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学第一研究生》   作者:无知之幕   文案:   搞宗教学的谭既来,研究生入学第一天,就被导师孟桐拐骗到湘西。   没错,就是《故事汇》里那个赶尸、洞女、苗蛊的湘西。   他抓着脑袋,问导师孟桐:“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孟桐推了推眼镜:“我们神学,讲究实地科研。”   实地科研?   研究啥?   神学?   神学怎么实地科研?   谭既来结结巴巴地问:“神学不是研究欧洲中世纪基督教发展的学科吗???”   孟桐笑得残酷:“你搞错了,你说的那是隔壁宗教学。”   “所以我们专业是……”   “研究僵尸、蛊虫、平行时空等超自然现象背后的科学原理……”   谭既来环境采样被僵尸追杀,运算高维整出十多个“自己”,查个资料都被特警当嫌犯调查,吐血呐喊:我报错专业了——我要退学——*%.#^_^=&@……   砰咚呛当啊打……三年后,鼻青脸肿的谭既来含泪提交毕业论文——《论高维空间的正确打开方式》。   一经发表,全球爆火。   他顶着硕士学历,摇身一变成为世界顶尖的超自然学科专家。   节目访谈,主持人问他:“您能谈谈您为全人类共同事业献身的心路历程吗?”   谭既来捂脸:“我也是无意间才走上科研这条路的……”   第一卷:处暑 第01章 开学   谭既来站在长市机场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今天是9月8号,周四,研究生一年级报道第一天。   清早爹妈开车把他送到京市海区的学校,谭既来拖着箱子找宿舍楼时,一个陌生号码打到他手机。   他接起:“喂?”   “既来?”   “哪位?”   “我是你导师,孟桐。”   谭既来顿住脚步,措手不及:“孟老师?”   虽然导师们内部提前很早敲定各自带的学生,但按照惯例,开学典礼之后,谭既来他们才会知道自己被分到哪位大佬手里。   孟桐“嗯”了一声,在电话那头问:“到校了吗?”   “刚到。”   “来我办公室,”孟桐说,“物理楼309A。”   谭既来没过脑子地答应,两人随即结束通话。   然后谭既来看着手里握着的手机,表情慢慢变得古怪,跟接了个诈骗电话一样。   今天报道,不是开学。   下周一才正式上课。   他导今天喊他去办公室干嘛?   他站在校园里,这条路通向宿舍区,他几乎都能看到几幢教学楼后的宿舍楼尖。   片刻,他转身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行李箱的轱辘发出呜呜声,所有人都拖着行李往宿舍楼方向。   只有谭既来,他是这条路上唯一逆行的人。   找到物理楼,谭既来走进电梯,按了三楼。   同乘还有几位同学,都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怀里抱着厚重的课本。   谭既来轻瞥一眼,觉得自己跟这些科研巨人格格不入。   不是因为他拖着一个28寸的行李箱,而是因为谭既来是个货真价实的文科生。   谭既来本科读宗教学,这个专业在其他学校,有时候又叫神学。   甭管叫什么,他们主要研究的是中外宗教信仰的历史发展,属哲学系。   因此谭既来一直号称自己是个青年文人、知识分子。   青年文人考研的时候,分数差七八分,最后只能选择调剂。一来二去,北通大物理系神学专业录了他。   他们全家一起看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他爹扶了扶眼镜:“物理系——神学专业?”   一听就离大谱。   别说他爹看不懂,就是青年文人谭既来本人,都开始怀疑了。   这该不会是哈工大焊接之类的奇葩专业吧。   好在他高中化学老师的妈,很快给出一个合理解释:“科学的尽头是神学。”   谭既来采纳这个回答,暑假疯玩了俩月,等秋天开学。   电梯的钢门清晰如镜,镜子里的人偏分短发,五官出挑,身板清瘦,但不失挺拔。   他穿带简单图案的白色短袖T,下身一条灰色棉质运动短裤,脚蹬白色板鞋。背上背了个浅灰的书包,手里扶个黑色哑光拉杆箱,整个人干净清爽,俊逸阳光。   科研巨人们也注意到这位小帅哥,或状若无意偷瞄,或大大方方对视,几眼之后,换回小帅哥嘴角上扬的友好微笑。   ……   这小帅哥怕不是有社交牛逼症。   “叮——”   镜子两边开,社牛的笑容被抹去。   电梯到三楼,谭既来拖着箱子找到309A。   他敲门,里面一个男声响起:“请进。”   他拧动门把手。   这间办公室不大,北向,恰好今天是阴天,不大亮堂。   墙根处有一个大书柜,里面林林总总码着一排一排的书,还有一行专门摆满了照片,不过谭既来没细看。   书柜旁边的墙上,挂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很难总结是什么。   有捕梦网,有拨浪鼓,有娃娃脸的面具,有藤编的装饰品,还有一花瓶半凋的康乃馨……   要不是确定自己进的是物理楼,谭既来都怀疑自己去了民俗博物馆。   屋里两张对桌。   其中一张桌子后坐着一个三十上下的男人。   男人戴眼镜,格子衫,符合谭既来脑海中理工男的形象。   因此他推断这位应该不是他的人文导师孟桐。   “老师您好,我是谭既来,”他把箱子拉到脚边立定,挂上乖学生的谦逊微笑,“我来找孟桐孟老师。”   理工男手里把玩着一个白色回力镖:“我就是。”   说完他站起身,手腕一甩,回力镖“嗖”的飞出,准确地旋入摊在沙发上、正张着口子的藏蓝色书包里。   谭既来双眉一挑,这老师……挺有活力哈。   老师本人很满意地笑了笑。他扶了一下自己的方片眼镜,走到谭既来面前伸出右手:“既来同学,接下来的三年,我们就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了。”   谭既来心道他导真平易近人。   看来他运气不错,分了个好老师。   这三年日子应该不会难过。   啥事都往好处想,有时候不是啥好事。   就像现在,乐观的谭既来还没意识到这个专业有毒。   他还在傻逼兮兮地跟孟桐客套:“不敢,以后在学术上,还需要老师多加指点。”   孟桐的手很有力,还带了许多粗糙的茧子。   他眼镜片反着蓝色的贼光:“指点谈不上。既来,你还不了解咱们专业,它和你想象的,可能不一样。”   谭既来愣了一下,好像是有点怪。   他从来没见过安排在物理系的神学专业。   还没等他问,孟桐的手机铃声响了。   他接通,“嗯嗯”了几声,忽然问谭既来:“你身份证号码是多少?   谭既来无声地张嘴,把“啊”这个感叹词巧妙化成身份证号码第一位,然后顺溜地报了一串数字。   孟桐重复给电话那头。   挂断之后,他一扫谭既来手中巨大的行李箱:“生活用品都带齐了吧?”   不然呢?这么大个箱子是摆设?   谭既来捏着行李箱的手柄点头。   孟桐拎起回力镖射进去的藏蓝书包,拍了拍他的肩膀:“去机场。”   两人打车去机场的路上,孟桐一直抱着电脑噼里啪啦打字,看起来忙的要命。   而谭既来握紧手里的电话,一度想要报警。   哪有报道第一天,导师带学生赶飞机的?   他拨弄着微信,找到辅导员的头像,点进去打了几个字。   很快身旁的孟桐手机铃声又响了,他接起电话,“嗯嗯”几声过后,眼皮都没抬敷衍地说:“那个项目你知道吧……知道还问我干嘛……他找的你,当然你跟他解释。”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这通电话随即结束。   孟桐刚锁屏,谭既来的微信电话就过来了。   他眼神一闪,是辅导员。   “接吧。”孟桐看他不动,眼珠转到眼尾,递过去一个“老子坦荡光明”的表情。   谭既来多多少少有点尴尬。   他本意是想从侧面确认一下安全问题,谁知道这辅导员性情忒耿直,一秒都不带耽搁地直接给孟桐问情况,把自己捅了个干净。   眼下被告坐在自己身边,还让自己接电话……   被告还是掌握自己学术命运的老师,这就有点微妙了。   谭既来手心冒汗,指腹在光滑的屏划两下才解锁:“陈老师……”   辅导员陈老师跟谭既来解释了一会儿,确认他身边这位就是他导师孟桐无疑。此刻孟桐带他赶飞机,绝不是要“拐卖”他,而是要赴湖南实地科研……   “科研?”谭既来握着电话,僵硬地转头,对上孟桐眼镜片后的单眼皮小眼睛。   小眼睛弯了弯:“是不是跟你想的不一样?”   谭既来眉头一皱,紧抿的嘴角上扬,表情信息丰富。   他不应该坐在图书馆里看书写论文吗?   实地科研?   研究啥?   神学?   神学怎么实地科研?   孟桐调整一下坐姿,头靠上出租车后排的枕,笑眯眯道:“去年你师姐入门,骂我是色狼变态人贩子,反手报了警。”   谭既来在心里给师姐鼓掌,干得漂亮。   孟桐推了推眼镜,十分诚恳地肯定他:“你心理素质比她好一点。”   谭既来在心里敬谢不敏。   到达首都机场,孟桐带着他熟稔地在大厅里穿梭,很快跟一个留大波浪的高挑女子打了招呼。   女子叫了声“老师”,然后一歪头,对上谭既来生无可恋的黑脸,笑得唯恐天下不乱:“这位就是师弟吧,脸这是被谁踩了,这么臭?”   平心而论,女子俏丽青春,是个美人。可她的笑充满幸灾乐祸的意味,使得她的气质直奔搞笑女而去,自此与大美女行列无缘。   激将法对谭既来特别好使,他故作轻松挑了挑眉毛,保持风度口吻轻松:“臭归臭,没报警。”   女子笑意敛了两分,谭既来得了便宜,愈加风度翩翩:“师姐好,我是谭既来。”   “我叫陆瑶。”   陆瑶简短介绍过自己,给两人指了值机柜台。   后到的两人去换登机牌。   值机的地勤人员一套流程下来,谭既来才知道目的地是长市。   等飞机的时候,谭既来拿手机悄悄拍下孟桐和陆瑶的背影,发给发小。   他打字过去:“每天确认一遍,我是否还在人世。”   发小回:“道友功德圆满要飞升了?”   谭既来扶额。   他本科毕业论文写道教相关,大半年都在神神叨叨,以至于他发小误认为宗教学是个修仙的专业。   谭既来锁屏,片刻,又解锁。   他敲了五个字:“这次不好笑。”   就这样,他在入学报到第一天,莫名其妙跟着他导师孟桐以及师姐陆瑶,飞了半个中国抵达长市。   九月的长市天气闷热,谭既来拽拽自己的领口,一股子风从脖子下蹿,给全身带来一丝清凉。   孟桐拿着手机又打了几个电话,几个词有一搭没一搭落入谭既来耳中,他判断出孟桐是在跟谁沟通位置。   陆瑶等在一边,用一根正红色的真丝头绳,把海藻般的长发挽成一个丸子扎在脑后。   理好头发,陆瑶随口他:“你本科学什么的?”   “宗教学。”   陆瑶闻言,顿了两秒,然后笑得恍然大悟:“难怪。”   谭既来舌头在口腔内顶顶腮帮,问:“难怪什么?”   陆瑶幸灾乐祸:“难怪误入歧途。”   没毛病。   谭既来紧握行李箱的把手。   “放心,”陆瑶看他手指关节发白,笑了笑,“咱们专业也没那么危险。”   谭既来皱了皱眉,正常专业有这么形容的吗?   没那么危险,换个表达方式就是,确实有点危险。   “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专业?”谭既来毫不掩饰满脸匪夷所思的表情,“神学?实地科研?”   这俩词放一起,真他妈的跟要修仙飞升一样,   陆瑶捂嘴笑,肩膀一抖一抖。   等她笑够了,弯着眼睛跟谭既来说:“小点声,免得路人误会。”   谭既来“呵”了一声。   还用得着路人误会?   他就第一个误会。   陆瑶眼珠转了半圈,看样子想认真跟他解释澄清。   但最后,她只说:“晚上有个学术会议,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   第一篇文篇幅不长,人物不多,故事简简单单,轻松愉快,大家看个开心~   另外本文是披着科幻皮的恋爱文,不定时撒糖向,不要对作者的脑洞抱有太大期待哦~~   注:哈工大焊接超厉害的,文中只是就专业名字玩个梗,另外暗喻一下谭同学的神学专业——听着奇葩,但实际超厉害! 第02章 溺水   谭既来抱着很大的期待,诚挚地希望学术会议能安慰一下他困惑费解的心。   一刻钟后,他诚挚地希望自己能活到晚上。   孟桐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辆哈雷。   “轰轰”骑过来后,谭既来才从来人的格子衫,认出面前这个骑着摩托、戴着头盔的街头小子,正是自己硕士导师。   “既来,你有摩托驾驶证吗?”孟桐扯着嗓子喊话,才能让声音穿透密封性还不错的头盔。   这还用问吗,当然没有啊!   如果说上午那会儿,谭既来还顾虑这位是要跟自己相处三年的导师,无论对方言行举止多离谱,他始终维持基本礼貌,那么当他看到这人骑着摩托、跟个街头老六子般飞驰而来后,他根本不想掩饰自己的任何情绪。   从专业到导师,简直无厘头。   这他妈什么跟什么。   神学?神经病学吧。   孟桐不在意谭既来扭曲的表情,继续喊:“寒假考一个,经常用得到。”   用用用,用你妈用!   陆瑶从谭既来手里接过他的行李箱,努努嘴:“你跟孟老师先走,我等秦教授。”   谭既来不动。   陆瑶笑弯腰:“放心,现在不至于出事。”   谭既来不是不动的问题,他现在是想跑路。   “谭既来——”孟桐喊,“上车!”   孟桐带着他一路飞驰电掣,越跑越偏。   从国道行驶到省道,再到乡道、土路。   太阳落山时,孟桐成功把所有路都走死了。   摩托车轰鸣声停在石子路尽头,周围别说人烟,鸟都没一只。   车甚至还没停稳,谭既来就已经从后座弹跳下来。   其实中途好几次等红灯时,他就想这么干。   但是每次他都抱着侥幸心理,想着再等等,再等等,说不定柳暗花明……   就这样,他错过最后一个灯口。之后摩托拐入小路,由于没有指示灯辖制,孟桐带着他畅通无阻地来到这里。   “孟老师!”谭既来摘下头盔,满头都是汗。   他慌得一批,怕得要命,一肚子问题想问,张嘴又不知从何问起。   孟桐没注意谭既来快崩溃的神经。   他左脚一踢,金属撑撑住摩托,翻身下车,还在跟快吓疯了的谭既来笃定地说:“就是这里。”   这里?这他妈是哪里?   谭既来骂街的话就在嘴边。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地图。   手机界面的小蓝点一闪一闪,其他地方一片空白,无法定位。   再一看右上角,妈的,根本没信号。   这什么鬼地方?!   他刚想大声问,就看见孟桐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一个小喷瓶,转身对准自己。   谭既来汗毛倒竖,大叫一声:“卧槽!”   这真不是要拐卖他吗?!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反应速度,瞬息之后,一贯文弱的谭既来握着头盔冲着孟桐就砸了下去,然后撒腿往回跑。   “既来——”孟桐练过,一闪身,空着的手接住头盔,莫名其妙,“你跑什么?!”   你说跑什么?!   谭既来狂奔不止。   他虽然学文,但体能还不错,千米三分半。   但这不代表他能快的过哈雷。   摩托的轰鸣声在寂静的乡间野外自带威慑,震得谭既来心麻。   他听声判位,感觉到距离在缩短,两条长腿倒腾得更快了。   这会儿要是有人给他掐表,他指定破自己的最好纪录。   孟桐骑着哈雷追上来。   他低头看了眼手里攥着的小喷瓶,大声喊:“这是防蚊喷雾。”   ……   谭既来闻言,脚步放慢。   片刻,他继续撒丫子冲刺。   谁知道真假。   管他呢,先跑了再说吧。   孟桐追在后面,也不敢追的太狠。   湖南多山多水,这山路旁就有一湾长湖。   眼下谭既来虽然跑,可还是顺着小路。   万一自己骑车赶上去,吓得他弃了土路乱窜,黑灯瞎火的,再跌到湖里……   托孟桐的福,下一秒,谭既来踩到一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石头。   这石头圆不溜秋,受力一滑,带动着踩他的人身形也不稳。   谭既来向路边摔去。   “既来——”孟桐一拧把手,摩托车弹了一下,向前猛冲。   可已经来不及了,谭既来脚腕巨痛,踉跄两步,然后彻底摔倒,咕噜噜滚下坡。   “哗啦——”   入水姿势零分,湖水四面开花,堪比菲律宾炸鱼队。   谭既来猛地灌了一大口水,挣扎着往上扑腾。   他不会游泳。   “孟……救……咕噜……”   起初水面上偶尔还能露出他的头,可也就眨眼功夫,他再难把头送出水面。   草。   妈的。   真晦气。   谭既来一边扑腾,一边在心里问候孟桐全家。   他之前跑的太快,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还维持在需要大量氧气供给的状态,因此比一般落水还要胸闷窒息。   他不受控地一遍遍张开嘴,好像这样就可以吸入新鲜的空气。   可惜不但没空气,反而让更多湖水呛涌进来。   几口下去,没吃晚饭的谭既来都饱了。   就在他迟钝地想着自己可能要交代在这里时,忽然感觉到有人贴上他的后背,然后反手勾住他的腰。   他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搂过腰,懵了片刻。   等他再有意识时,头已经被送出水面。   感受到头脑一轻,快憋死的谭既来痛快地深吸一口气。   芜湖,喘气太爽了。   “既来——”   岸边搜寻他的孟桐终于确定位置,冲了过来。   谭既来半睁着眼,模模糊糊看到岸边的孟桐把手伸向自己。   他想把手递给孟桐,可小臂不知被什么东西牢牢缠住。   他用力挣扎,胳膊乱摆。   在混乱中,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真切地触摸到救他的人。   或许是精炼的腰腹,或许是宽阔的胸膛,也或许是挺拔的脊梁……   穿过清凉的湖水,他感受到对面的人传来的体温。   孟桐蹲在湖边,伸手牢牢勾住谭既来的膀弯,把他从长湖里捞出来。   出水的谭既来不是芙蓉,而是一滩烂泥。   他迷迷糊糊,浑身失力,心想就算孟桐此刻挖了自己内脏卖钱,他也认了。   后面发生的事,他断片忘的七七八八,好像是听到孟桐跟人起了争执。   但他跟谁争执,争执什么,谭既来通通记不得,也不关心。   那场莫名其妙的争执最后,他隐约感觉到有人在拨弄自己的右臂,以及那人指尖传过来的点点温热。   他反手抓住了那个人的手,被他握住的手僵了两秒,然后快速抽出。   而他的手,以手肘为圆心划了一个弧线,沉沉落入潮湿的土壤。   再然后,他就啥都不知道了。   等他清醒时,他正蜷缩横躺在一辆越野车的后座。   他眨着眼睛看车顶。   天窗外漆黑一片,不见星光。   陆瑶反向跪坐在驾驶室,手环抱座椅靠背,一直盯着他。   见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她轻轻问:“你醒了?”   谭既来“嗯”了一声,对上陆瑶漆黑的眸子。   对视的瞬间,谭既来头皮发麻,觉得陆瑶看他的眼神阴冷沉肃,不大友好。   下一秒他就放弃这个想法,因为陆瑶大大松了口气:“那就好,你睡了好久,吓死我了。”   原来她只是太担心。   孟桐坐在前排副驾,回头看向谭既来,声音发紧:“既来,你……”   他想说你跑个屁跑。   又想到是自己忙了一天会议筹备的工作,一直没顾上疏导谭既来的心理问题,才导致这孩子吓得乱跑,差点溺水。   陆瑶转身在座位坐好,跟孟桐说:“既来醒了就好,那边秦教授都等不耐烦了,您还是过去吧。”   孟桐扫了一眼谭既来,不大放心。   陆瑶善解人意:“我在呢,您放心,我跟他慢慢解释。”   孟桐抓起灰色书包:“等他恢复,随时跟上来。”   “好。”   孟桐匆匆下车,看样子真挺忙的。   陆瑶从背包里翻出一台电脑,又熟练的组装一个小雷达,放在风挡玻璃前调试角度。   谭既来恢复了一丝力气,慢慢爬起身,问:“这是什么?”   陆瑶:“一种特制的信号接收器。”   雷达通出来几根线,尽头连着一个手掌大小、类似手机横过来的电子设备。   在陆瑶的摆弄下,那设备的屏幕很快一亮。   谭既来看到三个字母:NDS。   “这就有网了。”   陆瑶一脸牛逼哄哄地展示。   谭既来微笑脸:“麻烦帮我报个警。”   “有点难,”陆瑶笑嘻嘻,“我明显跟孟老师是一伙的。”   谭既来“嘁”。   孟桐把自己从水里拉出来,自己此刻又不缺胳膊不缺腿儿地活着,谭既来警惕恐惧的心,大半颗放回肚子里。   这俩人应该不是坏人。   虽然也不是啥好东西。   他舒活一下筋骨,调整坐姿。   头一垂,他忽然看到手上有一根红绳,没头没尾绕了四五圈。   他抬手仔细观察:“这什么东西?”   陆瑶闻言,回头瞥了一眼,没当回事又去摆弄她的电脑和雷达。   那红绳用一种好看的方式编制,隔一段穿一片半透明的银色亮片,像是什么东西的鳞,在前排电子仪器发出的光耀下,越发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谭既来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他私心觉得,这比他妈斥巨资买回来的各种玉石首饰加在一起还要精美漂亮。   他伸手摸了两下,不知是不是错觉,每当他手指触碰银色鳞片时,总感觉指尖轻麻,像是一道电流窜过。   并且这东西,好像有点不对劲……   *   作者有话要说:   孟老师不是攻,(水下的)李警官才是,不要站错cp啦。   还有,某位倒霉的硕士生整个学习生涯,都没能挨到宿舍的边~ 第03章 神学   线上会议已经开始,陆瑶说:“我外放了,你也听听。”   谭既来哪有心思跟她开会。   他拍拍前排座椅靠背,问:“师姐,谁从水里救的我?”   陆瑶把笔夹在耳后,抬手按了车顶的照明灯:“咱们老师。”   “不是!”谭既来笃定地说,“水下有一个人,把我托出水面,然后老师才把我拉上来的。”   陆瑶“啊”了一声,无意识摇头,那根笔“吧嗒”掉到她腿上:“没听老师说。”   谭既来用力一拍车靠背。   自己手上这根红绳不会凭空出现,肯定是那人的。   他想了想,拉开车门跳下车。   陆瑶被他惊动,也跟着下车:“既来,你去哪里?”   谭既来想回落水的地方看看。   但等他看清车外的场景后,根本挪不动步。   这他妈又是哪里?   他落水前奔在一条小土路,虽然又小又窄,但起码是烟火人间。   眼下这地方全是高耸参天的大树,地面被植被覆盖,空气又湿又热,根本就是个原始森林。   他们的越野车,真是越野开进来的……   从未经人类干预过生长方向的枝干横斜舒展,造型千奇百怪。有的古树树根裸露在外,条条粗如巨蟒,交错弯拧。   再看脚下踩的是肆意生长的野草、藤蔓。   野草都跟韭菜似的,棵棵粗壮。   藤蔓叶子如弯月,边缘带细小锯齿。   不知道是不是今日受刺激太大,谭既来觉得那藤蔓会动,正慢慢顺着自己的脚腕一圈圈缠上来。   再仔细一看,他妈的都缠到小腿了……   “卧槽!”谭既来大叫一声,飞快抖腿。   好容易抖掉一只脚的藤蔓,又发现另一条腿被缠住。他连忙换脚狂甩,最后两只脚来回来去交替蹦跶,才能阻止藤蔓上缠。   陆瑶咧嘴:“这地烫脚?”   谭既来一边跳一边咬牙:“这草他妈的什么东西?!”   他一贯自诩是个知识分子,骂街的话只在心里说。   这会儿脱口而出,是真吓坏了。   陆瑶看他急了,收了笑,伸手一指:“上车说。”   谭既来胸口一阵剧烈起伏,腿脚又痒,低头一看,是两根藤蔓慢吞吞缠了上来。   他怪叫一声,跳着脚蹦到车里,缩在后排角落。   “你别怕。”陆瑶上车第一句话。   不怕才怪。   陆瑶深吸一口气,整理思绪:“这叫猫藤,跟小猫似的,喜欢蹭人的腿脚。”   不远处的小猫:“喵喵喵?”   风评被害……   还没等俩人再度开口,陆瑶的电脑传出一个僵硬卡顿的声音——   “通过解剖上次吃人大脑的蛊虫,我们确认它及其它同源蛊虫,的确来源于湘西。它体内有一种还未消化完的植物残渣,通过成分分析,正是猫藤。”   孟桐的声音此刻流畅地出现:“猫藤只有湘西有。”   “孟,你现在就在湘西吧。”   “对。”   “蛊虫之间可以互相联络,虽然还不知道它们通过什么方式联系,但是我这里的蛊虫上蹿下跳,明显是接收到了同伴遇难的信号。”   “孟,上次那个科研小组有进无出,四五个人人间蒸发,所以你们一切以安全为主,千万别逞能。”   “明白。”   这就是所谓的学术会议?   谭既来嘴角抽搐。   吃人大脑?蛊虫?湘西?   他对湘西这个地名并不陌生,小时候看《故事汇》,湘西的赶尸、瘴气、苗蛊……一个个都是谭既来的童年阴影。   后来长大,课业逐渐繁重,一摞摞《故事汇》被束之高阁。书房的玻璃柜门像次元壁一样,把那些灵异惊悚的故事隔绝在满满烟火气的现实世界之外。   正常来说,他这辈子都想不起来了。   现在潘多拉魔盒再度打开,他的大脑飞速重温了以往看过的许多故事情节,伸直胳膊的僵尸、棺材里冒出的血水、在山洞里枯坐失去意识的美女、张牙舞爪吃人大脑的蛊虫……   看故事就够惊悚的了,更惊悚的是,他意识到自己此刻不再是看客……   他不但本人亲自来到湘西,他这离谱的导师弄不好就搞这个的……   他,可能、也许、大概、按研究生培养计划来说,要跟着孟桐,研究这玩意儿???   卧勒个大槽。   谭既来抱头。   现在退学来得及吗?   线上会议的各位开始讨论一些谭既来听不懂的名词,以他浅薄的高中化学知识,他推测他们是在分析蛊虫的化学成分。   还有一些什么定理、电场,听起来又像物理学。   他探头一看,屏幕上各色人种都有,忽然明白为什么除了孟桐,其他人说话都卡顿僵硬。   这应该是用同声传译软件翻译的。   还他妈是个国际学术交流会……   陆瑶一边挑重点记在笔记本上,一边跟他说:“既来,你现在大概知道咱们专业是研究什么的了吧。”   谭既来面如死灰。   陆瑶抬头挺胸,表情还挺自豪:“湘西蛊虫是孟老师新立项的国家级科研课题。”   她重音强调“国家级”。   可对方完全不在意她的点。   谭既来听着只想笑:“湘西蛊虫?科研课题?”   然后他真的笑了:“这他妈算什么科研???”   “怎么说呢,”陆瑶笔尖舞动,记下会议里几个重点,方才继续跟他解释,“一切未被科学界研究清楚的神秘现象,大多被归类为超自然现象,民间谓之鬼神。”   “我们研究这些超自然现象背后的科学原理。”   一阵静默。   然后谭既来凉飕飕开口:“喔,真了不起。”   陆瑶被他逗笑。   谭既来冷着脸:“我要退学。”   陆瑶并不意外:“去年这个时候,我也恨不能退学。”   谭既来“哼”了一声:“我没兴趣听你留下的原因。”   “每月补助一万起步,”陆瑶吹两下口哨,神清气爽,“出差差补、吃饭饭补、熬夜觉补,毕业分配985,只要论文不太差,三年副教授,五年终身制……”   谭既来喉结滚动。   草,好诱人。   但听着更像诈骗了。   他清清嗓子:“我从没听过这个专业。”   充分了解一下诈骗分子的话术,也无不可。   陆瑶伸手端正下衬衫领子,一派自豪:“前年才设立,去年刚招生。我有幸是本专业全国第一届研究生,而你是第二届。”   谭既来“啧啧”两声:“前年刚设立,你现在就跟我说分配、教授、终身制……”   话术不大高明。   得亏他的哲学功底不错,逻辑思维在本科得到充分训练,才能一眼洞悉。   陆瑶笑笑,拉开副驾驶前面的储物盒,掏出一个文件袋。   “有合同。”   牛皮的文件袋上面落着北通大的官方抬头,然后是“谭既来”三个竖排宋体字。   “谭既来”本人接过,绕了两下封口的绳,取出一打文件。   翻阅两页,别说,还挺正规。   “飞机上人多说话不方便,并且这个项目是机密,孟老师本来打算到这没人的地方再跟你沟通一下,”陆瑶耸肩,一脸遗憾,“谁知道出了岔子。”   岔子本人愤愤不平,这不能怪他。   黑灯瞎火,荒山野岭……   诡异的专业,离谱的导师……   说是导师,其实他和孟桐第一天见面,跟陌生人差不多……   诸多因素加持之下,他早就想逃命了,那个喷雾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许多年后,已经混成全球顶尖知名教授的谭既来坚持认为,自己能在报道第一天,跟俩非正常人类飞到长市,还搭摩托七拐八拐,到一个鸟不拉屎连信号都没有的鬼地方搞科研,其勇气是极其值得夸赞褒扬的。   眼下陆瑶转动着手里的中性笔,问他:“你真的不考虑留下?”   谭既来“唰”一下把那打纸塞回牛皮纸袋,斩钉截铁:“绝不!”   他绕好线圈,还给陆瑶。   陆瑶接过,抿了抿嘴,说:“如果你真的不愿意读,孟老师肯定不会勉强你。”   谭既来心道废话,孟桐敢勉强他!逼急了他真报警!   这专业搞不好跟玩命一样,谁爱读谁读。   陆瑶在浏览器噼里啪啦打了一串字符,进了学校官网。   她把屏幕推到谭既来面前:“你本来是想调剂到这个专业吧?”   哲学系,宗教学。   谭既来拍手:“可不是。”   陆瑶说:“明早我们送你回去,研究生院办公室的老师会帮你协调。”   “谢谢学姐。”谭既来改口,不再喊她师姐。   陆瑶低头理她的笔记,谭既来拿着她的电脑浏览学校官网。   北通大,宗教学。   国家高校学科排名A级。   蛮不错的。   电脑屏幕忽然闪烁一下。   谭既来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他好像看到陆瑶的电脑闪过一张脸。   一张年轻男人的脸。   *   作者有话要说:   真有这个专业,有人想报吗? 第04章 僵尸   那个画面又闪了一下,谭既来确认自己眼神没毛病:“陆瑶……”   “怎么了?”陆瑶低头整理笔记,一直没看电脑屏幕。   谭既来用眼神示意。   陆瑶警惕性不错,眼珠转到电脑屏幕上。   车内一阵安静。   两人一动不动,都紧紧盯着电脑屏幕。   大概半分钟后,陆瑶按捺不住,低声问:“怎么了?”   谭既来没说话,伸手从陆瑶手里抽出笔,又拿过本子,刷刷刷几笔勾勒出那个男人的脸。   即使两人一前一后坐在车子里,即使谭既来画的时候,那人的脸对于陆瑶来说是倒着的,她还是在瞬间认出那人。   是他!   陆瑶眼睛瞪得老大,仿佛见了鬼。   她缓缓抬起头,看着谭既来,用口型问:“怎么回事?”   谭既来飞速在纸上写——   屏、闪现。   陆瑶俏丽的脸蛋扭曲。   她懵了片刻,摸索着伸手找手机。   找到、解锁、又打了几个字后,她忽然昂着头放下手机,仿佛有什么顾忌。   “咋了?”谭既来低声问。   他看到陆瑶手里的微信界面,是在给孟桐发消息。   陆瑶手指指向雷达。   谭既来好像懂了。   如果他没猜错,纸上这个男的入侵了他们的网络。   所以陆瑶不敢说话,大约是通过电子设备被监听。   也因此,她用的一切电子设备,都有被监视的可能。   她想通知孟桐,却又不敢用现代的通讯方式。   谭既来不管他们的事。   他低下头,用眼神又描摹了一遍纸上的线条。   或曲或直、或粗或细、长短疏密、锐钝强弱,这些看似杂乱的线条在谭既来笔下,十分流畅地组合成一个年轻男人的脸。   这男人相貌很不错。   对于自己算帅哥这事,谭既来一贯有“自知之明”。   从小到大,他总能凭借长相在学校出圈,混个小有名气。   帅不帅这种事情,既主观又客观。   但主客观结合起来,谭既来都承认这个纸片人比自己好看。   他手指无意识在纸片人脸颊屈了屈,就像在摸他的脸。   “这人是谁?”谭既来声带不动,用气声低低询问。   陆瑶又飞速瞥了一眼笔记本上那张脸,声音细不可查:“不是好人。”   谭既来挑眉,心道你们也不像是好人……   陆瑶读懂了他的意思,补充说明:“上次我跟孟老师来湘西,他们袭击过我们。”   他们?   袭击?   这么危险的吗?   谭既来在笔记本上写了三个数字。   陆瑶秀气的眉毛皱得更厉害:“报警了,没抓住。”   谭既来夹着笔的手指晃动,笔尾敲击本子发出“嗒嗒”两声:“我是说现在,赶紧报警。”   陆瑶看他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嫌弃。   谭既来看她不动,恨不能替她给警察叔叔打电话。   还没等他行动,陆瑶已经开始往包里收拾她那一堆电子设备。她一边拔线收纳,一边飞快地说:“我去找孟老师和秦教授,你在车里,不要乱跑。”   谭既来张嘴结舌,半天后结结巴巴问:“你要把我自己留下?”   重音落在“自己”。   陆瑶拉好包链,回头一脸严肃地看着谭既来:“千万不要报警,我们的项目暂时保密。”   “说实话,”谭既来三思而后开口,“我很怀疑你们的合法性。”   陆瑶鼻息一动:“蠢材。”   陆瑶收好东西,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丸子头,确保每根发丝都老老实实服服帖帖。她利索地开门下车,潇洒地把背包甩在背上。   她比车里的男人帅多了——车里的男人心道。   谭既来的脸离车窗玻璃也就二寸,陆瑶曲起食指和中指关节,隔着玻璃从外面对准他的脑门敲了敲,警告道:“无论如何,不要下车。”   车里的人狂点头。   她转身从怀里掏出一个圆形金属盘。   谭既来没看清,推测是指南针。   等他回过神来时,陆瑶已经不见了踪影。   谭既来靠在车椅背上,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20:05。   十二个小时前,他在学校大门口,跟爹妈挥手告别,展开新生活。   十二个小时后,他坐在深山老林,跟一群神经病研究神学、蛊虫。   造化弄人。   造物主也弄人。   他从车前挡玻璃往外看,这个点儿天已全黑,外加置身森林深处,即便不算伸手不见五指,能见度也绝对高不到哪里去。   旁边哗啦啦一阵清幽的流水声,大概有条小溪。   他把越野车里的抱枕摆弄几下,靠在肩颈处垫好,准备睡觉。   “哗啦——”   像是有人涉水而来。   谭既来起初没当回事,直到这声音接二连三响起,他才迟钝地察觉不对。   他循声从侧面的车窗玻璃看去,目光几个来回,锁定一片影影绰绰。   黑灯瞎火,他也看不清,只觉得是一堆乱糟糟的黑影此起彼伏,正向他所在的位置一步一步靠近。   谭既来一下子瞪大眼睛。   那堆黑影们越发逼近,在距离车子五米左右时,他终于借着从树影缝隙中漏出的几丝惨淡斑驳的月光,看清那是堆什么东西。   刹那间,他魂飞魄散。   那他妈是一群死人!   不,准确的说,是一群僵尸。   这种挂了又能动的尸体,学名叫僵尸。   叫僵尸归叫僵尸,实际上他们动作可一点都不僵,走路的速度比活人慢不了多少。   一群二三十个,穿着现代寻常的T恤衬衫牛仔裤,满身脏污泥泞,个个脸色青黑。有的皮肤已经出现腐烂的痕迹,黏黏腻腻的尸液粘在身上,像是死了很久。   他们眼睛赤红,舌头无意识地吐出来。走几步,鼻翼煽动几下,辨别方向伸着胳膊,往越野车的方向摸索走来。   此刻谭既来身体比他们僵。   腿脚一松,他支撑不住,从座椅上滑下,呆呆跌坐在车底。   车门阻挡了他的目光,让他大脑短路片刻。   等他恢复清醒的时候,已经被那群僵尸包围了。   他抬头,跟几个整张脸贴在玻璃上、正咧嘴傻笑的僵尸兄弟对视。   对方看到谭既来跟他们照面,嘴角咧得更大,长长的舌头来回扫过,在玻璃外侧留下几滩浓稠的黄色粘液和乌红色的血水。   谭既来心理素质再差一点儿,就当场吓死加入他们了……   也或许是被活活恶心死的,他几乎能闻到这群兄弟们身上散发的尸臭……   谭既来抓起手机。   没信号!   僵尸们似乎也知道这一点,恰好笑够了,开始砰砰砸门。   谭既来抓着抱枕抵在胸前,紧张到想笑。   两秒后,他支棱起来,半个身体仓皇爬到驾驶区,伸手到处摸索。   摸索无果,谭既来在心里破口大骂——妈的谁把车钥匙拿走了!   有人在车里,留下车钥匙是常识啊!   后排右侧的车门传来一阵非常熟悉的机械声,他在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这是哪位高智商的僵尸兄弟在拉车门把手。   在僵尸拉开车门的前一刹那,他一个转身,抢先按下车门锁。   拉车门的僵尸开门无果,青黑的脸色愈加阴黑,开始砸车窗玻璃以表达自己的愤怒。   谭既来跪在车内的地上,看着那位大兄弟砰砰一通狂砸。   僵尸们大概是没有痛觉的。   那位暴躁的僵尸大哥久砸无果,索性后退一步,把胳膊抡起来当木棍使,拳头跟榔头一样“咚”一下敲在车玻璃上。   车窗应声而裂。   那位大兄弟见车窗玻璃裂了,后退一步,准备再抡一下让这风雨飘摇的玻璃碎个彻底。   谭既来头皮发麻。   车里躲不下去了。   他抓紧手机。   那位僵尸兄弟的拳头如约而至,强撑已久的车玻璃哗啦一下稀碎。   他沾满污垢又黑黢黢手,伸向谭既来的脖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把谭谭扔车里是不是很危险也很扯……所以为什么呢【ddddoge】 第05章 大哥   谭既来飞起一脚,冲着那散发着尸臭的狠狠踹去。   “咯吱”一声,那手腕垂下,大概是被谭既来踹断了。   但是更多的手伸了进来。   谭既来抓起自己的书包,当作盾牌隔在中间。   他后背抵在对面的车门,两只脚蹬在书包上,一个用力把所有的手从窗户那里怼了出去。   外面的僵尸被顶的后退两步。   趁着这功夫,谭既来解锁,手搭在车门内的拉手处。   在僵尸们又一次冲过来时,他心一横,猛地拉开车门,一脚踹过去。   车门大敞,带倒一堆,谭既来脚在脚踏上一蹬,借力跳出两米,然后撒丫子狂奔不止。   没有被车门挂住的僵尸闻到到口的食物逃走,纷纷呜咽怪叫着追上来。   他们也会跑,只不过没有谭既来跑的那么快。   林子里漆黑一片,谭既来根本顾不上辨别方向,只是本能的往前狂奔。   跑出去两百米,他一个不留神被出土的树根绊倒,狠狠摔了个狗啃泥。   触地的关节钝痛,但他还是在最短的时间爬起来。   回头一看,几个腿脚利索的僵尸已经追上来了。   “卧槽!”谭既来大叫一声往前逃窜。   他刚摔一跤,脚腕扭伤,并且越往前跑林子越原始,藤蔓缠绕枝干舒扭,他得绕来绕去,极大的影响了他冲刺的速度。   而僵尸们不受影响,他们撞到树干之类的也不怕痛,并不会因此停下脚步,颇有几分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冲劲儿。   听后面呜呜咽咽的声音越来越近,谭既来知道他和僵尸们的距离在缩短。   “孟老师——陆瑶——”   他大声喊,希望孟桐他们能听见然后来救自己。   求救的声音回荡在林子里,但是很遗憾,并没有任何回音。   “咚”的一声,他又绊了一下摔倒在地。   这一次,僵尸们赶了上来。   谭既来“啊啊啊”狂叫,排首的僵尸被他叫的缩了两秒,然后继续伸着胳膊朝他的脖子抓去。   他跌坐在地上,后撑着往后爬。   蹭了几步,手摸到什么趁手又光滑的东西,他立马就想抓起来冲着僵尸丢过去,试了两次却发现根本抓不起来。   他在那抓不起来的东西身上浪费了几秒,也就是这宝贵的几秒,让僵尸的手畅通无阻伸到他面前,几乎就要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完了完了BBQ了……   就在谭既来认命的时候,那趁手的东西猛地抬起来,照着僵尸的胸口一下子踹出去。   谭既来瞪大眼睛。   他这才看见那是个什么东西。   一只棕色马丁靴。   他刚才摸到的,是马丁靴的鞋面。   顺着马丁靴看上去,他看到一条穿着深灰色裤子笔直精干的小腿、同样笔直精干的大腿……   最后是一张年轻男人的脸,眉眼精致,神色冷淡,有几分熟悉。   “是你……”谭既来惊讶。   那个入侵陆瑶网络、显示在电脑屏幕上的脸,此刻正居高临下垂头俯视他。   僵尸们甩着舌头怪叫着扑上来,谭既来又是“啊啊啊”大叫,无意识地往那男人身旁靠,攀紧了他的大腿。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湿热,谭既来发现这人衣服潮乎乎的,头发也半干未干。   但一堆死人僵尸堆中,好容易见到个活人,他很自然的想跟他抱团。   也或许是潜意识里,他觉得这个人精悍强大,战斗力不低,能救他。   能救他是真……但那人毫不客气地把抱着他大腿的谭既来甩开,然后才飞起几脚,踹翻扑上来的僵尸。   拜他所赐,谭既来狼狈扑在地上,今晚第二次吃了满嘴土。   等他翻身爬起来的时候,最早赶来的一批僵尸,已经全被那人撂倒了。   他手里握着一把40cm左右长的尖刀,刀身细窄,散发寒光,滴着粘稠的黄色液体。   再看那些僵尸,不但被他踹倒,还被他一刀割喉。   不对,不是割喉……   谭既来好容易松下的气,又猛地被提起来了。   什么割喉,这是斩首!   僵尸的头都被割下来了,只不过因为下手狠辣,切割整齐,不仔细看还以为头好端端的坐在肩膀上呢。   “妈呀——”谭既来无意识大叫。   这男的比僵尸还可怕。   这声充满惊恐的叫喊仿佛提醒了那人。   他缓缓转过头,冰凉的目光落在谭既来脸上,然后向下,在他手腕那抹红色处停住。   “大哥……”谭既来想上厕所,“有话好商量……”   他大哥走过来,谭既来向后退,然后扑通一声坐到地上。   “大哥……”   他大哥再吓他一下,谭既来就真的当场上厕所了。   这时候后一波僵尸冲了上来,他大哥暂时顾不上收拾他,转身跟那群僵尸打在一起。   这次他没有上脚踹,而是直接用刀砍。   一刀一个,一刀两个,一刀三个……   砍瓜切菜,手起刀落,林子里飞舞着被切下来的脑袋。   谭既来玩切水果,都没削得这么利索。   偶尔一两个聪明的僵尸绕过他大哥,直扑谭既来。   其中一位非常眼熟,他手骨断掉,右手无力地耷拉着。   谭既来一拍脑袋,这不是拉车把手砸车窗那位僵尸兄弟吗?   当时他被谭既来用车门别了一下,于是赶来的慢了点……   但他还是冲着谭既来来,后者扶额,多大仇啊……   在那位“老熟尸”扑过来时,谭既来大喊一声“大哥”,然后毫不留情一脚把“老熟尸”朝着他大哥的方向踹过去。   他大哥耳朵一动,灵敏地发觉背后有东西摔过来,尖刀在手里一转,舞得眼花缭乱。   然后“老熟尸”倒下了。   谭既来觉得自己又行了,欣慰一笑心道不愧是我。   他大哥冷飕飕看他一眼,意味不明。   后一波僵尸很快被解决,偌大的林子里,又只剩他和他大哥俩人。   哦不对,一直是俩人,僵尸不算人。   “大哥,”谭既来首先开口,干笑两声,“谢谢啊。”   他大哥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湿纸巾,开始擦拭他的刀。   谭既来稍微放心,擦了刀,应该不会再见血。   他大哥不至于宰了他。   两个人离得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谭既来看到这人右手小指上戴着一个素圈哑光铂金戒指。   大男人,戴戒指。   还是小指。   但这戒指有点眼熟……   谭既来眯了眯眼睛,跟他爸妈结婚的对戒很像啊……   “Zion.”   谭既来身后响起一个女声。   他回头看去,只见一男一女从林子深处走了过来。   男女都不大,看样子都二十来岁。   男的留寸头,皮肤晒得黝黑,个子很高。   女的齐耳短发,大眼厚嘴,黄黑皮,东南亚长相,不比寸头男矮几公分。   两个人步伐沉稳,膀大腰圆,看起来训练有素。   他们俩,再加上他大哥,三个人穿的衣服一模一样,显然是统一的制服。   谭既来仔细看了看,觉得很像国外大片里特工穿的作战服。   他头皮开始发麻。   这伙人什么来头?   “Who is he?”女的又开口。   “No idea.”他大哥答。   说英文?   谭既来都懵了。   外国人?   另外一个一直没开口的寸头男,盯着谭既来打量两眼,张嘴是一口地道的普通话,甚至夹杂了一点点京市口音。   他嗓门儿很大:“你丫谁啊?”   “我……”谭既来张嘴,心里犯嘀咕,这问题应该他问他们吧。   他大哥把刀插回刀鞘,金属摩擦产生的声音清寒,在深夜里威慑力十足。   他大哥开口,嗓音很冷很沉:“说,你是谁?”   *   作者有话要说:   李警官终于上线啦~~   还有这篇现代架空,很多设定现实中无,写到太扯淡的地方会跟大家专门标注提示,切勿当真! 第06章 既来   “我叫谭既来,”他喉结滚动,“既来之则安之的既来。”   他大哥眉毛轻挑,嘴唇微动。尽管情绪很淡,但能看得出来,他震惊了一下。   寸头男则干脆张大嘴巴,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过好几回,然后阴阳怪气“呵”得笑一声。   谭既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哪里说的不对。   他怕触了这伙人霉头,于是补充说明,企图强调自己对他们没有任何威胁:“我是北通大物理系的研究生。”   寸头男问:“你来这里干嘛?”   提到这个谭既来都想哭:“我被拐卖来的……”   他大哥锐利的双眼微眯,仿佛在认真思考。   片刻,他冷冷开口:“你撒谎。”   谭既来张嘴结舌……   他半拉就是被孟桐和陆瑶骗来的……   再说他大哥怎么知道不对的……   短发女一直非常冷漠地盯着谭既来,听到“撒谎”俩字,更是毫不掩饰反感的情绪。   她叽里咕噜吐出一串外文,不时冲着谭既来翻个白眼。   几分钟后,短发女和另外两人交流完毕。   谭既来半年前刚擦线飘过四级,英语水平实实在在不咋滴。   他只模糊能听懂几个单词,什么bug什么cave什么go的,然后这伙人就抛下他go了。   “大哥们!”谭既来叫了一声,跟上去。   走在前面的三个人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你丫跟着我们干嘛?”寸头男不耐烦的开口,“走开。”   谭既来手心冒汗,他此刻根本分不清跟着这伙人危险,还是独自留在林子里更可怕,手指指着自己问:“我怎么办?”   “我知道你怎么办?关我们屁事。”   寸头男扯着嗓子甩了一句,看起来也非常讨厌他。   谭既来抓抓头发,倒也没错。   他换了个问题浴盐读.加:“走哪里能出林子?”   “按道理,你往任何一个方向走都能出去,”寸头男笑得戏谑嘲讽,“地球是圆的。”   去你妈地球是圆的。   谭既来握紧拳头,拼命告诉自己:我是文人,我是知识分子,不能打人……   啊,也打不过。   他大哥眼睛盯着他紧握的双拳,吓得谭既来连忙松开,就差高举双手做投降状。   “那边。”   他大哥指的正是他一路逃窜过来的方向。   不是在开玩笑吧。   让他顺着原路回去?   再遇到僵尸咋办?   寸头男嫌恶地白他一眼,跟同伴说:“我们走。”   半个小时后,寸头男一边频频回头,一边骂骂咧咧:“老李,你真让这小子一直跟着我们?”   短发女也回头看了看磕磕绊绊跟上来的谭既来,皱着眉说:“则安,带他,不好。”   谭既来的大哥——也就是李则安,头也不回,问:“我让他跟的?”   寸头男摇头。   李则安又问:“那问我干嘛?”   寸头男短发女互相对视一眼,寸头男做代表开口:“你也没不许,他才赖上我们。”   李则安闻言定住脚步,不远不近跟着他们的谭既来,也乖乖停在原地保持距离。   三人站在一个小山坡顶上,谭既来站在山腰,相距大约五六米。   李则安回头,漆黑的林子两米开外,其实就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   模模糊糊的,他看到下方不远处有个清瘦单薄的人影。   这人影哪怕不往坡上爬,腿脚也没闲着,一直左右交替抖腿以防止猫藤缠上,举止滑稽可笑。   李则安看了他一会儿,短发女等不及了。   “Zion!”   李则安目光移到短发女神色强硬的脸上:“甩掉他就是。”   跟猫藤搏斗正酣的谭既来,也就是低头两秒,再抬头的时候,山坡顶已经空无一人。   “大哥——”谭既来几步冲到三人原本站定的位置,茫然地四顾。   他大哥大姐都不见了!   “救命啊——”谭既来又哀嚎一声。   深山老林,深更半夜,他一个人可咋办。   他回头从小山坡顶望下去。   说实在的,这会儿比刚才还要糟糕。   刚才起码他大哥给他指了方向,他又跑出不远,顺着回去问题不大。   现在跟着那仨人在森里里穿梭半天,七拐八拐,早迷路了。   谭既来抱头,手指在短发里来回抓弄,压的头发跟杂草一样起起伏伏。   再低头一看,猫藤已经缠到他大腿了。   “啊啊啊啊——”他大声惨叫。   猫藤这种东西,喜欢缠绕活物,却很怕激烈活动的活物。   简单来说,你要是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它们就凑上来。但是如果你激烈挣扎,它们就会惊恐地退去。   此刻谭既来生怕被猫藤缠住勒死,自然是拼命反抗。   他一边跳来跳去,一边伸手全力撕扯拍打。   猫藤被他扯断好几根旁枝,掉了好多叶子,吓得不轻,绕着圈地从他腿上撤退。   他抬起左脚,右腿金鸡独立,来不及撤走的猫藤跟他扭着劲,几番较量后他失去重心,横斜着往地面摔去。   他两只胳膊随着摔倒的姿势,不由自主在空中画圈,最后撑在地上。   手掌落在潮湿黏腻的泥巴里,他喘了几口气,借力站起。   手腕缠绕的红绳随着他的动作,无意间触碰到一片猫藤叶子。   那带着小锯齿的叶子颤抖一下,然后整根藤也跟着发抖。   片刻,那根藤“嗖嗖”逃走。   随着它的逃窜,周围好几根猫藤像是得到什么讯息般先后颤抖起来。   几秒钟后,它们也如潮水般争先恐后退去。   也就眨眼功夫,脚下厚厚一层的猫藤消失的无影无踪,暴露出潮湿褐色的土壤。   谭既来呆滞地看着猫藤落荒而逃。   须臾,他僵硬地抬起手腕,震惊地看着那根红绳。   那红绳在黑夜里颜色更加暗沉,如氧化的血,在小臂尾端黑红几道。   唯有银色的亮片,借一点光,便能依旧莹莹如幻。   “呜啊啊啊——呜啊啊啊——”   远处林子里传来几声奇怪的鸟叫。   谭既来打个激灵,耳朵动了两下,抬头寻找那声音的来源。   谁知道他一抬头,对上了趴在树干上的三双亮晶晶的眼睛。   三双亮晶晶居高临下,都垂着头看着他。   “我去。”   谭既来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后退两步。   再仔细一看……这不是那三位大哥大姐么?   他好奇地问:“你们在树上干嘛?”   树上三人:“……”   一秒钟后,谭既来明白了,这三位肯定是为了躲开他,才上树的。   三个人一人挑了一根枝桠蹲着,但是古树枝繁叶茂,容不下他们自由舒展。因此他们的四肢躯干,只能在造型各异的树枝空隙内受限发挥,最终保持平衡的姿势……不能说争奇斗艳,只能说各有各的精彩奇妙之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玩什么行为艺术。   谭既来看着他们跟某些古老部落狂野舞蹈动作般的定格姿势,忍不住笑:“你们真是……”   真是有趣。   短发女被他的笑气的“哼”了一声,艰难地把两只穿插在枝叶中的胳膊收回来,活动两下腿脚,一跃而下。   李则安旋身落下,单膝触地,动作轻盈漂亮。   唯有寸头男,大抵是在树上蹲久了,腿麻。   他跳下来的时候没站稳,踉跄一下,幸亏谭既来上前扶住。   “我谢谢您!”   寸头男斜着眼觑他,抽回手臂。   谭既来笑:“您客气。”   “呜啊啊啊——呜啊啊啊——”   那阵奇怪的鸟叫声又开始了。   并且这一次,离得更近。   谭既来好奇地四处打量,不耻下问:“这是什么叫声?”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但三人不约而同,抽出了自己的刀。   什么叫此时无声胜有声!   谭既来目瞪口呆。   他慌张地上下左右看了一圈,最后从地上捡起来一根拇指粗的树枝,三两下把杂枝乱叶拧断丢掉,握在手里充当防身武器。   李则安听到他鼓捣半天,忍不住侧首。   谭既来晃晃手里的家伙,木棍割裂空气发出几阵“呜呜”声。   他声音充满期待,一脸恳切地问:“能行吗?”   李则安别过头去。   谭既来以为他不会回答,结果听他轻轻吐出四个字:“聊胜于无。”   行,有点用就行。   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渐渐逼近,四个人同时紧张起来。   李则安站在最前面,左右两侧的后方站着寸头男和短发女。   谭既来思忖片刻,挪到李则安正后方、另外两人的斜后中央。   “你丫干嘛?”   寸头男看他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回头斥骂道。   谭既来厚着脸皮,干巴巴尴尬地强颜欢笑。   寸头男又张嘴跟他理论,没等说两句,就被李则安打断:“别吵了,先应战。”   翅膀扇动空气的声音渐渐迫近,寸头男狠狠剜了一眼谭既来,换回对方一个刻意讨好的笑。   谭既来紧张地盯着前方,见乌漆麻黑的林子里慢慢多了一层不知道什么东西,阴黑一片慢慢压过来。   他握紧手里的小木棍,今日他才见识了啥叫五彩斑斓的黑。   那巨大的黑影从上而下俯冲,伴随着一阵“呜啊啊啊”的怪叫,谭既来终于看清这次来的是什么东西——   乌鸦。   巨大的乌鸦。   乌鸦本来就挺大只,这批乌鸦更比普通的大一圈。   它们渐近飞来,为首一只距离四人两米远时,李则安低喝一声:“Fight!”   这次谭既来听懂了——开打!   前面三个人同时动作,一边或低头或闪身躲开乌鸦的尖喙,一边让手里的长刀精准地割破乌鸦的脖子,像那批僵尸一样,乌鸦们被一刀毙命。   谭既来精神高度紧张,在这种条件下,他的身姿竟然也神奇的伶俐起来,一顿操作左闪右躲,几番都没有被乌鸦的尖嘴啄到。   实在躲不开,他就用手里的木棍格挡,等乌鸦咬住他的棍子,他一拳冲着乌鸦脑袋砸下。   一只大乌鸦怪叫了一声倒下。   打晕这只乌鸦,他才后知后觉地出了一身冷汗。   他注意到这只乌鸦的眼睛通体赤红,如血一般的赤红。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谭既来直觉告诉他,被这种乌鸦啄一口,肯定不止受伤那么简单。   撂倒为首几只之后,大部队抵达。   漫天都是拍打翅膀俯冲的乌鸦,四人应对得都不轻松。   更糟心的是,起初只需要应对面前,而等乌鸦冲过两波过后,之前掠过他们的乌鸦掉头返回,从后方袭来。   这下四面八方哪个方向都有可能受到攻击。   那三个人非常有默契地背抵着背,把后方交给同伴。   谭既来一个人站在圈外,像个活靶子。   他用木棍抵住前面扑过来的乌鸦,听见后面一声怪叫。   本能地低下头,果然一只乌鸦从后面袭击他。在他躲开之后,跟咬着他木棍的那只撞在一起。   差一点!   谭既来心猛地一沉,这样下去被乌鸦啄伤早晚的事。   他瞅了个间隙,靠在一棵树上缓口气,见另外三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铺天盖地的乌鸦已经撕开了他们的同盟圈,显然他们也不是铜墙铁壁。   突然一只乌鸦几乎就要冲到寸头男脸上。   谭既来向前两步,把棍子掷出去。   那只乌鸦被木棍打到,同时被一把飞来的刀插到后背,头一歪擦着寸头男脖子划过,跌在谭既来脚下。   刀是李则安的。   寸头男看了李则安一眼,又飞速一瞥谭既来。   谭既来把那把刀拔·出来,冲着扑向自己的乌鸦砍去,猛地削掉了大乌鸦的一只翅膀。   他砍完这一只后,刀柄冲着李则安抛过去:“还你!”   李则安接过,又忽然发力。   刀尖冲着谭既来的脸,被极速甩出。   那瞬间,谭既来脸上血色尽失。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没有很钟爱取情侣名,但这一对儿,超合口味。   另外文中人物一开始对来宝态度不太友好,是因为我们跟随来宝的视角,很多隐藏剧情没有打开。从全文的情节和脉络来看,在这个节点对他不太关照是合理的。但是来宝是社牛哇,无论开局什么样,他都能把关系处理的很好,遇到的所有人最后都是他的铁哥们儿~~ 第07章 黑鸦   然而那把刀擦着他的耳边飞过,继而是利器没入皮肉的钝声。   他回头,看到身后摔落一道黑影。   是乌鸦。   原来他大哥是在救他。   他愣了半秒,又一次抽出那把刀。   李则安飞速跟他说:“拿着吧。”   说完他又从身上不知哪个口袋,拔·出一把匕首。   谭既来握着他的长刀,左闪右躲劈砍掉两只乌鸦。   也不知道怎么走位的,反正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跟李则安背靠背贴住。   “谢谢。”   感受到对方传来的体温,谭既来一阵心安,低声道谢。   可李则安甚至没等他说完就已经离开,去救被围攻的短发女。   谭既来只好独自迎战。   周围地面密密麻麻一层一层摞着被砍杀的乌鸦,可是天上还是源源不断扑过来。   谭既来快支撑不住,大声喊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吧——”   这次有人回应。   寸头男扯着嗓子,跟骂人似的:“那你说怎么办?!”   谭既来刀背敲晕一只大乌鸦,飙了句脏话。   草!他哪知道咋办?!   反正他握着刀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体力已消耗过半,再这样下去早晚得交代在这里。   “你们之前遇到都怎么办的?”   他看这仨人杀鸦挺熟练的,默认他们之前遭遇过这群疯批乌鸦的袭击。   寸头男喊:“杀干净!”   要不是没空也不敢,谭既来就捂脸了。   行吧……   杀……   他慢慢后退,背靠树干,只让自己正面受到乌鸦攻击。   凑合应付几分钟后,忽然两只“呜啊啊”叫着,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地扑过来。   谭既来横扫左边那只,然后飞快低头躲过右边的袭击。   右边飞来的乌鸦速度太快,来不及刹车,一头撞向谭既来身后的树干。   “笃呜呜呜——”   谭既来看清撞树的后续,全身麻了半秒。   那大乌鸦尖锐的喙结结实实戳入树干,起码没入两公分,还带着颤音在高频振动。   这他妈要是戳他身上……   这念头还没完全闪过,谭既来突然留意到,那只倒霉乌鸦连着喙的头垂直于树干,但是鸟身无力的悬空下垂,赤红的眼珠也被眼皮挡住,整个鸟死气沉沉挂在树上。   它撞晕了,或者直接撞死了。   他“呵”了一声,脑袋里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长刀锋利,散发着凛冽的寒光。   谭既来握着刀向前几步,招呼天上密密麻麻的乌鸦。   本来他一个人目标不大,又背靠大树,攻击他的乌鸦只是零星仨俩。   但他冲出去,举着刀找戳,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乌鸦们很快注意到嚣张的某人。   它们悬停在空中几秒,然后成群结对朝他扑过去。   寸头男余光瞥见,满脸匪夷所思:“你干嘛呢!找死啊!”   谭既来紧张到爆炸,短暂失聪,压根儿没听见寸头男喊话。   他硬着头皮迎战漫天的乌鸦,而这时林子里恰好卷来一阵风,吹得他衣角“呼啦啦”作响。   谭既来有种自己是武林高手的错觉。   但确实是错觉……   在乌鸦们如一股黑旋风极速袭来时,谭既来以为自己会漂亮走位,轻盈地旋身转到树后……但现实是他没看路,一抬脚就被树根绊倒,今晚第三次摔个狗吃屎。   谭既来趴在地上,猛地回头,乌鸦们几乎扑到他脸前。   他猝然睁大眼睛,脱口就是一句国粹。   就在乌鸦尖利的嘴就戳到他脸上前半秒,一股极大的力量扯着他的衣领,瞬间把他拎到树后。   “笃笃笃笃笃笃……”   背后一阵密集颤声。   谭既来靠着大树,感受到这棵树被乌鸦怼的不轻。   没撞树的乌鸦打个旋,擦着树干低空掠过。   好在速度太快,惯性巨大,它们没那么快转身回来。   谭既来望着那波乌鸦的背影,松了口气。   然后他才想起该看看是谁抢救的自己。   一抬头,他对上一双清黑的眸子。   又是他。   谭既来喉结滚动:“谢谢……”   李则安什么都没说,挺身站起,去捡谭既来摔倒时遗落在地上的长刀。   谭既来腿脚发软,扶着树,试了两次好容易爬起身。   他深呼吸,绕回到树前,看到树上密密麻麻钉着一层黑鸟。   谭既来一阵恶寒,密集恐惧症都快犯了……   个别没晕的乌鸦,双翅“哗哗”扇动,企图把自己拔·出去。   但扎的太深,那几只努力了半天也没半点希望。   它们尖尖的爪子快速松合,换算成人类的肢体语言,大约是在抓耳挠腮。   李则安毫不手软,几刀下去,整棵树没了气息。   旁边还在单个作战的寸头男砍杀两只乌鸦后,兴奋地冲过来对着谭既来嚎:“可以啊你!草船借箭啊!”   谭既来“嘶”一声:“草船借箭是这么用的吗?”   寸头男翘着下巴:“你找个更精准的成语试试?”   一贯自诩文化人的谭既来还真哑了。   找到了对付乌鸦们的诀窍后,他们效率瞬间提高了不少。   随着乌鸦一次次的进攻,它们的数量也在急剧减少。   也就五六分钟,四人成功诱杀最后一批。   “芜湖。”   谭既来从树后爬出来,双手后蜷捏着自己肩颈处的T恤提溜两下,调整因大幅动作而拧巴歪曲的衣服。   李则安手中的匕首回鞘。   他把匕首放回口袋,顺便取出湿巾,又开始擦拭他的长刀。   那把刀刚才被谭既来遗落,刀身刀柄粘满了黏腻腻的泥巴和残碎的树叶。   谭既来看了一眼:“我来?”   李则安头都没抬:“不用。”   行。   其实谭既来也就是客气客气。   他看李则安十分宝贝他那刀,恐怕除了刚才那种紧要关头,他也不想别人无故触碰。   地面树上,到处都是死乌鸦。   地面的乌鸦死不瞑目,瞪着赤红的眼睛盯着谭既来。   某位弱质文人被看的不适,踢了一脚鸦脑袋:“请问,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经过一轮并肩作战,他盘算着自己跟他们怎么也有了点交情。   谁知跟刚才一样,无人答话。   谭既来低着头,眼睛慢慢转动,仔细观察他们。   这三人身手不错,装备齐全,训练有素,警惕戒备……   陆瑶说他们袭击过她和孟桐,应该不是扯谎。   这样说来,他们起码两次出现在这片诡异的森林里。   虽然他们目的不明,但毫无疑问的是,他们绝不是什么好人。   不过可能也没那么坏……他迟钝地思考。   如果真的是杀人不眨眼的恶人,他大哥根本不会把他从僵尸群中救下来,刚才也不会为了躲他跳到树上,更不会把长刀给他防身……   “你们是什么人?”   话没过脑子,谭既来脱口而出。   说完他就后悔了。   他问这些拼命攻击他们的乌鸦是啥毛病都没人理,更何况问他们是什么人。   并且这个问题,多多少少有点敏·感。   他们肯定不喜欢被他追问。   果然三个人同时抬头,直勾勾盯着他。   谭既来动都不敢动,全身只有眼珠子敢转转,尴尬跟那仨交换眼神。   半晌,短发女开口:“Zion,he’s a trouble.”   这句谭既来听懂了,说他是个大麻烦。   “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谭既来叹气,“我也不想跟着你们,我就想出去,就想回家……”   寸头男闻言轻笑一声,表情满是戏谑:“啊,其实她的潜台词是——要解决掉这个麻烦。”   谭既来瞬间从头皮麻到脚后跟。   “不是吧,”他张嘴结舌,“你们不会想……”   杀了他???   他下意识后退两步,换来寸头男两声嘲笑:“就这点胆子还来这儿,嘁!”   虽然寸头男一脸瞧不上他的样子令人不爽,但是谭既来十分认同他的观点。   他这点胆子,真搞不了神学。   他出去就转专业,实在不行退学!   李则安盯了他一会儿,看他一脸愤恨,嘴唇轻动语气冰凉:“你为什么来这里?”   “不是我要来,”谭既来说着说着开始狂搓头发,“我是开学第一天莫名其妙被我导师带来的。”   话说到这儿,他又想问候孟桐全家。   这么危险的地方,把他带进来,又把他丢一边不管。   短发女皱着眉头频繁眨眼,似乎在很努力地理解他说的话。   片刻后,她冷冷开口:“不对,你说,刚刚……”   她说不下去,回头求助同伴。   寸头男懂她的意思,抱臂倚着一棵树,漫不经心接口:“拐卖。”   短发女点头,眯着眼质疑地盯着谭既来。   谭既来头一回听到短发女说中国话。   她只能费劲地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口音也很僵硬,正是老外说中文的那种调调。   “我被我导师拐卖的……”   谭既来自己说着说着,底气都不足。   听着跟瞎扯一样。   “你导师?”寸头男嗤笑一声,“孟?”   谭既来犹豫片刻,还是如实承认,点了点头。   “那你更麻烦,”寸头男冷笑,“我们连他也想解决掉。”   谭既来深吸一口气。   果然。   这片森林诡异至极……   孟桐研究湘西蛊虫……   他们仨来此,多半也是冲着蛊虫……   他们跟孟桐起过冲突……   谭既来承认自己跟孟桐有关系,就是找死。   但是如果说假话,被发现也是找死。   左右都他妈是个死。   行吧。   谭既来丧气:“随便吧。”   三个人交换过眼神,看样子也没想真把他怎么样。   短短十几分钟,寸头男承了谭既来两个人情。   他活动一下脖子,发出“咔咔”两声。   他说:“刚才给你指了路,让你走你不走。现在……说实话,我都不知道咋出去。”   他说完朝李则安投去一个眼神,寻求肯定或是帮助。   李则安慢慢眨了两下眼睛:“猫藤受惊,他出不去了。”   “得了,”寸头男双手一摊,对谭既来说,“对不起了您。”   