一眼,战战兢兢地不断挥剑。   剑宗规矩不多,但入门门槛极高,加上常年锻体炼心,注定了他们的弟子多是有恒心且心性不错的。   到客房后,长老叮嘱厉剑茗好好招待客人便又匆匆离开了,彼时厉剑茗也松了口气,“执法长老平日里总垮着脸,没想到碰上你们之后居然会这么客气,我还白白担心了一晚上,生怕他不给你们面子将你们赶出去。”   直到了客房,云灼然才相信厉剑茗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昆吾剑宗里有护山法阵,偏偏不设置任何恒温法阵,屋子里还烧着火,却仿佛比外面的雪地还要冷。   陆羽看着屋里极简的布置又叹了口气,暗示剑宗真的很穷。   姬若也裹着法衣问他,“小……舅舅,我还是觉得山下比较好……”   听听,向来傲气的姬少主都被山上的冷冻得弯下了腰。   但姬若明里暗里要下山的暗示还没说完就让厉剑茗打断了,“姬少主看走眼了吧,山上哪里比不过珈蓝城了?我们山上灵气很充裕的,虽说冷是冷了一点,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恶劣的环境可以助你锻体、磨炼意志,我敢保证,你在我们这里修炼的进步一定是在山下的数倍。姬少主要是不信,不如跟我去我师父渡劫时待过的山头感悟一下?”   他还不忘招呼一行人里真正与他交好的云灼然,“你去吗,我们那山头进出都是要灵石的。不过咱们谁跟谁,不收你灵石,免费看!”   姬若丝毫不感兴趣,“好端端的,我干嘛给自己找苦头吃。”   云灼然下意识看向陆羽,在后者默默叹气的反应里,他不再怀疑陆羽说的话也是真的,剑宗真的穷,参观剑仙渡劫时的山头也要收费。   最终云灼然婉拒了厉剑茗的好意,但去剑仙渡劫时的地方参观一下说不准真的能感悟到什么,他这个做长辈的还是让云少微和姬若去了。   需要磨练意志的人可不是他,而是这位娇贵的魔宫少主。云少微悟性不错,想来去看看也有好处。   在不情不愿的姬若和眼底闪光暗藏期待的云少微跟厉剑茗走后,这座待客的小楼里只剩下云灼然、心魔还有陆羽三人,总算安静下来。   云灼然默默坐下来,便察觉到陆羽周身有股格外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抬眼看向对面的陆羽,就见对方已经用上了自带的精致茶具。   当着陆羽的面,云灼然不好带心魔回房,因为对方看他们的眼神真的很耐人寻味,云灼然也没什么话题可以跟陆羽说的,便就地打坐。   灵力运转了两个小周天后,云灼然隐约察觉到身边的气氛有点不对,便睁眼看了看,顿时怔住,因为陆羽和心魔居然在安安静静地下棋。   这棋盘乃青玉雕琢而成,黑白棋子也都是色泽莹润的暖玉。   云灼然看了眼对面裹着火红狐裘的卷发少年,再回头看向自己身侧捏着一颗白子侧脸紧绷异常专注的红衣少年,一时间实在有些懵。   原来他的心魔会下棋,这么安静认真的模样莫名的吸引着他。   看了一阵,云灼然才后知后觉小楼里是温暖的,他凝神一看,原来是有人在屋中布置了一个小小的恒温法阵,此人除了陆羽还能有谁?   看到角落里的阵眼竟是一件精炼程度接近天级的高级法器,他也不得不承认陆羽真的是财大气粗。   须臾后,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上,心魔的神情放松下来。   “我赢了。”   陆羽随手将黑子一丢,朝心魔笑得意味深长,“你学的好快。”   心魔不以为意,转眼看向云灼然,没想到正撞上云灼然看他的视线,他这才笑了起来,语气少了先前对陆羽的不耐烦,“哥哥不修炼了?”   云灼然偏头看去,陆羽正支起下颌,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在这种怪异的注视下,云灼然总觉得他们干什么在陆羽眼里都不对劲,于是他问:“闲的无事,出去转转如何?”   心魔自然是说好,云灼然要做的事,他从来没有说不好的。   陆羽眼里的趣味立刻消失得一干二净,恹恹地说:“你们去吧,剑宗那么穷,没什么好玩的。”   云灼然暗松口气,起身带心魔出门,直到远远离开陆羽的注视,他才回身朝心魔伸出手。心魔登时双眼发光,蹦蹦跳跳地过来牵住他。   天上不知何时飘下小雪,即将落到肩头时,云灼然身上晕开一层浅淡的微光,将雪花隔绝在外。   二人都不熟悉昆吾剑宗,走到哪里算哪里,借着长袖的遮掩在众目睽睽下手牵着手,在一处门窗紧闭的大殿前的月台上路过,下面的广场上是许许多多在雪中练剑的年轻剑修。   也许是长老提前打过招呼,一路上都无人上前打扰他们。   云灼然问:“蔚然怎么会跟陆前辈下棋,你何时学的下棋?”   “他说无聊,要我陪他玩。”心魔不屑道:“他教过我就会了。”   先前教心魔练字时,他还整日偷懒,云灼然以为他是不喜欢这些事,没想到他倒是学得快,云灼然有些好奇,“你除了下棋,还会什么?”   心魔被问得一愣,“啊,哥哥教我什么,我就会什么啊。”   云灼然好笑道:“这么说来你早就识字了,就是骗我而已。”   心魔紧张起来,“哥哥,不是,我还是有很多字不认识的……”   “我没怪你。”云灼然轻笑一声,感慨道:“只是觉得你比我以为的要更聪明,让我很惊喜。”   心魔眨巴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的唇,“哥哥在夸我吗?”   云灼然见他一脸期待的模样,故意转移了话题,“昆吾剑宗这么大,也不知道厉剑茗带他们往哪里去了。”   心魔有些不满地皱了眉,谁知紧跟着远处就传来了厉剑茗的声音,“你们怎么也出来了!我在这边!”   声音从冰湖对面传来,屋檐下冲他们欢快招手的果然是厉剑茗。   云灼然暗道自己的嘴巴何时竟这么灵验了,见云少微和姬若也跟厉剑茗待在一起,只好松开心魔的手走上木桥。心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撇了撇嘴,兴趣不太高的跟了上去。   刚靠近屋檐下,云灼然就感觉到了屋中扑面而来的温暖气息,同时嗅到一股淡淡的药香,从半敞开的门里一眼就见到满屋子抽气喊疼的人。   “这是我们剑宗的百草庐,是整个宗门最暖和的地方。”   厉剑茗当场意会,笑着跟他们解释,“不过只有伤残到站不起来的弟子才能短暂的在里面住一段时间。云灼然,小岛主,你们怎么出来了,那位看起来很有钱的陆前辈呢?”   心魔心情正不好,嗤道:“你就知道陆前辈看起来很有钱。”   “缺什么当然最先看到什么了。”厉剑茗一脸羡慕嫉妒,摆手道:“算了,越说越心酸,不说了。你们来得正好,刚有被巫族人抓走的孩子被送上山了,还是自己从巫族里面逃出来的,刚醒过来,你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从巫族逃出来的?   云灼然自然是要看看的,二人掀开门帘进了百草庐,心魔几人也尾随进来,穿过一大堆被冻得浑身紫红的剑修弟子到了角落里靠窗的一张小榻前,上面躺着个约莫九到十岁的小男孩,脸色苍白如金纸,一边眼睛被包了起来,身上全是包裹严实的纱布。   小男孩一边眼皮耷拉着,神情恍惚,有人正在给他喂药。   厉剑茗神色凝重了几分,跟云灼然小声解释道:“这是邻近门派里一位金丹长老的孩子,这才有能耐被抓到巫族里后还能逃出来,已经让人通知了他父母,估计很快就会来接他回去。听说他昏迷前跟师弟们说,他被抓到的地方有个很大的血池,堆积了小山一样的白骨。他逃出来时,也在那里看到了许多眸色浅蓝的巫族孩童。”   云少微不忍心道:“想来这孩子吓得不轻,这会儿还没回神。”   云灼然点了点头。   似乎是被他们小声的交谈惊扰,正耐心给那小男孩喂药的青衣青年转过身,眉眼含笑道:“不是说要去给你师父传信,怎么又回来了……”   眉目温润的青衣青年的话音截然而止,怔怔看着云灼然。云灼然见到他也有些意外,心魔察觉不对,转脸看见青衣人的面貌后也恍然大悟了。   “是你啊。”   昨夜在街上他们看到的那个抱走了浑身血淋淋的孩童的青衣人,当时云灼然还说过他身上有紫气。   厉剑茗狐疑地看了看三人,“你们认得?”他问完就老老实实地回答青衣人,“刚出门碰见了两位朋友,顺道带他们进来看看这个孩子。”   青衣人轻轻颔首,“先前在街上碰见过二位,二位是?”   见云灼然和心魔脸上都无敌意,厉剑茗就放心地给他们介绍,“这是从小把我捡回来养的义父,跟我师父一样都是看着我长大的,也是山下长春馆的馆主。长春馆是珈蓝城里最大的医馆,若你们打听过,就知道我义父是城中最厉害的医修。这位是蓬莱少岛主,我之前跟义父说过很多次的。”   不难看出厉剑茗对他这位义父的维护与重视,既然是朋友的前辈,云灼然便也礼貌地点了点头。   “云灼然。”   “原来是云少岛主,在下徐知春。”长春馆主放下药碗起身,微笑道:“那想必少岛主身旁这位就是小岛主了。早听茗儿说过二位在浮空城中对他多有帮助,徐某在此谢过二位。”   徐知春说着当真要向他拱手行礼,云灼然微微侧身避开。   “徐馆主不必如此客气。”   厉剑茗扶他起来,“义父,都是自己人,他不喜欢跟人客气。”   徐知春无奈地斜了他一眼,面上笑容带上几分歉意,“这孩子打小做事就大大咧咧的,让岛主笑话了。”他看了眼身后的小男孩,轻声询问,“少岛主也是来看这孩子的?这孩子受了惊吓,恐怕没有几日缓不过来。”   厉剑茗道:“都怪那些残暴的巫族人,连小孩子都下如此狠手。”   徐知春笑容微顿,“听闻巫族人多年以来生长在贫瘠之地,幼儿很难活下去,便都十分珍视自己的后代,为何会对这些孩子们下手呢?”   厉剑茗想都不用想,“别人家的孩子他们自然不会珍惜,何况还有个在背后兴风作浪的奉天神宫。义父你就是心太软了,这段时间我们找到的那些孩子大都送到长春馆,你也看到了,这些信徒做事可谓是不择手段。”   云灼然听着二人对话,不由多看徐知春一眼。他若没有听错,徐知春似乎并不认同这是巫族人所为。   “徐馆主似乎很了解巫族。”   徐知春很快摇头,“说不上了解,只是早些年去过巫族腹地,知道他们过得苦,也曾友好的接待过外来客人。说起来,我也曾向他们学习过巫医的心得,不愿相信他们会这么做。”   厉剑茗朝几人摊手,“我义父就是太善良了,否则也不会日日跟着我们到处跑去找被抓走的孩子,更不会把我从山里捡回来养,不过这些到处抓人取血的巫族人确实可恶。”   徐知春眉头微蹙,似是在纠结,最终轻叹一声垂下眼眸。   “也许真是我心太软了。”   云灼然静静看着,没再问话。   厉剑茗不信邪地又问了那孩子几句,却惹得孩子哭闹不止,满脸惊恐地蜷缩起来,还好有徐知春在,熟练且温柔地将这孩子哄睡过去了。   无奈之下,几人只好先离开百草庐,出门后,厉剑茗说:“我师父这次带大师兄出门,按理说今日该回来了,可天都快黑了也没见到人。”   出了门,姬若又开始发抖。   云灼然当作没看到,连这点苦也吃不得姬少主很难有进步,他只随口道:“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   “就怕你们等不及要走。”   厉剑茗这话说得云灼然有些好笑。走着走着,厉剑茗见到几个女弟子,让他们等等便跑了过去。   几人远远见他取出什么东西交给对方,匆匆说了没几句话就又跑了过来,脑门上已积了一堆雪。   姬若冷笑,“让我们在这里受冻,自己跑去讨好师妹,呵。”   “你还小,不懂。”厉剑茗背着手,理直气壮又老神在在地说:“我们剑宗的女弟子都百里挑一的,堪称万叶丛中一点红,虽然不能在修炼上帮到师姐师妹,平日师兄弟们都乐意多照顾一些她们,何况师妹主动托我在山下带些小物件,我怎么能不答应?”   姬若骂道:“见色忘义。”   云灼然淡淡开口,“回去吧。”   姬若当场乖乖闭嘴。   厉剑茗佩服地给云灼然竖起大拇指,边走边道:“我们剑宗的师妹个个武力超群,眼界也是极高的,平日里除了练剑都不爱搭理人,可刚才我过去给她们送东西时,她们竟然那么热情地围着我打听你的事,云灼然,你怎么走到哪里都有那么多人喜欢?”   云灼然只知道厉剑茗这话酸溜溜的,不是很想理会。然而他身旁的心魔陡然抬起头来,目光幽幽地看向厉剑茗,“你跟她们说什么了?”   厉剑茗一愣,“什么?”   心魔面无表情地说:“你都跟她们说了哥哥什么事,让她们死心吧,哥哥不会喜欢她们的。”   厉剑茗本是随口酸一句的玩笑话,没想到小岛主认真了,还这么回答他,他一听忍不住乐了,“我只是告诉师妹这是蓬莱少岛主就回来了啊,那么点空闲我能说什么?不过小岛主你这话不太对啊,你怎么知道云灼然不会喜欢我那些貌美如花的师妹?云灼然不喜欢她们,那他到底喜欢谁呀?”   云灼然若有所思地看着心魔。   却见心魔冷冷瞪了厉剑茗一眼,贴过来紧紧环住云灼然的腰,张开五指扣紧云灼然的手,便微抬起下巴道:“哥哥只会喜欢我一个人。”   厉剑茗忍笑道:“行行,我知道了,小岛主才是你哥哥的专宠。”   心魔一下就听出了厉剑茗话里的敷衍,他皱了皱眉,回头看向云灼然,微抿着的唇透出浓浓不悦。   云灼然这次一眼看懂了心魔的意思,只好握紧心魔的手,且举起来在厉剑茗面前晃了晃,无奈而又认真地说:“是真的,蔚然没撒谎。” 第一百三十五章   厉剑茗呆了一瞬,干笑道:“云灼然,你最近好爱开玩笑。”   同样被惊吓到的姬若用力点头,完全不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唯有云少微仿佛松了口气。   云灼然便握着心魔的手重申一遍,“没说笑,是真的。”   心魔哼了一声,抱着云灼然,端起正宫的架子斜睨另外三人。   厉剑茗和姬若齐齐愣住。   云灼然看着他们,“有意见?”   姬若想也不想飞快摇头,他只知道云灼然看他们的眼神有点凉飕飕的,看得他心底发慌。厉剑茗则呆呆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你知道就好,下次不管什么人问,都不许告诉他们关于哥哥的任何事。”心魔警告完,笑眯眯地牵着云灼然,“哥哥,我们走吧。”   厉剑茗云里雾里地点了头,还沉浸在这份惊吓中,直到云灼然和心魔从他面前走过,他才恍然惊醒,看着二人紧紧牵着的手瞠目结舌。   姬若同样呆在原地,云少微摇了摇头,用早已看穿的眼神怜悯地看了他们一眼,便拽着姬若跟上。   厉剑茗也恍恍惚惚地跟了上来,口中喃喃,“这就是蓬莱的风俗吗,都喜欢跟自己的妖宠器灵结成道侣?不是,云灼然居然都快有道侣了?”   听到后半句“我还是单着呢”的云少微嘴角微微抽搐,见厉剑茗神神叨叨的,忙拉着姬若远离他。   回到小楼后,姬若终于露出了上山后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他无比喜欢陆羽布置的恒温法阵,嘴上没说,频频投来的眼神是异常感动。   陆羽仍施施然地坐在大厅里,与几人走时不同的是棋盘已撤下,换了卷竹简捧在手上,见云灼然回来,只是小幅度地点了头就埋头看竹简。   云灼然没去打扰他,带着心魔上楼挑了间空着的客房住下。   有了陆羽布置的阵法,整座小楼都暖和不少,姬若回来后也窝进房间里打死都不肯再出来,生怕厉剑茗借机来找茬,云灼然还不帮他。   实际上,厉剑茗神情恍惚地送他们回来后就又恍恍惚惚地走了,压根没想起来他还想趁机报复一下姬若,毕竟他们之间还有许多旧仇。   楼外小雪纷纷扬扬,直至入夜也未停下,大抵是要下到天明。   云灼然和心魔再下楼时,陆羽仍在大厅,不过大厅已然大变样,添了许多精致的布置,原本古朴素简的小木楼顿时变得金碧辉煌起来。   云灼然怔了怔,带心魔过去,“天色已晚,陆前辈还未回房。”   陆羽撇了撇嘴,语气幽幽道:“房间太差了,不想住。”   云灼然对此早有预料,听他说出来仍难免有些无言以对,他静默须臾道:“若陆前辈不嫌弃,我让狐妖他们出来为陆前辈收拾客房?”   避免跟昆吾剑宗的修士起冲突,上山前云灼然就将二妖收回浮空城。   陆羽当即眼前一亮,“可。”   云灼然算是明白了,这位陆前辈不仅娇贵矜持,且懒。   好歹是蓬莱仙请来的帮手,云灼然给他面子,将二妖放出来让他们去收拾客房,二妖跟先前一样一见陆羽就白了脸,云灼然刚发话,他们二话不说转身就跑,就跟逃命似的。   先前云灼然也问过二妖,他们的说法是陆羽的本体应该是大妖,且完全碾压他们,妖修对种族高于自己的大妖都会有天然的恐惧和敬畏。   陆羽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主动跟云灼然搭话道:“你的小岛主看上去有些奇怪,煞气很重啊。”   心魔听到这话警觉地看过来。   云灼然也有些在意这个话题,扫了眼只有他们几人的空荡厅堂,他在陆羽对面缓缓坐下。心魔皱了皱眉,也默不作声地坐在他身旁。   “前辈可看出什么来?”   陆羽的瞳色异于常人,琥珀中透着一缕浅淡的金色,瑰丽而迷人,云灼然细看一眼便被吸引进去,好在他定力不错,并未被这双眼摄住。   话题中心的心魔没有说话,只静幽幽地坐在对面盯着陆羽看。   “看不出来,他似乎与你有命脉相连的关系,甚至可能源自于你,不过他现在的形态很模糊,我也说不清楚到底是魔还是人。”陆羽思索了下,语气不太确定地说:“像他这种超乎寻常的存在,我将之称为,混沌。”   云灼然不明白,“混沌?”   陆羽道:“我能看到你身上的太阴真火,却看不到他的真正形态。他在我眼里,是很模糊的一团。”   云灼然心下有些意外,“陆前辈如何知道太阴真火?”   心魔看他的双眼血光隐现。   陆羽坦然自若道:“我活的比你们想象的还要久,自然知道很多你们不知道的事情,不过太阴真火我是头一回见,若我没猜错,你是太阴真火的化身。而像他这种模糊的存在,非善非恶,非魔非妖,我也是头一回见,我今日教他下棋,他马上就会了,第二局就能胜我,可见他悟性相当不错。”   心魔不屑道:“本来就不难。”   陆羽道:“是你太聪明。”   在陆羽的吹捧下,心魔的笑容渐渐有些飘飘然,云灼然眉心一紧,在桌子下按住心魔的手,“陆前辈火眼金晴,我和蔚然都十分佩服。”   陆羽笑了笑,忽而看向门前,“你的朋友来了。”歪了歪头,他又道:“不过他被几个小姑娘拦住了,有人说要给你送礼,是个香囊。”   云灼然放出神识查看楼外,果真见到厉剑茗在楼外与几名女修交谈,其中一名女修脸颊微微泛红,站在厉剑茗面前,手中捏着一只香囊。   此时在屋外,厉剑茗也是一脸为难,小心地说:“容师妹,其实……”他见其他几位师妹还在边上看着,怕真在众人面前说了实话,对方面子上过不去,于是低声与她耳语了两句。   要送香囊的是个清秀的女修,在师姐妹好奇的目光下,她脸上羞涩的笑容渐渐没了,沉默片刻,还是将手中的香囊塞进了厉剑茗手里。   “没事,厉师兄常帮我们跑腿,这就当是我给师兄的谢礼了。”   那女修说完就匆匆转身跑走,剩下师姐妹们面面相觑,有人追了上去,有人留下来抓着厉剑茗衣袖追问厉剑茗到底跟人家说了什么。   云灼然用不理解的眼神看向陆羽,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关心外面的事,就见陆羽笑眯眯地跟心魔说:“原来剑宗的女弟子对你哥哥一见钟情。只可惜那位剑仙的小徒弟替云灼然婉拒了,不然你现在就该多一位嫂子了。”   云灼然:“……”   这分明就是挑拨离间。   心魔面上果然有愠怒之色,却是指向陆羽,“你怎么那么多事。”   “不过是说实话,你就不会吃醋吗。”陆羽叹息一声,“上回没能看到你们亲完,我心中很是遗憾。”   云灼然无语凝噎,所以陆羽是打算激怒心魔,让心魔吃醋,然后借机达成他想看他们亲吻的目的吗?   然而蔚然还是很聪明的。   但他认为够聪明的心魔下一刻就眉头一皱,拉着他的手低声在他耳边问,“哥哥,什么是吃醋?”   云灼然:“……”   “不是吧,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懂?”陆羽扑哧笑出声来,“吃醋啊,就是看到有人送你哥哥礼物、跟他多说两句话,心里就泛酸不舒服呗。”   心魔瞪了陆羽一眼,看在蓬莱仙和云灼然的面上没再搭理他。   陆羽顿感无趣,转眼看向云灼然,“你们在打听巫族的事?”   云灼然心中顿时有种这个帮手总算问起正经事的感慨,“奉天神宫就隐藏在巫族腹地,听剑宗的朋友说,巫族人对他们的信仰胜过性命。”   陆羽眨了眨眼,“巫族人信奉的不应该是他们的巫神?千百年来从未改变过,怎么改为信奉奉天神宫了?”   在云灼然的注视下,陆羽端着茶杯慢悠悠地解释起来,“巫族嘛,一千多年前就因为为祸天下被正道驱逐到西洲边缘的贫瘠之地,说起来也好笑,你们可有听说过巫族之咒?巫族一向排斥外族人,当年巫族也有过鼎盛时,可当时的族长行事乖张,正邪不分,且极其厌恶外族人,常与仙门正道作对,分明已占了上风,偏还要杀尽外族人,为此特意创造出一种恶咒,可没想到这咒最终落到了他们自己身上。”   说起此事,陆羽似笑非笑,语气颇有些嘲讽的意味。   “据说这是天道看不下去,对巫族人降下的惩罚。此咒集巫族人对外族的所有恶意,中咒者,会被他们的巫神赐予不老,但在他们成长的过程中每逢月圆之夜都会全身骨头寸断,再慢慢地重组起来,且每隔十年,还要经历一次蜕皮之痛,生不如死,因此少有孩童能熬过这样的痛苦活下来。”   “巫族的孩童眼睛瞳色是浅蓝的,便是中咒的症状之一。”陆羽不带一点感情地冷漠阐述,“巫族人身上的这种极阴邪的恶咒正好也出自巫族人之手,因先祖作孽,此后一千年,巫族后人都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云灼然道:“此咒至今无解?”   陆羽摇头轻笑,“巫族人始终认为是天道对他们不公,唯有巫神能拯救他们于水火中。一千多年,巫族人都生活在这样的痛苦当中,直到百余年前,巫族出现一位大巫祝,能缓解成年的巫族人身上恶咒带来的痛苦。”   云灼然挑眉,“大巫祝?”   陆羽颔首,“我从未见过这位大巫祝,不过听闻他在巫族中深得族人爱戴,毕竟一千年过去,信仰的巫神不能为他们解决的痛苦,这位大巫祝却办到了,即便大巫祝还无法彻底根除恶咒,也让巫族人好过不少。”   云灼然猜测,“这位大巫祝会不会跟奉天神宫有什么关系?”   心魔提醒他们,“奉天神宫里不是还有一位祭司吗?”   陆羽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大巫祝不是巫族人,传闻,他是怜悯巫族后人受先祖牵连常年经受这样的痛苦,曾立誓将终其一生为巫族解咒,是位极仁慈的善人,不过这话是巫族传出来的,究竟如何我也不清楚。对了,这位大巫祝常年不在巫族内,似乎是在外四处寻药,希望能根除恶咒,让巫族的后人好过一些。”   陆羽最后评价道:“祸不及后人,虽说巫族人是自作孽,他们的后人也是真的倒霉,他们已落到这个地步,这些年来正道众门派也没对巫族赶尽杀绝,就任由这位大巫祝为他们解咒。只是没想到大巫祝没了消息,反倒是这个奉天神宫在巫族名声远扬。”   云灼然垂眸道:“若他真的只是单纯为了解巫族之困,确实是一片好心。只怕他真与奉天神宫有关,有他牵线,巫族接受奉天神宫不难。”   心魔道:“不管是不是他,巫族人如今信奉奉天神宫都是事实。”   陆羽却不这么认同,他笑道:“换个角度想想,倘若大巫祝真是这样一位仁善之人,必定不忍心看着奉天神宫将巫族人当成挡箭牌,若是能得他相助,那巫族人就不难解决。”   云灼然接道:“解决了巫族人,奉天神宫就无法再躲在背后兴风作浪,这也有助于我们铲除他们。”   很快,云灼然又冷静地说:“但若他与奉天神宫有关,那这一计就完全没有意义。陆前辈,我冒昧问一句,千年前的事知道的人多吗?”   “你想问闻九川知不知道?”陆羽笑哼一声,“昆吾剑宗不可能不知道,不过若连他都解决不了巫族的事,恐怕你们也很难办到。此事我劝你们不要冲动,等闻九川回来再说,若是贸贸然跑去打奉天神宫,巫族那些光脚不怕穿鞋的人就够你们喝一壶了。”   云灼然点头道:“我知道。多谢陆前辈提醒,我不会贸然行事。”   厉剑茗在楼外被盘问半天,这会儿终于被师妹们放过了,敲了敲门探头进来,“你们在聊什么呢?”   陆羽一见到他就起身上楼,一句话没留,厉剑茗懵了一下,挠了挠头发走进来,“前辈怎么了,怎么我一来就走,是我们招待不周吗?”   “许是累了。”云灼然随口应声,目光不由自主落到厉剑茗手里的香囊上,身边就传来一声轻哼。   云灼然默默转过脸,正好见心魔一脸嫌弃地盯着香囊看。   趁厉剑茗还没过来,云灼然微微侧首,低声问:“怎么了?”   心魔轻轻捏着他的手指,闷闷道:“不高兴,吃醋了。”   云灼然好一阵无言,刚刚还不懂,现在就能活学活用了。   不错,蔚然确实很聪明。 第一百三十六章   吃醋的心魔在厉剑茗走过来时发出一声闷哼,别开脸不看他。厉剑茗一脸迷茫地摸了摸脑门,看向云灼然,“我是还得罪了小岛主吗?”   云灼然摇头不语,他怎么告诉厉剑茗他的心魔只是吃醋。   这下,厉剑茗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得罪了他们三人,他谨慎地问,“我能坐下吗?”   云灼然道:“随你。”   看来他并没有得罪云灼然,厉剑茗暗松口气,扶着椅背坐下,发觉心魔的眼睛频频看向他手中的香囊,他下意识要将香囊藏起来,要塞进怀里时又光明正大地摊开给他们看,“看,这是我小师妹送我的,羡慕吧。”   心魔面露不屑,“吹牛。”   厉剑茗被逗笑了,“你怎么能说我是在吹牛,这真是师妹送我的。”   云灼然看不下去,好心提醒厉剑茗,“我们都看到了。”   厉剑茗笑脸一僵,摸了摸鼻子将香囊放在桌上,半真半假地说:“行吧,这是我师妹送你的。容师妹说在万兽林见过你,当时觉得你很不容易,这不是顾宗主的陨落真相大白,你又来了剑宗,她就想跟你结识一下。”   从厉剑茗的话听来,他的容师妹对云灼然没有男女之情。   心魔不信,“话本上女子送男子香囊是在暗示对方心中有他。”   “小岛主还看过这种话本?”厉剑茗刚说完就被心魔冷冷瞪了一眼,他笑不下去了,只好跟人老实交待,“容师妹确实也有点这个意思。我们剑宗看对眼的男女弟子都是互赠剑穗表达心意的,容师妹可能是怕你们不懂这个风俗,所以送了香囊。不过你们放心,容师妹知道云灼然心有所属,不会再来纠缠,这香囊回头我会还给她。”   听完厉剑茗的安排,心魔总算满意了,也不再纠结此事。   而话题的中心云灼然冷静端坐,并未对此事有任何评价,等厉剑茗说完后就问他,“闻剑仙还未回来。”   厉剑茗笑道:“你怎么知道。”   “你废话太多了。”   厉剑茗眼神幽幽,“……师父和大师兄确实还没有回来,我刚刚送义父下山,顺路过来看看你们。”   心魔看了看门外天色,果然不早了,他揪住云灼然的衣袖,又问厉剑茗,“那你还有什么事吗?”   厉剑茗摇头,又道:“我总感觉你问这话的意思是在赶我走。”   心魔不否认,抱住云灼然胳膊说:“我和哥哥等下要出去。”   厉剑茗露出一幅我就知道的郁闷表情,抓过香囊就站起来,“行吧,我已经跟大家打过招呼,山门随你们进出,大家不会打扰你们。没事我就去还香囊了。”他说着幽怨地瞪向云灼然,“我对师妹们那么好,她们怎么就不送我香囊,连个剑穗都没有。”   云灼然认真思索了下,“或者你可以试试问你的师弟们要剑穗。”   厉剑茗抖了抖唇,对他这话半晌无言,最后摆了摆手,抓着香囊落寞地离开小楼,朝凌雪峰走去。没想到云灼然这种往日一声不吭的,才是最懂气人的。厉剑茗心下感慨交友不慎,在雪夜下慢腾腾走到凌雪峰,刚到山下,就撞见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师姐!”   前方扎着高马尾身形高瘦的年轻女修听见声音,一回头就见厉剑茗边招手边跑过来,她握着长剑站定在原地等厉剑茗过来,英气的眉目颇有些严肃,“雪这么大,乱跑什么。”   厉剑茗嘿嘿一笑,随手弹了弹落了一身的碎雪,笑容满面的打听道:“找容师妹有点事。苏师姐刚从凌雪峰下来,可有见到容师妹?”   苏芃芃微微蹙起秀眉,“容师妹回去后就闭门不出,听闻心情不大好。”她问厉剑茗,“这么着急来找人,可是你何处得罪了小师妹?”   厉剑茗一脸冤枉,忙摆手道:“我没有!我只是来还东西的!”他将香囊递过来,想了想又急道:“不是送我的!师姐就当是小师妹不小心落下的,我只是来还东西而已。”   “什么叫——就当是小师妹不小心落下的?”苏芃芃对这话有些在意,看厉剑茗的眼神带上谴责,“门中女弟子稀罕,不说有意修炼剑道的女子本就不多,能通过入门考试的更是少之又少,你们整日喊找不到道侣,偏还不对门中师妹好些,这不是活该吗?”   厉剑茗被训得一脸羞愧,捏了捏发烫的耳垂,低头道:“是。我知错了。还请苏师姐帮我将香囊还回去,我日后一定会加倍对师妹好。”   他一边认错一边在心里感慨,师妹看上的是云灼然,香囊也是给云灼然的,他这是无妄之灾啊,他为云灼然和师妹实在是付出太多了啊。   厉剑茗真认错后苏芃芃反倒忍不住笑场了,“跟你说笑罢了,容师妹回来时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接过香囊,叹道:“不过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世间最寻常不过之事。师弟大可放心,容师妹不会太过介怀,这香囊你若不要,我就替你跑一趟吧。”   厉剑茗如蒙大赦,不忘重申一遍,“这香囊真不是送我的。”   苏芃芃又是一笑,拍着他肩膀道:“不必难过,日后也会有人专门为你准备香囊或是剑穗送你的。”   这话让厉剑茗感到了些许安慰,“多谢师姐,那我先走了。”   “且慢!”   苏芃芃不再故作严肃时,秀美而不失英气的一张脸也灵动起来,但厉剑茗回头时,她却羞涩地别开眼,声音也低柔不少,“小师弟可知道你大师兄何时才回来?近来我总觉得心里不安,怕你大师兄在外会出什么事。”   厉剑茗见苏芃芃正轻轻捏着肩上的湛蓝剑穗,登时恍然大悟,揶揄道:“师姐想大师兄了吧。”   苏芃芃睨他一眼,“你只管告诉我师兄和宗主何时回来。”   厉剑茗道:“应该快了吧。”   苏芃芃眉间涌上几分忧愁,“师兄和宗主到底去了何处?”   厉剑茗眨了眨眼,望向别处,“我也不知道,不过师父说了不日便归,这几天大师兄应该就回来了。”   苏芃芃神色狐疑,“你真不知?”   厉剑茗飞快摇头,转头看向山下白茫茫的一片,拔腿就跑,只留下一句,“我还得再去找蓬莱的几位客人一趟,师姐,我就先去忙了!”   “师弟!”   苏芃芃追了两步,见人跑得飞快,转眼就走远了,便没有再追上去,只握住剑穗,轻轻叹息一声。   心魔说要出去确实是真的,并非是赶客的借口,厉剑茗走后,云灼然和他就准备下山觅食。其实心魔的妖丹早就啃完了,最近都在吃灵石,吸收上面的灵气饱腹,不怪陆羽觉得他奇怪,他体内同时存在着灵气和魔气,甚至可以将这两种气息化为实质。   对于心魔来说,灵气没滋没味,即使也能带来饱腹感,却远不如妖丹与邪魔的味道和饱腹感。反正在昆吾剑宗里等人也是闲着,云灼然早就跟他说好要出去找些新鲜吃食,不料出门时又多了一个计划之外的陆羽。   三人下山的一路上,心魔都阴沉着脸,明显不欢迎陆羽。然而他越不高兴,在陆羽眼里仿佛就越有意思,并且越来越爱往他们跟前凑。   云灼然常常会因为陆羽的奇怪视线,只要和心魔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觉得不自在,因此陆羽在时,云灼然都不会跟心魔有亲密的行为。   这正是心魔最郁闷的地方。   三人下山走的是剑宗大门,守门弟子都看到了,却没有告知姬若和云少微,本以为二人在房间里待着不会有事,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   云少微今日参观剑仙步入大乘期时渡劫的后山山顶时似有感悟,回房后一直闭目打坐,姬若不敢打扰他,老老实实回了自己房间待着。   直到子时,姬若无聊的打坐运功时听见楼下传来细微的声响,他以为是云灼然几人,起初没有在意,没过一会儿又听见了重物落地的声响,吵得他完全没法静下心,脾气一上来就出了门,往楼下一看,就见楼下大门开了一条缝,清晰照见一个黑影在门前爬起来,他一看那影子就知道不对。   “什么人!”   姬若这一出声,那个黑影猛地顿住,随后飞快地就从门缝滑了出去,姬若当场就知,这不是自己人。他二话不说直接从楼上跃下大厅,只见陆羽摆放在厅中四周的精致摆件现出阵法雏形,想来应该是那个黑衣人闯到此地时激活了这个不起眼的小阵法。   姬若匆匆瞥了一眼,就快步冲到门前,结果推开大门一看,就看见门前白茫茫的雪地上的一串脚印,门前雪堆上还染了一点嫣红的血珠,他心下一凛,“云灼然找来那位陆前辈真有两把刷子,几个随随便便摆放的法器,都能布置出威力如此大的阵法……”   这毛贼既然敢闯上门来,正无聊到极致的魔宫少主不打算放过对方,勾了勾唇就追着这串即将被风雪淹没的脚印出了门。他打算将这夜半扰人的毛贼抓起来扔到讨人厌的厉剑茗面前,再狠狠嘲讽他们昆吾剑宗一把。   深夜的昆吾剑宗风雪颇大,昏暗夜色下唯有一片苍茫的白。姬若是第一次来昆吾剑宗,根本不认得路,待他反应过来时他已忘了来时的路,身后的脚印也都被风雪淹没,他只能紧追着前面还残存的脚印接着往下走。   约莫走了一刻钟后,前后的脚印全都消失了,姬若独自站在一片林子前茫然四顾,他把人跟丢了。   “这是什么鬼地方……”   前方只有一片枝头光秃秃的树林,姬若留意到不远有一个雪堆,定睛一看,上面露出的石尖分明是块石碑,正当他走过去打算扫开那些雪细看时,身后远远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姬若当即面露喜色,有人来了!   姬若回头看去,果真见十几人正朝这边赶来,皆是身着蓝衣、手中持剑的剑宗弟子。但没等他招手,这些剑宗弟子就精准地向他跑了过来,而后纷纷抽剑将他围起来。姬若看着他们奇怪的举动难免困惑,“你们……”   “擅闯禁地,形迹可疑!”   剑宗弟子冷喝一声,剑刃指向姬若,“将此人抓起来!”   直至天明,风雪渐渐停下。   云灼然和心魔慢悠悠地走向昆吾剑宗的山门,边走边小声说话。陆羽远远落在后面,谁也没有去管。   “哥哥很不开心?”   云灼然神色平静,“没有。”   心魔眨巴眼睛,“有的,昨夜陆羽说哥哥身负太阴真火,妖魔皆不敢靠近,哥哥就开始不开心了。”   云灼然怔了下。   昨夜带心魔出去觅食确实不太美好,因为他们找到一处阴气充裕之地时发现,云灼然还未能很好的控制太阴真火,而阴魂是最怕太阴真火的,远远感觉到就都跑光了,陆羽提出来后,云灼然只好不再跟着心魔。   他在原地打坐时,心魔去追那些跑远的邪物,陆羽也跟上了。   这一点让云灼然有些不痛快。   但他也没办法,太阴真火的杀伤力就是如此强大,他还没能完全控制,多少也会泄露一些气息,跟着心魔,反倒会让心魔找不到吃的。   而若是碰到妖兽或魔物这些对太阴真火不敏感的,他就没必要躲避。对此云灼然是有些不高兴,下次打听一下妖兽比较多的地方就是了。   云灼然便道:“没有很不开心。”   “那还是有点不开心了。”心魔抓住他用词的漏洞,想了想果断道:“那我以后不吃这些东西了。”   云灼然挑眉,“饿了怎么办?”   “灵石。”心魔顿了顿,跟云灼然解释说:“昨夜陆羽教过我不必吞吃灵石也能吸收灵气的办法,我试试能不能填饱肚子。”他说完发现云灼然又沉默了,先是一愣,抿唇笑了起来,“哥哥,你是不是也吃醋了?”   云灼然在想原来心魔似乎也可以修炼功法,那他是不是可以教心魔一些蓬莱的道法,闻言便有些愣。   心魔见他不说话,愈发肯定地说:“我觉得哥哥就是吃醋了,陆羽昨晚一直跟着我,哥哥没办法跟来。”他嘿嘿傻笑一声,用力抓紧云灼然的手说:“既然哥哥不喜欢陆羽跟着我,那我们以后就不带陆羽一起玩了。”   云灼然没忍住笑了,“胡闹。”   昨夜才刚刚学会的一个词,没想到今日就用到了他身上。   心魔满意道:“哥哥笑了。”   云灼然下意识收了笑容,却见心魔正眼巴巴地盯着他看。   心魔抿唇道:“哥哥笑得好看。我以后可不可以常常亲你。”   云灼然没想通心魔这话的前后有什么关联,为何会突然说到这个话题,他看了眼远远跟在后面的陆羽,低声道:“没人的时候再说。”   心魔的同色逐渐变红,目光完全移不开云灼然浅红的唇。   “每日都可以吗?”   云灼然不自在地抿着嘴角,见陆羽快步走来,匆忙之下,他松开心魔的手,敷衍点头,“可以。”   心魔又问:“那现在……”   说到此处,陆羽的身影出现在云灼然身旁不远,也闯进了心魔的视线范围,心魔当场拉下脸。   “你怎么来了。”   陆羽啧了一声,语气幽幽道:“我一直都在啊,只不过是你们聊得太开心了,完全当我不存在。”他鄙夷地斜了心魔一眼,“不就是亲个嘴,磨磨唧唧的,你就这点出息。”   心魔道:“关你屁事。”   陆羽瞥向前方山门,“好心提醒你们,前面有人在等。”   云灼然轻咳一声,经他提醒抬头看去,就见山门前除了守门弟子外还集着不少昆吾剑宗的弟子,其中厉剑茗的身影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厉剑茗见到他们,正提着剑跑来,“你们可算回来了!”   云灼然道:“在等我们?”   厉剑茗急道:“就是你!你大外甥被抓了,先跟我过来再说!”   厉剑茗说完转头就往剑宗里跑,云灼然三人只好跟上,在去执法堂的路上,厉剑茗告诉他们姬若昨夜私闯剑宗禁地被巡夜弟子当场抓到的事,听完后云灼然才反应过来,原来厉剑茗所说他的大外甥指的就是姬若。   三人不必回头,都很清楚原先守在山门前的那些剑宗弟子跟在了他们身后,意味着短短一夜间他们就从昆吾剑宗的贵客变成了私闯禁地的可疑人物的同伴,地位可谓一落千丈。   姬若和云少微二人此刻在昆吾剑宗的执法堂,许是因为他们是云灼然带来的,剑宗并没有将他们关起来,不过执法长老的脸色明显很难看,见到他们时态度也跟昨日截然相反。   云灼然刚进执法堂,和云少微坐在执法长老对面的姬若就站起来喊道:“你怎么才回来,这里冷死了!你快告诉他们,我不会私闯他们的禁地,我根本就不知道那里是禁地!”   魔宫少主这种对人颐指气使的态度真是叫人不喜,可这话听着偏偏又很委屈。云灼然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随厉剑茗走向执法长老。   这位昆吾剑宗仅此于闻剑仙的的执法长老板着一张脸,忍着火气跟云灼然见了礼,随后沉声道:“少岛主,昨日上山时你可从未告诉过我,这二位是魔宫少主和云城少主。”   这话中颇有些问责之意,也难掩执法长老对姬若二人的排斥。   厉剑茗一脸抱歉而又无奈地看向云灼然,云灼然一听就知道厉剑茗没有告诉他们姬若二人的身份,不过姬若二人身份在名门正派到底也有些麻烦,厉剑茗不说出来也有道理。   云灼然小幅度点了头,示意厉剑茗不必帮他在执法长老面前多言,“没有告知长老他们的身份,是本座的不是,他们确是魔道中人不假,剑宗若不喜欢,本座送他们离开就是。但说姬若私闯禁地之事,本座是十分意外,不知剑宗禁地可有什么损失?”   见云灼然态度不错,执法长老脸色稍缓一些,“目前剑宗里并无任何损失,不过他们还不能离开。还请少岛主谅解,在宗主回来彻查此事之前,我希望他们暂时先留在这里。”   姬若气不过道:“我都说了我不是有意的,我是跟踪一个黑衣人到那里的!谁知道那个地方居然是你们剑宗的禁地,我明明什么都没拿!”   云灼然淡淡瞥了他一眼,姬若就鼓着脸憋着气坐了回去。   毕竟是蓬莱的少岛主,在厉剑茗的帮助游说下,云灼然花了一些口舌功夫,才将姬若和云少微带走,但他们二人还是暂时不能离开昆吾剑宗,按照执法长老的意思本来是要将他们关起来的,现在换成了云灼然的监管,至少也要比关进地牢好上百倍。   回去的路上姬若一直臭着脸,一边小心偷看云灼然的脸色。   而一路上,云灼然没怎么说话,送走厉剑茗后,众人也都在楼下大厅里没有回房。这里比执法堂暖和许多,姬若登时舒服地叹了口气,可他一出声,众人便都静静地看向他。   姬若受不了这么多人的沉默注视,这种感觉就仿佛真是他做错了一样,他心里十分委屈,跟云灼然大声道:“我真的不是故意闯他们的禁地的!是昨夜有个黑衣人闯到这里,我跟着她到的禁地,可是昨夜太风雪大,她的脚印全都不见了,门前的血迹也被埋了,剑宗的人都不相信我的话!”   没道理惯着姬若的臭脾气,云灼然选择不搭理他,问云少微,“昨夜你也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被无视的姬若心里更难受了,又气又急的喊道:“你听我说啊!表哥他什么都没看到,他是我被抓起来后才跟厉剑茗过去的!我真的只是跟踪那个黑衣人到的禁地,那个黑衣人是个女人,她被陆前辈设下的阵法伤了,我觉得我们应该尽快找到这个女人!”   陆羽一愣,“阵法?哦,可能是刻在法器上的防御阵法。”   云灼然仍旧不搭理气急败坏的姬若,冷淡目光落到云少微身上。   云少微老老实实地告诉他,“我当时在楼上修炼,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也确实是厉道友将我带去见小若的。我相信小若没有撒谎,只是我也确实没有见到他说的黑衣人。”   在姬若强烈的暗示下,云少微小声补充道:“小若其实也很听九叔的话,没有跟剑宗弟子起冲突……”   心魔没好气的接道:“是啊,他没有跟人剑宗起冲突,这不是人都被抓起来了吗,还暴露了身份。”   云少微惭愧地低下头。   姬若欲言又止,没忍住小声嘟囔,“我是被冤枉的,那个黑衣人绝对是故意构陷我,或者就是剑宗知道我身份后,故意设计针对我!”   “若真是这样,你还能见到我们?”心魔又是一句话,继云少微之后再将姬若怼得耷拉着脑袋。   云灼然吩咐云少微,“你带姬若上去,在事情解决之前,你们最近都不要再出门了,看好他。”   姬若急得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借此表示他不愿意回房,还有话要说,定要大家都相信他为止,“我没有骗人!我没事去他们禁地做什么!”   他这句话已经重复了很多遍,云灼然从来都没有说过不信,但姬若还是一直在重提,云灼然疲惫地按了按眉心,心道姬若果真不好带。   无奈之下,云灼然问他,“你这些话跟剑宗的人也说了?”   姬若小鸡啄米似的快速点头,盯紧云灼然,嘴巴叭叭不停,“我跟他们的长老说有个黑衣女人闯进楼里被我看到,可他根本就不信我!”   陆羽看着姬若溢于言表的委屈,恍然间有种小狗崽跟主人告状的错觉,他多看了姬若几眼,微笑着出言道:“也许他的猜测是真的。”   云灼然用眼神询问他。   心魔也说:“他没事不会闯禁地,一定是有人故意引他去。”   闻言,姬若感激地看着他们。   心魔接着说:“他一出门就冷得跟死狗一样,没事不会轻易出去。”   姬若重重喘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气咻咻地往楼上跑。   见状,云少微忙跟上去。   陆羽笑眯眯地对心魔竖起拇指,云灼然也是好一阵无言。   忽地,屋外响起敲门声。   “少岛主,剑宗弟子前来叨扰。”   云灼然起身出去。   门前的雪地上站着五名剑宗弟子,两人守在门口两侧,还有两人跟在一名高瘦秀丽的女弟子身后。   云灼然三人出去时,几名剑宗弟子齐齐向他拱手行礼。   那女弟子道:“凌雪峰大弟子苏芃芃,有幸得见少岛主。”   云灼然颔首,望向另外四人。   苏芃芃温言解释:“这是执法长老亲自指派来的四位师弟,为了保护姬少主和云少城主的安全,以免姬少主再撞见黑衣人。”她说完后露出歉意一笑,“这是执法长老命弟子带来的话,还请少岛主见谅。四位师弟只为保护姬少主和云少城主在剑宗的安全,不会影响到少岛主和其余的客人。”   云灼然点头,“请苏小道友给长老带句话,本座会看好他们。”   苏芃芃只是来带话的,很快离开,剩下的四名弟子分散在小楼的四角守着,修为比他们高的几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修为都在金丹期。   心魔嗤了一声,“修为都不算高,不可能看得住我们,这是那位长老特意派过来嘲讽姬若的?”   云灼然挑眉默认。   三人回到楼中,楼下大门干脆就这么敞开着,免得外面的弟子看不到,和陆羽在楼道分开后,云灼然和心魔直接回了他们二人的房间。   心魔脸上有些厌烦地抱怨道:“姬若到哪里都能惹是生非,不过他这次应该没有撒谎,如果真的有人半夜闯进我们的抓去,还特意将姬若引到禁地,那她到底是什么目的?”   “剑宗弟子数百,但山上的女弟子仅有几十人,听厉剑茗的意思,大家都对女弟子甚是偏颇,执法长老不认为这会是剑宗的女弟子,也根本不相信姬若口中这个黑衣人的存在。”   云灼然说到此处眉头紧皱,忽然感觉眉心一点冰凉,正是心魔的指腹在轻轻揉按他的眉心,云灼然看了看他的手,而后看向他的眼睛。   “不管姬若了,反正等闻剑仙回来,他们不让我们也得带姬若走。”心魔放下手,转而拉住云灼然的衣袖,“哥哥,我们都回房了。”   云灼然道:“好,不管他。”   心魔接着眼巴巴地看云灼然,“哥哥,没有外人了。”   云灼然一时有些懵,“嗯?”   心魔问:“我可以亲哥哥了吗?”   云灼然:“……”   晌午后,二人才下楼。   守在门前两侧的剑宗弟子果然没有阻拦他们,只远远抱拳。   云灼然和心魔顺利地出了小楼,一路上碰到不少剑宗的弟子,但不同于先前偶尔投来的好奇目光,这些剑宗弟子全都对他们避而远之。   姬若被当场抓到且身份暴露一事,对他们到底是有影响的。   心魔一点也不在意,没有人来打扰,他还乐得跟哥哥单独相处,一边回想刚才在房间里的两个时辰,一边偷看云灼然还透着一抹微红的唇,他小声地问云灼然,“哥哥,你嘴唇还麻不麻?我跟上次比有没有进步?”   云灼然平静的面色倏然一顿,慢吞吞答道:“有……进步。”   没再咬破他的嘴唇,也能勉强算是一种进步吧?就是说好的亲一下,结果亲了很久,直到云灼然说想出去转转,心魔才遗憾地停下。   心魔就很开心,“那就好。”   前面忽然有人过来,云灼然下意识按住心魔手背,示意他先不要再说这种话。没想到那人没有避开他们,反而是直直走到他们面前。   云灼然还记得正站在他和心魔面前的女弟子,“苏芃芃?”   苏芃芃有些讶异,“少岛主还记得我?少岛主可是要去找厉师弟,方才我见他去了执法堂,恐怕一时赶不过来。少岛主若是不嫌弃,不如就由我带路,带二位岛主在山上转转,赏一赏我剑宗独特的雪景,如何?”   云灼然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那就麻烦苏道友了。”   心魔撇了撇嘴,似乎是有点不高兴,低头抓住云灼然衣袖。   苏芃芃笑问:“凌雪峰顶的雪景不错,少岛主可要去看看?”   昆吾剑宗的雪景再美,于云灼然而言都差不多,但苏芃芃对他们这么热情,在一众剑宗弟子里太过突兀就成了异类,事出反常必有妖。   尤其是在姬若刚刚被构陷之后,云灼然决定先观察看看。   “好。”   一路上,苏芃芃走到哪里就会跟他们详细介绍此地的信息,没有刻意的谄媚,甚至可以说是落落大方,仿佛她只是热情好客了一些。   凌雪峰不一定是昆吾剑宗最高的山峰,但这里的雪景确实独特,山崖下是大片光滑如镜的冰湖,即便已被完全冰封,站在高处将冰湖一览无余,仿佛见到一块月牙形的蓝色玉石,冰面下水光映着天光,如梦如幻。   苏芃芃解释道:“这片冰湖上的冰层只有每年盛夏时会融化,湖水清甜,蕴含了几分雪山深处特有的雪莲清气,许多师妹都会从这里取水去做一些吃食,但是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冰湖就会被再次冰封,如今恰好是深冬,少岛主和小岛主倒是来的不巧。”   湖中确实有股特别的清气,即便山崖上已隔了那么远,只要一眼看见,也能感受到冰湖特有的气息。   云灼然和心魔低头望向那片冰湖,苏芃芃看着他们的后背,眸光一沉,轻轻抽出手中的配剑。   “而且也只有那两个月的时间,这里的湖水的甜的,更奇怪的是,倘若凿开冰面取水,湖水就会变得苦涩,常有师弟师妹不信邪来凿冰取水,结果尝到的湖水堪比黄连水,异常苦涩,还带有一种古怪的滚烫感……”   心魔俨然也不信邪,“真的吗?哥哥,我们也去凿开冰面试……”正说到兴头,心魔见地上略过一道寒光,话锋陡然急转,“哥哥小心!”   苏芃芃的剑斩向二人后背,却被一道及时出现的金光弹了回去,她被这股力道震得脚步踉跄退出好一段距离,按住发麻的虎口倒抽一口冷气,抬头再看向崖边,便见白发青年正握着红衣少年的手不紧不慢地回身。   云灼然看她的目光很平淡,没有意外,仿佛早有预料。   苏芃芃眼眸一转,唇角慢慢扬起一抹苦笑,“我早知道,你比我强了太多,我不可能伤到你。”   心魔绕着云灼然转了一圈,确认他确实毫发未伤后,紧绷神情才放松下来,瞳仁却瞬间由黑变成了血染一般的猩红,冷冷看向苏芃芃。   云灼然抓住心魔的手,示意心魔先不要动手,他问:“你既然知道伤不到我,为何还要暴露自身。”   “圣女有命,不能不从。”苏芃芃道:“即便我伤不到你,至少,若是我死在你手里,有姬少主私闯禁地在先,剑宗的人定会为我声讨蓬莱,到时你便无暇再去管奉天神宫的事,这样一来,圣女的命令我也做到了。”   心魔嫌弃道:“好阴险。”   云灼然道:“若我不杀你呢?”   “这也好办。”苏芃芃道:“这里随时会有剑宗的弟子巡逻,但凡你对我动一下手,比起和魔宫少主走在一起的你,剑宗自然还是信我更多。彼时只要我指证你有意害我剑宗,你觉得,以我在剑宗经营这么多年的人心和威望,大家是会信你还是信我?若有必要,我甚至可以用自刎来栽赃你。”   云灼然望向山下,果真见到剑宗弟子的身影,虽说目前还未巡至山顶,苏芃芃的阴谋是确实环环相扣。   “你最先选择对姬若下手时,就已经算到了这一天吧。”   苏芃芃笑道:“是你带他上山,也让他成了你的拖累。”   似乎是这么回事,云灼然问:“你是奉天神宫的什么人?”   “我是巫族人。”苏芃芃回答的态度十分坦然,她告诉云灼然,“岛主不用想着如何策反我,我自小生在巫族,深知巫族之苦,奉天神宫的其他事我不管,但剑宗已经开始对付巫族,正好圣女让我给你找些麻烦,若能让蓬莱与剑宗敌对,不仅能拖住你的后腿,也能延缓剑宗对巫族更进一步的毁灭,如此一举两得的事,我怎么能不做?我愿意用我的生命维护巫族的安宁,不管是谁,也无法左右我的决心。”   心魔嗤道:“奉天神宫许了巫族什么好处,值得你用命来赌?”   “你不懂。”苏芃芃垂眸道:“这是我们巫族和奉天神宫的事。”   苏芃芃心存死志,俨然问不出来什么,云灼然难掩失望地摇了摇头,“你真的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其他人都看不出来吗?”   苏芃芃顿了顿,又笑道:“如今在剑宗里,完全信任你并且唯一与你熟悉的厉师弟已经被我调开,少岛主是想到用什么办法自证清白了吗?”   云灼然没有回答苏芃芃的问题,只是沉默且从容地看向她的身后,紧接着,心魔脸上的紧张和错愕统统消失得一干二净,嗤笑一声。   苏芃芃在他们细微的举动中警觉起来,猛地回过头。   在她的目光下,有两人正从不远的雪松后走出来,分明是厉剑茗和执法长老。前者神情恍惚,手中正捏着一枚闪烁着微光的传音玉简。   苏芃芃面上有过震惊,也有过挫败,她闭了闭眼,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我也早就猜想过,少岛主不一定会中计,我也许会暴露。”   厉剑茗怔怔地看着她,“但苏师姐最终还是选择这么做。”   “是,我能为巫族做的太少了,即便有很大概率失败,我也要赌这一回。”苏芃芃自嘲一笑,旋即用力握紧剑柄,朝云灼然二人挥去!   云灼然只轻弹出一道灵力,就轻而易举地将苏芃芃打飞出去,人与灵剑一同落到雪地上,苏芃芃捂住心口,嘴角仍是溢出大量的血水。   “苏师姐……”   厉剑茗到底不忍心,脚步往前动了动,最后僵持在原地,他朝云灼然看去,面上是无声的恳求。   云灼然神色淡漠,语气透出一丝困惑或是怜悯,“明知再怎么努力也不会成功,这又是何苦。” 第一百三十七章   苏芃芃吃力地从雪地上爬起,一手颤抖着抹掉嘴角血水,哑声道:“若我什么都不做,才会遗恨终身。”   执法长老看她的眼神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他欲言又止,最后叹道:“你入门二十余年,师长信你、同门敬你,却不料你从一开始入剑宗就目的不纯。苏师侄,本座问你,除了妄图引起剑宗和蓬莱纷争,这么多年来你可还做过其他损害剑宗的事?”   厉剑茗两条眉毛几乎纠结在了一起,拳头紧了又松,在执法长老说完这话后终究是没忍住上前跟苏芃芃说:“师姐,你若是有什么苦衷大可告诉我们,你与我们相处二十多年,又岂能不知我们剑宗向来仁善,不可能无端端毁灭巫族。我也不相信这么多年来你跟大家的相处都是假的,只要你告诉我们奉天神宫的事你就还能回头!”   心魔不认同地皱起眉头,正要出言反驳却让云灼然按住手背拦下,他闷闷地偏头,就见云灼然面色淡淡,俨然是默认了厉剑茗的说法。   若苏芃芃愿意弃暗投明,放过她从而换来奉天神宫的信息也不亏。   苏芃芃双手撑在被血水染红的雪地上,才勉强半撑起身子,狼狈地就地伕坐,在难耐的干咳中嘴角又涌出一股血水。她的脸色极白,也极淡然地用血淋淋的手擦掉嘴边的血水。   厉剑茗看见那滩血水后更不忍心,神情急切道:“苏师姐!即便不管我们这些你亲眼看着长大的师弟师妹,你难道也不管跟你交换过剑穗的大师兄,不管你师尊凌雪峰峰主吗?”   听到这话,苏芃芃下意识捏紧了腰间的同心结剑穗,苍白的脸上旋即露出一个极苦涩的笑,“我早已回不了头,我出卖了宗主和大师兄……”   几人齐齐变了脸色。   厉剑茗似乎意识到什么,快步上前质问道:“什么意思!”   云灼然和心魔相视一眼,也朝苏芃芃走过去。看样子,苏芃芃似乎还做了一些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事。   事关剑宗宗主,执法长老没了先前的仁慈,厉声道:“苏芃芃,你再说一遍,你对宗主做了什么?”   苏芃芃垂眸望向掌心下被温热血水慢慢化去的碎雪,“我知道宗主和大师兄在做什么,他们闯入巫族腹地救人,惹恼了族长,而我只是将他们的行踪送到族人手中。想必此刻,宗主和……大师兄已经被我的族人在半路阻截,一时片刻恐怕回不了剑宗。”   云灼然恍然,难怪厉剑茗这次口风那么严,怎么也不肯说闻剑仙的去向,原来闻剑仙是闯入巫族腹地去了。从苏芃芃的话听来,闻剑仙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多少会有些麻烦。   执法长老神情复杂,不知是该放松还是该为自家宗主紧张。   厉剑茗神色一顿,看苏芃芃的眼神越来越失望,边摇头边不自觉后退,眼神迷茫而又困惑,“你怎会知道师父去了巫族,我没有告诉过你!”   苏芃芃这才仰头看他,染了嫣红血水的唇在一张惨白的脸上显得异常艳丽,她缓缓弯唇,温婉一笑,“不必自责,的确不是你暴露的。”   厉剑茗不解,“知道此事的人整个剑宗里只有我,若不是从我这里打听到的,那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苏芃芃看他的眼神温和许多,“我不是在安慰师弟,我想知道大师兄的下落,不需要向任何人打听。”   即便她这么说,厉剑茗还是很在意到底是谁泄露了消息。   就在这时,一道懒洋洋的少年嗓音从山下的方向传来——   “她的确不需要跟人打听。巫族有一种秘而不传的咒术,只要她手中有沾染上闻九川或他徒弟气息的信物,就能找到他们的行踪,以她的身份,要得到信物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几人循声看去,就见陆羽和姬若、云少微正从山道上走来,后面还跟着那四名看守姬若二人的剑宗弟子,不过四人的形容皆有些狼狈。   执法长老懵了一下,马上就猜是他们打赢剑宗弟子后跑出来。   苏芃芃错愕地看向陆羽几人,脸上再次露出颓败之色,“我本以为自己至少有一件事是可以做成的,没想到你们的实力远远超出我的意料之中。”她转向云灼然,笑叹道:“蓬莱果真是能人辈出,苏芃芃佩服不已。”   云灼然用眼神询问陆羽。   不等陆羽开口,身后裹着小披风的姬若就一脸晦气地骂道:“肯定是她在楼里放了好多大虫子,他们几个都是被虫子伤的,恶心死了!”   四名剑宗弟子在执法长老带着询问的目光下无比惭愧地低下头,也算是默认了姬若说的是真的。   陆羽道:“巫族手段,不难应付。”   剑宗弟子们纷纷耷拉下脑袋。   对于陆羽来说这只是小手段,可对于几名金丹期的剑宗弟子而言,这些虫子比他们遇见过的妖兽都要强悍,陆羽这么说真叫他们羞愧。   姬若说出来后,厉剑茗和云灼然等人才知道原来苏芃芃还对姬若他们下手了。这两边同时着手,哪怕一边失败了,她也还有一条退路。   “真是好算计!”厉剑茗讥讽一笑,事实摆在眼前,他不想再看到苏芃芃,但他还得问出自家师父和大师兄如今到了何处,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沉声质问:“好,你为了巫族背弃剑宗,这是你的选择。我只问你,师父和大师兄在哪里。”   苏芃芃脸上的苦笑淡去,她望向空茫茫的苍穹,悠悠叹息一声,“事到如今,我已无话可说,要杀要剐,只要能让剑宗泄愤,都随你们。”   “泄愤?”厉剑茗攥紧双拳,露出在他这张一贯乐观的脸上极为罕见而难掩的怒容,“我敬你是照顾了我们这么多年的师姐,不想对你动手。可是苏芃芃,从今往后,我们的同门情分一刀两断。你既然对我们和师兄都这么无情,就休怪我剑宗对你不义!”   执法长老失望摇头,召来那四名弟子吩咐道:“将她关押起来。”   四名剑宗弟子都有过一瞬犹豫,最后都陆续走来照执法长老的话做,神色似为难也似迷茫,他们也从未想过苏芃芃竟然会落到这个地步。   厉剑茗回头面向云灼然,又下意识回头看向正被四名剑宗弟子带走的苏芃芃,懊恼地拍了下脑门,“我忘了!她还没有给你一个交代。”   云灼然不甚在意,“你们剑宗处理吧,或者你问姬若。”   苏芃芃被剑宗弟子送去地牢后,陆羽几人也走了过来,姬若听到云灼然的话,莫名开心地看他一眼,紧跟着拉下脸跟厉剑茗说:“就是你这个师姐构陷我?我告诉你,我堂堂魔宫少主可不是好惹的,你们若不给我一个合理的交待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们!”   “行行行,这次的确是我们错怪了你,我们会向你赔礼道歉。”厉剑茗这会儿没心情跟姬若争执,神色沉重道:“不知道师父和大师兄怎么样了,本来说好昨夜就该回来的。”   执法长老听到姬若的话时浑身不自在,毕竟先前完全不信任姬若的就是他,而听到厉剑茗这话,他又是好奇,“厉师侄,宗主和你师兄……”   众人都看向厉剑茗。   “都到了这个时候,我也就没法瞒着大家了。”厉剑茗叹了口气,解释道:“前几日天极门和明月谷传信来,说他们两家掌门被巫族人诱入巫族腹地,下落不明,求师父出手相助。师父便带上大师兄秘密潜入巫族,说好昨日归来,没想到苏师……她会背叛宗门。”说到最后,厉剑茗笑容嘲讽,“本以为苏芃芃与我大师兄两情相悦,将来会成为昆吾剑宗一对羡煞旁人的道侣,没想到她最终还是背弃了大师兄。”   宗主潜入巫族一事连执法长老不知道,但想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也没有多言,只道:“可惜,苏芃芃不说,我们也不知宗主的下落。”   “这有何难。”陆羽不以为意道:“只要你们找来你们宗主的信物,我就能帮你们找到他的大概位置。”   闻言众人无不吃惊。   云灼然眼里也有些讶异。   厉剑茗呆呆张着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真的吗!”   “嗯。”陆羽淡淡道:“有信物吗?”   “有有!”   厉剑茗忙不迭从身上翻找起来,没一会儿就找出一枚玉符,因太过着急,说话都在打颤,“这,这是师父走前给我的剑意符,劳烦陆前辈了!”   有信物在手,陆羽很快就推算出闻剑仙师徒目前所在的大致位置,厉剑茗毫不犹豫就决定去找人。只是闻剑仙本就很强,若是连他也被困住的话,说明对手实力也不弱,因此最后同去的只有云灼然和心魔、陆羽。   姬若和云少微被留在昆吾剑宗,二人都有些不情愿。   尤其是姬若,一脸提防地盯着对面的执法长老看,就差直接在脸上写上他现在的心情——记仇。   于是,云灼然几人走时,执法长老有些不好意思地跟他们保证,这次一定会客客气气地招待客人。   一行五人出发,陆羽持罗盘确认方向,直往雪山深处而去。   云灼然并不认为闻剑仙会有性命之忧,他曾见过闻剑仙,知道对方很强,只稍微弱于顾神枢,不会轻易出事。但好歹相识一场,厉剑茗难得求助,他还是会帮忙,不过这次陆羽主动出手相助,他还是有些惊讶的。   越往雪山深处风雪越大,飞行法器行了半日,天色逐渐昏沉,才找到大致的位置,几人下了云舟,走在仿佛看不到尽头的雪山上,北风扑面而来,厉剑茗顿时浑身一震,只觉得这风雪犹如冰刀子一般往肌肤上割。   然而没一会儿,厉剑茗感觉到一股极为舒适的暖流从背心散开,让他紧绷的身体舒展开来,他回头一看,只见云灼然和心魔偷偷牵着手走在最后面,心中是既感动又酸涩。   碎雪扑簌簌地下,快速地淹没了他们留下的一长串脚印。   约莫找了半个时辰,走在最前面的陆羽终于停下,收起罗盘——正前方是一座被冰雪淹没的山头。   云灼然松了心魔的手,上前询问:“陆前辈,找到人了?”   厉剑茗握着长剑跑过来,双目炯炯地盯着雪山,“这里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师父会在山上吗?”   陆羽凝望着这座雪山,“人就在前面,但看不到,很奇怪。”   厉剑茗狐疑地看了陆羽一眼,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他,踩着厚厚的雪堆走过去查看。云灼然和心魔并肩站在一处,望着厉剑茗的背影,低声问道:“陆前辈与闻剑仙是旧相识?”   陆羽挑了挑眉,浅色的眼瞳幽幽瞥他一眼,“打听我的事?”   云灼然从容道:“随口一问。”   陆羽哼道:“我跟你哥哥也是旧相识,但是我特别讨厌他。”   这不是陆羽第一次说这话,可他这么说时脸上分明也没有任何厌恶之色,云灼然定定看他一眼,便随意移开视线,带心魔跟上厉剑茗。   陆羽看着他的背影,快步追上,“你这次不问为什么了?”   云灼然摇头不语。   心魔自到了这边就有些心不在焉,拧着眉头四处张望,忽然扔下云灼然,走近前方山壁,抬起手就按向被厚厚一层白冰封住的山壁。   令人意外的是,他没有碰到山壁,几根手指竟还穿透过去!   心魔了然,放下手回头喊道:“哥哥,这里有障眼法!”   这话一出,陆羽不再纠缠云灼然让他追问自己为何讨厌云沛然,快步走来,厉剑茗也匆匆跑过来。   心魔等云灼然过来便解释道:“哥哥,我能进去山壁里面!”   云灼然默不作声地拉住心魔刚刚穿透山壁的几根手指,只见白皙的手指头微微泛红,约莫是被这极冷的天气冻的,云灼然皱了皱眉,握住心魔的手指在掌心里暖着,才有闲心告诉陆羽二人,“蔚然似乎总能无视一些阵法和禁制,这里应该有个结界。”   正尝试穿过冰壁失败的厉剑茗道:“我们进去看看!”   “莫急。”   陆羽让他们让开,异色眼瞳金光骤现,随后挥出一道灵力。   白蒙蒙的陡峭冰壁上缓缓浮现出几个人影与一处火光明亮的宽敞山洞——四人围成一个圈就地打坐,皆是双目紧闭,中心坐着的是个孩童,同样闭着眼睛,而四人身上的灵力都涌向中心的孩童,似乎在为他疗伤。   “师父!师兄!”   厉剑茗一眼认出那个圈子里的闻剑仙和裴衡,提着剑就冲了进去。陆羽沉下脸伸出手臂拦住他,“别急着往里钻,里面兴许是个陷阱。”   厉剑茗面上喜色散去,脸色微白地看着山洞里的几人,稍稍冷静下来说:“里面的人除了我师父和大师兄外,其余二位便是天极门和明月谷的掌门,中间那个孩子我没见过,不过看他的穿着打扮更像是巫族中人。”   陆羽道:“这就奇怪了,你师父他们为何要救一个巫族人?”   厉剑茗愣了下,忙为自家师父辩解,“也不一定是救。”   云灼然若有所思地听着他们二人对话,倏然眸光一凛,一把握紧心魔手腕,急斥一声:“小心!”   话音刚落,几人脚下堆着厚厚冰雪的地面就剧烈震动起来,瞬间裂开几道缝隙,轰隆隆的巨响不知是从哪个方向传来,吵得人心烦乱。   所幸云灼然提醒的及时,在雪地完全龟裂开,露出一道道黑暗深渊时,他带着心魔、陆羽顺手拽住厉剑茗后衣领,将人带到了半空中。   厉剑茗反应慢了半拍,召出飞剑时,陆羽一把将他扔开,便飞身往下,厉剑茗趔趔趄趄地踩在自己的飞剑上,登时拍着胸口松了口气,不想转眼就见陆羽往下面的深渊而去!   与此同时,几条通体漆黑、身形巨大的百足长虫从地底下的裂缝中飞窜而出,从高处往下看,陆羽就像是即将落入它们巨口的鱼饵!   “叫你师父出来!”   厉剑茗大惊失色,即便陆羽吩咐了,一时间也不知所措,只顾回头看向云灼然和心魔所在的方向。   云灼然没有跟着陆羽去打地底下钻出来的那些长虫,只静静看着下方。闻剑仙所在的山洞外,也就是他们原先所在的那片平地已全都塌陷下去,露出一个极深的大坑,不知藏了多少这样的长虫。这个深坑非常宽阔,一直蔓延到百丈外的另一座雪山。   而云灼然正看着的,是深坑另一端那座雪山的山顶——   那里有个打扮与他们完全不同的男子,他皮肤苍白,衣着单薄,长发披散,耳垂缀着两串长长的黑色蛇形挂坠,墨绿衣襟下袒露大片胸膛,绛紫唇瓣下竖着一支乌黑短笛。   不过令人奇怪的是,他们几人中谁都没有听到任何笛声。   “云灼然,你被吓懵了!”厉剑茗见云灼然半晌不动,忙御剑来到他面前,也见到了远处那个站在山顶上的奇怪男人,他惊道:“这谁?”   云灼然摇头,垂眸看向深坑。   陆羽能力很强,这一点毋庸置疑。雪山里的夜色,隔着满天风雪,昏暗而又清冷,他们看到许许多多黑色的长虫在下面蠕动着向陆羽发起攻击,势要将他活活吞吃一般,但陆羽一直悬在深坑上,那些长虫根本碰不到他,一冒头就会被他用灵力打下去。   这位蓬莱仙请来的陆前辈,打长虫轻松得就跟玩游戏似的。   云灼然思索着,带心魔往山洞飞去,厉剑茗见状匆忙跟上。   自那些黏糊糊的巨型长虫与那个奇怪的男人出现,山洞前的结界也跟这个深坑里那些长虫一样散发出一股浓重腥味,这无疑是在告诉他们,这个结界也是这个男人的手笔。   云灼然不再多虑,花了一些功夫,粗暴地破开结界,带着二人进去,不想里面的腥味比外面还重,空气中漂浮着一层淡淡的墨绿雾气。   这雾气给人一种呼吸不过来的窒息感,云灼然察觉不对,打出一道灵力护在心魔和厉剑茗周身。   “这雾气有毒。”   厉剑茗一听马上捂住嘴,而后谨慎地看向他师父的方向,见云灼然点了头,他才敢抱着灵剑冲过去,这才发现,闻剑仙五人都被这股墨绿的带毒雾气笼罩,气息已十分微弱。   “怎么办?”厉剑茗这一次十分谨慎地没有去触碰任何一个人,而是回头向云灼然和心魔求助。   云灼然围着五人转了一圈,又回到闻剑仙身后,二指凝起一点灵力,轻轻点在他后颈上,而后皱眉道:“毒气入体,似乎都入了梦境。”   心魔睁大眼睛,忙将云灼然撤去灵力的手抓起来,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同时掌心出现一层黑雾,瞬间席卷了他手上沾染到的墨绿雾气。   云灼然难得见心魔瞪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心魔是警告他不许以身试险,心中便十分熨帖,嘴角微微抿起,顺势揉了揉心魔脑袋。   厉剑茗轻咳一声提醒二人回神,“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云灼然面不改色地放下手,“我先为他们拔除体内毒气,你想办法唤醒他们,尤其是你师父。”   厉剑茗用力点头,“好!”   给厉剑茗安排了事,却没给他安排,心魔心里酸酸的,为了吸引云灼然注意主动问:“那我呢?”   云灼然看他时眉目含笑,眸光似比夜色下的雪光更清绝动人。   “蔚然为哥哥护法,可好?” 第一百三十八章   看闻剑仙五人古怪的坐姿,应当是在为那名坐在中心的巫族孩童疗伤之时不慎被毒气包围,而后陷入梦境无法自拔。有陆羽在山洞外对付被那个巫族男人操控的那些大虫子,云灼然只管放心地逼出闻剑仙几人体内吸入过量的毒气。可就在他就地坐下运功后,双掌贴在闻剑仙后背,正将灵力推过去时,一股强悍的阻力突然出现!   好在云灼然及时反应过来稳住灵力,没被这股强悍的阻力直接反弹出去,但没等他松一口气,他就发现他动不了了,更无法抽身离开。   心魔看着他脸上细微的变化,顿时感觉不对劲,“哥哥?”   云灼然飞快调动起丹田的大量灵力,推出更多的灵力抵抗那道正要逆着他的灵力流向往上乱窜的凛冽阻力,须臾后稳住了这个平衡,他一边与之僵持一边止不住笑道:“不愧是正道第一的剑修,即便身陷囹圄,闻剑仙也在他们周身布下了极强的防御,只要我一动用灵力就会激发他周身的剑意,难怪那个巫族人明知闻剑仙就在山洞里,却甘愿在外面设局,也不进来。”   心魔脸色马上黑沉下来,他在云灼然身旁蹲下,手刚要碰到云灼然的手臂又缩了回去,只怕自己不小心影响了这个平衡,“哥哥可还好?”   厉剑茗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绕过心魔走到云灼然另一边,愣愣地问:“师父怎么偏在这时候发难……云灼然,我现在应该怎么帮你?”   云灼然朝心魔轻轻摇头,这是一种无声的安抚,而后吩咐厉剑茗道:“闻剑仙能调动剑意抵抗外界,说明他现在还是有意识的。厉剑茗,你是他徒弟,你试试能不能唤醒他。”   “啊?哦,好!”   外头的陆前辈打大虫打得地动山摇,如今云灼然又被自家师父的剑意震慑,分明云灼然是来帮忙的啊,偏偏还让自家师父无意识挡住了!厉剑茗急得不行,一颗心乱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用力揪了一把头发,所幸就地在闻剑仙背后跪坐下来,深吸一口气,轻轻道:“师父,你醒醒……”   云灼然沉默下来。   心魔受不了,不耐烦地瞪着他,“大点声,没吃饭吗!”   “好好好!我知道了!”厉剑茗按了按快速起伏的心口,尽量忽略掉山洞外不断传来的大虫如同猪叫一样的嘶吼声与惊天动地的轰隆巨响,凑近闻剑仙耳后,闭上眼睛放声大喊:“师父!闻九川!我是您徒弟厉剑茗!您老快别再睡了,赶紧醒醒吧!”   话音落下,云灼然感到那股抵抗他的剑意停滞了一瞬。   “可以,有反应,再试试。”   厉剑茗只好再无礼地在他师父身后大喊:“师父!我朋友,蓬莱岛主云灼然正在救您!在帮您清除体内毒气,我们不是要害您啊!”   心魔紧张地盯着云灼然双手。   这回云灼然却是摇头。   厉剑茗一看就知道这是没反应的意思,他咬了咬唇,大逆不道地又喊起他师父的名字,“闻九川,我真的是厉剑茗,您家小徒弟茗儿啊!您别防着我们了,外头陆前辈说不定何时就扛不住了,您快松松,或者您快点醒过来吧。”他说着频频回头看云灼然,可云灼然还是摇头,厉剑茗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絮絮叨叨下去,“咱们昆吾剑宗出大事了!巫族人都混到我们山上来了,您要是再不醒来,我们就得完了!”   云灼然自厉剑茗最开始尝试唤醒闻剑仙时轻松了些,至今还没感觉到闻剑仙周身剑意再有变动,他提醒道:“说一些你师父在意的事。”   心魔嫌弃地看着厉剑茗,双眼里仿佛写着你这个废物。   厉剑茗挠头,“好好,师父在意的事……师父在意什么呀?”他嘀咕了一声,用力抓紧头发,忽然眼前一亮,试探着在闻剑仙耳后低语,“师父,您先前很喜欢那架九玄琴其实被我不小心弄断了琴弦,怕您责怪,我才说是我着急借走了,其实我是送到山下去请义父帮忙找人修复。您可不知道那琴弦可贵了,我哪有那么多灵石,所以……我找义父又借了一笔灵石,可是义父跟我算账说我们剑宗今年的丹药钱还欠着长春馆,最近市面上丹药都涨价了,义父说不能再便宜卖给咱们了。”   听他说到这些,云灼然和心魔看他的眼神愈发一言难尽。   厉剑茗不堪忍受他们的目光,羞涩地低下头,又说:“义父说我们已经欠了长春馆近三万灵石,今年的丹药钱可以暂时不算,但前几年的也给还一下了,可是他不好跟你提……”   云灼然眉心猛地一跳,心魔心下紧绷不已,“哥哥怎么了?”   “……有反应。”   那道剑意退了回去,不再意图窜入云灼然的灵脉,但还是挡在闻剑仙身前,说明厉剑茗这些废话是有用的,云灼然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停。   厉剑茗悲哀地吸了吸鼻子,鼓起勇气说:“行吧。我还跟义父说了,师父您其实对义父情根深种,借灵石不过是想跟义父接触的借口,我们剑宗不是连三万灵石都拿不出来,只盼义父不要放弃我们……哎,义父对师父您十分钦佩,听我说了之后虽然很抗拒但也很感动,就当是为了咱们剑宗,师父您就忍忍,出卖一回美色呗?”   “好了!”   这道剑意忽然回撤,云灼然趁机用灵力逼出深入闻剑仙体内的毒气,可不过多时,他急急撤手,拉着心魔起身,同时不忘提醒厉剑茗。   “后退!”   厉剑茗愣了愣,反应过来忙跟着他们退到山洞口,他边跑边在心中抹眼泪。他将这些事告诉了师父,等师父醒过来,他一定会挨揍的!   闻剑仙五人围成的圈子里爆发起一阵刺眼的亮光,云灼然下意识闭上眼睛,忽觉腰间一紧,身体被动地换转了位置,脊背抵在覆着冰晶的冰凉山壁上,但抱着他的胸膛是温暖的,云灼然顿了顿,没有推开对方。   待那强光淡去,云灼然睁眼就见到将他护在怀里的心魔。   云灼然无声笑了笑,目光越过心魔还算不上宽阔的肩膀。   山洞中那道强光中慢慢走出一个怀中抱着孩童的挺拔身影,一身白衣,剑意凛冽,正是闻剑仙。   厉剑茗见到对方那张熟悉而冷肃的脸时一脸惊喜,却见闻剑仙眼神复杂地看向他,低斥道:“孽徒!”   厉剑茗脸上笑容骤然消失,看着他要哭不哭的表情,云灼然和心魔相视一眼,便默契地偷笑起来。   闻剑仙没再理会厉剑茗,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头疼,便只扔下一个回去再收拾他的冰冷眼神,抱着那个巫族孩童朝洞口走来,在云灼然二人面前停下,颔首道:“谢岛主相助。”   云灼然神色淡淡,“闻宗主客气了,你体内的毒气不算重,要脱困也并不难,是我等冒昧了。”   闻剑仙道:“若无少岛主出手相助,本座恐怕还要再花费一些功夫才能醒过来。”他说着望向身后倒在地上的大徒弟裴衡与那两位掌门。   比起闻剑仙,他们吸入的毒气俨然要多许多,此刻恐怕还陷在梦境中出不来。但不等他多说,山洞外就响起陆羽充满了不耐烦的声音——   “别磨蹭了,醒了就出来!”   云灼然也不再多言,与心魔相视一眼,并肩走了出去。   闻剑仙淡淡瞥了厉剑茗一眼,见后者耷拉下脑袋一副乖乖认错的模样,他又很是无奈,半晌没想好要怎么训斥徒弟,便先抱着那孩子出去。   见状厉剑茗才屁颠颠跟出来。   山洞外腥气极重,几人出去时,外面的打斗已然停下。   陆羽在洞口前负手而立,正远远看着对面雪山上的巫族男人。   几人都是修士,他们的视力足够看清此人正擦去嘴角的血,手中的黑色短笛已不见了,脸色显然比先前还要惨白几分,恍如鬼魅。   再看深坑下,云灼然匆匆一瞥就面无表情地捏住心魔下巴让他往别处看,厉剑茗则是险些当场吐出来。   只因深坑下那些大虫都断成了一截截,墨绿色的腥臭血水几乎填满了深坑的底部,偏偏泡在血水里一段段黑乎乎的虫身还在不停的蠕动。   就是云灼然也不想再看第二眼,他默默看向罪魁祸首陆羽,正无语凝噎,冷不丁听见了身后的闻剑仙难掩震惊的一声低呼,“小鲲鹏!”   云灼然怔怔看向着闻剑仙,后者已然恢复平静,转眼看向对面山上的男人,陆羽更是没有半点反应。   而见到闻剑仙出现,对面那个巫族男人倏然往前几步,站在山崖边缘冷冷盯着他,口音听上去有些拗口,“孩子,留下,你们,可以走。”   此人伤势不轻,既然打不过陆羽,在他们面前便不值一提。   云灼然不甚在意地回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陆羽的背影。   闻剑仙扬声应道:“你们巫族应当很清楚,在你们将被你们掳走的那些外族孩子送回来之前,本座也不可能交还你们巫族族长的幼子。”   陆羽偏头,“族长的儿子?”   闻剑仙道:“是。”   云灼然看向闻剑仙怀里的巫族孩子,这个黑瘦的男孩仍旧闭着眼睛,似因毒气入体,还没有醒过来,心魔和厉剑茗也跟着凑过去瞥了一眼。若这个孩子真的是巫族族长的幼子,他们也能理解闻剑仙为何会救他了。   谁知闻剑仙刚说完,山崖边的男人身影骤然消失,厉剑茗惊呼一声,正迷茫四顾,这个巫族男人紧接着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不远——此时他手中多了一柄月牙形状的墨色弯刀,锋利无比的刀刃划破风雪,墨绿刀光在空中化为无数道,往山洞口方向袭来!   然而,一道极为凛冽的剑光在山洞口骤然闪现,意念化剑,疾冲而出,不过区区一剑竟就轻而易举破开了刀光织成的天罗地网,也将那巫族男人击退,只见巫族男人退了十数丈,才勉勉强强在深坑上空稳住身形。   闻剑仙神情漠然,“回去吧,你拦不住我们。告诉你们族长,将你们抓到的外族人全部放回来。”   那巫族男人到底忌惮族长之子在闻剑仙手里,又看向陆羽几人,犹豫须臾,最终还是选择飞身离去。   巫族男人的身影消失在众人视线范围内之后,闻剑仙轻叹口气,身形随之猛地一晃,眼看就要倒下,厉剑茗眼疾手快地搀扶起他师父。   “师父!”   云灼然几人纷纷看去,就见闻剑仙勉强借力站了起来。   “无事。”   见闻剑仙的脸色苍白,云灼然心下了然,同厉剑茗解释道:“体内毒气残存,刚从梦境中挣脱,又贸然出手,闻宗主这是累了吧。”   闻剑仙笑叹一声,“果真瞒不住少岛主。此地不宜久留,这孩子在我手上,巫族人就一定不会放过我们,我们还是先回剑宗再说吧。”   几人没有意见,毕竟谁也不想待在这个填满了还在蠕动的大虫尸体的深坑旁,在这冲天的腥臭味下,被熏得难以忍受的几人带上山洞里还在昏睡的三人上了飞行法器,趁着夜色,在风雪渐渐平息时赶回了昆吾剑宗。   闻剑仙在云舟上打坐调息片刻,回到剑宗后已然恢复精神。   今日之事,执法长老没有对外声张,他们回去时,山上静幽幽的,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安宁。   巫族族长之子身份不凡,为了绝对保证他的安全,闻剑仙将他送去自己居住的宗主寝殿,便找人请来百草庐里的医修为这孩子治疗。   执法长老闻讯赶来,姬若和云少微果然也跟在他们身后来了,最后众人都聚在了剑宗的宗主寝殿。   近来日日上山的徐知春眼下还未离开,闻剑仙得知后索性让人将他请过来为裴衡与天极门和明月谷的两位掌门疗伤,云灼然等人看他们忙进忙出,便都坐在前殿等候,想来闻剑仙也会为今日之事同他们有话要说。   前殿里只剩他们几个客人,无人说话,姬若靠着云少微瑟瑟发抖,陆羽则捧着茶杯悠然品茗。   云灼然和心魔正站在不远观察陆羽,陆羽还没被他看烦,反而是心魔见云灼然看陆羽那么久有些不高兴。   心魔默不作声贴过去,环住云灼然的细瘦腰身,闷闷不乐地嘟囔道:“哥哥,他有什么好看的?”   云灼然淡声道:“不是好看,只是我对陆前辈的身份感到意外。”他想了想,感慨道:“仙儿找上他帮忙,想来也费了不少的人情。”   心魔撇嘴,“他什么身份?”   云灼然想起先前闻剑仙见到陆羽时脱口而出的那一声‘小鲲鹏’,不由弯唇轻笑一声,“也就只是山海妖城里,几乎高出城主的存在。”   山海城,作为妖修地界的都城,虽名为城,领域却极为辽阔,城主即是妖主。而鲲鹏乃传说中的神兽,世间极为罕有,即便是这位妖主见了,不也得敬上三分?云灼然也早有听闻,山海城有一只小鲲鹏,虽说血脉不纯,却是山海城中隐藏的最强者。   不得不说,蓬莱仙这是给他请来了一位地位极崇高的帮手。   心魔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用力抱紧云灼然腰身,埋头在他肩上闷闷道:“我不管,哥哥不要看他,要看也是看我,我没他好看吗?”   说完,心魔目光灼灼地看向云灼然,非要他给出答案似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云灼然颇为惊奇地看向心魔,这种问题,他不需要犹豫,马上就能回答,“你我不都长得一样?我说你好看,不就是在夸我自己?”   心魔愣了,好像是这么回事……   正好闻剑仙和执法长老带着耷拉脑袋的厉剑茗从后殿出来,云灼然抿唇忍笑,也拉上心魔过去。   闻剑仙向几人颔首示礼,“宗门事务繁多,让诸位久等了。”   不论是明显与闻剑仙有旧相识,也许就是山海城小鲲鹏的陆羽,云灼然和心魔这两位蓬莱岛主还是姬若和云少微,几人都不是寻常客人,即便是闻剑仙,也都对他们礼遇有加。   请众人落座后,闻剑仙轻叹道:“苏芃芃构陷姬少主一事,本座已经知晓,是我剑宗管教不严,此事,本座定会给诸位贵客一个合理的交代。少岛主,方才听茗儿说你也在找奉天神宫,还提及星宿派,不知少岛主可能详细说说烛星宿派与奉天神宫的联系?”   不说能不能跟闻剑仙合作对付奉天神宫,从他这里至少可以得到更多奉天神宫的信息,云灼然自然不介意跟他共享信息,三言两语简单解释了他们先前在云城碰到的事,而后问:“昆吾剑宗对奉天神宫的了解必然比我等深,听闻剑宗如今也在为这奉天神宫的事头疼,我等欲进巫族腹地一探,宗主能否告诉我们奉天神宫所在?”   问话的分明是云灼然,闻剑仙却先看向陆羽,见其显然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白玉茶盏,似乎根本没有在听,他再看向云灼然时神色凝重了许多,“少岛主,要对付奉天神宫绝对不易,远有星宿派,近有巫族护着,想必这两天你们也该听说过巫族人的事。”   云灼然郑重颔首,“我知道巫族人很难应付,但我一定要去。所谓神宫圣女、神明,我必杀之。”   闻剑仙似乎有些错愕,思索须臾,倒也点头道:“奉天神宫作恶多端,不管少岛主是出于什么原因要对付他们,本座都不会阻拦,不过兹事体大,若是少岛主不急,不如再等等?待本座处理完巫族之事,定然也是要去拜会一下那位传闻中的神明的。”   这是要合作?   对方都提出了,云灼然没道理不答应,奉天神宫的深浅他所知不多,但挡在他们面前的巫族人势必要先清除,他毕竟是外来人,处理这些事肯定还是昆吾剑宗比较方便快捷。   云灼然很快就答应下来,“宗主若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听到云灼然的承诺,闻剑仙仿佛也松了口气,目光不自觉又瞥向陆羽那边,没一会儿就又移开。   “本座这次潜入巫族的原因茗儿应该都同你们解释过,本座便不多说了,那孩子正是本座找到两位掌门时带回来的,他确实是巫族族长颜长天的幼子。本座从颜长天眼皮下将这孩子带走,一路上被不少巫族高手追击,这才拖延了回来的时间,两位掌门受了伤,那孩子又怪病复发,无奈之下,我们只好先藏匿起来,先前在山洞埋伏诸位的就是颜长天手下的颜雀,想来他是得了苏芃芃的消息才找到我们。”   对于巫族,除了隐约知情的陆羽外,云灼然几人都是陌生的。   “颜长天?”   闻剑仙应当也听出了云灼然方话中的困惑,很快意会道:“巫族的境况,不如我们稍后再说,先将苏芃芃带上来,本座想问她一些话。”   云灼然问:“我们先回避?”   闻剑仙微笑道:“这倒不必。苏芃芃想害的不仅是我剑宗,还有少岛主和这位姬少主。诸位若不忙着,剑宗总得先给你们一个交待。”   原本都站起来了的姬若又裹紧狐裘坐回去,比起回暖和的小楼,他更想看看剑宗怎么帮他出气。   “行,我看你们怎么收拾她。”   闻剑仙笑而不语,给足了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魔宫少主面子。   执法长老出去了一趟,很快就将苏芃芃带了过来,她双腕上束着捆仙锁,随身的本命灵剑和法器全都被卸下了,脸色仍是苍白的,但精神不错,可见剑宗的人并没有为难她。   见到闻剑仙后,不用任何人提醒,苏芃芃就自觉屈膝跪在大殿里,仰头望向殿上时,脸上明显的敬意在她背叛剑宗之后显得格外嘲讽。   “宗主,您回来了。”   闻剑仙的剑意很冷,比冰川还冷,但他待人一向随和,他身上总有种淡泊如水的气质,不会轻易动气,即便叛徒跪在面前,他脸上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还点头回应了苏芃芃,“苏师侄,本座记得,你入剑宗已有二十五年,你初入门那年只有十五岁。”   苏芃芃怔了下,“……是。”   闻剑仙道:“巫族人因代代相传的恶咒体质特殊,从炼气期到金丹中期,足足二十五年,想来你曾经历过无数次生不如死的断骨之痛。”   苏芃芃双眸失神,“奉族长之命潜入剑宗,我必须要活下去。”   “你骗了所有人,你师尊凌雪峰主,举荐你代掌门中琐碎事务的长老。所幸你师尊如今去了灵山宗做客,师妹应当想不到你会是巫族人。”闻剑仙的语气极平静,“二十五年,苏师侄,你眼中的剑宗又是什么样的?”   苏芃芃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微微垂头,半晌没再说话。   厉剑茗在一旁看着,到底是不忍心,但更多的还是气愤,他接着闻剑仙的话道:“巫族真的那么重要?比你师尊、比我大师兄还重要?”   许是被触动到,苏芃芃的脊背轻轻颤抖了下,而后哑声道:“……宗主,你们可知道巫族有多苦?”她仰起头,用泛红的双眼看着闻剑仙,“每逢月圆的断骨之痛,十年一次蜕皮之苦……巫族人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根本无法生存下去,外族人都在排斥我们,所以我们只能自救!为了活下去,我们也必须自救!”   闻剑仙问:“奉天神宫就能救巫族?被巫族人取血、残忍杀害的许许多多外族孩子能救巫族?”   苏芃芃道:“我只知道,他们都是为了巫族的未来,也许是巫族另一部分人做的,巫族内部并不完全齐心,巫城外不是还有一些部落吗?”   “你相信这些都跟巫族无关?”   闻剑仙还是那么平静的语气,却让苏芃芃的脊背塌了下去,双手撑在地板上,低着头良久没再出言。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奉天神宫到底在做什么,她也知道那些事都跟巫族有关,可是……她捏紧了双手,咬牙道:“……巫族的未来,只能依靠奉天神宫。”   显然,她还是在坚持她的选择。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姬若一脸听不懂的烦躁表情。   云灼然静幽幽的一眼瞥去,姬若马上就安静下来,噘着嘴别开脸,看样子是又生闷气了,只要他不去打扰剑宗清理门户,云灼然就不会管他。刚回头,坐在身旁的心魔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袖,意有所指地指向大殿一角。   云灼然抬眼看去,就见裴衡和徐知春正站在大殿的角落里。   发觉云灼然和心魔已经看到了他,裴衡才恍然惊醒,而后自嘲一笑,推开搀扶着他的徐知春,从角落里走出来,“所以,为了巫族的未来,你可以放弃一切,剑宗、师尊、多年同门情谊,还有……我,是吗?”   裴衡的突然出现还是让大殿里大半人感到惊讶的,尤其是厉剑茗,许是刚刚醒来,裴衡的脚步不太稳,厉剑茗回过神忙跑过去扶他。   裴衡朝他摆了摆手,继续用他沉重缓慢的步伐走到苏芃芃面前,用陌生的探究眼神俯视着她。   闻剑仙和执法长老面色平静,不见一丝半点的意外之色,显然早就知道裴衡来了。他们也都很清楚,裴衡和苏芃芃曾经两情相悦,是昆吾剑宗里一众弟子羡慕非凡的神仙眷侣。   “大师兄?”厉剑茗担忧道。   裴衡摇头,定定看着苏芃芃,“是你,出卖了我和师父?”   苏芃芃有些狼狈地别开脸,旋即又坦然地回过头,苦笑道:“是,是我告知族人你们的行踪。”   裴衡又问:“我们对你不好吗?”   苏芃芃怔怔道:“……没有。”   裴衡点点头,忽然抽出身后厉剑茗手中的佩剑,这虽然还不是厉剑茗的本命灵剑,却也相当锋利。   雪亮的剑光映在苏芃芃微红的眼里,也惊到了大殿里的众人。   厉剑茗道:“大师兄!”   裴衡只是握着剑,“你可后悔?”   苏芃芃脸上有过惊愕之色,不过多时,被释然取而代之,她轻吸一口气,这回确实是发自真心地弯唇笑了,“为巫族,我百死无悔。”   这果然不是裴衡要的答案,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但苏芃芃只是决绝地仰起头,闭上双眼,将自己的脖颈袒露出来,“动手吧。”   这些是剑宗内部的事,云灼然本不该插手,可见到这一幕,他还是有些不喜的皱着眉看向闻剑仙,这才发觉,闻剑仙仍旧从容地坐在上面,反观原本坐在他身后的执法长老早已无法保持冷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要杀一个苏芃芃不难,但剑宗的人未必下得了手,也未必忍心处决她,厉剑茗便是其中之一,他下意识往前一步,即便很快遏制住自己不去阻拦,但看着自己的剑在裴衡手里寒光凛然,他还是忍不住开口,“大师兄,她是巫族人,知道很多巫族……”   没等厉剑茗说完,裴衡已手起剑落,凛冽剑光划过半空,转而利落地回到厉剑茗手中的剑鞘,厉剑茗手心一震,险些扔了自己的剑。   但苏芃芃没有死,她身上甚至没有一道伤口,她睁开双眼时也愣了好一会儿,随后有些手忙脚乱地低头找起什么。她原本挂在腰间的剑穗不见了,在剑光中散成了一堆湛蓝的丝线,铺满了她裙边的一大片地板。   裴衡深深地凝望她一眼,却不再问话,转身走向闻剑仙,二话不说便跪下磕头,沉声道:“是徒弟轻信他人,若无这信物,她便找不到我们的行踪。师父,错在徒弟。”   苏芃芃恍然回头,“你……”   裴衡一直跪着不动,苏芃芃看着他的背影,眼里似乎有些湿润,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她应该也明白了裴衡毁坏定情信物就是断情之意。   闻剑仙轻叹道:“此事与你何干。”他轻轻摆手,厉剑茗当即会意强硬地将裴衡扶了起来,他才接着道:“不管如何,苏芃芃确实冒犯了少岛主和姬少主,如何处置总得过问少岛主,不如就将她交给少岛主,如何?”   云灼然不由一怔,心下很快了然,闻剑仙果然会做人,不过看他家大徒弟怔愣之余紧跟着盯向自己的眼神……云灼然不动声色道:“本座的意思自然是任由剑宗处置,姬少主呢?”   姬若的意思那当然是杀了,得罪他的人还能让她活吗?可没等他开口,云少微一把按住他手臂抢先道:“都听九叔的,小若没有意见。”   姬若疼得轻抽一口气,又是委屈又是不满地瞪着云少微。   云少微用认真的眼神示意他别说话。他隐约看出来了,闻剑仙给云灼然这个面子,但云灼然也知道闻剑仙并无杀死苏芃芃的意思,至少为了不与他的大徒弟离心,他绝不会亲自动手,而云灼然也不想做这一把刀。   当然姬若也不能做。   不管闻剑仙到底是为何不想杀苏芃芃,他们如今在剑宗里,当然还是将人交给剑宗处置比较合理。   闻剑仙果然没有二话,“那即日起,就将苏芃芃逐出剑宗。你的选择如此,看在你多年以来为剑宗做出的贡献上,本座也如你所愿。”   苏芃芃不可置信地看着殿中众人,“你们不杀我?”   “你与剑宗的缘分已断,走吧。”   闻剑仙一句话,就有门外的弟子进来,要将她带出去。   到了此时,一直坚定的苏芃芃反而开始不知所措,她看了看闻剑仙,又看向裴衡,恰好捕捉到对方看她的眼神,隐约看见了一丝留恋,但没等她细看,裴衡就匆匆别开脸。   苏芃芃愣愣跪在原地,不知想到什么,惨然一笑,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细碎丝线,捧在手心便头也不回地跟着剑宗的弟子走出这座大殿。   在几人即将走出大门时,云灼然忽然出言,“回去告诉你们圣女,不日,本座将亲自拜会奉天神宫。”   苏芃芃背影顿了顿,便在众人的注视下踏出了大殿门槛。   殿外风雪苍茫,冰寒如旧。   大殿里陷入了沉寂,云灼然他们几个外人看了半天昆吾剑宗内部的热闹,在这种颇为尴尬的局面下不好说什么,姬若则是满脸不满,说好会给他一个满意的交待?就这?   唯有陆羽,看戏看得津津有味,苏芃芃走后还意犹未尽,口中小声喃喃道:“怎么都没说上几句话,情缘分手也没见谁掉一滴眼泪?”   闻言,众人更是无语。   好在闻剑仙出言化解这份尴尬,他起身道:“巫族的情况尚且不急,过后裴衡会告知少岛主,正好徐馆主来了,先去看看巫族那孩子吧。”   客随主便,云灼然几人能有什么意见,便都跟着起身,反倒是徐知春有些吃惊,“巫族的孩子?”   闻剑仙俨然没有不避讳他的意思,坦言道:“正是巫族族长的孩子。还要劳烦徐馆主帮忙看看。”   徐知春惊愕道:“闻宗主怎会将巫族族长的孩子带回来?巫族人最是重视自己的后代,您抢走他们的孩子,就跟要他们的命一样啊!”   云灼然闻言免不得多看徐知春一眼,从闻剑仙格外温和一些的态度看来,他对徐知春很信任,而且剑宗上下也都很信任这位长春馆主。   厉剑茗嘟囔道:“可巫族人也劫走了很多外族人的孩子啊。”   徐知春静默须臾,“可是这也……”他说着一顿,望向闻剑仙道:“闻宗主回来的路上一定很危险吧。”   “劳徐馆主担忧,本座无事。”闻剑仙率先走向后殿,“先去看看那孩子吧,他的身体很虚弱。”   “好!”徐知春眉心紧皱,步伐匆匆地跟了上去,并未留意到云灼然在他身后静静注视他的眼神。   在云灼然眼里,这个徐知春着实奇怪,不过避免心魔多想,他只暗中观察一番就移开视线。刚才他只是看了陆羽一会儿心魔就不高兴了,也没说哄好,就是把心魔说晕了才躲了过去,心魔若再吃醋也是很麻烦的。   尾随闻剑仙身后,几人纷纷进了后殿,许是医者仁心,一见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的巫族孩童,徐知春就快步跑到床边小心地为其诊脉。   静等片刻,闻剑仙问:“如何?”   徐知春神色凝重,“体内有少量毒气,并不严重,巫族人生活在瘴气覆盖之地,对毒气的抵抗本就比常人好,但他的身体确实很虚弱。”   闻剑仙道:“你看他的眼睛。”   徐知春有些懵,但还是听话照做,轻轻掀开这孩童的眼皮,看清楚孩童的瞳色后手心猛地一抖。   “是……黑色的。”   “整个巫族都被诅咒,绝不会有任何一人遗漏,在第一次蜕皮之前,巫族孩童的眼睛都是浅蓝的。”   闻剑仙简单同众人解释过后道:“但这孩子不是,他的瞳色已变成黑色,本座问过他,他说,他体内的恶咒已被奉天神宫的圣女解了。”   云灼然闻弦歌而知雅意,恍然道:“宗主的意思是,奉天神宫通过帮巫族人解咒,从而控制他们?”   “是。”闻剑仙没有一丝犹豫,且非常肯定地点了头,随后道:“在我们先前得到的线索里,巫族人抓走外族孩童主要是为了取血,本座怀疑,这些血,是为巫族中身负恶咒的孩子准备的。他们用外族人的干净血液换下身上带着恶咒的血,从而达到缓解恶咒的效果。”他说道此处,又问徐知春,“但本座并非医修,在没有找到确切的证据之前无法确定这是不是真的。徐馆主,你认为换血解咒可行吗?”   闻剑仙的猜测,云灼然是认同的,他跟着看向徐知春。   徐知春却心不在焉,闻剑仙又唤了一声他才回神,“换血解咒,我……”徐知春张着口,半晌没说出后话,最后摇头苦笑道:“这也太疯狂了,以我现在的修为还看不穿这些。等这个孩子醒过来,我们再问问他吧?”   闻剑仙道:“好,那这孩子就有劳徐馆主帮忙照看了。”   徐知春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这孩子还没醒来,他是否换过血没人知道,他们想问也就只有等,见闻剑仙面露疲惫,恐怕是灵力还未回复。云灼然几人走出后殿后便告辞回去,比起等待这孩子醒来得到一些不知真假的信息,云灼然更希望裴衡早点过来告诉他们巫族的详细情况。   与此同时,奉天神宫。   得知苏芃芃失手,闻剑仙又带着巫族族长的孩子顺利回到昆吾剑宗的消息后,云朵气得大发雷霆,摔了许多东西之后将属下撵了出去。   云灼然和闻剑仙都没事,他们之后十有八|九会联起手来对付奉天神宫,这让云朵感到了恐慌,但事到如今,她似乎已经无力回天了……   不!   云朵回身看去。   如今已是深夜,向来被奉天神宫划为禁地的神殿中,高达数十丈的巍峨神像之下唯有一人,他在蒲团上静坐,穿着一身如墨的黑衣。   云朵面纱下的唇角微扬,拖着曳地的黑紫纱衣朝他走去。   “你倒是安宁。”   沈灵枢眼皮也没抬一下。   云朵望向高高的神像,柔声道:“也不知神明为何会器重你,你没有星宿派的势力,也比不上巫族的难缠,修为那么低,莫说云灼然,就是闻九川的徒弟你都斗不过,可偏偏就是这么没用的你,让神明放在了眼里。”   沈灵枢自顾自运转灵力,仿佛压根没听见云朵的嘲讽。   云朵也不气馁,嗤笑道:“眼下有个机会能让你立功,总不能入了神宫这么久还什么都做不成吧?”   沈灵枢收起灵力,总算睁眼。   云朵道:“听到了就好。巫族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一个人合用的。你现在去昆吾剑宗,缠住云灼然,绝对不能让他跟闻九川走到一起。”   沈灵枢道:“我打不过他。”   云朵看着他安静低眸的模样,既感到顺眼又有些不满,“让你去就去,你体内可是有顾神枢的仙骨的,云灼然杀不了你!放眼整个奉天神宫,也就只有你能缠住云灼然。你可别让神明失望,否则……神宫不留无用之人。”   沈灵枢微微皱眉,“只有我?”   云朵懒得再跟他废话,冷冷拂袖道:“我告诉你,你就是不想去也得去!别以为神明稍微看重你一些,你就可以在神宫里忤逆我!”   沈灵枢仰头看向云朵,他的眼睛异常平静,云朵看不透,却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但沈灵枢只是抓起放在蒲团旁的长剑,默然起身。   看着他一声不吭地从她面前走过,仿佛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云朵越发不满,怒道:“你什么意思!”   “我去。”   沈灵枢顿了顿,耐心地回了一句,便朝神殿门外走去。 第一百四十章   几人刚回到温暖的小楼,裴衡和厉剑茗后脚也上门来了。   厉剑茗不知道的巫族的详细现状,一直以来跟在闻剑仙身后的大徒弟裴衡却是很清楚的,也许是急于将功补过,他刚醒来也不先休息一会儿就将这些信息给云灼然等人送来。   裴衡送来的除了巫族的地图与记载巫城各种地方风俗的一些书卷外,还有许多巫族的近况以及奉天神宫这些年来与巫族的动作,不过这些都要通过他口述。若没有剑宗提供,这些消息他们得费一番功夫才能找齐,因此包括姬若在内大家都听得很认真。   千年前,巫族式微,被驱逐至西洲边缘的蛮荒之地。   那里几乎没有灵气,一大片紧挨着雪山的荒地寸草不生,却有着经久不散的浓郁瘴气、数不尽的凶残野兽、魔物,在无数次厮杀之下,巫族人在其中一片平原上建成了巫城,自此,巫城就成了巫族最安全的栖息之地,但并非所有巫族人都住在巫城里。   在巫城之外,有一条黑月河,河边零零散散散布着大小七八个部落,被统称之为,黑月部落。   裴衡兴致不大高,却也很耐心地告知大家,“黑月河的河水在瘴气的污染下变得漆黑如墨,下游是黑月部落,上游则是巫城,找到黑月河,也就离巫城不远了。不过黑月部落与巫城不和已有数百年历史,听说是因为黑月部落不承认巫城内巫族的族长地位,认为他们才是最正统的巫族后人。但无一例外,巫城与黑月部落的所有人巫族人生来都身负恶咒。而黑月部落的人比起巫城人对外族人的排斥更甚,甚至可以说是怨恨,外族人最好不要靠近黑月部落,否则多半会被他们生祭泄愤。”   “简单来说,黑月部落似乎完全继承了千年前巫族好战、嗜血的一面,相比之下,巫族族长统治下的巫城还算友好,可以容许外族人入内,也曾有不少人去过巫城游玩,但也许是在巫族之咒极致痛苦的折磨下,巫城人最终也成了奉天神宫的信徒。”   陆羽挑眉,“也?”   裴衡道:“最先取血的正是黑月部落的人,到后来,巫城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都声称自己是奉天神宫的信徒。究竟谁先谁后,我们也不清楚,只是巫城与黑月部落向来不和,没想到他们都会为奉天神宫做事。”   云灼然轻轻颔首,“如此看来,闻宗主怀疑奉天神宫在帮他们解咒相当合理。若不是事关整个巫族的将来,巫族也不会得到难得的统一。”   “是。”裴衡道:“只要找到巫族和奉天神宫合作的原因,瓦解他们之间的联系,要对付奉天神宫也就不难。怕就怕换血之法真的可以解开巫族人身上的恶咒,若真是如此,我们就免不得要与这些巫族人一战了。”   巫族地形复杂,易守难攻,他们西洲几个门派联手恐怕也要费一番功夫,何况这些巫族人是出了名的偏执与疯狂,明里暗里地不断派人出来骚扰大家,且多是对没有修炼过的普通人下手,大家也都是防不胜防。   不管是闻剑仙还是西洲其他几个门派,都没有想过灭族。   巫族能熬过这么多年依然存在,还能时不时出来祸害人,可见他们族中确实也有实力不弱的高手,而正道修士也轻易做不出灭族之事。   裴衡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若换血解咒真的可行,以巫族人先前只顾取血不顾外族人性命的残忍手段,以免他们将来更加疯狂,万不得已下,正道也会选择灭族。   众人忙活一夜,先是去救闻剑仙,又听了半宿巫族近况,不知不觉天就亮了,裴衡和厉剑茗告辞时,姬若早已撑不住靠着云少微打瞌睡。   见陆羽一直看着裴衡二人远去的背影,神情若有所思,云灼然放下巫族地图,有些在意地问:“陆前辈可是想到了对付巫族的办法?”   