谭既来满脸问号:“什么叫猫藤受惊?”   他是觉得刚刚那些猫藤撤退得诡异。   如逃命一般,顷刻间蹿个无影无踪。   但是猫藤撤退后,乌鸦们就来了。   谭既来一拍脑袋,反应过来:“猫藤把乌鸦招来的?!”   李则安合了一下眼皮,肯定这个说法。   谭既来愣了两秒。   然后抬起胳膊,动手拆除腕上莫名其妙多出来的红绳。   刚刚就是这破红绳碰到了猫藤叶子,才导致猫藤落荒而逃。   而那红绳也是古怪。   他往下拉一节,没有被他拉住的地方,就如环节或软体动物般往上滑缠……总之死死赖在他身上。   谭既来见状猛打数个激灵,被红绳缠住的右臂又冷又痒。   这红绳为什么会动,为什么缠上他?   草他妈的这什么鬼东西!   他情不自禁把自己的胳膊伸远了些,脸上的表情夹杂着嫌弃、恐惧和费解。   要不是胳膊是自己的,他甚至都想拿刀剁掉……   另外那仨看他一直努力扒扯不肯放弃,彼此叽咕两声后,李则安开口:“摘不下来的。”   谭既来如芒刺背,头皮发麻:“为什么?这是什么东西?”   没人理他。   又费了半天劲,谭既来也搞不定那根倒霉的红绳,终于丧眉搭眼宣布放弃。   短发女和寸头男早就不搭理他,俩人坐在大树下闷头吃饭。   乌鸦尸丛中,只有李则安还站在不远不近处,右手提着那把入鞘的长刀。   黑夜里,他持刀安安静静站在树冠底下,身影与树影融在一起,像一幅写意烘染的淡色水墨画。   明明眼前的人出手凶悍干脆,地上还趴着一层眼睛赤红的乌鸦尸体,气氛惊悚灵异。   但不知为何,这场景就是有股奇特朦胧的诗意。   谭既来很想拿笔墨连人带景画下来。   然后拿出去卖钱……   手腕上的红绳传来一阵电流走过般的酥麻。   他低下头,忽然又想到什么,喉结滚动一下,嗓音有些沙哑:“这么说,是我连累你们……”   *   作者有话要说:   草船借箭那个,可以换成啥?挠头……   另外下一章有点点小恐怖,胆小的同学看的时候记得把手机拿远一点,物理防御~ 第08章 诡梦   李则安站在那里,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但谭既来心里有数,这波遇到乌鸦袭击,责任在他。   “嘁,你丫才知道,”寸头男听到这话,嗤笑一声说,“全托您的福。”   谭既来左手抓抓后脑,表达歉意和无辜。   夜已深,那三个人各自寻了棵树倚靠休息。   谭既来有样学样,背靠大树好睡觉。   半个小时后,他瞪着眼睛发呆。   根本不困啊……   傍晚孟桐把他从水里捞起来后,他已经睡了很久。外加今天过的惊心动魄匪夷所思,颠覆了他过去二十二年对世界的认知,现在大脑皮层高度活跃,完全没有睡意。   再说他也不敢睡,谁知道睡着了还有没有命再睁开眼……   呸。   晦气。   他甩头,仿佛能把霉运甩掉。   头无意间转到一个角度时,他毫无防备对上一双清亮的眼睛。   “……”谭既来喉结滚动,“你也睡不着?”   李则安闻言,半垂眼皮从大腿右侧的口袋里取出一个便携式小药盒,抛给他。   谭既来反应慢了半秒,那塑料药盒从他手边擦过,落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最后呜噜噜躺平。   他立马扑过去,把那小药盒捧在手里,小心翼翼擦掉粘在上面的清新的泥。   “Melatonin?”他把药盒转正,模糊拼读上面印刷的单词,茫然地抬头,“什么意思?”   “褪黑素。”   谭既来握着那小药盒,语无伦次想到啥说啥:“这个可以随便吃吗……不敢睡……也是睡不着……你们别走……万一……”   他没说下去。   谁知道前方还有什么等着他。   这片森林跑出什么怪物都不奇怪。   李则安靠在树下,安静地听他嘴里乱七八糟、毫无逻辑章法地一通叽里咕噜。   等谭既来声音低下去,他说:“我在。”   两个字,声音不大,清晰明朗,掷地有声。   谭既来握紧了那药盒。   林子里静悄悄的。   他头枕在树干,下颌上扬,穿过层层繁茂的枝叶,偶尔能看到天上露出来的几颗星子。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青年瞎几把文人谭既来对着星星和空气,诗兴大发……   诗兴散去,再一眨眼,那几颗星子消失不见。   他“咦”了一声,觉得哪里不太对。   回头四顾,谭既来一拍大腿。   他此刻不在森林里!   眼前虽然也很昏暗,跟森林里的亮度差不多,但是模模糊糊的,谭既来能看清床、柜、桌、椅的轮廓。   这分明是一间卧室。   他再低头,看到自己被绑在椅子上。   胸腹横贯七八道,手指粗的麻绳把他捆个结实。   可方才他还拍了一下大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刚想出声,就看到床上人影晃动,然后一条纤细的胳膊摸索着伸向床头柜。   下一秒,台灯亮了。   这是个有些年代感的台灯,还用着钨丝灯泡。   借着暖色调的柔光,他看到一个漂亮的女人一手抓着长发,一手撑着床支起身。   那女人穿着条大红色的吊带真丝睡裙,隐约露出几道曼妙曲线。   谭既来礼貌地低下头。   正考虑怎么跟那女人解释自己的存在,他与红衣女人同时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   “谁啊?”红衣女人声音发闷,正是刚睡醒的样子。   无人应答。   谭既来忍不住好奇,抬头往门口看去。   门外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长廊。   长廊两侧的墙壁上,从上到下,挂满了一个又一个画框。   画框内是形形色色的人影。   但是门口并没有人。   红衣女人伸个懒腰,掀了被子,脚在地板上寻觅片刻,趿拉着拖鞋站起身。   她的目光扫过谭既来这里,表情没有任何异样,反而走过来,穿过他的身体,伸手拉开了窗帘。   阳光猛地照进来,刺痛谭既来的眼睛。   明明太阳才落下几个小时,他却觉得半个人生都被黑夜笼罩。   这屋子里的装修和陈设是二十多年前流行的款式,黄悠悠的原木色包墙皮,定制的衣柜也是同色系。   就连地板,也黄的像谭既来姥姥家的房子。   “妈妈。”   红衣女人回头,谭既来也回头。   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抓着个破烂不堪的布娃娃。   小女孩眉清目秀,娇憨可爱。   布娃娃是个扎小辫子的女娃,耳朵被削掉,眼里沁着血,嘴角上扬,吐着半截舌头,莫名像那些僵尸。   谭既来浑身发毛,那女人却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她扬了自己的长发,全部拨弄到肩后。   几步走过去,她蹲下身抱起抓着布娃娃的小女孩。   “怎么了宝贝?”她脸颊轻轻蹭了蹭小女孩的耳朵,柔声问。   小女孩下巴搭在女人肩颈,慢慢抬起眼皮与谭既来对视。   她勾唇笑了笑。   谭既来吓得差点上厕所。   小女孩看着谭既来,没拿娃娃那只手抬起来放在唇边,比了“嘘”的手势。   谭既来很怂地点点头。   小女孩满意地微笑,然后整个人“咯咯”作响,关节开始怪异地扭动。   片刻,她耳朵里慢慢爬出一只硬币大小、甲壳油亮的黑虫。   那黑虫子六只脚翻过女孩起伏的面部,缓缓钻进红衣女人的耳朵里。   女人甩了一下头。   几秒后,她猛地弯腰把小女孩放下,捂着头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惨叫。   “妈妈——”小女孩受惊,拽着娃娃抱住她的胳膊,“怎么了妈妈!”   红衣女人痛苦地倒在地上,整个蜷缩成虾米状。   她来回翻身,双腿在地上蹬来蹬去。   小女孩害怕地后退两步,背抵在墙上,嘤嘤哭喊,一遍遍叫“妈妈”。   她妈妈慢慢停止抽动,平躺在地上四肢张开,胸口一阵剧烈起伏。   长廊的墙上,凭空多了个画框。   谭既来清晰地看到,框内的画纸上由浅到深,像拍立得相纸在光下成像一般,慢慢浮现一道倩丽的红色人影。   等成像结束,画影清晰,红衣女人忽然浑身僵硬地蹦起来。   她的长发乱七八糟垂下,不再柔顺,颜色都变得乌闷闷。   吊带睡裙却更加鲜红,如血一般的红。   似乎有一阵风从门口吹进来,轻轻摇晃着她的裙摆。   两滴血从她裙子上滑下,落在地板上,绽成一朵血花。   她随着那道风,木木地转身。   身体没什么特别,唯独头转了半圈还满是长发,并没有露出脸。   谭既来估计她的脸被长发盖在底下。   虽然恐怖诡异,但是勉强能接受。   鬼片里都这样……   直到她伸手,一左一右捧住自己的脑袋,用力“咔哒”一转,头猛得被扭了半圈。   她那张明艳含笑的脸在瞬间对上谭既来。   谭既来吓得大叫一声。   “你怎么了!”一个男声在房间中响起,带了些回音,分不出来自哪个方向。   谭既来眼睁睁看着红衣女子目光空洞地盯着他,带着一脸瘆人的微笑,一步步向他走来。   她身形僵硬,趿拉着拖鞋,哒、哒、哒……   裙摆又开始滴血,随着她的步伐,嘀嗒、嘀嗒、嘀嗒……   “啊啊啊啊啊——”谭既来甩着头狂叫。   “醒醒,谭既来!”那个声音又响起,很沉很稳,落在他耳边。   女人在他身前站定,慢慢蹲下身,纤细的手指就要覆上他的脖子。   没等碰到,谭既来已经窒息了。   忽然耳边又是一声:“谭既来!醒来!”   谭既来被这句话惊醒,抬脚把面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踹开两米。   再眨了几下眼睛,他发现自己面朝大地,脸前几十公分,是湿润的褐色泥土。   几只蚂蚁排着队,背着食物努力爬过。   诡异场景不见了。   他醒了。   “你怎么了?”李则安问他。   谭既来回过神来,察觉自己趴在李则安结实的臂弯里。   李则安的胳膊很有力量,稳稳托着他。   谭既来愣了片刻,借力后仰,脊背靠着树松懈下来。   小松鼠在树枝桠上奔跑跳跃,长而毛茸茸的尾巴追在后面波浪型飞舞。   不远处几只雀儿结伴掠过,叽叽喳喳的叫声婉转动听。   森林里生机盎然。   是白天了。   “没事,”谭既来吐出一口闷气,“做了个噩梦。”   李则安:“噩梦?”   谭既来简短地“嗯”。   寸头男嗤笑一声:“还以为你怎么了呢,鬼吼鬼叫吓我们一跳。”   谭既来愣了:“我刚叫出声了吗?”   “不是出声的问题,”寸头男挑起眉毛,斤斤计较,“是很大声。”   话音刚落,谭既来肚子“咕噜咕噜”一连串地叫起来,好像在替他抗议。   寸头男嫌弃地扫他一眼。   谭既来摸了摸肚皮。   李则安:“饿了?”   谭既来点点头,低声说:“两顿没吃了……再上一顿还是机餐,就一杯酸奶。”   李则安从裤子口袋里取出一个掌心大小的铝箔纸包装袋。   谭既来没客气,接过,撕开。   是香橙味儿的压缩饼干。   *   作者有话要说:   香橙味儿的压缩饼干是我的童年阴影,难吃哭了。   写给他们,实属是自己淋过雨,所以把别人的伞踹了(duibuqi)……   另外固定晚上八点多更新,有事会提前一天说~ 第09章 山谷   谭既来盯着手里的饼干安静了片刻,抬头对上李则安清黑的眼睛。   他认真说:“谢谢。”   不到一天,这两个字,他反复对他说过多次。   语言和文字,有时候力量磅礴,有时候轻如鸿毛。   就像现在,谭既来满腔情绪,说出口的,却只是一句简单的“谢谢”。   李则安垂下眼皮,站起身。   短发女瞥了一眼谭既来,叽里咕噜又是一长串英文。   谭既来啃着饼干放空思绪,反正他也听不懂,压根不费这个脑子。   短发女说完,李则安又说了几句,他说完后寸头男又开始说。   谭既来看到短发女摇了摇头,然后白了他一眼。   他如常回了一个非常乖巧又带了些讨好意味的笑。   短发女移开目光,谭既来瞬间放松脸部肌肉,面无表情。   隐隐约约,他听出几个单词。   bug、boss、cave、go……   到底是go还是goal或者girl,其实他也拿不准……   过了会儿,三人开始收拾行囊。   他们一人一个小巧的背包,材质颜色跟衣服是统一的,并且有搭扣可以挂在身上。   特制的服装,特制的装备。   他们大概是针对谭既来达成了某种共识。   寸头男双手环抱在胸前,抬着下巴:“喂,说您呐。”   谭既来点头,表示我在听。   寸头男用脸冲着一个方向指了指:“那边,能出去。”   谭既来看都没看就问:“不会遇到什么东西吧?”   短发女闻言翻个白眼。   谭既来在心里不平,他这担心不无道理好吗……   寸头男虽一脸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白天没事。”   他话音落地,短发女就抬脚先行离开,用实际行动表达要甩开谭既来的信念。   李则安和寸头男对视一眼,也随即跟上。   谭既来扶着树,缓缓站起身目送他们。   他们朝一座山挺进。   半山腰,有一个山洞。   谭既来眨了下眼睛。   Cave。   但这跟他没关系了。   他慢吞吞啃完压缩饼干,然后在心里吐槽——   真难吃!   白天的森林美好很多,野生的小动物在林间跑来跑去,就像置身童话世界。   抬眼望去,一山一水的景致也是人工公园永远仿不出来的天然造化、形态万千。   大自然鬼斧神工,匠心独运,美不胜收。   他顺着寸头男指的方向走了几百米,遇到不高不矮的小山坡。   爬上坡顶,他才发现下坡路又陡又深,像个小悬崖。   悬崖半腰处,分散着七八个黑色人影。   谭既来警惕地蹲下身,找了块大石头掩藏自己。   他眯着眼睛,睫毛叠影过滤大半阳光,就像调暗相机的曝光,仔细观察下面的人。   这大热的天,挂在悬崖上的人头戴钢帽,长袖长裤。   他们攀爬的动作很有章法,明显训练有素。   谭既来看他们清一色穿黑,有点像特警的制服,第一反应是国家终于派人找他来了。   他就要激动地扑出去喊亲人……   恰在此刻,其中一个仰起脸——是个浓眉大眼、蓄着满脸大黄胡子的老外。   谭既来眼珠子快掉出来了。   什么鬼!   哪儿冒出来这么多老外啊!   下面的洋鬼子们还没发现他,正一边爬峭壁,一边叽里咕噜喊话交流。   谭既来把耳朵伸出去听了听……很遗憾,他一个字都没听懂,只听出这伙人使用的语言需要频繁弹舌,略略略略……   谭既来心力交瘁,望天。   谁能告诉他这又是什么情况啊……   发呆这片刻,鸟语还在不停地钻入他耳朵。   谭既来叹了口气,收起惆怅,垂头又扫了一眼下面的黑衣人。   即便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全副武装出现在这儿的人,百分百不是善茬。   寸头男他们顶多是嫌弃他,想甩开他。   而这几个……谭既来直觉落到他们手里,下场不会太美妙。   他没有迟疑,飞快转身,顺着来时的路一路狂奔。   跑回那片满是死乌鸦的地界,他又朝着寸头男他们仨离开的方向跑去。   大约十分钟,谭既来远远看见三个灰点正在爬山。   他的脚步声不小,很快三人被惊动,纷纷回头。   “怎么又是你,”寸头男看他跑过来,一脸见到狗皮膏药化成人形的嫌弃表情,“不是给你指了路,你怎么还不走?”   谭既来掐着腰,上气不接下气:“路……人……黑衣……有……”   短发女茫然地重复:“路人嘿呦?甚么意思?”   寸头男笑喷,李则安眼神一跳,倏然颦眉:“你是说——有黑衣人?!”   这话一出,短发女和寸头男脸色都变了。   “是Bug吗?”寸头男伸手用力捏着谭既来的肩问。   谭既来刚缓过几口气,又痛得倒吸两口气。   他从寸头男手底下逃出来,揉着肩膀:“啥是bug?”   那伙黑衣人是不是bug他不知道……   反正自打进入神学专业,他的人生就出现了巨大的bug……   寸头男“嗨”了一声,着急上火地跺脚:“你怎么连Bug都不知道,你到底干什么吃的。”   “我应该知道是吧,”谭既来又在心里问候孟桐,气到想笑,“总之有一伙黑衣人,戴着钢盔,装备齐全,把我的出路堵了,正往这边赶来……”   三人脸色都不好看。   谭既来又补充一句:“是老外,所以也不是警察特警啥的。”   他多希望是!   谁能帮他报个警?   他提到“警察特警”时,对面三个人脸色明显更黑了。   谭既来缩缩脖子,后悔补了这句话。   当着这三位身份不明的人士,他提什么警察啊……   幸好三位大爷肚量大,没跟他计较。   李则安嘴唇微动:“先撤。”   三人当即转身,飞速离开。   谭既来却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跟着他们。   对警察讳莫如深,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李则安听见谭既来没跟上来,停住脚步,回头。   他目光下移,落在他手腕的深红处,口吻不容置疑:“走!”   谭既来忽然悟了什么,被红绳攀紧的胳膊一麻,当即跟上。   他们没有往山洞的方向走,而是往右边的山谷快速行进。   那里是这片森林的更深处。   原本走过的地方虽然原始清幽,但偶尔还是能看见人类活动的痕迹,比如被丢弃的塑料包装袋什么的。   越往丛林深处,越是连一点凡尘气息都没有了。   更让谭既来不安的是,林子里可爱的小动物们也不往这边来。   山谷云雾缭绕,黑气沉沉。   “前面安全吗?”他实在忍不住,皱着眉问道。   李则安用刀鞘拨弄着杂草,理出一条小路:“不安全。”   “……”   行吧,那也得走不是。   四人进了山谷,不远处的峭壁“哗啦啦”冲下一挂瀑布。   李则安从身上的背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水壶,递给谭既来:“喝了它。”   谭既来嘴唇干的起皮,嗓子冒烟,早就想喝水了。   “吨吨吨”干完半瓶,谭既来畅快地深呼吸。   太舒服了。   然后他发现李则安定定看着水壶的边边,又抬眼,看着他……   谭既来猛的反应过来,他刚才没注意分寸,嘴对嘴喝的……   “对不起,”谭既来挠头,“我太着急了,忘了。”   他脑子里都是李则安擦刀的样子。   寸头男和短发女都不讲究这个,他们一个把刀往树叶上蹭蹭就算擦过,另一个压根儿就不擦。   唯有李则安,每次用完刀都认真用湿巾擦一遍。   这人大概率是个洁癖。   李则安到底没说什么,接过自己的水壶,又拎着另外两人的,往瀑布走去。   谭既来看到他蹲在瀑布旁边洗了半天,然后才打水。   他顾不上歉疚,反而瞠目结舌转头问寸头男:“我刚刚喝的水,也是这种?”   他长这么大自来水都没喝过……   更别说这种大山深处的野泉水……   寸头男“嘁”了一声,没给确切答案。   谭既来也没再追问。   这怪物层出的深山老林里,能活着就是万幸,还讲究个屁。   这期间短发女爬上一块巨石四处瞭望。   等李则安打好了水回来,短发女跳下石头,指着一个地方叽里咕噜跟他说了一通。   寸头男听了两耳朵,友情翻译:“我们一会儿往那撮山头去;”   “地形易守难攻;”   “并且小风一过倍儿凉快。”   谭既来重点在:“您翻译的真地道。”   他去考六级,得上600吧。   一个小时后,他们爬上那个小山头。   山头上还是一般古树参天。   按地形来说,周围除了两侧高耸的山峰,其他地方都是地势平缓的山谷。   狭长的谷内,就这一个山头略高,相对算是个险要之地。   那伙黑衣人要是来找麻烦,他们居高临下,打起来有优势。   不过这深山老林,土地广袤,黑衣人真能找着他们?   谭既来挠头,他觉得随便绕两圈,弄不好两拨人这辈子碰不到。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感应发亮。   右上角显示,本机电量还有1%。   时间是9月9日,周五,10:18分。   还是老样子,没有信号。   他生生盯着自己的手机消耗掉最后一丝电,自动关机,才叹了口气,收到口袋里。   也不知道爸妈和发小联系他没。   忽然一阵电磁滋啦声响过,他抬起头循声望去,见那仨人摆弄着一个跟陆瑶差不多的雷达。   片刻,李则安手里握着的那个掌心大小电子屏也亮了一下,熟悉的“NDS”一闪而过。   短发女调试设备,有那么几个瞬间,谭既来听到孟桐的声音。   几分钟后,寸头男抱来一个微型电脑连接在设备上,然后屏幕显示出几个熟悉的画面。   谭既来伸着脑袋一看,其中一个是孟桐的微信界面。   他们果然入侵了孟桐他们的网络!   谭既来皱眉,他跟陆瑶的谈话,不知他们听到了多少。   但应该没多少……   如果听全了,就该知道他真是被拐骗来的……   不知道他们又出了啥岔子,对面很快察觉自己被监视。   孟桐清了清嗓子,在那端开口:“则安,是你吗?”   “则安?”谭既来怔了一下,眼神在三人身上轮番扫过,“谁是则安?”   *   作者有话要说:   九章了,还不知道老公的名字……   责任在我…… 第10章 则安   短发女瞪了一眼“则安”本人,冷哼一声。   谭既来锁定目标,双手无意识地攥成拳,问:“哪两个字?”   李则安眼神轻轻掠过他的脸,意味不明。   而寸头男则嗤笑一声,吊儿郎当倚着棵树,抱臂看戏。   谭既来嘴角慢慢上扬:“不是吧,这么巧?”   他叫既来,他叫则安。   他既来之,他则安之。   既来,则安。   来,安。   他从来没问过他们仨的名字,反正问了也是白问。   这仨人几乎不用中文交流,他甚至不确定他们是不是中国人,有没有中文名。   英文交流中或许称呼过彼此,但是他囿于英文水平,根本辨别不出什么音节是名字……   第一次,他通过孟桐,知道了救过他好几次的这个人的名字。   难怪昨晚他说他叫谭既来,既来之则安之的既来,对方眼神猝然轻闪。   那是因为他叫则安呀!   谭既来笑。   孟桐在那边火急火燎地问:“则安,你有没有看到我学生?”   李则安递给谭既来一个眼神:“别出声。”   后者连点了好几下脑袋。   李则安手指按下仪器中央的绿色按钮,冷冰冰发声:“嗯。”   对面一个女声雀跃了一下,应该是陆瑶在欢呼。   孟桐等她声音低下去,屏住呼吸,声音发飘:“他还活着吗?”   谭既来捂脸,好家伙,对他这么没有信心。   这边李则安又“嗯”了一声。   孟桐当即追问:“他在哪里?在你身边吗?你们又在哪里?”   李则安松开绿键,开始跟短发女叽里咕噜不知道说啥。   等他们说完,谭既来找了间隙插嘴:“则安,你跟我导认识啊?”   李则安听他叫自己的名字,手里的动作滞了片刻,随即恢复如常:“嗯。”   “那为什么不让我出声?也不告诉他们我们在哪里?”谭既来交搓双手,“啊,我的意思是,孟老师也许能来救我们,或者提供别的什么帮助。”   孟桐跟他说话的声音挺熟稔的,听起来两拨人关系没有陆瑶描述的那么糟糕。   并且这仨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会主动袭击他们的样子,当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他说的是我们,默认把李则安一行跟孟桐划成一拨。   或者说,大面上是一拨,他们都算好人。   他这话说完,三人又是直勾勾盯着他。   谭既来被看的浑身发毛。   “不合适的话就算了。”他让步。   寸头男冷哼一声,短发女耷拉着脸。   李则安转动着小指上的铂金戒指:“信不过。”   谭既来盯着那戒指两眼,然后松开交拧的手:“嗯。”   这话题就这样被岔了过去。   他们仨叽里咕噜不知道商量什么,谭既来百无聊赖,站起身在周围晃悠一圈。   这山头不大。   半分钟后,他身形一闪,找了棵树,上厕所……   解决完大事,他松松肩颈,原路返回。   李则安见他回来,递给他一个黑色的东西:“充电宝。”   谭既来反应了两秒,狂喜。   有电,也有网。   他可以跟外界联络了!   他耐心充了几分钟电,在获得最基础的电量之后,充电宝被短发女没收。   李则安帮他连上网,微信界面上方的小圈圈转了两圈,然后扑来一堆消息。   有他爹妈的,有发小的,有朋友,甚至还有两个微商在“固定清删”……   他看着这些消息笑出声。   这才是烟火人间。   他在家庭群回消息,推说刚入校需要大把时间整理东西,这两天回复会很慢。   爹妈没即时理他。   他手指又划到发小那页面,发小问他:“阁下今日飞升了没?”   他回:“差点儿。”   发小:“祝您早日得道。”   他回:“白天得道晚上就去找你。”   手机屏幕上方:对方正在输入……   然后界面一黑,没电了。   他指腹摩挲了一下屏,恋恋不舍把手机收起来。   那三个人凑在一起,一边叽里咕噜,一边摆弄着微型电脑。   他们使用的电脑跟普通电脑不一样,界面是最简洁的深蓝,一行一行全是代码,对谭既来来说,比英文还天书。   过了大约半小时,他们停止讨论。   短发女盯着电脑屏幕,寸头男提着刀站岗巡逻,李则安找了个地方,靠着树闭目休息。   谭既来悟了一件事,估计昨晚这位一宿没睡,通宵值夜班……   所以他说:我在。   坐在山头,谭既来啥事都没有。   看了会儿云,又看了会儿鸟,再眯着眼睛看藏在云层后的日头擦过山谷,天色慢慢阴沉下来。   他回头看李则安,后者背靠着树,头偏向一边,安静地睡着。   他侧颜高低起伏,每个本该凌厉的棱角,恰到好处地融入柔滑的曲线,给冷峻的脸添了几丝温情。   光影下两弯浓密的睫毛,像最漂亮的羽毛,又密又顺。   人如其名,安安静静。   谭既来盘算着等他醒来,问问他的姓氏。   不然一直叫他则安……有点怪怪的吧。   收回目光,他发现短发女正冷漠地看着他。   谭既来脸上熟练地挂起讨好的笑。   每次他摆出这个表情,短发女都会嫌恶地别过头去。   这次失灵。   “看他,为甚么?”短发女操着她那口塑料普通话冷冷问。   这位外国友人中文很一般啊。   谭既来眼珠一转,嘴角上扬:“食色性也。”   短发女:???   持刀的寸头男笑喷:“文言文过分了啊。”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一层小鸟忽然呼啦啦起飞掠过,翅膀煽动空气的声音夹杂着它们叽叽喳喳,在幽静的山谷闹出一阵阵回音。   谭既来警惕地竖起耳朵,眼睛往鸟儿来的地方追踪。   寸头男和短发女也对视一眼,双双握紧了刀。   一阵寂静,良久无声。   忽然一丝清越的异响,是金属和空气极速摩擦产生的声音。   “啪——”   谭既来循声看去,是一只相当尖锐的、四角星状的飞镖射入树干。   *   作者有话要说:   鉴于谭既来同学是位阳光少年,我在写文时,时不时会去dy搜“少年感帅哥”找找灵感……导致现在一打开dy,就是“咚咚咚咚,叠个千纸鹤,再系个红飘带”,再不就是“姐妹的快乐取决于你的艾特”……   看到这里秒懂的朋友也要反思了哦…… 第11章 借鸦   谭既来盯着飞镖,喃喃一句:“卧槽。”   还带玩暗器的……   李则安浅眠,早已被惊醒。   他握着刀,挺身站起。   寸男头和短发女也抽出刀,“当当”两下挡住另外两枚射来的飞镖。   谭既来腿软,抱着头蹲下。   一枚飞镖从寸头男和短发女当中穿过,直扑谭既来的脑门。   “活靶子”只来得及瞪大眼睛。   “当”一声清脆,那枚飞镖被一弯精钢色击偏,擦着“活靶子”耳边飞过。   李则安持刀:“去后面躲起来!”   谭既来连滚带爬地往树后藏。   他背靠大树,只能听见前面时断时续地叮叮当当,声音不算很密集。   大概是寸头男和短发女两人应付足以,李则安抽空撤身。   他找到树后蹲着的谭既来,从衣服口袋里扯出一截绷带,利落地包扎谭既来的右手腕。   谭既来看着在他手腕上绕了四五圈的红绳被完全遮住,整条右臂发冷:“卧槽他们冲这个来的?”   李则安垂下眼皮:“说不好。”   说不好是什么意思?   李则安包扎好,叮嘱道:“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或看到这根红绳。”   他说完就要离开,谭既来抓住他的袖子。   李则安:“怎么了?”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谭既来凝眉,“他们一行七八个人呢!”   李则安:“你的意思是?”   谭既来松开他的衣服:“没什么意思……我就是觉得奇怪……”   那波黑衣人如果存心攻击,李则安能悠哉悠哉来给他扎手腕?   最少一对二吧……还是把他算上的情况下。   谭既来倒吸,鼻腔里全是冷气。   不,他不经打。   “你说的对。”   能感觉到李则安更加警惕,眼神如鹰般锐利,扫视周围。   几乎同时,不远处的草丛传来轻微的窸窣声。   李则安耳朵一动,瞬间锁定目标。   谭既来慢了半秒,也循声看去。   两三米开外,五双眼睛分散地隐在草丛里。   每双眼睛所处的大轮廓,都是漆黑的一团,正是那伙黑衣人。   加上谭既来和李则安,一时间七个人面面相觑。   下一秒,李则安大喊:“Zoey! Zack! Watch your back!”   这次谭既来很有把握,他是让另外两人小心背后……   至于Zoey,Zack,应该是两人的名字。   就在谭既来做阅读理解的时候,这五双眼睛的主人眼见暴露,不再隐藏,当即提着武器冲了出来。   他们嘴里也叽里咕噜大喊,大概是在沟通战术。   沟通的结果是,其中两个人扑向寸头男和短发女,剩下三个人直扑树下。   树下,李则安得带着他一打三。   这是谭既来这两天以来,最想报警的一次。   李则安身高目测185以上,挺拔精干。   但是扑过来的这三个人,只比李则安高绝不比他矮。   而且个个五大三粗,肌肉发达,壮硕强健跟巨石强森似的。   谭既来不是捏把汗,是浑身都是汗。   李则安行么?   “找机会跑!”李则安握着刀,低声跟他说。   “你……”谭既来想问你们怎么办,可话没说完,排头的强森一号已经抡着武器来了。   这么紧要关头,谭既来居然忍不住想笑。   原因是强森一号右手手握电击棍,左手拿着的,却是个国产榔头。   金属柄底贴着一个光面的红色标签,扬起来的时候刚好落入谭既来眼里——“章小泉”。   这画风就很奇特……   跟好莱乌巨制不太一样啊……   你们的雷神之锤呢?   过不了安检是吧?   新锤子村口五金店临时买的吧……   电击棍发出“啪啪”声,震得谭既来心口发麻。   下一秒,漆黑的棍子吐着电光冲着李则安胸口捅去。   他身后的某位从小到大从来没打过架的知识分子,此刻呼吸都不会了。   好在会打架的那位身手利落,旋身轻松闪开,强森一号扑了个空。   他恼怒地用力贯下榔头,换来李则安刀锋一转。   凛冽的清光破空,谭既来看见那把精钢长刀擦着强森的手腕划过。   血飙了一地。   谭既来呲着牙。   草,他们真玩命!   强森一号捂着手腕嚎叫,这功夫另外两个“强森”上来,手里都握着15-20厘米的匕首。   左边的“强森”云淡风轻瞄了李则安身后面如土色的那位,就把那位吓得直往后躲。   此时四个人呈“Y”型分布,三角形结构保持戒备的姿势,彼此都在等待时机。   盛夏酷暑的风轻轻卷来,带的周围草丛树叶哗啦啦作响。   一片枯黄的叶子悠悠落下,很不巧的挡住李则安右眼。   强森二号抓住时机一刀贯下,李则安的长刀闻声而动,“当”得一声短兵相接。   这时候强森三号拿匕首横向一挥,照着李则安咽喉刺去。   谭既来都快吓傻了。   幸好,李则安另一手握着的刀鞘抬起,精准地让匕首入鞘。   强森三号捅了个寂寞,只能撤手拔刀,换了个角度攻击。   强森二号也改变了招式,与三号默契夹击。   这下三个人彻底乱斗,打在一起。   好多次,二号和三号手里锋利的刀刃擦着李则安要害处飞过,招招惊险万分。   再近半厘米,李则安肯定见血。   谭既来手扒着树干,焦急地看着胶着的战况。   论身手利落程度肯定是李则安稍胜一筹,可是这俩块头太大了,一波接一波袭来。   在绝对力量面前,李则安被逼的往后退了数步,离谭既来藏身的地方越来越近……   他找准时机,长刀一挥把两个小巨人逼退两步,自己极速后撤,把谭既来蹬出三米。   “跑!”他喊。   谭既来狂奔二十米。   拉开安全距离,他停住脚步回望。   不止李则安被围攻,另外一边寸头男和短发女也被五个人同时夹击,狼狈不堪。   刨除掉被李则安割断手腕丧失战斗力的强森一号,眼下他们三对七。   谭既来握紧右手手腕。   那里一层一层的白色,是李则安给他扎的绷带。   打架他肯定是不成,就算能打也不敢,万一失手伤了人,犯法啊……   但是他这么逃走,是不是也不合适……   天色已黑。   不知天高地厚的猫藤不知道什么时候慢吞吞顺着他的脚腕缠了上来。   谭既来抿了抿嘴唇,心一横。   那边李则安他们个个挂彩,虽然对面黑衣人也倒下一两个。   双方好几次长刀和匕首都被打落,后期全靠自己捡装备。   短发女的刀被那个满脸黄胡子的壮汉劈手夺过。   她抢不回来,被刀锋逼的连连后撤,就要一脚从山头上摔下去时,突然背后飞过来一块半大不小的石子,越过她砸向大块头的脸。   大块头敏捷得很,一刀下去石子被拨到一旁。   短发女借这半秒扑上去肉搏,一通密集的拳脚混战,她成功夺回自己的刀,附身切断大块头的跟腱。   大块头惨叫一声摔倒,抱着腿哀嚎。   短发女抬头,寻找石头的来源。   谭既来站在远处,看着大块头的下场,浑身说不出的难受。   看着就他妈的疼……   另一边,寸头男和李则安背靠背,对战四个人,有些招架不住。   李则安稍微好一点,但是寸头男的灰色制服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每道口子下面的皮肉都绽开,正往外渗血。   就在他即将被小山般的老外一刀剁头的时候,天上传来几声怪叫,然后瞬间扑下来一道黑影,尖喙穿透老外的钢盔扎下去。   那老外眼角眦裂,张大嘴巴,没发出任何声音,“扑通”跪倒在地。   “我去!”寸头男捡了条命,推开老外手脚麻利地爬起来。   “快跑!”谭既来大喊,“乌鸦要来了!”   “你把它们招来的!”   “对啊!”   “我勒个去真有你的!”寸头男一脸兴奋。   漫天的乌鸦扑棱着翅膀飞下来。   这下两拨人都没心情对打。   受伤后失去活动能力的黑衣老外成了活靶子,呼号着谭既来听不懂的话,手朝着他们的伙伴拼命摇摆。   他们的同伴还算义气,挡在他们身前,抵御乌鸦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但随着乌鸦们攻势越来越凌厉,每个人保护自己尚且费劲,更别说还要保护别人。   一伙人内部很快纠缠不清,开始谩骂扯皮。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是真的既来借鸟~   突然想起开文还没撒过花,恰好今天一切顺利心情美美,今晚有小惊喜掉落嗷~~ 第12章 介绍   李则安三人加上谭既来就团结多了。   虽然也备受乌鸦侵袭,但是他们一来有经验,二来聚在一起团结对外,同心同步与那伙黑衣人拉开距离。   几分钟后,他们在乌鸦攻击的掩护下,成功逃出这个山头。   乌鸦们大致分了两拨,一拨攻击那伙老外,一拨追击他们。   在与黑衣老外拉开足够的距离后,他们故技重施,如昨夜般“呼啦啦”诱杀眼冒红光的乌鸦。   有山头的倒霉蛋们分担,这回不到两分钟,乌鸦就被消杀干净。   几人往山谷外撤退。   站在山谷口,谭既来回望那个小山头。   隐隐约约的,还能看见一层乌鸦扑腾着翅膀,一遍遍往地面俯冲。   这其实算好事,起码说明还有人活着。   谭既来垂下眼睛,长这么大,这是第一回,他或直接或间接地伤人。   再抬起眼皮时,李则安正看着他。   “快走。”明明在催他快点离开,但语气温和,更像是安抚。   谭既来点头,外加扯出一个惨淡的笑聊作回应。   四个人继续往森林深处逃窜。   他们体能是真的不错,与黑衣人械斗少说半小时,撤退的速度分毫不减。   而旁边养尊观战的谭既来,跟着爬坡下山一个小时后,累呲了。   “大哥们!”他一手叉腰一手扶树,喘着粗气喊,“跑的够远了吧,咱们休息休息成吗……”   不成他也跟不上了……   三人停住脚步,对视几眼,又叽里咕噜讨论了一会儿,最后寸头男表态:“成!”   话音刚落,谭既来瘫倒在树下。   寸头男嗤笑一声,但其实,他也快到极限了。   除了谭既来,这三人多多少少带伤。   他们在深夜里褪去制服,上药包扎。   谭既来看不了这种血肉模糊的场面,把头别过去。   寸头男觑他一眼:“小姐。”   谭既来这次没忍:“老炮儿。”   寸头男伸在包里拿药的手停住:“你丫说谁!”   谭既来听他声音凶狠,怂了。   林子里安静,人的一呼一吸都听得分明。   三人都很能忍疼,没一个人叫喊。   但是通过他们偶尔紊乱的气息,还是能感觉到并不好受。   寸头男撕开酒精棉片,轻轻帮同伴处理伤口周围。   酒精味儿弥漫开来的时候,他手下的人猝然加重鼻息。   谭既来耳朵灵敏地捕捉到那丝气息,忍不住回头,看到李则安后背肩胛骨处有一道四五公分的利落口子。   皮肉绽开,一片猩红,但幸亏血已经止了。   谭既来呼吸停滞,胸口发闷。   感觉好疼。   夜色里,李则安双腿盘坐在树下。   他紧闭双眼,额头布满细密的汗,但是脊背依旧昂然挺拔。   谭既来看不下去,眼神从他伤口挪开,无意间扫过他裸着的上半身。   肩宽腰细,胸挺臂长,肌肉线条清晰,却又不会太壮,整个人不胖不瘦,秾纤适度,一切都刚刚好。   身材真棒。   健身房里找不出几个这么完美的。   他喉结滚动一下,思考自己得怎么练才能练成这样?   “为什么,你看他,再一次?”短发女又操着她英文语序的塑料汉语提问。   ???   李则安闻言睁开眼睛,抬头正对上谭既来直勾勾的眼神。   谭既来脸登时红了,眼神乱窜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随便看看。”   说话完谭既来恨不得抽自己大嘴巴子。   这个随便看合适吗?   李则安脸色也涨红,低头跟寸头男叽咕几句英语,然后寸头男手里的动作加快。   包扎完了之后,寸头男睨了谭既来一眼。   谭既来又把标志性的笑挂脸上,立马百毒不侵。   三人休整完毕,穿好衣服。   虽然皮肉见血,但都没伤到要害,已经是万幸。   李则安跟同伴叽咕几句鸟语,寸头男和短发女一会儿看他,一会儿看谭既来,最后纷纷点头。   旁边谭既来一头雾水。   他426分过的四级,听力更是惨不忍睹的101分。   就这还有不少水分,全靠开挂蒙来的。   他是真的听不懂。   最后三人达成一致,排成一排面对谭既来。   李则安清了清嗓子,认真叫他:“谭既来。”   谭既来耳朵一动。   片刻,他发出一个疑问词:“嗯?”   李则安说:“我们很感激你方才救我们的举动。”   啊这……   从昨晚到现在,很难说谁救了谁吧?   “为了表达感谢,我们决定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啊这这……   谭既来实在没忍住:“这感谢有点潦草吧?”   李则安嘴角微微上翘,清亮的黑眸里盛满了笑意。   寸头男干脆噗嗤一声笑出声。   只有短发女摸不着头脑:“潦草,甚么草?”   谭既来扶额,外国人学中文也不简单啊……   “我姓李,李则安,”李则安伸出右手,认真地说,“很高兴认识你。”   谭既来搭手过去,触碰到李则安掌心传来的体温,拽:“奈斯兔密特优兔。”   对面三人笑崩了。   “怎么了?”谭既来不开心,他从来没嘲笑过短发女的口音。   当然,主要是不敢。   但这是第一回,他看见李则安露齿笑。   淡然沉静了二十四小时的脸一旦笑起来,竟然这么迷人。   眼睛弯弯的,嘴巴弯弯的,谭既来看着他的笑脸,呼吸都放轻了。   他噙着笑轻轻摇头:“没什么……”   寸头男在一旁粗暴地打断:“哈哈哈哈说实话你的英语老子听不懂哈哈哈哈。”   “不至于吧,”谭既来冷哼,“那是你水平不行。”   “老子一abc……”寸头男说了一半,截住话头,“对对对,没你地道。”   他说完,晃了两下脖子,看着谭既来的眼神发光:“我叫谭斌。”   谭既来一挑眉,兴奋起来:“你姓……”   寸头男笑着,吊儿郎当点头:“本家!”   谭姓算是个小姓,他长这么大没碰到几个姓谭的。   谭既来也忍不住笑了:“我去,我跟你们也太有缘分了吧。”   跟谭斌撞姓,跟李则安……   要不说他倒霉,跟着孟桐来湘西研究蛊虫……   冥冥中自有定数啊!   他跟谭斌握过手,短发女字正腔圆说:“我是左伊。”   这句话她说的顺溜程度,可以比肩小学生“I am fine thank you and you”。   谭既来忍着笑陪她练中文:“你好,左伊,晚上吃了吗?”   左伊拧巴着脸摇头:“你呢,他急了?”   谭既来:“哈?谁急了?”   “你。”   “我不急。”   “就是你,急了。”   谭既来:???   有那么一瞬他怀疑了自己的中文水平。   旁边谭斌都快笑疯了。   他抽着嘴角:“他急了,听懂了吗?”   “懂了又没完全懂。”   “那是她在叫你的名字。”   “……”   “他急了”好容易把国粹吞回去:“左伊,我叫谭既来,我不急。”   左伊脸通红,憋了半天:“谈起来!”   谭既来:“……”   谈啥啊,跟谁谈?   左伊自己说完都不好意思了,尬笑着摇头。   她操着她的塑料普通话问:“太难了,英文名,有没有?”   谭既来麻木摇头。   “你随便起一个,”谭斌嗓门响亮,“别为难她,她真记不住,回头叫你几把也是有可能的。”   “我哪儿知道什么英文名,”谭既来抓脑袋,“Sam?”   谭斌吐槽:“也太老土了,我舅老爷都不叫Sam。”   谭既来:“那你说我叫什么?”   谭斌:“你叫……”   他眼珠上翻认真思考。   默默在旁笑了半天的李则安忽然说:“Jerome.”   “Jerome?”谭斌皱眉,“为啥?”   “跟他本名发音像。”   “好!”   谭既来本人亲自盖章。   两秒后,他挑眉:“啥来着?”   三人笑,短发女念了一遍:“Jerome.”   行吧,反正比“急了”、“起来”强多了,随她去。   今夜的气氛被左伊的口音冲的活泼极了。   她一讲话,谭斌和谭既来就相视而笑,然后换来左姑娘一通鸟语,谭既来盲猜她是在输出他国国粹。   李则安又扯了一段绷带,缠在他的右手手腕,藏住那个奇怪的红绳。   谭既来根本没心思理会,任由他摆弄。   缠好之后,众人开饭。   这次李则安不但分了他压缩饼干和水,谭斌甚至掏出一盒午餐肉,众人分而食之。   谭既来眼冒贼光,跟没见过肉一样,一口扫光。   咽下去后,他又后悔没仔细品品,眼巴巴盯着其他人细嚼慢咽。   李则安看他一眼,把自己那块分他一半。   “这多不合适?”   谭既来嘿嘿两声,厚着脸皮接受。   他不跟肉肉过不去。   谭斌见状,十分嫌弃地“嘁”了一声。   左伊叽咕几句,不知道是替他解释还是跟风吐槽。   谭既来管不了那么多,先满足嘴巴再说……   吃完饭,左伊又想去摆弄那些电子设备,被李则安制止。   他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谭斌听了两句,给“文盲”友情翻译:“他们很有可能通过卫星定位了我们。”   谭既来“啊”了一声:“他们也入侵了孟老师的网络?”   谭斌脸色一黑,谭既来反应过来,这话好像说的太露骨了。   谭斌很快“哼”了一声:“我们有我们的原因。”   谭既来在心里“呸”,啥原因也不能这么干啊,这侵犯隐私权好吧……   再说孟桐那边也是,怎么跟个筛子似的,谁都能监控他。   大概是李则安分析地有道理,左伊没有再去弄雷达。   天色又晚,四个人准备休息。   今夜换谭斌值夜班。   左伊选了棵大树靠着。   谭既来跟着李则安,两个人分享同一棵。   左伊见状,又问:“为甚么,你们,在一起了?”   ???   谭既来捂脸,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您佬不懂别乱说成不成?   李则安脸色也不太美妙,谭斌“嘁”了一声,好心解围:“他就是喜欢粘着老李。”   ???   这解释……好像朝着更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按道理,谭斌不至于不懂这话啥意思。   谭既来挠头:“我就是觉得……有安全感。”   李则安不睬他,调整姿势闭上眼睛安睡。   左伊尤在困惑。   谭斌“嘁”。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红包都发啦,但是jj吞了一批回复,乌鱼子。   本章字数刚好是3344,加内容提要排列组合就是“你们生生世世在一起了”,大吉大利,祝贺新人! 第13章 造型   这夜他没做噩梦。   一夜好眠。   醒来的时候,谭斌正靠树坐着,右手自摸他的小寸头睡眼惺忪。   “醒了啊?”他打个哈欠。   谭既来伸懒腰,嗡嗡咕哝:“辛苦您。”   “为人民服务,”谭斌叹气,指了指旁边,“那边有条小溪,可以洗漱。”   “好嘞。”谭既来浑身又酸又硬,心道这靠着树睡就是不舒服。   他站起身,身边空荡荡。   谭斌扫他一眼,解释道:“老李去那边洗漱了。”   谭既来眨巴两下眼:“跟我说干嘛?”   谭斌嗤笑一声,没答。   左伊已经回来了,她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一条黄色毛巾,随手一扯利落地撕成两半:“Jerome,这个,送你。”   谭既来双手接过,十分感谢。   他过去的时候,遥遥看见李则安近乎全身赤·裸地在擦洗身体。   谭既来脚步一顿,然后用力踩踏地面几片干枯的树叶,弄出些沙拉拉的声响。   李则安果然听到,甚至都没回头,就背对着来人开始穿衣服。   谭既来也很礼貌地步伐放慢,给他足够的时间。   等他到溪边的时候,李则安早就穿戴好,正蹲在岸边搓洗着手臂。   “早。”谭既来笑。   李则安“嗯”了一声,取过搭在背包上面的白毛巾擦手。   他的手很好看,手指长直,关节微凸,不会过于秀气,也不会过分刚硬。   “啊,好想洗个澡,”谭既来拉扯领口透气,“我都臭了。”   这绝对不是开玩笑,九月的湘西,闷热潮湿的森林,不用俩小时人就发酵了。   李则安耳朵有一层很淡的红。   他收好自己的东西:“这里可以洗。”   谭既来看看这条小溪,近岸处水浅,大约能没过脚面。   往里渐深,但最深处也就一米,没什么危险。   李则安拉好背包拉链,准备离开。   谭既来赶紧说:“那我洗一下,别让左伊过来。”   对方点头:“但尽量快。”   “嗯。”   李则安走后,谭既来脱了衣服,赤脚踩入水中。   这水清清凉凉,流动的溪水从他腿面滑过,酥酥麻麻有点痒。   他低下身,用手往身上撩水花。   等身体适应了水温,他慢慢往前淌去。   两天了,终于能痛痛快快洗个澡……   他深吸一口气,全身投入水里。   在水下,他瞧见一尾尾流光溢彩的小银鱼从石缝中穿出,又没入石缝里……   胸口渐闷,谭既来猛地起身,溪面“哗啦”一声,他的头发在空中甩出抛物线型的水珠。   他没注意,刚才那几尾银鱼又从他脚底的岩石间隙中钻出来,上翘着鱼头望着他右手那几道红,定在水中摆尾。   谭既来洗完后正心情舒畅,然而拿过自己的衣服一闻……呕!   他果断扔水里荡了两下,殃及一串可怜的小银鱼,劈头盖鱼脸被他的臭衣服闷了个结实。   虽然李则安让他尽量快,但他实在没办法让自己干干净净的身体钻进这酸馊的布料里。   把T恤和短裤过了两遍水,废了好大劲拧干,两条胳膊一边搭一件过风。   夏秋的清晨微风习习,太阳温暖的光洒下来,处处是轻柔。   所以衣服咋可能干得了……   暴晒才能速干……   纯棉衣物吸饱了水,在人肉晾衣杆挂了一刻钟,还是湿漉漉的。   远处林子里仨人,左等右等,都没把谭既来等回来。   谭斌一夜没睡,脾气正炸:“他干嘛呢,咋还不回来?”   李则安抿一口水,食指无意识地在壶口“嗒嗒”敲着:“不知道。”   谭斌脚蹬着凸起的老树树根,没好气说:“洗个漱半个小时,他是一颗牙一颗牙的在刷吗?”   “催催,”左伊盯着一台仪器,看了几眼说,“39,快到了。”   其实李则安早就想去看看。   然而他站起身,又犹豫了。   谭斌看他迟疑,踹了一脚树:“你不去我去。”   李则安眼睫毛细不可查一颤:“还是我去吧。”   他过来的路上一直没看见谭既来人,只能看到他丢在岸边石头上的黄色毛巾。   李则安眉心缓缓凝聚,不由自主地加快步伐,最后干脆大步奔来。   等他跑到小溪旁边,余光感觉到左侧什么东西怪怪的。   一侧头,谭既来掩身树后晾衣服的清奇姿态,猛地扑入他眼睛。   情绪平淡如李则安,都瞬间张大了嘴:“你这是……”   李则安受过特殊训练,行动举止哪怕是跑步动静都很小,以至于谭既来跟本没听见他的脚步声。   直到他站在背后开口,谭氏晾衣架才错愕地回头。   彼时谭氏晾衣架全身连条底裤都没挂在身上。   他两只胳膊平举,一条搭他的T恤,一条搭他的短裤内裤,外加双手各提一只船袜,面朝东南迎接朝阳。   “你怎么来了?”谭既来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脸上肌肉乱抽。   他想收起自己的奇葩姿势,但手臂缩了两下后,他发现自己不晒衣服,顺势就得转身面向李则安。   可他啥都没穿啊。   坦诚相见,岂不是很尴尬?   僵硬两秒后,谭既来干脆伸直手臂,抬头挺胸,继续拥抱太阳……   李则安捏着水壶的手指青白,强忍笑意:“打水,顺便看看你怎么还不回来。”   谭既来喉结滚动,用背影抵挡尴尬。   李则安站在他背后,又上下打量他两眼,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他无视谭既来想结束话题的肢体语言,轻轻开口:“你知道基督像吗?”   “什么基督像?”谭既来脑子正僵,然后慢吞吞反应过来,“巴西里约山顶那个?”   “嗯,”李则安终于笑出声,“你跟他造型差不多。”   清晨柔软的阳光罩在李则安身上,朦朦胧胧的,给他整个人镀了一层澄黄的光晕。   他在光影里弯着眼睛噙着笑。   “去打水。”谭既来恨不能钻到石头缝里。   李则安“嗯”了一声,往小溪边走去。   趁这功夫,谭既来火速套上裤子,又囫囵钻进T里。   李则安早就灌满水,直到背后动静小了,才转身。   树荫下的谭既来,衣服湿得厉害,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消瘦清弱的身板。   只有头发,大概是甩过,结成杂多飞扬的细缕,还挺蓬松。   这样子让他想起小时候给家里养的金毛洗澡。   狗狗一到浴缸里,大大的身体瞬间缩水,只剩下单薄的骨架撑着蓬松硕大的脑袋。   他盯着滴水的衣角:“你不难受吗?”   谭既来胡乱“嗯啊”,两只手攥着短裤腿儿,又拧出一把水。   李则安刚想说不着急你慢慢晒,上衣口袋却突然传来“滴滴”两声。   谭既来好奇地望了望他胸口,透过深灰的衣料,看到一个小红点很有规律地在闪动。   李则安改变说法:“我们要走了。”   谭既来意识到“我们”指的是他仨,不包括他。   他有点慌:“那我怎么办?”   李则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属盘,又掏出两块压缩饼干,递到他手里。   他说:“顺着小溪,往西南十度左右走,俩小时你就能出去。”   谭既来盯着他的眼睛:“我不会又碰到什么东西吧?”   李则安忍不住笑了笑:“倒霉也有极限。”   “难说,”谭既来声音发软,带了几分恳求,“能不能送我出去?”   李则安想都没想:“抱歉。”   他拒绝地生硬又干脆,不留余地。   这让谭既来意识到,其实自己跟眼前这个人并不熟。   他担心出去的路上碰到什么怪物,或者碰到什么坏人……然而他们仨也不见得就是好人。   他们国别未知、目的未知,但总之肯定有什么特殊使命,他掺合深了恐怕只有危险,没有好处。   真被他无意间知道了什么,很难说他们仨会把他怎么办。   他脑海里又浮现昨天他们跟黑衣人打斗的场景。   草!   他可禁不住他们这么收拾。   于是他沉沉叹气,不知在问自己还是问别的谁:“我他妈这是造了什么孽……”   尽管对他们仨也充满畏惧,但等李则安真的离开后,谭既来就跟开车没系安全带一样,浑身哪儿哪儿都不安。   以他的战斗力,无论碰到僵尸还是那群黑衣人,恐怕都只有乖乖交命的份。   心里空落落的发虚,没底。   太阳升的半高,阳光也逐渐热烈。   谭既来捏着金属盘,开始找出路。   上北下南左西右东。   他判断好方位,一边啃压缩饼干,一边往前走。   这两天他最盼着的,就是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真的一步步离开,他反而觉得哪里有些牵绊和留恋。   “我他妈疯了吧。”   谭既来甩头,“啪啪”轻抽自己脸颊。   他一贯自诩文人,很少骂娘,这两天倒是越骂越顺嘴。   参天的大树挡住了逐渐炽热起来的阳光。   他穿梭其中,享受着斑驳树影下的阴凉。   森林里的小动物们轻快地跑动起来,有松鼠、有山猫,有几只大胆的,跟在他身后蹦蹦跳跳。   谭既来嘴里发出“啧啧”声逗弄着它们,那几只就跟听得懂一样,屁颠屁颠在他身后跳的越发欢快。   万物有灵。   然而这灵气很快止住。   不知道咋回事,那几只小动物突然立起来,警惕地朝前方望了两眼,然后转身“嗖嗖”逃窜。   谭既来见状:“……”   不是吧……   他紧张地握紧指南针,做好遇到紧急情况把它当武器的准备。   但又有点不舍,于是他蹲下身,摸起一块石头。   而前面的树杈上,猛地跳下来一个灵活矫健的黑白色身影。   *   作者有话要说:   家人们,抽查知识点,森林里能看见光线的线条是由于______效应?   其实两个大男人坦诚相见没啥的,主要是两人心里有鬼嘿嘿。   这个黑白身影之前提过几嘴,但是你们肯定猜不到是谁哈哈哈哈哈。 第14章 教授   跳下来的人是个男的,面相六十来岁,个头不高,留着偏分短发,大半都是灰白。   他眼神精悍,嘴角下垂,法令纹很深。   男人从树上跳下来,身手明显也不好惹。   但好消息是,这应该是个中国人。   说来谭既来都觉得好笑,他在祖国母亲的土地上,碰到自己人,居然觉得很幸福……   谭既来得出他是中国人的结论,倒不是根据长相啥的,因为看相貌,李则安三人也是黑头发黄皮肤,只要不张嘴冒鸟语……还有左伊同学别开口,一般人察觉不了他们的异样。   他认定来人是同胞,主要是这老爷子身穿白色对襟褂子和黑色宽松长裤,脚蹬老布鞋,手提太极剑,太像什刹海旁提笼架鸟京市老大爷了。   两人面面相觑。   片刻,老大爷开口:“谭既来儿?”   谭既来眼神一亮:“您是?”   “我秦颂。”   谭既来瞠目结舌,呆滞几秒:“秦?秦?秦教授?”   怎么道骨仙风的?   而且都这把年纪了,不在家里颐养天年,还玩这玩命的专业呢?   真不愧是神学教授,自带仙气……   啊不对啊,孟桐也是神学老师,人家就玩哈雷机车,满身街溜子气……   神学,神·他妈神经病集合·学……   秦教授点点头,皱着眉头瞅他:“小孟他们找了你两天了都,你怎么在这儿呢?”   谭既来听着这话就逆反,合着还是他添麻烦了呗?   谁他妈愿意在这里啊!   然而面上,他还是挂着一贯乖巧温顺地微笑:“说来话长。”   “那就别说了,”秦教授用脸指路,“先去找小孟和小陆。”   谭既来被噎住:“fine……”   跟李则安他们待了两天,谭既来也开始拽外文表达心境。   秦教授嫌恶地瞪他一眼,看样子很反感他说鸟语。   其实谭既来也讨厌,鸟语真他妈难学。   秦教授走在前面,步履轻快,大红的剑穗子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摇晃。   谭既来跟在后面,磕磕绊绊,不时用指南针确认方向。   孟桐和陆瑶所在的方向,恰好是李则安给他指的出森林的方向。   谭既来盘算着找到孟桐陆瑶,请他们送自己出去,航班凑巧的话,今晚就能回京市。   终于要回家了!   谭既来是个很乐观的人,并且容易盲目乐观。   他和李则安都没意识到,人一旦倒霉起来,是没有极限的。   两人左拐右拐,穿出林子往一座山上攀爬。   再抬头眯了眯眼睛,谭既来觉得这个山头有点熟悉。   片刻后他愣住,这不是昨天李则安他们爬的那个有山洞的山吗?   这么说来……谭既来喉结滚动,弄不好他们又能遇上。   总是在重逢。   “孩子,”爬在前面的秦教授向下伸手,“上的来吗你?”   这荒山未经开发,杂草丛生,陡峭险利,谭既来爬的还真费劲。   “我谢谢您。”谭既来咬着后槽牙搭手过去,借力往上爬。   秦教授有这把年纪的老年人的通病——唠叨。   他把他拉上来后,开启了话匣子:“你们这代人,体质真不行。”   “缺乏锻炼。”   “都应该拉出去拉练。”   “白白净净的,哪像是男孩。”   “细皮嫩肉跟小姑娘一样。”   谭既来知道京市老大爷们都多能叨逼叨,很有经验地装聋子。   昨天他看到的山洞在山的另外一面,此时他跟秦教授爬的是山洞背面。   果然爬到半山腰,秦教授带着他开始横绕,摸索着去找洞口。   秦教授以为他不知道,解释说:“前面有个山洞,小孟他俩就在里面。”   谭既来下意识问:“洞里有什么?”   他隐约听懂李则安他们仨在讨论这洞里有什么东西。   并且他也怕进去之后,再见到一群“友好”的僵尸兄弟们。   秦教授握着太极剑的手关节青白,默了两秒后说:“我也不确定,去了就知道了。”   谭既来抓紧金属圆盘,这话说的他又开始紧张了。   秦教授话毕,看样子也有点不安。   他顿住脚步,回头问谭既来:“你是党员吗?”   “啊?”谭既来没想到他这么问,愣住一秒,然后摇头,“不是。”   秦教授瞪他一眼:“难怪思想觉悟差劲。”   谭既来小声辩解:“也没那么差吧。”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硬着头皮跟来了,精神可嘉好伐?   秦教授抿了一下下垂的嘴角,拉成一条直线,开口道:“开个玩笑,你挺棒的。不过有句话,我得说在前头。”   “您说?”   “唯物主义者,不信鬼神。”   谭既来也抿了一下嘴。   其实他也不信。   如陆瑶所说,一切超自然现象背后,必然有其科学原理。   所谓灵异,只是原理还不为人所知罢了。   谭既来忽然对神学这个专业,肃然起敬。   如果不需要他拿命来搞的话,就更好了……   两人绕了大半,终于走到洞口。   那洞口在山脚下看着小,真走上来了,又宽又阔,明明就是个隧道口子。   甚至当中还有四五级粗糙打磨的青石板堆砌的台阶。   台阶旁边,有一个斜坡,就像是现代设施中的无障碍通道一样。   洞口设计的挺人性化的。   “这真的不是人工建的吗?”谭既来摸着洞口的墙壁,拨开青苔,底下残留几道刀劈斧砍的痕迹。   秦教授闻声走过来,仔细看了看:“这我哪儿懂。”   “您不懂?”谭既来犹豫两秒,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质疑,片刻后他还是选择开口,“您不是教授吗?”   神学教授连这个都不懂?   秦教授扬了扬手里的太极剑:“我会武功就行了。”   谭既来张大嘴巴:“您会武功?!”   神学包罗万象啊。   别说,要是神学专业教武侠小说里的武功,他还挺想学学的。   “不然我来干嘛?”秦教授一脸看智障的表情,“来这鬼地方旅游?”   谭既来目光渐渐崇拜,然后崇拜变成变态:“您会哪种?太极剑,您张三丰?那您内力厚不厚,轻功会不会?”   真要是会轻功,牛顿的棺材板子彻底压不住了吧。   但是自打发现僵尸这玩意儿真的存在,就算秦教授现在说他会乾坤大挪移、降龙十八掌,力拔山兮刀枪不入,谭既来也信七八分。   “孩子你是不是?”   秦教授盯着他的脑门儿,一脸怜惜。   谭既来被他看得浑身不适,仿佛被人质疑智力:“是啥?”   秦教授“啧”了一声,背着手摇头进洞。   洞里很黑,秦教授从他对襟褂子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不锈钢色的哑光手电筒。   这老古董,还是那种用一号电池续航的,一下子把谭既来的记忆拉回儿时。   这秦教授不是穿越的吧?   而看清秦教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牌子后,谭既来当即给他“确诊”。   好久不见——诺基亚。   “有信号吗?”   “没有。”   “那您拿手机?”   “拍照。”   谭既来顺着老式手机的摄像头抬头,见手电筒的圆光打在前方山洞顶部。   洞顶四道细链垂下,两两一组,挂住两块长方形的金属牌子。   那俩牌子悬在人头顶上方约30公分,谭既来伸手就能抓到。   只是蒙了厚厚一层尘,掺杂着蜘蛛网,有点脏。   他眯着眼睛,隐隐约约能看出来左边的牌子写着“更衣室”,然后画着的“直行”方向的箭头。   而“更衣室”牌子右边那块,写着“吃堂”俩字,箭头指向右方。   这是俩路标。   “更衣室、吃堂,”谭既来念,然后咕哝,“吃堂是啥?”   并且字体也不是惯常用的。   前方和右边都有路。   谭既来问:“走哪边?”   “你挑。”   “啥?我挑?”谭既来都想打架了,“您带我找孟老师,您让我挑?”   秦教授在黑影里耸肩:“我只知道他俩在这里,但具体在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行吧。   谭既来肚子“咕噜”叫了一声,他果断指右边:“吃堂。”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妈:夏天一天吃一顿饭就行了。   我:???   我家的猫起哄:喵喵喵~   我低头:呵,那你也是,扣猫条! 第15章 山洞   秦教授没意见,俩人往右边走。   走了几步,空间越发狭窄,地面不在平坦,反而开始崎岖,而且洞高也在减小,好几回谭既来差点被洞顶下探的怪石磕到额头。   他躲过最惊险的一块后,抓住秦教授的剑穗:“要不去更衣室?”   秦教授比谭既来矮半头,低低头就在其中如鱼得水:“来都来了,去看看。”   “……”   所幸走了七八米,俩人就到了尽头。   通道尽头处空间豁然开朗,约有两百平,并且这里洞顶拔高,平均三四米。   即使没有手电筒,也不再漆黑一片,而是有昏暗的光。   借着这点光,他看见这里列着的一排排桌椅板凳。   桌椅陈旧,像百八十年前的东西,但是排列走向,跟他大学食堂差不多。   这里确实是个食堂。   谭既来到处找光源,最后见这空间前方山洞顶,向天敞着最宽处约一米的不规则型口子,只是被一层又一层的藤蔓植被覆盖。   白日的光线从缝隙中钻下来,给这食堂照两分亮。   这是个天然的天井。   “真是食堂。”   谭既来咋舌,什么人会在这里吃饭。   而且看桌椅数量,人还不少。   秦教授看了两眼,手电的光圈来回扫了几下:“他们不在这里。”   谭既来指着最远处问:“那边是什么?”   秦教授:“年纪大了,看不清。”   “那您陪我过去。”   “算了吧,找他们要紧。”   “来都来了,去看看。”   “……”   两人过去,那边有一条小山洞,黑漆漆的通向不知何方。   “我猜是厨房。”   谭既来说完,又要求秦教授用手电四下好好找了一圈,确实没发现别的指路牌。   然后秦教授还是如常用他的诺基亚,给这食堂全貌“咔嚓”一下。   “回吧,”秦教授再次用脸指路,“去更衣室。”   谭既来指那未知通道:“这边吧。”   “去哪儿干嘛?”   “科研嘛。”   秦教授这老头子其实蛮好说话,由着谭既来把他往那山洞里带。   走了没多远,前面出现一个亮点。   再往前走,两人居然从一个洞口里出来了。   这洞口小,被杂草和大树掩住,以至于在山下很难发现。   俩人出来晃了一圈,更想抓脑袋——三米外就是爬上来的地方。   “这圈子兜的。”秦教授无奈。   “走吧,”谭既来露出抱歉的笑,“回去。”   俩人转身,洞口没了。   ???   秦教授用他的太极剑在叶草丛中拨弄,语气充满了不自信:“咱俩是从这里走出来的吧?”   谭既来狂抓头发:“不然呢?”   “见鬼了!”   “您刚刚还说唯物……”   秦教授老脸跟吃了苍蝇一样绿,法令纹处的褶子深得能夹死一串蚊子。   老爷子不信邪,来回来去找了三圈,硬是没找到那个洞口。   谭既来早放弃了,他抬头看天,太阳半落,最多再俩小时就要下山了。   看样子他今天又得睡在森林里。   他叹了口气:“走吧,我们从大洞口再走一遍。”   老头子“嗯”了一声,提着剑率先开路。   绕了半圈山,俩人走到洞口。   大洞口外一切如常,进去还是一切如常。   站在指路牌下的分叉路口,秦教授迟疑开口,露出两分怯:“要不去更衣室?”   谭既来苦笑:“您以为更衣室就安全?”   秦教授捏着剑身:“也是,也是。”   这鬼地方要是真闹鬼,去哪里都一样。   俩人钻入右手边的小山洞,顺着走过去,穿过食堂,然后面壁呆住。   “路呢?”   谭既来惊呆了。   秦教授也张大嘴巴:“合着是这条路没了。”   谭既来捻动手里的金属盘:“也有道理……毕竟这里没有指路牌。”   “那我们刚刚……”   秦教授想说见鬼了。   谭既来替他说出口:“可能真见鬼了吧。”   僵尸都见了,也不差见鬼。   “现在怎么办?”   秦教授俨然已经把谭既来当成主心骨。   谭既来想说你一教授问我一硕士生咋办……   然后开口,他还是拿了主意:“先去更衣室。”   走了两步,他忽然停住脚步。   秦教授走在前面,听后面没了动静,紧张地叫他:“孩子,你还在吗?”   谭既来笑喷出声,这老爷子看样子真吓坏了。   一大把年纪,怪不容易的……   “手电给我成吗?”   秦教授听到他动静,放下心来,把手电筒递过去。   谭既来拿着手电往记忆中洞口处走去。   哪儿来的什么鬼神。   说是暗门他还信。   秦教授从兜里掏出诺基亚,点开手机自带的手电。   “你找啥呢?”   “暗门。”   秦教授一拍脑袋:“跟密室逃脱似的,是吧。”   老爷子还真时尚,啥都懂点儿。   谭既来检查一圈,唉声叹气:“不是,因为没找到。”   秦教授脸比刚才还绿。   这简直是印证有鬼啊。   谭既来思忖片刻,在前头带路:“我们去更衣室。”   秦教授同意,两人回到岔路口。   通向更衣室的路跟洞口一般宽阔,路面也平整,十分好走。   两人并肩向前,谭既来随口问:“这是什么地方?”   秦教授脸色发黑:“不知道……”   谭既来又问:“那您对这个项目,了解多少?”   秦教授脸色更黑:“零。”   谭既来停下脚步,匪夷所思:“您跟我开玩笑呢吧?”   啥都不知道,来这里干嘛?   还教授?   秦教授看他,艰难开口:“孩子,你可能搞错了。”   “嗯?”   “我不是你们专业的,”秦教授叹气,“我是武术学院的退休教授……”   谭既来嘴巴慢慢长大:“那您来……”   秦教授亮了一下自己的剑:“我来保护你们。”   合着,合着这老爷子,就是个保镖。   一啥都不懂的老大爷,跟他一个啥都不懂的研究生,俩人这干啥呢?   谭既来想打人,早说啊,早说他早自己单蹦儿跑路了,说不定现在人都在机场了。   “孩子?”   “您武术水平咋样?”   “什么意思?”   “我跟您动手有胜算吗?”   “……”   “算了,倒霉也不是一两天了。”   “……”   “不对,就这一两天,贼倒霉……”   谭既来丧着头往前头。   又走了二十米,他们看见一个光点。   两人对视一眼,尽在不言中。   不会又是洞口吧。   是的。   随着他们往前走,那光点越发大了起来,遥遥看去,果然是离开隧道的洞口。   秦教授皱眉,一边走一边说:“奇怪,前面这么大一洞口,为什么在山下没注意?”   谭既来问:“您对这里很熟悉?”   “还行,昨儿我们在这山下徘徊一整天,绕着这山走了两圈。按道理说这么大的山洞,不至于没发现。”   “这山不大,”谭既来后背开始冒凉气,“您有没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什么感觉?”   “就是——咱们走过的距离,远远大于山的直径。”   秦教授停住脚步。   这里光线朦朦胧胧的,谭既来看到老爷子脸色阴黑。   片刻后,老爷子提议:“要不往回走?”   “为什么?”   秦教授眉心皱成“川”字纹:“如果我们从前面的洞口出去,山洞口又消失了怎么办?”   “不排除这种可能。”   “食堂那条路短,出去是这山的背面,这条路确实太长了,确实远超山的直径。万一这条路出去,不是山背面怎么办?”   越说越可怕,跟往前走会穿越到异世界一样。   谭既来在脑子里绕了两圈:“您是担心我们出去,不但原路返回的山洞口没了,甚至有可能连最开始的山洞口都找不到?”   “不好说,反正有一点很确定,前面一定不是这座山的背面。这山没这么长,山背面也没这么大的洞。”   谭既来摩挲手里一直握着的指南针,“啧”了一声,说:“其实还有一件事,有点奇怪。”   秦教授脸色快成碳了:“什么?”   “两条路,基本都走过了,”谭既来瞅了一眼十米开外的洞口,“但我们没遇到孟老师和陆瑶。”   秦教授脸色登时黑到底。   半晌后,他捏他的剑问:“现在怎么办?”   “您确定他们在山洞里?”   “确定,小孟和小陆让我来找你的时候,说荒山野岭不好碰头,约定今天一天,都在这里汇合。”   谭既来挑了一下眉毛:“那走吧,他们大概率在前面。”   秦教授苦瓜脸皱紧,硬是多长了两根皱纹。   两人继续往前走,三秒后,谭既来眯着眼睛,忽然停下。   秦教授头大:“又怎么了?”   谭既来顾不上解释,把手里一直攥着的指南针拿到眼前。   指针在轻轻颤动,指向东南八十五度。   “您等我一下。”   谭既来说完往回走去。   秦教授愣了两秒,跟上去:“不行,你一个人多危险。”   “那您跟我一起。”   “怎么了到底?”   怎么了?   昨天李则安他们仨往这座山挺进,他看着他们的背影,把那山洞和清晨的光影记得扎扎实实——太阳在山体和洞口的右手边,所以洞口大方向是朝南的。   也就是说,从洞口往里走,是北向。   但刚才,他隐约瞧见不远处的出口外有阳光,通过光线判断位置,太阳此时在洞口左手边,而现在又是傍晚,左手边有太阳,说明是西南,那么洞口正对着的方向就是正南。   这怎么可能!   从南向洞口入,往北走,走直线,走出来后是南向?   ???   除非这山洞修了一个好大的弯,让他们以为走的是直线,实际上不知不觉兜了三百六十度。   但谭既来很快排除了这种可能,一来这可能不是没有,不过需要很广阔的面积,这山没那么大,应该达不到这种效果;二来前面的洞跟他们进的洞差不多大,山上掏这么大一个口子,没道理之前没注意。   他走到大约中间的位置,前后看了一下。   在这里,他既看不见前面的洞口,也看不见后面的洞口。   秦教授也发现了这一点,在漆黑里无言。   这山小,按理说不会两边看不透。   “给个光。”谭既来捧着指南针。   秦教授的光圈落在盘面上,那指针“嗖嗖”狂转圈。   谭既来冷哼:“我就知道。”   *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被一只蚊子折磨疯了,跟它斗了一夜,我还输了…… 第16章 见鬼   “这怎么回事?”秦教授问他。   谭既来同样一头雾水,摇了摇头。   秦教授“嘁”了一声:“那你知道什么?”   谭既来憋屈,他是说他知道有问题啊喂,不是知道问题的原理啊……   他懒得跟老爷子斗嘴皮子,忽然问:“孟老师怎么忽悠您来的?”   “啊?”秦教授愣了,然后说,“他说上次出差被人打,我一听这还了得,就说下回叫上我,我来保护他。”   谭既来转了一圈眼珠,被打应该是跟李则安冲突那回。   但孟桐难道不知道,这林子的危险远不止李则安。   相比之下,李则安他们是最和蔼可亲的一拨了。   谭既来咋舌:“他居然同意您来?”   孟桐抽什么风,非得喊个老人家来。   这老爷子岁数大了,经得起这么折腾吗?   “他高兴死了,他巴不得,”秦教授说完,“哼”了一声,“一开始我也没想那么多,直到昨晚——”   谭既来竖起耳朵:“昨晚咋了?”   “别提了,简直见鬼,”秦教授跺脚,“我在前线都没见过鬼。”   谭既来笑喷。   笑过之后,他说:“现在两条路,您选。”   “嗯?”   “第一条路,从入口出去,趁太阳没落山,我们抓紧时间撤出这片鬼森林。”   “……”   “第二条路,”谭既来指向另一边,“我们出去看看,再说。”   “……”   秦教授表情拧巴,看起来哪条路都不想选。   半晌后,他说:“不能丢下小孟和小陆。”   “好。”   他俩原路返回,不知从哪步之后,光点又落入两人眼中。   对视一眼,谭既来抬起指南针,秦教授默契的给他打光。   南偏东四五度。   基本正南方。   这怎么可能……   走着走着,两人左手边冒出一条小路。   谭既来下意识一抬头。   草……   头顶两块指路牌。   他两步向前,转身示意秦教授给个反向的亮。   光圈底下,一块牌子写着“更衣室”,另一块写着“吃堂”。   ……   他回头,前面的日光与地面的夹角越发小。   太阳快落山了。   他几步过去,这洞口,压根儿就是他们的入口。   入口即出口。   “见鬼啊……”   唯物老爷子信念崩塌。   谭既来宽慰他:“好消息是,我们不用担心穿越到异世界。”   “年轻人就是乐观,”秦教授说完,转念又给自己的信念找理由,“会不会是我们刚刚弄错方向了?”   虽然两人都知道不可能,但谭既来还是说:“再走一遍就是。”   他俩转身,一路畅通。   约一刻钟,两个人影重新出现在洞口。   ……   谭既来越紧张越想笑:“鬼打墙。”   秦教授原地转了两圈:“小孟他们去哪里了?”   谭既来耸肩。   秦教授急的冒汗:“天都黑了,万一再……”   “再怎么样?”   秦教授闭眼,眼角周围沟壑纵横。   片刻他睁开眼,颤着声问:“再碰到僵尸怎么办?”   谭既来“啧”了一声,果然他们也遇到了。   他摸索着手里的圆形金属,在心里默默盘算,看来僵尸不止前夜袭击他的那一波。   那一波都被李则安杀干净了。   看他下手的利落程度,想来不是第一回遇到。   这片森林里,不知还有多少。   谭既来站在洞口,眼见太阳西沉。   他带着一个道骨仙风却干啥啥不行的老爷子,叫天天不灵。   最让他奇怪的是,在这里既没有遇见孟桐和陆瑶,也没有遇到李则安。   明明这两拨人,都应该在这里。   谭既来握紧手里的金属指南针,后悔没跟紧李则安,也后悔白天没坚持出森林。   哪怕出去后报个警再进来,眼下都不至于这么无助。   但……此刻说什么都晚了。   道骨仙风秦教授,眼下精气神儿消了大半,正松懈着肩膀垂头丧气。   靠别人是靠不住了,谭既来深吸一口气,自己拿定主意。   “去食堂。”   他抬脚进洞。   秦教授犹豫两秒,提着剑跟在他身后。   两人从岔路口右拐,又进了那一条小路。   走了没多远,来到那宽阔处。   这一回,天井漏下来的光有限,目所能及尽是昏暗。   谭既来借了老爷子手电一扫,手忽然定住,眼神也一亮。   他手指向远处:“看,路!”   那条通向洞外的路,此刻又神奇的出现了!   秦教授目瞪口呆:“怎么会这样?”   “管他呢!”谭既来率先过去,“这回我们从洞里出来后,记得留心这洞是怎么没的。”   俩人穿过食堂大厅,再次踏入那山洞。   可这次两个人走了好远,都没见到前方出现光点。   起先谭既来以为是天黑了,这洞口又是背阴又是杂草,没光亮很正常。   可走啊走,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这就太奇怪了。   不只是他察觉不对,秦教授也是越走越没底。   他举着手电遥遥照路,前面是无尽的黑:“孩子,还走吗?”   谭既来抓脑袋,他也不知道啊。   来个人跟他商量就好了……   有时候,人就不经念叨。   他脑子里刚冒出这个念头,就听见两人来时的路传来一阵奇怪的呜咽。   最恐怖的是,这呜咽声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秦教授敏捷地反手一转,手电筒的光圈照回去,见这山洞五六米开外,涌来了一群鼻青脸肿的——   “僵尸!”谭既来惨叫。   秦教授拉着他的胳膊:“跑!”   他俩在山洞里狂奔,后面一群僵尸狂追。   秦教授虽然年过六旬,但是大步流星,跑的贼快,一点不比运动健将谭既来差几分。   只是那群僵尸,跑的也不慢,他俩冲刺了很久,都没甩掉。   谭既来气喘吁吁:“这里……不会也……鬼打……墙吧……”   如果这条山洞鬼打墙,他俩就是跑死也甩不掉。   再倒霉一点,他俩冲的太快,摸到僵尸群的尾巴……   “呸!”   谭既来心道一般怕什么来什么,但这次可千万不能中招啊。   还是中招了!   领头的秦教授跑着跑着,忽然一个急刹车。   “咋了?”   谭既来硬邦邦的胸口撞到老人家肩膀,连忙垫着老人家的褂子轻轻按揉,生怕给人撞出问题。   但秦教授完全顾不上疼,颤抖着的光圈射出五米。   五米外,是一个僵尸兄弟的背影。   草……   那僵尸和他的兄弟们看到背后射来的跳动光圈,慢慢摸索着转身。   两边对视,空气中啥都不剩,唯余尴尬。   后面的僵尸也追上来了,前后都“呜呜”两声,伸着胳膊朝当中两人扑来。   谭既来手掌的轻揉化成猛拍,他大喊一声:“出剑吧!教授!”   山洞狭窄,僵尸再多也只能一个一个来。   他俩背靠背,一个用脚踹,一个拿剑斩首,只要像那夜一样杀干净,就能拼出一条活路。   谁知道秦教授哀嚎一声:“我这剑是摆设!”   他拔出剑,谭既来定睛一看,差点吐血。   “您带个木剑吓唬鬼呢!”   鬼才不怕。   僵尸已经快扑上来了,秦教授手抖,电筒的光圈四下乱窜。   偶然打到他们头顶上方时,谭既来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往上爬!”他一手把老爷子往上提了半米,然后自己手脚并用,一左一右撑着山洞两侧墙壁,“旺仔”小人一样的姿态,灵活的往上攀索。   秦教授学着他的样子,也往上爬,终于是在僵尸扑来的前一秒,收走了腿脚。   “卧槽。”   谭既来浑身冒汗,就差一点……   秦教授撑在空中,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夸他:“还好有你。”   谭既来气笑了。   上午初见,他看这教授从树上跳下来,以为是个王者,谁知道是个青铜。   青铜就青铜吧,偏偏又菜又爱打,还喜欢带飞……结果带呲了吧。   僵尸们会跑会跳,但不会爬墙,他俩暂时安全。   休息了两分钟,“大”字型的谭既来说:“挂在这里不是办法,我们还是得往上走,说不定能找到出路。”   秦教授附议。   两人慢慢往上爬。   这地方像个很窄的峡谷,山石林立,倒是方便他们攀索。   越往上越高,谭既来叮嘱两声一定确认抓牢再动,不然掉下去,即使没有僵尸,也得摔个半死。   两人缓慢向上挪动,秦教授忽然问:“这里会不会鬼打墙?”   “草,”谭既来实在没忍住,瞪着眼瞅他,“您说点吉利的行吗?”   秦教授“嘿嘿”一笑,表示抱歉。   倒霉了两天,谭既来顺了一回。   这洞壁顺着爬上去是山顶,这回没有鬼打墙。   他先跳出来,然后朝秦教授伸手:“老爷子,上的来吗你?”   秦教授瞪他一眼,谭既来笑:“你们这代人,不服老不行喽……”   他痛快出了口白天受的恶气。   秦教授搭着他的手爬上来,“哼”了一声:“你这孩子,还挺记……”   他话没说完,跟被人扼住喉咙一般发不出声,目光直直盯着前方。   谭既来后脑发麻,那一瞬间,他脑补了各种惊悚灵异的可能性。   他缓缓转过身,顺着秦教授的目光看过去……   李则安!   谭既来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脸是怎么在瞬间从僵硬惨白变成欣喜若狂的!   亲人啊!   他快想死他了!   就在他要跳起来雀跃着打招呼的时候,李则安忽然拔刀。   深夜里,一声空灵的金属摩擦声后,是一弯冰冷划破漆黑的长空。   下一秒,谭既来脖子一凉。   手僵在空中,他呆呆低头,看着落在自己肩膀旁的尖刀。   这怎么回事?他什么意思?   “你们是什么人?”李则安冷声问他。   谭既来迟钝地反应过来——他不想让秦教授知道他们认识。   这无论对他还是对他们,都是一种保护。   当然,更多是对他。   “我叫谭既来,既来之则安之的既来。”   “我是北通大物理系的研究生。”   一模一样的对话,在四十八小时后重播。   只是这一次,谭既来没有胆战心惊。   他嗓音里是藏不住的轻松愉快。   被夜染黑的云乖巧地散开,露出天上浑圆的月亮。   澄明的月光流下来,压弯了杂草,伙同一道清风,带走了这个夏天最后一丝暑气。   今夜是中秋。   是团圆的日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气氛烘托到这儿了,提前祝大家中秋快乐吧【ddddoge】 第17章 饼干   秦教授在谭既来背后,没有看见背对着他的人,正冲着李则安笑的灿烂。   李则安的目光从某些人笑花的脸上移开,辗转落到秦教授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谭既来看花了眼,他觉得李则安在看清秦教授后,双眼猝然睁大,有一瞬间的措手不及。   只是李则安的情绪比较淡,淡到他眨了下眼睛,谭既来再难捕捉任何异样。   “你们什么人呐!”   秦教授不合时宜地大喝一声。   谭既来捂脸,就您拿着那破木剑,连僵尸都打不赢,还招惹他们仨……   果然谭斌嗤笑一声,抱着刀反问:“大爷,您哪位啊?”   秦教授瞪他一眼:“你也京市人?”   “咋?”   “不咋!小孩不好好上学来这儿干嘛!”   “要您管教?”   两人“得得得”吵个不停,谭既来忍不住笑了一下,冲着李则安眨眨眼,意思是这俩人真逗。   李则安显然没觉得逗,他回头扫了一眼谭斌,示意他先停战。   好在谭斌也吵够了,接收到信号后很快闭了嘴。   最后这架以秦教授摇头一句“现在的年轻人”,画下圆满的句号。   告一段落后,李则安收了刀,把两个同伴叫到一起,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什么。   谭既来也借机拉着秦教授的袖子走到旁边,低声问:“您没发现他们不太好惹吗?”   秦教授:“发现了。”   “那您……”   “看着不坏。”   合着在欺软怕硬。   “他们什么人?”秦教授问。   谭既来摇头,十万分诚恳:“我真不知道。”   “现在怎么办?”   “见机行事。”   众所周知,见机行事等于啥都没说。   果然谭既来高深莫测地说完,秦大教授领悟了半天,也没领悟到啥实质性东西,一脸困惑地抬头望天。   旁边三人也讨论完了,谭斌作为发言人开口:“大爷,聊聊吧,您二位怎么上来的?”   提到这一节,秦教授才想起自己刚从僵尸窝里逃出来,指着他和谭既来爬上来的口子说发抖:“有僵尸!”   谭斌看了一眼谭既来,后者用力点头。   谭斌张了张嘴,看样子想问谭既来怎么又没出去,但这话他不好问。   谭既来悟到他的难言之隐,叹了一口气开始说:“秦教授,我中午就说咱俩先撤出森林,您非得去山洞找孟老师和陆师姐,结果碰到鬼打墙了吧?”   秦教授“呜噜呜噜”地小声辩白,谭斌闻言挑了挑眉毛:“鬼打墙?”   “嗯。”谭既来点头,没过多解释。   他们懂的自然懂,不懂会追问。   但很显然,他们是前者。   谭斌咋舌:“你们也遇见了鬼打墙?”   “你们也?”谭既来轻笑了一声。   谭斌脸色发黑。   看来几人路线差不多,他们仨估计也刚从这里逃出来不久。   “好了,”李则安开口,“这里不安全,我们先撤。”   说完,他们仨开始收拾东西。   谭既来这回打死都不想跟他们分开,连忙拽着秦教授仙气飘飘的对襟褂子,就要跟上。   谁知道这次,一贯随便谭既来拿主意的秦教授非常有主见。   他轻轻拂开谭既来的手:“我不走。”   谭既来头疼:“您没听他们说吗,这里不安全。”   秦教授用力握着他的太极剑,指关节青白,一字一句说:“没找到小孟和小陆。”   提到孟桐他俩,谭既来的心也凉了半截。   他们遇到鬼打墙,然后被僵尸驱逐逃窜到这里。   孟桐和陆瑶跟秦教授约好在山洞会面,大概率不会轻易离开。   而他们在这里转来转去,肯定也发现了鬼打墙。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遭遇僵尸追杀。   如果没有,他们又去了哪里?   如果有……   不知道为什么,谭既来脑子里闪过陆瑶扎头发的画面。   她扎成丸子头后,双手贴着头皮,从额头滑到后脑捋发丝,确保每根都是服服帖帖的。   这个动作就很灵性……谭既来觉得陆瑶应该也很能打。   至于孟桐,更不用说了,他见识过他扔回力镖,也记得那晚他拿头盔砸他时,孟桐灵巧躲避的身姿。   这俩祸害指定贻害千年,担心个屁。   这林子里几路人马加起来,就他和秦教授比较脆皮。   谭既来:“孟老师他们应该不会有事。”   秦教授拍了拍谭既来的肩膀:“小桐的身手我有数,问题不大。”   谭既来:“那您还担心啥?”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孟桐在秦教授嘴里从“小孟”变成了“小桐”。   秦教授说:“小桐其实是我外甥。”   在场四人,除了李则安,动作都是一僵。   谭既来“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难怪孟桐忽悠这老爷子跟来。   他之前还担心给这老爷子整出什么心脏病,到时候被老爷子家里人抓住,赔不死孟桐。   合着孟桐就是老爷子家里人……   但自家人也不好这么坑吧……   这片森林多危险。   秦教授说:“我就这一个外甥,我得等他。”   这回四人中,只有李则安拉拉链的手轻轻一滞。   两秒后,他顺滑地拉好背包,挂在身上。   他说:“他已经走了。”   空气僵了一秒。   然后谭既来和秦教授异口同声:“走了?”   李则安“嗯”了一声,指了指一棵树下躺着的食品包装袋:“他扔的。”   那包装袋透明,在黑夜里不仔细看,跟本看不见。   某种意义上,这个坏习惯恰好传递了一些重要信息。   比如孟桐和陆瑶也从这里逃出生天,比如他们还这里吃了东西。   谭既来盯了那包装袋两秒,看出那是个大牌子产的小蛋糕。   草,孟桐和陆瑶吃蛋糕,他一天就吃了两块压缩饼干,水都没喝一口。   谭既来摸摸自己干瘪的肚子,愤愤不平。   秦教授这个人,虽然有时候迂腐陈旧,但有个超大的优点,就是听劝。   他确定孟桐和陆瑶离开后,果断跟着李则安他们下山了。   李则安三人走在前面,他和秦教授跟在后面。   五个人前前后后,又绕回森林里。   如前几日一样,他们找了个宽敞处休息。   李则安好心地分了他和秦教授一人一块压缩饼干,又给他们打了水。   谭既来手里捏着那铝箔纸包装,没吃。   他余光瞥见李则安转到一棵树后,猜他是去解手。   他立马站起身,给秦教授丢下一句“我要上厕所”,便脚步轻快的跟上去。   树后李则安看到他来:“……”   谭既来扬了扬手里的压缩饼干,悄悄问他:“给了我这么多块,你弹药还充足吗?”   算算李则安养了他两天了。   这深山老林,物资匮乏,谭既来怪不好意思的。   李则安表情古怪。   谭既来还没反应过来,诚恳地把饼干递过去:“怎么了?你真不够了?我给你?”   李则安抿了抿嘴,艰难开口:“我不喜欢。”   “不喜欢啥?”   “……”   谭既来眼神一垂,忽然悟了,脑袋爆炸:“对对对不起,您继续……”   李则安别过头去,耳尖微红,说不清是羞还是怒,还是恼羞成怒。   谭既来急忙从树后逃出来,一抬头,正面秦教授。   秦教授看他神色慌张,愣了一秒,刚想开口问他咋这么快,谁知道一张嘴吸气,压缩饼干的渣子被凉风卷入嗓子,被刺激得连连咳嗽。   谭斌见状“嘁”了一声,拧开壶口递水过去。   秦教授接过水,忍住咳,灌了好几口水才平复。   他靠在树下喘息缓气,早忘了自己刚才想问啥。   “谢谢。”他捏着水壶,偏头对谭斌说。   谭斌吊儿郎当一歪头:“您客气了大爷。”   李则安从树后出来,经过谭既来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够。”   谭既来遂放心大胆撕开包装。   但这玩意儿,真是有够难吃。   他啃着干巴巴的压缩饼干,脑子里开始想念啤酒麻辣小龙虾、维一豆奶牛油锅……   来了长市,他还没去喝过大名鼎鼎的茶颜月色,悠兰拿铁……   他还没去嗦粉粉,没去吃臭豆腐,没去打卡亿盏灯……   没来长市之前,他以为的长市之行是看湘江北去,层林尽染,是循着酒香,吃遍街头巷尾……   来到长市之后,他在荒郊野外,跟僵尸赛跑,在森林深处,干嚼压缩饼干……   “嘶溜——”   他吸了一口口水。   众人望向谭既来。   谭斌啧啧称奇:“您吃个压缩饼干都吃的这么尽兴?”   谭既来努力吞咽,深深叹气:“你嗦过长市的牛肉粉吗?”   “没,”谭斌眼珠转了转,脸如榴莲,“跟它一个味儿?”   “它”,指压缩饼干。   谭既来:“呸!”   快别糟践好吃的。   今夜左伊值班。   秦老爷子折腾两天,很快抱着树,呼噜声震天。   谭既来实在受不了,堵着耳朵逃离噪声源。   谁知他刚站起身,谭斌也苦着脸跟上来:“带我一起。”   他说完还推了推旁边的李则安:“走不走?”   李则安飞快地抬眼看了一眼秦教授,摇头。   谭某和谭某大难临头,顾不得他,携手逃出十米开外。   俩人掩身灌木丛后,靠一层一层的灌木叶子吸纳声波减弱噪音,勉强入睡。   十分钟后,谭斌猝然睁开双眼,往身旁看去。   他带起一阵林叶“哗啦”声,惊动了谭既来。   谭既来紧张地问:“怎么……”   他没问完便止了话头。   饱满的月光下,李则安拎着刀和水壶,睡眼惺忪走了过来。   谭斌不怀好意地笑:“不是挺能个儿的吗?”   李则安抿了抿嘴:“我高估了我的定力。”   “左伊呢?”   “快哭了。”   “哈哈哈哈哈哈……”   林子里鼾声间隙中,透出一阵杂乱隐秘的低笑。   *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喝过茶颜悦色的朋友呀,谁能告诉我带着碧根果碎的幽兰拿铁是什么味道,口水从眼角缓缓流下。。。   预警,下一章有一段恐怖程度跟第八章 差不多,害怕的同学还是记得物理隔离哈~ 第18章 人间   这夜谭既来睡得尤其安稳,安稳到他醒来的时候,李则安三人都不见了。   他抽动手指,发现手心里有一张纸条,上面笔锋凌厉写着两个字——   “离开”。   脚边放着两块熟悉的压缩饼干,谭既来拿起来,叹了口气。   他又跟他们分开了。   算下来,短短三天,他跟李则安一行分开四回了。   每一回,都重逢。   不知道这次会不会是永别。   秦教授还抱着树睡得酣,谭既来用纸条轻轻挑逗他老人家的耳朵。   几秒后,老人家缩脖子缩头,咕哝两声睁开眼。   “几点了?”   “不知道。”   手机没电两天了。   秦教授打了个哈欠,眯瞪着眼睛从口袋里掏出老古董。   老古董有老古董的优点,比如超长待机。   小方屏亮了一下,秦教授伸伸胳膊腿儿:“六点半。”   几口啃完压缩饼干,谭既来拿着指南针,带着道骨仙风秦教授摸索回到那个山脚下。   半山腰的洞口还大剌剌敞着,似乎在说欢迎光临。   谭既来问:“还上去吗?”   秦教授眉头紧皱,印堂处的褶子更多了:“我得去找小孟和小陆。”   说完,他抬头看了一眼谭既来,拍他的肩:“孩子,你走吧。”   谭既来握紧指南针,跺一跺脚:“最后一回。”   他陪秦教授一边往山上爬,一边给他立规矩:“咱们最后搜一圈,如果实在没找到他们,我们就先出林子。”   “好。”   “出去报警。”   “不行。”   谭既来停住脚步:“孟老师说保密?”   秦教授站在风口,小风猎猎吹动他的衣角,起起伏伏如波如浪。   “小桐说他死在里面都不能报警。”   “为什么?”   “因为这案子灵异骇俗,在调查清楚之前,不能惊动民间,以免引起恐慌。”   “话是这么说……真出事怎么办?”   “他说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专人对接,不用担心这里的事不为人所知。”   谭既来默了两秒,沉声说:“好!”   有专人对接,也就是说,他们不是孤军奋战,不是一个人。   他们的背后,有支持,有后盾。   北通大神学专业,致力于研究超自然现象背后的科学原理。   这一刻,他觉得他不是学生,更像是战士。   这样一想,青年文人、知识分子谭既来同学,还真有点热血沸腾。   靠着这点热血,谭既来头铁地带着秦教授又进了那个山洞。   站在岔路口,他们右拐,进入食堂。   那条神秘出现又神秘消失的小路,这次消失。   “那是什么?”   老式手电筒的光圈扫过一拍桌椅时,谭既来忽然发现蒙尘的桌椅上多了一行字。   俩人过去,秦教授激动:“小桐的字。”   被厚厚一层灰尘覆盖的桌子上,有人用指尖描出几个字——“长湖镇等我们。”   长湖镇位于这片鬼森林——谭既来瞎起的名字——的西边。他带着秦教授,沿着李则安昨天指的方向走了一上午,中午前终于慢慢从林子里摸索出来。   脚踏在人迹所致的小路上,谭既来都觉得不真实。   顺着小路通出去,是个村子。   村子里大概很少有外人来,看到生面孔,村民们都似有若无地好奇打量。   谭既来和秦教授在这里收获超高回头率。   村口有个小卖铺,俩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进去问长湖镇怎么走。   小卖铺里的玻璃柜台后面,坐着一位摇着蒲扇的奶奶。   奶奶旁边是个小门,门内是个小院子,院子尽头是一溜平房,估计是她的家。   那连通小卖铺和家的小门口旁,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坐在马扎上,正在翻着一本连环画。   蒲扇奶奶操着一口谭既来听不懂的方言……当然她也听不懂谭既来和秦教授在说什么。   三个人比比划划了半天,憋的满脸通红,惹得旁边小男孩咯咯笑得倒不过气。   最后谭既来实在没辙了,低下头向小男孩求助:“小帅哥,求求了,长湖镇怎么走?”   小帅哥扬脸对着他奶奶说:“奶奶,那天我教你的英语还记得吗?”   他的口音已经被普通话中和,所以蒲扇奶奶和谭秦二人都能听懂。   蒲扇奶奶愣了两秒,然后上翻眼皮认真思索,半晌后说:“够的卖婆。”   ???   谭既来没懂,秦教授不知道开了什么窍,一拍脑门儿:“高得地图。”   谭既来出了痛苦面具。   在原始森林里摸索三天,他都快忘了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现代人。   问什么路啊,导航不行吗?!   谭既来借了充电器。   两分钟后,他跟全世界复联。   右上角转了一圈,然后绿色即时通讯app的小红点瞬间从0变成99。   他点进去,置顶的家庭群还好,只有五条消息。   他爹妈问他收拾的怎么样了,室友好不好相处,以及明天上课有没有准备。   最近一条消息是昨晚八点十五分。   虽然他两天没回消息,但他爹妈显然没往不好的方向想,默认他在学校是安全的。   况且他从上大学后,跟家里人的联系频率,本就维持在几天到一周左右联系一回。   他爹妈做梦都想不到,他们手无缚鸡之力的儿子跑到深山老林里玩真人大战僵尸。   他简单回复几句,又翻着白眼扯谎:“导师很好相处。”   往下是他发小,他快急疯了。   谭既来顺着看下来,最后一条是:“老坛?你怎么样了老坛?你再不回我备案了?!”   “老坛”指尖飞舞,回:“老坛酸菜了。”   他是真的臭了。   发小秒回:“我去,昨天你干啥不回,快吓死我了。”   发小:“故意的?”   发小:“有病吧你。”   谭既来打了几个字,想跟发小解释,然后又统统删掉。   他发了条语音:“快得道了,勿扰飞升。”   微信界面顶端:对方正在输入……   然后哑炮了,对方半天愣是没输过来。   谭既来笑了一下,拇指一划退出这个界面。   再然后没什么重要信息,但是屏幕底层通讯录那里多了一个点。   他点进去,最上方“新的朋友”显示“2”。   是孟桐和陆瑶加他。   谭既来通过,随手拉了一个群。   “我们出森林了。”   “长湖镇等你们。”   退出群,他看到发小回复了。   “草——一种植物。”   谭既来忍不住回:“大战僵尸。”   发小:“……”   谭既来:“想试试吗?”   发小:“什么年代了,我小学都不玩了。”   谭既来:“出了新版,密室主题,很刺激。”   谭既来:“还能打开隐藏剧情,随机触发各种副本,十多个真人npc陪你沉浸式体验,你甚至能见到强森代言章小泉。”   发小:“……”   发小:“好老土。”   发小:“好庸俗。”   发小:“好变态。”   发小:“好喜欢。”   发小:“时间地点?”   发小:“还喊谁?老高老田?叫不叫胖周和他女朋友?”   谭既来笑出声,这煞笔二货还真想玩。   这可是拿命玩。   他回:“长市。”   发小:“你大爷。”   发小:“玩个密室我跑去长市。”   发小:“嗯?你在长市???”   谭既来犹豫了,没回。   按照导航,从这里到长湖镇徒步需要半小时。   谭既来手机扫码,买了四桶方便面,又借了蒲扇奶奶家的热水,跟秦教授蹲在他家的院子里大口吸溜。   太爽了!   好久没吃人间的饭菜了!   方便面yyds!   嗦完方便面,手机也有50%多的电量,谭既来道谢告辞。   跟着导航走了半小时,两人抵达长湖镇。   在镇子上的超市买了充电器,又买了两身衣服,他俩找到镇子上唯一一家小旅馆落脚。   进房间第一件事——洗澡。   陈旧的花洒喷出来的水,在方向上各有各的想法。   谭既来调了半天,勉强让它们达成一致。   水顺畅流下,他搓了几把脸后,又注意到右手腕还缠着绷带。   他拆开,露出紧紧缠绕小臂末端的那好几道红。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鬼使神差,他又伸手企图把绳子解下。   但跟上一回一样,无果。   他拉一节,剩下的仿佛能自动延伸,在他手腕上如猫藤一般缠绕。   他撸着往下褪,四五道红紧紧缠住,硬是搓不动。   十分钟后,谭既来放弃。   然而片刻后,他眉心一聚,好像悟了什么。   痛痛快快洗干净,谭既来换了衣服,靠在小旅馆的床上看电视。   这间房朝西,日头下落,西晒的阳光好不刺眼。   他一手“哗啦”拉上窗帘,另一只手随意切台。   忽然电视“滋啦”一声,跳到了一个奇怪的频道。   画面正播着一个游乐场,来来往往的人金发碧眼,显然是个国外的游乐场。   但是屏幕正中,忽然出现一个黑发小男孩,看年纪大约十岁。   他怀里捧着一大杯可乐,嘬了一大口,然后把纸杯扔到旁边的垃圾箱里。   他蹦蹦跳跳扑倒一个白衣女子怀里撒娇:“小姨,我还想喝饮料。”   白衣女子长发及腰,身姿窈窕,露出的侧脸,美的惊人。   她弯弯嘴角,伸手揉小男孩的脸颊:“想喝什么?”   小男孩抬手一指远处的餐车:“香蕉奶昔。”   电视画面转到卖香蕉奶昔的餐车,谭既来看到这个餐车,冒出一片鸡皮疙瘩。   那哪儿是餐车,他妈的跟冥车一样。   白衣女子手边还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两人眉眼如出一辙。   那个孩子漂亮得不像话,眼睛大而清澈,鼻子小巧微翘,软嘟嘟的嘴唇红润饱满,带了婴儿肥的脸蛋儿又白又嫩,比最精致的娃娃还好看。   他扯着女子的手,奶声奶气地说:“不要,那个卖奶昔的叔叔好奇怪。”   十岁的孩子不高兴:“哪里奇怪,明明你讨厌香蕉,所以不让我吃,小气鬼。”   小点的那位不高兴地撅嘴:“你才小气鬼,他一直盯着我们看,怪吓人的。”   十岁的孩子说:“因为我们在这里是外国人呀,他好奇很正常。”   他说完在白衣女子怀里蹭蹭:“小姨,给我买好不好……”   白衣女子噙着笑听两个小鬼争执,最后拗不过大的,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币递给他。   谭既来眯了眯眼睛。   什么年代用纸币?   他再一看电视镜头扫过的画面,处处充满了年代感。   有人甚至拿着秦教授同款手机打电话,还有人腰上挂着bb机。   画质也糊,除了人的脸清晰如4k,其他地方像是被弱而细小的马赛克擦过一遍。   这少说是十几年前的影像了。   十岁的小男孩举着纸币,欢脱地往餐车跑。   那纸币被风吹弯,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用蹩脚的英语外加比划,点了一杯奶昔。   兜售奶昔的男人面无表情,假意忙活半天,然后弯腰从餐车柜子里拿出一杯做好的奶昔。   小男孩实在太矮了,男人的操作在他视线盲区,所以他根本看不到。   他还捧着那杯不明奶昔,开开心心地回他小姨身边。   谭既来头皮麻了一下。   小男孩吸了几口,然后表情忽然僵硬。   片刻后,他眨了眨眼,拉住了他小姨的手。   谭既来看到女子手上一圈素白金属色一闪而过。   “小姨,抱抱我。”小男孩说。   白衣女子“咦”了一声,捏他脸:“十岁了还要抱?”   “要抱!”   白衣女子温和得摸摸男孩脑瓜,然后准备抱他起来。   六七岁那个拦了一下:“妈妈,抱我,我更小。”   十岁的轻哼:“先抱我,再抱你,先来后到。”   六七岁那个还在阻拦,白衣女子捏捏小的那个的脸颊:“乖,我先抱哥哥,再抱你好不好。”   她说完,弯腰把十岁的男孩抱了起来。   这画面熟悉的可怕。   谭既来往床头瑟缩。   果然更熟悉的来了。   小男孩抬起头,透过电视,对着谭既来比了噤声的手势,然后诡异地“咯咯”一笑,头颈处的关节“咔咔”作响。   他的头贴在白衣女子脸旁,一只硬币大小、甲壳油亮的虫子从他耳朵里爬出来,缓缓钻进女子耳朵里。   两秒后,白衣女子甩了一下头,“扑通”一声跪坐在地。   “小姨!”十岁的男孩恢复了神智,大声呼喊。   六七岁的孩子脸也吓白了,扑过去喊妈妈。   周围的人也都察觉了女子的异样,有人上前帮忙,有人电话报警,有人站在旁边不敢靠近。   下一秒,所有人都后退几步。   白衣女子关节“咔咔”作响,如机械人一般站了起来。   她黑长飘逸的发垂下,像那个梦中的女子一样,缓缓转过身,伸手一掰自己的头,带笑的脸对上电视对面的谭既来。   谭既来浑身冰凉。   这脸好熟悉。   他肯定在哪里见过。   白衣女子裙角滴着血,一步一步走向谭既来。   谭既来往后缩,生怕她从电视里爬出来。   白衣女子似乎有这个想法,就在她要伸手摸电视框的时候,忽然传来一声——   “妈妈!”   那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扑过来,紧紧抱住白衣人的腿。   变老的白衣女子被绊住脚步,两只手开始颤抖。   片刻,她的手不受控地伸向她儿子的脖子,一把掐住。   男孩嗓子里挤出两个字:“妈妈!”   白衣女子手松了半秒。   趁着这瞬息,一个穿黑皮夹克的青年男人上前两步,从白衣女子手里抢下小男孩。   “小英,小英你疯了吗?!”   男人把他们的儿子推给两米开外十岁的男孩照看,自己双手握住白衣女子的胳膊。   但是白衣女子已经丧失了心智,她力大无比,双臂从男人手里挣脱出来,然后掐住他的脖子。   “咔嚓——”   男人的脖子跟橡皮泥一样,在她手里捏成一滩软泥。   他的头以一种极致的角度后仰垂下,倒着脸看着谭既来。   “卧槽!”   谭既来大吼。   这他妈也行???   白衣女子甩开男人,左右手扒住电视框,慢慢爬了出来。   谭既来抓起一个枕头扔了过去。   等枕头落地,他再一看——   哪有白衣女子,电视里明明在放天气预报。   “长湖,多云转中雨,最高气温三十三度,最低气温二十四度。”   “卧槽?!”   谭既来怀疑自己疯了。   “嗒嗒——”木门被敲响。   谭既来大叫:“啊——”   门外秦教授愣了一下,想继续敲门的手僵在空中:“孩子,你没事吧?”   谭既来抓着被子惊魂未定,门外的人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敲门声愈加急促:“孩子,你快开门。”   小旅馆过道里,不知道哪间房门开了,继而一个高亢嘹亮的女声响起:“干嘛啦,喊什么喊啊!”   秦教授:“我找我家孩子。”   “找谁家孩子也不能打扰别人啦——”   “您嗓门就小啊……”   “那还不是你先吵……”   谭既来听外面叨叨起来,心累。   他咬了咬牙,贴着墙绕开电视,扒拉开锁。   秦教授听见身边有声响,目光从过道瞬间移到谭既来身上,然后张大嘴巴:“你——没问题吧?”   谭·壁虎·既来,微笑道:“还活着。”   “……”   在谭既来看恐怖片的时候,秦教授在小镇里转了一圈。   这里的人普通话好了很多,他跟镇上同样年纪的老人,也很容易找到话题。   跟几个老头老太太聊了一会儿,他很快把鬼森林的事打听清楚。   谭既来双手环捧一个发黄的浑浊玻璃杯,杯中盛了半杯热水,袅娜升起一阵阵白气。   他问:“这么说,这里从来没闹过鬼,也没什么灵异事件,跟别说碰到僵尸了?”   秦教授:“是。”   谭既来还记得小时候的阴影:“那些传说呢?”   秦教授鼻息一动:“想想也知道是假的,编的,吓唬人的。”   说完,秦教授苦恼地抓抓他灰白的头发,诉苦道:“这里人听我打听湘西三邪,都觉得我有毛病。”   谭既来捏紧玻璃杯,强忍笑意。   秦教授替他们辩护:“但是,我一本正经地问他们最近见没见过僵尸,碰没碰到过鬼打墙,确实像安定医院跑出来的。”   谭既来捏炸了杯子,甩手狂笑。   笑过之后,谭既来老老实实打扫了玻璃渣,去前台赔钱。   旅馆老板娘四十来岁,看他长得乖,说话又好听,就给他免了。   “屋里杯子也用了十多年,我早忘了多少钱了。摔了就摔了,你没扎破手就行。”   谭既来双手交扣,垂在身前,身体微微前倾,脸上挂着一贯乖巧的笑道谢:“谢谢您,实在不好意思了。”   “没事。”   谭既来再度道谢,转身回屋。   站在楼梯口时,他忽然回头:“您最近见过僵尸吗?”   老板娘:“僵尸?”   “遇到过鬼打墙吗?”   “鬼打墙?”   “那边有片鬼森林,您知道吗?”   “……”   广为流传的湘西三邪是假的,但是鬼森林有僵尸不是假的,他们遇到的鬼打墙也不是假的,他手腕上这个摘不下来的诡异红绳更不是假的。   而谭既来两次“看”到蛊虫钻到人脑袋里,也不一定是假的。   如果是真实发生的……他狂打三个寒颤,逃回房间,留下老板娘站在收银台里一脸惋惜。   “好好一孩……傻子……”   傍晚天凉,开始下雨。   他跟秦教授凑在一间房里,吃着旅馆隔壁夫妻店打包回来的饭菜。   湘菜辣的过瘾,但苦了老爷子。   塑料盆里半盆辣椒碎,拌着蒜末炒了十几只小龙虾。   让两口子再随便炒俩招牌菜,结果他们给弄了个剁椒炒鸡蛋、干锅花菜。   “我肯定得得痔疮。”   秦教授在白水里过了两遍再吃,仍旧不停吸溜着舌头。   谭既来嗦着口味虾的汁水,埋头点评:“这还是微辣……湖南人对微辣有什么误会吧?”   他吃了五只虾就撂下筷子,这三天饿成小鸟胃,两口就饱。   并且确实太辣了,胃烧……   秦教授吃完收走垃圾,回了自己房间。   谭既来灌了两杯热水,趴在床上翻看机票。   明天一言寓中午十二点十五,就有一趟飞京市的航班。   正考虑要不要订票,忽然一个电话打到他手机上。   来人是他发小。   “老宋?”   “老坛,你哪儿呢?”   “我在……”   谭既来猛地翻身坐起,空着的手狂搓头发:“咋了?”   “咋了?你说咋了!”宋坤在电话那头反问,声音发紧,“你最近不对!”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种章节属于我写完了不敢回头修文系列……怕怕…… 第19章 重返   宋坤比他大一岁,去年本科毕业就通过了联考,现在已经是京市某队一名优秀的刑警。   警察的直觉不是开玩笑的,宋坤也没什么实质性证据,但就是觉得他发小身上发生什么事了。   谭既来握紧手机:“我没事。”   宋坤在那头顿了一会儿:“明天老高过生日,你到底来不来?”   老高四月份出生,明天过个屁的生日。   假如谭既来这会儿真遇到危险,又不方便报警,那么无论他下一句是来或不来,宋坤都能知道他出问题了。   谭既来默了两秒,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有点涩:“我说话很方便,我真的没事。”   “昨天为什么不回消息?”   “忙。”   “忙什么?”   “大警官,”谭既来笑,“我忙着腌咸菜,行了吧。”   宋坤“嘁”了一声:“我昨天给你打电话,一直显示你无法接通。”   “……”   “不方便说。”   “嗯。”   “真没事?”   “有事我会找你,”谭既来笑,“遇到危险找警……”   谭既来笑容僵在脸上。   一直没关的电视,现在正放着一部年代剧。   几个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宋坤在那头感觉不对:“你到底怎么了?”   谭既来回过神来:“老宋,我回头再跟你解释。”   他准备挂电话,又在最后关头翘起手指,冲着收声筒喊:“你千万别报警!”   宋警官:“???”   谭既来冲到秦教授房门前一顿猛拍。   武术学院老教授手提太极剑才敢开门,看清是谭既来,一脸困惑:“孩子你发什么疯?”   “手机呢?”   “怎么了?”   “给我看看,”谭既来抓住秦教授的手腕,“照片!”   秦教授的诺基亚像素很低,但是谭既来还是隐隐约约看出了些什么。   他昨天就觉得指路牌的说法和字体很奇怪,但一直没细想。   现在他总算明白了,因为那压根儿不是当代的文字。   费了好半天劲,他才找到这里的地方志。按照大概的时间线,他一页一页翻阅。   终于——   “流星!”   按照这里的县志记载,一百年前,有一颗流星落在长湖镇东。   流星落地后激起阵阵尘烟,但凡是吸入尘烟的人,都在很短的时间内死去,并且死相诡异。   一百年前的科技尚不不发达,天文学和医学更是处于起步阶段。因此这一切怪象,并没有得到深入的调查和研究。   只有附近一所医科大学的学生,曾自发组织起来,来此救治伤员,并且采样实验。   据说他们也取得了一点成果,吸引了国外的医药公司赞助。   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和公司派来的大半科研人员折损大半,神秘失踪。   再往后发生了什么,一片空白,不得而知。   蛊虫、僵尸、黑鸦、鬼打墙等一切超自然现象,或许与这颗流星有关。   而那所谓的医药科技公司,现在在网上一点消息都查不到。   谭既来心道别是个黑公司吧……   总之他跟秦教授面面相觑,无语凝噎。   半晌,谭既来把查到的东西全部截图。   不知道这些信息,孟桐有没有掌握。   如果没有,得找机会告诉孟桐。   夜里谭既来一个人躺在床上。   湘西潮闷,被褥发凉,空调开除湿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卷在惨白里,左手抓着右手手腕的几道红,睡得极不踏实。   早上起床后,他简单洗漱,去隔壁敲门。   敲了两下,好半天屋里都人没应。   谭既来眉心一皱,又敲了几下,手劲不由自主越来越重。   他皱眉叫:“教授!”   “大清早的要死啊——”过道对面一个阿姨探出卷毛脑袋,满脸不悦地喷他。   谭既来挂上歉意地笑,顺势说:“对不起对不起……”   卷毛阿姨上下打量他两眼,然后“砰”一声摔门。   谭既来转身跑下楼,去前台求助。   老板娘听他语序颠倒地说完,指了指门口:“那是不是你大爷?”   谭既来回头,小旅馆外的人行道上,一个黑衣白裤老爷子,正行云流水练太极剑。   “教授,”谭既来信步过去,翘着二郎腿坐在小旅馆门口的圆凳上,“您起的够早啊。”   秦教授一边如鹤如松,一边念:“七点,还早?”   谭既来高中毕业后,没几天是七点前起的。   “孟老师还没联系您?”   秦教授动作一僵:“没。”   谭既来摩挲着手机屏幕:“也没联系我。”   初升的太阳挂在几栋低矮的房屋后面,两个人的影子被拉扯地瘦而长。   俩人正商量最迟等到几点动身前往鬼森林,谭既来忽然看到小旅馆所在的这栋楼的影子,向外延伸出半截人影。   并且这半截人影刚好挂在自己影子的正上方。   有问题!!!   他警觉地抬头,小旅馆二楼正对他的房间窗户被打开,卷毛阿姨居高临下,甩手一枚四角星飞镖极速射向他脑门儿。   卧槽了!   谭既来来不及躲闪,幸亏退休教授秦颂反应敏捷,太极木剑一扫,替他挡下那枚飞镖。   四角标带着莫大劲力,大半穿透木剑,生生把剑体横截到只剩几丝木纤维牵连。   那几丝纤维很快吃不住劲,剑尖“咯吱”一声耷拉下来,然后“咣当”掉在红砖地面。   二楼卷毛阿姨一击不中,又从口袋里捻出一枚,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瞄准谭既来。   “跑!”   谭既来抓着秦教授的手腕,随便挑了个方向逃窜。   第二枚四角标“当”的一声,落在谭既来刚刚抬起的后脚跟旁。   俩人一边狂奔,秦教授一边问:“什么情况!她为什么要杀你!”   谭既来舌头跟打了结一样,无从解释。   卷毛阿姨用四角飞镖,她是什么人不言而喻。   如果跟秦教授解释,势必牵扯出上回他被黑衣人攻击一事,而这会暴露他跟李则安三人其实早就认识。   幸好秦教授不是宋警官,神经没那么敏·感。   他甚至自己脑补了各种解释,主观判断谭既来无辜受害。   如此谭白兔得以浑水摸鱼。   两人逃出好远,躲进一家刚刚开门营业的小超市。   藏身货架之后,谭既来擦了擦汗,苦笑问:“我能报警吗?”   秦教授松口:“实在不行就报吧,你要是真给那飞镖来一下,指定没救。”   谭既来刚摸起手机,还没来得及解锁,就看到一个花臂纹身男出现在货架尽头。   ……   不是谭既来警惕性高,而是那人死死盯着他们,一看就有问题。   果然下一秒,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瑞士军刀,一按,手指长的小刀弹出来。   谭既来气笑了。   妈的阴魂不散啊。   他抓着秦教授就往反方向逃。   花臂男没有跟上,反而后退几步。   这小超市就一个出入口,谭既来他们绕到另外一排货架,从花花绿绿的商品缝隙中看到花臂男把守着门口,守株待兔。   秦教授跺脚:“怎么办?!”   谭既来额头冒汗,带着秦教授又往后面猫着腰走。   这超市后面的墙靠上的位置,有一个很小的窗户,人挤挤勉强能爬出去。   “啪”一声清响,3L的洗衣液砸破玻璃,然后传来窸窸窣窣一阵攀爬声。   超市老板愣了,倚在门口以逸待劳的花臂男也支棱起来。   老板和花臂男奇妙地对视一眼,老板冲货架后面大声问:“谁啊!干嘛呢?!”   谭既来喊:“快跑!”   超市老板一听这还了得,骂了句就快步过来,大喝“别跑”!   然后是一阵乱七八糟的声响,夹杂着当地方言的谩骂。   那边接二连三闹出动静,花臂男终于按捺不住,握着刀大步流星冲到墙根儿。   然而他过来后,这里除了一个挂着碎玻璃的破窗啥都没有,就连超市老板都只留给他一个拉丝的背影。   调虎离山!   “草!”   花臂男转身往门口急奔。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谭既来和秦教授早从旁边货架通道逃出超市。   为了阻止花臂男追来的太快,谭既来飞起一脚踹倒货架。   那一排一排的货架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把花臂男压在里面。   紧追不舍的超市老板大怒,抓着谭既来的胳膊:“砸我店干嘛?!”   老板话音未落,余光瞥见几米外的花臂男从歪斜的货架爬出来。   花臂男握着刀,横肉抽搐,一脸凶狠,目光灼灼盯着门口仨人。   超市老板都傻了。   加上他,一个店,四个人,三个“强盗”。   并且这三个“强盗”老的老,少的少,仙的仙,横的横,清爽的清爽,纹身的纹身……   就……离谱!   少的清爽的那位还跳高,伸手一够,把他家卷帘门“咣当”一声拉下来。   “你们???”   老板彻底懵了,一时语塞。   趁着老板愣神,谭既来把胳膊放从老板手里解救出来,冲他大喊:“小心!报警!”   老板:“……”   很少见到“强盗”主动提出这种要求。   等他回过神来,少的清爽的拉着老的仙的,已经拐个弯,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身旁的卷帘门被人暴躁地拉扯,但这门从里面打不开。   里面的人很快发现,于是抬脚狂踹,卷帘门被踹出一个弧度。   老板下意识后退两步,摸起手机,就要报警。   他解锁,刚按“1”,忽然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个卷毛妇女,伸手把他家卷帘门捞起来。   “人呢?”卷毛妇女扶着门底问。   花臂男冲出来,四下打量一圈:“妈的!跑了!”   “废物!”   花臂男挨完骂,一抬头看到超市老板。   “人呢?!往哪个方向跑了?!”   超市老板喉结滚动,鬼使神差,指了个反方向。   丧家之犬谭既来带着道骨仙风秦教授在长湖镇晨跑。   跑了十几分钟,老头子终于遭不住,甩开谭既来,扶树喘着粗气问:“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哪里都不安全,有人的地方就不安全。”   秦教授:“……”   谭既来看了眼地图:“我们回鬼森林。”   如果那批黑衣人都是外国面孔也就算了,现在这情况,他们根本无法分辨身边的人是好是坏。   就算报警,也解决不了问题。   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人群。   在森林里,是敌是友,一目了然,反而安全。   并且谭既来本来也在考虑要不要回去,这些发现理应及时告诉孟桐。   路过那村那店,谭既来买了个背包,满满当当塞下十几包小蛋糕。   秦教授也想来个包,放点物资啥的,奈何谭既来买下的是这家店里唯一一个。   蒲扇奶奶看他是真的想要,好心把果冻从包装里倒出来,腾出一个喜之琅牌小书包。   秦教授手里攥着印着卡通图案的塑料包,又看了看谭既来背上那个,迟疑了半秒,认命地背起喜之琅。   俩人借了热水,一人一桶方便面,倍加珍惜地吃掉每一截碎渣。   昨儿给他们出主意的小男孩坐在马扎上,看着谭既来连汤都干了,笑到掉凳。   谭既来嗦完方便面,把桶扔垃圾筐里,招手把小男孩叫过来,问他:“最近有没有见过奇怪的人。”   小男孩看着他,又看了看秦教授,低头咯咯直笑。   谭既来抓抓后脑勺:“除了哥哥和爷爷呢?有没有外国人来呀?”   小男孩奶声奶气地说:“没有。”   谭既来拍拍他的小脑瓜,注意力忽然被他手里的连环画册吸引了。   他盯了两秒,问:“谁给你的?”   小男孩咂咂嘴:“一个烫头的阿姨。”   “为什么给你这个?”   “没给,她掉路边,我捡的。”   “你看得懂吗?”   “嗯,那里有奇怪的东西。”   小男孩手指向鬼森林,笑得天真无邪,然而谭既来却浑身发麻。   昨天谭既来只看见他抓着本带画的书,便默认是本连环画册。   今天仔细一看,他眼珠差点儿没掉出来。   小男孩手里的根本不是儿童读物,而是一本……谭既来抓掉一把头发,都说不清这是什么鬼东西。   这册子第一页是鬼森林的地图,后面几页附了猫藤、乌鸦、蛊虫甚至僵尸等诡异物种的彩绘图。   彩绘图旁边密密麻麻一大片英文,谭既来就看懂了标题——Introduction。   谭既来哄了半天,小男孩都不肯给他,最后他只能拿手机一页一页拍下来。   借了蒲扇奶奶家的充电器给手机充满了电,又足足买了四个充电宝,他才带着秦教授挺进鬼森林。   白天的鬼森林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幽漂亮。   夏日酷暑还未全退去,最后的蝉鸣声里,小动物们跑跑跳跳,像童话世界,像世外桃源……反正完全不像是会有僵尸乌鸦出没的鬼地方。   谭既来站在林子的边界,忽然出神。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这几天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走吧孩子。”秦教授望了望天,催促一声。   谭既来放大照片,辨认地形:“走。”   有了地图,他俩轻车熟路找到那有山洞的山。   谭既来在山脚下翻阅照片,说:“这地图事无巨细,甚至画了山洞里面的结构图。”   秦教授凑过来看了两眼:“这山洞是把山掏空了吗?”   老爷子一点没夸张,按图所画,山洞并不只是平面一层,而是上通下达,结构复杂,如蚂蚁窝一样,遍布整座山。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前天在洞里走了三圈,除了发现一个食堂之外,连指路牌上的更衣室都没找到。   这不科学。   谭既来左手摸着手腕上的红绳,拿不定主意要不要上去试试。   忽然背后一阵窸窸窣窣,俩人同时回头。   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三双眼睛隐匿其中,也正盯着他们。   三双眼睛的主人,有点眼熟。   “又是你?!”谭斌从灌木丛中现身,表情扭曲,看起来又想笑又有点质疑和警惕,眯了眯眼睛问,“你没走?还是又回来了?”   谭既来完全理解他的戒备,把背后的包甩到前面给他看:“我们走了,然后……唉,别提了。”   谭斌随意扫了一眼,然后目光发直,咋舌道:“你品味很清奇啊。”   谭既来两只手张开,企图盖住背包。   接下来的半小时,谭既来一直在“哭诉”自己被卷毛阿姨和花臂男袭击一节。   秦教授扶着树站在旁边,不时“添油加醋”,做个补充说明。   说完之后,谭既来又亮一下手机,把从小男孩那里拍到的东西,献宝一样给三人展示。   “这些图上写的都是啥?”谭既来抠头皮。   李则安大概扫了一眼,说:“基本资料,孟桐那儿也有。”   谭既来“啊”了一声,合着小丑就他自己一个。   谭斌手一划,翻回第一页,指着屏幕说:“但这个地图,我们之前没掌握。”   李则安眉头皱的不比秦教授松:“但这怎么可能?”   谭既来“嗯”得拖长尾音,吊起仨人胃口后,悠悠说:“或许我有点头绪了。”   五人爬到半山腰,站在洞口。   谭既来拉扯一下手上的红绳,那红绳如软体动物一般,在他手上蠕动。   谭斌看了看他的手,又看了看他,神色惊疑不定:“这红绳能打开隐藏空间?”   说完他看了一圈周围:“没什么变化啊。”   谭既来摇头:“红绳跟山洞没有关系。”   谭斌“嗨”了一声,谭既来继续说:“但如果他们是同一种东西呢?”   ???   除了谭既来,另外四人的表情复制粘贴,都跟嗦了两碗加榴莲的螺蛳粉一样。   半晌后,谭斌先开口:“什么叫同一种东西?”   秦教授两手抓紧他的书包带:“山洞是红绳?”   李则安皱着眉:“还是说——山洞也会蠕动?”   谭既来听到正确答案,打个响指:“没错。”   谭斌手掌横在眼眉,做瞭望状,问:“行,先算你说的对。可为什么从入口进去,出来还是入口?”   谭既来把腕上的红绳展示给他:“你看看这玩意儿,就知道为什么了。”   谭斌掰着他的手腕,仔仔细细、上下左右,足足研究了三分钟,然后缓缓抬头跟谭既来对视:“卧槽,我是瞎了吗?”   别说谭斌,就是跟这玩意儿“相处”了四天的谭既来都无法相信,这是三维空间中真实存在的东西。   就像是克莱因瓶被造出来了一样,这红绳头尾相连,内外不分,在谭既来手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却神奇地没有任何一点相交。   这是不可能的事。   按道理来说,一条绳子在人的手腕上顺着缠下去,要满足不相交,就会像弹簧一样,两端离得越来越远;要满足没有两端,首尾相连,就至少有一个相交的点。像这样绕了四五圈,至少产生四个交点。   但是偏偏就没有。   四人面面相觑,唯独谭既来,笑的一脸轻松。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开始“科学”了,九漏鱼文化水平有限,发现错误也千万不要拆穿我,谢谢大家【ddddoge】(什么年代了,jj还没有表情包,差评) 第20章 高维   他早就发现这玩意儿有问题,头麻不止一天。   但看另外四人怀疑人生,谭既来一秒放轻松。   就跟考试一样,全班都不会的题,也就不是事了。   唯物的秦教授也抓着研究了半天,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一脸便秘地喃喃道:“见鬼啊……”   说实在的,谭既来很心疼老爷子。   人生都过去大半,在本该安心颐养天年的年纪,又被拉来颠覆认知。   李则安精致的眉眼拧做一团,百思不解。   除了不解,谭既来发现他眼底有一层深深的忧虑。   不像是担忧红绳等超自然现象,而是在担心他……   这个认知一经产生便被谭既来否认,应该不太可能。   这事费解荒诞、诡异惊悚,但他戴着红绳好几天了也没出什么事,李则安平白无故担心个什么劲。   旁边谭斌的反应也明显跟担心没关系,他垂头自言自语,兀自怀疑人生。   而左伊最憋屈,她看样子想说点什么,又怕一张嘴在秦教授面前露馅儿,好几回嘴唇微动,最后悄无声息化深呼吸。   良久,李则安开口:“山洞如何蠕动。”   “嗯,”谭既来翻转手腕,观察红绳,“我手上这东西受外力才会动,不知道山洞是不是。”   谭斌嘴角歪斜,“啧”了一声:“山洞怎么让它受力?”   谭既来摇头。   秦教授抓着书包带,缓慢转动眼珠:“我跟既来第一次进来,食堂那里有个洞,再来的时候,就不见了,过了会儿过来,它又出现了。”   听起来毫无规律。   除非它自动识别,奇变偶不变?   但是不至于这么简单吧。   李则安忽然问:“你们第一次进来,大概什么时候?”   谭既来答:“下午。”   “具体什么时候?”   “这哪儿记得。”   秦教授掏出手机,按了两下,瞅着照片上方的时间说:“九月十号,下午一点二十二分。”   李则安跟同伴交换过眼神,谭斌开口:“我们比你们早一点到。”   “那会儿我们应该在更衣室那条路里,”李则安又问,“你们第二次见到那个山洞,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秦教授也答不上来。   谭既来抬头,指向西南上空,又笔划一个角度:“太阳在那个位置,我记得很清楚,光线是这样斜着照下来。”   谭斌笑出声:“所以呢?你当我们日晷,能根据光线报时?”   李则安双手环抱在胸前,食指无意识的敲打自己的上臂。   他忖了一会儿,说:“那会儿我们又在更衣室。”   谭斌和谭既来:“啊——”   谭斌的“啊”表达的是“大哥您确定吗”,谭既来则是恍然大悟。   这么说,两回都是李则安他们在更衣室那条路的时候,食堂出现了那条奇怪的小路。   “要不要试试?”谭既来指了一下漆黑的山洞,“我们分两组,看看食堂的路会不会出现?”   秦教授叹了口气:“要命,又得去。”   谭斌笑了一下:“老爷子怕僵尸啊。”   他这语调婉转悠扬,阴阳怪气,成功激将。   秦教授挺起胸膛:“我才不怕,我武术学院的,开玩笑!”   谭既来则算了下时间,抿抿嘴:“前天晚上,你们为什么要逃?”   他跟秦教授在食堂那条神秘小路里遇到僵尸,然后向上爬出来的。   而李则安三人在更衣室那条大道,说明更衣室这里也有僵尸群……但他们为什么能还跟他们从同一个地方逃出来?   更衣室大道跟食堂的不明小路是同一条路吗?   最让谭既来困惑的是,僵尸毕竟是尸体,行动速度有限。依照们仨的战斗力,不至于跟他和秦教授一样狼狈地逃出来。   他大概问到点上了,谭斌闻言,深深叹了口气,没说话。   谭既来又看向李则安,后者接触到他的目光后,眼皮一垂,也不肯说。   又开始了!   刚认识的时候,谭既来问啥他们都跟哑巴一样无视他,但那时候他屁都不敢放一个。   经过这几天相处,谭既来脾气渐长,见状不耐烦的挥手:“不说拉倒。”   左伊一脸无奈,她张嘴就暴露自己的外国人身份。   谭斌则冷哼一声,表达对他态度的不满。   李则安的嘴唇微动,片刻,又无声地合上。   秦教授迎风站在山洞口,他中式的棉质褂子被山风吹的呼啦啦作响。   他转身,望向山洞深处:“中午了,要进去就早点。”   谭既来摸摸塌瘪的肚皮:“先吃饭吧。”   众人没意见,毕竟进去之后说不好啥情况,吃饱了才有力气应付各种状况。   谭既来的小书包是扣翻式的,他解开搭扣翻开盖,从里面抓出一把充气包装的小蛋糕。   “一人一个。”   他捧着小蛋糕,神情自豪地给李则安三人分享他的“战利品”。   那仨人却不动,彼此交换过眼神,意味不明。   谭既来莫名其妙:“咋了,这不比压缩饼干好吃?”   他说着说着,忽然反应过来:“你们是……不敢吃。”   三人低头的低头,看天的看天。   他都快忘了这三个人训练有素,话都不肯多说一句,怎么可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谭既来心里闷闷不乐,却又无从怪罪。   僵了两秒,他什么都没说,默默收了献宝的姿态。   秦教授站在旁边目睹全程,手里的蛋糕忽然不香了:“为啥不敢吃?”   他低头:“蛋糕过期了?”   四个人不约而同笑了,空气中的尴尬被冲淡。   秦教授检查了一下生产日期,放下心来享用,开始唠家常:“你们仨哪个学校的?”   谭既来不忍直视,这老爷子以为这三位是长湖镇那群老头老太太呢,这么瞎打听。   果然三人装聋,都不答话。   秦教授浑不在意,契而不舍地说:“看你们年纪都还小,本科还研究生?我外甥是北通大的副教授,你们以后考研考博可以报他门下。”   谭既来实在没忍住:“别害人了行吗?”   当孟桐的研究生简直倒八辈子血霉。   吃完饭,五人分组。   考虑到秦教授和谭既来战斗力低弱,他俩被拆分。   左伊肯定不能跟秦教授呆在一起,不然非憋死不可。   于是最后秦教授与他的“宿仇”谭斌一组,谭既来跟李则安和左伊走。   谭斌在洞口蹦跶两下,做热身运动。   活动开了之后,他说:“我们先进去,五分钟后,你们去食堂。”   李则安点头,谭斌又说:“老爷子,一会儿跟紧我,听话。”   秦教授冷哼一声,谭既来说:“秦教授最随和了。”   谭斌眼神在他和李则安身上溜过一圈,睨他道:“你,也老实点。”   谭既来:“哈?”   李则安不放心地看着谭斌和秦教授,说:“要不我跟这位教授走一路吧。”   谭斌挑眉:“分组的时候你说随便,现在又要换。”   左伊也适时轻咳一声,表示不认可。   李则安只能作罢。   三人对表,然后谭斌和秦教授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地进去。   待到望不见他俩人影之后,左伊终于张嘴:“OMG,能嗦话了,憋死,难受,终于。”   谭既来笑到岔气。   左伊指了指谭既来的手腕,中文说不明白,就换成她熟悉的语言哇啦哇啦说了一通。   李则安不时跟她探讨两句,交流完之后,他友情翻译:“左伊认为这个手链可能来自高维空间,它本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来到这里后,被降维压缩了。”   