心魔抱着云灼然胳膊,在姬若的小呼噜声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而后安安静静地靠回云灼然肩上,闻言困到开始恍惚的双眼转向陆羽。   陆羽皱眉道:“你们说,那个苏芃芃还会回来找裴衡吗?”   云灼然虽然不明白陆羽为何这么问,也认真地想了一下,“这就要看他们之间的感情有多深了。”   “那这出戏我还是有机会看到下一场了?”陆羽忧心忡忡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个笑容,回过头就指责听得迷茫的云灼然,“人家深受情伤,一刻钟没休息就来跟你讲那一大堆巫族的事,你还真让他说了半夜,你们这些后生啊,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看来这位陆前辈确实只是来当打手的,看没事做把他闲的?   云灼然沉默须臾,到底什么都没有说,拍了拍心魔肩膀让他起来,东西一收,站了起来,顺道通知云少微二人,“没事了,都回房吧。”   “哦。”   云少微应了声,小声叫醒了姬若,就拖着神志不清的表弟上楼。云灼然收好东西也牵着心魔回房,很快就只留下陆羽一人坐在厅堂里。   “都回房了?”陆羽皱了皱眉,长叹一声,带着这份无人理解的寂寞起身伸了个懒腰,也回房去了。   自来了珈蓝城,心魔就没什么时间睡觉,这完全违背他往日的作息,回房之后自是挨着云灼然补觉去了,云灼然照常守在床边打坐调息。云少微和姬若、陆羽几人也都在房间里休息,于是几人的小楼里异常安静。   天色大亮,一束日光悄然打在昆吾剑宗百年不化的雪山上。   在这片难得温暖的安宁中,剑宗内部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   苏芃芃被逐出师门一事的前因后果并无保留地在山上传开,众弟子们大都表示不可置信。从初入门到现在,从外门到内门,剑宗的所有弟子几乎都跟这位掌管宗门内琐碎事务的凌雪峰大师姐有过一些交情,大部分弟子也都很尊敬她,尤其是女弟子,谁也没想到这位平日对师弟师妹们关怀备至的大师姐竟是巫族人,还背叛了宗门。   众弟子唏嘘不已,此刻回过头一想,才发现了苏芃芃平日的很多破绽,譬如每逢月圆总是找不到她,想来这是巫族之咒发作,躲起来了。   自然,也有人心疼苏芃芃。剑宗离巫族不算远,近年来又常与巫族起争执,弟子们便大都知道巫族,也了解过巫族之咒那非人的痛苦,心疼之余也越愤怒。他们知道巫族难,可这绝对不是苏芃芃在剑宗潜伏多年,利用大家的感情、捅刀宗主的理由。   而最后做出了这么多错事的苏芃芃只是被逐出山门而已!   往日与苏芃芃关系不错的弟子们深感被辜负,可仔细一想,他们这点委屈完全比不上被欺骗了那么多年感情的大师兄还有被出卖还看在多年情分上放过了苏芃芃的宗主啊!   众剑宗弟子心思各异,往日冷是冷一点却也一向热闹的剑宗今日异常安静,每个弟子脸上都无端端地有种肃穆感,许多弟子练剑时也更加努力了,愤怒转化为激励他们的动力,也让他们越发急迫的想要平定巫族。   反观巫城那边,却是险些乱了套,族长的幼子在巫城里被外人带走,且不说巫族人对子嗣是何等重视,这也是生生地打了他们巫族的脸。不管如何,他们都一定要追回这个孩子,可奉天神宫那边不愿意出手相助,无奈之下,巫族只能再派人出去救人。   于是,若是有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今日的珈蓝城多了许多外来人,除了少部分一现身就被藏在暗处守株待兔的剑宗弟子抓到的,还是有几条人影借着夜色的遮掩混到了山上。   沈灵枢正是这几人之一。   他并非第一次来昆吾剑宗,多年前,他曾尾随秦筝,用天道宗未来宗主的身份到昆吾剑宗做客,彼时剑宗大弟子裴衡在山门前相迎,却不想一晃几年,他身份大变,只能偷偷摸摸从昏暗角落里的结界裂缝中钻进去。   当时多风光,现在就有多嘲讽。   沈灵枢避开巡逻的剑宗弟子,他还记得剑宗为外来客人准备的住处一般都会在一个地方,没找一会儿果然找到了一片建筑,随后直奔唯一亮着烛火的一幢小楼,他谨慎地收敛气息,从小楼后面的雪松林绕过去。   小楼上亮着烛光的房间不多,沈灵枢只一抬眼,目光便专注地紧盯着三楼上的房间不再移开,窗纸上映着两个几乎一致的高瘦人影。   沈灵枢静静望着,竟失了神。   直到那两个人影开始移动,沈灵枢才警觉地退回了雪松林里,却不料正好对上身后不远的一双充满惊讶的眼睛,是云城少主云少微!   沈灵枢没有一刻犹豫,出剑封住云少微的灵脉,一伸手堵住他的嘴巴,另一手扣住云少微脖子。他的动作极快,云少微甚至看不清楚他是如何出手的,只知道脊背猛地撞在冰凉树干上,动弹不得的同时几乎窒息。   云少微很震惊,在云城时沈灵枢分明只有筑基期,可是现在是他被沈灵枢制住毫无反抗之力,他肯定沈灵枢现在的实力远在他之上!沈灵枢到底是如何在短时间内实力暴涨的?   可惜云少微说不出话,只能用一双漆黑眼睛瞪着沈灵枢,其实他的眼睛轮廓跟云灼然很像,沈灵枢顿了一下,手上的力道就松了许多。   “我不杀你。”沈灵枢低声道:“你不要声张,我会放开你的。”   云少微的眼神明显不信任。   沈灵枢神色柔和几分,“别这么看我,他在这里,我怎么敢动你?”   云少微心下不解,他是谁?   沈灵枢没有再说话。   云少微正疑惑,就见他神色陡然一紧,握住自己脖子的手便一紧。而后沈灵枢反扣住他的脖颈闪身藏到他身后,云少微顿时意识到什么,眼睛往上看去,从他的角度正好将楼上云灼然的房间尽收眼里,但同样,在他背后沈灵枢也在他身后看到了三楼上那个房间的窗口正被一双手轻轻推开。   红衣少年就站在窗前。   是小岛主!   云少微惊喜不已,可他现在发不出声音也动不了,无法求救,就只能等期盼小岛主快点发现他。   可惜云少微最终还是失望了,他这边是三楼那个窗口往下看的死角,红衣少年在楼上看了一会儿就回头了。云少微越发焦虑,也未忽略身后之人明显放松下来的动作,他险些绝望,却见窗口前又多了一个白衣人。   沈灵枢自然没有错过心魔和云灼然前后出现时云少微身体骤然紧绷的反应,他此刻也没有心思去管,甚至险些忘了他是偷偷潜入的剑宗,也险些忘了他怀里还扣着云少微。   他怔怔看着楼上那个白衣身影,复杂的眼神竟有几分痴迷。   云灼然没想到楼下的林子里会有人在看着他,他的神识没有察觉到那里有人,不过是见心魔还不死心地趴在窗前,他只好跟过来看看。   “又下雪了。”   不知何时又纷纷扬扬的下起了小雪,很快铺满了窗台。   云灼然将手伸出窗外,不一会儿就接了一捧雪花,感受着洁白的雪花在手心慢慢融化的冰凉,“确实是有些冰凉,不怪姬若总不肯出门。”   心魔呆呆看着云灼然,神情有些吃惊,又听他说这雪凉,心魔忙拍开他手上的雪花,拿衣袖擦干净他手心上的水渍,脸上故作严肃地训斥道:“知道雪冷,就不要玩了。哥哥也不是小孩子了,外面的雪不干净的。”   云灼然不是第一回被人训话,可心魔训他他却觉得极有趣,他心情颇好地点了头,“好,我知道了。”   “哥哥好乖。”云灼然才刚服软,心魔就再也严肃不起来了,他握住云灼然的手放在心口上暖着。   云灼然当然一点也不冷,却也没有抽回手,还有闲心打趣道:“我这么乖,蔚然给我什么奖励?”   “奖励?”心魔愣了愣,往前一步踮起脚尖往云灼然眉心亲了亲,而后一本正经地说:“哥哥要听话。”   云灼然明亮双眸定定看着心魔,心魔最喜欢的就是云灼然只看着他,就像现在这样,他心头一动,小声嘀咕,“今天的份好像还没有亲……”   怎么算得那么清楚,云灼然心下失笑,一天都不肯落下?   还没等云灼然开口,心魔就迫不及待地亲在了云灼然嘴角,蜻蜓点水一般,很快就退开,而后用亮晶晶的一双红眸可怜巴巴地看他。   “哥哥,快点来嘛。”   云灼然:“……”   两道人影在窗前纠缠,呼吸交错间,云灼然忽然想起来窗户还没关,忙推着心魔肩膀退开,口中刚发出一个“窗”字,心魔就不满地追上来,顺手将窗户关上便轻轻按住云灼然,将人抵在还未关严的窗户上亲吻。   却不知此时在楼下,沈灵枢握紧长剑,双眼嫉妒到发红。   自两人亲上那一刻,云少微就红着脸别开眼,就见沈灵枢脸色极其阴沉,似恨似怒,杀气腾腾。   他在气什么?   云少微的好奇引来了沈灵枢的注意,他眸光一沉,握住云少微脖子的手忽然用力,“连你也笑话我!”   云少微再次有了窒息感,瞪着迷茫的双眼,咬紧牙关。   沈灵枢看着他与云灼然有几分相似的脸上露出痛苦之色,手中力道又慢慢地放松了,眼神闪躲似有些无措,这次竟然完全松了手,“我不是有意的,你别这么看着我,我……”   云少微没心情管沈灵枢想说什么,就算他脾气再好,被这么对待也是憋了一肚子火气,他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忍不住发出几声低哑的干咳,刚发出一个声音就又让人堵住嘴巴,他都不用想,马上瞪向沈灵枢。   沈灵枢定定看着他,压着声音道:“别出声,我真的没有伤害你的意思。”他露出一个苦笑,“我斗不过云灼然,我也不想惊扰他。”   云少微现在只想骂人,不会伤害他,那掐他脖子的是鬼吗?   沈灵枢的眼神极深沉而奇怪,这次松开手后就提着剑往后退去,一边说:“别告诉他我来过。”   云少微双眼瞪圆,想提醒沈灵枢他的灵脉还没有解开!   可沈灵枢只深深看他一眼,就转身走向雪松林深处,转眼没了踪影。云少微又气又急,就在这时,身后又传来一道慵懒而餍足的声音。   “刚才是谁来过?”   是小岛主!   云少微激动得险些落泪,果真见到一个熟悉的红衣身影从身旁走出,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里。   双手慢悠悠整理着松散的明红衣襟,唇上还带着些许红肿——心魔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   这个模样的小岛主艳丽至极,有种无声诱人亲近的魅力。   然而,云少微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下意识闭紧了双眼,大声喊道:“九叔!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你认错人了吧。”心魔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云少微,接着拢好衣襟,将袒露出来的大片雪白胸膛藏起来,稍显红肿的唇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又笑说:“不过你倒也是可以喊我一声小叔叔的,喊吧。”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三楼唯一亮着烛光的窗前立着一道清瘦身影,像是一种无声的催促,心魔抬手一挥,一缕黑雾缓缓飘至云少微面前,在后者好奇的目光下掉到他身上,骤然扩散将其笼罩。   云少微吃惊之余又在莫名的恐惧,才后知后觉他可以动了。   云少微惊喜不已,边活动着酸麻的四肢边感激地看着心魔。心魔朝他摆摆手,转身往楼前正门的方向走去,云少微看懂他的意思,抬头看了眼三楼上云灼然的影子也快步追上,总是故作淡漠冷静的脸上还有些尴尬。   他当然知道小岛主不是云灼然,也不是认错人,他刚才脱口而出喊那一声只因为小岛主衣衫不整形容暧昧地出现在他面前着实吓了他一跳,不用想都知道以云灼然和小岛主的关系他们先前肯定在做十分亲密的事……   没想到先察觉到不对下来救他的会是小岛主,还是这样一幅模样……云少微自觉多看一眼这样的小岛主都是冒犯云灼然,这才大声道歉。   不过云少微的这点小心思,听到他喊话的几人里估计只有他自己会感到尴尬。心魔显然不在意,一路也没有跟云少微有任何语言交流,直到走回小楼正门,他忽然嗤笑一声,“又是姓沈的,隔那么远都闻见他身上那股臭味了,这家伙可真是阴魂不散。”   心魔走得快,云少微要小跑才能追上,正揉着刚才惨被蹂|躏的脖子,听见这话后他看心魔的眼神颇为震惊,“小岛主早就知道是沈灵枢?”   “这次算他跑得快,你记好了,不要告诉哥哥他来过。”   心魔偏头看他,酷似云灼然的一张脸是极致的艳丽与冷厉。   云少微顿住,“为何?”   “我不喜欢。”心魔扔下这话,抬腿跨进门槛,一转脸迅速变回了以往乖巧甜软的表情,边走边低声叮嘱道:“下次见到他直接喊人,别给他机会靠近……”他说到此处,意味深长地回头打量起云少微,“他那个人,就喜欢找长得跟你和姬若差不多的人。”   云少微完全听不懂这话。心魔也没给他解释,自顾自上楼。云少微心不在焉地揉着脖子,无意中按到微微红肿的手印上,当场疼得倒抽口气。虽然听不懂,他也将心魔的话听进去了,并且因为心魔的话,开始怀疑沈灵枢是不是也会对姬若下手……这可不行!一想到他这个相当好骗的表弟,云少微顾不上脖子上的伤赶紧回房。   楼中有许多房间,三楼唯有云灼然二人住着,心魔回到三楼,一推开门就见云灼然正站在窗前。   窗口不知何时又被推开了,少许碎雪顺着晚风的吹向飘到了房间里,心魔将门带上,笑着跑过去。   “哥哥。”   云灼然回眸看他一眼,又淡淡地转回窗外观赏夜色下的风雪。   不过片刻的功夫,心魔下去一趟再回来时云灼然的面色已恢复如常,看不到他脸红无措的样子,心魔不免失望,暗叹一声道:“刚才只是云少微闲的在下面乱转,没什么事。”   “他刚才在叫我?”云灼然问。云少微刚才喊得那么大声,他当然也听到了,所以又走到了窗前。   心魔撇了撇嘴,不以为意地说:“可能是我突然吓到他了,他一看到我就喊九叔。”他摆手道:“不管他了,反正他没事,哥哥别担心。”   云灼然看着心魔,眼神显然有些狐疑,最后还是缓慢地点下头,“好,天色不早了,你睡吧。”   心魔当机立断抓住云灼然衣袖,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他看。   “哥哥陪我一起睡嘛。”   又撒娇,云灼然顿时面露无奈,可他偏偏就吃这一套,愣是说不出拒绝的话,再看心魔已经迫不及待地关了窗户,他也是半晌无言。   睡吧。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这一夜,昆吾剑宗却不大安宁。   天光熹微,混到山上的巫族人已被剑宗弟子发现三人,其中两人跟泥鳅一样溜走了,被抓到的一人也以决绝的态度自爆元婴,在伤了许多剑宗弟子的情况下陨落。这三个巫族人无一不是元婴期的修士,可见巫族为救回这个孩子不惜牺牲族中的许多好手,或许还有着将倾尽全族之力的决心。   偏偏闻剑仙先前让他们用被抓到巫族的外族人换回这孩子的事,巫族至今也没有一个回应。   厉剑茗安抚了今夜受伤的一位长老和数名师弟,就往宗主的住处赶去,本想将这消息告知自家师父,没想到人还在房间里闭关疗伤。   厉剑茗早就猜到闻剑仙伤得不轻,如今想来,还要更严重一些。那些毒雾制造梦境绝对困不住已至大乘期的闻剑仙,但为了将裴衡、另外两位掌门以及那巫族孩子一起带出去,他被拖延了一些时间,耗费了不少力气,也让那些毒雾有机可乘,但是唯有他们这些徒弟知道闻剑仙的真实状况。   说起来,今日一早,闻剑仙救回来的天极门和明月谷的两位掌门已经醒过来。两人早前被诱入巫族关起来也吃了些苦头,伤得比闻剑仙还有严重数倍。身为宗主座下大徒弟,闻剑仙如今正忙,裴衡也顾不得处理自己那点情绪,已先去安抚两位掌门了。   闻剑仙座下是有好几名徒弟,可如今在山上的仅有大徒弟和小徒弟,其余弟子都还在外历练,不知归期,一忙起来就得厉剑茗帮忙。   对此厉剑茗深感麻烦,可现在师父忙着闭关疗伤,他只得跟着大师兄忙得团团转。不过这会儿都到了闻剑仙的住处,厉剑茗想起来他的义父徐知春昨夜就在这里照看那个巫族孩子一直没有下山,顺道也去后殿走了一趟,看看那巫族的孩子醒了没有。   可惜叫厉剑茗失望的是,那孩子还在昏睡中。因为巫族和奉天神宫,他对这个出身巫族的孩子没有半点好感,看了一眼见他果真没醒来,跟守在床边的徐知春说了好一阵话才走,准备跑去找云灼然再偷懒一阵。   徐知春将人送到门前。   许是因为一夜都在给那孩子清除体内难缠的毒气,才刚刚步入元婴期的徐知春还是有些疲惫,在殿外遍地雪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苍白。   厉剑茗心疼地说:“义父,你还是先去休息一下吧,反正外面还有几位长老守着,那些巫族人绝对进不来,这个巫族孩子跑不了的。”   听他这么说,徐知春下意识看向殿外空荡荡的雪地,厉剑茗不由好笑道:“几位长老修为都不在合体期之下,他们要藏起来,我们当然是看不到的。义父放心,我们已经布下天罗地网,谁来救人都跑不了,下次若再来我看得想办法将他们扣下来,我看他们巫族还敢不答应我们的要求,用他们抓起来的无辜孩童来换这些人!”   徐知春道:“是吗。”   厉剑茗得意地说:“义父放心,昨夜就有几个巫族人被抓到了,看他们这么重视这个孩子,想必他们坚持不了几天,必会答应换人。”   徐知春有点吃惊,“昨夜……”   “那些人刚到外门就被发现了,可惜跑了几个。”厉剑茗嘀咕一声就止住这个话题,眼看天色快要大亮,他提起剑走进雪中,一边朝徐知春摆手,“义父回去吧,外面冷,你先歇会儿,我等下就过来送你下山。”   徐知春这才回神,见厉剑茗只顾说话,险些被脚下石头绊倒,他马上揪紧了眉头,担忧道:“好,你看着点路!都多大个人了还……”   “知道了义父!”   厉剑茗嘿嘿一笑,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抱着剑转身跑走。   徐知春无奈叹气,“这孩子……”   直到他走远,徐知春才收回视线,心不在焉地回了殿中,正巧里面忽然传来什么动静,徐知春眸光一亮,快步往床边走去,果真,床上的巫族孩童睁开了一双纯粹如墨的眼睛,正怯生生地抱着被子蜷缩在床上。   原本听见脚步声靠近,那孩子整个人是十分紧张的,可见到徐知春后,那孩子当即放松下来,软糯的嗓音透出难掩的欣喜,“巫——”   “别说话。”徐知春严肃道。   那孩子懵懂地眨了眨眼睛,而后竟然真的听话地闭上嘴巴,双眼仍是充满信赖地看着徐知春。   徐知春倒出一枚丹药,眉心微皱,他本就有着一张清隽温和的脸,此刻眉目间拢着几分忧愁,这么看着人时,让人无端有种怜惜或是不忍的微妙心情,也许这源自他毫无攻击力的五官与他那双干净透彻的眼睛。   巫族族长的幼子见他捏着丹药不动,便小声道:“冷。”   徐知春指尖一颤,神色柔和许多,将丹药送到他嘴边,温声道:“小绪乖,吃了药就不会冷了,你先睡上一觉,哥哥就带你回巫族。”   被称作小绪的小男孩完全没有一丝犹豫地吃下嘴边的丹药,吞下去之后,才高兴地问徐知春,“这是哪里?我想回家了,这里好冷的。”   在他口音别扭的小声抱怨里,徐知春的眉眼越发温柔。   “放心睡吧,等你再醒过来时,你就能回到巫城里了。”   “好啊……”小绪乖乖应了一声,还想再说什么,眼皮却沉沉地垂了下来,刚要说话的嘴巴打了个哈欠,马上就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小绪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徐知春的面色也渐渐冷淡下去。   午时,风雪暂休。   厉剑茗将徐知春送下山后,又跑回了云灼然暂住的小楼找他们,这下没再吃闭门羹——他早上来得太早,楼里门窗紧闭,当时就没好意思过来打扰。现在众人都出来了,厉剑茗带着点炫耀的口吻跟他们说了昨夜有巫族人潜入山中打算救人的事,最后,以他和大家英勇地将人抓起来为结尾。   然而众人都没有听出来他想要得到夸奖的暗示,只有云灼然看他一眼,“昨夜有巫族人上过山?”   厉剑茗骄傲地抬起下巴说:“是啊。被我们打跑了!”   关键是后面那句话,厉剑茗用无比期待的眼神看着云灼然。   云灼然没有听出来,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心魔以及对面的云少微。云少微脖子上还留了点印子,刚刚下楼时姬若还问了很久怎么回事。   云少微留意到云灼然的眼神时愣了下,就发觉云灼然身旁的心魔也投来一枚冷幽幽的眼神,心知这是不想让他说出沈灵枢来过的意思,垂下眼胡诌道:“我昨夜确实是碰上了一个怪人,不过小岛主来时他就跑了。”   “哦。”心魔十分自然地顺着话,一脸正色地说:“也许是跑错地方的巫族人,我下楼时没发现人,也没看到他的伤,就没怎么在意。”   云少微勉强笑笑没说话。   厉剑茗听到他们也碰上了巫族人,惊道:“你们昨夜也碰上那些巫族人了?那怎么不告诉我们?”   云少微支吾其辞,还是没办法在云灼然的注视下撒谎,可小岛主充满警告意味的暗示他也看到了,他心下为难,两边都不好得罪,心想都已经撒谎了,还是将就着这个谎言再圆下去吧,遂暗叹一声道:“他跑得快,我追不上,又怕惊扰到九叔休息……”   云灼然道:“下次若再遇上危险,不必多想,只管叫我。”   他的语气有些严肃,却是很认真的,云少微愣了下,抬眼看到云灼然仍旧淡漠的神色,心头却觉得一阵温暖,同时也羞愧地耷拉下脑袋。   “我知道了。”   云灼然的意思相当明白,只要云少微开口,九叔肯定是会救他的,但他居然在对九叔撒谎……云少微心下羞愧,感觉自己太不是人了。   所幸云灼然没有再追问云少微昨夜遇到危险的事,转而询问厉剑茗,“听你的意思,混上山的巫族人你们只抓到一个,其他都跑了?”   厉剑茗面上有些挂不住,不满道:“喂喂,能抓到一个已经很艰难了!那些巫族人很狡猾的!”   “好吧。”   云灼然没在这个不重要的问题上继续跟厉剑茗纠缠下去。   如今几人都闲着,陆羽邀请心魔下棋,云灼然就在旁边旁观,云少微则在角落里打坐,一直待到黄昏,厉剑茗都不肯走,赖在小楼里跟姬若斗嘴。姬若早已经被他烦死了,可又忍不下这口气,非要跟他争到最后。   在这样嘈杂的背景下,云灼然看着陆羽和心魔下了三盘棋。心魔是初学者,反倒是陆羽一直在输,云灼然观棋半日,也看出来陆羽也就是半吊子功夫,每回输了之后都会抿着唇生闷气,然后抓着心魔再来一局。   若不是为了享受云灼然难得在人前专注并且专一地只看着自己的快乐,心魔早就扔下棋子跑了。   斜阳映在苍茫雪地上,为这片寒冷的天地镀上一层柔光。   即便厉剑茗都躲到了客人这里偷懒,剑宗弟子还是找来了。   厉剑茗一见到剑宗弟子就头疼,也提着长剑出门,跟师弟在门前说了几句话,忽然惊呼一声——   “你说什么!”   楼中众人纷纷看去。   厉剑茗脸色惨白,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打击,云灼然认识厉剑茗多年也从未见他如此紧张过,思索了下,站了起来走向门前,“出事了?”   他的身份是蓬莱岛主,门外那名剑宗弟子忙拱手一礼便看向厉剑茗,一时间不知该不该说出来。   还是厉剑茗自己先反应过来,用力捏紧手上已然发皱的纸张,哑声道:“长春馆的人说,义父不见了,但是在长春馆找到了这张纸条……”   他已是六神无主,想也没想,就将纸条递给了云灼然。   云灼然自然地接过,“……长春馆主被巫族人带走了?”   这纸条表面上是客气地说请长春馆主到巫城做客,但联想到还在昆吾剑宗上的那个巫族族长之子,不难猜到这是巫族想要换人的意思。   只不过是从换回先前被巫族抓走的外族人变成了换徐知春。   徐知春是厉剑茗的义父,云灼然看到这张纸条后也能明白厉剑茗为何会如此失态,他将纸条还给厉剑茗,又问来送信的剑宗弟子,“徐馆主是何时不见的,最后出现在何处?”   厉剑茗闻言总算回神,定定盯着师弟用眼神催他快回答。   那剑宗弟子道:“长春馆的人说,徐馆主自回去后就没再出门,晌午时他们发现纸条才知道徐馆主失踪了。”   厉剑茗道:“我送义父回去时长春馆还好好的……剑宗跟巫族之间的恩怨,为什么要拉上我义父?”   徐知春跟剑宗走得近应该不是一日两日了,昨夜巫族人潜入山上救人不成,改日就去抓走了徐知春,似乎有些道理,但云灼然还是觉得不对。可见厉剑茗神色慌张的模样,云灼然没有说出那些没道理的怀疑的话。   “能在长春馆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徐馆主带走,这些巫族人定是早有准备。”云灼然道:“徐馆主刚失踪不久,现在去追也许还来得及。”   厉剑茗用力拍了下脑门,“是啊!我倒是忘了,珈蓝城早已被我们剑宗严密封锁起来,巫族人进来容易出去难……我去找师父!”想到义父也许还在珈蓝城里,厉剑茗当即松了口气,刚要走时又为难地说:“可是师父还在闭关疗伤,大家都走不开……”   见厉剑茗已慌得找不着北,云灼然轻叹道:“我陪你去吧。”   楼中几人见情况不妙也走了出来,心魔正好听到云灼然这话,马上跑过来抱住云灼然胳膊,倒不是想阻止他,而是特意提醒云灼然。   “哥哥,我也要去!”   厉剑茗感激地看着他们,握着剑说:“那我们快走吧!”   云灼然不像他那么着急,提醒他先告知如今代掌门中事务的裴衡一声,才和心魔等人尾随他下山。   陆羽是蓬莱仙请来帮云灼然的,云灼然去哪里,他也就跟去哪里,而姬若早就被在山上冷得受不了闹着要下山,一行人就都跟了下去。   进了珈蓝城,厉剑茗直奔长春馆。这也是云灼然等人第一次来到长春馆,这是城西极古朴低调的一座高大围楼,馆中悠悠飘着药香,也请了几名元婴修士坐镇,规模不小。   天色渐渐黑沉下去,从徐知春失踪至今约莫已有两个时辰,在徐知春的长春馆里、三名元婴修士与数名金丹修士坐镇下能不惊动任何人将本身也有元婴修为的徐知春带走,不仅是长春馆众人,云灼然也觉得蹊跷。   没人知道徐知春到底还在不在珈蓝城,也不清楚他被带到了什么地方,众人只好先在长春馆找线索。长春馆中众人都说,徐知春从回来到失踪这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异常,最后进了房间里,然而房间里无一丝收获。   厉剑茗慌了一阵,忽然想起了陆羽在找人这一方面有着特殊的本领。但说找闻剑仙,陆羽还能主动一回,找一个压根不熟的徐知春,他一时半会儿没有答应下来,直到厉剑茗一个七尺汉子可怜巴巴地盯了他半天……   陆羽抖了抖,答应了。   徐知春的东西他房间里多的是,一行人就去了他的房间,陆羽取出法器施法,不过片刻罗盘上就有了反应,陆羽的神色却有些奇怪。   “咦?”   厉剑茗道:“怎么样,找到了?”   “就在长春馆里……不对。”陆羽皱了皱眉,又改口道:“又好像是在山上,你们剑宗的方向。”   厉剑茗听到前半句时本是惊喜的,心想是了,巫族人会不会想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可听陆羽说完,厉剑茗面上笑容淡去,也渐渐冷静了下来,“陆前辈,您能确认一下我义父到底在什么地方吗?”   陆羽收起法器,直白地说:“我的法器只能找到千里之内他所在的方向啊,不过一次找到两个地方,也许是巫族人故布疑阵,设了一个假的徐馆主在其中一个地方。这些稀奇古怪的咒术,巫族人倒是喜欢研究。”   厉剑茗整个人都迷茫了,握着剑呆呆地问:“那我怎么办?”   云灼然全程安静地看着他们,此时才又开口道:“分开找找吧。先看看长春馆里能不能找到徐馆主,另外传信告知剑宗,请你师兄帮忙。”   厉剑茗宛若找到了主心骨,忙道:“对对对,你说的对!”   姬若是个不合群的,早就巴不得跟云灼然等人分开,一说分头行动,马上就拽着云少微跑了。云灼然也没管他,只是在二人过来报告时拍了下云少微肩头,留下一缕太阴真火。他们表兄弟俩轻易不会分开,只要有人攻击他们,太阴真火就会保护他们。   而后,长春馆所有人都在楼里找人,陆羽找不到更准确的位置,只知道徐知春的气息就在长春馆里,而长春馆隐蔽的地方不多,厉剑茗自小剑宗长春馆两头跑,对这里很是熟悉,马上就带着云灼然三人跑上跑下。   到了这时,陆羽对找徐知春这件事也慢慢认真起来了,紧跟在厉剑茗身后上了顶层的小阁楼,没想到打开房门后只找到一只稻草人。那巴掌大的稻草人静幽幽地立在昏暗的房间中间,地板上还用朱砂画了阵型。   陆羽轻嗤道:“果然啊,真是个假的。巫族人心思真多。”   厉剑茗说不失望都是假的,他沉下脸,一转身大步走向门外,“那山上的应该是真的,我回剑宗。”   “这倒未必,也许都是假的。”陆羽刚上过一次当,不敢确定巫族人会真的将徐知春藏到剑宗去。   巫族人会这么友好吗?刚把人劫走,就又将人放回来?   云灼然出言提醒道:“可若都是假的,巫族人为何费尽心思这么做?制造徐馆主的替身稻草人,不是打算模糊行踪将徐馆主顺利带出城?”   厉剑茗心乱如麻,用力抓了一把头发,深吸口气出了门。   “我还是先回剑宗看看。”   “再试一次吧。”   这一回,陆羽也跟这些巫族手段卯上了,他召出罗盘,在厉剑茗停下来时跟他说:“先回你义父房间,找点沾染他气息较多的东西。”   厉剑茗有过片刻犹豫,山上他已通知过大师兄裴衡帮忙找人了,不差再试一次的时间,想了想,他跟着陆羽下楼,直奔徐知春的住处。   云灼然和心魔相视一眼,皆是无言,又沉默地跟了上去。   徐知春住在后院,他们又得从数层高的围楼下去,刚下楼梯,走向后院时,心魔忽然停下脚步,唯有跟他一起走到最后的云灼然发觉。   云灼然一回头就见心魔面无表情地看着斜后方的拱门,他走了过去,跟着看向那边,“在看什么?”   心魔笑了笑,“好像是云少微和姬若从这里经过。反正徐知春也不在长春馆,我去叫他们回来吧。”   云灼然挑眉,“蔚然自己去?”   心魔飞快看了看四周,冷不丁地在云灼然嘴角亲了一下。   云灼然当场就愣住了,他可没忘记这长春馆到处都有人。   没想到心魔居然趁机往回跑去,一边冲他摆手笑道:“哥哥先去找陆羽吧!我很快就回来了!”   这是跟他使了美人计?心魔到底要去哪里?云灼然看着他跑远的背影,最后还是背过身追上陆羽二人。他云灼然也不是不通情理的道侣,心魔故意支开他就表明了不想告诉他去干什么,那就等心魔回来再说吧。   几乎无人知道,此刻在长春馆里还有一人正在飞快的逃窜。   那就是沈灵枢。   他远远见到相貌与云灼然几乎一模一样的红衣少年回头时就知道自己暴露了,不假思索转身就走,他也以为自己的反应已经足够快了,未曾想在他即将从长春馆后门离开时,后门前骤然浮现出一层诡异的黑雾。   沈灵枢脸色微变,急忙停下脚步,心中已感到不妙。   黑雾果然化成熟悉的红影,令他憎恨嫉妒的红衣少年就站在沈灵枢面前,脸上笑容异常讽刺。   “又是你啊,你闲的没事干,天天偷窥哥哥是吧?哎,什么时候曾经的天道之下第一人座下的唯一弟子竟是成了臭水沟里的老鼠吗?” 第一百四十二章   随着心魔的嘲讽而来的是直扑门面一层诡异黑雾,沈灵枢从未跟这位蓬莱的红衣小岛主交过手,也从未见过他真正与人交手,但一察觉到杀机,沈灵枢的长剑也马上出鞘,在刚刚修复不久还带着几条裂纹的本命灵剑上覆上一层灵力,剑锋一转率先出击。他本以为云灼然没出手,他就能伺机逃走,却没想到他是严重低估了对手!   对上这位小岛主,他可以说是不堪一击,当场就倒飞出去!   沈灵枢心中充满了不可思议,正要爬起来捡灵剑,一缕黑雾紧接着飞到面前圈住他的脖子将他掼回地上,随后力道猛一收紧,窒息感在胸膛爆发,脸颊以及脖子根迅速涨红。   恍惚间,沈灵枢想起了昨夜他碰到云少微的事,心魔现在掐着他的脖子,跟他昨夜做的几乎无异,可他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他咬了咬牙,身上马上涌现出一层金光,将这些冰冷的黑雾驱散后,他颇为狼狈地翻滚到一侧,匆忙捡起掉落在不远的灵剑。   “又是仙骨。”   心魔一眼就看明白了,不以为意地嗤了一声,白皙指尖又漏出几缕浓黑雾气,晃晃悠悠飘了出去,看似缓慢,实则极快,转眼就已窜至沈灵枢面前。沈灵枢手忙脚乱地提剑抵挡这些黑雾的攻击,而心魔还站在原地,施施然地抱着手臂看他四处逃窜。   对方俨然是在耍着他玩,屈辱是一直都有的,其次就是震惊,沈灵枢没想到这位小岛主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只动动手指头就能碾压他。   与此同时,沈灵枢心中又升起了浓浓的不甘和嫉妒,他感觉他现在就是这位小岛主眼里的笑话。   事实上沈灵枢是真的猜对了,心魔确实是拿他当笑话看的,同时也在观察他现在的实力,“已经快到元婴了啊,奉天神宫对你很好嘛。”   有仙骨在身上,沈灵枢完全不担心他会死在谁手里,这是一张非常厉害的保命符,一张极坚固的护盾,可知道仙骨的来源后,哪怕屡次被保住性命他也再未有过庆幸。这于他而言是嘲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仙骨是偷来的,还是从他师尊身上偷来的。   也在提醒他,自小教养他的师尊,是他的父亲害死的。   心魔根本不需要怎么出手,指尖漏出的几缕魔气就足够应付沈灵枢,后者费了不少力气才清理干净,彼时他已有些疲惫,面色阴沉地看向心魔,“别白费心思,你杀不了我。”   心魔没再攻击沈灵枢,冷冷道:“同样的话还给你,别再费尽心思跟踪哥哥。若再敢伤害哥哥,我杀不了你,也有的是办法对付你。”   沈灵枢嘴唇抿成直线,“我跟踪他,不是想要伤害他。”   心魔笑道:“你到底想干什么谁在意?都进了奉天神宫,跟云朵那些人混在一起了,你再说这些话谁又会相信?别忘了在旧云城抢夺太阴真火时你是怎么对哥哥的。姓沈的,我最后警告你一次,离哥哥远一点。”   诚然,心魔所言句句属实,听得沈灵枢十分难堪,可他还是不甘心,“你又有什么资格替他赶我走?”   心魔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你昨夜没有看到吗?我和哥哥即将结成道侣了,恭喜的话就不必说了,哥哥的事我都可以替他做主。”   “原来你昨夜是故意做给我看的?”沈灵枢握着灵剑的手青筋暴起,脸色铁青,仍不死心地说:“我与他,至少是自小相识的师兄弟,这么多年来即便没有其他感情,也还有几分情义在,可你不过是个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妖魔,你凭什么站在他身边?”   心魔看他的眼神像看傻子一样,“师兄弟的情义?哥哥不是早已跟你一刀两断了吗?姓沈的,别在这挑拨我,你干过什么我都清楚。”   沈灵枢到底是有几分心虚的,也更不想低头,“你又能给他什么?我是无意中伤过他,至少这些年来我也用心照顾过他,我知道他喜欢什么,在他出关前,我已经在着手布置我们将来结成道侣后会居住的住处,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时他才七岁,我是他在天道宗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他的第一位师兄,他都记得的!”   这话若是不知情的人乍一听见,恐怕真会可怜一下沈灵枢,但在心魔这里就只能得到一个白眼。   “得了吧,你说了这么多,也不过是在自我感动。整日活在自己的幻想里也真是够可怜的,但提醒你一句,你自我感动时也别忘了你曾经为了一己私欲引导天道宗弟子排斥哥哥,还有在旧云城时毫不留情的背后捅刀。”   沈灵枢神情痛苦,欲言又止,很不想承认那些都是他做的。   心魔最讨厌的就是沈灵枢总肖想着云灼然这一点,很多云灼然不在意的事他都不会多想,比如沈灵枢对他的占有欲以及溢于言表的痴迷。   这些心魔可都是相当清楚的,喜欢云灼然的人那么多,若是沈灵枢识趣点不凑上来还行,偏偏沈灵枢是个只记得他给过云灼然微末的好而完全忘了他对云灼然做过多少恶事的人,他还自负地以为当年的情义会无限期的延续下去、永远会有人等他回头。   心魔看他的眼神十分厌恶,“别跟我扯你那些梦里的情义,我没兴趣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口口声声说喜欢哥哥,其实每次需要做选择时,你都会毫不犹豫放弃哥哥。当然,从你一开始为了得到哥哥的示弱和求助示意天道宗弟子孤立哥哥时,就足以看出你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卑劣之人。”他想了想,眸光亮了起来,“原本只是收拾你一顿将你赶走就算了,是你非要跟我说那么多恶心的东西,我要是不把你绑起来关进昆吾剑宗,再通知天道宗的人来接你回去,岂不是很对不起你这么关注我和哥哥的这一番用心?”   听到这话,沈灵枢当场没了要跟对方长篇大论证明云灼然跟他还有情分在的心思,转身就跑。   心魔静静看着,身形骤然化作黑雾,这无比熟悉的一幕,让沈灵枢马上警觉起来,可惜他还没来得及拔剑,果然就见面前涌现一股黑雾,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掌出现在他面前。   跟心魔分开后,云灼然再次回到徐知春的住处时,陆羽正对着一块玉佩专注地摆动着他的罗盘,厉剑茗也是神情严肃地站在一边等待结果。云灼然没有打扰他们,安静走进房间里,再次打量起房间四周。他们今日已经来过徐知春的住处数遍,这里早被翻了遍,愣是没找到巫族人留下的线索,这会儿得了空闲再看,徐知春的住处确实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除了一些衣物,他的房间里几乎全是医书和丹药。   房间里干干净净的,最多可以看出徐知春是个刻苦的医修。   等了片刻,陆羽总算睁眼,厉剑茗急吼吼地问:“找到了吗?”   陆羽收起罗盘,这次他很肯定地告诉厉剑茗,“在剑宗。”   云灼然不免有些意外,“巫族人不可能带徐馆主回剑宗。”   厉剑茗同样不理解,但不管人在哪里,他都是要去找他义父的,陆羽一确定他马上就往外走。   “我先回去……”   “快来人啊!”   远处传来的一声疾呼打断了厉剑茗的告辞,闻声,厉剑茗下意识回头看向屋中二人,因为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云灼然眉梢一挑,越过厉剑茗快步出门,陆羽很快跟上,厉剑茗才恍然大悟,这声音不就是姬若的吗?   “是后面的药园子!”   厉剑茗辨别出方向,忙跑到前面带路,找到他义父徐知春固然着急,但姬若是云灼然带来的人,眼看云灼然都紧张起来了,他没有多想就决定先去看看姬若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云灼然和陆羽都是头一回来长春馆,对这里不熟,在厉剑茗带路下很快就找到了围楼后不远的药园子。姬若的声音已清晰不少,也离他们越来越近,他们循声而去,不一会儿就见到了姬若,他正被云少微拽着往回跑,身后追着好几名身披黑袍的怪人。   “云灼然!这里有巫族人!”   远远见到云灼然,姬若就忙不迭指着那几个黑袍人大喊起来,边跑边紧张地往身后扔法器的云少微也在同时松了口气,忙带着人过去。   那几名巫族人似乎也没想到会跟他们正面撞上,听到姬若的喊话后在远处停下片刻,而后其中一人才发话,“不管了,先抓厉剑茗!”   厉剑茗一脸懵,“为何抓我?”   云少微总算带着姬若跑了过来,气还没喘匀,回头见那些巫族人又追了过来,忙躲到云灼然身后。   云灼然不动声色地往云少微肩头上瞥了眼,有些意外他留下的太阴真火还在,就猜到云少微和姬若估计只是巧合碰到人,并没有受伤。   以为云灼然看他是想问他怎么回事,云少微喘着气说:“我们刚才在药园子那边,无意中发现林子里有人影,又不小心惊动了他们!”   厉剑茗没有多纠结这些巫族人为何会藏在长春馆药园后的林子里,也不管他们为何要抓他,他找了这半天不就是想找到被巫族人带走的义父的下落吗?如今巫族人就出现在他面前,他二话不说就抽出灵剑冲过去。   云少微跟厉剑茗修为在同一个水平,只是厉剑茗这个剑修实力更高一些,云少微和姬若加起来都被追得这么狼狈,虽说这是在姬若没有召出魔宠的情况下,云灼然也不认为厉剑茗能打得过对面这几个巫族人,正要帮忙,陆羽冲他摆摆手先一步过去了。   “都是元婴期,我来。”   打三五个元婴期的巫族修士对于陆羽来说太容易了,他都出手了,云灼然也就不打算参与了,站在原地跟云少微、姬若二人一同旁观。   长春馆会出现巫族人并不奇怪,先前徐知春的失踪就有证据指明了跟巫族人有关,可这些巫族人在这时候出现,云灼然心中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发浓烈,首先,徐知春已经被抓走,这些巫族人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其二,这些巫族人刚才喊着抓厉剑茗。他们要抓厉剑茗的理由不难说,厉剑茗是闻剑仙偏宠的小徒弟,这在昆吾剑宗上下不是秘密。如今剑宗在针对巫族,他们算得上是仇敌,抓厉剑茗或许还能要挟到闻剑仙。   抓徐知春也是同理。   不过既然已经抓了徐知春,为何还要再抓一个厉剑茗?   若想要抓闻剑仙在意的人要挟他的话,厉剑茗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他的修为比徐知春弱。然而事实上巫族人最先下手的是与昆吾剑宗交好的长春馆馆主,可巫族手里已有徐知春,还大费周章回来找厉剑茗干什么?   是不知道他们会来查徐知春失踪一事,无意跑来送死吗?   云灼然想不通。   虽说陆羽出手了,却只是在厉剑茗身后给他当辅助,时不时搓两个灵力球扔过去帮一下忙,二人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将这些人拿下。   见大局已定,云灼然才带着云少微二人过去,姬若刚缓过气,见那些刚刚追着他们跑的巫族人都狼狈地倒在地上,马上又嚣张起来。   “啧啧,你们不是要杀我灭口吗,怎么全都躺地上了?”   云少微扯了扯他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多少收敛一点。   姬若回了一个不满的眼神,其实召唤出云灼然还给他的魔宠鬼婴的话,他是能收拾这些人的,可惜表哥总担心他,压根就不准他出手。   那几名巫族人的眼神也很憋屈,若是云灼然和陆羽出手拿下他们也罢,可这个人是厉剑茗,修为比他们低了一大截,他们反成了厉剑茗的磨刀石,这让几名元婴期修士十分郁闷,不过厉剑茗的剑正架在他们一名同伴的脖子上,他们一时也不敢乱动。   厉剑茗冷着脸问他们,“你们把我义父藏到哪里去了?”   那几名巫族人面面相觑,半晌没给出个答案,看表情似乎是听不懂,云灼然正观察着,就见其中一人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他正觉奇怪,那几名巫族人竟都原地打坐起来,包括云灼然,他们几人全都看得一脸迷茫。   “他们在干什么?”姬若纳闷道:“以为我们不敢杀他们?”   云少微小声道:“应该不是,这些巫族人也许是在设法救人。”   除了被厉剑茗的灵剑指着的那名倒霉的巫族人,其余四人竟全都在原地打坐,他们身上的灵力渐渐溢出体内,随后在半空中聚成一点。   云灼然恍然警觉,往身后的云少微二人斥道:“后退!”   厉剑茗也放开了被遗漏的那名巫族人,提起剑跟大家后撤,却见就在这时,汇聚在半空中的那一点黑紫光芒飞快地暴涨成了一个球状,并且还在不断扩大,几个呼吸间,这个光球就笼罩住了地上那四名巫族人。   天色变暗了,整个长春馆漆黑一片,只剩下围楼周围一串串灯笼亮着的红光,透出一股不祥的气息。   在后门的心魔嗅到几分不安的气息,加快用黑雾捆住沈灵枢,将人往地上一扔,望向突然变黑的天空,再次用厌恶的眼神看向沈灵枢。   “你不是一个人来的!”   沈灵枢用力挣扎着,一边也在为天上的异象惊奇,听到心魔质问还很懵,脸上的表情不像假装的。   心魔从未信任过沈灵枢,此刻自然也不信,他冷冷瞪了沈灵枢一眼,忍着恶心上前揪住沈灵枢的后衣领,身形一闪,直奔云灼然气息所在。   而在这些异象的源头,云灼然几人所在的药园子附近的空地上卷起了一阵阵飓风,黑紫色的巨大光球还在往外扩大,透出一股直逼人心的邪煞气息。几人眼睁睁看着这个诡异光球中心的四名巫族人的头发变得花白,脸上和手上的皮肤也在飞快衰老。   看清楚几人的变化,陆羽总算是想明白了怎么回事,“不好,那四人这是准备一起元婴自爆!”   云少微露出惊讶之色,“他们四人一起元婴自爆……这威力,岂不是要将整个珈蓝城都炸了?”   姬若又惊又怒,骂道:“有病吧!又没把他们怎么着,他们要死就算了,还搞什么集体自爆!”   “阻止他们。”云灼然语气还是冷静的,脸上却是一片冷肃。他总算切身体会到闻剑仙等人口中屡次提到的巫族人难缠究竟是难缠在何处了,他们几人固然可以逃走,可时间紧迫,珈蓝城必然还有很多人是跑不了的。   云灼然望向陆羽,后者无奈地耸肩,他很快意会,反手一推,一道灵力轻轻将站在一处的云少微和姬若二人送到远处去,“你们先走。”   这种情况下,云少微这几个修为不够高的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将这俩表兄弟送走后,云灼然自然也没忘记还有一个修为低的厉剑茗。   谁知一眼看去,就见剩下那名巫族人不知何时蹿到厉剑茗身后去,厉剑茗却毫无知觉,云灼然眉心一紧,忙闪身到厉剑茗身旁,弹出一道灵力击飞那人,厉剑茗听到动静回头,才后知后觉那巫族人在趁乱偷袭他!   那名巫族人扑倒在地后又爬起来,竟还是不管不顾地冲过来,这人是元婴期,厉剑茗斗不过,陆羽心里门清,于是先一步奔向黑紫光球中心的四个巫族人,给云灼然扔下一句,“你先解决剩下那个,这些我来!”   陆前辈还是如此豪迈。   云灼然应了声好,就要送厉剑茗先走,却见那名巫族人更快地飞扑过来,还是奔着厉剑茗,云灼然掌心已涌出灵力,可没想到那名巫族人近了他们身前后竟就消失不见了!   云灼然微微皱眉,侧耳倾听风声,忽地转向厉剑茗身后,二指并拢,厉剑茗手中灵剑随之出鞘。   在厉剑茗惊讶的目光下,几道雪亮剑光在黑紫光球的昏暗背影下交错亮起,一瞬间照亮整片平地,待那名巫族人倒在他脚边时,他的灵剑也回到了剑鞘中,微微震了一下。   云灼然神色依旧淡然,冷冽寒风中,白衣白发格外缥缈出尘。   厉剑茗竖起大拇指,“牛。”   巫族人就倒在他们二人脚边,还有一息尚存,不需要再动手也熬不了多久,他的手不断颤抖着,还在不甘心地往前爬,血水顺着他的指尖,在草地上画出蜿蜒的无意义线条。   云灼然道:“你先走……”   话音戛然而止,只因那还剩下一口气的巫族人颤抖着的手在地上悄无声息地画出了一个古怪的三角图案,在他断气,手无力垂落地面时,云灼然和厉剑茗脚下竟然紧跟着出现了一个黑紫色的诡谲光圈,正好将他们二人都囊括其中,而且还没等他们反应,光圈内继而涌现出一股浩瀚之力!   云灼然心下大惊,大意了!   心魔赶来时,陆羽正一人对抗那四名巫族人以生命为奠基用四颗元婴糅合的恐怖光球,他完全无视了远处的云少微和姬若,将沈灵枢扔到陆羽身后,红衣身影缓缓落到他身旁,环顾四周,却没见到云灼然的身影。   “哥哥呢?”   陆羽就知道是他来了,可陆羽现在也脱不开身,否则那光球就要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冲出长春馆。他暗道一声巫族人果然麻烦,神情凝重地说:“没留神中计了,好像是被送走了,我现在走不开,你先去找找!”   心魔双眸微微睁大,“送走……”   刚要问送去了哪里,心魔就见陆羽已回头专心应付那个巨型光球,就猜到他怕是也不知道,他心中有过慌忙,迁怒地瞪向沈灵枢,后者脸上的表情明显也很吃惊,心魔狐疑地别开眼,闭眼感应云灼然所在的方向。   不过多时,心魔面色黑沉地睁开瞳色已无声变得猩红如血的双眼,再度拎起沈灵枢后衣领,只见浓黑雾气骤然晕开,二人已消失不见。   天色昏黑,河岸边水声滔滔,偶尔回荡起几声乌鸦夜啼。   那个光圈出现后,云灼然和厉剑茗就到了这河岸边,陆羽云少微等人全都不见了。附近只见延绵迭起的许多山坡,却是寸草不生,汹涌的河水上还覆盖了一层淡淡的瘴气。   厉剑茗愣愣站在遍地砂石的河岸,眼睁睁看着眼前的环境大变样,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又有些庆幸地问他身边唯二的活人云灼然。   “这是哪里?我们入幻境了?”   “不是幻境,是简易的传送阵。”云灼然望着四周环境,也想明白了最后那个巫族人断气前给他们搞了一点小动作,借另外四名同伴的元婴之力将他们送到这个地方。他坦言道:“不过他们真正要送走应该是你。”   言下之意,云灼然是被牵连的。   厉剑茗有些不好意思,“啊,这,他们怎么就盯上我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鬼气森森的,我们应该已经不在珈蓝城里了吧。”   云灼然没说话,径自走到河边,今夜是朔月,天光晦暗,隐约能看清水面上人影倒映的轮廓。   细看之下,河水竟是墨黑的。   厉剑茗只觉得此地像阴曹地府,抱着剑跟了过来,就见云灼然安静垂眸望着河水,冷不丁开口,“我们到了巫族,这应该就是黑月河。”   云灼然肯定地告诉厉剑茗,“巫族人打算将你带回巫族。” 第一百四十三章   厉剑茗道:“可是到了巫族的只有我们,那些巫族人全都……”   不算死在云灼然剑下最后一口气把他们送走那个巫族人,其余四人逼出元婴准备自爆,怕是也活不下去了,厉剑茗很纳闷,这些人想将他带到巫族他可以理解,这多半是想抓他威胁他师父,但这些人费尽心机地将他送过来了,自己却倒霉地全死了……   “而且还把你也送来了。”厉剑茗摊手,“他们不是白死了?”   云灼然也是沉默,以他的实力要带厉剑茗回去太容易了。   “不过说不定巫族派了人在这里守着,就等着我被送过来。”厉剑茗也不是不盼着自己好,他摸了摸鼻子,改口道:“那我们现在先回去?”   巫族果然如传闻所言,灵气十分稀薄,而且距离珈蓝城太远了,云灼然想跟陆羽传信很难,陆羽也很难找到他,同时,过远的距离也会淡化他跟心魔之间的感应,不用厉剑茗说,云灼然都决定先离开这里再说。   “走……”   厉剑茗知道云灼然会有办法离开的,云灼然如今的实力给了他不少信心,却见云灼然说着忽然停下,看向他们身后,他跟着警惕起来,果真见到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人影站在距离不远的河岸边,顿时吃了一惊。   “……是巫族人?”   谁知厉剑茗一出声就惊动了那个人,只听一阵匆忙的动静,那个人果然跑了。云灼然静幽幽地看了厉剑茗一眼,厉剑茗也很不好意思,捂住嘴巴一调头就追了出去,一边小声急道:“快抓住他!别让他回去找人!”   云灼然没再用眼神谴责他,身形一闪瞬移到一丈外,速度可比厉剑茗快多了。厉剑茗只觉一阵风在耳边擦过,就见云灼然那白衣身影一下子就从他身后跑到了前面去,忙抱着灵剑跑过去,“喂喂!等等我啊!”   陆羽费了一些功夫才处理好那四名巫族人用性命为代价而制造出来的麻烦,笼罩着长春馆的煞气可算散去,天色也真正昏沉下来了,正想歇会儿,却见一道凛冽剑光划过天际,见状,先前觉得已经恢复平静正从远处过来的云少微警觉地拉住姬若往后退去,冲陆羽那边喊道:“陆前辈小心!”   陆羽已经举起了手,见身旁落下一道白衣身影又放了下去。   “闻九川。”   来人是闻剑仙和他的大徒弟裴衡,不是来救人的巫族人。虚惊一场,云少微暗松一口气,带着姬若过去,正好听见闻剑仙指向地上那几具形容异常苍老的尸体问:“巫族人?”   “嗯。”陆羽随口应了一声,翻出他那个罗盘模样的神器,掐诀凝起灵力,一边悠闲地说道:“你徒弟好像掉进了传送阵,你来晚了啊。”   闻言,道行浅的裴衡是当场惊呼出声,“小师弟出事了?”   就算是闻剑仙,听说自己的小徒弟出了事也是神色一紧,但见陆羽闭上双眼专心摆动手中法器,他眼里略过一丝了然,摆手拦住还想再问些什么的裴衡,这时云少微二人也过来了,但因忌惮双方道不相同没敢靠近。   没过一会儿,陆羽睁开眼,神色颇为纳闷地收起了法器,在众人期待的注视下道:“人不在珈蓝城。”   云少微急道:“那九叔会在哪里?”他们早早被云灼然赶到一边去,刚才混乱中没看清,只知道一转眼云灼然和厉剑茗就消失不见了,之后小岛主来过一回很快也走了,从中猜到是云灼然出了事,云少微怎会不急。   “巫族。”闻剑仙的语气很肯定,“巫族人来抓我徒儿应该是要威胁我,若人已不在珈蓝城中,那不是被送到巫族就是在回巫族的路上。”   “你这话有点道理啊。”陆羽正烦着,听到这话可谓茅塞顿开,“那我去巫族走一趟,先把人带回来再说。”他倒还没忘记询问闻剑仙来这里的原因,“你来这里作甚,那位长春馆的徐馆主在你们昆吾剑宗找到了吗?”   陆羽想知道的主要还是他的推算有没有错,那个离奇失踪的徐馆主到底在不在山上,闻剑仙为何而来不重要,刚才那么明显的异象没人发觉才怪,闻剑仙会过来这边不奇怪。   却不想这话刚问出口,闻剑仙和其徒弟裴衡齐齐沉默下来。   陆羽挑眉,“没找到?没道理啊,我的法器上次还能用的。”   “巫族那孩子被人带走了。”   听到这消息,陆羽也来了兴趣,打量起闻剑仙道:“哦?在你眼皮下把人带走,你竟然没拦住?”   裴衡面露惭愧,忙替闻剑仙辩解,“师父在闭关疗伤,巫族那孩子是我与诸位长老守着的,我们布下阵法寸步不离,没想到孩子还是被人偷偷带走了,此人一定对剑宗十分熟悉,这才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把人带走,师父已是最先察觉到的,可那人跑得太快了……”他说着脸色微微发白,垂头道:“此人恐怕是剑宗的人。”   陆羽道:“你怀疑是苏芃芃?”   裴衡脸色愧疚更甚,就要跪下,“师父,是我没有看好人……”   闻剑仙更快的挥出一道灵力阻止裴衡,他的面色有些凝重,轻叹道:“不是苏芃芃,是徐知春。”   “什么?”   几人异口同声地发出惊呼。   姬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可思议地喊道:“那个徐知春也是巫族的人?他被巫族人抓走也是假的,其实是假装失踪引起混乱,趁乱救人?”   这回云少微没有再让姬若收敛,因为他跟姬若是一样的想法。   裴衡也很吃惊,“怎会是徐馆主,他可是小师弟的义父啊……”他不是怀疑闻剑仙,只是觉得太过震惊,不说长春馆这些年与剑宗交好,单就徐知春与厉剑茗的关系,以徐知春往日溺爱义子的程度看来,裴衡着实没办法相信徐知春会和巫族人抓走厉剑茗。“师父追出去时,确定了是徐馆主吗?”   “确实是他。”   闻剑仙眸光深沉,他察觉那巫族孩子不在寝殿中,匆忙出关追到山门外时,与带走那孩子的人交过手,此人身披黑袍,俨然是刻意地遮掩容颜,可他不会认不出那双异常清澈的眼睛,一晃神的功夫就让对方逃走了。   等裴衡他们追出来时,那人早早使用传送符带人离开了。   闻剑仙的语气依旧很平静,“听闻徐馆主失踪,我便察觉不对,匆忙赶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陆羽点头道:“你这么肯定,那一定就是他了。所以我没有推算错,他果真在山上,可他现在已经暴露,多半不会再回珈蓝城了。他费尽心思救那巫族孩子,恐怕真是巫族人。就是不知道抓走你徒弟的是不是他的同伙,依你看,他会不会伤害你徒弟?”   闻剑仙回答不出来,就像他没想到徐知春会救走巫族那孩子,他也不敢确定徐知春会不会伤害义子,关心则乱,被抓走的可是他的徒弟。   陆羽等了一阵没等到答案,也不打算再等了,“我去巫族一趟,总得将云灼然带回来,否则我以后可没脸再见将他嘱托给我的蓬莱仙。”   云少微不假思索道:“我也去!”   姬若露出十分勉强的神情,“那我也去帮帮表哥好了。”   陆羽笑着提醒他们,“我可没说要带你们。云灼然也好,不知道能不能追上他的小岛主也好,他们可都不弱,我一点都不担心他们会被巫族人所伤,只怕他们不带上我偷偷打奉天神宫,让我这个来助拳的情何以堪?”   这不就是变着法的说他们太弱了吗,云少微反应过来既失望又惭愧,而姬若则是被气得红了脸。   “不去就不去!”   陆羽笑哼一声,没再理会这两个小孩,摆手道:“走了。”   “陆前辈且慢。”   这回发话的是闻剑仙,陆羽还给他点面子,停下脚步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本以为这是在阻止他,毕竟他们剑宗早有对付巫族的计划,没想到闻剑仙是说:“我刚从巫族回来,知道一条通往巫城的隐蔽路线,若陆前辈不嫌弃,我也想同去救回茗儿。”   陆羽弯唇一笑,想了想道:“我找云灼然,你救你徒弟,没有冲突,你既然认路,就随你吧。”   几人商量何时潜入巫城一事时,却没想到云灼然和厉剑茗并没有被送到巫城。也许是时间太紧迫,那几名巫族人来不及将阵法完善,云灼然和厉剑茗只是被传送到了黑月河岸,此刻也已追上了方才看见的那个人影。   厉剑茗跑得慢,找到云灼然时,人正站在河滩前,身后是沸腾的黑色河水、昏暗中漂浮着一层浅淡的墨绿瘴气,如此诡谲阴森的背景下,他这一身胜雪的白衣显得格格不入。厉剑茗早就看惯了他这幅模样,没有大惊小怪地感叹什么谪仙之姿,目光很快滑到躺在地上正哎哟喊疼的麻衣少年身上。   “这谁?”   厉剑茗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就着晦暗的天光,他勉强看清这是个肤色黝黑的高瘦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穿着身圆领盘扣的墨蓝色粗麻布短打,满头小辫子,看打扮就是巫族人。   “附近没有埋伏。”云灼然谨慎地放出神识查看过方圆十里,瞥向地上翻滚的少年说:“这里离巫城还很远,他出现在这里很奇怪。”   那少年一听这话按住手肘坐起来,边抽气边反驳,“你们大半夜出现在这里才很奇怪,外族人!”   “哟,说话比其他巫族人好听,没有奇怪的口音。”   知道附近没有埋伏厉剑茗也放松多了,随口夸完,指着人转头就问云灼然,“你刚打他了?”   不然这人怎么苦兮兮地躺在地上呻|吟,现在还在喊疼。   云灼然却道:“自己摔的。”   那巫族少年似乎也觉得别人都还没动手自己就摔成这样确实很丢脸,忍了忍手肘和膝盖的疼痛,拍了拍衣摆马上站起来,眼神警惕地看着二人,“喂,外族人,你们两个是哪里来的?我告诉你们,巫城不欢迎外族人,你们还是趁早离开吧,否则让奉天神宫的人知道了,你们就要完了。”   “听起来你是巫城人啊。”厉剑茗忽然探头过去盯着少年,吓得那少年往后跳去,他扑哧笑道:“其他巫族人碰到我们都是要死要活的,你倒是有趣,竟然还劝我们离开。喂,你怎么称呼,也是奉天神宫的信徒?”   云灼然静静站着,任由厉剑茗跟这巫族少年闲聊,而有他在这里厉剑茗也特别安心。云灼然之所以没有动手,一来是因为这巫族少年对他们没有敌意,二是因为这少年太弱了,应该还在锻体期,还未引气入体。   在巫族这样灵气贫瘠的地方,巫族人又生来恶咒缠身,常年在生不如死的痛苦中浮沉,能坚持下来,并且成功引气入体的人可谓是凤毛麟角。   不过单单只是为了抓住厉剑茗,这些巫族人就能毫不犹豫废掉五个元婴期,可见他们着实是狠,不仅是对外人狠,对自己也足够狠。   却见这巫族少年听到这话颇为嫌弃地皱起脸来,斜睨着二人道:“你们该不会是奉天神宫的信徒吧?特意跑到巫城来找奉天神宫的?”   厉剑茗也不说破,笑道:“是啊,这么说咱们还是一家人。”   “呸,谁跟你是一家人!”少年警惕地往后退去,一边嗤道:“我可不信什么奉天神宫,我们巫族人是巫神的后裔,要信也是信巫神!”   竟是个不信奉天神宫的巫族人?   厉剑茗意味深长地看向云灼然,云灼然虽然没有说话,但对这少年的反应也有些意外。厉剑茗思索了下,笑问:“可我听说巫族与奉天神宫关系密切,是奉天神宫最虔诚的信徒,否则奉天神宫也不会建在巫城吧?”   “那是别的巫族人。”那少年一脸骄傲地将握紧的拳头按在胸口,望天道:“我可是巫神的后裔,我信奉的只有我们的巫神。那些愚蠢的巫族人真的相信奉天神宫能帮他们解咒,我可不信。就连大巫祝都做不到的事,那什么神宫圣女怎么可能做得到?”   云灼然听他提起大巫祝时语气明显带着几分崇拜,出言道:“大巫祝无法解开巫族之咒是他无能,不然的话,他也不会求助奉天神宫。”   “你胡说!”少年不知道是不是气的,涨红了脸道:“大巫祝已经尽力了!若不是为了巫族,大巫祝不会散尽一身修为,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恢复以及想到解咒的办法。至于那什么奉天神宫,一定是他们骗了大巫祝,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根本也没办法完全解咒,而且进入过神殿解咒的人身上都会有一股很恶心的臭味,这一定不是好东西!等大巫祝回来,我就告诉大巫祝真相,让他赶走奉天神宫!”   这算是默认了大巫祝跟奉天神宫的关系了,看来陆羽那拉拢大巫祝的办法基本是没用了。云灼然和厉剑茗相视一眼,皆是了然,又道:“可以我之见,你们大巫祝跟奉天神宫分明是狼狈为奸,你就这么相信他?”   少年听完反而冷静下来了,瞪着他们二人,脸上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你们根本不是奉天神宫的人!奉天神宫的信徒听不得半句诋毁,外族人,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厉剑茗默默回头看向云灼然,双手一摊,看吧,露馅了。   云灼然却是一点也不急,指尖一动,厉剑茗手里的灵剑忽然一震,倏然出鞘,朝那正沾沾自喜的少年飞去,剑尖直指眼球,吓得少年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也惊到了厉剑茗,后知后觉无语凝噎地看向云灼然。   “啊啊你别过来!”   少年已被吓得脸都白了。   云灼然面不改色地说:“竟然让你看出来了,避免你去跟奉天神宫报信,我只能杀了你灭口了。”   “是你自己暴露的啊!”少年简直要崩溃,他现在对面前这个模样长得跟仙人一样漂亮、脸却跟阎王一样黑的白衣人是又害怕又愤慨,“我不是奉天神宫的信徒!你跟奉天神宫有仇你去找他们,跟我没关系啊!”   云灼然道:“你很崇拜大巫祝,大巫祝跟奉天神宫脱不开干系,如此细算,难保你跟奉天神宫无关。”   少年脸上露出仿佛被侮辱的神情,怒吼道:“我说没有就是没有!我最讨厌的就是奉天神宫!那些愚蠢的巫族人信奉他们,我可不信!”   云灼然冷冷道:“真的吗?我不信。除非你带我们进巫城。”   原本真以为云灼然要杀人灭口想来阻止他的厉剑茗听到这里默默退了回去,同时又有点惊讶,他偏过头低声问:“真要进巫城,不回去?”   云灼然瞥他一眼,“来都来了,先看一看奉天神宫又何妨。”   厉剑茗点了点头,他其实也想进巫城看看能不能找到义父。   那巫族少年听到云灼然的要求也是一愣,狐疑地看着他们,“我带你们进巫城,你就放过我?”   云灼然道:“你不是讨厌奉天神宫吗,我们一起推翻它吧。”   厉剑茗嘴角微抽,他怎么感觉云灼然这话是在哄人玩。   “你这次是在说笑吧?”   云灼然从容地沉默着。   少年听了这话竟然真的开始犹豫,又看了看怼在面前的灵剑,再看云灼然的眼神多了几分恐惧,“我,我答应,带你们进巫城,可是……”   听到还有可是,云灼然漆黑双眼刚看过来,少年就急道:“我还有事!我要先去黑月部落找兰岚!”   剑都快被云灼然架在脖子上了,还敢跟云灼然谈条件?   厉剑茗好奇道:“兰岚是谁?”   那少年红着脸说:“是,是我喜欢的姑娘……我今晚本来是来给她送信的,要不是遇到你们……”   云灼然顿时没了兴趣。   厉剑茗感慨道:“你运气真好。”   少年暗道这是运气太差了才对,他生怕对方不同意,急忙在怀里取出一个密封的竹筒高举起来。   “我就把这个放进河里,很快的,她会在下游接着的!”   云灼然今日已因大意吃过一次亏,闻言当即道:“不准。”   少年哀求道:“就一下下!”   云灼然手指一抬,悬着的灵剑就架在了少年脖子上。   “下次再送。”   厉剑茗笑喷了,“你好无情啊。”   云灼然不打算接过少年手里的竹筒检查,避免竹筒藏了什么陷阱,只催道:“现在,去巫城。”   少年眼巴巴看着他们身后的黑月河,捏紧了手里的竹筒。   片刻后,三人上路。   少年恹恹地被灵剑押着往前走,怀里还抱着那支密封的竹筒,不能给心爱的姑娘传信对他的打击很大,他走得很慢,十分难过地嘀咕道:“兰岚会很生气的,会很长时间不理我,你们太过分了,你们这是棒打鸳鸯。”   云灼然选择性地无视了这些念叨,一如既往地坦然自如。厉剑茗倒是听得乐呵,“你连棒打鸳鸯都知道?险些又忘了问,你怎么称呼?”   “孟洲。”   厉剑茗点了点头,“姓孟啊,我还以为巫族人都姓颜。”   “颜氏和兰氏是族中大姓……”孟洲下意识接了这句话,反应过来抿紧嘴巴,改口说:“这里离巫城还很远,要走差不多一宿呢。我原本是打算趁夜到黑月河下游找兰岚的,谁知道走到半路会遇到你们这些外族人……”   说着说着又不小心暴露了一些信息,孟洲懊恼地闭上嘴。   厉剑茗又笑眯眯地套了几句话,孟洲都没再上当,无奈之下,厉剑茗对云灼然耸了耸肩,看起来是要放弃了,随意地感叹道:“传闻你们的大巫祝是个仁善之人,可如今跟奉天神宫同流合污,放任巫族残害外族,大巫祝不知道他们这样是在自取灭亡吗?”   孟洲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反驳,“大巫祝根本就不在族中,所有事都是听族长的,族长现在又对那个圣女百依百顺,奉天神宫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若是大巫祝回来,一定不会放任巫族这么下去,当然,如果大巫祝不再做他们的祭司就更好了……”   听到这话,一路上都走在后面,自顾自研究着耳朵上的道侣共用小法器的云灼然这才有了反应。   “大巫祝就是祭司?”   “是啊。”   孟洲用古怪的眼神看他们,像是很奇怪他们竟然不知道。   厉剑茗对此也有点惊讶,“你们这位大巫祝到底是什么人啊?竟然还是奉天神宫的祭司……喂,他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去哪里了?”   孟洲再次警惕起来,“你们问这个干什么?想害大巫祝?”   云灼然道:“若他是好人,我们会请他帮忙除去奉天神宫。”   也许是云灼然这个总冷着脸的说话更有说服力,孟洲心中竟真的有些动摇,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而云灼然眸光淡淡,一直安静地任他看。   孟洲纠结半晌,慢吞吞地说:“大巫祝是好人,他叫徐知春,是外族人,但他很好很好,对我们巫族特别好,是很多巫族人心中的巫神。”   听到这个名字,云灼然当即转脸看向厉剑茗,后者的笑容还僵在脸上,脸色却在瞬间变得煞白。   徐知春,果然就是大巫祝,同时也是奉天神宫的祭司。   与此同时,他们口中的徐知春正牵着他从昆吾剑宗带出来的那个巫族孩子,站在一座于荒原中由许许多多石头堆砌而成的偌大城池前。   这里没有城墙,没有城门,没有草木,只有卷在寒风里的细沙,却是整个巫族最安全的地方。   “巫祝哥哥。”   徐知春站在这座城池前久久未动,眼中闪烁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光芒,听到这个充满了信赖的软糯童声,他垂眸望向他正牵着的懵懂孩童,稍显苍白的脸上慢慢添了几分温和。   “嗯,我们回到巫城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徐知春是巫族的大巫祝,且还是奉天神宫的祭司,云灼然是意外的,不过徐知春曾在他面前几次透露出维护巫族的态度,他早有怀疑,如今就只是有些惊讶而已,但有一个人绝对无法接受,那就是他身边的厉剑茗。   毕竟徐知春是养大厉剑茗的义父,何况他今日之所以会下山,就是为了找徐知春,谁曾想徐知春在巫族与奉天神宫都有着这般超然的身份,试问哪个巫族人敢将他抓走?这无疑是在提醒他,这是他义父设下的骗局。   那名为孟洲的巫族少年见二人半天没说话,而且厉剑茗的脸色明显就很不对,他忐忑不安地问:“你们认得大巫祝?你们若是见过他,一定会相信我的话的。”他说着指向悬在半空正对着他的灵剑,“我都告诉你们了,你们能不能先将这剑收回去?”   厉剑茗脸色是惨白得难看了些,倒没有云灼然担忧的那么不堪,只是异常冷静地问:“你就这么轻信我们,这么轻易出卖你们的大巫祝?”   孟洲撇了撇嘴,不以为意道:“我告诉你们的只是一个名字,要知道大巫祝在外寻药,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而且巫城里很多人都知道大巫祝的名字,你若不信,跟我进巫城后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了。”他再次指向灵剑,“你们讨厌奉天神宫,我也讨厌奉天神宫,那我们就是好朋友了,你们把剑收回去吧,我会带你们进巫城的。”   听少年如此肯定的语气,厉剑茗紧握着剑鞘,脸色又白了几分。   见厉剑茗这个剑主半点反应都没有,孟洲调头就催上云灼然,“你把这灵剑收回去,太吓人了。”   云灼然静静看着这巫族少年,果真抬手操控起灵剑,在孟洲欣喜中又很期待的目光下,灵剑划过夜空,穿过他的后衣领将人吊在半空。   “啊!”孟洲大叫一声,四肢慌张地在半空扑腾起来,喊道:“外族人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厉剑茗被转移了注意,看看孟洲,又茫然地转向云灼然。   “前面有人过来了。”   云灼然随手给孟洲扔了一个禁言咒,便转身背离河岸往山坡走去,挂着孟洲的灵剑缓缓跟上来,厉剑茗怔了一下,也打起精神跟上去。   “他在骗我们?”厉剑茗惊疑道:“那些人是他的同伴!他想哄骗我们,把我们引到他的同伴那里?”   灵剑的剑锋异常锋利,穿着孟洲的后衣领,却任他怎么扑腾都能稳稳地将人挂在半空,只能瞪着二人不断发出呜呜呜的无意义气音。   孟洲冤枉死了,怒瞪着二人,想怒吼一声他没有同伴!   厉剑茗从最初的震惊回过味,就想到孟洲可能是在骗他。   云灼然听到这话挑眉看向他,很快又移开视线,“前面有不少人过来了,也许正如你所言,是跟送你来的巫族人接应,特意来抓你的。”   厉剑茗从他眼神回避的这个小动作看出来云灼然并不否认孟洲的话,也就是意味着他也认为徐知春就是那位大巫祝。厉剑茗想明白这一点,又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太过急切想要找到一个与他同样信任徐知春的人。   诚然,他不愿接受徐知春是大巫祝和奉天神宫祭司的事实。   云灼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他有他的想法,他认为徐知春应该是大巫祝,也不会勉强厉剑茗接受这个可能。他感觉到黑月河附近有至少十数名元婴以上的修士在靠近,这些人分布在河岸两边,应该是在找人,不能排除这些人不是孟洲找来的,也或者真的是来找被送来这里的厉剑茗的,为今之计还是先离开再说。   “换一条路。”听到这话,孟洲开始用力扑腾,打算借此让对方解开禁言咒告知对方他可以带路。   结果云灼然完全无视了他,一边留意着在河边呈包抄之势走来的修士,一边果断地选择绕道进山。   顺着黑月河上游走能找到巫城这一点,他可没有忘记。   远离黑月河后,传闻中不少潜伏在巫族黑夜中的魔物果然出现了,好在云灼然稍微泄露一缕威压就足以将它们震退,直到天亮,他才带着心不在焉的厉剑茗和被吊了一夜的孟洲找到巫城,他们站在一处高高的山坡上,几乎将整座巫城的全景一览无余。   巫城的建筑有着异域独有的特色,是由一块块方正的大石块搭建而成的,看上去十分简洁和坚固,像这样的建筑进礼成群地挤在黑月河上游,背靠着一圈被山壁修整得十分平直的山坡,不仅挡下不少风沙,也挡住了不少生存在荒原之上的野兽与魔物。   一座高大巍峨的人形石像倚靠着山坡,远远看着,仿佛整座巫城都是以其为中心呈扇形分布的。三人如今的位置恰好在巫城斜对面的山坡上,隔着一条蜿蜒的黑月河,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尊被巫城包围的石像,云灼然感觉到了石像四周散发的浓郁灵气。   一个名字从云灼然口中缓缓说出,语气平静而笃定。   “奉天神宫。”   厉剑茗看着石像出神,因为这人形石像实在是太过巍峨高大了,还散发着在巫族堪比甘霖的充裕灵气,无疑是巫族最适合修炼的地方。   云灼然轻轻挥袖,灵剑就将孟洲放下,同时也解开了禁言咒。   孟洲狼狈地咳嗽着从地上爬起来,就听见他冷漠的吩咐。   “现在,带我们进城。”   巫城没有城墙,白日里也会有不少人出入城补给生活用品,从他们几人所在的高处俯瞰,如今已经有不少巫族人开始在巫城内外走动。   据孟洲说,夜间的巫城是禁止外出的,那么现在就是进城的好时机。   被吊在剑上一宿的孟洲总算平安落地,坐在地上好半晌才缓过来,听到吩咐,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抬头瞪眼,可在云灼然的冰冷目光下他也只敢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一句外族人,现实还是不情不愿地低下头。   “进城进城,马上进城!”   不过云灼然和厉剑茗的打扮与巫族人截然不同,就算孟洲能找到再偏的路线,二人也很容易暴露,在进城前,二人还得乔装改扮一番。   在云灼然二人跟孟洲偷偷摸摸进城时,徐知春和那巫族孩子也早已回了巫城,见到他们的巫族人自然是马上将消息送到族长颜长天那里。   然而颜长天听说巫祝回来的消息却是喜忧参半,在前不久,他还在忧心闻剑仙小徒弟去向的事。   毕竟这是以他们巫城中五名极为难得的元婴期换回来的人,还是他们的人在临死前给他们传的信,因为是临时起意,就连将厉剑茗送走的人也不确定人会被送到巫族什么地方。   为了找到这个闻剑仙最宠爱的徒弟,换回来被闻剑仙带走的幼子,族长颜长天早在刚得到消息时就亲自带了不少族人去巫城外找人,就怕人被送到了黑月部落,可现在找了半宿,人没有找到,反而是他们巫族的大巫祝突然回来了,还带回一个好消息。   “小绪被巫祝带回来了?”   听族人说大巫祝已将孩子带去族长家,还在城外等消息的巫族族长颜长天就坐不住了,他抓厉剑茗可不就是为了换他的孩子?不过就算孩子回来了,厉剑茗人都到了巫族了,他也没道理把人放回去,先抓起来再说,还能让昆吾剑宗投鼠忌器。他兴冲冲地往回赶,还不忘吩咐族人,“找到厉剑茗后先留在城外,别让巫祝见到他。”   这一来一回的,颜长天也得天亮后才能赶回巫城,他也没想到他要找的人居然已经混入了巫城中。   几人进巫城时还是大早上,孟洲挑的又是偏僻人少的路,虽说带着云灼然和厉剑茗进去的一路都没怎么碰到人,他这一路上还是心惊肉跳的。小心翼翼地避开几波在城内巡逻的队伍,好不容易快到他家时,孟洲才放松了些,指向前面不远的一间石屋。   “那是我家,你们跟我来。”   大白天的不适宜行动,尤其是云灼然和厉剑茗这两个明显格格不入的外族人,就算他们乔装过。   但白天是唯一能混进来的机会,而孟洲家就是最好的藏身处。   当然,孟洲根本不想带他们回自己家,进巫城后但凡他张口喊一声,都能引来许多族人救他,可云灼然这个面冷心黑的太可怕了,实力又太强,孟洲害怕自己一不听话就要被一剑穿心,他不敢赌族人能都更快的救下他,只好老老实实地带他们往家走。   前面是个宽敞的路口,偶尔有人路过,厉剑茗这回也打起了精神,他身上裹着一身黑漆漆的袍子,身上拍了张灵符加上障眼法,亦步亦趋走在孟洲身后,跟他做贼似的跑过路口,也是不由自主地暗松了一口气。   云灼然倒是走得从容,走到路口中间时忽然停下脚步,微微偏头,口中发出一声疑问,“嗯?”   这一出声吓了孟洲和厉剑茗一跳,孟洲下意识回头瞪去。   云灼然同样只是用了一张易容符,并没有再多加伪装。在孟洲看过来时,他似乎有些走神,很快就恢复冷淡,步伐轻快地跟了上来。   厉剑茗敏锐地察觉他似乎心情不错,免不得有些好奇。   “你刚才发什么呆?”   “没什么。”云灼然抬眼看向就在前面的石屋,“就是那里吧。”   孟洲对他是敢怒不敢言,就算刚刚被他吓了一跳,也只是闷闷地回道:“最近巫城查的严,很快就有人巡逻到这里,你们快跟我进去。”   云灼然点了点头,不复先前那样冷漠,孟洲没有发觉,仍旧忧心忡忡地往前走去,厉剑茗却是看得清楚,不过见他不说也没有再问。   孟洲怕极了被人逮到他带外族人进城,毕竟在他眼里,这两个外族人虽然用了障眼法,让人看起来是他们巫族人的打扮,可这么大摇大摆的走在巫城里,他还是很惴惴不安,他小跑起来,钻向前方的小院门前。   正要开门时,不料这时对面院子走出来一个人,一看见他就热情地喊道:“孟洲,这么早啊……咦,这两位朋友看起来有些眼生啊。”   这是一道清脆的少女嗓音,正是住在孟州对面的小姑娘。   孟洲僵住,还没张口,只觉肩头一沉,他马上回头,就对上云灼然那双似乎含了笑意的清冷黑眸。这绝对是威胁的意思,虽然孟洲还搞不懂压制他的只是云灼然的一丝威压。   孟洲马上变了脸,探头冲对面走出来的姑娘笑道:“是颜姐姐啊,这么早,是要出门吗?这是我在城西遇到的两位朋友,来我家玩呢。”   巫城很大,但人却不多,一座城里平日活动的族人们总共也就数千人,多走动一下就能认全。   不过像巫族人这样身中恶咒长年累月都在痛苦中度过的特殊体质,很多族人都不是会常出门的,孟洲家又在城东,城西那边的人,隔了大半个巫城,孟洲就是仗着隔壁那笑得很是灿烂的小姑娘认不全所有巫城人。   那小姑娘提着花篮从院子走了出来,果然没有怀疑,还热情地招呼几人,“这样啊,我听说大巫祝回来了,你们要一起过去看看吗?”   孟洲惊喜得差点跳起来,“真的真的!大巫祝真的回来了吗!”   厉剑茗也十分在意这位大巫祝,尤其这位大巫祝还可能就是他义父徐知春,他的脸色变得铁青,手臂却在同时忽然一紧,偏头望去,就见云灼然正小幅度地朝他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紧接着直接传音给孟洲——   “不准去。”   声音是直达孟洲耳中的,他心下一惊,转头看到云灼然时,心头的喜悦就像被当头一盆冷水泼灭了。   那小姑娘没发现他们的小动作,也是激动得红了脸,“我也是听说的,大家都很久没有看到巫祝了,巫祝一回来就传开了,我做了一些点心,正想给巫祝送去尝尝。要不是巫祝,我们这么多族人早就活不下去了。孟洲,你们要不要也一起去看巫祝?”   孟洲倒是很想点头,可他现在不能去,在云灼然的目光下,他只好忍痛婉拒对方,“我们刚回来,先回去收拾一下,再去拜访巫祝。”   那小姑娘一脸了然,“我就知道,你平日里那么喜欢大巫祝,知道巫祝回来了肯定高兴疯了,说不定还得先沐浴焚香一下,这幅脏兮兮的样子怎么好意思去见大巫祝?好吧,那我自己先过去了,你们先去忙吧。”   这名巫族的小姑娘一点也不见外地冲云灼然和厉剑茗二人摆摆手,就高高兴兴地拎着篮子走了。   云灼然看着她灿烂的笑容,若有所思。巫族这种地方,族人倒是过得比他们想象的要快活许多。   不管是孟洲还是这个小姑娘,他们脸上都没有一星半点被生来就有的巫族之咒常年折磨的痛苦。   而看着住在隔壁的小姑娘远去,孟洲的眼神充满了痛心,可一回头面对云灼然和厉剑茗的注视,他吸了吸鼻子,神情悲愤地推开院门。   看着那小姑娘走远后,云灼然才松开厉剑茗,跟孟洲走进院子,在对方迷茫的眼神下不紧不慢地劝道:“都到巫城了,不急在一时。”   孟洲是一个人住的,像巫族这种环境,一家人都齐齐整整的活着的情况非常稀有,而孟洲还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少年,家里可谓是家徒四壁,空荡荡的一间石屋除了桌子椅子以外,仅剩下的唯一一间家具就是床。   三人一进屋就能一眼看偷孟洲的家底,得知大巫祝已经回来的消息后,孟洲的心思也开始活泛了,目光频频飘向身后的两个外族人。   他比较想去看望大巫祝,并不想留在这里被外族人威胁。   云灼然打量着这间十分简陋的石屋,也没错过孟洲悄悄挪向门口的小动作,指尖微微一动,一道灵光便将人捆起来,他在对方喊人前扔了一个禁言咒,顺手将其丢到床上。   厉剑茗惊愕回头,他就走了会儿神孟洲怎么就被绑起来了?   云灼然淡然道:“防止他坏事。”   孟洲用愤愤地瞪着云灼然,可惜没有得到他的任何回应。   云灼然在屋中转了一圈,花了些功夫布置了一个结界,做完这些后转脸一看,厉剑茗还呆呆站在门前,抱着剑看外面灰蒙蒙的天际。   大巫祝正巧跟他们前后回到巫城的消息,对厉剑茗果然还是有影响的,不过换了其他人,跟他碰到一样的事恐怕一时也很难缓过来。   云灼然捏了捏耳朵上的小法器,迈开脚步朝他走去。   厉剑茗背后就像长了眼睛似的,人刚靠近,他就闷闷地问,“云灼然,你说,义父是不是真的在骗我们?哪有这么巧合的事,义父昨日刚刚失踪,今日大巫祝就回到了巫城。”   在厉剑茗的角度,他肯定不希望徐知春就是巫族的巫祝与奉天神宫的祭司。而作为少年相识的朋友,云灼然也不好在他面前下定论。   “见到人就知道了。”   厉剑茗神情迷茫,“如果真的是义父,我该怎么办?”   “很多人都说这位大巫祝是好人。”云灼然顿了顿,语气不再如方才那样冷淡,“何况我们还没见到人,说不定这位巫祝不是徐馆主呢?”   刚才见到那巫族小姑娘异常干净灿烂的笑容,云灼然就忽然意识到,巫族在大巫祝的帮助下也许得到了很多改善,大巫祝未必是恶人。   即便他是奉天神宫的祭司。   再没有查清楚之前,云灼然暂时不会将徐知春当作敌人。   厉剑茗不由一愣,又笑了起来,故作惊奇地看向云灼然,“你是在安慰我吧?自打你跟小岛主在一起后,好像比以前更多了点人情味。”   安慰确实是安慰,云灼然却没觉得他跟从前比有什么变化,乍一听到厉剑茗的话,他一时怔住。   “有吗?”   厉剑茗假装轻松地用力点头,“有!你从前不会安慰我的。”   “你以前也没遇到这种事。”云灼然顺口应了一句,一边轻轻摩挲着耳朵上隐隐生光的小法器,心下却是恍然。蔚然出现后他的确是有了不少变化,厉剑茗说的人情味他没感觉到,他倒是觉得自己的耐心好了许多。   “不止!”厉剑茗换了个抱剑的姿势,认真地跟他举例,脸上似乎没了先前的沉闷,“你不觉得你现在笑容也多了吗?还总是跟人开玩笑。”   见他又重新活跃起来,云灼然倒是放心了,应道:“嗯?”   厉剑茗先前没在意,现在看他总有意无意地摸耳朵,指腹下隐约闪躲的微弱灵光,没忍住凑过来看了一眼,“你一直摸耳朵干什么?”   云灼然摇了摇头,目光转向院外,轻声道:“好了,过来吧。”   “啊?”   厉剑茗不知道他为何莫名其妙说出这样的话,没头没尾的,困惑地问:“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这次回答他的仍旧不是云灼然,而是院子里从高处掉下的一团黑影,那似乎是个人,扑通一声,落到院中后还发出了几声低哑的轻咳。   厉剑茗当场警觉地握紧剑柄,却未料紧接着还有一道红影从天而降,唰的一下就闪到了门前。   这团红影快得不可思议,厉剑茗只看到残影直直扑向云灼然,随后才听到了一把熟悉的嗓音。   “哥哥!我找了你六个时辰了!”   这话听着明显就是在撒娇。   云灼然被撞得靠在门板上,无奈地拍了拍紧抱住他腰身不放的心魔后背,一边跟厉剑茗解释道:“试用了一下法器,将蔚然送过来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像巫城这种环境恶劣之地,四周全是瘴气和潜伏在荒原上的魔物野兽,自然也是有护城法阵的。   但巫城夜间禁止外出,白日还是常有人出入,这就注定法阵不会太严格,云灼然和厉剑茗轻易混了进来,心魔来时使用的是那道侣合用的灵犀神器的传送效果,几人在城中汇合时,巫族仍不知已有数人混入巫城。   一夜过去,仍有许多出自巫城的修士在黑月河两岸搜查。   却不料这个时候,云灼然和心魔已然在巫城中见上面。   厉剑茗被云灼然这个试用一下能隔着千里将人送来的平平无奇的法器的说法震了一下,见二人抱在一起,想到他们的关系,他也没好意思再杵在旁边,抽了抽嘴角走出庭院。   刚刚小岛主过来时扔了个人下来,他去看看是什么人。   孟洲这院子不大,只是简单地用篱笆将石屋前后围了起来,若无云灼然设下的结界遮掩,巫城人一路过就能看到他们几个外族人。   而云灼然跟孟洲混进巫城时就有意观察过巫城的巡查队伍,当时据孟洲说,晚上巡逻队伍会更多。单单一个小队里就至少有一名金丹修士,几乎每走过一条大道都能看到一个新的小队,这就是巫城的日常巡逻。   巫城需不需要这样严密的巡逻力度不重要,这样的巡逻小队大概是为了给巫城人一种安全感,也是防止族人熬不住痛苦选择自杀,能及时的发现以及救人,所以这些队伍会巡查得非常仔细,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死角。   进巫城时,孟洲也老实交待了,这些队伍记得巫城里每一个人,若他超过三天没有出没,这些人就会找到他家里来确定他是否还活着。   巫城有一座聚灵大阵,否则也不能提供那么多巫族人修炼,像孟洲这种活过了一次蜕皮期的孩子基本都会得到巫城特别的照拂。因为熬过了这个时期,基本已经具备了能在巫族之咒下生存下去的能力,为了很多原因,只要资质不是差到完全无法修炼,巫城都会帮助族人们走上修行之道。   孟洲,就是巫城一位正在锻体期努力修炼的巫族少年。   在跟孟洲进城时听到这些话,云灼然和厉剑茗都有些感触,巫族人对自家人确实非常好,也难怪巫族人宁愿舍弃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巫族,如那些拼死将厉剑茗送来的人,以及为了巫族背叛昆吾剑宗的苏芃芃。   巫城这近万族人中,几乎所有人都是修士,但要超出金丹期的修士,在巫城已是弥足珍贵,如今巫城修为最高的恐怕只是化神期,想来黑月部落那边还稍微差一些,对于昆吾剑宗这样资源不多大能却不少的大宗门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不过由于许多原因,几个正道宗门至今还没有下死手。   且不提巫族人异常顽强的生命力,说回当下,当厉剑茗发现被心魔扔到庭院里的人居然是沈灵枢这个老熟人,一个狼狈地躺在地上,一个好奇地蹲在边上,面面相觑半晌……   厉剑茗还是没忍住,举手打扰身后小别胜新婚的两位。   “我说!小岛主,你怎么把他带来了,这是沈灵枢啊!”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云灼然脸上笑意慢慢敛去,按住心魔肩头将他推开,心魔转而抱住云灼然的胳膊,仍是黏着他不放。这也足以让云灼然看到庭院中正被厉剑茗扶起来的那个黑衣人,这可不就是沈灵枢吗?   沈灵枢被捆着双手,刚从地上爬起来,脸颊沾了灰,模样甚是狼狈。反观云灼然,白衣白发,仍旧干净无暇。相形见绌,沈灵枢一见云灼然看来就别开脸,根本不敢跟人对视,还刻意避开了厉剑茗的好心搀扶。   昔日的师兄弟二人自从浮空城一别,再次见面还是在云城,不过就沈灵枢背后捅刀的那一剑而论,上次见面着实没有什么好的回忆。   云灼然看他的眼神初时复杂,后来只剩余冰冷,仿佛他眼前这个人已经是一个死人。他回头看向心魔,没有说话,疑惑的意思很明显。   “抓都抓了,不想随便放了,免得又跑到奉天神宫那边助纣为虐,不如等我们有空了直接送去天道宗关着。”心魔对沈灵枢的存在很不以为意,目光黏在云灼然脸上,脸上表情委屈巴巴,“哥哥,我好想你啊。”   当着沈灵枢的面说要将他送去天道宗,沈灵枢的脸色果然当场就黑了脸,咬牙切齿却不敢说话。   心魔噘了噘嘴,将脸凑到云灼然面前,想要人哄的意图非常明显,压根不管院中还有人看着他们。   云灼然却是在意的,他皱了皱眉,捏捏心魔脸颊将人推开,跟厉剑茗说:“你先将人带进去吧,其他的先不用管,我和他出去谈谈。”   说完,云灼然拉上心魔手腕往石屋后面走去,心魔就明白他的意思了,嘿嘿笑了笑,边走边回头,心情很是不错地跟厉剑茗摆了摆手。   “你不要松开他哦!他要是跑了的话我可要找你算账的!”   厉剑茗感觉自己有被吓到,他就只是想问问怎么回事啊。   谁知一回头,就见沈灵枢脸色阴沉的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   厉剑茗又是一惊,他怎么感觉沈灵枢好像杀气腾腾的样子?   云灼然没告诉厉剑茗沈灵枢在云城出现过的事,厉剑茗也不知道他们的恩怨,跟沈灵枢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浮空城,虽说他跟沈灵枢向来看不对眼,以他的性子也不会因为沈复干的事迁怒人,怎么说也是老熟人了。   “那,我们进去吧?”厉剑茗问。   沈灵枢目光沉沉地看向他,倒也真的自己走进了石屋里。   这个眼神太过阴沉,厉剑茗不由一抖,这才感觉到沈灵枢的变化,沈灵枢身上已经快看不到曾经天之骄子的骄傲与名门正派的正气了。   这些变化具体什么样,厉剑茗也说不清楚,但他就是感觉到了,他挠了挠头,纳闷地跟着进屋。   这时候,心魔正开开心心地跟着云灼然走到石屋后。   屋檐下堆了一人高的柴火堆,遮挡住了不少光线,纵然明知道结界已经挡住了外界视线,云灼然还是带着心魔走进了这处昏暗的墙角。   心魔兴奋地看着他,微红眼瞳仿佛冒着光,“哥哥……”   “你……”云灼然刚开口,嘴角就被心魔啪叽亲了一下,他愣了下,就见心魔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说:“昨天没有亲到,今天也还没有亲。”   心魔竖起两根手指,提醒云灼然,“今天可以亲两次哦!”   云灼然抓住他的手按下去,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还可以这么算?”   心魔紧盯着他,捏住他的衣袖,眼神充满不安,“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哥哥,以为哥哥不要我了。”   心魔在这方面总是这么没信心,云灼然沉默下来,暗叹一声,也许是他没有给足心魔安全感吧。   云灼然想了想,一手按住心魔后脑勺,偏头亲向心魔嘴角,完全是在重复心魔刚才的做法,叫心魔愣了好一阵,眨巴眼睛,反应过来顺势靠在墙上,双手环住云灼然腰身,笑眯眯地贴上他即将退开的柔软嘴唇。   当主动化为被动,带着安慰意味的亲吻被心魔加深,云灼然按在心魔脑后的手微微一僵。想到一墙之隔的屋子里还有三人在等他们,他下意识想要先推开心魔,却感觉心魔正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在唇边啄吻,微微泛红的双眼也一直在看着他,仿佛在征求他的同意,心中顿时就是一片柔软。   原本要推开人的手慢慢落到心魔后颈,一双手也环了上去。   云灼然再次主动的动作让心魔眼里迸射出异常耀眼的光芒,这仿佛是在邀请他可以继续深入了,他环在云灼然腰上的双手猛地用力收紧。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唇舌酸麻,快要呼吸不过来,云灼然匆忙按住心魔双肩将人拉开,彼时被染上艳丽绯红的唇瓣微张,小口喘息着,迷蒙双眼才逐渐恢复往日的清冷神采。   心魔也是脸红红的靠在墙上,意犹未尽地舔着唇角,心中的欢喜溢于言表,亲一下就被哄好了。   赶在他说话前,云灼然抢先道:“今日还早,晚上再说!”   不是云灼然不想满足心魔,心魔总喜欢在床上亲他,可偏偏还青涩得很,什么都不会,好歹学会该怎么亲吻了,真亲得兴起时就会控制不住动手动脚,在这里可不方便如此。   心魔一脸餍足地凑过来抱他,“好吧,哥哥要主动亲我哦。”   这还得寸进尺了?云灼然没有答应,颇有些无奈地捏住他脸颊肉,板起脸说:“现在才脸红?亲也亲过了,昨夜的份补回来了,现在可以跟我说说,人是在长春馆抓到的吧?”   云灼然说的这个人是谁,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二人却都是心知肚明。心魔现在正高兴着,就算问到他最讨厌的沈灵枢也不会生气,他扑进云灼然怀里傻乐,问什么就说什么,“在长春馆看到了,不抓一下多可惜。”   “当时为何不告诉我?”   这个说法把云灼然逗笑了,他也没有再问下去,似乎已经猜到了答案,等脸上温度渐渐下去,他抓住心魔手臂将人拉开,“好了,他是你抓回来的,你自己处理,我不管。先回去,厉剑茗那里还有件更重要的事。”   心魔红着脸赖在他怀里,还眼巴巴地盯着他的唇看。   “真的不可以再亲一次吗?”   “……正事要紧。”云灼然整理好心魔被他无意扯松的衣襟,便拉着他往回走。心魔心下惋惜,叹息一声,倒也老老实实地跟人回去。   二人自然而然地十指相扣,走着走着,心魔想起什么,捏了捏还红着的耳朵说:“哥哥不要老是摸耳朵,有这个灵犀法器在,你跟我说话我都能听到的。这个法器真的好好用,隔了那么远,居然真的能将我送来,还顺带了姓沈的那个讨人厌的家伙。”   “就是不知这法器能传送多少次,下次能不能用上。”虽然不明白心魔为何让他不要摸耳朵,云灼然也不得不承认这神器不愧是浮空城至宝,他想起来刚才要说的话,接着问心魔,“你来这里之前可告诉过陆羽?”   心魔完全没有跟其他人传信汇报行踪的意识,理直气壮地说道:“没有啊,陆羽说他会找来的。”   那么陆羽应该迟早会来,云灼然思索着默默看向心魔。他的心魔啊,怎么除了对他热情一些,其他人都不爱理会,似乎比他还要孤僻。   云灼然至少有两三个朋友,心魔却是只在意他一个人。云灼然心中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愁,万一他要是不在了,他的心魔可该怎么活?   不过看心魔如今乐颠颠的模样,亲一下就能开心一整天,恐怕是想不到这些问题的。云灼然握紧他的手,弯唇笑笑,无奈地带他进屋。   厉剑茗一见到二人出现在门口就出来迎接,这屋子他是待怕了,孟洲被捆起来扔到床上说不了话,能说话的沈灵枢冷着脸坐在角落,跟冰雕似的,身上冷飕飕地冒着杀气,察觉到他与以往不同的厉剑茗也没敢靠近。   好不容易等云灼然回来了,厉剑茗可不得跑着出来的吗?   不过云灼然和小岛主都还衣衫整齐的,看上去也没什么变化,厉剑茗偷偷观察,有些失望二人好像什么也没干……思及此,厉剑茗忽然为自己居然有这样的想法闹了一个红脸,不好意思地干笑道:“你们回来了。”   云灼然略一颔首,目光扫过屋中,就仿佛没看到孟洲和沈灵枢一般,完全无视了二人,牵着心魔进去,让他坐在仅剩下的椅子上,便问厉剑茗,“可想好了何时去见大巫祝?”   听他们说起大巫祝,孟洲呜呜两声在床上坐起来,目光炯炯地瞪着他们,生怕他们伤害大巫祝。   厉剑茗也没想到云灼然会忽然问这个,说要去见大巫祝,其实他还是有些抗拒的,他冷静下来后也明白徐知春恐怕真的是大巫祝,跟奉天神宫关系密切。可是这样,他又该如何面前跟师父一起将他养大的义父?   见厉剑茗保持沉默,云灼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也不避讳屋子里还有两个外人在,坦言道:“我进巫城,是为了奉天神宫,如今白天不好出门,我打算入夜后就去奉天神宫看看,那里也许能找到我兄长的下落。”   厉剑茗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你大哥最后是在奉天神宫失去踪迹,你肯定是要去那里看看的。”   云灼然问:“那你呢?”   厉剑茗一时有些迷糊。   云灼然索性把话说开了,“巫族这位大巫祝究竟是不是你义父,你总得尽快去看看的。毕竟他常年不在巫族,不知何时又会离开。”   厉剑茗知道云灼然说的对,但他做不到像云灼然这样冷静,他一方面很想找到义父,一方面还是很抗拒去见大巫祝,因为他真的不希望大巫祝是他义父,更不想与义父为敌。   云灼然看了眼门外,方才日头初升,便没勉强厉剑茗,只说:“你慢慢想,在天黑之前,我们都不会离开。我还是劝你去见他,若真的是你义父,何不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厉剑茗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提着剑出门,就在门槛坐下。   石屋里很快又安静下去,孟洲几乎没有怎么听懂云灼然和厉剑茗二人的对话,一边用惊疑的眼神看厉剑茗,一边防备地瞪着云灼然。   而沈灵枢依旧背对着几人坐在角落,看样子是在闭目养神。至于他究竟是不是愧对云灼然才不敢回头说话,这点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心魔发觉云灼然没有理会沈灵枢,显然在刻意忽视,但也没有被他影响,眉头紧了又松,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但看云灼然一直在他身边站着,他恍然发觉屋子里就只有两张凳子,一张他坐了一张让沈灵枢占了,然后就只剩下一张桌子是空着的了。   心魔马上站起来。   沈灵枢碰过的东西他才不会再让哥哥碰,他按着云灼然坐下,板起一张脸说:“哥哥坐着。”   云灼然见他一脸严肃,好笑道:“跑了一夜,不累吗?”   心魔马上打起精神,他是有些困的,不过不重要,还是紧跟着哥哥最重要,他忙不迭摇头,没想到余光正好瞥见沈灵枢居然在那边偷看他们,他嫌弃地皱了皱脸,有心过去揍沈灵枢一顿,想了想又忍住,俯身在云灼然脸颊啪叽一亲,笑得格外甜软。   “哥哥也累了,我没关系的。”   这一下亲得清脆又响亮,在屋子里回响着,被绑在床上偷偷观察他们的孟洲都惊呆了,沈灵枢也无法当作看不到,一张脸已黑如墨斗。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云灼然随身带着一座浮空城,身上物资极为丰厚,要不是担心厉剑茗,他也不会跟这么多人挤在孟洲这小屋子里,他早已经看出心魔的疲态,没道理真让人站着,最后在储物戒翻出一张椅子,让心魔坐下休息。   心魔也是真的困了,紧挨在云灼然身边极小声地嘀嘀咕咕一阵,没过多久就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云灼然原本可以跟孟洲打听巫城的近况,毕竟孟洲是多年生活在巫城里的人,怎么说也会比昆吾剑宗的人更加了解巫城,没想到这个孟洲发着呆发着呆居然就睡着了,因为心魔也在睡,云灼然也就耐心地没有出言打扰任何人。   厉剑茗不知何时从门槛挪到了屋外,也许是因为太过纠结,他亟需尽快冷静下来,自己一个人躲到屋后去,屋子里就彻底安静下来。   云灼然仿佛没看到屋子里还有一个清醒着的活人,旁若无人地将心魔滑落脸颊的一缕发丝轻轻别到耳后,就连看他的眼神都异常温柔。   最终还是沈灵枢先熬不下去,双眼死死盯着云灼然的手,“好不容易抓到我,你就不想杀了我?”   在太过安静的环境里,沈灵枢压得很低的声音还是叫睡梦中的心魔拧起眉心,云灼然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顺势捂住他的耳朵,头也不回,更别谈回答,态度一如既往的冷淡。   沈灵枢气得咬牙,“机不可失,你们恐怕没有下次机会了。”   他说这话时双眼恨得泛红,却像在求着云灼然回头看他一眼,甚至是求着云灼然杀了他,但他自己似乎并无察觉,接着用嘲笑宣泄心中的烦闷,“云师弟,还是说你有信心能在奉天神宫神明的庇护下再抓到我?”   云灼然动作微顿,随后极轻地揉了揉心魔乌黑的长发,他还是没有回头,但回话相当讥讽。   “抓到你,很难吗?”   沈灵枢面色有些难堪,“你也别太过自信了,奉天神宫的神明很强绝,不亚于师……师尊,以你一人之力,是无法摧毁奉天神宫的。”   云灼然道:“那我该怎么办?”   沈灵枢没料到对方会这么问他,怔了一下。这好像是这么多年以来,云灼然头一次开口询问他该怎么办,就这么自然而然地问了出来……这是他多年前的梦寐以求,他怔怔地看着云灼然完美无瑕的侧脸,心中却没有半点喜悦。他警惕过,怀疑过,最后实在想不明白,他从来都不了解云灼然心里的想法。意识到这一点,唯恐入了圈套,他快速敛去眼底的复杂情绪,沉声道:“奉天神宫不是你们几人能撼动的,我现在是不如你,但奉天神宫还有很多高手,单单只是云朵就足够你应付的了,你斗不过他们的,尽早回去吧。”   云灼然轻声一笑,稍一偏头,余光瞥向沈灵枢,“既然已经选择了奉天神宫,何必还要多话?”   沈灵枢脸色骤然一白,原本没被人期待的那点微末期望顿时消散,俨然是被云灼然揭穿了,他狼狈地别开脸,又不甘心地回过头看着云灼然,质问道:“那你为何不杀我?”   “仙骨。”   云灼然这次直接给了答案,在沈灵枢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变化下,他脸上一丝笑意也无,只有疏冷漠然,“我没有时间耗费心力琢磨如何破解顾神枢留下的仙骨对你的庇护,要你命的也始终不是我们,而是你自己。”   沈灵枢怔住了,“我?”   “逃离天道宗,躲避你曾因犯错定下的责罚,带着仙骨远走,然后加入奉天神宫,你得到了什么?”   云灼然脸上没有表露出任何一丝多余的情绪,就这么冷淡而平静地说道:“顾神枢没有传授你太上无情大道,事到如今,你也该明白是以你的性格真的不合适他的道法。但他留下的仙骨,在他死后这么多年,也一直在保护你,你得到了天道之下第一人的庇护,这世上已经没有人能为难你,如今这条路,正是你自己的选择。”   沈灵枢承认顾神枢的仙骨在绝境中给了他一条活路,可他还是不想认命,也不想在云灼然面前低头,“可天道宗要我还回去!