谭既来发现自己听不听得懂,跟语言没关系。   什么高维、降维、压缩……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握紧自己的右臂:“左伊懂高维空间?”   “嗯。”   “你也懂?”   “还行。”   “以我浅薄的自然科学知识来说,这算物理学吧。”   “嗯。”   “干你们这行,还得学这个?”   谭既来匪夷所思,他还以为只要肱二头肌发达即可。   李则安眼眸里带笑:“我们,哪行?”   谭既来说不出口。   他们是特工,杀手,还是雇佣兵?   或者集三者于一身,反正做的都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勾当。   左伊不满地瞪李则安,估计嫌他话多,又抬起手腕看表:“五分钟。”   三人进山洞。   走到指路牌那里之后,三人目瞪口呆。   吊在头顶的指路牌,明明白白写着右边是“吃堂”。   但是无论仨人拿多少个手电筒打光,右边都他妈的没路啊。   谭既来哭笑不得:“不是吧阿sir。”   这山洞逗他们呢。   左伊气到一拳打在墙面上,簌簌落下些尘,嘴里叽里咕噜几句骂人的外文。   李则安站在原地定了一会儿,说:“去前面,找他们。”   另外两人别无他法,只能同意。   三人都有手电,循着山洞走了一会儿,李则安忽然说:“留我的光,你们的熄掉。”   谭既来听话照做,左伊脸色煞白,用她的塑料普通话夹杂着英语问:“transfer,地点?”   谭既来听的云里雾里。   李则安下巴一抬,俩人朝前方看去。   这山洞,变窄了。   谭既来打了个寒战。   这条路他来回来去走过好多趟,虽说山洞隧道中昏暗无光,但是路面宽阔平坦,是条大道。   但眼前哪儿还有大道?   他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更像是食堂通出去的那条小路。   谭既来抬头:“我们是不是得做好往上爬的准备。”   李则安抿嘴,片刻后说:“可能会更糟。”   谭既来面色发灰,左伊好心安慰他:“跟紧,没事,保护你。”   谭既来低头:“谢谢。”   “工作内容。”她脱口而出,又懊恼地别过头去。   谭既来愣了。   三人继续向前走,越走越黑。   李则安手里的光圈延伸出去,有去无回。   他忽然想到什么,把手电筒的光打在地面。   李则安:“……”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手电筒的光全被吞噬掉。   往前打光啥都看不见也就罢了,但是照地面都看不到光圈,除非他手电筒坏了。   可他分明能看见手电筒玻璃片处是发光的。   手电筒没坏,只是光线出来的一瞬间,就被这山洞吃掉了。   他在黑夜里叫了一声:“谭既来……”   谭既来:“啊?”   “你看得见我吗?”   “看不见……能看见手电筒,怎么了?”   后面仨字,已经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李则安循着声音,伸出握着光的手:“把手给我,左伊,你也是。”   谭既来在黑夜中,朝手电筒的光圈伸去,成功触摸到一片温热。   他整个手掌覆住李则安的手,感受到掌心里对方的手指,轻轻抽动了一下。   伴随着两声细不可查的呼吸声,漆黑里漾起一股奇妙的气氛。   谭既来正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放开他,就感觉到李则安另一只手摸上来,握住他的爪子往下伸。   “干什么?”   谭既来脑袋炸裂,心跳飙到八百,有力地往回抽手。   李则安感受到他的抵触,愣了一下,连忙松开他。   “对不起,”他嗓音暗哑,“我想让你抓我的包带,这样不会走散。”   “包带?”   “嗯,”李则安没由来地小心翼翼,屏住呼吸轻轻问,“不可以吗?”   ……   谭既来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啊当然可以,我刚刚以为……”   他没说下去。   大学四年思政课都白上了。   想哪儿去了……   李则安很想问他一句“你以为什么”,但张了张嘴,他发现自己说不出口。   好奇怪的问题……   谭既来伸手去找两人松开时的位置,不想这次在漆黑中,意外撞入对方手心。   两人双手相扣,都懵了。   山洞里空气又有瞬间的凝固。   幸好有这片黑,还不至于太尴尬。   李则安握住谭既来湿热的手,往包带的方向牵。   包带垂在他腰侧下方,大概胯骨的位置。   两人的手腕无意间擦过,李则安感受到自己腰腹的肌肉不受控地瞬间收缩,半边腰都麻了……   好在下一秒,他俩找到那根宽条的编织带。   谭既来牢牢握住,牵动的衣角发出细密的“沙沙”声。   两个人同时松了口气。   终于找到了背包带子。   不容易……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啧,你俩想什么呢?   他俩:你做个人吧……   七夕快乐呀~~ 第21章 牵手   “左伊,快。”   李则安安置好谭既来,催促一句。   无人应答。   谭既来此刻也察觉出不对劲,低声叫:“左伊?”   还是无人应答。   谭既来鼓起勇气,向后摸索。   背后空荡荡一片。   谭既来:“左伊不见了。”   李则安:“大概跟我们走散了。”   谭既来后背蹿过一阵恶寒:“她什么时候走散的,我怎么不知道。”   这个山洞真他妈不讲武德。   “确实刚刚还在,不过她自保问题不大,你不一样,”   李则安想抓住身后人的手腕,胳膊抬起来,僵住。   他最终还是垂下了手:“抓紧我。”   谭既来:“嗯。”   他在漆黑里被牵引着往前摸索。   “你们那天到底碰到了什么?”   “……”   “这不能说吗?”   “我们有纪律,工作一切内容保密。”   “好。”   “不过事急从权,为了防止你吓坏,我觉得应该跟你打个招呼。”   “……”谭既来咽了一口口水,“这个说法本身就让我吓坏了。”   李则安闻言,低低笑了一声。   笑够了后,他娓娓说:“去找更衣室那回,路也是越走越窄,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手电的光被山洞吞噬,就跟现在一样……”   说实话,李则安很适合讲鬼故事。   他嗓音低沉,语速缓慢,平常没什么,眼下在这个黑咕隆咚的山洞里,气氛感瞬间拉满。   耳朵旁边凉飕飕的,谭既来甚至觉得有只鬼趴在他耳边轻轻吹风。   他继续说:“我们走着走着,忽然听到一阵空灵的铃铛声,再然后眼前慢慢明亮起来。我们三人所在的位置是一间会议室,二十多个人正围着桌子开会。他们看不见我们,谭斌甚至发现我们的身体可以穿过墙壁。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就不赘述了,总之最关键的信息应该是,一个小孩子突然闯进会议室,扑到正上首男人的怀里,然后很快,那个男人死了。”   谭既来麻了片刻:“男人怎么死的?”   李则安手指捻动着手电筒:“没看清,但应该是……”   他在纠结要不要告诉谭既来。   谭既来几乎是在掐他的包带,精气神也跟松口的气球一样泄气:“蛊虫?”   李则安回头,但其实没有用,他根本看不见谭既来的脸:“孟桐跟你说的?”   “不是,”谭既来脑子里又出现那些诡异恐怖的画面,打个寒战,“我看见了两回。”   “你,看见了?”   谭既来听到对方声音吊起来,连忙解释:“你别误会,我也不算是亲眼所见……第一回是做梦,第二回是看电视……”   他把那两回的经过仔细跟李则安说了一遍,后者听完,在漆黑一片里沉寂。   “你怎么了?”   谭既来扯了一下他的包带,牵动的近在咫尺的人的制服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卖奶昔的,是什么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谭既来觉得身前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勉强把这八个字说完整。   “是个胖胖的外国人,”他闭紧眼睛拼命回忆,“穿着深蓝色的卫衣,很普通的牛仔裤,戴个鸭舌帽。”   “长相呢?”   “记不起来了,真的,”谭既来叹气,“怪我,当时没注意。”   他能看见手电筒发出的光圈正对自己,显然李则安的目光也正投向这边。   谭既来开始不安,心脏咚咚直跳:“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李则安没有回答。   但是他手里的光圈垂下去,无力地照向地面。   “没事,”他缓了会儿,说,“该走了。”   谭既来意识到什么,抓着他的包带:“则安?”   黑漆漆里,空气又凝固。   谭既来刚刚无意识喊他的名字,但是叫出来后,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好像有一点……肉麻?   一般三字名,朋友间刨除姓只称呼名很常见。   就比如他叫谭既来,谁喊他一声“既来”,都挺自然的。   刚知道他名字那两天,也不是没有这么喊过,那会儿没觉得有啥问题。   但不知道为什么,刚刚那声“则安”,他说完自己都惊到了。   好像太亲昵了……   但不然叫他啥呢,连名带姓不太礼貌吧……   又或者跟着谭斌喊他“老李”?可他跟李则安的关系好像还不是谭斌跟他的那种,叫“老李”多多少少有点失分寸。   好一会儿,谭既来才意识到问题不是出在称呼,而是他的语气。   刚刚那两个字,他唤的太认真,太珍重。   “怎么了?”李则安问他。   谭既来脑子乱个七八,早忘了自己叫他是想说啥。   他胡乱应付:“没事……走吧。”   李则安虽然觉得奇怪,也没说什么:“嗯。”   俩人摸索着往前走。   耳边的细风中掺了点金属撞击的空灵声。   谭既来天灵盖被打了一下:“铃铛声!”   李则安早就听到了。   他停住脚步,手覆在刀柄。   刚刚他话说了一半被岔开了,忘记告诉身后的人,很快会见到老朋友。   两人渐渐复明。   眼前昏暗,朦胧。   谭既来对危险一无所知,还借着这一点点光,瞪大眼睛努力地观察。   他俩周围一层一层的布料被整齐地叠好,很有章法地码在架子上。   他拉了下李则安的包带,指给他看:“这是什么?”   李则安手电一扫,很久没凝聚的光束终于再次跳出,打在上面。   他们身边三侧都是不锈钢架子,上面摞着白色的枕头、被罩等床品。   谭既来问:“这是什么地方?”   李则安说:“像是酒店布草间。”   “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时空纠缠。”   “纠缠我们?”   李则安低笑一声。   这种笑就像是学霸给学渣讲题,费劲吧啦讲了半天,结果学渣一张嘴,学霸一听还是驴唇不对马嘴。   谭既来:“……我的话很好笑么?”   体谅文科生行不行?   李则安尽力化去嘴边的笑意,摇头:“没有啊。”   “那你笑什么?”   “……”   确实是笑你。   谭既来翘着下巴,明明是请教,姿态却奇高:“所以纠缠什么?”   “不是纠缠什么,是时空与时空之间错位、纠缠,”李则安又忍不住想笑,努力转化成大学渣子的思维方式,对症解释,“好比两条直线相交,一只蚂蚁原本顺着其中一条直线行走,走到交点时,它没有直走,而是拐弯去了另一条线——我们就是那只蚂蚁,直线就是时空。”   谭既来哼一声:“你早这么说我不就明白了吗?”   他不觉得自己傻。   李则安淡着脸,直到借着转身离开,背对谭既来,才敢弯眼睛和嘴角。   他带着谭既来穿门而过。   来到异时空的他们,像是获得了某种超能力。   谭既来有点兴奋:“芜湖。”   离开布草间,两人来到酒店的走廊。   这家酒店的地毯厚而软,装修挂画也很有格调,星级不低。   一个黑色皮肤的矮胖女人从他们身边经过,还推着酒店打扫卫生时用的小车。   她身后跟着个小男孩,同样是黑色皮肤,嘴里说着俩人都听不懂的语言。   他们走进来,果然看不见谭既来和李则安,从两人身边擦过。   谭既来盯着两个黑色背影,眼神发直:“男孩……”   每回出事,蛊虫都是从孩子的耳朵里钻出来的。   而那个男孩在谭既来说出这两个字后,耳朵一动,像是听到了,猛地加速向前跑走。   “追!”   两人异口同声。   小男孩速度快得不像人类,留下一道拉丝背影,瞬间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   两人震惊地对视一眼,听到远远传来“咔哒”的关门声。   等他俩跑到走廊路口,看到拐弯处连接的是另一条两侧都是房门的走廊。   小男孩不见了,应该是进了某间房。   但凹凹凸凸一溜房间,他们根本不知道小男孩进了哪扇门。   “跟丢了,”谭既来交搓双手,“不过硬要找,也不难。”   身边的人懂他的意思。   如果是现实中,他们要找这个孩子得费些力气,“挨家挨户”地敲门不说,说不定还会被当成坏人报警。   可现在,他们可以随时穿墙而入,想查哪间房就查哪间房。   就算进了有人的房间,住客也看不见他们……只不过酒店容易有爱情故事,撞破啥就不好了。   就在两人拿不定主意时,来时的方向传来一声尖叫,以及声若洪钟的怒吼。   他们当即转身。   声音的来源是小推车左手边的房间。   一个光着上半身、下半身用白色浴巾裹起来的男人正靠着卫生间的门框,对着矮胖阿姨叫嚷。   俩人驻足片刻,搞明白是矮胖阿姨误入有人的房间,而里面的男人恰好在洗澡,瞬间点了炮。   谭既来看了一眼房门口的电子标牌,最明显处写着“2620”,旁边是一串连什么语言都判断不出来的外文字符。   虽然看不懂,但看屏幕显示了一个小人握着苕帚,明显是“请即打扫”。   这闹剧估计是住客按了打扫键,所以矮胖阿姨刷卡进门。   但其实里面的住客是误按,他肯定不想自己洗澡的时候有人进来。   这事最后以矮胖阿姨道歉躬身退出画上句点。   她低头退出去,嘴里碎碎念道的,大概是道歉的话。   裹着浴巾的男人怒火没消多少,“砰”一声把门摔在阿姨脸上。   矮胖阿姨委屈地瘪嘴,把眼泪憋回去。   定了两秒,她推着车去往下一间。   再进门时,她明显瑟缩。   扫了一眼电子牌,又敲了敲门。   门内无声,她才敢刷卡进去。   旁边两人仗着“超能力”,穿墙而入。   这间房内跟遭劫了一样乱七八糟,满地狼藉。   矮胖阿姨咕哝一句,然后认命地开始清洁卫生。   她没扫两下,房间内的卫生间忽然传来奇怪的呜咽,继而是一双布满皱纹的黑手攀住门框。   有人把着墙爬了出来。   或许不是人。   谭既来睁大眼睛。   很快那“人”露出全貌,是个穿白衬衫的黑皮肤男人。   他起码六七十岁,满脸都是皱纹,裤脚处滴着血。   谭既来下意识去拍矮胖阿姨的肩膀,却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穿过对方的身体。   他提醒不了这阿姨!   李则安拉着他后退一步:“小心!”   谭既来绷紧神经:“他攻击不了我们,但是这阿姨……”   “可以。”   “可以什么?”   僵尸已经歪歪扭扭地冲到阿姨背后。   李则安来不及回答谭既来的问题,抽出长刀,对着僵尸的颈部一划。   那老僵尸的头“咚”一声掉落在矮胖阿姨脚边,飞溅一地血花。   谭既来如芒刺背。   他懂了“可以什么”。   李则安能砍到僵尸的实体,也就是说,这僵尸之于他们是真实的,可以攻击他俩。   矮胖阿姨听到动静,打扫卫生的动作停滞。   再一低头,她看到了脚边的僵尸头。   “啊啊啊啊啊——”   人类的通用语言是尖叫。   谭既来抠了抠耳朵眼儿。   他从来没听过这么尖锐的叫声。   她的惨叫惊动了酒店里很多人。   随着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很快七八个人凑到门口,伸着脑袋好奇地向屋内打量。   其中就包括那个洗澡的男人。   他披着白色的浴袍,脚下聚起一滩水,形状跟僵尸头掉落的血花差不多。   大家看到被砍掉脑袋的僵尸也都吓了一跳。   有人捂着眼睛尖叫逃走,有人飞快拿手机报警。   几个人中,洗澡男刚跟矮胖阿姨一起过冲突,冲进房间对着她就是滋哇几声。   矮胖阿姨听了两句,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表情又害怕又委屈。   谭既来抓住李则安的包带:“他们是不是误会了?!”   大家可能以为是矮胖阿姨杀的僵尸。   更让人误会的是,他们此刻还不知道这被砍头的是僵尸。   门口聚的人越来越多,众人七嘴八舌不知道在沟通什么。   谭既来眼尖,看到卫生间又爬出一个目光发直、伸着胳膊、花裙子下摆滴着血的老太太。   “卧槽!”   谭既来大吼一声。   人类的通用语言,确实是尖叫。   这回李则安揉了揉右耳。   可惜堵在门口的人听不见。   老太太爬出来,转身对准了洗澡男。   李则安当即出刀。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那老太太手覆上洗澡男的颈椎,如捏泥巴一样,轻松把他的脖子攥成了一摊肉泥。   门口众人吓呆了。   一秒后,所有人整齐后退,尖嚎着四散逃命。   而那杀人的老太太,也被李则安一刀砍下了脑袋。   挂着老脸的脑袋像皮球一样又滚到矮胖阿姨脚边。   矮胖阿姨看着洗澡男被捏死的惨状,又看了看脚边的脑袋,长大嘴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彻底晕倒。   卫生间里又是一阵奇怪的呜咽声。   “谭既来!”李则安声音很冷,“躲起来!”   谭既来退到屋里的书桌旁蹲下:“怎么了?”   话音未落,身前的人手起刀落。   谭既来眼眶眦裂。   李则安不会杀活人,他砍杀的肯定是僵尸。   也就是说,卫生间里正源源不断爬出来僵尸。   他目光落到满地的脑袋上面,愣住:“这拨僵尸怎么都长一个样。”   “因为是同一个人!”   谭既来抬头,见卫生间门口的僵尸,要么是花裙子的老奶奶,要么是白衬衫的老爷爷。   俩人跟复制粘贴一样,密密麻麻,衍生无数,恐怖诡异。   这波僵尸拼了命要从卫生间冲出来,全靠李则安一个人堵着。   他在战斗中迫进,逼退僵尸,伸手摔关卫生间的玻璃门,缓了口气。   但也只是缓了片刻。   透过磨砂的奶白玻璃,谭既来看到一个僵尸抡起胳膊,就像是当初砸破越野车窗那般,把卫生间的门砸个稀碎。   满地碎玻璃渣子。   无数长得一模一样的僵尸,一遍又一遍向屋内发起进攻。   李则安手里清寒的刀舞的飞快,也幸亏门洞小,暂时能挡住。   一颗头又滚入屋内,咕噜噜停在矮胖阿姨身边。   谭既来后背发麻地看着那颗头上的眼睛,上翻死盯矮胖矮姨。   电光石火间,他明白一件事。   “他们是来杀这阿姨的,不弄死她他们不会罢休。”   李则安寻了个间隙:“嗯。”   其实不止。   谭既来还没意识到,他们也是僵尸的目标。   知道僵尸为啥来也没用。   矮胖阿姨昏过去了。   她自己没办法逃命,全靠李则安挡在她前面。   谭既来明知无果,还是伸手去拍阿姨的肩。   失败之后,他抓着头发回头说:“草了,我他妈喊不醒……”   话音戛然而止。   那矮胖阿姨突然醒了。   她支起身体,看着门口的僵尸。   不出谭既来所料,她又尖叫一声。   谭既来机智地提前堵住耳朵,但就是这样,还是被尖叫声震得心麻。   “你别叫了行不行……”   他苦恼地抱着头,知道没用,却还是忍不住跟她“对话”。   而那阿姨还真听话,很快停止尖叫。   但缺点是,她开始在房间里乱窜。   估计是受惊过度,窜着窜着,她猛地打开窗户,一跃而下。   谭既来抱着头,再一次吓傻了。   回过神来后,他爬到落地窗边伸头下探,看着那阿姨已经钉在地面,身边缓缓流出红色的液体。   “卧槽!”他大声喊,“那阿姨跳下去了!”   “什么?!”   “她吓疯了,跳楼了。”   李则安抽空回头一看,屋子里确实没有矮胖阿姨的声影。   “我们也得撤!”他拼尽全力把僵尸堵在卫生间里,腾出狭窄的过道留给谭既来,“快走!”   谭既来想说“好”,可惜这会儿他才迟钝的发现自己的身体穿过了酒店的窗户,上半身已经探出了外墙。   他在瞬间想起来,他他妈的能穿墙!   他腰腹拼命用力,头和胸上翘,双臂后伸,企图退回房间。   但是他上半身出去的太多,重力下压,身体挣扎之下反而失去平衡,不受他控制地向地面倾斜。   “我他妈操了!”   他看见下方的砖石地面。   瞬息之间,头脑炸裂,一个恐怖的念头跳上心头。   他要摔下去了!!!   他摔下去,会不会死?!   李则安回头的时候,只能看到谭既来的两条腿以一个极高的角度翘着。   至于他的上半身,早已经没出外墙看不见了。   “谭既来!”   他一个箭步过去,伸手去捞。可就连谭既来白色板鞋的鞋带,也从他掌心滑过,没有被抓住。   李则安脑子“嗡”的一乱。   他手撑着地毯,一个旋身翻出楼体,跟着坠下去。   正在下坠的谭既来看到李则安也翻下来,双眼猝然睁大。   “你——”   他疯了吗?!   李则安向他伸手,他也跟着抬起手。   半空中,两只手紧紧相握。   李则安上臂用力,谭既来翻了个花,被他圈在怀里。   长刀刺向楼体,断断续续地摩擦出火花。   他们在尖锐声中,降速下落。   在下落速度降下来后,李则安一翻身,带着谭既来向楼体内翻滚。   也是运气好,他俩穿墙而入,冲进一个房间,斜着摔进酒店的床。   床上已经有两个人了,正纠缠不清。   旋着滚进去的谭既来和李则安,穿过他们的身体,借他们的床缓冲。   谭既来脑袋里天旋地转,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儿石头,闷闷的透不过气。   下一瞬,他屏住呼吸。   什么石头!   是李则安!   虽然看不清,但他能感知到李则安的脸贴在他脖子一侧,毕竟两道急促的鼻息正冲击着自己的喉结。   而潮热的气流下方,似乎还有一团柔软,无意识地抿了下他的皮肤。   伴随着一声神志恢复的“嗯?”,谭既来彻底麻了。   他睫毛轻颤,低头对上那双清黑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也愣了,慌忙支起上半身。   这间屋子里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俩人不可避免地被吸引。   一偏头,谭既来觉得自己快瞎了。   ……   李则安目瞪口呆看着身旁两个男人,然后不忍直视地垂下头。   恰好瞪大眼睛的谭既来,也在此时礼貌地把头正过来。   两人对视,面面相觑,气息不稳。   两个喉结也对着起伏,跟比赛一样轮番滚动。   最尴尬的是,他们俩的姿势跟隔壁俩人一模一样,像是在照镜子……   “出去!”   李则安脸红的像太阳下暴晒三天,狼狈地弹起身,刀掉在地上都忘了捡。   他几乎是逃走的。   谭既来缓了两秒爬起身,还傻乎乎地跟旁边俩人低头道歉,然后抓起李则安的刀,冲出了这间房。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的是警察救人,中间出了点小小意外,大家思维不要发散哦【dddddoge】   另外昨天看到评论区有大佬解释物理学和高维,太厉害了,我这里蹭着大佬的科普,稍微补充一丢丢。目前物理学界对高维时空看法并不统一,有十一维说,也有二十六维说,其中十一维说最经典、最经常被提起,它基于弦理论的研究被推测出来。弦理论在物理学界目前确实非常热,但弦理论几乎所有的结论都没有办法被实验所证实,因此关于弦理论本身是否是科学都有些争论,高维时空也当然更多是一种理论、假说——被作者毫无心理负担地拿来当背景板哈哈哈哈。   最后,下一章入v啦,一会儿零点更三个大肥章,第二天零点也有三个胖乎乎的章节,有兴趣可以来康康,感谢支持,鞠躬撒花~~ 第22章 过去   谭既来跑出来的时候,李则安已经调整地差不多了。   他神色如常,气息平稳,除了脸颊和耳尖的薄红退去需要时间,根本看不出来刚刚受过巨大的刺激。   他目光落在谭既来手里的刀上,谭既来立马将刀柄递给他。   “谢谢,”李则安将刀插回刀鞘,“我们得快走,僵尸很快会追来。”   两个人找到安全通道,飞速下撤。   逃出酒店后,李则安没有停留的意思,带着他沿着街道狂奔。   太阳快落山了,斜照过来的光温温柔柔,在沥青地面拉出两道瘦长的影子。   影子们不懂距离,不懂分寸,高低起伏间,彼此蹭来蹭去。   尤其是李则安回头的时候,他影子的侧颜贴着另一道影子的脸颊,就像不久前发生的那幕一样,亲昵暧昧。   像在亲吻。   谭既来眼睛被烫到。   他缓缓停下脚步,深呼吸:“跑了这么远,僵尸找不到我们了吧。”   “可以的。”   “哈?”   这还是僵尸吗?这是装了定位系统的人工智能吧?   李则安又想笑,但这回他提前忍住,尽力维持面部平静:“你听说过时空纠正吗?”   “纠正?不是纠缠吗?”   时空到底在干嘛?   李则安看着他满脸“你在扯什么鬼话”的样子,终于还是笑了。   他说:“我们不是这个时空的人,却影响这个时空既定的走向,所以我们会被定向清理。”   谭既来好像听懂了:“定向清理?像电脑杀毒一样?”   “可以这么说。”   “谁在清理我们?”   “自然、宇宙、时空本身。”   “那我们怎么样才能回到自己的时空?”   “找到两个时空的交叉点。”   “怎么找?”   “……”李则安深深看他一眼,“这是你们项目的研究课题。”   他重音落在“你们”。   言外之意,应该是谭既来告诉他。   但是谭既来知道个屁。   好几天了,他都没见到他导。   想到孟桐,谭既来气到肚子疼。   晦气。   他无力地用手支着白色的路灯柱子,虚弱问:“会议室那次,你们怎么回去的?”   李则安说:“那次谭斌拆了头顶的出风口,我们钻进去,没爬几步就变成了山洞。”   谭既来脸色忽然微变。   李则安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变化:“怎么了?”   “不太对,”谭既来轻轻转头,看向身旁的灯柱,又摩挲两下:“你摸摸。”   李则安眼神一闪,心里已经有了某种预感。   果然他摸了摸灯柱,掌心传来的触感粗糙。   李则安:“是树干。”   谭既来:“试试吗?”   “嗯,你先。”   “我不会爬树。”   “那我先上,然后拉你上来。”   “好。”   李则安开始爬树,动作轻盈敏捷。   等他上去一米多后,谭既来错开他的身影,忽然看到了什么。   他睁大眼睛努力把画面往脑袋里刻。   等回过神来,他一抬头——人呢?!   路灯上面已经没有了李则安的身影!   谭既来头皮发麻,意识到他跟李则安分开了。   太阳在此时落下去,路灯亮起。   一大批僵尸在夜色的掩护下,无声无息冲出来,直扑路边的谭既来。   谭既来连忙往灯柱上面爬。   但是灯柱此刻光滑的要命,手感也没有了树皮的粗糙。   “草!”   谭既来骂了一声,夺路而逃。   这个通道被封死了,他眼下没办法通过灯柱回鬼森林。   要想回去,他必须得再找一个时空交叉点。   问题是……谭既来攥紧拳头,他不知道这里还会不会有第二个出口。   万一没有……   谭既来甩头:“呸呸呸!”   平常他挺乐观的,但每每遇到危险,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非要往最差最坏的方面联想。   一群僵尸爷爷和奶奶对他紧追不舍,谭既来在前面仓皇逃命。   这个城市此时正是下班高峰,路上满满都是车和人。   这里的人既看不见他,也看不见那群僵尸。   谭既来明明可以从车流人海中穿过,但是还是下意识左闪右躲。   跟着他的僵尸大剌剌地横冲直撞,完全不在怕的。   跑了十分钟,谭既来累的要死要活。   再这么跑下去,他不被僵尸掐死也得跑死。   忽然传来一阵警笛声,谭既来抬头寻觅,见马路对面两辆警车在车流当中拉响了警报。   但是很遗憾,这路堵的水泄不通,路上的车根本没办法相让。   警车艰难地在车流缝隙中挣扎,谭既来缓口气的同时,看了一眼方向。   他眯了眯眼,这两辆警车应该是去酒店的。   有人报警了。   僵尸快追到跟前,谭既来深吸一口气,做了个大胆地决定。   他右拐,右拐,右拐,再右拐。   在大街上兜了好大一个圈子,他又跑回酒店门口。   这时候那两辆警车也抵达,他跟五六个警察一起冲进酒店。   酒店此刻已经乱做一团,住客们分分提着行李往外涌。   酒店的经理和七八名工作人员都站在大堂,见警察来,嘴皮翻飞激动的说着什么,肢体动作也大幅而夸张。   警察跟他们说了几句,经理在前面带路,几个人冲到直梯口前。   谭既来手背来回来去摔入自己手心,他拿不准自己能不能坐电梯。   万一一脚踏进去,摔到地下室里……   眼见他的尾巴们也跟上来了,谭既来认命地甩头,丧着脸爬楼梯。   案发地点是二十六楼,谭既来简直想哭。   僵尸们是不会累的,但是活人的体能终归有限,在楼梯间距离只会越缩越短。   谭既来眉毛拧成一团乱麻,心里飞速盘算怎么才能彻底甩掉这波倒霉玩意儿。   幸运的是,他穿过安全通道的木门后,眼睛就像是失明般啥都看不见。   按道理,这种星级的酒店楼梯间不会这么黑,并且脚下的路也突然变得粗糙不平。   他当即醒悟过来,咧嘴:“芜湖!”   回来了回来了!   谭既来做梦都想不到,他有一天回到鬼森林会这么激动。   他冲进漆黑的山洞,但僵尸祖宗们还在对他紧追不舍。   谭既来拔腿。   他边跑边掏出手电,往头顶打光。   果然如前天晚上一样,他脑袋上方空空一片。   谭既来想都没想,手脚并用就往上爬。   他在细缝般的峡谷钻了半天,不知爬了多高,右手边的峭壁忽然九十度拐弯,呈平台状。   跟前天不一样了。   谭既来正累的够呛,管不了那么多,先爬上平台坐下缓口气。   “谭既来?”   身后忽然有人叫他。   声音很熟悉,谭既来回头一看,是谭斌。   他愣了一下:“你怎么在这儿?”   他爬过来的时候观察了一下。这个平台宽高两米多,纵深也就三四米,是个很小的峭洞。   谭斌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   谭斌举着火把,照亮了周围。   谭既来借着晃晃悠悠的光线,看清谭斌身后是一条黑漆漆的通道。   可是刚刚明明没有路。   很奇怪,但是谭既来见怪不怪。   习惯了……   谭斌瞪着眼:“我还想问你怎么在这儿。”   谭既来手指着峡谷下面:“别提了,刚爬上来。”   谭斌嗤笑一声:“老李和左伊呢?”   “走散了。”   “嘁。”   “秦教授呢?”   “也走散了。”   谭既来也毫不客气——“嘁。”   俩人碰了一下经过,谭斌“啧”了一声:“合着这回连通往食堂的路都没了。”   谭既来双手后撑坐在地上,指甲“嗒嗒”敲在石头地面:“我们当时都懵了,眼前就一条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他说完歪头,盯住谭斌的衣服前襟。   谭斌的灰色制服脏兮兮的,胸口到腰腹处侵染了一层黑,像是什么液体泼上去留下的痕迹。   他指着问:“你这儿怎么回事?”   谭斌冷哼:“别提了,真倒霉。”   谭既来两只眼睛亮晶晶,来了兴致。   谭斌火气冲冲地吐槽自己被投送到一个农场,目睹了另外一场犯案经过。   他正想借着透明的超能力调查案子,结果好巧不巧的,一头撞上Bug的人。   对方四个人,他一个人,还加上个干啥啥不行、拱火第一名的秦教授。   几个人不言不合地扭打在一起,这四位下手贼狠,冲着要他命去的。   很快他徒手撑不住,只能拔了刀,误伤了围栏里一头牛。   牛连叫都来不及叫一声,咽喉处的血溅了他一身。   谭既来“啧啧”两声,心疼那头牛牛。   谭斌见状哼一声,黑着脸很不愉快地继续说:“实在打不过,我只能拉着老爷子跑。跑着跑着就把那几个臭尾巴甩下了……但是老爷子也整丢了。”   他说着说着,丧气地低下头,显然很担心秦教授的安危。   谭既来也咽了一口口水,不敢往坏处想。   逃命的时候不觉得什么,一旦坐下就开始精疲力尽。   这黑漆漆的山洞里也搞不清楚时间,俩人又累又饿,分别摸出物资填肚子。   谭斌还分了谭既来几口水,给他润喉咙。   吃完了饭,俩人站起身开始找出路。   谭斌的火把一个劲儿往左飘,然而左边明明是一道峭壁。   谭既来托腮:“是不是不大对啊。”   谭斌“嗯”了一声:“有风,右边有风来,是不是说明右边有路?”   谭既来低笑:“反了,风从左边来。”   谭斌这物理,真是太感人了。   九年义务教育漏网之鱼,说的就是这种。   不过他弄不好压根儿没在国内读书,但凡在国内上个初中,刷几套中考卷子,也不至于这么差劲。   谭既来举着火把摸过去,果然左边的峭壁不知何时出现一条通道。   他说:“你来看。”   这条通道地面平坦,两侧的墙也修葺平整,人工痕迹明显。   并且头顶隔几步吊着一盏灯,顺着电线走下来,旁边还连着开关。   俩人对视一眼:“卧槽?!”   谭斌虎了吧唧过去一按,这条通道瞬间被照亮。   这条路不算太长,道路两旁对称好几处分支,不知通向哪里。   但几米外站着一个灰衣人,被突然亮起的灯光惊到。   谭既来:“左伊?!”   左伊警惕地转身,看到谭既来和谭斌,眼睛瞪的大大的:“你们,在这里……”   她断断续续问他们怎么在这里。   仨人碰头,又掰扯一阵。   原来在山洞里时,不知道怎么回事,左伊一脚踩空掉落未知的时空,由此跟谭既来和李则安分开。   不过她没遇到什么案发现场,反而被投送到一家公司。   这家公司没什么异常,是一家正经搞药物研发的企业。   但左伊发现公司大楼的地下室,有一道像银行金库门般的安全钢门。   她想进去看看,结果穿墙而过后,直接来到这里。   谭既来和谭斌上下左右扫描周围的石墙,这里显然是人工修葺的,还有电线和灯泡。   谭斌瞎猜:“金库门后就是这里?”   左伊摇头,谭既来也摇头。   左伊是不知道,谭既来是不认同。   “应该不是,”谭既来摸出手机,翻看拍下来的地图,基本锁定他们所处的位置,指着说,“这里是地图所画的隐藏空间。”   谭斌扭动脖子,发出“咔咔”两声:“弄不好那家公司地下室联通这里?”   谭既来想了想:“这里时空错乱,钢门不起作用,那家公司没必要用钢门分隔地下室和鬼森林。”   左伊点头,谭斌捋了捋他的小寸头,也一边抓着后脑一边点头。   谭既来翻动手机里的照片,划到昨夜找到的县志记载截图,“啧”了一声:“药物研发企业、神秘地下室、金库般的钢门,还跟这鬼地方有关……你们觉得这家公司干嘛的?”   谭斌嘴角一抖:“草,被你说的怪瘆人的。”   谭既来对着地图分清了方向:“我们往这边走,应该能回到主通道。”   他们仨钻入其中一条小道。   头顶有灯,墙壁有开关。   谭既来摩挲着手里的火把,跟谭斌左伊对视一眼,三人谁都没提开灯的事儿。   往前走,小路平整。   火把的光线没有那么强,大约只能照亮周围三两米。   为了安全,左伊和谭斌一前一后,把谭既来护在中间。   走着走着,谭既来忽然说:“咱们走的这条路的入口,正对面也有一条路来着是吧?”   俩人点头,然后左伊眼睛一下瞪大:“你是说……”   谭既来目光钻入前方的漆黑,嘴唇抿成一条线。   片刻那条线轻轻开合,他声音发凉:“希望不会。”   别他妈又遇到鬼打墙。   说啥来啥,他仨走了十分钟,又绕回到发现左伊的那条通道。   谭斌狂躁不安地抓头发:“地图不是显示通向主通道吗?”   谭既来紧盯着手机屏幕,研究上面的路。   他说:“这条路是连接主通道……”   谭斌急吼吼把手机抢过来,扒着研究了半天:“没岔路啊,怎么会?”   左伊瞥了一眼地图,憋红着脸叽里咕噜吐出一串外文。   谭斌听了半天,表情越来越困惑。   谭既来更困惑:“她说啥呢?”   谭斌食指抠了抠眉峰:“说高维、时空什么的吧?”   谭既来张着嘴:“的吧?”   谭斌挤眉弄眼“嗨”了声。   一个不懂物理,一个不懂英文,左小姐到底在说啥成谜。   就在三人交流不清时,忽然附近传来一阵脚步声,“噔噔噔噔”得又整齐又有节奏感。   谭斌和左伊立马警惕地握住刀,把谭既来挡在身后。   谭斌皱眉:“来者不善。”   左伊虽然听不懂文言话,但有时候沟通根本不需要语言。   她读懂了谭斌语气里的警惕,用力点点头。   片刻,旁边通道内走出一队人,个个年纪轻轻,朝气昂扬。   他们穿着白大褂,看样子不是搞研究的,就是大夫。   谭既来视力不错,遥遥瞥了一眼,看到了他们身上挂着的名牌。   抬头红字写着湘西医科大学,下面是他们的名字年级。   问题是,这都是繁体字。   谭既来感觉自己疯了。   他大概知道这群人是谁了。   卧槽了卧槽!   那伙人中为首的那位神色冷峻,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问:“你们是什么人!”   谭斌冷哼:“你们是什么人?”   他心道都是大尾巴狼,装什么善茬。   谭既来躲在他身后,嘀咕一声:“一百年前,那伙最先来搞研究的大学生。”   谭斌眼睛瞪得比左伊都大:“你说什么?”   一百年前?   卧槽这还是人吗?!   那群人当中为首的白大褂盯着谭既来,也问:“你刚说什么?”   谭既来熟练地挂上人畜无害的笑脸,干笑两声开口:“你们是湘西医科大学的学生吧。”   为首白大褂静了两秒:“嗯。”   谭既来扯:“我是北平的学生,这两位一位是我同学……”   他指了指谭斌。   “……和他的外国朋友。”   他指了指左伊。   白大褂冷嗖嗖扫他们一眼:“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谭既来轻轻推开满身戒备的谭斌和左伊,从他俩身后走出来:“我听说了这里发生的事和你们的事迹,恰好大学刚毕业,还没工作,就跟同学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白大褂:“你哪个学校的?”   谭既来:“燕京大学。”   不怪他往自己脸上贴金,年代剧里京市的男女主出场都说自己是这个学校的。   白大褂:“哪个系的?”   谭既来:“……文学。”   他拿不准当年有没有哲学系。   白大褂“哦”了一声:“文学?来这儿帮忙?”   确实够扯的。   谭既来僵着笑脸点头。   他身后一个人也面色不善,打量他两眼冷冷问:“你怎么进来的?”   提到这个,谭既来倒不怵,真假参半地说进了山洞,不知怎么走的走到这里。   说到最后,他还补了句:“虽然我是文学系的,但你我都是年轻人,我想来帮忙,你们能理解吧?”   他微低头,眼神灼灼看着对面的白大褂们。   对面的人有几个交换过眼神,有几个眼皮轻眨微垂,但没人质疑他的话。   最后为首的白大褂皱了下眉:“都是年轻人,我能理解……不过这里你们帮不上什么忙,还很危险,子瑜,送他们出去吧。”   叫子瑜的是个很漂亮的姑娘,个子不高,清清瘦瘦,两条花辫垂在胸口,半挡住名牌。   她从人群中走出来,用眼神递给他们仨一个方向。   这个方向,就是他们刚刚走过的那条路。   谭既来转了下眼珠,求之不得。   他想看看由这姑娘带着,能不能回到主通道,连忙拉着谭斌左伊就要撤。   然而拉了两下,谭既来都扯不动谭斌。   不动的那位抱着刀,懒洋洋说:“谁说我们帮不上忙?”   他语气带了点挑衅,又或是带了些瞧不上的意味,总之跟谭既来诚挚恳切的样子天差地别。   谭既来用胳膊肘狠狠撞了一下他,怒目圆睁:“你在干嘛?”   社牛谭同学不想以一己之力挣到的局面,就这么被谭斌毁掉。   子瑜离他们最近,翘着精致的小下巴问:“你能帮上什么忙?”   谭斌笑得嚣张:“我是医生,还是比你们都强的医生。”   这话一说对面的人炸了,个个嗤笑。   还有人隐匿在人群里冷嘲热讽:“你知道我们哪个学校的吗?还比我们强?”   为首白大褂素质稍微好一点——嘲讽地没那么明显,问他:“你大夫?哪个学校毕业的?”   这伙人挺自信的,说明湘西医科大学可能不错。   然而一百年前国内的医科大学……谭既来外行不懂,但记得不少名人曾去国外学医,说明国内综合来看可能一般般?   谭斌交抱双臂,神态狂妄:“Johns Hopkins。”   谭既来:???   那伙人:???   谭斌看着大家不为所动,满脸难以置信地问:“草,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白大褂:“国外的大学?”   谭斌:“不然?国内大学好端端起个洋名?”   白大褂:“没听过。”   谭斌:“……”   子瑜这时忽然开口:“我知道。”   众人目光集中在子瑜身上。   她说:“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目前世界顶级的医科大学。”   “一百年后也是,”谭斌像找到了知音,啧啧道,“总算有个识货的。”   他说完觉得不对,又皱了下眉。   谭既来笑:“何必这样骂自己。”   谭斌:“妈的,太激动了。”   有子瑜背书,谭斌很快被接纳。   一人得道,谭既来和左伊也跟着升天。   白大褂们正为怪病一筹莫展,这下看着名校毕业的谭斌跟看救星一般,簇拥着他往实验室去。   而啥都不懂的谭既来和左伊,被人领着去病房。   带他俩离开的是个长雀斑的小男生,斯斯文文,戴个小圆眼镜。   他一边走一边说:“说实话我们很缺人手,你们愿意来帮忙的话,我就不跟你们客气了。”   谭既来摆手:“别客气,我们就是来为人民服务的。”   他很快就后悔了。   小圆眼镜带他和左伊去病房区。   病房区建在山洞里,由于空气不怎么流通,来苏水味儿和霉臭味儿杂糅在一起,谭既来闻到都想吐。   病房的硬件设施也很陈旧,跟现代医院天差地别。   但这都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谭既来发现他们的病人是——   “僵尸?”社牛的脸都绷不住地发黑。   左伊也握紧刀柄,顺溜骂了一声:“卧槽!”   果然骂人的话最容易学。   小圆眼镜推了推他的眼镜,认真地说:“她不是僵尸。”   左伊:“……”   谭既来:“……不是僵尸是啥?”   小圆眼镜看着病床上被五花大绑、脸色都青黑的僵尸小姐,声音低而坚定:“她是我对象。”   病房刚好二十间,每间只安置了一位僵尸病人。   说是病房,但其实就是一个接一个人工开凿出来的山洞,每个约有七八平,设有简易的折叠床。   每间病房门口吊着一截黑色电线,电线最下端挂着满是灰尘的灯泡,发出昏暗的光线。   借着这点光,谭既来跟左伊挨个溜了一圈,发现他们根据尸变的不同程度排序。   最左边那间已经烂的不成样子,皮肉黏腻,滴着尸液。   最右边的恰好是小圆眼镜的女朋友,她昨天刚刚中招,处于初级阶段。   谭既来问:“她怎么弄成这样的?”   小圆眼镜眼皮半垂:“照顾病人,被划伤了。”   他说完抬起头,严肃地看着谭既来和左伊:“所以你们在照顾病人的时候,切记不要被他们触碰到。一旦被刮伤,哪怕是破个小口子,都有可能被感染。”   谭既来胸腔里咚咚乱跳。   左伊:“要做……怎样……”   小圆眼镜困惑地看着谭既来,后者抓了下头发:“你是想问,怎么照顾?”   左伊点头。   小圆眼镜说:“他们白天的时候还好,到了晚上会非常狂躁,大声嚎叫,并且力大无比。我们的任务,就是尽量让他们不要叫的太大声,还有确保他们被牢牢固定在床位上。”   谭既来倒吸一口凉气:“固定不住会怎么样?”   小圆眼镜:“你说呢?”   那肯定他妈的失控啊!   小圆眼镜又补一刀:“一旦有病人脱离控制,会被同伴的叫声吸引,然后帮同伴解开束缚。”   谭既来实在没忍住:“草!”   小圆眼镜安静两秒:“情况就是这样,如果你不愿意照顾他们,我完全理解,我送你们离开。”   谭既来长长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吐出去。   他跟左伊交换眼神,叹气:“来都来了……”   算他倒霉吧,跟这群古人照顾“病人”。   小圆眼镜看他打着退堂鼓又不退的样子,较真儿的脸上露出一丝笑:“谢谢。”   谭既来回了一个跟哭差不多的笑脸。   小圆眼镜从贴着山洞石壁放置的木头柜子里,取出病案记录交到他俩手里:“所有病人的所有情况,记得记下来。”   他交代完后去忙自己的事。   谭既来捏着病案本,嘴角忍不住抽:“左伊,你听明白他管这些……叫啥了吗?”   左伊浑圆的大眼珠子转了半圈:“病人。”   谭既来“呵”了一声:“病人,病人首先得是个人吧。”   左伊咳了下,掩盖住吃吃的笑。   虽然理解小圆眼镜的心情,但谭既来看着病床上被五花大绑的僵尸小姐,真的很难把她跟“对象”俩字联系起来。   换成他……还是打一辈子光棍吧。   病房区一直安排两个人照看,之前负责人一个是小圆眼镜,一个是他对象。   现在有谭既来和左伊顶上,小圆眼镜回到实验室加入科研队伍。   趁僵尸还比较安静,左伊和谭既来把固定的绳索检查一遍。   左伊还好,毕竟是干大事的人。   但对于青年文人谭既来来说,跟要他命差不多。   要完成这工作,必须得近距离靠近“病人”。   他看着“病人”们一个比一个青黑的脸色,瞳孔散开的漆黑眼珠,还有从嘴角歪斜出来还滴着黄色粘液的舌头,一口白牙咬个稀碎。   再加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腐烂气味儿,谭既来真的快吐了。   “病人”们不动还好,只要稍微挣扎一下,某位弱质文人吓的一蹦三尺高。   “我去!”谭既来起了满身鸡皮疙瘩,硬着头皮摸索到小圆眼镜的“对象”身边。   虽然它已经被感染成僵尸,整个人变形得不成样子,但还是可以想象得出,这姑娘生前应该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谭既来留意到她手腕上,戴着一颗用红绳穿着的银铃铛。   这东西好眼熟。   谭既来努力回想,忽然想起来今年清明节那天,他们几个发小跟胖周和他女朋友一起出去玩,在京市某个著名的古玩城被兜售了这种风铃花造型的银铃铛。   “我这可都是祖传的,真货,您不信回家问问您爷爷奶奶,或者去博物馆看看老照片,一百多年前满大街小巷的年轻人,都戴着个。”小贩喷着唾沫星子用力说。   他一直当小贩为了卖东西瞎扯的,万万没想到,一百年前的人真戴这种银铃铛。   说不定是真古董,回去他就再去古玩城转转……   好容易检查完全部,左伊指着左边说:“越来越强。”   “嗯……”谭既来揣摩半天,“你的意思是,越左边的僵尸攻击性越强。”   越靠左的房间,尸变程度越高,烂的越透。   左伊点头,说:“应该……”   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谭既来缩缩脑袋。   感性的说,他挺害怕看到斩首砍头这样的血腥场面。   但是理智又告诉他,这群鬼东西要是哪天跑出去,就是现实版生化危机了……   他翻看小圆眼镜对象的病案记录,问左伊:“你觉得他们有救吗?”   左伊摇摇头。   谭既来捻动着纸张:“明眼人都知道,他们已经是尸体、死人了。”   他抬头看着躺在床上的那位还穿着蓝上衣黑裙子的姑娘:“只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人死了又能活动。”   左伊耸肩,又点头。   大概是天色渐晚,僵尸们开始闹腾。   小圆眼镜对象还算安静,但最左边的那批腐烂的彻底的僵尸,闹的动静贼大。   他们手臂腿脚乱摆,在拼命挣扎,嘴里发出奇怪杂乱的嚎叫,被山洞的回音放大数倍,诡异惊悚。   谭既来在逐渐加快的心跳声中,手劲越发大,几乎把纸张捏皱:“左伊,你有没有发现他们的叫声很熟悉?”   左伊一脸“你不会不知道吧”的表情:“Crow。”   这个单词在谭既来同学的词汇量范围里。   他指尖“嗒嗒”敲在病案本扉页:“你说僵尸和乌鸦是什么关系?”   他随便一问,没指望左伊回答。   结果左伊叽里咕噜一通,看样子还真懂。   只可惜谭既来的英语实在感人,通篇只听懂了“a”、“an”、“abandon”……   左伊说着说着,发现谭既来表情呆滞,一拍脑袋。   她揣摩了下谭既来的单词量:“Same。”   某些人瞬间彻悟。   一个单词总结中心思想。   这就叫大道至简。   僵尸和乌鸦是一样的。   目前已知僵尸有两种形成方式,一种是被蛊虫嗜咬,一种是被其他僵尸感染。   那么乌鸦很可能也是一样的,要么被蛊虫咬了,要么被其他僵尸乌鸦啄了,也或许是被僵尸感染所致。   总而言之,一切的源头很可能是蛊虫。   没有蛊虫,就没有这恐怖的一切。   但问题是,蛊虫是怎么来的?   还有李则安说的时空纠缠、时空纠正,与蛊虫的形成又是什么关系?   以及……   谭既来目光下垂,落到自己手腕几道深红。   这根红绳是什么?   为什么红绳会吓退猫藤?   为什么猫藤会引来乌鸦?   有半秒,谭既来感觉自己跟所有的真相就差一层窗户纸,马上就要全盘相通了。   然而僵尸的吼叫和挣扎弄出来的声响愈加剧烈,逼得他不得不先去看管僵尸。   最左边那间的僵尸力气极大,几番用力,BY郁阎。崩断两条绳索。   “卧槽了!”谭既来感觉不妙,“我去找绳子!”   左伊在谭既来说完之前,已经狂奔去翻备用绳索。   谭既来守着那烂透了的僵尸,看他又挣脱几道麻绳,当即拎起搁在桌角的铁皮暖壶,冲着僵尸胸口贯下去。   那僵尸结结实实挨了一暖壶,动作非但没有迟缓,反而被刺激得大叫一声,手腿发力把剩下几道捆绑齐齐挣断。   谭既来“草”了一声,又用暖壶“咣咣”一顿猛砸。   这僵尸起先挨了两下,被敲得瘫在床上。   然后他散开的瞳孔在眼眶里转了两圈,锁定目标,忽然发力,双手像钳子般牢牢掐住暖壶。   谭既来登时感觉跟被吸铁石吸住了似的,无论他怎么用力,硬是纹丝不动。   那僵尸抱着暖壶往自己怀里拉,谭既来被巨大的力量拉扯得朝僵尸扑过去。   幸好他反应快,很快松开手后撤几步,拉开两米距离。   再慢半秒,他就跟这位僵尸先生拥抱了。   僵尸几乎全黑的眼睛落到谭既来身上,后者全身一阵麻意。   僵尸嘴角上翘,铁皮暖壶冲着谭既来脸飞来。   “草了!”   谭既来躲开,那暖壶砸中山洞石壁,金石碰撞发出激烈尖锐的噪音,在山洞里无限回音。   他往门口又撤了两步:“左伊!找到没?!”   左伊喊:“没有!没有!”   “没找到还是压根儿没有?!”   “没有!”   谭既来眼睁睁看着僵尸爬起身,黏腻的黄色液体从肌肤渗出,形成大而浑浊的水滴,顺着衣服留下,大喊:“卧槽这么怎么办啊!”   左伊:“没说!他们!草!”   僵尸大剌剌咧着嘴,空洞的眼神落在谭既来身上,“呵呵”笑着摸索过来。   它伸着手,但是行动极快。   谭既来又后退两步,撤出这间病房,后背抵在石壁。   僵尸扑了过来,谭既来大喊一声“去你的”,抬脚蹬在他胸口。   刚进鬼森林那晚,他踹翻过好几个僵尸。   小圆眼镜说过,这东西跑出去会给他同伴解绳索。   所以谭既来想抵着墙,把这玩意儿蹬回病房。   但这一次,任凭他使出吃奶的力气,硬是没把僵尸蹬走,反而被这位力大无比的僵尸先生压迫得曲腿。   谭既来看着僵尸的脸贴上来,手也快挨到自己脖子,一瞬间背部麻意窜到后脑。   他余光瞥见后面的石洞病房,迟钝地想自己不会也要入住了吧。   还好下一秒,僵尸脑袋搬家,快烂透了的头咕噜噜滚到一边,留下一串恶心的痕迹。   左伊握着刀,声音发紧:“Jerome,are you ok?”   失去头的僵尸身体无意识地朝谭既来的方向压去,谭既来灵活闪开。   他脸色发白:“没事。”   那僵尸无力摔倒,激起地面一阵轻尘。   谭既来掩住口鼻:“我们得去看看其他的……”   话还没说完,三个房间同时冲出仨僵尸。   左伊一句废话都没有,“唰唰”两下削掉前两个的脑袋。   第三个漏网,冲到别的房间给同伴解开。   左伊跟谭既来连忙跟进去,在房间里解决掉那俩。   然而等他们出来,其他房间已经彻底乱套。   七八个僵尸跟串门儿一样钻进钻出,还有最远处的小圆眼镜的对象,被一个僵尸解放后,顺着通道就跑出去了。   谭既来左伊:“卧槽!”   这下麻烦大了!   左伊见尸就砍,但还是又逃出去三个。   俩人收拾完病房区的,立马去追逃走的那几个。   来的时候路上灯光通明,但是他俩这次顺着通道追出去,头顶的光越走越暗。   夏末秋初,山洞里又不透风,温度高到人出汗。   然而谭既来像是沉在冰海里,周身发冷:“左伊,不太对吧。”   左伊脸色也煞白:“transfer,地点。”   上次她说完这句话,不久他们就去到了异时空。   谭既来停住脚步,借着仅剩的一点点光问:“我们往前走,还是回去?”   左伊鼻息喷出一口气,大眼珠子来回转动:“Jerome,怎么想?”   “刚才我们穿越到一百年前,小圆眼镜让我们看住僵尸,我们没做到,”谭既来皱眉,“县志记载,百年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科研人员死伤无数,从此一片空白。”   左伊张大嘴巴:“我们?”   谭既来一边倒吸着气,一边说:“会不会是因为我们没看好,才让他们遇到袭击?”   左伊转身就要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停下:“Zack在。”   谭斌跟那批大学生在一起。   那四盘小菜对上谭斌,估计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灯光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全黑。   这下估计想回都回不去了。   左伊取出手电照明,还不错的是,这一次谭既来能看见光圈。   他俩顺着山洞走,走的越远,地面尘越大。   走着走着,不远处的岔路口忽然跳出一个人影。   “谭斌?”谭既来目瞪口呆,“你也回来了?”   谭斌手里擎着一支火把,火苗在山洞里直着向上飘。   他被左伊的手电刺得睁不开眼,拿手挡着光辨认着对面的人:“谭既来?Zoey?”   两人几步过去,谭既来问:“你怎么回来的?那伙大学生呢?”   谭斌愣愣地看着谭既来:“什么大学生?”   左伊:“刚才,跟着走了,你忘了?”   谭斌:“……你说啥呢?”   左伊震惊地跟谭既来对视一眼,叽里咕噜吐出一长串英文。   谭斌越听眼睛越大:“你俩遇到一百年前的人了?”   谭既来眼睛更大:“不是我们一起遇到的吗?”   谭斌:“他们还把我带去了实验室?”   谭既来:“……准确的说,是你自己说要帮忙的。”   谭斌:“我怎么说的?”   谭既来:“你说你是约翰霍普金斯的学生,是比他们更牛逼的大夫……”   谭斌先是张大嘴巴,然后“啧啧”两声,一脸嚣张:“这倒是没毛病。”   谭既来翻个白眼:“嘁”。   左伊又吐出一串英文,谭斌听完捋着他的小寸头,也冒出一串谭既来听不懂的话。   他只能靠猜,靠感觉,推测左伊是在问他分开之后发生了什么。   但是看谭斌紧拧的眉头,还有左伊大的快跳出眼眶的眼珠,这俩人显然交流不到点上。   分开至多一个小时,谭斌居然对那批大学生的事一点印象都没了,这太反常。   谭既来的眼神无意间扫过谭斌的衣襟。   他的灰色制服有些脏,肩膀、右臂和膝盖处蹭了些灰,左手袖口、腰腹和右边大腿处还有一些小口子,是前几天跟那批黑衣人打架时划破的。   除此之外,还算整洁。   谭既来瞬间头皮炸麻。   他在背后拉了一下左伊的袖子。   左伊敏锐地捕捉到谭既来的异常,手背在身后,打个问号。   谭既来喉结滚动,在她手心写了一个字。   左伊一边跟谭斌说话,一边醒悟过来,猝然睁大眼睛。   谭斌胸口到腰腹,被牛血溅了一身。   然而眼前这个“谭斌”,浑身上下除了在深山老林摸爬滚打弄了些灰和土,竟然一点牛血染过的痕迹都没有。   虽然他的相貌言行举止跟谭斌如出一辙,但是他根本——不是谭斌!   *   作者有话要说:   是谁,在读到左伊:“are you ok?”的时候,脑子里出现了奇怪的bgm? 第23章 撞车   “谭斌”毫无察觉谭既来和左伊的小动作,还摸着嘴角咋舌:“难道高维时空还能让人失忆……”   “有僵尸!”谭既来忽然指着他背后,大喊一声。   “谭斌”猛地转身,把谭既来和左伊挡在身后,抽出了刀。   然而那山洞除了漆漆一片黑外,啥都没有。   “哪有僵尸?”   “谭斌”莫名其妙回头,然后更加莫名其妙:“嗯?人呢?”   谭既来喊完拉着左伊撒腿就跑。   这条路也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一路上岔路口特别多。   平常谭既来肯定会翻翻地图,选个最优路线,这会儿逃命顾不上,全凭感觉随机乱窜。   左伊跟着他跑了半天,脚步渐渐慢下来,最后干脆在一个三岔路口停下:“Jerome,我们……”   谭既来喘着粗气,双手支着膝盖:“你咋……不跑……了?”   左伊手支在石壁,一脸费解:“为什么跑,我们?”   谭既来指着来时的路:“他不是谭斌。”   他说完头皮又是一阵麻。   结果左伊亮了一下兵器,眼神比刀光冷峻:“下一次,我可以。”   她在脖子边比划一下。   谭既来张大嘴巴。   这是弱质文人、知识分子谭先生想破脑袋都想不出的处理方式。   遇到危险他只会跑。   于是他给左小姐比了个大拇指。   他俩休整片刻,谭既来摸出手机查地图。   左伊瞥了一眼,摇头:“没用。”   的确没用,他们跟着地图走了一回,结果遇到鬼打墙。   “那怎么办?”谭既来两条眉毛拧在一起,“我们现在连主通道都找不到了。”   他们不会出不去了吧?   左伊握着手电,把来回的路扫了一遍,又上翘看了一眼天花板,是石头顶,不是空的。   她说:“我们走,找路。”   也只能这样了。   俩人遇到岔路口就猜拳,谁赢了走谁那边。   不知走了多远,经过某个岔路口时,谭既来跟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高大身影撞个满怀。   高大身影低头,伸手扶住撞的头晕的小人:“谭既来?”   谭既来闻声揉着太阳穴抬头,看清是谁后,咧嘴狂喜。   又重逢啦。   左伊眯了眯眼睛,一把把谭既来拉回身后,横刀保持安全距离:“你是谁?”   李则安垂眸扫了一眼左伊的刀,眼神在他们两人脸上来回滚过:“出什么事了吗?”   左伊“谭斌”后遗症发作,担心来人不是李则安。   谭既来在左伊身后滚了下喉结,问:“你刚刚怎么不等我们?”   他故意用“我们”。   李则安沉默,越过左伊肩头,找到谭既来的眼睛。   他眼神意味不明,谭既来被他看的毛毛的。   左伊见他表情古怪,还不答话,不由得愈加冷肃:“说话!”   她说完干脆用手电照向李则安的眼睛。   强烈的白色光圈下是一副精致的五官,在光影折叠下愈加立体深邃。   “我没有不等你,”李则安透过强光,继续锁定谭既来黑亮亮的眼睛,“我顺着树干爬上一根枝桠,刚想放绳子拉你上来,没想到找不到你了。”   他出去即是离开山洞,但是为了找他,又重新回来。   谭既来没意识到这点,只松了口气:“是他。”   左伊垂下手电,李则安问:“到底怎么了?”   谭既来把刚刚遇到“谭斌”和那批大学生的事说了。   他说完,还呲牙咧嘴补充一句:“俩人长得一模一样,言行举止也如出一辙,我几乎觉得是同一个人。”   李则安没什么多余表情,静静看着谭既来五官扭曲、满脸惊恐地对他说:“复制人似的,多吓人啊!”   要不是真谭斌被牛血溅了一身,他根本分不出来。   李则安忽然问:“他人呢?”   “当然被我甩掉了!”谭既来一挑眉,“我多机智。”   左伊噗嗤一笑,摇摇头,又亮刀:“不必。”   李则安若有所思地注视谭既来,后者努力渲染了半天恐怖气氛,都没能感染到这位大哥,声音有点不自信:“你并不觉得恐怖,是吗?”   李则安眼神落到地面,眨了两下,说:“也不是。”   谭既来飞快瞥了眼他一如既往平淡的表情:“你都没反应。”   李则安深深看了他一眼:“那是因为……你做个心理准备。”   谭既来:???   李则安回头,对着他出现的岔路口说了一句:“你过来吧。”   谭既来和左伊好奇地看着那黑漆漆的山洞岔路。   那山洞里突然冒出一个怯生生的光圈,正打在地面上摇来摇去。   谭既来心里顿觉不安。   左伊皱起眉,抬手照向路口。   然后在手电边缘散漫的光圈里,谭既来看见一个穿着白T灰短裤,脚蹬经典板鞋的“谭既来”,从山洞里走了出来。   谭既来大叫一声:“卧槽!”   自打进入鬼森林,他遇到过无数惊悚恐怖的事,自以为心脏锻炼地无比强大。   但是这一次,谭既来如坠冰窟,遍体生寒,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   眼前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谭既来”……   为什么会有另外一个“谭既来”……   那个“谭既来”看到谭既来,也是一脸吃了屎的表情:“卧槽……”   左伊下巴都惊快掉了。   她往旁边挪了一步,手电筒的光圈来回在两人身上扫过来扫过去:“Jerome,怎么,两个……”   刚刚是真假谭斌,现在是真假谭既来。   “谭既来”用手电光指着谭既来:“你是谁?”   谭既来:“我他妈还想问你是谁?!”   “谭既来”往李则安身边靠了靠:“我是真的,他是假的。”   谭既来:“我去你大爷的,你凭什么说我是假的?”   “谭既来”撇撇嘴,嫌弃地看着谭既来的衣着打扮:“你肯定是假的,我品味有这么差吗?”   他说完,还恶劣地指着谭既来的书包:“一个大老爷们,背粉色小书包,娘炮。”   谭既来气不打一出来,偏偏无法反驳。   他飞来长市的时候,穿着白T和灰短裤,脚蹬一双板儿鞋。   但这套衣服在深山老林里被糟蹋的不成样子,他跟秦教授在长湖镇,从一家小超市随便买新衣服换过。   那超市主要是卖生活用品,衣服款式有限。   他挑了半天,在一众花里胡哨的老头衫里,尽最大努力选了件没那么花哨的衬衫,和一条款式最简单的黑色长裤。   这两件衣服最重点的还不是花色款式,而是裁剪。   裁剪的目标人群应该是大老爷,谭既来穿着,就跟小孩穿大人衣服一样,又肥又大,松松垮垮……   至于鞋,更是挑无可挑,他随便捡了一双黑色杂牌运动鞋,穿着臭脚……   在返回鬼森林的路上时,他买下了老奶奶小卖铺里唯一一个书包装物资。   那双肩小书包颜色娇嫩,可爱的很,还绘着卡通图案,是给小学生小女孩背着玩的。   但乡郊野外,谭既来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把书包带放到最长,装嫩地背上。   李则安看了一眼张嘴结舌、背粉红色小书包的谭既来,说:“告诉我你的时间线。”   粉红小书包谭既来白了白T灰裤“谭既来”,掰着指头慢慢说:“我周四来的鬼森林遇到你们,周五我们一起遇到Bug,周六你让我走,结果我半路遇到秦教授,我们俩在山洞里鬼打墙了一天,到了晚上又遇到你们,周日我跟秦教授离开鬼森林,来到长湖镇,周一我们遇险,逃回鬼森林,我们一起进了山洞……”   他刚好数了五天,左手攥成拳头:“今天周一,现在应该是傍晚?深夜?”   李则安点点头,又问白T灰裤“谭既来”:“你再说一遍你的。”   “谭既来”也掰着指头:“我跟他差不多,周四来的,周五想走没走掉,周六遇到秦教授……今天周六……”   “周六?”粉红小书包谭既来嗤笑一声,亮出手机,“你自己看,今天9月12日,周一。”   白T灰裤“谭既来”摸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手机,不过他的屏幕不亮:“我手机没电了。”   粉红小书包谭既来“嘁”了一声,然后忽然脸色惨白。   周六那晚,他手机确实没电了。   他是周日出去在老奶奶的小卖铺里充的电。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谭既来”:“你不会真是……几天前的我吧……”   “谭既来”喉结滚动:“……你是几天后的我?”   谭既来声音一片冰凉:“你今早干嘛了?”   “谭既来”:“你?还是我?”   谭既来:“不一样吗?”   “谭既来”:“我早上洗澡了……”   谭既来:“晾衣服了没?”   “谭既来”脸色涨红,抬了一下手臂。   谭既来闭目。   不用问了,这个“谭既来”没有破绽。   遇到过去的自己,是种什么体验?   遇到未来的自己,又是种什么体验?   谭既来睁开眼睛,对上李则安清黑的眼睛。   他恍然大悟。   难怪刚刚遇到李则安,他看自己的眼神那么奇怪。   他遇到几天前的自己,估计话不投机,也在怀疑人生。   谭既来一拍脑袋:“那刚刚那个谭斌……”   “谭既来”咽了一口口水:“指不定哪天的……”   谭既来:“你都听到了?”   “谭既来”:“嗯。”   左伊:“会不会,我,他。”   她指指自己,又指了指李则安。   两个谭既来同时点头。   谭既来说:“有可能。”   “谭既来”接口:“有同样的我们,说不定会遇到同样的你们……”   左伊瞪大眼睛。   那不乱套了。   李则安:“我们尽快出去,如果遇到的……太多,不一定会出什么事。”   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知识分子撞车,还对骂了好一会儿。   万一两个有战斗力的人遇到,彼此都以为对方是假冒的,一言不合打起来……那得疯。   俩谭既来都点头,又同时看向对方。   同一个人,很容易心意相通。   只需要对视一眼,谭既来就懂“谭既来”在想什么。   他盯着“谭既来”,缓缓开口:“可是我们出去,我和他……”   在这个诡异的山洞,出现两个同样的人也就算了。   等回到真实的世界,只能有一个谭既来存在吧。   那另一个该怎么办?   “谭既来”说:“我们不能同时离开。”   谭既来:“附议。”   李则安问“谭既来”:“你想怎么办?”   “谭既来”看了眼大家:“你们都是周一的人,是吗?”   谭既来预感不太妙:“你要干嘛?”   “谭既来”后退一步:“我时间线跟你们不同,我自己走。”   李则安:“不行。”   左伊也说:“危险。”   “谭既来”固执地摇头:“不会有危险。”   他看着谭既来,笑得轻松:“我这不是活到周一了吗?”   谭既来笑不出来:“说实话,周六我没遇到……”   没遇到今天的自己。   “谭既来”点点头:“我猜到了,你如果曾经遇到了未来的……我们,现在你应该是恍然大悟,而不是只会卧槽卧槽。”   谭既来被逗笑了,果然自己最懂自己的笑点。   李则安说:“所以这个山洞没有形成时间闭环,他存在,不意味着你不会遇到危险。”   “谭既来”:“但你们是周一的人,如果我们一起从山洞口出去,外面的世界是哪天呢?”   谭既来深呼吸:“不管哪天,先一起走。一会儿说不定能遇到周六的人,我们把你交给他们,咱们再分开。”   早知道就不甩掉刚刚那个“谭斌”了。   “谭既来”想了想,同意。   奇怪四人组出发。   李则安走在最前面,两个谭既来在中间,左伊断后。   山洞里的行程很无聊。   李则安和左伊话都不多,气氛安安静静的。   终于“谭既来”按捺不住,问谭既来:“你出去了之后,为什么回来?”   谭既来特别懂“谭既来”为什么问这个问题,现在“谭既来”肯定满脑子都是出去了打死不回来。   “谭既来”解释说:“我跟秦教授周日出去的,结果第二天早上遇到了Bug的人,他们追杀我和秦教授,我们迫不得已才逃回鬼森林。”   他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什么,激动地抓着“谭既来”的胳膊:“我跟你说,黑衣那批人不止有老外,还有正常人。啊,有个大嗓门的卷毛阿姨,就住在长湖镇的旅馆。还有一个纹身的花臂小青年,下手贼狠,到时候你出去,千万记得躲着他们点儿。”   “谭既来”连忙点头:“哦哦,还有别的吗?”   谭既来说:“如果外面还是躲不下去,你也走到回鬼森林这一步,一定记得去找小卖铺的小男孩,他手里有关于这个地方的一本画册,挺详细的,我管他要他还不给,所以你得一页一页拍下来。”   “谭既来”:“好。”   谭既来又甩了下自己的小书包:“这个包也是在那个小卖铺买的,如果你不喜欢,记得在长湖镇的超市提前买一个。”   “谭既来”:“放心放心,我出去啥都不干,也得先买个正常的包。”   谭既来大笑。   笑够了后,他问:“不过你跟秦教授是怎么分开的,那天我跟那老爷子全程没分开啊。”   “谭既来”丧气:“别提了,当时我带着他走食堂那条小路,结果出去后洞口消失,跟完全没有过一样。我俩不信邪,又从半山腰的洞口进去,谁知道食堂的小路又没了。我们只能回到主路,硬着头皮往里走,但是走着走着,我看到前方的出口处光线不太对。我就让秦教授在原地等我,自己回那条路中点看看,果然人在中点时指南针乱转。我想把发现告诉秦教授,结果根本找不到秦教授了。”   谭既来“哦”了一声,明白过来:“我跟你差不多,不过去中点时,秦教授跟我一起。”   “一起?”“谭既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茅塞顿开,“所以你和秦教授没有分开。”   谭既来:“嗯。”   “谭既来”闷闷不乐:“一念之差,分出两个人。”   谭既来安慰他:“不能这么说,我们两个对答案才知道不同出现在哪里。或许在其他的平行时空,在其他的时间节点,我们和秦教授会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分开。”   “谭既来”点点头:“说的也是。”   谭既来笑:“而且遇到也蛮有意思的,我挺喜欢跟你聊天。”   “谭既来”也笑了笑:“大哥,你得罩我。”   谭既来胳膊挎在他肩膀上,拍拍他上臂:“没问题。”   “谭既来”靠在谭既来不算宽阔的胸膛里:“大哥,还有别的什么能指点的吗?”   谭既来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李则安,无私地跟他分享经验:“我这一回重新进山洞,跟……”   他用眼神示意,指的是李则安:“……还有左伊一组,但是因为跟的不够紧,中间左伊走散了。”   “谭既来”“啊”了一声。   谭既来拍拍他的胳膊,聊作安慰:“如果你周一进来,记得三个人互相拉着点,千万不要分开。”   “谭既来”问:“分开会怎么样?”   谭既来抓抓头发:“其实也没怎么样,我跟他被投送到了一家酒店,目睹了一场凶杀案。哦对了,如果你也被投送,身体能穿墙,一定记得离建筑物外墙远一点,因为外墙挡不住你,会坠楼。”   “卧槽!”“谭既来”脸色苍白,“你掉下来了?”   谭既来简短地“嗯”了一声,不想多谈。   但是“谭既来”很不识趣,非得追问:“你从多高的楼摔下来的?”   谭既来:“二十六楼。”   “妈呀!”“谭既来”瞠目结舌,“没摔死吗?”   谭既来悄悄抬头,望了一眼李则安的后背,声音压的很低:“他救的我。”   “谭既来”“哇哦”一声,完全没察觉未来的自己对这个话题有些忌讳,还仰着脸声音如常地问:“他怎么救的你?”   谭既来忽然开始讨厌他了。   这位“自己”怎么这么多问题。   他平常也这么没眼力见吗?   他收回了搭在他肩上的手臂,别过头去不肯回答。   那个“谭既来”莫名其妙,脚步轻快地追上李则安:“则安,周一你怎么救的……我啊?”   李则安脚步一滞,然后很快恢复如初:“问他。”   “谭既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看李则安又看看谭既来:“这个……有啥不能说的吗?”   谭既来都想骂人了。   “谭既来”眼珠转了两圈,忽然问:“外墙挡得住则安吗?”   谭既来听他一口一个“则安”,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压着肉麻说:“挡不住。”   “谭既来”一脸紧张兮兮,说:“那则安救你时很危险啊,万一他也坠楼怎么办?”   谭既来狠狠瞪着他:“所以,请你离外墙远远的。”   “谭既来”轻哼一声:“坠楼的是你。”   他说完,忽然意识到什么,瞪大眼睛看着谭既来:“他也坠楼了?”   谭既来哀莫大于心死。   这位“谭既来”从未来的自己脸上得到答案后,愈加没眼色地追着李则安问:“你们没事吗?那可是二十六楼啊!”   李则安没说话。   片刻,“谭既来”又错愕地问:“是我看错了吗?你脸怎么红了?”   谭既来闻言,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把他拉回来,压着一肚子火气低吼:“你有完没完?!”   “谭既来”挨了脾气,终于消停。   时间已经跳到晚九点。   他们四个人还是没有找到主路。   李则安和左伊商量了一会儿,决定暂且在山洞中休息。   “谭既来”饿了一天,吃了两包谭既来分他的紫米小蛋糕,很快就睡着了。   左伊抱着刀,守着来路。   李则安背对着众人,迎着去处。   谭既来轻手轻脚爬起身,走到李则安身边,指着呼呼大睡的“谭既来”,先嘿嘿笑了笑,又用气声低低说:“抱歉啊……话比较多。”   他本来想说“他话比较多”,但这个“他”又是货真价实的自己,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指代。   李则安拎着刀,目视前方,轻轻摇头。   谭既来脚尖踢着一块儿小石子:“还没谢谢你,傍晚救了我。”   李则安:“不用谢。”   谭既来把脚下的小石子踢飞:“如果有下一次,还是不要了。”   李则安眼皮半垂,目光跟着小石子在地上弹起又落下:“为什么?”   谭既来双手钻进裤子的口袋,“呼啦啦”掀腾着肥大的裤腿:“我不想你有危险啊。”   山洞里又闷又热,也就是一眨眼功夫,李则安面色铺上一层很薄的红。   他鼻翼扇动,鼻尖沁出些汗珠。   谭既来没留意,打了个哈欠。   李则安:“困了?”   谭既来:“嗯。”   不但困,还累……   这一天他从清早就跟人斗智斗勇,从长湖镇跑回鬼森林,在山洞里穿越其他国度,纵横百年历史……   不愧是高维时空,人活地真他妈精彩。   “休息吧。”李则安简短说。   谭既来点点头:“我先睡,到了半夜你喊我,我跟你换班。”   李则安:“不用。”   谭既来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他听李则安的口吻坚决,知道自己说啥都没用。   于是他干脆摸出手机,准备设个凌晨的闹钟。   然而一转身,谭既来僵在当场。   “卧槽……”   李则安察觉不对:“怎么了?”   谭既来:“他们不见了……”   这个山洞真他妈的无厘头。   刚刚还呼呼大睡的“谭既来”和抱刀守路的左伊,被打了个包,一起消失不见。   更无语的是,那两人之前所在的位置,从通道被替换成一堵结结实实的石壁。   谭既来脸色青白:“我是出现幻觉了吗?”   李则安摸了一下石壁,问他:“能坚持吗?”   谭既来:“嗯?”   李则安:“这里太危险,我们最好还是出去。”   谭既来烦躁地抓头发:“能出去当然好,可我们四个刚刚找了好久的路……”   主通道没找到,反而丢了伙伴。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不用担心两个自己的问题了。   李则安:“或许因为我们四个,所以才找不到路。”   他重音落在“四个”。   谭既来:“为啥?”   李则安:“或许主通道就是现实世界和高维时空的临界点,如果两个你同时找到主通道,现实世界岂不是有了两个谭既来,但这怎么可能呢?”   谭既来嘴角抽搐:“这山洞考虑问题很周全啊。”   李则安忍不住低头笑了一声:“不是考虑周全,是时空纠正……算了,我们走走看,好吗?”   当然好啊。   谭既来面对李则安的温柔,一点脾气都没,乖乖跟上。   或许李则安分析对了,他俩走了一会儿,忽然豁然开朗。   “食堂!”谭既来看清眼前一排排桌椅板凳。   他们竟然从食堂那条小路走出来的。   李则安的手电一扫,平淡的脸色终于露出些放松和欣喜:“那边有路。”   那条路通向主通道。   谭既来高兴地快疯了,终于能出去了!   然而下一秒,他笑容凝固在脸上。   食堂打菜的那排售窗前,忽然此起彼伏慢慢立起一片人影。   他们口中呜呜咽咽,伸着胳膊,朝两人所在的位置摸索过来。   僵尸!   又他妈的是僵尸!   但更让谭既来震惊的是,这一次有好几位大兄弟挺面熟。   僵尸丛中,有为首的那位白大褂、小圆眼镜他对象、还有麻花辫的子瑜……   谭既来全身都麻了,无意识抓住李则安的胳膊:“僵尸……是大学生……”   李则安一边抽刀,一边问:“什么?”   谭既来瞪大眼睛对上李则安清黑的眸子:“这里的僵尸,是一百多年前那批进来治病救人搞科研的大学生!”   县志记载,一百年前不知出了什么事故,进入鬼森林的科研人员折损其中,杳无音讯。   那是因为他们都变成了僵尸。   那批僵尸很快扑了过来,李则安把谭既来推入通道,自己持刀挡在入口。   缩在洞里的鸵鸟,眼看着好几个熟人被砍掉脑袋,心情复杂。   他见过他们风华正茂、医者仁心的样子,心痛他们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   那一瞬间,他有改变历史的想法。   但很快他冷静下来,这是不可能的。   李则安削了半天,忽然喊他:“谭既来!”   谭既来:“怎么了?”   李则安:“这批僵尸源源不断,跟酒店那次一样。”   谭既来脸色白的跟纸一样:“卧槽!”   这岂不是永远杀不完!   更糟糕的是,这条通道深处忽然也传来奇怪的声响。   谭既来支棱起耳朵,拿手电一扫。   远远的,他看见一片青黑的脸。   “妈的山洞里面也有了!”   李则安一刀下去,地上滚满了僵尸的头:“跟紧我,我们杀出去。”   杀出去?   密密麻麻全是僵尸,这怎么出得去?   山洞里的僵尸渐近,李则安把手伸向谭既来,把他拉到胸前。   感受到怀里的人在发抖,他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别怕。”   谭既来点点头,把手电当榔头握在手里,随时准备当武器。   然而光圈无意间扫过头顶,他瞪大眼睛:“我们头顶又变成空的了!”   李则安削飞三个脑袋,逼退僵尸群,趁这片刻间隙一把把谭既来托上峭壁:“那走上面!”   谭既来手脚并用往上挪了几米,撑着两边石壁等李则安。   但是下面不断有僵尸涌来,李则安削翻一片,还没等爬几步,新的僵尸又补上来,他根本无暇攀岩。   眼见通道里的僵尸越来越近,李则安说:“僵尸太多了,我上不去,你下来,我们还是走那边的出口。”   他指的是主通道通往食堂的那条小路。   谭既来挂在半空中,看着他手里的长刀挽成一朵花,寒光冷冽,又快又准。   僵尸源源不断扑来,却根本近不了他身。   谭既来意识到对身手凌厉的李则安来说,爬峡谷和杀出去,都是一样的。   或许突围杀出去更简单……   但如果带着自己……   谭既来咽了一口口水,拿定主意:“我们分开走!”   他不想再拖他的后腿。   “不行,太危险,”李则安削掉一片僵尸脑袋,回头一看,山洞里的僵尸快到了,“没时间了,你快下来。”   谭既来一边往上挪,一边冲下面喊:“就这么定了,我们山下林子里汇合!”   “谭既来!”李则安试图跟上,却再一次被僵尸拦在谷底。   他昂着头看着脑袋顶上单薄的小人,感觉到一阵无力和心慌:“你下来!”   可那壁虎般灵活的小人不肯听他的,甚至闻言爬得越发快。   山洞里的僵尸已经冲过来了。   空间狭窄,影响发挥,李则安手里的刀花挽得飞起,横扫一片烂透了的脑袋,拼命往通向主通道的山洞靠去。   他想赶紧去山顶的峡谷口接那个虎了吧唧的小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划重点,“怀里的人”,又抱抱了~~ 第24章 公主   谭既来这边随着高度增加,渐渐的,他也听不到李则安的喊声。   估计山洞里冒出来的僵尸赶到,他只能选择从小路突围。   以他的身手从僵尸丛中杀出一条路,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谭既来抬头上望,知道自己的问题比较大。   五分钟后,他从峡谷中钻出。   他正觉得幸运,但这一次,其实是真正的倒霉。   卷毛阿姨和花臂男,以及另外两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人,正坐在峡谷边开小会。   四个人听到旁边峡谷裂缝处传来攀爬和喘·息的声音,都偏头去看。   几秒后,谭既来哼哧哼哧费劲吧啦地把自己的脑袋送上去,五个人安静无言地对视。   深更半夜,鬼森林的山头上阴沉昏暗。   恰好今夜是个阴天,月亮被乌云完全挡住,天幕一片漆黑。   谭既来露出脑袋后,看到几个人影,还以为是孟桐陆瑶,或是谭斌左伊。   但等他在黑夜里眨眨眼睛,努力辨认后,看到的却是一个卷毛的中年阿姨,一个花臂的壮年男子,一个留光头的年轻女孩,还有一个正叼着烟、嘴边明明灭灭的中年叔叔。   这伙人是……   谭既来张大嘴巴,猛地反应过来。   他心率骤增,差一点儿手脚失力摔下峡谷。   而那四个人,则是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谭某人自己送上门,他们得来全不费功夫,花臂男的表情甚至都露出点不好意思。   他嘴角上勾,眼里闪着寒光,朝谭既来伸手:“要拉你一把吗?”   谭既来下意识往后躲,身体失去平衡。   那瞬间他失重了。   心跳狂飙爆表,不久前从高楼坠落失重的极度惊慌感又蹿了出来。   可这一次,没有李则安救他。   谭既来在刹那间意识到这一点,又在刹那间坚硬了心神。   在即将摔下去的前一秒,他手脚发力,稳住身体。   即使手脚如冰,惊慌至极,谭既来还是拼尽全力,逼自己镇定冷静。   峡谷底下是僵尸,峡谷上面是人。   他已经被人发现,往下走人鬼夹击,生机渺茫。   退无可退,无路可选,他只能向上。   他一扫面前四个人,捏紧岩石,扯出个笑:“不用客气。”   说完他自己努力往上爬。   他就一个念头:先别激怒他们,激怒他们肯定完犊子。   香烟燃烧的蓝雾钻入他的鼻孔里,谭既来被二手烟刺激地咳嗽一声。   他借咳嗽这片刻喘·息,暗暗琢磨着这峡谷分左右两侧,这伙人在右侧,他等会往左边爬,上去之后就跑,他跑的还是挺快的……   还没来得及实施计划,之前没见过的光头姐姐,就暴躁地伸手把他从峡谷里捞出来。   谭既来被她拉扯地骨肉酸疼,踉跄两步,顺着卷毛阿姨一声暴喝,暂且抱头蹲下。   他垂着眼皮,目光冰冷。   “啊呦,这会儿这么乖了,”卷毛阿姨阴着脸喝完之后,不知抽什么风,又忽然阴转晴,露出笑脸,“小伙子早上跑的蛮快的哦。 ”   谭既来心道跑的不快早没命了。   他抬起头,脸上挂着标志性的讨好谦虚的笑。   花臂男一把薅住他的头发,迫使他的脸扬得更高:“笑?你还敢笑?”   谭既来吃痛,咧着嘴说:“大哥,都是误会。”   “误会?”花臂男伸手“啪啪”扇他的脸,“早上我脚差点儿给卷帘门碾了,你跟我说误会?”   谭既来脸颊肿痛,浑身冒汗。   这四个人跟之前那伙黑衣老外一拨,下手都够狠。   他落他们手里,恐怕下场会很惨……   谭既来咽了一口口水,他必须得想办法跑。   光头姐姐站在他后面,瞅了瞅他的书包,阴笑一声念道:“小公主专属,嗯?”   花臂男闻声,也绕了半圈到他背后看看,嗤的笑了下,抬脚踹他书包,把谭既来蹬在地上。   那粉色娇嫩的卡通书包登时出现一个黑色肮脏的大脚印。   “大老爷们儿,背粉红色书包,”花臂男蹲下身,盯着谭既来的脸,笑得怪模怪样,“还小公主专属,谁是小公主?”   生死关头的谭既来觉得生不如死。   卷毛阿姨笑着开口:“哦呦,这还用问,肯定是这位细皮嫩肉的小白脸的呀。”   形势比人强,谭既来指甲插进泥巴地里,忍气吞声。   花臂男又捻着他的下巴,逼谭既来跟他对视。   谭既来黑沉冷肃的脸,在瞬间换成阳光明媚的微笑。   花臂男本来想再扇他俩耳光,但看着谭既来的笑脸,忽然下不去手。   他干的坏事多了,无论男女老少、硬汉铁人,在他们四个面前,全都原形毕露,吓得抖如筛糠、魂飞魄散,没有一个笑得出来的。   这些年,只有眼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清澈干净的眉眼微弯,嘴角一直挂着笑。   这笑明明带了讨好示弱的意味,明明他为鱼肉任他们四个宰割,可花臂男还是下意识松开了谭既来的下巴。   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男孩笑的让他恐惧。   他隐约感知到在这个男生文弱细嫩的皮相下,有一副坚硬强悍的骨骼。   花臂男心里发毛。   这个认知让花臂男不爽,他冷哼一声,竭尽全力羞·辱对方的精神:“装什么娇滴滴的小公主,啧,真不害羞。”   羞你大爷羞!   谭既来真的很想一拳勾他下巴颏儿,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羞羞的铁拳。   他妈的这书包是他主动想要的吗?   那蒲扇奶奶的店里就一个,爱要不要,再不然就得背秦教授的喜之琅,那五颜六色卡哇伊的,还不如这个。   颜色图案他有的挑么,就算上面画满了迪斯尼小公主,他也得背啊……   “小公主,聊聊吧,”卷毛阿姨“咯咯”笑了笑,“说,这东西怎么到你手上的?”   她指的是谭既来手腕上的红绳。   谭既来抓着自己的右手手腕,语气无奈:“我不知道。”   “不知道?”   “前几天我落水,被人救上来之后就有了。”   四个人互相交换过眼神,卷毛阿姨问:“谁救的你?”   谭既来寻思自己不能再说不知道,真假参半地说:“我导师。”   光头姐姐轻蔑地“哦”了一声:“撒谎!”   “我没撒谎。”谭既来皱眉,确实是孟桐把他拖出来的。   光头姐看样子不想跟他废话,抓起地上丢着的一把小钢斧。   谭既来打个激灵:“你要干嘛……”   光头姐掂掂重量:“剁了你的胳膊,我们就能交差。”   谭既来:“……”   花臂男伸手拎着谭既来的后衣领子,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谭既来慌了,他妈的这群神经病真要剁他胳膊!   “你们剁了我胳膊也没用,”谭既来喊,“你们知道这红绳怎么回事吗?!”   “这跟我们没关系,我们只负责拿回去。”   “剁了我胳膊,这东西就没了!”   “嘁!”   “真的!这是高维时空的东西,空间坍塌才压缩到我手上!你们砍了我的胳膊,破坏了次元,它就彻底消失了!”谭既来看到那斧子离他越来越近,心脏“咚咚”狂跳。   他把他所有知道的名词全罗列出来,闭着眼睛拼命瞎掰。   但好像起了点作用,光头姐姐闻言,动作一滞。   她目光狐疑地盯着谭既来手上的红绳,又把目光投向一直在抽烟的大叔。   那大叔手指间夹的光电明明灭灭。   片刻,他把烟头扔地上,踩了一脚。   “他说的有点道理。”   谭既来闻言,松了半口气。   看样子这伙人文化水平有限,说不定能让他忽悠忽悠。   花臂男恶狠狠瞪着低眉顺眼老实巴交的谭既来:“那怎么办?”   “把他带回去。”   “带哪儿去?这么大个人,不好处理。”   谭既来听到“处理”这个词,狂冒冷汗。   妈的,大活人能用“处理”这个词么?   抽烟大叔拿了主意:“先带他回镇子,跟老板那边沟通沟通再说。”   花臂男拎着他下山。   五个人下了山,钻入森林,谭既来另外半口气也松下来。   进了林子,就好办了。   他由着花臂男摆弄,慢慢降低他的警惕。   等对方松懈地差不多,谭既来瞅准一丛带锯齿边边的绿油油,脚一崴,“哎呦”叫着扑倒在地。   “你干嘛呢!”   他摔倒的时候,衣领从花臂男手里滑出。   花臂男不防谭既来脱出他的掌控,即使他并不是逃跑,仍然惹得花臂男一阵恼怒。   谭既来抓着脚腕:“疼。”   花臂男冷哼一声,重新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拽起来:“别给老子耍花招。”   谭既来由着他拉扯,嘴角上扬,又怕对方察觉,龇牙咧嘴化作倒吸一口凉气:“不敢,能走。”   其实是笑意汹涌而来,谭既来实在憋不住了。   他手腕碰到的绿色叶子在众人身后剧烈抖动,然后倏忽之间如退潮般撤走。   谭既来无声地“芜湖”。   两分钟后,远处传来熟悉的“呜啊啊啊——”。   那四个人显然没经验,起初还没当回事。   而等乌鸦的叫声越发迫近,他们才迟钝地发现不对。   卷毛阿姨警觉地回头:“什么声音?”   众人都跟着转身,弄出一阵沙沙声。   抽烟大叔不耐烦地“哼”了一声,竖起手指比了噤声的手势。   五个人往远处看,漆黑的夜里慢慢压过来一层暗黑。   他们已经感觉到危险,纷纷握紧了武器。   谭既来伸手向后,摸索到一截树枝。   在第一只乌鸦袭来、抽烟大叔挥鞭子的时候,他掩声其中“咔嚓”一折。   卷毛阿姨眯眯眼,大喊:“是尸变的黑鸦!”   漫天乌鸦已经飞来,围着众人就是一通乱攻。   花臂男一个分心,谭既来从他手下逃出来,转身往森林深处狂奔。   “那混蛋跑了!”   花臂男大吼一声,另外仨人也瞪大眼睛。   卷毛阿姨脾气不好,喝道:“喊有什么用,去追啊!”   花臂男和光头姐一边打着乌鸦,一边往谭既来逃窜的方向奔驰。   他们显然是第一回遭遇乌鸦攻击,经验不足。   而谭既来跟乌鸦算是老熟人了,钻个空子,很顺畅地从他们眼皮底下逃走。   他捡了地上的树枝,拼成张开的扇子状,一边扇退乌鸦一边往林子更深处钻。   虽然他应对这群乌鸦没问题,但毕竟折腾了一天,累的要命……   他正想着要是李则安他们能来救他就好了,忽然飞来一个白色回力镖,“嗖嗖”两下替他打飞三五只扑来的乌鸦。   谭既来支棱起来,用回力镖的是——   “孟老师?!”   他四天不见、如隔三秋的孟老师,正带着陆瑶朝他的方向跑来。   回力镖在空中打个圈,又落回孟桐手里。   他喊:“既来!你没事吧!”   谭既来差点爆炸,没事个屁!   他怒气冲冲瞪着他导:“还活着!”   孟桐居然还恬不知耻地笑笑。   三人齐心协力,很快按照谭既来的方法诱杀所有眼睛血红的大乌鸦。   谭既来胳膊支着树干撑住身体,喘了两口气就连忙跟他们说:“我们得赶紧走,有人追杀我。”   “追杀?!”   孟桐和陆瑶面面相觑。   陆瑶问:“人追杀你,还是僵尸追杀你?”   谭既来说:“人。”   “怎么会有人追杀你?”孟桐愕然,“这里除了我们,没有活人吧。”   谭既来气笑了,这里活人死人都不少。   陆瑶眨了眨眼:“是上次那拨人?”   谭既来估计她说的是李则安他们。   孟桐斩钉截铁地否决:“不可能!”   谭既来闻言眯了眯眼。   孟桐接上他的目光,迅速垂眸回避。   谭既来顾不上深究。   总之,山洞外的真孟桐和真陆瑶还不知道那伙黑衣老外,以及卷发阿姨等人,也在森林里的事。   同样在鬼森林游荡四五天,他都碰到两回了,孟桐陆瑶还一无所知,不得不说他俩运气是真的好……   他还记得谭斌称黑衣人为“bug”,但问题是,谭斌并没说“bug”到底是什么。   这鬼森林外鱼龙混杂,他也拿不准这拨人什么来头和目的。   反正不是好人……   既然他俩还不知道……   谭既来眼珠转了半圈,决定隐瞒:“不知道,反正他们要剁我的胳膊。”   这下不用解释太多,两人瞪大双眼,意识到谭既来没有开玩笑。   半晌,陆瑶说:“上次那几位警告我们撤走,说我们来这儿搞科研可能有危险,看来是真的了。”   “那几位”肯定指的还是李则安他们。   谭既来闻言跺脚,草,合着李则安早就警告过他们了,他这导师和师姐要是听人劝该多好。   孟桐皱眉:“但是我的项目是国家级,问题应该不大。”   谭既来怪笑一声,咋舌问:“您确定研究蛊虫僵尸问题不大?”   孟桐破功,小单眼皮躲在眼镜片后弯了弯:“科研本身的危险和被人身攻击的危险,不是一码事。”   谭既来冷哼:“反正都是玩命。”   仨人很快止住话头,往谭既来来的反方向逃。   路上孟桐问:“你有没有遇见秦教授?”   “嗯。”   孟桐眉心皱的更厉害了:“怎么没跟你一起,他人呢?”   谭既来抿了抿嘴:“我们遇到了三个人,分了两组进山洞,他跟其中一个人一队。”   孟桐眼珠一转,问:“他是不是跟一个很帅的男的走了?”   “不是,我跟那个很帅的男的走了。”   谭既来说完,忽然舌头打结,察觉到这话有歧义。   并且他意识到自己无形中黑了谭斌的相貌。   明明谭斌同学长得也挺端正,还有点小帅……   但跟李则安比,确实差点儿。   平心而论,就是娱乐圈的明星,也找不出来几个比李则安更精致漂亮的男孩子。   这么漂亮的男孩子,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偏偏干这么危险的工作……   谭既来抓头发,他都拿不准李则安干的能算正经工作么……   鬼森林内,鱼龙混杂。   李则安同学在谭既来心里,属明珠蒙尘。   “小桐!”不远处有人高喊。   三人四顾寻觅,找到了隐身灌木丛中的秦教授和谭斌。   这个谭斌胸口干干净净,衣服并没有被牛血侵染。   倒是秦教授衣服沾了点暗红。   孟桐看清后,小眼睛猝然睁大:“老秦!”   他说完两步跨过去,检查秦教授的老胳膊老腿。   孟桐:“这血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这不是我的,牛血,”秦教授按住孟桐的手,探头看向谭既来:“孩子你没事吧?”   谭既来正头脑空白地盯着谭斌,听到秦教授问他,回过神来叹了口气:“分怎么说,反正还活着。”   这几天经常有人问他“没事吧”、“还好吗”……   谭既来统统回答“还活着”。   不是他高冷,而是他确实找不到更贴切的答案。   他有事,也不太好,但是很走运,数次有惊无险,活到现在。   陆瑶看了一眼谭斌:“怎么又是你?”   谭斌“嘁”了一声:“我还想问,怎么又是你们。”   他说完瞅着带头的孟桐,机关枪一样“得得得”地喷他:“上次跟没跟你说过,这里的危险程度不是你们应付的了的,让你带着你的女学生回去,谁知道你不但不听,还又带来一老一少……”   他扫了一眼谭既来和秦教授,少的那位拼命点头认同。   谭斌继续:“一老一少两个拖油瓶。”   谭同学不肯点头了,他才不是拖油瓶。   孟桐推了推他的小方眼镜:“我有我的工作、信仰、使命。”   谭斌冷笑:“有个屁,真想给你们扔回京市。”   陆瑶歪头:“管得着么,您警察?”   谭斌脸色微沉,冷冷否认:“不是。”   秦教授适时打圆场:“好了,小张也是好心。天这么黑,我们今晚在哪儿睡?”   谭既来眼珠来回乱转。   小张?谁是小张?   他目光落到谭斌身上,对方递给他一个眼神,谭既来瞬间会意。   看来“小张”是谭斌的小号。   他心里产生一种隐秘的快乐,在场的人只有他知道谭斌的真名实姓,秦教授知道的是假的。   那李则安呢?   想到李则安,谭既来轻轻聚了一下眉。   孟桐知道李则安的名字,陆瑶在旁边,肯定也知道。   那隐秘的快乐瞬间消散,无影无踪。   “小张”摸了摸自己的寸头:“睡哪儿不行?”   “恐怕真不行,”谭既来苦着脸,“在长湖镇袭击我和秦教授的人,进森林了。”   “小张”登时色变。   孟桐扫他一眼:“谁在长湖镇袭击你和秦教授?”   谭既来耐着性子把长湖镇的事说给孟桐陆瑶听,又把自己从峡谷爬上来后的遭遇,告诉谭斌。   谭斌捏着他的刀,指关节青白。   孟桐手指捻动着背包带子,脸色发黑:“看来……说的是真的。”   不然呢???   谭既来气得胸闷头痛,简直无大语。   陆瑶紧张兮兮地回顾四周:“我们要不要报警?”   谭既来:“附议。”   谭斌张了张嘴,啥都没说。   倒是孟桐反对:“我得先跟对接的人报备,项目领导同意,才能在当地报警。”   秦教授老脸挤成话梅,没憋出话。   孟桐握紧他灰色的书包带子:“这个课题,我一定要研究,哪怕没有科研项目经费支持……”   他看了看谭既来、陆瑶和秦教授:“你们走吧,我留下。”   ……   一个小时后,五个人用猫藤和灌木搭了个小“帐篷”。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天然的一堆杂草。   他们藏在里面,孟桐摘了眼镜,疲倦地揉着眉心:“陆瑶,既来,你们真不打算走吗?”   谭既来不置可否,陆瑶把头发散下来,捋着发丝说:“就算走,也等明天。”   孟桐“嗯”了一声。   道骨仙风秦教授盘着腿问:“小桐,你为什么非要研究这个项目?”   谭既来心说问得好,他也很想知道。   “帐篷”外恰在此时起风了,刮得树叶草丛沙拉拉作响。   漆黑的夜里,更漆黑的“帐篷”里,谭既来看不清孟桐的脸,只能看见两个反着微弱光线的点,盈盈闪闪,好像充满了水汽。   孟桐嗓音暗哑:“为正义、公道。”   谭既来被油腻到,无语凝噎。   陆瑶也抖了抖鸡皮疙瘩,挑眉问:“什么正义公道?”   孟桐喉结滚动,慢慢说道:“你还记得……他的同伴说的话吗?”   “他”指谭斌,谭斌的同伴,说的是李则安。   陆瑶点头:“那么帅,忘不了。”   谭既来笑了一声。   孟桐笑不出来:“他只说这里危险,却没说为什么危险。”   陆瑶轻轻咬了咬下嘴唇:“所以为什么?”   孟桐捻动着衬衫衣角:“我们研究的蛊虫,是国外一家黑公司杀人的工具。”   陆瑶目瞪口呆:“啥?”   谭既来眯了眯眼睛:“您是怎么知道的?这个跟科研没关系吧?”   孟桐垂下他的小单眼皮,顿了几秒,凉凉开口:“我算是经历过吧。”   谭既来张大嘴巴。   谭既来太清楚“经历过”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孟桐在现实世界中见过蛊虫,见过被蛊虫咬过之后变成僵尸的人。   他做梦看电视都能吓得半死,孟桐亲身经历……难怪他这么变态!   “变态”从背包里翻出一打资料,递给陆瑶和谭既来:“这些事情太沉重,又与科学研究无关,原本不想跟你们说的。但现在看来,我必须跟你们实话实说。”   “湘西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东西,无人知晓。根据我们掌握的资料来看,这种蛊虫可以钻进人的脑袋,啃噬人的大脑,然后人就会变成僵尸——这个陆瑶都知道了,既来你记一下。”   “哦。”   孟桐说:“我们神学系成立之初,就致力于研究蛊虫和僵尸之间的关系,研究为什么人被这种特殊的蛊虫啃咬之后,不但行动如常,还力大无穷,并且出现无差别攻击人类的行为。”   “但其实还有一层非常重要的现实原因,”孟桐捻动格子衫的衣角,平静地说,“国外有一家公司……或者说是机构、组织,我也说不好具体是什么,反正在很多年前曾经获得过一批蛊虫。他们兜售这种蛊虫,就如同售卖一种特殊的杀人工具。被蛊虫啃噬大脑的人,会瞬间变成僵尸。僵尸们疯疯癫癫,无差别袭击人类,大多被当地警察当作杀人狂击毙。他们的真正死因不但得不到彻查,反而给他们扣上杀人凶手的污名。蛊虫杀人于无形,还能毁人声名,因此售价极高。这个公司开张吃半年,有时候甚至几年才作一次案。联和国刑事理事会暗中查了二十多年,硬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直到前年,这个公司又成交了一笔买卖。然而这一次,他们露出马脚,案件被刑事理事会的特警人员发现端倪。刑事理事会顺藤摸瓜,虽然不曾破获,但是掌握了这个组织的代号,就是虫子的英文——Bug。同时,这名发现端倪的特警还查出,这是Bug手中最后一只蛊虫,卖出了上亿天价。他不相信Bug从此之后真的会罢手,之后一直对这个公司进行非常严密地监查。终于有一天,他查到Bug按捺不住,计划再来鬼森林捉蛊虫。”   谭既来若有所思:“那天学术会议,我听有人说他手里的蛊虫……怎么说的来着?”他求助地看向陆瑶。   陆瑶翻了翻手机备忘录:“上蹿下跳,接收到了同伴遇难的信号。”   孟桐“嗯”了一声:“这唯一一只蛊虫,就是前年那起案子中被刑事理事会的特警查获的,如今在欧洲某国皇家科研院,由世界顶级生物学专家负责研究。除此之外,美洲一个国家还存有半只蛊虫的尸体,那是十几年前,从一起案子的尸检中取出来的。这案子越来越惊世骇俗,去年由世卫组牵头,在成立了一个全球超自然现象科研小组,我是咱们国家的负责人。这个小组不但负责科研,还有责任和义务配合警方调查过去几十年,我国是否有这样恶劣的案情发生。不过所幸,截至目前,我没查到国内有疑似Bug犯下的案子,尚且算一片净土。”   “但是鬼森林里有僵尸和乌鸦,”谭既来皱眉,“旁边不远处就有个村子,太危险了!”   这里的僵尸跑出去攻击人怎么办?   孟桐说:“说来也奇怪,这里的各种奇异物种的活动范围,仅仅局限于这片……你口中的鬼森林。这么多年,没听说过有什么恶□□件。”   陆瑶秀气的眉毛轻轻聚起:“但不搞清楚,这群怪物始终像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哪天它们跑出去……”   跑出去就是《生化危机》、《湘西行》、《僵尸先生》……   孟桐松开快被揉烂的衣角,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目养神:“不过这些事都跟你们没有关系了,明天一早,你们都回去吧。”   今夜谭斌翘着二郎腿,阴阳怪气地答应值夜。   众人陆陆续续入睡,只有谭既来怎么都睡不着。   秦教授和陆瑶,甚至李则安谭斌左伊,他们所有人明天买张机票,拍拍屁股就能走。   可他不一样,他手上还缠着一个鬼玩意儿呢。   戴着这东西,他就是Bug的头号目标,跑回京市也不见得就安全。   他抬起头,月光下谭斌一脸肃然,在认真守夜。   即使善恶难辨,但谭斌横看竖看,不像坏人。   李则安更不像,而左伊,她甚至脱口而出,保护他是工作内容……   他们既说英文,又懂汉语,而这两门语言,恰好都是联和国的官方工作语言……   电光石火间,一个大胆的念头钻入谭既来脑袋里。   “小张?”谭既来轻轻叫。   谭斌回头:“还不睡?”   “睡不着。”   谭斌从口袋里掏出Melatonin递给他。   谭既来低低笑了一声,这也训练过吗?   “你们进鬼森林干嘛?”他握着褪黑素的小塑料瓶,用气声询问,“你们是国际刑警?”   谭斌别过头去,半晌后说:“不是。”   “那你们是?”   “别瞎打听,”谭斌瞪他一眼,“睡你丫的觉。”   谭既来不甘心地盯着谭斌。   有那么一瞬,谭既来动摇了。   宋坤说过,他们警察都有纪律,不能跟人民群众飙脏话……虽然宋坤私底下没少跟谭既来鬼扯。   这个谭斌天天你丫你大爷的,吊儿郎当阴阳怪气,比宋坤还离谱,确实跟警察的形象差太远……   外面一阵非常轻微的窸窸窣窣声,谭斌警觉地抬头。   谭既来注意到谭斌下意识摸的是腰,而不是身边的刀。   他眯了眯眼睛——谭斌是想掏枪。   他真的不是警察吗?   谭斌借着惨淡的月光辨认来人:“Zion?”   李则安跟左伊快步过来,低声问:“有没有看见……”   话头戛然而止,因为他已经看见了“帐篷”里,正对着他笑得灿烂的谭既来。   李则安皱眉,盯了他一会儿,问:“你脸怎么了?”   谭既来摸摸脸颊:“倒霉,被人打了一顿。”   李则安在不悦。   左伊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条铝管包装的药膏:“擦。”   谭既来的手还没来及的伸过去,李则安就已经从她手里取走。   他拧开盖儿,在指尖挤了黄豆粒大小的淡黄乳膏。   “过来。”他说。   谭既来心跳漏一拍,乖乖把脸伸过去。   李则安的指腹微硬,想是常年练武所致。   他把药膏涂在谭既来脸上,轻柔抹匀。   中药的木质香调钻进鼻子里,谭既来贪恋地嗅着这缕暗香。   夜色正凉。   上好药,左伊满眼同情看着他:“疼不疼?”   谭既来摇摇头,咧嘴笑:“没事。”   李则安拧盖儿的动作停了半秒:“别逞强。”   谭既来半垂眼皮。   “疼。”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终于把整篇文的背景起因交代啦~~   文章背景全是私设,与现实无关,不可带入生活~~   才发现谭既来的大招跟芈月一样,召唤乌鸦。   至于冤种乌鸦:又喊我们来打架,真的拴Q…… 第25章 离开   谭斌嗤笑,嫌弃不已。   左伊冲着他做了个揉脸的动作,又扮个鬼脸。   谭既来低头一笑。   上过药,李则安拍了拍谭斌和左伊的肩,把他们俩叫到一旁。   他们三个又在叽里咕噜察察切切,谭既来见怪不怪。   他活动下筋骨,靠着树干睡去,但是无论怎么调整姿势,颈椎都僵得难受。   迷迷糊糊的,他翻来覆去,睡不安稳。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感觉有人坐在他身边。   他无意识地身体一歪,向侧面倒下去。   身边的人接住他,然后把他的脑袋垫在一条又紧实又柔软的枕头上面。   谭既来蹭蹭,觉得舒服极了。   醒来的时候,这草木帐篷里只有陆瑶还在。   她背对着谭既来,正拿着那根大红的真丝头绳,把长发挽成个髻挂在脑后。   听到身后呼吸声节奏改变,她回头:“醒了。”   谭既来:“嗯,其他人呢?”   “洗漱呢。”   外面不远处有条小溪,五个人错落地分开,各自洗漱。   谭既来拎着左伊给的黄色毛巾,插空在秦教授和李则安中间,掬水洗脸。   这水清清凉凉,洗去油脂汗渍,好不舒服。   谭既来脸上一颗颗水珠滑下来,说:“我想洗澡。”   正漱口的李则安猛地喷出一口水,差点儿呛到。   陆瑶抹一把脸,瞥了一眼左伊,又看了看谭既来手里。   谭既来把毛巾往身后藏,但是没瞒过陆瑶的眼睛。   陆小姐眼神来回来去在两人身上扫过,然后勾勾嘴角,笑得暧昧。   谭既来一开始不明就里,后来忽然顿悟——她不会以为他跟左伊……   啧,女人。   他们来的时候,另外五人已经接近尾声,所以他俩刷牙时,其他人陆陆续续走了。   见没人,陆瑶挨过来,含着牙膏“呜噜呜噜”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谭既来同样“呜噜”,含含糊糊地说:“什么什么时候。”   “嘁,”陆瑶吐出泡沫,漱口后嘴里充满薄荷清香,“跟师姐还扯谎。”   谭既来认真说:“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陆瑶闻言,动作定了一秒。   随即,她伸手撩起水花,洗去嘴角的泡沫:“你跟这伙人很熟吗?”   这次是谭既来定住。   其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跟李则安他们熟还是不熟。   要说熟,他除了知道这三位的名字以外,别的一无所知。   要说不熟,他们共患难好多天,甚至有的时候,他觉得还挺亲密的。   这算什么关系?   陆瑶从包里取出毛巾,擦净脸上的水珠,又问:“这几个什么来头你知道吗?”   谭既来扶额:“这我还想问你……孟老师跟那个人认识啊?”   “不认识吧。”   “那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他证件掉地上,老师捡到记下了名字。”   “……”   他俩结伴回去,“帐篷”外李则安正跟孟桐争执着什么。   谭既来眼珠滚了两圈,孟桐真的只是捡到李则安证件那么简单吗?   孟桐见两人从远处走过来,不再跟李则安吵。   他抬了抬下巴,指向出去的方向:“我准备跟对接的人报备,请当地公安部门接你们出去。”   他顿了一秒,不知说给谁听:“既来,有警察在,不用担心有人袭击你。”   谭既来迟疑片刻,点点头。   李则安看着他,皱了皱眉:“你戴着这条红绳,Bug不会放过你。”   孟桐冷哼一声:“有警察。”   “暗箭难防。”   “那你说怎么办?留在这里就安全?”   孟桐最后一句话,语气已经有些急了。   谭斌和左伊闻言都不耐烦,尤其是谭斌,仰天深呼吸,看样子在压制火气。   李则安冷冷盯着孟桐,一字一句问:“上次让你走,你为什么不听?还把越来越多的人卷进来?”   孟桐在方片眼镜后面,眼神同样冷淡:“我需要听你的?嗯?”   这话几乎是在挑衅,果然谭既来看到李则安手攥成拳头。   他嘴唇微动,克制住脾气:“那你能保护他吗?”   孟桐毫不示弱:“留在森林,你能吗?”   李则安嘴唇微动,却没发出声音。   孟桐言辞愈加锋利:“我的学生跟你有什么关系?”   李则安沉默。   场面陷入奇怪的僵局。   谭既来闷声不吭,他知道李则安为什么沉默。   三番五次救他,是因为恰好撞上,不能见死不救。   但是一直护着他,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论善恶、好坏、对错、正邪,他们有自己的任务,保护他毕竟不是他们的本职。   秦教授看着两个年轻小孩子吵架对峙,不知所措地交拧双手。   陆瑶狐疑地眼神在对面三个人身上滚过,啥都没说。   谭斌和左伊都是一脸嫌弃地冲着孟桐翻白眼,明显很抵触。   谭既来眨了眨眼,开口打破平静:“孟老师,我不出去了。”   孟桐不悦:“你说什么?”   “我说,”谭既来笑了一下,“我不走。”   孟桐表情满是匪夷所思,愣了两秒后问:“你不是一直都想走?”   谭既来觉得孟桐信息真滞后。   他上周是想走,不,上周他不止是想走,简直是想逃命。   但是在长湖镇的时候,即使没遇到Bug追杀,他自己也打定主意回来。   没有人逼他,他自愿的。   谭既来抓着自己的右腕:“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我觉得他说的没错,戴着这根红绳,Bug肯定还要追杀我。”   “有警察。”   “警察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守着我吗?”谭既来耸肩,“等我回了京市,回了学校,我该如何分辨身边的人,哪个是Bug的人,哪个不是?”   孟桐垂下眼眸。   “留在鬼森林,是敌是友,一目了然。”   孟桐扫了一眼李则安三人:“是敌是友,还很难说。”   谭斌“嘁”了一声,气到跺脚。   谭既来安抚地抱住自己的右臂,摩挲两下说:“起码他们仨,没想剁我胳膊。”   秦教授适时插嘴,将话题引回那个奇怪的山洞。   他把昨天的经过和他们的最新发现告诉孟桐,后者鼻息冲动,喷出一鼻子气,暂时把注意力拉回到科研项目上来。   陆瑶牵了一下谭既来的衣角,在他耳边问:“你很信任他们吗?”   谭既来“嗯”了一声。   “那我得告诉你一件事,”陆瑶低声,“上一回碰到他们,孟老师跟为首那个打起来,我报警后,他们仨连忙撤走。”   谭既来眼神闪了一下。   陆瑶接着问:“你觉得什么人怕警察?”   好人不做贼不心虚,怕警察的,当然是坏人,贼人,犯人。   “说真的,别太相信他们。”陆瑶叮嘱。   谭既来抬眼,谭斌正跟老爷子讨论地热火朝天。而李则安站在不远处,冷眼看着他和陆瑶耳语沟通。   这么远的距离,而且一旁秦教授和谭斌嗓门儿都大,唾沫星子横飞,李则安应该听不见他俩在说什么。   但没由来的,谭既来像被抓包一样,心里控制不住发慌。   他察觉这次李则安看他的眼神有点儿冷。   他在生气。   谭既来连忙挪开一步,跟陆瑶保持半米距离。   陆瑶愣住,上前贴住谭既来:“跟你说的,听进心里去没有?”   “嗯。”   他敷衍的太明显,陆瑶轻哼:“蠢材。”   武术学院退休教授秦老头儿和明显对物理不怎么开窍的谭斌,讨论了一会儿后,车轱辘话开始来回转,只会嘟囔“高维”、“坍塌”、“压缩”等少量词汇。   他俩谁都说不明白怎么回事,就像倒数第一给倒数第二讲题,虽然离谱,但是同频共鸣。   左伊跟李则安交流,谭既来根本听不懂,但是秦教授和谭斌交流,谭既来理解起来居然毫无压力。   他低头一笑,认领倒数第三。   等秦教授和谭斌学术交流的声音低下去后,谭既来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众人看他,谭既来扬起笑:“先吃饭吧。”   有理。   谭既来翻开他粉红色的小公主专属书包,换来陆瑶一阵阵嘲笑。   孟桐看着秦教授的喜之琅,也是同款笑意。   谭既来撕开包装,啃他被压瘪的蛋糕。   昨天折腾得太厉害,他的书包被揉成一团,里面好几包蛋糕漏气。   他先挑碎掉的吃。   李则安三人向前几步,跟他们拉开一定距离,显然心有芥蒂。   谭既来远远看到李则安跟谭斌低声说了一句,然后谭斌从自己背包里取出一块压缩饼干,递到他手里。   谭既来停止咀嚼。   李则安没粮了。   他回手伸进自己的书包,摸到完好的那批蛋糕,又僵在当场。   李则安不吃他的东西。   谭既来把手缩回来,低头一边啃蛋糕碎渣,一边数着李则安给他的压缩饼干。   他养了他两天,今天断粮。   他们仨备的粮应该差不多,所以他们可能也快撑到极限了。   孟桐毫无察觉,撕开食品包装,随口跟秦教授聊天:“你们也买的紫米蛋糕。”   秦教授点头:“村子里超市随便买的。”   “鬼森林外面那个村的小卖铺?”   “对。”   “那我们去的同一家,我跟陆瑶也在那家店备的物资。”   “真甜,”秦教授满脸嫌弃,“血糖高吃这个真是灾难。”   “控糖药没带?”   “早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孟桐僵了两秒,然后说:“既来不想走,等会吃完饭,你跟陆瑶回去吧。”   秦教授点点头,又不放心地看着谭既来:“孩子你真不走吗?现在可是法治社会,我觉得八哥也没他们说的那么邪乎吧。”   谭既来被“八哥”逗笑:“其实离开湘西,人海茫茫,他们大概率找不到我。”   “那你不走?”   “怕万一。”   “留下可别后悔。”   “不后悔。”   陆瑶把最后一口蛋糕咽下去:“我也不想走。”   孟桐服气:“你怎么也不听话?”   陆瑶捻动透明包装袋,那塑料在她手里被捏成一个小球:“我论文写了一半,跟这个有关,我怎么走?”   孟桐皱眉:“论文重要命重要?”   陆瑶不信邪:“哪至于要命。”   谭既来想到昨天在那个奇怪的国度被僵尸追杀,想到一不留神从摩天大楼坠落,想到好容易逃出来,结果一头撞到Bug手里,瞬间倒吸凉气:“还是至于的……”   陆瑶嗤笑,没当回事。   孟桐也是半信半疑。   不怪他们,他俩在林子里游荡这么多天,最多也就是碰到几波僵尸,还真没遇到Bug。   哪天碰到就知道厉害了……   谭既来想到这里,又甩着头轻“呸”了一声。   他这脑子什么时候才能往好处想。   秦教授咽下最后一个齁甜的小蛋糕,说:“你们都不走的话,我也先不走了。”   陆瑶秀气的柳叶眉向中间聚拢,拧出一个很淡的“川”字纹:“碰到他们所说的Bug怎么办?”   秦教授大言不惭:“我可武术学院的教授,正教授。你满京市打听打听,看我怕过谁。”   谭既来笑盈盈:“您剑呢?”   那天秦老爷子见了Bug,慌得一匹,不比他胆壮几分。   秦教授瞪眼,大声说:“替您挡灾喽。”   谭既来垂头认了,还真是。   他埋汰不着人家秦教授。   两拨人吃过早点,陆瑶拿着水壶去小溪边打水。   李则安遥遥看了眼孟桐,用下巴指个方向。   孟桐轻哼一声,还是跟过去。   李则安跟他不知道说了啥,谭既来只看到他从口袋里拿出纸笔,写了个便条。   孟桐接在手里看了一会儿,掏出打火机,把那便条点了。   李则安盯着他烧的渣都不剩,然后抬头,目光穿越丛林,落到谭既来身上。   谭既来扬脸对他笑,谁知对方看到他的笑脸,立马别过头,抬手招呼同伴。   谭斌和左伊等在一边早不耐烦了,见状收拾行囊,三人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   不远处,谭既来笑容僵在脸上,对着他们的背影喊:“你们去哪儿?!”   那仨跟听不见一样,大步流星阔步向前,身影很快被茂密的森林藏起来。   谭既来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只觉得空落落的。   他问走回来的孟桐:“他们怎么走了?不一起行动吗?”   孟桐推推眼镜:“为什么要一起行动?”   “森林里还有Bug,大家在一起,人越多越安全。”   “你凭什么判定他们不是危险分子?”   谭既来哑了半秒。   又绕回这个问题。   孟桐拉开书包拉链,开始组装带雷达的电子设备。   秦教授在一旁开口:“那仨孩子不坏的。”   孟桐捅了三下才把数据线插到屏幕接口:“不坏,不代表他们不危险。”   他调出网络,谭既来闷闷地掏出手机联网。   手机还有一点电量,支撑着他跟家里和朋友闲聊两句,不让他们发觉异常。   陆瑶打水回来,见那仨走了,也问他们去哪儿。   孟桐一句“不知道”打发了。   陆瑶眼珠转转:“我们现在做什么?去山洞吗?”   “不去,昨天的工作只完成一半,今天继续。”   “嗯。”   谭既来:“什么工作?”   孟桐收好电子设备,又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厚厚的标本夹,和一大包采集袋。   “既来,我们需要收集这片森林所有的植被标本,还有定点环境采样,方便后续实验分析。”   谭既来咽了一口口水:“所有的植被?”   “嗯。”   “那得收集多少?”   “所有的意思应该是——有多少,就收集多少。”   谭既来轻哼,这用得着他解释?   他问那话,是吐槽工作量好吧。   他眼珠左右来回摆,跟“装傻”表情包一样:“我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孟桐手指“嗒嗒”敲在标本夹的封皮,小眼镜片反贼光:“你这样我会怀疑你留下的动机。”   “……”   谭既来心跳漏跳一拍,感觉被孟桐说中了什么。   但是具体说中了什么,他自己都说不明白。   孟桐看他发呆,不耐烦地把标本夹递给陆瑶,亮起手里的采集袋,冷淡道:“你不想干这个的话,就负责环境采样。”   谭既来回过神来,无声地捻动衣角。   他吐槽工作量,更多是在开玩笑、抖机灵、玩梗,不是真的发牢骚、抱怨、不肯干活儿。   他本科出了名的任劳任怨、吃苦耐劳……   孟桐清了清嗓子,谭既来回过神来,乖乖地把采集袋接在手里。   起码两斤,沉甸甸的。   有毒啊,袋子都两斤多,这是准备采集多少吨?   孟桐把鬼森林搬回京市算了……   他下意识想开口黑色幽默一把,抬头看到孟桐冷淡的脸色,生生咽回去。   这位跟李则安吵架后,就开始抽风。   “抽风”的孟桐偏头看秦教授:“至于您,秦大教授。”   秦大教授也被他气场震住,老老实实立正听吩咐。   “站岗,提防Bug。”   “保证完成任务。”   整个上午,四个人安安静静,忙忙碌碌。   到了下午,孟桐看了看天,忽然说:“收工,去村子。”   ???   另外三个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读出困惑。   陆瑶大着胆子小声问:“不是决定不走了吗?”   鬼森林是世外,村子是人间。   还是没有任何安全保障的人间。   孟桐说:“我跟对接的人报备了,傍晚会有专人来接既来和老秦回去。”   他说完看着谭既来:“信我,你会很安全。”   说实话,谭既来信不过。   他现在待在哪儿都没有安全感。   除了……   他望着清晨那三个人消失的方向。   他的安全感已经走了。   孟桐默认谭既来会离开,指关节扶了下眼镜腿儿,对陆瑶说:“你想走就一起,想留下完成论文的话,我也欢迎。”   陆瑶宝贝兮兮地捧着标本夹:“我当然留下,我还想发核心。”   “那你在这儿等,我送他们接头成功就回来。”   陆瑶“啊”了一声,不安地看看四周。   秦教授也皱眉:“怎么能让小陆一个人留在深山老林里。”   孟桐解释说:“对接的人那边有规定,安全起见,接触他们的人,不可以再回来工作。”   他扫了一眼谭既来:“你也适用,走了之后,这个专业和项目,就永远跟你无关了。”   谭既来愣了一下。   心里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抵触这个专业了。   “我不走。”谭既来轻轻说。   孟桐没听清:“什么?”   “我说,”谭既来吐字清晰,“我不走。”   孟桐表情凝固两秒,然后化成满脸不解:“为什么?”   谭既来笑了下,但语气很刚:“不需要有理由。”   他很少这么强硬。   身边三人都呆住了。   大概觉得气氛尴尬,强硬的某人垂下眼皮,态度稍稍软化:“非要说的话,就是我现在不讨厌这个专业,它很有趣,也很有意义,虽然危险……”   他顿了顿,继续说:“总有人要做危险的工作,不是吗?”   孟桐消化了好一会儿。   他看起来并没有很想送走谭既来。   但几乎就是同意的前一秒,他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改变主意:“不行。”   这回轮到谭既来:“为什么?”   孟桐语气完全不带商量的:“没有为什么。”   “上周您没问过我的意见就把我带到这里,现在又不考虑我的意志一定要把我送出去,”谭既来鼻翼煽动,“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没有吗?”   这话说完,谭既来自己都心惊。   他一贯温和,是是非非都是心里明镜,但是很少摆到台面上来跟人争执。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是心情太差了,他就不爽,就想跟孟桐刚。   孟桐自知理亏,小眼睛流露出几分歉意:“我很抱歉,但是既来,你必须走。”   谭既来眯了下眼睛,孟桐在他开口前抢先说:“非要个理由的话——你没还没签合同吧,我以项目负责人的身份,请你离开。”   草。   谭既来无语到无语凝噎。   孟桐是真的狗。   陆瑶一贯“追随”孟桐,他怎么说她怎么听,乖乖留在林子里没有跟出来。   大白天的至少没有邪乎的玩意儿出没,她找好藏身的地方,应该安全。   孟桐又嘱咐她几句,然后亲自送谭既来和秦教授离开。   傍晚,夕阳西下。   森林与村子的交界处,已经有两个人在等了。   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把谭既来吓了一跳。   他现在看到黑衣服的人就害怕。   等他再仔细看了几眼,见这俩人身姿挺拔,正气凛然,跟Bug的人明显不一样。   孟桐介绍说:“这是国内的刑事理事会的特警,全是公安部门遴选出来的一级刑警,负责协调和侦办国际重大刑事案件。”   为首的特警跟孟桐连寒暄都没,点个头就要把谭既来和秦教授带走。   孟桐在后面跟了两步,喊:“谭既来。”   谭既来回头。   他看着孟桐站在两步远外,虽然衣服脏兮兮的,但是脊背挺直,目光坚毅,莫名觉得有点悲怆。   谭既来还是心软:“孟老师……”   孟桐对他笑笑,伸出右手:“既来,恭喜你,你可以回归正常生活了。”   谭既来握住:“谢谢。”   “有机会京市见,我请你吃饭。”   “好的。”   孟桐松开谭既来的手,对秦教授说:“老秦,出去先测个血糖。”   “知道了。”   “十一我不一定能回去,记得帮我去看看我妈和姨妈他们。”   秦教授脸色暗淡下来:“嗯,放心吧。”   孟桐送他俩上了警车。   秦教授按下车窗玻璃,挥手:“小桐,注意安全。”   “嗯。”   “别逞强。”   “我知道,”孟桐笑,“走吧走吧。”   警车穿过村子,驶入公路。   这车很大,是个七座的商务车。   下车迎他们的是俩特警,但其实车上一共四个特警,外加一个司机。   四个特警中,没下车的那两位很特别。   一个发型身高体态跟谭既来很像,另一个等秦教授上车,扫了他一眼就开始化妆,不一会儿化的跟六十岁似的。   谭既来拍了拍秦教授,后者显然也注意到了。   老爷子瞪着化妆那位,跟照镜子一样:“你干嘛?”   为首的特警说:“您好,请您二位配合一下,跟我们换个装。”   ???   谭既来和秦教授面面相觑。   秦教授开口:“为什么要换妆?”   “我们接到上面的指令,前来接您二位去长市。同时获悉有跨国黑暗集团可能对你们不利,为了你们的生命安全,需要进行必要的伪装。”   谭既来目瞪口呆:“你们伪装成我们,那你们岂不是很危险?”   特警眼神冷肃:“这是我们的工作,请你们配合。”   啊这……   谭既来揉头发。   这弄不好要命的事,他请求他配合他把他当挡箭牌?   秦教授大剌剌甩手:“我都这把年纪了,啥都不怕,用不着整这花里胡哨的。”   特警重复:“请您配合。”   “说了用不着。”   “请您配合。”   “年纪轻轻怎么这么轴?”   “请您配合。”   “我不想配合行不行?”   特警跟机器人一样,不带任何感情地重复:“请您配合。”   “……”   俩人换好特警的衣服。   谭既来用警服袖子盖住手腕上的红绳。   秦老爷子则又开始发挥全国老年人共享的法宝——唠家常。   “你们都哪儿人啊?”   “中国人。”   谭既来笑喷,秦教授脸黑:“这不废话吗……我是问你们是本地的吗?”   一车特警跟聋了一样,死气沉沉。   秦教授契而不舍:“有京市人吗?”   无人应答。   秦教授攻坚克难:“孩子你多大啦?看你年纪轻轻,年轻有为啊。”   一片寂静。   秦教授社交失败,吞了苦瓜一样递给谭既来一个费解的眼神。   后者接到目光,低下头捂着脸,肩膀一抖一抖。   车里坐了七个人。   五个木头人,一个怀疑人生的老年人,一个笑出腹肌的年轻人。   总之气氛十分诡异。   谭既来笑够了,抬起头,啧啧两声。   秦教授丧眉搭眼,心情差劲。   谭既来很能体谅老爷子,因为不久之前,他也经历过差不多的尴尬。   这车人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谭既来心安。   车开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回到长市。   长市夜景美的不像话,灯红酒绿,车马喧嚣,正是烟火鼎盛,人间繁华。   谭既来扒在车窗边贪看。   钻入市区,他发现好几个曾被dy安利过的招牌,什么茶颜月色,口味虾,牛肉粉……   他带着秦教授遇到李则安那夜,脑子里全是这些美食。   现在美食近在咫尺,他脑子里却全是那夜。   既来之,则安之。   车子开入当地警局。   特警们下车,为首的人嘱咐:“你们留在车上,水和食物都有。”   秦教授丧着脸:“我要上厕所。”   “有。”特警指指后面一个红色的小桶。   秦教授愣了两秒:“我是大的。”   “装得下。”   那几秒,不知道是秦教授更生无可恋,还是谭既来更心如死灰。   谭既来:“我能报警吗?有毒气,救救我。”   特警头儿难得笑了一下,然后一把把车门重重摔关。   两人在车里对视。   谭既来艰难开口:“您能忍吗?”   秦教授表情更艰难:“你能忍吗?”   “……”   秦教授速战速决,刚纾解完,对面大楼里跑出几个普通警察。   他们拉开车门,愣在当场,然后闭眼咬牙钻进来。   秦教授笑得干巴巴,谭既来努力不笑,因为笑要换气。   车子启动,开出警局。   谭既来嗡嗡地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警察嗡嗡地说:“送你们去指定地点。”   “指定地点在哪里?”   警察敲敲自己耳朵上的黑色耳返:“指定就是指定。”   谭既来无声的“哇哦”一下,这么神秘。   不过这几个警察明显正常多了,秦教授跟他们搭话,他们能说的都说,还担心他俩受到惊吓,一个劲儿的安抚宽慰。   但其实这几位警察多虑了,他和秦教授这几天心脏锻炼的无比强大,现在就是僵尸开车带他们撸串,谭既来都不见得动动眉毛。   车子在城市里拐来拐去,钻入另一个警局。   “为什么来这里?”   “不知道,我们的命令是送你们安全抵达这里,”警察摘了耳机,跳下车幸福地呼吸新鲜空气,“再见再见。”   他们关了车门。   谭既来跟秦教授面面相觑。   谭既来问:“咱俩下去吗?”   秦教授扒着车窗往外看:“有人来了。”   来人三十多岁,穿着常见的警服,敲敲车玻璃:“秦颂?谭既来?”   “是我们。”   “跟我走。”   他们俩被带到办公大楼旁边的小楼,一人安排一间屋。   “有需要的话,用内线给我打电话。”   那警察姓赵,留下一张写着号码的字条。   “有纸笔吗?”谭既来脸上挂着标准礼貌的微笑,一点都不客气,“最好是铅笔和素描本。”   *   作者有话要说:   “他请求他配合他把他当挡箭牌”,这句话读了两遍及以上的宝子请举手~~   关于孟老师一直有些争议,我在写他人物小传的时候,设定就是这样子,他的性格、说法的方式、做事的风格就不是个讨喜的人……确实很过分!!!   第二卷:秋分 第26章 调查   警察局里最不缺的就是铅笔速写本。   赵警官很快送来两根笔,一打纸。   谭既来坐在屋子里,闭上眼睛努力回想细节。   那天李则安爬上路灯后,谭既来注意到对面的LED大屏,从手机广告切成了一张巨幅人脸。   是一个黑皮肤、短头发、大眼睛、厚嘴唇的男人,穿着白色RP衬衫,戴橙色H家的领带,左耳耳朵有一个耳洞,但没戴耳钉……   他在屏幕切成下一张图片前,努力记住尽可能多的细节。   这一夜,谭既来把那巨幅人像,完整地画了出来。   赵警官来给他送晚饭,跟着一起进来的,还有接他和秦教授离开鬼森林的特警头儿。   谭既来顺手把画像盖在桌面,端出笑脸。   特警不知道看没看清,面无表情问他:“习惯吗?”   谭既来脸上挂着笑:“还行。”   就待了一个小时,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   特警抬了一下下巴,赵警官会意,把饭菜留在桌子上,自己出去,还贴心地带过门。   特警眼珠转到谭既来身上,冲他一点头:“坐。”   谭既来依言坐下,这位特警大哥压迫感好强。   谭既来坐在床上,特警拉过书桌前的椅子,跟他面对面。   他从口袋里拿出工作证,在谭既来眼前亮了一下。   谭既来基本没看清什么,只注意到四个醒目的数字“1739”,大概是这位特警大哥的工作代号。   1739胸口挂着摄像头,镜头旁边一个很小的红点在闪。   摄像头对准谭既来,1739声音没有任何感情:“这几天发生的事,包括全部细节,请统统告诉我。”   谭既来抿了抿嘴,从9月8号报道那天开始说。   前面也没什么,聊到被僵尸追赶之后,谭既来声音慢慢低下去。   “森林里真有僵尸,得有几十个吧,围着越野车砸玻璃。我看车里躲不下去,拉开车门逃走了……”   他说完干脆顿了几秒。   僵尸……这位大哥会不会觉得他有病?   然而1739表情纹丝不动:“继续。”   谭既来攥拳,草,后面咋说。   1739看他踌躇,冰块一般的表情没变,但是眼神明显充满了锐利的探究,好像挖掘到了什么似的,紧紧盯着他。   谭既来被他看的浑身发毛,轻微地打个激灵。   然后1739眼皮细不可查一颤,眼珠向左下垂,头也向左偏了两度。   他左耳戴着耳返。   有人在跟他说话。   1739静了两秒,抬起眼盯着谭既来:“请继续。”   