我若将师尊的仙骨还回去,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对此,云灼然只是淡然一笑。   “留着仙骨,你又得到了什么?”   沈灵枢忽地怔住。   云灼然总算回头看他,这张常出现在他梦中却总不能如他所愿为他一笑的脸上依旧无甚表情,依旧那么冷漠,分明没有再问那些让人回答不上来的话,可沈灵枢就是不敢面对他,甚至生出想要马上逃离这里的冲动。   沈灵枢恍然发现,云灼然比他还要了解他自己,也懂得如何用一句话击溃他用不甘和嫉恨筑起的最后的坚持,但到了此刻,他始终不愿意承认他就是这么一个虚伪又不甘寂寞的废物。   他确实什么都没有得到,选择了奉天神宫,选择将那一剑刺向云灼然,他终究也什么都没有得到。   现如今,天道宗仍在寻找他,以天道宗的地位,正道众门派都会给他们面子,他在正道仍然没办法好好藏匿下去,盛京沈家的名声也早已狼藉不堪。他看着云朵整日提心吊胆地害怕云灼然上门,为此嘲讽云朵,可事实上,他跟云朵又有什么区别呢?   同样是躲在环境恶劣的巫族腹地里,他在做出选择之后,心里还奢求着能脱离奉天神宫,在中间摇摆不定,不愿意跟云朵沦为同类……   沈灵枢开始后悔当初为何会在那个声音的蛊惑下,为这位神明夺取太阴真火,不惜将那一剑送进云灼然腹中。他很快又想明白,他早以为云灼然不会再看他一眼,甚至与他为敌,他不愿意如此,在那之前,他宁愿亲手毁灭云灼然,可他一动手就后悔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到底是怎么走到今日这一步的?   在沈灵枢的懊悔与迷惘中,石屋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沈灵枢也自觉没有脸面再跟云灼然说话,他居然开始对云灼然心生恐惧,不想再与云灼然靠近。云灼然没有杀他,只是说出真相就已经让他痛苦不堪,倒不如杀了他痛快。   而让沈灵枢陷入痛苦的人,此刻正轻轻抚着身旁红衣少年的长发,神态耐心而温和,他没有漏过心魔悄然攥紧衣袖的五指慢慢放松的小动作,听着对方的呼吸真正平稳下来。   从日出到午时,徐知春等了很久,他带着名为小绪的巫族孩子坐在族长家中,送走了许多来看望他的巫族人,而后一直安静地等待。   小绪早已经靠在徐知春怀里睡着了,他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脸色微微发白。   巫族族长颜长天慢吞吞地走到门前时,显然还有些迟疑,摆了摆手让几名属下退下,深吸一口气,扬起笑脸大步走了进去,“大巫祝回来了!听说你将小绪也带回来了!”   人刚跨进门槛,洪亮的声音就吓醒了徐知春怀里的孩子。   徐知春忙哄着怀里被吓得浑身颤抖的孩子,门前的高大身影已经到了面前,小绪一看到父亲那张熟悉周正的脸,马上惊喜地叫了起来。   “阿爹!”   小绪才五岁,小身板毫不犹豫跟泥鳅一样从徐知春怀里滑下来,直奔颜长天,没跑两步,就让颜长天抱了起来,父子俩团聚其乐融融,徐知春愣愣地看了看空了的手,默不作声站起来,就站在旁边安静地看着,听着小孩清脆的笑声,脸色显然很冷淡。   颜长天发现了后忙将孩子放下来,“大巫祝脸色不大好,可是病了?”   小绪也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过来,脸上满是担忧。   徐知春神色稍缓了些,正色道:“族长,我有话要问你。”   颜长天牵着小绪笑道:“本以为这孩子被昆吾剑宗的恶贼带走了,恐怕很难回来,没成想竟是大巫祝将人送回来了,孩子回来就好,不过他脸色不大好,我先送他去巫医那里看看,有什么话不如等我们回来再说?”   “小绪好不好,族长是信不过我的医术?”徐知春面色淡淡,“我在这里等了半日,族长刚回来找借口回避,莫非真的有什么事瞒着我?”   颜长天干笑道:“大巫祝多虑了,我今日是真的在忙……”   “族长,你我相识多年,我很了解你,你也瞒不了我。”徐知春直接斥断对方的话,沉声道:“你不会以为,我看到了小绪的眼睛,还不知道你们在偷偷换血解咒吧?族长,你可还记得,你在信中告诉我,伤人的是黑月部落,你已经在想办法解决了?”   颜长天笑容淡去,没有回答。   徐知春太过了解这位巫族族长了,只从他的反应就能猜到真相,苦笑道:“你们果真在骗我,是谁告诉你们换外族人的血可以解咒?奉天神宫吗?”他说着神情带上几分嘲讽,“我不是跟你们说过,我已经摸索到解咒的办法了,再给我一段时间,我就能为你们彻底解咒,族长,你们就不能再等等吗?你知不知道,你们这样做有违天理,会给巫族带来灭顶之灾的!”   “巫祝……”   没等颜长天解释,徐知春就摇头道:“你不必再说了,马上停止你们的行动,把那些外族孩子都送回去!其他的,我会想办法。”   颜长天有些吃惊,“这件事不简单,巫祝打算怎么办?”   徐知春道:“这些事我会负责,奉天神宫,也不能再留了。”   颜长天见徐知春神情决绝,就知道他说到就定会做到,颜长天暗自心惊,忙道:“巫祝,此事与你何干?何况……我们已经停不下来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颜长天索性直言,“巫祝,换血解咒的法子是有些不妥,可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办法……”   “所以你就能枉顾他人性命?”徐知春看他的眼神很是失望,“族长,巫族的孩子是孩子,外族人的孩子也是一条性命,你糊涂啊!”   颜长天自嘲道:“可我们早已失去巫神庇佑,即便有违天理,只要能解咒,我们又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徐知春觉得颜长天冥顽不灵,如此不择手段解了巫族之咒必定后患无穷,身为族长颜长天真的想不到那?忽然衣摆一紧,徐知春低头看去,就见小绪脸都被吓白了,抓住他下次怯生生地说:“巫祝不要生气。”   “我不是在生气,只是在跟你阿爹讲道理。”没想到竟让一个小孩担心自己,徐知春勉强笑了笑,却不料颜长天竟在他面前跪下来,他面上当即露出惊愕之色,“你这是做什么?”   “求巫祝成全!”颜长天道:“巫祝不是巫族人,但我相信巫祝知道我们的痛苦,巫祝对我巫族的恩情我们用性命来偿还也不为过,可是巫祝,我们等得起,孩子们等不起。”他招手将小绪叫了过来,按着孩子在他身旁跪下,小绪是个听话的,果然乖乖照做,他才接着哀求道:“我也不想隐瞒巫祝,更不想连累巫祝,此事,巫祝就当不知道即可。巫祝应该也知道孩子们很难受,不是我执意如此,可孩子们哭着喊疼时,我们什么也做不了,我们心中的痛苦,巫祝可能理解?”   颜长天这一番话全是出自肺腑,他说完后自己也是眼圈泛红,他深吸口气,看向身旁懵懂的幼子。   “巫祝,若是可以,我们也愿意替孩子们分担痛苦,但是我们完全没办法,我们只能如此,你仔细看看,小绪这不是已经好多了吗?”   徐知春哑口无言,这个问题确实是他暂时无法解决的,他也无法眼睁睁看着颜长天带巫族走上不归路。   小绪不知道大人们在说什么,只知道徐知春和颜长天像是在吵架,他看看阿爹,又看看巫祝,不由揪紧手指,有些害怕,又不想看他们继续吵下去,开口时童稚的声音还在颤抖,“阿爹,巫祝,我不怕疼的……”   徐知春神色一怔。   颜长天摸了摸孩子后脑勺,脸上的笑容很是惨淡苦涩,他问:“巫祝,你没有孩子,若换了是你,你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受苦吗?”   徐知春抿紧嘴唇,半晌不语。   颜长天又道:“换血之法是从黑月部落传来的,为了巫族的未来,我将孩子们都送过去了,只需换三次血,孩子们就可以解咒。小绪已经试过了,他身上的咒已经解了大半,再换一次,他就可以跟正常人一样了。”   徐知春咬牙道:“那奉天神宫呢?”   颜长天道:“与奉天神宫无关,是圣女怜悯孩子们,为我们提供了一些人手。巫祝,孩子们已经有了解咒之法,以后他们再也不会痛苦了,这不是大家的愿望吗?巫祝,你能忍心看着他们继续被恶咒的痛苦折磨吗?”   都说到这份上了,若再不答应他们,反倒衬得他是恶人了。   徐知春低声一笑,惨白嘴角溢出一抹猩红血色,他抿紧嘴唇,很快将涌至咽喉的腥甜血液咽了回去。   颜长天看得清清楚楚,巫祝于整个巫族都是有大恩情的,他也是将巫祝当成自己人才会交待这些事,见状也是大惊失色,“巫祝!”   徐知春摆了摆手,背过身扶着椅背慢慢坐下,背影十分单薄清瘦,脸色也极苍白,他缓了好一阵,哑声开口道:“你们回去吧……不。”   徐知春撑着扶手站起来,深吸一口气,目光深沉地看着跪在面前无不满脸担忧的一大一小,而后步履蹒跚地往外走去,惨然一笑道:“我忘了,这里是族长家,该是我走。”   “巫祝!”   颜长天带着孩子起身,看着徐知春摇摇欲坠的身影,不自觉跟了出去,没走两步又自觉停了下来。   徐知春站定在门前,仰头望向灰蒙蒙的天际,最终叹息道:“巫族终究是你们的巫族,你们随意吧。”   颜长天心下一个咯噔,面上露出惭愧之色,巫祝是要放弃他们巫族了吗?他也不敢问出口,他只知道,巫祝是不会再阻拦他们的意思了,一时也不知该喜该悲,见属下在门前出现,他拍拍小绪肩膀,独自走了出去。   颜雀指向门外,“巫祝这是?”   颜长天摇了摇头,俨然不想再提,只问:“人找到了吗?”   颜雀低头道:“没有,找了一夜,也没有找到人,会不会去了黑月部落那边?不如,我们去奉天神宫求圣女帮忙,去下游问一下?”   “恐怕真是如此。”颜长天皱了皱眉,很快否决了这个提议,“圣女近来闭关不出,恐怕不会轻易见我们,你再带人去找找,无论如何,一定不要让大巫祝见到这些外族人。”他说着压低声音,“其他人也要藏好。”   颜雀点头,“是。”   日头慢慢偏移,落下西山时,厉剑茗终于做出了决定,他抱着剑回到屋中,云灼然正闭目修炼,身旁的红衣少年早已经睡饱,正趴在桌上守着云灼然,目光一刻也未离开过。   至于孟洲,这巫族少年还十分粗神经地躺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   原先是云灼然守着心魔睡觉,现在是心魔守着云灼然修炼。   厉剑茗正犹豫要不要过去打扰二人,就见云灼然睁开双眼,周身灵力缓缓回归体内,朝他看来,恐怕是早有察觉,特意在等他回来。厉剑茗摸了摸鼻子,便放心地走了过去。   “我今晚跟你们一起去。”   云灼然问:“见大巫祝?”   厉剑茗眼神闪躲,“先去奉天神宫看看,我给你们望风。”   “也行。”   云灼然没有再问,他觉得陆羽肯定是要来找他们的,说不定闻剑仙也会来救他这个小徒弟,厉剑茗要不要见徐知春只看他自己的意愿。   云灼然起身道:“蔚然,走了。”   心魔点点头,习惯地抓住云灼然手腕,这时才想起来角落还有个沈灵枢,他不放心地问:“哥哥,我们都出去,他会不会趁机跑了?”   沈灵枢原本也一直在偷听,如今被心魔提到,他迟疑了下,抬头看向几人,偏偏避开了云灼然。   孟洲早已经睡死过去了,又捆得严实,他修为低,院子有结界拦着出不去,可沈灵枢身负仙骨,难保没有挣开束缚成功逃跑的可能。   沈灵枢也想知道云灼然会如何处理他,这次是心魔在问,很快他就听到云灼然那天生就稍显冷淡的嗓音。   “放着吧。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多半是云朵派来搅局的,就是希望我们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沈灵枢瞠目结舌,原来……云灼然早就猜到了他的来意。   心魔哦了一声,“好吧。”   云灼然揉揉他的头发,带二人出门。沈灵枢满面错愕,想开口询问云灼然为何这么做,带上他去不就可以通过他得到很多奉天神宫的信息吗?   话到嘴边,又让沈灵枢吞了回去,只因这片刻之间他心中已是了然,这是他又一次选择的机会。   云灼然几人对他已经没有一丝半点的信任了,而云灼然没有时间对他赶尽杀绝,也不认为他会是隐患。   云灼然实在是太了解沈灵枢了,随时都可以轻轻松松地击垮他,即便沈灵枢有仙骨护体,他也永远斗不过云灼然。沈灵枢心想,云灼然也许是给了他一个选择自觉回到天道宗关起来赎罪的机会,又像是在嘲讽他。   因为无论沈灵枢现在如何选择,他都不会有好下场。 第一百四十七章   奉天神宫就在巫城里,正是那座极高大巍峨的石像所在之处,也恰好是巫城灵气最浓郁的中心。   夜晚的巫城禁止任何人外出,只有十数个小队交错着在寂静昏暗的街道巡逻,这些小队伍中最高修为的人只有金丹,云灼然略施一个障眼法,三人就能大摇大摆地在他们身边走过也无人察觉,不过当靠近内城中心时,云灼然就发现了至少近十名元婴修士的存在,这些人分布在奉天神宫周边,再往里甚至还有几名化神期修士。   不得不说,奉天神宫周边的防卫非常周密,如果没有云灼然在,厉剑茗是不敢自己一个人来的。   好在云灼然的修为足够碾压这些人,带着心魔和厉剑茗一路过去倒是不难,终于走到那尊数十丈高的人形石像下同样是用巨大的石块堆砌起来的肃穆宫殿前时,他也谨慎起来了,站定在斜对面的暗处里安静观察。   奉天神宫四周有许多修士守着,厉剑茗比不上云灼然的修为,无法一眼看穿这些人的实力,甚至看不到一部分人藏在哪里,却也感觉到了奉天神宫那股呼之欲出的威严气势,里面来源未知的灵压若有似无地透露出来几分,就已足以叫厉剑茗心生战栗。   厉剑茗抱着剑靠在墙上,深沉地呼出一口气,“据说巫城有一个九方聚灵大阵,想必就在这里了,供养了巫族那么多修士,这么大个聚灵阵,恐怕得烧不少灵石。”他说着忍不住感慨,“还好,我昆吾剑宗有条灵脉。”   心魔睡饱后格外精神,有云灼然陪着心情也相当不错,倒是乐意搭话的,他撇了撇嘴,不以为意地道:“看不出来有多厉害,不是说巫城最厉害的人才是化神期吗,你们昆吾剑宗怎么连个这么弱的对手都拿不下。”   厉剑茗用‘何不食肉糜’的眼神看他,义愤填膺地替自家宗门辩护,“小岛主,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巫城远离珈蓝城,少说也有数千里之距,何况荒原上还有很多很厉害的魔物,我们这边几个宗门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派弟子来清理魔物,这是能小看的吗?而且你别看巫城人修为上限不高,据传巫城加上下游部落可是有近百名化神期的,还有奉天神宫这些不属于巫族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实力到底如何啊。”   心魔道:“哦。”   厉剑茗看心魔还是满不在意的样子就很纳闷,很快他也反应过来,这位小岛主也很强啊,小岛主的实力也是未知而强悍的,当然不在意巫族这些人,他辩解的声音都弱了很多,“其实巫族人跟正道宗门早就有过节,就是这些年才开始越发猖狂,奉天神宫也真的不好闯,上回我师父来巫族救人时也试过,里面那位圣女很厉害。”   这些详情闻剑仙还没有来得及跟客人们说就匆忙闭关疗伤了,乍一听到,心魔顿时来了兴趣。   “他跟云朵交过手?”   “云朵?哦,圣女啊。”厉剑茗是听云灼然提过这个名字的,他点头道:“大师兄说算是交过手,只不过师父还要救人,因为这个圣女的实力不亚于他,当时也惊动了巫族的很多人,师父就只好先带大家回来了。”   心魔嗤了一声,“云朵不过如此,你师父也太过小心了。”   厉剑茗总不能跟着这位小岛主数落他师父,可人家敢这么说肯定就是有这个实力可以碾压云朵呗,毕竟云灼然那么厉害,小岛主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虽说心中有些郁闷,跟小岛主聊了一阵,他倒也没那么紧张了。   不是因为这里过分严密的守卫紧张,而是为了徐知春。   万一义父就在奉天神宫里呢?   厉剑茗想到这个问题,赶紧晃晃脑袋,调头看向云灼然。   云灼然还在盯着对面的奉天神宫看,准确来说,他是在看奉天神宫后面的那尊高大的石雕神像,他的神情太过专注,一直都没出声。   厉剑茗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这里灵气如此充裕,想必奉天神宫正好就建在聚灵阵的中心上,结界固若金汤,我们该怎么进去?”   云灼然道:“先毁聚灵阵。”   厉剑茗愣住,聚灵阵是深埋在地下的,覆盖了整个巫城,这要怎么毁?而且聚灵大阵支撑了整个巫城的灵力,可跟奉天神宫的结界没有直接关系,即便毁了,只要奉天神宫里的阵法还在,结界照样还是存在的。   心魔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是吧,哥哥说的很对吧。”   厉剑茗无语凝噎,“别开玩笑了。”这么简单的道理连他都明白,云灼然和小岛主不可能不懂。   云灼然回头看他,“很紧张?”   厉剑茗苦笑,“你说呢?”   “你今夜话很多。”云灼然应着,朝心魔伸出手,等心魔乐颠颠地蹦过来抱住他的手后,他直接带人走出去,“结界有漏洞,跟我来。”   “这么快?”厉剑茗吃了一惊,他是没人牵的,看着两人在他面前手牵手走了,愣了一阵才回神,急忙抱着剑小跑跟上,“你们等等我!”   三人去了靠近山坡的北面侧门,这边防卫稍微薄弱一些,所谓结界漏洞,只是云灼然认为比较方便撕开结界缝隙的方位,即便是云灼然,避免惊扰奉天神宫的人,也是费了一阵水磨功夫才顺利带二人潜入奉天神宫。   在陆羽来之前,云灼然暂时没有强攻奉天神宫的打算,如今奉天神宫另一位主事祭司基本可以确认就是徐知春,就是不知道那位神明在不在,这才是最叫他提防的人。反正来都来了,已经离奉天神宫这么近,他总是要来这走一趟的,暴露也无所谓。   厉剑茗紧跟二人身后,还沉浸在居然就这么轻易地进了奉天神宫的惊讶当中,他喃喃道:“奉天神宫虽然一直躲在巫族人背后没有出面,但我们剑宗得到消息,圣女座下有数位高手,还有那位从未出现过的祭司……”   说到这里,厉剑茗猛地顿住,之后眼神黯然地说:“听说他以前很厉害,但是在一百年前,他付出了一些代价,为巫族人换来了能缓解巫族之咒的办法。若孟洲跟我们说的是真的,他恐怕是为此散尽了一身修为。”   而很多人都知道,长春馆主徐知春的修为只是元婴期。   奉天神宫占地面积极为宽广,数座肃穆的宫殿围绕着神像而建,由于神像太高了,他们在屋外一抬头就能看到,也能看到神像下的庄严正殿,便循着那尊神像的方向走去。   云灼然和心魔都没有回应厉剑茗,只默默在前方带路,直直走过花丛,即将靠近最近的一处宫殿时,云灼然拉住心魔停下,“前面有人。”   厉剑茗也急忙停下来,凑到云灼然身边问:“什么人?”   云灼然道:“不是云朵。”   心魔吸了吸鼻子,神情鄙夷地说:“她害怕得藏起来了吧,血腥味好重,闻不到她在哪里了。”   厉剑茗惊愕地看着心魔,“你找人都是靠鼻子闻的吗?”   云灼然捏了捏心魔鼻尖,幽幽道:“你有什么意见吗?”   “没,没有,小岛主很棒。”厉剑茗忙不迭摆手,这么明显,他能听出不来云灼然护短的意思吗?   心魔哼了一声,顺势贴脸过去蹭了蹭云灼然柔软的手心。   两人旁若无人的亲密举动刺痛了厉剑茗的眼睛,他忧伤地说:“你们还记得今晚是来干什么的?”   云灼然神情自若地放下手,问他:“跟我们进去看看吗?”   厉剑茗犹豫了一下,点头道:“行吧,不过你们能收敛一下不?我还是一个没有道侣的可怜剑修。”   云灼然牵起心魔的手,自然而然地十指相扣,“你说什么?”   厉剑茗好一阵无言。   云灼然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查的弧度,牵着心魔转身就走,心魔喜滋滋地嘿嘿笑着,还不忘回头冲厉剑茗招手,“你习惯一下吧,走了。”   厉剑茗嘴角抽搐,提剑跟上,走着走着没忍住笑了一声。   云灼然的变化是真的很大,不过也确实是更有人情味了,那么孤僻的一个人居然都学会秀恩爱了。   三人避开在神宫里巡逻的人,直奔神像之下的正殿。借着奉天神宫里的火光,几人在正殿前近距离的俯视这座神像,不像方才在远处看到的那样朦胧不清,总算是清晰了许多。   厉剑茗不由感慨,“这么大的神像,费了不少功夫吧。”   云灼然却有些走神,眼前这尊半身被正殿遮掩的神像分明也跟云城那位大祭司偷偷供奉的黑木神像几乎一模一样,也没有精细地雕琢出神像的面貌,他却感到莫名的熟悉。   神像往外溢出的灵气十分精纯,正是这熟悉的源头所在,可这灵气并不稀罕,云灼然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他第一眼看到这神像,不像上次在云城看到那些黑木神像时可以马上分辨出上面的邪性,反而感到莫名其妙的神圣气息,让人完全没办法抵抗。   令人向往,甚至是心生崇敬。   莫非是因为巫族人的虔诚信奉,让神像有了真正的神格吗?   云灼然正思索着,身旁的人就皱紧眉头纳闷道:“奇怪,那些血腥气不见了,刚刚还很浓重的。”   心魔可以说一路都是闻着味来的,云灼然相信他对气息的敏感度,也猜想过这里会不会就是巫族人换血的地方,但这里显示非常干净。   云灼然再仰头看向正殿后的神像,“神殿里也没有人。”   圣女似乎未必会时刻跪在神像前祈祷,趁着里面无人,云灼然看向紧闭着的神殿大门,率先走上台阶,心魔亦步亦趋跟上,二人都走到神殿门前了,厉剑茗才发现身边的人都跑了,懊恼地拍了下脑门,快跑过去。   “居然忘了这地方有多危险,不过这神像真的有点邪门。”厉剑茗道:“好像能迷惑心神似的。”   这神像的怪异之处云灼然也知道,他刚才都险些走神,更别提厉剑茗,不过他也没看出来什么,就没有回答,试着推了一下神殿大门。   吱呀一声,神殿的大门真的被推开一道缝隙,云灼然挑了挑眉,这上面竟然真的没有一道禁制,他是早就看到,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一缕明亮的火光沿着门缝乍泄而出,照在几人的脸上。   云灼然按住了要进去的心魔,没有轻举妄动,抬眼看向大殿内,神殿才是真正围绕着神像脚下建造的,几乎贴着山壁的一个完整的圆。   神殿里空荡荡的,只有许多道雕刻着巫族独有的图腾的石柱,地面上也有许多蜿蜒交错的纹理,像是某种图案,许多火盆在石柱下静静燃烧,亮如白昼,照清了神像的底座。   屋顶是几乎是完全敞开的,只在神像周边围成一个圈,任由天光洒落,过分高大巍峨的神像远远超出的屋顶的高度,叫人不得不仰望。   站在神像脚下,厉剑茗呆呆看着神像,半晌没有回神。   云灼然见状皱了皱眉,再看向另一侧,心魔只是有些好奇,并未被神像迷惑心神,云灼然一看过来他就察觉到了,呲牙笑得很是灿烂。   “这神像有问题。”云灼然瞥向厉剑茗,这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他说什么,心魔就信什么,“感觉不到邪煞气息,不过若真的没问题,怎么会把人魂都勾走了。”   厉剑茗闻言回头,摸着鼻子说:“我听到了的,没有被勾走魂魄,就是觉得这神像很玄妙,你们有去过天擎宗吗?我看那里的佛像就是这种感觉,不过这个神像还是差很多。”   心魔一听到天擎宗这个名字就忍不住皱起脸,“哥哥从前是有机会可以去天擎宗,但你觉得能去吗?”   厉剑茗也想起来了云灼然从前的处境,轻咳一声道:“那什么,当然不能去,这个神像好像没什么问题,要说奇怪也确实奇怪,因为它看上去太正常了,这本身就很奇怪。”   云灼然明白他的意思,“奉天神宫的圣女和信徒的所做所为都不是正派所为,可它的神像却如此干净,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对对对!”厉剑茗用力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巫族人抓人取血有违天理,没道理会这样的。”   厉剑茗又挠了挠头,“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难道奉天神宫真的没有错,错的只是圣女和信徒?”   云灼然转脸看向心魔,心魔完全没有想法,只道:“云朵肯定不是好人,刚才的血腥气也很古怪。”   “那进去看看?”厉剑茗询问着,就要踏进神殿门槛。   “先不要……”云灼然眸光一凛,忙伸手挡在他面前,人是拦住了没错,可厉剑茗却被他吓到了,脚下一个踉跄,竟然让门槛给绊倒了。   所幸厉剑茗及时稳住下盘,而后拍了拍胸口,“没事。”   “你确定?”心魔道。   说话间,他和云灼然齐齐看向厉剑茗脚下,后者迷茫地跟着低头,就见自己一脚已踩进了门槛……   与此同时,在奉天神宫内的其中一座宫殿里,正在给徐知春疗伤的巫族少年瞪圆了一双眼睛。   徐知春问:“孟野?”   被唤作孟野的巫族少年眨了眨一双湛蓝如星海的眼睛,饶有兴趣地说:“有外人闯进了神殿。”   徐知春面色苍白道:“不是圣女?”   “圣女不还躲着您吗?”孟野提及圣女时态度显然没有什么敬佩,他抬手一挥,掌上出现一方罗盘,他弯唇笑道:“让我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胆敢闯入我孟野守着的神殿。”   云灼然和心魔都低着头看厉剑茗踩进神殿门槛的那只脚,看得厉剑茗浑身不自在地,“没事的吧。”   “你先别……”   云灼然话还没说完,厉剑茗就把他的脚缩了回去,之后后知后觉地对着云灼然露出怔愣的表情。   云灼然默默看着他。   厉剑茗干笑一声。   忽地,云灼然面色一沉,一手牵着心魔一手推开厉剑茗,三人踏进神殿的同时极滚烫的火也骤然涌至他们身后,所幸停在了神殿门前。   厉剑茗回头见到也是一惊,忙拄着长剑站稳,“这是……”   云灼然只是感觉到身后有危险,下意识带着人躲开,但厉剑茗一开口他就意识到不对了,看着完全堵住门口的怪火,他心知这神殿并非他们所看到的那么简单,忽然感觉手上一紧,是心魔拉着他的手指向了门前。   “哥哥,门要关了!”   果不其然,神殿大门在他们的注视下已飞快的速度开始闭合,厉剑茗反应过来就要冲出去,然而门前还有一大团火,又将他逼退回来。   “云灼然!”   厉剑茗慌忙之下回头求助,却见云灼然斜了他一眼,就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看着神殿大门轰然合上,外面的火也涌了进来,一下子窜到他们面前,火海顿时将他们三人包围,还在不断缩小包围圈。厉剑茗忙凑到云灼然二人身边,“火烧眉毛了怎么办啊!”   “懒得说你了。”心魔撇嘴道:“哥哥,我们打死他吧。”   云灼然点头,“好,不过在这之前,先看看这又是何方神圣。”   厉剑茗不可置信地看着云灼然,这个重色轻友的……不是,厉剑茗惊疑道:“你们就一点都不紧张?”   心魔抱住云灼然胳膊,已经悄然成长到跟云灼然一样高的颀长身型作小鸟依人状,嘴上却不甚客气地嗤笑道:“有什么好怕的,敢在哥哥面前玩火,也得看他有几斤几两。”   云灼然道:“是离火阵。”   徐知春看着孟野拨弄罗盘,不认同地皱了皱眉,“还不知道是什么人,也许是误闯,不要胡来。”   孟野撇了撇嘴,笑说:“大巫祝就是太过仁慈了,才会总被人欺负,不管是什么人都是贼啊,好,我教训一下他们,就把他们扔出去吧。”   徐知春无奈道:“不要乱来。”   孟野点点头,“我知道的。”   话是这么说,他一边笑着,一边恶意地多添了两把火,如此一来,对方就算不死也会伤残严重。   于是神殿之中,本就包围了三人的火海轰然一声,燃烧得越来越热烈,厉剑茗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反观云灼然和心魔还镇定得很。   厉剑茗也没好意思钻他们中间……因为他们本来就手牵着手肩挨着肩,根本就不容许外人插入!   “现在到底怎么办啊!”   云灼然摇了摇头,拍拍心魔手背,心魔这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他,厉剑茗想了想问他:“动手了?”   云灼然没说话,细白指尖轻弹,扔出了一簇浅金的火苗。   厉剑茗迷茫道:“这时候了你还玩火?不过你这火不太对啊……”   还没等厉剑茗说完,那一簇与众不同的太阴真火就晃晃悠悠地掉进了火海里,马上就被淹没了。   但紧跟着轰的一声,四周火红的火焰悉数被浅金近白的火苗吞噬,沸腾的高温瞬间降到了冰点!   厉剑茗呆住了,却不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缕头发丝大小的太阴真火从孟野的罗盘钻出来。   孟野手上一震,罗盘竟已裂开缝隙,但更叫他猝不及防的是直直跃到他身上来一触即燃的火苗。   直抵神魂的剧烈痛苦瞬间刺穿识海,孟野惨叫一声,手一抖罗盘就掉了下去,徐知春察觉不对忙过来扶住他,见他脸色骤然惨白一片也是一惊,二话不说抓住他手腕渡灵力。   这时,神殿里的大火已然熄灭,云灼然仍是神情淡淡,他重新握住心魔手腕,转头提醒厉剑茗。   “布阵的人在附近,跟上。”   厉剑茗愣愣点头。   云灼然静静斜他一眼,厉剑茗一个激灵回神,狗腿跑过去开门,笑得一脸表谄媚,“少岛主请!”   心魔乐呵道:“你倒是识趣。”   云灼然沉默片刻,摇头道:“此地不宜久留,先离开吧。”   厉剑茗点头,正要说话,刚被他重新打开的门外传来一道熟悉而冰冷的声音,震得他浑身僵硬。   “伤了神宫的人,就想这么离开?阁下未免太过小看神宫。”   随着话音落下,身着一身黑紫华袍的徐知春搀扶着面色惨白浑身颤抖的孟野出现在神殿门前,神情异常的冰冷,徐知春这次无疑是动怒了,但当他看清楚神殿门内的人时,他的气就全都消了,只剩下满面的错愕。   “……茗儿?” 第一百四十八章   厉剑茗想过很多次跟徐知春见面的时候会是在什么场合,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快到叫他猝不及防,也完全想不起来他想过的那些见面时该说的话,他愣愣看着徐知春,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是干涩非常。   “义父。”   看清楚门外来人是徐知春,云灼然及时拉住心魔,二人相视一眼,安静地站在厉剑茗身后看着这对父子,虽说云灼然建议过厉剑茗尽快跟徐知春碰面,他也没想到会这么巧。   如今徐知春就出现在奉天神宫里,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他的身份已经不言而喻。   二人沉默着,齐齐看向徐知春身旁稍显多余的那个人,孟野身上俨然还带着太阴真火残余的气息。   徐知春的反应显然不对,他此刻哪儿还有刚才要带着他过来找人算账的气势,与他熟识的孟野能轻易地从他脸上看出了内疚与慌张,他警惕而又迷茫地看着神殿中的几人。   “巫祝认得他们?”   孟野这一开口,无疑是确认了徐知春的身份,徐知春的脸色瞬间煞白,慌忙看向厉剑茗,张口似乎想跟他解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也没有机会再多说什么,神殿外就传来了一阵喧闹声,有不少人正在靠近。   孟野启动神殿里的阵法无疑是让云灼然几人暴露了,这也打破了现在这奇怪的局面,徐知春眉心紧皱,毫不犹豫跟厉剑茗说:“快走!”   远处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厉剑茗没有动,只是难得安静且执拗地站在那里,定定看着徐知春。   奉天神宫内的修士正陆续赶来,几人却还一动不动,徐知春神情已有些焦急,顾不上立场忙跟云灼然说:“少岛主,先带茗儿离开吧。”   云灼然有些意外,也没跟他客气,递给心魔一个眼神,两人一左一右架着厉剑茗离开,厉剑茗没有反抗,只是一直看着离他们越来越远的徐知春,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三人走出奉天神宫再回头看时,奉天神宫里已是火光冲天。   “果然还是惊动了他们。”云灼然若有所思地望着半隐没在黑暗中的高大神像,没想到他们都离神像这么近了,这位神明竟还不现身。   奉天神宫已经有所察觉,想必很快巫城里的人也会加强戒备,云灼然拍了拍厉剑茗肩头,“先回去再说。”   厉剑茗远远看着奉天神宫的方向,闻言迟疑良久才点头。   三人回去的一路上厉剑茗都没有再说过话,就连往日从不在意他人想法的心魔都觉得奇怪,频频回头看看厉剑茗,见他没有掉队才放心。   几人一路沉默着,直到回到孟洲住处的院门前,云灼然忽然拉住心魔停下,心魔迷茫地回过头。   “哥哥,怎么了?”   厉剑茗也停了下来,勉强打起精神,疑惑地看向云灼然。   云灼然面无表情,隐约透出几分寒意,他望向院门,语气平静道:“他最后又送了我一份大礼。”   “什么?谁?”   心魔和厉剑茗都听不懂,紧跟着院里院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隐藏在四周的人将三人包围起来,火光映在众人脸上,心魔和厉剑茗才后知后觉,云灼然在这里布下的结界破了。   本该被困在屋里的孟洲跟着一个高大的巫族男人走出来,指着他们几人喊道:“族长!就是他们!”   到了此时,心魔岂还能不知道云灼然说的那个他究竟是谁,忍不住嗤道:“姓沈的真是该死。”   几人不需要多想就能猜到,云灼然布下的结界八成是沈灵枢破的,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能力,他曾经是元婴期修士,还身负天道之下第一人半成的仙骨,他走时恐怕还顺手放了孟洲,这才让孟洲有机会跑出去喊人。   云灼然没有回话,冷淡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到被孟洲称之为族长的那个巫族男人身上,这个人应该就是巫族的现任族长,颜长天。   颜长天不知他是谁,只用有些拗口的口音跟厉剑茗说:“闻宗主的小徒弟,厉剑茗,就是你吧。”   竟是冲着厉剑茗来的,厉剑茗都不知道他这个小人物居然还能抢走两位蓬莱岛主的风头,他眼下也没心情跟人废话,只回了一个有事说事的眼神。   “没想到你已经混进了巫城,倒是我小看你了。”这便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颜长天满意一笑,一招手,族人们便接着往三人靠近,“到底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小道友不妨就长留在巫城做客吧。”   话说的好听,可这些巫族人分明是要动手的架势。   厉剑茗烦躁地握紧剑柄,抽出长剑,心魔也默不作声地护在云灼然面前,却在这时,两道人影在不远落下,徐知春终于追了出来,见到这剑拔弩张的局势急得快步冲过来。   “住手!”   大巫祝在巫族的地位十分超然,巫族人果然都停了下来,之后都是困惑不已,谁也没猜到巫祝会突然出现。   颜长天同样也没有猜到,听到徐知春声音的那一刻,他就暗道不好,也顾不上再让人去抓厉剑茗,忙挤出笑脸,转身迎了上去,“大巫祝怎么来了,咦,孟野这是受伤了?”   孟野的脸色还是惨白的,状态俨然不太好,颜长天一眼就看出来了,他这么一说,身后的孟洲也冲了过来,吃惊地喊道:“小叔怎么了?”   孟野不耐烦地摆摆手,闷闷瞪着被巫族人包围的三个外族人。他的识海已经不疼了,因为云灼然留了手,他的神魂只受了一些轻微的损伤,剧痛过后只是有些疲惫,有徐知春在,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能完全恢复。   不过这并不阻碍他讨厌这些闯入神殿后反击重伤他的外族人。   徐知春快步走到三人面前,见三人都没有受伤,他暗松口气,同时避开厉剑茗的视线,背过身厉声询问颜长天,“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颜长天听出来徐知春现在似乎很恼火,今日的事他还说不清楚,哪敢真的将他们要抓厉剑茗威胁昆吾剑宗的真相说出来,他故作不知情,严肃地说:“孟洲这孩子说有外族人混进巫城,还绑了他,就是这几人!”   徐知春狐疑道:“只是如此?”   颜长天坦然地指向孟洲,“巫祝看,孟洲这孩子就在这里呢。”   孟洲呆愣愣看着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其实心里已经紧张的不行,这是大巫祝啊,孟洲呼吸急促,攥紧手指,“是,是他们绑了我……”   颜长天摊手,“你看,这些外族人如此猖狂,可不能轻易放过。”   徐知春很想问一句他们当真不知道厉剑茗三人的身份吗,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他发觉蓬莱的两位岛主正施施然看着他们,似乎完全不在意被巫族人这样无礼地围困住,若他道明三人的身份,恐怕会多生事端。   “罢了,只是一场误会。”徐知春道:“他们是来找我的,是我的客人,不过进城时鲁莽了一些。”   听到这话,云灼然挑了挑眉,徐知春还真的是在维护他们。   颜长天的目的是抓到厉剑茗,可不想就此放弃,他如今假装不知道厉剑茗的身份,就只得抓住厉剑茗几人绑了孟洲的事发难,谁知还没等他开口,孟洲一听徐知春这话,想都没想就狗腿地脆声应道:“啊,原来他们是巫祝的客人,那这一定是误会!”   徐知春勉强笑了笑,温声同他说:“不慎连累了你,都是我没有跟他们交待好,你可有受伤?”   孟洲脸红红的,拨浪鼓似的飞快摇着头,“没有!巫祝多虑了,您的客人就是我们的客人,他们只是在我家待了一会儿,没有伤到我!”   徐知春心不在焉道:“那就好。”   颜长天一肚子郁闷,暗暗瞪孟洲一眼,孟洲却完全没有察觉,沉浸在被巫祝关心的莫大欢喜中。   见颜长天不再说话,云灼然几人也都配合地没有插话,徐知春道:“没事了,大家都散了吧。”   颜长天和他的几名属下没动,到嘴边的鸭子可不能让他飞了,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厉剑茗的。   徐知春看在眼里,明知故问道:“族长还有话要说?”   颜长天今日已经为了换血一事惹恼了徐知春,他也是由心尊敬徐知春这位大巫祝的,不想因为厉剑茗的事再跟徐知春产生争执,毕竟徐知春在巫族的地位俨然要超过族长。思忖再三,颜长天只得低头道:“既然是巫祝的客人,我自然没话说。只不过孟洲这孩子家太小了,几位客人住不下,不如今夜就先到我那里住上一宿吧。”   心魔听到这里不由一笑,小声跟云灼然说:“我们到了他那里,跟被他们关起来又有什么区别?”   云灼然默默赞同。   心魔没刻意压着声音,徐知春自然也听到了他们的话,他又怎能不知道厉剑茗的身份不适宜再留在巫族,也道:“这恐怕不适合……”   颜长天皮笑肉不笑道:“巫祝是不相信我这个族长了吗?三位是巫祝的客人,我们自然会好好招待,况且客人们也不方便住进神宫。”   徐知春看向云灼然几人,几人仍旧没有说话,尤其是厉剑茗,他皱了皱眉,最终还是点了头。   “三位客人住在我那里,巫祝尽管放心吧。”颜长天这才满意地让人都撤了,而后意味深长地看向厉剑茗几人,“三位客人,请吧。”   看着包围他们的巫族人终于退开,云灼然拉着心魔率先过去,路过厉剑茗身旁时见他仍在僵持,不知是在气徐知春还是这位明显是在骗徐知春的巫族族长,怕是不肯听徐知春的话,云灼然便出言劝道:“别冲动。”   厉剑茗眉头紧皱,神情复杂,他现在很迷茫,义父到底知不知道这个巫族族长是特意来抓他的?   好在厉剑茗还听得进去云灼然的话,还是提着剑跟上了,徐知春不放心地看他一眼,也跟上颜长天,毕竟他都说了三位都是他的客人。   颜长天勉强留住三人后也真的叫族人们散了,就带着几人回家。虽说巫城夜间禁止外出,他们这一闹还是惊扰到了不少巫城人,一路过去都有不少巫城人躲在在门窗里偷看。   而到了族长家后,颜长天果真干脆地安排人去收拾客房。   族长家自然比孟洲一个人住的小石屋阔气,前院后院好几间石屋,还有一座几层小楼,云灼然几人刚进去,厉剑茗忽然停了下来,侧首看向明亮的堂屋,心魔和云灼然察觉后也跟着看去,竟是见到了两个熟人。   换了一身巫族服饰的苏芃芃牵着闻剑仙曾从巫族带回来的那个巫族孩子站在檐下,也正满面错愕。   只是匆匆一瞥,云灼然几人就跟上颜长天路过了此处。   颜长天见好就收,到院门前就自觉地跟几人告辞,倒是徐知春留了他一下,让云灼然几人先去客房休息,单独与颜长天在院前说话。   那个叫孟野的巫族少年跟着他们进来,还有孟洲,一边扶着孟野,一边偷偷追随着徐知春的身影。   这个院落除了正对着的堂屋就是左右两间厢房,门都开着,灯火明亮,一目了然,云灼然二人没进去,却见厉剑茗先拎着剑走进了堂屋,然后自然而然地坐了下来,云灼然和心魔面面相觑,这家伙看起来反常啊。   孟野在孟洲的搀扶下进了堂屋,径直走到厉剑茗面前。   见状,云灼然和心魔也跟了进来,就见孟野踢了踢厉剑茗坐着的凳子,“喂,你真的是巫祝的义子?”   厉剑茗瞥他一眼,重新看向门前的徐知春,一脸冷漠。   孟洲被吓了一跳,“义子?”   孟野没理他,还嫌他扶着自己不好动作,一把推开人坐到厉剑茗身旁,接着问,“刚才的怪火也是你放出来的?是你破了我的阵法?我在问你话呢,你这个人倒有点意思,你那怪火到底是什么东西?很厉害啊。”   厉剑茗目不斜视,不言不语。   孟野捏紧拳头又放下,“算了,你是巫祝的义子。”厉剑茗不理他,他调头就盯上云灼然二人,这二人一白一红,脸却都是生得一样的俊秀无暇,独独气质截然不同,却都叫人耳目一新,甚至是完全移不开眼。   “你们两个怎么长的一样?”孟野道:“是傀儡术吗?”   闻言,云灼然和心魔顿时对这个巫族少年失去了兴趣。   看来孟野是不会伤害厉剑茗的,起码在徐知春这位大巫祝的眼皮下不会动手,云灼然和心魔放心地退出堂屋,站在屋檐下小声说话。   “哥哥,刚才那是苏芃芃?”   云灼然点头。   虽说苏芃芃换了一身紫色纱衣,马尾换成了辫子,头上和脖子都戴上了一些银饰,平添几分异域风情,确实是美艳了许多,但人还是那个人。她看上去一脸病容,恐怕伤势还没痊愈,不过既然她回到了巫族,巫族人应当很快就会知道厉剑茗之外的他们二人的身份,他们也应该做好防备。   心魔也道:“那我们就暴露了。”   云灼然若有所思道:“这个巫族族长知道厉剑茗的身份,在徐知春面前却假装不知,他留我们在这里,恐怕是不会让我们轻易离开了。”   心魔问:“我们可是蓬莱的岛主,他敢对我们动手吗?”   云灼然根本不用考虑,“蓬莱太远了,鞭长莫及,巫族根本没必要给蓬莱面子。而我们一旦身份暴露,奉天神宫一定会出面帮巫族。”   “因为云朵。”心魔当即恍然,止不住嗤笑道:“她在害怕。”   抢夺太阴真火时,云朵就表露出对太阴真火的恐惧,如今云灼然收回太阴真火,她恐怕会更害怕,只不过那位神明迟迟不出现,这让云灼然十分费解。他们已经到了奉天神宫,这位所谓的神明还要藏到何时?   二人说话间,徐知春从院外进来了,颜长天却走了,而一见徐知春进来,厉剑茗马上站了起来。   徐知春轻叹一声,站在屋檐下与他说:“随我来吧。”   厉剑茗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二人没走远,只是上了屋顶。云灼然和心魔仍旧在屋檐下靠着柱子看戏,一边小声讨论徐知春的意图,孟野和孟洲二人同样也在看着屋顶上的二人。也许是太阴真火的震慑,孟野频频看向他们却没有轻举妄动。   巫城的夜晚十分寒凉,虽然这里并不下雪,却也是钻进骨子里的低温,不过在昆吾剑宗修炼多年,厉剑茗不至于连这点冻都扛不住。   父子二人其实一天之前还见过面,隔了短短的时间再次见面,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似乎永远都活力满满的厉剑茗此刻面色冰冷,目光也如他的剑一样锋利,静默良久之后,徐知春轻叹一声,开口打破了这片寂静。   “茗儿。”   厉剑茗怔了怔,“义父……”再听到徐知春这一声熟悉又温柔的轻唤,他脸上筑起的冰冷假象慢慢褪去,只剩下迷惘,“义父,为什么。”   徐知春笑问:“你想问什么?”   厉剑茗实在有太多话想问,问他怎么会是巫族的巫祝,怎么会是奉天神宫的祭司,问他隐瞒身份这么多年到底目的何在,再问他为何要欺骗大家说他被巫族人带走了……   可这些厉剑茗都没有问,他握紧长剑,脸上仍是茫然。   “苏师姐选择了巫族,因为她是巫族人,可是义父呢?义父也是巫族人吗?义父,你是要跟苏师姐抛弃剑宗一样,也不要我了吗?”   徐知春笑容一顿,张了张口,慢慢道:“你还有师父。”   厉剑茗脸色骤然惨白,他果然猜对了,徐知春是要放弃他了,他飞快摇头,急道:“不一样的,你是义父啊,跟师父是不一样的!”   徐知春不是不知道厉剑茗此时的痛苦,但他只是摸了摸厉剑茗额头,一如既往的温柔在此刻变得格外无情,“茗儿,你长大了,不再是需要义父亲手照顾的小孩子了。你有师父、师兄,昆吾剑宗才是你真正的归宿。”   厉剑茗惨然一笑,抓紧他的手质问:“我不明白,我长大了就不是义父的孩子了吗?义父为何执意留在巫族,义父,你跟我们回去吧!”   “义父回不去了,巫族才是义父该待的地方。”徐知春耐心地告诉他,“我曾经答应过一位故人,会用余生守护巫族,这是我的诺言。”   厉剑茗问:“诺言比我还重要吗?”   徐知春笑了一声,“傻孩子。”他避开厉剑茗双眼泛红的凝视,垂眸道:“我跟族长说了,明日就送你们离开巫城。这也许是义父最后一次跟你见面了,明日就跟少岛主离开吧,往后义父不在,要好好照顾自己。”   这岂是能说忘就忘的?   厉剑茗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听话,回家吧,你属于昆吾剑宗。”徐知春牵起嘴角笑了笑,照旧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发顶,便转身独自下了屋顶,厉剑茗眼睁睁看着,怔愣之下竟忘了拦住他,他也拦不住。   看着徐知春下来,屋檐下的几人低声的谈论顿时停下,孟野和孟洲二话不说冲他跑去,徐知春对他们勉强笑了笑,便走向云灼然二人。   “少岛主。”   云灼然站直起来,“徐馆主。”   徐知春有些惊愕,随后苦笑道:“我已不是什么徐馆主,我是巫族的巫祝,奉天神宫的祭司。”   云灼然没有在意他的纠正,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屋顶上。   徐知春叹道:“明日一早,孟野会过来送你们离开巫城,还请少岛主帮忙照看茗儿,将他平安带回昆吾剑宗,徐某就先在此谢过了。”   他说着竟真朝云灼然鞠了一躬,孟野和孟洲都是一脸惊吓。   云灼然略一侧身就避开了,“徐馆主已经决定好了吗?徐馆主就不想知道,我们为何会出现在巫城吗?徐馆主,如今的巫城于你而言是一个极重的负担,你未必承担得起。”   孟野本就不满大巫祝居然对这个古怪的外族人行礼,闻言更是不悦道:“喂,你什么意思?”   徐知春拦下他,极认真地回答云灼然的话,“尽人事听天命,能不能承担起不重要,我早已放不下。”   云灼然没再多言,“希望下次再见,徐馆主不是我的对手。”   徐知春轻笑道:“告辞。”   云灼然轻轻颔首。   徐知春非常决绝果断地带着孟野和孟洲离开了,云灼然和心魔在檐下看着几人背影渐行渐远,站在屋顶上的厉剑茗也在高处目送他们。   等到几人走远看不清人影了,心魔努了努嘴,瞥向屋顶上。   云灼然无奈一笑,“劝不了。”   心魔一脸好奇,“上去看看?”   云灼然只好跟他一起上了屋顶。   厉剑茗枕着手臂躺在屋顶上,放空双眼看着漆黑天幕,过分的安静叫云灼然和心魔都有些不适应,二人相视一眼,一时间都没有近前。   不过他们没有靠近,厉剑茗却是忽然笑了一声,回头看来,“你们在干什么,在那里站桩吗?”   心魔皱了皱眉,走过来问:“你们刚才在上面说了什么?”   “这也要问?”厉剑茗神情恹恹,没有回答心魔的问题,坐起来拍拍身旁,招呼二人道:“坐呀。”   云灼然没动,“脏。”   厉剑茗瞪他一眼,倒不是真的生气,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俯视着屋顶下的院门,轻声叹道:“跟你认识这么多年,我好像从来没有说过我的身世。其实我小时候是被家人抛弃的,差点饿死在山里,幸好义父在山里采药路过救了我,我故意缠着他喊爹,就是怕以后还饿肚子,想要他带我回家,缠得久了,他果然就成了我义父。”   厉剑茗说着嘿嘿傻乐,仿佛回到了当年无忧无虑的幼年时期,“义父很喜欢小孩子的,师父看中我的根骨要带我回昆吾剑宗修炼时义父可舍不得我了,可他怕耽误我,也没有替我拒绝师父,只是临走的那个晚上跟我叮嘱了好久,我当时就说我不去了,我跟义父学医就好,义父还反过来教训我。不过呢,第二天我们要走时,义父还是跟上来了,后来啊,珈蓝城就多了一个长春馆。”他用炫耀的语气告诉云灼然二人,“长春馆之所以会存在,只是因为义父舍不得我离开他太远。”   云灼然和心魔静静在屋脊坐下,谁都没有打断他的话。   厉剑茗想了想,又笑道:“我师父其实不会带徒弟,他对几个师兄都是放养那一套,说什么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刚上山才不过几岁,天天就是在大雪天练剑练剑练剑,没日没夜地练剑,终于病倒了,义父知道后很生气,根本不管师父剑仙的身份指着他鼻子骂了半天,师父被骂怕了才多了点人情味,对我总比对其他弟子更用心一些,就是怕义父再骂他。不过他还是老样子,平时也不怎么管徒弟,义父总是很担心我,就让我剑宗长春馆两头跑,也能时不时下山看看他,他每回都会准备很多好吃的给我打牙祭,我每回都是连吃带拿地往山上带,师兄弟们都羡慕我有个好义父,师父知道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说义父对我比我亲娘对我还好,不如就做我娘好了,还真的喊他娘,他也从来不会生气。”   说完这些,厉剑茗长长松了一口气,提着剑站了起来,引得云灼然和心魔纷纷看向他的后背。   “可是现在义父不要我了。”   厉剑茗背对着他们说。   心魔眨了眨眼,欲言又止。   厉剑茗静静站了很久,终于回头说:“我明日不走。”   云灼然点头,“好。”   “睡了。”厉剑茗对着二人露出一个笑容,摆摆手就跃下了屋顶,仿佛又恢复了先前的活力。   屋顶上只剩下云灼然和心魔二人,心魔呆呆地看着厉剑茗步伐轻松地钻进他们对面的那间厢房。   “他不是很难过吗?”   云灼然道:“谁知道呢。”   心魔神情苦恼,挠了挠脸,“人和人的感情都这么复杂的吗?”   云灼然失笑,“怎么说?”   心魔也说不好,靠着云灼然肩膀想了一阵,忽然睁着明透双眼看他,“哥哥会不会想沛然大哥?”   云灼然怔了一下,不知道心魔是不是因为厉剑茗的遭遇才想到的云沛然,以往也有人问起过这个问题,他每次都会坚决的否认,不过这一次,他十分坦然地承认了,“会。”   怎么可能会不想云沛然,云沛然可是他唯一的哥哥啊。   心魔一脸心疼地看着云灼然,又不知该如何安慰,想了想,小心地捧着云灼然的脸亲了亲他的眉心,小声道:“哥哥也要想一想我啊。”   云灼然缓慢地眨了眨眼,问心魔,“今日的份就亲完了?”   心魔当场急了,“当然不是!”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以就这么算了!   云灼然忍了忍,没忍住笑了出声,他少有如此开怀大笑的时候,心魔先是一愣,之后哪里还能不知道云灼然是在戏耍他,心魔生气了,闷闷地抓住云灼然的衣襟将人带到面前,不由分说狠狠堵住云灼然的嘴巴。   “哥哥太坏了!”   可心魔表现得很凶狠地要收拾云灼然,其实却比先前的每一次都要温柔。云灼然眸光一顿,反过来将心魔压在身下,俯身亲了下去。   “会的。”   心魔躺在屋顶上根本不挣扎,双手自然地扶在云灼然腰上,很快,他听到云灼然抽空接上之前的话。   “会想你。”   正对着屋顶的厢房门窗啪的一下关上,厉剑茗堵住耳朵,郁闷地想,他到底犯了什么错,都这么惨了云灼然和小岛主还要这样折磨他!   单身的剑修不是人啊! 第一百四十九章   翌日一早,云灼然和心魔出门时,孟野和厉剑茗已经坐在堂屋里了,见人都齐了,孟野马上站了起来,“走吧,我现在送你们出城。”   徐知春说今天就送他们走还真是刻不容缓,云灼然和心魔就站在门外,只见厉剑茗紧跟着起身,孟野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你倒是识趣。”   厉剑茗一反昨夜冷冰冰的模样,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出屋中,精神抖擞地跟云灼然二人说:“好不容易进巫城一趟,昨天都没时间好好看看,趁还在城里,我们出去逛逛怎么样?我还没逛过白天的巫城呢。”   心魔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说:“一大早就出去逛巫城?”   云灼然倒没什么意见,“行。”   厉剑茗招呼完二人大踏步往外走,整个过程完全没有理会屋里的孟野和孟洲这对叔侄的感受,看得孟野脸色几变,沉下脸色追了出来,“你们什么意思?反悔了,不走了?”   “我可没答应要走。”厉剑茗耸了耸肩,他现在很清楚孟野这些人看在徐知春面上不会对他动手,扔下这话就在孟野的怒视下走人,还欢快地跟云灼然二人招手说:“快来,我昨晚看到一个地方,看上去有点意思!”   孟野瞪大异于常人的湛蓝眼瞳,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此刻十分惬意地走到院外的几人。孟洲也是愣了好久,从他身后冒出来说:“可是大巫祝让小叔你送他们离开巫城的啊……”   “我会不知道?”   孟野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可这几人中一定有一人掌握着昨夜伤他的那种怪火,他回想起来识海还仿佛在抽痛,再气也不敢轻易动手。眼看几人越走越远,孟野咬咬牙,忍着气追上,“我倒要看他们要拖到何时!”   “小叔等等我!”孟洲忙跟上。   走出族长家后,三人果真带着远远跟在身后的两条小尾巴去逛巫城。大白天的,几个外族人不做掩饰,就这么出现在巫城街道上,如此突兀,自然引得不少巫城人纷纷侧目。   即便几人出行已算得上大摇大摆,看到守护神宫的孟野就跟在他们后面,再加上昨夜偷偷看热闹的巫城人还不少,知道这几人是从族长家出来的,许多巫城人排斥归排斥,也都只是私下讨论,没有上前直接赶人的。   厉剑茗完全无视了在身后幽幽瞪他们的孟野,带着身旁俨然对逛巫城没有半点兴趣的两位蓬莱岛主慢悠悠地走着,还笑眯眯地鼓舞他们,“打起精神来啊,一大早的你们这么没精打采的?小岛主你怎么好像很困,你们昨晚干什么了,一晚上都没睡吗?”   云灼然淡淡斜他一眼。   厉剑茗作惊吓状,马上捂住嘴巴,小声说道:“不是吧,这还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你们居然……”   心魔揉了揉眼睛,“啊?”   厉剑茗见他一脸懵故意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们双修了。”   心魔顿时红了脸。   云灼然冷冷道:“你太闲了。”   厉剑茗撇嘴,“我是反击。谁让某些人昨晚在屋顶上扰人清梦。”   云灼然懒得理他,这家伙简直是化悲痛为活力,闲的没事干居然敢来消遣他,要不是看在他是熟人的份上,早就丢一把火把他给烧了。   见心魔脸红红的还在害羞,云灼然干脆直接牵住心魔的手。   “别理他,还很困吗?”   心魔摇头,脸却更红了,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云灼然,一时间让人分不清是害羞还是期待。   恐怕两者都有。   云灼然暗暗给厉剑茗记上一笔。   几人都是闲的没事干出来逛巫城,不过厉剑茗随口说的话,倒也真的找到了一个有意思的地方。   巫城中心的位置有一片宽敞的广场,上面供奉着几尊石像,分别是奉天神宫那尊高大神像的缩小版以及一尊圣女像、祭司像,这个祭司却非现在同时兼任巫族巫祝的徐知春,而是徐知春的师弟。说起来,这位祭司也是云灼然的一位熟人,此人便是二十多年前在云城陨落的那一位大祭司。   此地香火还不少,但是三个外族人一过来,原本在神像前祝祷的巫城人就都散开了,提着鲜花供品远远地看着他们,时不时指指点点。   三人站在圣女像前,都没在意,厉剑茗不是头一次见到圣女像,昆吾剑宗从前抓到的巫族人身上偶尔也带了圣女像,似乎比起奉天神宫供奉的那位真神,这位圣女更得人心,或许跟她常常与信徒见面传道有关。   心魔看着圣女像,心中忽然有了一种可怕的想法,“哥哥,我们砸了云朵的圣女像,她收到的信仰会不会大大削减,实力也跟着变弱?”   云朵现在的实力绝对不是靠她那连云城那位大祭司都看不上眼的资质修炼得来的,而是靠这些信徒的信仰,心魔说的确实有点道理。   可从堆积在圣女像前堆得小山似的鲜花水果可见,早已陷入绝望的巫城人已经将奉天神宫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若他们真的毁了圣女像,这些巫城人就该冲上来喊打喊杀了。   云灼然制止了心魔的行动,“圣女像不止一尊,就算毁了这里的也没什么用,还会徒增是非。”   “好吧。”心魔遗憾地放弃了。   厉剑茗浑然不知身旁二人在酝酿什么行动,他打量着几尊神像,摸着下巴说:“这些神像明显有点邪性,跟奉天神宫里的不一样。”   云灼然也看出来了,可既然是一样的神像,为何奉天神宫里的神像独独带着纯正的神圣气息呢?   “咦,对面好像还有神像。”厉剑茗回头一看,就见孟野跟孟洲在广场角落里的高大榕树下,也瞧见了榕树下有一尊隐藏的石像,便好奇地走了过去。云灼然和心魔跟了过去,走近一看,这尊神像跟奉天神宫的神像俨然不同,石像上布满青苔,俨然上了年头,不似圣女像的光鲜亮丽,损坏颇为严重,榕树垂落的纸条缠绕在神像四周,挡住了神像另一半狰狞的面孔。   “巫神像。”   云灼然很快认出来。   孟洲折了几枝野花,送到巫神像底座的石台上,加上他的这几枝花,巫神像前的供奉也是稀稀拉拉的,跟圣女像那边简直天壤之别。   孟野抱着手站在一边冷眼看着,听到云灼然的声音,有些吃惊地挑起眉梢,“你们也知道巫神?”   “怎么会不知道,巫族的神明嘛。”厉剑茗看了看几乎没人供奉的巫神像,不由感慨道:“好歹也是信奉了数千年的巫神,怎么奉天神宫一出现,反倒被你们的族人抛弃了。就连那大祭司像的供奉都比这里多很多啊。”   孟野嗤道:“无法庇佑信徒的巫神,本就是飘渺虚无的存在,靠祂救命不如靠自己,早该被巫族放弃了。”   孟洲有些不认同,“怎么说也是信奉了那么久的巫神啊……”   在孟野的目光下,愤慨的孟洲焉巴巴低下头,“小叔说的对,要解开恶咒,还是得靠我们自己。”   厉剑茗也认同孟野的说法,但看孟野和孟洲有心思来巫神像前献花却不看奉天神宫的神像一眼,似乎更看不上奉天神宫,偏偏这位还是守护奉天神宫神殿的人,厉剑茗十分好奇,“你们好像也不怎么信奉奉天神宫。”   孟野嗤了一声,没有说话。   孟洲看懂他的意思,替他解释道:“信神明没有用,小叔只相信大巫祝能帮我们巫族解开恶咒。”   心魔笑了一声,“你们的大巫祝不就是奉天神宫的祭司吗?”   “那也不能混为一谈!”孟洲这个大巫祝的追随者当即肃容反驳,“奉天神宫的进驻是前任大祭司同意的,大巫祝根本没有反对的机会,大巫祝虽然为大家缓解恶咒的痛苦,却还是比不上本身是巫族人的大祭司。”   “大祭司是巫族人?”   云灼然有些错愕,在他幼年的记忆里,那位设局要献祭整个云城的大祭司看上去真不像是巫族人。   这次回答的是孟野,“他是第一个真正完全解去诅咒的巫族人。”   厉剑茗也是一惊,“可现在巫族不是还没有想到办法解咒吗?”   孟洲愁眉苦脸道:“大巫祝只能缓解恶咒的痛苦,而大祭司却带来了巫族的希望,他更是前任大巫祝的孩子,也是真正的巫祝传人,大巫祝就只能同意奉天神宫进驻。可这位大祭司在奉天神宫进驻后就离开了巫城,不知去向,直到圣女的到来,大家才知道大祭司已经陨落,而圣女就是带着大祭司多年研究的成果回来的学生。”   恐怕是奉天神宫的那位神明为大祭司解开诅咒,大祭司才会对他如此虔诚忠心,可要说云朵是带着他研究诅咒的心血回来的,这也未免太过好笑。云灼然和心魔是知道云城的旧事的,自然不会相信云朵对外的说辞。   不过话说回来,奉天神宫这次似乎也真的拿出了能解咒的办法,那个残忍的换血解咒之法,在巫族族长颜长天的孩子身上得到了验证。   而不知云城旧事的厉剑茗,更在意的还是徐知春,他问孟洲,“我义父是什么时候来到巫族的?”   孟洲愣了愣,下意识看向孟野,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见孟野没有表态,约莫是默认可以说,孟洲才迟疑地说:“大巫祝啊,那是很多年前了,一百多年前的事我也不清楚。”   “一百二十三年前。”孟野精准地说出这个数字,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厉剑茗,“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大巫祝。大巫祝不慎重伤沦落巫族,被前任巫祝救下,从此成为巫族的一员,在大祭司离开后成为巫族的新任巫祝。”   “后来,大巫祝用一身修为换来了巫族之咒的痛苦缓解。”孟洲双手交握在胸前,脸上充满虔诚,“大巫祝就是我们巫族的新巫神。”   厉剑茗还想知道更详细的,“我义父他是怎么做到的?”   “转移诅咒,切身体会。”   在孟野说完之后,孟洲反倒用心疼的眼神看着孟野,似乎想说什么,却让孟野那双异于常人的湛蓝眼睛瞪了回去,而后恹恹地垂着头。   厉剑茗怔了怔,“现在解开了吗?”   孟野道:“无解。”   厉剑茗脸色白了几分,“难怪,义父有些时候总躲着我。”   孟野眼神冰冷地看着他,“所以你现在应该听巫祝的话马上离开巫城,别再让巫祝因你为难。”   厉剑茗抿了抿嘴,冲他一笑,“原来你说这么多,都是为了催我离开巫城,可我还想再逛逛。”   孟野冷哼道:“爱信不信。”   厉剑茗脸上的笑容有些牵强,很快就彻底消失,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云灼然见状悠悠出言道:“一路过来都没有看到巫城的孩子。”   巫族族人身中诅咒,被巫神赐予不老,城中人便都是年轻面貌的巫族人,只不过他们一路走过来,竟连一个小孩子的身影都没有看到。   只要孟野没有阻止,孟洲基本就是问什么说什么的小傻瓜,想也没想就不满地回道:“听说送去下游解咒了,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   云灼然问:“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不是送去神殿解咒?”   孟洲也很纳闷,“我之前以为是这样,可是昨晚族长跟大家说,小孩子都是送去下游解咒的,可能是想解咒之前去拜一拜神明,得到奉天神宫的神明庇佑吧。我总觉得那些小孩回来后身上有股怪味,像血腥味……”   “咳咳!”   孟野面色倏然沉了下来,咳嗽好几声可算打断孟洲的话,孟洲哆嗦了下,急道:“我不说了,不要再问我了,我不会再跟你们说话了!”   没办法,云灼然也问不下去了,他与心魔、厉剑茗交换了一个眼神,厉剑茗便意会地摆手道:“这里都看完了,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云灼然点点头,牵着心魔,继续跟厉剑茗在巫城闲逛。   孟野看得脸都青了,捏紧拳头又放下,不断告诉自己这是巫祝的义子不能打,真的不能打死。   逛着逛着,就到正午了。   几人在巫城转了一圈,开始往回走,快到族长家时,在门前又见到颜长天的小儿子,这孩子现在可是他们在巫城见到的唯一一个孩子。   厉剑茗远远见人躲在门外的石兽后,似乎随时要跑的样子,就挤出一脸慈祥和蔼的笑,跑过去堵住门口,果然挡住了小孩的前路。小孩一脸紧张地又躲回了石兽后,不断用眼神暗示守在门前的族人快过来救他。   “别紧张啊,我不会伤害你的。”厉剑茗蹲下来,脸都笑僵了,用尽量温柔可亲的声音跟人说:“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要是回答了,我就马上放你回家好不好?你看啊,我长得一看就是好人,肯定不会骗你的。”   小绪在石兽后露出半个脑袋,用充满不信任的眼神看他。   孟野看出他的意图,上前嗤道:“居然威胁小孩子,你……”   话还没说完,孟野身前闪过两道身影,他忙停下来,就见云灼然和与心魔挡在了他面前,孟野当即冷下脸,“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问问话,不伤人。”厉剑茗重复了一遍,转脸便笑眯眯地问小绪,“我听说你现在差不多已经完全解咒了,小朋友,我义父也不小心中了巫族的恶咒,能不能拜托你告诉我,你当时是怎么解咒的。”   听到这话,孟野神色一滞,竟不急着冲过去救小孩了。   小孩子都比较好骗,尤其厉剑茗还拿出了这样的借口。   小绪一听是个同病相怜的,小脸一皱,再看他时,神色也没那么防备了,可他支吾半晌,也只是极小声地说:“我,我也不知道,圣女姐姐给我吃了药,吃完药我就睡着了……”   厉剑茗顿了顿,“然后呢?”   包括孟野叔侄二人,其余几人都盯紧了小绪,小绪免不得又紧张起来,脑袋往后缩了缩,须臾后才哆嗦着说:“睡着了,就,解咒了。”   几人沉默下来。   云灼然道:“看来问不到什么。”   厉剑茗失望地站了起来,同时躲在石兽后的小孩居然也跑了出来,从他身旁溜过去冲向大门。   “阿爹!”   闻声,几人才惊觉巫族族长不知何时站在门前,在他们身后。   颜长天抱起了小绪,带着朴实的笑容向他们走来,“听闻几位客人在逛巫城,逛了半日,累了吧?”   云灼然从容道:“还好。”   颜长天笑了笑,“正好该用午饭了,几位可要进去用个便饭?”   厉剑茗这下也恢复了冷静,兴高采烈地说:“还有饭吃?太好了,我刚好饿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说完果真大步走进族长家,仿佛真是饿坏了一样,云灼然只好也带着心魔跟上去,路过颜长天时,还记得礼貌地颔首,“叨扰了。”   颜长天看着厉剑茗的背影,皮笑肉不笑道:“客气。”   云灼然挑眉,牵着心魔进去。   孟野这回是真的受不了了,狠狠瞪了几人背影一眼,转身就走,孟洲小跑着追上去,却让他摆手拒绝了,“你在这看着,我回去找巫祝!”   “……好吧。”   孟洲只好停下,看着孟野走远,低着头跟还站在门前的颜长天鞠了躬,便匆匆跑进去找厉剑茗几人。   门前几人各自散去,只剩下颜长天父子和他们身后的颜雀。   颜长天脸上本就不达眼底的笑容淡去,轻拍着儿子后背,冷下脸看着孟野远去的背影,而颜雀则在忧心刚进了族长家里的厉剑茗几人。   “族长,他们迟迟不走,那我们布置在城外的人……”   颜长天也不怕儿子听到,反正厉剑茗他们不在,毫不避讳地说:“不着急撤。孟野这不是去找大巫祝了吗?倘若连大巫祝也解决不了,再另寻他法。想要抓到闻剑仙徒弟的人,可不止我们巫城,我们见机行事即可。”   颜雀恍然大悟,心照不宣地笑了笑,“族长说的对。”可惜的就是他们布置在城外等厉剑茗等人出城后再偷偷将他们抓起来的计划恐怕要落空了,白白浪费了不少人手。颜雀想起一事,又道:“对了,苏芃芃昨夜被大巫祝带走了,直到现在也还没有回来。”   颜长天并不在意,“苏芃芃说到底也是巫族人,就算曾在昆吾剑宗潜伏多年又如何?巫祝心软,不会对她如何,说不定还会替她疗伤。”   颜雀还是不放心,“可苏芃芃昨日才刚回来,伤势不轻……”   颜长天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拍着他肩头道:“既然有心,得了空就多去瞧瞧,她已经暴露了,日后会常留巫城,有的是机会碰面。”   颜雀轻咳一声,微低下头,过分苍白的脸悄然染上一抹红。   正如颜长天所料,徐知春真的为苏芃芃疗伤了,在他去配药的间隙,苏芃芃忐忑地坐在宫殿里等待。昨夜徐知春走时特意带上在门口碰过一面的她时,她就猜到了是这是为何,徐知春不想她说出厉剑茗几人的身份。   门前响起脚步声,苏芃芃抬眼一看,便见徐知春回来了。多年来在昆吾剑宗的习惯让她的脊背无时无刻都挺直着,如松如竹,周身透着寒霜一般的剑意,这是她与大部分巫族人截然不同的一个特点,她似乎还没有习惯她已不是昆吾剑宗的弟子的身份。   徐知春带着几瓶丹药回来,在她对面坐下,“久等。”   苏芃芃颔首,“巫祝客气。”   徐知春将几瓶丹药推到她面前,“相识多年,我竟然都不知道你是巫族人。从前还数次托你多多照看茗儿,细算下来,你我二人,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下,都是看着茗儿长大的,你在茗儿心中不亚于他大师兄。”   苏芃芃接过丹药,“巫祝说笑了,苏芃芃始终是巫族人。”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徐知春的声音微微一沉,他定定看着苏芃芃道:“你背叛昆吾剑宗,他们却放了你,苏芃芃,你也放过茗儿吧。不要告诉任何人他是谁,包括族长,我想,你应该不会想要置茗儿于死地。”   苏芃芃心道果然来了,“巫祝,您真的认为,族长会不知道他是谁吗?”她离开巫族太久了,不清楚这位族长的想法,但她可以肯定,颜长天在孟洲来报信时毫不犹豫亲自带人去抓厉剑茗,绝对是知道了什么。   徐知春眉头紧蹙,只同她说道:“只要你别把他们几人的身份说出去,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苏芃芃有些意外,“巫祝?”   徐知春道:“作为一个父亲,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好好的,作为巫族的巫祝,我也不希望巫族的未来是用伤害无辜之人换来的,正因为是蓬莱的两位岛主,我不愿巫族与他们为敌,族长现在做的事能给族中带来灭顶之灾,若再添上一个蓬莱,后果将会如何?”   苏芃芃缄默下去。   “巫祝!”   孟野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话音刚落,人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惊得徐知春和苏芃芃纷纷起身。孟野这才发现苏芃芃还在,他只瞥了一眼,就自顾自黑着脸冲到徐知春面前告状,“巫祝,那几个家伙太不要脸了,赖着不走,还在族长家蹭饭吃!”   徐知春还以为是送厉剑茗几人出城出了什么意外,听完之后着实暗松口气,同时也有些惊讶。   “茗儿不愿离开?”   “就是他!赖着不肯走,还有闲心在巫城里闲逛!”孟野跟了厉剑茗多久就憋了多久的火气,“巫祝,你去赶他们走吧,我受不了了!”   徐知春皱了皱眉,须臾后慢慢等坐了回去,坚定地摇头,“不必管他们。他们这么做,就是想逼我跟他们见面。茗儿就是这样的性子,只要我一直不出现,他总会离开的。”   孟野瞪大眼睛,“难道就放任他们赖在在巫城里,不管了?”   “不,你还是去看着他们,莫要暴露他们的身份,也不要与他们为敌。”徐知春叮嘱着,目光又落到苏芃芃身上,这话显然也是在跟她说的,面上竟然还带着几分哀求之意。   “我就这么一个孩子,我只想让他平平安安地离开巫城。”   孟野火气顿消,有些无措地僵站着,“巫祝你别这么说……”   徐知春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们。   须臾后,苏芃芃默默低下头。   云灼然和心魔看着厉剑茗在族长家吃了一顿饭,饭后三人吃着巫族特产的水果又开始出门溜达。   厉剑茗吃饱了以后精神饱满,跟他们抱怨一路剑宗穷都是为了养剑,而且他们附近几个宗门把炼器、炼丹之类最挣钱的活全都包揽了,他们大剑宗不好意思跟小门派抢生意,只能偶尔进雪山采一些稀罕的灵草换点灵石,或接一些斩妖除魔的任务,偏偏提升本命灵剑等级本身就是一个需要浪费大量灵石的大坑,真是惨的不行。   然而云灼然和心魔完全没在听,巫族这边用灵气催生的特产水果口味确实是不错的,还带了些许灵气,反正厉剑茗出门时抓了一大把,都塞到他们手里了,云灼然将手里葡萄模样的水果送到心魔嘴边,心魔张口吃掉,也笑眯眯地反过来喂云灼然一口。   厉剑茗一看二人相亲相爱的样子差点气死,郁闷地闭上嘴。   三人在巫城里逛到入夜,这半天没再有什么收获,反倒是巫城人看他们转来转去的都对他们眼熟了。三人晚上又回了族长家,颜长天仍旧没有赶客的意思,还留着他们住下。   有厉剑茗这个不要脸的带头,云灼然和心魔在族长家多住了一夜。不过云灼然猜测,他们今天这么大摇大摆地在巫城里闲逛,奉天神宫定会很快发现他们的存在,到时候,就不知道是云朵还是那位神明先出手了。   算算时间,陆羽也该到了。   只是云灼然没想到他还算漏了一些人,第二天一大早,他和心魔再跟着厉剑茗出门时,刚走出族长家没多久就让下游部落来的人围住了。   加上来凑热闹的巫城人,数十人堵在前路,黑月部落而来的众人中疑似首领的人看着他们问:“你们哪个是闻九川的徒弟,厉剑茗?”   居然是找厉剑茗的人先出手了。   云灼然和心魔马上往后退了一步,让出厉剑茗这个正主。 第一百五十章   这些堵住他们的巫族人来自下游的黑月部落,是孟野和孟洲等巫城人认出来的,发觉不妙,孟野马上让孟洲回去报信,之后便护在一脸迷茫的厉剑茗面前,冷下脸道:“兰歌,这里是巫城,你带着这么多下游部落的人闯进来,是在挑衅我们巫城吗?”   听到这个名字,云灼然这几个外族人顿时明白了。兰歌,黑月河下游几个部落的首领,极度排外的另一半巫族人的头目,原来就是挡在他们面前的这个骨架偏高大的英气女子,高挑眉、丹凤眼,神情冷肃,背上负着一把古朴的长弓,确实颇有威势。   厉剑茗也吓了一跳,没想到黑月部落的首领会亲自找上门,他也没忘记云灼然和心魔二人居然第一时间往后退这种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做法,幽幽瞪了他们一眼,而后带着点探究意味看向站在他身前的孟野的背影。   这个巫族少年,虽说第一次见面并不太友好,之前对他们的态度也不算好,可当有人找上门时,他却是出乎意料地第一时间站在了他们面前。这无疑是看在徐知春的面子上,孟野的维护,也代表了徐知春的态度。   厉剑茗心中感到一阵抚慰,义父果然还是很担心他的。   这位黑月部落的首领兰歌并不将孟野放在眼里,她只冷冷地看着厉剑茗,扬起下巴傲慢地说:“外族人,本就不该踏入巫族境地,不管巫城内外。这个人,我要定了,奉天神宫也拦不住,动手,将他们带回去。”   “我看谁敢!”   在兰歌生硬别扭的奇怪口音对比下,孟野的声音简直就是天籁之声。厉剑茗感动地看着他,想不到这个巫族的小伙子人还是挺好的。   孟野性子暴躁,对面的黑月首领也是个蛮横的,兰歌冷笑道:“看来你是非要跟我们作对了。”   对方人多势众,虽说是巫城的地盘,可在旁边围观的巫城人绝对不会对厉剑茗几人施以援手,孟野环顾四周,皱了皱眉,偏头跟厉剑茗说:“等会儿见机行事,先跑再说。”   厉剑茗一愣。   孟野调头就朝兰歌冷斥,“黑月部落和巫城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今日是你兰歌挑衅在先,我孟野这就替巫城好好教训你们一番!看招!”   孟野果断召出阵盘,飞快注入灵气,竟是真的对兰歌发起攻击。众人发出一阵惊呼,聚集的人群如潮水飞快退散,兰歌往后掠去,退出脚下还未完成的法阵范围,孟野干脆地放弃这个法阵,飞身紧追着兰歌而去。   厉剑茗跟许多巫族人一样瞠目结舌,“真就说打就打!”   兰歌能当上下游那几个部落的首领,自然也是有些本事的,她稍作调整,便迎着孟野摘下长弓主动发起攻击,一边还有空闲冷冷发笑,“没想到巫城居然出了一个如此维护外族人的巫族人,我倒看看你能撑多久!”   说着,兰歌还不忘吩咐她带来的一众属下,“还不快动手!”   见对方拉满长弓,孟野紧跟着朝厉剑茗喊道:“还不快跑!”   黑月部落而来的十几名修士听从兰歌的命令冲了上来,巫城人虽然散开了,可这前后都被这些部落的修士堵住了,哪是想跑就能跑的?厉剑茗忙抽出长剑,情急之下忙不迭回头问云灼然二人,“现在怎么办啊!”   云灼然按住要上前的心魔手臂,慢悠悠回道:“你先挡着。”   听这语气不紧不慢的,厉剑茗抽空回头看了一眼,险些被二人悠闲看戏的表情气吐血,巫族修士也已冲到面前,他只能举起长剑硬抗。   “你们两个倒是帮帮忙啊!”   看着十几个巫族修士围殴厉剑茗,云灼然应了一声好,之后就跟心魔旁观孟野和兰歌的交战。孟野精通法阵,能被委以守护奉天神宫神殿的重任自然不弱,而身为黑月部落的首领,兰歌身法不错,近身远攻都很强势,若没有落入孟野的阵法里,没被控制住的话,孟野绝不会是她的对手。   很快,孟野就落了下风。   云灼然津津有味地观战,估算孟野撑不了一盏茶功夫,也估摸出了这个兰歌首领与孟野都是什么修为,前者是化神后期,后者半步化神。相隔一个大阶级,实力相距可谓悬殊。   心魔见厉剑茗完全招架不住,又逃不出包围圈,拉着云灼然的手问:“哥哥,我们不帮忙吗?”   云灼然不担心,“会有人救他。”   心魔挑眉,“徐知春?”   云灼然道:“就算他没那么快赶来,剑仙的徒弟也不是吃素的。”   “喂!你们真就看着啊!”   厉剑茗一个翻滚从包围圈的破绽里滚了出来,灰头土脸地爬起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   “小心背后。”   云灼然慢悠悠地提醒了一句,接着耐心地跟心魔解释,“我们若动手,会很容易暴露,虽说暴露是迟早的事,也不好抢了他人的风头。”   “胡扯!你就是见死不救!”厉剑茗听话地弯身躲过身后的攻击,闻言气笑了,转头看到朝他奔来的十几个巫族修士,顿感头皮发麻。   心魔笑了笑,他对旁人可没有同情心,帮还是不帮,主要看云灼然的意思,其次就是看心情。   “那就不管了。”   云灼然没再说话,要留下来,厉剑茗就注定会遇上这些麻烦,而若真的需要帮忙,他就不会跟他们嬉皮笑脸地说这么多话,身为剑仙的徒弟,他身上必有不少保命符,相识多年,云灼然不至于连这点默契都没有。   毕竟真正要逼徐知春出来的人,一直都是厉剑茗,而不是他们。黑月部落今日找来,反而给了厉剑茗一个机会,带徐知春离开的机会。   如云灼然所料,一盏茶后,孟野果然落败,狼狈地跌在地上,兰歌已然得胜,仍旧拉满长弓,黑紫灵力凝成的利箭划破天际,笔直地指向孟野,这一箭不会让孟野丧命,却会狠狠重创孟野,旁观的众人无不吃惊。   孟野深得大巫祝信任,没想到兰歌会真的对他下狠手!   云灼然见状皱了皱眉,指尖已凝起一缕灵力,却见剑光一闪,从最初的被围殴到之后满场乱窜溜着众人跑的厉剑茗竟然御剑挡在孟野面前,这是要还孟野刚才挡在他面前的人情。可孟野与他修为相差太远,他去挡这为孟野精心准备的一箭只会是送死。   心魔也有些紧张,“哥哥?”   云灼然指尖上凝聚的灵力忽然散了,摇头道:“不必。”   心魔脸上浮现出几分迷茫。   云灼然道:“他来了。”   “嗯?”   心魔探头看向厉剑茗的方向,只见那气势汹汹的一箭已落到厉剑茗身前,骤然间,一层柔和如水的结界在厉剑茗周身展开,利箭融入结界后寸寸化作飞灰,众人惊愕地看到身着黑紫色肃穆长袍的徐知春出现在厉剑茗身侧,发尾卷着衣袂在风中翻飞。   实则徐知春挡下兰歌的这一箭其实有些勉强,三人周身的水光结界很快消散,他轻咳一声,抿紧唇瓣捂住胸口,脸色变得十分苍白。   兰歌见到徐知春时也颇为吃惊,放下长弓没再乘胜追击。   “义……”   “大巫祝!”   厉剑茗又惊又喜,刚开口却叫孟野抢了先,孟野将他挤到一边去,冲上去搀扶住徐知春,而徐知春只看了他们一眼,便摆手推开孟野,面向对面的兰歌,哑声道:“这是巫城,不是黑月河下游,你们怎么来了。”   兰歌带来的一干族人面面相觑,看热闹的巫城人却都在这时候近前来,无不为他们的大巫祝担忧。   而兰歌是一脸晦气地低嗤一声,背起长弓向他走过去。   云灼然和心魔仍旧站在人群后看热闹,心魔发觉云灼然自徐知春出现后就一直看着徐知春,不由好奇地问:“哥哥,你在看什么?”   “徐知春比我预料的要弱。”云灼然若有所思地道:“若这就是他的真正实力,他跟云朵、大祭司似乎不太一样,他身上好像没有愿力。”   心魔只知道大祭司和云朵使用的愿力都是他人对他们的信仰转化而来的,他想了想,说道:“巫族并没有徐知春的神像,这不奇怪。”   “可他是祭司。”云灼然道。   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同样是奉天神宫顶端的那一批人,徐知春跟他们遇到过的大祭司、云朵截然不同,他太干净了,身上还有紫气环绕,这都让云灼然开始怀疑,奉天神宫那位神明之所以招揽徐知春,是不是就是因为他的过分干净,将这样跟大祭司、云朵性情完全对立的一个人放在奉天神宫里,用作蒙蔽世人的假象,亦或者是打着有这样一个人守着会令奉天神宫的对手因为他而为难的打算?   徐知春的出现也惊动了原先隐藏在暗处的人,颜长天等人匆匆赶过来,许多人都围在徐知春身旁询问伤势,即便徐知春与他们意见相左,徐知春多年来为巫族的付出终究没有白费,他受了伤,巫族人都在关心他。   颜长天跟兰歌悄然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挤开人群伸出手想要搀扶徐知春,徐知春侧身避开了,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充满了失望。那一个瞬间,颜长天心虚地别开脸,因为徐知春猜到了兰歌是他叫人找来的。   徐知春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看向兰歌,“说说吧,你这么劳师动众的来巫城又是为了什么。”   黑月河下游的部落同样敬重徐知春,毕竟这位巫祝缓解了巫族之咒给族人带来的痛苦,但他们不像巫城人那样盲目信任徐知春,兰歌还带着几分傲然的态度就说明了一切,“大巫祝知道的,我们是来带走厉剑茗的。”   徐知春脸上没有半点意外之色,只是露出一个颇为嘲讽的笑容,起码在颜长天眼里是这样。他说:“看来,你们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   碍于大巫祝的情面,巫城里的颜长天族长不方便出手,转而让对徐知春尊敬有之信任却不多的黑月部落动手,徐知春不禁心生感慨。   “族长可真是叫我惊喜。”   颜长天垂头默认,“大巫祝,你很清楚的,厉剑茗是闻九川的徒弟,眼下昆吾剑宗与西洲的其他正道宗门联起手来对付巫族,我们若不先下手抓住他的这个把柄,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闻九川带人来灭了我们巫族吗?”   “他不会。”徐知春肯定道。   兰歌讥笑,“大巫祝未免太过高看闻九川,他能做出将巫族的一个无辜孩童抓走要挟巫族的事,如何不能灭了整个巫族?大巫祝毕竟是外族人,事关整个巫族的生死存亡,不能任由大巫祝胡来,这人,我要定了。”   徐知春跟她无情面可谈,只得转向巫城的主事人颜长天,见颜长天转脸避开,他心下已是了然,思及此,徐知春自嘲一笑,而后面向他们,挺直脊背决然地挡在厉剑茗面前。   “你们今日非要带走他不可?那好,你们就先杀了我吧。”   “大巫祝!”   许多巫族人异口同声地喊着,脸上皆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颜长天也想不明白,更无法理解徐知春的决心,他苦口婆心地劝道:“厉剑茗是我们巫族的仇人,大巫祝何苦为了他如此威胁我们?”   兰歌也是没好气地骂道:“你这是无理取闹!别忘了你可是巫族的大巫祝,不是昆吾剑宗的巫祝!”   周边许多的巫族人也都难以置信,七嘴八舌地劝说起徐知春,徐知春摇头,抿紧唇慢慢跪下。   “求你们,放过他。”   随着徐知春这一句卑微的哀求,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巫族们几乎都呆住了,包括颜长天和兰歌。   对于许多巫族人而言,大巫祝是新的巫神,是不容侵犯的,高高在上的,应该被他们供奉的巫神。谁也不想将心中的神明推下神座,谁也不愿意看他屈下膝盖在他们面前跪下。   可如今,大巫祝为了一个外族人,在他们面前跪下了。   四周的巫族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有着明显的迷茫和无措。   是他们错了吗?   厉剑茗同样见不得徐知春这样,他眼眶一红,就要冲上去,却让人拉住手臂拽了回去。是孟野,孟野紧紧扣住他的手臂,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说:“不想让大巫祝为了你更加难做,你现在最好乖乖闭紧你的嘴巴。”   “是,因为我吗?”   厉剑茗其实很清楚,他愣愣看着,原本坚决的心开始动摇。他早就知道他留下会让徐知春为难,但为了最终的目的,他以为他可以忍,现在看到徐知春为他求人,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既然已经做好决定,就该预料到会这样,不想前功尽弃,就忍着。”稍显冷漠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厉剑茗怔住,不必回头,他就知道是云灼然过来了,也让他莫名安了心。   颜长天回过神,伸手要扶徐知春,“大巫祝,你这是何苦?非要为了一个外人跟我们对着干吗?”   徐知春摇了摇头,侧身避开,垂头遮掩脸上的痛苦之色,“不是外人。茗儿,是我的孩子,算我求你们,你们放过他吧,让他离开巫城,你们要做什么,我不再阻拦就是。”   此言一出,众人一阵哗然。   巫族人因为巫族之咒,向来子嗣不兴,因此格外看重族中孩子,他们可以不将外族人的孩子放在眼里,却无法对大巫祝的孩子动手。   因为是大巫祝。   厉剑茗怔怔看着徐知春塌下去的脊背,眼中似有水光闪过。   看着族人们对厉剑茗的排斥和敌意因为徐知春的话一点点削减,颜长天半晌无言,他没有算到这一层,因为过度的信任他从未查过徐知春在外都做过什么,更不知道他有个孩子。   兰歌气急败坏地指着徐知春,“你的孩子,你送到昆吾剑宗去?大巫祝啊大巫祝,你这么做,真的叫我不得不怀疑你居心何在。”她看徐知春的眼神非常失望,甚至可以说是咬牙切齿,“这就更不能放他走了,让他逃离巫城,再带着昆吾剑宗的剑修过来灭了巫族,这是放虎归山!在你交代清楚之前,所有人都不能离开巫城!”   颜长天迅速反应过来,附和道:“对!大巫祝,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们回去再说,若他真的是你的孩子,那更应该留在巫城才对!”   这话招来兰歌的一记怒瞪,颜长天果然是要护着徐知春。   不过大多数巫族人都选择相信徐知春,再次证明了巫城和下游部落的区别,众人簇拥着硬是扶起了徐知春,但在徐知春看向厉剑茗时不放心的眼神下,颜长天只得再退一步。   “孟野,先带几位回去,在事情解决前谁都不准离开。”   兰歌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这些维护徐知春的巫城人,奈何这是别人的地盘,她也只能客随主便。   见孟野点了头,徐知春这才随众人转身离开,厉剑茗忍不住低唤一声义父,徐知春却没再回头。厉剑茗本可以追上去的,想到这样只会让徐知春更为难,最后还是愣在原地。   颜长天和兰歌等人送徐知春回奉天神宫后,留下部分巫族人守着厉剑茗几人,在孟野的催促下,厉剑茗魂不守舍地跟着他们回了族长家。   云灼然和心魔自然也跟着回去了,这下多了许多巫族人的监管,几人自然也没了先前的自由,尤其是巫族人看管的重中之重的厉剑茗。   回去之后,几人暂住的客房外多了许多人看守,而孟野将人送到后让孟洲看着就往奉天神宫赶。   厉剑茗坐在门槛上,等云灼然和心魔过来,他迷茫地问:“我是不是做错了,义父刚刚走时,好像不理我了,是因为我让他为难了吗?”   云灼然问:“你决定留下来时,心里又是如何打算的?”   厉剑茗顿了顿,“像义父当年为了我留在珈蓝城二十多年一样,留在巫城保护义父,救出义父。”   云灼然拍了拍他肩膀,什么也没说,带着心魔转身回房。   心魔回头看了一眼,厉剑茗又坐在门口发呆了,他问云灼然,“哥哥,他这样能救徐知春吗?”   “他想救,徐知春未必愿意被人救。”云灼然只这么回答,想起今日的事,他也没忍住皱起眉头,“这巫城果然麻烦,不怪闻剑仙那么久都没拿下来。徐知春跟巫族更是一笔烂账,但陆羽说的对,他同时也是关键。”   心魔似懂非懂,握了握手指说:“还以为今天要打一架。”   云灼然微笑道:“快了。如今巫族内部并不和谐,眼下恐怕正该是徐知春作出选择的时候,那位颜族长和部落首领兰歌可都不是善茬。”   心魔问:“徐知春会怎么选?”   云灼然偏头看向远处的厉剑茗,“恐怕多半不会如我们所愿。但是至少,可以有一个明确的立场。”   不仅仅只是巫族人正在为徐知春的阻拦而对厉剑茗头疼不已,因为厉剑茗,云灼然也在为难,他同样也不希望徐知春总挡在他面前,而碍于厉剑茗,云灼然始终没有出手。   若这就是奉天神宫的目的,这个背后操盘的人真的很狡猾。   事实上,云灼然的猜测相当准确,徐知春此刻正面临着一个猝不及防,也叫他无所适从的选择。   站在他面前的颜长天等了半晌没有等到回答,再重复了一遍,“放厉剑茗离开是不可能的,我们真的这么做了,就对不起整个巫族。这是我想了很久才作出的决定。大巫祝,这些年来,是我们巫族拖累你了。你的顾虑我们都清楚,在决定使用换血之法解咒的时候,我们所有族人早就已经做好了会丧命的准备,就当是我们为那些无辜的外族人偿命,所以我们早已打算好等孩子们都解咒了就将他们送走,只要他们还在,巫族的血脉就不会断,而我们这些无法解咒的人则会死守巫城。”   “我们早已做好赴死的准备,但大巫祝是没必要跟我们一样的。”颜长天笑了笑,坦言道:“你是外族人,没有插手这些事,只要你及时抽身,那些正道宗门就不会为难你。所以,大巫祝,我们希望你离开巫城,离开这个腐烂到了根部的肮脏之地,保全你,是我们巫族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徐知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们,打算让我离开巫城?”   “是整个巫族。”   颜长天惭愧道:“我们无法回报大巫祝的恩情,还请大巫祝好好考虑,你对巫族的好我们都记得,我们都不希望你陪我们走上这条绝路。”   徐知春张口欲言,因震惊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他从未想过,他想救的巫族其实并不需要他的拯救。   颜长天长叹一声,背过身走出大殿,徐知春仍在殿中枯坐,久久不语。而颜长天刚走出殿外,就看到了守在门外的黑月部落首领兰歌。   “好一招以退为进。”   兰歌嘲讽道:“徐大巫祝心软,这下一定会留下来了。”   颜长天苦笑道:“我就不能真的只是为了大巫祝好吗?”   兰歌轻哼一声,“走了也好,省的整日跑到我下游来说教,以后少个人废话,耳边就清净多了。”   颜长天没有回答,神情有些凝重,“最后一次换血解咒,就在这几日了,我们不能出任何差错。”   “我知道,关键是你先顾好巫城。”兰歌不屑道:“老颜,我这次豁出去跟你干了,你最好盼着最后能成功,否则,我一定亲手剁了你。”   颜长天道:“我连亲儿子都送过去了,你还不相信我?”   兰歌面色有些沉重,望向神殿后的高大神像道:“我们没有退路可走,但愿这位神明能庇佑我们。”   颜长天跟着仰望神像,“闻九川来了,我们也许都会死。”   “无所谓。”兰歌道:“与其这么痛苦的活着,不如拼了这条烂命为后人换来没有诅咒的将来,值了。”她说着嫌弃地看向颜长天,“就是没想到最后会跟你们这些愚蠢的巫城人死在一起,尤其是你这个老狐狸。”   “做了近百年对头,谁又想得到呢?”颜长天笑叹一声,虔诚地仰望神像,“为了巫族崭新的未来。”   兰歌神色坚定,“死而无憾。” 第一百五十一章   自被送回来后,厉剑茗就一直坐在门槛上一动不动,云灼然带着好久没进食过的心魔进了浮空城吃了一顿再回来,推门一看,天色已然大亮,厉剑茗居然还在门口坐着,云灼然和心魔见状,纷纷放轻脚步走过去。   近前一看,厉剑茗竟然是靠着门板睡着了,手里还抱着剑。   心魔耸了耸肩,啃着无味的灵石越过厉剑茗走进屋中。   云灼然也是无奈,正要跟进去,察觉门前有人靠近,他便拉住心魔手腕,在心魔困惑的注视下,无声无息地带着心魔退出了屋中。   二人走出院门上,昨夜开始守在四周的巫族人仍在,却多了一个让他们意想不到的人,徐知春。   他正站在门前,也不进去,低眉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云灼然道:“徐馆主来找厉剑茗?”   徐知春身形一顿,似被惊吓到一般,涣散的双眼飞快地恢复神采,却有些冷淡,“看来二位在这里过得很自在,就算被人看管着。”   云灼然道:“习惯了。”   徐知春道:“你们这两日在巫城闲逛,就是想逼我出来。”   心魔察觉他跟往日不太一样,把灵石塞进嘴里嘎巴嘎巴嚼碎了囫囵吞下,这才拿正眼打量起徐知春。   云灼然自然也没错过徐知春话中呼之欲出的怨气,他面不改色地说道:“徐馆主该明白的。”   “我不想明白。”徐知春面色微冷,“昨日你们确实赢了,也终于让我想通,我给你们留了太多情面,在你们眼中反倒成了我的软肋。你们很聪明,也将我的耐心完全消磨殆尽,我今日过来,不是来放你们走的,而是要跟我的好义子厉剑茗恩断义绝。”   跟徐知春认识以来,这还是云灼然头一次看到徐知春这么冷漠的一面,这难免让他感到意外。   “徐馆主是认真的?”   “我一直以来都是认真的。”徐知春一字一顿,他脸上很认真,郑重地说:“我给过你们机会让你们离开,是你们不珍惜,那么你们就尽管留在巫城吧,我不会再帮你们。”   昨天还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心魔皱了皱眉,身后冷不丁响起一个极其沙哑的声音——   “义父真的不要我了?”   是厉剑茗。   云灼然和心魔齐齐回头,而后默默地侧身让出道来。   厉剑茗脸上还有几分疲惫之色,稍显苍白,他就站在门前,握紧长剑,执拗地看着门外的徐知春。   徐知春竟是回以冷笑,“我哪一次说的不是真的?是你们总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你来的正好,想必你也听到了我刚才的话,我也不介意再说一遍,厉剑茗,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我之间的父子情分就到此为止吧。”   厉剑茗脸上露出明显的惊慌,他试着挽回道:“义父……”   “别再叫我义父!你别再给我添麻烦,我就该谢天谢地了。”徐知春如是冷漠地往后退去,神情嘲讽而又仿佛带着几分嫌弃,叫厉剑茗愣在原地。徐知春飞快地别开眼,没再看他一眼,而是目光沉沉地看向云灼然二人,“我知道,你们不过是想利用我,我不仅是巫族的大巫祝,更是奉天神宫的祭司,你们若要对付奉天神宫和巫族,可不是得抓住我这个软肋?恐怕你们还不知道,奉天神宫其实本就是我带到巫族来的,我没你们想象得那么无辜,奉天神宫的存亡,就是我的存亡,我不会再帮你们,你们好自为之吧。”   他似乎还带着火气,声音忽然大了不少,心魔受不了这个气,正要反驳,徐知春竟就拂袖而去了。   “他!”   心魔瞪着徐知春的背影,皱着脸回头看抓住他手腕的云灼然。   云灼然知道徐知春的态度惹恼了心魔,但他还是摇头,示意心魔不必再追。厉剑茗原本也是想追的,可手扶在门框上,指尖都捏到泛白了,也只是目送徐知春离开,仍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似乎还在不可置信。   反观徐知春,他跟等在远处的孟野、颜长天几人碰了面,好像说了什么,又仿佛有过争执,紧接着冷着脸离开,孟野几人则匆忙追了出去。   特意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跟厉剑茗彻底断绝父子关系?   云灼然若有所思地看着徐知春几人离去的方向,而厉剑茗也总算回神,却是默不作声地回了院中,他少有这么落寞的时候,什么都不说反而更叫人担心,连心魔看见后都忍不住眉头紧皱,闷闷地抱住云灼然胳膊,捏紧拳头说:“哥哥,他好过分。”   云灼然目光追随着厉剑茗的后背,抿了抿唇,终是无言。   当孟野跟颜长天几人追到大门外时,徐知春早已不见了,颜长天担忧道:“大巫祝从未如此动怒过。”   “都怪那个厉剑茗。”孟野没好气地骂了一声,想了想又说:“还好大巫祝已经想明白,这些外族人终究是外族人,也终于放下了这个麻烦鬼,不过大巫祝因为他受了这么多气,在我孟野这里,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颜长天双眼闪过一道精光,心知孟野打算对付厉剑茗,嘴上急忙劝道:“孟野,说到底他跟大巫祝也是父子一场,你可不要乱来!”   孟野不满地瞪他,“都是因为他,大巫祝才会受这么多委屈,族长看得下去,我看不下去。”   颜长天苦笑道:“可大巫祝心中到底还是有他这个孩子的,我劝你不要乱来,也是为你们好。”   “这个我自有分寸。”孟野不耐烦地说,须臾后弯唇一笑,眯起双眼道:“我只是给他一点小小的教训,大巫祝绝对不会看出来的。”   颜长天一脸不赞同,“你打算怎么做?大巫祝会生气的。”   “你别管!”孟野不怎么给这位族长面子,摆摆手往外走去,不忘交待道:“晚上我再过来一趟!”   “你不要乱来!”   颜长天嘴上喊着,脸上却是笑着的,看着孟野走远,他身后的颜雀与他一样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族长,看样子今夜孟野就会动手,这是个好机会,我们要不要也安插几个人过去帮点小忙……”颜雀压低声音道:“到时候混乱中,厉剑茗若是不见了,也赖不到族长头上。”   “你倒是机灵。”颜长天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笑叹道:“虽说人都已经在眼皮下了,可没真正握在手上,终究还是让人不放心啊。”   颜雀道:“我这就去办。”   “等等。”   颜长天招手让人回来,意味深长地吩咐道:“今夜,我会送小绪去下游,准备下一次换血解咒,到时你与我同去,我们几人都不在巫城。”   颜雀当即意会,“我明白。”   颜长天轻轻呼出一口气,背着手站在门前,点了点头道:“闻剑仙的小徒弟修为不高,他身旁那两人昨日还躲在他背后,应当只是绣花枕头,你布置周全些,可别漏了他们。”   徐知春来过后,因为有一次打击,厉剑茗比昨夜更消沉了,还是回去门前蹲着当蘑菇怀疑人生。   云灼然和心魔一靠近,他就会强颜欢笑,反复地告诉二人他真的没事,他不会被打击到的。   云灼然和心魔也没办法,用不上他们,他们还是回房吧。   以厉剑茗的乐观,再给他一个晚上他应该就能恢复元气。   记仇的心魔还是独自生了一会儿闷气,化怒气为食欲,咔咔地啃了好几颗灵石。云灼然在这样的背景声下闭目打坐,在陆羽来之前,他暂时没什么打算,完全没有想到他在离开天道宗之后又再次被冠以绣花枕头之名,还有人正在为他们精心设伏。   孟野这一去,不知跑去干了什么,直到入夜后才回到族长家,得知颜长天都不在,他没怎么在意,做贼似的摸到厉剑茗几人暂时的小院,浑然不觉身后已经跟上了几条尾巴。   颜雀出城走了一趟又折返回来,指挥几人道:“等孟野动手后,你们找机会将先那两个人带走。至于厉剑茗,等孟野出过气后再说。”   几个蒙面的巫族人忙点头。   说话间孟野已经钻进了小院,颜雀一摆手,几人分散开来,从院墙爬进去,而他则偷偷跟上孟野。   这时,正守在云灼然身边捧着脸看话本的心魔皱了皱鼻子,抬头看向云灼然,云灼然周身灵力环绕,俨然是在专心修炼。心魔思索了下,收起话本,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   院外一片漆黑,厉剑茗一整日没动过,自然也不会点灯,还一个人坐在漆黑的门前,双眼放空望着天,神情恍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黑暗中伸出来一只手,猛地将厉剑茗拉进了屋子里。   厉剑茗心下大惊,正要喊话,就听见耳后有人说:“是我。”   小岛主。   厉剑茗听出来了,两人站在黑漆漆的门板后,他只能看到一个跟他差不多高的颀长黑影,正要问话就被推到身后,厉剑茗愈发迷茫,小岛主在干什么?他完全摸不着头脑,看小岛主神神秘秘的,他也闭上了嘴巴。   见小岛主趴在门板上,厉剑茗也打起精神跟着看向门外,顿时瞪大了眼睛,借着云灼然厢房内透出的昏暗烛光,孟野鬼鬼祟祟的身影完全遮挡不住,一边盯着唯一有火光的房间,一边小心翼翼地向他们这边靠近。厉剑茗看到孟野岂还能猜不到小岛主的用意,再看小岛主的眼神已充满佩服。   孟野这是搞夜袭啊!还好小岛主机敏,不然他就中招了。   心魔没再管他,素白指尖悄然飘出一缕黑雾,钻进昏暗夜色中,慢悠悠地落到他们门前的位置。这时候孟野已经快走到门口了,心魔往后一躲,又将厉剑茗推出来。厉剑茗完全跟不上思维,还以为小岛主要先卖了他,糊里糊涂地被推到了门前,正好跟孟野打了个照面,他这突然冒出来,孟野也吓了一跳,之后马上飞扑过来!   厉剑茗赶紧抽出长剑,不料孟野身影猛地一顿,随后居然擦过他的长剑,直直地扑倒在他脚边。   “啊!”   这一声闷哼十分短促,厉剑茗起初还以为这是特别的招式,直到看到孟野脚上缠着的两股黑雾,孟野脸着地摔倒,原来是被绊住了双脚。   不说摔懵了的孟野,厉剑茗也是半晌没反应过来,看着身旁的红影慢悠悠地走出来,他嘴角抽搐,拿剑指孟野,“这是小岛主干的?”   心魔微微一笑,蹲下来看向孟野。孟野吃了一口灰,这时回过神来,见有人靠近二话不说运起灵力一个手刀劈过去,这次厉剑茗看得清楚,眼疾手快地按住心魔肩头将人推开,就见孟野双手拍地站了起来,根本不管脚上还缠着两股黑雾,召出阵盘就在屋中布下一个法阵,灵光骤然亮起。厉剑茗知道他这方面很厉害,不敢进他的阵法,忙拉着心魔从门边跳了出去。   屋里的灵光亮了又暗,厉剑茗和心魔退出来后,孟野并未停下攻击,就算双腿被困住,反正他用的是阵法,只要对方没有离开太远他都能控制住,厉剑茗只得提着剑冲上去。   于是心魔就闲在了一边。   厉剑茗和孟野打起来时,几条黑影也趁乱涌向唯一亮着火光的房间,颜雀这才放心将注意力放在打斗的二人身上,同时盯上了一旁的红衣少年,若这少年出手,他也会暗中帮孟野一把,不过孟野怎么一直没动?   院里光线太暗,加上缠在孟野腿上的黑雾本就是漆黑的,完美的融入了这个背景里,不靠近几人,颜雀当然不会知道孟野不动的缘故。   心魔看厉剑茗和孟野打架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眸光泛红,冷下脸往身后厢房走去,还没等他过去,几条黑影便哀嚎着从房间门口飞了出来,也惊得颜雀孟野等人纷纷看去。   几名蒙面的巫族人狼狈地跌落地面时,心魔身旁也多了一人,心魔两眼一亮,一转身就抱住人。   “哥哥!”   云灼然用空着的一手敲了敲心魔脑门,神色颇为无奈。“说好给我护法,怎么光顾着看热闹了。”   心魔呲出一口白牙,嘻嘻一笑,试图蒙混过关,“没想到他会带这么多人来,下次一定好好看!”   “不是我带来的!”孟野忙中偷闲,一脸不愤地为自己辩解。   云灼然不置与否,目光直直地看向院门前,正躲在那里的颜雀一对上这双清冷的黑眸,心中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凉意,警惕地往后退去。   不等他退出院外,云灼然指尖轻弹,一道灵力就飞了出来。   颜雀本以为他挡得住,这个他和族长都完全看不出来底细,空有美貌,周身似乎没有半点灵力的人,他并没有看在眼里,他没有后退,但当真扛下来时,他倏然瞪大双眼。   看上去轻飘飘的一记攻击,他竟然完全没有抵抗之力!   颜雀被轻而易举地击飞撞在墙上,狼狈地滚落在地,偏头吐出一大口血水时,脸上满是震惊。   他跟孟野相差无几的修为,竟扛不下此人的随手一击!   可见此人绝不是绣花枕头!   “嗯?”因为对方的眼神太过灼热,云灼然很难不察觉,他偏头瞥了一眼,顿了顿,放下手,不太确定地低声道出一个名字,“颜雀?”   颜雀同样蒙了面,不过云灼然与他见过几回,上次在雪山中救闻剑仙,颜雀这张过分苍白的脸给他留下了一些印象,他自然不会认不出来。   孟野也听到了他这句话,睁大了眼睛回头一看。云灼然这个不熟悉颜雀的都认出来了,都是同族人,他也一眼就认出来颜雀以及那几个躺在地上的人,随后很容易就想到了这些人是想打着他的名号趁机浑水摸鱼!   居然敢阴他!   孟野冷冷一笑,却没理会这几人,他这次将他的对手换成了云灼然,无视了厉剑茗,飞快掐诀,一个阵法当即罩在云灼然和心魔头上。   比起这些人,他现在对这位蓬莱的少岛主更感兴趣。   孟野信心满满,想看对方会如何应对他精心布置的阵法。   光圈从天而降,一瞬间就将云灼然和心魔二人困在其中。   “哦?”心魔眨巴眼睛,抬头看向头顶正在飞快运转的阵法。   云灼然眼里也有几分惊讶,没想到孟野会对他出手,他能看出来这个阵法不简单,可惜的是这个阵法还未完全成型。他摇摇头,抬手一挥,浅金的火光骤然从光圈的底部往上焚烧,转眼将整个阵法消弭于无形。   孟野花了不少精力准备的最满意的阵法还没完成就这么被毁了,竟也不生气,反而目光灼灼地看着云灼然,“是你!这火果然是你的!”   刚说完,一股沉重如山的威压突然降下,孟野脸上喜色一顿,险些当场跪了下去,他急忙扶住门板撑住身体,运起灵力抵抗威压,之后再抬头,院中的几个巫族人全都趴下了,颜雀也同他一样正勉强扶墙站着。   颜雀几人此时跟孟野是一样的震撼,他们呆呆地看着立在庭院中白衣飘然发如霜色的俊秀青年,心中无不是在感慨此人真是叫他们意外。   无疑,他们这次踢到铁板了,还是远超他们的高修为大能。   孟野还理直气壮地喊道:“够了够了!我要受不了了!”   心魔幸灾乐祸,“那也受着。”   听他这么说,云灼然就不收敛了,看了眼还缠在孟野腿上的两股黑雾,他转头看向心魔,出言时仍旧是淡漠的,“看来你们的族长对我们有一些意见,不妨让他亲自来找我。”   这话明显是对颜雀说的,孟野先叫了起来,“我是为了给大巫祝出气!你们这些混蛋,居然把大巫祝气成那样,等我出来了我就唔……”   孟野猛地跪了下来,他睁大眼睛,愤愤地瞪着云灼然。   颜雀身上的威压却轻了一些,他留意到他的同伴们也都爬了起来,就知道这只是针对孟野的,他怔了怔,站直起来便朝他的同伴招手。   “走!”他得尽快告知族长此人有多强,直到逃出这个院子很远了,颜雀还心有余悸地喘着气。   被他们留在院中的孟野看着他们逃走,不可思议地在他们身后大叫,“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喂……嘶,我警告你不要随便放火啊!”   听到这话,颜雀跑的更快了。   其实事实上,云灼然压根没有浪费太阴真火对付孟野,他放出几分威压就足够压制孟野了,见厉剑茗和心魔都无事,他很快就撤了威压,只是孟野腿上的黑雾还得心魔解开。   真的被解开后,孟野愣愣地看着几人,还蹲在地上没动。   “你们不杀我?”   云灼然看向厉剑茗。   厉剑茗慢慢收剑回鞘,问他,“义父今日回去后怎么样了?”   “我才不告诉你。”孟野警惕地盯着他们好一会儿,见他们都没动,才慢慢爬起来,拍了拍衣摆,就往院外走去,“今晚是我准备的不够充分,下次我一定会困住你们的。”   他走到云灼然面前,“尤其是你,上次用火伤我的家伙。”   颜雀等人离开后没有多久,孟野也一瘸一拐地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守在院外的巫族人见他脸色阴沉得很,也都识趣地没有凑上去问他。   这天夜里,奉天神宫是一如往日的安宁寂静,颜长天抱着熟睡的小绪,刚刚将孩子放到床上,掖好被子,颜雀就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见到这一幕,他又默默地退了出去。   颜长天自然是有所察觉的,揉了揉孩子的额头,退出房间,颜雀果然还在房门外等着,而看清楚颜雀这幅嘴角带血的狼狈模样,颜长天面上温和尽褪,“厉剑茗这么厉害?”   颜雀一脸憋闷,“不是厉剑茗,是他的那两个同伴。”他一五一十地交待了今夜的经过,扶着窒闷的胸口轻咳几声,神情复杂道:“这个人太强了,恐怕,不会比闻剑仙弱。”   “什么人这么厉害?”   兰歌正巧从门外进来,看到颜雀身上的伤时她脸上的讥讽登时散了不少,“还真是伤得不轻呢。”   如今他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颜长天也不隐瞒她,直言道:“是那个白发的年轻人,倒是我们低估他了,若他真的这么厉害,之前一直在隐藏实力,恐怕混进巫城另有图谋。”   “我不管,只要这个人别来打扰我们的计划就行。”兰歌也有些在意这个比他们都要强的人。   “只怕他真的会出手。”颜长天忽然倒抽一口冷气,恍然道:“这人与另一个红衣少年相貌一致,都格外出色,形影不离,实力不俗,同时又与厉剑茗交好,倘若是那个人……”   兰歌不耐烦地说:“哪个人,你有眉目了?别卖关子了。”   颜雀也是满眼好奇。   颜长天忧心忡忡道:“若我没有猜错,他们应该就是蓬莱的两位岛主。如此一来我们就麻烦了。”   “蓬莱岛主!”兰歌和颜雀同样被震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巫族远离盛京,也不至于连之前沸沸扬扬传遍了整个修真界的浮空城之事都没听说过,自然也听说过这位天道宗宗主的徒弟,同时也是蓬莱岛主、新浮空城城主的云灼然。   三人都不敢小瞧了云灼然,同时也有一种浓郁的危机感。   “苏芃芃呢?”颜长天又想起了这个刚刚从昆吾剑宗回来的族人,“虽然没有听说过蓬莱有人来昆吾剑宗的消息,就怕是他们对外隐瞒身份,若是她见过人,应该能认出来。”   颜雀道:“被大巫祝带走后,她就一直在大巫祝身边。”   徐知春近来心情极差,要为了这个去抢人他们也做不出来。   “最好先不要得罪他。”最后,是颜长天一脸忌惮地说道:“看来,我们只能先放弃从厉剑茗这里下手了,恐怕还需要大巫祝帮忙周旋。”   颜雀深以为然。   兰歌习惯地挑刺找茬,“昨日刚说要送大巫祝走,今日就又开始利用大巫祝了,真不愧是你。”   颜长天冷下脸,“若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想再惊动大巫祝。”   兰歌嗤了一声,还是有些气不过,“你这是害怕了吧。”   颜长天不怒反笑,“你不怕?”   三人都沉默了。   孟野走后,厉剑茗也颇为感慨地提到了这个问题,他点上屋中烛火,在云灼然和心魔对面坐下。   “你们的身份九成要暴露了,不过是这是迟早的事,毕竟沈灵枢早就跑了,你们这么久还不暴露那才奇怪。”厉剑茗絮絮叨叨了一堆,“你们说,巫族现在是不是该害怕了?”   心魔懒洋洋地靠在云灼然肩上,抓着人修长如玉的手把玩,“害怕就对了,下次再来我就要吃人了。”   “不要乱吃。”云灼然训道:“巫族人身负诅咒,不能吃。”   “哦,好吧。”   心魔乖乖应了。   厉剑茗听二人一来一回的说笑,压根不相信心魔和云灼然说的是真的,“你们最近真的很爱开玩笑。”   云灼然笑而不语。   心魔忽然坐直起来,“咦?”   “怎么了?”   云灼然和现在对他特别佩服的厉剑茗马上警觉起来。   心魔指向门前,“有人来了。”   云灼然挑眉。   厉剑茗摸着剑柄站了起来,“真的假的?是谁来了?”   “我。”   门外走进来一个人,红袍长卷发,瞳色带着一点浅金。   “陆前辈!”厉剑茗惊呼一声,云灼然和心魔也都站了起来。   陆羽撇了撇嘴,施施然走进来,身后竟还跟了不少人,厉剑茗面色由惊转喜,大步迎了上去。   “师父!大师兄!哎呀,姬少主和云少城主怎么也来了?”   没等云灼然和心魔看清人,厉剑茗就全喊出来名字了,不过最后还漏了几人,厉剑茗的声音也变了调,“宋道友!等等,这位又是……”   尾随众人身后的人,身上裹着一件宽松的黑色斗篷,由久违的宋韶宋蕴簇拥着走进屋中,明红衣摆在斗篷下露出来,身形颇为纤瘦。   云灼然一看到他就觉得熟悉。   当他摘下兜帽,露出一头雪白长发与一张苍白却瑰丽出尘的脸时,厉剑茗的声音也陡然拔高了。   “蓬莱仙!”   蓬莱仙漂亮的眼睛慢慢弯成月牙,“小灼然,好久不见。”   云灼然和心魔默契地相视一眼,无奈一笑。他早说过蓬莱仙可能会来,这不就真被他说中了吗? 第一百五十二章   蓬莱仙在外不方便,云灼然是不希望他出来的,可人来都来了,他还能赶走不成?云灼然无可奈何地看着蓬莱仙心虚的笑容,目光转到今日格外安静的姬若身上,不仅是姬若,云少微也是耷拉着脑袋,情绪不高。   莫非二人都被陆羽欺负了?   事实上真的是云灼然多想了,他一看过来,云少微就自觉地取出一封书信,神情沮丧地交给他,“九叔,云城被星宿派困住了,我父亲和姑姑都没有出来,这是云城封城之前父亲托魔宫的人传来的信,是给你的。”   云灼然有些错愕,他知道殷少主死在云城,星宿派定会为他们的少主报仇,但在这个时候收到云城被困的消息未免太过巧合,其中难保没有威胁之意,云朵在他赶来巫城的同时对云城下手明摆着是要逼他退出巫城。   放过奉天神宫,换云城的安宁。   似乎是看出来云灼然的迟疑,姬若闷闷瞪了他一眼,夺过云少微手里的信件塞到云灼然手里道:“舅舅只是在信上说让你帮忙照看我和表哥,没让我们回去!你就放心吧,云城被困,我爹一定会赶过去救我娘的!”   心魔不大高兴地拍掉姬若的手,接过信件打开,瞥了一眼就送到云灼然手上,云灼然看信时,云少微也拉住了姬若,打起精神道:“父亲就是这么安排的,九叔不必多虑,如果我们要回去,就不会跟大家来巫城了。”   姬若偷偷瞪了心魔一眼,也捏紧拳头说:“星宿派算什么东西,云城可是有我爹护着的!云灼然,我警告你不要被云朵那个恶毒的女人威胁,你要是退出巫城我可饶不过你!先干掉奉天神宫,才能帮云城解困!”   二人说话间,云灼然也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信是云天青的亲笔,确实没提云城被困的事,只将云少微和姬若嘱托给云灼然,除此外没有说其他。云灼然沉默良久,收起信件,抬眼看向姬若,姬若反过来瞪他。   “干什么!你要回去吗?”姬若生怕云灼然真的要赶回云城,急道:“就算我们现在退出巫城,谁又能保证云朵真的会让星宿派退出云城?我娘早就说过,云朵这个女人不会放过我们,我们不要受制于人,何况巫城跟云城相隔那么远,说不定我爹早就带魔宫的人赶去云城帮忙了,用不着你!”   云灼然什么都还没说,姬若就将把好话歹话都说完了,看样子,他离开云城前云浮霜和云天青没少教他。   心魔被他吵得耳朵疼,皱眉道:“给我闭嘴,你吵死了。”   姬若闷哼一声,也没敢忤逆心魔,他嘴上嚷嚷着让云灼然不要退出巫城时,脸上也是忧心忡忡。   “我知道了。”云灼然看在眼里,淡淡回了一句,调头看向厉剑茗师徒几人,他们正在一旁叙话。   姬若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你知道了,又是什么意思?”   云灼然轻笑不语。   姬若呆呆地眨了眨眼,反应过来迅速别开脸,脸颊红透。他居然差一点被云灼然的皮相迷惑了!   不过话喊出来后,他和云少微的情绪倒没有来时那么沉闷了。   陆羽一改原先的高傲矜贵,也不嫌弃这嫌弃那了,挤在蓬莱仙身边跟人坐在一起,一比竟是比人矮了一个头。“准备出门时收到了仙儿的信,就多等了一天。”陆羽随口跟云灼然解释来迟的原因,转脸朝蓬莱仙摊手,“你看,我就说他们不会有事的吧,我之前有保护他们的。我跟云沛然不一样,答应过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到底有没有好好保护他,云灼然也没揭穿几乎翘起尾巴向蓬莱仙邀功的陆羽,看得出来陆羽跟蓬莱仙应该是关系非常不错的朋友,不过他们中间好像还隔了一个云沛然……   云灼然好奇归好奇,也没闲心去八卦,拉着心魔坐下。反倒是蓬莱仙见他脸色淡淡,当即心虚地主动上前解释,“听你说哥哥失踪前去了奉天神宫,我真的很想来看看。”   说着,蓬莱仙眼巴巴地看着云灼然,生怕他会为此生气。   心魔一把抱住云灼然,撇嘴道:“不要这么看着哥哥。”   蓬莱仙一愣,“为什么呀?”   心魔说:“我的哥哥!”   蓬莱仙没能理解心魔的真正用意,“也是我的小主人啊。”   云灼然跟心魔日夜相处,又岂能听不出来心魔话中的炫耀意味?这是难得碰见熟人,想跟蓬莱仙几人宣告他们之间已然变化的关系。   云灼然忍俊不禁,拍拍心魔后背,将人推开,看向正从门外进来,已叙完话的闻剑仙师徒三人。   “闻宗主。”   闻剑仙颔首,“茗儿向来任性,这几日有劳少岛主了。”   几人来时陆羽顺手在院中布下了结界,怎么说话外面都听不到,云灼然没跟闻剑仙客气,让他们先坐下,商量如何应对奉天神宫的事。   陆羽抬起下巴指向院外,“你们怎么回事,被关起来了?”   “说来话长。”云灼然刚开了个话头,厉剑茗就道:“我来说吧。”云灼然没有意见,点了点头,任由厉剑茗将这几日的经过一五一十告知众人,说到最后,厉剑茗苦笑着垂下脑袋,“因为我,义父确实很为难。”   陆羽啧了一声,“没想到啊,这个徐知春居然还是大巫祝。”   众人不约而同地缄默下来,并不认得徐知春的蓬莱仙有些迷茫地发问:“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小灼然,哥哥真的在奉天神宫吗?”   “还不清楚。”云灼然看向身旁的心魔道:“我们去过奉天神宫一趟,蔚然没有感觉到他的气息。”   蓬莱仙眼底眸光一黯,失望地说:“那恐怕真的不在。”   云灼然没有回话,只道:“闻宗主是打算先回剑宗吗?”   闻剑仙摇头道:“我这次来不仅仅是要救徒弟,也是为了救那些被抓到巫族的孩子。诸位有所不知,据剑宗调查到被巫族人所害的孩子已超过数百,其中还有二百多人未曾找到,我猜,这些孩子应该还在巫族里。”   如此庞大的一个数目,不得不叫在座众人上心,哪怕是出自魔宫和云城的姬若和云少微,猜到这些孩子正在遭遇的事也都是面色沉重。   闻剑仙笑了笑,“趁着少岛主、陆前辈、蓬莱仙前辈三位都在,我又怎能浪费这个机会?若能顺利解决奉天神宫与巫族再好不过。”   “你这是想让我们给你帮忙啊。”陆羽轻哼一声,不大满意地说:“求人帮忙好歹也说句好话,这么说就打算让我们给你白白做工不成?”   闻剑仙微笑道:“陆前辈是知道的,我昆吾剑宗能给出的酬劳,蓬莱的几位贵客怕是也看不上。”   “行吧。”陆羽道:“你说两句好听的,这忙我就帮了。”   厉剑茗马上接茬,“好话肯定得让我来说,人美心善的诸位前辈,来帮帮忙呗!”他说着星星眼看着坐在对面的陆羽、蓬莱仙几人,竟将云灼然也算进了前辈之列里去了。   陆羽一脸嫌弃地摆手道:“你说没意思,一边哭去吧,还是你师父这个老古板来比较有趣。”   闻剑仙端坐在那里,微微笑着,愣是一句话也不说。   陆羽一脸扫兴,小声跟蓬莱仙嘀咕,蓬莱仙懵懵地听着,他跟闻剑仙见过面但是不熟,插不进话。   闻剑仙好像完全不在意,笑问,“对付奉天神宫,少岛主可有想法?”他只是问奉天神宫,显然也清楚云灼然等人的目的是奉天神宫,而不是巫族,只因为目前巫族护着奉天神宫,他们这才有了可以合作的机会。   云灼然坦言道:“先解决巫族。”   闻剑仙问:“那该如何解决?”   “满月。”   云灼然言简意赅,闻剑仙笑道:“等到满月,巫族人身上的诅咒发作,到时便没有抵挡之力。”   心魔接道:“趁人病要人命?”   众人纷纷看向他,这话听着就不像是正派的人会说出来的,但话糙理不糙,闻剑仙点头道:“茗儿被抓走前,剑宗便有过这样的计划。”   裴衡提醒道:“可是要救人的话,恐怕不能等到满月了。”   陆羽摸着下巴道:“也是,今日才是初几,等不及了。”   蓬莱仙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姿既端正又乖巧,见几人又陷入了沉默,他脸上仍是一片茫然,“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他和宋韶、宋蕴都是新来的,不了解这里的状况。   “有一个消息。”   云灼然道:“后日,巫族所有十岁以下的孩子会进行最后一次换血解咒,在正午时分,他们会统一到奉天神宫的神殿接受圣女的祝祷。”   “最后一次解咒?”陆羽挑眉道:“你这消息哪里来的?”   心魔懒洋洋地靠在云灼然肩头,毫不忌讳且黏黏腻腻地挨着人,“刚刚有巫族人来过,想要偷袭我们,其中有一个叫孟野的,是徐知春身边的人,临走前告诉我们这个消息。”   无人在意心魔跟云灼然之间的过分亲密,或许是早已习以为常,但刚听说徐知春跟厉剑茗恩断义绝的事又得到这个消息,众人都有些吃惊,却见厉剑茗脸上也多了点笑容。“孟野跟我们没有任何交情,他主动会给我们递消息,一定是义父的意思。”   陆羽问:“可信吗?”   闻剑仙也问:“他们要什么?”   云灼然并不意外会有人这么问,他想起孟野临走时匆忙给了他们这个消息,他也问过这个问题,而孟野只是神色肃穆而坚定地告诉他——   “巫族的活路。”   “巫族会走到今日这一步,完全是巫族人自取灭亡,这个徐知春偏要为他们求活路……”陆羽顿住,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个人了。   蓬莱仙也道:“这个人,若真如传闻中说的那样仁善无辜,其实早就应该抛下巫族这个包袱的。”   陆羽摇摇头,不认同地说:“他不仅是巫族的大巫祝,更是奉天神宫的祭司,我们对他的了解多是源于传闻,他如今已经站在了巫族那一边,他给的消息,你们相信吗?”   厉剑茗皱了皱眉,欲言又止,目光一一略过众人,但是包括云灼然在内,所有人都是沉默的。   没有人相信义父吗。   厉剑茗抿紧唇,低下头来。   “我相信他。”闻剑仙的话刚出口,厉剑茗猛地抬起头,看向他时又惊又喜,也有些不可思议。   闻剑仙迎着他的目光,淡声道:“我相信徐知春。因为我很多年前就认得他,与他相处多年,认为他的为人可以信任,何况还有茗儿。”   厉剑茗愣住,“师父?”   闻剑仙道:“你义父只有你这一个孩子,他对你的感情至深,绝不会因为他是什么立场而改变。”   分明师父看他的眼神还是跟往日一样淡淡的,可听他说完,厉剑茗还是感到了一阵温暖和抚慰。   “大家都没有意见,那就这么决定了。”云灼然拍板道。   这话一出把陆羽给惊呆了,“你给我们提意见的机会了吗?”   云灼然和心魔两双一模一样的漆黑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无声却仿佛有着某种毋庸置疑的威势。   蓬莱仙眨了眨眼睛,也呆呆地跟着他们看向陆羽,在他的清澈眸光下,陆羽悻悻坐了回去,别开脸道:“那你倒是说说接下来怎么办。”   “巫族和奉天神宫打算用徐知春拿捏住我们,反之,徐知春也是巫族和奉天神宫的软肋。”云灼然语气颇有些淡漠地说道:“我们也可以利用徐知春,攻击巫族和奉天神宫。”   厉剑茗听着这话有点不对,皱了皱眉,到底没有反驳。   云灼然这边的人基本都是听他的,姬若不耐烦听那些乱七八糟的,只捏紧拳头说:“反正只要你跟奉天神宫斗,我和表哥就跟你干!”   这话听着很是匪气,云少微嘴角抽搐,默默点头附和。   云灼然看了看两个小的,又看向对面的闻剑仙师徒几人。   闻剑仙笑道:“全听少岛主安排。”   孟野比颜雀晚上一些回到奉天神宫,走到徐知春住处门前时,特意整理了一下稍显凌乱的衣服和头发,就听到孟洲在庭前的一声大喊——   “大巫祝,我种好啦!”   孟野手一抖,纳闷地走近门前,就见孟洲灰头土脸地蹲在殿前清理出来的草丛上,手上提着个铲子,居然大半夜的在奉天神宫里种草药。孟野暗骂一声好傻,就见徐知春从殿中走了出来,亲手给孟洲送了一杯水。   孟洲红着脸接过,然后殷勤地跑去殿后找工具浇水,徐知春就在草丛上蹲下检查他刚刚填上的坑,也不管衣摆滑落到泥土上,沾了许多灰。孟野正要扶着门进去又猛地一顿。   苏芃芃从殿中出来,走到徐知春身后。徐知春也不是完全没有察觉,他站了起来,拍掉手上的泥土,“这是我找了很久,才拜托朋友帮我找到的灵草,待它成熟后,就可以加入我的新药方里,我不敢肯定一定能解咒,至少也有一定的几率能减轻痛苦。”   苏芃芃道:“可是大巫祝,族长已经想到办法解咒了。”   “他的解咒之法只适用于十岁以下的巫族孩童。”徐知春不为所动,仍执拗地看着地上的一个个小土坑,“你们都忘了吗,还有很多巫族人需要解咒。那些被放弃的巫族人,就像孟野、孟洲,还有你苏芃芃。”   苏芃芃道:“我们不重要,重要的,是巫族的未来。”   “重不重要不是你说了算。”徐知春眸光有些冷淡,直直望进苏芃芃眼里,“你们能替他们做决定吗?”   意识到徐知春此刻的认真,苏芃芃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我始终不明白,为了根本那些看不到的未来,你们竟然可以舍弃那么多本来可以活着的族人。明明从前没有解咒之法时,大家都能开开心心的活着,就算再痛,也终究还是活着。大多数人选择坚持下去,让我留在巫族的,正是巫族人的坚韧和乐观,可没想到现在会变成这样。”徐知春一顿,别过脸叹道:“在我眼中,眼前的人才是最重要的。连眼前都顾不了,还空谈什么将来,只怕到时会追悔莫及。”   苏芃芃垂头不语。   孟野轻咳一声,喊了声大巫祝,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闻言二人纷纷回头,见孟野一身狼狈的模样,徐知春见状顾不上再跟苏芃芃多话,快步上前扶住他,“你去哪里了,怎么伤成这样?”   “跟颜雀切磋了一下。”孟野随口敷衍道,瞥了眼苏芃芃,而后嘶了一声,顺势让徐知春扶着他进屋,“大巫祝,我膝盖好像伤到了。”   “那赶紧回房,我给你看看。”徐知春皱紧眉头,扶着人路过苏芃芃时稍微停了一下,“想走就走吧,但愿你日后不要后悔自己的选择。”   没等苏芃芃反应,孟野痛呼一声,又将徐知春的注意吸引走了,徐知春再顾不上她,苏芃芃也真的走了,孟野看着她的背影,小声嘀咕道:“大巫祝何苦跟她说这么多,他们这些人疯了,早就不管我们的死活了。”   “他们不管,我管。”徐知春推开房门,扶着他坐下来。   孟野其实没那么疼,但是徐知春这么用心的照顾他,他干脆就真将自己当成残废,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人,“我就喜欢听大巫祝说话,所以当年我头一个主动站出来给大巫祝试药,我相信大巫祝能治好我们。我才不会跟那些傻子一样整日自怨自艾、寻死觅活,有大巫祝在,巫族就有未来。”   徐知春蹲在他面前小心的卷起他的裤腿,发觉他膝盖上的伤只是皮肉伤,他幽幽斜了孟野一眼。   “我去拿药,你别再动了,有事就喊孟洲,他还在这里。”   “知道啦。”孟野老实点头,垂下头,又忍不住低声抱怨道:“那些外族人好可恶,打了我一顿,白拿了消息,还不肯答应我的条件。”   徐知春起身时一滞,拍着他肩头道:“小伤而已,别多想。”   孟野抱着膝盖,一脸苦闷。   徐知春弯唇笑了笑,背过身出门时脸色瞬间凝重下来,又很是惭愧。一百多年前,孟野自愿帮他试药,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没办法彻底解咒,早些年不成熟的药方也给孟野的身体带来了不可逆转的后遗症。   好在孟野还相信他,大多数的巫族人都还是相信他的。   陆羽等人的到来,小院里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到底有些不方便,厉剑茗的房间他们师徒三人住就够挤了,云灼然和心魔干脆进了浮空城,让出房间让姬若和宋韶几个小的休息。蓬莱仙和陆羽也跟进了浮空城,除了闻剑仙,这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没有进过浮空城,蓬莱仙对浮空城充满了好奇,陆羽同样也对浮空城很感兴趣。   将二人放进浮空城后云灼然就不管了,反正他们修为都那么高,他在这里蓬莱仙也能感应到他的气息,不会动不动就变回原形。天色已晚,他打算先带心魔回城主府休息,谁知一回头就见到心魔一脸郁闷的神情。   “怎么了?”云灼然心头冷不丁一顿,莫非是因为他带了其他人进浮空城,他的小心魔又吃醋了?   心魔苦恼地看了云灼然一眼,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腰,“哥哥,蓬莱仙和宋韶他们怎么都不问我们的关系,是我跟哥哥还不够亲密吗?”   云灼然怎么也没想到心魔居然是为了这个发愁,他忍着笑,没忍住难以理解地问:“蔚然是想告诉大家,我们将来是会结成道侣的?”   “是啊。可是他们都不问,我怎么告诉他们,哥哥是我的道侣,哥哥以后就由我来保护了呢?”   听他这么说,云灼然心下好笑,提议道:“蓬莱仙不知道,陆羽却是知道的,他们来的仓促,暂时还没有发现而已。蔚然若想让他们早些知道,也可以主动告诉他们。”   心魔眼巴巴看着他,“可是我更想听到哥哥跟人说——蔚然是我将来的道侣,也会是我唯一的道侣。”   云灼然睁大双眼,没想到他的心魔居然还是个有心机的。   心魔完全不怕暴露他的小心思,他的目的相当直白,理直气壮地说:“哥哥,蔚然今天不高兴,睡觉之前哥哥可以多给蔚然亲一下吗?”   云灼然没忍住捏住他的脸颊肉,“野心不小啊,小心魔。”   心魔也不挣扎,抱着人笑嘻嘻地撒娇,“好不好,哥哥?”   云灼然无言以对,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心魔越来越厚的脸皮是随了谁,他本身并不是这样的啊。   事实并没有让心魔失望,蓬莱仙第二天一早回到城主府找人时,发觉二人仍旧住在一个房间里,就要进去找云灼然时被陆羽拉住,同时也从陆羽那里知道了二人更为紧密的新关系。之后的一整天里,蓬莱仙都跟背后灵一样盯着云灼然和心魔,他心中恍恍惚惚,他不过跟两位小主人分开一段时间,两位小主人怎么就成道侣了?   上次再见,云灼然给了他一个大惊喜,多了一个跟云灼然长得一模一样的撒娇精心魔,这次又是一个更大的惊喜,这本是一体的两个人直接内部消化了,为少岛主找道侣的计划泡汤了,小小岛主也不可能会有了。   跟小灼然小时候一样可爱的小小岛主,居然说没就没了……   几人从浮空城出来,蓬莱仙悲痛地将这个消息告知他带来的宋韶宋蕴,二人反倒不怎么吃惊,很快接受的同时,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这让太久没有走出蓬莱的蓬莱仙开始怀疑人生,好像只有他在吃惊,显得他特别像一个土包子。   有陆羽的结界在,加上那天晚上云灼然的出手给颜长天的警醒,这两日没再人来打扰这处小院。即便就在族长家,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同时也是在提醒云灼然,他们的身份已经暴露,巫族这两日不动手,只是在酝酿更汹涌的风浪。   这便给了众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直到闻剑仙忽然在巫城出现,让巫族人交出他的徒弟。   闻剑仙自陈身份,让整个巫城都沸腾起来,寻常的巫族人自然拦不住他,很快上报到族长那里。   彼时,颜长天正在送他的幼子进入神殿接受圣女的祝祷,听到消息,与同行的兰歌齐齐神色大变,而后果断地吩咐族人去求助徐知春。   兰歌眼神鄙夷地看着他,“嘴上说愧对大巫祝的是你,出了事头一个将大巫祝推出去的也是你。”   “本来也是要瞒住大巫祝的,如今把他调出去不是正好?”   颜长天脸色也有些难看,他捂住孩子的耳朵,冷声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去神殿了。闻九川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时出现,除了大巫祝还有谁能拦住他?但愿时间来得及,解咒之后,你记得将孩子们带走。”   兰歌这次难得地没跟他吵起来,“你儿子这个哭包麻烦得要死,到时还是你自己将孩子送走吧。”   她说完就大步走出廊下,直奔那座高大巍峨的神像之下。   但这在他们的原计划里她才应该是护送孩子们离开,寻找一个新的栖息地,带着孩子们活下去的人。   兰歌嘴上没好气的推诿,其实是将这条活路让给了颜长天。   颜长天目光幽深地看着她的后背,须臾后抱着孩子跟上,心中再焦急,面上也挤出了笑容,温声哄道:“小绪,等一下要乖乖听圣女的话,解咒之后,你就再也不会痛了。”   小绪窝在他怀里乖乖地点头,他并不清楚解咒的过程究竟是怎么样的,他只是信任他的父亲。   临近正午之时,在巫城的广场上,闻剑仙挥袖逼退了一众巫族人,他独自站在巫族人的对面,周身剑气冷冽凛然,什么都不做,就足以震撼得巫族人们都不敢再往前一步。   徐知春和孟野赶过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人与数百人对峙而傲然不败的场面,他穿过人群上前,在一声声惊喜的大巫祝之下,慢慢走到闻剑仙对面,一瞬间有些恍惚。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闻宗主会成为我的对手。”   “若巫族没有作恶,若你不是巫族的大巫祝……”闻剑仙同样很是感慨,他抬手一挥,冷肃剑气倾出,“事已至此,徐馆主,出手吧。” 第一百五十三章   颜长天几人到神殿时,神殿门前的偌大空地上已聚集了数百人。除了奉天神宫的守卫外,便是巫族那一百多的十岁以下的孩童和他们的亲人,在颜长天跟徐知春交待的话里,这些人早该到了下游部落,可实际上,他们一直都在神宫里,就离徐知春那么近,同时,他们也是计划中在解咒后即将离开巫族开启新生活的那一批人。   也许是因为即将远行,这些巫族人都背负着行李,其中不乏精心挑选出来的一些修为不错的族人,也是为了崭新的巫族的建设而准备。   神殿的大门紧紧闭着,颜长天将幼子放下来,拍拍脑袋,让他去找自己熟悉的小伙伴先玩一会儿。   看着孩子怯生生地走远后,站在颜长天身旁的兰歌直直看着神殿大门,忧心忡忡道:“圣女还未现身,已经快到午时了,来得及吗?”   “还要再等一阵。”颜长天同样焦虑地看着面前紧闭的神殿大门,“原本不想惊动大巫祝,也不想让他知道今日的事,为了他,大家都很小心地藏起来,没想到闻九川会在今日来,但愿大巫祝能顺利拦住闻九川。”   “这可未必,大巫祝的修为早已不如从前,那日接我一箭已是十分勉强。”兰歌皱了皱眉,须臾后长叹一声,“我总有种感觉,今日仿佛要出事。大巫祝回来这么多天,就真的没猜到孩子们都在神宫里吗?就算他被厉剑茗缠住分不开身,也还有孟野。孟野替他镇守神殿,整日在神宫里待着,万一,孟野早就有所察觉了呢?”   “你想多了。”颜长天断然道:“孟野从不关心他人之事,只要有圣女在,他就不会靠近神殿。大巫祝若知道,那些孩子早该被救走了。”   兰歌摇头,同样肯定地说:“不,以现在的局势,大巫祝就算知道,也未必会跟我们正面起冲突。”   “我们已经很对不起他了。”   颜长天一句话堵死了兰歌的猜疑,兰歌怔了怔,神色几变,最后垂头道:“大巫祝多撑一会儿吧。”   颜长天神色惭愧,没有接话,只在心里默默算计时间。   离午时还有一刻钟。   在半步大乘实际可战大乘期的闻剑仙手下,徐知春能撑多久?即便徐知春曾经也到达过这个高度,他现在毕竟只有元婴期,撑一刻钟太难了。   隔着神殿大门,云朵跪坐在神像前,身后的属下刚刚跟她说过闻剑仙闯入巫城的事。奉天神宫入驻巫族多年,巫城大大小小的动静,神宫知道的也不比族长晚,但属下等了很久,他们的圣女还是没有半句吩咐。   属下困惑道:“圣女?”   云朵慢悠悠地应道:“知道了。沈灵枢还是没有回来吗?”   属下回道:“没有。”   “真是个废物。”云朵低斥一声,戴上缀着银铃的面纱,遮住脸颊上那道浅淡的疤痕,这才不紧不慢地拎着宽大的裙摆起身,仰头望向神像,“人都来齐了,那就开始吧。”   属下明白她说的开始是什么意思,吃惊道:“还未到午时!”   “巫族人都准备好了,提前吧。”云朵淡声应着,转过身面向神殿的大门,神色凝重地低声说道:“闻九川都来了,他恐怕也早就到了。”   属下应了是,便命人开门。   大门缓缓开启,一缕日光透进门里,神殿外的巫族人们停下先前的小声交谈,面上神情无不激动。   在神宫修士的提醒下,巫族人们鱼贯而入,颜长天和兰歌齐齐松了口气,招手喊回来幼子,将人抱起来也准备进去,颜雀就在这时匆忙地赶了过来,被刻意压得很低的声音也难掩他心中的焦虑,“族长,厉剑茗逃出去了!现在已经跟闻九川碰上面了!”   颜长天和兰歌刚松下去的那一口气又生生提了起来,兰歌第一时间问:“闻九川到哪儿了?见到人后可有离开之意?大巫祝如何了?”   颜雀面色急切,“没走,他们还在巫城,且拦住了大巫祝,让大巫祝交出被我们抓走的那些外族孩子!”   “那也没有来神宫的意思了?”兰歌道:“他不过来就好。”   颜长天同样是这么想的,正要松口气,忽然睁大双眼,“且慢!你说厉剑茗跑了,那跟他在一起的两位蓬莱岛主呢?他们如今在哪里?”   颜雀被问得呆住了。   “闻九川绝对不是一个人来巫城的!”兰歌也反应过来了。   颜长天神色忧愁,“你多带些人去找,但愿他们不会在这时来神宫。”他自己都不敢确定,一想到这两个厉害的角色就在这个时候在巫城里消失了,他就觉得胆战心惊,在心底不断期盼着圣女的祝祷尽快结束吧。   颜雀后知后觉,快步跑出神宫时,瞥见一片黑影擦过,他顿了顿,回头看向神宫大门,门前还是那些守卫,都还战战兢兢地守在这里,并无异常。他按了按眉心,放慢了脚步往外走去,心想难道是他急得眼花了?   “什么人!”   身后的奉天神宫守卫忽然大喊一声,颜雀一回头就见守门的几名修士正追着一道白衣身影远去,他心下一惊,也匆忙回了奉天神宫,可等他追上时那几名修士已倒在地上,全都晕了过去,那个白衣身影早就消失了。   余光瞥见一旁石像上的一道崭新剑痕,颜雀倏然瞪大双眼。   “不好!”   想起刚才兰歌的那句闻九川绝不是一人来的,再看到这道剑痕,颜雀马上就想到了剑宗的那些剑修。   可现在,人不见了。   颜雀神色愈发着急,咬了咬牙,直奔奉天神宫深处而去。   等他走远后,藏身在花丛后的姬若几人齐齐松了口气。   姬若拍了拍胸口,还没说话,就让云少微用力拉住手腕。   云少微一脸后怕地喘了口气,小声叮嘱道:“不要离蓬莱仙前辈太远了,距离太远,蓬莱仙前辈的法术覆盖不到,我们很容易暴露的。”   姬若闷闷地哦了一声,边走边偷看走在最前面的蓬莱几人。   蓬莱仙正猫着腰躲在墙角偷看颜雀,银白发丝滑过脸颊,落到绯红衣袍上,清冷而又明艳,十分惹眼。姬若看着,眼里不禁略过一丝惊艳,心里酸溜溜地想,蓬莱这些人没事都长那么漂亮干什么?最过分的还是云灼然,明明长得那么好看,人还那么凶。   蓬莱仙走得不紧不慢,裴衡和宋韶、宋蕴都能跟上,姬若完全是自己走神了才险些暴露,还好现在云少微拉住他了,没让人再掉队。   所幸颜雀一路上也没有留意到刚刚远去的那道白衣身影其实跟他一开始看到的黑影并非同一人。   一行人远远跟着颜雀,有蓬莱仙在不担忧会暴露,一直到颜雀走到奉天神宫深处的一座石兽前。   颜雀行色匆匆,不知碰到了什么,高大的石兽往后移开,露出一个宽敞的地宫入口,他没有回头,直直走了下去。地宫入口很快自行封上,石兽也移动回到原先的位置上。   这时,一道白影回到几人隐藏的墙角,正是闻剑仙的大徒弟裴衡,他手中握剑,朝蓬莱仙拱手。蓬莱仙摆摆手,指向那尊石兽,“小灼然猜的没错,这里果然有地宫。”他举起从陆羽那里拿的罗盘,“下面有反应。”   裴衡道:“那些孩子就在下面。”   他们这一行人,是来找那些被抓到巫族来的外族孩子的。   闻剑仙的突然出现引走了不少巫族人,也吸引了奉天神宫的注意,他们则趁乱潜入神宫找人。   之所以确认那些被抓走的外族孩子会被藏在奉天神宫,一半是因为孟野提供的信息。据孟野说,徐知春回来的这些天也一直在查那些外族孩子的下落,不过更多的信息还是他观察到的,他和孟洲常年住在巫城,自然也知道这段时间巫族里的一些小动作。   孟野说,巫城的那些孩子应该是没有离开巫族的,而他又偷听到,今日云朵会在神殿为那些准备最后一次换血的巫族孩子祝祷。同时,颜长天对外说他前两夜将孩子送去下游解咒,实际上是将人带到奉天神宫,巫城这两日并无人员调动,连兰歌来到巫城后都一直待在神宫里没有离开,直至现在即将开始祝祷,可见巫族的那些孩子一直都藏在神殿,那么那些为他们提供血源的外族孩子应该也不会太远。   而第二个原因,是心魔在这里嗅到过浓重的血腥味。在表面没有找到,那多半就是藏在了暗地里。   蓬莱仙等人没有贸然行动,直到尾随颜雀潜入神宫,发觉那些巫族孩子果真都出现在了奉天神宫里,这才真正相信孟野提供的信息。   眼下,宋韶提醒蓬莱仙,“刚才那巫族人自乱阵脚,误打误撞替我们找到地宫入口,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事不宜迟,我们先下去救人。”   “对对对!等他想明白就晚了,不能浪费时间了!”蓬莱仙用力点头,激动地捏紧拳头说:“走!”   宋韶和宋蕴纷纷笑着应好,看着好像哄着蓬莱仙似的。   裴衡在石兽前鼓捣了一阵,也打开了地宫入口,底下火光明亮,果然没有人守着,一行人便趁机下去。地宫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宽阔,岔道也极多,蓬莱仙从陆羽那里借来的法器到了这里反而找不到方向了,走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人影,无奈之下,一行人只好分开,蓬莱仙还是带着宋韶宋蕴,裴衡则是和云少微、姬若三人一路。   裴衡跟云少微、姬若并不熟悉,只能说是认识,先前在昆吾剑宗因为苏芃芃的设计还有过一些误会,可蓬莱仙和宋韶三人都是出自蓬莱的,不是说密不可分,宋韶、宋蕴修为跟云少微、姬若都差不多,带谁都是一样,而姬若和云少微身上必然有许多保命的东西,比宋韶宋蕴好些,裴衡又比蓬莱仙弱许多,这么分配还算均衡。   三人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摸索半天,总算摸索出一条路,没再跟先前那样鬼打墙一样反复回到走过的路,走着走着,前方远远传来一阵人声,裴衡几人停了下来,静下心辨认声音的方向,随后找到一间石室。   等他们靠近时,那间石室里的声音反而静了下来,三人站在石室门前交换了一个眼神,裴衡已无声握住剑柄,正要出去,一只手忽然从身后伸出,按住他将要抽出的灵剑。   裴衡回眸却是怔住。   “别进去,是陷阱。”   裴衡怔怔地看着衣着陌生的来人。   云少微和姬若也都没料到身旁会忽然有人出现,看清楚这个人是谁后更是吓了一跳,“苏……”   姬若刚要喊出来,云少微反应及时地抬手捂住他的嘴巴。   苏芃芃不免多看一眼三人中最冷静的云少微,便松开按住裴衡灵剑的手,转身往石室右边的地道走去。   “跟我来。”   手背上的温度撤去的瞬间,裴衡下意识伸手追逐而去,指尖擦过一抹浅紫的轻纱,很快便让其从指缝溜走了,他眼里顿时闪过无措。   云少微用眼神示意姬若冷静,回头一看又呆了一个,忙推了裴衡一把,便带着姬若跟上,裴衡也适时回过神来,握紧灵剑快步跟上。   苏芃芃边走边解释,“方才的石室里没有人,只有阵法,这个地宫处处都是陷阱,你们已经快走到死路上了。往这边来,再往前直走,就能脱离困局。”她说完之后正好停在一个岔路口前,指尖指向其中的一条路。   裴衡没有照做,“不是选择了巫族吗,为什么还要帮我?”   云少微按住要插嘴的姬若,同样用怀疑的眼神看苏芃芃。   苏芃芃顿了顿,慢慢回过身,对上裴衡的固执眼神时似乎因为心虚很快便别开脸,神色漠然道:“反正路就在这里,你们不走,我走。”   赶在她要走之前,裴衡抢先握住了她的手臂,“你还没说……”   “果然是有老鼠混进来了。”一道突兀的声音在地道下回荡,几人惊愕看去,就见颜雀从他们来时的路里走出来,苍白的脸上阴沉沉的。   “是我大意了,没有料到这是你们给我设下的圈套。”   裴衡心下一惊,手中灵剑出鞘,挡在几人面前,未料颜雀只冷冷扫了他一眼,未再多话就先动了手。   地道足有半丈宽,若要打斗却是施展不开的,冰冷剑光映在墙上,地道仿佛一下子就变得狭窄许多。   几人难以插手,只能站在远处观战,而很快,他们便都紧张起来了。颜雀曾经拦住过闻剑仙,即便在陆羽手下受了重伤,他也是半步化神,而先前同样受过伤的裴衡才只是元婴期,二人一交上手他就落了下风。   颜雀身法诡异,形如鬼魅,招式也极为阴狠毒辣,他似乎势要置裴衡于死地,分明已经将裴衡击退,一只鬼爪接着直直袭向裴衡胸口。   云少微神色一紧,正要帮忙,身旁的人却比他更快。   一袭紫衣冲到了裴衡身前,一把将人推开,正面迎上颜雀的鬼爪,阴风撩起紫色轻纱与乌黑发尾,颜雀面色大变,不顾反噬撤回鬼爪,不料这时,苏芃芃竟趁机在他身上拍了几下,阴风褪去,颜雀已动弹不得。   颜雀瞪着双眼看苏芃芃。   “多谢你的手下留情,抱歉。”苏芃芃愧疚地看了颜雀一眼,便断然地背过身拉起裴衡,往她原先指着的那条路走去,颜雀死死瞪着他们的背影,神色复杂。云少微也有些惊疑不定,到底还是拉着姬若跟上。不管如何,苏芃芃刚才确实是帮了他们一把。   直到远离颜雀所在的那条地道,苏芃芃才松开裴衡的手,裴衡什么也没再问,只是看她的眼神不再只是失望与不甘,反倒添上了点笑意。四人沉默地走过一段路,地道的前方终于出现一扇门,石门上是十分逼真的血红色凶兽彩绘,只能从中间转开。   苏芃芃站定在门前,“往前一直走是中央大殿,走过这一路,便没那么多陷阱了,我也不知道那些孩子藏在那里,你们自己找吧。”   裴衡听出言下之意,皱眉道:“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我是巫族人。”   姬若赶在被云少微捂嘴之前快言快语道:“你刚才不是帮了我们吗?这么说你不是背叛巫族?你这么做,你那些族人还能容得下你?”   云少微无奈地看他一眼,倒是没有再伸手捂姬若的嘴巴。   裴衡暂时没有感觉姬若多话的意思,他也是这么想的。他以为苏芃芃这次帮了他们,应该是后悔了,想要弃暗投明,或者还念着旧情……   苏芃芃却道:“我不会走。”   裴衡还要再劝,远处传来一声高喊:“人在这里,快追!”   “被发现了!”云少微惊道。   苏芃芃不再犹豫,果断转开石门,“你们走吧,再看到这种石门,记得避开,里面多是陷阱。”   裴衡摇了摇头,抓紧她的手说:“那你跟我们一起走!”   脚步声已经越来越靠近,在地道里回荡着渐渐变得纷杂,情急之下,云少微拉着姬若先进石门里。   可裴衡不愿松手,也不肯走,苏芃芃皱了皱眉,按住他的手要将他推开,却见地道里闪过一道银光,她眸光一紧,用力将人推到身后,交换了位置,而后咬牙闷哼一声,此时,地道一端已经出现了几个巫族人。   “快走!”   趁裴衡怔愣间,苏芃芃将他推进石门,来不及收回的手却让裴衡抓住,裴衡惊道:“你受伤了?”   苏芃芃的脸色在这片刻间变得煞白,明显是受了伤,她听到这话,只露出一个苦笑,“这次,就当是我良心未泯,去救那些孩子吧。”   不等人反应,她抽出自己的手,快速将石门转了回来,而后急急转动墙上的灯盏机关将石门锁死。   等裴衡回过神时石门已经推不动了,他急道:“师妹!”   听到这一声师妹,苏芃芃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怔了怔,嘴边溢出一抹苦笑,抬手抵着石门,反过手摸向被血水湿透的后背。在烛光下,从背心穿透她腰腹的是一柄长剑,她用力抽出长剑,往地上扔去,身上已疼得使不出任何力气,她背过身靠在门上,望向已赶过来的几名族人,以及在他们身后的颜雀,却觉得周身轻松。   这时,蓬莱仙已带着时好时坏的法器找到那些被关起来的外族孩子,没想到跟裴衡几人兵分两路后不久这法器又能用上了,蓬莱仙一边打算着回去跟陆羽算账,一边收起法器,暗中观察前方那间血腥味浓郁的石室。   里面有很多人,蓬莱仙一眼就发现了至少十个化神期,那些人的打扮有的是巫族人,但大部分不是。   石室的大门是开着的,光线充足,贴墙摆放了许多玄铁笼子,隐约能听到小孩子低声哭泣的声音,最为惹眼的是石室中心的那个偌大的血池,血池上吊着两个浑身血淋淋的孩子,身上还在滴血,已经不会再动了。   只一眼就足够叫人触目惊心。   蓬莱仙看清楚后沉声道:“我先进去,你们等一下再过来。”   这段时间一直跟着蓬莱仙,宋韶和宋蕴也算对蓬莱仙的性子有了几分了解,一听到蓬莱仙的语气,他们就知道蓬莱仙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要知道蓬莱仙可是难得生气一回的,只不过看到这个石室他们也很难不气。   宋韶二人忙点头,不约而同地在盼望蓬莱仙下手重一点。   蓬莱仙独自进了石室,等到里面的喧闹彻底结束后,宋韶和宋蕴才进去,二人都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可当他们站在石室门前时,看到里面的十几个大笼子里都关着许许多多衣衫褴褛,满身上下都是血迹的孩子们,他们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   走进石室后,他们也才发现,每个玄铁笼子下都有一个凹槽,血水正沿着凹槽流向血池,一点一点地将这个血池填到现在的几乎溢满。   要用多少孩子的血,才能填满这个足有十丈宽的血池?   唯一让宋韶二人感到一点安慰的是,里面的人全都倒下了,蓬莱仙下手果然还是挺重的,最多只给这些看守孩子的人都留了一口气。   “还愣着啊,快把笼子打开!”   蓬莱仙一发话,二人才发现他在他们进去时就将吊在血池上的几个孩子放了下来,两个肤色发青的孩子躺在地上,早已没了气息,他们手腕、脚上以及脖子上却有相当多的刀痕,这无疑是巫族人为了放血所为。   “也好。”蓬莱仙合上两个孩子的眼睛,温声道:“你们以后不会再痛了。”   宋韶和宋蕴面面相觑,沉着脸去将那些玄铁笼子打开。   被关在笼子里的孩子身上多多少少也有一些刀伤,他们一靠近,这些孩子们就缩成一团往笼子里躲,笼子门开了也不敢出来,二人没办法,只能先把所有笼子的门都先打开。   再之后,二人又愤怒地再石门后发现了十几具小孩的尸体堆,就跟蓬莱仙放下来的那两个孩子一样,身上全是刀痕,几乎没一处好的。   “这些巫族人……”宋韶咬牙。   宋蕴面无表情道:“真该死。”   “这里的人多是奉天神宫的人。”蓬莱仙不知何时走到他们身边,神色也不太好看,“不过巫族人负责把孩子们抓回来,奉天神宫的人负责取血,这些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二人深以为然。   宋韶道:“笼子里的孩子大概有一百五十多人,加上这些尸体,跟闻宗主说的那些失踪的孩子的数量已经很相近。这些孩子都是在这两天断气的,更早之前的尸体应该是被处理了,恐怕抓到巫族的孩子都在这里了。”   没有找到的,估计已经成为那些被奉天神宫处理掉的尸体。   宋蕴道:“可是孩子们都不敢出来,我们怎么劝也没用。”   “这好办。”蓬莱仙倒不觉得这个困难,他走到血池前,跟所有躲在笼子里的孩子笑了笑,说道:“来我岛上吧,那里没有坏人了哦。”   蓬莱仙的笑容还是相当惹人喜欢的,漂亮哥哥谁不喜欢,许多孩子们马上就有些动摇了。可是宋韶一听这话,就险些倒在宋蕴身上。   “等等,什么叫来我岛上?”宋韶惊道:“蓬莱仙岛?”   宋蕴嫌弃地推开他,面上宠辱不惊实际心里已经掀起了巨浪,“这可是蓬莱仙啊,还能有什么岛?”   不是远在蓬莱挨着仙岛蹭灵气的那些岛屿,而是蓬莱仙这个仙岛之灵随身带的那座只能是岛主居住的真正的仙岛,这能不吃惊吗?   正午时分,奉天神宫提前了一刻钟的祝祷也在同时结束。   圣女给巫族孩子们祝祷过后,给每个孩子都送了一颗丹药,这些孩子不是第一次吃这些丹药了,从一个月前全族孩子的第一次解咒时,他们已经吃过两粒这样的丹药,孩子们或是家人接过丹药,便直接让人服用。   据说这是解咒时必不可少的灵丹妙药,跟换血一样至关重要。   这种丹药只有圣女手上有,谁也不能带出奉天神宫,否则奉天神宫就会放弃对这个巫族人的帮助。   颜长天手上也得到了这样一枚丹药,看着圣女在不远处纡尊降贵为族中一名孩子喂了丹药,颜长天捏着这一粒丹药,神情却十分沉重。   “时候不多了。”兰歌催道。   颜长天深吸口气,“接下来我不跟着你们去地宫了,闻九川那里我去一趟,不能让大巫祝出事。”   兰歌道:“那你儿子……”   “拜托你了。”   颜长□□她深深躬身,兰歌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再推却,只背过身看向巫族孩子们簇拥着的蒙着面纱的圣女,“不管如何,你尽快吧。”   颜长天低头看向正紧张地揪着他衣摆的懵懂幼子,暗叹一声,在他面前蹲下,将丹药送到孩子嘴边,小绪没有听话服药,而是一脸担忧,“阿爹,巫祝哥哥是不是遇上危险了?”   “是啊,阿爹要去帮他了。”颜长天笑容慈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幼子,伸手整理了一下孩子的头发,再次将丹药送到他嘴边,“小绪乖,吃药,解咒之后就不会再痛了。等你好起来,就可以帮阿爹和巫祝了。”   小绪眼睛亮了亮,“真的吗?”   颜长天笑着点头。   小绪深信不疑,一口吞了丹药,开心得摇头晃脑,捏着拳头说:“阿爹,等我好起来,阿爹和巫祝哥哥再也不用为我费心了,到时候谁要是敢欺负你们,我就帮你们打坏人!”   可坏人就是我们啊。颜长天没有将事实说出来,笑些点了头,揉了揉幼子的脑袋,便起身跟兰歌说:“我先走了,这里就交给你了。”   兰歌神色复杂,“保重……”   她这话刚说完,门前就传来一阵骚动,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原本温柔可亲的喂孩子们服用丹药的圣女也被惊动倒,起身看向门前。   颜长天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没等人回答。   守在门前的十数名奉天神宫的修士就被打进来,痛呼着倒在神殿地上,门前人群一阵哗然,一再后退,渐渐露出几个外族人的身影来。   云灼然和心魔、陆羽,三人慢慢走进神殿,他们越靠近,人群就越是惊慌地往后退,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那些修士也都后怕地不敢再往前,跟着人群后退,不过多时,这些人就都自觉地为三人让出了一条宽敞的路。   陆羽背着手,笑说:“倒是挺有礼貌,还知道让路。”   颜长天等巫族人都认得云灼然和心魔,也猜到了他们的身份,却无人认得陆羽。颜长天和兰歌齐齐上前,只齐齐看向云灼然和心魔。   “二位就是蓬莱的两位岛主?”   云灼然清冷眸光越过惶恐不安的人群,没有发现沈灵枢,便又落到被人群护在中心的云朵身上。   “别再躲了,我已经来了。”   颜长天和兰歌跟着看向云朵,二人都有些茫然,这两位蓬莱岛主,怎么好像是奔着他们的圣女来的?   却见他们往常温柔而圣洁的圣女此刻神色异常冰冷,双眸含怨带恨地看着云灼然,丝毫不曾掩饰。   “我早知道你会来,我也等你很久了。我的灼然弟弟,你我之间的恩怨,就在今日了结吧。”   云灼然颔首,“再好不过。”   心魔丑话说在前头,“那你倒是不要躲在后面,站出来吧。”   听到这话,颜长天和兰歌登时警觉起来,所有巫族人也都护在了云朵面前。陆羽笑道:“我就是来助拳的,现在该我上场了吗?”   此刻,在地宫下,裴衡听着石门后极微弱的打斗声,站在门前愣了很久,之后握紧灵剑,面无表情地回过头跟云少微二人说:“走吧。”   云少微看向石门,“那她?”   “我不知道,我向来无法左右她的决定。”裴衡决然地往前走去,方向正是苏芃芃先前所指。   云少微担忧地看着这扇石门,这次是姬若拉着他跟上裴衡,“哎呀表哥,别多想了,我们快去找人吧。”   几人重新踏上找人的路,走近苏芃芃说过的中心大殿。   前方逐渐传来人声,这次不再是那种若隐若现的陷阱,是真的有奉天神宫的人在巡逻,越靠近中心大殿人就越多,因此几人认定中心大殿一定有什么东西,恐怕就是那些孩子的关押之处,一致决定前往中心大殿。   可当他们抵达中心大殿时,却发现这里空荡荡的,四周只有栩栩如生的浮雕,不过最上方还有一扇紧闭的石门,八名修士守在石门外。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还不知道蓬莱仙已经在别处找到了孩子,都以为守卫如此森严,说不定他们要找的那些孩子们就在石门里面。   可就在几人比划着商量如何进去时,刚刚才离开的巡逻小队突然回来了,三人无处藏身,让人撞了正着,小队的修士一见人就冲了上来。   “有人闯地宫!”   三人大惊,匆忙躲开那突然的一击,守在门前的那八名修士听到动静后居然也都赶了过来,与那巡逻小队的数人将他们的前路后路全都堵死。裴衡看不出来那八名守卫的修为,因此断定这八人实力远在他之上。他没有信心与这么多人硬扛,手持灵剑边打边退,“不行,要找机会脱困!”   云少微和姬修为比他弱上许多,二人又是生来尊贵,用资源堆出来的修为,虚不到哪里去,终究也比不上剑修强悍,不说裴衡没信心,云少微和姬若也有点慌张,每次这种时候姬若就会无比怀念姬无妄还在的日子。   可要逃出来谈何容易?   裴衡一人将那支小队引走,云少微护着姬若也是且战且退,费了好几个法器,身后那八名守卫也在同时逼过来了,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此时裴衡一人对付那小队的修士也顾不上他们二人,云少微一咬牙,用力按住姬若肩膀,急道:“小若,我引开他们,你先找机会……”   姬若正想召出云灼然还给他的魔珠里的鬼婴,根本不想退,他感觉他现在已经可以控制住鬼婴了。   不料就在这时,那八人中的其中一人闪身到了姬若背后。   看到那人一掌拍向姬若的背心,云少微想也不想用力将姬若推开,一边掐诀反击,但他还是晚了一步,他掐诀太慢,那一掌只能硬扛下来,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扛得住……   云少微无比自责,怪自己资质太差,运气也总是不好,就在他忧心之时,那迎面的一掌最终也没有落下,裹着灵力的掌风已经刮到了脸上,那只手却在半空一顿,紧跟着轰然一声,一簇火光从云少微身上飞窜而出,顺着那人的手瞬间爬遍了他的全身。   “啊!”那人一声惨叫,身体就被浅金的火光完全包裹。   这火还未停下,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在云少微周身画出一个半丈宽的火线圈,姬若正好也被划在其中,而后这火便在圈外爆发,如决堤的洪水一般霸道地溢满了整个大殿!   云少微愣了一瞬,听见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才惊醒回神。   看着离他们越近的人都已经在火海中毫无形象地痛苦翻滚,云少微震惊得瞪大双眼,回过神忙朝火光还未蔓延到的裴衡那边抛出一个法器,扬声喊道:“裴道友,快过来!”   裴衡瞥见那边的火光也觉得惊奇,他退出那支小队的包围圈,毫不犹豫接过法器,指尖刚刚触碰到,只觉脚下一阵腾空,人已落到了云少微二人身旁,他身形一晃,很快稳住,随后低头一看,手中只剩下一捧灰。   “是个短程的传送法器。”云少微耳尖微微泛红,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垂头说:“怕时间赶不及了。”   裴衡面露困惑,忽闻他原先所在的方向也跟着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他回头一看,便见原先追着他的那支小队已被火海吞噬!   这火的浅金透着白,看去有些怪异,不热,反而极冷,一沾到人身上便灭不了,那些人并无外伤,却都极其痛苦地抱着头在地上翻滚。   看到这些人的惨状,裴衡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个来不及,同时也有些后怕,还好云少微给了他法器。   而云少微看着这些人一点点地倒在火海中,嘴角却止不住上扬的弧度,这时候被吓傻的姬若才回神,愣愣地眨巴眼睛,抱住他胳膊颤声道:“表哥,你怎么突然那么厉害。”   “不是我!”云少微含笑道,他的语气同样难掩激动,“是九叔,你忘了吗,这是九叔的太阴真火!”   “云灼然?”姬若眨了眨眼睛,而后瞪圆了眼睛,羡慕嫉妒地狂摇着云少微胳膊说:“为什么我没有!云灼然这家伙就只给了表哥吗!”   云少微被晃得头都要晕了,无奈地摸摸姬若脑袋,好歹在圈外众人倒下,太阴真火熄灭之时给姬若顺好了毛,三人便盯上那扇紧闭的门。   “进去看看?”   裴衡点头。   云少微便拖着一脸不满的姬若先过去,到门前时还是裴衡走在前头,他们也不确定云灼然给的太阴真火能护他们几回,说不定就这一次。   裴衡一点点推开石门,门缝里慢慢地泻出一束幽幽灵光。   门内没有任何动静,直到完全推开,三人才知里面根本就没有人,没有火光,是极其昏暗的,唯有深处的高台上亮着亮如白昼的灵光。   几人走进一看,俱是震撼。   那处高台更像是一方小小的祭台,四角扣着贴着符箓的粗长锁链,将那灵光的本源牢牢捆住。   而那灵光的本源,隐约看出是个人形,又透着点虚幻。   “啊是那个人!”   盯着那灵光本源看了良久,险些被眼睛看瞎的姬若忽然激动地跳起来,指着祭坛上的人影喊道:“是他,云灼然在天道宗的那个师父!” 第一百五十四章   看情况不妙,颜长天和兰歌便带领巫族人们都冲了上来,一人执杖一人拉弓,拦在了三人面前。   “休想伤害圣女!”   陆羽啧了一声,放出威压震慑众人,一边同云灼然道:“这些人我来处理,你们去打那个圣女!”   “有劳。”   云灼然应了一声,与心魔默契地相视一眼,趁陆羽挡下一众巫族人齐齐上前,心魔的身影紧跟云灼然身后化成黑雾消失,而云灼然手持一截覆着霜雪剑意的玉枝直指云朵。   云朵绛紫袖袍一震,双手飞快结印,灼眼金光骤现。   凌霜剑意迎面而来时,云朵那双柔美白皙的手上已镀上一层护体金光,她似乎没料到云灼然没有使用太阴真火,惊愕之下也低估了云灼然这一剑的强悍,硬是被气浪逼退半步,方才站稳,身后悄然出现一层黑雾。   红衣少年周身黑气环绕,无声无息掠起一阵阴凉寒风。   云朵当即感到脊背生寒,但前有云灼然后有心魔,她此刻已无处可退。在身后的红衣少年靠近时,清冷剑光与浓郁黑雾瞬间将她淹没,光与暗交织在一起,竟是意外的和谐。   几股力量相撞,被压抑到极致的灵力再遏制不住轰然崩泻。   都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神殿周遭修为不高的许多巫族人被这股沉重的威势压制,尤其是那些巫族孩子,众人更是惊慌失措,将孩子们带到角落安全处,但无一人离开。他们似乎还期盼着圣女将这些捣乱的外族人赶出去,继续他们的换血解咒大计。   不过转瞬,神殿内已经是狼藉一片,哀声四起。但这只是刚开始,几人才交上手,覆盖云朵的那团黑雾中倏然刺出一束束暗紫光芒,紧接着,云灼然与心魔不约而同地被黑雾中飞快增长而再困不住的力量逼退。   紫光照亮整座神殿,云朵纤瘦缥缈的身影缓缓腾空,悬浮在神像前方,一双巨大的灵蝶翅膀幻影在其身后扇动。她脸上的面纱不知何时掉了,在幽暗紫光的映照下,她的脸色格外的白,也透出几分圣洁气息来。   与此同时,她身后的巍峨神像周身亮起一层浅淡金光。   巫族那边的人群里先是一片死寂,转瞬爆发出一声声虔诚的呼喊,“是神明显灵了!神明在庇佑我们!”   众人欢呼着呐喊圣女,云灼然和心魔、陆羽这些外族人早已不被他们放在眼里。云灼然站在神像下静静看着,也看到神像上那些金光正一点点汇聚到云朵身上。心魔皱了皱眉,偏头跟云灼然说:“哥哥,这就是巫族人给她提供的信仰之力吧,她离本源太近了,就算耗尽力气也能随时补充,如此一来,我们恐怕得磨好一阵了。”   难怪云朵早知道奉天神宫的位置已经暴露,还一直留在这里等他们。这是奉天神宫的老巢,更是支撑云朵的那股信仰之力的源头,若离开这里,云朵必然会弱上不少,而留下来,她反而有了跟云灼然一战的实力。   神像上的金光分散成许许多多的小股,源源不断涌向云朵。   云灼然一时想不到如何阻止她吸收神像转赠到她身上的信仰之力,看样子云朵也不会轻易离开奉天神宫,如此一来,确实就跟心魔所言一样又得磨了。转眼再看陆羽那边,陆羽已经施放大乘期威压,但那些巫族人硬抗下来,竟是要与他拼死一搏。云灼然眸光一冷,“在巫族之咒的折磨下,巫族人对解咒的向往非比寻常,能提供给神像的信仰之力自然也远超于外族人,因为这是他们绝境中的唯一希望。”   所以他们越是渴望解咒,奉天神宫得到的信仰就越多。   心魔问:“怎么办?”   “多加小心。”   云灼然余光瞥向云朵,叮嘱一声,提剑飞身而去。心魔当即意会,身形一闪,黑雾倏然飘向云朵,跟紧云灼然身后,准备硬攻云朵。   彼时三人再交上手,云朵已实力大增,不过她在云城时就斗不过云灼然,云灼然这次有心魔相助,三人一时也斗不出个胜负来。而不过多时,陆羽击退颜长天等人,也飞身上来加入战局,为云灼然添了一大助力。   这时候,午时刚过一刻。   巫城里,闻剑仙和厉剑茗师徒二人仍外纠缠徐知春,他们之间并没有过激的打斗,只是一个在逃,两个在追,碰上了才时不时打一下,便遛得几乎所有巫城人都跟着跑,其中还不乏许多从下游部落赶过来的族人。   巫族人们都很担忧他们的这位大巫祝,也有无数人在着急,为何还没有人来帮忙,巫城乱了将近小半个时辰,他们的族长还没出现!   飞身回到广场角落的巫神像前,徐知春停了下来,与等在那里的孟野碰面,等身后的闻剑仙和厉剑茗师徒二人再次追上来,他没有再躲,也没有动手,而是望向挂在天际正中的日头,“时候差不多了,跟我来吧。”   说完,徐知春直接上了孟野带来的飞行法器,赶往奉天神宫的方向,厉剑茗只能对着空气点头,就被他师父带上,跟上徐知春二人。   因为闻剑仙的出现而引起混乱的巫城,许许多多的巫族人都在为大巫祝忧心,尚且还不知道奉天神宫里也早就被许多外族人趁机潜入。   在陆羽相助下,两名大乘期和实力诡谲莫测不亚于他们其中任何一人的心魔,再加上太阴真火的攻势,云朵最终还是倒下了。神像上的浅淡金光缓缓散去,云朵狼狈地趴伏在地上,也象征着这一场斗法就此结束。   原先被迫不得不躲在角落里的巫族人哗然色变,不约而同地冲出来挡在云朵面前,也包括了先前在陆羽手下负伤的颜长天和兰歌等人。   三人缓缓落到巫族人群的对面上,身上多少有些小伤,就连云灼然,白袍也有了些许凌乱,三人看到这些巫族人的做法并无半点意外。   陆羽有些好笑,“真是麻烦。”他看了眼云灼然和心魔,再转向那数百名与他们对峙都在用防备的眼神看着他们的巫族人,扬声道:“喂,我要是你们,现在就马上走。这是我们跟你们圣女的私怨,跟你们无关。”   云灼然和心魔站在陆羽身后,皆沉默地看着对面众人。   这些巫族人的修为,在他们三人面前都不算什么,可其中有许多孩子,就是陆羽都没有动手。有他们护在云朵面前,云灼然和心魔没有乘胜追击,同样也感觉麻烦,但是他们的耐心有限,尤其是对待巫族人时。   颜雀从地宫赶回来,进入神殿时见到的便是这一幕,看到在人群拥护之后跌坐在地,脸色苍白嘴角挂着血水的圣女时也是瞳仁一紧。   颜长天和兰歌见到他时也是一惊,因为颜雀身上同样有一些剑伤,衣襟染血,但他还是回来了。   颜长天没有空闲问他怎么回事,仍旧紧握乌木法杖挡在人群前,颜雀也没有禀报的机会,他前脚到,后脚蓬莱仙和裴衡等人就从神殿大门走了进来,见到几人都是外族人的打扮,人数还不少,悬在巫族人们脖子上的刀仿佛更近了,也叫他们越发紧绷。   然而没等蓬莱仙和云灼然几人说上话,神殿门前就又来了几人,先进来的二人,巫族人们一见到无不惊喜,是他们的大巫祝徐知春!但看到跟在他们身后而来的闻剑仙和厉剑茗时,巫族人们的心就都沉下去了。   尤其是在徐知春明明看到了他们之后,却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向云灼然等人的方向,巫族人们或错愕或愤怒,大多是失望和无法接受。   “大巫祝,您过来啊!”   有人带头喊了起来,但在这样的呼声之下,徐知春脚步仅仅只是顿了顿,依然走到了云灼然面前,这无疑是在向众人表明他现在的立场。   当场就有巫族人无法接受的哭出来了,声声泣血地质问道:“大巫祝,你是要放弃巫族了吗!”   许多人喊起了大巫祝不要,也有一些人固执地劝说徐知春过来,他们还在给徐知春一次站队的机会。   徐知春微低着头,没有回应任何一人,只是转过身看向云灼然,他的眼神很复杂,云灼然却一下子意会,这是提醒他兑现那天夜里孟野给他递消息时要求给巫族一条活路的条件,可事实上云灼然并没有答应孟野。   “大巫祝,你好狠的心,非要在这个时候抛弃巫族吗?这些外族人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说话啊!”   巫族人还在呼喊大巫祝的名字,但一直没有得到回应,这些声音渐渐消失,取而代之地是一双双失望而麻木的眼睛,也有一些巫族人满心悲愤,竟然开始大声怒骂徐知春。   颜长天看在眼里,高举起手中法杖厉声斥道:“都住口!”   神殿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许多双眼睛看向这位巫族的族长,眼里有无助,也有信赖,而那些孩子们都懵懂地站在大人们身后,用一双双清澈的眼睛看着族人们对待大巫祝态度的一点点转变。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中都有些害怕。   颜长天可以理解那些对徐知春立场破口大骂的族人的心思,对于很多巫族人而言,从未放弃过他们的徐知春是他们的信仰,因为徐知春对他们太好了,他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徐知春真的会站到他们的对立面上。   可也因为徐知春对他们太好了,有一些人习惯了徐知春的好,也忘记了这原本就不是徐知春的本分。而眼下徐知春不再像从前那样无条件地迁就他们,他们竟感到了愤怒。   升米恩斗米仇,不过如此。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颜长天不想破坏巫族曾经跟徐知春的情分,他对徐知春的选择谈不上失望,也没有资格去失望,毕竟,他们巫族还欠了徐知春很多,很多。如今反过来骂徐知春,只不过是会让巫族更加难堪。   至少不要让徐知春觉得,他曾经帮过的巫族是那么差劲。   就连向来排外暴躁的黑月首领兰歌,也都没有任何怨言。   颜长天深吸口气,朝徐知春笑道:“大巫祝能够选择更加光明的路,是整个巫族的幸事,我在这里,代整个巫族,祝愿大巫祝将来一切顺心。也多谢大巫祝这么多年来对我巫族的帮助,可惜此生恐怕已无机会报答大巫祝,谨以此礼,答谢大巫祝。”   在巫族人的惊呼之下,颜长天放下法杖,朝徐知春跪了下来,他神情肃穆,良久没有起身。   “族长……兰歌首领!”   在徐知春错愕的目光下,兰歌也朝他一拱手,而后跪了下来,不过她很快就又握着长弓起身。   倒不是敷衍,兰歌正色说道:“我们感激大巫祝曾经为巫族做的一切,谁要是敢在我眼皮下骂你,我当场宰了他,可是大巫祝,今日,你站在了我们对面,就是我们的敌人。”   颜长天长叹一声,抓起法杖起身,同样肃容道:“大巫祝,兰歌说的没错,你一天还是巫族的大巫祝,所有人巫族人都不得冒犯你,巫族谁敢忘记大巫祝昔日的恩情,我和兰歌第一个饶不过他,我们甚至可以为大巫祝付出生命,但是今日,绝对不行。”   巫城和黑月部落两位首领发了话,原先躁动的巫族人都沉默下来了,也许是念起了徐知春往日的好,众人清醒过来,纷纷惭愧低头。   “一定要这样吗?”徐知春道:“族长,你们何苦如此?”   “是圣女为巫族找到了解咒之法。”颜长天苦笑道:“为了巫族的未来,我们定会护圣女至死。”   徐知春摇头道:“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吗?我会想办法。”   “已经晚了,换血解咒之法开了头,就停不下来了。”颜长天顿了顿,郑重垂头道:“多谢大巫祝一直以来为我们巫族所做的一切。”   徐知春失望地低下头,不再劝说,疲惫地退到一边。孟野默默搀扶住他,脸上是难以遮掩的担忧。   与族长相识多年,若能劝的话,徐知春早该说动这些人了,但是没有。他回来之后劝说过那么多遍都没用,这次照样没有劝动,徐知春就知道他们的决心便是这么坚定决绝。   “呵呵……”   充满嘲讽的阴鸷笑声在安静的神殿里响起,这源自于被巫族人们用身躯铸成围墙护着的云朵,她垂着头,不住低笑,稍显羸弱的身体随之轻轻颤抖着,看得众人皆是茫然。   看在消息是真的份上,云灼然给过徐知春机会,是他没有劝动巫族人,如今云朵再出声,他也淡声开口道:“事到如今,你还不如尽早将你们那位神明叫出来,好救你一命。”   云朵双手撑在地面,慢慢爬起来,她一抬头,众人才看到她的满脸笑容,她似乎很开心,目光一一扫过巫族众人,拿衣袖擦去嘴角血迹,弯唇道:“听到你们说要护我至死,我真的很开心,这样我也能少点愧疚。”   “圣女……”   见她身形单薄,摇摇欲坠,颜长天和兰歌想要上前扶她,却都被云朵转过来看他们时的冰冷眼神逼退。   二人都察觉到哪里不对,面面相觑,没有再靠近她。   云灼然也听出云朵这话有些古怪,却见云朵在许多巫族人担忧的目光下脚步踉跄地走到人群前方,嘴角又扬起了往日般温婉的笑容。   “我的灼然弟弟啊,你真的以为,神明会在这里吗?”云朵笑容里的恶意在她开口后后暴露无遗,她讥笑道:“那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徐知春就没有告诉过你,神明从未在巫族现身过吗?他怎么可能出来见你?”   一听这话,陆羽、心魔等人纷纷调头看向徐知春,云灼然也跟着偏过头,徐知春却是苦笑,“我也不知你们的目的竟然是那位神明。”   心魔皱眉道:“他真的不在?”   “他确实从未在巫族现身过,哪怕是奉天神宫建成的那一日。”   蓬莱仙不可置信地问:“圣女遇险,他也不来救人吗?”   这次回答他的是云朵,她大笑起来,抚掌道:“真是好笑,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也敢找来奉天神宫?”她说着看向云灼然,目光狠厉道:“不过找来也好,灼然弟弟,姐姐在神宫里为你准备了一处墓地,你看看喜不喜欢,这可是姐姐亲手送你的礼物啊。”   云灼然看她的眼神是明显的厌恶,“他不在,你也休想逃。”   云朵敛去笑容,一张秀丽的脸几乎恨得面目扭曲,“我原本也不想逃,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她说完双手掐诀,黑紫灵力在她掌心凝聚成一个球体,在她的狰狞笑容下飞向半空,暗紫光球迅速扩大,紫光映在许多人脸上,在光圈往外蔓延,即将笼罩住所有人时,似曾相识的一面让云灼然等人察觉到不对。   “退!”   陆羽倏然神色紧绷起来,低斥一声,同时抛出一个法器,在众人周身布下一个圆弧形的结界。   与他一同反应过来的还有心魔,心魔扑到云灼然面前,妄图用他的身躯挡住那些诡异的暗色紫光。想护住他们的蓬莱仙晚了一步,他眨了眨眼,站在相拥的二人身后一脸懵。   云灼然抽空回了蓬莱仙一个安抚的眼神,拍了拍心魔后背,示意他先站好,随后面无表情地看向对面的许多巫族人,“不是我们。”   心魔惊讶地咦了一声,从云灼然肩窝探出头,第一眼就看到站在他们身后的闻剑仙等昆吾剑宗几人,以及他们身旁的徐知春、孟野。   闻剑仙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沉静,跟云灼然差不多都没什么反应,但其余几人却都是一脸震撼,尤其是徐知春,他的脸色陡然变白了。   心魔隐约闪烁着红光的双眼顺着几人的注目看去,在陆羽的结界之外,对面的那些巫族人几乎全部都被一个暗红色的大阵困住了,不,准确来说是那些原先被护在最后面的巫族小孩。巫族的大人们包括颜长天和兰歌这两位首领都被排斥在血光大阵外,在孩子们翻滚在地的一声声凄楚哭喊下,浮空在阵法上的云朵笑得相当妖异。   那些巫族孩子在喊疼,喊救命,但是他们都被困在这个血阵中出不来,他们的肌肤上慢慢浮现出一道道黑紫的魔纹,双眼也逐渐被血色渗透,巫族人就是眼瞎也都该看出来,他们的未来,正在承受什么样的痛苦。   许多巫族人想要冲进血阵救出他们的孩子,却都被弹开。   他们被算计了!   颜长天和兰歌回过神,心中无不愤怒,又带着一丝希冀地仰望着他们方才护着的圣女,颜长天握着法杖的手都在颤抖,他哑声询问,“圣女,这,这是在给孩子们解咒吗?”   “解咒?”   云朵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们也太天真了,若换血就能解咒,你们的先祖为何不早早给你们换血?可偏偏就是这么拙劣的谎言,你们都信了。是,换血是可以缓解你们的诅咒,可他们必须每月一换,否则下月照样还会面临诅咒的折磨,而且一旦过了十岁,这个解咒之法就不能用了。”   得到确认的巫族人一颗心仿佛坠进冰窟窿里,有人强忍泪水冲上来,在族长发话前喊道:“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放开我们的孩子!”   “你们抓来外族人的孩子时,就没想过会有这一天吗?”始作俑者云朵居然反过来还一脸无辜地训斥他们,“你们就从未听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吗?杀人者人恒杀之啊。”   得到确认,颜长天挺直的脊背一下塌了下去,他怔怔看着被困在阵法里哭着喊着朝他伸手但还是一点点被魔纹吞噬的幼子,整个人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多岁,双眼竟是泛了红。   “报应,是报应……”   被挡在血阵外的巫族人都在这一刻感觉到了前所未有过的绝望,许多人红着眼睛冲上去,又被阵法弹开,摔得满身是伤仍要往前冲。但他们这些人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孩子,他们的未来,被他们曾经深信不疑的圣女一点一点的,慢慢地摧毁。   巫族的未来,毁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这是……”   蓬莱仙看着这个血阵,眉心倏然拧紧,跟云灼然说道:“你在云城时让我查的那个阵法与此阵应当是同出一脉,这是一个献祭之阵。”   徐知春猛地抬头,泛红双眼直直看着二人,“少岛主可能破阵?”   蓬莱仙只看过图纸都能认出来这血阵,云灼然亲身经历过献祭之阵,早在血阵出现的时候也发觉了这血阵与当年旧云城大祭司布下的邪阵的相似之处,但他看着云朵身下的血阵,神色也与大家一样颇有些凝重。   “当年旧云城险些毁于大祭司的献祭之阵,入阵者悉数魔化,只知伤人,形如傀儡,最终,所有人被太阴真火焚烧殆尽,神魂湮灭。”云灼然道:“大祭司死后,阵法才真正破了,即便如此,云城也损失了近万人。”   近万人对整个云城而言不算太多,却几乎是巫城的所有人数。   徐知春身形一震,声音干哑得只剩气音,“怎会如此……”   云灼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他也没有料到二十多年前几乎毁灭云城的那一个献祭法阵,会在今日被当年的罪魁祸首大祭司并不重视的学生云朵照搬到巫城来。   “这些巫族的孩子已经被阵法魔化,即便是经历过此阵的云城也无法可解。但看样子,他们被迫献祭的对象应该是云朵,云朵又变强了。”   经云灼然提醒,众人才发现阵法之上的云朵周身隐约透露出一股沉重的威势,且还在逐渐加强,而那血阵上升腾的许多血雾正一点点汇聚在她身上,与暗紫的灵力汇合交融。   “这个女人太可恶了,真是该死……”姬若咬牙骂道。   陆羽和闻剑仙也算是见多识广,二人却都看不透这个法阵。   但陆羽抓住了重点,“杀了这个女人,就可以中止邪阵献祭?”   不需要旁人提醒,当巫族人发现他们被云朵欺骗,而又闯不进邪阵救人时,他们就已经将目标转移到凌空在阵法上空的云朵身上。可云朵周身有阵法的血雾护体,就连那黑月部落的首领兰歌拼尽全力也无法近身。   何况,已经晚了。   魔化只是一瞬间,阵法开启之后不过多时,里面的巫族孩子们就已经失去了人的意识。他们变成了一只只双眼通红的小魔物,开始互相撕咬、扑杀,在阵外的巫族人无用功的哭喊下,浓重的血腥味在阵中溢出。   但看到许多巫族人还在前赴后继的拼命攻击云朵,云灼然没有说出这个残忍的真相,只默然垂眸。   心魔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哥哥,你想到什么了吗?”   云灼然轻轻摇头,说道:“只是觉得奇怪,云城的祭阵但凡靠近者皆会被卷入其中,但在这里,似乎只有这些巫族的孩子被卷入阵中。”   “是丹药。”   一道带着哽咽的沙哑声音在不远响起,是颜长天,他跪坐在地上,望着阵法中被几个魔化的孩子合力扑咬的幼子,神色迷惘而痛苦,喃喃道:“前两次换血时,圣女,都会给孩子们吃一粒丹药,这一次也不例外……”   云灼然等人如今再看他这般绝望,实在也不知该说什么。   兰歌又一次被打飞,滚落在地,她身上已经多了许多血口,但她还是握紧长弓爬了起来,再一次冲上去,许多巫族人也如她一样,试图将被困在阵中的孩子们救出来。当一瘸一拐路过颜长天时,兰歌到底没忍住心中的怒火,她一把抓住颜长天的衣领,红着双眼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傻愣着,你儿子也不管了吗!”   “晚了,已经晚了……”   颜长天满面颓然,最终掩面痛哭,“都是我毁了巫族!”   “既然知道是你我错了,不是更该想办法挽回吗?”兰歌双眼含泪,咬着牙将他扔开,“嘴上忏悔有什么用,是男人就站起来,为了那些被拖累的族人,向奉天神宫报仇!”   颜长天连带着手中的法杖被一块摔到了地上,却没有任何反击之意,只是狼狈而无措地蜷缩在地上。兰歌狠狠瞪了他一眼,吸了吸鼻子,没再多话,转身跟着族人冲向血阵。   见状,云灼然跟陆羽和蓬莱仙说:“神像和血阵都能助云朵变强,不能让她再这样增强实力,我和蔚然去攻击云朵,你们想办法破阵。”   二人齐齐点头。   云灼然和心魔相视一眼,并肩走出陆羽的结界,朝半空上的云朵飞身而去,闻剑仙朝两名徒弟点了点头,示意他们照看好其他人,御剑追上云灼然和心魔。载着冷厉寒霜的玉枝与锋利的剑刃抵达之时,突如其来的诡谲黑雾也在云朵身后探出一道红影。   三人穿过了血阵那层厚重的防御结界,不像先前那些巫族人那么容易对付,云朵不得不暂停吸收血阵上的力量,神色紧绷地对上三人。   趁这时,蓬莱仙和陆羽朝血阵出手,不料这血阵固若金汤,二人非但无法撼动分毫,还险些被缠上来的血红雾气拖进去。所幸陆羽眼疾手快,拉着蓬莱仙退开,二人面面相觑,俱是困惑,那些巫族人先前只是被弹开,他们靠近竟反而差点被卷进去?   还没等二人找到答案,仍在不断往血阵里撞的几个巫族人就出现了他们这样的状况,不过这几人实力不足,猝不及防间硬是被拖进了血阵当中,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阵中百余名巫族孩童就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三个巫族成年人被卷进阵法里,就好像一滴水落入了油锅,轰然一下,阵法里沸腾起来,所有被魔化的孩子停下了他们原先的互相撕咬,一双双血红的眼睛木木地看了过来。   不知是谁先扑了过去,转眼间三个巫族人就被百余名巫族孩童淹没了,只听见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几个呼吸后,当这些巫族孩子或满足地舔着血淋淋的嘴唇或不满地发出嘶吼退开时,三人所在之处只剩下一滩血和一堆被啃得干干净净的碎骨。   这些孩子已经不再是人,而是一群只知食肉嗜血的魔物。   这震撼的一幕,也让剩下的巫族人都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几乎所有巫族人心中都涌上了这样的一个疑问,他们在后悔,也十分愤怒。   是奉天神宫,是圣女,给了他们希望,又让他们彻底绝望,也是他们自己的愚昧无知害了巫族。   许多巫族人当场崩溃,大声痛哭,更多的人沉默下来,他们不再往前,他们放弃了最后的挣扎。   有神像几乎取之不竭的信仰之力,还有血阵献祭之力的加持,云朵已非先前那么容易对付,这次同样是应对三人,但或许也有闻剑仙实力不如陆羽的缘故,三人很快感觉到了吃力,云朵也从趁机困局中逃了出来。   三人随之退开,看到阵中的那几堆血淋淋的骨头,云灼然眼里略过一丝厌恶之色,而后冷冷看向站在再次浮现出金光的神像前的云朵。云朵此人,真不愧是大祭司的学生,同时,也是被大祭司过分低估的一名学生。   蓬莱仙和陆羽等人无法破阵,只好赶到云灼然三人身旁与他们汇合。这一次,巫族人确实彻彻底底地放弃了自救,他们沉默地站在神殿里,也站在了云朵的对立面。风水轮流转,此刻,看巫族人的立场,竟是与先前他们敌对的云灼然等人站在了一起。   约莫是因为周身血雾缠绕,云朵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阴鸷与妖媚,“看来你们都很想救人,我的灼然弟弟真是善良,明明方才巫族人还在为难你,你怎么就跟徐知春这个身在神宫偏故作清高的人一样呢?也罢,你们都不计前嫌,我也不好总关着这些孩子,如此,我便再送巫族一份大礼吧。”   云灼然冷声道:“你这是何意?”   “弟弟很快就知道了。”云朵呵呵笑了两声,抬手一挥,居然将那血阵撤去了,血光悉数汇入她体内,让她一张柔媚的脸显得愈发妖冶。   云灼然察觉不妙,双眸睁大几分,“避开那些孩子!”   血阵撤去,那些孩子同时也就能走出来了,可他们已被魔化,碰见活人只会激发他们的嗜血魔性。   随着血阵消散,一双双血色眼瞳贪婪地朝阵外众人看来。   云灼然眉头紧皱,冷声斥道:“所有人退出神殿!”   有过先前那三个撞入阵中的巫族人的前车之鉴,云灼然话音落下时,不少巫族人凭着本能奔向神殿大门,但也有不少巫族人留下来,不舍地看着那些孩子。那些孩子被魔化后已不复先前的病弱,他们的动作十分敏捷,对付活人也相当残忍,不等那一部分巫族人逃出去,这些孩子就露出染血的尖牙,冲还留在神殿里的族人飞窜而去,顿时哀声四起,巫族人才惊觉,他们早已忘记这些人是他们的亲人,血红魔瞳里只有对活人血肉的本能欲|望。   “蠢货!”   发现很多巫族人没听云灼然话离开,陆羽没忍住骂出来。   百余名巫族孩童失去阵法困囿,迅速在神殿四处分布开,朝四周的许多活人扑去。而这些人大都分散在各处,即便是云灼然几人也无法马上将他们聚在一起护住,几人还未来得及出手,却见神殿门前被人设下了一道屏障,几个扑过来的巫族孩童硬生生撞上那透明屏障,又都被反弹回去,只能眼睁睁看着许许多多的巫族人跑出神殿大门,与此同时,神殿的地面上显现出一个巨大的阵形,灵光在不安晃动。   众人一回头,便见孟野正在朝他那阵盘施法,可看他紧咬牙关的样子就知道他其实很勉强,很快,孟野手中的阵盘砰地一声裂开一道缝隙,灵光散去,掉落下来,孟野嘴角也溢出一股血,好在徐知春及时扶住他。   “不行……”   孟野脸色惨白,“神殿的阵法被改动过了,控制不住。”   众人恍然。   孟野原本是守护神殿的,这里的阵法他自然是能操控的,但前提是,这里的阵法没有被人改动。   这个改动过神殿阵法让孟野再无法插手的人,也只会是云朵。   短短一瞬间,那些被阵法困住了一下的巫族孩童又爬起来扑向四周人群,还有几个小小的身影飞窜到了屋顶上,竟然趁机跳出了神殿外。云灼然见状不再指望孟野,朝众人道:“先封住神殿,别让那些孩子出……”   说话间,一个小小的身影如闪电般朝他们这边飞扑而来,说时迟那时快,云灼然已伸出手,几人身前却忽然闪过一道挺拔身影,挡在了他们面前,竟然是巫族的族长颜长天。   众人都有些吃惊。   那孩子扑到颜长天身上,对准他的手臂狠狠一口咬下。颜长天闷哼一声,却没有反击,任由那孩子叼着一块血肉窜到别处去,不知为何,刚要跑时又回头瞥了一眼。看清楚那张脸,云灼然就明白了颜长天会挡在他们面前的原因,他心下也有几分唏嘘。   那孩子是颜长天的儿子。   颜长天低声唤出幼子的名字,魔化的孩子还是叼着肉走了。   “喜欢我送你们的礼物吗?”云朵的笑声在神殿上方回荡,她看着许多巫族人因为不忍心伤害孩子而反被其伤,脸上的笑容就越发满意,而后沉下脸,飞身朝云灼然所在的方向而来。一只素白的手再次覆上一层浅淡金光,伴随着她周身的暗紫灵力与血红雾气,在腥冷煞气中显得格外突兀。   “可别忘了,你的对手是我!”   云朵再一次的亲自出手显然是不打算让云灼然等人有机会封锁住神殿,云灼然和心魔只得与她对上,蓬莱仙和陆羽几人自然无法旁观。一时间,几人又斗了起来,强悍的大乘期威压与灵力相撞时压到极致的灵压在神殿中蔓延开来,自是影响到了不少人,偏偏那些被魔化的巫族孩童不受半点影响,仍在沉溺撕咬血肉的魔性当中。   不说昏天黑地,地动山摇,有阵法基础支撑的神殿最先撑不住,围墙的破裂,也意味着这座神殿的小小牢笼最终困不住这些巫族孩童,他们嗅到了外面的更多生气,就像泄洪一样追着那些逃走的巫族人窜了出去。   而云灼然等人应付着实力倍增的云朵,早已无暇分心。   徐知春和厉剑茗、孟野这些修为不高的完全无法插入和云朵的战局当中,孟野又受了伤,几人只好先替他疗伤,站在陆羽布下的结界里,偶尔出手为路过附近的人逼退那零星几个还在神殿里见人就咬的巫族孩童。   眼见颜长天手上的伤势不轻,徐知春顿了顿,还是走了过去。   感觉手上覆上一阵暖意,如沐甘霖,疼痛顿时削减不少,颜长天回头看到徐知春却是无言,半晌后,抖动着嘴唇哑声道:“对不起,大巫祝。”   徐知春只为他止了血便收手,“无论如何,得先想办法困住孩子们。不能任由他们在巫城里……伤人。”   巫族的孩童数量太少了,可化身成魔的他们,只一人,就足以给许多巫族人带来威胁,何况还是一百多孩子,散落到整个巫城里。要知道巫城并非人人都是修士,也并非所有修士都有着高深的修为,现在面临着更多危险的人,竟然变成了巫城里的族人。   神殿一下空了许多,即便没有魔化孩童的追赶,巫族人也无法再留在这些修为高深的人的战局当中。一身是血的兰歌回头朝这边深深看了一眼,便握着长弓追了出去,颜长天看在眼里,深吸一口气,在地上捡起他的法杖,随后神色郑重地面向徐知春。   “我明白了,大巫祝放心,这一次,我不会再糊涂了。”   颜长天深鞠一躬,便决绝地背过身,大步追上兰歌等人。   “你打算怎么办!”   徐知春在身后喊了一句,颜长天没有回头,徐知春终究放心不下,皱了皱眉,回头吩咐厉剑茗道:“茗儿,我帮不上少岛主和你师父他们,巫城里如今恐怕已是一片混乱,我必须要去帮族长,将那些孩子先带回来!”   “义父/大巫祝!”   厉剑茗和孟野齐齐喊着,但徐知春心里担忧巫城,摆了摆手就匆匆往外走了,孟野没人管,想跑马上就追出去了,厉剑茗思索了下,握着剑也要跟上,却让裴衡握住了手臂。   厉剑茗急道:“大师兄,义父……”   “我陪你去。”裴衡俊郎的面容上一派严肃,“你的修为太低,这么过去不是帮忙,是去送死。”   云少微和姬若有些为难地看着远处斗得正酣的云灼然等人。   “我家少岛主不计前嫌愿意帮忙,我们自然是听少岛主的,何况,我们留下也帮不上。”宋韶没说的后半句话是他们得去盯着徐知春。   宋韶心思灵敏,也是蓬莱仙的智囊,知道自家少岛主和蓬莱仙来这里的目的,自然不可能任由徐知春这位奉天神宫祭司远离他们的视线。他跟云灼然不同,没有跟厉剑茗的那一层关系,对徐知春为人如何也说不上了解,在他这里不谈信任,只求稳妥。   见宋韶宋蕴二人都要去,云少微和姬若也只好随大流。   不过多时,整个神殿里就剩下还在与云朵斗法的五人,云灼然和他的心魔、陆羽和蓬莱仙,以及闻剑仙。   经过短短一段时间法力波及的摧残,神殿最终坍塌下来,扬起漫天灰尘,唯有那一尊依着山坡而修建的巍峨神像依旧笔直的伫立在那里,由一层圣洁的浅淡金光牢牢地护住,也在源源不断地提供给云朵信仰之力。   众人岂能不知道这神像的可恶之处,但云朵不惜用献祭之法拔高自己的实力,已让他们分不开心神。他们也抽空打过这神像,可是那层金光却比云朵身上的还要坚固,打不破,就只能从云朵这里下手,而众人最先开始感到乏力的人,果不其然是闻剑仙。   上次来巫城救人时,闻剑仙算是与云朵交过手的,那时候他只知道云朵实力不亚于他,却远远不到现在这个地步,而现在时隔还不到半个月,云朵就强了数倍,可见那个献祭的阵法给了她不少帮助。闻剑仙也不由想到,为何献祭的都是巫族孩童,而不是数量更加庞大的巫族人,恐怕正是这些巫族孩童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吧。   这一个走神,闻剑仙连带灵剑都让云朵拍飞了,陆羽拉了他一把,“别走神啊,再打一下就完了。”   闻剑仙不免有些羞愧,闻言又感到困惑,云朵与他们几人联起手来打了这么久都不分胜负,有外力相助如今恐怕远远还不到力竭之时,但陆羽这么笃定莫非是藏了一手?   带着这份微妙的心情,闻剑仙重新回到战局,指挥着本命灵剑攻向被几人困住的云朵,发现云朵已太久没有说话,分明占据上风,神情却异常紧绷,他便越发肯定,山海城的这位小鲲鹏陆羽恐怕真的是藏了一手。   事实上,闻剑仙的猜测有些失误,因为藏了一手的不是陆羽,而是云灼然。云朵很清楚,今日从云灼然和她交手几次至今,云灼然都没有再大量使用过太阴真火,即便有,也只是在献祭阵法开启之前打败她的那一次用过一次而已,他又为何藏着不用?   像太阴真火这样的大杀器,云朵必然是心存畏惧的,而云灼然至今还不动用,云朵从自信到怀疑再到如今的忐忑不安,心态越发不稳。   可若要她马上击败这五人,云朵又实在做不到,不仅如此,她连摆脱这五人都做不到。她本以为那位看不出修为的红衣小岛主会是五人中的破绽,却没想到此人比她预料的要更加实力莫测,绝对不在云灼然之下!   没想到最后,这五人中的破绽就竟然成了昆吾剑宗的闻剑仙,这一位修为半步大乘便有着足以挑战大乘境后期实力的正道第一剑修!   从云灼然隐藏实力这一点,云朵又开始怀疑陆羽和蓬莱仙、心魔他们是不是全都在隐藏实力。   他人看不出来云朵已耗费了不少血阵献祭给她的力气,云朵心里却是清楚的,但若只是依靠神像仅存的信仰之力,她从巅峰慢慢恢复平稳之后,一定不会是这些人的对手。   怎么办?   在这样紧张的战斗下,云朵居然出人意料的走了神,一个不慎,险些就被迎面而来的一剑所伤!   闻剑仙的本命灵剑穿破她周身的血雾,为众人找到一丝破绽。   心魔双眸亮起血光,化作黑雾消失,而下一刻,便在云朵身后从天而降,再次化为黑雾将云朵整个人笼罩其中。云朵的视线被蒙蔽,她最气恼的就是这个红衣小岛主的诡异招式,他会随时随地化成黑雾,但凡被他碰到的地方,都会被吞噬一部分血雾。而这些血雾,是那血阵凝练出来的精华,也是护住她,为她提供力量的本源!   云朵忽然猜到了对方的目的!   可惜为时已晚。   黑雾席卷而去,飘回云灼然身旁化出一名打着小饱嗝的红衣少年,云朵周身的血雾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云朵气得额角青筋暴起。   云灼然弯唇一笑,“是时候了。”   陆羽和蓬莱仙闻声移动方位,彼时,五人牢牢困住云朵。   “开始吧!”陆羽兴奋地喊道。   见众人如此自信,云朵开始慌了,没有血雾的坚硬盾牌,她怎么可能斗得过四名大乘期的联手?   此刻也没有再让她讨饶的机会,众人磨了许久,才终于等到心魔吞噬完那层坚固的血雾,自是不愿再浪费时间,于是原先已显露出几分疲态的陆羽和蓬莱仙纷纷振奋起来,出手时一个比一个恨,闻剑仙懵了一下,也跟着几人发力。心魔倒是闲了下来,时不时搞一下偷袭,这次改成了拦截以及吞噬神像那边给云朵传送来的金光。   这玩意儿难吃归难吃,但是为了击败云朵,心魔忍了。   在平稳状态下仅仅依靠神像的信仰之力还屡次被人抢夺的云朵很快乱了阵脚,落入下风。她咬着牙勉强撑了一阵,也爆发了一小段时间后便感觉到了疲惫。她的状态在飞快下滑,而一直在五人里输出平平无奇的云灼然,才刚刚准备使出他的真正实力。   “退!”   陆羽大斥一声,蓬莱仙毅然放弃继续殴打云朵,转身跑向云灼然,心魔跑得比他还快,陆羽见闻剑仙还愣着,顺手也将人提溜到了云灼然身后。这时,闻剑仙满脸迷茫,却见对面的云朵煞白的脸上露出了惊慌之色。   但来不及了!   她等待多时的太阴真火终于再次出现,浅金近白的冰凉火光照亮了整个神殿,仿佛夺去了神像的光芒。   熟悉而令人恐惧的太阴真火无法让云朵安心,她且战且退,而云灼然的太阴真火却如影随形地跟着她。云朵咬牙瞪向云灼然,只见那一张与云沛然有几分相似,却更清冷无暇,也如谪仙一般的脸上满是冰冷杀意。   这一瞬间,云朵心中的惊恐被油然而生的怨恨取代,她放弃逃走,转而迎面对上太阴真火势不可挡的攻势,红着双眼死死瞪着云灼然,“为什么又是你!你为什么总是要跟我作对,总是要夺走我所拥有的一切!”   “无稽之谈。”   云灼然冷嗤一声。   如同黑暗中盛开的花,诡谲而瑰丽的太阴真火最终淹没过云朵那一身华美的紫裳,持续良久的斗法到此为止,神像上的金光缓缓淡去,而这座狼藉的神殿也终于恢复了宁静。   云朵倒在遍地碎石的地上,扶住胸口,咳出大口血水。   落到她身前的几人脸上却都没有一丝半点的怜悯,哪怕云朵长得再好看,在信仰之力的映照下,看上去多么圣洁,她在众人眼里也都只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恶毒之人。   “杀了我,神明也不会出现的……”   云朵一张口,就遏制不住胸腔往上涌出的血水,地面的小血滩越来越大,她苍白的脸上却是痛快的笑容,以及叫她面目狰狞的深重怨恨,“云灼然,我真后悔,在你还未成长起来之前让你活了下来。不过你也休想,咳咳,如愿,即便我今日身陨此地,你也永远都休想见到奉天神宫的神明。”   心魔看不过她对云灼然扭曲的恨意,小声骂道:“变态。”   陆羽摸着下巴,一脸看八卦的表情,闻剑仙还在为方才那强悍足以毁天灭地的太阴真火发呆,而蓬莱仙则是难得露出一脸怒容,“我不管你是什么人,都不准再辱骂小灼然!”   云朵压根不认识蓬莱仙,如今她奄奄一息,也无力搭理其他人,斜了蓬莱仙一眼,便接着瞪云灼然。   云灼然丝毫没将她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恨意放在眼里,他缓步上前,眸光冷漠地俯视云朵,“奉天神宫神明不在这里,究竟在何处。”   云朵强撑着坐了起来,却是顾左右而言他,“我引你来巫城,就是为了杀你,若非有神明拦着,早在多年前,我就该到天道宗杀了你。”   “他为何拦你?”   云朵嗤笑,“自然是为了,让你引出真正的太阴真火。”   云灼然不是不知道云朵是故意在转移话题,她想耗尽她的最后一口气,都不愿意说出奉天神宫的神明下落。云灼然眸中闪过一缕寒光,最后又压了下去,“听闻多年前云沛然来找过这位神明,云沛然又在何处?”   云朵脸上已经露出了一抹讥笑,做好嘲讽对方的准备,可听到这话,她的笑容一滞,这才偏头拿正眼看云灼然,双眼似因震惊瞪大。   “你说,沛然哥来过这里?”   云灼然只问:“那位神明在何处。”   “他来过?”云朵固执地问。   云灼然忽然意识到什么,皱着眉头郑重声明,“不是为你,他为那位神明而来。云朵,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吧,那位神明的下落。”   “他真的来过?”   云朵低声喃喃着,双眸失神,仿佛没听到云灼然的冷声质问。   不料这时,早已安静下去的神像忽然爆发出一层刺眼的金光。   几人皆是高修为的修士,在异常出现的同时就有所察觉。   心魔忙攥紧云灼然手腕将人拉回来,紧接着,那层金光竟朝几人迎面碾了过来,陆羽和蓬莱仙当机立断,两重结界倏然挡在五人面前。   沉重如山的威势压顶而至,即便有两重结界挡着,五人仍是清晰地感受到了神殿里刮起的一阵凛风,蓬莱仙和陆羽竟随之齐齐往后退去,两重结界怦然一声化作飞灰散去!   云灼然忙补上几重结界,但在这时风已止熄,那道诡异的金光也不再近前,而是将云朵笼罩其中。   “是那位神明!”陆羽喊道。   如此强悍超然的力量,远超于方才巅峰时期的云朵,绝非常人所有,看到这一幕,云灼然五人都想到了奉天神宫那位神秘至极的神明。   这位神明至今才出现,他们五人刚斗过一场,还能与对方一战吗?   没等众人多想,蓬莱仙惊呼一声,“你们快看神像!”   这尊高大巍峨的神像再一次亮起了圣洁的金光,也不复方才那样刺目,但原本面容模糊的神像却若隐若现地现出了一张五官清晰的脸。   这张脸,恰恰他们很多人都见过。   云灼然眸子一紧。   心魔马上握住他的手,提醒他道:“哥哥,是顾神枢!”   云灼然仰头看着,没有说话。   忽地,云灼然回头看向被金光笼罩其中的云朵,眉头紧紧皱起——不知何时出现的沈灵枢跟他们一样仰头看着神像,似乎有所察觉,他回头对上云灼然的注视,很快又别开脸,弯身抱起地上的云朵,御剑而去。   剑光划过天际,未留下一丝痕迹。   心魔气道:“又是他!” 第一百五十六章   “他就是顾神枢?”蓬莱仙神色微讶,“方才我在地宫与裴衡他们汇合时,他们就告诉我发现了被锁在地宫下像极了顾神枢的残魂……”   闻言几人齐齐看着他。   蓬莱仙看出他们脸上的惊讶,有些无奈地笑说:“方才时间紧来不及说,裴衡几人不敢乱来,我便打算等拿下云朵之后再告诉你们。”他说着又望向神像上若隐若现的那张脸,“只是没有想到,他会在这时候出现。”   云灼然怔了怔,声音透出几分沙哑,“他被困在地宫?”   心魔担忧地握紧他的手。   蓬莱仙正要点头,身旁的陆羽忽然道:“金光散了!”   