谭既来抿了抿嘴:“我碰到三个人,他们救了我……”   他没敢瞒任何,全说了。   晚上十点,全部结束。   1739站起身,椅子被推进书桌洞:“还有什么别的要说的吗?”   谭既来摇头。   1739:“有问题吗?”   谭既来喉结滚动:“那三个人,是特警吗?”   1739斩钉截铁:“不是。”   谭既来眼神一跳:“那是什么人?”   1739飞快眨下眼睛:“据我所知,他们隶属于一个叫Pest的组织。”   “Pest?”   “嗯。”   “Pest是干什么的?”   “跟Bug差不多。”   谭既来很难相信李则安、谭斌和左伊那么不堪。   “你……”他皱眉,“确定没搞错吗?”   他在质疑。   1739眯了眯眼睛,脸色不善。   谭既来顶住压力,问:“他们为什么会跟Bug起冲突?”   “Pest抢生意,Bug不可能任由他们分一杯羹,打架很常见。”   只是这样?   谭既来摸了摸手腕那几道红:“他说Bug是冲我手腕这东西,才攻击我的。”   1739垂眸。   谭既来继续说:“我遇到过Bug,他没撒谎。”   1739抬起眼皮:“所以呢?”   “所以,Pest为什么不要这东西?他们不需要吗?”   他拉了一下那绳,注视着手腕上神奇的超自然现象。   李则安剁他爪子的机会不要太多。   他真的是Pest的人,为什么不抢?   甚至好几次,李则安替他掩盖手腕上的异样。   1739在原地站着,没走,也没理谭既来。   谭既来感觉是耳返里又有人在跟他说什么。   他盯着1739胸口的摄像头,旁边的小红点一闪一闪。   是谁通过圆圆的玻璃在看着他?   约有半分钟,1739说:“你稍等。”   说完他往外走,谭既来目送他出去,注意到门口两个特警值守。   他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发现一个可转动角度的摄像头,正亮着一圈红灯,对准他在的房间。   ……   谭既来对着摄像头微笑挥手。   1739很快回来,手里拿着一个Pad。   “你看一下吧。”他把Pad递给谭既来。   界面简洁清爽,谭既来一眼看到右上角挂着李则安的头像。   这是个类似简历一样的档案库,储存着刑事理事会搜集到的有关李则安三人的一切信息。   李则安和谭斌是美籍华人,左伊是马来籍。   三个人最早加入Pest的时间可以追溯到两年前,并且在全球各国都有作案记录。   他们在Pest属于Z组,代号分别是Zion、Zack、Zoey。   因为是黄种人的面孔,去年被派遣来到这里。   据刑事理事会分析,他们的任务除了寻找蛊虫,还需要在国内找到一个容易控制的线人,为他们日后的工作开展提供必要信息。   他们曾试图接触过孟桐,但是孟桐的学生陆瑶警惕性特别高,报过两次警,基本不可能被他们攻破,遂放弃。   这份档案最下一行的分析报告提到,根据技术部门破译的他们与Pest往来的部分信息,他们最近很可能找到了新的突破口——一个来自京市的男学生。   据悉,他们多次搭救该名学生,早在9日就已经初步获得他的信任。   该名学生警惕性差,甚至盲目为Pest攻击Bug提供帮助。   结合今日科研组的反馈资料统筹分析,该学生有很大几率,信任Pest超过信任其导师孟桐。   建议指出,为了该学生和项目的安全,需要立即将他带离727地区,并进行长期隔离观察。   那个男学生是谁不言而喻。   谭既来手在发抖。   这一切的分析有理有据,绝不是空中楼阁。   甚至有些细节,谭既来自己都忘了,这份档案替他分门别类,把所有事件,以及事件背后行动语言的心理分析,整理的明明白白。   他垂下头,手一软,Pad无力脱手掉落。   1739敏捷地弯腰,接住Pad。   谭既来顺势抓住他的手腕,1739“唰”的抬头,声音冷肃:“你想干什么?”   谭既来声音比他还冷还冰:“你们监视我?”   看来这几天的事,根本不用他主动坦白,1739他们对森林里的动向了如指掌。   孟桐、李则安、Bug,三拨人在里面天天干嘛,刑事理事会比谁都清楚。   1739面不改色:“我们负责你们的安全。”   谭既来脏话就在嘴边。   草,监视说的这么清新脱俗?   “你们负责了吗?”谭既来血色上涌,声音发抖,“我他妈三四回差点儿没命,你们的人呢?管我了吗?”   1739沉默。   谭既来甩开他的手腕:“长期隔离什么意思?你们要把我关起来?”   1739默认。   谭既来一脚把1739坐过的椅子蹬开,摩擦地面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巨响。   这充满怒气的声音惊动了门口的特警,他们几乎是在瞬间冲进来。   1739抬起胳膊,给了个没事的手势。   那俩特警对视一眼,沉着脸退出去,关门。   他们个个机警,且训练有素。   谭既来怒不可遏:“卧槽了,你们凭什么关我?!那鬼森林是我愿意进去的吗?!”   他抬头,瞪着1739:“是我愿意掺合这个项目吗?!”   1739道:“我对你的遭遇表示抱歉。”   “草!”   1739凛然道:“骂人需要承担法律责任。”   谭既来冷笑:“抓人□□不需要是吧?”   1739噎住。   估计在他职业生涯中,敢呛这么呛他的人不多。   谭既来指门:“出去!”   1739抬脚离开。   “等一下!”谭既来又喊。   1739顿住脚步:“还有事吗?”   谭既来狂搓头发:“我不太明白……为什么……”   他觉得哪里不对的厉害,但是一时半会,又说不明白。   1739等了一会儿,谭既来一直没动静   他终于失去耐心,丢下一句:“你有事再找我。”   谭既来瘫在床上,抬头是煞白的天花板。   他盯着墙皮裂纹,心如死灰。   一歪头,他看见窗外的摄像头还亮着灯,直愣愣对着自己。   谭既来烦闷起身,“刷”的拉上窗帘。   看屁看!   打开手机,房间有信号,但是谭既来也不敢乱发消息,谁知道有没有被监视。   他翻动手机,发现之前拉的孟桐和陆瑶那个小微信群,一直没人说话。   点开孟桐的头像,朋友圈里空无一物。   至于陆瑶,也只是有几张自拍,别的什么都没。   他锁了屏,片刻又打开。   桌子上翻扣的素描画像被拿起,谭既来打开搜索软件,使用识图功能。   可惜普通搜索引擎的搜图没那么智能,即使这画的已经很详细了,可他还是一无所获。   他记得人像的前一幅图是智能手机广告,说明酒店那起案件发生的时间离现在很近,不像红衣女人和游乐场,处处充满年代感。   谭既来:“妈的……”   孟桐还他妈恭喜他回归正常生活,回归个屁的正常生活……   还不如待在鬼森林……   不过这儿比鬼森林好的地方是,有空调,能洗澡……   嗯?能洗澡!   谭既来冲进卫生间。   半小时后,他裹着浴巾拉开门:“我需要干净的衣服。”   门口两个特警:“……”   警察又不是保姆……   但是谭某人很不要脸地强行要求他们有求必应,其中一个忍气吞声,去给他找衣服。   谭既来贱嗖嗖地想,特警素质真好,换成他不骂街也得翻一串白眼。   等那位回来的时候,谭既来差点儿没气死。   “给我条纹服干嘛,”谭既来怒,“我又不是犯人!”   恶心谁呢?   那位特警在冰块脸崩坏的范围内,皮皮一笑:“警局只有两种衣服。”   “另外一种是?”   “警察的制服。”   “我要那种。”   “不提供。”   谭既来进屋,片刻又冲回来。   他手上抓着在警车里换下来的特警制服:“提供洗衣服务嘛?”   门口两位:“……”   你要点脸行吗?   谭既来塞他们手里,笑嘻嘻:“这套不算你俩提供的,洗完记得还我哈。”   他关门。   片刻又打开,两只臭袜子被丢出来,“嗒”一声落在走廊里。   “内裤我帮你们洗了。啊还有,衣服洗完记得熨一下,我不喜欢皱皱巴巴。”   俩特警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差点儿没吐血。   一个说:“我想出任务。”   另一个:“1503说了,保证这位的安全,是国内目前最重要的任务……”   “啊,外面地上,生长着一种植物!”   “植物、水土、动物!”   两位诗人吟诵完毕,今夜第二次忍气吞声。   谭既来洗过澡后冷静下来。   他钻进被窝,舒服地缱绻躯体。   床可真舒服。   孟桐陆瑶、李则安三人、甚至是卷毛阿姨他们,今夜估计又在哪棵树底下凑合。   这样一想,他处境还算不错。   虽然被“关”,但有吃有喝有床还有网,还随时都能洗澡……   混吃躺平,其实挺好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谭既来上次乐观还是上次……结果被孟老师坑来了湘西……   李警官穿马甲了哈哈哈,但是谭既来非要给他扒下来,穿了个寂寞。 第27章 巨佬   第二天早上,谭既来刚睁眼,就看见了1739坐在他床边,正阴沉着脸盯着他。   “妈呀!”   同时他注意到1739胸口的摄像头还在使用,连忙裹紧被子,把张牙舞爪的四肢缩起来,动作像极了乌龟避险。   “乌龟”抓着被角,气息不稳:“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1739答非所问:“赵警官给你买了早点。”   他伸手一指,果然书桌上一碗粉正在热气腾腾。   谭既来梗着脖子遥遥瞧了一眼,鼻尖盈满了又香又辣的气味,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长市牛肉粉。   赵警官这早餐真是买到他心坎里去了。   旁边还有一杯牛奶,牛奶解辣,估计是怕他吃不了湘菜,特意备下的。   谭既来心花怒放。   “您能转过身去吗?”谭既来伸手画个圈,“让我把衣服穿上,你那个,不方便。”   他指的是1739胸口正在闪红点的摄像头。   1739动都没动:“你衣服在哪儿呢?”   谭既来一拍脑袋。   1739难得的鼻息浮动,明显不悦:“昨晚你让2263洗衣服的?”   谭既来“嗯”了一声。   1739:“还要帮你洗袜子?大小姐,我们是警察,不是家政。”   谭既来皱眉:“那也不能让我穿囚服吧。”   1739顿了两秒:“我们真的很忙,不太注意细枝末节……不过囚服这事确实是我们考虑欠妥,我道歉。”   “呃……也不必。”   1739从身后拿出一件简单柔软的白T恤和一条运动棉质灰短裤:“洗过,熨了,很干净。”   说完他又递过来一包船袜:“这个应该不用洗,可以直接穿……但还是给你洗了。哦,鞋也给你买了新的。”   谭既来眼神落到地面,床边整齐地摆着一双经典款板鞋。   从衣服到鞋袜,全买到他心里去。   谭既来都麻了:“你们连我的穿衣风格都了如指掌吗?”   1739给他准备的衣服,不能说跟他最初的打扮一模一样,只能说如出一辙。   在刑事理事会面前,他是透明的。   谭既来难以置信抬起头,看着1739。   1739面无表情,什么都没说,转身背对谭既来。   后者黑着一张脸,艰难地开始穿衣服。   不过粉还是很好嗦,穿好衣服的谭既来暴风吸入。   他吃饭的时候1739坐面对他,但是眼神没落到他身上。   1739看起来并不太想跟谭既来相处,陪在他身边,纯粹公事公办,完成任务。   只有他胸口那个红点,一直在闪啊闪。   “今天两位科学家飞来长市了,”1739看谭既来吃完,轻抬下巴,指向他手腕,“帮你看看什么情况。”   谭既来擦嘴,纸巾上一片红:“物理学家?”   1739简短地“嗯”。   谭既来把手伸过去,给1739展示红绳的神奇现象。   1739撇了几眼,眉头轻微聚拢。   正常,正常人不可能不困惑。   谭既来:“你怎么看?”   1739:“高维压缩,锁定了你。”   谭既来:“你也懂物理学?”   1739顿了一秒:“不懂,资料显示。”   谭既来轻哼一声,心道骗鬼。   1739带着他去长市的科研所。   俩人走出房间,谭既来问:“秦教授不用去吗?”   1739张嘴,刚想回答,但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顿住了。   谭既来无语:“这个也不能说?”   这有啥不能说的?   他见到秦教授就说明秦教授去了,没见到那老爷子大概率在房间养老,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可能吗?   走廊里,谭既来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1739问。   谭既来回头,长廊里除了他和1739,以及那两个特警,别没人。   秦教授房间不用人值守?   还是说,他已经不在长市了?   谭既来后脑窜过一阵麻意。   哪种可能都细思极恐。   1739看他眉头紧锁地思考,催促道:“走吧。”   谭既来跟着仨特警进了停车场。   停车场警车众多,一辆全黑贴膜的越野车夹杂在其中,十分惹眼。   当然,它旁边那个普普通通的便衣轿车,也因为平凡而出众。   谭既来以为他们会开警车或者全黑越野,谁知道被按进那辆“平凡出众”。   车子开出警局,流入车海。   这次没司机,2263开的车。   谭既来坐在他后方,双手合拢掂在后脑充当枕头。   他身体后倾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后视镜。   谭既来盯了一会儿,忽然说:“有人跟着我们。”   这句话跟扔了颗炸弹到车里一样,1739在瞬间戒备起来,手扣住腰间的武器。   开车的2263也紧张地盯后视镜和两侧反光镜,手不由自主捏紧了方向盘。   1739扶了一下耳返:“报告,发现可疑车辆。”   他飞快说完又飞快问谭既来:“哪辆!”   谭既来悠悠然回头,指着右侧后方一辆全黑的越野车,漫不经心地说:“那个,从停车场开始跟了我们一路。”   1739表情快碎了,2263愣神片刻,差点撞到前方的车。   他急踩刹车,谭既来一头撞到前方座椅靠背。   报应吧……   1739也被撞了一脸,直起身后神色很难看。   他眯着眼瞪谭既来,声音冷肃:“你耍我?”   “我只说有人跟着我们,又没说可疑,”谭既来竭力把狂笑化成一贯挂在脸上的微笑,“可疑是你主观臆断。”   他好欠抽。   1739克制住脾气,按了一下耳返,又松开。   谭既来“好心”提醒:“不用报告吗?”   1739闭上眼睛。   谭既来又问:“那辆车上是谁啊?”   1739快忍不住了。   好在谭既来比较“识相”,在1739爆发前夕闭嘴,占尽便宜结束聊天。   抵达科研所,那辆黑越野也跟着进来。   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入地下停车场,在岔路口分开,各自找空位。   1739沉着脸带谭既来下车,后者伸头,看着十几米外某辆“可疑车辆”熄灯。   “走!”1739语气不善。   谭既来:“那车的人呢?”   1739:“跟你无关。”   谭既来:“一起来的一起走呗,咋了,不方便?”   1739一字一句:“不、方、便。”   行。   他四个先走,电梯直上顶楼。   会议室里,一男一女正在喝茶坐等。   男的六七十岁,女的那位看样子起码□□十岁。   谭既来看清他们的脸,眼睛瞪的像铜铃。   这二位是他初高中课本的常客,是全球最顶级的物理学家!   教科书上的大科学家坐在你面前喝茶,是种什么体验?   1739一进门就致歉:“抱歉杨教授霍教授,来的路上出了点意外,您二位久等。”   他罕见地陪着笑脸,神色敬重又忐忑。   谭既来也恨不能给他们磕头道歉,这种巨佬时间多宝贵……   杨教授年纪太大了,行动不便,坐在轮椅上笑笑:“是我们来早了。”   然后她目光锁定谭既来:“既来同学?”   谭既来荣幸至极,小鸡啄米地点头:“是我。”   杨教授招招手,谭既来乖乖过去。   她身旁的霍教授从口袋里掏出老花镜:“既来,我们能看看你的手腕吗?”   谭既来连忙递过去,嘴里跑火车:“当然能啊,跟自己的一样,随便看。”   杨霍二人被逗笑了。   他们翻看了一会儿,谭既来又把那诡异的现象展示给他们看,二位表情变得兴奋起来。   “太有趣了。”霍教授推推眼镜。   杨教授:“跟咱们之前做的拟态模型基本一致。”   霍教授:“也不太一样,它降维方式跟我们计算的还是有差别。”   两位开始认真探讨。   谭既来跟听李则安他们说话一样,完全是天书。   过了会儿,他们问:“你怎么做到的?”   谭既来“啊”了一声。   杨教授耐心解释:“我们之前探究的结果,基本证明高维坍缩低维不会以物质实体的方式出现,但是你手上这个东西,看得见,摸得着,所以相当于你把不可能的存在变成了存在。”   存在,非存在。   不存在的,存在了。   霍教授捧着谭既来的手腕爱不释手:“孩子,你怎么做到的?”   谭既来抓头发:“我不知道。”   “它怎么出现的?”   “9月8号,我掉水里,被人救上来之后就有了。”   会议室里安静了半分钟。   杨教授:“所以你没有看到它出现的过程?”   谭既来点点头,不安地问:“能摘下来吗?”   霍教授拍拍他的手背:“别担心,它压根儿不存在。”   ???   明晃晃戴在他手腕上,霍教授说不存在?   他因为这个倒霉玩意儿,被Bug追杀,几次差点儿没命。   结果这东西,实际上不存在?   开玩笑呢?   但是霍教授说不存在,那肯定是不存在。   至于为啥不存在,怎么个不存在法,谭既来放弃搞懂。   反正这两位巨佬的意思,肯定是能取下来。   谭既来吸吸鼻子,又问:“教授,高维时空的我存在吗?”   杨霍对视一眼:“怎么这么问?”   谭既来无奈地笑笑:“听起来跟个笑话一样……我在一个奇怪的山洞里,遇到了几天前的我自己。”   杨教授“唔”,霍教授点头,问他:“他和你本人的经历,是不是既有重合,又有不同。”   谭既来:“对,我们俩在一个时间节点,做了类似不同选择的事。”   也不知道那个自己,怎么样了。   杨教授和蔼地笑笑:“在高维时空下,人会有无数个不同的自己。而当无数个高维空间压缩成同一个空间时,你就会遇到无数自己。”   “无数自己?”   “对,你会遇到前几天的自己,还有可能遇到未来的自己,甚至小时候的自己,老年的自己。”   “那那些自己呢?”谭既来咽了口口水,“万一现实世界中冒出好几个我,怎么办?”   这话把两位教授逗笑了。   霍教授握着谭既来的手,不轻不重地捏捏:“孩子,放心。只有时空压缩时你们才会相遇,一旦离开压缩的时空,他们回属于他们的时空,你回你的时空,永远不会有交集。”   “时空会自动纠正,”杨教授补充一句。   谭既来愣了:“时空纠正?”   杨教授:“你知道时空纠正?”   他的思绪一瞬间被拉回到奇异时空中的那个傍晚。   华灯初上时,一双清黑眸子映着暖色灯光。   “你听说过时空纠正吗?”   谭既来发了片刻呆,以至于霍教授以为他困惑又不好意思问。   他摩挲着谭既来的手腕,尽力用最通俗的语言解释:“纠正……怎么说呢,其实机理跟你手上的东西差不多,”   谭既来又垂下目光,看向那几道暗红。   霍教授伸手把红绳拉出一节,那缠在谭既来手腕上的剩余红绳,如软体动物般在他小臂尾端“蠕动”。   霍教授松开手,红绳自动归位,恢复如初。   “看见没有,这就是纠正,”霍教授说,“无论你怎么摆弄它,它永远会回到既定的轨道,不会有任何改变。”   谭既来:“可是它既然不会改变,永远既定,又怎么到我手上的?”   这岂不是个悖论?   霍教授“呵呵”笑了两声:“孩子,我们就是为这个来的。”   杨教授也笑笑:“纠正是时空纠正,不是实体纠正。你担心的在现实时空遇到其他自己,是时空纠正的问题。而这个不可能的存在——红绳——变成了存在,是实体纠正的范畴。”   谭既来似懂非懂。   霍教授耐心解释道:“总之,孩子,你不用担心在现实世界遇到其他自己,时空会帮你纠正错题。但是我们需要解决这个意外出现的实体、存在,把它从实体、存在重新变成非实体、非存在。”   谭既来胡乱点头。   杨教授忽然问他:“有没有别人可能见过它产生的过程?”   谭既来:“有,我导师,还有……”   他忽然愣了一下。   这几天事情发生地又多又杂,见到孟桐他都忘了问,那天在长湖是谁从水下救的他?   杨教授不明所以,出于严谨地工作习惯,追问了一句:“还有谁?”   谭既来回过神来:“还有一个人,水下救了我。”   “但我不知道他是谁。”   “我导师从没提过,按我师姐的说法,没有这个人。”   “他是不是也是什么非存在、超自然……”   杨霍对视,霍教授说:“我说非存在是为了方便你理解,不是真的不存在。高维物在低维时空存在方式不同,就像四维的物体放到一维,好好地东西就变成一条线了。”   杨教授也点点头:“你手上这个东西就是。你看到的是它,但不是全部的它。”   谭既来似懂非懂,但抓到了一个重点:“所以水下救我的人,是真实存在的。”   杨教授笑了:“当然。”   谭既来回头,1739他们还站在旁边。   刑事理事会跟摄像头一样无处不在,他落水这事儿,弄不好他们知道的比他本人都多。   谭既来问:“水下是谁救的我?”   1739脸很轻微的动了动,被谭既来敏锐地捕捉到。   谭既来随即双眼微眯,声线听着清朗,但是实际上在咄咄逼人:“能请他来么?”   杨霍二人并没发现谭既来和1739之间若有若无的交锋。   霍教授看谭既来自然地问1739,没想那么多,也顺嘴跟着问:“能来吗?”   1739可以不搭理谭既来,但不能对霍教授黑脸。   他勉强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   杨教授莫名其妙,还以自己跟霍教授讨论高低维,吓到这些孩子了,   她温声细语补了一句:“别害怕,看见什么照实说就行。”   霍教授也笑笑:“快叫他来,等会我输液的时间就到了。”   事关人类最前沿最顶级的科学研究,时间又有限,1739不可能拖着。   他扛不住两位教授询问,艰难开口:“救他的人,不方便过来。”   杨教授问:“能线上联系吗?”   1739大约在听耳返里的指令,顿了七八秒才开口:“能。”   杨教授笑笑:“那就好。”   1739似有若无地瞪了一眼谭既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对讲机。   用对讲机,说明他们离的不远。   近在咫尺,却不肯现身。   他猜的七七八八,这人肯定是黑越野里的那位。   谭既来问:“这人是谁?”   1739横他一眼。   要不是顾忌两位超级科学家在,他就怼谭既来了。   他真的很烦谭既来,看着人畜无害,其实一点儿都不老实。   从大三实习开始算,工作五年,哪怕是最穷凶极恶的罪犯见了他,也很少有人敢这么瞎折腾。   而这位,从昨晚到现在,一共十几个小时,还得除去睡觉的时间,结果他又是洗衣服、又是可疑车,脸上挂着最乖巧的笑,干的全是欠打的事。   更让1739不安的是,他明明把铁一般的事实摆在谭既来眼前,就算对方一时难以接受,也不应该质疑特警的权威。   可现在,1739很清晰地感觉到,谭既来并没因为他是特警,就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他有自己认定的想法,并且一直在努力佐证。   谭既来不是个轻易受控的人。   至少1739拿捏不了。   这个认知让1739很不爽,一个弱不禁风的学生,怎么这么难搞。   不仅难搞,还在暗戳戳的搞他。   他俩统共没说过几句话,却句句暗藏机锋。   谭既来一直在试探他,而他所能做的应对太有限。   他不但没有掌控谭既来的想法,还得时刻提防别被他绕进去。   好多问题,无论他答还是不答,都给了谭既来一些信号。   并且谭既来还喜欢随机利用各种条件,逼他们不得不在他面前暴露越来越多的信息。   这些信息碎片拼凑起来,1739压根儿没把握谭既来能得出了什么结论,又或者是否已经成功佐证了某些猜测。   1503真是……从哪儿挖出这么个烫手山芋。   还说他傻乎乎的,警惕性差,容易轻信于人,要求他务必严密保护,寸步不离,以防不测。   1739不理解:这货轻信谁了?他怎么就没办法让这货信他?   *   作者有话要说:   送分题:黑越野里是谁?   下一章七分甜!!! 第28章 对视   杨霍两位老人家也慢慢觉察气氛不太对,被这神秘的空气弄得紧张起来,纷纷抬头盯着1739。   1739握着对讲机,面无表情,心里崩溃。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一个人扛三个。   对讲机传来一阵“沙沙”声,是电磁联通的信号。   然后一个机器人般的女声响起:“杨教授,霍教授,您好。”   杨霍二人愣了,谭既来也愣了。   这个人用了变声器。   好会儿,霍教授才开口:“你好,呃,我们就是随便问问。”   估计杨霍两人,几十年没碰到过这么神秘兮兮的情况,一时间被搞得不知所措。   那边说:“您二位尽管问。”   “既来手腕上这个红绳的绳子,缠绕的过程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当时在水下,这条绳子突然出现的。”   “水下?突然?”   “对。”   “突然是什么意思,能再具体一点吗?”   那边顿了会儿,继续说:“最初我在水下看到很多小鱼,银色的,会发光。它们游的看似特别乱,但乱中有序,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规则感。再然后这些小鱼排列成双螺旋状,在水里转圈。我不确定我是不是看花眼了,我觉得这个双螺旋的圆心很黑,像个黑洞。谭既来手当时胡乱挣扎,不小心穿入那个黑洞。等我再看见的时候,小鱼全部消失,他手上多了这条暗红的绳子。”   杨霍二人交换眼神,杨教授说:“时空洞。”   谭既来问:“那个黑洞?”   杨教授:“对,小银鱼排列的双螺旋结构,就是时空洞的入口。所谓的时空洞,又叫虫洞,可以连通不同时空,是一种多维时空隧道。科幻小说常常使用这个概念,很多人认为是虚构的,但其实是严谨的科学。”   霍教授笑得有点儿坏:“既来,当时你那只手,很可能穿越去了高维空间,在高维空间戴上了这串手链,然后又带回了咱们的低维时空。”   谭既来“哇哦”了一声。   霍教授到了输吊瓶的时间,杨教授年纪也大,需要休息。   他们说定明天同一时间和地点,再继续了解情况。   走之前,杨教授安慰谭既来:“放心,肯定可以摘下来。”   谭既来用力点头:“我相信您。”   霍教授拍拍他的肩:“相信科学。”   谭既来认真重复:“相信科学。”   送走两位科学家,1739就要关对讲机。   谭既来:“等等。”   1739冷冷问:“怎么了?”   谭既来指指对讲机:“他还在吗?”   1739皱眉:“你要干嘛?”   “谢谢他,”谭既来对着对讲机,认真说,“救命之恩,我很感激。”   1739手里的对讲机静了一秒,然后带着浓郁颗粒感的电子女声,在空荡荡的会议室响起:“职责所在。”   谭既来问:“你看的见我吗?”   对讲机:“嗯,怎么了?”   谭既来问:“为什么不可以见面?”   对讲机沉默,1739反感地收起。   “特警先生,”谭既来叫1739,“您同事真神秘。”   1739收东西,不理他。   谭既来发扬秦教授的风格,契而不舍地说:“您知道吗,自从我接触这个项目,天天蹲在鬼森林打僵尸,见到的活人两只手都能数过来。”   1739动作一滞,谭既来继续说道:“他不肯见我,是怕暴露身份。这说明要么我们之前见过,要么之后有可能见面。但问题是,根据你们见面之后永不参与的规则,我跟这个项目以后没啥关系,唯一的可能就是之前见过。”   “鬼森林就那么几个人。我导一拨,Bug一拨,”谭既来笑得猖狂,“你口中的Pest是最后一拨。”   “救我的时候,我导在岸上,我师姐还没来。”   “就Bug和Pest。”   “范围很小了。”   1739面如冰山,又冷又硬。   谭既来腆着脸凑上去:“你觉得是哪拨?”   1739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踹谭既来得意洋洋的脸。   谭既来深深看了一眼1739胸口的镜头。   那夜他被僵尸追赶、逃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头发还没干,裤子也潮乎乎的。   那是因为,他为救他,也落水了。   他早该想到的。   他以为僵尸那次是他第一次救他,但其实是第二次。   谭既来盯着1739胸口的摄像头,心情复杂。   1739收好东西,面无表情:“走。”   谭既来抬起头:“回警局吗?”   1739不想跟他废话,给了个眼神,另外两人瞬间会意。   他们一个打开门,一个先走出去定在门口,用无形的压迫感逼谭既来出门。   谭既来不得不带着满头的问号走出去。   出了会议室,谭既来注意到这层都是会议室。   因为房间大,门与门之间距离比较远。   附近最近的门,除了走廊对面,就是旁边隔壁。   谭既来在盘算,以自己的身手在三位特警眼皮底下成功撞开一扇门的机率有多少。   1739看着谭既来眼神不对,冷冷一声:“走!”   谭既来闻声抬脚。   还是算了……   1739压迫感真的太强了……   等电梯的时候,谭既来问:“明天他来吗?”   1739难以置信地瞪他,谭既来“啧”了一声:“特警先生,您别这么看我。”   1739别过头去,他一点都不想看他。   谭既来无所谓地笑,低头盯着1739胸口一闪一闪的红点:“我想见你。”   1739“哼”了一声,然后察觉不对,立马捂住自己胸口的设备,咬牙切齿:“你消停会儿行吗?”   他快爆炸了,这臭学生怎么这么烦。   “叮——”   电梯门打开。   “走!”1739黑着脸,驱赶谭既来走进去。   谭既来不做挣扎。   尽人事,听他命。   他真的不想见就算了。   电梯下行,失重感袭来。   这次失重感格外重,压的谭既来胸口发闷。   直到电梯降到B2,钢门打开,他才发现不是电梯的缘故。   他只是单纯不开心。   明明这么近,一墙之隔。   可他不要见面。   按照规矩,他不被允许继续参与这个项目。   等杨霍两位教授把红绳从他手上摘下来,他没有安全问题后,估计就会被送回京市,彻底回归正常生活。   僵尸、蛊虫、黑鸦、山洞、高维、还有他,统统跟他再无关系。   项目是他们唯一的交集,而脱离项目,等于永别。   车子行驶在车流里,1739坐在他身边。   大概是谭既来太沉默,1739有点不适应。   他频频侧头,观察谭既来的状态。   后者感觉到,丢给他一个不耐烦的表情。   1739背着谭既来笑了一下。   难得啊,这个麻烦精一贯只会让别人抓狂,没想到遇到1503,哑炮了。   活该,恶人自有恶人磨。   不过1503不是恶人,1739在心里给1503道歉。   他没见过比他领导脾气性格还好的人。   他领导代号1503,温和、耐心。   即使他们做错再大的事情,也从来没有一句责怪,永远都是默默替他收拾烂摊子。   就像现在,他没完成搞定谭既来的任务,甚至让谭既来推断出了1503的身份,1503也什么都没说。   在1739心里,1503就像一幅淡雅的水墨画,挂在高而白的墙上,低调、神圣、美好。   除非碰到那个蛮不讲理、胡搅蛮缠的神学副教授孟桐,1503情绪才会罕见地不稳。   想到这里,1739鼻息一动。   果然物以类聚,这副教授招个学生,也这么讨厌。   最讨厌的是,这个学生跟黏皮糖一样,总想往1503身上粘。   幸好还没成功,不过就算成功了,他也得给他扒下来。   1503只能独美。   不过……   1739忽然皱了皱眉。   想到昨夜2263吐槽这位毛病贼多,简直拿他们当免费保姆。   他当时听完都快炸了,谁知1503什么都没说,反而转身出门,任劳任怨地给这讨厌的臭学生买衣服、洗衣服、烘衣服、熨衣服,足足折腾到后半夜才休息。   然后今早六点一刻,他又去给他排队买长市最火的牛肉粉,还顺手热了一杯鲜牛奶……   1739跟着1503工作五年都没这待遇。   他很不甘心。   谭既来被愤愤不平的1739扔回房间。   他拿着昨天赵警官送来的纸笔,画了幅画。   1739来给他送午餐时,差点瞎了。   “你画的啥!”   谭既来捂住,被1739强行抽出来。   1739看了半天,从手开始抖,然后遍及全身,抖得越来越厉害。   他怒不可遏:“你变态啊!”   谭既来“啊”了一声:“我根据他描述画的啊,这小鱼,这黑洞,尤其这黑洞,我费了半根铅笔,多黑啊。”   确实,这黑洞涂了一层又一层,黑到反光。   1739瞪他:“我说的是黑洞吗?我是说你们两个人有必要贴的这么近吗!”   谭既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救人不贴着,那我不漏下去了?”   1739咬牙切齿:“你故意恶心人是不是?”   谭既来不高兴:“哪里恶心了?这明明是对该场景的合理想象,是一幅充满感激之情、诚意满满的艺术创作。”   1739想把这艺术创作撕了。   但是不能,他是警察,撕谭既来的画作严格来说算故意破坏他人财物……   道德感太强真憋屈。   他压着火扔到桌子上,摔门而去。   谭既来追出去:“帮我带给他,行吗?”   1739骂街的话就在嘴边。   谭既来被他脸色吓得缩头。   但是1739歪了歪头,看样子又有人在他耳返里说话。   片刻,1739黑着脸,接过他的作品。   谭既来开心极了,哼着小调回屋。   这感觉真奇妙。   不能见面,但是可以传情……   像上学的时候前后桌传纸条,一切都在纸上不言中。   楼上的办公室里,1739虚弱无力地把画作交给1503。   1503接过,低头认真欣赏。   纸上的人物栩栩如生,尤其是他的部分,每一条线都细腻缱绻,处处透着极致的温柔。   他把他画的好看极了。   旁边伸过来两个脑袋。   其中一个啧啧称奇:“别说,他画的真不赖。”   另一个操着塑料普通话说:“Jerome,才华。”   她比了个大拇指。   1503指尖在两个人身上划过,然后打开手机里的橙色app。   “你干嘛呢?”谭斌眼尖。   李则安说:“买个画框。”   1739张大嘴巴:“您说啥?”   他难以置信地指着这幅素描,声音无力:“您不会想把它裱起来吧。”   李则安:“嗯。”   1739表情狰狞,李则安扫了他一眼:“你觉得令人不适吗?”   他用了很委婉的说法,代指1739刚刚在谭既来面前说的“恶心”。   1739愣了,轻轻摇头:“没有。”   他意识到他的领导很淡很轻微地在维护那个臭学生。   再淡再轻,也是维护。   这太不像他领导淡漠清冷、一视同仁的性格了。   李则安一口气买了十个:“晚上帮我问问他,可不可以继续画。”   1739:???   他愣了几秒,干巴巴问:“继续画什么?”   李则安说:“你说呢。”   谭斌笑喷:“您这是要他创作连环画。”   李则安:“闲着也是闲着。”   不知道要关他多久。   希望他不会觉得太无聊。   1739还有别的工作,谭斌和左伊也离开办公室。   李则安一个人坐在电脑桌前,点开监控系统。   其中有个画面显示,一个小人拉开窗帘,胳膊肘支在窗台,托着脸正冲不远处的摄像头傻笑。   李则安眼神轻轻跳动,有种被注视的感觉。   但明明,是他在偷看谭既来。   他看镜头,他看屏幕,他们算不算对视?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是会画画,我就画一张给大家看了啊阿啊阿啊阿!   从背后抱的,搂腰,背后的那位很高,被抱的人矮一点。因为是往上游,胳膊和腿都是舒展的样子……别的什么黑洞鱼啊不重要,我这么说大家能想象出来吗! 第29章 外人   晚上1739把1503的要求告诉谭既来,谭既来兴奋地一个打挺,从床上蹦起来。   1739这次已经麻了,完全没有反应。   谭既来说:“我不止会素描,国画油画甚至版画,我都会点皮毛。”   1739:“所以呢?”   夸夸他,鼓鼓掌,还是给他办画展?   谭既来笑:“他喜欢哪种?”   1739站定几秒钟,大概又在听耳返。   片刻他传声道:“都行。”   谭既来喊:“别都行啊,每种画需要的材料不同。比如画国画,得买一大堆大大小小的毛笔,纸也得要宣纸。如果要油画,得成桶成桶的买颜料,还得来个画架……”   1739脸又开始黑:“我有建议权吗?”   谭既来:“没有。”   李则安在楼上笑了笑。   他一贯善解人意,不会强人所难,对着话筒:“素描。”   那边1739心里狂欢节,面上不带任何感情地重复:“素描。”   谭既来:“没问你。”   1739心烦:“他说的。”   谭既来:“当我傻?”   1739耐心快耗尽:“谁当你傻,真是他亲口说的。”   谭既来“嘁”,故意激他:“不可能。”   1739从大学起七年的训练此刻崩坏:“你自己听。”   他把耳返摘下来,又在下一秒收回。   一种植物!   他被这臭学生气昏头了。   他怎么能把他们系统内部的通讯设备给外人,太不专业了。   得,今晚又得写千字反思。   植物、水土、动物……   谭既来已经伸手了,指尖擦过耳返。   差一点,他就可以听听李则安的声音。   耳返尽头的李则安心也漏跳一拍。   差一点,他就得赶鸭子上架跟他说话。   他们俩现在,说点什么好呢?   1739冰着脸,重新戴好耳返。   他冷冷说:“最后一次,素描。”   谭既来老实了:“嗯。”   1739转身,又在门口定住:“有换洗衣物吗?”   谭既来心道你们就给我一套衣服,换洗的话他不得光着。   他说:“我可不可要一套家居服,在卧室穿外面的衣服,怪脏的。”   1739抿嘴,胸口起起伏伏。   几秒后,他深呼吸:“行,还有别的吗?”   见谭既来歪头认真想,1739又快炸了。   真他直系血亲的不要脸。   好在谭某想了半天,确实没想出来什么:“暂时没。”   1739血气上涌,最好永远没。   就在他要关门前一刹那,谭既来冲到门口卡住:“明早吃什么?”   1739:“……”   1739丧着脸回到楼上办公室,1503正坐在沙发里。   1739声音闷闷的:“老大您听见了吧,他要求明早吃李一面馆,说那家鸭子面可好吃了。”   说完之后,1739眼睛猝然睁大。   他老大在刷dy!   欢快而充满诱惑力的声音从手里传出来:“这家可以说是长市早餐的天花板,天天排长队都挡不住热情的人群,鸭子面是招牌,老板特别舍得给码子,才14块钱一碗,超级值得打卡……”   李则安看了两遍,收起手机:“好像确实不错。”   1739内心:您说啥?   李则安:“你想吃吗?”   1739口嫌体正直:“想。”   1739初中的时候特别想考长市的大学,一来是爱看坐落长市的卫视频道,听说在本地有很多机会可以去节目现场,二来就是长市的美食着实吸引人,他也很喜欢嗦粉粉。   后来报志愿,他听从家里人的建议报了警校,又通过层层选拔进了刑事理事会,成了一名特警。   特警的工作繁重忙碌,充满危险,他慢慢的丢弃了所有的娱乐活动,很多年不看电视,也没有养成年轻人玩手机的习惯。   他们不讲究吃喝,不在意穿着,因为他们每个人都遇到过太多极端情况,能活下来就是万幸。   他们随着不同案件不同案情,频繁切换工作地点。全球不知走过多少地方,每个地方又不知呆几天就会离开,他从来不期待明天去哪里。   谭既来不提,他都忘了他现在在长市,在曾经心心念念的地方。   谭既来想吃的,他也想吃。   今早那碗牛肉粉,他就有冲动在谭既来醒之前,悄咪咪嗦了。   1739说:“明早我去买。”   李则安摇摇头:“我去吧,给你带。”   1739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他很清楚自己是沾谭既来的光。   托那臭学生的福,这有点让他不能忍。   李则安递过来一个Pad:“你看看这个。”   1739看了两眼后,神色凝重:“Bug的人从727地区跑了?”   李则安简短的“嗯”:“技术部分析,他们短期之内可能不会再试图捕捉蛊虫。”   1739骂了一声:“那这案子岂不又要搁置?”   一旦Bug不主动暴露,全球这么大,60亿人口,他们去哪儿找人?   李则安目光移到电脑屏幕,正中的小人手上还戴着那串红绳。   他看到那抹红就心烦意乱,细不可查叹了口气:“我估计他们只是放弃捉蛊虫,但是他们不会放弃行动。”   蛊虫当然有致命吸引力,但是在红绳面前,不值一提。   1739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循着他的目光顺着看过去。   屏幕上的小人一脸无忧无虑,还在百无聊赖地看云逗鸟。   1739“哼”了一声,谭既来能这么悠哉快意,还不是因为有人替他负重前行。   比如他领导,比如他们所有人。   他口吻略带了些瞧不起的意思:“还好这学生不知道他手上到底戴着啥,知道非得吓疯了。”   这红绳上一次出现是一百年前,那一回搅弄的全球血雨腥风,不知多少股势力都想得到这跟红绳,甚至有不少国家都暗中出手抢夺。   戴着红绳的人被杀,尸首几经辗转,最后为了方便藏匿和运输,还被残忍分尸,只保留寄存着红绳的部分。   这残存的躯块也在后续的交易、盗窃和争夺中被折腾的不成样子,直到红绳再也无法寄存在他身上,神秘消失后,一切才复归平静。   谁能想到时隔一个世纪,谭既来又再次把这东西带了回来。   李则安手握Pad,轻轻滑动资料。   有关红绳的一切记载,此刻都移交到他手里。   他说:“他不会吓疯。”   1739:“嗯?”   李则安锁屏,收起Pad:“他胆子很大的。”   被李则安判定胆子大的谭既来,此刻正在跟一只虫搏斗。   那虫子脚多多,爬的贼快,谭既来吓得一蹦三尺高。   他尖叫着冲出门,被2263拦腰捞回来:“你干嘛!”   谭既来指屋里的天花板:“有蜈蚣!”   2263跟22107对视一眼,2263进门,抬头一看,确实有一只长长的多足小虫。   2263很客观:“这不是蜈蚣。”   谭既来:“我管它是什么,你快帮我打死它。”   2263:“不提供这个服务。”   谭既来快给他跪下了:“求求你了大哥。”   他真的好怕虫子。   “怎么了这是!”1739在楼上就听见谭既来的哀嚎。   2263伸手一指:“报告,有虫。”   1739看了看,面无表情:“你养的?”   2263:“不是。”   1739:“那你站这儿干嘛?”   2263:“对象要求我打死它。”   1739轻轻歪头,递给2263一个“你是不是很闲”的表情。   谭既来看出来1739不想管,摇着他的胳膊喊:“大哥,它就在我枕头顶上啊,我睡觉跟他面对面,这可怎么睡得着啊,它要是抓不稳掉下来,砸我脸上,我不得吓死啊,你们帮帮忙行行好……。”   1739被他摇的头晕,颤着声说:“好噢噢噢——”   谭既来松了口气,2263就要抽纸脱鞋踩着床给他打。   1739一把拉住2263,跟谭既来说:“我帮你走流程,请除虫公司。”   走流程?请除虫公司?   谭既来张大嘴巴,继而怒:“有必要吗?!”   “当然,”1739耸耸肩,“我们也挺怕的。”   “你们是警察啊!”   “警察怎么了?”2263一听这话,彻底收了给他打虫的姿态,“警察也是人。”   没毛病。   谭既来面色发灰:“除虫公司多久才能到?”   1739一本正经:“上次从报到批再到人家来,几天来着?”   “挺快的,十个工作日,”2263笑,“也就是两周。”   “两周!”谭既来跳脚,“两周它还能在这里吗?不早就爬走了?”   1739耸了耸肩:“那恭喜你,提前解脱。”   1739憋着笑拉2263往外走,随手关门,留下谭既来一个人在屋里跟多脚虫大眼瞪小眼。   刚出去,就撞见1503。   “……”   1739没由来的心虚。   1503皱眉:“帮他收拾一下。”   1739:“收到。”   他开门的一瞬间,为了尽可能远离虫而躲到门口的谭既来,看到了外面高大精干人影。   他怔了一下。   是李则安。   他认出了他的眼睛。   那一秒,恰好李则安也看向房间。   两人猝不及防地对视。   其实李则安大半被门框和墙体挡住,谭既来只看到他一只眼睛半边身体。   李则安没想到他站在门口,对视之后,立马后撤,藏住身形。   谭既来好容易见到“活的”,急切地想要冲出去。   1739察觉不对,一把控制住想要往外跑的谭既来,生生将他拖回屋内。   谭既来还在挣扎,1739忍无可忍,将他摔在床上。   他头痛欲裂:“你能不能老实点!”   谭既来指着门问:“他怎么来了?”   1739冰着脸:“你太吵了呗。”   谭既来抓住重点:“能听见?他离得很近?”   1739:“……”   谭既来得到答案,笑了笑。   离得近就足够他高兴了。   1739捂脸,半晌后有气无力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谭既来:“没想干什么。”   “没想干什么你花招百出,还非得见他?”1739轻哼,“你见他也没用,他不可能放你走,你死了这条心吧。”   谭既来皱眉:“我没想走。”   好像自从知道李则安在身边后,他就没那么抵触被“关”了。   他确实想见见他,但谭既来没什么特别目的,见他也不是为了求他放了自己。   1739深呼吸,化作沉沉一声叹:“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63、107来见你,但是他不来?”   谭既来想了一下,摇摇头。   确实有点古怪,明明他跟李则安更熟悉。   “那是因为他的身份不全是假的,”1739冒受处分的风险,继续说,“他确实是Pest的人。”   谭既来简短地“啊”,然后低声:“卧底?”   这是谭既来没想到的。   “嗯,”1739神色严肃,“你知道卧底有多危险吗?他们深入黑暗中心,孤立无援,一旦身份暴露,九死一生,所以他们的真实身份、名字……总之一切,都不该被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你猜到在我们意料之外。”   “原本剧情应该是:你被刑事理事会带走,刑事理事会按照流程询问你这几天发生的事,经过一番确证,你在我们这里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他们仨都不是好人。”   “等你手腕的红绳取下来,回归正常生活,无论什么人问你有关他们的情况,你都应该很厌恶地说,他们很坏,接近你是为了利用你。”   “这是对你的保护,也是对他们的保护,你能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谭既来四顾茫然,“但这里不是没有别人吗?”   “是,没错,可我们有我们的纪律、规则,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1739烦躁地来回踱步,“出于对卧底的安全考虑,按照理事会的要求,卧底期间,他们不可以用真实身份面对除了小组成员和个别领导以外的任何人。”   他站在谭既来面前,居高临下,一字一句说:“你是个外人,他怎么见你?”   谭既来瞬间窒息。   *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啦~~   这章有点酸,但是微酸是为了更甜~~ 第30章 午饭   他像是被这句话堵住了肺管,半天透不过气。   1739看他郁郁不乐,脸色憋红,不知道为啥,心里也不好受,仿佛干了什么缺德事儿。   他认真想了想,没觉得自己有错,遂继续说:“他因为你已经背了俩处分,再违反一次纪律,上面就得给他降级了。”   处分?降级?   谭既来怔忡地问:“什么处分?”   1739点点头,谭既来站起身追问道:“还因为我?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1739冷冰冰的脸冒出一丝好笑的神态,“你这不正在给他制造第三个吗?”   谭既来脸色绷不住得难看。   原来他给他带来这么多麻烦。   他没料到自己给他造成了困扰。   他只不过是……   他精气神消了一半,颓然坐在床上,开始后怕。   刚刚差点儿……   如果不是1739拦住他,他就蹿出去了。   1739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的缺德感又冒出来了:“我也不是说你什么,他不做的事,肯定有他的理由。”   他拍拍谭既来瘦而薄的肩膀:“不要为难他,好吗?”   谭既来安静地点点头。   1739见他终于乖了,狠狠松了口气。   这熊孩子是真要命。   安置好熊孩子,他随手从桌子上抽了张纸巾,准备收拾熊虫子。   抬起头,1739愣住。   “那个虫……”   吃苹果时,比吃出一条虫更可怕的是吃到半条虫。   现在的情况是,比虫子本身更可怕的,是这条虫子不见了。   谭既来看了眼天花板,目光又垂直落下来,掉到枕头上,低声喃喃:“我勒个去。”   1739罕见地抓抓头发,不好意思地说:“我肯定帮你找出来。”   他在屋里折腾了好一会儿,枕头、被子、床单,甚至床下都打着手电找了,但就是找不到刚刚那只多脚虫。   “……”   两个人面面相觑。   过了片刻,1739问他:“你能克服一下吗?”   谭既来被接二连三的打击搞的心力交瘁,满心都是随便吧,于是沉沉点头。   1739很不好意思地退了出去。   楼梯口,1503在等他。   1739看到他领导就心虚。   他主动说:“解决了。”   说完他咬了咬舌头,解决啥了他?   虫子他根本没打死。   不过他也算是给他领导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李则安轻轻看了他一眼:“谁让你跟他说那么多?”   1739张了下嘴,无言以对。   李则安淡淡颦眉:“下不为例。”   1739后知后觉意识到,他领导好像不太开心自己帮他解决麻烦。   或者说,他没觉得那个怪招百出的臭学生是个需要解决的麻烦。   谭既来这夜睡得很不安稳,不只是因为那条下落不明的多脚虫,而且因为他又做噩梦了。   噩梦里,他看到一个男的被蛊虫用跟之前如出一辙的方法杀害。   然后又跑出来好多好多的僵尸,没完没了追着他。   他在街道中狂奔,却怎么也甩不掉。   路过一道天桥,他忽然李则安和几个特警站在桥上看风景。   他很想喊李则安救他,又在出声的前一秒止住话头。   他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这个念头让谭既来心里直冒酸水,以致于醒来的时候,他心情都不好。   他爬起身,桌子上面摆着一碗麻辣鸭子粉和一杯温牛奶。   他洗漱完后慢吞吞地嗦着,忽然座机响了。   这年头座机响的跟午夜凶铃一样,声音又大又刺耳。   谭既来被吓得一激灵,端着碗的手抖,差点儿没把粉撒出去。   接起来,他粗着气:“喂?”   1739在电话那头说:“霍教授今天身体不适,他们两位来不了了。”   “霍教授没事吧?”   “没事,就是年纪大了坐飞机有反应,休息两天就好。”   “好,你还有事吗?”   1739抱着电话,察觉到谭既来闷闷不乐,心里也不是滋味。   他努力让声音明媚起来,说:“没了,呃恭喜你,今天有大把时间画……”   “嘟、嘟、嘟……”   1739难以置信看着电话筒:“他挂我电话?”   谭斌“哈”了一声,更难以置信:“他挂你电话?”   1739扔下电话筒,哼道:“公主病。”   “不是吧,”谭斌两个食指勾住自己嘴角,咧出个笑脸:“他有事没事笑啊笑的,你干了啥让他挂电话?”   这话立场明显站谭既来,1739更不开心。   李则安抬头瞥了一样监控,那间屋子窗帘紧闭,他什么都看不到。   1739很快察觉他领导今天心情也不太好。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领导吃了两口就搁下筷子。   领导问了句:“他中午吃什么?”   1739咬了大口的鸡腿肉,津津有味地说:“赵警官一会儿给他送。”   言外之意,他也不知道。   1503鼻息轻动,谭斌眉心抽了一下,问:“赵警官送?不是说他的饭菜饮食都得严查吗?你们放心?”   1739挑了下眉毛,左伊用胳膊肘顶了一下谭斌,后者连忙说:“Ops,你们主责的案子,我不干预。”   1739说:“饭都在食堂打,再说2263、107在,会检查的。”   谭斌闷头吃饭,不肯多说,但明显是在担心。   他倒也不是怀疑赵警官或食堂,只是职业本能,觉得漏洞太多。   左伊一贯奉行理事会各种教条规矩,从来不肯逾矩。   职业生涯没多久,领导就根据她这个特性,把她跟谭斌配对。   从此俩人绑定,跟神雕侠侣一样。   前年开始李则安接手蛊虫案,向上申请额外的暗线助手。   办公室的白板上,领导贴了一排出色国际特警,让他自己挑选搭档。   因为任务需要经常在国内,他选了拥有一口地道京片子的美籍华人1623,方便掩人耳目。   但是领导跟他说,这个小平头是个刺头,买一赠一,打包一个马来籍的姑娘1617。   李则安翻了翻1617的简历,优秀得堪称完美。   恰好也是黄种人,在一种黑白皮中够低调,遂同意。   领导层是指望1617的轴,能对时不时脱缰的1623起一定的约束作用。   不过这一次,约束作用本身起反作用了。   左伊跟谭斌一样,也是越想越不安。   她在桌底下轻轻踢了李则安一脚。   李则安感受到左伊的小动作,他抬起眼皮跟她对视。   左伊无声的倒戈。   几秒后,李则安站起身:“我去看看。”   谭斌和左伊也丢下筷子,跟着离去。   这样1739也吃不下去了。   他恋恋不舍丢下鸡腿,追在后面往楼下赶。   四个人到的时候,赵警官还没来送饭。   1739看他们仨都不放心,只能守在房门口,保证会亲自检查。   另外三人不宜久留,回到了三楼办公室。   摄像头对准的房间被窗帘挡的严严实实。   谭斌摆弄着鼠标:“谭既来咋不开窗帘。”   左伊也狐疑,用外文说他万一有事需要帮助,他们都不能第一时间知道。   谭斌回头看向坐在沙发里正在玩手机的李则安:“昨天不还好好的吗?他受什么刺激了?”   李则安沉默,任由dy里鸭子面的小视频重播一遍又一遍。   左伊趴在窗台上:“饭,来了。”   谭斌“哼”了一声,把自己摔到椅子的靠背。   那靠背受力,带动着他的身体也摇啊摇的。   “首先声明,我不干预你们的决策,”他在摇摆不定中开口,“但大可不必让外人参与。”   左伊认真想了想,点点头。   她很少支持谭斌对别人负主责的案子指手画脚,这次却一反常态。   谭斌难得收到来自“约束”的鼓励,遂继续说:“反正1739也得帮我们仨打饭,让他加一份,随机一盒给谭既来,要安全的多。”   为了安全,他们仨尽量不出这个小楼,平常吃喝都由赵警官派人或者1739打理。   他们拿不准Bug或其他势力此刻有没有悄悄渗入进来。   如果渗入进来,再突破了赵警官,谭既来就跟裸的一样,暴露在空气中。   假使有他们挡在前面以身试毒,谭既来作为目标的中招概率从100%降到25%,而对方失败暴露的概率从0飙升至75%。   李则安“咔”一声锁屏:“我争取过。”   这话的意思是,他也想这么干,只不过被人否了。   他解释说:“我让孟桐联系1739,确实犯了大忌,0417和0506派08455监督我们,我没办法再阻拦。”   08455是赵警官的代号,0417是赵警官和孟桐的头儿,而0506是李则安暗线小组所有人的大上司。   0506在听取他们仨——尤其是李则安单独关于红绳——的汇报后,确实也认可了他们让孟桐出面联络1739,将谭既来从深山老林里接出来的举动。   但是孟桐联络1739,毕竟非常冒险。   尤其0417,对此十分不满。   0506在压力之下,答应08455也就是赵警官,起码每天给谭既来送一次饭。   名为送饭,实际上是每天看一眼谭既来的状态。   说到底,做为这种级别的领导,0417和0506不可能听任1503他们一面之词,他们势必要多方了解,以便自己掌控全局。   几人对视一眼,许多事都在不言中。   谭斌“啧”了一声,忧心忡忡:“08455是明线那边的人。”   刑事理事会特警分两种,一明一暗。   明线是特警中的明牌,负责行政类工作。   毕竟跨国的刑事案件不只需要侦破,还有大量类外交事宜,需要专人处理对接。   赵警官就是这种。   他工作并不危险,更常见的称呼就是他的名字,代号很少启用。   这批人在当地政府和刑事理事会的官网甚至都有介绍,所以他们的身份更像是一种荣耀,添在履历上告诉别人,看,我是国际刑警。   所以他目标贼大,反侦察能力相对较低。   有心的人从他身上打开突破口,可比从李则安他们身上突破容易的多。   谭斌是真不明白0506怎么想的,居然真同意0417的方案,把这么个人搞过来。   美其名曰最危险最安全,可谭斌只觉得到危险,一点安全感都没。   李则安抬起眼睛,监视器里那个被窗帘完全遮挡的房间,此刻还没有对他重新敞开。   他确实不放心,打开话筒让1739先进去看看,   后者接到命令,硬着头皮敲门。   敲了半天,门里毫无动静。   虽然估计谭既来没问题,只是不想理他,但1739还是有冲动,想直接开门进去看看。   在他准备这么干的前一秒,门慢悠悠地“吱呀”一声,被打开一条缝。   楼上办公室里的电脑显示器,画面一阵有节奏的晃动,扑面是昏黑,   这是1739进屋了。   谭既来打开门就缩回床上,地面两只鞋子被甩的相隔八米远。   他声音闷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问:“有事吗?”   1739:“看看你。”   “看到了?”   “嗯。”   1739“嗯”完才意识到这是谭既来在下逐客令。   他好笑地拉椅子坐下,等耳返给他下一步的命令。   但等了好半天,耳返里空空的啥都没有。   一般来说,在对象面前,只有监控背后的人根据对象的言行举止,通过耳返向一线人员传递指令,而一线人员很少会主动开口向后沟通。   1503让他进屋的时候,只说去看看谭既来有没有事,没有更详细的指令。   因此1739现在既不好问领导他接下来干嘛,也不好一直在这儿干巴巴坐着。   就……挺尴尬的。   他清了清嗓子,随便找了个话题:“怎么不画画?”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早上谭既来挂他电话,鼻息里充满不满。   他本来想在电话里说,画框过两天就到了。   领导在等你的画。   谭既来闷在被子里,半天才回:“不画了。”   “为什么?”   “不想。”   “为什么不想?”   问完1739自己都尴尬地交搓双手。   他平常挺会聊天的,今天是怎么了。   而且主要是,他问的问题,答案显而易见。   这位昨天被他搞得心情不好。   艺术家创作都是需要心情的。   果然谭既来都懒得回答他这个问题。   1739继续没话找话:“家居服给你买了,洗好了,在晒,晚上熨好给你送过来。”   “谢谢。”   又是一阵静默,1739尴尬地快抠出三室一厅。   楼上谭斌已经笑疯了,他“啪啪”猛拍拍李则安肩膀:“我说,你要不要救救这位大兄弟,我都替他尴尬。”   左伊用她塑料普通话问:“Jerome怎么了?”   谭斌哈哈笑道:“还用问吗,肯定跟1739结仇了呗。”   左伊皱眉:“换个人,情绪,不好。”   谭斌“嘁”了一声:“Zoey你又开始认真。”   李则安修长的手指“嗒嗒”敲在桌面:“没有别人了,总不能再请个明线的人来。”   左伊都是因为谭斌才搭上的,正常他最多申调一个。   左伊一听明线立马否决:“增加危险。”   谭斌纠正她:“是增加风险……不过确实也会更危险。”   监视器里传出一阵杂声,三个人盯着屏幕,见是赵警官进屋来送午饭。   1739面无表情跟他点头寒暄,赵警官看了眼还正常喘气的谭既来,识趣地放下东西就走。   赵警官出去后,1739亲手打开食盒,招呼谭既来:“吃饭吧。”   他掀开盖儿,忽然整个人身形巨幅摆动,身边传来“啪”得一声巨响。   谭既来毫无胃口,也懒得起床。   这下被他吓个激灵,闻声而动。   屏幕前三个人,也瞬间神经紧绷。   1739在或直接或间接地目光中,缓慢地举起他的右手,像大家展示:“虫,被我打死了。”   他还挺自豪。   四人:“……”   谭既来的午饭两菜一汤,一荤一素。   荤的是辣椒炒肉,素的是清炒芦笋,汤是番茄蛋花。   谭既来遥遥看了一眼,非常挑剔地说:“不干净。”   1739对他满心的歉意弱下去三分。   这臭学生又开始作妖。   他耐着性子问:“怎么不干净了?”   几百人天天吃食堂的饭菜,谁都没说啥,就他事儿多。   谭既来有理有据,伸手一指:“蟑螂腿。”   1739漫不经心一瞥,表情逐渐凝重。   谭既来本也没多想,但看1739脸色不对,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油汪汪的辣椒炒肉里,夹杂着一根黑色的昆虫腿儿。   但那根腿又粗又黑,还长着倒刺。   不像蟑螂,更像是……蛊虫。   谭既来意识到这是什么后,头皮发麻,大叫一声:“卧槽!”   1739被他一声喊醒,从椅子上弹起来,瞬间挡在谭既来面前。   他手按耳返:“报告,在对象饭菜中,发现疑似的蛊虫残骸。”   那边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最后1739说了一声:“收到。”   谭既来脸色煞白,抱着被子蹲在床上:“他怎么说?”   1739面如寒霜:“我带走饭菜,你打开窗帘,随时让我们看到你。”   谭既来扑过去,“唰”一声拉开。   那个摄像头还亮着灯。   1739飞速收起饭盒:“如果你害怕,2263可以进屋陪你。”   “可以吗?”谭既来问了之后又摇头,“算了。”   他不习惯跟人分享私密空间。   1739出门,然后又折返:“他让我跟你说……”   他明明张嘴,却又说不出口。   谭既来问:“他说什么?”   1739喉结滚动,鸡皮疙瘩在制服底下“刷刷”直冒。   他说:“别害怕,我们都在。”   *   作者有话要说:   理事会明线暗线都是私设~~   来宝才不怕,他只是嘴里“卧槽卧槽”,实际胆子很大的(李警官亲自盖过章的)。 第31章 低落   谭既来在极度惊恐中度过这个下午。   他逐渐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并不是因为李则安他们做事强横,而是他真的可能随时遇到危险。   谁能想到级别这么高的地方,由警察亲自送饭,还能碰到这样的事。   这只能说明,蛊虫、红绳、Bug,比他想象的更加麻烦。   “我草了……”他捂着脸。   他倒了什么霉,报了这么个专业。   陆瑶还说这专业也没他想象的那么危险。   也没错……他确实想不到能危险到这个地步。   1739傍晚过来给他送晚饭,谭既来是真一点胃口都没有。   看他无精打采,1739鬼使神差地说:“他亲手做的。”   谭既来耳尖一动,目光落到1739手里提的不锈钢保温桶上。   “好歹吃一点,做饭挺麻烦的,”1739想到1503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身影,忍不住替他领导强调辛苦,“他做了起码俩半小时,期间还得兼顾工作,又是开会,又是写材料。”   谭既来从床上爬起来。   解开搭扣,1739一层一层拆套盒。   这保温桶一共四层,还是如常,两菜一汤一米饭。   李则安给他烧了鸡翅、炒了虾仁,汤是开胃的酸辣汤,里面额外加了些蔬菜,五颜六色,卖相极佳。   “他会做饭?”   “嗯。”   谭既来尝了一口,李则安手艺还真的不错,咋舌夸道:“这个年纪的男生很少有会做饭的,他居然有这个技能。”   1739随口说:“一个人独立一些。”   “一个人?”谭既来愣了,“啥叫一个人?”   1739发现自己又说多了。   谭既来也适时截住话头。   现在他也不敢乱问,生怕给他们添麻烦。   他吃着饭,就想起那根黑腿儿。   他琢磨着他怎么也算受害者,问这事儿应该出不了差错。   “午饭的事,怎么样了?”   1739据实相告:“上面查了所有监控,又询问了赵警官,暂时没发现任何疑点。”   谭既来“嗯嗯”两声:“然后呢?”   1739犹豫两秒,还是说了:“他在跟上面讨论要不要换个地方安置你。”   谭既来停住筷子。   片刻,谭既来夹起一根鸡翅:“他怎么想?”   1739说:“他觉得暂时先不要。”   谭既来“嗯”了声:“我也这么想。”   1739怪声怪气:“哈?”   谭既来一边啃着红烧翅中,一边说:“我觉得那根腿儿放的很没道理。”   他本来没打算发表意见,看到1739一脸洗耳恭听,遂解释道:“要害我为什么放一根蛊虫腿儿?。”   他重音两处,一处落在“一根”,一处落在“腿儿”。   1739嘴角一挑:“你嫌少。”   谭既来:“……”   1739摆摆手:“开个玩笑,别介意。”   难得1739跟他开玩笑。   谭既来“大度”,还真没介意。   他继续说:“我觉得要么是警告,要么是想把我从这里弄出去。”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谭既来知道,眼下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如果他受惊之下,被安排转移,那么就相当于主动走出最安全的壁垒。   汽车再防弹防爆,也没有一层一层警察守着的房子安全。   那么长的路,谁知道哪个路口会有什么人等着他。   最好的办法,就是呆在这里。   就算出了问题……说的难听点儿,出警给他收尸都方便。   1739没想到谭既来有这个脑子。   他问:“如果你真的这么想,愿不愿意跟我们领导沟通下?”   