神像上的金光正在退散,与此同时,顾神枢的脸也慢慢消失了,神殿内恢复安静,只是他们方才刚拿下的云朵也已经被沈灵枢救走了。   好不容易击败云朵,几人多少有些不甘心,察觉神像周遭已无危险,陆羽愤愤地走出结界,“我去追!”   “不必了。”云灼然淡声阻止。   其余几人皆有些困惑地看向他,而云灼然仍专注仰望着这尊巍峨神像,神色复杂道:“云朵被太阴真火重伤,神魂即将溃散,活不成了,即便是那位神明出现也救不了。但我们若追上去,未必能斗得过那位神明。”   心魔问:“那现在怎么办?”   终于等到这位神明现身,结果现在云灼然说不追就不追,陆羽和蓬莱仙都有些不甘,可回头时看到已面露疲态的闻剑仙,又从云灼然异常的反应中想到刚才隐约露出一面的顾神枢,二人想了想,都没有再反驳。   待冷静下来一想,他们仅仅是对付一个云朵就费了这么大的劲,几人多少也都有些累了,而奉天神宫这位神秘的神明实力莫测,他们这时候就算追上去了也讨不着任何好处。   想到顾神枢,蓬莱仙轻咳一声,小心地问云灼然,“那我们先下地宫,看看顾神枢还在不在?”   云灼然轻轻摇了摇头,“我和蔚然去就好。”他很快恢复了以往的淡漠冷静,转而正色朝闻剑仙拱手一礼,“多谢闻宗主出手相助。”   见识过云灼然超越自己的实力,闻剑仙已无法再将他当作一位地位超然的小辈看待,拱手回礼道:“少岛主客气,奉天神宫的圣女作恶多端,本也是剑宗要除去之人。如今巫城还乱着,我两名徒儿恐怕已随徐馆主去帮忙,我便先告辞了,少岛主留步。”   云灼然没有挽留,那一百多名被魔化的巫族孩童逃了出去,就如同放出了一百多只魔物,在这巫城横行作乱。云朵遗留下的问题于巫城便是几可灭族的危机,并非所有的巫族人都参与到抓外族孩童换血的骗局当中,巫城里还是有很多无辜的巫族人的。   于是云灼然又看向蓬莱仙和陆羽。   蓬莱仙一眼就看出他要交待什么,赶在他开口前忙道:“我随你下地宫!让陆羽去帮闻宗主!”   陆羽呆呆地指了指自己。   蓬莱仙点头,“就是你,快去!”他干脆上了手,将陆羽转过去,推到闻剑仙那边。他都安排好了,巫城的危机刻不容缓,陆羽只好跟闻剑仙先走一步。而后蓬莱仙眨巴眼睛,一脸无辜地暗示云灼然二人下地宫。   云灼然无奈道:“走吧。”   蓬莱仙暗松一口气,开心地跑到最前面,“我认识路!”   云灼然和心魔任由蓬莱仙带路,下了地宫后,三人的脸色都冷凝下来,尤其是蓬莱仙按照裴衡所指的方向找到那座大殿后,推开门,见到被锁在祭台上,周身沐浴着圣洁灵光的残魂,三人一时都震撼得说不出话。   这里没有人会比云灼然更了解顾神枢,他只一眼就认出了这就是顾神枢的神魂,昔日清朗如明月,翩翩君子风的天道宗宗主,如今被囿于这一方小小的祭台之上,被锁链束缚神魂,即便几度有人靠近,这一道残魂始终是闭着双眼沉睡的混沌状态。   “是他。”云灼然道。   身旁的蓬莱仙和心魔偏头看着云灼然,竟在他眼中看到一抹水光。云灼然轻笑一声垂下头,评价道:“顾神枢此人,当真是命硬。”   心魔将手掌覆在云灼然手背上,轻声唤道:“哥哥。”   云灼然摇头,哑声笑道:“我早知道,他们都不会离开太久。”   剑光划过灰暗天际,最终落到距离巫城数百里的山崖上。   沈灵枢将云朵放到地上,看她因为神魂被灼烧的痛苦战栗,也只是站在一旁,再无出手相助之意。   “你救我……干什么,我不需要。”   云朵强撑着坐起来,对待他一如往常没有什么好脸色,“既然要救,又为何不早些出来……沈灵枢,你不是自命清高死活不愿与我为伍吗?我都要死了,你还救我干什么?”   骂着骂着,云朵的声音就染上了哭腔,她垂下头深呼吸几遍,到底难以遏制地湿了通红的双眼。   沈灵枢神色漠然地看着她,“你不是一直很想活吗。”   云朵愣了一下,才从剧烈的痛苦当中迟钝地反应过来这是在回答她的问题,她难得没有对沈灵枢暗含嘲讽的回应勃然大怒,而是惨然笑道:“不是想活……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   山崖上风有些大,吹拂着乌云,渐渐露出一缕落日余晖。   不知不觉,已是黄昏。   云朵低着头发出一声近乎哽咽的喘息,猛地攥紧掌下粗粝的砂石,无意中摩擦出一手血水,忍过这一阵痛,留意到落到山崖上的这一缕斜阳,她怔了怔,抬起一只血淋淋的手,仿佛想要抓住这一束温暖的日光,借此慰藉被太阴真火焚烧过的寒冷躯体。   “你知道吗,云蔚然……也就是你的云师弟云灼然出生前,沛然哥他,他对我真的很好很好……”云朵痴痴地望着从指缝漏过的日光,哑声笑道:“那个时候,沛然哥身边只有我,我们年龄相近,自小在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真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   有些人临死之前就爱多话,沈灵枢看着云朵身上慢慢溃散的灵力和神魂,到底没有出言打断她。   云朵脸上忽然浮现怀念之色,“在知道云灼然的存在之前,我就开始讨厌他,我控制不住对他的嫉恨……他还未出生就夺走了义父义母的所有关注,就连沛然哥也很期待他的到来,他的出现,就意味着我将被所有人忽略。谁让我只是云家收养的一名义女呢?”她说到此处又满足地笑了起来,“也只有沛然哥,还一如既往地对我好,就算他知道,我一点都不喜欢云灼然,他也没有逼我,只是告诉我,不必勉强,他不会因此责怪我,可是呢……”   云朵的笑容转为苦涩,哭诉道:“其实我知道的!沛然哥也跟云灼然说过这样的话,他说,姐姐不喜欢你没关系的,哥哥会连带着姐姐那一份对你好……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羡慕云灼然,我也很嫉妒云灼然!”她压下狼狈的哭腔,深吸一口气平复气息,低下头抚着脸颊的伤痕道:“这一道疤,是当年我扔下云灼然后骗沛然哥出城时被他伤的,当时沛然真的很生气,他居然冲我拔剑了,明明早就说过,会永远保护我的……沛然哥却在那一夜与我恩断义绝,他说不愿再与我相见。我当时以为他只是一时之气,谁知一语成谶,这么多年来,我再也没有见过沛然哥……明明奉天神宫的神明说我可以等到沛然哥的!我做了这么多让沛然哥痛恨的事,我再一次对云灼然下手了,可我就要死了,他还是不愿意见我吗?”   说了这么多,云朵似乎耗尽了力气,险些再次伏倒在地上。   可云朵此刻再可怜,也始终没有让沈灵枢忘记她作过的恶,沈灵枢始终冷眼看着她,“你真可怜。”   这无疑是一句嘲讽。   云朵这一次却是真正崩溃了,她掩面而泣,几乎歇斯底里的痛哭起来,“他骗了我!原来愚昧无知的是我!他说了沛然哥早就来过了!”   沈灵枢不知道云朵说的这两个“他”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却隐约听懂了她说这句话时的一些意味。   云朵哭了一阵便没了声,沈灵枢见她安静得过分异常,皱了皱眉,心下怀疑云朵断气了,正要过去看看时,云朵嘶哑的哭声再次响起。   “让我死在云灼然手下一了百了不好吗,你为何要救我……”   沈灵枢顿住,“谁知道,闲的吧。”   “你这个人……真是叫人厌烦,要坏就坏得彻底,偏你总是摇摆不定,一时要这个,一时要那个,明明已经选择奉天神宫,却还对云灼然不死心,反反复复。你这样活着,不仅让别人不痛快,你永远都不会痛快。”   沈灵枢眉头皱的更紧。   云朵缓了一阵,抹去眼泪爬起来,趔趔趄趄地走向悬崖。   沈灵枢见状跟着往前一步。   云朵没有回头,单薄的身躯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仿佛山风再大一些,就能将她刮下去,她看着天边的斜阳,脸上满是懊悔,“其实我也都知道,云灼然没有错,沛然哥也没有错,错的人,是我自己,是我的妄念过重,是我太过贪心了,若有来世……”她说到此处顿住,她是被太阴真火所伤,恐怕她也不会有来生。她喃喃道:“真希望能再见到沛然哥一面,不过……”   “下辈子还是别再碰上我吧。”   云朵抚着脸颊伤痕,闭上双眼往前走去,竟然跳下了悬崖!   沈灵枢惊讶地冲了上去,看着她的紫衣身影越来越小,他下意识伸出手,手上的灵力很快又散了。   云朵的神魂已快消散,魂飞魄散,她不会有来世,谁也救不了她,沈灵枢也自认无法救她,但谁又知道,她会在生命的尽头选择自杀?   沈灵枢怔怔看着,良久未能回神。方才云朵那些临终忏悔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云朵可怜吗?或许有过那么一刻的可怜吧,她更可恨。沈灵枢很清楚这一点,但眼睁睁看着云朵在他面前自杀,他心中竟有些唏嘘。   即便云朵不跳下去,她也快死了,她又何苦选择自杀呢?   这时,一声悠悠的叹息在沈灵枢耳边响起,“可惜了。”   是奉天神宫的那位神明。   沈灵枢愣了下,往身后看去,山崖上空荡荡的,仅有他一人。他握紧灵剑,自己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竟扬声质问起对方,“你不救云朵吗?她不是你的信徒,你的圣女吗?”   那个声音很冷静,“我尽力了,但心已死的人,是救不了的。”   沈灵枢话出口时就回了神,对自己魔怔一样的举动后怕得冷汗湿背,也许是云朵的死给了他太大震撼,这个声音又太过冷漠,沈灵枢心中泛起一丝波澜,又道:“我师尊还活着。”   他的语气很笃定,因为他带云朵走时已经亲眼看到了。   对方也很坦然,“你体内仙骨的主人,还有复生的机会。”   沈灵枢陷入沉默。   对方约莫知道他今日是无法保持平静了,叹道:“我已如你所愿救了云朵,来见我吧,沈灵枢。”   云灼然几人从地宫上来,循着一路的血迹与被撕咬得身首异处的尸骨,最终在巫城的一个角落找到徐知春等人,许许多多的巫族人聚在那里,却无人说话,安静中又很是肃穆。   几人拨开人群走到前面时,这才见到堆了满地的尸体。   是那些巫族孩子的尸体。几乎所有被魔化的巫族孩子都在这里了,都躺在一个拥挤的范围里,其中还夹杂着许多成年巫族人的身影,比如他们知道的颜长天、兰歌、颜雀等,那些先前被云朵蛊惑对外族人作恶的人。   而徐知春正耷拉着头跪在众人前,闻剑仙和陆羽等人都在他身后,云灼然和心魔、蓬莱仙三人走了过去,用眼神询问比他们早来的几人。   云少微乖乖地解释,“这些孩子从神殿逃出来后伤了很多人,大家都没办法,一部分巫族人主动做诱饵,将人都聚集起来,由颜族长设下的阵法困住,直到阵中再无活人阵法才会消弭,等我们察觉时,为时已晚。”   云少微低叹一声,也低下头。   云灼然这后来的三人闻言也沉默下来,从前方这个将近堆积了两百多具尸体的小山看来,他们不难推测到阵法运行起来时又多惨烈。   阵法飞快削弱阵中的生命力,兰歌等人被魔化的孩子扑杀,颜长天被自己的孩子一手穿过胸膛,也紧紧抱住幼子,了结了他的性命……   阵法散去,留下的只有一地狼藉,巫族十岁以下的所有孩子以及巫族的头领们全都死在了这里。   “我以为我能救他们的,没想到他们最后还是……”徐知春泛红的双目闪烁起水光,声音沙哑。   众人无不是垂头缄默。   “是我的错。”   徐知春垂着头,脊背颤抖,“是我引来了奉天神宫,是我,在将死之际,被奉天神宫的神明指引来到巫族……若我当年没有来巫族,今日巫族就不会出事,一切都是我的错。”他背对着众人,手中悄然滑出一把匕首,血红的双眼闪过一丝决绝,“所有的错都在我,就让这一切随我了结吧……”   云灼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话,如今听徐知春再提起,他才意识到徐知春上次未必全是做戏,但还不等他细问,眼前忽然略过一道寒光——   不好!   云灼然意识到什么,双眼倏然睁大,有人却比他更快,灵剑出鞘,冷冽剑光划过众人身前。只听叮的一声脆响,一柄染血的匕首被剑锋击飞,斜斜插入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   徐知春身下那一滩令人触目惊心的猩红血水还是暴露了他拔剑自杀的意图,众人后知后觉无不震惊,厉剑茗与孟野瞠目结舌地冲了上去。   “义父!你这是做什么!”   见徐知春胸前衣物被血水湿透,巫族人也是一阵骚动,有擅医者冲过来为其治疗,云灼然暗松口气,这才有空闲看正在收剑的闻剑仙。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俱是无奈。   徐知春果然推开为他治疗的医修,神色痛苦地说:“是我将劫难带到了巫族,我该为巫族赎罪!”   “这又与你何干!”孟野红着眼睛,满脸怒容,“当初奉天神宫入驻巫城,第一个反对的不也是您吗?您尽力挽救过巫族了,如今巫族遭此大劫,连您也要扔下我们不管了吗!”   原先在一旁看着的许多巫族人也都围了过来,无不担忧地看着他。许多巫族人都坚信,有大巫祝,巫族就还有希望,即便如今的巫族,他们曾经精心照料的孩子们都已不在。   可这一切都是奉天神宫所害!   孟洲从人群里站出来,一脸着急地说道:“大巫祝,族长临终前留了话,说只要有大巫祝在,巫族就有希望,求大巫祝不要丢下我们!”   孟野也咬牙道:“你不是说好会帮我们解咒的吗?别忘了,你还没有治好我,你怎么能先死了?”   云灼然并非巫族人,与徐知春也是非亲非故,不过他照样也不希望徐知春为了此事崩溃自杀。   “你确实应该赎罪的。”   云灼然冷漠的声音让众人七嘴八舌的劝说戛然而止,许多双眼睛或恼怒、或疑惑地看过来,都让心魔挡了下来,云灼然也浑然不在意。   徐知春迷惘地抬起头朝他看来。   云灼然知道徐知春心善,却不知他的心思比自己所料要脆弱许多,方才倘若闻剑仙出手晚了一步,徐知春恐怕就真因为自责自杀成功了。   即便徐知春并非恶人,云灼然看他的眼神也有些冰冷和不满,“真正错的人,是云朵,是被她蛊惑的那些人,如今云朵应该已死,你们那位族长和首领也都已为自己的过错赎罪,可你别忘了,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还有奉天神宫的那位神明。你现在应该做的是为巫族报仇,带我们找到他。” 第一百五十七章   这么多人拦着,徐知春到底没有再提自戕赎罪一事。   巫城终于恢复安宁,也损失颇多,此时的奉天神宫已成为巫族人最痛恨的罪魁祸首,众人恨不得马上推到那些神像,哪里还想再看这座奉天神宫一眼?但因徐知春伤势不轻,众人只得将徐知春送到族长家中疗伤。   徐知春对自己足够狠心,那一剑险些要了他自己的命,可见当时若无人及时阻止会多么惊险。   云灼然等人尾随其后,经过今日之事,巫族人们不再仇视他们,对他们的态度友好了许多,连孟洲都殷勤地跑过来为他们斟茶递水,许许多多双眼睛看到他们时都会充满感激,同时也对他们这些外族人充满了好奇。   巫医送徐知春进房再出来时,替徐知春传话请他们进来。   厉剑茗和孟野一直都守在徐知春身边,云灼然等人刚走进来,原先在二人小声劝解下神色恍惚的徐知春当即抬起一张惨白的脸面向他们,声音沙哑而坚定,“巫族的债,我定会向他讨。我答应你们,带你们去找他。”   云灼然道:“看来你已恢复冷静。”   徐知春靠坐在床头,闻言想要起身,但一动作就牵动伤口,他苍白的眉头紧拧起来,看得厉剑茗和孟野十分紧张,忙伸手来扶,徐知春却推开他们,扶住胸口坐起来,面无表情道:“巫族的事,他必须给我一个交待。”   “你与他关系不错?”从徐知春的态度不难听出他对那位神明也曾有过尊敬,云灼然问完自顾自带着心魔坐下,其余人见状纷纷效仿他。   “算不上。”徐知春眼里只有怨恨,“很多年前,我重伤濒死,路过一处雪山,在山巅的无人宫殿暂避风雪,打算就在那里了却此生,便是从那时起,听到了他的声音。”他的眼神有些复杂,“他算是救过我。他说我若就这么死了也太可惜了,劝我忘却前尘,天亮后,他让我往北去,走出雪山,那里有一座巫城,也许能让我找到继续活下去的方向,我听了他的话,带着一身伤痛来到巫族,便多年未再离开。”   厉剑茗见他提起从前面色难掩痛苦,小心地问:“义父,你从前……”   徐知春垂眸道:“从前之事,恩怨已了,恕我不愿再提。”   云灼然不由挑眉。但每个人都有不愿回想的过去,徐知春在来到巫族之初也绝非现在的元婴期。   徐知春也知道他若不说出来恐怕难以得到众人的信任,他曾经与这位神明太近了,大家怀疑他是应该的。他坦然地说:“最初在雪山上听到他的声音,我恍惚以为自己遇到了神仙,那应当也是我离他最近的一次。自我来到巫族,巫族的前任大巫祝为我做了许多,所以,她陨落后,我继承她的遗志,甘愿用余生为巫族解咒,自那之后,他的声音便鲜少出现。一直到师弟向前任族长提出要修建奉天神宫。”   “最初,他也给过我一些解咒的提示,加上这么多年来偶有谈话,让我竟将他当成知己好友。而要修建神宫的人又是师弟,那时我太过天真,劝过几次后,便答应了他们。”   徐知春自嘲道:“师弟建成奉天神宫后常常离开巫族,我不知他去了何处,只知他难得求我一件事,便尽心尽力替他守着奉天神宫,再后来师弟没了消息,云朵出现了,她擅毒,我擅医,我始终不信她说师弟已死,与她性情不合,待在同一个地方难免有争执,正好想到新的解咒之法,便决定离开巫城寻药,每年才回来一次。”   众人神色各异,俱是沉默。   孟野看在眼里,怕他们不信,急道:“是我与云朵不和,我不喜欢她那性子,她要代替大祭司掌管神宫,还想将我们赶出去!大巫祝是为了息事宁人,才会选择出外寻药!”   徐知春摇了摇头,苦笑道:“事已至此,这些事已不必多作解释。我怀疑我那年误打误撞闯入的无人宫殿便是他的藏身之处,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自来到巫族后,那段记忆就变得非常模糊,如今回想起来,应该是他出手了,我也不确定我现在还能不能找到,若你们信我,我会尽力去找。”   闻剑仙轻叹道:“除了这些,你对他的了解还有多少?”   徐知春垂头道:“抱歉,闻宗主,我太过天真了,以为他不提便是不想说,从来没有问过他这些。可云朵对巫族做的这一切,还有你们曾提到我师弟在云城为他做的事,他身为他们供奉的神明,又岂会半点不知?”   云灼然难免失望,他本以为徐知春跟那位神明应该见过面,没想到徐知春的了解也不多,竟也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还被模糊了记忆。他之前搜过在姬无妄动手后剩下的姬宴残魂,确定姬宴在当年设局杀害顾神枢时同样也是只听到那个声音的指引而完成了全盘计划,这个人装神弄鬼到了这个程度,想来是个心思极为缜密之人。   他们已经追到了奉天神宫,算是见识过那位神明,虽说并非正面相见,这一次还是半点收获也得不到吗?   不过这始终是徐知春的一面之词,徐知春又该不该信?   见众人沉默太久,徐知春叹息道:“你们可以对我搜魂,若能找到他所在之处,我便死而无憾。”   闻言众人俱是一惊。   搜魂此法不仅关乎私密,即便再小心多少都会对身魂有所损伤,身体上的伤好养,神魂的伤却不好恢复,搜魂之后变成傻子的多有人是。   可徐知春就是这么轻易地说出让大家对他搜魂,众人面面相觑。   厉剑茗马上摇头,握紧徐知春的手,“义父,你的身体……”   徐知春笑容苦涩,“只要能找到他为大家报仇,一点小伤不碍事。”   他如此坚决,反而叫众人没办法下手,到底是闻剑仙出言缓和了气氛,“等你先养好伤再搜魂吧。”   徐知春只是看着云灼然,仿佛在指望云灼然同意今日就搜魂。   云灼然看了看厉剑茗,又看向闻剑仙,到底什么也没有说,这师徒二人为徐知春作担保,他便暂且再等几日。但还有一事,他又问,“徐馆主,二十年前,你可在奉天神宫?”   二十年前,是顾神枢陨落的那一年,也是云沛然在那位神明指引下,出发寻找奉天神宫的那一年。   可这一次还是让云灼然失望了,徐知春摇头道:“当时我常在长春馆和剑宗走动,茗儿年纪还小,需要人照看,我便只能抽空,在每年冬至时回巫城一趟,看看孟野便走。”   时间线就对不上,云灼然从云城离开时绝对不是冬季。   孟野发觉云灼然似乎很在意这个问题,他颇为机灵地问:“我一直都在巫城,虽说不常在神殿里守着,但巫城的大小事我全都知道。”   云灼然顿了一下,回想起云朵被救走前听到他问起云沛然下落时的反应似乎也不知道云沛然来过,若连她都不知道,那徐知春和其他人恐怕也不会知道,他已不抱什么希望。但想了想,他还是遏制不住地问了出口,“那年,可有外族人来过奉天神宫?”   孟野耐心地解释道:“其实每年都有外族人进入奉天神宫,这些人多是与云朵相识的,跟她狼狈为奸,其中有一个叫姬宴的,还挺厉害。”   云灼然定定看着他道:“我要找的人,他是我的兄长,看起来是个佛修,相貌与我有几分相似。”   “佛修?没有头发的那种吗?”孟野努力回想着那年来过奉天神宫的人,而后羞愧低头,“我没有印象。”   云灼然早有预料,也难免失落,忽觉手背上一阵温暖,他一抬眼,便对上心魔满是担忧的眼神。他微白面色稍缓,朝心魔轻轻摇头。   也许云沛然真的没有来过巫城,而是直接去找那位神明。   如此一来,这奉天神宫就仿佛只是那位神明的一个幌子。   而后,云灼然带着几分探究的冷淡目光回到徐知春身上。   “徐馆主什么都不清楚,但身为奉天神宫的祭司,你又该如何解释被困在地宫下的顾神枢残魂?”   “什么?”厉剑茗吃惊道。   云灼然不再多说,只是看着徐知春。闻剑仙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可见他也从徒弟裴衡那里得到了找到顾神枢残魂的消息,此刻似乎只有厉剑茗和先前跟随他们离开神宫的宋韶宋蕴还不知情,几人面上的惊讶不似作假,可徐知春和孟野居然也对此相当震惊。   “顾神枢……”   徐知春问:“可是少岛主的师尊,传闻中的天道宗宗主?”   孟野更是直接,挠头道:“地宫我知道,可地宫一向是云朵的人守着的,你们不是在那里找到了被抓来的外族孩子吗,还有其他人?”   见状,云灼然面色一沉。   难怪那位神明给他们留下了徐知春,却带走了将死的云朵,恐怕正是因为徐知春的过分干净。   他们无法难判断徐知春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为此不敢妄动。不过徐知春肯坦然地让他们搜魂,恐怕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或者真的被模糊了记忆。而且徐知春也不确定能不能找到那座雪山。徐知春这颗棋子不管是被利用还是自愿,都叫他们相当无奈。   徐知春伤势严重,而云灼然等人因为诸多顾虑,并没有马上去找人,只是让他先安心养伤,徐知春约莫是猜到了他们的想法,也只能苦笑连连。信任本就是一种非常玄乎的东西,他很肯定云灼然对他没有多少信任。   闻剑仙却是安心地将厉剑茗留在了巫城照顾徐知春,便去接应他早有计划请来也终于姗姗来迟的同道道友们,一来是处理奉天神宫的一些或逃窜或隐藏在巫城里的余孽,二来是将那些被救出来的外族孩子们送回家。这便不得不请蓬莱仙出面了,因为那些孩子全都上了他的仙岛,有仙灵之气养着,精神与身上的伤痛都好了不少。   这一次外族人的大批入城自然引起了不少巫族人的警惕,不过由于徐知春交待了孟野,巫族人们即便还存着排外的心理也都安安分分地没有闹事。毕竟巫族与外族的对立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目前还急不来。   剑宗弟子来接人时,那些孩子还趴在云舟上不舍地冲蓬莱仙摇手。   蓬莱仙的仙岛送走了一批受尽折磨的孩子们,又迎来了一位新的客人——从地宫里救出来的顾神枢。   顾神枢的残魂被消磨得完全没了意识,离开锁魂阵后已极其虚弱,唯有用仙岛的仙灵之气养着。   入夜后,闻剑仙师徒忙着处理奉天神宫遗留下来的许多问题时,云灼然和蓬莱仙等人也都在徐知春隔壁的院子住了下来,云少微和姬若、宋韶宋蕴几个小的回房休息,却不知云灼然四人这时已经到了蓬莱仙的仙岛上。   蓬莱仙岛远没有云灼然的浮空城那么方便,蓬莱仙也只是尽量将其缩小才带了出来,不过上面的仙灵之气却是远超浮空城。顾神枢的残魂被放置在山谷中灵气最充裕的灵脉之上,为避免他离开地宫的锁魂困阵后会加快神魂溃散的速度,陆羽和蓬莱仙特意费了不少力气布好一座护魂阵法。   四人站在阵法外守了半天,顾神枢的魂体仍是双目紧闭。   “先前那困阵镇压神魂,同时也将他锁在神像之下,一边消磨他的神魂之力,一边抽取到神像之上为奉天神宫的人提供力量。”陆羽感慨道:“将他困在地宫下,布下此阵的人可真是,这是将他的价值完全榨干啊。”   蓬莱仙只知道一个事实,“困住他的人一定不想让他活过来。小灼然,你师尊的神魂历经多年消磨,如今已极虚弱,即便在仙岛上养着,恐怕也很难恢复意识,死而复生。”   “他不是我师尊。”云灼然纠正,“我没有正式拜师。”但是他看着顾神枢残魂的眼神却有几分柔和,“其他养魂之法也无甚效果吗?”   陆羽摊手,“神魂伤成这样还没有溃散的,他是我见过的第一人。”   蓬莱仙眸光倏然一转,跟几人说:“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其余三人齐齐看向他。   蓬莱仙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眨了眨眼睛说:“奉天神宫应该是利用你师尊的半仙之魂为基础制造假象,才得到巫族人的那么多供奉。其实也有一个养魂之法,便是利用信仰修补神魂的,比起灵气事半功倍。既然如此,我们何效仿此法,将他送回神像上,如今没有神像下那个压制他的刻薄阵法,他若附身神像,日夜被信仰之力温养着,必然比这里的灵气好百倍。”   陆羽用‘你是不是傻’的眼神看他,“现在的巫族人可是恨极了奉天神宫,谁还会来祭拜神像?仙儿,你还是别瞎动脑子了,这不适合你。”   蓬莱仙愤懑地瞪了他一眼。   云灼然却是若有所思。   “这还不容易?”   心魔看向云灼然,提醒道:“哥哥,还有一个天道宗啊。”   一言惊醒梦中人。   是了,顾神枢即便附身神像,也不可能再得到巫族人一星半点的信仰。可是在他一手创建的天道宗,他还是宗门上下所有人心中的神。   蓬莱仙想明白后骄傲地挺起了胸膛,斜睨着陆羽说:“听到没有!”他又一脸期待地看向云灼然。   “如此看来,此法可行。”   云灼然正有此想法,发觉身旁的心魔和蓬莱仙直勾勾盯着他,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求表扬的神情,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你们的想法很好,不过现在我们怕是走不开了。要不要对徐知春搜魂目前还不是最重要的,你们别忘了,云城还在水深火热里。”   心魔和蓬莱仙纷纷敛去笑容。   “附着在云朵身上的太阴真火在沈灵枢将她救走后不久就熄灭,可见云朵确实已死,不过云城和星宿派的梁子也已经接下,毕竟殷少主是真真切切死在云城的。即便这座奉天神宫已经被铲除,星宿派那边却未必会停手。”云灼然双眸微阖,心下有些惭愧,“我们恐怕还得往云城走一趟。”   蓬莱仙都不用想,举手表示支持,“我早就想去看看你和哥哥从小长大的地方了,算我一个。”   心魔自是不用说,上前一步抱住云灼然证明他的决心。   少数服从多数,陆羽也没话说,耸肩道:“随你们吧。”   云灼然又是一笑,“问题是,巫城这里也还不能走开啊。”   几人很快意会。   “徐知春啊……”   若是徐知春能知道更多就好了,可偏偏他知道的太少了,记忆也被模糊,给大家的信息少之又少。   云灼然几人做好翌日回云城的打算,没想到没等他们跟云少微和姬若提及,魔宫的人就先一步来到了巫城,给姬若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魔宫宫主出手护住了云城,星宿派忌惮魔宫和云城的联手,已经撤出了云城。   这可把姬若给骄傲的,拍着胸脯,睥睨众人道:“我爹就是这样厉害,一出手就震慑了整个魔道!”   得到魔宫中人带来的准确消息,知道云天青和云浮霜都无事,云城也安全了,云少微也松了口气。   不过,他们也要回去了。   魔宫宫主派魔宫左护法过来接人,姬若还没来得及多炫耀几句,得知对方来意就呆住了,跟云少微二人愁眉苦脸的,似乎还不想那么快回到父母身边。云灼然自是希望他们快点走,一边安排起即日去天道宗的事宜。   巫城这边,到底还是留了陆羽坐镇,而闻剑仙师徒三人也都默认了会留在巫城里帮忙。送姬若和云少微走时,姬若磨磨蹭蹭地看了云灼然半天,云少微也是一脸不舍,也不知为何,分明他们先前的相处也不算愉快,偏偏要离别时居然还是有点舍不得。   云灼然等送他们走就去天道宗,先将顾神枢安排了再去处理奉天神宫背后那位神明的事。却见姬若都要走上云舟了又跑了回来,站在他面前,一张与他有几分相似的脸红扑扑的,支吾半晌道:“你,你先前给了表哥太阴真火,为……为什么不给我?”   这话听得心魔翻起白眼,“给他跟给你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姬若急道:“表哥是表哥,我是我啊!”   云灼然神色淡淡地看着他。   姬若用力捏紧拳头,心道云灼然果然就是个没心肝的,从头到尾就只会欺负他,都要分开了居然一句话都不打算跟他们说,气得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转身就要跑走。   “等等。”   听到云灼然那独特的清冷语调,姬若立刻停下来,回头看向他,眼神充满警惕,“干什么,别以为娘让我喊你小舅你就能命令我!”   心魔嗤笑一声,正要说话,却让云灼然抬手拦下。云灼然斜了姬若一眼,看似随手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之后摆手道:“行了,走吧。”   跟指挥小狗似的!   姬若心里气得不行,可一偏头,却见一缕熟悉的浅金火苗钻进了肩头,他愣了愣,而后抿紧嘴唇说:“我还欠着你一份人情,以后你若有事便去魔宫找我,说不定再过几年,我就能从魔宫少主变成了魔宫宫主了。”   心魔好笑道:“野心不小,你这是想篡位,还是想弑父啊?”   姬若瞪圆双眼,“胡说八道!你这个讨人厌的……”他想起来心魔也挺厉害的,很快后怕地闭上嘴,看了云灼然一眼,转过身便一蹦一跳地跑走了,看起来心情不错,还不忘摆手喊道:“记得以后有事来魔宫找我!”   “笨蛋。”   心魔撇了撇嘴,懒懒地往身旁一靠,就抱住了云灼然。   云灼然随手摸了摸心魔披在背后的乌黑长发,就见在云舟下等着的云少微跟姬若说了几句话后,神色郑重地朝他们这边深深拱身一礼,这才牵着活蹦乱跳的姬若上了云舟。   “好像是长大了一点。”   云舟飞走时,心魔听见云灼然的低声评价,附和道:“是吧,以前就是个没脑子的,现在会动脑子了。”   一旁的蓬莱仙不知道他们在说谁,自卑地耷拉下脑袋。   他以前被云沛然扔到外岛仙宫,带小灼然去课堂学习人间的四书五经时,时常因为跟不上课业被小时候的云灼然用冷漠的眼神看待,仿佛是在嘲笑他一般。但他若认真学了还是不懂,小灼然和云沛然都会耐心教他的,想起这些旧事,他就幽幽叹息一声。   天知道他一个仙岛之灵为何要和小孩子一起学这些东西!   当年都是被云沛然忽悠了。   似乎是察觉到蓬莱仙身上的幽怨气息,云灼然拍拍心魔让他站好,回头跟蓬莱仙说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去天道宗,恐怕这一次要在那边待一段时间,有劳你了。”   闻言,陆羽唉声叹气,也挡不住再次被小主人委以重任从而激情满满的蓬莱仙,只得眼睁睁看着几人使用传送法器直接在他眼前消失。宋韶和宋蕴也跟着去了,云少微和姬若又走了,就只剩下他一人留在巫城。   陆羽的寂寞暂且无人理会,云灼然和心魔、蓬莱仙五人通过传送法器,一转眼就回到了天道宗。   时值寒冬,纷纷扬扬的细雪中,守在山门的天道宗弟子发现来人后皆是一个激灵,满脸震撼,都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之后紧张无比地跑进了宗门里喊人,因为云灼然回来了!   天道宗里没有人会认错这张脸,曾经为了找到逃出天道宗的云灼然,他的画像几乎遍布了整个修真界,而在顾神枢之死真相大白后,天道宗的人想不记得云灼然这张脸都难。   时隔一年,再站在天道宗山门前,云灼然也有几分感慨,他上次离开天道宗时,心魔还没有化成人形,如今雪满山头,他和心魔又回来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虽然已有人进去通报,但来回也需要时间,等云灼然几人走到山门时,守在那里的天道宗弟子仍是不可避免地与他们正面对上,十几名弟子你看我我看你,俱是紧张无比,待宋韶宋蕴上前时愣是半个字也憋不出来。   在天道宗里,关于云灼然的传闻,一年之前与现如今的差别极大,而且一年前也只有入门时间至少在十年以上的弟子才知道他的身份。   二十年前的云灼然,是天道之下第一人座下的记名弟子,刚入道时小小年纪便马上筑基,曾经也是天之骄子,享誉盛名,直到顾神枢陨落,他因兄长之污名而备受牵连,自觉闭关二十年,无人教导无人照料,待他出关时才堪堪结成金丹,而与他同期的师兄弟们早已经奔着元婴这个目标去了。   都知道是云沛然杀死了顾神枢,许多人对其弟云灼然并不友好,即便明知他的修炼速度对于大部分修士而言已经很快了,偏要拿他的修炼速度跟年青一代最顶尖的那一批人对比,再拿出曾受天道之下第一人指导和绝好资质却被浪费这些所谓的依据,将对云沛然的怨恨迁怒到他身上,可不就将云灼然痛批成了一无是处的花瓶吗?   当时没人想到云灼然的修为远不止他自己说的金丹期,也不知道他的外貌其实与他的修为成正比,远远超越他们引以为傲的年青一代第一人、未来宗主沈师兄,更不知道他们宗主陨落的真相居然还有那样的隐情。   现在,云灼然成了蓬莱岛主,天道宗就是非常后悔,从代理宗主到峰主再到弟子,都在后悔。   有些人,不仅得罪了忍受冤屈二十年摇身一变成为蓬莱少岛主的云灼然,还得罪了如今天道宗数位峰主合力教导的内门弟子顾秋暝。   当时云灼然在万兽林之后离开,天道宗满修真界的找他,自然不避讳公开他的身份,他的过往就被这些人扒得一干二净,可没少人骂云灼然。而到后来顾神枢之死的真相大白后,这些人就全都闭嘴了,其实他们也尴尬,也害怕,毕竟云灼然已经是蓬莱的少岛主,身份崇高,他们怕云灼然会回头追究这么多年来受过的委屈。   天道宗内外们数千名弟子,又有多少敢站出来说自己从来没有因为舆论引导骂过云灼然的?从此,云灼然就成了一个讳莫如深的话题。   今日在山门轮守的弟子也不例外地都讨论过云灼然,除了刚入门真的不知情的,能不紧张吗?   所以宋韶和宋蕴拿着蓬莱仙宫的名帖等了半晌,这些弟子都没反应,他们愣了下,回头看向云灼然三人。   虽说云灼然曾经算是天道宗的弟子,可天道宗这么多年的监管已完全消磨了他因为顾神枢对这里产生的本就不多的归属感,上次离开时就没打算过再回来,他这次来用的也是蓬莱来客的身份,而非天道宗的弟子。   守门的天道宗弟子见宋韶二人回头要找云灼然这才回神,忙将人引进山门,惴惴不安地告知众人,他们已经然派人进去通报代理宗主。   云灼然安静地听着,从储物戒中摸出一枚传音玉符。   心魔探头一看,就知道他这是打算找江执白,毕竟在天道宗里真心实意地对云灼然好还能跟他交上朋友的就只有自小相识的江执白了。   然而云灼然白皙的指尖刚凝起灵力,还没来得及传音,江执白的声音就出人意料地在远处响起——   “云师弟!”   几人循声看去,只见一道剑光倏然落到山门前,俨然就是白衣御剑的江执白。江执白利落收剑归鞘,一脸惊喜地奔着他们几人冲了过来,“刚刚巡山碰到一个弟子跑进去通报,说是你来了,你是真的回来了啊!”   江执白激动得很,压根没看到其他人,惊讶了一下云灼然的变化后,心中不由自主涌上几分惊艳,心道不愧是云师弟,怎么样都顶顶好看,便跑过来就扑向云灼然。心魔警觉地先一把抱住云灼然,江执白只得急忙停下,这才看到云灼然身旁的蓬莱仙和心魔,心魔这位小岛主他是认识的,而见到蓬莱仙,江执白赶忙向他行礼。   “蓬莱仙前辈也来了!”   不仅是江执白为重逢激动,云灼然眼里也溢出几分笑意,收起传音玉符,看着蓬莱仙因为他的面子格外友好地回应之后,主动解释道:“来找天道宗几位峰主有一些要事。”   “啊,不是回来看我的吗?”听到这个解释,江执白也顾不得蓬莱仙这位前辈也在了,他拉下脸,神情幽怨地盯着云灼然,“我还以为云师弟是想我了,特意回来看望我的。”   心魔颇为小气地皱了皱眉,反过来抱怨道:“你隔三差五地给哥哥写信,这才几个月没见而已。”   这倒是真的,江执白每月都会给云灼然寄信来,说说天道宗的近况,以及自己的一些见闻,话里话外都是对云灼然的关心。云灼然会每一封信都展开细看,心魔看多了也有点小醋,如今见着真人心里就酸溜溜的。   “小岛主也看到了我的信?”江执白有些脸红,忙辩驳道:“也没有总是写信,只是云师弟一人在外,作为师兄的难免会有些不放心。”   云灼然没有反驳他如今与天道宗并无干系,揉揉吃干醋的心魔脑袋,叫他起来站好,轻笑道:“多谢江师兄,江师兄别来无恙?你在信中说缺的那些锻造材料正好我这里有,这次来天道宗,也顺便给你送过来了。”   “真的!”江执白越发开心,但反应过来他不能让云师弟觉得他是为了抱金大腿要材料才常常跟他写信的,便矜持地板起脸,“那多不好意思,我怎么能白拿你的材料,你转卖给我吧……看我,都忘了这里还是山门前。”他这才发现那些守门的弟子们都偷看他们,一拍脑袋忙招呼几人道:“云师弟快进去吧,蓬莱仙前辈这边请!”   对蓬莱仙这位前辈,江执白相当客气,他盛情邀请,云灼然几人便都跟他先进去了。等代理掌门和秦筝等人闻询匆忙赶到山门前时,才知道云灼然已经跟江执白走了,几人先是一愣,之后想都不用想拐去清静峰。   清静峰峰主乃是江执白的父亲,因座下徒弟不多,山上一贯如其名般清静,往日峰主江濯总闭门不出,万事不管,秦筝等人烦死他的性子,难得才来一趟,这次追过来,一眼就见江濯道侣二人静坐在山崖上对弈。   “江峰主,月峰主。”   顾秋暝在秦筝身后走出来,毕恭毕敬地朝二人行礼。他如今得天道宗器重,身份不同,衣着自然也比以往更好。这几个月来他成长得极快,已快到秦筝肩头高,脸上稚气也渐渐褪去,清俊五官也越来越像顾神枢。   二人轻轻颔首,并不太热络,即便顾秋暝也算是他们的学生之一,倒是将带着顾秋暝过来的代理宗主清阳峰主和秦筝二人急得不行。   江濯这二人不愧是道侣,志同道合,在何时都能保持这种气死人的冷静,秦筝急道:“人呢!”   江濯捻着白子,观察棋局,一边慢悠悠地瞥他一眼。   清阳峰主也是个急脾气的,粗声粗气地问:“你儿子呢?听闻他将云……岛主和蓬莱仙带进山了。”   江濯瞥向远处的屋子,“来了是来了,请进屋里说话了。”   顾秋暝闻言喜色难掩。   “那你怎么还在这里?”秦筝恨铁不成钢地说:“少岛主难得回来一趟,你也不知道联络一下感情。”   江濯淡淡道:“我儿自会去做。”   “那能一样吗?”   秦筝心里门儿清,江执白跟云灼然联络的是他们师兄弟多年的感情,跟他们天道宗可无半点关系。   云灼然绝对不会因为和江执白交好就放下天道宗对他的多年怠慢,也不会因此和他们缓和关系。   别以为他不知道,江执白能把天道宗卖给蓬莱都不带眨眼的,不过好在有江执白这层关系,他们也能借机接触到云灼然,至少得为从前的过错做一些弥补。秦筝不再理会这对在他口中无药可救实则他心里也羡慕至极的清闲道侣,忙赶去江执白的住处。   这个时候,江执白和云灼然已经交易完毕,云灼然有云沛然多年努力重新振兴起来的蓬莱仙岛和浮空城,多少市面上没有的天材地宝他这里都有,要不是江执白非要给他灵石,他就是白送那些材料也不会心疼。   事后,江执白拍拍扁平的储物袋,珍重地抱住云灼然给的一大堆铸剑材料,心里还是很清楚他是赚了的。他这种小小的修二代那里比得上云师弟这个真财主啊,他看着替云灼然收灵石的小岛主,眼里充满羡慕。   几人刚喝上热茶,秦筝就来了,客客气气地在门前说话,江执白差点打翻茶水,见宋韶宋蕴自觉出去开门,他才想起云灼然在山门前说过的话,放下茶壶小声问他,“你们突然来天道宗,到底是有什么要事?”   “到时江师兄就知道了。”   正好云灼然也得跟天道宗真正的掌事人说此事,几人起身跟江执白告辞,便出门见了秦筝等人。   秦筝见到云灼然和蓬莱仙三人出来时也有些吃惊,只因云灼然的变化颇大。似乎每一次见到云灼然,他们都要惊艳一把,因为每一次跟云灼然见面时,他都比以前更加强了,秦筝这次能很清晰地感觉到这一点。于是他便免不得再后悔一番,当初竟然逼得这样出色的一个天才离开了天道宗。   可惜后悔也无用。   秦筝和清阳峰主默默地对视一眼,再默契地叹息一声。   唉。   在浮空城事了后,天道宗也渐渐收敛许多,没了先前多年骤然失去宗主后的慌张无措,也褪去了多年来那股浮躁的风气,宗门上下似乎都沉淀了下来,从秦筝和代理宗主清阳峰主身上便能清楚地看到这一点变化。   云灼然看了几人一眼,险些没认出来顾秋暝,见后者羞涩地红着脸拱手而礼,他微微颔首,便直接说道:“我有一事,想请天道宗的几位峰主一同商议,最好是现在就谈。”   清阳峰主就是靠修为坐镇的代理宗主之位,他这一次对云灼然的态度好了许多,也还有些别扭。   毕竟从前还是小辈,现在就跟他们这些宗主平起平坐了……   清阳峰主心中泛起嘀咕,免不得又要后悔自己从前对云灼然的苛刻,再看他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愧疚,走神间,听到云灼然说要请几位峰主来,难是不难,他只是有些不解,轻咳一声,肃容道:“少岛主很着急?”   云灼然道:“事关你们宗主。”   这位宗主自然不会是现在的代理宗主,起码在云灼然这里不是。清阳峰主也没不觉得这说的是自己,而他们天道宗也就只有那么一位宗主。反应过来的几人皆严肃起来,以云灼然的身份,他们不会怀疑这是玩笑。   更何况,蓬莱仙也来了。   天道宗向来都很在意关于顾神枢的一切事情,所幸因为要教导顾秋暝,几位峰主这两年暂时都没有闭关的打算,一个传信,很快都到了清阳峰主的住处。这毕竟是天道宗的大事,见人齐了,都谨慎地没有带任何弟子进来,还布下了结界,云灼然干脆开门见山,直接跟他们说了自己这一次来的目的,然后成功吓到了天道宗众人。   本来以为顾神枢陨落了,他们为此怨恨了云沛然兄弟二十年,后来真相大白后跟天擎宗和盛京的几个世家不再来往,也在全力扶持宗主的外甥顾秋暝,即便明知顾秋暝对宗主之位并无兴趣,却没想到最后峰回路转,他们的宗主还没死透,还能活过来?   在座的几位峰主皆是得到过顾神枢的指点才有今日,顾神枢此人为人做事很是得体,见过他的人都很难讨厌他,这几位峰主更是视他为师友,可这事,几位峰主有些犹豫。   云灼然和心魔几人耐心地坐等着,等几人商量了一阵,秦筝勉强敛去脸上的震撼,跟他说道:“此事慢慢来,我们自会倾尽全力为宗主复活,只怕我们护不住宗主,那位奉天神宫的神明恐怕也不会放过我们宗主。”   奉天神宫跟顾神枢的死脱不开干系,云灼然自然也跟他们说了这些事,最好希望通过天道宗得到一些信息,但看秦筝他们的意思,俨然没听说过这个神宫,也就更不可能知道那位装神弄鬼的神明到底在何处了。   蓬莱仙的意思本是想将奉天神宫做下的恶事宣扬出去,好广撒网从中找到可能知道那位神明存在的人,可惜连云城、魔宫、昆吾剑宗都被奉天神宫渗透了,其他宗门难免没有。   因此,复活顾神枢这事只能偷偷地办,否则只怕再出意外。   天道宗的意思正是如此,他们能倾尽全宗门的资源为顾神枢打造养魂阵法,只盼云灼然能尽快揪出那一位神明,他们也会尽全力帮忙。虽说不知此人为何要对付他们的宗主,此人一日不出现,总难免叫人不安。   不过也有些问题,天道宗创建时间不长,实力最强的宗主又骤然离开,目前众人修为青黄不接,恐怕在斗法上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尽量地帮忙找出这位神秘至极的神明。   天道宗如今趋于平稳,但很多人都知道他们除了顾神枢留下的东西,在战力上其实是捉襟见肘的,云灼然不指望他们真能帮上忙,将顾神枢交给他们,就是他这次来的目的。   在神像建成之前,云灼然几人都会留在天道宗做客,毕竟还要等到新的养魂之地修建好,他们才能将蓬莱仙岛里的顾神枢残魂放出来。   天道宗一直为云灼然留着顾神枢曾给他的白云间,此番回来,他自然还是住回了那里。说起来,心魔也在这里待过一阵,那时还是黑乎乎的毛团模样,再回来时倒是挺兴奋的,而蓬莱仙似乎也对他的住处很好奇。   看着二人在花丛里的小屋子四周溜达,云灼然颇为无奈,转眼望向北面,顾神枢曾经的清修之地北山云池,灵气是宗门里最纯净的,据闻自打顾神枢的执念化身消散后也逐渐恢复,只是不知何时顾神枢才能回来。   天道宗自创建至今至少有了两百年的大宗门底蕴,建造一座神像也花不了半日功夫,之后挑选灵气充裕的福地以及各种阵法的布置却花费了不少功夫。五日后,天道宗的广场上多了一座神殿,之所以选择此地,是因为此地算是内门和外门弟子都会经过的人|流量最多的地方,而地方选好了,云灼然也将顾神枢的残魂送了过去。   五位峰主将养魂阵法完善之后,云灼然还在神像外面加了一层防御法术,倘若有人对神像内隐藏的残魂不利,便会被太阴真火灼伤。不过在天道宗里,众目睽睽下,恐怕没有敢明知这是宗主的神像还敢不敬的人。   堂堂一个天道宗宗主,竟然沦落到跟凡间那些俗人一样修建起了神像,云灼然沉默须臾,顺手给天道宗精心打造的金身上了头一炷香。   “早点醒来吧。”   云灼然道。   神像建成,剩下的是天道宗都会处理,云灼然也得准备回巫城了。徐知春愿意让他们搜魂,只求在他模糊不清的记忆找到那位神明的下落,碍于他的伤势,云灼然没有动手,而如今过了这些天,徐知春也该好了。   走出神殿时,云灼然脚步一顿,忽然朝神殿外的人群里看去,他刚才感觉到有人在看他,自然,他在天道宗已是出了名,没人看他才怪,但刚才那个不容忽视的感觉让他想到了一个人,顾神枢真正的徒弟沈灵枢。   以信仰养魂一事天道宗秘而不宣,其他人不知道,但也曾见到过顾神枢的残魂在神像上浮现的沈灵枢想要猜到他们在干什么并不难。   云灼然皱了皱眉,拉住心魔道:“先不回去,再留两日。”   走在前面的蓬莱仙听到这话问:“怎么突然不想去巫城了?”   “沈灵枢来了。”云灼然肯定那个人就是他,而且他在那一个瞬间感觉到了一股浓郁的死气,确实是一种感觉,而非以往用眼睛看到的。   “那那个神明……”   蓬莱仙怀疑,沈灵枢来了,那位神明应该也不会太远。 第一百五十九章   发觉沈灵枢已潜入天道宗,云灼然自然是第一时间告知了秦筝等人,秦筝一听神色大变,马上吩咐弟子们在宗门里找人,而云灼然和心魔几人也回了还未对外开放的神殿,避免那位神明再次出现伤害顾神枢的残魂。   然而直到入夜,他们也没有在这座神殿里等到任何异动。   沈灵枢自从学会运用体内仙骨后,众人再想找到他就变得非常艰难,即便他如今修为再低,竟也有几次能在云灼然、陆羽等大乘期修士眼皮下的接近他们而不被人察觉,上回发现多亏是心魔嗅觉灵敏。而这一次更是连心魔都没有察觉到他的靠近,云灼然说他来了之后,心魔又仔细观察了一遍,才在人群中找到一缕残留的气息。   天色已晚,除了云灼然几人,几位峰主也都保持着高度紧张守在神殿里。如今云灼然的身份毕竟是客人,巡山的弟子回来禀报过山中无异常,倒是山门前似乎有点痕迹,约莫是熟知宗门结界的沈灵枢钻空子逃走了,秦筝便客气地请他们几人回去休息。   云灼然点了点头,这就起身。   天道宗里众弟子搜山的动静不小,沈灵枢定然会有所察觉,早就应该走了。云灼然很清楚,沈灵枢不敢面对天道宗,即便他已有仙骨傍身,他也不敢随意踏足他昔日的师门。   沈灵枢是个很自负的人。   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跌落谷底,狼狈至此,又怎敢在这些昔日仰望他的天道宗门人面前出现?   蓬莱仙和宋韶、宋蕴跟着站了起来,心魔还盘腿坐在神像前,仰头看着这一尊特意为顾神枢打造的金身,与云灼然一致、只稍显稚嫩几分的俊秀脸庞看去很是专注,其实双目放空无神,早已经无聊到神游太虚。   云灼然默然摇头,伸手将人拉了起来,就跟秦筝告辞。   心魔揉着眼睛跟上,听着二人说话,眨了眨眼又看向门前,正好看到几名弟子行色匆匆地跑进来。   “峰主,顾师弟被人带走了!”   秦筝脸色大变,“怎么回事,什么叫被人带走了?”   见其余原本静心打坐的几位峰主纷纷睁眼起身,也都跟着紧张起来。云灼然和心魔有些迷茫,而后反应过来,能让这些峰主都如此在意的顾师弟恐怕顾神枢的外甥顾秋暝了。   来报信的内门弟子云灼然还有点印象,原先是主峰里跟随沈灵枢的那一批师兄弟之一。他这几天偶尔碰见后这些原本与沈灵枢交好的师弟都战战兢兢的,生怕他算旧账似的。   此刻在云灼然的目光下,那弟子有种被人看破心思的感觉,一脸羞愧地垂头说道:“是沈灵枢!他忽然出现,打伤了纪师兄后就抓了顾师弟要挟我等,现在已经退出山门了……”   顾秋暝如今由几位峰主教导,很多时候都是秦筝带着的,秦筝听到这个解释也憋了一肚子火气,恨铁不成钢道:“都退出山门了,为何现在才来报!”他按了按眉心,又问:“派人追上去了吗,人现在到哪里了?”   气归气,秦筝静下来一想就知道沈灵枢为何能顺利逃出天道宗,顾秋暝如今身份不同往日,可是修为却没有跟着身份飞涨上去,沈灵枢要抓他不难,而天道宗的弟子自然是投鼠忌器,这不就任由着沈灵枢将人带走了吗?当然,这也许也有弟子们念旧,没对沈灵枢下狠手的原因。他也没想到,沈灵枢居然还真的躲到现在才下山。   同样没想到这一层的还有云灼然,他道:“我去找吧。”   不管是谁被抓走,天道宗都是要追回来的,但这是顾秋暝,听秦筝的意思是要亲自去找。云灼然这一开口,不说秦筝,其他几位峰主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吃惊,毕竟这是天道宗自家的事,他们没想到云灼然会帮忙。   “仙儿,你和几位峰主继续守在这里,避免节外生枝。”   蓬莱仙点头应好。   闻言,秦筝恍然大悟,“这是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   “谁知道呢。”   云灼然随口应了一声,示意心魔跟上,转身走了出去。   身后的秦筝一愣,他以为云灼然会跟从前一样不爱搭理他们,此刻听云灼然的语气明显有些烦躁,很多人印象中的云灼然都是淡漠冷静的,难得露出平静之外的一面时,秦筝难免惊讶。不过想到这可能是沈灵枢的计谋,他也已经没了亲自找人的意思。   天道宗几位峰主修为不算太高,战力跟正道的许多宗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连昆吾剑宗也有几名合体期大能坐镇,而天道宗只有一位,所幸他们的核心并非修为跟他们脱节的宗主顾神枢,而是他们这五位峰主。他们个人的战力或许不怎么样,但在顾神枢指点下,五人相辅相成,合力战斗的强悍程度不亚于一名大乘境界中期修士,这才是顾神枢陨落后,五位峰主仍安然能守住天道宗二十年的真正原因。   秦筝便以为这是云灼然出去而让他们五人都留在神殿守着顾神枢残魂的深意。却不知云灼然自收回太阴真火后修为暴涨,而他之所以会帮天道宗找人,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沈灵枢抓走的那个人恰好的顾秋暝。   虽说那本名为《无情道君》的无聊话本是云沛然瞎写的,云灼然却也是曾亲眼看到过沈灵枢和顾秋暝之间的红线的,如今沈灵枢带走顾秋暝这件事,怎么看都透着几分怪异。   连心魔听说这事后也是精神一振,二人下山途中,心魔还跟云灼然小声谈论此事,“哥哥,为什么姓沈的谁都不抓,就单抓顾秋暝?姬若跟云少微跟他的红线怕是要断,所以他就跑回来抓紧他跟顾秋暝这根红线?”   云灼然道:“他应该看不到。”   心魔想想也是,扑哧笑出声来,云灼然偏头看他,眼神有些困惑。心魔凑近过去,在他耳边小声笑道:“顾秋暝越来越像顾神枢了,哥哥,你说姓沈的见了他会不会害怕,就算有姻缘线在身,他能忍得下这张脸?”   云灼然呆滞了一下,只因蔚然的想法总是能出乎他的预料。   一路追踪沈灵枢的天道宗弟子到了山下城镇后就彻底失去了他的踪迹,也没能将顾秋暝带回来,云灼然找到他们时,才发现恰好追着沈灵枢下山来的弟子中还有几个熟人。   远远见到云灼然,江执白便领着几人从灯市的人群里挤出来,身后的一人扶着原先在清阳峰主座下,如今自请到外门做管事的纪辰。   后者脸色惨白,俨然是受了伤。   江执白没料到云灼然会来帮忙找人,三言两语说明了沈灵枢挟持顾秋暝下山,然后他们在附近把人跟丢了的事,有些羞愧,又有些感慨,“沈师……他真的变了很多,有几个原先跟他交好的师弟好心劝他回来自首他不听,非得伤了人,挟持顾师弟下山。”   了解过事情的经过后,云灼然和心魔就跟他们分开找人。   紧挨着天道宗山脚下的城镇不乏修士,在人多的地方,心魔再灵敏的感官也会因为受到太多干扰而无法马上分辨出沈灵枢残存的气息。   云灼然便带着心魔在江执白等人跟丢的那两条街上转,只是今夜恰好有庙会,夜幕中时不时炸开几束烟火,街上不仅嘈杂,还很拥挤。   心魔在天道宗弟子跟丢沈灵枢的地方找到了他残留的气息,但之后只在附近找到两处就彻底没了。   心魔皱皱鼻子,“怎么会没有?”   “他应该是知道了你是怎么发现他的,刻意抹去了痕迹。”云灼然见心魔不停耸鼻子,险些就要下意识伸手捏住,到半空时改为扶住他的肩膀,将人往街边不那么拥挤的地方带,“他带走顾秋暝,究竟是何意?”   “用顾秋暝要挟我们,交换顾神枢的残魂?”心魔猜测。   云灼然道:“不会。”   二人说话间边挤出拥挤的街道,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心魔自然地握住云灼然的手,“为什么?沈灵枢带走顾秋暝就是想引开我们,好让奉天神宫背后那个装神弄鬼的神明带走顾神枢的残魂吧。”   “他又怎么知道我们两个人会追出来?”云灼然淡声道:“若真是这样,我们便随他下山,等那位神明真的出现,仙儿会给我们传音。”   心魔还是觉得不妥,皱了皱眉,“万一沈灵枢就是故意引我们来,设下圈套,先对付哥哥呢?”   蔚然心思活泛,总有许多出人意料的想法,云灼然早已习惯,原本不在意,但回过味来,他拉着心魔停下来,望向已经落到他们身后的这条长街,灯火阑珊,人声喧杂,云灼然漆黑的眼眸里慢慢溢开几分复杂。   心魔道:“哥哥?”   云灼然回神,神色复杂地说:“初上天道宗时,顾神枢曾带我和沈灵枢在这镇上逛过元宵灯会,附近有十分隐蔽的茶馆,那里很安静,茶点也与众不同,顾神枢时常会来。”   心魔当即明白,“去看看?”   云灼然眼神复杂,“好。”   夜色下,湖面上散开一盏盏花灯,悠悠荡荡往远处飘去。   身着白衣的天道宗弟子们从喧闹街道匆匆走过,角落里二楼临街的窗户随之被一只手紧紧关上。   沈灵枢回过身,顾秋暝僵坐在茶座上,与云灼然有几分相似的黑眸直勾勾看着他,眼神急切,似乎很想跟他说什么话。沈灵枢在他对面坐下,抬手一挥,金光闪烁而过,顾秋暝仍是不能动弹,但却已经可以说话,他轻咳一声,清秀的脸十分紧绷。   “我只不过想来见师尊一面,若不是你先找到我,我也不会动手。”沈灵枢看着这张渐渐长开的跟顾神枢越发相似的脸以及这一双跟云灼然颇有几分相似的清澈眼瞳越久,神色就愈发复杂,索性别开脸道:“你放心,他下山来了,很快就能找到这里。”   沈灵枢握着长剑起身,“我走了。”   “沈师兄!”顾秋暝不知道沈灵枢说的那个‘他’是谁,但他看着沈灵枢的时候也没有任何敌意。   沈灵枢的脸色有些难看,“别再喊我师兄,我不是。”   “沈师兄救过我,我那时候还险些成了沈师兄的徒弟!”顾秋暝道:“我记得沈师兄的恩情。”   沈灵枢顿了顿,坐了回来,面对面时,也叫顾秋暝看清了他脸上的讥诮,“你如今得天道宗五位峰主教导,风光远胜于当年的我,你这一声师兄,可是在嘲讽我。顾秋暝,你可知道,我早就后悔当初救过你的命。”   顾秋暝飞快摇头,忙道:“沈师兄救过我,我不曾忘,虽说很多时候,沈师兄的做法我不敢苟同,可是如今见到沈师兄,我还是会尽力报答你当初救我的恩情,只要不伤人,不违背法度伦常。当然,我跟很多天道宗弟子一样,都希望沈师兄回到天道宗来,为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负责,至于舅舅的仙骨,我想,沈师兄心中自有定夺。”   “看看,你跟着秦筝他们待久了,也学会了道貌岸然。”沈灵枢讽刺道:“你们都劝我回天道宗,明知道那里等着我的会是百年的牢狱,知道他们都想夺走仙骨,我若听了你们的话,如今就只是牢里的一个废人。”   顾秋暝皱紧眉头道:“看来沈师兄对几位峰主有所不满,是,我从前也觉得天道宗的几位前辈处事不公,尤其是在对待云师兄时。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自从舅舅的死因真相大白后,秦峰主他们已经知错,如今的天道宗,不再像从前那样浮躁,舅舅的执念并未强迫你归还仙骨,如今的秦峰主他们,绝对不会插手仙骨的事。”   沈灵枢笑了起来,“你如今得了他们的好处,自然是向着他们。你可见云师弟如何对待他们?云师弟看人最准,连他都不信这些人,你如今正被他们捧在云端上,自然无法理解像我和云师弟这样经历过低谷的人。”   顾秋暝怔了一下,仍是摇头,“我知道云师兄曾经被秦峰主他们苛待过,云师兄完全有理由怨恨他们,可是这些话,沈师兄你却不能说!”   沈灵枢嗤道:“我为何不能说?”   顾秋暝一张稍显稚嫩的少年脸庞上异常认真,“因为云师兄经历过的那些,沈师兄从未经历过。这些年来,几位峰主处处偏颇的人,是你,而不是云师兄。确实,因为舅舅的原因,他们都对你极好,但即便知道你没有得到无情道的传承,秦峰主他们照样还是会护着你。沈师兄,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来几位峰主可曾亏待过你?”   沈灵枢怔了下,沉声说道:“那是因为他们还没有抓到我!等我回去了,他们就会想这些年来对待云灼然那样对我,甚至下手更狠!因为我爹沈复才是真正害死师尊的人!”   顾秋暝不认同道:“沈师兄当真这么以为?云师兄这些年来被苛待确实是一个例子,但有了这个前车之鉴,秦峰主他们不会再这么做。你和云师兄的状况也完全不同,你不仅是沈复的儿子,更是舅舅的亲传徒弟……”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沈灵枢的灵剑已架在顾秋暝脖子上。   沈灵枢冷冷怒视他,“我的事,还轮不到你顾秋暝置喙!”   顾秋暝脸上无一丝惧怕,顶着冰冷剑锋的威慑固执地将话讲完,“我只是希望沈师兄不要误入歧途,你如今还能回头。沈师兄,回来吧,天道宗不是在追杀你,你是天道宗宗主顾神枢的徒弟,也是正道的修士。”   沈灵枢咬了咬牙,不知想到什么,冷笑一声将长剑收了剑鞘,“误入歧途?恐怕真是要让你们失望了,顾神枢的徒弟早就回不了头了。”   顾秋暝抿唇道:“沈师兄,莫再固执,你如今未到绝路。”   沈灵枢眼神冰冷地瞪着他半晌,却什么都没再说,忽然往包间门口的位置看了一眼,便匆忙起身推开窗户,正要跃下时回头看了一眼。   顾秋暝眼神恳切。   房门被推开时,房间只有顾秋暝一人,云灼然眸中金光略过,发觉一道红线往敞开的窗户延伸而去,他快步走到窗前,窗下仍是花灯锦簇,不见沈灵枢。但令人意外的是,顾秋暝身上的那条红线却是断在窗口。   原来这些姻缘线会断?   云灼然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可见到的还是两条红线。   心魔轻轻一掌拍在顾秋暝额头,给他解开了身上的禁制,顾秋暝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而后一脸激动地看着云灼然,双眼仿佛在发光。   “沈灵枢往哪儿去了?”心魔问。   顾秋暝愣了下,轻叹道:“我不知道。不过他走之前让我告知几位峰主,他不会再回天道宗了。”   “什么意思?跟天道宗彻底断绝关系?”心魔笑道。   云灼然也猜不透沈灵枢的想法,将顾秋暝带走,又带到他能猜到的地方,无疑是等他来接人,可是有顾秋暝在手,他能做的事还有很多,他竟然什么都没有做。云灼然皱了皱眉,心中顿时有几分意兴阑珊的感觉。   “去找江师兄吧,他在楼下。”   顾秋暝马上点头,顿了下问:“云师兄不和我一起去吗?”   云灼然望向窗外,眼底略过一丝迷茫,而后点头,“走吧。”   顾秋暝以为他是要留下找沈灵枢,但云灼然从窗前回来,竟然下楼去了,不像要找人。而后那位小岛主皱了皱脸,也不太高兴地跟了下去,顾秋暝只好一头雾水地跟上去。   跟江执白等天道宗的弟子们在楼下汇合,云灼然和心魔果然跟着一起回山上去。彼时,沈灵枢站在桥头上,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   “你错失了一个大好机会。”   听到这个声音,沈灵枢没有再跟先前那样四处张望。   “我只是回来看师尊。”   “但你还没有看到。”   沈灵枢道:“看到了。”   那个声音半晌后才又响起,似乎是在纳闷他根本就没有进入神殿却说看到了,那么他要看的究竟又是谁。   “那好,来见我吧。”   “好。”   沈灵枢没有再拒绝。   下山找人的这一个时辰里,蓬莱仙都没有给云灼然传音,云灼然终究不放心,顶着风雪回到神殿时,里面果然一片宁静。秦筝和蓬莱仙迎上来,秦筝小心地问:“顾秋暝……”   “找到了。”   秦筝长松一口气。   云灼然看了眼神像,又看向蓬莱仙,后者一眼看懂他的意思,朝他摇头,这意味着今夜无人来袭。   怎么会这样?沈灵枢今夜抓人,不是为了声东击西?   跟秦筝告辞后,云灼然等人便回白云间休息,云灼然和蓬莱仙修炼到了这个境界,完全没必要每天睡觉,这其实只是心魔的习惯,跟他待久了,众人也就迁就了他的习惯。   白云间也有几间客房,云灼然和心魔还是跟从前一样住在他的房间,只是心魔的形态不同了。当初的小黑团,如今已经是占了云灼然常年放置的那张床榻大半位置的大人了。   云灼然回来后才发现心魔心情不大好,而且今夜也不来找他要亲亲了。见他一声不吭地坐在床上翻着话本,云灼然好奇地走了过去。   “怎么不说话?”   心魔一脸平静地抬头,“累了。”   云灼然指向他手上的话本,“难怪,话本都倒过来了。”   心魔脸上有几分不自在,别开脸收起话本躺在了床上,随手拉了被角盖在身上,“那我睡觉了。”   是真的不高兴了。   云灼然想不明白心魔为什么会生气,思索了下,学着心魔枕着手臂侧身躺下,面对面地看着他,安安静静的不说话,霜白发丝在水色被褥上铺开,衬得眸若点漆,冰肌玉骨。   心魔被看得久了,比常人稍微白一些的脸颊慢慢染上两抹红晕,伸出手抓住了云灼然的一缕长发,闷闷道:“哥哥小时候是跟姓沈的一起长大的,还跟他一起逛过元宵灯会,跟他有秘密基地,这些我都没有过。”   云灼然轻声道:“还有顾神枢。”   心魔靠近过来,双眼异常认真地凝望着云灼然的眼睛。   “沈灵枢在云城时对哥哥下过杀手,哥哥以后会杀他吗?”   云灼然失笑道:“你是不是又在想那个奇奇怪怪的话本上的故事了?那是云沛然瞎写的,我不会跟他结成道侣。是他要杀我在先,我自然也会反击,蔚然,过去只是过去。”   心魔睁大眼睛,“真的?”   “也许会有一些感慨。”云灼然见心魔的手指揪紧自己的霜白发尾,也礼尚往来地拨开缠在心魔脖子上的乌黑长发,捏着一缕在素白指尖上把玩,耐心而温和地同他说道:“不会有其他人,我身边之人只会是蔚然。”   心魔呼吸一滞,定定看着云灼然,云灼然见他又呆住了,心下失笑,拿指腹戳了戳他绯红的脸颊,刚要收手却让心魔一把抓住,心魔红着脸半撑起身,而后虚虚压在他身上。   “哥哥,不要这么看着我。”   云灼然笑了笑,“为什么?”   心魔眸中的血光几乎压制不住,小声说道:“我好喜欢……”   云灼然胸腔起伏的幅度忽然大了许多,这是在笑话他,心魔脸红的更加厉害,羞愤地抿了抿唇,最终没忍住,低头堵上云灼然的嘴唇。   几人又在天道宗待了几天,等到神殿对弟子们开放后,沈灵枢都再未出现过,而顾神枢的残魂也在一点点信仰中开始缓慢的修复进程。   几日下来,那位神明仍未出手,云灼然就知道顾神枢的残魂恐怕已经被那位神明放弃了,毕竟这么多年来,那位神明也几乎榨干了他的所有价值。于是云灼然和蓬莱仙商量起回巫城的时间,正定好明日告辞,原本守在神殿里的秦筝却突然上门来见他。   如今的天道宗,几乎上下所有人,对待云灼然时都十分小心,其中有一些是愧对他,想要补偿他的人,也有一些是忌惮他身份的人。   秦筝就是前者,有没有忌惮云灼然身份这点只有他自己知道。   神殿那边天道宗几乎是倾全宗门之力布下大阵,若能有他们五位峰主守着自然更安全,尤其是在阵法启动初期,这段时间他们五人也一直没有走开过,但今日秦筝走出神殿了。   宋韶刚领人过来,秦筝难得没有跟以往那样客套一番,一来就急道:“少岛主可知道,沈灵枢又出现了!”   心魔抱手臂呵呵,“他又来了。”   云灼然见心魔将厌恶溢于言表,心下也是无奈。但沈灵枢出现应该不至于让秦筝这样的人如今紧张,他问:“秦峰主,他闯进神殿了?”   “那倒不是。”秦筝神色凝重道:“三日前,魔道的星宿派与烛阴教联手夤夜闯入盛京,屠杀世家修士,死伤无数。但盛京求助的消息送来,援助还未到,星宿派和烛阴教就被逼出盛京,据闻,是沈灵枢出手了。”   在众人错愕的神情下,秦筝同样一脸不可思议,“这是天擎宗传来的信,他们说沈灵枢勘破心劫,直接跃进大乘期,但他逼退星宿派和烛阴教后,同样不许正道门派进入盛京,而且对外宣扬,要请少岛主过去。”   所谓勘破心劫,恐怕是领悟了顾神枢仙骨的真正力量。   云灼然道:“请我去做什么?”   秦筝道:“约战,生死决斗。” 第一百六十章   奉天神宫已倒,原本在他们控制之下的星宿派会乱,这是云灼然早有预料的,却没想到星宿派自被逼退出云城之后没有为已死的圣女报仇,反而搭上了烛阴教偷偷攻打盛京,如此一来,这就变成了正魔两道的大事。   在去往盛京的途中,秦筝跟云灼然谈及这几日正道的动荡,盛京之乱已惊动了整个正道,几大宗门都派人赶往盛京援助,而今沈灵枢的意外出现,更是叫秦筝不得不亲自前往,同时,他也要代替天道宗与其他正道宗门商议讨伐星宿派和烛阴教的事宜。   对于沈灵枢死守盛京,困住盛京里的人也不让任何外人进入,秦筝认为多半是因为沈家的事。   “沈复死后,沈灵枢的嫡亲妹妹沈熙担起沈家,因为沈复作下的孽,这半年沈家过的艰难,倒也撑下来了,但那夜魔修屠城,沈家姑娘向附近几个世家数次求救无果,最终还是被星宿派和烛阴教灭门,我想,这就是沈灵枢不愿让任何人靠近盛京的缘故。”   谁也没想到魔道的星宿派和烛阴教会突然攻击盛京,也没有想到撑了那么久的沈家会在当日被灭门,更没想到也许就是这样误打误撞地让激怒沈灵枢,让他领悟了仙骨蕴含的真正力量,如今魔道两个魔教的算盘被打散,沈灵枢却也没再乘胜追击,将动手灭门沈家的魔修杀死后便只是将所有人赶出盛京,之后便向云灼然约战。   秦筝是不想云灼然去的,可若沈灵枢当真如传闻中变得那么强大,一心要云灼然去,云灼然恐怕也躲不了,所以他犹豫了一阵,还是告知云灼然这个消息。何况就算他不说,等云灼然下山,随便一打听也能知道。   沈灵枢的妹妹沈熙,云灼然还有一些印象,是个刁蛮霸道的大小姐,其实在沈复出事后,却也是沈家唯一拎得清的人,她的为人说不上很坏,只是脾气也绝对不能算好。   在风雨飘摇之际能支撑沈家渡过这半年,可见沈熙应该也有一些小聪明,应是个坚韧之人。   她的年纪只比姬若大一点,在盛京这片正道修士的领地遇难时也无人相救,难怪沈灵枢会对正道有怨。   这一次魔道的星宿派与烛阴教联手对付盛京,侵犯正道,残忍屠城,令盛京死伤惨重的行为更是令人发指,不论如何,正道众门派都要为盛京的万千亡灵讨一个公道。这些事事关整个正道,已非云灼然这个蓬莱少岛主与奉天神宫的私事,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云灼然一时也有些措手不及。   对正道众门派中已没落多年但威望却不亚于四大宗门的盛京下手,挑起正魔大战,这罪魁祸首怎么都像是星宿派,虽说烛阴教这些年也早就蠢蠢欲动,看起来似乎都在情理当中,可不久前才跟星宿派打过交道的云灼然怎么想都感觉不对劲。这星宿派原先是奉天神宫的拥趸,如今奉天神宫倒了,他们不为云朵和殷少主报仇也罢,转头来打正道,还偏偏灭了正在追随奉天神宫那位神明的沈灵枢一家满门。   这不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   此事也让许多正道修士感到离奇,沈灵枢跟云灼然有什么仇什么怨,非得约他去盛京生死一战?   不说愧对云灼然的秦筝等天道宗门人,心魔第一个不情愿,不让云灼然去,但云灼然还是决定走一趟。   众人乘坐飞行法器赶到盛京时,远远就在城外停下,风雪下有很多修士,四大宗门的,一些中上水平的门派,还有附近的一些小门派。   一见到天道宗标志的云舟出现,带着前来援助的师弟们守在此处的陆栖便提着灵剑迎了过来。   “秦师叔。”陆栖先后朝秦筝和蓬莱仙、云灼然三人行礼。   云灼然略一颔首,望向盛京的城门,门前设下结界,令众人无法入内,一道黑衣身影立在城墙上。   正是沈灵枢。   陆栖道:“他只让云师弟进去。”   秦筝欲言又止,长叹一声,苦笑道:“他到底想怎么样。”   陆栖摇头,看向云灼然时,向来冷静如他,也在担忧。   云灼然垂眸思索了下,回头向蓬莱仙递了一个眼神。   蓬莱仙点了点头,道:“若是太难缠,尽管开口叫我。”   云灼然这就要走,秦筝眼里闪过几分纠结,想了想还是伸手拦了一下,云灼然那双清凌凌的黑眸望向他时,秦筝一个激灵回了神,笑容勉强地说:“他有宗主的仙骨在身,谁也杀不了他,还望少岛主千万小心。”   云灼然慢慢点头。   “哥哥!”心魔抓紧云灼然的手腕,黑眸定定地看着他。   云灼然弯唇一笑,反过来握住他的手,带着他走向城门。   秦筝有些着急,“小岛主也跟去,沈灵枢会放他们进去吗?”   “他也拦不住。”蓬莱仙不以为意地说,不是他吹牛,两位小主人的本事可都不在他之下,而这只小心魔更是可以无视许多阵法结界,沈灵枢现在再强,只怕也没法拦下来。   城外各家修士看着云灼然和心魔走进了盛京城门,二人果然没有被结界阻拦,秦筝愣了下,又看了眼蓬莱仙,看蓬莱仙如此镇定,云灼然又有小岛主相助,应该不会有事……吧?   秦筝心中极乱,一时为云灼然担心,一时为沈灵枢担心,毕竟沈灵枢领悟了仙骨的力量,恐怕不弱于顾神枢的巅峰时期,可云灼然也有帮手。   到底是一手扶持多年的师侄,而且二人都是宗主的徒弟。   对于宗主而言,那就是手心手背都是肉,秦筝也是在为他们的宗主忧心,他们家宗主还没醒来,等醒来后,知道他们几人护不住哪一个徒弟,他们还有什么脸面面对宗主?   进城后,云灼然和心魔上了城楼。   冬雪茫茫,沈灵枢那一身黑衣在一片白中显得格外的突兀,他就地闭目打坐,剑就搁在一旁。   云灼然和心魔慢慢朝他走过去,快靠近时,沈灵枢睁开双眼,见到二人都在,苍白的眉头紧紧拧起。   “你还是带他来了。”   沈灵枢并没有问他的结界只会对云灼然一人开启、为何小岛主也进来了这样的废话,他站起身来,凛冽寒风撩起肩上一缕乌黑长发,苍白脖颈上的黑紫魔纹便显露出来。   云灼然道:“你入魔了。”   “无所谓了。”沈灵枢道:“事已至此,是正是魔不重要。”   今日的沈灵枢格外不同,他周身煞气环绕,也许是因为他入魔了,也许是因为这几天杀了不少魔修,但他的神态很是宁静平和,没了从前的自负或是怨恨,像是突然释然了。   沈灵枢仍旧没有碰他的剑,他转身望向城楼下的人群,忽然道:“今年盛京的雪很大,比往年的更冷了。”   云灼然道:“你要与我决斗?”   “时间还早。”   沈灵枢回过身道:“若我没有记错,这是云师弟第二次来盛京。”   大费周章约云灼然生死决斗的是沈灵枢,磨磨蹭蹭不肯动手的又是他,他到底想要怎么样?心魔一双黑眸变成血红,冷冷怒视他。   云灼然同样也猜不透,但他比心魔更多了几分耐心。   没等到云灼然的回话,沈灵枢也习惯了,接着说道:“我妹妹沈熙死了,听说她死前向盛京的很多人求助过,但是无一人帮她,沈家就灭门了。我知道那些人也自顾不暇,所以我只是把他们困在盛京,想让他们也尝尝求助无门的滋味。云师弟,现在我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无所有了。”他像是在跟云灼然解释他困住盛京的原因,说着低笑一声,抬眼看向云灼然,“上回将顾秋暝放回去时,我还在想,不知何时才能再跟你见面,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碰面了。云师弟,云灼然,你可知道,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   沈灵枢很快又沉声道:“可有些时候,我也是真的恨你。”   心魔冷哼道:“你又有什么资格恨哥哥,是你害哥哥在先,也是你不顾同门道义,要杀哥哥在先。”   沈灵枢面色冷了几分,没有理会他,只看着云灼然道:“云师弟上回去了那茶馆,可见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我也还记得,那年你刚到天道宗,我第一次见到你时,还以为见到了仙童,知道你的境遇,我又心疼又气,跟师尊抱怨天擎宗的佛修道貌岸然,也是真心护着你的,小孩子的感情最是纯粹。可长大了,等你跟你兄长离开后再回来时,渐渐展露天才资质,大家只知道师尊的记名弟子,我这个真传弟子却常常被忽略,时常被拿来与你对比,也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心中感到不平,对你的羡慕成了嫉恨。”   “你不在时,师尊和大家的目光都在我身上,可你回来后,好像不管我再怎么努力,他们都不会再多看我一眼。”沈灵枢自嘲一笑,“这几日我总在想,我应该是从那时候起就不喜欢你了,可师尊总要我照顾你,我也知道你没有错,只是我不如你。那时师尊还在,他还是关心我的,与光明磊落的你们相比,我的这点心思龌龊至极,所以那时的我再怎么嫉妒你,也只是实在忍不住时挑拨你与纪辰的关系。为此,我还整日担惊受怕,生怕师尊发现了,会对我失望,赶我回沈家。”   心魔嗤道:“因为哥哥处处比你强,你记恨在心,顾神枢陨落后再无人拦你,何况还有那么多人因为云沛然大哥迁怒哥哥,你便趁机落井下石,却偏还要假装正人君子来关心哥哥。”   沈灵枢不看他一眼,压下心中的怒气,只跟云灼然说:“师尊陨落后,我确实松了一口气,你愿意退回白云间闭关,不再抢走我的风光,我也很满意,可是多年郁气憋在心口,我也确实有过落井下石。但等你闭关久了,我心中又回味起和你的感情,有段时间我总觉得惭愧,在白云间外守了你半个月,可你硬是闭关二十年,没再出来见我,却肯让江执白时不时进去看你一眼。分明我才是你的师兄啊,你愿意体谅江执白、厉剑茗,甚至愿意体谅与你刚刚认识的徐知春,也不愿意原谅我这个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嫡亲师兄。”   “云师弟。”沈灵枢的神色异常认真,他问:“你是不是只记得我对你的那些不好,全忘了我这些年也是真心照顾你的,忘了我们以前的感情?我总不能理解,为何你独独对我这样,若你愿意回头拉我一把,你我师兄弟二人之间不至于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你还有脸问?”   心魔话还没说完就让云灼然拦下,云灼然的神情仍旧很平静,他反过来询问沈灵枢,“你与我说了这么多,就是想问我为何没有再给你一次机会,在你落难之时帮你一把?”   沈灵枢道:“我没有什么想问的,只是想不清楚,你从小到大,究竟有没有真正将我当成师兄看待过。”   “好,我回答你。”云灼然道:“你我还小时,我确实是真心拿你当师兄的。但我这个人脾气怪,我曾经全心信任过你,是你先对我下手,我没办法再跟你像小时候那样相处。我也没有忘记过,初上天道宗的时候,曾经有一位沈小师兄,对我极好。”   沈灵枢怔住,半晌才扯了扯嘴角,慢慢挤出一个笑容,“你放心,我不会再自作多情的纠缠你。”他说着低下头,发出闷闷的笑声,“若早知你是蓬莱少岛主,我当初应该不会嫉恨你,如今回想起来当真是可笑,我那时竟常常会想,这天道宗既然有了我这么一个宗主真传徒弟,为何还要有你这么一位处处碾压我的记名弟子?”   “不错,我想过抹杀你的存在,不止一次,像我这样的人,你确实没必要再跟我虚与委蛇。”沈灵枢抬起双手用力抹了把脸,深吸口气道:“在云城,我动手伤你之时,也确实是想要杀了你的,你我之间,若只有一人能光明正大的活着,我必会选我自己。”   云灼然只道:“你应该也猜到了,顾神枢还有复生的机会。”   沈灵枢低声笑了起来,一只手慢慢握在了剑柄上,笑着反问:“我早已一无所有,就连我唯一的亲妹妹也死了,有人曾经告诉我,只要我杀了你,就能得回我失去的一切,可现在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云师弟,你觉得现在的我,还有什么脸面再见师尊?”   云灼然道:“那个人在哪。”   沈灵枢避开云灼然的目光,特手中的灵剑已然出鞘,雪亮的剑光映在脖颈魔纹上,“你我师兄弟多年,还从未切磋过,今日就是个好机会,来吧,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太阴真火。”   云灼然神色复杂,沉吟良久,按住心魔手背拍了拍,朝沈灵枢走去。   “哥哥!”   心魔追了一步,握住刚被拍过的手背,到底没有跟上。   剑光掠起,是沈灵枢先出手,他和云灼然在顾神枢座下做了二十多年的师兄弟,这确实是他们唯一一次交手,是切磋,也是沈灵枢想为自己做一次证明,他总是不想承认自己比云灼然弱,这一次哪怕是依靠顾神枢的仙骨,他也想要胜过云灼然一次。   两道残影从城楼纠缠到雪地上,乱雪飞扬,心魔站在城楼上,几乎看不清楚那一片苍茫雪白中云灼然那一抹几乎被淹没的霜白,沈灵枢的身影却是极清楚,他一直在追逐云灼然,他的剑并不从容,而是又乱又急。   看上去,好像在发泄什么。   沈灵枢从拜入顾神枢门下时,就憧憬着对方传授他独创的太上无情大道的那一日,但他最终也没等到这一天,顾神枢彻底断了他的希望。他所学过的只有这篇无情道的残卷,后来被人废去修为,在秦筝协助下重新修炼起顾神枢最初教给他的那一套剑诀,他从前觉得顾神枢在敷衍他,可等他领悟了仙骨的力量之后再用起这套剑诀,才发现这确实是最适合他的道法。   顾神枢没有骗他,这套剑诀确实足够好,能将他的所有天赋发挥出来,也能逼得云灼然一退再退。   一剑一剑,沈灵枢拼尽全力地朝云灼然砍去,他身上有了一些伤,云灼然那一身白衣上也染上了几道血痕,沈灵枢的剑却慢了下来,“你何还不使出太阴真火,你故意让我?”   云灼然手持玉枝格挡灵剑,似因吃力,眉心微蹙起。   “你想赢。”   沈灵枢咬牙道:“你可知道,我赢了,便不会再留你活路。”   云灼然看着他周身死气,眼神复杂,又望向沈灵枢身后,这一晃神,沈灵枢又是一剑砍来,沉重的灵压压顶而至,云灼然闪身躲开。之后又是两剑,沈灵枢发狠了,他将体内仙骨的力量催动到极致,逼得云灼然无处可退。云灼然再顾不得多想那位神明何时会出现,既然打得过沈灵枢就没必要浪费太阴真火的心思,如今的沈灵枢已经逼得他必须要使出太阴真火了!   诚然,现在的沈灵枢,就仿佛拥有了顾神枢巅峰时期的全力,可他到底稚嫩,他没有跟修为高到大乘期的修士交过手,而且他运用仙骨还不够娴熟,他的破绽太多了,又心急,动起手来就相当于一个还没有抽取献祭巫族孩子们的力量作为防御的云朵。   云灼然始终在提防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明,好几次故意露出破绽,仍旧没能将人引出来。   也罢。   云灼然收起玉枝,太阴真火的寒芒飞窜而出,挡在他身前。火光穿过扑簌簌的大雪,迎向沈灵枢的灵剑,沈灵枢顿时被逼退半丈,却硬是撑着扛下,几道快得只剩残影的雪亮剑光闪烁而过,满地的雪花轰然炸开。   漫天乱飞的雪花落下,将一黑一白的两道人影完全蒙蔽。   沈灵枢已十分吃力,这时,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可以了,让我来吧。”   沈灵枢眼里闪过一丝慌张,“我想要堂堂正正的赢他一次!”   “再迟就没机会了。”   那道声音似乎也有些急了,话音落下,沈灵枢双眼有过一瞬失神,而后亮起异常明亮的光芒,他握紧灵剑,迎着太阴真火攻向云灼然!   云灼然抬眼望见那一双眼睛,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不对。   这不是沈灵枢!   飓风卷起雪花,仿佛在二人战局周遭围一个坚固的屏障。   城楼上的心魔看不清楚云灼然在哪里,只凭感觉望向雪中的一个方向,指腹抚着耳廓上的小耳环,脸上是前所未有过的凝重。肩上、手臂、小腿上接连传来一阵细微的疼痛。   心魔的脸色随之紧绷,他知道云灼然受伤了,伤口越来越多。   太阴真火的出现,应当也激起了沈灵枢体内仙骨的护体金光,太阴真火注定无法奈何沈灵枢,给他带来的伤害十分微末,这也是云灼然一开始就不打算用太阴真火对付沈灵枢的原因,可是现在,心魔侧耳倾听灵犀法器传来的一声声剑锋撕破衣料的声音,呼吸也不自觉停滞良久,几次捏紧拳头想要过去帮忙,又全都忍了下来。   心魔知道云灼然方才拍他手背是什么意思,就是想独自与沈灵枢切磋。可是沈灵枢太狡猾了,他不仅可以运用仙骨的力量,还自带了仙骨的护体金光,连太阴真火都能防住,越大的伤害,反而激起护体金光的概率就越高,但他偏要逼云灼然使出太阴真火,他莫不是想耗尽云灼然的太阴真火,之后再趁他力竭杀他?想到这,心魔低喘一声,双目赤红地看向这层大雪。   他不想再等了,他要去帮哥哥!   也是这时,心魔后知后觉一些异常——这些挡住他视线的雪一直没散。他仔细观察过后,神色陡然大变,这雪中有一股极重的血腥气,而且是跟云朵在巫城布下的那个献祭血阵后得到的力量一样的味道!他们来时就知道魔修屠城,心魔一直有嗅到这股血腥气,便先入为主地以为没有问题……   可如今云灼然被困在了其中,他身体所受的伤源源不断地通过血契联系传达到心魔身上,是他大意了!   此刻被困在满天风雪里,云灼然的情况着实算不上好。   沈灵枢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居然又强了数倍,云灼然短时间内受了不少伤,意识到这个沈灵枢确实不一样了,他也不再留手。可对方太强了,还有沈灵枢的金光护体,云灼然召出再多太阴真火竟也伤不到他分毫!   无奈之下,云灼然只得先离开,却没想到他还被困住了。   挡住他的这一层雪花连太阴真火一时也无法突破,云灼然心下已是恍然,回过身面向已追上来的沈灵枢,他笃定地说:“你不是沈灵枢。”   ‘沈灵枢’一顿,提着剑站定在他面前,脸上露出一个淡笑。   “我确实不是他。”   连语气都不一样了,听着对方慢悠悠的语调,云灼然按住手臂上的剑上,带着几分探究打量起对方。   “你是,奉天神宫那位神明?”   “云灼然,我知道你,大祭司、姬宴、云朵,他们都死在你手下,沈灵枢也对你爱恨交加,你实在是叫我好奇,我便来看看。”对方欣然笑道:“看来,你的太阴真火用得不错。沈灵枢确实不是你的对手,但我可以。云灼然,你已经败了,你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得到对方的确认,云灼然只觉得开心,就算他现在身处险境,他问:“云沛然在哪里。”   对方轻笑一声,摇头道:“我今日是来帮沈灵枢的,为了请我帮他妹妹报仇,他可以为此付出仙骨。那么你呢,云灼然,若要我回答你的问题,你可要付出你的太阴真火的。”   云灼然笑道:“你不是神吗?”   对方笑应:“信我者,我便无所求。但你们并非诚心信我。”   云灼然没了笑容,“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全力以赴了。”   对方笑叹,“你果然很固执,可知继续下去,你会受更多伤。”   云灼然道:“你可以试……”   说到此处,云灼然停了下来,抬眼望向困住他们二人的那一层厚厚的风雪,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什么,跟着看来,旋即忽然神色大变。   未等二人再说什么,那层风雪裂开一道道猩红色的裂缝,原本固若金汤的风雪围墙轰然一声炸开来,厚厚一层的雪花将二人完全覆盖。   云灼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力量在靠近,又抬眼看向对面的‘沈灵枢’,只见对方身后涌现一股黑雾,云灼然眼里便涌现起星星点点的笑意。   这位奉天神宫的神明反应也极快,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靠近,他就已出剑,未料剑锋刺过黑雾,对面却无人,这时,他身后已经迎来了一大束的太阴真火,他一回头便迎面对上,下意识要退开,不想双腿竟动不了!他低头一看,只见双腿不知何时被黑色雾气死死缠住,他顿时明白过来,御剑直指对面控制太阴真火的云灼然!   这一剑载着这位神明能在沈灵枢体内抽取的全力,剑风凛冽,震起千层雪,还未近前,云灼然就知道它有多强硬,他也迅速掐诀,全力应对。但当真正接下这一剑时,云灼然就知道他接不住,他咬紧牙关,双脚仍是在雪地上倒拖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哥哥!”   声音响起的同时,心魔也出现在了云灼然身后,他的脸色有几分苍白,但一时间没有人有空细看。他瞥了眼那长剑,皱了皱眉,红衣身影又化作黑雾,竟然是迎着剑锋而上!   “蔚然!”   云灼然惊呼一声。   黑雾如蛟龙,顶着锋利的剑气而上,飞快缠在了剑锋上。   不知他做了什么,云灼然只感觉没那么吃力了,他明白过来心魔是在帮他,便专心对付起对方来。   灵剑被反推回来,太阴真火环绕身侧,沈灵枢的身体开始为之战栗,即便有护体金光,也还是受到了伤害。对方无法移动,又惊觉那股黑雾正在大口蚕食他的力量,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吞噬到他身上,他眸光深沉地看向对面二人,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罢了,今日便到此为止,看来我帮不了沈灵枢。云灼然,还有这个破了我的困阵的不知道名字的小家伙,我很期待下次与你们见面。”   话音落下,对方的力量果然有所减弱,云灼然和心魔趁此机会全力以赴,只听轰然巨响,满天的乱雪全都落到地上,露出了一地的浅金火海。云灼然仍站在雪地上,雪白衣衫上挂着许多道血痕,脸颊上也多了一道血丝,但在对面,沈灵枢已然躺在火海上,两截断剑也斜斜插在雪地之上。   云灼然仰头望向空茫茫的天际,那位神明似乎真的走了。   原本缠在灵剑上的黑雾化出人形,红衣少年一个趔趄,忙捂住心口擦去嘴角的血丝,转眼找到云灼然所在之处,身影骤然在雪地知上化作黑雾消失,转瞬后落到云灼然面前,大踏步跑向云灼然,抱住云灼然的那一刻,太阴真火凝聚成的火海也熄灭了。   “哥哥可还好?”   心魔满心庆幸,正要推开人细看,肩头却是一沉。云灼然将下巴搁在他肩上,身体也顺势倚在他身上,温热气息擦过心魔脖颈,声音竟也在轻轻颤抖,“蔚然,扶我一下。”   突然被压下来,心魔双膝一软,忙站起来,咬牙压下身上的无力感,扶住云灼然脊背,却摸到了一手湿润的血水,再嗅到浓重血气,心魔面色愈发冰冷,声音却很是温软,“哥哥,你受伤了,先让蔚然帮你疗伤吧。”   “不急。”   云灼然缓了口气,缓缓退出心魔怀抱,二人站在一处,他这才发现,心魔这阵子偷偷长高了不少,看起来快比他高了,身体也结实了许多,不过还是极清瘦的,与他一样。   原来蔚然是长大了,难怪能在他被困时及时赶来救他。   云灼然脸色苍白,也衬得脸颊那道血痕极浓艳。心魔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拿衣袖擦去血迹,掌心覆在云灼然脸上,一抹暗光闪过,再松手时云灼然脸上的血痕已消失不见。   “好了。”   云灼然笑了笑,转而望向沈灵枢,人已从地上爬起来。   想起沈灵枢先前逼着他使出太阴真火,云灼然敛去嘴角笑意,朝他走了过去。这回,心魔亦步亦趋地紧跟上去,双眼不离云灼然分毫。   “看来,你还是杀不了我。”   沈灵枢比云灼然伤得更重,太阴真火是多半被护体金光挡去了,可太阴真火本身也极霸道,还残余了一些伤害加注到沈灵枢身上,他的神魂受了伤,身体也在云灼然的攻击下受了不轻的伤,他看着朝他走来的二人,脸上还带着笑,不知是不是在嘲讽。   云灼然和心魔前后走到他面前,谁也没有伸手拉他一把。   云灼然这时再看他,神色复杂道:“那位神明扔下你走了。”   沈灵枢的身体以及神魂识海都很难受,他咳出一口血,嘴角仍挂着嘲讽的笑意,“你到现在跟我交手,都是为了其他人,云师弟,你还是你,恐怕此生,你也不会原谅我了。”   云灼然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微微皱眉,“他去了哪里?”   “他恐怕已放弃我了。”沈灵枢顿了下,喃喃道:“他说过,心已经死了的人,他是救不了的。”   心魔冷冷道:“那他藏在何处。”   自心魔和云灼然走进盛京至今,沈灵枢这才头一次拿正眼看心魔,“我真的很好奇你的身份,能让云师弟为你动心,你到底是谁?”   心魔面无表情地说:“哥哥是我的,我生来也是属于哥哥的。这是我和哥哥之间的事,你管不着。”   沈灵枢愣愣道:“原来如此。”   云灼然比较在意那位神明,“你也不知他究竟藏在何处?”   “没想到他也没能帮我赢你。”沈灵枢道:“我还未来得及去见他就来了盛京,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为了给妹妹沈熙报仇,为了能赢云灼然一次,居然将师尊的仙骨承诺给那位不怀好意的神明……   云灼然闭了闭眼,牵住心魔的手转身离去,“事已至此,撤去结界吧,外面还有很多人要进来。”   沈灵枢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还是不愿意甘心,“找不到那个人,你连跟我多说一句话都不愿意吗?杀不了我,你也不知道抓我回去吗?”   云灼然和心魔都没有回头。看着他们一步步走远,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脚印,沈灵枢愣了下道:“我知道我错了,可是我不想低头,不想对任何人低头,尤其是你,云师弟。”   “我总是赢不了你,今日没机会,日后恐怕也不会有机会。你见到师尊,能否替我给师尊带一句话,就说,不孝徒弟沈灵枢,愧对师尊多年来的悉心教导,自请逐出天道宗。”   云灼然拉着心魔停下来,没有回头,“你何不自己说。”   “我拿他的仙骨去赌,不敢见他。”沈灵枢边说着,边控制不住地咳嗽,“望师尊日后一切安好……”   “我原本也是有些话想跟你说,想来你不爱听人道歉,我就不说了,没想到我这次还是赢不了你……罢了,我也确实该死心了。”沈灵枢没再说下去,他想起云朵跳崖前说过的那一番话,心中终于有了一些明悟,“如今回想,许多年前还是小沈钰时的我,才是我这一生中活得最痛快的几年。”   云灼然手上的两根红线其中浅淡的一根忽然亮了起来,他怔了下,只见红线仿佛被无形的火灼烧,一寸寸燃烧到他手上,最终连根消失。   这是他原先跟沈灵枢的姻缘线。   云灼然倏然一惊,与此同时,身后突然响起利刃刺破皮肉的声响,他急急回头看去,就见沈灵枢正低着头,双手握着断剑往小腹上送,温热血水大量涌出,一点点化去他膝下的雪,见他如此,心魔心中也是大惊。   直到沈灵枢扔开断剑,血淋淋的双手捧着一截闪烁着圣洁金光的白骨时,云灼然和心魔才回神,二人快步回到他身前,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白骨,难掩惊愕两张脸都有些迷茫。   半晌后,云灼然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这是干什么?”   沈灵枢疼得浑身颤抖,死死握住手上的仙骨,脸上却是在笑,“师尊要醒了,身为徒弟……该送他一份礼物,那就将他的东西还给他吧。”   云灼然自认还算了解沈灵枢,也没想到他会自己挖出仙骨。   是了,无人能杀他,他却能杀他自己,沈灵枢真是叫人意外。   “……你会死的。”   “不重要了。”沈灵枢颇为费力地仰头,似乎因为剖开丹田太痛,又或许是因为先前的伤没有仙骨再护体而终于发作,他疼得呼吸都在颤抖,手一抖,拉住了云灼然的衣摆。   云灼然犹豫了下,看看那一截仙骨,在他面前蹲下来。   “我怨了师尊二十多年,也害了你那么多次。”沈灵枢红着双眼道:“我知道我是错的,可到了现在我还是不甘心。云师弟,若是再也无法原谅我,那你便,恨我一辈子吧。”   “若我请那位神明来与你一战还不够,那么,沈灵枢死于云灼然手上,一个真传徒弟死在另一个记名弟子手上,不知师尊会不会为此对你有些不满?”沈灵枢想了想,又是笑了,脸上故作遗憾的说:“可惜,我身为你的师兄,这一生从未胜过你一回。只能在临死前,用这点手段陷害你。”   染了血的仙骨被塞到云灼然手里,他却是浑身僵硬,定定看着沈灵枢,心中还是十分不可置信。   “你不是怕死吗。”   “你我之间,只能活一人。”沈灵枢哑声道:“这是他告诉我的,我既然杀不了你,那就只能……”   死在你手上。   沈灵枢没说出后半句话。   他的神魂在消散,他很清楚,还是有些不舍地看着云灼然的脸,这二十年来,他从未跟云灼然如此亲近过,也从未在云灼然眼里看到这么多的情绪,他忽然感到了几分微末的满足,是这么多年来一直痴心妄想,想方设法却从未在云灼然这里得到过的满意。事已至此,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他对云灼然的爱恨,也许他只是贪恋二人幼年时的感情,只因求不得才不甘心,也许正如小岛主所言,他骨子里就是恶的。   所以到最后,也要坑害他一回。   沈灵枢哑声笑了起来,“小心那个人,他的目的,是你。”   云灼然怔住。   沈灵枢躺在雪地上,神魂在太阴真火的余威之下一点点消散。   云灼然握着他先前躲了那么久都不愿意交出来的仙骨,蹲在地上愣了许久。他一直以为沈灵枢怕死,有仙骨傍身的他不会轻易死的。谁知道他真的死了,还将仙骨交给自己。   直到心魔扶着云灼然起来,忍着心里的酸涩提醒他,“哥哥,他死了,城外的结界也自行破了。”   “我知道了。”   城外的结界破了,其他正道修士很快就会进入盛京,盛京里还有许多人在等待他们的援助。   云灼然握紧仙骨,垂眸望向沈灵枢转眼就快被雪淹没的身体,停留一阵,便望向天上落下的大雪。   “盛京的雪确实很冷。” 第一百六十一章   盛京解封,各门派派来援助的修士陆续入城,蓬莱仙和秦筝等天道宗门人也在第一时间找到云灼然和心魔,当看到躺在地上的沈灵枢时,秦筝和陆栖等天道宗修士沉默了许久。   云灼然手上还握着一截仙骨,秦筝眸光闪烁了下,什么也没问,只看着云灼然一身白衣上遍布的剑伤,劝蓬莱仙先带他和心魔去疗伤。   云灼然伤势不轻,急需治疗,于是几人没有着急离开盛京,在城中找了一处无人的客栈,蓬莱仙便为云灼然疗伤,心魔和宋韶、宋蕴守在一旁,天道宗的人却无一人跟过来。   秦筝也没有跟过来,或许是入城援助原先被困在这里的同道,也或许是在处理沈灵枢的身后事。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窗外的风雪却是一刻也不肯止息。   入夜时分,云灼然睁开双眼,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他身上的内伤已经缓和了不少,外伤也大都愈合了,没必要再浪费蓬莱仙的灵力。   蓬莱仙欲言又止,扶着他起身,说道:“你伤的很严重。”   “那位神明出现了。”云灼然知道他想问沈灵枢的事,沈灵枢死在太阴真火的余威之下,也确实算是死在他手上,他便没有为此多作解释,只道:“他设法困住我,附身沈灵枢体内,所幸有蔚然在。沈灵枢的身体撑不住,此人便放弃他,独自逃走了。”   蓬莱仙惊道:“他逃往何处?”   云灼然摇头,“蔚然呢?”   蓬莱仙转身看向房间内。   红衣少年坐在窗下小矮榻上,脑袋靠着窗户,早已睡着。   云灼然心道难怪一睁眼没有看到心魔的脸,原来是睡着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朝窗前走去,一边轻声道:“此人神秘莫测,不容小觑,两次出现都没有留下半点痕迹,除非他再来,恐怕我们很难找到他的踪迹。”   说话间,云灼然在小榻上坐下,伸手拨开遮挡心魔脸颊的几缕碎发,昏黄烛光照在心魔脸上,云灼然微皱起眉头,推了心魔一下,“脸色怎会这么难看……先别睡了,蔚然!”   云灼然喊了好几声,红衣少年仍双眼紧闭,在云灼然伸手碰到他肩头时身体晃了一下便直挺挺倒下去,好在云灼然及时将人拉进怀里。   蓬莱仙这时也察觉到了心魔的异常,见云灼然神色凝重地握住心魔手腕,蓬莱仙忙道:“给你疗伤时他一直没出声,他这是怎么了?跟沈灵枢还有那位神明打起来时受伤了?”   心魔的身体从不抵触云灼然,云灼然只感觉他体内有一股异常的力量在翻涌,甚至可以说是在攻击心魔,但也有源源不断的黑雾将其包裹,一点点地削弱、吞食这股力量,也许就是导致心魔昏睡不醒的真正原因。   他的身体特殊,常人的疗伤之法于他是完全无用的,在此之前,云灼然也从未见他受过什么伤。   云灼然思索了下,不确定地说:“应该是累了,等他醒来再说吧。你也累了,先去休息一下。”   “他真的不会有事?”蓬莱仙点了点头,又不放心地问。   “我看着他。”   心魔本就源自云灼然,与他有血契,又有那灵犀法器连心,云灼然目前还没有感觉到心魔有危险。   蓬莱仙向来信云灼然,怕吵到心魔,连出门时都是蹑手蹑脚的。可等他走后,云灼然连面上的平静也没再保持住,他眉头紧皱,垂眸看向难得安安静静靠在他肩上的心魔,就算他感觉不到异常,也还是会很担心。   心魔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快到天亮时才醒来,迷蒙的双眼刚刚张开,就见到守在一旁的云灼然。   “蔚然醒了。”   云灼然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衣,脸色比刚到客栈时好了许多。   心魔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就知道什么也瞒不过云灼然,他眨了眨眼,神色恹恹地说道:“还困。”   “那就接着睡。”云灼然满脸纵容,“可要吃些东西?”   心魔摇头道:“不饿。”   云灼然见心魔满脸疲态,嘴上说困,乌溜溜的双眼却定定地看着他不肯闭眼,便握住心魔的手轻声问:“蔚然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   “肚子。”云灼然问起来,心魔便委屈地说道:“好胀。”   云灼然将手覆在心魔肚子上,被隔着薄毯揉肚子的心魔惊得目瞪口呆,苍白的脸颊顿时红透。   只是揉肚子并不能帮心魔消化他先前拼命吞噬的那一股强悍的力量,不过因为是云灼然,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心魔觉得身上舒服了不少。   “哥哥真好。”   云灼然顿了下,黑眸深沉地看着心魔,“蔚然,从你出现以来,陪我找云沛然的这一路,你一直都在我身边,我也都习惯了,可今日你受伤,我竟然迟了那么久才发觉。蔚然,我从前是不是也总是这么忽略你?”   心魔被问得一愣,不解道:“哥哥为什么会这么想?今日哥哥受了伤,沈灵枢又死了,我见哥哥好像因为他的死心情不太好,也不想让哥哥为我担心,所以才没有说出来。”   “沈灵枢?”云灼然不免愣了下,而后摇头,解释道:“我总以为,你我本为一体,我便是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可你今日受了伤,我好像是真的完全感觉不到,但反过来,我被他人所伤时,蔚然是有感觉的吧?”   心魔道:“有……”   云灼然如实告诉心魔,“但是我没有。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受伤,我只能感应到你还在。”   心魔想了想,伸手按住云灼然给他揉肚子的手,“因为我不会受伤啊!哥哥,陆羽也看不透我的本体,可能我就是哥哥的心魔变异之后的怪物吧,我本就不是人,就是一团黑雾,看得见摸不着,没有人能伤到我,我还能吞噬万物。反而是哥哥,只要哥哥保重自身,蔚然就会永远都在,若哥哥不在了,那蔚然也就不会存在了。”   云灼然道:“我在,你就在?”   心魔笑着点头,又拉了云灼然一把,往床里头挪了挪,“哥哥也累了,哥哥快上来睡一下吧。”   云灼然非常认真地在思考心魔说的这些话,片刻后,他一言不发在心魔身旁躺下。心魔嘿嘿一乐,将毯子一角盖在云灼然身上,与云灼然不一样,他此刻心中很开心,笑道:“哥哥不要再多想,快闭眼休息。”   “好。”云灼然应了一声,握住心魔的手,“蔚然,下次若再受伤,定要马上告诉我。”他忽然有些不自然,垂眸道:“哥哥是喜欢你的。”   心魔又是吃惊又是欢喜,这还是他头一回听到哥哥说喜欢他,怎么可能不高兴?心魔激动地转过来抱住云灼然,“我也喜欢哥哥!”   云灼然着重提醒道:“记住,下次受了伤一定要说。”   心魔抱住云灼然纤细的腰身点了点头,只要不再提沈灵枢,他什么都听哥哥的!他又道:“哥哥放心,我休息两天就会好起来的。”   不看着心魔真正好起来,云灼然怎会轻易放心?他目光幽深地看了心魔一眼,也纵容对方的亲近。他一直都知道他的心魔不是纯粹的心魔,不过即便看不透,他也无法放手了。   窗外大雪扑簌簌地落下来,覆盖了盛京满城的血腥煞气。   徐知春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望不到尽头的绵延雪山,他拖着疲惫的重伤之躯逃离至此。黑夜中风雪极大,吹得他好几次扎进雪堆里,一点点血红的痕迹一直延伸到山巅,那里有一道巍峨的大门。徐知春站在门外,眼睫毛也冻得结了一层霜,目之所及处处皆是模糊不清的。   在他的记忆中,他将会叩开这道大门,进去暂避风雪。   但此时,梦里的徐知春没有进去,他就站定在这道门的外面,双眼死死盯着门上匾额的刻字,那几个字极模糊,他费尽心思也看不透。   徐知春却知道,他见过,他知道的,他想不起来,只会是被人故意改了记忆。徐知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想,他知道这是哪里的,他一定能想起来……如此,慢慢静下心,徐知春眼中的这几个字也渐渐清晰。   可就在他看清楚最后一个字时,一道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是你,你回来了。”   这声音很熟悉,数年来,徐知春不止一次听到过这个声音。是那个人,是奉天神宫的那位神明!   徐知春心下大震,从梦中惊醒,喘息着坐起来,眼前再无风雪,只有昏暗房间里的一点微弱烛光。   这里是巫城。   即便明知这里安全,徐知春缓了许久,心跳仍是如擂鼓般无法平静,也惊动了守在房间里的孟野。   见徐知春脸色惨白,满头冷汗,孟野被惊醒后再无睡意,大步走到床前,“大巫祝,你做噩梦了?”   徐知春小口喘息,呼吸仍未平稳,他本欲点头,眸光一顿,沉声道:“不,不是梦,他发现我了。”   孟野听不懂,“谁?”   徐知春没有回答,他不知在想什么,神色凝重起来,在枕下取出一本书,“这是我这么多年来钻研巫族之咒的心得,最后有我这两年想到的药方。你将这些交给族中的巫医,若此方可用,二十年内,巫族可全族解除诅咒。即便无法解开也能起到一些缓解作用,按照这个方向继续钻研,巫医可在百年之内找到彻底解咒的药方。孟野,到时,你身上的诅咒便可完全解开了。”   孟野忽然明白过来什么,他只觉得这本书是烫手的山芋,如何也不敢接下,他也有些愤怒,“大巫祝这又是什么意思,让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咒,那你呢,大巫祝又想做什么?”   “昆吾剑宗与巫族曾经有过不快,但只要巫族不是全族犯下滔天大罪,他们就不会灭族。灭族一事有违天理,正道修士修炼最忌讳因果循环,绝对不会这么做。我也拜托了闻宗主,请他们照拂你。”徐知春强硬地将书塞到孟野手里,不顾对方推脱,神色异常认真地叮嘱道:“我愧对你们,但我现在也真的不能再留在巫族了!”   孟野难以理解地捏紧手中的医书,“你莫非还想自杀?”   徐知春摇头,“我要去做一件事,若不找出那个人,他早晚还会回来的。我说过,要为巫族讨一个公道。”他望进孟野那双与众不同的湛蓝眼睛深处,心中再多一份内疚,“时间不多了。孟野,你先照看着巫族,若有机会,我还是会回来继续帮你解咒。”   孟野知道徐知春说的那个人是谁,是那位奉天神宫的神明,奉天神宫几乎毁了巫族,也在巫城倒下,徐知春是仅剩下的唯一与其接触过的人,还知道那位神明可能会隐藏的位置,那位神明便必然会来找他。如今的巫族损失惨重,护不住徐知春,孟野心里很清楚这一点,他们只能对外求助,向蓬莱少岛主和闻剑仙那些外人求助。   徐知春很了解孟野,见孟野不再出言,便是不会再阻止的意思,拍了拍他手背道:“去吧,替我将陆羽道友和闻宗主请过来,让他们马上对我搜魂。再迟,那个人就要来了。”   孟野反过来握住他的手,哑声道:“你说过,你会回来的,你要记得,你还没有为我解咒。”   徐知春的神色变得郑重,“我记得,我一定会回来的。”   盛京的大雪连着下了三日才停,各家修士清理了盛京的遍地尸骸,几家被灭门的世家果真无一人幸存,除此之外,死伤的多是无法修炼的普通人,反而是一些不在世家、门派中的散修侥幸的都活了下来。由此可见,星宿派和烛阴教是有目的的杀人,只灭正道门派,而盛京的几家世家只是他们挑衅正道的开头,之后几日,早已撤出盛京的两个魔教忽然攻击灵山宗,正道最大的、资源最丰富的医修宗门。   大宗门都有战力底蕴,即便是灵山宗,两个魔教没能拿下,也并非想一次攻下来,这只是他们的一次试探。在抢到灵山宗的一部分资源的同时,也正式拉开了正魔大战的帷幕。   身为天道宗的代表,这些天秦筝早已离开盛京,与正道各家门派商议防御以及讨伐魔教的事宜。   云灼然等人这三日一直待在盛京养伤,直到三日后,心魔果然如他所言消化完吞食沈灵枢灵剑的那股仙骨力量,恢复了精神,几人才赶回天道宗。因为云灼然是带着顾神枢的仙骨回来的,秦筝也抽空在当日回了天道宗,他回来的比云灼然几人早一些,等云灼然几人回到天道宗的山门前时,秦筝已经站在山门等了他们一段时间。   “在灵山宗时碰到了闻宗主,他今日也跟我回来了,还带来了两位陌生的客人。”秦筝知道云灼然不喜欢听别人废话,心中再多困惑也只是如实说:“他们正在等少岛主。”   好起来的心魔活力满满,一听就好奇地问:“什么客人?”   “巫城来的客人。”   云灼然几人一听大概都知道客人是谁,同秦筝道谢后,尾随他进天道宗,与闻剑仙碰面时,他们毫不意外地见到了陆羽和徐知春。也只有这二人,在秦筝这里是陌生的,除他们外,闻剑仙另外带来的小徒弟厉剑茗正在跟招待他们的江执白在门前叙旧。   秦筝将人带到后就识趣地告辞,顺便带走了江执白。   闻剑仙此番离开巫城,也是为了魔教作乱之事,正魔之战自然比巫城重要数倍,不过陆羽和徐知春的到来,叫众人难免有些吃惊。   蓬莱仙见到陆羽时还有些惊喜,“你们怎么来了?我和小灼然还打算办完了事,后日就回巫城。”   陆羽一脸晦气,“出了点事。”   云灼然看向闻剑仙和徐知春。   徐知春面上露出几分惭愧之色,“前几日,我身体大好,便请闻宗主和陆道友对我搜魂,本是想找到那个人的藏身之处,没想到……那个人果然对我的记忆做了手脚,闻宗主搜魂之时遭到反噬,所幸陆道友及时出手。没想到我还是被他利用了,这次险些害了闻宗主,还连累到了陆道友。”   陆羽一脸纳闷地拉下衣袖,伸出手给他们看,只见一道若隐若现的金线从手肘一直延伸到掌心,“此人太过狠毒,我这手现在还动不了。”   云灼然见状也有些惊诧。   蓬莱仙惊得睁大双眼,看着陆羽的手,脸上也很是内疚,“早知道我不走了,是我连累你了。”   陆羽甩着袖子改口说:“这跟你没关系,是那装神弄鬼的玩意儿机关算尽,恐怕早就料到有人会对徐知春搜魂,早早设下这个陷阱等着我们踩进去。还好中招的是我,我只是一只手被封禁了,过几天就好了。”   蓬莱仙好受了一点,“那好,等一下我再帮你看看吧。”   陆羽提议,“其实我去蓬莱仙岛上待上两天能好得更快。”   云灼然总感觉蓬莱仙要被骗,看了二人一眼,出言道:“辛苦陆前辈了。”他又望向徐知春,见后者羞愧地低下头,他心中已是了然。看来这次是真的什么都没有搜到,反而中了对方的圈套,封禁了陆羽的一只手。   如此一来,陆羽恐怕无法再出手,得先解开他手上的封禁。   简短的寒暄之后,几人纷纷坐下来,云灼然说起将这几日在盛京的事,他提及沈灵枢约他生死决斗,众人无甚反应,想来是来时也听说过了,他便三言两语略过,最后告知众人他和心魔跟那位神明交过手,不过没有太久,而且对方是附身沈灵枢,利用顾神枢的仙骨之力,并未真正出面。   陆羽是有些意外的,还不忘讽刺道:“好家伙,刚打伤你们就跑来巫城给我们设下圈套。”   心魔纠正道:“徐知春识海的封印应该是早就有的吧。”   陆羽摇了摇头,指向徐知春道:“不是那封印,是他。他说他快要想起来那家伙的藏身之处时被那个人发现了,听到过那个人的声音。”   徐知春十分肯定地说:“应该是他,他不想让我说出他的藏身之处,定会再来找我。我怕再连累巫城,正好闻宗主因魔教之事会同天道宗有接触,便也跟来了。”他说着再次朝陆羽道歉,“抱歉,陆道友,我没想到他不仅改动过我的记忆,还设了陷阱。”   陆羽并非是在气徐知春,他不甚在意地摆手,“你道歉过很多次了,都说了与你无关。只可惜,看他如今紧张,你去过的那个地方必然就是他的藏身之处,可你却想不起来。”   徐知春眉头紧皱,满脸自责。   这些事厉剑茗插不了嘴,只能扶着徐知春默默给与安慰。   看来要从徐知春这里找到那位神明的藏身之处,也得从长计议。   而陆羽和徐知春二人来都来了,云灼然几人自然不必再回巫城了。思索了下,他道,“多谢闻宗主多次相助。如今魔教作乱,想必闻宗主事务繁忙,我也不敢再劳烦。陆前辈和徐馆主既然来了,便先暂且留下吧。”   闻剑仙颔首道:“少岛主客气,片刻后我与秦峰主一同下山。”   云灼然了然点头,起身道:“秦峰主恐怕在等我。我将仙骨还回去,他也能安心去处理魔教之事了。”   “仙骨?”徐知春抬起头,神情有些诧异,“可是少岛主的师尊留下之物?我先前便听说,此物被害死他的人换到沈灵枢身上。少岛主这是要将仙骨与你师尊的残魂融合吗?如此一来,顾宗主也许就能醒过来了。”   厉剑茗道:“义父也听说过此事?那仙骨当真如此厉害?”   徐知春温和一笑,耐心地解释道:“听闻顾宗主已是大乘巅峰,半步飞升之境,集一身修为凝练而成的仙骨的力量自是难以估量的。我也是胡乱猜测,若这仙骨与顾宗主的神魂融合,不知道顾宗主能不能苏醒。”   陆羽挑眉道:“听起来有点道理,好像确实也是个办法。”   云灼然事先没有这个想法,他只知道,顾神枢的东西总归是要还给顾神枢的,沈灵枢死后,天道宗的人虽然从来没有催过他,他也很清楚,天道宗在等待他将仙骨还回来,但听徐知春提醒,他方知还能如此,只不过这仙骨当真能令顾神枢清醒过来吗?   不管如何,都是要还回去的。   云灼然多看了徐知春一眼,见后者双目澄澈,一如往常。   云灼然想了想,道:“徐馆主所言有理,我去一试。”   陆羽拍了拍衣袖起身,“有意思,我也去瞧瞧热闹。”   云灼然并无异议,只看向徐知春道:“徐馆主医术绝佳,既然有此想法,想必心中也有一些成算,不知可否请徐馆主一同过去?”   徐知春忙摆手道:“少岛主,徐某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就算顾神枢没有醒来也不碍事,我只是想试一下。”云灼然一双黑眸定定望着徐知春,十分光明磊落,“到底是徐馆主提醒了我。”   约莫是因为云灼然又看着一个人太久,心魔眉头皱了起来,像是不大高兴了,一把抱住云灼然手臂,一边用不满的眼神打量徐知春。   厉剑茗一看就猜到这位小岛主怕是又吃醋了,他轻咳一声,往前一步挡在徐知春身旁。徐知春倒是没发现几人间的眼神交锋,他犹豫了一下,点头道:“那徐某就叨扰了。”   云灼然双眸含笑,望着他须臾,拉着心魔手腕出了门。闻剑仙也要去找秦筝,听闻秦筝在神殿,与云灼然几人同道,便一起去了神殿。   秦筝猜到了云灼然要回来归还仙骨,提前过来将神殿清理干净,几人过去时,神殿里就只剩下五位峰主,连他们的嫡传弟子甚至是亲儿子都没有跟进来。他们看到云灼然身后带来的这些外人时,心中也有些警惕。   陆羽和徐知春他们是云灼然带来的人,他进神殿时先跟几位峰主解释,“这位是陆前辈、徐馆主。他们在巫城都见过顾神枢的残魂,闻剑仙与厉道友亦然。若非诸位相助,我们也不会找到顾神枢被人困住的残魂。”   闻言,五位峰主面面相觑。   云灼然难得主动跟他们说这么多话,还如此热情地给他们介绍,被冷待多时的峰主们总觉得哪里不对。   秦筝最先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扬起温和笑脸道:“少岛主带来的人我们自然放心,何况二位也是闻宗主带来的,我等自然信得过闻宗主。”   “那就开始吧。”   云灼然难得着急起来,拉着心魔走到神像前。顾神枢的神像是与他本人等身高的,立在一方高高的石台之上,神像下的青铜鼎已受了不少香火,烟雾飘过栩栩如生的神像眉眼,隐约透出几分他生前的仙风道骨来。   自从得到仙骨后,云灼然就将其藏在了识海里,他仰头望了眼金身神像,松开心魔的手,与之相视一眼,并未说话,只是点了一下头。   心魔便往后退了一步。   云灼然闭上双眼,眉心火纹闪过浅金光芒,在许多双眼睛的注视下,不过二尺长、通体散发着金光的一截洁白仙骨在他面前慢慢出现,云灼然睁开双眼,望了仙骨一眼,仙骨便晃晃悠悠地飘向上方的金身神像。   仙骨出现的同时,带来了一股极玄妙的仙灵气息,五位峰主俱是神色紧张,云灼然身后的众人也不自觉往前,在仙骨即靠近神像时,金身神像似共鸣般倏然散发出一层灵光。   “果真有反应。”云灼然若有所思地看着金身神像。   仙骨缓缓飘到神像前方,与神像只剩下一臂之距,秦筝等人的眼神越发专注。而察觉到金身神像对仙骨有反应,蓬莱仙等人也都是满脸好奇,心神几乎全都放在了仙骨上。   就在众人都在注目仙骨时,斜里忽然飞出一根灵力凝成的绳索,竟然缠住了仙骨,众人俱是大惊。   “徐知春!”   顺着那束缚在仙骨上散发着清润的木系灵气的灵力绳索,众人看到了徐知春,截住仙骨的果然是他,而发出这一声惊呼地则是陆羽。   原本站在徐知春身旁的厉剑茗惊愣住,抖着唇看着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闻剑仙一手拉开。   徐知春居然毫不在意他的这位义子,眼里只有悬停在半空的仙骨,又看向另外一道正在控制仙骨让他无法将其顺利带走的灵力主人云灼然,温润面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少岛主,这次是你让我跟过来的。”   这是引狼入室?五位峰主纷纷看向云灼然,可看到他依旧冷静的神色时,几人都安了心,仙骨还是在云灼然手上的,只要他不松手。   “看来你很想抢仙骨。”云灼然神色淡淡地看向众人,像是在安抚他们,他绝对不会将仙骨交出去的。   然而紧接着,云灼然就撤去灵力,松开了那一截仙骨。   “那就给你好了。”   此时此刻,众人这次已经被惊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尤其是五位峰主,心中又气又急,哪有就这么将仙骨拱手让人的,云灼然难道已经忘了这是他师尊顾神枢的仙骨了吗?   徐知春自是趁机将仙骨收入手中,他的指尖已快触及仙骨,忽地想到了什么,睁圆双眼,同样撤去灵力往后疾退。说时迟那时快,众人见到这一幕根本没有时间去惊讶徐知春为何也这么做,就见仙骨涌现出一簇浅金火焰,冲着徐知春门面飞窜过去,快如闪电,即便徐知春已经后退,仍是被这一簇怪异而阴冷至极的火焰缠上了!   太阴真火迎面袭来之际,徐知春恨得瞪圆了双眼,可他也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他飞快掐诀,在身前凝起一道金光铸成的结界,居然硬生生地将所向披靡的太阴真火挡了下来!   众人当场发觉,这金光如云朵曾使出的护体金光一样。   短短一瞬后,方才正得意的徐知春狼狈地逃窜到神殿门前,他站直起来,望向人群中最是淡然平静的云灼然,只见被他们双方前后放弃的仙骨已然稳稳回到了云灼然手中,徐知春微眯起双眼,嘴角扬起一抹微笑。   “你早有预料。”   除了五位峰主,曾见识过云朵的信仰之力的众人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徐知春,秦筝看不懂,只知一个东西被扔进怀里便下意识接住,后知后觉感到一股精纯至极的灵力,身旁四位峰主又都在看着他,他低头一看,自己手上的果然是险些被抢走的仙骨!   将如此重要的仙骨随随便便扔给秦筝的云灼然并没有给人任何解释,他看着神殿门前的徐知春,语调一如往常那般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漠,“徐知春没这么多事,数日不见,你又来了。奉天神宫的那位,神明。”   心魔站在他身旁,笑眯眯地接道:“仙骨给了他,他也不敢拿,这位神明的胆子也太小了点。” 第一百六十二章   这位奉天神宫供奉多年的神明已非第一次附身他人出现在云灼然面前,被揭穿后,他仍是那么从容地微笑着,这是与徐知春截然不同的一种气质。徐知春如一泓清水,而此人眼神十分深沉,当他不再伪装徐知春时,众人一眼便能看出他们的不同之处。   厉剑茗推开闻剑仙的手冲过去,死死瞪着门前的人。   “我义父呢?”   这位附在徐知春身上的所谓神明耐心地回答了他的话,笑道:“他是我的一位朋友,我不会伤他。”   云灼然拦下厉剑茗,眸光幽冷地打量起‘徐知春’,“若与阁下结交,便是被你利用,眼睁睁看着想要守护的人因为你的算计而死,徐馆主恐怕不会愿意再与你这样的人结交。”   话中显然是嘲讽之意,对方仍是淡淡笑着,“我很好奇,你是何时发现我的,只因为我话多了几句?”   陆羽呵呵一声,没好气道:“我也很好奇,你究竟是何时附身徐知春的,是在我们搜魂之前,还是搜魂之后?在我们离开巫城时,跟我们走的徐知春恐怕就已经不是徐知春了吧。你好歹打着神明的幌子出来骗供奉,居然这么不要脸,骗了我们一路!”   当然,在陆羽这里,最关键的是他被坑害得右手被封禁了!   现在真凶出现,陆羽多看他一眼,就忍不住心头冒火。   对方理所当然地跟与他对峙的众人说:“徐知春是我的朋友,你们要对他搜魂,我自然该出手相助的。”   如此理直气壮,陆羽当真是佩服对方的无耻,正要反唇相讥,未料对方话音刚落,身形一闪,化出三道幻影分|身,分别攻向陆羽、厉剑茗以及宋韶宋蕴二人。这四人中陆羽被封禁右手,其余三人修为都不高,众人反应过来护在厉剑茗和宋韶、宋蕴三人面前,至于陆羽,他只是暂时废了一只手,堂堂一个大乘期修士就算没了双手也不至于弱到同几个小辈一样,他与蓬莱仙、闻剑仙几乎是同时出手反击。   三个分|身在一瞬间被他们三人击溃,随后化作虚无。   竟无一个是本体!   三人大惊。   而此时,守在神像前方的天道宗五位峰主,正手握仙骨的秦筝同样迷茫地在大殿里寻找‘徐知春’的身影,却见残影闪过,一道人影忽然出现他面前,正是大家在找的‘徐知春’。   秦筝大惊失色。   然而对方的手已经伸出,即将碰到秦筝护在怀里的仙骨,速度之快,秦筝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云灼然该自己收着仙骨的,在这电光火石间,秦筝心想,云灼然能守住仙骨,他不能,他也不该接的!   到了此时,秦筝也没有后悔的时间,在他下意识后退的同时,对方的手在半空顿住,一抹雪白衣角忽然出现,也拦下了‘徐知春’的手。   秦筝终于退到其余几位峰主身旁,见状正暗松口气,就见云灼然与‘徐知春’匆匆一交手,而后猝不及防地让一道金光推开,而后‘徐知春’身形如电,目标精确地向他疾冲而来!   手中的仙骨瞬间变成了烫手的山芋,秦筝心中了然,只要他拿着仙骨,对方就一定会盯着他到底,但他也必须守着。其余四位峰主在云灼然出手相助的短短时间内也缓过神来,四人召出法器,纷纷护在秦筝身前。   可惜刚刚到了四人面前,这位面带微笑眸光自信的青衣人就让一只手抓住了后衣领,动作一滞,转头望向身后,只见红衣少年笑得像只小狐狸,抓住一团黑雾糊向他的脸。   青衣人眸光一沉,手中骤然亮起刺目金光,抬手对上这一掌!   炽烈金光与诡谲黑雾相撞,二人俱被强悍气浪震得后退,当‘徐知春’站稳时,他周身飞快略过几道残影,抬眼一看,已是被人围住了。   云灼然、蓬莱仙、陆羽还有闻剑仙四人锁住了他的左右前后所有退路,那个红衣少年反倒不见了。   这位神明与云灼然、心魔都交过手,知道云灼然不弱,另一位红衣小岛主同样不差,云灼然的难缠在于太阴真火,而这红衣小岛主的实力却是神秘莫测的。故而,他并未低估心魔,反倒谨慎地等待着他的再次现身。   “那位小岛主怎么不见了。”‘徐知春’却没有再动手,而是光明正大地在神殿里寻找心魔的踪迹。   云灼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道:“你若是不想让徐知春说出你的下落,大可不必附身他,再伪装成他赶来天道宗,但你还是来了,你亲自出手,就是为了跟我们抢夺顾神枢的仙骨吗?可先前沈灵枢就在你身边,你有过很多机会可以从他身上夺取仙骨,偏偏我要将仙骨还给顾神枢时才来抢。莫非,你方才说将仙骨与顾神枢的残魂融合可以让他醒来是真的,你怕他醒过来找你这个害死他的罪魁祸首报仇?”   ‘徐知春’笑道:“你真的信了?”   他的笑容仍是淡淡的,没有任何变化,又好像有一丝恶意。   不承认,也不否认,他的语气仿佛在暗示云灼然,他挖下了一个陷阱,就等云灼然自己往里钻。   云灼然没有迟疑,面无表情地看着‘徐知春’,转而吩咐秦筝等人,“将仙骨送到顾神枢的残魂里,他对仙骨有反应,本该物归原主。”   秦筝道:“好……”   他们本来也是要这么做的,只是秦筝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徐知春’的一声低笑打断了,后者微微低下头,像是在掩饰他嘴角得意的笑容。   秦筝怔住了,与四位峰主面面相觑,他感觉这是个陷阱。   云灼然冷声提醒道:“秦峰主,这本就是顾神枢的仙骨。”   秦筝拧紧眉头,“可……”   “快!”   云灼然只应了一个字,语调不复先前的淡然,且是不容置疑的态度。   信云灼然,还是信那个人?   秦筝眼里闪过一丝挣扎,狠狠闭了眼,再睁眼时果断带着仙骨奔向神像,四位峰主无一人阻止。   低着头的‘徐知春’沉默下来,一动未动,陆羽却在秦筝动作后猛地按住右手,倒抽一口冷气。   陆羽右手手臂上闪烁起红衣难掩的金光,面色难掩痛苦,蓬莱仙见状看了过去,“你手怎么了?”   “没……”   陆羽摇头,一边用余光观察‘徐知春’,只见对方的脚悄悄动了一下,他眼里闪过一丝了然,抬头果然见其猛地冲着他的位置发起攻击。   是了,陆羽这时候右手的封禁发作,是最好的突破口。   然而,陆羽手上的封禁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在他们困住‘徐知春’时突然发作了,这未免太过巧合,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徐知春’故意催使,不仅是陆羽自己察觉不对,偷偷观察起‘徐知春’,其他几人也留意到了‘徐知春’的异常,并且密切关注陆羽。   ‘徐知春’趁机对陆羽发起攻击时,另外三人也紧跟着动了!   三人都冲陆羽这边靠近,显然是试图先将‘徐知春’拿下,哪知即将冲到陆羽身前的‘徐知春’身形一晃,快速找到他们变换阵型后还没来得及调整的漏洞,从包围圈里逃了出去!   这一道瘦削的青衣身影一晃间就到了神像前,不顾挡在秦筝前面的四位峰主,直接伸手抓向秦筝。   这是有预谋的声东击西,云灼然和蓬莱仙几人匆忙追上。   ‘徐知春’察觉到几人在靠近,只是勾唇一笑,因为云灼然再快也赶不及,他也根本没将天道宗的几位峰主放在眼里,一心只想抓秦筝。   因为秦筝手中握着仙骨。   靠近几位峰主时,‘徐知春’猛地停下,他意识到不对,忽地顿住,飞快转身,反手挥出一掌。   黑雾涌现,登时吞噬金光,早已在神殿里消失的红衣少年在黑雾中慢慢现出身形,看他的眼神有些纳闷,“同样的偷袭你还要再试一次?”   停滞了这一息的空隙,云灼然几人已经追过来,‘徐知春’根本没有闲心回答心魔的嘲讽,便迎来四人不再旧情的联手攻击,这次多了一个心魔,‘徐知春’一时有些招架不住。   四位天道宗峰主趁机筑成结界,将身后的神像牢牢护住。   整座大殿开始剧烈的摇晃,所幸天道宗在修建神殿时费尽心思布下一层层防御法阵,这时阵法激活,在几位大能打斗下还能勉强护住大殿。   五人要联手击败一个‘徐知春’不算难,不过对方太过狡猾,而他们又不忍心伤害徐知春的身体,这才有些为难。一缕黑雾飘来,温和地环绕在云灼然身侧,转眼化成红衣少年,他接替云灼然,兴奋地扑向‘徐知春’。   云灼然趁机催促秦筝,“快将仙骨和顾神枢的残魂融合!”   两度有惊无险,秦筝闻声马上定了定心神,在四位峰主的护法下,施法将仙骨融入金身神像上。   余光瞥见这一幕,‘徐知春’出手更狠了,不难看出,他正急于摆脱五人的围困,至于是为什么,到了此刻,大家不用想都能猜出来。   “你急了?”还记着上回哥哥被这个人重伤的心魔一直盯着‘徐知春’,自然没错过他的变化,心魔笑了,“你好像很怕顾神枢醒过来啊!”   后者斜他一眼,缓缓弯唇,配合着徐知春这张温润俊秀的脸,一眼望去便是一位清风朗月的出尘仙君,却少了徐知春自身的温和无害。   “别跟他废话,打死他!”陆羽一只手打人也相当卖力,誓要将撤了一肚子的气都出在‘徐知春’身上。   闻言,随宋韶宋蕴二人一起待在角落里的厉剑茗用力捏紧拳头,双眼紧紧盯着被五人围困的‘徐知春’,几次看到他受伤时都差点喊出来。   这不是义父。   厉剑茗清楚,可他见不得义父的身体被人当成挡箭牌。他只恨那位神明,一次次地伤害他的义父。   金身神像上再一次亮起灵光,精纯的灵气从仙骨上溢出,仿佛是与顾神枢的残魂共鸣,不需要秦筝再动手,仙骨自行飘向了神像之上。   栩栩如生的神像在灵光映照下,顾神枢的脸也慢慢变得真切。   仙骨即将融入神像之时,残魂也急切地对它发出了召唤。   ‘徐知春’本想说些什么,偏偏陆羽和心魔打得太狠,让他没空说话,眼看着仙骨就要跟顾神枢的残魂融合,他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焦急。   忽地,‘徐知春’身上爆发出一层金光,震得众人惊愕后撤。   云灼然看了眼神像,再看‘徐知春’,就知道他是真的急了。   “困住他!”   不能让他捣乱!   如此关键的时刻,云灼然容不得顾神枢那边再出半点岔子。   几人闻声随他飞身折回,将‘徐知春’重新困在战局之中。   徐知春这具身体的修为不高,目前只有元婴期,即便有这位神明的力量相助,其实还不如领悟了仙骨力量的沈灵枢,他所倚仗的,不过是大家不愿真正伤害徐知春,只要找到漏洞,他便可以去抢夺顾神枢的仙骨。   云灼然几人也确实没有下杀手,只是想方设法地困住他。   即使陆羽被封禁了一只手,即使云灼然的伤还没好全,没有使出太阴真火,仙骨已快回到顾神枢身上,‘徐知春’不得不抽取更多本源的力量注入这具身体,他要争的是时间!   可最终还是晚了。   仙骨完美的与顾神枢的残魂融合,一股极纯粹的灵气从神像散发出来,神像上那张脸渐渐清晰。   在这一瞬间,这股仙灵气息穿过结界,席卷了整座神殿。   ‘徐知春’的脸色变得极冷,不再逃离,转而看向云灼然,“罢了,没有仙骨,太阴真火也可以。”   话音落下,他掌心下现出几股金光,朝云灼然飞涌而去。   那几道滚烫的金光划破空气,如一支支锋利的长箭刺来。   云灼然抬手一挥,射来的金光便被拍飞撞到墙上,神殿轰地一震,他只垂眸掐诀,冰冷的浅金火焰骤然涌现,环绕在他周身筑成盾牌。   ‘徐知春’似乎铁了心要抓云灼然,尤其是在对方召出太阴真火后,他不顾还有其余几人的攻击冲了上去,竟要以肉身之躯直面太阴真火!   可这不是他的身体!   厉剑茗心口发紧,顾不上再多想,脸色铁青地冲了过去。   云灼然也是一怔,周身的太阴真火在下一瞬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收起了太阴真火,‘徐知春’却没有放弃攻击,而是嘴角含笑地向他冲来。云灼然皱了皱眉,这一位‘神明’还真是不讲究,居然如此坦然地利用徐知春的身体,一截玉枝便在他手中浮现。   二人就要对上时,一个身影更快地拦在了云灼然面前。   “义父,快住手!”   听到这声大吼,云灼然稍微睁大眼睛,颇为惊愕地看着挡在他面前的厉剑茗,但‘徐知春’并未收手。   ‘徐知春’也是一顿,嘴角勾起,仿佛是在嘲讽厉剑茗的天真。   于是下一刻,厉剑茗就被一只手扼住了脖子,他的脸因为窒息涨得通红,‘徐知春’欣赏着他脸上的痛苦之色,摇了摇头,故作无奈地笑道:“真是太天真了,你是个为义父着想的好孩子,可惜我不是你义父。”   “厉剑茗!”   云灼然握紧玉枝就要上前,‘徐知春’先一步将人抓到身旁当作挡箭牌,“我开始有点羡慕我的好朋友徐知春了,不如我带他的义子回去修炼吧,也算全了我们多年的感情。”   闻剑仙见徒弟被抓匆忙收剑,面色冰冷地盯着‘徐知春’,蓬莱仙和陆羽此刻也十分懊恼地收了手。   厉剑茗被扣住,众人都收了手,‘徐知春’露出满意的笑容,看着方才时而消失不见的心魔也在云灼然身后出现,他才点头道:“放心,我不会伤他。但我今日无法将仙骨带走,势必是要带走相同价值的物品的。”   云灼然冷冷道:“太阴真火?”   “不。”他笑道:“我现在改变主意了,这个孩子就足够了。”   厉剑茗手里的剑早就掉在了地上,他紧抓住‘徐知春’手臂,艰难地从几近窒息的痛苦中偏头看向徐知春的脸,声音极沙哑,“义父……”   “好孩子。”   这样虚伪的笑容,不是义父。厉剑茗眼里只剩下失望。   闻剑仙收剑归鞘,走了过来,“他是我的徒弟,你抓他,要挟不了少岛主,请你放开我的徒儿。”   他的剑虽然收回去了,说话间却透出一股更为冷厉的剑意。他不是在请求,而是在警告对方。   ‘徐知春’摇了摇头,“我不是要要挟什么人,我只是喜欢这个孩子。他义父要来见我,他也想跟他的义父在一起,我是在帮助他们父子。”   “想带走我昆吾剑宗的人,”闻剑仙的灵剑再次出鞘,冰冷剑气化作冰霜,一寸寸攀爬到‘徐知春’脚边,他冷声道:“先问过闻某的剑。”   “师父……”厉剑茗惭愧地垂下眼眸,“是我让师父费心了。”   他松开徐知春手臂,在腰后悄然摸出一柄二尺长的短剑。   然而,短剑出鞘时‘徐知春’便已察觉,飞快拧住他的手腕道:“别忘了,这具身体可是你义父……”   厉剑茗紧抿嘴角,没有松手,他深深看了徐知春一眼,反而借力反手握住剑柄往自己身上送去!   “厉剑茗!”   众人俱是大惊。   剑锋刺破衣料,白衣被血色染红,一只手忽然握住剑锋,阻止厉剑茗的自残,还是徐知春的手。   与此同时,厉剑茗感到扼住脖子的那只手突然松开,他不由一愣,面前便响起一声熟悉的轻唤。   “茗儿,松手。”   闻声,众人皆感到意外。   厉剑茗脸上迅速被惊喜占据,他听话地松了手,怔怔地看着徐知春低着头将短剑扔开,徐知春手上血淋淋,两道狰狞的伤口血肉外翻,反观厉剑茗,只是腹部伤了一点皮肉。   “义父……”   厉剑茗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这只染血的手一把推远。   此时徐知春才抬起头来,他的脸色很奇怪,似乎在忍受什么痛苦,看着厉剑茗的双眼却满是忧色。   厉剑茗趔趔趄趄地退出几步外,又紧张得走了回来。   “义父……”   “别过来!”   徐知春一声轻喝让厉剑茗止步,闻剑仙却快步走了过来。   云灼然拉住要过去的心魔,神色狐疑地观察着徐知春。徐知春现在很不对劲,脸色一直在变换。   他还没有完全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在云灼然得到这个结论时,闻剑仙拉住了厉剑茗,不再让他近前。   徐知春见闻剑仙来了,似乎安心不少,紧绷的身体也放松许多,“闻宗主,请你,照顾好茗儿。”   闻剑仙面色一沉。   却见徐知春忽然变脸,眼底略过一丝寒光,轻声喃喃道:“你安心睡吧,我会替你照顾你的义子。”   如此明显的对比,众人一下就听出来徐知春的身体又被那个人控制了,纷纷召出法器严阵以待。   果然,‘徐知春’说完就挥出一道金光,直指离他最近的闻剑仙师徒二人,闻剑仙忙将厉剑茗推到蓬莱仙和陆羽那边,御剑斩向金光。   “去帮忙。”云灼然快步上前,心魔点了点头紧跟在身后。   ‘徐知春’与闻剑仙已交上手,正道第一的剑修实力自然不弱,‘徐知春’却有自信能斗得过他,看着面前满载寒霜剑意的灵剑,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掌心上已涌现一团金光。   金光才亮起来,又灭了下去,徐知春脸上神情一滞,微笑也慢慢淡去,双眸从失神到恢复清明。   “够了,该结束了,我欠你的恩情,今日已经还清了……”   随着这一声只有他自己听清的低喃,灵剑已近身前,徐知春的脸色有了微妙的变化,但他没有还手,只是闭上双眼,站在原地张开双臂。   他是真正的徐知春,而不是被那位神明操控的‘徐知春’。   闻剑仙很快察觉异常,可已经晚了,冰寒剑光一闪而过,从徐知春胸膛穿过,没有阻碍,也没有反击,他身躯一颤,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闻剑仙愣在原地,本命灵剑回到身旁也没有分其一个眼神。   直到徐知春倒下的那一刻,众人才后知后觉,最后被灵剑所伤的是真正的徐知春,不是那位神明。   “义父!”厉剑茗倏然瞪大双眼,脚步踉跄地跑了过去。   还没来得及赶过去帮忙的云灼然和心魔站在半路,面面相觑,蓬莱仙和陆羽同样也是一脸震惊。   厉剑茗将徐知春扶起来,让人靠在自己身上,他的眼睛水光闪烁,正手忙脚乱地给徐知春渡灵力。   “不,不必如此……”   徐知春的手无力地按住他的手背上,一张口嘴角就涌出一股血水,厉剑茗慌忙拿衣袖给他擦,反倒将徐知春原本干净的半边脸颊擦出一片血痕,他呆了呆,一脸自责地低下头。   “我什么都做不好,还什么都要去试,都是我不好……”   听着他的哽咽,徐知春没忍住笑了,却牵动胸口上的血窟窿,一身青衣转眼就被大量的血水染透。   厉剑茗越发无措,“义父,你等等,我找人帮你疗伤!”   徐知春抓住他的手腕,哑声道:“不用为义父疗伤,只有义父真的走了,那个人才不会再来找你们……你也不要怪你师父,是我的意思。”他咽了口血水,免得吐血太多让厉剑茗看了害怕,惨白的脸上慢慢挤出一个勉强的笑,“你们好好的,我就放心了。茗儿,记住,你是义父唯一的孩子,也是义父的骄傲,义父此生已无悔。”   闻剑仙这才缓过神,默不作声地走到厉剑茗身前,只是站着,没有靠近,脸上竟是迷茫与无措。   徐知春见了,对他弯唇笑了笑,“闻宗主不必多虑,能与你结识,是徐某一生的幸事……”他咳了一口血,皱紧眉头缓了口气,接着道:“请闻宗主记住我方才的话,还有,我求你们师徒一事,一定不要为我生出隔阂。”   “义父……”厉剑茗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抬眼看向闻剑仙,师徒二人无声对视须臾,却都是无言。   “好。”   闻剑仙眸光幽深,郑重点头。   徐知春无声一笑,又望向远处的云灼然等人,云灼然意识到什么,带着心魔走了过来,“徐馆主。”   “少岛主,我想起来了,我第一次见他,是在天衍宫……”   云灼然挑眉,“天衍宫?”   他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徐知春慢慢颔首,他的眼神已开始涣散,“巫族的仇……”   “我知道。”云灼然道。   徐知春听到他的话,笑着点了下头,双眼便一点点阖上。   厉剑茗双目赤红,“义父!”   云灼然的面色也有几分沉重,衣袖便被身旁的心魔扯了一下,他回头看去,心魔指向不远的神像。   神像上无声无息地亮起了一层柔淡的金光,映在每一个人脸上,所有人身上的疲惫感悉数消失。   天道宗几位峰主激动地凝望神像上现出的那一道沉睡已久的神魂,看着他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如甘霖的神光之下,徐知春脸上的灰青正在一点点褪去,只有云灼然能看到的紫气也一点点消散。   昔日的天道宗宗主终于醒来,温和眸光落到云灼然身上。   “小灼然?你长大了啊。” 第一百六十三章   顾神枢的苏醒验证了云灼然的猜测是真的,那位神明亲自出手抢夺仙骨,想来是知道这是顾神枢醒来的关键,这于天道宗而言是喜事,而没等他们叙旧,闻剑仙就发现徐知春气息未断,虚弱的神魂也没有消散。   也许是因为顾神枢苏醒时仙骨散发的神光的功效,又或许是徐知春命不该绝,还有一口气在,只是急需治疗,否则这口气也撑不了多久。   闻剑仙开口求助,天道宗在顾神枢的默许下,也请出擅医修一道的妙竹峰主亲自为徐知春疗伤。   闻剑仙师徒等人匆匆带走了徐知春,剩下的就是天道宗内部的事。秦筝送走众人,带着满心的激动回头看去时却是一怔,因为他们家宗主顾神枢的神魂正揣着手飘在神像前,嘴角挂着一抹迷茫而不失礼貌的淡笑。   秦筝是个机灵的人,一眼就看出来顾神枢的困惑,“宗主,受伤那位是闻宗主徒弟的义父。”他三言两语略过了方才那一场仙骨的争夺,“其余之事我稍后会为宗主一一解惑。宗主,二十年了,您终于醒来了。”   “你们辛苦了。”   顾神枢颔首,又望向门外,“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秦筝和其余三位峰主俱是一怔。   “我徒儿云灼然,怎么也跟着闻宗主走了。”顾神枢顿了下,眼里涌上几分笑意,“而且有两个他。”   “这……”   秦筝支吾着左右张望,这才发现神殿里就只剩下除了去帮徐知春医治的妙竹外的四位天道宗峰主,而云灼然早就跟着闻剑仙等人溜了。   难怪宗主总看着门口!   顾神枢又温和地问:“钰儿呢。”   在顾神枢口中的钰儿,只会是他的真传徒弟,沈灵枢。   沈灵枢的事,更不好说啊……   秦筝几人面面相觑。   顾神枢见四人皆是一副不知该从何说起的表情,就连江濯夫妇也低下头,笑容缓缓淡去,“看来,我不在的这些年,天道宗发生了不少事。”   秦筝和清阳峰主二人顿感心虚,又是满心惭愧地低下头。   几人将这些年来的事一桩桩一件件说出时,顾神枢的脸色渐渐有了一些变化,从他们说起对云灼然的苛刻,再到沈灵枢的死,他眉头微皱起,秦筝和清阳峰主心中更是羞愧。   神殿里沉默下来,秦筝到底被坑怕了,神色难堪地问:“宗主,您当年陨落,真的是觉非他们……”   顾神枢垂眸看向秦筝,无声地弯唇笑了笑。他是世家出身,举手投足总透着一股纵雍容清贵,却从来不是个软柿子,浅淡笑容中也有几分凌厉。他做事甚至可以说雷厉风行,是个极有主见的人。有人说他是如玉君子,有人说他轻狂,他似乎无论何时,都是那么从容,那么自信,仿佛每次只要他动动手指就能轻描淡写的处理掉所有麻烦,这份自信也渲染了他身边的许多人,也让天道宗的人对他过分信赖。   秦筝思及此,心中羞愧不已,也生怕当年的事还有转机。   “确实如此。”顾神枢淡淡道,在叫秦筝等人不由自主松了口气的同时,他微笑道:“最终我还是没有稳住道心,生出魔障,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如今那浮空城,已是小灼然的了?连我也只是听过浮空城的传闻。”   秦筝几人更琢磨不透顾神枢的意思,这听着怎么好像是在羡慕云灼然?宗主知道他们对云灼然做过的事,知道他们如此愚蠢的被觉非和沈复那些真凶骗了那么多年,知道沈灵枢的死讯,就没有半点问责他们的意思?   清阳峰主心中忐忑,“宗主……”   “不必再唤我宗主。”没等他说完,顾神枢便无奈地看着他们道:“我已陨落二十年,没有哪个宗门,宗主死了二十年还霸占着这个位子不放的。何况我如今只剩一缕残魂,更担不起宗主之责,你们几人的能力我很放心,无论是谁任宗主,我都很放心。”   清阳峰主急道:“宗主便是宗主,若无宗主何来天道宗?”   他始终记得顾神枢带他们创建天道宗时的日子,带着他们征战魔宗、带领天道宗这一个新兴小宗门一步步变成曾经的正道第一宗门的过程与曾经的荣耀,虽然这些已是过去。   “如今你代掌宗门,就已做的极好,天道宗需要一位能做实事的宗主。”顾神枢说完没有给他们反驳的机会,便接着道:“事已至此,这二十年间发生的事都已成定局,谁也无法改变。我知道你们心中有愧,我也同样惭愧。也许是因为我的过分自信,让我在封魔井栽了一个大跟头,也许是我多年来将自己囿于所谓的太上无情大道,以为我已窥探天道,却不知,在真正的天道面前,我也只是井底之蛙。”   几位峰主皆不认同,顾神枢已是这世上最接近天道的人。   顾神枢不是不知道他们对自己几乎无底线的信赖,他笑叹一声,眼神温和地看着他们,“人生本就是一场修炼,没有谁会永远也不犯错,就算是我,也做错过很多事。若让我细数,我甚至数不过来。我并非你们眼中那么完美,执念化身,已是心生魔障,如今,我也该静下心来好好修炼了。”   闻言秦筝几人再无话可说,他们的宗主有如此天赋,确实不该被天道宗的琐事耽误,不谈他日飞升,至少也得先修炼出肉身之躯。不过回过味来,几人又是心头一暖,宗主想必也是怕他们想岔,特意在安慰他们。   顾神枢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二十年积攒下来的许多信息,没有再多话,便要回神像修炼,但在回去之前,他有些哭笑不得地瞥了眼神像,“往后让弟子们不必再来供奉了。我已醒来,不能总靠着弟子们的供奉修炼。”   清阳峰主一口应下。   秦筝欲言又止。   顾神枢便问:“可还有事?”   秦筝如实道:“宗主,沈灵枢死后,我将他带了回来,本想让宗主见他一面,再看看如何处理……”   这话问得顾神枢沉默下来,秦筝自己说完也是缄默,清阳峰主斜他一眼,也在怪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顾神枢眸光一顿,叹息一声。   “葬在后山吧。”   秦筝有些迟疑,“可是宗主,他走之前很抗拒回天道宗。”   “他也不喜欢盛京。”顾神枢没有多言,“你们去忙吧。”   秦筝点了点头,与清阳峰主结伴走出神殿时,想了想,摇摇头,长长吐出一口气,引得清阳峰主偏头看来,二人相视间皆释然地笑了笑。   江濯夫妇还留在神殿为顾神枢护法,其余人便都离开了。   清妙峰上,峰主妙竹正为徐知春医治,由修为较高的蓬莱仙和陆羽在一旁输送灵力,闻剑仙和厉剑茗守在一旁寸步不离,俨然忘了他们原本的要赶回灵山宗商议讨伐魔教的事宜,云灼然和心魔就站在门外等着。   云灼然一直没有说话,靠着门看殿外的细雪,心魔安静地看着他。时间久了,想让人忽略都难,云灼然无奈道:“怎么这么看我。”   心魔坐在门槛上,支着下巴仰头看他,“哥哥不开心了。”   “没有。”云灼然否认,总低头有些累,他跟着心魔在门槛坐下,大殿的结界将雪拦在了屋檐外,看着眼前的一片雪白,云灼然话多了起来,“入天道宗这么多年,这是我第一次来清妙峰,原来是这样的风景。”   心魔眨了眨眼睛,抱住云灼然手臂靠在他肩上,小声嘀咕道:“哥哥就是不开心啊……哥哥,顾神枢醒了,你为什么不留下跟他说话?”   云灼然神色淡淡,“顾神枢刚醒来,天道宗还有许多事要请示他,蔚然忘了,我们现在是蓬莱的人。”   心魔仰头看他,抿了抿嘴,“好吧,哥哥不承认,蔚然知道就好,说出来才会让哥哥不开心。”   云灼然偏头看他,面无表情,并不说话,眼神似乎有点冷。   心魔故作委屈地撇了嘴,“哥哥不要这么看着我,我害怕。”   云灼然神色稍缓,伸手捂住心魔眼睛,“你困了,睡吧。”   心魔顿了顿,“我没困!”他拉下云灼然的手,轻叹一声,“好吧,我不惹哥哥不开心了。哥哥,你明明是想见顾神枢的,哥哥瞒着别人就算了,怎么可能瞒得住我?可是哥哥刚刚却带我溜走了,哥哥,你是不是害怕顾神枢会因为沈灵枢的死责怪你?”   云灼然目光幽幽地看着他。   心魔圈住云灼然肩膀,抱住他说:“哥哥不要害怕,我会陪着你的。如果顾神枢要生气,那就让他骂我好了,沈灵枢有他的仙骨护体,别人杀不了他,这个道理顾神枢不会不明白。哥哥明明想见他,那就去见啊。他要是真的问起来,哥哥就说沈灵枢是我逼死的,跟哥哥半点关系也没有。”   云灼然眸光闪烁,“倘若他要为徒弟报仇,你怎么办?”   心魔睁着乌黑双眼看他,“那就要看哥哥了,哥哥保护我。”   云灼然沉默良久,伸手环住心魔的腰,额头抵在心魔肩上,声音闷闷的,“以后不许揭穿我。”   心魔学着云灼然往常安慰他时那样拍了拍云灼然后背,隐约泛着红光的乌黑双眼望向殿外的雪色,又是无奈又是忧愁地叹道:“哥哥,等雪停了,我们就去神殿看看顾神枢吧。”   云灼然没有再说话。   暮色四合,雪停了。   云灼然和心魔下了清秒峰,来到神殿,江濯夫妇仍守在神殿,心魔没有进去,免得他在时云灼然不好意思推锅给他,就在神殿门口等。   似乎是发现云灼然来了,顾神枢从神像里出来,与江濯夫妇说了什么,二人便也退到了殿门前,路过云灼然时,二人照旧只是淡淡地点了头,云灼然颔首回应,又看了眼飘在神像前的顾神枢,便捏着五指上前。   顾神枢眼眸含笑,与记忆中并无任何区别,只是他的肉身已毁,神魂如幻影,透出几分虚幻。   云灼然的面色却有些沉重,他慢慢走到神像前,还在想着措辞,就听见上首的顾神枢语调带笑地说:“我等你两个时辰,你可算来了。”   闻声,云灼然脚步一顿,抬眸望去,顾神枢脸上无一丝怒意,且还在笑。他到底知不知道沈灵枢死了,还是死在与他生死决战的时候。   “你那位姓徐的朋友如何了。”   听顾神枢平静发问,云灼然又是一怔,而后淡声道:“还未醒来。”他暗暗深吸口气,决定不再等待对方问责,主动坦陈,“沈钰死了。”   顾神枢点头,“我知道了。”   云灼然心中有些不可思议,不免多看了顾神枢一眼,见他果然没有生气,想了想补充道:“他约我在盛京切磋,最后输了,他也死了。”   “我听说了。”   顾神枢同样耐心而温和地补充道:“他约战在先,提出生死决战,此事所有盛京修士都知道。既然是他的选择,他输了,就该承担后果,即便你杀不了他,但他做到了他的承诺,你没有错。”顾神枢脸上没了笑意,但也不气,“秦筝将他葬在了后山。在他小时候经常练剑的那片树林前。”   云灼然定定地看着顾神枢,果真没有在他脸上看出任何一丝怒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顾神枢的意思他听懂了,顾神枢知道了,顾神枢也不打算追究,但他还是有些无措。   顾神枢摇了摇头,不再提此事,朝他招了招手,轻声笑道:“隔这么远不好说话,你过来一些。”   云灼然怔怔地听话往前走了几步,神思仍有些飘忽。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吗?   “嗯,长大了不像云沛然了,倒像我。我早就说过,你的性子是适合修炼无情道的,可云沛然偏不准你练。”顾神枢颇为遗憾地说道:“不过为师好歹是领你入了门,你多少会受我影响,如今在修炼什么道法?”   云灼然怎么可能会像顾神枢,分明他的模样也是很像云沛然的,顾神枢明显就是在睁眼说瞎话。   云灼然听见他这话下意识在心中反驳,无意识中却是放松了不少,还没等他想到如何回话,一点金光落到他眉心,带着十分舒服的温度,但刚靠近就让眉心的火纹给吞噬了。   顾神枢似惊似喜,往云灼然飘了下来,“这就是太阴真火?”   云灼然快速收起自行冒出来的火焰,往后退了一步,“你离我远一点,太阴真火会伤及神魂!”   顾神枢见他如此着急只是笑,“火在你手上,伤不到为师。”   云灼然反应过来,硬着头皮别开脸,垂眸道:“你在等我?”   “生分了。”顾神枢叹息道。   云灼然道:“若无事……”   “这些年过得如何?”顾神枢没有给他告辞的机会,温声询问:“听秦筝说,你找到你兄长的下落了,你现在不搭理他们,他们知道的也不多。”他说着就地坐了下来,指向身旁一个蒲团,“来,坐下与我说说。”   顾神枢刚开口问的那一句就让云灼然心头一顿,忘了要说什么,他眼神复杂地看向顾神枢。顾神枢便冲他笑了笑,跟从前一样哄着他。   “坐吧。听说你们救我回来之前,那个人困了我很久。”   云灼然别开眼,在蒲团上坐下来,他如今长得跟顾神枢差不多高了,坐下来时却还是矮了一截。   “你想知道什么,从哪件事听起?”   顾神枢欣然道:“都可以。”   云灼然想了想从浮空城说起,而后问出跟秦筝一样的问题。   “是姬宴和觉非他们合谋杀了你,沈复趁机挖了你的仙骨?”   顾神枢谈及此事,仍是平静淡然,“此事是我大意了。”   “那就是真的了。”   顾神枢挑起嘴角,“若顾家没有出手,我应当不会败。”   这更像顾神枢为自己挽尊的借口,云灼然不自觉斜睨他,“据我所知,提供那个阵法和帮助姬宴的人,就是奉天神宫那位所谓的神明。我先前去云城查过,云沛然失踪前告诉别人他要去奉天神宫,我便追查到奉天神宫,可是那里根本就没人见过他。”   顾神枢感觉云灼然看他的眼神有点鄙夷的意味,就跟多年前一样,总哄着人当徒弟,却总是被拒绝,这个外表冷漠的孩子还是那么别扭。顾神枢从来不会因此生气,甚至还颇为怀念,笑道:“这奉天神宫又是怎么回事,小灼然,你给为师细细说来。”   云灼然机敏地找到重点,反驳道:“我并非你的徒弟。”   “确实还未正式拜师。”顾神枢从容提议,“我已经回来了,你我可以补回来这拜师仪式。如今云沛然不在,没有人阻拦你拜我为师。”   云灼然哑口无言,趁云沛然不在偷偷哄他拜师,这种事果然只有顾神枢做得出来。云灼然照旧没有理会,自顾自说起奉天神宫和巫城的事,根本不回应对方要收他为徒的邀请,末了道:“他好像很害怕你醒过来。”   顾神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来确实如此。想不到当年设局杀我的幕后之人居然是这样一位我顾神枢闻所未闻的神明。你那位姓徐的朋友说,此人藏匿之地,名为天衍宫?”   云灼然问:“你不认识?”   “并非所有要杀我的人,我都认得他们。”顾神枢轻掸衣袖,淡淡说道:“我自创建天道宗以来,曾得罪过无数人,这世上便有无数人想要杀我,这一位,我确实是毫无头绪。”   云灼然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天衍宫也没有听说过吗?”   顾神枢歪头,“似曾相识,为师一定听说过,一时间想不起来。想来是沉睡太久了,脑子转不过弯。”   云灼然点点头,主动解释道:“我会请蓬莱仙去查,若徐馆主能醒过来,就可以为我们带路。”   “蓬莱仙?曾听你兄长提起过,可惜一直以来无缘得见。”顾神枢似乎对蓬莱仙挺感兴趣,提及他时神色微微一变,若有所思地看着云灼然,“你回了蓬莱,他待你可好?”   云灼然不知他为何换了话题,但见他着实好奇,便多说了一句,“我还没回过蓬莱。他今日也在。”   顾神枢莫名满意地莞尔一笑,“改日请他过来做客吧。不知能不能有机会看看蓬莱仙岛,若能长住一段时间,于我神魂修复也有益处。”   云灼然如实告诉顾神枢,“你已经去过蓬莱仙岛了。”   顾神枢没有怀疑,只道:“可惜,那时我并未清醒。”   二人谈了一阵,见云灼然已渐渐没了原先的疏离拘谨,顾神枢暗叹一声,心下好笑,望向门外的那一团红影,“他又是谁?怎么与你长得一样。小灼然,他身上有你的气息。”   心魔浑然不觉神殿中的二人正在说他,仍紧张地在门前来回踱步,时不时探头进来看上一眼,确保顾神枢和云灼然没有打起来才放心。   云灼然看向门前的人,目光便柔和了许多,“他叫蔚然。”   顾神枢看在眼里,心中也对心魔越发好奇,“他在紧张。”   云灼然自然是知道心魔在紧张什么的,看着心魔在门前走动的焦虑身影,压在他头中的沉重倏然消散,他坦然地告诉顾神枢,“他是我将来的道侣,离开天道宗后一直陪着我。”   顾神枢眉头微微一紧,再看向门前与云灼然面容一致的红衣少年时,眼神里多了几分挑剔,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云灼然面上难得的柔和之色,微笑道:“小灼然很喜欢他?”   这还是头一次有长辈问及云灼然这个问题,这个人还是顾神枢。云灼然下意识抓紧衣袖,耳尖微微泛红,漆黑双目望向门前红衣灼灼的颀长身影,攥紧的手指又慢慢地松开。   “是的,很喜欢。” 第一百六十四章   冬日入夜早,等到天色黑沉下来,云灼然还没出来,心魔频频看向神殿内,只见云灼然和顾神枢在里面坐着说话,并没有起争执,心便放下了一半,可等久了他又难免紧张。   神殿灯火长明,十分温暖,与外面的冰天雪地仿佛两个世界。就在心魔犹豫着找借口进去带云灼然走时,蓬莱仙和陆羽冒着风雪来了。   心魔双眼一亮,刚还在想找理由进去,蓬莱仙来得正好!   蓬莱仙一眼看见心魔,不知为何也行色匆匆地跑了过来,“小灼然呢?你们怎么不等我就来了!”   他说着探头一看,就见到云灼然和顾神枢在里面说话的身影,脸上顿时露出了焦虑之色,拉着心魔到门边,“他们在里面说什么呢?”   心魔不明所以,“不知道。”   蓬莱仙不信,“你不是一直跟着小灼然吗,怎么会不知道?”   心魔为蓬莱仙奇奇怪怪的态度感到莫名其妙,“我没进去。”   蓬莱仙一脸忧愁,“那万一天道宗的人趁我们不在,哄骗小灼然留在这里不回蓬莱了怎么办?”   心魔心道就这?   蓬莱仙咬了咬唇,颇为失望地看了心魔一眼,谨慎地整理了一下明红的衣袍和披散在肩头几乎曳地的霜白长发,就急匆匆地走进神殿。   心魔看得一头雾水。   这时陆羽才背着手慢慢踱步过来,心魔斜他一眼,想也不想快步跟着蓬莱仙进去,他要找哥哥!   实际上,蓬莱仙和陆羽刚来时云灼然就察觉了,顾神枢还问他门前来人是谁,蓬莱仙刚进神殿,云灼然便指着他说:“他就是蓬莱仙。”   闻声,蓬莱仙轻咳一声,下巴微扬,摆出高傲的姿态。   白日里闻剑仙等人走时,顾神枢匆匆见过蓬莱仙,不过那时不知是他,如今才算是正式会面。   不得不说,顾神枢第一眼看到蓬莱仙时着实被惊艳了一把,这位在他昔年故友云沛然口中鲜少提及的蓬莱仙,貌艳似妖,气质清如仙,尤其是那双灵动的桃花眼,格外澄澈。   顾神枢起身,微笑道:“这位便是蓬莱仙前辈?曾听沛然兄提过阁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一听这话,蓬莱仙就顾不上要跟顾神枢抢人,双眼变得亮晶晶的,矜持地问:“我知道你,顾宗主。我家岛主跟你提过我,怎么说的?”   顾神枢道:“沛然兄不常提及,但每回说起阁下,都会谈及阁下对他的帮助,他对阁下也很是感激。”   蓬莱仙高兴起来就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也忘了刚才假装的高冷态度,忍不住乐道:“真的?可是他在岛上……说起来,岛主也曾跟我们说起顾宗主,他也很是欣赏顾宗主呢!”他及时改口,没说出其实他压根就没帮过云沛然什么,重建蓬莱灵脉都是云沛然一力承担,他没能帮上什么忙。   这些都是蓬莱自家的事,自家人知道蓬莱仙是个能打架的吉祥物就好了,外人就没必要知道了。   知道真相的云灼然也不戳破,听着二人都在替云沛然称赞对方,倒是和乐融融的,他没有出声,默默站了起来,也不知道云沛然知道有人用他的名字感激和欣赏人会是什么心情,怎么想云沛然都不会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他只会称赞自己有多棒而已。   “哥哥。”   心魔和陆羽也进来了,趁蓬莱仙跟顾神枢寒暄,他悄悄走到云灼然身边,贴着他耳边小声说:“哥哥有没有被骂,我们要马上逃走吗?”   显然,心魔还在担心顾神枢会为沈灵枢的死对云灼然不满。   云灼然笑着摇头,“没事。”   顾神枢竟是认得陆羽的,互相点点头便当是打了招呼,余光瞥见相貌几乎一模一样的两个人正躲在一旁小声说话,顾神枢先是一怔。这还是他初次与这红衣小岛主如此近的碰面,还是无法习惯有两个云灼然,他们二人就像在照镜子,偏偏又截然不同。   从衣饰,到眉心印记、气质,云灼然和这个名叫蔚然的少年都不同,顾神枢一眼就能认出哪个是云灼然,同时又感觉二人意外地相衬。   云沛然没有跟他说心魔的来历,但却告知他心魔的重要。   见顾神枢看过来,云灼然干脆拉着心魔上前,“他是蔚然。”   顾神枢脸上仍是温和笑容,从容点头。心魔有些懵,没想到云灼然直接拉着他给顾神枢介绍了。   “我也勉强算得上是小灼然的师父。”顾神枢道:“我听小灼然说过你与他的关系,在我这里,你不必紧张,就跟小灼然一样,随意便是。”   心魔一愣,什么关系?他回头看向云灼然,云灼然没说话,只是握了他的手一下,心魔便瞪大眼睛,他明白了,他又难免开始紧张了。   “我……”心魔想了想,什么也没想到,索性躬身道:“师父!”   这一声师父何其响亮,几人都有些被惊到了,顾神枢也是,他看这红衣少年的眼神由挑剔、惊愕,再恢复如常,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好徒儿,乖。”   云灼然反应过来一把拉着心魔起来,没事乱喊什么师父!   云沛然从前天天警告他不准学无情道不准拜顾神枢为师的!   然而这些心魔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哥哥在意的师父好像同意他和哥哥做道侣的事了,就很开心。   云灼然见他仿佛浑身上下冒着美滋滋的喜气,根本看不懂自己的意思,心下无奈,再看顾神枢看他时满目慈爱,便自暴自弃由他们去了,转而问起蓬莱仙二人,“徐馆主可好?”   蓬莱仙便没了笑容,“还没有,闻宗主师徒还在守着。毕竟是闻宗主的本命灵剑所伤,即使及时护住一缕神魂,身体的损伤也是极严重的。恐怕要养上一段时间才能醒来。”   云灼然问:“多久?”   陆羽默默摇头,“少则三五月,多则数十年,都说不准。”   若是最坏的结果,徐知春就没办法带他们去找天衍宫了。   云灼然暗叹一声,“还活着就好。”   见几人都神色沉重,心魔压下了方才的喜悦,“哥哥说的对。至少我们也得到了天衍宫的线索。”   “对了!”   说起天衍宫,蓬莱仙啪地拍了一下陆羽手臂,叫陆羽倒抽冷气,叫道:“你轻一点!我手还疼!”   “啊,我忘了……”蓬莱仙心虚地按了按陆羽被封禁的右手,接着跟云灼然几人说道:“他知道天衍宫!我们过来就是找你回去说这事的。”   闻言,云灼然有些惊喜。   蓬莱仙顿了顿,对顾神枢道:“顾宗主还要休养,我们在这里会不会打扰你,要不我们先走?”   顾神枢淡笑道:“阁下客气,此事与我也有关,我自然不能置身事外,若不介意,我也想听听。”   “他想听就在这说吧。”云灼然看向陆羽道:“陆前辈请讲。”   陆羽有些难受地看了看蓬莱仙,才捂住手臂闷声道:“我也不太清楚,只是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有过这么一个门派,就叫做天衍宫。”   “是什么门派?”云灼然问。   “非正非邪,说不清楚。”陆羽道:“若我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三千多年前灭门的门派了,不怪你们想不起来,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   蓬莱仙一边给他揉手臂一边催道:“那你先说说看!”   陆羽幽幽看了眼自己被封禁的手,蓬莱仙便无辜地眨眼睛。陆羽闷哼一声,接着说:“这天衍宫不知是何时创建,传闻灭门前的一任宫主因妄图取代天道,为此不惜一切代价,挑起世间纷争,搅弄风云,引得天道大怒,降下大劫,天衍宫自此灭门。”   众人听他说完,还在沉默等待后话,却半晌没听他再开口,看他的样子似乎就知道这么多了,蓬莱仙兴致缺缺地甩开他的手,“没了吗?”   “那时候我还小,只是听人说过。”陆羽忽然斜了顾神枢一眼,“我不知天衍宫打算如何取代天道,但听闻天衍宫弟子不多,却不容小觑,他们似乎真有一番神通,能真正窥探天道,这才生出取代天道的野心。我第一次听说天道宗时,还怀疑过你们是否也有这神通,会不会步天衍宫后尘。”   顾神枢礼貌地笑道:“多谢陆道友为天道宗操心。世人都说我是离天道最近的人,其实在我眼里,它很远,我倾其一生恐怕也无法靠近,它也很近,无情、无形、无色,甚至可能不是活物,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是什么形态。它也许无处不在,天地间的自然规则便是它存在的体现,先人能够找到修炼之法,其实就已经摸到了规则,但这只是冰山一角,理论上说,若能完全掌控规则,兴许就可以成为天道。”   顾神枢尽量说得很简单,见众人皆陷入沉思,他摇头轻笑,又道:“多亏陆道友记得天衍宫的传闻,我才想起来多年前也听说过天衍宫。”   云灼然抬眸看来,神情专注,心魔跟着眼巴巴地看向顾神枢。   这两张几乎一样的脸,一个认真,一个懵懂,即便看出来心魔带了一身阴晦气息,顾神枢看着他清澈的眼神,竟想伸手摸摸他的脑袋。   顾神枢道:“我与陆道友一样,不知天衍宫的详情,只知道天衍宫在大劫之后仍有后人。他们不在天衍宫中,而是流落到世间,我所知道的有两人,一位是前浮空城之主。”他说到此处,颇为感慨地跟云灼然说:“很多人都知道,在我领悟无情道之前,我乃盛京顾家的家主,而令我决心改修无情道,是因为一个机遇。我从未见过浮空城主,但听说过他的传奇,他很强,也陨落得很快,是因为他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所以落得与天衍宫同样的下场,而我正巧得了他的道法传承。”   几人听完都很吃惊,云灼然也不例外,不仅仅是因为浮空城的前城主竟然也出自天衍宫,更是为了顾神枢的坦白而震撼,“所以你的太上无情道,其实与天衍宫同出一脉?”   顾神枢道:“或许吧,此道法名为通天道法,传承入体,我便再也无法修炼原先的道法。不过那套道法太过霸道,有前辈的前车之鉴,且还是残卷,我没有完全依照它来修炼,而且以此道法为基础自创一卷新道法,便是我如今所修炼的太上无情道。”   这便也是顾神枢从来不打算教徒弟太上无情大道的原因,连他自己也无法保证修炼下去可以成功。   陆羽啧了一声,“你运气真好,那前浮空城主怎么死的?”   “我只得了传承,知道前辈的身份,知道他的死与修炼通天道法有关,也得知他还有一座浮空城以及一只灵宠麒麟在等待后人继承。”顾神枢说着,自己也笑了,“可惜这些与我无缘,反倒是心生魔障后,让执念化魔捡了便宜,后来又给了小灼然。”   云灼然忽地皱起眉头。   顾神枢道:“这是你的机缘,你既得了,便安心收着。”   云灼然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想起来你的执念化身在走之前,跟我说过一些很奇怪的话。”   心魔也想到了,接话道:“只有在浮空城,他才无法插手。”   蓬莱仙问:“‘他’是谁?”   心魔同样摇头,“不知道,这是执念化身自己说的,他当时神神叨叨地说了一堆,就是告诉我们浮空城里很安全,他可以在那里随意处置当年杀死师父的人,外面却不行。”   云灼然点了下头,证明心魔说的这些是真的,他感觉他现在好像抓住了当初在指尖溜走的线索。   顾神枢因为心魔这一声师父,开心溢于言表,“看来我的魔障也猜到了那个在背后设计害我、将我镇压神像下二十年的所谓神明有些神通,而天衍宫出身的前浮空城主的浮空城,便是那人手眼通天恐怕也无法插足之地,所以他将复仇设局在浮空城。”   陆羽问:“这个所谓神明,有没有可能也出自天衍宫?”他晃晃脑袋,吐出一口气道:“我险些忘了,徐知春说他可能就藏在天衍宫。”   顾神枢道:“也许真是如此。”   蓬莱记得他方才说过的知道的天衍宫后人是有两人的,如今排除掉早已陨落的前浮空城主,他追问道:“那还有一个人呢,他又是谁?”   “还有一人,她出自天衍宫,这是秘密,也不是秘密。我与她交过手,才知她的道法与我相似,不过她与我一样,使用的都是改良过的通天道法。”顾神枢笑得颇为轻松,“此人正是灵山宗的太上长老,落月。”   “灵山宗!”蓬莱仙大为吃惊。   顾神枢颔首,“我怀疑,灵山宗的前身就是天衍宫,也或者是天衍宫残余的一脉创建。众所周知,灵山宗有两套绝世功法,大衍术、霓裳决。霓裳决灵山宗上下弟子都可修炼,也细分为主医修与主法修两门。而大衍术则是灵山宗最上乘的道法,只有极少数一部分弟子可以修炼,主修推演、测算之法,那位落月长老便是其中的代表。我曾有幸与她交过手,若这就是大衍术,我认为大衍术的前身就是通天道法,那灵山宗一定知道天衍宫所在。”   蓬莱仙见他如此笃定,半信半疑道:“可是灵山宗是名门正派,建成至今已有一千多年了,多年来为除魔卫道也做出过许多贡献。而且,现在魔教在拼命攻打灵山宗。”   过分好看的人,总是能让他人温柔以待。顾神枢耐心解释,“我并不怀疑灵山宗正道的立场,只认为她们也许知道天衍宫的遗址所在。”   蓬莱仙恍然大悟,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是我想多了。”   顾神枢笑容温和。   没想到顾神枢知道的还真不少,一下就找到了天衍宫的线索,陆羽顿感心中明朗不少,握了握被封禁的右手,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那我们就去灵山宗。”   云灼然点头认同。   顾神枢道:“莫急。我相信灵山宗,但唯恐灵山宗并非人人可信,我与落月长老有些交情,你们不着急去,等我先让人过去试探一番。”   为了安全起见,几人都同意了顾神枢的方法,不过话说回来,云灼然问:“你打算公布你复活的消息?”   顾神枢道:“为师心中有数。”   那就是不准备现在公布了,云灼然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顾神枢看着又重燃斗志的几人,“听闻如今灵山宗被两个魔教攻击,而那两个魔教应当是听从那位神明的,倘若灵山宗也有问题,你们又该怎么办?若那位所谓的神明当真出自天衍宫,以我的魔障对他逃避的态度,恐怕他已经修炼通天道法,自有神通,就算能找到他,你们有把握赢他吗?”   这两个问题问得几人俱是无言,云灼然的脸色很凝重。   “云城、巫城便是此人的手笔,可见此人也是喜欢搅弄风云之人,此事若无人管,将来天道宗、蓬莱未必不会变成下一个云城。更何况,云沛然去找他,至今还没有回来过。”   “可能会死。”顾神枢向来很喜欢他的这个记名弟子,知道他面上冷漠,但在他们的教育下是个心中有正道的好孩子,此刻看他便很是欣赏,但是,他也不希望云灼然出事。   “我不怕。”云灼然眼神坚定。   顾神枢暗叹一声,指向心魔,“你怎么不问问他怕不怕?”   心魔眉头纠结成一团,不知在想什么,乍一听见顾神枢的话,他抬起头,抿唇冲云灼然笑了笑。   “哥哥不怕,我也不怕。”   云灼然却没再说话,他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看向顾神枢。   顾神枢道:“好好想想吧。”   蓬莱仙看看云灼然,又看看顾神枢,眉头微蹙没有说话。他当然不是怕死,只怕小主人会死,云灼然和心魔又何尝不是在为对方担心。   这个话题颇有些沉重,陆羽轻咳一声,活动着右手手臂道:“怎么也得先找到天衍宫的位置吧。”   蓬莱仙忙不迭点头,“啊对!”   云灼然默不作声地握紧心魔的手,心魔先是看向其余三人,而后脸红红的低下头,可云灼然却感觉到心魔的手指在他手心轻挠了两下。   另外三人修为都不低,这点小动作哪里能逃过他们的眼睛,蓬莱仙和陆羽已经熟视无睹,可顾神枢看着还是有些不习惯,好在此时神殿外来了人,将他的心神又转移开了。   清阳峰主匆匆赶过来,与守在门前的江濯夫妇一同进来。   见云灼然几人在,清阳峰主行礼后踌躇须臾,欲言又止。   顾神枢看他是有急事,遂道:“说吧,他们也不是外人。”   清阳峰主便直言道:“宗主,山下管事求助,有大批魔教修士潜入城中,弟子们已及时封锁城门,只怕那些魔修会强行闯入城中屠杀,亦或者混入山中,对宗门弟子下手。”   “魔教已经打到天道宗眼皮下了?”陆羽感叹道:“这两个魔教真是拼命,一边打灵山宗一边打天道宗,这可都是底蕴丰厚的大宗门啊,他们只有两个魔教联手居然敢这么嚣张?这是胆子太大,还是脑子进水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只有烛阴教、星宿派两个魔教联手,要同时拿下底蕴深厚的天道宗与灵山宗,是几乎没有可能的,他们不该没有这样的自知之明,但他们就是这么做了。而正巧,秦筝刚带领许多内门弟子赶往灵山宗,不仅是天道宗,其余正道各大门派,不管往日与其他宗门关系如何,如今乃正魔纷争,灵山宗有难,大家也都默契地派人支援。   这个时候,每个门派都会留一部分战力守护宗门,但若两个魔教趁此机会腾出大批人手来闯天道宗,也能打天道宗一个措手不及,就算极难攻破宗门,只怕这些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在于刚苏醒过来的顾神枢。   这也正是清阳峰主会如此着急赶来找顾神枢的原因。   比起自身的安危,顾神枢更担忧山下的百姓,“我这里无需担忧,有仙骨金光护体,就是那位神明来了也难以伤我。江濯,你下山去看看吧。”清阳峰主是代宗主,需要坐镇山上,不到万不得已就不该离开宗门。   但现在江濯在守护神殿,让江濯下山,就会少一个人保护顾神枢,清阳峰主很不赞同,想要自己亲自下山。顾神枢便好笑地指向身旁几人,“你看我的弟子和他的朋友都在,我不会有事的,但山下的百姓很危险。”   江濯对此并无异议,拱手行了一礼,便利落地出了神殿。   清阳峰主拦不住人,想了想顾神枢说的似乎也有道理,十个江濯加起来恐怕也打不过一个蓬莱仙。可他还是不放心,犹豫半晌也没走。   顾神枢只得出言提醒,“你该去统筹全局,而不是在这里保护我,你如今可是天道宗的宗主。”   云灼然和心魔几人都没有反驳顾神枢随口胡扯他们会留下保护他的话,目送清阳峰主神色匆匆的离开后,几人的神色也都凝重了许多。   “八成又是那位神明作乱。”陆羽道:“星宿派原本就跟奉天神宫有关系,这正魔纷争定是他挑起的。”   蓬莱仙知道这背后是那位神明在搞鬼,他也很迷茫,“他到底图什么?若灵山宗的前身就是天衍宫,他为何让星宿派和烛阴教在盛京之后马上就对灵山宗下手?莫非是想杀人灭口?这也不对啊,灵山宗也有几位大乘期,不是他想灭就能马上杀光的。”   陆羽摸了摸下巴,沉吟道:“我还是怀疑灵山宗。”   云灼然和心魔没有说话,只一人看着顾神枢,一人跟着前者看顾神枢。对灵山宗的了解,出身蓬莱、山海城的蓬莱仙和陆羽肯定不如顾神枢,云灼然二人从未与这些大宗门有过太多接触,还不如蓬莱仙和陆羽。   而顾神枢也是摇头,“为何会先动灵山宗,我也不知。但我相信,几大宗门都是可靠的,也许其中会藏匿着一些心术不正之人,但这么多年来,灵山宗从来都是坚守正道的。”   没有证据的怀疑陆羽也不坚持,耸了耸肩,“那就先静观其变,看看山下到底来了多少魔修。”   见陆羽自顾自找了个蒲团坐下,云灼然几人也都跟着坐下,算是默认会留下来保护顾神枢,顾神枢莞尔一笑,也跟着几人坐下等消息。   这一等,就是一夜。   天色将明,几人都在闭目打坐,包括顾神枢,而心魔则靠在云灼然肩膀小憩。听到脚步声,众人警觉地睁眼,便见江濯和清阳峰主二人一并走了进来,云灼然轻轻推了心魔一把,心魔一惊,揉着眼睛坐直起来。   叫他们意外的是,来山下偷袭的只是一小股魔修,人数不多,江濯带人找了半宿,也没有等到更多魔修出现。而宗门里却是出了一些混乱,有几个弟子想将顾秋暝打晕带走,好在顾秋暝机警,给人留下求救信号。   “那些弟子往日看着都挺乖觉的,没想到居然是魔教的内应。他们知道了顾秋暝的身份,打算里应外合,趁山下混乱,宗门内防守不似往日那般严密,将顾秋暝抓走,借此要挟我天道宗,不过在山门前就被拦下,如今已统统关进了地牢。”自顾神枢突然陨落后,清阳峰主守着天道宗这么多年,今日才知道宗门里混进了多少奸细,实在是愧对顾神枢,他惭愧地低下头道:“原想着顾秋暝修为不高,便没让他随内门的师兄弟前往灵山宗,不料在山上也不安全,所幸人没事。我将他带来了,就在殿外,宗主可要见见?”   云灼然不太相信这个动机,“浪费那么多人手,就只是为了抓走顾秋暝?这是哪家出的计策?”   心魔困得头脑迷糊,抬手挡脸偷偷打了个哈欠,云灼然看在眼里,悄悄伸手在他后背虚扶着。   现在的清阳峰主,每回见到云灼然都要尴尬一下,听到是云灼然发话,他轻咳一声,老实道:“是星宿派的魔修。说要为他们的少主报仇,可我们与那位殷少主并无接触。”   云灼然沉默下来,“是我。他们的少主死在我手上。”   清阳峰主也沉默了。   云灼然早已逃离天道宗,如今是蓬莱少岛主以及浮空城主,也曾在众门派面前几次三番疏远天道宗,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星宿派怎么会认为抓了天道宗的顾秋暝,就可以要挟到天道宗,甚至是对付云灼然呢?   “也许是我最近与天道宗接触过多,让他们有所误会。”   云灼然低眉思忖,星宿派不一定是为了给殷少主报仇才与正道起纷争,这只是原因之一。道不同不相为谋,正道与魔道的纷争已非一日两日,为了资源、为了各种原因,他们迟早会打起来。不过抓顾秋暝虽说是个馊主意,说不定还真的能威胁到他。   先前沈灵枢就抓走过顾秋暝一回,自那回之后,顾秋暝和天道宗吸取了教训,顾秋暝闭门修炼,天道宗也不再轻易让顾秋暝外出,但没想到这次会有天道宗内部的弟子为魔修策应。显然,很多人都知道了顾秋暝是天道宗的软肋,并且是极重要、也最有用的一个软肋,因为他还有一个身份,他可是天道宗宗主顾神枢至亲的外甥。   然而,他的亲舅舅顾神枢在此时发出了疑问,“顾秋暝是谁?”   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好像就只有顾神枢不知道,众人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说,气氛有些尴尬。   清阳峰主这才后知后觉,昨日秦筝交待旧事时还没来得及提顾秋暝,最快反应过来道:“是宗主的亲外甥,顾姑娘临终前留下的孩子。”   顾神枢一怔,面色似多了几分柔和,也似乎有几分感伤。   “她有了孩子?”   顾秋暝的事,清阳峰主斟酌一番,一五一十地告知顾神枢,听完之后,顾神枢也沉默了良久,“这孩子,年纪轻轻,倒是经历颇多。”   明明是前任顾家家主亲妹妹的儿子,却被迫顶着顾家旁系少爷的私生子这样不光彩的身份活了十几年,在顾家活得还不如仆人。可是现在,顾家已经在前段时间魔教入侵盛京时被顺手灭了,一名族人也没有留下。   很多年前,顾神枢脱离顾家后,也同顾家有过许多不愉快,早已消磨了他对本家的情分,可人都死了,他轻叹一声,没有再计较什么。   “让他进来吧。”   “好!”   清阳峰主欢喜地应了一声。宗主可算要见顾秋暝了,好在他们这半年花了不少心思教导顾秋暝。似乎将顾秋暝照顾的好了,就能抵销他们没有照看好顾神枢两名弟子的愧疚。   都是合体期的修士了,做事仍这么风风火火的,顾神枢心下失笑,思索了下,跟云灼然说:“多谢你们守了我一夜,你们也都累了,且先回去休息吧。”他特意指向睁不开眼的心魔,“看,他都要困得站不住了。”   心魔困得神志不清,但在别人提到他时反应却极快,一个激灵站直,瞪圆乌黑双眼盯向顾神枢。   顾神枢见他如此可爱,抿了抿唇,没忍住笑出声来。   云灼然知道他支开他们跟自己的外甥说话,他能有什么意见,蓬莱仙和陆羽也都不是不识趣的人。   出门时,几人正好碰上跟着清阳峰主进来的顾秋暝。顾秋暝紧张归紧张,还是很礼貌地给几人都行了礼,云灼然几人随意点点头,便都出了门。等走出顾神枢的视线范围,心魔也强撑不下去了,转身抱住云灼然。   “哥哥,好困。”   云灼然扶住他后背,让人靠着自己勉强站好,无奈地抬眼看向边上用异样目光旁观他们的陆羽和蓬莱仙。他的眼神清凌凌的,看得蓬莱仙心下一紧,嘿嘿干笑一声,一把拉住陆羽下了月台,“累了,回去休息吧。”   “我还想看……”陆羽的反驳让蓬莱仙一口回绝,逃命似的往外面的冰天雪地飞奔而去,“快走快走!”   云灼然看着二人背影,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雪地上缓缓覆上一层浅淡金光,日头正慢慢升起。   雪光与日光交融,光芒潋滟,让心魔感到些许刺目,他抬起头,将下巴搁在云灼然肩上,眯着眼睛看向天边。接连下了好几日的大雪不知何时停了,今早难得放晴。心魔双手轻环在云灼然腰后,舒服地笑了笑。   “哥哥,好暖和。”   “嗯。”   云灼然捏了捏心魔脸颊,跟在陆羽和蓬莱仙身后回了白云间。宋韶宋蕴早已经从清妙峰回来了,但没有去神殿打扰他们。几人回来时,他们也交待了徐知春短时间内无法醒过来的情况,告知他们闻剑仙今早去了灵山宗,走前嘱托清妙峰峰主妙竹帮忙照顾徐知春,也将厉剑茗留在了天道宗。   徐知春这位多年好友于闻剑仙固然十分重要,但如今正魔纷争方起,灵山宗还被两个魔教困着。   云灼然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便带着心魔回房。这是闻剑仙会做的事,他若只顾私情,就不会有今日万人敬仰的剑仙之誉。   关上房门后,心魔再困也不忘赖在云灼然身上将昨天落下的亲亲讨回来,之后才肯乖乖闭眼睡觉。   经过这一夜混乱,今日的天道宗格外安静,和煦的日光一点点消融檐上霜雪,滴答滴答的水声中,一只白鹤自苍穹飞越而来,无声穿过金光结界,最终落到神殿前的月台上。   心魔快到晌午才醒来,云灼然却不在房间里,他嗅着气息下床出门,果真在屋后那片白雾弥漫的灵泉旁边找到了云灼然。心魔也不是头一次来这里找云灼然,上回还是小黑团,当时找过来正好撞见云灼然在沐浴。   思及此,心魔红了脸。   云灼然这一次只是坐在灵泉边的石头上,衣冠整齐。心魔暗松口气,又颇为遗憾地叹息一声。   云灼然回过头,见是他也没有惊讶,只朝他招了招手。   “醒了。”   “嗯。”   心魔快步上前,挨着云灼然坐下,眼神总飘向云灼然身上和灵泉,“哥哥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一上来就抱住云灼然的手臂,云灼然习以为常,顺手摸了摸他的头,淡淡说道:“随意走走。”   “哥哥不高兴?”心魔察觉到云灼然情绪不高,皱起眉头道:“哥哥,天道宗里有人惹你生气了?”   “不是。”云灼然察觉到一股煞气,怕心魔要帮他算账出气,反过来握住他的手道:“我只是在想,这次的正魔纷争恐怕是因我而起的。”   心魔眨了眨眼,“怎么会?”   心魔很快恍然大悟,撇了撇嘴,嗤笑道:“哥哥觉得幕后操纵这次正魔纷争的人是那个神明,而他是为了针对我们才会挑起正魔两道的争斗,但是哥哥,就算没有我们,烛阴教和星宿派就会安心待在魔道,永远也不和正道为敌吗?那两个魔教跟那个神明沆瀣一气,臭味相投,但他们的目的可不一定都是哥哥。星宿派的教主为了得到奉天神宫的功法将殷少主送到云朵那里,他能对这个儿子有多少感情?还有烛阴教,我们跟他们可无冤无仇,但大家都知道烛阴教和星宿派针对正道不是一日两日了。当时浮空令出现,那两个魔教不就为争夺浮空令在盛京大开杀戒吗?他们与正道的恩怨早已埋下,所以哥哥,引起纷争的人是他们,是那个虚伪至极的神明,绝对不是你。”   云灼然眸光一顿,看着心魔侃侃而谈开导他的模样,半晌没有说话。心魔心道糟糕,忙收起这份得意,一脸无辜地冲他咧嘴笑了笑。   “哥哥,你怎会为此自责呢?”   “蔚然很聪明,也比哥哥通透。”云灼然摸了摸心魔的头,心中确实轻松许多,也感到几分惊喜。   他的心魔是真的长大了,很聪明,很懂事,还爱装乖。   但是心魔的话是对的,云灼然心中豁然开朗,自嘲道:“是我多虑了。我总觉得这次正魔纷争没那么简单。既然已经开始了,就不会轻易结束。而那个人,一定还留有后手。”   心魔一脸乖巧地抱住云灼然,语气像是在撒娇一样,“管他还有什么后手,我们见招拆招就是!”   这么看还是他天真可爱的心魔,想到这里,云灼然不由失笑,这似乎不适合用来形容他的心魔。   “只怕会有更多人被牵涉进来。”云灼然眸光一沉,垂眸道:“这次是顾秋暝,下次又会是谁?”   也是,从徐知春被数次利用可见,那位神明就是这样无耻。   心魔只管抱紧云灼然,“哥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云灼然笑了笑,忽地抬眼望向竹林外,“有人过来了。”   有人踩着竹叶过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让云灼然和心魔的谈话就此暂停,抬眼就见两道红影近前。   是宋韶和宋蕴。   心魔瞪了他们一眼,怪他们不识趣打扰了他和云灼然,也只得松开云灼然,“你们来干什么。”   宋韶两人不是不知道找来会得罪两位岛主,尤其是小气巴巴的小岛主。只是事情紧急,宋韶不得不硬着头皮交待,“天道宗的代理宗主让少岛主和小岛主过去神殿一趟,说是有急事,蓬莱仙和陆前辈已先去了。听闻,与灵山宗有关,也事关少岛主。”   蓬莱仙和陆羽难得没有等他们,想来是有急事。云灼然和心魔相视一眼,便赶了过去。到神殿时,在天道宗的几位峰主都到齐了,除了蓬莱仙和陆羽外还多了一个顾秋暝。   云灼然和心魔并肩走了进去,就见所有人都在看他们,眼神也都有些奇怪,像在担忧什么,云灼然挑了挑眉,问顾神枢,“什么事?”   顾神枢道:“与你有关。”   云灼然不想听他卖关子,于是看向蓬莱仙和陆羽,蓬莱仙最是老实,忧心忡忡地说道:“星宿派和烛阴教困了灵山宗数日,如今各门派支援已至,但他们不管不顾攻破了灵山宗山门,而且要求各大宗门交出杀死星宿派殷少主的真正凶手,才肯罢休。”   “杀死殷少主的凶手?”   心魔看向云灼然,这不就是要逼正道将他哥哥交出去吗?   陆羽道:“不错,就是云灼然。”   蓬莱仙愤愤道:“明明是魔教先动手,到此时却将错都推到小灼然身上,怪你引起正魔纷争。”   云灼然心下了然,“难怪他们会先对灵山宗下手,若他们先威胁天道宗,恐怕是很难达成目的。”   心魔只知道如今的局势对云灼然大大不利,一夜之间,云灼然就有可能变成了所有人的敌人。他双眸泛起红光,周身煞气外溢,“魔教好生无耻,我看谁敢将哥哥交出去!”   顾神枢看着云灼然和心魔截然不同的反应,笑道:“确实。灵山宗地位超群,一来足以代表正道的颜面,二来,其他宗门也比灵山宗更难攻下。如今灵山宗被两个魔教困住,前往支援的大门派足有十几家,但他们以灵山宗为要挟逼正道交出你,便可休战,如此一来,难说不会有人心动,不仅将你推到风尖浪口上,让你成为众矢之的,也能借此挑起正道内部纷争。”   蓬莱仙知道等到云灼然被群起攻之时就晚了,他们必须要在正道众门派做出决定前做好准备,“蓬莱虽远,但守护岛主,也并非无人!”   宋韶和宋蕴郑重点头。   见状,云灼然不由一笑,“还未到那个地步。”他见顾神枢神态平静,就猜到顾神枢心中已有打算,便问:“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在这种大事上,云灼然还在征求顾神枢这个便宜师父的建议。   心魔眸光一亮,急道:“哥哥,不如我们回蓬莱吧!”   蓬莱仙忙不迭附和,“对!回蓬莱,就没人能找到你了!”   “即使小灼然回到蓬莱仙岛,也未必能躲过有心针对他的人。”顾神枢摇头失笑,“不如将计就计,看看这些人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顾秋暝惊道:“可是舅舅……”   万一真的有人同意将云灼然交出去,那岂不是很危险?   “你说得对。”云灼然打断顾秋暝的话,因为顾秋暝那一声十分自然的‘舅舅’多看了顾秋暝一眼,看来他和顾神枢相处得很好。云灼然顿了下,颔首道:“我这就去灵山宗。”   蓬莱仙和心魔俱是一脸不认同,“魔教的人就在那里!”   “这不是正好吗?”   云灼然给了蓬莱仙一个安抚的眼神,漆黑双眸转向心魔,“你方才不是跟我说,无论对手使用什么手段,我们只需见招拆招就行了吗?”   心魔知道他一定要去,想到那里有多危险,极有可能就是个等着云灼然踩进去的圈套,他的眉头顿时纠结起来,但没有一丝犹豫的说:“那我也去,我看看谁敢对哥哥动手!”   顾神枢看着二人又握上的手,眼神有些复杂,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他轻咳一声,极认真地叮嘱心魔,“既然如此,小灼然就交给你了。你跟他去灵山宗,也得将他带回来。” 第一百六十六章   灵山宗又名灵山,青山秀水,四季如春,从宗门到周边数座城池,整条山脉都在灵山范围内,占地颇广,在宗门庇佑下,百姓大量栽种灵植,满山苍翠,风光宜人,故而不仅天下有名的医修大多出自灵山,市面上大部分灵植也都出自灵山。而资源如此丰富的大宗门,如今正被星宿派与烛阴教两个魔教联手蚕食,他们就像两头饿狼,拼了命也要撕下灵山的一口肉,却还虚伪地打着为殷少主报仇的名义。   倾尽两个魔教全力,攻其不备,是有可能拿下灵山宗的。   至今,灵山山门已被攻破,纵然各家修士也都赶来支援,但护山结界已崩溃,而魔教的手段层出不穷,仍是时而混入灵山烧杀掠夺,仓促之间,对于刚赶过来并不熟悉灵山地形的正道修士来说,着实有些棘手。   而今日黄昏,灵山山脚下往西边缘的小镇,守护在此的灵山弟子们正护着百姓逃往宗门。城外黑压压的一片,竟然都是魔修,而守护在此的灵山弟子却仅有百人,如今也只剩下断后的十来人还在拼命守在小镇,但魔修带来的许许多多的魔物已不知疲惫地不断碾来,嘶吼着将她们拼尽全力筑起的结界一点一点撞出蛛网般的痕迹。   浓重的血腥气涌入城镇,毫不留情地玷污了清淡药香。   十数名着清新绿裳的灵山宗女弟子用其柔弱的身躯挡在镇门口,有人在支撑摇摇欲坠的结界,有人在为她们提供灵力回复,无一人后退,只因这里已经离宗门很近,倘若魔教突破这道防线,就极有可能直闯上山。   可惜寡不敌众,结界终究还是破了,绿衣弟子们遭到反噬,伤得极重,医修一脉的弟子匆忙为她们疗伤,一边用并不出彩的法术攻击再无阻碍闯入小镇的嗜血魔物,可这些魔物太多了,转眼间弟子们都被彻底笼罩。   “听闻一炷香前烛阴教的少主带人闯前山,各家的师兄和门内的师姐们都去了前山,没想到这里才是他们的主力,我们虽已传信回去,可如今恐怕是等不到大家来救我们了。”   一位绿衣弟子看着一众伤重的师姐妹,含泪握紧软剑。   与她背靠背的那名师姐衣衫上全是血,一边挥剑斩向嗅着血肉气息而来漫天乱飞的魔物,一边咬牙道:“即便如此,我们也绝不能退,即使是死,也不能看着他们闯入城中!”   众师姐妹们纷纷应是,撑着重伤的躯体死守小镇门口。   小镇外,操控魔物的魔修见状嗤笑一声,抬手以灵力凝起一支黑漆漆的长箭,黑紫袖袍轻挥,长箭擦过空气,噌的一下磨出几粒火星,倏然间便燃起了滚烫的火焰,拖着长长的黑色魔气尾巴向灵山弟子们射去。   灵山弟子们硬撑着转换方位结剑阵,苍白的脸上俱是坚定无疑,却未料那支灼灼燃烧的灵箭即将刺向剑阵时,一缕浅金的火焰从斜里飞来,直直撞到了灵箭之上——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浅淡金光如流星斜斜坠落,载着魔气的灵箭火光竟然瞬间熄灭!   灵箭在浅金火焰中飞快消融!   众人无不震惊。   “什么人!”   魔修反应过来左右张望,便在镇门口外斜后方的高处山崖上见到了两个人影,一红衣一白衣,背着暮色余晖,叫人看不清容颜,单从颀长秀美的身姿看来,二人绝不简单。见到他们出现,镇门外成千上万的魔修吃了一惊,而灵山弟子们则是心中惊喜。   方才定是山崖上这两位出手救了她们,她们等到援助了!   山崖上风大,雪色发尾随衣袂翻飞,云灼然静静垂眸,无言俯视隐藏在山中那片黑压压的魔修,眸中已是了然,“多是星宿派的人。”   镇门口的魔修已指挥魔物向他们这边袭来,浓重的魔气渐渐靠近,心魔眼底略过一丝血光,从云灼然身旁走出来,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哥哥,这次让我来。”   云灼然道:“好。”   他岂能看不出来心魔是嘴馋了,也罢,这阵子心魔都没有好好吃过一顿,今日就让他打打牙祭。   星宿派的魔修只见一道红影跃下山崖,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狠狠一握五指。数十只形态各异的魔物仿佛收到指引,朝那道红影冲去,在这群流着口水的凶狠丑陋的魔物的对比下,将山上下来那道红影显得格外的羸弱瘦小,而他跃下来之后便往下坠,看起来仿佛只是无意跌下山崖。   灵山宗的弟子们想到这一点时,心中俱是大喝危险,几个医修更是恨不得跳过去准备给他疗伤。   但在半山的位置时,红衣少年的身影忽然消失了,找不到目标的魔物群齐齐呆住,呆头呆脑地四处张望。镇门口的魔修皱紧眉头,忽地睁大双眼,他看到一层黑雾降下,极快地圈住魔物群,转眼间便悉数吞噬!   不好!   豢养魔物的魔修心道不妙,紧跟着果然感应到了魔物群与他的联系正在飞快割裂,不止一只两只!   魔物刺耳的嘶吼在黑雾中响起,只一瞬间便彻底没了声音。   在这一片突如其来的诡异宁静中,魔修猛地捂住心口,吐出了一大口鲜血,身形一晃便往后跌去。而见他如此,猜到那红衣少年杀死了魔物的灵山宗弟子们眼中迸射出喜色。   果不其然,诡谲而浓郁的黑雾很快在半空化出一道红影,与魔物对比下堪称纤弱的红衣少年舔了舔唇,撇嘴笑了笑,飞身回到山崖上,落到山上那宛如谪仙的白衣人身旁。   “哥哥!”   云灼然看着他满足的笑容,无奈摇头,“吃好了吧。”   心魔嘿嘿一笑,“饱了。”   魔修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只知道,他多年的心血被这红衣少年毁于一旦,他满心不甘,咽下口中血水,还要召唤魔兽寻人报仇,忽闻身后传来一道轻斥,“且慢,退下。”   这魔修只是攻入小镇的第一名魔将,而那道声音的主人却是星宿派的教主。魔修只得忍下怨恨,脚步趔趄地回到镇子外的魔修人群里。   这时候,魔道修士自觉让出一条道,一顶奢华飞轿缓缓飘出来,上面一人倚着椅背斜坐,着华贵黑袍,姿态慵懒,苍白眉心点着殷红似血的魔纹,面貌与殷少主有几分相似。   云灼然也留意到了此人。   见众魔修对其毕恭毕敬,便知他地位超群,修为也不低,只一眼瞥来,威势足以碾压一众魔修。   “传闻蓬莱的两位岛主,相貌出众,极其相似,宛如双生,如今当面得见,才知二位是真的像。”对方微眯双眼,眸光阴鸷道:“本座倒是没料到,蓬莱少岛主竟亲自来了。”   闻声,灵山弟子纷纷倒抽冷气,或震撼或好奇地看着山崖。   “星宿派殷教主?”云灼然也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他面色淡淡,丝毫不受此人刻意释放的威势影响,甚至放出几分威压将这股无形的威势压了下去,在这暗地的交锋里,他面无表情道:“殷教主背后那位没出面吗?”   殷教主身体冷不丁往下一沉,眼神变得越发阴狠,与此同时,他身上那股无形的威势也越发沉重,“少岛主杀了我儿,还敢来见本座。”   山崖上的白衣人从容而立,“殷教主可知,云朵也死了。”   言外之意,我不仅杀了你儿子,还杀了给你功法的人。   殷教主似是怒极,一手忽地按在椅子扶手上,五指收紧,冷冷看向高处的白衣人,后者始终神情淡淡,片刻后,殷教主身体一顿,往椅背靠去,他的脸色多了几分难看的苍白。   高修为修士动手前大都会以威压试探对方实力,殷教主也是这么做的,他还想给云灼然这个后生一点教训,没想到他设想的完全碾压根本不存在,可见对方确实是个硬茬。   在殷教主撤去威势时,云灼然其实也暗松一口气。这个魔教魔头果然不弱,他保守估算,对方实力不在他之下,而在镇子外的那么多魔修中,也有几名大乘期。若他们联起手,只有云灼然和心魔未必能挡住他们。   心魔留意到二人的交锋,挑起眉梢,走到云灼然身旁。而云灼然小幅度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殷教主自然不可能对属下们表露出来他可能不如云灼然的忧虑,他调整到极放松的坐姿,看上去似乎一点也没将云灼然放在眼里,语气也颇为不屑,“你既然来了,想必也知道本座攻打正道的原因。你今日只带了一人前来,看样子是特意来赎罪的。”   云灼然神色漠然,“赎罪?”   殷教主不语,他身旁的属下看懂了他的眼神,于是狗仗人势地扬声喊道:“云灼然!你残忍杀害我家少主,挑起正魔纷争,罪大恶极。我家教主说了,只要正道将你交出来,我们星宿派便会退出正道,否则,你可知道,正道会有多少人因为你而死?”   心魔走到山崖边,慢悠悠地回道:“会有多少人因为哥哥而死?难道人不都是你们杀的吗?”   那属下道:“事端皆因云灼然而起,交出他,星宿派便会撤退。否则,盛京便是灵山宗的下场!”   灵山宗的弟子们听得很是愤慨,也多看了云灼然几眼。她们或许没有敌意,但只有她们自己清楚。   心魔嗤了一声,讽刺道:“都打到灵山宗脚下了,这时候撤退,星宿派甘心,烛阴教甘心吗?你当正道所有人都是傻子吗,你们说什么,他们就该全都信?收起你们假惺惺的嘴脸,嘴上打着为殷少主报仇的名义攻打盛京、灵山宗,其实不过只是你们挑起正魔纷争的借口,还能趁机挑拨正道内部。别忘了,先前殷少主在盛京为了抢夺浮空令可是杀了不少门派人,挑起正魔纷争这种事,怎么也该算是你们先来的。若真的只是为了给殷少主报仇,你们为什么不直接来讨伐我们蓬莱?”   那属下面不改色地接着喊话,“我星宿派只有一个要求,若不答应,我们会一直与正道斗下去!”   心魔笑了,“就凭你们?”   殷教主抬手一挥,属下退了下去。殷教主看了眼山崖上的红衣少年,暗道一声是个伶牙俐齿的,不过更多的注意还是在云灼然身上。   “少岛主今日不是为了正道来向本座的儿子赎罪的,莫非是来帮灵山宗退敌的?”殷教主冷笑道:“就凭少岛主,和这位小岛主吗?”   到此时,灵山宗的弟子也都紧张起来,一边担忧地看着山崖上二人,期盼他们多拖延一时半刻。   如此,就能等到师兄姐赶来救人,大家也就都能安全了。   就在这时,一道略显懊恼的声音从她们身后响起——“两位岛主出行,我自然该寸步不离的守着,可似乎总有人忘了,蓬莱还有我。”   蓬莱仙从镇子里走出来,绕到被接连被惊呆的灵山宗弟子面前,面色难得有些冷,尾随他而来的陆羽笑着安抚,“你总待在蓬莱里,不怪有人不认得你,不过今日之后,这些魔道修士总该记住蓬莱仙的大名了。”   听到这个名字,殷教主的眸色更沉了几分,他心中忌惮蓬莱仙,但看着他的一众属下,也并非没有胜算,遂望向云灼然道:“蓬莱的人护着蓬莱岛主,确实最正常不过。只不过云灼然,将你交给星宿派就可休战,你真的相信正道不会将你推出来吗?”   说实话,云灼然真的不信,他也不打算回答殷教主。   不料殷教主话音刚落,一道明亮的剑光划破长空而来,冷肃嗓音随着凛冽剑意而至——“正道会如何选择,就不劳殷教主为我等费心。我昆吾剑宗今日便可回答殷教主,昆吾弟子誓死也不会将自己的同道交出去!”   是闻剑仙!   认出声音的主人的时候,剑光已落到云灼然和心魔身旁,云灼然颇有些意外地偏头望去,就见闻剑仙正拂袖收剑,转脸同他认真颔首。   像是在告诉他,安心。   正道无盟主,在顾神枢之前,昆吾剑宗的闻剑仙威望极盛,乃是当之无愧的正道魁首,而在顾神枢陨落后,每次正道有何动荡,众门派总是第一时间将闻剑仙推为首领,他确实是极靠谱的人,也向来光明磊落。   因此很多时候,闻剑仙的意向就决定了整个正道的选择。   似乎是为了验证这坊间传言的真实性,在闻剑仙之后,许许多多的剑光灵光越过黄昏天幕而来,纷纷落到云灼然所在的这处山崖上。   秦筝带领陆栖等天道宗弟子过来,站在云灼然和心魔的另一侧,见二人无事,他面朝山崖下的近万魔修沉声道:“我天道宗也做不出来这等坑害同道苟且偷生之事,正道众门派向来同气连枝,蓬莱亦是正道门派!”   金光闪过,向来存在感极低的桐叶出现在山崖边缘,他双手合十,声音很轻,眸中似多了几分凉意,“天擎宗弟子慈悲为怀,也绝非贪生怕死之辈,绝不会出卖任何同道。”   似乎是原本守在前山的大部分高修为修士都来了,灵山宗也有几人尾随而来。其中一名白发蓝衣的高挑女修手持拂尘站在众人前方,她的眸色极淡,偏头望了云灼然一眼,眼中无悲无喜,转而俯视山下的魔修。   “想将灵山宗变成第二个盛京,星宿派未免太过狂妄。”她眸光略过下方十数名站在蓬莱仙和陆羽身后身负重伤的灵山宗弟子,眸子一紧,冷斥道:“伤我灵山弟子,星宿派可要记好了,本座是要十倍奉还的!”   这位女修绝对不是灵山宗的掌门,那位灵山宗掌门还恭敬地站在她身后,云灼然便很快猜到她的身份,地位远高于掌门,该是门中的太上长老,顾神枢认识的那位落月长老。   不过此刻,云灼然眸光怔怔看着众人,许久未能回神。   这些人,分别代表了四大宗门,也代表了大半个正道。   曾经几乎容不下他的正道,如今一大半都站在他身边。 第一百六十七章   四大宗门再加上蓬莱,匆匆一战,将星宿派逼退。   并非星宿派不敌,只是灵山宗援兵已至,双方势均力敌,再斗下去势必你死我活,可见殷教主并无死战到底的打算,见情况不妙,便带着人撤退了,但落月长老说到做到,果真留下了一些被星宿派放弃的魔修性命。   这是云灼然第一次与四大宗门并肩作战,虽然不过短短一刹。当一个人被万众针对时,向来孤僻如他,身边也会站着许许多多的同道,没有谁能抵挡那一刻心中的触动。   纵然明知大家选择他,其中有很多人是为了正道的颜面。   逼退魔修后,正道修士回到山上或疗伤修整,或重新布防,云灼然和心魔四人也跟着去了灵山宗宗门,他们在殿外等候良久,取了顾神枢书信入殿的秦筝才走出来,笑着向他点头,“落月长老请几位进殿详谈。”   几人纷纷看向云灼然,云灼然颔首,先一步走入殿中。   他们昨日赶来灵山宗前,顾神枢便让云灼然将他给落月长老的书信带上。如今在天道宗,仅有天道宗的四位峰主守护顾神枢,原本云灼然是要将陆羽和蓬莱仙留下的,但顾神枢更担忧他的安危,让他将人都带走。   方才魔修撤退后,几大宗门都回到山上商议御敌之策,云灼然便将书信交给秦筝,托他代为转交。   几人进去时,只见大殿临窗的一角坐着一名蓝衣白发的女修,她神情淡漠,眸色极浅,手持拂尘,端坐在斜阳下,身后远远静立着两名绿衣女弟子,约莫是她座下的弟子。   “少岛主的来意,吾已知晓。”云灼然几人刚进去,这位落月长老便道:“诸位请坐下再谈。”   数扇窗户洞开,残阳透过窗棂,映了满室灿金霞光。落月长老面前的条案上放着顾神枢的书信,除此之外,便只有一只斜插柳枝的白玉长颈瓶,整座大殿的布置都十分简洁。   云灼然点了点头,带着几人走到其对面的蒲团坐下。   “少岛主想知道的事,昨日闻宗主已来寻吾详谈过。”落月坦然自若道:“不错,少岛主的猜测是真的,若天衍宫真的是挑起这次正魔纷争的罪魁祸首,那灵山宗也无法再隐瞒我宗门先祖确实是出自天衍宫一事。”   看来,在云灼然来之前,闻剑仙恐怕已经跟这位灵山宗的太上长老有过试探,而且最终,闻剑仙还是跟顾神枢一样选择信任灵山宗。   “诸位今日为天衍宫而来,对天衍宫又有多少了解?”   云灼然垂眸望了眼白皙手背上的霞光,同样是在如此温暖的日光映照下,这位落月长老整个人看上去仿佛冰雕玉砌,冰冷,肃穆。   “晚辈只知道,天衍宫灭亡的原因是因最后一任宫主。”   “不错。”落月颔首道:“据传,三千年前,天衍宫最后一位宫主妄图取代天道,天道一怒之下,降下大劫,自此,天衍宫灭门绝迹,而那位宫主也为他的狂妄付出了代价。”   “而当初,天衍宫的一名名声不显的弟子幸存下来,在千年后,带着改良的通天道法,创建灵山。”落月说到此处,眼底多了一丝温情。“祖师出自天衍宫一事,仅有我灵山有资格修炼大衍术的嫡系一脉知晓,而我等弟子在修炼大衍术之前,祖师都会严格要求我等立下天道誓约,学此术者,当循规蹈矩,不可步天衍宫后尘。”   灵山宗这位太上长老相当坦率,与其宗主的谨慎截然相反。   云灼然不喜欢同人废话,落月的坦白正巧合了他的意。   “闻宗主给吾看过奉天神宫曾在云城、巫城使用过的献祭之阵,甚至连前段时间的盛京,也出现过这样的残阵,证据在前,吾不得不承认,这与当年毁了天衍宫那位宫主的手笔极为相似,此阵,便是出自这位宫主。”落月长老沉吟道:“看来,当年天衍宫门人中不仅是祖师幸存下来,还有那位宫主一脉的人也活了下来,否则,这些阵法也不会流传到今日。有闻宗主与天道宗顾宗主的担保,吾可以将祖师留下的关于天衍宫的一切信息交给你们,要不要相信吾的话,都随少岛主。”   她话音刚落,身后的弟子便捧着一个白玉匣子走到云灼然几人面前,将玉匣放下,而后垂首退开。   在落月的默许下,云灼然打开玉匣,一眼便见到几卷陈旧的竹简和一枚玉牌,这些东西都整齐地摆放在一身黑白道袍上。那枚玉牌刻着繁复符文,方正玉白,上面是端正的二字小篆,心魔不大确定地念了出声。   “重羽?”   “是灵山宗的祖师。”云灼然顿了下,又困惑地看向落月。   落月解释道:“重羽祖师与天衍宫最后一位宫主是同门师兄妹,但祖师并非嫡传一脉,而那位宫主名为容无端。据祖师记载,此人天赋极高,自小得天衍宫看重,从入门到继任宫主,事事顺心,将通天道法修炼到极致,但在继任后,却将刀刃指向了同门。他杀尽亲友,一生中唯有两只灵宠常伴身侧,一黑一白,俱是毒蛇。”   “容无端?”   云灼然低声念着这个名字。   “祖师在天衍宫遭遇天谴前便已离开师门,侥幸逃过一劫。”落月道:“更多的事,祖师不愿提起,吾等师姐妹所知也不多,只能从祖师留下的这些竹简中得到一些关于天衍宫的信息,天衍宫遗址所在亦有记录。”   云灼然望向对面的落月长老,见后者目光澄明,他合上玉匣,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长老。”   落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今日灵山被困,承蒙诸位道友前来相助,灵山也无法再对诸位隐瞒吾等与天衍宫的关系,灵山脱不开身,只能为诸位尽一些微薄之力。吾知少岛主要去寻找天衍宫,若真凶当真是容无端一脉的后人,还望少岛主多加小心。”   云灼然道:“多谢。”   落月见他起身就要走,眉心紧紧蹙起,“你就不怕吗?”   