谭既来愣了:“不是不能接触吗?”   1739发现他误会了,说:“我们的领导,一位大领导,不是他。”   谭既来:“沟通什么?”   1739:“沟通你的想法,你的看法,你毕竟是当事人,有一定话语权。”   0506听说这事后,第一时间调集监控。那盒饭从盛出来到送到谭既来手中,当中并没发现任何问题。   也就是说,责任暂时无法明晰。   但这条腿,就是出现了,凭空的。   这让0506认为,1503和08455两条线诸多人手都无法保证谭既来的安全,所以他现在更希望将谭既来转移到京市,由他的人在他眼皮底下,亲自照顾。   但是李则安跟谭既来看法一样,认为一经出事立马转移,说不定落入别人的圈套。   从长市到京市,路途遥遥,很难保证路上不出状况。   今晚1739脑洞大开,提出让谭既来跟0506沟通。   谭既来想了想,同意这个方案。   他通过1739提供的设备,成功接通了0506的音频。   0506是个中年男人,说话很官方,很领导。   他耐心听完谭既来的话,忽然问:“你是不是很信任1503?”   谭既来没有犹豫:“嗯。”   0506那边安静了足足三分钟,才再次开麦:“你是当事人,我尊重你的想法。”   谭既来感觉有“但是”。   “但是……”   看吧,果然……   0506嗓音变沉:“你要为你的选择负责。”   这话意思很明白了,谭既来要坚持留下,出事别怪任何人。   谭既来“哼”了一声。   “好。”   挂断电话,谭既来继续恰饭。   半温的鸡翅在初秋的天气里吃刚刚好,中和掉夏日最后的暑热,也没有秋冬的冷凉。   搁在床头的手机传来微信电话的声音。   谭既来放下筷子,走过去解锁。   是妈妈。   他鼻子一酸,接起来:“妈。”   他妈问:“小来,明天你爸几点去接你合适?”   这是默认他周末回家。   家和大学在一个城市的好处是,随时可以回家。   但是坏处是,还是活在父母的半径里,没有去其他城市读书来的自由。   谭既来本科也在京市读,当时最烦他妈打电话问他啥时候回去。   可现在……谭既来从来没有这么想家。   “人呢?怎么不说话?”他妈催道,“几点?”   谭既来垂下手,按了红键。   他对上1739的眼睛:“我怎么跟家里人说?”   1739真接不住他抛过来的难题。   憋了半天,他干巴巴说:“你就说周末师门聚会。”   “聚一个周末?”   “图书馆学习?”   “当我妈傻。”   “跟同学去津市玩?”   “哇哦,”谭既来轻哼,“怎么去、住哪里、跟谁去、同学男的女的……你嫌我一个问题不够答,非给我往复杂里整是吧?”   “……”   谭既来问:“你一般怎么跟家里人说?”   他们年纪也不大,家里人怎么放心他们从事这么危险的工作的?   要是他干这个,他妈非得急死。   谁知1739摊手:“我全家都刑警,大家同行。”   行吧,那谁都说不着谁了。   他妈以为信号不好,又打过来。   谭既来盯着手机屏幕上他妈牡丹花头像,硬着头皮接了:“喂……刚刚突然断了……我周末不回去了……室友都在,人都很好,想趁周末没课跟他们出去玩玩……”   谭既来说到“人好”时,白了1739一眼。   1739冷冰冰的脸黑了一下,心道他人怎么不好了?   好容易按住他妈,没吃两口,宋坤的电话又来了。   谭既来烦躁地抓头发,亮着屏给1739看:“这个不好糊弄。”   1739:“哦?”   “刑警,”谭既来叹气,“我说话逻辑前后对不上,他能审我一下午。”   1739同行相轻,哼道:“这属于职业大病了。”   谭既来接了电话,外放:“喂?”   宋坤声音响起:“老坛,群消息你看了吗?”   谭既来这两天哪儿有心情看群消息:“没呢,在忙。”   宋坤状似漫不经心:“忙什么?”   谭既来捂脸,又开始了。   他答:“学术。”   宋坤明显不信,但也没深究,换了话题:“胖周准备跟他女朋友领证了,说请咱几个哥们儿聚聚。”   谭既来:“我可能去不了。”   宋坤轻“呵”:“我还没说时间地点呢。”   1739丢出一个“你真笨”的表情。   谭既来忍气吞声:“哪天?在哪儿?”   宋坤:“没定。”   谭既来吐血,没定你给我打电话……   这就是找个借口查岗。   宋坤追问:“为什么你确定来不了?”   “也不一定,”谭既来叹气,“顺利的话,说不定能赶上。”   宋坤默了两秒:“学术不会这么忙。”   他口吻极其笃定,因此带了些压迫感。   跟1739一个毛病,怪吓人的。   谭既来手心开始冒汗:“是……主要是……我跟项目,得听老师的安排。”   宋坤“哦”了一声:“去长市也是老师的安排?”   “对。”   “你还在长市吗?”   谭既来抬头看向1739。   这个问题他不知道该怎么答。   他真不想告诉任何人他的位置。   哪怕这人是跟他光屁股长大的宋坤。   1739扶着耳返,又在听指令。   片刻,1739用气声说:“津市。”   谭既来:“津市。”   宋坤:“津市?”   1739:“嗯。”   谭既来:“嗯。”   宋坤:“嗯?”   他说完甚至都看了一眼手机,怀疑自己打错了电话。   宋坤被谭既来整的不太自信:“你去津市干什么?”   1739:“学术交流。”   谭既来:“学术交流。”   宋坤:“学术交流?”   谭既来这次重重说:“对!”   说完之后,谭既来无话可说,宋坤在那头也沉默。   宋坤确定谭既来出事了。   不在于谭既来给他什么答案,而在于他的回答方式。   谭既来是个很开朗的人。   开朗的人有个特点,就是话多。   往常他忙得跟陀螺似的,百般强调没事不要打扰他,但谭既来还是见缝插针,事无巨细跟他吐槽自己的生活、学业。   现在倒好,他问什么对方答什么,惜字如金,完全没有主动跟他交流的意思。   问情况跟挤牙膏似的,这不是谭既来。   然而让宋坤不能理解的是,上次和这次通话,他都给了谭既来向他发出警报的机会。   但谭既来没有主动报警,甚至一直在试图安抚他。   是什么情况会让一个人陷入危险,却拒绝警察和朋友主动提供的帮助?   宋坤百思不解。   1739又扶了扶耳返,低声说:“挂。”   谭既来收到,说:“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   “你等等。”宋坤快把手机捏碎了,又不知道说什么。   谭既来闭眼叹气:“老宋……”   他拉长尾音,怪可怜的。   宋坤等着他开口。   “最近你不要联系我了,”谭既来说,“我回去后,会主动找你。”   挂了电话,谭既来喝了口汤。   都凉了。   这顿饭吃的够费劲。   饭后,赵警官来看他。   简单寒暄几句,他就想把1739支出去,只可惜1739坚决不同意任何人跟谭既来独处。   言辞交锋间,谭既来迟钝地意识到,虽然同属警察系统,但是1739跟赵警官互相并没有那么信任,甚至在互相怀疑。   1739立在谭既来身边,姿态挺拔而强硬。   赵警官最终也奈何不了他,于是冷着脸甩出一句:“你确定那东西不是开盖儿时被人掺进去的?”   饭盒是1739亲手打开的,当时屋子里就他和谭既来。   1739脸色登时黑的跟他的制服似的。   房间里空气凝固住,谭既来夹在两位大爷中间,不知道该说啥。   说完这句话,赵警官深深看了谭既来一眼,意味深长。   他起身离开,1739咬牙切齿地让22107进屋打扫卫生,谭既来合理怀疑他是在恶心赵警官。   好在赵警官年纪大点儿,懒得跟年轻孩子置这口意气。   22107提着拖把进屋,谭既来忽然伸脖子。   “这是什么?”   他从地板上捻起一撮毛。   这撮毛很软,拇指长短,黑亮亮的。   1739凑过来,仔细观察:“动物毛?”   谭既来:“你养宠物?”   1739:“养个鬼,我哪儿有空?”   谭既来:“那是哪里来的?”   1739瞬间意识到谭既来在怀疑什么:“我去问问。”   几分钟后,1739丧眉搭眼回来:“赵警官家里养猫。”   谭既来:“哦哦。”   这个异常状况就这么翻篇。   也许是考虑谭既来本人的意见,也许是李则安坚持如此。   总之,两天之后,0506松口,同意了李则安的方案。   第一时间,1739拎着晚餐来告诉谭既来这个好消息。   “不过,”1739耸肩,“出于对科学家的保护,杨教授和霍教授先回京市。在你身上的危机解除前,暂停跟你接触。”   谭既来也是这么想的。   他跟个定时炸弹一样,不知道啥时候就要炸一回。   万一误伤了两位顶级科学家,是全人类的损失。   1739接着说:“但是他们两位也不会不管你,等他们飞机落地,身体允许,我们线上沟通。”   这是最好的安排。   谭既来坐在桌前嗦粉,1739手机忽然响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   他看完后问:“今天画画吗?”   谭既来:“不太想画。”   1739扭动着手指,问:“因为那天我的话?”   自从那晚聊完,谭既来心情肉眼可见的不太好。   再加上蛊虫腿儿的事,熊孩子忽然转性,乖闷乖闷的,好几天没搞事情了。   这本该是件好事,1739还没来得及跟2263和22107庆祝,他们仨就同时发现,1503心情也变得不太好。   即使1503脾气温和,他们这些下属多多少少也跟着紧张,生怕加剧领导的不快。   以前1503是安静,话少。   现在是沉默,压抑。   他长时间呆在办公室里,如常忙忙碌碌,处理日常工作。   办公桌的监视器一直开着,他时不时扫一眼屏幕。   画面里的小人现在失去了活力,几乎不会再趴在窗台跟摄像头互动。   一天当中,他有大半天时间蜷缩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有几次,1739发现1503盯着屏幕出神。   而等察觉自己在看他后,1503又很快地别过头去,就像无事发生一般,继续处理工作。   次数多了,1739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让他难以置信念头。   他领导是不是……   这个念头让1739震惊,也让他不安。   他回想自己前几天的所作所为……   一种植物!   他都干了什么啊!   所以他今晚来谭既来屋里,琢磨着能不能找补找补。   他忐忑开口:“因为我的话,你觉得自己是他的麻烦,所以不想画了?”   谭既来垂着头,嘴贴着碗边扒粉。   今天的粉酸的很。   那股酸窜到他眼睛里。   他低声说:“不是。”   严格来说,他心情不好,确实跟1739没什么关系。   人家1739只是陈述事实。   他还得谢谢1739,几次三番拦住他。   不然真等他做出出格的事,导致李则安背处分,后悔都来不及。   1739亮了下手机屏幕给谭既来看:“十个画框都到了,就在快递柜。”   谭既来抬起眼皮,给了一个“跟我有什么关系”的眼神。   1739又问一遍:“真的不画了吗?”   他声音有微妙的恳求。   谭既来铁石心肠,摇头。   1739叹气。   谭既来吃完饭,1739收走垃圾。   他把垃圾扔楼下桶里,转身去门口取快递。   下班高峰的马路堵车堵的十分厉害。   一层一层的汽车,包括电驴和共享单车,把整条街围的水泄不通。   他按密码,快递柜门“当”一声打开,超大快递盒安安静静躺在里面。   他取出来,回头看见一辆车企图加塞儿,切线的时候一脚油,跟另一辆车发生轻微的刮蹭。   1739笑了下。   隔壁就是交警大队,同事出警溜达两步就到了。   他抱着快递往回走,没注意那两辆刮蹭的车主,一个是卷发中年妇女,一个是花臂年轻男人。   他回到办公室,谭斌坐在沙发里,李则安和左伊站在窗前。   看到他回来,李则安问:“今天外面有么有什么不对劲?”   1739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吧,怎么了?”   这问得他忽然紧张,潜意识里察觉到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信息,某个画面在脑中倏忽闪过,一不留神又忘记了。   李则安眯着眼盯紧远处:“那边的老楼,之前08455说早已停止使用,但是今天傍晚进进出出,不太对。”   1739走到窗边看了看:“或许是档案室,有人拿资料吧。”   谭斌怪声怪气地“哦吼”一声:“或许?真严谨。”   1739被他嘲讽的不痛快:“问问08455?”   他们几个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甚至还冒出两个外籍人士。   大部分对接事宜,需要当地的特警联络支持。   左伊皱了皱眉头,李则安也不说话,还是谭斌“啧”了一声:“08455早不搭理我们了。”   1739张了张嘴巴:“跟0506汇报?”   他自己说的都没底气。   这点破事都跟0506说,是嫌0506不够忙。   就算0506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又来不了,还是得交给08455。   办事的是人,人是具体的。   况且08455的正经上司是0417,0506对他来说只是个级别比他高、需要给点面子的领导。   08455因为蛊虫腿儿的事被暗线调查,心里有芥蒂。现在能帮十分的事只帮三分,他们只能哑巴吃黄连。   只能靠自己了。   1739放下快递:“我去问问。”   他转身出门,两分钟就走到老楼前。   老楼前一个警察坐在椅子上,1739上前去问这儿干嘛呢。   问着问着,他脸色忽然骤变。   他的手轻轻颤抖,按住说话的键。   但其实已经晚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充满了我的汗水……卧室空调在最热的时候坏了,sos…… 第32章 惊险   天色渐黑,但就是这样,1739也能清清楚楚看见两个人影借着绳索,从楼顶“刷”一下落到二楼某个窗前。   耳返此时也忽然出现异常,无论1739怎么按,都出现奇怪的提示音。   他当即意识到附近有人开了屏蔽器,意在干扰他们联络。   1739向前大步流星,又骤然停住,转身朝坐着喝茶的警察大喊:“叫人,抓贼!”   那个警察循着1739的手指方向看过去,眼睛瞪的贼大,难以置信有人敢在警察局翻窗。   刚吸了一口浓茶,他甚至来不及咽下去,一偏头喷了满地茶叶渣子,随即抓起胸前对讲机。   谭既来一整天都浑浑噩噩,神思倦怠。   到了晚上,窗户传来的一阵细密的声音,吸引他注意力。   他一回头,好家伙,这下彻底清醒了。   花臂男和卷毛阿姨吊在窗外正直勾勾看着他。   看到熟人,花臂男还微笑着跟他打招呼。   “救命——”谭既来大叫一声,从床上弹起来。   这个时间2263和22107交替吃饭,因此只有2263一个人守着他。   听他在屋里大喊,2263当即冲了进去。   看到卷毛阿姨和花臂男后,他一边跟1503报告,一边把谭既来挡在身后。   可惜他的通讯设备也被干扰,   李则安和左伊站在窗前,遥遥看着1739走到老楼门前,跟拿着大玻璃杯喝浓茶的警察交谈。   没多久,1739举止开始变得异常。   他们对视一眼。   对视之后,李则安低头,发现正对楼下的摄像头红灯没有亮,瞬间反应过来情况不对。   呼吸一滞,他快步来到电脑屏幕前,果然一片雪花。   监控设备被切断了!   谭斌也从沙发上跃起,跟左伊两步围过来。   看到屏幕,谭斌骂了一声,说:“赶紧联系08455,请他通知警方立即出警。”   “来不及!”   李则安太懂08455这类人,对接工作可以,紧急情况找他就是等他给你收尸。   他飞速切成与1739他们联系的线,很快发现他们的设备被屏蔽器干扰,根本无法取得联系。   如此楼下的情况,彻底脱离他们掌控。   李则安抓起座机,发现电话线还能用,抛给谭斌:“用内线报警,我先下去看看。”   左伊脸色大变,看样子想拦住他。   但是李则安速度太快,一秒不到人就消失,她只来得及冲过去接住被他撞得“吱呀吱呀”的门。   左伊愣了一秒,然后僵硬地回头跟谭斌对视,脸色被担心、忐忑、慌张等数种复杂情绪交织地非常精彩。   尤其表现在她的眼睛。   本来就大,现在瞪的像铜铃,谭斌都担心眼眶兜不住她的大眼珠子。   她越着急说话越打磕绊:“不能,接触Bug,我们,警局,会暴露……”   握着电话筒报警的谭斌也目瞪口呆,抽空指着门,低声跟左伊说:“他比我还离谱。”   他是不是可以申请把左伊配给李则安?   他再冲再刺再脱缰,也干不出在警察局直面Bug自曝身份的事。   谭斌挂电话后,左伊都快把门板捏碎了,问他:“怎么办?”   谭斌拍板:“去帮忙,宰了他们就不怕暴露!”   左伊欲哭无泪,她从警八年,还没干过违反纪律的事。   但俩搭档都冲,她也只能跟着往楼下跑。   他们是理事会安插在Pest的卧底。   按理说,警局是他们的地狱,他们绝不应该出现在警局。   这几天,他们几乎不怎么离开小楼,也不跟外人接触。   即使出门,也是帽子墨镜口罩一样不落,从头到尾裹得严严实实。   这边屋里,花臂男和卷毛阿姨轻松突破窗户,已经跳进来。   他们下手太狠,2263一个人挡不住,抬脚把谭既来踹出房间:“跑!”   谭既来没有犹豫当即拔腿。   冲出门后,左边不远处是楼梯,他下意识向左拐。   但是楼梯传来一阵急促的下楼声,他直觉是李则安。   所以他生生止住脚步,往右边逃窜。   这个楼是L型,右边垂直连通一截南北走向的长廊。   长廊中央,有另外一部楼梯。   结果就这么倒霉,他刚冲到两条长廊交界的路口,就发现南北走廊的楼梯间蹿上来两个人。   抽烟大叔和光头姐。   三个人对视。   光头姐冲他冷笑。   谭既来对着她哭丧。   “谭既来!”是李则安在大声叫他的名字。   他回头,看到一个高大的黑色人影正朝他狂奔。   走廊里灯有些暗,但足以照亮那个人紧张万分的眉眼。   他戴着黑色口罩,冲他嘶喊——“过来!”   但那瞬间,谭既来脑子里全都是1739跟他说的话。   他们三个是卧底。   在警局跟Bug的人遇上,等于暴露给Bug他们是警察。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暴露给了一个人,其他人知道的机率就瞬间增大。   如果有朝一日传到Pest耳朵里,他们就完了。   即使李则安戴了口罩,也很难保证在打斗中不被扯落。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接触。   另一截走廊,抽烟大叔和光头姐也冲过来。   眼见再不行动,他们仨就要撞上。   谭既来冲李则安大喊一声:“回去!”   然后想都没想,他拉开旁边的窗户,当着三个人的面,翻身跳下。   “谭既来——”   他跳下去后,李则安的声音带了些朦胧感,像紫光阁冒出来的,仙气飘飘。   谭既来有数,二楼跳下去肯定死不了,并且屈膝落地可以缓冲。   即便如此,膝盖还是被巨大的冲击力刺得生疼,身体也被震的酸麻钝痛。   并且落地之后,他腿脚跟不是自己的似的,根本站不稳,整个人朝前扑倒。   他趴在石砖地面,喘了几口粗气。   还没等他缓过来,头顶窗户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开关声。   他抬头,果然是光头姐和抽烟大叔追过来了。   他顾不上喘·息,手脚并用爬起身,挣扎着往前逃。   这个地方正好是警局的死角,现在又是下班的晚上,更没人来。   光头姐和抽烟大叔受过训练,身手贼麻利。   他俩一前一后翻身跃下,谭既来大喊着“卧槽”。   他咬紧牙关,拼了命助跑,从警局的围墙翻出去。   外面是条小吃街,摊主们看着他翻墙,此起彼伏一阵“芜湖”声。   其中一个还兴奋地大喊:“越狱啦——”   谭既来气极反笑,看电影呢你们。   他慌不择路,专捡人多的地方钻进去。   他甚至不敢回头看光头姐和抽烟大叔有没有追上来。   小吃街连着夜市,这个时间正好夜市开始。   窄窄的街道人头攒动,谭既来心一横顺手牵羊,扯了几件花里胡哨的衣服,又顺了顶假发,在人群中匆匆套上。   改装之后,路过一面镜子……   他冲过去,又倒退回来。   他伸胳膊,镜子里的长发姑娘也伸胳膊。   他踢腿,镜子里的一袭玫红色长款连衣裙的姑娘也踢腿。   谭既来大为满意,这下安全多了。   谁知身后一声:“既来?”   谭既来内心:卧槽!这他妈都能认出来?!   他僵硬地回头,见是一架方片眼镜在人群中望着自己。   他抬起手掩住大半张脸,低声:“孟老师您怎么在这儿?”   孟桐挤过来,表情一言难尽:“在夜市入口我就看到你了,你这一路……”   他实在说不出口。   谭既来面不改色:“买点东西。”   孟桐脸色跟眼镜片一样,被灯光打的五颜六色的。   买东西?   您结账了吗?   而且您发什么疯?   Cosplay女装大佬?   孟桐尽可能地尊重他的“兴趣爱好”,问他:“你没跟秦教授回京市?”   谭既来摇头,压低声说:“他们又在追……。”   话还没说完,孟桐忽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一把把他扫到一边,跟刚刚站在谭既来身后,企图拿绳子勒他脖子的人打了起来。   “谭姑娘”又摔个结实,呲牙咧嘴爬起来,定睛一看——好大一个电灯泡!   光头姐追上来了!   别说,孟桐身手还真挺不错的。   光头姐一看就是个狠人,下手照死里打。   但对上孟桐,基本没占到便宜。   孟桐一边打一边算是明白了,他本来想问谭既来怎么从警局出来了,这下答案太明显。   他毕竟是个男人,又担心Bug人多,不想跟她纠缠。   几下夺过光头姐的绳子,孟桐反手把她捆个结实扔路边,拉着谭既来就往外跑。   夜市被他们一闹,逛街的小青年们哄然让开一条路,没人敢拦孟桐和他身边的花姑娘。   其实正常情况下,一男一女当街打架,大家肯定是倾向于帮女孩。   但是要怪就怪光头姐看着就凶狠阴恶,绝非善类。   好几个想上手帮她的男生,都被她的表情神态吓得不敢靠近。   孟桐拉着穿着裙子的谭既来上了他的哈雷。   谭既来毫无女生穿裙子的负担,大剌剌抬腿跨坐在摩托上,十分豪气。   孟桐发动摩托,向前狂奔。   那边四楼办公室里,李则安坐在沙发上。   他身体前倾,手肘支在大腿,双手抱成拳头抵在下巴。   左伊倚在门框,本来想说他太冲动,不应该在警局跟Bug起冲突。   但是看到他的脸色,她一时说不出口。   李则安脸色很白,安静的办公室里,连他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他一直沉默地坐着,左伊拿不准他在想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1739进来:“老大!”   谭斌几乎是在他进门的同时,开口问他:“谭既来呢?!”   1739亮了一下Pad:“08455的人查到了,说他逃进夜市,遇到了孟桐。”   左伊惊讶:“孟?”   “对,”1739兴奋地说,“孟桐是0417的人,现在0417联系了0506,0506又找到08455,正要把他送回来。”   他说完,谭斌做了个“yes”的动作,左伊也松了口气。   大家看向沙发里的李则安,期待他心情会好一点。   可李则安并不高兴,甚至脸色更加难看。   众人无言,办公室里漾起一股奇妙的冷肃。   低气压中心的李则安,低声问:“送回来?”   这话像在问1739,又像是质疑别人的决策。   三人对视一眼,细想之后也觉得不妥。   尤其是1739,他原本以为李则安听到这个消息会放心,谁知道他领导眉头锁的更深。   但他领导的忧虑,不无道理。   他傍晚打听到的消息是,老楼临时改成了派出所。   警局与派出所不一样。   警局是机关单位,派出所直面群众,因此派出所人员复杂,警局相对而言方便管理。   今天这闹剧,是附近片区派出所出了点问题,临时搬到老楼办公。   Bug的人由此钻了空子,借着闹事打架,被抓进派出所,也就混进了这个警局院子。   李则安问:“派出所搬出去没有?”   1739来的时候,老楼还亮着灯,低着头说:“还没。”   “联系08455,请他先解决派出所,再把谭既来带回来。”   1739连忙出去联络。   半小时后,他回来说:“08455已经跟上级说明了情况,现在给这个片区的派出所找了新的地方,他们正在搬动。”   他说完还补了一句:“搬来搬去的,老楼的人要气死了。”   谭斌和左伊对视一眼,耸耸肩,同情又无奈。   李则安还坐在沙发里闷着,他忽然说:“嘉河你先出去。”   1739怔住,跟谭斌和左伊交换过眼神,安静离开。   他坐在走廊里的凳子上,不知多久,听到耳返里传来一句:“他回来了,去看看。”   孟桐带着谭既来兜了一个大圈子,成功跟08455的人接头。   谭既来遥遥看见赵警官,说实话,他真的不太想跟他走。   但是好像比满大街乱窜要强一点。   七八辆警车保护着他驶入警局,谭既来很想问赵警官,是不是生怕Bug不知道他在这里。   但是看着赵警官中年严肃的脸,他还真不敢问。   小楼里,1739站在楼梯口迎接他。   谭既来大大咧咧冲他做个鬼脸。   1739打量他两眼,确实没忍住,笑喷。   “你哪儿弄了条裙子。”1739真的想通知领导,赶紧看看谭既来穿裙子的样子。   谭既来交搓双手:“说来惭愧……我夜市里拿的。”   1739瞬间get他的点,挑眉问:“拿?”   那是拿吗?那叫偷吧?   谭既来“嘿嘿”一笑:“事急从权。”   还挺会给自己找理由。   1739手指“嗒嗒”敲着Pad屏幕,跟08455说:“赵警官,这人我领走做笔录了。”   赵警官没有异议,1739扶着谭既来上楼回屋。   说来也奇怪,逃命的时候谭既来腿脚好着呢,这会儿见到人,膝关节就开始肿痛。   门口还是2263和22107守着,看到穿着裙子的谭既来回来,也跟1739一样的表情。   谭既来看到2263好端端站在门口,松了口气。   他逃出来后,真的挺担心一对二的2263。   这要为了保护他而有什么,他得内疚死。   两位门神目瞪口呆看着谭既来提着饱和度极高的玫红长裙走过来。   2263嘴角抽搐:“你是去逛动漫节了吗?”   22107“嘁”了一声:“哪个动漫人物这么土。”   谭既来和2263都被逗笑了。   2263一笑,牵扯到嘴角的伤,捂着脸猛吸气。   谭既来看他脸上挂的彩,问:“你没事吧?”   2263放开脸,摆摆手:“这话问你才对,你真虎啊,居然敢跳楼。”   谭既来想到这里也是后背发凉,不是逼急了谁他妈愿意从二楼跳下去。   22107咋舌:“你当时怎么想的,不怕摔出问题吗?”   2263揣测:“还是说你跳的时候,已经被吓得神智不清了?”   22107否认:“不会吧,我还记得他跟老大喊话,让老大别过去。”   2263“哇哦”一声,一巴掌呼在谭既来肩头:“仗义啊兄弟!”   2263手劲是真的大。   谭既来差点儿膝盖一软给他拍地上。   三人说说闹闹,都没注意扶着谭既来的1739脸色逐渐阴沉,还在一人一句,说相声一样夸谭既来机智勇敢。   谭既来很少体会到英雄的感觉,今天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虽然这一堆人个个是保护他的,他们才是英雄。   他只不过是狼狈地逃出一条命,但感觉怎么跟立了大功一样。   就……很奇怪。   不过他们说的也没错,能从那几个人手里逃出来,他确实挺牛逼,也超级幸运。   屋子早就被收拾干净。   他躺回床上,1739给他叫了医生。   经过检查,医生说他基本无碍,只有膝关节轻度扭伤,休息几天也就好了。   2263这回主动请缨帮他洗衣服,谭既来不好意思地拒绝,但是被2263强硬“夺”走。   今晚这事跟搞了场团建一样,奇奇怪怪地让他们四个的关系,从互相看不顺眼,变得亲近起来。   1739问了他的“犯案”经过,答应替他去赔偿摊主。   谭既来很不要脸地请他顺便连长湖镇那个超市一起赔。   1739无语:“你究竟还有多少前科?”   谭既来搓搓手:“一个就够了,那个超市我砸了个稀巴烂。”   1739:“……”   他安置好谭既来,回楼上复命。   左伊用她蹩脚的普通话问了谭既来的伤势,听说无碍后,一边放心一边戳太阳穴:“他,精神,ok?”   谭斌也“噗嗤”笑出声:“跳楼,真是神经病。”   1739叹了口气:“幸亏是二楼。”   再高一层,就谭既来这身子骨,不死也得残。   谭斌搓搓他的小寸头,问:“不过我不太明白,我看监控,他一开始往左跑的,后来不知道发什么疯,又往右边跑。”   左伊也点头:“左边,熟悉,违反心理。”   她的意思是,谭既来进出都走左边的楼梯,右边他根本没去过。   情急之下,人一般选择熟悉的道路逃生,不太可能往陌生的地方逃窜。   闷了很久的李则安,忽然垂着眼皮开口:“他是在躲我。”   *   作者有话要说:   危险行为切勿模仿!   下一章见面啦见面啦~~ 第33章 见面   “哈?”谭斌阴阳怪气,“躲你干嘛?”   李则安沉默。   谭斌说完忽然想到,监控里谭既来刚往右边跑,李则安就从楼梯追过来。   这俩一前一后,谭既来很可能听到了李则安的声音。   “丫真躲你啊?他是不是真有病?”谭斌气息不稳,恨铁不成钢,“他不躲你的话,你就带着他跑出去了,1739喊来一院子警察呢,丫啥事不会有。”   明明担心到肝儿颤,嘴上却依旧阴阳怪气甩出一句:“智障行为!”   1739不忍听谭斌骂谭既来,抿了抿嘴,轻轻说:“可能,大概,也许是因为,我跟他说不能跟你们见面,会导致你们背处分。”   谭斌“啊”了一声,恍然大悟。   他表情一言难尽:“虽然是这样……但你没事跟他说这个干什么?”   1739垂头:“他怪招百出,总想见你们,我怕我看不住他,就说了。”   “你这,”谭斌搓搓小寸头,说话很直,“难怪他见了老李就跑,原来是你给他添了心理负担。”   左伊捂脸,结结巴巴说:“处分,生命……”   谭斌一拍脑袋,接口替她表达明白:“对啊,命和处分哪个重要,他分不清吗?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他这么憨?”   1739偷眼去看李则安。   他靠着办公椅背,肩膀向下松懈,看起来很疲劳。   黑T黑裤留下好几抹白色墙粉,是22107在阻拦他的时候蹭上的。   当时22107正好吃完饭从旁边屋出来,发现情况不对,当即把李则安扑到空屋子里。   两人撞进去的同时,抽烟大叔和光头姐冲到这边走廊。   差一点儿,就迎面对上Bug。   桌面的监控视频还是一片雪花,李则安面无表情盯着,一言不发。   对着窗户的监控被人剪断线,修复最快也要明早。   墙上的电子时钟同时三处闪烁。   时间、日期、星期。   零点了。   谭斌和左伊回去休息。   办公室里只剩下1739和李则安。   他垂着头道歉:“老大,对不起。”   他刚刚说的轻巧,谭斌和左伊并不知道,那天他到底给了谭既来多大心理压力。   又是处分,又是降职,谭既来要是再见李则安,跟个罪人似的。   他开始佩服谭既来。   一个普通人,一个还在读书的学生,得有多大的勇气,才敢从二楼翻出去,孤身一人引开两个丧心病狂的杀手。   前几天他还嫌弃谭既来怕虫,娇气,跟个女孩子似的。   今天他觉得,就算是男生,也没几个比他胆子大的。   假使他跳下去姿势出点问题,假使他没成功翻出围墙,假使他在夜市没有遇到孟桐,他现在体温就接近室温了……   1739后脑窜过一阵麻意,不敢深想。   是有多幸运,他只是膝盖扭伤地回来了。   李则安起身拍拍他的肩:“错不在你。”   1739捏紧Pad。   他领导真的……太温柔了。   其实李则安不是宽慰1739,这是他的真心话。   说到底,错的是Bug,是黑暗。   他想要驱散这片黑暗很多年了。   他不想再等,靠等着Bug露出行迹太慢太慢。   为了楼下人的安危,他也不能再被动。   时候不早,李则安带着1739出了办公室。   1739以为俩人会结伴回房间休息,结果李则安转身下楼。   他看着李则安的背影,这次没有劝阻。   谭既来还没有睡,他今晚受刺激太大,神经处于兴奋状态,根本睡不着。   他随便开了两局手游,打得热火朝天,越来越上头。   忽然听到门被打开,他下意识往床头缩了缩。   下一秒,他看见那个想念了很久的身影出现在他床前。   “你……”谭既来愣住了,“你怎么来了?”   他要不要捂住眼睛,假装没看见他?   李则安站在床尾,目光落在他的膝盖:“腿受伤了?”   谭既来“嗯”了一声。   李则安:“哪条腿?”   谭既来垂下头:“两条。”   李则安刚想说什么,他手机里传来队友的声音:“老坛酸菜花,你tm在野区采灵芝吗?家都没了还打野呢?”   谭既来目光移到峡谷界面,对面韩信都偷上来了。   但是李则安……   “你先玩。”他说。   谭既来有个屁的心思玩。   胡乱打完这一局,虽然赢了,但他评分垫底。   作为一个刺客,全程被队友乃至奶妈carry,忒丢人。   他退出游戏,锁屏。   抬起头,他跟李则安对视。   李则安坐在椅子上,一双眼睛从进门起就静静望着他。   谭既来被他看的心跳加速,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弄出声响。   李则安:“膝盖怎么样?”   谭既来屈膝坐在床上,山型的被子底下就是腿。   他抚着“山顶”:“医生说没事,只是有点肿,休息两天就好了。”   李则安“嗯”了一声:“我看看。”   谭既来听话地掀开被子,露出一双长腿。   轻度扭伤看不出什么,而且被冰敷过,肿也消了大半。   李则安检查过,目光落到他被包扎的手臂,又问他:“这怎么回事,严重吗?”   谭既来把被子盖好,摇头:“擦伤,不严重,医生已经处理好了。”   他说完还补了一句:“我没什么事,2263比较严重。”   门没关,门口的2263:???   莫名其妙cue我干嘛?   瞧不起谁呢?   他伸头往屋里看,李则安察觉后,起身过去关门。   2263:“……”   22107:“有什么是我们这俩门神不能听的。”   关门之后,谭既来环抱着腿,皱眉问他:“我们见面没问题吗?”   李则安紧紧盯着他:“你是因为这个才躲着我的?”   谭既来:“听说你因为我,已经背了两个处分了。”   李则安:“处分和你的命,哪个重要你分不清吗?”   谭既来抿了抿嘴,垂下头,低声说:“也不只是因为处分,我担心你们卧底身份暴露……”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半晌后,李则安说:“那是我考虑的事,不是你的。”   他选择做特警是为了保护别人,不是被别人保护。   谭既来和一切人,都没有为他的任务而牺牲自己的义务。   谭既来乖乖点头:“那你最后遇上Bug了吗?”   他感觉没有,因为如果有,就应该在窗前跟光头姐和抽烟大叔打起来了。   李则安眼神轻闪:“没,22107挡住了我,接着1739带人赶来,我也没必要出去。”   他说到后面,声音愈加低弱,眼神飞快扫过谭既来的脸,小心翼翼观察他的表情。   谭既来没察觉他的紧张,反而松了口气:“那就好。”   李则安鼻息一动,不知在想什么。   屋里气氛是说不出来的尴尬。   谭既来攥着被子打破僵局:“Bug的人抓到了吗?”   李则安:“抓到了三个,你说的抽烟大叔还在逃窜。”   他静了一秒,补充道:“赵警官会全力追捕,你放心。”   “嗯嗯,”谭既来哼哼,“你还有什么事吗?”   说完谭既来就想咬断自己的舌头,这话听起来跟逐客令似的。   其实他是想问,李则安今晚来找他干什么?   就算见面没关系,深更半夜的,有什么事不能明早说?   李则安看了眼表:“你困了?”   “没没没。”   “早点休息吧。”   “不是。”   谭既来看他要走,连忙去拦他。   但是膝盖肿痛使不上力,挣扎起身又挣扎向地面摔下去。   “你——”李则安一步过去,伸手捞住他,把他拎回床上。   他有片刻无语,终于体会到1739他们抱怨谭既来精力旺盛能折腾,确实不是开玩笑。   膝盖都肿了,也不老实。   谭既来攀着他的胳膊,借力坐稳后立即松开他,说:“我不困,我就是想问你找我干什么?”   李则安:“也没什么,就是想来告诉你,以后遇到危险,不需要躲我。”   他担心让1739传达谭既来不信,又或者是信了之后,架不住他心里有别的打算,干脆过来见一面。   “你先躲我的,”谭既来轻哼,“又是黑车又是变声器,还有那天我都看到你了,结果下一秒,你闪身没人了。”   李则安忽然脸色变得很难看。   谭既来看着他神情骤变,愣住了。   片刻后他抓着头发说:“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们有你们的纪律,我就是开玩笑,抖机灵,不是真的怪你。”   他没由来地慌张,看着对方的神情并没有好转,开始不知所措。   谁知李则安忽然说:“抱歉,那天我确实不该躲。”   谭既来又愣了一下:“你在玩笑吗?”   他道哪门子的歉?   “我是认真的。”   李则安说完这句,停顿了很久,仿佛得攒攒力气,才能把剩下的话说完。   他说:“今晚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我没躲,你是不是就不会跳楼了。”   谭既来彻底愣住。   会吗?   不会吗?   不好说吧?   如果他知道他们的卧底身份,可能还是会选择一个人甩开Bug。   如果不知道,那他可能不但不躲,反而可能大喊大叫让李则安来救他。   这么一想,1739功劳太大了。   他幸亏是知道。   半晌,他憋出一句:“不一定。”   李则安张了张嘴,感觉还想说些什么。   但他最后只看了一眼表,说:“不早了,休息吧。”   临出门前,他又嘱咐:“以后不要拿生命开玩笑。”   那时候他已经完全被墙挡住,躺在床上的谭既来根本看不见他的人。   谭既来咕哝一声:“不是开玩笑。”   对方没再说话,关门而去。   他走之后,谭既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李则安今天有点唠叨。   李则安出门,看了眼一直在震动的手机。   果然是0506。   不用接,他也知道电话的内容。   他回头看向走廊尽头的窗户。   不久之前的黄昏,有道瘦弱的影子推开窗扇,一跃而下。   那瞬间他又体会到了失去的滋味。   他一直认为自己已经什么都没了,也就无谓失去。   今晚他才发现,原来他还可以再失去些什么,失去未曾拥有的……   有些人高于一切。   有些事不值一提。   谭既来这晚睡得晚,却醒得早。   他摸着手机爬起来的时候,手机最大的字符显示06:23。   把手机塞进枕头底下,他翻身又睡过去。   这一觉迷迷瞪瞪,他一直没睡扎实。   隐约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停留在自己门口。   谭既来“唰”一下睁开眼睛。   来人站在门口,不知道为什么没进来。   其实谭既来很讨厌别人随便进出他的屋子,但这几天,1739他们都来去自如,他也没辙……   听脚步声像李则安。   谭既来套了家居服,光脚走过去开门。   李则安正在跟2263说着什么,见他开门:“你起了?”   谭既来看他右手挂着外卖盒,左手拿着一杯温牛奶,忽然想通了什么:“我这几天的早饭是你买的?”   李则安轻轻“嗯”了一声。   好像是带着秦教授从峡谷里逃出来那晚,他跟谭斌提了一嘴长市牛肉粉。   后来的一天早上,他收到了一碗麻辣鲜香。   谭既来攥着自己的家居服,鼻息轻动,察觉到两人衣服上残留的洗衣液香气同源。   还有很多事,都有了解释寓此言。。   其实都是他。   李则安今早在他屋里吃的早饭。   谭既来嗦粉的吃相收敛了很多。   他吃完擦嘴,问:“我在这里还安全吗?”   要是换别人在,他可能还斟酌下问法,毕竟这相当于在质疑他们的安保能力。   但是问李则安,谭既来莫名其妙随意起来。   李则安吃饭速度非常快,早就搁下筷子等他。   听他这样问,也没避讳,说:“暂时没事。”   谭既来“嗯”了一声,表疑问。   李则安说:“昨天你出事,赵警官才知道厉害,现在这里一层一层的人,非常安全。”   谭既来轻哼:“看来昨晚也不偶然。”   合着之前压根儿没十分保护他。   赵警官虽然也是刑事理事会的特警,但他做的都是行政工作,处理这种恐怖性质案子的经验太有限,低估了国际黑暗势力的能力。   谭既来这几天,全靠暗线这几个人严防死守。   这也是为什么,李则安一直不同意孟桐联系明线接走谭既来。   他知道谭既来交给他们,安全不可能真的得到保障。   就是他们这样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昨晚还出现了问题。   不过好在经过昨晚一折腾,“养尊处优”的赵警官彻底服了Bug,调集了警力全力守护谭既来。   这样做的好处是,Bug再想找几个人来“掳走”谭既来,等于天方夜谭。   不好的是,忒明显。有心人只要盯紧警局,就能掌握谭既来的即时动向。   李则安的随身带的Pad一响,他拿起来看了看,递给谭既来。   谭既来也没推辞,既然给他,那应该不是啥机密。   是那三个人的审讯报告。   除漏网的抽烟大叔身份未明,其余三个人都不能算是Bug的人。   他们只不过是一些亡命之徒,经不住Bug的利诱,答应替他们卖命。   他们由抽烟大叔组织起来,经过简单训练,拿钱办事,对主顾一无所知。   甚至卷毛阿姨还在口供中说,找他们办事的人大部分不愿意泄露身份,他们也遵守“行规”,不该问的不问。   谭既来都能想到这个阿姨的口气:“哦呦,那起子人不想透露身份,人之常情,很正常的嘞。”   还真他妈的sweet……   不过她真的不是吗?   他食指的指尖“嗒”一下敲卷毛阿姨的照片:“确定她没问题?”   李则安循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为什么这么问?”   谭既来摸出手机,“哗啦啦”翻到从小卖铺小男孩手里拍来的照片,说:“那个小孩说,这本图册是一个卷毛阿姨无意中掉落的。”   李则安:“你怀疑就是她?”   “不是她还有谁?”谭既来指着上面的文字,“这本书全英文,单词之生僻,我都看不懂,我不相信一个初中文化的亡命阿姨会随身带着它。她十之八·九就是Bug的人,只不过藏的深。”   李则安把Pad接回去,翻了翻:“她案底不少,但都是单刀直入玩明的,跟Bug暗杀的作案风格完全不一样。”   谭既来不信,也不安。   如果卷毛阿姨是,那她为什么要撒谎。   如果她不是,那会是谁?   那瞬间,谭既来察觉到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信息。   李则安说:“你如果不放心,我再审审。”   谭既来思绪被他打断,努力回忆良久,也没捡回来。   李则安滑动着Pad,继续说:“其实眼下,我觉得问题关键还不在他们的身份。”   “怎么说?”   他手指向笔录其中一行。   谭既来微眯眼睛:“他们闯警局,任务是把我掳走。”   李则安合了下眼皮。   谭既来:“你觉得有问题?”   几天前谭既来的饭盒里出现一根蛊虫腿儿。   几天后他差点儿被几个人从警局抓走。   李则安问他:“如果你是负责人,你还想让你保护的对象待在这里吗?”   谭既来很快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昨晚他们闯警局,不是真的要掳走我?”   李则安默了片刻,说:“他们接到的任务可能是,但是派任务的人,不好说,”   他说完,用Pad进入内网,调出一段监控。   谭既来看完“呵”了一声:“有意思。”   监控的画面拍到,抽烟大叔和光头姐翻墙追他后,两个人分头在夜市搜捕。   光头姐很实在地到处找,终于不负所望,通过锁定孟桐,确认跟他交谈的超高个女生就是谭既来。   而抽烟大叔只是佯装搜捕,跟光头姐分开之后,很快悄悄离开夜市,上了一辆无牌车逃之夭夭。   谭既来都笑了:“他到底要不要抓我。”   李则安说:“你觉得呢?”   “要,也不要。”   Bug当然想抓他,但是他们的第一步是让谭既来离开这里,然后再想办法抓他。   可惜Bug没想到,在实施第一步的时候,出了点不可控因素,谭既来自己翻出了警局。   这反而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谭既来笑出声,估计这会Bug正气得要死。   谭既来说:“这样说来,抽烟大叔也不是正经的Bug。”   是他亲自把谭既来吓出墙的,他是Bug应该当机立断给他抓走,而不是孤身一人逃离。   李则安点头:“他应该只是线人,这也符合我们之前的调查。Bug的活动范围主要在欧美非,亚洲确实不太多。”   谭既来被这句话点醒,眼神一跳。   他从桌子上杂乱的草稿纸最底层,翻出一张画像,递给李则安:“这个,给你们的。”   李则安接过,看了看,问:“这是?”   谭既来语速飞快,急切地想说明情况:“你还记不记得我俩走散那回?就是你爬灯杆,我没跟上那次。当时我看到马路对面的大屏,放着这个人的脸,我一时只顾着观察,才跟你走散了的。”   李则安握着草稿纸的手,无意识蜷缩两下。   他问:“你记住这个人的脸,是为了查案子发生的时间地点吧。”   “对,孟老师说过,大部分案子都没引起当地警方注意,理事会根本无从得知Bug害过多少人,”谭既来耸肩撅嘴,“那个国家文字跟天书一样,匆匆几眼也记不住。最简单的,就是记标志性的图案。”   “这个人就是标志性图案,他一定是个名人。”   “查出他是谁,范围就会小很多。”   “再配合酒店的凶杀案记录,可以明确哪起案子,是Bug犯下的。”   李则安认真听他分析,然后把画像收起来。   他说:“谢谢。”   谭既来笑眯眯:“别谢我,能帮上忙已经很开心了。”   李则安收好东西,伸手拿早餐垃圾的时候,触碰到他散在桌上的铅笔。   那支笔手里,“呜噜噜”在桌子上滚了十几厘米,挨到橡皮才停下。   “不画画了吗?”他轻轻问,“我买的画框都送到了。”   谭既来扬着脸笑:“画,当然画。”   看来他的画作真的很受欢迎。   李则安转身出门,又说:“哦对了,你导师孟桐想来看看你,你要不要见?”   谭既来讶然:“孟老师?”   他来见他干嘛?   李则安点头确认:“嗯。”   说完之后,他又补充一句:“你不想见又怕尴尬的话,我可以以安全为由,替你回绝。”   谭既来不说话了。   他其实没有排斥见孟桐。   但是李则安看起来,并不太想让他们接触。   “要不……”谭既来抓抓头发,“见见吧,毕竟是导师。”   李则安点点头:“好。”   孟桐当天下午就被安排进来。   李则安带他敲门时,谭既来正在画画。   打过招呼,他请两人进屋。   孟桐扶了扶眼镜,目光落在谭既来的画作上,脸色陡然变得苍白。   “你画的这是?”   孟桐嗓音很冰,眼神也是方片眼镜过滤不掉的冷峻。   而他身后的李则安,神色也极度难看。   谭既来看到他俩都攥紧了拳头。   他不明所以,尴尬地转着手里的铅笔,小心翼翼地说:“疑似另外一位受害人。”   他在画游乐场那次的情景。   那个画面通过电视播放,有点糊,标志性的画面不多。   而且年代似乎很久远,他还记得有人用bb机,有人用诺基亚。   最有特点的,可能是那两个小孩。   尤其是小的那个,眉清目秀,漂亮极了。   他特别在底下标注,大的称呼受害人“小姨”,小的喊“妈妈”。   他解释了一会儿,又说:“虽然年代久远,但国家可以锁定说英语的地区,地点是游乐场,受害人是中国女性,结合这些,通过我国大使馆的记录,应该不难确定身份。”   对面两人都垂下眼皮。   谭既来摸不透两人态度:“我分析的不对吗?”   李则安摇头:“没有,很对。”   谭既来抽过画纸:“除了受害者,我想我们还应该去找这个小孩。”   他铅笔尾端敲打在大孩子身上。   “蛊虫通过他的耳朵,钻入受害者耳朵,不知道这会对他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谭既来抿了抿嘴,“就是不知道还活着吗。”   对面两人又是一阵安静。   谭既来感觉不太对:“你们是不是知道这个案子?”   孟桐轻哼一声:“算是吧。”   谭既来讶然:“还真知道啊……这小孩现在怎么样?”   孟桐:“好得很,没毛病。”   谭既来咋舌。   孟桐转身说:“我想跟既来单独谈谈。”   李则安漠然瞥了他一眼:“不可以。”   “为什么?”   李则安直接无视这个问题。   孟桐小眼睛在镜片后微眯,呛声:“要是出于保护工作,我想没这个必要。他昨天还是我送回来的……哦,忘了问,您当时在哪儿?”   李则安冷冷看着孟桐。   谭既来目瞪口呆看着两人奇怪地剑拔弩张,开口:“你们真的不认识吗?”   不认识的俩人能敌对成这个样子?   哪怕有点虚伪的客套,都不至于一见面就掐。   两人听到他的话,反应也出奇的一致,向对方的反方向别过头去。   谭既来咽了口口水,他们哪里像陌生人,倒像是反目成仇的兄弟俩……   “我有些项目相关,需要跟既来沟通,”孟桐耐着性子说,“跟你的案子没关系,也不方便被你知道。”   李则安在孟桐看不见的位置,抬头找到谭既来的眼睛。   他在征求本人的意见。   孟桐以为他还是不肯,没好气地说:“李警官,我提醒一句,你只是履行保护职责,但是谭既来不是你一个人的,懂吗?”   谭既来舌头把腮帮子顶起个包,心道孟桐这态度,搁他他也跟他掐。   平时没觉得孟桐说话这么欠啊……   他跟李则安到底什么情况?   谭既来用眼神安抚李则安,轻轻点点头。   李则安站起身,把桌上的画收走,又留下一句:“不想聊了又甩不脱时,尽管找2263。”   谭既来笑着点点头,心道其实李则安也挺会恶心孟桐的。   李则安出去后,谭既来问:“孟老师,你们也从鬼森林出来了?”   孟桐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手肘支在大腿上,说:“实不相瞒,你离开的第二天,我们也走了。”   “为什么?”   这太出乎谭既来所料,他还以为孟桐得跟鬼森林死磕。   孟桐叹气:“出了点状况。”   孟桐说他们那天完成收集工作后,准备第二天再去那个神秘的山洞探探路子。谁知道绕来绕去,怎么着都找不到那座山。   谭既来张大嘴巴:“消失了?”   孟桐耸肩摊手:“我俩物资告急,就先出来了。在长市休整了两天,周五又进去了一趟,一直找到周六晚,我们非常确定,那座山凭空消失。”   谭既来觉得有点好笑:“卧槽……”   然而笑过之后,他忽然头皮发麻:“那您来找我干嘛?”   孟桐指了指他的手腕:“跟我对接的人,代号0417。我通过他,找到了一些资料。据资料显示,大概五十年前,Bug获得了蛊虫。但是他们手里的蛊虫是买来的,售卖给他蛊虫的这个公司,据说手里有一个法宝、神器……反正是个神神秘秘的玩意儿,可以开关神秘空间。”   谭既来目瞪口呆。   草,不是说他手上这个红绳吧?   法宝?神器?   开关神秘空间?   谭既来抓脑袋:“那座山不是跟流星有关吗?”   他还专门查了县志。   孟桐努嘴:“这我也不清楚到底有没有关,反正蛊虫跟那个神秘的东西有关是肯定的。”   谭既来:“那您找我……”   孟桐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我记得你手腕上这个东西,挺神秘的,你说会不会就是……”   谭既来想喊2263……   孟桐想带着谭既来再回去一趟,看看谭既来大驾光临之后,能不能再次开启隐藏空间。   甚至为了佐证他的想法,他还搬出了之前带着陆瑶来科研的记录。   资料显示,他俩确实没发现这座山。   谭既来抓着右手手腕:“您的意思是,因为我走了,所以山消失了?”   孟桐大言不惭点点头。   谭既来捂脸:“我真的很怀疑您是Bug的人……”   他干的事跟Bug一模一样,都想把他从这里弄出去。   孟桐拍拍他的肩膀,说:“我当然不会让你现在跟我回去,毕竟你的处境,我也知道。”   “……”   听起来真尊重。   “但等Bug案结束之后,我希望你能跟我再回一趟鬼森林,”孟桐推眼镜,“一来这起超自然现象引发了诸多性质恶劣的案件,桩桩件件都需要查个水落石出,还受害人公道;二来对高维时空的计算研究,势必大幅推动自然科学的想象和发展,甚至引发新的科技革命,成为人类文明向前跃进的一大步。”   孟桐顿了顿,换个角度:“既来,目前只有我们从非理论的角度进行研究,如果做出成就,我们将会是这个领域毫无争议的奠基人。”   这大饼画的,就差说他们要名垂教科书了。   谭既来“呵”。   *   作者有话要说:   开头:掉马现场,吃糖糖~   中间:好吃懒做谭既来,田螺姑娘李则安~   结尾:我在鬼扯什么,再不控制一下来宝要拿诺奖了…… 第34章 始末   孟桐走之前,忽然转身跟谭既来说:“你师姐还不知道他们的身份,记得保密。”   他说这个谭既来倒想起来了:“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孟桐“嗯”得拉长尾音,说:“挺早之前,但是我跟他不是一条线。”   经孟桐解释,谭既来才明白,原来由世卫组设立的全球超自然现象研究小组和联和国刑事理事会都在查蛊虫的事。   不同的是,世卫组专司科研,理事会关注的是案情。   为了保证研究人员的安全,世卫组在去年寻求理事会帮助,理事会由此派遣各国明线特警跟他们对接,提供一部分信息和资料,当然也要求他们回报必要成果,辅助他们破案。   至于理事会的暗线,除了知道明线带超研小组也在查之外,跟超研小组毫无联系。   他们单独开展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职责和使命。   在国内,李则安是负责人,潜入也想争夺蛊虫的Pest,借助他们的信息和渠道达到对抗Bug的目的。   李则安显然不支持超研小组在此时介入,但是孟桐带队的人马又依靠明线支持,无视暗线劝阻,继续推进工作。因此两边互相看不顺眼,在鬼森林见面就掐。   谭既来是觉得孟桐和李则安之间怪怪的,说熟稔不熟稔,说敌对不敌对。既不真正信任,不也十分怀疑。   合着是拥有同一目标的两路人。   两路人马一明一暗,暗线还披着一层皮。   送走孟桐,谭既来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件事。   李则安来陪他吃完饭的时候,他问:“1739他们来接我那天早上,你把孟老师叫到一边,是不是给了他1739的联系方式?”   给完之后,李则安还盯着孟桐把那纸条烧成渣。   谭既来之所以这么认定,是因为孟桐是明线,对接的人是0417。   他向上汇报情况,按道理,0417应该派明线特警来接谭既来。   但是执行任务的是李则安的人,说明孟桐可能直接找了1739。   果然李则安“嗯”了一声。   谭既来抓着筷子指关节泛青:“你因为这个背的处分?”   李则安又“嗯”了一声,随即补充说:“所以我一直想跟你说,别把1739的话放在心上。”   谭既来心里五味杂陈,红烧肉在嘴里都品不出味道。   他慢吞吞把饭咽下去,问:“为什么不放在心上?”   “因为跟你没关系,”李则安看着他,眼睛清澈地像一汪碧海,“我自作主张,给连明线特警都不算的人暗线的联系方式,把整个小队置于危险之中,背处分不冤。”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则安支起胳膊,关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揉着眼尾。   最近他的眼睛时常会酸会热,似乎是被一种不太熟悉的情绪刺激所致。   这种情绪的来源,有时候是一句话,有时候是一个人。   酸热聚集到一定地步,眼框含不住,就会下沉,落到胸口闷闷压抑。   谭既来低头搅弄着碗里的饭菜,等把它们拌得稀碎,才抬头问:“另外一个处分,是因为什么?”   李则安垂下眼皮。   谭既来追问:“不能说?”   “不是,是没什么好说的,”李则安鼻息一动,抬头看他,“因为我下水救你。”   “哈?”谭既来以为自己听错了,“救人是错?”   刑事理事会有毒吧,李则安救人之后背处分,这不等于告诉所有特警,千万别做好事?!   李则安眼神轻闪:“我们是Pest的人,Pest派我找蛊虫,结果我下水救人,被你导师撞见,还跟他吵了一架……”   他止了话头。   谭既来把他的话在心里滚了两圈,明白过来。   他们披上灰色的皮,应该尽量低调。   并且穷凶极恶、丧心病狂。   悄无声息做好事也就算了,主要被孟桐撞破,还跟他吵架……   假如是真的Pest,肯定会直接拿刀剁了孟桐,然后抛尸荒野。   谭既来低下头,眸光透过一层水汽,折射地斑驳细碎。   他让他别放在心上,他说处分跟他无关,但其实都与他有关。   第一次救他性命,第二次因他犯纪……   谭既来跟他说:“谢谢。”   有些感谢,其实是在说抱歉。   李则安情绪变得捉摸不定,他摇头:“别谢我,其实……”   其实他后悔自责的要命。   他知道蛊虫案的全部始末,知道Bug的蛊虫购于一家神秘的公司。   那个神秘公司,据说拥有可以开合高维空间的神秘钥匙,并聚集了一批科学家,开发研究如何最大限度利用这个钥匙。   他们研究出来的第一项“成果”,就是蛊虫。   因此高维钥匙案与蛊虫案并行,却又高于蛊虫案。   他是理事会综合考虑选定的个别知情人,除了他和1739,就连配给他调查Bug的助手谭斌和左伊,对高维钥匙都一无所知。   把谭既来从水里捞出来后,结合水下所见奇观,他直觉谭既来手腕上就算不是所谓的钥匙,也是其他高维物。   他要求孟桐即刻将谭既来送离,移交给特警保护。   但是那时候孟桐听都没听过高维钥匙,不肯放手好容易招来的科研民工。   同时秦教授和陆瑶驱车前来,他无暇坚持,跟谭斌左伊即刻离去。   一念之差。   李则安这几天经常想,如果救下谭既来后,他能再强硬一点,或许谭既来戴着高维钥匙的事就不会为人所知,也就不会落入危险当中。   更让他痛苦的是,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   上一回,他如果够强势,许多事会不会不一样?   谭既来忽然问:“孟老师为什么会听你的?”   “嗯?”李则安还没从情绪当中走出来,脸上带着不耐和厌烦,“他听我什么了?”   “联系1739啊,”谭既来说,“孟老师有明线对接的人,他为什么会听你的联系1739?”   李则安罕见地没好气:“他再不听我真的会动手。”   谭既来被逗笑了。   他想象不出李则安主动跟人打架的样子。   不过对方如果是孟桐,按照他俩的“交情”,倒不是没可能。   他笑够了,揉着发酸的腮帮子说:“孟老师听你的,不找明线找1739,是因为他信不过明线,还是因为更信任你?”   李则安认真想了想:“更信任我。”   “这么自信?”   “我不值得吗?”   “……值得”   谭既来捂住脸,又想笑了。   李则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骄傲。   但是长得好看的人,油腻起来都这么可爱迷人。   他忍住笑,问:“为什么你们天天吵架?为什么孟老师总喜欢挑衅你?”   这当中肯定有缘故。   他好奇地快抓狂了。   李则安想都没想:“因为他有病。”   谭既来彻底绷不住了,哈哈大笑。   后来的几天,李则安都没有来。   他跟2263他们混熟之后,被允许开着门聊聊天,也不算太无聊。   1739每天至少三次造访,给他送饭,拿取换洗衣物,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平心而论,1739他们对他很好,可是谭既来还是觉得空。   他忍不住问了两回李则安为什么不来,无论是门口那俩,还是1739,反应出奇的一致,都欲言又止。   谭既来摸不准这是不是禁忌,怕给他们添麻烦,生生忍住好奇心。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1739送回来的家居服,胸口处的小油点没被洗掉,忽然确定李则安已经离开。   “他们去哪儿了?”谭既来百无聊赖拨弄着夹生的米。   1739坐在李则安常坐的地方陪他吃饭,一笔带过:“执行任务。”   谭既来“啊”了一声,低声问:“Pest?”   1739瞪他,谭既来连忙摆手:“当我没问。”   还是油盐不进。   吃完饭,1739架好设备,跟杨霍两位教授线上沟通。   这一回两个人跟他解释的特别详细,还做了简单的课件,方便他理解。   最后杨教授问他:“既来,你是文科生是吗?”   谭既来点头,补充说明:“不过我理科也还行。”   杨教授问:“你有没有兴趣做物理学方面的研究。”   谭既来抓头发:“我行吗?”   霍教授笑:“有我们两个带你,怎么不行?”   谭既来受宠若惊。   撞多大运才能读个研仨导师,其中两位还是顶级物理学家,名垂教科书的那种。   他再差也得硬着头皮上。   1739弄来了一大堆课本,这下谭既来有事做了。   好多年没学过数理化。   其实不考试,任何学科都挺有意思的。   只要转换成分数,就他妈是灾难。   1739理科基础也不错,俩人没事凑一起互相讲题。   课本和草稿纸铺满了整间屋,红黑两色笔成为了生活的全部。   外面的太阳从东到西,不过几个知识点的时间。   时光悠然,像回到了高中。   有天谭既来问1739:“你们特警学习都这么好吗?”   平心而论,谭既来学习不差,理科也不差。   但是跟1739比,竟然还称得上有段差距。   这么厉害完全可以在自然科学领域游刃有余,是什么机缘巧合让他选择做特警。   1739睨他一眼:“职业歧视不是,特警怎么就不能学习好了?”   谭既来黑水笔尾戳进头发,一边抓痒一边说:“不是歧视,我是好奇。”   他记得李则安和左伊提起高维也不陌生,看来对相关知识也有一定了解。   除了谭斌……那位跟道骨仙风秦教授有的一拼,啥都不会但一点儿不耽误他们讲课。   1739解一道题,Mathematica卡半分钟。   等结果的期间,他慢悠悠问:“你知道我们都是怎么选□□的吗?”   谭既来问:“这是可以说的吗?”   1739点点头:“其实刑事理事会的官网年年有招生信息。”   他顺手打开网页,翻出了刑事理事会的中文网页。   谭既来浏览了一圈,肃然起敬。   诸位都是大神啊!   国际特警确实是从各国刑警中选拔,但是你想有资格成为被挑选的那批刑警,那可太难了。   大部分特警——尤其是暗线特警——处理的案子都是跨国大案,往往不是普通凶杀那么简单,基本都在跟高智商甚至高科技犯罪团伙作斗争,所以对综合能力要求极高。   以国内情况来说,这批人往往在大一期间就进行过预选,然后在大三正式选拔编号。   通过的人除了警校常规课程之外,还要选一门精修的专业课。   在专业课外,他们还要求必须精通三门以上外语——注意是外语——并且要有很强的自然科学和现代科技知识储备,以及文学历史哲学等人文素养,甚至需要有一定艺术美学造诣……   这选的是特警吗?   这选的是神吧。   这他妈比考研难多了。   刚考研上岸的新生发来问电。   “把你们选出来做特警,”谭既来心疼人力资源,“有点浪费吧。”   1739:“……权当你是夸我了。”   谭既来:“你们工资多少啊?”   1739:“你好俗。”   谭既来:“说嘛。”   1739:“不一定,案子结束有奖金,但基本工资五位数起。”   好有钱啊。   谭既来羡慕了:“你们还要人吗?”   1739捂脸笑:“首先,你身高不够,我们要求180以上。”   谭既来:“……”   谭同学身高179cm整。   众所周知,世界上没有179的男人。   他都是浑水摸鱼,号称180。   但是1739眼睛可真毒,一厘米都他妈能看出来。   1739看他脸黑,笑着安慰道:“其实身高也不是硬性要求,我们有些同事,走特型的那种,比如那天扮成你的那位,他就179。”   谭既来:“……179算特型?”   身高歧视吗这不是?   诶不对,1739带特型来的时候还没见过他,这么说很可能是李则安报的他179……   谭既来脑袋冒火,他找个180的能怎么样?   1739嘿嘿一笑:“抱歉,我们就是这么规定的。”   谭既来懒得计较,问:“这么说我有戏?”   1739笑:“还是没,其他都是硬性,你达的到吗?”   谭既来冷哼。   他想了想,又问:“那谭斌怎么达到的?”   不是他埋汰谭斌,主要是他物理学的太感人了。   “你说1623?”1739电脑已经出结果了,一边誊抄一边解释,“他物理确实不咋滴,但是他是医学生出身。这个案子被定义为生化案,老大综合考虑后选他来太正常了。”   谭既来“哦”了一声,慢吞吞问:“你们老大呢?”   除了问过几次行踪,谭既来很少打听1503的私事。   而1739自从发现什么后,也不太习惯在他面前提起1503,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如果不提,他跟谭既来能算朋友,还挺平等的。   如果提了,总有种这是他领导的xx人,他得小心伺候的诡异感觉。   “他,”1739笑得不地道,“你猜?”   谭既来心道猜的出来我问你。   “物理?”他瞎蒙。   1739摇头:“三综。”   “三综?”   那是啥?   他只知道文综理综。   1739耐心解释:“三综就是选了三门精专,文理艺各一门,最后全通过了。”   谭既来毫不吝啬地大声“哇哦”。   然后他问:“哪三门?”   1739:“如果没记错的话,是化学、哲学和油画……”   谭既来大吐血,这车撞的也太厉害了。   