云灼然几人都以为她已经说完了,也像是在赶客,没想到她忽然问了云灼然这个问题,几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她。云灼然也是一愣,站在她面前斟酌一番,唇角轻扬道:“有些事,不是我怕,就可以不去做。”   落月凝视着他,“少岛主真的相信,容无端死于天谴?”   云灼然马上意识到落月话里有话,“长老这是何意?”   “容无端生前极其厌世,他认为这世间的一切都是肮脏的,而他费尽心思,想要取代天道,创造属于他的新世界。师祖陨落前,也认为当年的天谴有问题,曾常常在身旁无人时低声呢喃,无物,无情,无我……”   落月神色沉重,浅色双眸沉沉望进云灼然眼底,说话却颠三倒四,“容无端死于天衍宫,自那之后,天衍宫就消失了,就算有人按照地图指示找到位置,也看不到天衍宫。”   云灼然听出来了。   落月是故意这么说的,她在暗示他们,容无端没有死。   云灼然眸光一顿,“有人曾去过天衍宫,这就说明它还在。不管如何,我们都会去走一趟。”   落月缓缓收回目光,似乎又恢复了先前的淡漠,垂眸道:“倘若那人是容无端的后人,他也许已经拥有不亚于容无端的实力。少岛主信不信这世间真的有人能掌控天道,而与这样的一个人作对,便如同与天争斗。”   “事到如今,已不是我想退便能退了。”云灼然不再多言,拱手一礼,再次道谢,便带着玉匣离开。   心魔和蓬莱仙、陆羽匆忙跟上。   出了大殿,心魔快步追上,一把抢过玉匣抱住,“我来!”   云灼然便由他抱着。   蓬莱仙忧心忡忡地说:“那个人会不会真的是容无端。”   “听落月的暗示,八成是了。”陆羽按了按还未解封的手臂,“若真是这个人,就有点难办了。他曾经叱咤修真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很多人想要杀他,他最后却是死于天谴。可问题是,我们也无法让他再遭遇一次天谴。而且能从天谴中活下来的人,说明他已经到达了与天并齐的高度……”   说到此,陆羽深吸口气。   云灼然没有插入二人的对话,踏出殿门之后,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月台上的几道熟悉身影,秦筝和陆栖、江执白,此外竟还有闻剑仙。   几人也见到了他们。   闻剑仙跟秦筝说了什么便走过来,秦筝几人没有跟上。   “看来,落月长老该说的都跟少岛主说了。”闻剑仙道。   云灼然拱手,“多谢闻宗主。”   闻剑仙问:“为何谢我?”   “今日之事。”   云灼然道:“也要多谢闻宗主在落月长老那里帮我们说话。”   闻剑仙笑道:“即便我没有帮你说话,落月长老是明事理的人,有些事情,她知道不该再隐瞒。”他望向心魔手中的玉匣,轻叹道:“事情我已知晓,无论少岛主如何选择,我都无异议,我会坚守正道,绝不会让人将少岛主推出去。少岛主,保重。”   他竟也朝云灼然拱手一礼,不等对方回应,便利落地转身离开,就好像只是来给云灼然一个承诺。   云灼然目送闻剑仙离开,远处的秦筝和陆栖、江执白在闻剑仙走后便过来了。秦筝道:“云舟已备好,少岛主打算何时回天道宗?”   他们来时就不打算在灵山多待,顾神枢还在天道宗等着。   “就现在吧。”   云灼然眯了眯眼,望向山下瀑布,嘴角轻扬起一个弧度。   纵然明知很多人是为了正道颜面护他,至少闻剑仙不是。   秦筝最终让江执白送云灼然几人回天道宗,这两日与魔修对战,江执白受了一些伤,如今还未好全,正好能跟云灼然等人回去养伤。   云舟缓缓飞出灵山。   回去的途中,云灼然几人在云舟上将那玉匣里的东西全都翻了一遍,几卷竹简上是灵山祖师重羽记录的天衍宫旧事,内容便是落月先前说过的那些,也有寥寥几句提到过容无端任宫主前后的性情变化,也曾提及容无端在天衍宫中暗中研究献祭法阵。   原来在那么早之前,容无端就开始研究这种献祭法阵。   不过灵山祖师重羽在天衍宫没落前从未见容无端使用过,也可能是容无端私下用过,她不知道。   而这样的一个阵法,重羽曾见过一眼,于是描摹了下来。   谁知恰好与云城、巫城里,大祭司和云朵使用过的献祭阵法有七成相似,不同的是他们二人使用的阵法更加完善。想来容无端陨落已过了三千年,他遗留下来的阵法会被后人完善也很正常。落月应该不会信口雌黄,她说盛京曾发现过这种阵法残留的痕迹,恐怕是查过的,而当时的盛京,似乎只有星宿派、烛阴教、沈灵枢最可疑。   沈灵枢已死,也无法辩解那法阵是否与他有关。当日与他决斗时困住云灼然的法阵似乎便与那献祭之阵气息相似,总不能是烛阴教和星宿派杀了那么多人,抽取献祭之力,只为了困住云灼然,让沈灵枢杀了他吧?   那里的献祭之力究竟去了何处?在星宿派教主的身上吗?   毕竟他曾得云朵传授功法,也有可能是知道这献祭法阵的。   连这种逆天的阵法都能研究出来,这个容无端似乎没有弱点。   若他真是那神明呢?   这便是云灼然正面临的难题。   几人拿着竹简翻了半天,入夜后也没找到应对此人的方法,正好云舟飞过一片雷雨区域,有结界护着平稳得很,总归还是惹人心烦的。天色已晚,云灼然让大家回房休息,收了东西就拖着心魔进了一个空房间。   要关门时,江执白追了过来。   云灼然问:“江师兄还有事?”   江执白伤在手上,吊着一条胳膊,脸色也有些苍白,因为跑得太快,气喘吁吁的。云灼然见他似乎有话要说,回头看向抱着玉匣打哈欠的心魔,“先进去歇着,我很快回来。”   云舟上只有他们自己的人,江执白又只是师兄,于是心魔放心地点了点头,便抱着玉匣进房间。   云灼然就在门前说话,“江师兄找我,是想说什么?”   江执白缓过气,眨了眨眼睛,指向屋里的心魔,“你们怎么挤在一个房间里,云舟上还有很多客房的。”   云灼然这才想起来,他告诉过不少人他和蔚然将来会结成道侣,但是还没有跟江执白说过,这会儿被问起,他只得如实告知,“不用,我和蔚然将来会是道侣,不必分开。”   江执白目瞪口呆,“什么!”   他的声音太大,房间里的心魔探头看出来,云灼然向他摇头示意无事,便带着江执白往甲板上走。   江执白呆呆跟着,直到结界外的闪烁过一道雷光时才被惊醒,“云师弟,你真的跟小岛主……你们!”   云灼然正要点头承认。   江执白接着道:“你们双修了!”   云灼然也是一惊,为何那么多人都以为他和蔚然已经双修了?   “……我们只是准备结成道侣。等这些事情结束,找到云沛然,也许就回蓬莱,到时应该不会办婚宴。”   江执白马上忘了心中的震撼,脸上满是不舍,“云师弟将来果然是要回蓬莱,日后我若想再见你就难了。”   云灼然道:“总会再见的。”   江执白心中很是遗憾,又没有立场劝云灼然留在天道宗,他叹息一声,惋惜了一阵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干什么的,用完好的左手在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对了,这是你们跟落月长老说话时秦师叔收到的信,说是魔宫送来的,想通过天道宗给云师弟你的。”   “魔宫?”   云灼然接过信件。   说起此事,江执白幸灾乐祸地笑道:“送信来的人说,星宿派和烛阴教围困灵山宗时,魔宫和云城也联手直捣星宿派总坛,报云城被困之仇。如今星宿派也该收到消息了,灵山宗打不下,还丢自家了总坛,我看他们这下应该没有心情再与正道为敌了。”   “星宿派总坛丢了?”   云灼然有些意外,仔细一想,这似乎也在情理当中。   星宿派当日为了殷少主之死困住云城,几乎将魔宫宫主的夫人和大舅子困死,如今魔宫宫主出关,清理干净内鬼,星宿派又跑去打正道,老巢空了,当然是为云城报仇的好时机。   不过星宿派应该不会退,都到这个地步了,他们若再不拿下灵山宗,如何能弥补被魔宫趁机端了的总坛?   而打开信件后一看,云灼然唇角微扬,低声笑了起来。   江执白好奇得心痒痒。   云灼然收了信,摇头道:“无事,只是不重要的信件。”   既然如此,江执白再好奇也不问了,他欲言又止,末了叹了口气,拍拍云灼然肩头说:“我没事了,云师弟回房吧。我太蠢了,厉剑茗说你干了件人生大事,非让我猜,我怎么就猜不到是你和小岛主的事呢?小岛主看着挺粘人的,你还是先回去吧。”   他催了好几遍,云灼然便收好信件转身朝房间走去。这封信其实也没写什么,就是云少微和姬若寄来的,前半段是云少微写的,跟他提了魔宫端了星宿派老巢的事以及问候他,而后半段便是姬若不怎么客气的话。   姬若让他不要太过感激,他们魔宫就是给自家报仇,没有要帮云灼然的意思。还说要是正道混不下去,魔宫这里倒是可以让云灼然过来混口饭吃,他要是过来就能当护法。   云灼然一笑置之。   云灼然和江执白走后,心魔顿时没了睡意,探头出门外等了好一阵,只远远看到二人在甲板上说话。他想跟过去一起听,但要出门时又转身回了房间,他叹了口气,算了,跟得太紧了,哥哥说不定会觉得他很烦。   可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又太过无聊,心魔等了一阵,越发坐不住,站了起来,又坐了下去,支着下巴,恹恹地翻着玉匣里的东西时,忽地,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耳后响起——   “在等云灼然?”   心魔陡然警觉起来,望向身后,房间里只有他一人,也只有他一人的气息。他能嗅到蓬莱仙和陆羽的气息在隔壁的房间,可这个声音就是如此突兀地在他身边响起,在他起身寻找时,这个声音低低地笑了起来。   “别找了,你是找不到我的。”   “容无端?”   心魔喊出这个名字之后,等了一阵,那个声音才响起。   “你们去灵山查我了?看样子,你们对我是心存畏惧的。”   “你果然就是容无端!”   心魔面色冷厉,左右张望,偏还是嗅不到对方的气息。   “是或不是,不重要。”   这个声音笑道:“若让人知道蓬莱小岛主是魔,也不知道正道还能不能容下云灼然,容下蓬莱。”   “你威胁我?”心魔一点也不着急,反过来嗤笑道:“老是用这种卑鄙手段,你就只会这些了吗?”   “只要管用,就可以用。”   心魔找了半天没找到声音来源,就意识到对方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才侵入他身边的,真身绝对不在这里。   心魔干脆一屁股坐下来,翘着腿,抱住手臂,一副绝对放松的姿态,不以为意道:“藏头露尾,你比沈灵枢还像臭水沟里的老鼠。废话少说,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目的,要是只是来威胁我的话,你现在就可以滚蛋了!”   “你很有趣,我很喜欢你的性格,想来我们会合得来,你叫蔚然是吧,不如,你来陪我吧。继云沛然后,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意思的人。”   心魔一脸嫌恶,“你算什么东西,也想跟哥哥抢我?”   那个声音听不出来怒气,反倒有点诱哄意味,“你的哥哥,云灼然吗?小蔚然,你确定在他心里,你是最重要的那个人?你应该清楚的,云灼然心里藏了很多人,有他的兄长云沛然,顾神枢,你也不过是其中一个。”   “呸!”心魔道:“少给我挑拨离间,哥哥最喜欢谁我能不清楚?”   “你又怎会不清楚?你知道的,你不过是他的一个宠物,他高兴了就逗逗你,不高兴时,看不到你。他为什么会看上你?因为在他最落寞,最无助的时候,是你在他身边,他别无选择,而等他身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看你的时候还像从前那样专注吗?”   心魔的脸色冷了下来,眼底血红,煞气无声溢出,“是我太低估你了,你的嘴巴比臭水沟的老鼠还要臭。”   那个声音笑说:“我戳到你的痛处了,你不开心了,当然也因为我说对了,否则你不会这么生气。”   心魔捏紧拳头,“你想怎么样。”   “何苦为了眼里根本看不到你的云灼然浪费时间?我说了,我只是很喜欢你。小蔚然,来我身边吧,你想要什么,我都能帮你得到,只要你不与我为敌,我甚至可以放云灼然一条生路,到时候,我将他交给你,让他身边只有你一人,那么,他也就只能看到你了。”那个声音哄道:“你想想,云灼然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若在你面前卑躬屈膝,百依百顺,岂不美哉?”   心魔冷着脸不说话,似在犹豫,“那我应该去哪里找你。”   “你先离开,我来接你。”   心魔皱了皱眉,不满地说道:“你先来,我再出去。”   那个声音这次沉默了许久,而后才轻笑道:“小家伙,你可真是不好哄,想骗出我的藏身之处?你比我预料的聪明,我更喜欢你了。”   被戳穿后心魔索性不演了,冷笑一声,懒懒地靠在了椅背上,撇嘴道:“不想说算了,滚吧。”   “你就不怕我将你抓走?”   心魔眸中猩红血色翻涌,透出一股淡淡的邪气,“你若敢现身,我们又何苦费尽心思找你?”   云灼然走进房间时,正好听到心魔这句话,他循声看去,就见心魔双眸血红满身戾气,“蔚然?”   心魔也没料到云灼然会在这时回来,他先是一愣,手忙脚乱地站起来,眨了眨眼睛恢复正常瞳色。   “哥哥,你回来了!”   云灼然望向房间四周,眼神狐疑,“你在跟谁说话?”   心魔马上抓住他的手告状,“哥哥,刚才那个容无端跑来诱惑我!他说很喜欢我,骗我甩开你们去找他!”   云灼然面色陡然大变。   “他在何处?”   “刚才还在这里……”心魔发觉那个声音自打云灼然回来后就不再响起,便扬声喊道:“喂,你说话啊,我哥哥回来了,你就被吓跑了?”   但房间里就这么大,根本没有第三人,云灼然面色冰冷地牵着心魔走出房间,正好碰上隔壁听到动静跑出来的蓬莱仙和陆羽、江执白几人,几人见他一脸寒霜也吓了一跳。   “怎么了?”蓬莱仙问。   云灼然望向四周,眸光极冷,“那个人来了,刚才诱哄蔚然不成,不知去了何处。我们的结界破了。”   “不可能吧?”陆羽惊道:“云舟的结界可是我布置的!”   云灼然道:“蔚然不会撒谎。”   心魔被紧紧握住手腕,听到这话,他抬眼看向云灼然,便见云灼然面色虽冷,眼里却是浓浓的后怕,心魔很是心疼,抱住了云灼然手臂,哄道:“没事了,哥哥,我没事了。”   云灼然握住他的力道松开了一些,但神色仍是紧绷的。   见状,蓬莱仙几人不疑有他,忙道:“先找结界漏洞!”   云舟的结界是陆羽布置的,几人没有在云舟上找到第六个人,但不过多时,陆羽果真找到了一处漏洞。陆羽感觉有些丢人,耷拉下脑袋,蓬莱仙只得拉着他一起补了结界。   结界补好后,几人也没心思休息了,站在甲板上看着上空时而划过的电光,结界外黑云翻涌,暴雨如泻,沉闷雷声多少泄露了几分进来。   几人都不想再回房了,他们总感觉那个人还在看着他们,随时可能出现在他们身边,或者是声音,或者是人,但极有可能是声音。他若要现身,就不会想方设法的断云灼然的线索,让他们难以找到他的藏身之处。   总有一种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笼罩着几人,叫人毛骨悚然。   蓬莱仙和陆羽决定将就着在甲板上待一宿,直到回天道宗。那个人似乎是忌惮顾神枢的仙骨金光的,到顾神枢身边,就不怕他偷窥了。   江执白自是跟着两位前辈。   可云灼然待了一会儿,默不作声地将心魔拉回房间里,蓬莱仙喊了他们一声,就被陆羽拉回来。   蓬莱仙有些不放心,没好气地问:“你拉我干什么?”   陆羽啧了一声,指着二人背影道:“人家要说悄悄话,你跟去干什么?而且那个人来都来了,居然先找上那小家伙,你不觉得哪里不对吗?云灼然好像很生气啊。”陆羽低声嘀咕,“莫非是因为动了他的小道侣?”   还是说那小家伙被那个人非礼了?陆羽心道这下有好戏看了。   蓬莱仙想想觉得也是,便坐了回去,心里总归还是不安。   那个人为何只找小哭包,小哭包不会被动手脚了吧?蓬莱仙想,那小灼然应该是带他回房检查了。   二人心思各异,默默地坐在甲板上,望着雷雨沉思。   云灼然带着心魔回房之后,似乎是吓怕了,第一时间就先是谨慎地设下几层结界。心魔极少见云灼然这般动怒,有些无措地站在一边。   等云灼然布好结界回头见到他小心翼翼的模样,眉头倏然一紧,却是张开双臂面对面抱住心魔。   心魔傻傻地僵站着,“哥哥?”   云灼然靠在他肩上,背对着他的双眼里有着浓浓的不安。   “蔚然,不要听他的。”   心魔还是有些迷茫,但他能感觉到云灼然现在情绪不好,他抬手拍了拍云灼然后背,小声安慰道:“我当然不会听他的啊,哥哥,我又不是傻子,我知道这个人有多无耻。我只喜欢哥哥一个人,才不会跟他走。”   云灼然没有再说话,只是将脸埋在心魔肩上,环在他背后的双手也悄然收紧。他心中有庆幸,也有怒火,更有恐惧。那个人触及到了他的底线,居然险些就骗走他的心魔!   心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早知道就不告诉云灼然那个人来过了。他一边轻拍云灼然后背,一边回想他看过的话本,也想不出来该怎么哄云灼然。心魔心下不由泄气,他好没用啊。等了一阵,他的双眼又亮了起来。   “哥哥!”   心魔笑问:“哥哥在撒娇吗?”   听到这话,云灼然身体僵了一下,慢慢地退出心魔怀中,漆黑双目定定看着心魔。他的眼神太过深沉,叫心魔再笑不下去,“哥哥?”   “他跟你说了什么。”   心魔犹豫着没说,怕云灼然听完那些话后要更加不开心。   布下几重结界后,云灼然已渐渐冷静下来,还好心魔没有上当受骗,他回来的也还算及时。他暗松一口气,不知想到什么,眼底略过一丝决然,轻握住心魔的手,低声说道:“我原本是打算等所有事情都解决之后,找到云沛然,我们就回蓬莱仙岛成亲,可是现在,我好像有些等不及了。”   心魔惊喜得双眼都在发光,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成亲!”   云灼然认真地点了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心魔,“可对手太强了,我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活下来。”   心魔笑不出来了,生怕云灼然不想再跟他成亲,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云灼然的手,“我们一定能赢,一定会活下来的!哥哥不准胡思乱想,即使我死,我也要哥哥好好活着!”   “希望如此。”   云灼然眉头微皱,看一道电光在窗纸外闪过,心知若无意外,云舟会在天亮时分回到天道宗。   他耳尖微红,迟疑地抓住心魔的手按在心口上。他的胸膛下是跳动的心脏,心魔能清晰感觉到掌心下的规律心跳,眼中充满了迷茫。   “哥哥?”   “蔚然还想学吗?”云灼然看着他问:“小人画上的事。”   心魔倏然瞪大双眼。   云灼然道:“我教你。”   蓬莱仙和陆羽三人守在甲板上,牢牢盯着结界,让雷电蹭到一点点,马上就去补,陆羽就不信那个人还能有机会跑进来。好在这片雷雨区域虽大,但一个时辰后,雷声渐渐弱了下去,暴雨也小了许多,黑漆漆的天幕里飘着一艘船头亮着明灯的云舟。   晨光熹微,云舟穿过细雪,准时地落到天道宗的山门前。   守在甲板上一宿的三人这才松了口气,蓬莱仙跑去敲云灼然和心魔的房间,才发现里面至少布了三重结界,而等了许久,二人才从房间里出来,问就说是进了浮空城一趟。   蓬莱仙心想也对,浮空城里比较安全。他跟在云灼然和心魔身后,却发现心魔今日格外黏人,非要搀扶云灼然,似乎心情也不错,每回看云灼然的眼神都是又温情又甜滋滋的,压根没分给其他人一个眼神,云灼然倒是很正常,就是换了一身雪白道袍。   这时,蓬莱仙也才发现,心魔穿了好几日的那件朱红衣裳换了,不过他们进了浮空城,里面的环境比云舟舒适,换件衣裳也很正常。   几人在云舟下汇合,直接去了神殿,江执白过来他守在神殿的爹娘打招呼,云灼然和心魔则进神殿里见顾神枢,蓬莱仙和陆羽也跟在后面,陆羽打着哈欠,余光瞥了前面二人一眼,转过头后冷不丁又转了回来。   “咦?”   陆羽看着前面二人一红一白挨得极近的身影,“味道不对。”   蓬莱仙茫然地看过来,“啊?”   陆羽摸摸下巴,眼底略过一丝了然,他勾起嘴角,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便打起精神快步跟上。   “没什么,你不懂的。”   蓬莱仙瞪着陆羽的后背,闷哼一声,甩袖道:“不说算了!”   心魔笑吟吟地挽着云灼然的手臂走到神像前时,顾神枢正好从神像里飘了出来,“你们来了。”   “嗯!”心魔脆声喊道:“师父!”   顾神枢一愣,“今日很开心?”   心魔脸一红,不由想到昨夜云灼然眼尾泛红双眸湿润,无措地看着他的模样,低下头不说话。   顾神枢又是一愣,但知道心魔性情跳脱,没有过多纠结,他望向云灼然,见云灼然眸光清澈而坚定,他笑道:“看来你已做好决定。”   云灼然望了眼身旁的红衣少年,眸中一暖,轻轻点了头。   “找到位置了,明日就走。”   “好。”   顾神枢没有阻止,也没有劝说,反倒是应得相当干脆。   云灼然有些惊讶。   顾神枢笑叹,“好歹做了这么多年的便宜师父,我怎会不知你的打算?想去就去吧,那里再危险,也是你兄长下落的唯一线索。云沛然愿意将这个线索透漏给你,可见他是赞同你去找那个人的,作为师父,我也不能不讲道理,不管不顾将你留在我身边。”   “即便我不去找那个人,他也不会放过我。”从星宿派逼迫正道将他交出去,到那个人半夜找上心魔,云灼然就已做好决定,他道:“我可能不会很快回来,你多加小心。”   顾神枢摇头,“我也去。”   云灼然道:“你不能离开神像。”   “我想离开,便能离开。”   顾神枢看着他道:“小灼然,你劝不了为师的。既然做了你的师父,这一路,我定会送你过去。为师在一日,谁也别想越过为师伤你。”   他原本是眼眸含笑的,但说到此处,便异常认真起来。   “我也去。”蓬莱仙和陆羽走过来时正好听到二人对话,生怕云灼然不答应,蓬莱仙板起脸来,急道:“三位岛主都在那里,我怎么能不去!而且你身边怎么能一个人都不带!”   如今正魔纷争正处于胶着的局势,闻剑仙根本脱不开身,还有许许多多正道的高修为修士,他们也都在为了捍卫正道颜面而浴血奋战。   如此一来,云灼然就少了很多帮手,他们不能再不去了。   陆羽也懒洋洋地举起手来,“算我一个!你们帮我一把,我的手今天就能好,明日去找那个假神明报仇,我就不信,他还能活过明日!”   心魔没有跟着喊话,只是抓住云灼然衣袖,星星眼看着人。   这就代表了他的态度。   云灼然无奈地看了心魔一眼,他不想带顾神枢和陆羽去冒险,甚至也不想带蓬莱仙,可是心魔他是一定会带上的,若他明日当真不在了,他的心魔恐怕也会不复存在。既然如此,他们便一起去,生死都在一起。   “明日会很危险。”云灼然认真地告知众人,“我没有胜算。”   “那就算是送死,我也要跟着你们!”蓬莱仙鼻尖忽然就红了,他闷声道:“蓬莱岛灵,本来就是为了保护岛主而生,可从你们回到蓬莱开始,我就从未被主人需要过,小灼然,我不想再被我的主人抛下。若连你们也不在了,我再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云灼然哑然。   他从未考虑过蓬莱仙会有这样的想法,但看着蓬莱仙眼睛都红了,他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是了,他们似乎总在忽略蓬莱仙,总忘了过问蓬莱仙的意愿,也总是将他抛下。   “我死过一回,是你将我带回来,你不仅是我的徒弟,也是我的恩人。”顾神枢道:“同样,那个人也是我的仇人,别忘了,我可是有仙骨护体的,你无需担忧我的安危。”   陆羽看向低头擦眼泪的蓬莱仙和从容不迫但态度毋庸置疑的顾神枢,想了想,如此说道:“那你就当我是去看着蓬莱仙的,倘若出了什么意外,我会第一时间将他带走。好歹一起玩过,我也不是那么不仗义的人。”   云灼然与他相识时间不长,却很清楚这只是陆羽的借口,蓬莱仙和顾神枢会跟着他,他清楚,可陆羽也要去,这就叫他很意外了。无疑,陆羽是只好妖,虽然第一次见面时有些尴尬,却仗义得愿意同他去冒险。   他们可能会死。   那个人针对云灼然,已然向心魔下手,云灼然和心魔早已经是逃不了的了,但是其他人可以逃。   然而他们都不愿意退。   云灼然心下百感交集,沉默良久,右手忽然被心魔握起,十根手指相扣,在众人面前举起,心魔郑重道:“哥哥,我会一直陪着你。”   陆羽嘿的一笑,撸起袖子,啪的一掌按在两人手背上。   “那我也来!”   心魔一眼瞪过去,他和哥哥道侣间的事陆羽掺和什么!   紧接着,陆羽的手背上又多了一只手。蓬莱仙眨了眨还泛红的眼睛,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岛灵的使命就是守护岛主,我定誓死保护两位小岛主,还要将哥哥带回来!”   心魔看蓬莱仙好像快哭了的样子,张了张嘴没忍心拒绝。   顾神枢也飘了过来,但看着几人的手,他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碰不到,但心意到就好了。”   心魔咬牙瞪着三人。   好过分!明明这只是他和哥哥道侣之间的小恩爱而已!   其实三人不是看不出来,只是找借口让云灼然无法回绝罢了。   云灼然心里也很清楚,他看着几人叠在一起的手,到底没绷住脸,唇角往上轻扬起一个弧度。   “谢谢你们。”   顾神枢无奈笑叹一声,温声道:“不要忘了,你们身边还有很多人。放心去吧,不必畏惧,还有我,蓬莱仙,小鲲鹏在你们身后。” 第一百六十八章   据灵山祖师重羽留下的竹简指示,天衍宫应该是位于雪山深处,一座名为圣雪峰的山峰之巅。   这一次,仅有云灼然、心魔、蓬莱仙、陆羽以及顾神枢五人同行,在解开陆羽手臂封禁之后,天一亮,他们就离开天道宗,进入雪山。   虽然知道了大概的位置,可谁也不敢肯定他们能不能找到天衍宫遗址,心魔甚至暗自期盼着找不到天衍宫也好,他和哥哥就可以回去了。   即使是向来什么也不在意的心魔,这次也很紧张,在与云灼然身魂双修之后,他更加贪恋和云灼然在一起的时间,更不想云灼然冒险。   但事已至此,他们没有选择。   那个人一再针对云灼然,其实也是在逼着云灼然去找他。   红伞下的白衣人将伞交给蓬莱仙,放慢脚步,风雪划过他霜白的发丝,却阻挡不住他眉心火焰浅金的柔和光芒。等到蓬莱仙和陆羽从他面前走过,顾神枢也跟着二人飘过去时,云灼然在最后面伸手拉住心魔的手。   心魔当即回过神来,反过来握紧云灼然的手,望着前方冒着风雪探路的三人,他压着声音轻唤。   “哥哥。”   云灼然笑应:“嗯。”   心魔的神色难得有些凝重,找不到天衍宫这种话他在心里想想就是了,却不会在云灼然面前说出来。他深深看了云灼然一眼,握住云灼然的手,默不作声地放到心口处暖着。   风雪极大,几人都只着单薄道袍,有修为傍身不会觉得冷,心魔体质特殊也不怕冷,他这么仔细的暖着云灼然的手,只是怕云灼然冷。   云灼然眸光闪烁,弯唇轻笑,“若找不到天衍宫也好。”   心魔冷不丁心虚起来,怕是自己的心思被云灼然看穿了,他是为了私欲,才不想找天衍宫而已。   因为天衍宫太过危险,他和哥哥去了,也许就回不来了。   他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心魔舍不得跟云灼然分开。   云灼然望着蓬莱仙三人的背影,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来了这里,突然就这么想了,我实在不想让那么多人陪我一起冒险。”   心魔顿时明白他的意思,安慰道:“哥哥不要太紧张。”   云灼然知道自己是紧张,他也没办法不紧张。顾神枢已经死过一回了,还是要跟他来,陆羽与他非亲非故,是山海城极重要的大妖,而蓬莱仙,是他和云沛然都很在意的人。   谁出了意外,他都会一生难安。   “蔚然。”见前面三人没有回头,云灼然难得泄露出几分类似脆弱的情绪,漆黑如墨的双眸直勾勾望着心魔,声音压得极轻,“你抱我一下。”   怎么听着像是在撒娇?   又或者是极度不安,想寻求一个安慰,他也只能找心魔。   心魔有些错愕,无奈又宠溺地伸手抱住云灼然,一边偷笑,一边轻拍云灼然后背,“哥哥不要害怕,不论谁走了,蔚然都会一直在的。”   其实大家不是没留意到在雪中相拥的二人,见状也都只是无奈耸肩,他们都知道今日一行会很危险,昨日给陆羽解开手上封禁,大家一直在一起,云灼然和心魔这对准道侣没有时间私下说话,现在私下说几句,他们不会不识趣地在这种时候跑去打扰。   走到视野开阔的山坡上后,几人停了下来。陆羽翻开竹简,望向前方,“这里应该就是圣雪峰。”   蓬莱仙撑着艳丽的红伞,偏头望向陆羽手中竹简。顾神枢如幻影般的神魂便立在伞下,这伞是一件上品法器,风雪不近,邪祟不侵。   顾神枢如今还是残魂状态,要外出就只能依靠外物。   “咦!”   陆羽忽然惊呼一声。   云灼然收拾好心情,退出心魔怀抱,便见陆羽和蓬莱仙三人在山坡上低声说着什么,他与心魔相视一眼,皆神色一正,逆着凛冽风雪过去。   “怎么样,找到了?”   三人神色古怪,等他们不明所以地走过来时,最先发现什么的陆羽指向他们所在的山坡对面。   “你们看那里。”   山坡对面约莫是一座被厚厚雪堆淹没了大半的城池,皑皑白雪中冒出来几处建筑的漆黑屋顶,而在靠近这座雪山山顶的位置,还有几座在暴风雪中幸存下来保存完好的宫殿。   只是刚刚靠近这座山峰,只是远远看了一眼那几座宫殿,几人俱是心头一沉。位于雪山上的宫殿,与徐知春所交待的都对上了一半,他们竟然这么容易就找到了天衍宫吗?   几人都下意识看向云灼然,仿佛都在等他拿一个主意。   那几座宫殿在这片白茫茫的天地中格外惹眼,云灼然微皱眉头,迟疑了半晌,始终没有开口。   顾神枢忽然道:“去吧。”   蓬莱仙点头赞同。   陆羽看了看二人,又看了看云灼然,轻咳一声道:“也好,是不是天衍宫,去看看就知道了。”   云灼然暗松口气,下意识望向顾神枢,后者笑了笑,没说什么,跟着陆羽和蓬莱仙去找路。云灼然怔怔地看着他们忙活,忽觉手腕一紧,他倏然回神,果真见到心魔酷似他的脸,心魔笑了笑,拉着云灼然跟上去。   “走了,哥哥。”   云灼然顿了一下,轻轻颔首,步伐比来时轻松许多。   事到如今,他们也退不了了。   徐知春曾说过,在他模糊的记忆里,他曾在重伤濒死之际误闯一座雪山上的宫殿,在里面躲避风雪之时,听到一个声音。那个声音的主人也许叫容无端,天衍宫最后一位宫主。   而现在,五人走上这座雪山,路过半山被白雪掩埋的许许多多废弃建筑,最终也站在了宫殿高大的石门前。亲身直面这座名为天衍宫的宫殿,与在对面山坡远观是不一样的,从靠近大门,他们就感觉到了宫殿里传出来的一股让人无法忽略的浩瀚威势。   宫殿半开的门前站着一人,不知是不是在等他们,几人看见他的那一刻,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那人身如修竹,穿着一身极素简且单薄的雪色衣袍,他的肤色极白,眉心燃着一簇金红的火印,他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是个光头。   他立在门前,双眼含笑,直直望向云灼然,“你来了。”   这张脸,在场所有人都认得。   蓬莱仙听到声音的那一刻险些就冲了过去,却让顾神枢拦下。约莫真的是有旧仇,陆羽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出他的名字的,“云沛然!”   云沛然望着几人,面不改色地微笑道:“你们都来了,还有我的弟弟,你们今日是来找我的吗?”   云灼然眼前有过一瞬恍惚,很快便恢复冷静,他望向一开始拦下蓬莱仙的顾神枢,见后者摇头,他的面色也冷了下来,“既然让我们如此轻松地找到天衍宫,何必还要假装云沛然,阁下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吗?”   闻言,蓬莱仙和陆羽也都冷静下来了,他们相信云灼然的判断,此刻再看门前的云沛然,便发觉了许多漏洞。即便外表再像,他的眼神和神色都跟真正的云沛然相去甚远。   分明已被云灼然拆穿,这个‘云沛然’居然还无辜地反问:“我就是你的哥哥,云沛然啊。弟弟,多年不见,你已认不出哥哥了吗?”   云灼然嗓音冰冷,“容无端,你扮得一点都不像他。”   ‘云沛然’笑了起来,与此同时,他的周身有了变化,从云沛然的脸变成了完全陌生的苍白容颜。   白衣落拓的佛修缓缓变成了一位身着黑白道袍的青年,他头戴玉冠,剑眉,凤眸,薄唇,乌黑长发垂落腰侧,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但白净眉心还残留着的那道金红火印却给他添了几分难掩的邪气,他仍笑着,原本的声线也变作陌生低沉的男声。   “不错,我就是容无端。”   至少不必再面对云沛然那张脸讨伐容无端,云灼然眸光愈冷,却见容无端转身就走进了门内。   “风雪太大,诸位远道而来,不管目的为何,不如先随我入殿来,喝上一口茶水,暖暖身子。”   已经到了这里,云灼然没有再犹豫,率先一步走向大门,心魔自然是跟上,蓬莱仙和陆羽回过神来也都气咻咻地带着顾神枢跟了进去。   步入门槛,一股暖意迎面覆来。   此处应当是天衍宫主殿,有阵法护持,内里的布置并没有被岁月侵蚀,四处灯台上的火光仍幽幽亮着,似乎永远也不会熄灭一般。众人走进殿中,第一眼便见到大殿中央那一台由青铜雕刻而成的巨大的浑天仪,但双蛇环绕底盘,透出几分难言的邪气。   “当年徐知春误闯入天衍宫时,便是在这样的风雪天。”   一个声音从大殿一角响起。   众人循声看去,就见方才入殿后便消失的那个人正坐在大殿一侧临窗的位置,面前的矮几上正用红泥小火炉烹煮着一壶新茶,他端坐于矮几前,轻抬下颌,指向对面的几个蒲团,“我能让你们找到天衍宫,也不差这点时间让你们问个明白,坐吧。”   众人因为他在门前假扮云沛然憋了一肚子火,进来后却见他这幅优哉游哉的模样,更是火大。   云灼然带着心魔走了过去,面无表情地在他对面坐下。   见状,蓬莱仙也收了红伞,入了殿中,顾神枢也就能自由行走了。蓬莱仙和陆羽闷闷地跟了过去,顾神枢摇头一笑,也飘了过去。   众人皆落座,容无端道:“你们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陆羽狐疑道:“你会这么好心?”   容无端微笑起来时很像狐狸,仿佛在算计什么。“你们进了天衍宫,就该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出去的可能。对待将死之人,我一向仁慈。”   陆羽冷嗤一声,“就凭你?”   云灼然没有问出第一个问题,而是看向顾神枢,显然是要将这个机会交给他,顾神枢当下点头。   他从来到天衍宫后就一直都保持着相当冷静的态度,此刻坐在容无端这个曾经设计害死他、甚至将他镇压在神像下抽取他的神魂之力的罪魁祸首面前,他还能平静地回以微笑。   “云沛然在何处。”   顾神枢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云灼然几人都惊了一下。   容无端约莫也觉得意外,多看了顾神枢一眼,而后笑应,“云沛然,他曾经是我最欣赏的人,我助他走出佛塔,摆脱天擎宗,让他一步一步地走到能与顾宗主一战的高度。”他说到这里,笑容淡了许多,面上也添了几分寒意,“但最后,他背叛了我。”   “他不愿为我杀死顾宗主,也不愿将太阴真火交给我。”   容无端似乎非常惋惜,轻轻叹息一声,望向云灼然道:“背叛我的人,我自然不会再容他。但我没有想到,他在来见我之前,还给他的弟弟留下了线索,让你找到天衍宫。”   蓬莱仙不管这些,只在意一件事,“那他还活着吗?”   容无端没有回答,他只问云灼然,“每个人只能问我一个问题,我不一定会都回答,那么现在,你是打算亲自问我,还是让其他人问。”   蓬莱仙一愣,“那我……”   容无端笑道:“你没有机会了。”   蓬莱仙马上就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是故意被人忽略了,他怎么可能甘心?可对方不说,他又有什么办法?蓬莱仙泄了气,闷闷低下头。   陆羽看不了蓬莱仙被欺负,怒道:“在让我们问你之前,你可没有说过每人只能问一个问题。”   “这取决于我的心情,我想说就说。”容无端同他说:“你的问题我回答过了,你也没有机会了。”   陆羽瞪大眼睛,差一点拍桌而起,“他就是在耍我们!”   蓬莱仙闷闷点头。   事实上,大家都知道容无端就是在耍他们,可问题是,这是容无端的天衍宫,他们到了容无端的地盘,就已经是一种被动。眼下容无端没有动手,也许是他认为还没到动手的时候,而正好,云灼然也不着急动手。   约莫是见陆羽和蓬莱仙太过愤怒,担忧云灼然会为他们出头,容无端想了想,无奈地说:“看来你们都很不满意,既然如此,那我就再给你们一个机会好了。”他笑吟吟地望向云灼然,“你可以额外多问我一个问题,不过,只有你可以。你可记好了,关于云沛然的问题,我不会再回答。”   陆羽和蓬莱仙还是很生气,可容无端这么回答反倒显得是他们在为了问问题的资格在跟他讨价还价,他们分明只是不想入他的局中!   云灼然又怎么会不知道蓬莱仙和陆羽到底在气什么,但还是冲他们摇了摇头,而后应道:“好。”   闻言,陆羽和蓬莱仙气归气,但也配合地没有再多话。   顾神枢已问过云沛然的问题,陆羽和蓬莱仙被容无端或无视或耍赖地抹去询问的资格,最后就只剩下云灼然和心魔。但云灼然可以问两个问题,这是容无端特许的,虽说云灼然也根本没有半点享受殊荣的快感。   事实上,在回答顾神枢的问题时,容无端根本就是在避重就轻,大家早就知道云沛然能这么快地成长起来是容无端在背后相助,他们现在想知道的,只是云沛然的下落。   容无端的回答根本就是废话,让他们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不过顾神枢问话前根本就不知道容无端会在之后规定每人只能问一个问题。   他们认真的询问,却成了容无端的一个游戏,若太过纠结那些不公,反倒是中了容无端的激将法。   云灼然若有所思,沉默良久。   容无端笑问:“还没想好吗。”   顾神枢和蓬莱仙、陆羽三人也都直勾勾地看着云灼然。   云灼然思索了下,意味深长地望向容无端,终于开口,“无物、无情、无我,这恐怕是阁下杀尽亲友,最后引天雷自杀的真相。既是如此,阁下的灵宠应当早已被你杀死。你这么做,目的定然不会是真正的寻死,灵山祖师重羽说过,你厌恶世间的一切,想要取代天道,创造属于自己的新世界,而当你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时,必定是你在为了自己的新世界而奠基。”   他的声音不大,轻轻缓缓的,叫人听见后莫名地静下心来,也让容无端的脸色有了细微的变化。   没等容无端回答,云灼然观察他的神色变化,便不紧不慢地赶在他开口前淡淡说道:“天衍宫灭门三千多年,你只是舍了肉身,并未真正死去,这么长久的岁月里,你应当不止一次遇到像徐知春这样误闯天衍宫的人,也不止一次利用像徐知春这样的人。从徐知春进入天衍宫,就已经被你盯上,你让他去巫族,定是巫族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你,而当你通过徐知春接触到巫族时,你转而让大祭司成了你手中的新刀,创建奉天神宫、让大祭司将魔宫的姬宴拉进奉天神宫,再到让大祭司来到云城,这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你的目的是什么?”云灼然问出这句话,但紧接着他便给了自己回答,示意这并不是他真正要问的问题。“往具体来说,你利用徐知春到巫城的目的,是收集绝望之中的巫族人的信仰与希望,你让大祭司来到云城的目的,是太阴真火。而你的最终目的,自然还是创建属于你的新天地。”   顾神枢欣慰地笑了笑,“不错。巫城如此,云城如此,连我的死,恐怕也是如此。你或许不需要我的仙骨,你只是在排除异己。你怕有人在你之前,成功掌控这天道之下的所有规则,所以利用姬宴这颗棋子杀我。”   云灼然接着道:“你恐怕已经掌控了很多规则,这天地已没有什么地方是你无法看到的。但你一定还没有成功,否则,你不会再针对我。容宫主,我想知道,创建属于你的新世界的关键,是不是我的太阴真火。”   心魔双眸隐约泛起血光,带着几分危险意味盯向容无端。   容无端脸上的笑容已逐渐消失了,蓬莱仙和陆羽都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虽然他们也都知道云灼然的猜测很有道理,应该是真的。   但须臾后,容无端道:“太阴真火,乃是我苦寻千年才得到的,但因一时不慎,让它逃走了。我当时已被其灼伤,无法离开天衍宫,所幸在多年之后,徐知春误闯天衍宫。你说的对,他不是第一个误闯天衍宫的,再之前,还有许多人,他们为我收集了许许多多我创建新世界所需的材料,但是这不够,为了尽快恢复,我需要得到更多的信仰,巫族就很适合。而大祭司,他才是为我寻找太阴真火的眼睛。”   云灼然颔首,“看来当年的云城之劫,确是因我而起。”   容无端听他话中约莫有些自责,慢慢笑了起来,“是我大意了,炼化太阴真火时反倒激活了它的自我意识,让它流离世间多年,竟化身成人。二十多年前,当大祭司告诉我太阴真火化身果真降生在云家,我便命他不惜一切代价将真火取来。当时你已入凡尘,肉|体凡胎,不知应用真火,反倒被其拖累,体弱多病,活不过十岁。”   “你迟早会病死,而我只要将真火取来,就可以完成我的大业。”容无端看着云灼然问:“这已是我的最后一步,我曾经也得到过太阴真火。若你是我,你会甘心放弃吗?”   他就这么直勾勾盯着云灼然,仿佛云灼然已是他的囊中之物,阴冷如毒蛇的贪婪目光似要剖开他的躯体,将藏在他灵魂深处的太阴真火的火核取出来,完成他的最后一步。   云灼然道:“难怪你一直咄咄逼人。我还有一事不解,既然你想要太阴真火,为何还要费尽心思阻止徐知春将天衍宫所在的位置告诉我们,倘若我早早便来了,岂不是正合你的心意?但你只是在阻止我,你这样,真叫我怀疑你已经不需要太阴真火了。”   “怎会不需要?”容无端低声一笑,垂眸望向红泥小火炉上咕噜咕噜沸腾着的茶壶,“太阴真火是关键,我不会不想要。”他又望向云灼然,笑问:“但你真的以为,我手中没有太阴真火吗?多年前,大祭司至少为我拿到了一簇太阴真火,即便这比不上太阴真火的核心,可有了其他东西代替,我自然便不再需要多余的太阴真火了。”   “不再需要,却不一定会放过。”云灼然听出来他的言下之意,又问:“其他东西,又是什么?”   “你的两个问题已经问完了。”容无端不肯再回答他的问题,只悠悠笑道:“确实,我向来不喜欢超出我掌控之外的人或物,这些有可能会成为我的阻碍的人,不需要存在。”   云灼然轻呼出一口气,望向身旁几人,默默摇了头,示意自己没办法了,顾神枢回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像是在安慰他已经很好了。蓬莱仙和陆羽二人都没有意见,他们还在想刚才云灼然跟容无端的对话,总感觉这个容无端机关算尽,太过可恶,除此之外,他们还是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   “看来,你们该问的,都问完了。”容无端笑着望向众人。   这话一出,难免让人警觉,容无端是不是准备动手了?   “我还没有说话。”   清亮的少年嗓音响起,众人皆看向这个臭着脸的红衣少年,心魔冷冷斜了容无端一眼,转而看向云灼然。云灼然没有跟他说什么,只是弯了弯眼睛,充满信赖地点了下头。   容无端不是没留意到心魔,在他眼中,这红衣少年就像是云灼然的影子,永远追随,至死方休。   只不过,在容无端眼里,太阴真火是不需要影子的。   看在这红衣少年还算有趣的份上,容无端允许他多问一句。   “愿闻其详。”   心魔哦了一声,开门见山道:“你是在拖延时间吗。”   蓬莱仙和陆羽齐齐看向他,二人都有些惊讶,因为他们不知道心魔会这么问,这问题意义何在?可是云灼然和顾神枢都没有阻拦心魔,甚至都在认真地等待容无端作出回答。   容无端顿了下,定定看了对面的红衣少年须臾,放声笑了起来,“小家伙,你可真是叫我意外。”   心魔皱了皱眉,很排斥小家伙这个称呼。他一点都不小。   “你只管回答有没有就是。”   云灼然自然也是替心魔说话的,“你说过,你有了其他东西可以代替我,想必你的最后一步已经开始,你拖着我们,莫非是怕我们察觉,让你数千年来的心血毁于一旦?”   彼时,蓬莱仙和陆羽反应过来,相视间也都十分震惊。   这个容无端,不会真的能创造出来一个全新的世界吧?   看着云灼然、顾神枢以及心魔三人笃定的神色,容无端抚掌大笑,“原本是想晚些时候告诉你们的,没想到你们如此机敏,竟然先猜了出来。”他笑叹一声,拂袖道:“也罢,那我便让你们看看如今的修真界吧。”   红泥小火炉上浮起一滴滚烫水珠,弹在半空便像碰到实物,倏然飞溅化开,化成了一面水镜。   一张张熟悉的脸跃于水镜之上,是目前在灵山宗的各家宗门修士,闻剑仙、秦筝、陆栖等人,他们在与许许多多的赤眼魔物作战,画面一转,略过天道宗、天擎宗、昆吾剑宗,几个宗门似乎都已被攻破,满天魔气中,双目赤红的人形魔物四处肆虐……   尸体、血水,铺了整个镜面。   连接每一个场景的是那些双目赤红的人形魔物,跟他们曾经在巫城见到的那些被献祭之后魔化的巫族孩童是一样的状态。不过在这里,这些被魔化的人穿着不同的衣服,不仅有魔修,更多的是正道各门派的修士。   容无端欣赏着众人各异的神色,颇为好心地为他们解惑,“不必怀疑,这就是现在的修真界。不仅几大宗门,还有魔道、俗世,我准备了这么多年,在各处都设置了一个献祭阵法。太阴真火能与太阳真火造化万物,能代替它的,自然不是凡物。你不肯将太阴真火交出来,没关系,我便献祭这天地,只有彻底毁灭,才会有新生。”   他脸上的微笑此刻只叫人悚然。   云灼然将信将疑,第一时间便想到跟闻剑仙等人联系。   可是太远了,他做不到。   “宋韶!”蓬莱仙惊呼出声,众人不由自主跟着看向水镜。   就见约莫是在天道宗内,宋韶拖着不知还有没有气息的宋蕴躲进了一个隐蔽的角落,二人身上全是血,衣衫凌乱,十分狼狈。宋韶自然没有听到蓬莱仙在喊他的名字,他将双目紧闭的宋蕴放下来,让其靠在墙上,便手忙脚乱地在怀中取出一枚玉简。   宋韶当场捏碎玉简,紧跟着,蓬莱仙腰间的玉佩亮了,灵光急促地跳动着,根本无法让人忽略。   蓬莱仙呆呆抓起玉佩,云灼然和心魔眼里已不再有怀疑。   蓬莱仙脸色微微泛白,迟疑片刻,跟顾神枢和陆羽解释道:“那玉简,是我带他们出蓬莱时给他们,让他们遇到危险便捏碎玉简……”   接下来的话蓬莱仙不必再说众人也都猜到了,蓬莱仙一直随身带着的玉佩不至于被人动手脚,那么宋韶和宋蕴就是真的碰到了危险。   容无端献祭天地,也许是真的。   水镜上的画面转到了山海城,眼见妖修们同样被魔化,陆羽面色一沉,只看一眼便再也坐不住了,他登时起身,伸手抓向容无端。他的速度极快,云灼然几人都来不及阻拦,却未料他还是抓了一个空,坐在他们对面的容无端在陆羽触及他肩头之时,倏然化成一缕金光,从他指尖的溜走!   几人站了起来,只见水镜乍破,滴落青石地面,而大殿里空荡荡的,除了他们再不见一个人影。   “就算是真的,也一定有办法可以阻止他。”顾神枢最快冷静下来,“找到容无端的真身!他从来未曾真正现身过,想必为了创造新世界,他必然也将真身留在那里守护。只要我们找到他真身所在,就能阻止他!”   陆羽只觉得刚才水镜上山海城遍地尸身的画面还在眼前,他希望这不是真的,心中也难免焦灼。   “他的真身在哪里?”   “天衍宫!”   云灼然漆黑双眸里满是肯定,“他曾经在天衍宫自杀,也曾经将太阴真火带回来,这里必然是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如此一来,他很可能会将他的阵法布置在这里,否则也不会几次三番阻止我们找到天衍宫!”   话音刚落,容无端低沉阴冷的笑声便在大殿中回荡起。   “这么快就想到办法,不愧是公认的天道之下第一人。”   “你在哪里!”   陆羽循声冲了过去,却没找到人,他仰头望向梁柱上。   云灼然跟了过去,沉声道:“即使你以天地为祭,杀了所有人,你杀孽过重,也未必能成为天道。”   “这世间总有许多不如意,恶人总比好人多。我只是想为他们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也并未亲自动手。善也好,恶也好,我满足他们的心愿,作为交换,也让他们布下法阵。而等新世界出现,一切都会好起来。”   众人只觉荒谬无耻。   容无端的声音又在门前响起,似带着几分笑意,“你们若迟一些来,就只能随这浊世一同毁灭了。”   “在那里!”   一个人影悄然在门前出现,陆羽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他。   但不是容无端。   是白衣的云沛然。   他背负殿外雪光,正面被殿中温暖火光映照,双目微阖。   方才来时已经被容无端骗过一回,此时没有人会再相信这就是云沛然,陆羽率先冲了过去。而在他靠近之时,云沛然忽然睁开双眼,猩红的瞳色如血一般浓烈,杀意骤现。   云灼然的目光从他异色的眼瞳落到他光洁的眉心,眸子猛地一紧,这也许不是容无端假扮的!   然而此时,陆羽已近了云沛然身前,强悍妖力拂面而来。   云沛然不退不避,双手合十,背后倏然亮起金红佛印。   陆羽先是一惊,恍然间听见梵音入耳,忙抽身后撤。   几人看到这一幕都意识到什么,快步上前,陆羽退回他们身旁,低头看向被灼伤泛红的手掌,一脸不可思议,“是云沛然的手段……”   云灼然怔怔看着门前的白衣佛修,这次真的是云沛然,但回应他的只有那双猩红眼瞳里的杀气。   云沛然紧追陆羽而来,完全没有收手的意思。云灼然被心魔及时拉开,蓬莱仙和陆羽、顾神枢几人也都纷纷散开,不料还没等他们回神,云沛然一双血瞳便转向云灼然和心魔退走的方向,竟然向二人追了上去。   容无端的声音再次在殿中响起,毫不掩饰话中的恶意。   “你们想见云沛然,我就让他来见你们。虽然他背叛了我,但他也是我一手培养的,我不忍心杀他,便留下他的身躯为我驱策。”容无端笑道:“云灼然,你我不如赌一回,看看这一次,你还能不能活着找到我。”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天衍宫的大门轰然合上。   与此同时,云沛然手中化出了一柄裹着金红灵力的长剑,望向众人的猩红眼眸中无一丝温情。   云沛然从小就喜欢剑,即使是在修炼修罗道之后,他仍然习惯用剑作武器。他的剑锋向来只会指向敌人,今日却对准了他唯一的弟弟。   剑锋来得极快,转眼已欺近身前,云灼然只定定看着云沛然,向来冷静如他,此刻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忘了反应,直到身前一道红影闪过,黑雾飞窜而出,如蛇般缠上灵剑。云灼然看见挡在他面前的红衣少年,恍然回神,召出一截载着寒霜剑意的玉枝,此时蓬莱仙几人也都折返回来相助。   云沛然在失踪之前,已经拥有能与顾神枢不相上下的实力,除了巅峰时期的顾神枢,恐怕无人能拦住他。而现在,顾神枢已不是当年的顾神枢,而云沛然还有当年的实力,几人交上手,便知道要困住云沛然极难。   更何况,云沛然于他们几人而言都是极重要的人。   与他相斗,谁也无法下狠手。   “哥哥!你醒醒!”   蓬莱仙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云沛然会帮着容无端这样的恶人与他们为敌,看到云沛然猩红的双眼,他就知道云沛然被容无端控制了,他一边想方设法困住云沛然,一边急道:“哥哥,你看看我们都是谁!你忘了,小灼然是你的亲弟弟!我是蓬莱仙啊!”   云沛然以灵力所化的剑裹着一层冰冷的金红灵力,背后佛印护体,他的剑锋所指,从未改变过。   一直都是云灼然。   哪怕其他人也在云沛然身后出手,他随意应付过后,便不再理会他们,剑尖仍在追逐云灼然。   好在心魔一直护在云灼然身前,云灼然也没有再站着不动。   陆羽试着扔了几件高等级的法器过去,都没能将云沛然困住,也有些烦了,“云沛然你疯了!那可是你亲弟弟!你睁开眼睛看看吧!”   云灼然目光一刻也没有从云沛然身上离开过,他知道蓬莱仙和陆羽说这些话的时候,云沛然都没有任何反应。若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云灼然眼底略过一丝决然,收起玉枝,从心魔身后走出来,同几人道:“不能让他再拖延时间了,你们且先退后,我将他关进浮空城!”   “好!”   几人没有犹豫,当即退开。   云沛然再无阻碍,冰冷的剑锋再度朝着云灼然而来。云灼然眸光一黯,不退不让,在他就要冲到身前之际,打开连接浮空城的入口。   灵光稍瞬即逝,云沛然的白衣身影随之在大殿中消失。   众人皆松了口气。   蓬莱仙终究不放心,快步走向云灼然。云灼然双眸微阖,眉心火印隐约泛起一层浅金光芒,他将人困进浮空城的城主府里,设下重重禁制,这才睁开双眼,缓缓吐出一口气来,“等事情解决,再将他放出来。”   “好……”   蓬莱仙刚点头,云灼然倏然睁大双眼,云灼然身形一滞,竟险些跌倒,心魔忙扶住他,“哥哥!”   几人也都很惊讶,“怎么了!”   云灼然脸上忽然泛起一层苍白,泄露出几分难掩的痛苦。他无力地倚靠在心魔身上,什么也没说,眉心紧皱,睁着双眼望向大殿中央。   几人不明所以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那座巨型浑天仪前亮起一点金红灵光,一个白衣人随之出现在众人面前,手中持剑,眼瞳血红。几人俱是震惊,本该被困进浮空城里的云沛然,怎么会又回到了天衍宫里!   “很困惑是吗?呵……”容无端的笑声在大殿中再次响起,他似乎一直都在,又好像很得意,话中又带着几分惋惜,“他神魂已散,唯有用这幅身躯偿还我。我终究是怜悯他的,还让他守在天衍宫,寸步不离。无论是什么人,也无法将他从天衍宫带走。”   原先蓬莱仙还有一线希望,只要找到云沛然,就能将他带回去,即便他已被容无端控制,没想到这个云沛然只是傀儡,他的神魂根本已经散了。难怪他会毫不犹豫地对云灼然下手,难怪他会对他们的话毫无反应。   蓬莱仙又恨又痛,双眼泛红,死死瞪着这座空茫的大殿。   “无耻!”   云灼然的脸色又苍白了许多,他仍不死心,抱着一丝希望凝视远处的云沛然。或许是因为容无端没有下命令,他只是倒提长剑站在浑天仪前,那个金红的佛印被收了回去,他看上去还是云沛然,却已不是云沛然。   “连天衍宫门前的第一关也过不了,竟还妄想阻止我?”容无端温柔的低语充满恶意,“放弃吧,不如老老实实地在这里等着。在大阵完成之前,还能与你的兄长叙叙旧。”   末了,他低声笑了起来,笑声渐渐变大,也渐渐远去。   “放心,云沛然会一直跟着你,直到他亲手杀死你。”   话音落下的那一刹,云沛然动了,金红色的剑光映在瑰丽的青铜画壁上,血红眼瞳望向云灼然之时,他的剑锋紧跟着到了云灼然面前。   “哥哥小心!”   心魔挡在云灼然身前,蓬莱仙和陆羽也迅速反应过来阻止云沛然。金红光芒骤现,发起攻击的瞬间,云沛然身上的佛印再次显现出来,这是他最强的防御,而且受到的伤害叠加越多,他的战力也会随之增强数倍。   云沛然是个妖孽,很多人都这么说,没有人像他这样,短短两年,从金丹跨越到化神,而后只用了五年时间,就到了大乘期圆满。他像是活在传说里的人,从云城一名无名小子到蓬莱岛主,从一个只想为弟弟找到活下去的方法的普通少年,变成后来人人闻之色变的妖孽,他曾在帮助蓬莱仙修复好蓬莱仙岛灵脉的那一刻感悟,一夜大乘,他曾经也沦落到天擎宗的佛塔下,与众多妖魔鬼怪同住一个囚牢。   即使他曾被全天下人痛恨,被污蔑是杀害顾神枢的凶手,来这里找他的几人也从未想过与他为敌。   蓬莱仙和陆羽、心魔护在云灼然面前,云灼然没有再主动反击,几人拦着云沛然,云沛然也无法接近他。云灼然只是安静地看着云沛然时不时向他投来的充满杀气的冰冷眼神,知道他真的听容无端的话要杀死他。   一重重伤害叠加,护盾加强,几人终究拦不住云沛然。   蓬莱仙一时不忍,被云沛然一剑逼退,之后就是陆羽,云沛然修炼修罗道,本就是妖修的克星。   黑色的雾气形如藤蔓,从地底钻出,趁机缠住云沛然的四肢,让他寸步难行。心魔仍站在云灼然面前,尽自己的全力阻拦云沛然。在守护云灼然时,他也从不愿退让半步。   云灼然望着心魔后背,手掌微张,云沛然曾用过的玉枝出现在他手中,他五指收紧,却没有再动。   “动手吧。”   一道声音忽然在云灼然身旁响起,他惊愕地偏头望去。   是顾神枢。   顾神枢的神情很平和,他不知何时飘了过来,望着暂时被黑色藤蔓困住的云沛然,语调冷静到近乎冷漠,“他只是一具被封印在天衍宫的傀儡,我们困不住他,他却可以阻拦我们。小灼然,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他说话时声音并不大,蓬莱仙和陆羽却听得十分清楚,蓬莱仙很快猜到顾神枢的意图,又惊又怒,便要冲过来,“你们想杀他?可他是云沛然啊!小灼然,你不能杀他!”   陆羽也是一惊,但他的第一反应是扑过去拦住蓬莱仙。   蓬莱仙并不蠢,被陆羽从身后抱住时就猜到了陆羽是赞同顾神枢的做法的,他心下百感交集,愤怒有之,也有震撼,他拼命地挣扎起来。   “你们不能这么做!”   “我们也没有办法!他根本就不是云沛然!”陆羽死死抱住蓬莱仙,他知道他拦不了蓬莱仙多久,也清楚蓬莱仙不会任由他们杀云沛然,急忙催促云灼然,“机会不多!快动手!杀了他,我们才能去找容无端!”   蓬莱仙急得双眼通红,眼底水光闪烁,他一边挣扎,一边直直看着云灼然,哀求道:“小灼然,你不能杀他,他是你的亲哥哥……你忘了,我们来天衍宫就是为了找他的吗?”   云灼然听到蓬莱仙的话,眸光顿了下,默默低下头。   顾神枢看在眼里,就猜到云灼然的心动摇了,他轻叹道:“没时间了,小蔚然快拦不住了。容无端就是看在我们不敢杀他,才会将他放到这里,但我们不能让他一直挡在我们面前。还记得方才看到的那些吗,还记得向蓬莱仙求救的蓬莱弟子吗?我们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小灼然,当断则断。”   云灼然抬起头,深吸口气,面无表情地走到心魔身旁。   “不要!”蓬莱仙飞快摇头。   心魔一直在听,也知道云灼然走到了他身边,他抽空回头,没有说话,只是抿起唇角笑了笑。   云沛然的剑斩断缠在四肢上由诡异黑雾凝成的藤蔓,然而这些黑雾又在心魔操纵下重新结成一张大网困住他,金红佛印在缠绕着他的黑雾中显得格外亮眼,却也无用武之地。   云灼然抬起手,并不锋利的玉枝带着冷冽剑意指向云沛然。蓬莱仙惊恐大喊,哀求他停手,陆羽的手被蓬莱仙挠出许多血印,正用眼神催促他,顾神枢也在他身后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只剩下从未表态的心魔。   云灼然知道,不论他怎么做,心魔都会无条件地追随他。   这一截玉枝最终还是被放了下来。   云灼然低头大口喘息,他的脊背轻颤,声音也在发抖。   “不,我做不到……”   他是云沛然带大的,即便在七岁那年经历了许多,当他再次苏醒,什么都不记得时,是云沛然带他重新融入这个世界,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教他喊哥哥,在没有得到回应的很多时候,他见过云沛然险些崩溃痛哭。   云沛然是个好哥哥,云灼然不说,心中却是极清楚的。   他找了云沛然二十年,怎么可能下的了手杀云沛然?   但顾神枢说的对,容无端在筹谋的是毁灭整个修真界,而他却不管不顾,甘愿被云沛然拦在这里。   他也怕看到顾神枢失望。   “唔……”   心魔嘴角溢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云灼然心头一紧,抬眼就见心魔被一道金红凛冽的剑气逼退。云灼然急忙扶住心魔,待心魔站稳后,偏头望去,果然见云沛然已经挣开束缚,血红目光丝毫没有意外地落到他身上。   远处的蓬莱仙和陆羽没再说话,前者因为云灼然的收手松了口气,陆羽也默不作声地松开了他。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云沛然趁众人都还未回神,身形一闪便到了云灼然身前,载着金红灵力的一剑毫不留情地斩了下来,这是积攒了他方才的佛印护盾承受的所有伤害的一剑,此时他的护盾还未来得及重新开启。   这才是真正该动手的时机,但云灼然已经失去了这个机会,这一剑来得太快,他必须正面应对,他将心魔推到背后,握紧那一截冰凉的玉枝,终于正面迎上云沛然的剑锋!   云沛然从未教过云灼然任何法术,是顾神枢带云灼然入道。   云沛然有多强,云灼然从未与他交过手,自然不会知道。   云沛然也从未在弟弟面前掩饰过自己的实力,时常便会在弟弟面前炫耀。当年云灼然在天道宗跟顾神枢修炼时,他就说过,等你长大了,能打赢我时,你就能离开天道宗了。   如今回想起来,云沛然恐怕是早就知道容无端有多强,让他去天道宗,是因为容无端忌惮顾神枢,唯有顾神枢能护住他。而当他到达云沛然巅峰的那个高度的时候,才是云沛然放心让他离开顾神枢羽翼下的时候。   可惜一切未能如他所愿。   而此时此刻,云灼然便在怀疑,他真的能打赢云沛然吗?   当云灼然真正接下云沛然这全力以赴的一剑时,紧绷的全身无疑是在提醒他,太难了。他咬牙运起更多灵力,附于晶透玉枝之上,却也眼睁睁看着玉枝出现一道细长的裂痕。   就在云灼然要拼尽全力时,他感到对方的剑骤然退了。   云灼然惊愕抬眼,便见云沛然以灵力所化的灵剑寸寸消散,他全身僵直,猩红双眼慢慢失去色彩。   “哥哥!”   蓬莱仙忽然在远处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疾呼,云灼然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目光越过云沛然望向他身后,意外对上一张熟悉且冷静的脸。   云沛然的身体僵直地倒在地上,心口处露出一个血洞。   神魂状态的顾神枢其实并不弱,他只是不复当年的巅峰,仍有着强悍的实力,并非不能杀人。   坊间曾有这样一句传言——   若这世间有一人能杀死天道宗的顾神枢,定是云沛然。   反之,亦然。   他们是多年好友,也不止一次切磋过,他们都很清楚对方的弱点。顾神枢很多年前就知道,当云沛然动用他那特殊的佛印护盾积攒下来的伤害力量时,他便是最弱的时候。   啪的一声,随着云沛然倒下,云灼然手中的玉枝也碎了,落到青石地面时,声声脆响传到耳边。   直到蓬莱仙冲了过来,扑在云沛然身旁时,云灼然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异常沙哑,“你……”   顾神枢偏头避开他的目光,垂眸望向地上的云沛然。   云沛然双目紧闭,早已没了气息,而且身体冰凉僵硬。他身上果然没有神魂,只是一具傀儡。   蓬莱仙呆呆地跪坐在一旁,眼里的水光模糊了双眼,他才慢慢回头,眼神极其复杂地看向顾神枢。   同样亲眼目睹顾神枢突然动手的陆羽这才回神,几乎同手同脚地走了过来,他满脸震撼,看了看云沛然胸口那个血红的却没有血液流出的大洞,又看了看顾神枢,欲言又止。   云灼然没办法指责顾神枢,他缓缓地跪坐在地,望着云沛然苍白的面容,哑声轻唤,“哥哥……”   蓬莱仙会这么喊云沛然,纯粹是为了满足云沛然没办法让亲弟弟再喊他一声哥哥的遗憾。而七岁后的云灼然,是直到云沛然死了,也没有再当着他的面,再喊他一声哥哥。   现在他还能听见吗?   “哥哥。”   心魔蹲了下来,抱住云灼然,轻声哄道:“没事的,这只是沛然大哥被容无端做成傀儡的身体,我们还没有找到他的神魂。容无端恨沛然大哥背叛了他,又怎会轻易放过他的神魂?他一定还在,被容无端藏在了天衍宫的某一个角落里,在等着我们。”   云灼然抓住心魔的衣袖,微红双眼看向他,“真的吗?”   闻言,连蓬莱仙也看了过来。   心魔挑起眉梢,笑了笑,“哥哥,蔚然什么时候骗过你?”   云灼然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心魔眼里只有浓浓的爱意,坦然地让云灼然看,叫云灼然心头一暖。   陆羽瞥了眼云沛然的尸体,偷偷吸了吸鼻子,仰起头便是咧嘴一笑,拉起蓬莱仙说道:“就是,都说祸害遗千年,云沛然指不定还被关在哪里呢。杀他还不简单?容无端将他放到这里,肯定是还有更无耻的把戏在后面等着我们。先别着急哭了,再往里面找找,他肯定在等我们去救命呢。”   蓬莱仙粗暴地抹了把脸,擦干泪水后反倒将脸揉红了,他半信半疑地看着陆羽和心魔,还是带着最后几分希冀,选择相信他们,重新振作起来。想了想,又回头看向躺在地上的云沛然尸体,“我想把他也带上。”   “那就放仙岛吧。”陆羽哄道。   蓬莱仙心想这是个好主意,很快便点了头,“嗯,好!”   云灼然靠在心魔肩上看着众人说话,又瞥了眼站在角落无人理会的顾神枢,发现对方也在看他时,他快速别开脸,在心魔怀里退出来。心魔暗松口气,背着他看向顾神枢。   顾神枢看出心魔眼里的担忧,只回了一个浅淡的微笑。   将云沛然的尸体收起来,几人便决定往天衍宫里走,即便他们原本没有这么打算,大门早已紧闭,他们也打不开,只有往天衍宫深处探索,寻找其他路。所幸殿后果真有一个后门,几人重新打起精神,从后门走了出去,顾神枢跟在最后面慢悠悠地飘着,无人理会,也没有再主动跟谁说话。   云灼然心里清楚,顾神枢只是做了他不愿意做的事罢了。   踏出后门,踩到冰冷的雪地上时,渐渐冷静下来的云灼然拉着心魔停下,回过头看向顾神枢。   “现在怎么办?”   蓬莱仙也恢复了冷静,抬眼看了看顾神枢,还微微泛红的双眼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许复杂。   顾神枢只回以温和一笑,似乎完全没有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他仰头望向山顶的方向,那里还有几座宫殿,而现在,天色已逐渐暗沉下来,不知是否是因为暴风雪即将来临。   凝望着灰暗无光的天色,顾神枢的神色变得沉重下来。   “天崩了。”顾神枢道:“容无端说的,确实都是真的。”   似乎是为了验证顾神枢的话,昏暗天幕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轰隆隆,只听到雷声,却不见电光,黑云翻滚间,有什么一块块剥落,露出一块漆黑的空洞,在黑洞扩大的同时,这片雪山上的光也在慢慢消失。   天地间的灵气在大量锐减,一股沉重而无形的力量隐约压在每个人肩头,让人无法忽略,这一声声雷鸣,仿佛就是天道在发出求救。   众人此时都感应到了,这也证明了,容无端确实在用献祭天地,毁灭这个世界的代价创建新世。 第一百七十章   因为所修道法的特殊,顾神枢比他们几人都要先感应到天地的变化,在下定决心杀死云沛然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天崩了。当穹顶崩塌,山崩地裂,流火燃烧大地,海水淹没人间,唯有这座天衍宫所在的雪山在容无端的结界笼罩下,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天上那个黑幽幽的洞口落下一场明亮如火的光雨,擦过黑色天幕,拖起一条条悠长的小尾巴,仿佛彗星现世。远处的雪山一点点塌陷下去,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而天衍宫的结界现出形状,将这些全部阻隔在外。他们脚下的雪地仍是安静平稳的,却隐约也有什么从下面涌出来,众人都没有察觉,只是错愕地望着结界外的异象。   天真的崩了,容无端确实是在以献祭天地的代价创建他的新世,若他真的成功了,天道宗、蓬莱和山海城都将不复存在。即便不成,他招来的这一场浩劫也足以毁灭天地。   容无端不仅有着创世的野心,他也拥有着足够强大的力量。   必须阻止他!   看到结界外的天地浩劫,几人心中都有这样迫切的想法。   “不能再拖下去……”   蓬莱仙话还未说完,云灼然余光瞥见什么,猛地拉了他一把,蓬莱仙踉踉跄跄地倒在陆羽身上。几人都不明所以地看着云灼然,云灼然神色紧绷,垂眸看着他们脚下的雪地。   “地下有东西。”   紧跟着云灼然话音落下,一个个小雪堆从地面拱出来,就连他们脚下也有。几人谨慎地退到身后的青石台阶上,便见如雨后春笋般,森然白骨在许许多多的小雪堆里冒出头。   许许多多的白骨骷髅在众人视线范围里一个接一个从雪地下爬出来,它们的下半截骨架还埋在雪里,可是这成百上千的庞大数量,一眼看去密密麻麻的,足以叫人头皮发麻。   其中有一些白骨骷髅上还挂着几片破烂的布料,隐约能分辨出黑白的颜色。云灼然很快想起来灵山祖师重羽保留下来的那一身天衍宫弟子道服,他道:“恐怕是天衍宫旧人。”   心魔站在云灼然身前半步,俨然是守护之姿。听着雪地上那些骷髅爬出来时骨头里发出的咔咔响,他皱了皱眉,垂眸却见他们脚下的石阶正悄然变成一片没有被雪淹没的石板,他陡然惊觉什么,猛地回头看去。   几人警觉地跟着心魔回头看了一眼,也都是一惊。   他们身后的那座正殿消失了。   此刻,他们身后只有巨大的弧形结界笼罩之下的一大片白茫茫的雪地。同他们方才所见一样,这片雪地也冒出了不少几乎发黑的骷髅。   顾神枢仍是冷静的,他示意众人往山顶的方向看去,那是他们在这片空茫茫的雪地里能看清楚的唯一一座建筑,“容无端没有给我们准备回头的路,我们就只能往前走。我看不清山顶,只能看清那边有座白塔。”   那座白塔其实离他们距离很远,但他们能看清楚那是一座屋顶堆着厚厚雪层的三层白塔,就在山顶下方的位置,三层白塔背后有几座远远看着像宫殿建筑,不过他们看不清。   几人都只能看清那座白塔,想必这是他们要往前走的必经之路,这也是容无端留给他们的唯一一条路。   “会不会有陷阱。”   方才在正殿杀死云沛然之后,蓬莱仙的情绪便一直很是低落。他希望云沛然没有死,也明知道正殿里的那个云沛然只是被容无端操控的傀儡,可眼睁睁看着云沛然倒下,他心中的信仰似乎也跟着倒下了。他忽然有股难言的疲累感,一边想要往前走,找到云沛然的神魂,一边又很害怕往前找到的只会是云沛然魂飞魄散的结果。   他们会来天衍宫,一开始就只是为了寻找云沛然而已。   “有。”云灼然很肯定,“但是我们不能停留在这里。”   说话间,大部分白骨骷髅已经从雪地里将自己的下半截拔了出来,他们分明神魂已散,却还带着生前的法器,动作也从一开始出现时的僵硬滞涩渐渐灵活,它们的肋骨中亮起一点红光,正朝着云灼然几人走来。   “当心。”云灼然提醒道。   五人不约而同将后背交给同伴,警惕地看着四面八方向他们而来的白骨骷髅。数百具白骨骷髅宛如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飞快地将他们包围,并且很快缩小了包围圈。在它们将距离拉近到只剩小半丈之际,云灼然几人率先动手了,灵力将冲在前方的骷髅推倒,后面的骷髅立刻补上。它们并不很强,也许是被容无端用特殊的方法保存了生前的修为,它们甚至可以动用法术操控武器,最弱的也有金丹期。   这或许是数千年前鼎盛时期的天衍宫战力,竟然用在今日。   骷髅数量庞大,冲上来之后,五人不过多时便分散开。   云灼然和心魔始终在一起,他毕竟有大乘期的修为在,骷髅近不了身。动手后没多久,他们就发现,只要攻击骷髅肋骨里面心脏位置藏着红光点的地方,骷髅的动作就会变慢,很容易被击碎。但叫人意外的是,那红色光点不会熄灭,它们就像萤火一样,会在被攻击的瞬间飞走,随后再回到散架的骨堆上,将这些白骨重组起来。   继云灼然和心魔之后,其他几人也发现了这一点。陆羽大呼作弊,顾神枢则认为这片雪地下定有个法阵,可以让这些骷髅不断恢复。可他们几人的身影都快被近前的骷髅淹没了,又哪有空闲寻找埋在地下的法阵?   陆羽那边冷不丁惊呼了一声,因为他被一群会使用剑阵的骷髅困了一下,不过很快就脱身,他就是很吃惊这些骷髅竟然还能合作布阵。   不过多时,飘在半空悠然闪躲的顾神枢发现了一个问题,“它们似乎是要逼我们去白塔那边。”   云灼然弹指击碎一具骷髅,他们并未被逼退,但看这些骷髅往前推进的架势,顾神枢是对的。   心魔恍然大悟,又有些忧心,“看来只能去那边了吗。”   “反正都要去,走!”   陆羽也感到烦了,飞身带起一群骷髅便往白塔那边去。蓬莱仙沉默地跟上,顾神枢也飘了过去。   云灼然和心魔只好跟过去。   那座白塔并不近,数百丈的路,雪地上挤满了骷髅,几人只能选择天上的路,御风飞行。五人在白塔下汇合时,便发觉这座白塔大门洞开,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回头时却见数量几乎上千的骷髅或从地上或从半空,以一种铺天盖地的架势逼近他们,本就晦暗的光线又黑了几分。   白塔前的光线彻底暗下来的瞬间,一簇火苗亮了起来。   白衣白发的青年指尖火焰冰凉,俊秀无暇的面容映上浅浅金光,明眸清湛,神色肃穆,宛如神祗。   太阴真火落入骷髅群中,如一滴水掉进油锅,顿时沸腾起来,浅金火苗吞噬骷髅上不详的红色光点,轰然燃起一片火海。无数骷髅在嘈杂中散架,将白塔前的大片雪地填满。   即使明知这些骷髅并不太强,但当亲身被这么多根本不受威压控制、还能不断自我恢复的骷髅包围时,对于他们五人而言也还是会有一些压力的,这些骷髅真的是很难缠。   云灼然缓了口气,几人也都松了口气。心魔小心地扶住云灼然,抬手拿衣袖擦掉他额头上的冷汗。先前云沛然从浮空城里逃出来,云灼然的识海就已经受了伤,即便不是很严重,那也是伤,心魔终归是担心的。   太阴真火在白塔前划开一道彻骨冰凉的浅金防线,震慑着剩余的少量骷髅不敢往前,红色光点被吞噬之后,散架的骷髅也没有再重新组合。解决完这些骷髅的问题,那么剩下的,就是他们面前的这座三层白塔了。   云灼然捏了捏心魔手指,告诉他自己无事,便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几人。顾神枢和陆羽几人没有一丝犹豫,默契地转身往白塔大门走去。   白塔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陆羽弹出一缕灵光悬在前方照明,几人没有停下,踏进门槛。   这座三层白塔内里是打通的,仰头便能看到塔尖下的梁柱,塔内空间也比他们在外时肉眼观测要宽敞许多,八面墙面上是栩栩如生的浮雕,几人刚走进去,亮如白昼的光束便从天而降,落到白塔中心的冰池上,照亮塔内的所有空间,也让他们看到了湛蓝冰池周边盘成一个圈的巨型石雕。   是一条用玄色石料雕成的蛇。   分明只是一个石雕,当看到那条黑蛇双眼位置上镶嵌的朱红宝石时,云灼然心中没由来的感到一些不舒服,仿佛真的被毒蛇凝视一般。   塔内空荡荡的,再无其他。   陆羽收了灵光,反正这里这么亮,也用不着这点光了。   门前的几人正要往前走,忽然察觉到什么,他们齐齐回头,果真见到大门轰然一声死死封住了。   陆羽撇嘴道:“又来。”   云灼然道:“还是要小心些。”   几人纷纷点头,走向塔内中央被黑蛇石雕环绕的冰池。   云灼然边走边打量着八面墙上的浮雕,这些浮雕有动物,也有人,它们看起来就像真人或动物被镶嵌在墙上,脸上的惊恐表情看上去很真实。这座塔内不管是黑蛇石雕还是这些浮雕,都给人一种极压抑的感觉。心魔仿佛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亦步亦趋紧跟云灼然身旁,脸上一派凝重之色。   几人转了一圈,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陆羽还在大门正对着的另一头发现了一个后门,不过这个后门也是封死了的。陆羽试过推门,这石门异常沉重,门外仿佛有什么阻力。   陆羽自觉没把握推开,摇了摇头,一边甩了甩用力到快要抽筋的双手,回头朝云灼然几人耸肩。   顾神枢道:“要打开这扇门,关键一定还在这座塔里。”   云灼然道:“会是那石雕吗?”   塔里除了石雕也没别的了,几人回到冰池前,打量起连每一片鳞片都雕刻得十分清晰的黑蛇石雕。   蓬莱仙打心底里不喜欢这黑蛇模样的石雕,进入白塔后,他心中一直有种强烈的不安,他道:“容无端会不会就是想将我们困死在这里,这样的话,我们就无法去阻止他了。”   云灼然顿了下,“有可能。”   蓬莱仙心中愈发不安,无措地问:“那我们该怎么出去?”   云灼然这才察觉到蓬莱仙情绪不对,他抬手轻按在他肩上,温声道:“不要着急。我们能进来,就能找到办法出去。仙儿,相信我。”   蓬莱仙脸色还有几分苍白,他看着云灼然仍旧充满坚定的双眼,有些惭愧地垂下双眼,轻喘口气道:“我相信你,我只是有点害怕。”   心魔见状伸出一手按在蓬莱仙另一边肩头,难得耐心地安慰除云灼然之外的其他人,“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从未遇到过容无端这样强悍的对手,落月也说过,与他斗,我们也许就是在与天斗,自然会比较困难。”   容无端好像知道他们所有人的弱点,布置的难关都不在他们擅长的方向,而且容无端本身就很强,与他们碰到过的每一个对手都不同。他掌握着天地间的很多规则,这座天衍宫便是他为自己精心布置的不败之地,困难是肯定的,也存在着丧命的危险。   陆羽自然也知道好朋友这一路上心情都不好,他跟着拍了拍蓬莱仙手臂,“我也怕的。万一我们迟了一些,我藏在山海城里的家当恐怕就没了。但怕归怕,我们绝不能退。”   顾神枢看着几人笑了笑,飘了过来,语调是一如既往地温和,“别忘了,云沛然还在等着我们。”   蓬莱仙心头涌上一股暖意,在听到顾神枢的话后,更是精神一振,双眼亮了起来,用力点头,“对!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快找找,塔内一定有能离开这里的办法!”   几人笑着应好。   蓬莱仙跟着笑了笑,之后后知后觉地感到几分羞愧,他在这种时候说丧气话,也太不应该了。   蓬莱仙微微红了脸,垂头时不经意瞥见一抹浅红,他先是一怔,便猛地抬头,此时几人都背对着那冰池与黑蛇石雕,只有蓬莱仙看到,那湛蓝冰池底下正无声涌上猩红血水。   “当心!”   蓬莱仙猛地拉住两人往后退去,慌忙下他也不清楚自己拉了谁。这已不重要,其他人在他开口时也都散开了,再看那个湛蓝的冰池,已完全铺满血光,而盘在冰池边的黑蛇石雕的眼睛上镶嵌的红宝石也亮了起来。   “这是什么?”陆羽道。   没有人回答,几人都警惕地盯着这处血池与黑蛇石雕。   血池中的冰忽然往上竖起一根根锋利而晶莹剔透的冰棱,在众人眼前铸成蜿蜒而上的一条长蛇。   当冰蛇成型之际,还点在血池中的蛇尾染上一抹血红,血水一寸寸自冰鳞之下倒灌而上,直至在透明的冰蛇体内宛如血脉的血水涌至头部,慢慢地,点亮了一双血红眼睛。   冰蛇活了。   与此同时,盘在冰池周边的黑蛇石雕也动了,碎石从蛇身上滚落,窸窸窣窣地掉在地上,而它双通血红,与冰蛇一同冷冷地俯视众人。   腥冷的血气从血池中飘出,透出一丝不安稳的危险气息。   容无端曾有两只灵宠常伴身侧,便是一对蛇,一黑一白,但他要舍弃一切,这两只灵宠势必也死在他手上。而容无端连天衍宫旧人的尸骨也能利用,他的这一对灵宠,自然哪怕是死,也要为他死守在天衍宫里。   如此看来,镇守在这座白塔内的这一冰一石两条异常真实的妖蛇,应该就是容无端的两只灵宠。   几人都想到了容无端的那两只灵宠,他们暂时都没有惊动这两条蛇的意思,悄然往后退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还没等他们退出十步,黑蛇血瞳一闪,忽然俯下|身来,朝他们吐出蛇信子,发出嘶嘶的警告声。   这次只是警告。   不过云灼然几人相视一眼后,选择了主动出击。迎着低头警告他们的黑蛇,云灼然挥出一道灵力攻击,黑蛇极灵活,扭身躲开后便朝几人反击,几人也早有准备,及时退开,黑蛇一头撞到他们原先所在的位置,装得脑袋上一些碎石哗啦啦掉了一地,但血光骤现,它又恢复了完好的模样,当即离开血池追上最初攻击他的云灼然。   云灼然和心魔退到白塔内的一个角落,眼看黑蛇张着石头雕刻的漆黑大口撞过来,他展开结界护体,扬声道:“你们先想办法开门!”   离后门最近的是蓬莱仙和陆羽,他们闻声忙大步跑向后门,顾神枢见云灼然和心魔应付着那黑蛇,便也想飘去帮忙开门,却见血池上的冰蛇发出一声低低的嘶嘶声,竟也从血池中出来,就朝云灼然二人爬了过去。   顾神枢折返回去,身形一闪,出现在冰蛇上方。他双手掐诀,金光化剑,直指冰蛇七寸,冰蛇闪躲不及,直到金光穿过七寸,被顺势拍到地上,碎了一地冰块,才反应过来,而后飞窜起来,血红眼瞳盯上顾神枢。   打蛇打七寸这道理,在这两条冰、石所化的蛇身上根本无用。顾神枢反应过来时,云灼然和心魔也尝试过,同样知道了这个办法没用。   云灼然抽空看了眼远处被顾神枢激怒缠着他不放的冰蛇,见顾神枢虽是虚弱的神魂状态却很方便闪躲,且还有金光护体,他暗松口气,全心应付起挡在他和心魔面前的黑蛇。   黑蛇身躯庞大,云灼然和心魔加起来还没有它的尾巴粗,二人边躲边退,没多久就退到了墙边。   心魔脚腕忽地一紧,他心下悚然,偏头看去,不料正对上身后浮雕一张充满惊恐的人脸,一只手跟着伸到他身前,只因脚腕被东西抓住,他只得弯身避开,而后惊觉浮雕上伸出来那只手是真正的人手,他低头一看,就见脚腕上同样也有一只这样的手,同样是浮雕上一个趴在地上的人的手。   心魔恍然明白了什么,毫不犹豫凝黑雾化作黑刃斩断抓住他脚腕的那只手,迅速抽身远离墙面。   原先抓住他的那只手被齐腕斩断,滚落地面溅了一地的血。而墙里的那个人将手缩回去后,浮雕变回原本的模样,血口也变成了石头。   “这些墙里有问题!”   心魔反应过来急忙提醒众人,“千万不要靠近这些墙壁!”   云灼然抽身退到心魔身旁,瞥了眼地上血淋淋的断手。   “没事吧。”   心魔摇头。   二人来不及多说,黑蛇又追了过来,云灼然干脆拉住心魔的手,从墙边飞到大殿中央。而听到心魔的提醒后,顾神枢也不再靠近墙壁。   云灼然带着黑蛇在大殿中四处遛,他身轻如燕,速度极快,那黑蛇也无法奈何他。躲着躲着,云灼然和心魔相视一眼便,朝顾神枢跟冰蛇纠缠的方向飞身而去,“顾神枢!”   听到云灼然大声喊他的名字,顾神枢偏头看了一眼,就见云灼然和心魔带着黑蛇过来,他先是一顿,弯唇一笑,便飘过去与他们汇合。   在靠近对方时,三人加快了速度,但到即将碰面时却又快速分散开,在三人默契的配合下,身后两条来不及停下的巨蛇轰然撞到了一起,碎石与冰块又是哗啦啦地掉了一地,两条蛇都被撞懵了,重重倒在了地上。   三人从远处折返回来,才真正碰面,皆是松了一口气。   顾神枢想起来心魔方才的话,不免多看墙上的浮雕一眼。   “那些墙?”   说起此事,云灼然眉心紧皱。   心魔三言两语简单解释道:“里面的人是活的,我方才靠近时,那些人伸出手想拉我进去。”说着,心魔指向他先前斩断的那只断手。   顾神枢眼力好,看清楚远处那只断手上新鲜的血液,面色也凝重下来,“这白塔果然有些古怪。”   云灼然面色倏然一沉,他刚刚见到那只断手,只知道那些墙有问题,却不知道心魔险些被拉进去。   “我们要尽快离开。”   约莫是他们终于走运了一回,云灼然刚说完,后门前的蓬莱仙便朝他们兴奋地大喊道:“门开了一条缝!可以开!你们再等一等!”   云灼然不敢放松,“塔内有古怪,你们也多加小心!”   蓬莱仙笑应一声知道,便跟陆羽吭哧吭哧地用力推门。   碎石滚动的声音在不远响起,云灼然三人的注意力回到了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两条蛇身上。他们已经找到如何应付这两条蛇的办法,正等着这两条蛇接着攻击他们,却没想到这两条巨蛇在清醒过来之后没有找他们。   两条蛇朝着同一个方向飞去,冰蛇缠上黑蛇,合成一股,只见血光大作,竟然合成了一条形似龙而没有角的双头蛟!它们的体型本就巨大,合成一体后更是粗壮,它们的外表也不再是冰与黑石,而是粗糙的石头。   云灼然看到双头石蛟的模样,下意识转头看向墙面。   那些其实是活人的浮雕……   未等云灼然想明白,石蛟如血一样浓烈的血红双眼冷冷凝望着他们,便飞快地朝他们撞过来!   “散开!”   顾神枢反应更快,在云灼然开口时就飘远了,云灼然带着心魔速度也不慢,侥幸地赶在石蛟撞来前成功逃走。石蛟撞到地上,整座白塔剧烈摇晃起来,而它不晕也不停,粗长尾巴接着朝云灼然二人狠狠甩了过去!   云灼然眼疾手快,一把推开心魔,那蛟尾在他们中间穿了过去,在地上砸开一个深深的大坑。云灼然垂头看了一眼,心跳极快,心魔已趁机飞了回来,带着他往别处躲去。   石蛟集两条蛇的杀伤力于一身,比那两条蛇难应付很多,为了不让它去打扰正在努力开门的蓬莱仙和陆羽,云灼然三人只得尽全力牵绊住它。云灼然和心魔二人合力还好,躲开蛟尾后,却见石蛟双头盯上了顾神枢,即便顾神枢如今是神魂状态,普通攻击无法打到他身上,这双头蛟周身煞气,凶猛粗暴的攻击却也是附着灵力的。   石蛟有双头,顾神枢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其中一头吞掉。   见状,云灼然和心魔急忙赶过去,好在及时拦在了顾神枢面前。心魔去帮顾神枢,云灼然召出太阴真火,独自攻向石蛟另外一个头,冰凉的浅金火焰跃至石蛟面前,石蛟也张口吐出似冰似石的东西,竟真挡住了!   那些透明如冰霜的东西并未扑灭太阴真火,在太阴真火涌至石蛟脑门的时候,竟也顺着太阴真火蔓延到云灼然手上。当这东西触及指尖时,云灼然便察觉不妙,急忙收手退出数丈,手掌仍是传来莫名的僵硬感。   云灼然看清楚他的手时也很震惊,他的右手手掌覆上一层浅白的灰色,无法活动,被变成了石头。   顾神枢和心魔也察觉到云灼然那边出了意外,二人艰难抽身来到他面前时,见到云灼然腕部以下整个手掌已完全被石化俱是大惊。云灼然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只是一只手掌僵硬石化,身上没有再出现任何异常。   这也是云灼然刚才撤得快。   “我想,我现在应该明白墙上那些浮雕是怎么回事了。”   顾神枢和心魔也都猜到了,这双头蛟吐出来的东西具有石化的效果,即便是云灼然也中招了。好在太阴真火对双头蛟也造成了伤害,云灼然的右手被僵化,太阴真火燃到的双头蛟的一头也被烧昏了头,这会儿正带着另一个头撞墙,将一个个浮雕撞碎。   这时,蓬莱仙和陆羽已将后门推开二寸宽的裂缝,二人都是铆足了劲,看见远处三人围在一起,陆羽扯着嗓子喊道:“你们怎么了!”   趁着双头蛟还在太阴真火的余威折磨下自残,云灼然三人毫不犹豫地朝后门赶去,不消多说,顾神枢和心魔便动手推门,蓬莱仙和陆羽顿时轻松不少,但回头看到云灼然的手时,二人也都十分震惊,“你的手!”   云灼然用完好的左手运起灵力,五人合力将门缝推得更大了一分,一边面不改色道:“那双头蛟吐出的东西能让人变成石头。不多说了,尽快开门,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蓬莱仙怎么可能不担心,可事已至此,他望了眼远处撞得白塔震得越发厉害的双头蛟,惊悚之余咬了咬牙将身上所有力气都使了出来。   是要尽快开门了!   终于,石门的裂缝从二寸变成可容一人通过的宽度。   蓬莱仙欣喜不已,用脊背顶着沉重的石门催促云灼然。   “你先走!”   云灼然正要点头,察觉身后的动静小了许多,塔里的震动也平复下来,嘈杂的声响里,似乎有什么碾过遍地碎石,是那双头蛟缓过来了!   云灼然心电急转,松开石门转身面向塔内,果真见双头蛟身形如电飞快窜来,他抿了抿唇,掐诀召出大量太阴真火,迎面打了出去。   双头蛟没有退,忍着太阴真火带来的痛苦吐出许多透明如冰的东西,也逼得云灼然不断往后倒退,云灼然忽然眸光一亮,急道:“顾神枢,你先出去!蔚然站在我背后,还有蓬莱仙和陆羽,你们也快点抓紧我!”   “什么?”   心魔一时没听懂云灼然的意思,不过还是听话照做。   顾神枢倒是果断地从门缝钻了出去,蓬莱仙和陆羽很快反应过来云灼然话中深意。二人用脊背顶着门,同时出手攻击双头蛟,极强的冲力反将几人逼退,也波及到了石门上。   只听一声咔嗒声响,石门突然松动,门缝快速扩大到二人并肩的宽度,几人顺势被冲力推出门外。   云灼然暗松口气。   成了!   未料他们还没有落地,一股似冰非冰的东西从门口窜出!   眼看就要卷起他们几人,最先发觉的蓬莱仙瞪大双眼,毫不犹豫将云灼然和心魔、陆羽推开,展开双臂,挡住那如蛇信子的透明异物。   云灼然一眼便认出,那形状仿佛蛇信子的长物,就是双头蛟口中吐出的能让人变成石头的东西。   而将他们推开的那道瘦弱的红衣身影已被这怪异的蛇信子紧紧缠住腰间,石门没有人再顶着,就要重新合上,比起云灼然和心魔,最后被推开的陆羽在那瞬间猛地伸手拉住蓬莱仙衣袖,两道红影自门前飞快掠过。   云灼然和心魔跌落在雪地上,他刚落地就马上爬起来地往石门那边跑,却听轰然一声,石门在他面前彻彻底底地,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蓬莱仙和陆羽甚至都没来得及跟他们留下半个字,就猝不及防地被双头石蛟带回了这座白塔里。   云灼然呆呆站在死死封闭的石门前,心魔和顾神枢后知后觉赶了过来。二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他们都已经出了门了,最后还是让双头蛟将那蓬莱仙和陆羽给拉了回去。   “仙儿,陆羽……”   云灼然哑声轻唤。   可是这两扇冰冷的石门将白塔内外完全阻隔开,外面听不见里面的动静,里面似乎也听不到外面的声音,蓬莱仙和陆羽没有再回应他。   心魔和顾神枢俱是沉默。   就在这时,雪地上亮起了一层柔淡的金光,往石门的反方向蔓延,他们顺势看去,就连一道接连深渊两岸的铁索桥出现在不远的位置。   而在这条铁索桥的另一端,是长长的石阶,直通山顶。   此刻,天色早已彻底昏暗下来,笼罩在天衍宫上空的弧形结界渐渐现出一层诡异的血光。三人很快找到血光的源头,那是山顶上的宫殿,宫殿顶上一道金红光柱直冲云霄。   顾神枢感觉到了,“就是那里,容无端的阵法所在。”   云灼然只看了一眼,便回头盯紧石门,蓬莱仙和陆羽都在里面,他怎么能放下舍下他们往前走?   心魔正要出言安慰,顾神枢异常冷漠的声音先在他身后响起,“没有时间了,小灼然,他们也许只是被封印在这座妖塔里,但是如果没有人去阻止容无端,我们所有人都会死。现在不是回去救他们的时候,该走了。”   云灼然怔怔地望向他,眼底满是迷惘,也有许多自责。   “我真的可以吗?”云灼然的声音十分沙哑,“明明已经走出了这扇门,我还是看着他们被拉了回去,我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阻止容无端,杀死他,我真的能做到吗?”   顾神枢冷厉的神色稍缓,“除了你,还有谁能做到?”   云灼然摇头,“我不行。”   心魔从未见过云灼然这样痛苦迷茫,他心疼地抱住云灼然。   “哥哥。”   顾神枢冷眼看着他们二人,没再多说,冷着脸转身飘走,只留下极冷硬的一句话,“我们来的时候就知道会死,没有人会为了这件事怪你。别忘了,蓬莱仙说过,他相信你。”   看着顾神枢头也不回只身飘上铁索桥,不知是愤怒还是失望,心魔也不知该说什么,他按着云灼然后颈,让人靠在肩上,温声哄道:“哥哥,师父说的对,大家都是相信你的,你刚刚也看到了,浮雕里的人是活的,也许仙儿和陆羽也被困在了里面,但我们若是留在这里,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云灼然看着石门没有说话。   眼睁睁看着顾神枢越走越远,心魔暗叹一声,正打算态度强硬地带云灼然跟上时,听到正定定看着石门的云灼然轻声而郑重说了二字。   “等我。”   心魔怔住。   云灼然利落地转身往铁索桥走去,心魔眼里的担忧化作淡淡笑意,温柔又无奈地看着他的侧脸。   在他们身后,三层白塔渐渐模糊,最后消失在雪地上。   云灼然和心魔相携踏上铁索桥,二人都没有再说话,云灼然握着心魔的手很用力,被石化的另一只手也在走上铁索桥时慢慢恢复了正常,可见这样的效果只在白塔里有用。   这座铁索桥只有十丈而已,顾神枢就在桥的尽头等着。   他的神色已不像方才那样严肃,而是温柔地看着他们。   云灼然问:“为何不走?”   “桥上有禁制。”顾神枢耐心地回答他的问题,“这道桥只能通过一人,除了容无端,无人能破。”   云灼然眼里略过一丝错愕,而后涌上浓烈的愤怒和杀意,他不曾收敛自己的情绪,看向顾神枢,神色平静地问:“是打算让我去吗。”   他的语气很肯定。   他知道顾神枢相信他可以阻止容无端,肯定会让他去。   “是你们。”顾神枢说着,看到云灼然低垂眼眸别开脸,便知道他在否定自己,不敢往前。分明来时还是意气风发,但在经过正殿和白塔之后,他仿佛被消磨掉了许多勇气。   顾神枢很了解他的这位记名弟子,见他如今的颓然,心下不由轻叹,但他对待云灼然时还是极温和的。他用仿佛哄孩子的语调提醒云灼然,“别忘了,你和蔚然,是一个人。”   这件事云灼然从来没跟他说过,但顾神枢俨然看出来了。   心魔得知自己还能跟着云灼然往前走,惊喜之余又不敢确定。   “我也去吗?”   顾神枢笑着点头,“我现在的状态,绝对不是容无端的对手。但是你们可以,单从数量上,你们就胜过他了。”他这时还有闲心开玩笑,说完后意味深长地凝望着云灼然,似要将他的容颜牢牢记住,“有信心吗?”   云灼然抬眼看他,没有回话。   顾神枢的笑容淡了几分,“小灼然,不必怀疑自己,我相信你。”他顿了下,又笑起来,“但我始终不放心,你还是带我一起去吧。”   云灼然和心魔皆有些迷茫。   “不是说这桥只能通过一人吗?”   “确实如此,那为师只能用别的方式陪你同去了。”顾神枢朝云灼然伸出一手,“过来一点。”   云灼然往前走了一步。   顾神枢望着他,没由来地笑了笑,似乎是欣慰,又还有点不放心,他收回手,如今是神魂状态,旁人碰不到他,但他可以触碰到他自己。于是顾神枢双手按在小腹上,指尖穿了进去,云灼然和心魔见之震惊不已。   云灼然急道:“你干什么!”   顾神枢笑着摇头,没有回答,约莫是因为痛苦,他的眉头紧皱起来,魂体也亮起了炽烈的金光。   云灼然和心魔无法触碰到顾神枢,只能站在一边眼睁睁看着顾神枢从身上缓缓抽出一柄金光凛凛的长剑,分明不见血肉,从他变得浅淡的魂体看来,他们却知道他有多痛苦。   顾神枢仍然坚持着将三尺长剑从神魂内抽了出来,金光凛冽的灵剑悬于半空,荡开浩然的正气,仿佛于瞬间便驱散四周的所有阴霾。   在那之后,顾神枢向来挺直的脊背佝偻下去,他眼里的光也变得淡了许多,但苍白的脸上却是满足的笑意,他满眼期待地看着云灼然。   “试试吧,这是我这几日亲手为你炼的剑。融合仙骨,集我毕生之力。”顾神枢声音嘶哑,但笑得很开心,“原本是想晚些再给你的……我之前想过,这剑不仅是为你而炼,也需要容无端的血开刃,容无端不是妄想成为神明吗,那,就叫它诛魔剑。”   这显然是在嘲讽容无端。   云灼然不看诛魔剑一眼,他知道这剑泄露的一缕气息就不亚于先天神器,也只是定定地看着顾神枢。   “名字是很随便,不过合用就行,别嫌弃。”顾神枢的魂体快变得更透明了,他不说云灼然和心魔也能猜到,这剑用了顾神枢的仙骨和他的毕生之力锻造而成,顾神枢偷偷炼剑的时候,恐怕就没想过自己还能活。   这剑觉非一两日就能炼制而成的,恐怕他刚醒过来没多久就开始了,所有人在来天衍宫前都做好了会死的准备,而顾神枢在用仙骨炼制这把诛魔剑时,就已经知道自己会死。他不是第一次死了,这次会是魂飞魄散。   这确实是顾神枢能做出来的事。   为了这天地,为了杀死容无端。   云灼然双眼泛红,“你疯了?”   “抱歉,这次还是没能陪你走到最后,那就只送到这里了。”顾神枢颇为遗憾地道:“只可惜,这辈子还没能听到你喊我一声师父。”   顾神枢的神魂快散了,云灼然心下越发慌乱,平日面上的冷静早已无法保持,他不错眼地盯着顾神枢,也看到了他眼里的那一丝期待。   “师父……”云灼然愣了一下,低唤一声,压抑的声音难掩沙哑,“你再撑一下,等我和蔚然回来……”   顾神枢先是一怔,之后伸出一手,轻轻放在云灼然头上。他是魂体,只会穿过云灼然,所以他是碰不到云灼然的,只是靠近云灼然,然后假装自己碰到了。但看他脸上满足的笑容,好像确实碰到了云灼然一样。   “好,乖徒弟。”   闻言,云灼然呆呆地仰头看他,眼里充满无措,尤其是看到他已淡到几乎消失的魂体时,云灼然明知道碰不到,还是下意识地伸出手。   “莫再怀疑自己,为师信你,你和蔚然也要好好保重。”   这是顾神枢神魂散去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他的魂体散了,云灼然看着一捧浅金光点在指缝溜走,因反应太慢竟然一点都没有抓住。   云灼然眼前还浮现着顾神枢最后跟他说话时温和且宠溺的笑容,他愣了很久,目光追随着那些细碎的金光,直到坠落深渊,消失不见。   心魔也没想到顾神枢会走得如此决然,如此仓促,但由始至终,他都不知该说什么。看着云灼然通红的双眼,心魔皱了皱眉,只在心底长长叹息一声。顾神枢是个好师父,他一直都知道,哥哥是认这个师父的。   “蔚然……”云灼然望着铁索桥下的深渊,再开口时声音十分沙哑,隐约带着浅浅鼻音,“我从七岁到九岁,都是顾神枢照看的,他常跟我说,我不是一个人,若被人欺负了,只要我喊一声师父,他一定会出现……”   心魔顿了顿,“师父刚才听到哥哥喊他,一定很开心。”   云灼然勉强笑了笑,“是啊。”   他也就开心这一次了。   这一次,彻底魂飞魄散的顾神枢,在此刻摇摇欲坠的世间留下的,只剩下他们面前的诛魔剑。   风雪依旧,冰寒入骨。   金红的光柱从山顶的宫殿上方升起,几乎染红了半边天。   云灼然再抬头时,目光冰冷而坚定,他慢慢握住诛魔剑的剑柄,又回头望了一眼,白塔没了,蓬莱仙和陆羽消失了,顾神枢也走了……   一种孤寂感在云灼然心中悄然晕开,他用力握紧了心魔的手,大步走过铁索桥的最后一段路。   “走。”   心魔反握住云灼然的手,试图用手心带给他一丝温暖。   “哥哥别怕,还有我。” 第一百七十一章   铁索桥对面有几座被大雪埋没的废弃建筑,笔直陡峭的千重石梯从正中间穿过,直通山顶的宫殿,然而此刻,容无端就站在石梯下。   云灼然和心魔并肩走到容无端面前,云灼然苍白的脸上一片冰冷,他握紧诛魔剑,望了眼山顶那座宫殿上直冲云霄的金红光柱,目光缓缓往下,落到容无端那张含着笑意的脸上,一双黑眸中涌上极其明显的杀意。   “容无端。”   容无端微笑道:“没想到,他们宁愿舍弃自己的性命,也要将你送到我面前。殊不知,你来了,也只是白费功夫。我说过,你们本可以利用剩下的这点时间与云沛然好好叙旧,可惜,你们没有将我的话听进去。”   云灼然手中诛魔剑的剑锋一转,冷声咬牙道:“容无端!”   容无端笑应:“你似乎很愤怒。也是,你这一路过来,每一关都会失去一些同伴,愤怒是应该的。”   听到同伴二字,心魔眉梢微挑,按住云灼然握剑的手,上前一步,“蓬莱仙和陆羽他们怎么样了。”   云灼然冷冷望着容无端。   容无端仍笑得从容,轻描淡写道:“他们?当你们走过百妖塔时,百妖塔就不再被天衍宫的结界守护,他们,自然是随这天地毁灭了。”   云灼然眼底怒火上涌,不再忍耐,他双手紧握在剑柄上,心魔看在眼里,也没再阻拦。剑锋起,金光闪过,浩然剑气震荡八方,剑下却劈了空,容无端的身影在诛魔剑斩落的那一瞬间忽然化作虚影消失了。云灼然眉心紧紧拧起,抬头望向石梯上方,果真见到一道着黑白道服的高瘦身影。   容无端放声大笑,透出浓浓的嘲讽与挑衅,“想杀我?来吧,让我看看,顾神枢的剑够不够锋利。”   云灼然提着诛魔剑冲了上去,身后红衣少年化作黑雾消失,转瞬后在他身侧出现,如影随形。   容无端抬手接下了这一剑,毫发未伤,就轻而易举将其反推开。云灼然飞身落回石阶下时,明红残影已落到容无端身后,红衣少年现身的那一刻,容无端照样不紧不慢地拍出一掌,心魔身体后仰避开,周身涌现黑雾,容无端见他是要逃走,五指收紧掌握成爪,往前一步朝红衣少年抓去。却在这时,红衣少年飞快侧身让开,载着凛然金光的诛魔剑替他迎上了容无端!   云灼然和心魔合力,将容无端从石梯逼退到下方雪地。   剑光斩断风雪,黑雾形影相随,一红一白两道身影牢牢锁住容无端。   几次交锋之后,容无端渐渐习惯对方没有留给他任何休息间隙的攻击节奏,开始反击,云灼然和心魔先后被逼退,他们占据优势的时间只有短短的半盏茶,云灼然不甘心就此后退,他知道手上的诛魔剑很锋利,战斗时就仿佛顾神枢还在一旁相助,他方才还没有使出太阴真火,他没尽全力,还不算输,但他还是拉着心魔后退了。   心魔一向很听话,退到安全范围后,面上露出困惑之色。   云灼然看着对面的容无端道:“不对,这不是容无端的真身,他不应该在这里……”云灼然仰头望向山顶的金红光柱,心下恍然,“顾神枢说就是那里,容无端献祭天地创造新世的阵法所在,他的真身一定还在那里,这不过是分|身,他在拖延时间!”   心魔惊道:“那我们快上山!”   云灼然点头。   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远处的容无端,带着心魔跑向石梯。   容无端看到他们往山上跑,神色微变,飞身拦在他们面前。   云灼然和心魔不得已停下,相视一眼,默契地向容无端发起攻击,试图像先前那样将他从石梯上逼退,奈何容无端硬是挡在他们面前不退,边斗边笑,“你的确很聪明,难怪顾神枢宁死也要成全你。但即便我只是一个分|身,拦下你们,也足够了。”   云灼然知道对方是在激怒他,他没有心情再跟这个分|身纠缠。山顶的金红光柱溢出越来越重的威压,手握诛魔剑,他竟清晰地感觉到天地在面临被摧毁时发出的哀痛的求救信号,此刻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诛魔剑剑身覆上一层浅金灵力,更加决绝地斩向容无端。   心魔也默默地拼尽全力,在云灼然再一次被容无端打飞出去,倒在雪地上后,心魔眼里略过一丝纠结。等云灼然再提剑回来,剑锋对上容无端时,漫天黑雾飞快织成牢笼,将容无端困在其中,做完这些后,心魔脸色微微泛白,双眼被血色填满,他缓了口气,转身却将云灼然往石梯上推去。   “哥哥,走!”   云灼然握住他的手腕,就带他往山上走,“好,我们……”   话未说完,云灼然的手被推开了,他顿了下,回头对上心魔猩红的眼瞳,云灼然这才知道能暂时困住容无端,心魔是耗费了多少心力,他忽然想起蓬莱仙、陆羽还有顾神枢,心中感到一丝不安,手又伸向心魔。   心魔握住了他的手。   云灼然暗松口气,扯起唇角笑了笑,“蔚然,我们走吧。”   “哥哥。”   心魔双手握住云灼然的手,有什么东西从他掌心流到云灼然手中,凉凉的,带着浅金的光芒。   云灼然忽然明白过来,眼圈泛红,却没法将手抽出来。他双眼蒙上雾气,紧抿着唇看心魔,眼里有几分怒火。而心魔一双血红眼瞳直直看着云灼然,也没舍得眨一下眼睛。   “哥哥,其实我早就知道,没有我在你身旁,太阴真火是不完整的,不过没关系,现在我可以将火核还给哥哥。”心魔眨了眨眼,抿唇露出乖软一笑,就跟他往常撒娇时那样,声音却像在哄孩子一样轻柔,他道:“哥哥先去吧,我马上就能追上来了。”   云灼然声音嘶哑,宛如哽咽,“不要,你忘了你说过什么了吗?”他感觉到心魔所说的火核进入他的身体,他体内的太阴真火顿时沸腾起来,他就知道心魔说的是对的。可他不要心魔留在这里,他不想一个人走。   “我记得,但是这里总要有一个人拦住容无端的分|身,我也想帮哥哥做一些事,最后一程,我送哥哥。”心魔抬手轻轻擦过云灼然眼睑,笑道:“哥哥放心啦,不过是一个分|身,我很快就解决完,上去找你了。”   心魔指腹沾到一抹湿润,手不由僵了一下,但他没有揭穿云灼然,而是冲云灼然笑得格外轻松。   “我们先走,也是一样的!”云灼然快速眨了眨眼,敛去眸中水光,用力抓住心魔的手不放。他知道心魔做的是对的,可是他不想这样。谁都可以扔下他,只有蔚然不可以!   “他会追上来的。”心魔瞥向被黑雾牢笼困住的容无端,心知已快困不住对方,他拉着云灼然的手将人带到面前,一手按在云灼然后颈,垂眸吻向他湿润的眼角。云灼然不自觉闭了闭眼,便听见心魔轻声承诺道:“哥哥,我保证,我一定会追上来的。”   心魔轻捏住云灼然耳朵上的晶透耳饰,笑着提醒:“哥哥忘了吗,我们还有灵犀法器,我可以随时赶到哥哥身边,也可以一直跟哥哥说话。哥哥若不放心,可以回来找我。”   云灼然握住心魔的手一僵,心魔趁机掰开他用力到指节泛白的手指,便将人一把推上了石梯。   云灼然身体晃了一下,险些没有站稳,跌落到青石石阶上,心魔也差一点没忍住冲过去扶住他,刚伸出手又及时收了回去,他挤出一个温软的笑容,转而向云灼然摆了摆手。   “哥哥快去!说不定你比我更快,解决完上面的事情之后就下来接我了。”心魔定定看着他,“哥哥,快去吧。”他差一点就笑不出来了,原来送哥哥离开,他做不到像顾神枢那样洒脱,他还是好舍不得哥哥啊。   云灼然深深望了心魔一眼,最终哑声应道:“……好。”   他握紧诛魔剑,泛红的双眼仍不舍地看着心魔。   “你一定要来。”   心魔这次是真的笑了,认真点头,“好,我一定来!”   云灼然咬咬牙,背过身往山顶上走去,他不敢回头,生怕自己一但回头,就再也不想上山了。   可若没有人去阻止容无端,容无端的计划就会成功,到那时候,容无端也不会放过他和蔚然,顾神枢的魂飞魄散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云灼然喘了口气,抓着诛魔剑近乎狼狈地快步往山上跑去。石梯下的心魔目送着那道清瘦的白衣身影在昏暗中渐渐远去,才不舍地收回心疼的目光,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血眸一转,神色冰冷而决绝地看向容无端。   这条石梯足有上千级,走到小半的位置就不能再御剑了,云灼然一步步地往上爬,发带不知何时掉了,霜白发丝凌乱的披散在白衣上,他没有去管,只专注爬石阶,忽然听见耳朵上的灵犀法器传来一声闷哼,隐约中透出几分痛苦,俨然是心魔的声音。   云灼然顿了一下,边往上爬石阶边捏住耳上耳饰,语调急迫难掩慌乱,“蔚然!你怎么样了?”   法器的另一端没有人回应,云灼然的呼吸急促了几分,往山下瞥了一眼,他已经走过了一半石阶,快到山顶,离铁索桥也很远了,加上光线太暗,他看不到心魔在的位置。   “你就这么放心,把这小家伙扔下,就不怕我会杀了他?看来,是我高估了你们之间的感情。”   一道声音在石梯上响起,云灼然看不到人,但他知道这是容无端在跟他说话。这是容无端的地盘,即便他此刻无法抽身拦住他,他要让云灼然听到他的话,也是轻而易举的。云灼然没有理他,只捏着耳饰,仍旧一边爬石阶一边着急地呼唤心魔的名字。   终于,他听到了心魔的声音。   “你好烦……”   声音显然有些虚弱无力,云灼然怔住,没再往前走,即便明知对不起顾神枢,他还是有了退意。   紧跟着,心魔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刚刚的话不是跟哥哥说的,哥哥不要误会。我是说容无端,他真的好烦,哥哥,我没事。”   这次心魔的声音有力许多。   云灼然眉心紧皱。   心魔又说:“哥哥,接着走。”   在心魔的提醒下,云灼然才发现自己已然停了下来,他想了想,照心魔说的,接着往上爬,一边跟心魔说:“我快到了,还差一点。”   “哥哥真棒,哥哥累不累?”   心魔还有时间说这么多话,云灼然忍不住去猜,他现在是不是躲在了哪个角落里,一边暗中给容无端添麻烦缠住他,一边跟自己说话?   想到那个画面,云灼然紧绷了一路的心弦放松了些许。   “还好,没有很累。”   “辛苦哥哥了。”   云灼然顿了顿,“没有。”   分明拦住容无端分|身的是心魔,辛苦的那个人该是心魔。   云灼的步伐轻快了许多,“我快看到山顶上的宫殿大门了,蔚然再等我一下,千万不要正面跟容无端为敌,尽量找地方躲起来,等我解决了上面的事,很快就能下来找你。”   “好,我相信哥哥。”心魔笑了一声,声音有些闷闷的,颇为沙哑,“哥哥放心吧,我现在很好。”   云灼然听他语调还算精神,便放心了许多,“我也……”   “你这么骗你哥哥,会不会不太好?”容无端的声音是从石梯上方传来的,他打断了云灼然的话,接着笑道:“其实这个小家伙现在一点也不好,云灼然,你还不回来救他吗?”   云灼然心头一紧,面色冷了下来,仍旧往上走,只捏着耳饰问心魔,“蔚然,你听到了吗?”   “哥哥别听他胡说,我……”   心魔的声音戛然而止。   云灼然再侧耳倾听,只听到一声急促且压抑的咳嗽,他心头一紧,急道:“蔚然,你怎么了!”   石梯之下,心魔倒在一处雪堆之上,衣衫和发丝沾满了雪,他的脸色很难看,嘴角挂着一抹血丝。   容无端施施然地向他走来,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嘴角笑意似在嘲讽,“还要再坚持下去吗,小家伙,你拦不住我,还是尽快叫你哥哥回来吧,至少……你们还可以死在一起。”   云灼然并未错过容无端的话,回音还在黑漆漆的石梯四周回荡,他知道容无端是故意让他听到的,他也确实如容无端所愿不再往前了。   到了此刻,云灼然心中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也许还有几分他不愿承认的绝望,他不想再往前走了。   “蔚然,你受伤了。”   云灼然的语气很肯定。   心魔从雪地上爬起来,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水,他朝容无端嗤笑一声,他按住耳朵上的法器,分明血红双眸充满戾气,声音却极温柔。   “没有的事。哥哥,我现在要先去解决容无端的分|身了,你只管往上走,不管容无端说了什么,只要我没有跟你说话,你都不要信。”   容无端挑起眉梢,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狼狈的红衣少年。   心魔没再说话。   云灼然再问心魔什么,他一概不回应,他似乎封住了法器的交流功能,云灼然没再听到他的任何声音。云灼然站在石阶上耽误了一阵,犹豫须臾,望着山顶上的金红光柱,到底还是听心魔的话,接着往山顶上走。   他再往上的每一步都极沉重。   容无端没有再说话,心魔也没有,在这片泛红结界覆盖的黑暗下,这条石梯安静得有些过分。   云灼然心中的恐慌随着时间无限扩大,他为先前的不理智懊悔,也随时都想退回去,他害怕听到心魔方才跟他说的话会是最后一句。   可是心魔让他往前走。即使明知道不会得到回应,云灼然往上走的每一步,都在跟心魔说话,否则,他不知该如何让自己接着往上走。   “蔚然,其实我根本就没有信心能发财容无端,等我到了山顶,我真的可以阻止容无端吗?”   “我只有一个人,一把诛魔剑,太阴真火……这些,真的能让我杀死比顾神枢更强的容无端吗?”   “蔚然,若你在就好了。”   “我数了一下,前面好像还有三百级石阶,我快到了。”   “蔚然,我有点害怕。”   “蔚然,你还在吗?”   三百级石阶缩减到一百级、五十级。云灼然这次真的看到了山顶宫殿的大门,他离那道金红光柱也更近了。此时,他再往上走的每一步,都在顶着极沉重的威压,他的脊背一直是挺直的,膝盖也没有弯下去过。   但是……   “我好累……蔚然,我累了。”   云灼然咬紧牙关往上爬,诛魔剑和太阴真火给予他抵御威压的支撑,他口中还是尝到了血腥味,他将涌至咽喉的血液咽了回去,声音艰涩地说道:“蔚然,这条路好长啊。”   这一路上都没有得到回应,现在自然也不会有。云灼然心里清楚,他垂下头,最后二十级石阶,他极艰难地往上爬,他的骨骼发出了抗议的声响,血液也在翻涌,太痛了……   云灼然深呼吸一遍,如灌了铅的双腿再一次踏上上一级石阶。   “哥哥,蔚然还在。”   云灼然往上的步伐猛地顿住,低垂眼眸中悄然闪烁着的晶莹水光充满惊诧,听到心魔声音的那一刻,他彻底呆住了,完全忘了回应。   “哥哥到哪里了?”心魔的声音比先前虚弱很多,但他身旁是安静的,应该是没有人再打扰他了。   云灼然失血的唇瓣抖动着,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还有……还有十五个台阶,就要到了。”他这才回神,急忙追问:“蔚然,你怎么样了?你受伤了,我回来找你吧!”   “别,我来找哥哥吧。”心魔的声音也有些着急,似乎也怕云灼然快到了却要放弃,他咳嗽了一声,安抚道:“哥哥放心,我现在很安全,我把容无端的分|身吞了,我很厉害吧?哥哥不要担心我了,我现在肚子有一点涨,休息一下,就会上来找你了。”   云灼然半信半疑,“真的?可是蔚然,我看不到你。”   “哥哥能听到我的声音,不是吗?”心魔笑了一声,“哥哥,往上走吧,完整的太阴真火和师父仙骨祭炼的诛魔剑可以助你除去所有妖魔,我只是一时走不动,等我休息好了,很快就来了,说不定哥哥到时候都已经完事了,还会觉得蔚然是在偷懒。”   “不会。”云灼然断然道,他知道心魔现在的情况一定很不好,可仅剩下的十几级石阶,他还是顶着威压往上走去,他咬着牙咽下所有痛苦。约莫是看到了希望,这条路似乎也不那么长了,最后十个石阶他走得比之前的每一个石阶都要轻松,因为心魔在跟他说话,絮絮叨叨的,走上最后一个石阶时,压在他身上的威压骤然散去。   心魔便在这时说:“哥哥,我还没好好看过蓬莱,蓬莱是什么样子的,跟蓬莱仙的仙岛是一样的吗。满山玉枝,遍地红花,还有古朴的木楼……上次上岛太匆忙,我只远远看了一眼,都不知道哥哥小时候是不是就住在那里。哥哥,我好想去看看啊。”   云灼然松了口气,望向山顶上的宫殿,他恢复了力气,面无表情地提着剑往门前走,声音很温和,“是在那里住过,等回头找到蓬莱仙,我们就回去。蓬莱仙说,他给你布置了一个房间,就在我的房间隔壁。”   “我不要。”心魔拒绝道:“我要和哥哥住在一起。”   云灼然走到宫殿门前,“好,我们就住在一个房间。”他推开紧闭的大门,大殿里的灵光溢了出来,里面果然有一座正在运行的阵法,一个人盘腿坐在法阵中心,金红色的光柱从阵法上空穿透屋顶,直冲凌霄。   心魔约莫也听到开门的声音,他问:“哥哥,到了吗?”   云灼然目光冰冷地看着大殿内阵法中心的那个人,“到了。容无端的真身就在阵法中心,这个阵法即将完成,不过也很容易被击破。他的真身看起来,让我感到一些意外。”   到了此刻,云灼然心中有些庆幸,还好他没有退回去。容无端的法阵确实很完美,他找不到任何漏洞,但也因为是最后的关键时刻,像容无端这样将自身当成中心阵眼的,但凡他出一点意外,整个阵法都将停摆。   诛魔剑、太阴真火能不能杀死容无端,云灼然不清楚,他知道,只要他动手,这个阵法停下就够了。一旦失败,容无端恐怕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重启阵法,而到那时候,即便云灼然不在,也还有后人会识破他的阴谋,找到他,并且彻底破坏他的阵法。   心魔的语调有些好奇,“哥哥,他的真身长得很奇怪吗?”   云灼然目光肆意地打量着坐在阵法中心的那个身着黑白道袍、仅有六岁孩童体型的人,这孩童眉心那道金红火印证明了这就是容无端。   云灼然勾了勾唇,毫不留情地讥笑道:“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没想到,他的真身这么小。”   心魔也笑了,但笑着笑着,便遏制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蔚然?”   云灼然心下一紧。   在此时,阵法中心幼童体型的容无端睁开双眼,约莫是听到了云灼然的嘲笑,他的眼神带着难掩的怒意,他没有张嘴,殿中仍响起一道声音,语调虽冷,却是孩童稚嫩的声音,他道:“你竟然真的到了这里。”   与此同时,蜷缩在石梯之下的心魔止住了咳嗽,他松开捂住嘴巴的手,瞥了眼手心上几乎发黑的血水,不以为意地放松身体,躺在了石阶上,望着天上飘下的悠悠细雪,他任由身上的黑雾一点点散去,嘴上同样是无情的嘲笑,“难怪总爱做创世神的美梦,原来就是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屁孩。”   容无端应该是听到了心魔的话,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蔚然再等等,我很快就好了。”   云灼然提着诛魔剑走到法阵边缘,他看到容无端眼瞳收缩了一下,心中已是了然,“难怪你那么怕别人知道你的藏身之处,还在外面布置了那么多难关,原来,你将自己困在了阵法中心,你的真身根本无法离开阵法,你最大的弱点就是你的真身,一旦让人察觉,危险的人,就该是你了。”   心魔一边听着云灼然跟容无端说话,一边看着身体上的浅淡黑雾溢散,素白指尖是最快变得透明的,他没怎么在意,只笑着应和云灼然,“哥哥,你找到办法阻止他了吧。”   云灼然握紧诛魔剑,“找到了。”   倾尽全力,或许拼了他这条命,他就有机会破坏这阵法。   “蔚然。”   云灼然漆黑眼底略过一丝柔和光芒,他轻轻捏了捏耳朵上的耳饰,心魔便感到自己的耳朵似乎被人捏住了,很轻,他不禁沉浸其中,舒服得微眯起眼睛,笑应,“哥哥。”   “等等我,我来找你。”   心魔捏了捏半透明的指尖,苍白眉眼微微一紧,露出几分苦恼,“好。哥哥放心,我也快来了。”   云灼然重新握起诛魔剑,召出太阴真火覆在剑身上,完全无视阵法外围的威压,一步步向阵法中心的容无端真身走去。他神色坚定,眸中只有浓浓杀意。容无端瘦小的身体动了动,眉心的火印也微微皱了起来。   “云灼然。”容无端沉声道:“我可以放过你,还有那个小家伙。你应该知道,那个小家伙伤得很严重,没有人能救他,但只要我成功创建新世,成为天道,我就能救他。”   云灼然按住了耳朵,没让心魔听到这句话,他知道心魔伤得重,不过他很快,也许也要死了。   没有他,心魔也会消失。   生同衾死同穴,足够了。   容无端看着他越来越靠近,脸上露出慌张之色,他急道:“你杀了我,阵法照样运行!我为了准备这个阵法,已经付出了所有,怎么可能留一丝破绽让人破坏?云灼然!我可以帮你复活顾神枢、云沛然、可以帮你将蓬莱仙和陆羽放出来!只要你助我……”   “够了。”   云灼然双手握剑,声音淡漠,“我现在,只想杀你。”   容无端的脸色一沉。   云灼然没有心情听他说话,他只知道他终于找到杀死容无端的机会,他不会再让这个机会溜走。   心魔压抑得极轻柔的嘶哑声音同时默契地在他耳边响起,“哥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哥哥要记住,蔚然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哥哥。”   云灼然心头酸涩,“我也是。”   心魔低声一笑,抬手接了一片雪,又眼睁睁地看着雪花穿过掌心,慢慢悠悠地落到了石阶上。   完整的太阴真火与顾神枢仙骨祭炼的诛魔剑终于完全融合,云灼然眸中略过一丝寒意,剑锋冷冷一转,霜白长发与雪色衣摆无风自动。   容无端在继续阵法和保护自身之间踌躇许久,最终选择后者,然而在他准备抽身之际,诛魔剑已载着足以毁天灭地的太阴真火而来!   “云灼然!”   容无端咬牙喊出云灼然的名字,顾不上暂停的阵法能否更完好的保存下来,为了保命只得飞快掐诀抵御来势汹汹的太阴真火和诛魔剑。   山顶的宫殿骤然亮起一阵柔和的浅金火光,一股灵压降了下来,满天的风雪停在半空,时间仿佛也停了下来,最后,金红光柱消失了。心魔看着,嘴角扬起极虚弱的一笑,艰难地抬手按在耳朵上的灵犀法器上。   当一切恢复平静时,阵法崩溃,容无端倒在了大殿中央,诛魔剑无情地穿过他的胸口,而太阴真火早已席卷大殿,吞没了他的神魂。   冰冷的浅金火光由极盛变为黯淡,火海消失,留下一地星星点点的余火,诛魔剑裂开缝隙,哐当一声,在完成它的使命后断成两截。   大殿中唯一还站着的白衣人清瘦的身躯摇摇晃晃,花了一些功夫才站稳,他看着狼藉的大殿,轻轻一笑,脚步趔趄地转过身,走出这座大殿。血水从云灼然这具过分透支灵力且伤势严重的身体里溢出,他随手抹了下嘴角,扶着门踏出门槛,走向石梯。   心魔还在山下等他。   纵然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疲惫与痛苦,云灼然还是想下去找心魔,最后见他一面。道还没走到石梯,云灼然便倒了下去,他极艰难地翻过身,面朝上,看了眼黑漆漆的天空。天衍宫的结界随着容无端的陨落渐渐消失,天外流火再无阻碍地落到这座雪山上,火光擦过天际,映在云灼然的眉眼,衬得一张惨无血色的脸极其苍白。   云灼然没有力气了,他咬破舌尖,借这微末的痛楚唤回了一丝清明,趁着还有最后一丝清醒,他摸向耳朵上的灵犀法器,未料那小耳饰却先掉落到他手上,不知何时已碎了。   他愣住了。   “蔚然……”   云灼然心中还是会有遗憾。   忽地,一缕极浅淡的黑雾缠上指尖,云灼然顿了下,眉眼一弯,无声一笑,便将这一缕小小的黑雾与破碎的灵犀法器一起放到怀中。   一道道天外流火坠落到雪山上,光影刺目,恍惚间,云灼然仿佛看到石梯上走上来一道少年身影,红衣灼灼,分外熟悉。那红衣少年向他走来,在他面前俯身,轻轻抱住他。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云灼然总觉得听到了心魔的笑声。   他说,哥哥,我来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混沌中悄然亮起一点微末星光,闪烁着慢慢变得耀眼,在一瞬间的刺目强光之后,昏暗被光明取代,明媚日光下,一只通体晶莹的灵蝶穿过云雾,来到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草原。白衣霜发的青年安静地蜷缩在草地上,灵蝶扑扇翅膀,落到了他素白的指尖上,青年似有所感,浓黑眼睫颤了一下,缓缓睁开一双如明透黑琉璃的眼眸。   他有着一张清冷昳丽的脸,肤色极白,可谓仙姿玉容。   澄澈黑眸由最初的迷蒙渐渐清明,云灼然望着指尖上的灵蝶,眸光微微一顿,一手撑在松软的草地上,坐了起来。灵蝶似被惊动,又扇动翅膀飞走了,云灼然的目光追随着它,看到了他正身处的这片无垠草原。   微风送来充裕的灵气和青草淡香,隐约伴着几声清脆鸟鸣。   日光透过云层,给这片生机勃勃的草地带来了融融暖意。   这是个让人极舒服的地方,就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里。   云灼然站了起来,他身上透着一股极干净的气息,引得不少无形的灵气环绕身侧,灵蝶在上空转了一圈,最终也落到了他的肩头上。   “您醒了。”   云灼然眸中闪过一丝错愕,偏头望向肩上的精致灵蝶。   “你……”   灵蝶缓缓飞到他面前,发出稚嫩得听不出性别但毫无感情起伏的童声,“我是此界新生的意识,由您一手创造。您也可以唤我,天机。”   云灼然眼神迷茫,“天机?”   “主人。”   云灼然见他应得如此干脆,不由一怔,眸光转向这片草地。   “那这里是?”   “这是新世界最初的状态。”天机解释道:“这个新世界刚刚创建,您还未创造任何事物。”   云灼然问:“我要怎么做?”   天机道:“您是这个世界唯一的主宰,只要您想要,此间天地便会将您心中所想悉数变化出来。”   “我心中所想?”云灼然神色迷惘,“我不知道。”   天机冷静道:“没关系,您可以慢慢想。此界由您创造,您可以造化万物,也可以毁灭万物。”   云灼然眉心浅金火印微动,随着苍白眉头微蹙起,他神色迷茫地打量起这一方天地,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记得自己的名字。   天机并未催促。   云灼然想了许久,时而抬眼望天,便恍然发觉,天上的太阳和云层似乎一直都在那个位置,从未移动过,让人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时间?   云灼然心中刚冒出来这个念头,天上的云便开始极缓慢地随风流动,太阳也随之往西方偏移。   他静静地看着,又想了许久。   他盘膝坐在草地上,观望天地变化,看着云卷云舒,看着太阳落下西山,看着暮色变成夜色,看着星月交辉、晨光熹微……他一动不动,天机落到他肩上,同样没有再移动半分,从不催促,极有耐心地等待着。   草丛里悄然开出各色的小花,树苗在土地上偷偷抽长。   日月默默更替了三次。   云灼然隐约有了一些感悟,他不该再在这里停留下去了。   于是,云灼然站起来,打算往草地外的地方走去。他每走一步,天地皆有明显且玄妙的变化,日光随着他落到山中巍峨的建筑群上。   云灼然站在了山门前,门前石碑上空荡荡的,无字。   他走进山门,踏上石阶。   仙云缭绕间,数座庄严肃穆的宫殿坐落于万丈悬崖之巅。   云灼然路过偌大的广场,默然走过这一座座宫殿,也观察过许多挨着这些宫殿的建筑。这个地方太大,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在,便显得愈发空旷。云灼然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这里,不应该只有他一个人才对。   于是许许多多身着相似道服的年轻人出现在他面前,他们仿佛看不到云灼然,一张张脸由模糊转为清晰,或只身、或结伴从云灼然身旁路过,他们有人握着剑,也都是统一的样式,云灼然看着,便有一些好奇。   “这是什么地方?”   天机无声扑扇翅膀,一路沉默地尾随其后。不知是不是云灼然的错觉,天机好像停顿了须臾,之后,才用他仍旧冷漠至极的幼童声音回答道:“这个地方,曾经叫天道宗。”   “天道宗?”   云灼然低声念了一遍,他好像是听过这个名字的。   可他还是什么也想不到,心中那种空荡的不适感越发强烈。   云灼然皱了皱眉头,逆着天道宗弟子们簇拥着赶往前山的人|流,往天道宗深处走去,到了后山,看到满山草木,他总觉得缺了什么,便见到远处浮现出一个院子,他走了过去,只见到一座在水青花丛中的小楼。   他好像来过这里。   但他就只是站在门前。   约莫是他太久没有动静,天机终于忍不住发出了询问。   “您可还要去其他地方看看?”   “其他地方?”   天机道:“天道宗出现后,您在无意中创造了一些事物。”   云灼然一愣,“我不知道。”   “没关系。”称呼他为主人的天机对待他还是那么纵容,“您可以创造万物,也可以毁灭万物。”   即使云灼然不小心创造了一些废物,也可以随时抹杀。   云灼然听懂了言下之意,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再次听到这话心中的想法,便没有再多想,“好。”   他转身走出天道宗,只心念一动,就到了天机所说的其他地方,云城的青砖城楼、昆吾剑宗的雪山、浮空的仙城、遍地红花的蓬莱……   云灼然逐一走过。   他心中的熟悉感越发强烈。   最后,是被大雪淹没的天衍宫。   云灼然漫无目的地走进正殿,天机尾随身后,寸步不离。   他看到了双蛇盘底的浑天仪,眉间涌现出几分难言的厌恶之色,于是在他走出这座正殿后,这座正殿消失了。他又往山顶走去,进了三层白塔,看到冰池变得黑蛇石雕与八面墙上栩栩如生的人物浮雕,他脚步未停,很快走出这座透着妖异气息的白塔。   继正殿之后,白塔坍塌了。   云灼然带着天机,接着往山顶上走,他们路过了铁索桥。   即将过桥时,云灼然的心跳猛地一顿,他停下来,若有所思地望向桥下深渊。这里,他来过。   他陡然有了急迫的想要找回他遗忘的那些记忆的冲动。   也许是他在桥上停留太久,天机再次出言提醒,“主人。”   云灼然眼中有什么东西变了,他没有回应,深深望了一眼桥下的漆黑深渊,而后转身踏上雪地。   雪地上有片不小的空地,两边是被雪埋住的荒废宫殿,笔直的石梯穿过中央,直抵山顶上的宫殿。   云灼然沉默走到石梯前,仰头望向千重石梯上方,眸光愈发深沉,良久后,他无意识地喊出一个名字。   “蔚然……”   身后的天机停在半空。   云灼然彻底怔住,眸光往下落到脚下的石阶上,他抬手按住胸口,肋骨下的心脏正在急促跳动,仿佛是在提醒他,他在无意中习惯地喊出来的这个名字的主人,于他有多重要。   说不清道不明的窒痛感突然从心头涌上,云灼然漆黑的眼底晕开一层潋滟水光,眼眶跟着泛红。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凝成一滴晶莹的水珠,悬于云灼然面前。   云灼然看到了水珠上自己的倒影,也在看到自己的脸的那一瞬间,脑海里轰然炸开许许多多的画面,最后,眼前是与他相貌一致但气质截然相反的红衣少年歪头抿唇的乖巧笑容,耳边似乎也响起了一声温软轻唤。   哥哥……   云灼然眉心的浅金火印闪过一道微光,他想起来了一切,倏然睁大双眸,眼睁睁看着面前的水珠坠落到青石石阶上,滴答一声,极轻微,却又很清晰地在这处天地间响起。   “蔚然……”   云灼然哑声轻唤。   天机由灵蝶状态变作一点灵光,它飘到云灼然面前,而云灼然低着头,双手紧捏成拳,面色苍白。   “主人。”   云灼然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望向悬在面前的这点灵光。   “他们呢?”   为何只有他在这里,他以为自己跟容无端同归于尽了,结果,醒来后却成了所谓的新世界的主宰?   天机声音极平静,“那个世界崩塌了,所有人都死了。”   “我不信!”云灼然双眼通红,“那我怎么还活着?”   “您是新世界的天道。”   云灼然摇头,“那容无端呢?”   “容无端气运不足。”天机道:“最后活下来的,是您。”   “所以,你选了我?”   天机道:“创造新世界的关键,还是您的太阴真火。唯有您,是最有资格成为新世界的主宰的人。主人,那个世界已经崩塌,在那个世界死去的人不会再有机会复活。而您,可以随您的心意,改变这个新世界。”   “我不要!”云灼然摇头,一字一顿道:“我不想成为什么天道,我只想和我的亲人、朋友、师尊,还有我的爱人在一起,即使是死。”   天机劝道:“主人,在这个世界,您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   “我想要他们都回来,我想要回到那个世界……”云灼然双眸望向天机,问道:“我能做到吗?”   天机沉默了下,“成为凌驾万物之上的天道,您已经得到了万物,又何苦再执着那些旧人?”   云灼然望着他的眼神有些嘲讽,他当然知道天机说的都是对的,有舍必有得。可他得到的这些,也不是他想要的。这个世界只剩下他,其他人都不在了,成为天道又有何用?   “我只想回去。”   天机问:“您执意如此?”   云灼然敛去眼底水光,朝天机伸出手,天机没有躲,指甲大的一点灵光让云灼然握在了手中。   就算是打算跟容无端同归于尽的时候,云灼然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绝望过,他如今失去了一切,要在这个没有蔚然的世界孤独的活着……   他轻喘口气,缓缓收紧五指。   “容无端毁了我所珍视的所有人换来的新世,我不要。”   灵光化作了极细微的点点星光,如细沙自指缝间溢出。   时间定格在这一刻,风声止息,细雪停顿在半空中。   天地仿佛化成一面镜子,怦然一声,镜面崩裂,一片片漂浮在空中,里面是新世界的许多画面。   云灼然错愕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脚下的雪地消失了,他身处在一片昏暗的星海之中,这些像镜子一样的碎片无声漂浮在他周身,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这些碎片忽然飞快转动起来,在他上方凝结成一点灵光。   那灵光实在太过刺目,云灼然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   天机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隐约透出几分惋惜来,“您本可以创造新世,成为天道,可惜……”   但四周太过嘈杂,云灼然分不清是什么声音,只知道太吵了,他也没有听清天机的话,只知道等一切安静下来后,星海被昏暗的夜色取代,他站在天衍宫陡峭的千重石梯上的雪地上,身后便是摇摇欲坠的宫殿。   容无端的尸体还在里面。   一切还是他刚杀死容无端后,准备下山却倒在地上的样子,连他狼狈的衣衫上的血迹也还在。   但是风雪停了,天外的流火也消失了,周遭一片宁静。   云灼然望向黑暗天际。   天色黑沉沉的,不过在东方,一线鱼肚白悄无声息地横亘在那里,橙黄的暖光慢慢爬上天际。   日出了。   石梯下忽然传来吵闹的声音。   “陆羽,你走快一点,小灼然他们已经上去很久了!”   是蓬莱仙的声音。   云灼然惊得睁大双眼,望向石梯下,便见一身狼狈的蓬莱仙和陆羽二人正互相搀扶着在往上爬石阶,而在他们身后,还飘着一道如幻影般不真实的白衣身影,是顾神枢。   他们怎么……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而温柔的声音在云灼然身后响起。   “哥哥!”   这个声音……   云灼然心头猛地一跳,动作颇为僵硬地回头看去。   红衣少年就站在他身后不远。   见云灼然呆呆的,半晌都没有回应,心魔眨了眨瞳色微微泛红的眼眸,弯唇一笑,朝他走来。   “哥哥,我回来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番外一   天衍宫并非久留之地,阵法已破,天地似乎恢复了宁静,却不知雪山之外到底如何。几人离开后,忽闻身后传来轰然声响,回头便见整座雪山塌陷下去,天衍宫旧址和容无端的尸身被悉数埋藏在厚厚的雪堆之下。   几人都已经是筋疲力尽,停留片刻,便载着法器离开。   一路上,云灼然安静地看着扶着他的心魔,听陆羽跟蓬莱仙抱怨恨不能亲手杀死容无端,时而看看对面的顾神枢,只感觉如梦似幻。   被卷回白塔后便失去意识的陆羽和蓬莱仙,只知道恢复意识时白塔只剩遍地碎石,他们从石堆里走出来白塔就塌了,之后在铁索桥遇到了飘在桥头的顾神枢,接着再往上爬石阶,就见到了站在上面的云灼然和心魔。   即便是顾神枢,对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也毫无头绪。   这一切,就像是梦一样。   直到来到灵山,与闻剑仙汇合,见到遍地尸骸,云灼然才有一种终于脚踏实地的真实感。听闻灵山的各家修士在闻剑仙的带领下支撑了三日才等到天明,见到日光的那一刻,幸存下来的所有人都感觉如获新生。   他们不清楚为何天会崩,也不知道那些将他们的敌人以及同道都魔化的阵法究竟从何而来,只知道为了保住自己以及同伴而拼命厮杀。   好在,那些古怪的阵法并没有将所有人都魔化,而且在天亮之后,那些被魔化的人反而全都清醒过来,只感觉自己像做了一场噩梦。   不过,在这场浩劫中死去的人还是极多的。就算天外流火消失,这三日来世间的损失也是极严重的,天地间的灵气变得浑浊、低迷,山川河岳的崩溃也是不可逆转的,大自然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休养生息,才能让供给修士修炼的灵气恢复到平衡状态。   经此一役,魔教早已溃不成军,修士们有了足够的时间可以修补灵脉,他们也有足够的能力让自己以及身边的一切尽快恢复。但俗世间的人不行,一场洪水就能要了他们许多人的命,他们自我恢复的能力比起修士要慢很多很多,如今人间各地洪水未退,倒是许多邪祟妖兽先跑出来兴风作浪。   云灼然几人是在海边的小镇找到的闻剑仙,坚守三日的闻剑仙早已耗尽灵力,路上稍事休息后恢复了一些体力的蓬莱仙和陆羽帮了他一把。处理完海里捣乱的妖兽后,闻剑仙道了谢便赶往下一个地方斩妖除魔。   崩裂的天穹不知为何自行补全了,天地却已是满目疮痍,浩劫之后妖魔横行,而灵气低迷,修真界式微,也不知要何时才能恢复平衡。   人类总是拥有着强大的自愈能力,修士们也好,无法修炼的普通人也好,修士或回山门重建宗门,或下山斩妖除魔,俗世间的人们在短暂的悲痛惊慌之后,也开始重建家园。   陆羽挂念山海城,便就此分别,天道宗想必损伤也不轻,他们便先送顾神枢回宗门,接到了运气不错幸存下来的宋韶和宋蕴后就马上告辞赶回蓬莱。仙岛原本是在海外,周边围绕着许多岛屿,其中又分为三十六个小门派,都并称为蓬莱,即使是顶着蓬莱仙宫之名与外界接洽的最接近仙岛的外岛,也是都依附着灵气充裕的中心仙岛。   如今仙岛不在,又经此一劫,周边岛屿也不知如何了。   发觉云灼然这一路上都心不在焉,面色也很是苍白,约莫是太累了,蓬莱仙让他先到目前灵气还算充裕的仙岛上,宋韶和宋蕴在天道宗时也伤得也不轻,便也被塞了进去。   偌大的仙岛穿过天上厚厚的阴霾,独自往海外漂浮而去。   蓬莱仙让心魔照看云灼然,就去隔壁为宋韶和宋蕴疗伤。   心魔关上门,回头见云灼然就坐在他身后,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霜白长发凌乱披散,还未来得及换下的白衣上血迹斑斑,狼狈至此,一张脸反被衬得过分干净,苍白秀美,脸颊的血丝就成了唯一的瑕疵。   心魔俯身,抬手伸向云灼然的脸,云灼然目光追随他的手,感觉到微凉的指腹轻轻擦过脸颊。   “好了。”擦掉那一丝血迹后,心魔总算是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看了眼云灼然的长发和身上血衣,眼里又略过一丝心疼,“哥哥受苦了。”   云灼然拉下心魔的手,双眼定定地看着他,却不说话。   心魔身上干干净净的,只有脸色白了一些,好像是故意整理好了,才出现在他面前一样。云灼然看着面前这张与自己几乎一致的脸,握住心魔手背的力道不自觉用力几分。   心魔问:“哥哥怎么了?”   离开天衍宫后一路太匆忙,云灼然至今还如坠云端,眼前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他紧紧盯着心魔。   “好像在做梦。”   心魔歪了歪头,反应过来后轻声一笑,反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让他感受自己的心跳,“哥哥感觉到了吗,我现在是活着的。”   心魔本体只是心魔,他的心跳自然也是自己假造的。   云灼然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心魔就知道他是不安的,忙道:“哥哥,是真的!你仔细摸摸看,我就是你的蔚然啊。虽然不知道我为什么还活着,我好像还听见了哥哥的声音,哥哥让我回来,我就回来了。哥哥,我现在不只是心魔,也是真正的人了。”话末,心魔脸上多了几分正色,“哥哥,是你让我们回来的吧,我都听到了。”   云灼然面上有些诧异,张开五指按在心魔心口,便愈发清晰地感觉到心魔的心跳,他不自觉探入一丝灵力,在心魔的身体里毫无阻碍地转了一遍,而后倏然睁大双眼,因为心魔说的是真的,他现在是真正的人了。   “我……说了什么?”   “想要我们回来。”心魔双眸含笑,温柔又耐心地看着他,“哥哥想要我们回来,所以我们就回来了。”   云灼然怔住。   这话,他确实是说过,但他是跟天机说的。到了此刻,他还是不明白天机到底是不是真的,他亲眼看到的新世又是不是他做的一个梦,还是眼前的心魔,才是他的梦?   心魔暗叹一声,展开双臂将云灼然轻轻抱住,当他温暖的气息笼罩住云灼然,云灼然顿了下,双手紧紧地环在心魔后背,回应了他的拥抱。他眼里还是有许多迷惘,这并不阻碍他下意识地沉浸在心魔的怀抱里。   “哥哥不要怕,你现在所看到的,都是真的。”心魔轻抚着他的长发,温声哄道:“我也不知道我失去意识后哥哥做了什么,但是我见到哥哥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些都是真的。哥哥,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云灼然无声埋首在心魔肩上,漆黑双眼里仍有许多疑惑,他想到了天机问过他的一句话,天机问他是否执意如此……莫非现在的一切便是他放弃新世,从天机那里换回来的?   同心魔一样,在他出现的那一刻,云灼然就知道是他。   他怎么会认错自己的心魔?若这是梦,也太过真实了。   思及此,云灼然双手收紧。   心魔感觉有点难受,拍拍云灼然后背,笑着提醒道:“哥哥,你身上全是血,快换件衣裳吧。”   云灼然瞥了眼身上的衣服,发觉其实心魔说的还客气了一点,他这一声衣服脏兮兮的,不仅有血水和雪水的污渍,还破破烂烂的。他松开手掐了个清净决,道服瞬间恢复了白净,霜白长发沾到的灰尘也都消失了。   掐诀后,云灼然又抱住心魔,“蔚然,再陪我一下。”   心魔感觉到云灼然的不安,只好将刚刚从储物戒里取出来的一身红衣放下,听话地抱住云灼然。   “好吧,哥哥先睡一下。”   云灼然道:“我不累。”其实他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疲惫,但他不敢休息,怕再睁眼时梦就醒了。   心魔无奈地看着他苍白的脸,俯首亲了亲云灼然眉心。   “哥哥说不累那就不累。这就是哥哥小时候住过的房间吗?”   心魔好奇地打量起这个房间里的布置,这里的地板和桌子都是红木的,角落里的床很矮,平稳宽敞,铺着一床简单的素色被褥。约莫是云灼然太久没有回来,又或是他本身不爱铺张浪费,房间整体非常简洁,岛主的居所都比不上天道宗的客房奢华。可一推开窗户便能看到窗外的遍地红花,随手就能折到晶莹剔透的蓬莱玉枝。   云灼然看到墙上挂着的二尺木剑,点头道:“住过几年。”   “那是哥哥的剑吗?那边还有好多书。”心魔拍着云灼然后背,也不嫌弃云灼然总抱着他不放,事实上,他可喜欢哥哥这么黏着他了。   云灼然瞥了眼角落的书架,那确实是他小时候看过的书,这里还跟他和云沛然离开时一样。心魔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什么,云灼然因为太累,没怎么仔细听,脸颊枕在心魔肩上,眼神渐渐涣散,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心魔适时停了下来,偏头亲了亲云灼然侧脸,便小心地将人抱起来,往床边走去。正将人放到床上时,楼下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听起来像是宋韶的声音,吵得云灼然眉头一紧,像是要醒过来的前兆,心魔眼里闪过一丝不悦,伸手捂住云灼然的耳朵。   云灼然的脸色很难看,一定是太累了,他现在需要休息。   等云灼然安稳的熟睡后,心魔才松开捂住他耳朵的手。   楼下隐约有什么动静,声音不大,心魔仔细听就能听到。   心魔拉过被子盖在云灼然身上,顺手轻轻地拨开他脸上的一缕霜发,耐心地守在床边一阵,红着脸垂首亲亲云灼然脸颊,才起身出门。   云灼然这一觉睡得极沉,日暮西山时,他被吵醒了。那些声音太嘈杂了,像是一万个人在他耳边说话,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在呼喊,有人在低声细语地向神明祈祷,各种各样的声音传到耳边,让他陡然惊醒,睁开双眼时,那些声音还在耳边。   不是梦。   那些声音实在是太吵了,云灼然封闭了听觉,耳边清净下来的那一刻,他才感觉他的力气都恢复了,还多了一股奇怪的力量。那股力量也会随着他的意念而动,暖融融的,随着他的灵力在他的丹田内流淌,在短暂的休憩之后为他驱散灵力透支的疲惫感,他身上的伤也都在短时间内痊愈了。   这是什么?   等等!   云灼然猛地惊醒,他睡着了!   看清楚这是他在蓬莱的房间后,云灼然就要起身,看看心魔还在不在,却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他转过身来,就见到坐在床沿的心魔,以及一个躺在床沿上的裹着红肚兜的婴儿,云灼然看到心魔后先松了口气,之后才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身旁的婴儿。   这婴儿约莫三四个月大,白白胖胖的,手臂像藕节一样,不吵不闹地平躺在他身旁,乌溜溜的双眼透出几分怪异的平静,不像个婴儿。   云灼然发现心魔看着婴儿的眼神颇为奇怪,像是有点好奇,又有点敬畏,小心翼翼,不敢靠近也不敢怠慢,连他醒过来,心魔也只是喊了一声哥哥,便紧张地看着那婴儿。   云灼然坐了起来,试探着稍微放开了一些耳朵上的封禁。   “这是什么?”   “孩子啊。”   心魔忙起身将一件明红外袍披在云灼然肩上,这时云灼然才发现,他身上那身破烂的白衣被换成了一身素白的里衣,这只会是心魔给他换的。云灼然任由心魔将他的一头霜发从外袍下翻出来,眼神还是很奇怪。   “是宋韶在楼下发现的。”心魔的语气难掩激动,看着云灼然睡过一觉后显然红润许多的脸色,心中暗松口气,又忍不住痴迷地多看一眼。睡足后的云灼然容光焕发,在心魔眼里就跟会发光一样,特别招他喜欢。   云灼然不喜欢心魔将一个随便捡来的孩子放到他床上。   “然后?”   在婴儿直勾勾的目光下,心魔将挡住云灼然脸的长发别到耳边才收回手,规规矩矩地坐回去。   “哥哥还记得蓬莱仙和陆羽之前将沛然大哥的身体放到了仙岛上吗?”心魔意有所指地望向婴儿,“这是在沛然大哥的房间里找到的。”   云灼然稍稍睁大双眼。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云灼然低头对上婴儿那双乌黑的眼睛,感到几分熟悉。   心魔轻咳一声,说道:“蓬莱仙确定,他就是大哥。”   婴儿适时地眯了眯眼睛,试图摆出大哥该有的威严来。   云灼然眉头紧皱,问心魔,“你们也不给他穿件衣服?”   心魔一愣,摸了摸鼻子,“岛上没有小孩子的衣服啊,肚兜还是宋韶的傀儡的,宋韶还舍不得呢。”   围着红肚兜的小云沛然用力瞪着他们,俨然是听懂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番外二   据心魔说,孩子是在蓬莱仙和陆羽原先存放云沛然躯体的房间里发现的,而且云沛然的躯体也不见了,这孩子还是在衣服堆里找到的。   那就只能是云沛然无疑了。   包括云灼然在内,所有知道云沛然又活过来的人都表示十分不可思议。同样,被缩水到几个月大的云沛然也很震惊,此外便是极其尴尬,他在这蓬莱岛上连件衣服都没得穿!   好在蓬莱终于到了,蓬莱仙将孩子交给心魔照顾后,就去了外岛的仙宫找适合小孩子的衣物,等云灼然终于接受这个事实时,宋韶也将小孩子的衣物送了回来,不过外岛果然不太好,蓬莱仙暂时留在了那边帮忙。   云灼然和心魔都不是会照顾小孩子的人,何况现在的小云沛然还是个嫩生生的几个月大的婴儿。   两人面面相觑,好半天才给小云沛然套上一身小衣服,期间也许是让小云沛然感到不适了,小云沛然啊啊叫了好几声,听得云灼然和心魔挺心虚的,不过等给孩子换上这身小老虎衣服,云灼然没忍住笑了起来。   小云沛然的反应就不像是什么都不记得的,但他到底记得多少,现在他说不了话,大家也不好问。   一想到昔日曾强悍到令人闻之色变的云沛然如今变成个话不能说无法自理的小婴儿,被他们套上这么幼稚的小老虎衣服后臭着脸鼓着腮帮子的表情,实在是叫人忍俊不禁。   云灼然伸出一根细白手指,戳了戳小云沛然气鼓鼓的脸,小云沛然猝不及防,嘴上吐出个小泡泡,脸就瘪了下去,他当即瞪大乌黑的双眼,一脸惊呆,云灼然见状笑出声来。   心魔抓住云灼然的手,“哥哥别玩了,他要生气了。”   没等云灼然多玩,刚送来衣物后就马上去找婴儿吃食的宋韶及时回来了,带来了一小碗还温热的灵兽奶和一盘灵果,他也不知道小云沛然会吃哪种,只跟云灼然和心魔解释这些都是他在仙岛的山上找的,灵兽奶多少有点腥,而边上圆乎乎鸡蛋大的青翠灵果汁水丰富清甜,还带着点淡淡的灵气,咬开表皮就能吸到里面的果汁。   第一次带孩子的云灼然觉得很新奇,两样都给小云沛然试了一下,灵兽奶他闻见味就皱紧小眉头,抗拒地别开脸,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指向灵果。云灼然只好放下小碗,拿起一枚灵果,指尖划过表皮,戳开一个小小的口子,见到乳白的果汁慢慢渗出,他才递给小云沛然。小云沛然果然主动的伸出手抱住灵果张口就往嘴边塞,灵果不算重,但想到太小的孩子也不会有什么力气,云灼然便一直给他拿着。   也许是饿狠了,小云沛然咕噜咕噜地吸了两个灵果,才伸手推了推,示意云灼然可以拿开了,砸吧嘴巴斜睨云灼然的表情特别满足,仿佛还带着几分赞赏,云灼然只觉有趣,回头吩咐宋韶,“多准备这些灵果。”   宋韶自然是应好。   喂饱小云沛然后,云灼然就问起外岛的事,宋韶跟着蓬莱仙去了一趟,知道那边情况不大好,仙宫是整个蓬莱高修为修士最密集的地方,跟天道宗的损伤也差不多,虽说是远了些,天崩时蓬莱还是受到了波及。   宋韶和宋蕴伤势颇重,蓬莱仙让他们先留在仙岛养伤,毕竟现在也只有并未遭受天崩波及的仙岛灵气还算充裕,整个蓬莱的灵气都同修真界一样陷入低迷状态,笼罩蓬莱的结界崩裂,各处的灵脉也都毁得差不多。   灵脉到底不同于聚灵阵,聚灵阵没了可以重新再建,灵脉是能自主产生灵气的风水宝地,没办法修建,一旦毁了,要修复可太难了。   而灵气,是修炼的根本。   云灼然让宋韶回去养伤,打算去仙宫看看,心魔当然是跟他一起去,而一听到他们说要去仙宫,原本吃饱了在打盹的小云沛然噌的一下瞪大了眼睛,伸出双手非要跟上他们。   云灼然哪里是会抱孩子的人,他此时还没感觉到带小孩的麻烦,拎起小云沛然的后衣领,就准备走人。还好心魔及时发现这样不行,把扑腾着双手双脚以示抗议的小云沛然接过手,倒是像模像样地抱在了怀里。   “哥哥,小孩子不能随便拎的。”   云灼然被说得一脸懵,皱着眉头看了心魔一眼,又低头看看窝在他怀里大口喘气的小云沛然。   好吧,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带上小云沛然,几人找到外岛的仙宫,仙宫的弟子都从未见过云灼然和心魔,但都知道他们的存在,一看他们长得这么像,外貌特征也能对上,就知道是两位岛主,所以云灼然一问,弟子们就带着他们上了山。   蓬莱仙和仙宫的长老们都在山巅上,准备修复聚灵阵。仙岛周边每座岛上的灵脉参差不齐,而支撑起整个蓬莱的大结界便是依靠诸岛上的七星聚灵阵架起来的,即使中心仙岛不在,守护蓬莱的结界也不会崩塌,这是云沛然在多年前重建蓬莱时创建的。   守护蓬莱的结界是必须要尽快重建的,因为如今天地灵气低迷,而妖魔横行,蓬莱也不安全。   很多年前,在蓬莱天劫之后,蓬莱也经历过很长一段时间灵气低迷的状态,一直到云沛然回来,费尽心思修复灵脉后才好一些。曾有过经验,仙宫长老以及诸岛的掌事都知道该如何重建,不过这也需要一位修为极高的人坐镇法阵,为结界输送灵力,这个人曾经是云沛然,现在自然成了蓬莱仙,两位岛主愿意来大家也很欢迎。   周边诸岛与仙岛之间存在微妙的隶属关系,所以大家对仙岛的人都十分尊敬,尤其是仙岛的岛主。   且不提云灼然和心魔的到来会省了仙宫多少事,没等仙宫的几位长老跟两位岛主行礼,蓬莱仙一看到小云沛然就跑了过去,揪了揪小老虎帽,脸上满是欢喜,“好可爱呀!”   小云沛然一脸严肃。   蓬莱仙捂住心口,满目怜爱,“小沛然真可爱……可怜的小沛然,可算能穿上衣裳了,吃过了吗?”   小云沛然还是绷着脸,试图让蓬莱仙看到他的岛主威严。   心魔道:“吃了两个灵果。”   蓬莱仙又问了许多零零碎碎的,一起打过容无端后,心魔跟蓬莱仙之间的友谊有了一些提高,耐心地一一回答,两人压根没管小云沛然的委屈尴尬。云灼然也没管他们,过去问仙宫的长老们话,等他回头时,就见蓬莱仙两眼生光地盯着小云沛然说:“等我有空了,会给你做更多好看的小衣服,你喜欢小兔子吗?还有小乌龟?”   云灼然沉默,他觉得云沛然可能更想求蓬莱仙放过他。那些可爱的东西跟云沛然从来都不沾边啊。   小云沛然的小身板忽然一僵,捏紧小拳头,捂住肚子。   蓬莱仙一愣,“这是怎么了?”   小云沛然说不出话,只得用求助的眼神看向云灼然。   云灼然半猜半蒙,“也许是果汁喝多了,想上茅厕。”   小云沛然绝望地闭了闭眼,似乎是在证实他说的是对的。   云灼然也没办法,只好跟心魔说:“你先带他去吧。”   心魔忍着笑点了头,抱着小云沛然先走了,云灼然和蓬莱仙则留下来准备帮忙布阵。仙宫的人对此很是熟练,他们只需在阵眼注入灵力即可,云灼然跟蓬莱仙分开,正要往下一个阵眼走去时,脚步忽然停下来。   他刚才又听到了那些古怪的声音,就在前方不远。但在他的前方,只有几棵还带着雷火灼烧过的痕迹的枯树以及一堆布满青苔的怪石。   “来了来了!他要过来了!”   云灼然眸光一顿,落到那堆怪石上,这声音怎么像是从这堆石头里冒出来的?他试探着往前走去,阵眼也在这堆石头后方的石碑。   果然,那些声音更清晰了。   “啊他真的来了!”   “他身上的灵气好舒服,石头能呼吸了,快闷死石头了……”   “呜呜呜树的叶子也活了……”   云灼然不动声色地缓步靠近阵眼,他已经确定这些声音就是这堆怪石以及这几棵半死不活的枯树发出的,怪石的像是小孩子的声音,枯树是女子的声音,但他并没有感觉到这些东西上面有灵气的存在……不,他仔细看了看,是有一层淡淡的灵气的。   淡到几乎看不到。   但也证实了这些东西是有灵识的,只是灵识非常微弱。   这些怪石和树木在阵眼旁很久了,在灵气浸润下会生出灵识并不奇怪,但云灼然很奇怪,他竟然听到了这些还没有化形的灵物的声音?   在他快走到这堆怪石前时,女子的尖叫声猛地在他耳边响起,让他再一次生出封闭听觉的冲动。   “不行!他真的来了,树好怕!”   云灼然皱眉,怕什么?   他装作没有听见,走到这堆怪石前,那些嘈杂的声音陡然消失,反倒叫他有些不习惯,他装似不经意地扫了眼四周的怪石和树木,便将灵力注入到石碑阵眼上,他丹田内的那股力量深厚得有些超乎他的想象,刚一出手,就将阵眼所需的灵力填满了。   他怔了下,从容收手,发觉四周还是很安静,便转身离开。   直到云灼然走出五步开外后,那些声音才再次响起。   几个雀跃的声音混在一起,确实很吵,云灼然听清了一句话。   “有灵气啦!呜呜呜那个人是好人!他留下来就好了……可是他身上的气息好可怕,吓死树了!”   云灼然挑眉。   明明是他被吓到了好吗?   他哪里可怕了?   这时候,心魔可算是带着方便回来的小云沛然回来了。   也许是因为丢尽脸面,小云沛然躺在心魔怀里望天,没精打采的模样,又透出几分生无可恋来。   心魔当是小孩子困了,抱着他跟上云灼然,小云沛然确实也困了,很快就打着哈欠睡过去,心魔拿小老虎的帽子捂住他的耳朵,跟在云灼然身后看他填充灵力激活阵眼,也不觉得无趣,直到入夜,他们才回仙岛。   只因为小云沛然不能在外面待太久,他现在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婴儿,吃喝拉撒都得有人照顾。   将小云沛然交给宋韶照看之后,心魔和云灼然一起回房。   今日输出了许多灵力,云灼然竟是一点也没觉得累。   有了丹田里那股玄妙的力量,消耗这些灵力于他而言就是九牛一毛,没多久丹田就自行补全回来了。   只不过,蓬莱仙都累得先回房休息了,云灼然却什么也没说,心魔便觉得,哥哥又在硬撑了。   心魔挽着云灼然手臂道:“哥哥,我现在是真正的人了,好像也可以修炼道法了,哥哥教教我吧。”   他还保留了以前的心魔形态,可以吞噬万物,在吃的方面也没那么多要求了,今天给小云沛然吃灵果时,他也尝了一下,便跟正常的人品尝到的灵果汁水本身的味道一样清甜。他也可以修炼人间道法,吸收灵气。   这一定跟哥哥有关。   心魔心里清楚,却没有过问。   而他要学,云灼然自然是答应的,“好,我教你。”   心魔有些迫不及待。   “那就现在吧?”等他修为上来了,也就可以帮哥哥了。   云灼然不知道心魔为何如此着急,他望了眼窗外,天色黑沉,已是子夜,他心里还有别的事,也不好拒绝心魔,便将这个问题交给心魔,抿了抿唇问:“今日、昨日,还有过去好几日的份,蔚然不想补回来吗?”   心魔没听明白,“什么?”   云灼然没说,耳尖微微泛红,双眼紧紧盯着心魔的唇。   如此暗示之下,心魔哪里还能再想不起来?他惊喜地握住云灼然的手,按捺着心头的欢喜,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云灼然,“现在补吗?”   云灼然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像是在反问他,你觉得呢?   心魔觉得……   那当然是现在就补!至于修炼什么的,留着明日再说吧!   云灼然和蓬莱仙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将蓬莱的结界修复完毕,这段时间蓬莱受到不少海边妖魔的袭击,在结界重新支撑起来的那一刻,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而心魔才是修炼刚起步,没到他出手的时候,平日便帮忙照看小云沛然。小云沛然偏还喜欢跟着云灼然,哪天云灼然没带上他,醒过来就得吵着宋韶带他出去找人。   接下来要重建蓬莱的事,蓬莱诸岛已经可以自行解决。   蓬莱仙这次耗费了不少灵力,需要闭关回复,云灼然则打算出蓬莱一趟,去外面看看。他总是能听到那些声音,耳朵上的封禁还会自己解开,这对他而言也是一种困扰。他要出去心魔当然是和他一起走,二人走时还带上了一个小拖油瓶,小云沛然。   云灼然本来不想带他的,但当云沛然接受了自己变成了小孩子的事实之后,他就开始不要脸了,哭着闹着抱着云灼然大腿,非要跟他们走。心魔认为,大哥一定是想跟哥哥在一起,所以对带上小云沛然没有意见。   小云沛然太能作了,云灼然没办法,只能带上他,还准备了一大堆灵果,就怕他在外没得吃。   几人先去的云城,见了云天青父子一面,彼时云浮霜和姬若早已回了魔宫,这回便见不上了。   他们又在小时候居住过的小院子待上几天,按照云沛然的指示将上次遗漏的物品都收走,顺道帮了云天青一些小忙后就离开了,为了云沛然的面子,云灼然没说这是云沛然,等他长大后自己来找云天青叙旧就是。   毕竟是故土,离开云城时,小云沛然还是有些不舍的,抱着灵果吸果汁时都没以前吃得香了。   之后云灼然是走到哪里算哪里,他渐渐发现带着个小孩子实在麻烦,很多时候都是心魔在带小云沛然,居然也将孩子养的白白胖胖,胳膊好像又粗了一圈,脖子都看不见了,云灼然便开始缩减小云沛然的伙食。   他们路过的地方,若遇到山洪干旱,或是邪祟作乱,云灼然也会出手。他这一趟出来,又发现了一些东西。但凡有灵识的人或物,云灼然都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不管多远,他只能一层层的在耳朵上下封禁。而且即使天地已崩溃到一定的程度,他们一路上还是发现了许许多多的天材地宝,云灼然最初还会看看,后来就都不管了。他一开始也不想管,但隔着百里远就听见某天级灵草喃喃自语希望有人来采它……就算不想听,他还是能穿透百里的山岳看到某个角落里闪闪发光的宝物。   继耳朵出了问题后,云灼然感觉,他的眼睛好像也坏了。   三个月后,他们走到天道宗山脚下,便顺路上山看看。   小云沛然已经快七个月大了,他在四个月时就能灵活翻身,五个月就会爬,这些都怪蓬莱仙给他准备的一大堆带有灵气的吃食,心魔还是偷偷给他喂。他现在还不能说话,也可能是他不愿意说,或许是怕丢人,宁愿耍赖装哭也不跟云灼然和心魔说话。   心魔现在已经是个很会照顾小孩子的心魔了,他抱着孩子的姿势也在小云沛然的挑剔下逐渐正常。   三人进山门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山门前换了一批新弟子,但见他们取出蓬莱信物当即就请他们进去了。而且进了山门不多时,江执白就闻讯而来,接了他们去见顾神枢。   江执白一路上叨叨个不停,这几个月他跟云灼然基本是失联状态,憋了太多话想跟云灼然说。比如感慨一番天崩时他和厉剑茗、顾秋暝、宋韶等人如何想方设法保全自身以及道友,当时的惊险足以让他回味一生。   在数月前蓬莱仙接走宋韶、宋蕴后,厉剑茗的师父闻剑仙也来将他和徐知春接走了。徐知春走时还没有醒来,不过应该也在好转了。   天道宗的损失比较严重,但大部分的弟子都活下来了,尤其要数曾经跟云灼然和江执白同辈的那一批弟子,几乎就没有一人陨落。经历生死大劫后,众人俱有所感悟,陆栖也在修为大涨后也成了清静峰的接班人。   而顾神枢在回到天道宗后,也不再隐瞒自己已然复活的消息,这才是让天道宗弟子们在短时间内重新振奋起来的真正原因,只要宗主还在,他们迟早还能回到以往的荣耀。   走到主峰宗主所在的正殿时,几名天擎宗的佛修正好走出来,与云灼然几人正面碰上。一看到桐叶,江执白就下意识往云灼然面前挡。   即便如此,对方也看到了他们。   认出云灼然后,桐叶双手合十,轻一垂首,主动示礼。   云灼然颔首回礼。   桐叶身上约莫多了几分人情味,云灼然感觉他变化颇大。但经历过天崩大劫,谁心中能没点感悟?   “少岛主,别来无恙。”   云灼然今日心情不错,回道:“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法师。”   “与天道宗商议一些事。”桐叶并未详谈,他似乎想问云灼然些什么,欲言又止,而后察觉到一道炽热的视线。他偏头望去,只见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趴在云灼然身旁的红衣少年肩上,乌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盯着他。   至于为何会从一个数月大的小孩子眼里看到警惕,这还是桐叶认为比较好的形容词,小云沛然其实就是鬼鬼祟祟的,很难让人忽略。   桐叶看到他的第一眼,恍惚间,仿佛见到了某位故人。   “这孩子……”   云灼然顺着桐叶的视线回头,正好看到小云沛然将小脑袋缩回心魔肩窝里,真是跟做贼一样。   心魔扶住孩子后背,心中也是不解,这是在害怕吗?   云灼然思索了下,抿唇一笑,回道:“他叫云沛然。”   江执白险些当场栽倒。   云沛然……   那不是云师弟的哥哥吗?   桐叶和他身后那几个天擎宗的佛修也呆愣了一瞬,心魔也明显察觉到小云沛然的身子一僵,而后猛地探出头来,气鼓鼓地瞪着云灼然。   云灼然任他瞪。占了他的心魔的怀抱,该有今日的。   不过云灼然只是说着孩子叫云沛然,又没说他是真的云沛然,几人反应过来都只是怀疑,而桐叶在片刻的惊愕之后,垂眸轻笑一声。   “是个好名字。”   桐叶所有所思地看着小云沛然,“这孩子与天擎宗有缘。”   小云沛然顿时皱起脸,紧张得揪紧心魔的衣襟。心魔知道云灼然是故意在吓唬小云沛然,便当作没看懂小云沛然的暗示,暗自偷笑。   还好,云灼然果断回道:“不行,蓬莱仙要亲自养着。”   桐叶点了点头,“也罢。”   小云沛然整个人都放松了。   “听到这个名字,总难免想起那位叫我愧疚难安的故人。”桐叶沉吟须臾,抬手取出一支开得正盛的纯白优昙花,像是刚摘下来的,花瓣还沾着清露,“少岛主上次让人送来的花开得很好看,我后来又种了一些,今日正巧碰上,便还少岛主一枝吧。”   这花上灵气还挺充裕的,透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清气。   云灼然眼睛的毛病又出来了,看这花跟看到天材地宝时一样,只觉得仿佛看到金灿灿的宝物,他没有推脱,伸手接过花枝,“多谢。”   桐叶双手合十,没有再多说,便带着几名同门离开了。   目送他们几人走远后,云灼然直接将花枝丢给了心魔怀里的小云沛然,江执白见小云沛然真的抓起了花枝,眼睛都吓得快要瞪出来,“怎么能丢给小朋友!万一这花上暗藏了天擎宗的明光锁之类的东西怎么办!”   云灼然耐心解释,“没有。花不大,明光锁藏不进去。”   天擎宗也不敢再跟蓬莱作对了。   江执白将信将疑,“真的?”   小云沛然抱住花枝,花朵怼到他脸上,快盖过了他的脸,心魔也没有阻止。云灼然很肯定地点了头,忽地福至心灵,仰头看向月台。   顾神枢就在大殿殿门前。   云灼然见到了人便跟江执白告辞,带着心魔和小云沛然走上石阶。顾神枢笑着看他们过来,他们分开还没几个月,云灼然和心魔身边就多了一个小孩子,顾神枢免不得多看几眼小云沛然,转身便带着他们进了后殿。反观小云沛然,在看到顾神枢的那一刻,整张脸都嫌弃得皱成了小菊花。   进了后殿,顾神枢招呼云灼然和心魔坐下,见这孩子着实有趣,又抱着桐叶给的花,便很好奇,“这是谁家的孩子,居然能得到桐叶的花,这花有灵气,吃了还能强身健体。”   小云沛然斜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不太明显的白眼,便张口咬下一片花瓣,吧唧吧唧往嘴里塞。   顾神枢笑了,“真有意思。”   云灼然想起来,从前顾神枢跟云沛然碰面,总免不得互相嘲讽,不怪旁人觉得他们会杀死对方,见他这么逗弄小云沛然,也起了玩心。   “我家的孩子,他叫……”   云灼然正要说话,嘴边忽然塞过来一朵花,他低头一看,是缺了一瓣的十二瓣优昙,而拿着花枝堵他嘴的人就是心魔怀里的小云沛然。   顾神枢越发好奇,“叫什么?”   云灼然扯下一片花瓣,直接塞到小云沛然嘴里,将小朋友的嘴巴堵住后面无表情道:“云沛然。”   小云沛然愣愣叼着花瓣,用被背叛的受伤眼神看着他。   心魔偏在这时问他,“沛然大哥,这花这么好吃吗?”   云灼然顺手又扯了一片花瓣,递到心魔嘴边,“尝尝。”   心魔果真不客气地咬下,假意评价,“甜脆清爽,不错。”   小云沛然扭头瞪他。   别以为他人小就听不出来,他们是故意联合起来卖他的!   顾神枢十分吃惊,他用惊奇的眼神看着小云沛然,“看样子还记得不少事。倒是让你如愿以偿了。”   后半句是跟云灼然说的,小云沛然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却见云灼然淡然道:“哦。”   小云沛然抿了抿嘴,显然不满意,又将花朵怼到他面前。   云灼然这回没理他了。   顾神枢看着二人乐不开支,嘴上不停地念叨,“好小啊,这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会不会这辈子就这么大了?这下是你当弟弟还是他当弟弟,沛然兄现在比你小了几十岁呢。”   小云沛然眼神凶狠地瞪他。   “好凶。”顾神枢笑得很是欢快,他忽然想起什么,又看向云灼然,“小灼然,还记得你已经拜我为师了吧?你唤我一声,喊师父就好。”   小云沛然神情呆滞了一瞬,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云灼然。   云灼然道:“师父。”   “好。”顾神枢笑应。   小云沛然呆滞良久,腮帮子又慢慢鼓了起来,深呼吸几遍,之后别开脸坐在心魔怀里,抱住优昙花枝大口撕扯花瓣,像是在拿花泄愤。   顾神枢放声大笑,颇为得意。   见状,云灼然和心魔相视一眼,眼底也都有几分笑意。   云灼然在天道宗只待了两日,因为小云沛然的极度不配合,他们只好跟骚扰了小云沛然足足两日的顾神枢告辞,返回蓬莱。坐上云舟回蓬莱的那天,小云沛然高兴得直哼哼。   数日后,几人回到蓬莱仙岛。   蓬莱仙已出关,得到消息早早就在木楼前等着他们,见到云灼然抱着小云沛然的身影,红衣身影便飞似的跑了过来,一把将小云沛然接了过去。小云沛然太久没见蓬莱仙,又或者是被云灼然和顾神枢欺负得狠了,见到蓬莱仙便呜呜咽咽地扑了过去。   云灼然巴不得马上将人扔出去,这几个月来云沛然吃喝拉撒都要他照看,连晚上睡觉还要跟着他。   趁现在小云沛然对蓬莱仙还有点热乎劲,云灼然把人扔给蓬莱仙,当场拉着心魔回房休息。   心魔也是暗喜,在关上房门后,看见云灼然又布了几层结界,他脸颊微红,马上猜到了云灼然的意思,而后主动上前地抱住云灼然。   “哥哥。”   云灼然转过身,一手按在心魔后颈,便直接亲了上去。   一夜风雨。   过去落下的将近三个月的份,心魔在一夜间就补回一半。   快天亮时,云灼然睡了片刻,再睁眼时身上的衣裳被换上了一件素白长衫,昨夜闹得太过,他身上还有些疲惫,漆黑双眸呆呆地望着明红绣花的床帐半晌,直到听到身后有什么声音传来,紧接着又嗅到一股熟悉的灵果甜香。云灼然眸光微顿,缓缓转过身,头皮便传来一阵被拉扯的抽疼。   云灼然疼得皱了皱眉,偏头一看,就见到穿着一身红的小孩子正压在他一缕霜白长发上,撅着屁股趴在软枕上,手里还在玩什么东西。   又是云沛然。   云灼然庆幸他将衣服穿好了,推了推小云沛然的屁股。   “起开。你压到我头发了。”   小云沛然乖乖地翻了个身。   云灼然将发尾抽出来,坐了起来,就见小云沛然胖乎乎的双手上捧着一个圆圆的熟悉的小玉盒。   云灼然眼里有过一瞬迷茫,而后因为震惊双眼倏然睁大。   就在这时,心魔推开房门回来了,看到床上的小云沛然时也很吃惊,“大哥怎么来了?我就走开了一下,蓬莱仙不是在楼下看着他吗?”   “定是趁机偷跑上来的,原来他能爬这么远,这么快。”   云灼然看着小云沛然欲言又止,招手让心魔过来。   心魔也庆幸还好哥哥衣服穿得好好的,没让孩子看到。   “怎么了?”   云灼然神色复杂地瞥向小云沛然正抱在手里的白玉小圆盒,虽然小玉盒盖得好好的,他还是隐约的嗅到了一股浅淡的甜香,也不知是从玉盒里泄露出来的,还是他身上残留下来的,顿时不仅耳尖发热,全身也都在发热。心魔看到后也红了脸,小声解释道:“我忘了将东西收回储物戒了。”   心魔忙伸手去拿,没想到胖乎乎的小云沛然又灵活地翻了个身,躲开他的手,之后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二人,仿佛已经看穿一切。 第一百七十五章 番外三   三年悄然而过。   天崩给这片天地留下的创伤逐渐回复,灵气依旧低迷,给修士们的修炼带来了极大的困难,但值得庆幸的是各家门派都平稳下来了,作乱的妖魔邪祟在镇压下安分了许多。都说乱世出英雄,三年时间,有人间这个混乱的修行场,足以让许多年轻修士出尽风头,青云榜也在飞快更新迭代。   这三年来,蓬莱少岛主云灼然的名字也没少在坊间流传。   据传这位少岛主外冷内热,常在邪祟作乱之地救百姓于水火当中,大义凛然,令不少年轻修士们钦佩不已。而他每次现身,身旁都会有一位与他相貌一致的红衣少年,站在一处便像照镜子一般,气质截然不同,叫人一眼便能分辨出他们二人。二人都是芝兰玉树的俊美少年,且相处间十分自然亲密,看上去也莫名的十分相衬。   还有的时候,这两位蓬莱岛主还会带着一个小孩子。   据传,这位也是蓬莱的岛主。   坊间众人不免心生疑惑,蓬莱仙岛到底是有多少岛主?   而近段时间,听闻蓬莱的几位岛主又在何处捉了妖,引来坊间又一阵热议。而此时,他们的话题中心,早就已经回到了蓬莱仙岛上。   三岁的小云沛然穿着一身绣着蓬莱纹饰的红彤彤小衣服,蹦蹦跳跳穿过长廊,水榭门窗大开,他踮脚趴在窗口探出半个脑袋,一眼就看到屋中就地盘坐的白衣身影,便马上跑到门前,笑嘻嘻地扑到云灼然身后。   “弟,哥哥来啦!”   软糯的童声听去有些欠揍。   早在他进屋前,云灼然就听见他踩在红木地板上咚咚咚的脚步声了,自然没有吓到。他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口气,将手上刚炼制到一半的法器收进储物戒,偏头瞥向贴在身后双手环住他脖子的暖呼呼的小胖团子。   “松手。”   小云沛然顶着他的冷淡目光,歪了歪头装可爱。   “抱一下都不可以吗?”   云灼然早已看透云沛然,表面可可爱爱的皮囊下其实是个不要脸的老滑头,每回来找他都没好事。   早在被小云沛然看出来云灼然跟心魔的关系后,他们就搬了出来,在原先居住的木楼后方那片花海上建了一座新房,只有他跟心魔住。   小云沛然平日与蓬莱仙住在前面的木楼里,云灼然和心魔也会照顾他,小云沛然会说话后没有提出要搬过来,但一旦有什么事要帮忙,他第一时间就会跑来找云灼然和心魔。   三年来,小云沛然偶尔会跟着他们出去平乱除魔,在坊间渐渐有了一些流言,继顾神枢和桐叶知道他的存在后,陆羽也在数月后打听到了,特意忙中偷闲,跑来蓬莱奚落小云沛然,那时云灼然才知道他们的恩怨。   原来陆羽还未化出人形时就与蓬莱仙相识了,当年蓬莱仙也只是刚生出灵识,还未化形,只因仙岛灵气充裕,于是一只急需灵气化出人形的小鲲鹏在仙岛周边的海域出现了。   陆羽化出人形比蓬莱仙要早千年,等蓬莱仙能变成人时,他穿的衣服都是陆羽给准备的,二人关系一向要好,毕竟也算是一起长大的。   云沛然与陆羽的恩怨,是因为陆羽情爱话本看多了,打上蓬莱仙的主意,想跟他结成道侣试试。云沛然发现后马上就替蓬莱仙否决了,他一眼就看出来,蓬莱仙根本就不懂道侣是怎么回事,别是被陆羽忽悠了。   陆羽一向很记仇,为此与云沛然结下梁子,设计与他打赌,输了的话百年之内不踏入仙岛半步。   结果陆羽真的输了。   当年云灼然还小,白日在仙宫学习,有时云沛然忙碌起来,他就在仙宫住下,便对此毫不知情。   其实这一百年还没过去一半呢,但陆羽耍赖,说他又不是自己想来的,是蓬莱仙让他来的,何况上回都来过一次了,也不差再多一次。   三年前还不会说话的小云沛然,面对陆羽的奚落和狡辩,只能回一声呸,然后在心中暗骂无耻。   而三年之后会说话的小云沛然,被云灼然视为大|麻烦。   这两年,他几乎每日都被小云沛然这张小嘴叭叭叭地吵着,想来要是换了姬若那样的暴脾气,他和云沛然这多年的兄弟情分都要完了。   说回眼下,小云沛然见云灼然态度如此冷漠,只好松开手,叹息一声,一脸失望地在他面前坐下,揪着手指说道:“你带我出岛呗。”   若是不熟悉云沛然的人见到他这么小小一个委委屈屈对手指的样子,恐怕会心生怜爱,云灼然却是完全不会的,他问:“出岛做什么?”   “仙宫盛会。”小云沛然两眼都在发光,“听说邀请了各门派的少年修士,要开设一场小试剑。”   毕竟是蓬莱仙岛的少岛主,云灼然当然也知道这件事。   “这是下个月的事。”   小云沛然说道:“可是仙宫的人很早就开始准备了,而且也有客人提前来了,他们在外面开了个小拍卖会,带来了很多蓬莱没有的宝物呢。好弟弟,你就带哥哥去看看呗。”   云灼然就知道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也不打算出门,漠然道:“没空,让蓬莱仙带你去。”   “不要仙儿。”小云沛然紧盯着他,“我要买百花露、乌木藤……”他掰着小手指说了一堆名字。   其中有些是云灼然听过的,不算名贵也都不常见的灵草,他打断小云沛然的话,“这些是什么?”   小云沛然在袖子里翻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条,忧心忡忡道:“是生发黑发丹所需的药材,你给我练。”   云灼然被他的语气逗笑了,“这就是你求人帮忙的态度?”他接过纸条,打开一看,果真是蓬莱基本不会种植的十几种灵草,以及丹方。他又抬眼瞥向小云沛然头顶一晃一晃的小揪揪,眼神复杂道:“你没秃啊。”   “你我都是一家人,说求不求的,多见外呀。”小云沛然小心地摸了摸头顶的小揪揪,叹气道:“我头发长得好慢,万一等我长大了全都掉光了怎么办?我可不要当秃子。”   云灼然提醒,“你以前就是秃子。”   小云沛然眼神幽幽看着他,“所以我现在不要当秃子!”他说着摸了摸确实发量不多的头发,小声抱怨,“也不知道天擎宗给我剃头时用了什么东西,害得我后来一直没有再长头发,我这辈子可不想再当光头了……”   云灼然噗嗤笑了。   小云沛然没有生气,双手握住他的手,小脸上神情郑重。   “弟,这些就交给你了。”   “不去。”云灼然还是拒绝,他将纸条塞回小云沛然手上,“我还有事要忙,你找蓬莱仙去。”   小云沛然又将纸条塞到云灼然手里,急道:“不能让仙儿知道!我是岛主,怎么能在岛灵面前泄露自己的脱发危机?我不要面子的吗?”   云灼然道:“那你每天晚上要仙儿陪你睡觉,真把自己当孩子了,你顾及你身为岛主的面子了吗?”   在云灼然和心魔面前,小云沛然丝毫不掩饰他死皮赖脸的流氓本质,但在蓬莱仙那里,他却特别乖,偶尔外出时面对外人也都很会装,还经常靠装乖骗到有灵气的好吃的。   小云沛然被揭穿了也毫不在意,抱住他的手臂道:“哥哥!我喊你哥哥行不行?你带我出岛嘛。”   闻言,云灼然嘴角微微抽搐,“为了不变秃头,你可真是豁出去了……”他也是好一阵无语,指尖点了点小云沛然额头,将人推开,“不行。我现在没空,让别人陪你去。”   好歹也是大乘修士,云灼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将现在根本还没有开始修炼的小云沛然推开了,小云沛然一屁股坐到地板上,倒不觉得疼,他知道云灼然不会伤他,便不依不饶地爬起来,扑过去一把抱住云灼然手臂。   “小灼然弟弟,带我去嘛!”小云沛然用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云灼然,摇着他的手臂撒娇,“小灼然,我以前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带大,你怎么能拒绝我?你已经不爱我了吗?”   云灼然眼皮狠狠抽搐了下,也不知道云沛然到底是跟谁学的,这么没皮没脸,他干脆一口承认。   “是。”   小云沛然一脸受伤,“过分!我现在很难过!除非你陪我出岛,帮我炼丹,我才会原谅你!”   云灼然不再理他,闭上双眼,就要运起丹田灵力调息。   灵力还没提起,小云沛然就一把拉下他的手,咬牙威胁道:“你不带我去,我就不让你修炼了!”   云灼然跟他讲道理,“云沛然,你又不是真的三岁。”   “我现在就是三岁!”   云灼然无语凝噎,索性起身。   小云沛然又被一道柔和的力量弹开,但见云灼然走向门外,他惊喜地追了上去,“要出岛了吗?”   云灼然就在水榭门前坐下,垂眸看着下方池中的锦鲤。   小云沛然追出来后见他不动了,呆了一下也在他身边坐下,晃着小短腿问:“不是要出岛了吗?”   “不去。”云灼然坚决道。   不让他修炼,那他钓鱼好了。   小云沛然由喜转悲,抽了抽鼻子,拿衣袖假装抹眼泪。   “哥哥要出岛嘛!”   有些表面三岁其实是老家伙的人就爱装哭,云灼然没理。   心魔过来时正好看到小云沛然在呜呜呜的假哭,他笑着走来,顺手将一个灵果塞到小云沛然手里。   “大哥怎么又哭了?”   云灼然手上也被递来一颗青翠的灵果,他早已辟谷,但心魔给的他自然是接了过来,而后瞥向同样抱着灵果的小云沛然,“他要出岛。”   日光正好,清澈水池上泛起一层潋滟清光,恰好映在云灼然和小云沛然身上。心魔看着,只觉得二人像极了。小云沛然生得与云灼然小时候太像了,恰好心魔有那一段记忆,在对待小云沛然时也会多一些耐心。   “出岛做什么?”   小云沛然委屈道:“要去拍卖会。”   “我没空。”云灼然再三提醒他自己真的没有时间,随手就将手上的丹方递给心魔,“他想要上面的这些药材,最好是给他炼成丹药。”   心魔接过纸张,一目十行看完,他已经接触修炼三年了,在仙岛上灵气充足,进展还算快,已成功筑基,虽说他的战力并不止筑基期。   心魔想学很多东西,修炼之后,炼丹、炼器这些他也有所涉猎,因为他想更多的帮到云灼然。云灼然即使不懂这些,也会帮他去找相关的材料,而心魔很勤快,进步也很大。   “这是大哥要的?”   小云沛然眼珠一转,目光灼灼地盯上心魔,他当然知道云灼然才是他的弟弟,但心魔也是。所以很多时候他都是一视同仁的,既然要找弟弟,那当然是两个弟弟都叫上了!   小云沛然立马点头,转而抱住心魔的衣袖,“带我出岛吧!”   “很着急吗?”   心魔不禁失笑,转头跟云灼然说:“这个丹方我见过,小孩子也可以吃。就是炼丹时有些麻烦。”   而小云沛然没有灵力,让他自己炼丹显然是不可能的。   这三年来心魔沉稳了许多,尤其是在小云沛然在的时候。云灼然早已习惯,更听出来心魔打算答应小云沛然,但他也看不过去,心里略微有一点点泛酸。心魔到底是他的心魔、他的道侣,还是小云沛然的奶娘?   心魔也察觉到云灼然有些不悦,他拍了拍小云沛然肩头道:“我带大哥去,让哥哥好好修炼吧。”   “太好了!”   小云沛然得逞后十分开心,一骨碌爬起来,就屁颠屁颠地往水榭外跑,“我先回去换件衣裳……小蔚然弟弟,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哦!”   心魔笑着应了声好。   云灼然沉默地看着他们。   心魔轻咳一声,笑容添上了几分无奈,挨着云灼然坐下。没有小云沛然在,他十分自然地抱住云灼然,习惯性地软声喊道:“哥哥。”   云灼然任由他抱,语气不冷不热地回道:“小蔚然弟弟有了大哥不就够了,还管哥哥干什么。”   心魔愣了一下,脸颊微微泛起红晕,“哥哥怎么学大哥那样喊我……哥哥,你是不是吃醋了?”   云灼然只道:“你怎么什么都答应他,还陪他出岛?”   “大哥性子倔强,要是咱们不答应他,大哥就得缠着哥哥一整天,该耽误哥哥修炼了。”心魔道:“出岛只是小事情,我很快就办完了。”   虽然知道心魔说的都是真心话,云灼然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他跟心魔说:“那你早些回来。”   心魔笑应一声,就要起身。   云灼然想了想,一手抓住心魔的衣襟,将人拉回来。快要脸贴到脸时,他微抬起下巴轻轻咬了一下心魔的唇角,心魔刚感觉嘴角有些疼,云灼然就退开了,若无其事地松了手,还顺道推了他一把,“行了,去吧。”   这回心魔却是舍不得走了,他又坐了回去,眼巴巴地盯着云灼然的唇,“哥哥,再亲一下好不好,刚才太快了,我都没有感觉到。”   云灼然沉默一阵,默不作声地伸出手,不料刚抬起手就让心魔半道截住,握在温热的手心里,而后反客为主,俯身吻向云灼然的唇。云灼然猝不及防,被心魔一手带着躺在了红木地板上。水榭下水声叮咚,几尾金红的锦鲤晃晃悠悠地躲到莲叶小伞下。   直到远处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知道是小云沛然快进来了,心魔才松开人。彼时云灼然唇瓣微红,小口喘息,眼尾也晕开一抹水红。   “大哥来了。”   总不能等小云沛然进来,看到云灼然这般艳丽的模样,就算是大哥,心魔也不想让其他人看到。   “我先走了。”   云灼然的嘴唇还有些酸麻,没好气地斜了心魔一眼,向来清冷的面容此刻半分寒意也无,眸光还透出几分湿润,格外招人喜欢。心魔眸色暗了暗,一犹豫,就被他抓住了手。   心魔双眸含笑,温柔而又耐心地问:“哥哥,怎么了?”   “早点回来。”云灼然顿了下,哑声补充,“你是我的。” 第一百七十六章 番外四   心魔快午时带小云沛然出岛,傍晚才回来,见云灼然没在水榭,应该是在房间里修炼,他便带着小云沛然去丹房炼丹,等小云沛然心满意足地抱着一瓶生发丹跟出来找他的蓬莱仙回去睡觉时,已是将近子时。   房间门开着,灯火明亮。   白衣白发,纤尘不染的青年正在屋中闭目打坐,脊背挺直如松竹,灵气环绕身侧,宛如谪仙。   心魔刚进门,云灼然周身的灵气就被撤去了,他睁开漆黑双眸,清凌凌的目光看向门前,心魔回了一笑,顺手将门关上,揉着肩膀说:“丹药炼好了,大哥跟蓬莱仙回去了。”   “谁管他。”   云灼然看到他揉肩的小动作,脸上又多了几分嫌弃,“累了?那就记好,下回别什么都答应他。”   “那些丹药炼制起来有些麻烦,不过应该够大哥吃三个月了。”心魔顶着云灼然的冷脸,笑眯眯地挨着人坐下。哄完了大哥,就该回来哄哥哥了,他早已习以为常,也很清楚哥哥其实一直都是默许他对大哥好的。   “哥哥是在等我吗?”心魔小心地拉住云灼然的手,一脸讨好地温声说道:“我回来得太晚了,是我的错,哥哥也不要生气。等下次我们出岛就不带大哥了,哥哥你说好不好?”   云灼然原本就没有生气,不过心魔这话他听得顺耳,他下回不想再带云沛然出岛了,太烦了。他点了点头,又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心魔还以为他在生气,却见云灼然手掌一翻,掌心上缓缓浮现出一对晶石耳坠。   这对耳坠皆是小巧玲珑的菱形八面体,一红一蓝,精纯灵气扑面而来,温暖异常,犹如春风。   心魔这些年来开始修炼,一边跟着云灼然在世间游历,也见识过不少,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一对不亚于天级上品的极品灵器,火晶石殷红似血,又像心魔情绪激动时难以遏制的红眸,水晶石浅蓝明透,这一对耳坠放在云灼然白皙如玉的手上,又带着云灼然独有的气息,心魔一见便很喜欢。   “这是?”   “我炼制的道侣合用法器。”   云灼然费了不少功夫,查阅许多典籍,耗时三年才炼成这灵器,如今交给心魔,他也松了口气,弯唇道:“终究是比不上之前的,好在这极品晶石难得,也足够坚韧,我在上面刻了许多传送阵,在千里之内,你可多次传送到我身旁,也可以当作传音玉符使用。跟从前比还是差了许多,等我找到更好的材料,也许就能真正炼制出来我们之前用过的灵犀法器了。”   心魔喜欢云灼然与他说道侣二字,他们没有成亲,也已经是身魂双修的道侣,心魔很喜欢以云灼然道侣的身份自居,自然不会拒绝云灼然送的道侣法器。他看着这对耳坠,只觉得十分惊喜,喜爱之色溢于言表。   “哥哥辛苦了,这是哥哥亲手炼制的道侣法器,在我眼里,比在浮空城得的灵犀法器要珍惜百倍!”   心魔说话总是那么甜,偏云灼然爱听,他拿起将红晶石炼制的那只耳坠,“哥哥给你戴上吧。”   心魔自是应好。   晶石艳丽似火,极衬红衣少年。   云灼然挑选材料时,一眼就看中了这颗极品火晶石,就想着颜色衬得起心魔,若不是材料不够,另一只也不会是水属性的蓝晶石。   不过在给心魔戴上耳坠之前,云灼然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又缩回手,“这对灵器毕竟不是浮空城那对,还差最后一步,需要我们一起做一些事,才能激活道侣合用的属性。”   心魔问:“什么事?”   这件事,云灼然有些难以启齿,他犹豫须臾,将两只耳坠都放在手心上,递给心魔,“这对灵器,还需要你我的一滴精血,只不过……”   心魔挑眉,“不过什么?”   云灼然看向门口,神情若有所思,似乎在忌惮什么,“云沛然跟蓬莱仙回去了,明日还来吗?”   说到一半便停下,心魔好奇得心痒痒,往前挪了挪靠近云灼然,握住他的手说:“平日大哥每日都会过来,除非你我都在闭关,我们现在无事,大哥应该还会来吧?哥哥怎么突然问起大哥,这灵器除了你我的精血还需要别的什么?跟大哥有关吗?”   可是这是道侣合用的法器啊,能跟大哥有什么关系?   心魔百思不得其解。   “那你明日还陪他玩吗?”云灼然原本神色还有些不自然,说到云沛然,他心底开始泛酸,斜睨心魔道:“激活这对灵器,需要你我神魂双修时取出精血一起炼化,我原本打算带你闭关炼器,若你喜欢跟云沛然玩,那哥哥我自然也不会逼着你跟我闭关。”   心魔登时瞠目结舌,白皙的脸颊陡然晕开两抹绯红。   不管平日多么沉稳,心魔平日与云灼然亲密,或是提到双修相关的话题时总会脸红,云灼然心下却是清楚,他恐怕只是脸皮生的薄,真正双修起来时还是只不管不顾的狼崽子。还会为了双修,进浮空城找狐妖打听闺中秘术,还会偷偷出岛去买玫瑰膏……   往日小云沛然怎么作,心魔看在他是大哥的份上都对他多有迁就,即便是在云灼然的默许下,小云沛然也没有很过分,可他今日又占了心魔半日,便让云灼然颇有怨言,不怪他吃醋,他就是想看看心魔怎么选。   然而,这需要考虑吗?   心魔毫不犹豫,红着脸做出选择,“哥哥,我们闭关!”   云灼然满意一笑。   掰回一城,果真是神清气爽。   翌日,当小云沛然溜达到他们门前时,被结界挡住,他很是不可置信,没想到两个弟弟居然一声不吭用结界挡住他,可再气也没用,仙岛上只有他们几个活人,两个弟弟不陪他玩,他就只能失望地回去找蓬莱仙。   等到小云沛然带着蓬莱仙快巡逻完仙岛上的几条山脉时,云灼然和心魔门前的结界才终于撤去。彼时,小云沛然已成了山大王,蓬莱仙事事听他的,任由他整日上山下海的撵妖兽摘灵果、炸河捉鱼,还助纣为虐。如此半个多月后,小云沛然再出没,山中的妖兽远远见到他就逃命似的跑了。   某些人曾经也是名满天下的蓬莱岛主,现如今变成小孩子之后,反倒是越活越过去了,正事不干,整日干些所谓符合年龄的幼稚事。   云灼然出关后得知小云沛然的恶行,对他是无语凝噎。   偏偏蓬莱仙还觉得很正常。   山中生灵怨声载道,云灼然为了方便与人谈话没有封死听觉,这阵子封禁又开始松动了。云灼然知道封禁时间久了效用会有所减退,跟小云沛然关系不大,但原本安静的仙岛也变得那么吵闹,他还是觉得很烦。   要不是亲哥,就该直接揍了。   云灼然嘴上总嫌弃,跟小云沛然吵吵闹闹可从来没有真的揍过他,平日小云沛然要干什么,虽说不会像蓬莱仙和心魔那样百依百顺要什么给什么,但也会尽心尽力的照看他,怎么说,也是相依为命多年的亲兄弟。   也就这样,真将人惯得让他以为自己是个三岁的小朋友。   但也不是没有人能治他。   云灼然算一个,到仙宫盛会正式开始的当日,蓬莱来了一些客人,其中能治小云沛然的就有两位。   得知顾神枢和陆羽会来,小云沛然一大早就崩溃地跑到云灼然屋子里,向他提出要设下结界挡住外来客,不然他就一直哭。这个人,每天都在云灼然这里刷新他的无耻下限。   云灼然当然是否决了。   举办试剑会的是外岛仙宫,他们是蓬莱仙岛的岛主,仙宫依附仙岛,往日会听他们吩咐,但顾神枢和陆羽也是正儿八经送了帖子的,一位是天道宗宗主,一位是山海城的小鲲鹏,这两位来做客仙宫没道理赶人走。   心魔就在云灼然身后给他按太阳穴,一边笑着看他们。   云灼然眉头微蹙,摆手道:“你再给我补一个封印吧。”   心魔问:“还很吵吗?”   云灼然指向坐在地上撒泼的小胖子,“他,吵死了。”   小云沛然瘪了瘪嘴,但看云灼然脸色略微有些苍白,他爬了起来,跑到云灼然面前问:“你又头疼了?”他说着伸出肉乎乎的双手,轻轻按在云灼然太阳穴的位置,“大哥给小灼然弟弟按一下,你就不会头疼了。”   云灼然心中涌上一股暖意。   小云沛然又说:“弟弟把他们赶走吧,他们也很吵的。”   云灼然恢复冷漠,“不。”   “大哥,你先去玩吧。”心魔笑了笑,抓着小云沛然双臂将人抱到一边去,在云灼然面前掐诀,给他的耳朵再加了一道封禁。先前已加了几道封禁,心魔便没有封得太严,他知道云灼然总是能听见很多奇怪的声音,但除了加封禁之外,他也别无他法。   小云沛然没走,但也老老实实地站在心魔身后,直到心魔撤去灵力,他才紧张地扑到云灼然怀里。   “弟,你还头疼吗?”   云灼然还能听到小云沛然稚嫩又软糯的声音,同时,那些让他感觉自己仿佛耳鸣的声音被隔绝了。他暗松口气,之后露出嫌弃的神情。   “看见你就头疼。”   小云沛然不以为意,仗着身板小小的,扑到他怀里抱紧。   “实在难受,就去灵山。”   蓬莱仙也知道云灼然总被那些奇怪的声音烦扰,他也没有办法,不过灵山毕竟是有正经医修的。   云灼然很清楚,这不是去灵山就能解决的问题,他能听见那些声音,看到天地间的许许多多宝物,应该是源于他身上多出来的那股玄妙之力,这本是一桩好事,可福祸相依,由于太吵了,这件好事就成了困扰。   不过这个蠢货哥哥好歹说了句人话,云灼然听出他话中的关心,嘴角微扬起一抹清浅笑意,“我和蔚然要出岛了,蓬莱仙也去,你不想去就留在仙岛上,只不过今日没有人照顾你,饿了的话就自己上山找吃的。”   云灼然脸色好了许多,心魔也安心了,闻言笑道:“师父和陆羽肯定会问起大哥,哥哥,到时我们怎么回答?不如推说大哥病了不能出门?不然的话,师父不说,陆羽也会怀疑大哥是不敢见他们故意躲了起来。”   “我没有!”小云沛然拿胖爪子戳了戳云灼然左耳上的蓝晶石耳坠,这个耳坠在他闭关前还没有。   云灼然一把抓住小云沛然的胖爪子,实则没用什么力气,甚至没想过将他从怀里推开,“他好好的,只是不想出去罢了,我不会帮他撒谎。陆羽若问起来,我会如实相告。”   小云沛然从他怀里退出来,幽幽道:“你这个臭弟弟!”   云灼然压根不在意。   心魔的激将法起了作用,野了三年,从无法接受到自暴自弃再到利用孩子身份作天作地的小云沛然脑子许久不用,最后认为丢不起这个人,还是跟着云灼然和心魔出岛了。   快到仙宫时,远远见到人群中的顾神枢和陆羽的身影,被蓬莱仙抱着的小云沛然捏紧了拳头。   “等我长大了,我就……”   云灼然暗嗤一声,没有回话,心魔也在偷笑,蓬莱仙一脸好奇,“长大了,小沛然就怎么样?”   小云沛然傲娇地哼了一声,见到陆羽和顾神枢向他们走来,他想了想,勾住蓬莱仙脖子,将脸埋到蓬莱仙颈窝里,声音闷闷地说:“我走了好久,腿疼了,你再抱我一下。”   云灼然跟他毕竟是亲兄弟,一见他装柔弱就知道他又要开始作了。而蓬莱仙一直以来看到的都是云沛然或靠谱或乖巧的一面,马上就被他骗到了,满目怜爱地看着他,“很难受吗?不如我帮小沛然揉揉小腿吧?”   云灼然看不下去,拉着心魔迎上仙宫门前的顾神枢和陆羽。   这时,他才看到仙宫前聚集的少年修士中还有一些熟人。   对方见到他们也都走了过来,正是两年前传信来告知云灼然要和顾秋暝、昆吾剑宗的厉剑茗结伴下山历练的江执白,还有两位意料之外的熟人,云少微和姬若,姬若约莫是不想过来的,还是让云少微硬拉着来了。   天道宗的江执白和顾秋暝见了宗主,自是上前行礼。   顾神枢先前上岛时就与他们见过,招呼二人过来,同云灼然解释,“听闻蓬莱仙宫的盛会,试剑若能胜出可有不少奖励,只要参赛,便能得到一支蓬莱玉枝,这可是难得薅蓬莱羊毛的机会,天道宗可不能错过。弟子都来了,我这个宗主便也来助威。”   助威是假,忙中偷闲来蓬莱看云灼然和心魔才是真的。   不过蓬莱确实是极其难得对外召开一次盛会,即便原本只打算办一场小试剑,试探着与外界有更多的接洽,最终来的修士还是不少。   多年不见,云少微和姬若跟从前一样没变,他们跟厉剑茗照旧是一见面就是要打起来的架势。   因为是云城的旧人,小云沛然缩在蓬莱仙怀里偷看他们许久。   这些年来世间动荡不安,修士们都忙着斩妖除魔,正道和魔道之间的纷争早已无关紧要,姬若和云少微不做乱,还惩奸除恶,在少年修士中也渐渐有了一些名气。而这次蓬莱盛会,便将这些少年修士都聚齐了。   陆羽也在忙着找小云沛然茬,二人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每回碰上面总要吵上一架,尤其是看到小云沛然躲在蓬莱仙怀里时,陆羽率先发起了嘲讽。小云沛然也不甘示弱,陆羽越是看不惯,他就越是要抱着蓬莱仙。二人你来我往的互相讽刺,最后,小云沛然被陆羽一句小矮子戳到痛处,先炸毛了,让蓬莱仙将陆羽赶出蓬莱。   云灼然跟顾神枢说着话,心魔拉着他衣袖让他回头看。   那时,陆羽已经撸起了袖子,一副要打起来的架势。   “真以为你今年才三岁吗,要点脸吧,你这壳子里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多大个人了还要蓬莱仙抱,我这就替天行道抓你下来!”   小云沛然抱紧蓬莱仙的脖子,嗤笑道:“你来抓我啊!”   蓬莱仙没办法,总不能看着陆羽欺负小云沛然,只好抱着孩子连连躲开,跟陆羽三人闹了起来。   云灼然看得无言以对。   顾神枢看戏倒是看得很开心,还煽风点火地说道:“陆道友说的是,沛然兄着实不应该麻烦蓬莱仙,不如你自己下来吧,与陆道友光明正大的打一场,可别让蓬莱仙为难了。”   他就差直接喊打起来了。   一众小辈们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顾神枢是什么身份,他们没有人会不知道,但是顾神枢口中的沛然兄,是在说那个胖乎乎的小孩子?   陆羽原本只想给小云沛然找点麻烦,碍于蓬莱仙总护着他,乍一听顾神枢这话,他仿佛在迷途中找到了方向,“云沛然,你有种就跟我单打独斗,别总躲在蓬莱仙背后,我可以不用灵力跟你打,还让你三招!”   就算如此,小云沛然现在的体力也是陆羽一推就倒的!   小云沛然从未见过如此厚颜的人,啐道:“呸,你和顾神枢合起来欺负一个小孩子,还要不要脸!”   蓬莱仙苦笑连连,眼见陆羽的手快抓到小云沛然,忙抱着人往后掠去,瞬间退出半丈外,原先站在一旁的小辈们齐齐让开,厉剑茗没留意,后退时不慎踩到了姬若的脚,姬若这暴脾气就上来了,当场拔剑砍人。   厉剑茗一边道歉,一边狼狈地往后闪躲,“我不是故意的!”   姬若不管厉剑茗是不是故意的,他早就想收拾厉剑茗一顿,厉剑茗先惹了他,他正好借题发挥。   “你的脚不听你使唤,那就别要了,本少主帮你砍了便是!”   魔剑接连刺向命脉,招招狠辣果决,厉剑茗哪里还能看不出来姬若就是故意搞他?厉剑茗便也拔剑出鞘,“也罢!反正上了擂台也得斗上一场,现在提前决出胜负也无妨!”   云少微和江执白几人忙去劝架。   场面一时十分混乱。   心魔看看左边还在闹的陆羽三人,又看看右边莫名其妙打起来的几个小辈,身旁的顾神枢竟还笑得出来,不知从何处摸出来一把伞,挡住了当空热烈的日光,而后津津有味地看戏,“仙宫倒是个热闹的好地方。”   “也就今日了。”心魔这才发现云灼然不见了,正要去找人,一转头就见到白衣身影往山坡上去。   仙宫遍地红花,名为忘忧,只零星的栽了几株合欢树,微风拂过,悄然扬起枝上缠着的红绸。   云灼然独自走到山坡上,仙宫本就在山巅,山坡上视野广阔,足以让他将附近几座山头一览无余。   “天机,是你?”   山坡上分明无人,云灼然仍是问了出声,方才众人吵闹时,他在许多声音中分辨出一声叹息,确定这出自三年前出现过的天机。天机只在天衍宫的那一夜出现过,这三年来,云灼然和心魔走过很多地方,都没有再听到天机的声音,他一度怀疑,当时成为新世的主宰,也许只是他的梦。   倘若天机再现,便能证实当时他所见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回应他的,只有山风。   就在云灼然冷静下来,怀疑这也许只是幻听时,一点微弱灵光从天上飘落,云灼然眸光一顿,而后目光紧紧追随那点灵光,灵光缓缓落到他身后,他转过身,便见一只几近透明的浅蓝灵蝶在那点灵光中破茧而出。   “是你。”   云灼然已很确定。   灵蝶振翅飞舞,拖着微弱的星点灵光,停在云灼然前方,随后毫无感情起伏的童声在山坡响起。   “转眼三年已过,主人,你可有后悔过当初的选择?”   三年前遇到天机,果真不只是一场荒谬又浮华的美梦。   云灼然望向山坡下闹成一团的众人,漆黑双眸中亮起柔和光芒,他仍是坚定地告知天机,“我初心未改。不管是三年,三十年,还是三百年。天机,你这次又是为何而来?”   “即使主人想改,天机已无法再帮您恢复新世。”天机竟是笑叹一声,隐约多了几分人情味,“主人,如您所愿,原本在这个世界抽取,该成就新世的力量,已经还给了这个世界,剩下的,天机便留给了主人。”   云灼然本以为天机还会让他再做一次选择,他反应过来,有些不可思议,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这三年来,我体内多出的那股力量,我所听到的那些,看到的那些,都是因为你给了我本该成就新世界的力量吗?”   “主人不愿新世出现,天机只能尽量修补主人想要的世界。”   天机道:“天机从生出意识的那一刻,就知道必须绝对听从主人的命令。也许在这个世界,主人没办法真正成为天道,但这个破败的世界若没有主人,也无法继续存在。主人不必再抗拒这股力量,万物生灵的心声之所以能传达到您耳中,便是因此。”   云灼然道:“我在抗拒它?”   “主人,众生万相,皆在你眼前。不必抗拒,不必畏惧,接纳它,主人便可不再受其困扰。”天机明显顿了一下,而后道:“天机该走了。”   云灼然似懂非懂,听到他说要走,不免有些微吃惊。   “你要去何处?”   天机道:“新世由容无端奠基,主人开辟而成,此后,才有了新世的天机,但归根结底,天机是源于这片天地的,如今天机便该回归这片天地。只是这片天地的灵气或许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恢复到从前的状态。”   云灼然心中是有震撼的,天机是真的存在的,而天机因为他的意愿放弃新世,回到这个岌岌可危的世界,修补天地,如今想来已该耗尽力气,所以,天机这是来向他告别的。   “新世固然很好,只是主人不需要。”天机说道:“天机能为主人做的,只有尽量完成主人的意愿。这三年,天机也看到了很多,纵然这个世界并不完美,但主人是开心的。”   “天机……”云灼然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半晌后长叹了口气,“多谢你。”他望向山坡下的众人,眸光复杂,但语调仍旧坚定地说:“有他们在,我会永远守护这片天地。”   “天机相信主人可以做到。”   灵蝶动了动,扇动翅膀往远处飞去,声音也越来越远。   “主人,保重。”   云灼然往前走了一步,站在山坡边缘。他看着明透的灵蝶身姿轻盈地飞远,它身上的灵光如星光般渐渐褪下,自身却变得黯淡,它向着当空的日头飞去,最终化作灵光散去,洒落在这片天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会……”   云灼然知道天机不会听到了,这一次,他感觉到了天机的消失。与此同时,这片亟待修复的破败天地间的灵气似乎浓郁了几分,也仅有几分。当年天崩时留下的损伤太大,如天机所言,这需要很长时间来修复。   也许是数百年,数千年。   天机的出现与消失,都像是云灼然一个人的一场华丽的美梦,他消失后,云灼然久久未能回神。   “哥哥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熟悉的温柔语调在身后响起,一瞬间将云灼然从如梦似幻拉回到这个并不完美却很鲜活的世界。   云灼然恍然回眸,只见他的红衣少年正含笑向他走来。   “哥哥,试剑要开始了。”   心魔向云灼然伸出手,左耳的耳坠在日光下闪烁起绚烂如火的晶透红光,笑道:“我们回去吧。”   这个世界,有他所爱的心魔,他所在乎的许多亲友。   云灼然眸中涌上一缕暖光,勾唇浅笑,握紧心魔的手。   “好,我们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