他手里的书“哗啦啦”合上,跟1739絮叨:“实不相瞒,我妈是一高中化学老师,我本科学哲学的,我小时候一开始学的其实是油画,嗯你知道吧,油画都要求一点素描功底,我一般随手瞎画,懒得上色,慢慢开始画素描……”   1739也“哇哦”,心道要不你俩有缘分……   “但是他一个人三门全学了,”谭既来兴奋不已,“而且他物理也还不错的样子,这也太厉害了。”   1739横他一眼:“不然他代号能是03吗?”   “嗯?”   1739把他工作证掏出来,指着说:“前面两位数是年份,比如我17开头,是因为我17年编入特警。后面数字一般至多三位,偶尔有几年到四位,代表的是当年综合考核的名次。”   谭既来抬眼,对上1739骄傲的眼睛:“你是17年第39名,他是15年第3?”   “嗯,”1739挑眉,强调,“全球哦。”   谭既来想拜考神。   2263恰在此时一探头,被谭既来捕获。   他对着2263喊:“失敬啊大神,我第一晚居然让你洗衣服。”   暴殄天物。   他给2263洗还差不多。   2263“哼”了一声:“你还让我打过虫子。”   谭既来合掌鞠躬。   打听了2263和22107的精专后,谭既来更有老师了。   有时候1739不在,他遇到不会的题,直接开门随便逮一个给他讲。   他俩编号22开头,今年才大三,比谭既来还小两岁。   年轻人大都热情似火,非但不烦,反而非常有耐心地指导。   有顶级科学家和一群大神carry,谭既来上分神速。   没掉多少头发,谭既来轻松搞懂了很多名堂。   他有时候想,要是高中遇到他们,他走个物竞直达五道口。   要是考研遇到他们,说不定他真考理院物理系。   但是现在遇到也不赖,谭既来翻着杨教授发给他的资料,虽然看得吃力,但是慢慢钻研能懂不少,说明他入门了。   陆瑶已经在写论文了,谭既来也生出紧迫感。   他用1739给他的笔记本,在word文档里敲下了一行字——《论高维空间的正确打开方式》。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次踹伞行为,不能我一个人被论文折磨!来宝也必须要写!!!   但他这个论文,大概不用担心查重的问题,狠狠羡慕了! 第35章 动心   期间谭妈妈又打来几个电话,还有几回拨了视频,谭既来都勉强搪塞过去。   他学物理没掉多少头发,应付他妈,掉了一把。   临近十一,谭既来愁的睡不着。   他一个京市本地学生,有啥正当理由七天长假不回家?   最关键的是,他很久没回去了,这在本科几乎是是不可能的事。   这天谭既来的母上大人又打电话来。   他看着那十一位数字,头疼的厉害,抓着1739的手腕不放:“我不管,你得帮我想想办法。”   1739生怕谭既来又抢他手里的黄瓜,连忙“咔嚓”几口咬掉大半,一边嚼一边说:“要不实话实说?”   “不行,”谭既来果断否了,“我不想家里人担心。”   1739笑容突然变态:“还是提前打个预防针,不然你真出事,他们更是晴天霹雳。”   谭既来:“……别咒我行吗?”   1739摆摆手:“开个玩笑,别介意。”   谭既来“哼”了一声,大为不悦。   1739看他较真儿,无所谓地耸耸肩,笑了笑:“我们家只要有人出危险任务,都会在群里喊一声。”   谭既来肝儿颤了一下:“卧槽。”   刑警家庭这么猛?   1739“嗯”了一声,口吻轻松:“从记事起就没见过我爹几面,我也知道我妈早上出门,晚上不一定能回来。到现在,成了只要我离开家……就算能回,一个案子几个月起步,长的几年。”   他说完竖起一根手指:“Bug这事儿从前年开始,到现在整整两年,我们整个小组成员,没一个人回过家。”   谭既来抿了抿唇:“你们想家吗?”   1739坦然点头:“想,但干了这行,就要努力不去想。”   他看到谭既来他妈挂了电话,指着手机补充一句:“我这种状态太久,很难共情你瞒着家里人的想法。在我看来,没啥不能说的。有时候甚至觉得,能让他们有个准备,挺好的。”   谭既来垂眸。   细想,真是伤感。   再抬头的时候,谭既来目光变得炽热怜爱。   1739被看得头皮发麻,倒吸一口凉气,两滴黄瓜汁呛入嗓子。   他剧烈咳嗽,喘不过气,憋的脸通红:“能别这样看我吗?我还没……呢。”   他还是更习惯谭既来跟他有事没事瞎折腾。   谭既来摇摇头:“你不会有事。”   他们都不会有事。   1739的黄瓜啃完,做了个投篮的姿势,准确地把把儿抛入两米外的垃圾桶。   乌黑的垃圾桶被敲打,发出“当当”两声。   谭既来被那两声震得心麻,忽然问他:“是不是做刑警家属,都要有这样的觉悟?”   1739愣了一秒,表情变得微妙,声音也发飘:“是……吧?”   谭既来垂下眼皮。   他妈电话又拨过来,谭既来捏紧手机,拿定主意:“这个案子有什么禁忌?”   1739眨了眨眼:“准备坦白?”   “嗯,”谭既来叹气,狂躁地揉头发,骂了一声,“主要是他妈的瞒不住。”   一两天还行,一个多月不回家,太说不过去了。   1739拿出Pad,手指点点划划,找出一个密密麻麻全是文字的界面:“我们同事帮你做过方案,你大概看看,除了那些超自然现象,其他都能说。”   谭既来捂脸:“你们真行。”   这都给他备好了。   1739笑笑。   他接起电话,他妈先开口了:“小来,你国庆回来不?”   谭既来刚想说“不”,就听他妈那边飞速说:“我们学校给老师们发了两张国庆旅游的福利票,你爸挺想去的,我也说跟同事和家属们一块出去玩玩挺好。诶你要不要去,你要是愿意,你就单独报一个原价的,咱们一起。”   谭既来跟1739对视一眼,四只眼睛亮晶晶:还有这等好事?   “去哪儿啊?”谭既来谨记从宋坤那里得来的教训,拒绝不能太快。   他妈说:“云南那边。”   “云南啊,”谭既来故意迟疑,“去年我刚去过,算了吧。”   他妈:“那你假期怎么安排。”   谭既来:“嗯……跟同学们玩吧,哦胖周最近要领证,还说国庆一起吃饭。”   他妈:“那行,那你一个人在家里照顾好自己,我跟你爸三十号下午就得飞了。”   挂了电话,谭既来抱着手机笑了好一会儿,问:“你们经费多不多?”   1739预感不太妙:“你要干嘛?”   谭既来:“给我爹妈报半年旅游团行吗?”   1739:“……”   杨霍两位教授那边也慢慢有成果,每隔一段时间,他们会跟谭既来联系。   谭既来看着两位教授发来的数学模型,以及他们贴心附上的常识性解释,基本理出个大概。   他手上这玩意儿,看得见,摸得着,但是它的性质远不止于此。   肉眼无法看见的,数学全部告诉你。   十一假期悠然来到,又悠然过去。   10月8号清晨,谭既来拉开窗帘。   昨夜风大雨急,今早外面一地潮湿的枯黄。   他来的时候,还是长市最热的暑夏,到处都是郁郁葱葱。   不知不觉,一个月了。   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然后是两下轻轻的敲门声。   谭既来心念一动,冲到门口开门,果然是李则安。   “你回来了!”他笑弯了眼睛。   李则安风尘仆仆,手里提着几袋外带,轻轻点头:“嗯。”   他身后还站着左伊和谭斌。   左伊迷瞪着眼皮,努力对着谭既来笑了笑。   谭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含含糊糊地说:“你们,谢谢。”   谭既来重说一遍:“你们回来了!”   他大开大门,恭恭敬敬做了个“请”的姿势。   那仨也没客气,抬脚进屋。   李则安想把早餐放到桌面上,但上面都是谭既来的草稿纸。   他看了两眼:“这么用功?”   谭既来轻哼:“瞧不起文科生。”   “没有,”李则安笑了笑,“今早39都跟我说了,他对你评价很高呢。”   谭既来愣了:“今早?”   现在才七点,他说的早是几点?   谭斌“扑通”一下坐在谭既来的床上,然后向后呈“大”字型躺倒:“别提了,一宿没睡。早上想补觉,还被拉来一起吃饭……床真舒服。”   左伊估计一开始没好意思躺床上,进屋扒着椅子不肯起身。   她看谭斌躺下,谭既来无异议,眼神中也充满了渴望。   谭既来善解人意:“请便。”   左伊高兴地推开谭斌,分了一半床舒舒服服躺下。   其实谭既来最讨厌别人穿外衣碰自己的床。   本科的时候寝室之间相互串门,一般都习惯于随便找个下铺坐着聊天。   但到他们屋,睡下铺的谭既来从来不许。   因为这个“毛病”,他没少被人嘀咕。   今天看谭斌和左伊和衣躺下,谭既来没嫌弃,反而有一点点轻微的心疼。   这仨最近肯定过的又不是阳间日子。   日日夜夜,说不好在什么鬼地方对付凑合。   吃压缩饼干,喝野山泉水,睡觉席地露天,还有生命危险……   他问:“你们前段时间去哪儿了?”   李则安把他的稿纸整理好,腾出了一片地儿,说:“边吃边聊吧。”   谭既来意识到他饿坏了。   早餐被摆在桌面上,四盒扁粉儿被打开,香味扑鼻而来,但并不浓烈,也没有白气。   这粉儿半冷,坨住。   谭既来眼神一跳,回头看了看窗外的摄像头,突然意识到李则安早就买好了饭,看他拉开窗帘,才来敲门的。   他垂着头,眼睫毛颤抖。   李则安没察觉谭既来的微表情,说:“今天比较着急,挑了家不排队的。”   谭既来低低拉长音节,“啊”了一声。   李则安以为他不高兴,推过去一份解释说:“尝尝看,也许味道不错。”   “不是,”谭既来发现他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为什么着急,有事吗?”   李则安:“没什么,工作上的事,有点忙。”   话音刚落,躺在床上的谭斌突然诈尸:“那是有点忙吗?那是忙死了好吗!”   谭既来:“到底怎么回事?”   谭斌打了个哈欠,然后缓缓说:“这些天,老李放了个你重回727地区的假消息,钓出来几个沉不住气的Bug。”   谭既来:“哈?还能这样?”   其实他们也是碰碰运气。   Bug这个组织,抑或说是公司,基本由白人构成。   因人种、语言、地域等综合原因,这个公司长期活跃于美欧非以及西亚地区,东亚本来就不在它的“经营”范围。   随着“生意”的发展,他们手里囤积的蛊虫越来越少,才考虑重新弄一批。   但问题是,之前蛊虫就不是他们自己弄出来的,而是购买所得。   而售卖给他们蛊虫的势力,早就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万般无奈之下,Bug只能把主意打到湘西,试试看他们能不能鼓捣出点名堂来。   这基本是理事会侦破Bug案的唯一突破口。   因为Bug卖价高,说不好多久会作一次案,并且作案成果后会迅速切换地区隐匿起来,理事会根本无力搜捕。   他们也试过钓鱼,但是一来Bug警惕性特别高,二来他们对作案对象的身份也极其挑剔,不是什么“买卖”都接。理事会曾经给过三个人名,都被Bug单方面断了联系,拒绝“接单”。   换句话说,理事会到现在都没摸清楚他们作案对象的特点。   想从案发和案前侦破此案,难度非常高。   但是等Bug主动出击就不一样了。   Bug缺“货”,想来湘西研究蛊虫,只要蹲守鬼森林内外,要抓他们就不是难事。   然而还是很难……鬼森林这片地区,连通一大片人迹罕至的山脉,占地极广。   孟桐带学生科研,挑的是最近的入口。   据理事会技术部分分析,Bug为了隐蔽,会随机从各个方向、甚至几百里外潜入森林,慢慢摸索到鬼森林地区,察觉有异还会随时撤退。   方圆上千里,理事会人手有限,无从把守。   并且,也不知道Bug啥时候来。按照他们等“生意”的耐心,动辄几年,理事会耗不起。   由此这个并不难破的案子,硬生生被拖了好久好久。   直到谭既来带着红绳出现,事情出现转机。   如果说Bug寻找蛊虫的积极性是1分,那么他们抓谭既来抢红绳的热情就是100分。   红绳意味着更高的时空,更高的科技水平,甚至更高的文明。   说的夸张一点,弄不好可以颠覆现在的人类社会。   拥有进入高维时空的钥匙,就掌握了全人类独一份的技术。   这不是几个蛊虫能比拟的。   Bug彻底癫狂。   李则安利用他们想要尽快得到红绳的心态,放出谭既来回鬼森林的假消息,很容易就引诱他们上钩。   本来他们只能安排,不能参加行动,毕竟身份特殊。   但搞笑的是,这后面还跟了一个连蛊虫腿儿都没摸过的Pest。   Pest的算盘是紧跟Bug,Bug到哪儿他到哪儿。   Bug搞出点儿来,他们就抢一波,不劳而获坐享其成。   Pest啥都不行,就是信息渠道还不错。   他们听说了Bug的动向,立马通知了“自己人”。   他们仨接到Pest的安排,一阵无语。   明知道是假消息,却不得不开工。   谭既来听完憋不住地笑。   谭斌颓然躺倒在床上,呜咽道:“真的,这几天,就离谱。”   左伊结结巴巴也跟着吐槽:“Zion,太坑了,还有,坑。”   谭既来听得一头雾水,旁边谭斌被这几个词搓起火,“噌”一下坐起来,拍着大腿嚎。   “老李为了万无一失,根据地形精心设计了一个陷阱。那个陷阱有多绝呢,就是我们设计的,我们同事挖的,挖完了在旁边做了暗记,提醒我们小心,生怕我们中招,但最后,”谭斌脸色黑的不成样子,“我们还是掉进去了,你说绝不绝。”   谭既来捂脸:“绝!”   狠起来连自己都坑。   “还有最绝的,”谭斌哭丧着脸,“我们掉下去后,发现Bug在坑底蹲着,十脸懵逼打了一架。”   “你们又打架了?”   谭既来脸色骤变,他们打架就是玩命。   他慌张地站起来,目光来回在他们仨身上扫过,声音发紧:“受伤没有?”   “跟Bug打的还凑合,这拨派去的人战斗力太差,”谭斌“哼”了一声,“我们跟同事打得比较凶。”   谭既来地铁老人脸。   谭斌翻个白眼,又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床被里,懒得解释。   李则安接口说:“按照计划,明线特警很快抵达,要把Bug一网打尽。他们不知道我们的身份,连我们一起抓,所以跟他们打了会儿。”   谭斌冷笑:“那是打了会儿吗?那是他们拿枪指着我们的脑袋单方面吊打。我考虑是自己人手下留情,他们一个个公事公办,真狠啊。”   谭既来皱眉:“所以受伤没有?”   谭斌撇嘴:“没法说。”   “没事,正常,打架,”左伊指着臭脸的谭斌笑,比了个大拇指,“脾气大,别理他,我们good。”   谭既来悄悄扫了一眼李则安。   他长袖长裤马丁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除了锁骨那里露出来一丁点儿纱布的杂丝,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   李则安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对视一眼,谭既来飞快低下头。   “我没什么事,”李则安说完,又觉得当着两个同事的面这么说很奇怪,于是补充解释道,“他们俩被抓,我逃走了。”   谭斌抖着腿“嘁”道:“那是我拼命拦下的好吗?”   谭既来低着头笑:“有这本事你咋不用自己身上。”   谭斌瞪大眼睛,急赤白脸地说:“真是我掩护他逃走的。你不知道,昨晚可把我气坏了。其实08455在指挥的时候,稍微放点水,我们就都跑了。可他就跟没脑子一样,严防死守围追堵截。他知道打入敌人内部有多难吗?我们仨前前后后辛辛苦苦,忙了好两年才在今年春取得Pest信任混进去,结果被他一网打尽……还好有个漏网之鱼。”   他们作为Pest的卧底,为了安全不能明面上被特警抓,抓了这颗棋就废了。   李则安半垂着眼睛:“计划还是仓促,没安排好我们掉下陷阱的情况。”   谭斌叹气:“谁让您因地制宜地太好了呢……”   他们傍晚被“抓”,押出森林□□点。再从727开车过来,凌晨左右回到警局。   行动之后,08455跟0417和0506通电话。0506也气的半死,顾不上这位不是他下属,给他臭骂一顿。   08455扶额,他日前接到0417的命令,配合神秘暗线,在727地区对可疑人等实施抓捕。   当夜行动众目睽睽,谭斌他们穿着奇怪的制服,见到他们就反抗,他还以为配合是要把他们抓起来……   大水冲了龙王庙。   事后这仨一前一后隐蔽地返回警局,在小楼聚首。   处理伤口,清洗身体,汇报工作,一套流程下来,天快亮了。   浓墨重彩的蓝色天幕下,车马渐渐喧嚣。   早餐铺子开始营业,李则安戴好口罩帽子出门一趟,然后回办公室听1739跟他念叨谭既来。   说也奇怪,现在1739跟谭既来的关系好极了,再不像一开始那么剑拔弩张。   他毫不吝啬用最美好的字眼儿夸赞谭既来聪明、认真、上进。   他也不觉得谭既来花招百出惹人厌烦,反而觉得他心思机敏,是个很有趣的人。   李则安盯着电脑屏幕,摄像头对准的地方,还在沉睡。   早七点,他看见谭既来打着哈欠拉开窗帘,又趴在窗台,看天看云。   夜雨过后,秋意正浓。   薄凉的阳光倾泻在谭既来的侧颜,在濡湿半褪的墙面,勾勒出明暗合缝的剪影。   他在爬墙虎赤盛的时节,住进另一个他的心里。   *   作者有话要说:   1739可爱起来了有没有~~ 第36章 告别   左伊自然科学水平不错,吃饭的时候看了几眼谭既来的稿纸,就知道情况。   她结结巴巴说了些话,说的艰难,遂又换成外文叽里咕噜一串。   她中文是跟李则安搭档这一年临时学的,听懂还行,日常也凑合,表达艰深晦涩的科学原理就差点意思。   谭既来意识到最初他们仨人说英语,是为了迁就左伊。   后来他们一直用普通话交流,是为了迁就自己。   是不是说明,他们早就把他当自己人了?   谭既来心里窃喜。   左伊问了一句,李则安翻译——谭斌不干这工作,是因为他虽然每个单词都听得懂,但组合起来就是不知道啥意思。   他索性四仰八叉躺在床上补觉。   谭既来打开电脑,说:“如果计算方式是对的,我们可以尝试连接部分平行空间。”   左伊比个大拇指。   李则安浏览他们的成果,说:“但是地点非常固定,要验证还是得返回鬼森林。”   他垂下眼睛看谭既来的手腕:“并且需要你回去。”   谭既来歪椅子里转着笔,神色轻松:“去就去呗。”   反正Bug的危机解除了。   李则安表情没有他那么轻松。   回来的路上,他忽然觉得一切发生地太顺利。   谭既来没有觉察,还在兴奋地给他们展示论文。   他把电脑推过去,铅笔末端敲在电脑屏幕,说:“之前我一直想换专业,现在想好了,就读这个,论文题目都有了。”   左伊“哇哦”一声:“Jerome,很厉害。”   谭既来说:“神学讲究实地科研,没有Bug困扰,我准备近期返回鬼森林实验。”   李则安:“先别急。”   谭既来:“嗯?”   李则安:“现在说没有Bug困扰,为时尚早。”   即便他多虑,但理事会总部还没有Bug大本营被端的消息,现在断定Bug没有威胁确实尚早。   谭既来问:“能不能请明线的警察陪我们进林子。”   就算没Bug,他也头疼那群僵尸乌鸦。   李则安说:“当然可以。之前因为我们在,明线那边不好安排人,就怕像昨晚那样自相残杀。”   谭既来耳尖一动,听出不对:“之后你们不在了吗?”   左伊说:“被抓走了。”   谭既来:???   李则安解释:“谭斌和左伊被抓,不能再以任何身份介入Bug和Pest的案子,他们休整几天就会出境,执行其他任务。”   谭既来有点不舍,又很快察觉不对。   他忐忑开口:“那你呢?”   李则安深色的瞳仁有什么情绪沉寂下来。   半晌,他说:“Pest要我撤离。”   谭既来的笔“嗒”一声掉到地板上。   “你还要卧底?Bug案不是快结了吗?”   “还没,并且Pest也得拔掉。”   “所以你要走?”   “嗯。”   “去哪里?”   李则安沉默。   又他妈保密。   谭既来心烦:“去多久?”   问完他又知道白问了,1739说过他们任务时间跟开玩笑一样,几月到几年不等。   “什么时候走?”   这可能是唯一能得到答案的问题。   “上午。”   “上午?”   谭既来回头看表,现在就快八点了。   妈的……   刚还觉得他们把他当自己人……   合着是都要走了……   屋里安静,谭斌沉沉的呼吸声都清晰起来。   左伊弯腰捡起笔,本来想递给谭既来,但是看他浑身僵硬没有接的意思,就放在桌面上。   桌面不平,那根笔“咕噜噜”滚动,碰到外卖盒才停下来。   最后的早餐。   李则安手机轻响了一声。   他看了一眼:“我得走了。”   谭既来匆忙站起身:“等等。”   他说完努力扯出一个笑:“患难一个月,留个联系方式总可以吧。”   李则安点点头。   谭既来去床头拿手机,脚步慌乱被椅子腿儿绊了一下。   李则安伸手去扶他,接触的瞬间,两人都僵了半秒。   很快也不知道是李则安先松手,还是谭既来先挣脱。   总之谭既来飞快走到床头拿起手机,翻出微信。   “我扫你。”   李则安:“工作微信禁止给……”   他不想说外人。   谭既来忍住情绪:“电话?”   李则安:“基本不用。”   他常年出任务,都是走非常规联络渠道。   谭既来张嘴结舌:“那你想留什么联系方式?”   李则安:“有个私人邮箱。”   “邮箱?”谭既来匪夷所思,“你不用即时通讯工具吗?就算是任务危险,平常不敢启用,但没任务的时候也得跟家人沟通啊。”   李则安垂下眼睛。   谭既来心脏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穿,抽疼了一下。   一贯知道李则安安静,话少。   现在谭既来忽然意识到,那不只是安静。   他这个状态,似乎生命里只有案子,完全没有个人生活。   忽然想到1739说他一个人。   之前谭既来以为是说卧底艰难,孤身作战。   又或者因为做警察工作多,家里人照顾不到。   这下他察觉,在这个世界上,李则安弄不好真的是孤零零一个人。   他不是家里人照顾不到,他可能压根儿没有家人。   他一切的社会关系,就是由案子牵扯出来的领导、搭档、同事。   他们之间沟通都可以走他们自己的渠道,所以根本用不着社交app。   连电话都不必。   卧槽……   谭既来脸色煞白。   屋里的气氛降到冰点。   谭既来吸吸鼻子。   李则安听到他情绪在波动,知道他猜到大半。   他抬起眼皮似乎想说什么。   然而嘴唇动了动,片刻,又无声地合上。   左伊叹了口气,打破平静:“Email,一样。”   谭既来垂眸,点了点头。   只要能联系他,邮箱也好。   他把手机递过去。   李则安打了一串字符。   他边打边说:“我只有两个任务间隙时才会登一下。”   意思是也跟废的一样。   他保存好,把手机交还给谭既来。   两指尖接触,还是熟悉的体温传来。   谭既来眼眶酸热。   看对方恹恹的,李则安突然说:“我能找到你。”   “嗯?”   “你是北通大物理系的研究生。”   刹那间,时间进度条被拖回初见那晚,又像是被拉到中秋月夜。   深蓝天幕下,一个既来,一个则安。   谭既来嗓音沙哑低弱,带了浓郁的颗粒感:“你会来找我?”   李则安刚想说话,手机又“叮”一声。   他看都没看,抬起右手不知想干嘛,又放低朝谭既来伸过去,沉声说:“这一个月,真的很高兴认识你。”   谭既来心被什么锤击,木木麻麻,没有感觉。   他僵了两秒才握住李则安的手,低声:“我也是。”   很高兴,也很难过。   两只手静静相握。   谁都不想先放手。   最后还是谭既来手指抽动一下,挣脱开来。   别耽误别人工作。   李则安跟左伊点了一下头,左伊也回了一下。   这是他们的告别。   临走的时候,李则安又叮嘱一句:“在确认Bug危机解除前,不要离开这里。”   谭既来“嗯”了一声:“放心。”   李则安转身离开。   大概是左伊在身边,2263允许他站在门口外送行。   谭既来看着李则安的高大挺拔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好像看到他来的样子。   半个月前,李则安从那里飞奔出来,竭力嘶喊着他的名字,让他“过来”。   现在他也想喊,一张嘴,才发现自己既不知道喊什么,又没有任何立场对他说什么。   谭既来第一次体会到所谓的无力感。   谭斌一觉起来,发现李则安走了,表情也有些失落。   他默了片刻,又骂了一声,问:“你们咋不叫我?”   谭既来心道我哪儿顾得上你。   左伊托着腮,说:“深。”   意思是他睡得太沉。   谭斌不满左伊甩锅到他头上,换了话题:“中午了,咱们吃什么。”   左伊说了几句中文,太费劲,又换成英语叽里咕噜一阵。   谭斌丧眉搭眼爬起来:“催催催,催命啊他们。”   谭既来听着不对:“怎么了?”   谭斌又骂了一句,说:“左伊说08455喊我们去审Bug的人。”   谭既来皱眉:“不是不能介入吗?”   谭斌一边穿鞋一边说:“就监控室帮着问话,不见面。”   其实08455不是让他们帮忙,而是压根儿想移交给他们办。   他啥都不知道审个鸡毛。   而且0506那里又一堆禁忌,发来一堆一堆的保密文件让他签,意思明摆是“我不想让你办,但是我不直说”。   上面0417又让他留心,有进展随时跟他汇报。   08455夹在一堆大爷当中,无语凝噎。   他俩稍微整理下,带着垃圾离去。   谭既来追到门口,依依不舍:“你们不会也一去不返吧?”   谭斌笑了,摸着他一月未修剪早已走形的寸头:“你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   左伊捕捉到新词汇:“娘们?”   谭斌指着扒门的谭既来:“这种就是。”   谭既来摔门。   幸亏左伊中文差,不然她就该摔谭斌了。   下午孟桐跟他视频通话。   他拿着一打报告,说之前谭既来采集的样本,经过分析,显示当地的土壤、水质、甚至动植物都有一种特殊的成分。   这种成分经初步推测,来自外星系,也就是跟那颗小行星有关。   谭既来把从杨霍两位教授和孟桐这边得到的消息合起来,判断是这颗小行星带来了高维时空。   他翻查县志的时候,以为那山就是小行星,现在看来不是。   那只是由红绳打开的隐藏空间。   那颗小行星落到哪里,还是个谜。   孟桐脸怼着镜头,说:“我听对接的人消息反馈,你已经在做相关研究了?”   谭既来食指在鼠标滚轮上滑动:“对,我在试图计算能量、质量与时空洞开关的关系,以及对像时空的运动速度。”   孟桐:“成果如何?”   谭既来:“现有理论早就可以计算出无限平行时空的任意节点,如果再全面掌握时空洞的开关,也就可以实现时空旅行,穿越到指定空间的指定时间……但这是理论,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儿,需要返回鬼森林实验。”   孟桐小单眼皮弯啊弯的:“太好了。”   他说话的同时,身边传来一阵雀跃。   谭既来一扫,是晒得黝黑的陆瑶。   一个年轻漂亮女孩子天天跟着孟桐风吹日晒,真不容易。   谭既来发现自己读研之后,遇到的人都十分让人钦佩。   特警是,他们这个超研组也是。   陆瑶声音低下去后,孟桐继续说:“等我这边安排好,改天我们再进去一趟。”   谭既来拒绝:“不行,这段时间我不出去。”   李则安说了两遍,临走都在跟他强调安全。   他不是话多的人,这么做一定有他的原因。   孟桐疑问地“嗯”了一声:“……不让你走?”   当着陆瑶,他没法提他死对头的名字。   谭既来心不在焉地摇头,直指问题关键点:“Bug还没抓到呢。”   孟桐想想也是,跟他说:“等通知吧。”   *   作者有话要说:   走不掉的。。。 第37章 自由   五天后,通知下来。   1739来递的消息,说Bug被一锅端掉,天下太平。   他还特意准备了束花:“恭喜你,重获自由!”   谭既来抱着一捧康乃馨,微笑道:“送的很好,下次不要再送了。”   走出小楼大门,谭既来都觉得不真实。   不知不觉,他在小楼住了一个月。   转身回头,1739他们仨站在台阶上,2263还冲他挥手:“走吧,别看了。”   “你们这样,”谭既来笑出声,“我晚上都不好意思回来了。”   他在长市没地儿住,孟桐那边又只拨了两个房间。   这些天他和陆瑶一人一屋,谭既来要是搬过去,就得跟孟桐挤。   他才不想跟别人挤。   恰好1739他们跟谭既来玩的好,也不想他搬出去。   一番商量之后,1739打了报告,0506允许谭既来白天去孟桐的科研所工作,晚上回来还住警局的小楼。   孟桐倚靠着哈雷在警局外等他。   他没熄火,轰轰声引得隔壁交警队频频侧目。   谭既来跟他打过招呼,接住他抛过来的头盔。   孟桐问他:“哪儿来的花?”   谭既来:“别人送的。”   孟桐难以置信:“康乃馨?”   谭既来笑:“嗯,喜欢?送您?”   孟桐脸色黯淡了一下,把头盔扣上。   谭既来怔了两秒,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了。   孟桐声音从头盔里闷闷发出来:“吃饭了没?”   这时候还不到八点,太阳半升未升。   谭既来抱着花跨坐在摩托上,扶了下头盔,喊:“没吃,走吧。”   往常1739会给他送饭,但他不是李则安,都是从警局食堂打餐。   今天知道他“刑满释放”,特意给他出去嗦粉的机会。   摩托车穿梭在城区当中,谭既来来了一个多月,第一次有机会好好感受这座城。   长市很大,也很美。   江边高楼林立,是大都市的繁华感。   道路两旁美食铺子云集,充满人间的烟火气。   驶上大桥,宽阔的江面复制城市的热闹。   曾经有个人,穿梭于其中,只为他早上醒来,能有一碗热气腾腾。   半小时后,他们抵达科研所。   孟桐把车停好,给陆瑶发消息。   后者很快下楼,见到谭既来愉快地招手。   她笑:“早啊。”   谭既来也挥手:“早。”   她也问:“怎么有花?”   谭既来举过去:“送你的。”   送给她……让她帮忙摆办公室,天天换水打理。   陆瑶表情一言难尽:“康乃馨,你知道康乃馨的花语吧?”   这没人不知道吧?   谭既来笑:“送母亲啊。”   但是谁说朋友间不可以送了?   1739不照样给他买。   活人还能被花语框死?   说来也奇怪,他话音落后,陆瑶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不太好看。   谭既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今天因为这束花,连触俩人眉头了。   明明1739给他的时候,他没那么大反应啊。   只是一束花罢了。   这俩人怎么回事?   孟桐问:“你俩想吃什么?”   陆瑶说:“我都可以,听既来的吧。”   孟桐看向谭既来。   谭既来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熟悉气味:“我想嗦粉。”   陆瑶在这附近混的很熟,轻车熟路带着他俩来到一家早餐店。   小店门脸不大,人却很多,还得排队。   三人等位置的时候,陆瑶问他:“听说你在搞论文了?”   谭既来:“嗯,我想写高维时空。”   陆瑶捂嘴掩住笑声。   谭既来问:“没跟你重吧?”   陆摇摇头:“没有,我写蛊虫……”   她说“蛊虫”的时候,用的是气声,就怕周遭食客听见当她有毛病。   这种小吃店翻台率爆表。   其实也没等多一会儿,他仨就被安排了一张小方桌。   陆瑶够能吃辣的,要的正常。   谭既来和孟桐很怂地要了微辣,换来老板一个“哦?”的眼神。   估计要微辣的人很少。   点好了餐,陆瑶问他:“之前不是一直想换专业,怎么又开始写论文了?”   谭既来翻个灵魂白眼:“跟这学科死磕一个月,命都丢了半条……拿命换的成果,舍不得丢。”   孟桐推了推眼镜:“怪我,之前没想到这么危险,你出事我特别自责。”   谭既来很夸张地“哈”了一声。   如果没记错,李则安“请”他远离鬼森林不止一回。   哪怕听一次,就听一次……   陆瑶情商高,连忙打圆场道:“真的,老师特别担心你,一直想去警局看你。”   谭既来抿了抿嘴,没做声。   孟桐来了才不安全。   最好的情况是没人知道他在哪儿。   陆瑶问:“所以你确定你能重返这个项目对吧。”   谭既来愣了一下:“为啥不可以?”   陆瑶说:“不是说见过对接的人之后,不可以重新介入项目吗?”   孟桐解释道:“那是之前,现在没问题了。”   陆瑶问:“因为黑公司被打掉啦?”   孟桐“嗯”了一声。   陆瑶好奇地问:“可是黑公司跟对接我们的人有什么关系?”   孟桐和谭既来沉默。   其实明线跟孟桐他们对接,压根儿没这个规定。   刑事理事会跟世卫组由合作,明线可以明目张胆地保护他们超研组。   孟桐瞎扯接触对接的人之后不能再返回工作,是因为他对接的压根儿是1739,出于安全考虑当然不能再回来。   这一切陆瑶不知道。   好在她也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看俩人都不说话,识趣地换了话题。   她问:“你在警局都干嘛了?”   谭既来托腮:“学物理,写论文,搞科研。”   陆瑶“哇哦”一声:“我这个偏生物学,还好我有点基础。”   她顿了顿:“你物理怎么样?”   谭既来:“凑合,我高中物理不错。”   她点点头:“但现在我们搞的高中物理解释不了了吧……搞前沿物理不简单,有人带你没?”   谭既来张了张嘴,闭上,片刻又说:“我先打基础。”   陆瑶问题好多。   偏偏问的一个接一个,全是他没法正面回答的问题。   孟桐适时岔开话题:“对了,今天你得把合同签了。咱们那合同得上交走流程,不然到时候影响你就业。”   谭既来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那份滑稽的合同。   三年副教授,五年终身制……   他一开始觉得扯,现在觉得这合同制定地相当贴合实际情况。   就这行的危险系数,能不能活到走完合同的年限很难说啊……   辅导员那边帮他办好了入学手续,寄给孟桐谭既来的银行卡。   这种是学校统一办理的,用于发放补助奖学金之类的津贴。   谭既来激活,登上去一看——芜湖,上个月补助五位数。   他捧着手机低低笑起来。   陆瑶食指敲打着油腻腻的桌面:“怎么样,很过瘾吧?”   谭既来:“不枉我玩命。”   这都拿命换来的。   1739说他们工资五位数起,现在他补助也五位数起。   这么说他跟1739他们收入差距不太大,称得上势均力敌。   谭既来喜欢这种势均力敌的感觉。   吃过早餐,仨人溜达着回了科研所。   谭既来签了合同,又报了六级。   孟桐问他:“你英语怎么样?”   谭既来“啧”了一声:“不怎么样。”   他要是英语稍微好一丢丢,也不至于在那仨面前跟聋子一样,也不至于要让左伊迁就他用中文交流。   想到这里,谭既来一拍脑门。   他一贯觉得左伊说中文特别搞笑,经常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心里没少笑她。   现在突然反应过来,人家中文水平比他英语说得好多了,起码人家听得懂,也能结结巴巴吐出来点啥。   不像他,那仨放听力的时候,他只能听懂yes、no、ok之类……   他说英语,在他们听来是不是比左伊说中文还搞笑?   他忽然大声说:“我不想这样。”   孟桐和陆瑶愣了一下:“啥?”   他不想啥?   谭既来回过神来:“呃,没什么,我是说我想过六级。”   孟桐:“有把握吗?”   谭既来:“没有。”   他四级才考了426。   六级不会考个两百分吧……   孟桐想想:“我记得你考研成绩单,好像是英语差点。”   提起这个谭既来心痛,他就差那几分。   不用多,只要多考十分,他就能稳稳上岸五道口,远离这个倒霉的神学专业。   不过如果不是阴差阳错调剂到北通大,他也不会接触这么神奇的超自然现象,不会经历一段大冒险般的奇遇,也不会结识这么多可爱的人。   经历那些恐怖的事的时候,谭既来会在心里懊恼自己报错专业。   但一切过去后,尤其是现在,其实他没有那么后悔了,甚至还有点小庆幸。   孟桐清清嗓子:“我英语也很差,帮不了你什么,但是陆瑶英语特别好。”   陆瑶漂亮的眼珠一转:“需要的话,我可以教你。”   谭既来笑了笑:“那得看你具体好到什么程度。”   谭斌左伊没走,还在帮着审案子,1739他们英语也个个好的跟母语似的,这都是他的老师储备。   总之,谭同学“店大欺客”,膨胀地“不知好歹”。   这边陆瑶眨了眨眼睛:“过六级的水平。”   谭既来“啧”了一声。   那还是算了。   整完一大堆常规性文件,仨人换上白大褂,准备进实验室。   陆瑶从口袋里取出她那根大红的真丝头绳,把海藻般的大波浪扎起来。   孟桐带着眼镜,又架一副实验室的护目镜,两条眼镜腿儿别在耳朵上,怎么着都不舒服。   谭既来第一回穿白大褂,站在一面反光的玻璃前“咔嚓”一张,合影留念。   进了实验室,孟桐把之前请专家帮忙分析的结果跟俩人仔细说了。   谭既来采集的样本之中,每一样里,都检测出一种特殊成分。   现在孟桐在想,是不是这种成分导致了蛊虫、尸变乌鸦等一系列奇异的物种。   谭既来一边听一边做笔记,记完后问:“您是不是打算验证一下?”   孟桐“嗯”了一声。   谭既来跟陆瑶交换过眼神,陆瑶笔“嗒嗒”地敲在笔记本上:“这意味着,我们可能在培育蛊虫。”   孟桐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谭既来“啊”了一声:“这能行吗?”   这不养蛊呢?   孟桐说:“我跟超研组申请申请试试,另外当然也得跟国家报备,批下来我们就做,不批的话……”   谭既来:“不批怎么样?”   这种危险生化实验,没有合法手续,搞不好给他们仨抓进去。   孟桐敲了一下空格键,链接着电脑的电视屏幕显示出来一张图和一段文字。   图片在左,是个金发白皮的年轻女孩子,戴着呼吸机,躺在医院的病房里。   文字在右,密密麻麻一串说明,谭既来看了看,皱起眉头。   孟桐说:“起码要申请研发相关药物。”   前年Bug失手,蛊虫被被理事会的特警查获。   他们首次在Bug手里救下一个人,但很遗憾,只是保住了基本的生命体征。   受害人被蛊虫嗜咬后,一直沉睡。   世卫组多次组织医学界顶尖的专家会诊,但都无法将其唤醒。   现在超研组有了新的发现,或许能为治疗方案带来突破口。   孟桐又点击了一下空格键,放了一段视频。   视频镜头轻微晃动,明显是挂在身上的记录仪拍下来的。   地点在不知哪个国家的边检办公室,玻璃墙角的沙发上坐了三个人,两男一女,看坐姿距离应该是朋友。   三人都是金发碧眼,女孩子就是躺在病床上的那位。   这时候一个边检工作人员出境。   他拿着文件,跟年轻女孩说了什么。   谭既来看到沙发上的女孩点头,然后镜头转向旁边的桌面,上面放置的玫红色托运箱被工作人员打开。   记录仪的主人几步上前,他戴着黑色手套,很快从行李箱中取出一个黑色的像漂流瓶的容器。   他把容器贴近镜头,谭既来三人也瞪大眼睛,得以仔细观察。   当然,按照动作幅度来看,主要是记录仪主人自己在仔细观察这个漆黑密封的玻璃瓶。   边检人员指着小瓶,回头问了些什么。   谭既来一句都没听懂,只能判断出肯定不是英语。   他从面部表情解读出来,女孩和她的两位朋友都不太开心。   再然后询问回答变成了大段争执,谭既来猜是海关要没收,但是行李箱的主人,也就是那女孩不同意。   开始只是女孩跟边检人员争执,再往后她的两个朋友也帮她说话。   最后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吵的,反正音量神态越来越锋利敌对。   其中一位男生吵得上头,居然扑过来抢。   当时是夏天,大家穿得都凉快。   那男生短袖T,露出肩臂壮硕结实的肌肉块。   这种人要往谭既来跟前一戳,谭怂怂肯定不跟他动手。   但记录仪的主人面前,这肌肉男不堪一击,两下就被扭着胳膊,压在边检的桌面上动弹不得。   他动不了,被压的变形的嘴只能嘶吼。   金发女孩扑过来抱记录仪主人的胳膊,似乎是在哀求他放了她朋友。   过了会儿,记录仪主人松开了闹事的男生。   谁想到,他这边刚松手,闹事的男生起身一扫,搁在桌面上的行李箱被重重摔在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与行李箱一起摔在地上的还有那个金发女子,她被闹事男生的激烈的动作幅度牵扯,整个人扑在从箱子里散出来的行李上。   下一秒,谭既来头皮发麻。   一只又黑又亮的蛊虫从散落一地的衣物堆中钻出来,爬上了女孩子的脸。   记录仪主人当即扑过去,伸手抓起那只蛊虫,然后塞到办公桌的玻璃杯里,倒扣在桌面封住。   但还是晚了,那女孩子的脸上出现一个血点,继而又血点开始扩散,全身发红。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孟桐说:“这是前年罗马尼亚那起案子,受害人中招的全部经过。”   大概女生共情能力更强,陆瑶眼珠蒙了层很薄的水雾。   她抿了抿嘴,声音有点哑:“再然后呢?受害人被抢救的过程有记录吗?”   孟桐说:“也许有,但是理事会拒绝提供,对接的人给我的视频资料就到这里。”   陆瑶:“最好能提供全部给我们,还有这个女孩后续的治疗方案。”   孟桐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中午我再试着申请一下。”   谭既来一直安静坐在椅子里听他们对话。   听到最后,他忽然说:“我胸闷,出去一下。”   孟桐关切地说:“不舒服吗?”   正常人谁看这种东西舒服。   谭既来点点头。   孟桐放他离开。   临出门前,他听见孟桐和陆瑶商量一边向上申请实验审批,一边先做准备工作。   这样等审批流程走完,随时可以开始。   实验室交给他们,谭既来回到办公室。   上午他搞材料的时候,陆瑶已经把他带来的康乃馨打理好,就放在对桌线中央。   一束粉红插在玻璃花瓶里,开得娇憨热烈。   谭既来再仔细一看,笑了笑。   那花瓶是他妈的烧杯。   很科学。   他关门反锁,垂下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振铃片刻,有人接起来:“喂,这里是长市警局,请问您找谁。”   谭既来:“麻烦帮我转接内线01-318。”   那头:“请稍等。”   片刻后,1739接了电话。   他声音很谨慎:“找我干嘛?”   1739给他联系方式是为了以防万一,不是让他没事瞎打的。   谭既来问:“前年,边检,是他?”   说完谭既来自己都笑了。   为了安全,他本意是用尽量隐秘的语言沟通,谁知道说出来跟左伊似的。   1739在那头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不问谭既来也知道记录仪的主人是李则安。   即使戴着手套,也不妨碍他认出那只手。   谭既来说:“记录仪完整录像明线那里有吗?”   1739:“0417这种级别会有,但其他人没。”   谭既来:“我导想要完整版,今天就会跟0417申请。”   1739安静了一秒:“我知道了,我会处理。”   视频是李则安记录仪中提取出来的,画面戛然而止,说明后面的部分很有可能暴露他的身份。   或许是脸,或许是声音,或许隐蔽,或许明显……   但不管怎样,谭既来不能让孟桐陆瑶在这个时候得到完整视频。   李则安还在Pest。   他孤身一人。   白天还是晴空,傍晚忽然起雾。   暗白色的雾气弥漫开来,给窗外的风景加了一层朦胧的滤镜。   谭既来以为Bug被清理掉后自己会很开心,但实际上并没有。   他隐约觉得头上还顶着一坨乌云,未被驱散。   并且科研工作也才刚刚起步。   他们所做的工作,不但与那个女孩的病情切实相关,而且与自然科学的发展紧密相连。   以为是结束,其实是开始。   *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开文一个月整,感谢大家陪我走过这个夏天最热的日子,爱大家~~ 第38章 专业   孟桐的申请当然没有通过。   他在0417那里碰了壁,下午心情不大美妙。   陆瑶也拥着枕头吐槽:“我不信他们没有完整版。”   谭既来背对着他们抿嘴一笑,原来0417还编个理由搪塞他们。   傍晚孟桐送谭既来回警局。   1739打了饭,在房间等他。   谭既来扫了一眼饭盒:“又吃炒虾仁。”   1739“啊”了一声:“啥时候吃过炒虾仁?”   谭既来没做声,拿起架在食盒盖上的筷子尝了一口,撇着嘴说:“咦,食堂做的也太难吃了,虾仁不够Q弹,说明食材不新鲜,芡汁勾的太厚,卖相差不说,吃着也糊嘴。”   1739翻了个白眼:“又开始挑。”   这些日子谭既来沉迷学术,不怎么顾得上折腾,以至于1739都快忘了,这位大小姐一贯挑剔的很。   “大小姐”拎着家居服去了趟厕所,出来的时候爪子甩着水珠,一屁股结结实实墩在椅子里:“实验室站了一下午,累死了。”   1739:“你们开始做实验了?”   “嗯。”   “什么实验?”   谭既来抬眼,轻飘飘说:“保密。”   谁还不会保个密。   1739轻哼:“不说我也猜的出来。”   谭既来挑眉。   1739摸出手边的Pad,点点划划翻阅孟桐和陆瑶的资料:“他们两个专业都与医学相关,下午又要前年罗马尼亚那案子的资料……”   他适时止住话头,递给谭既来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肯定与蛊虫有关。”   谭既来想到1739他们会对孟桐的项目感兴趣。   1739向他打听明线的消息,就像孟桐也好奇暗线在做什么。   他目光落到1739手里的Pad:“他们都是医科背景?”   1739夸张地张大嘴巴:“开学一个月,你对你导一无所知?”   谭既来“呵”:“岂止是一无所知。”   别看今天聊的欢,他对孟桐和陆瑶,其实还很陌生……   谭既来眼巴巴盯着1739手边的Pad,后者装模作样矜持了一阵,然后推给他。   1739手肘支着桌面,食指不轻不重地按压太阳穴:“基本资料,你们学校官网也能查得到。”   谭既来滑动浏览,漆黑的眼珠跟着页面上下滚动:“基本资料就够了。”   资料显示,孟桐本科就读于京市医科大学,毕业后考入京大医学院,硕博连读。   博士毕业那年,发生了罗马尼亚蛊虫案。世卫组组织全球专家会诊,孟桐跟随他的导师、也就是国内最顶级的神经内科专家周毅飞到欧洲参会。   去年全球超自然现象科研小组成立,在综合考量之后,选定理工科底蕴深厚、但是名气没大到扎眼的北通大做为国内的合作院校。   而孟桐在毕业后,在周毅的推荐下,加入全球超自然现象科研小组,成为小组负责人,之后顺理成章入职北通大。   他招的第一个学生,就是陆瑶。   谭既来调出陆瑶的资料。   刑事理事会的信息库显示,陆瑶本科专业为流行病学。   考研时她选择报考京大医学院,复试时落榜。   经老师推荐,最终决定跟随周毅教授的高徒孟桐继续深造。   当然这是陆瑶得到的消息……   其实是孟桐看上了陆瑶流行病学的学术功底,转门请人招揽来的。   谭既来看到后眼神一跳,指尖鬼使神差触碰自己的名字。   孟桐选他,又是为什么?   果然,他也不是莫名其妙撞进这个专业的。   他以为的巧合,其实有机缘。   孟桐今年本来没想招学生。   挂着神学专业的招牌,很多宗教学的学生在调剂时误触。   但是宗教学跟真正的“神学”,八杆子打不着,孟桐一开始没当回事儿。   直到那天他随便翻着调剂生的资料,看到谭既来的信息资料显示曾经取得全国化学竞赛二等奖,顿时来了兴致。   文科生,化竞决赛二等奖。   说牛逼其实不算顶尖牛逼,但肯定是文科生中的翘楚。   神学本无门,但你偏要闯。   那就你了……   谭既来锁屏,不耐烦地把Pad推开。   1739嘴角隐匿着笑:“有何感想?”   谭既来把自己放弃在椅子里,软成一团泥:“感想就是——”   1739洗耳恭听。   谭既来垂下眼皮,半片目光落在食盒里的残羹剩饭。   虽然挑剔虾仁不好吃,但这会儿盒子里只剩下一颗孤零零的青豆。   他抬眼,1739还在努力憋笑。   谭既来学他一般抛出个高深莫测的眼神:“既来之,则安之。”   1739膈应地快吐了。   日子久违地平静。   接下来的几周,谭既来朝九晚五,孟桐车接车送。   每晚回到警局的房间,1739等他一起吃饭。   规律而温馨的时光,像海浪席卷沙滩,抚平了一个月前那些糟心恐怖的破事儿。   1739心情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美妙,谭既来不问都知道是Bug案进展顺利。   谭斌和左伊也常来看他,但每次他们来,谭既来都是强打精神跟他们聊天。   看到他俩,总容易想起另外一个人。   一个暂无音讯,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面的人。   超研组那边,孟桐和陆瑶研发药物的批文下来,获批研制开发相关药物。   他俩泡在实验室,天天鸡飞狗跳……哦不,据说是在做严谨的病理实验。   谭既来跟生物学医学有壁,他日常抱着电脑,在杨霍两位大牛的带领下,继续搞玄而又玄的高维时空。   物理学界早有相关理论和研究,他站在巨人们的肩膀上……依旧不太顺利。   理论是理论,挪到现实世界当中,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比如根据模型计算,横穿时空的最重要的条件之一,是当地必须要有具有超强正能量的负质量物质,由此产生反向的引力,才有可能实现时光回溯空间转移。   谭既来抓破脑袋,咋研究超强正能量的负质量物质……   他这边进展不太顺利,次要原因是科研本身的难度,主要原因是孟桐和陆瑶那边实在太闹腾了。   几乎每隔几个小时,实验室都得出点儿状况。   这会儿实验室又“砰”一声炸了。   谭既来推门进去时,满地乱窜的小白鼠。   “我勒个去……”谭既来虽然爆了句粗口,但是语气平平淡淡。   稀松平常小场面,不慌。   孟桐和陆瑶先后从地上爬起来,陆小姐的护目镜都碎了半块。   她抠抠脸上的塑料渣子,一脸茫然:“刚刚怎么了?”   “你问我?认真的?”谭既来挑眉,“而且,哪儿来的小白鼠?”   陆瑶表情呆呆地看着他。   谭既来不指望被炸懵的陆瑶跟他说什么。   他环视实验室,目光很快锁定操作台上被炸糊了的金属长方体:“没记错的话,这是昨天新换的恒温箱吧?”   上周炸了一个,昨天刚补的,谁知道这么快又报销了。   而陆瑶眼神迷乱,估计一时半会儿还理解不了这句话的意思。   旁边的孟桐也像是被抽掉了灵魂,好半天才点了下头。   谭既来结案:“那就是恒温箱退休了。”   满地小白鼠还在欢脱地蹦跶。   其中一只胆子大,溜到谭既来脚边。   俩月前谭既来看到老鼠能吓的飞起来……但是现在,他随手扯了副手套戴上,拎着小白鼠的尾巴提到眼前。   小白鼠眼睛赤红,有些眼熟。   谭既来心里有不太好的预感:“它眼睛为什么这么红?”   孟桐没理这茬,猫着腰催促说:“先别废话,赶紧赶紧,把小白鼠都给我抓回来。”   谭既来冷哼,把小白鼠放进备用的笼子。   这场事故的起因是恒温箱爆炸,金属碎片误伤隔壁饲养小白鼠的箱子,才导致实验室变成动物园。   还好这间实验室提前做过改造,什么下水道、通风口,都被特殊设计过,小白鼠顶多跟他们捉迷藏,不至于钻出去。   仨人或蹲或趴,低头专心致志抓老鼠。   十几分钟过去,才抓了一半不到。   “大小姐”忍不了了,一手支着试验台,一手揉着腰:“这得抓到什么时候……要不请警长来吃自助?”   警长是常驻科研院的一只纯黑的老猫,天天趴在实验楼前的花坛晒太阳。   谭既来来了没几天就跟它混得熟,上下班路过,都会跟它打个招呼。   当然做为一只老白甜,警长不懂人心难测,万万想不到天天笑脸相迎的谭既来,准备给它开生物实验小白鼠的餐。   孟桐透过两重镜片,斜着眼睛瞪他:“警长是门口张大爷的宝贝儿子,吃坏肚子你赔得起么?”   谭既来端详着藏身柜子下面、正探头探脑跟他对视的小白鼠。   那只小白鼠眼睛也血红血红的。   这一口咬下去,恐怕不是吃坏肚子那么简单。   好容易全部逮住,三人瘫在地上喘息片刻。   孟桐和陆瑶今天也没心情继续做实验,匆匆关了所有仪器,锁门离开。   陆瑶头发晕,安全起见,去楼下医务室做检查。   办公室里,谭既来看了眼摔进沙发、气若游丝的孟桐:“您确定不需要去医务室看看?”   “陆瑶离得比我近,她没事我就没事,”孟桐小眼睛弯了一下,笑的鸡贼,“她有事我再去也来得及。”   谭既来嘴角抽搐:“恕我直言,孟老师……”   孟老师一脸洗耳恭听。   “当您的学生,八字得够硬。”   孟桐笑到在沙发里抽筋。   陆瑶没啥事儿,很快回来。   她给办公室的花换了水,一脸恹恹的:“要是培养……跟养花一样简单就好了。”   谭既来竖起耳朵:“培养什么?”   孟桐不满地横陆瑶一眼,可惜后者背对他摆弄昨天刚买的红玫瑰,压根儿没看见:“丧尸鼠啊。”   谭既来偏头望向沙发。   孟桐余光看见,不由自主跟他对视,干巴巴解释说:“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哦?”   “上午刚送到的。”   谭既来“嘁”。   他能感觉到,好多事孟桐有意瞒着他。   其实也不是瞒着他,是因为他跟1739为代表的暗线关系好,孟桐担心他会把这边的进度“通报”给暗线,所以连他一起瞒。   但好笑的是,孟桐时不时的,也会有意无意向谭既来打听暗线的行动。   比如前两天,他还问过李则安最近在干嘛。   谭既来每次听到类似这样的问题,都抓着头发说“不知道”。   次数多了,孟桐隐在方片玻璃后的小眼睛露出几丝不悦。   谭既来无辜又无力解释,要知道1739那张嘴就像是上了把锁,还是钥匙丢了的那种,一贯是不该说的事一个字都不吐,他是真不知道……   眼下他控制着鼠标,白色箭头在电脑屏幕上烦躁地转圈。   明线和暗线像并行的船,而他恰好一脚踏一条。   这两条船同心协力也就算了,稍微拉开点儿距离,第一个把他掀水里。   至于下午这批小白鼠,其实是世卫组听说孟桐和陆瑶有了几个新的治疗方案,经过专家们一致审核,觉得说不定有戏,才专门送来供他们实验所用。   欧洲治疗那女孩的生化实验室,提取了那位姑娘的体·液,注入到小白鼠体内,以期小白鼠尸变,供后续研究参考。   可惜送来后,孟桐和陆瑶发现,被感染的小白鼠除了眼睛发红以外,并没有其他异常。   这就导致实验很难进行下去,毕竟谁都不知道依据小白鼠症状研发的药物到底好不好使、敢不敢给人用。   孟桐摘下眼镜,捂着脸狂搓:“我他妈都想去抓几只僵尸,养在实验室慢慢培育合适的实验体。”   谭既来嘴角抖了抖:“认真的吗?”   那他打死不来科研所上班了。   “当然不行,”陆瑶拽下头绳,海藻般的长发散下笑了笑,“这可是市中心,出事真完蛋,上面不会批的。”   谭既来“嘶”一声,很担心按照孟桐的做事风格,说不好会不会真这么干。   要是明天刷卡进门,办公室坐着两只僵尸……妈呀。   陆瑶坐在谭既来对面,手指捻动着近期整理好的资料,声音嗡嗡沉闷:“其实进度快慢对我们搞研究的影响不大,主要是那姑娘,恐怕等不了多久。”   这个谭既来知道,现在全球超研小组最重要的课题,就是保住那女孩的命。   但凡孟桐收到那女孩的最新病况,就会在他们仨人的群里更新。   中午吃饭那会儿,孟桐单手刷手机,转发了一条女孩呼吸减弱的消息。   陆瑶抬起头,眼底蔓延着无力:“救不了她,我甚至感觉是一种犯罪。”   谭既来没她那么感性,然而也一阵胸闷,呼吸不畅。   进度快一点,再快一点,说不定就能挽救一条鲜活的生命。   坐在沙发里的孟桐也沉默,过了会儿又突然发疯,走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   他一边噼里啪啦打字发邮件,一边嘟嘟囔囔:“还是得给欧洲那边说一声,请他们尽快找到合适的实验品送过来。”   谭既来伸头过去:“合适的实验品具体指的是?”   孟桐没工夫搭理他。   陆瑶最见不得人尴尬,好心解答:“根据以前的记录,僵尸可以通过体·液传播,将正常人感染成新的僵尸。我们的实验就是要取僵尸身上的体·液,注射于实验的动物体内,然后从中筛选出最接近人中招后的那批物种进行病理实验。只要治好被感染的僵化初期的动物,那姑娘就有获救的可能。”   她顿了顿,盯着谭既来的眼睛轻轻说:“目前全世界只有那姑娘一只僵尸……哦严格来说她也不算,专家们将她界定为僵化初期。反正经她的体·液感染的小白鼠,并没有出现僵化的迹象,所以目前我们无法确定是因为她没有死,所以感染不了小白鼠,还是小白鼠这种动物,本身就不会被僵尸感染成丧尸鼠。孟老师研制的药物,也就没办法得到验证。”   “总之,为了救那个姑娘,我们得做实验,做实验就得先找合适的实验品,而合适实验品又需要用僵尸体·液感染,”陆瑶说完,看着谭既来笑了笑,意味深长,“尸变的人不易控制,要是有尸变的其他物种就好了,比如上次我们遇到你时,追杀你的那批诡异乌鸦。”   谭既来舌头把腮帮顶出一个大包。   时差的关系,这边傍晚,那边上午。   孟桐邮件发出去,过了不到半小时,欧洲那边就有了回复。   “草,”孟桐用浏览器翻译成中文看了两眼,开始骂街,“老外真他妈事逼。”   陆瑶:“怎么了?”   “他们同意寻找新的物种,匹配药物研发,”孟桐重重后仰,椅背摇啊摇,“但是得先进行各种筛检、汇报、审批,预计两周后能拿到手续,到时候再跟我们联系……”   陆瑶“啊”了一声。   孟桐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冷笑:“用不着两周,一周他们就能吃席了。”   他说完又开始回邮件。   谭既来倚着靠背,角度能看到孟桐的屏幕。   国际交流用各自的母语,收件人查看时用浏览器自动翻译。   谭既来眼瞅着孟桐发挥地越来越好,那光标也跟开了挂一样,飞一般地窜行。   “孟老师,”谭既来心惊肉跳,“翻译软件会智能屏蔽您这些问候语吗?”   孟桐冲起来是真的冲,没好气说:“这我哪儿知道?”   谭既来看着大方框里,一半据理力争,一半“他妈的”,毛骨悚然。   他决定真人露相:“其实我能搞到实验品。”   孟桐打字的手指僵住:“哈?”   “不就是尸变的动物,”谭既来抓着手腕上的红绳,如同拥有一座矿,“我这儿要多少有多少。”   *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朋友记得来宝啥时候吃过虾仁呀~~   乌鸦是本文最大的冤种,只有出场的时候酷炫了一下,其他时候……真的会谢。 第39章 森林   当晚九点,谭既来就站在了鬼森林的边缘。   他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以为孟桐怎么也能给他回警局收拾行李的时间,没想到越野车在灯口前掉头,打个弯儿径直开往鬼森林。   自从决定继续攻读神学硕士学位,谭既来知道自己迟早得重返鬼森林。   他打定主意,再次来这个鬼地方时,一定得武装到牙齿。   谁知道真回来的时候,他还是连个包都没来得及拿。   十月底天气转凉,夜里小风一过,刺激的穿薄卫衣的谭既来打个冷战。   他抱臂:“孟老师,您不冷么?”   孟桐爽快地把自己的皮夹克脱下来,丢给他。   “走。”他握着手电,帅的很。   陆瑶冲他笑笑,理好双肩背肩带,利索跟上。   谭既来披着孟桐的中古旧外套,看他导就剩个紧身的T,在深秋凉风中大步流星,心道他为了搞这个项目,真是够拼的。   同行的还有两位警察,一高一矮。   这俩表情都不太愉快,满脸都是孟桐下午发邮件时的同款表情。   除了莫名其妙大半夜被赵警官调配来丛林探险的火气之外,刚才在村子里,这俩刚跟孟桐起过激烈冲突。   起因是孟桐重返鬼森林,按规定要跟超研小组总负责人打报告。   那边总负责人知悉后,本着生命安全是第一位的原则,通知了负责他们安保工作的刑事理事会。   理事会那边又将通知下达给0417,0417接到命令后,迅速请他的下属08455调集了一队人马,保护他们仨的安全。   兜了好大一个圈子,直线距离七八公里外的赵警官,终于得知孟桐他们要在傍晚前往727地区。   等赵警官带队,四五辆警车鸣着警笛浩浩荡荡开到科研所时,孟桐早开车带陆瑶和谭既来走了。   赵警官连忙联系孟桐,得到的回复是“谢邀,刚下高速,人在长湖镇”。   警笛声中的赵警官,当时就急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0417交差,电话那头的孟桐又性子急,不愿意浪费时间等他们。   焦头烂额的赵警官只好联系长湖镇当地的警察,终于在那个村儿小卖铺的门前,两名普通民警带着村里一群老少爷们儿,堵住了孟桐的车。   孟桐让他们让开,那俩警察脑袋顶着命令,不可能放行。   两边僵持了好一会儿,火气都挺大。   最后孟桐赶时间,黑着脸妥协,同意赵警官提出的让这俩人跟着他们的方案。   但其实那两个警察,还真没多想去,毕竟这个点儿大家都想回家睡觉。   也因此,孟桐一脸的不领情,在这二位眼里,显得格外欠揍。   五个人莫名其妙凑一车。   陆瑶开车,谭既来坐在副驾,剩余三个大男人挤在后排逼仄的空间里,互相厌烦。   终于摸入鬼森林。   林子里还是熟悉的漆黑和安静。   除了踩碎干枯树叶的脆声,以及人不时的鼻息外,就剩下似有若无的丝丝风声。   这又轻又细的风吹在脑后,怪瘆人的。   再加上忽然炸出的手机铃声,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卧槽!”谭既来低头,发现是自己的手机在响。   那俩警察神经也被吊起来,高的那个喘着粗气:“什么情况?”   谭既来卡顿两秒,然后掏出手机:“有电话。”   1739给他打的。   孟桐举着手电,光圈打在谭既来身上:“这么晚了?谁?”   谭既来听出这是不想让自己接的意思,吞了一口口水:“我爸。”   这下孟桐无法拒绝,垂下光圈。   谭既来冲着众人摆手:“我接个电话,你们先走。”   他不管陆瑶满脸的担心,握着手机跟大家伙拉开一段距离,指尖滑动。   1739在那边早等的着急上火,听到接通的声音一叠声问:“今天怎么回事?你怎么还不回来?”   谭既来说:“喂,哦我周末不回家了,我导师带我去参加个学术会议。”   1739:?   谭既来继续扯:“对,专业相关的,参会的大佬都是不是一般人。”   1739:“不是一般人?你去鬼森林了?”   谭既来:“对,挺近的。”   1739:“怎么不打声招呼?”   谭既来:“下午临时决定,没来得及。”   1739:“有人保护你们吗?”   谭既来:“还有外专业俩同学。”   1739:“不行我还是不放心,你等着,我现在就带人过去。”   谭既来想拒绝,话到嘴边,鬼使神差变成了:“好。”   1739鼻息不稳:“千万注意安全。”   谭既来“嗯”。   另外四个并没有先走,都站在原地等他。   谭既来挂断电话,朝他们的方向走过去。   走着走着,他忽然想到什么,整个人麻了。   “孟老师,是不是不太对啊?!”   孟桐发出一个疑问词。   谭既来掐着手机,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右上角满格的信号:“之前森林里完全没有信号!”   深山老林,就算偶然被覆盖接收,也不至于满格。   现在信号不但突然有了,而且变得非常强。   孟桐闻言,也拿出手机:“奇怪,今天我也有。”   陆瑶也看了眼自己的,张嘴结舌:“以前都得连卫星才能上网,还时断时续的。”   三人面面相觑。   警察们摸不着头脑,高个儿那个不耐烦地问:“咋的,有信号不好啊?”   孟桐鼻息重重冲出一口气,态度不明。   谭既来:“也许是个好事?”   出事起码能报警不是?   他又开始盲目乐观。   矮个儿警察警惕性稍高,品出三人的不安并不是空穴来风。   他说:“如果觉得不安全,今晚先回去,白天再来。”   调他们来时,上司说这批人是顶级科学家,一定要保证人身安全。   虽然他完全不懂什么科研项目,非得深更半夜跑到这种鬼地方来。   考古队?   谭既来和陆瑶一起把目光投向孟桐,等他拿主意。   孟桐身体轻微后仰,静默了一会儿说:“那女孩时间不多。”   这话意思很明显了。   即使有异常情况,甚至是潜在危险,他也不想轻易放弃。   谭既来深呼吸:“速战速决。”   猫藤分布在哪里是个玄学。   五个人往森林更深处进发。   周遭的树木越来越高大粗壮,遮天蔽月。   谭既来眼尖地发现了裸露的树根处开始出现熟悉的锯齿叶子。   他手里的光圈锁定一处:“孟老师。”   孟桐的光圈循着谭既来的位置找过去,两重白光交叠,把深绿色照的一片炽白:“你确定会引来尸变的乌鸦?”   “当然,”谭既来抓着夹克缩边的袖口,里面是一圈一圈的诡异红绳,“猫藤受惊,会把乌鸦招来。”   旁边警察听得一头雾水。   他们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读出“这伙人是不是有大病”的深意。   而这伙有大病的人,也正齐刷刷看着他们。   孟桐主动开口:“两位,你们就在这附近等我们吧。”   陆瑶掏出她的大红头绳,把长而弯曲的头发挽成个丸子怼在后脑,然后一边轻轻顺着头皮捋碎发,一边补了一句:“如果不放心,可以离得再远一点。”   这是个很古怪的说法。   警察接到命令是保护三位科学家。   科学家工作时不喜欢人打扰,请他们远离也没什么。   问题是,“不放心”这个词应该跟“靠近”联系在一起。   这姑娘请他们远离几个意思?   瞧不起谁呢?   两位中高个儿那位年纪得是陆瑶的两倍,他清清嗓子,翘着下巴:“我们接到的命令,是保护你们。”   “谢谢但我们不需要,”孟桐没心情跟他们纠缠,从书包里翻出他的白色回力镖,飞快地说,“陆瑶既来,我们走。”   陆瑶抬脚跟上。   那俩目瞪口呆,整齐地转头看向谭既来。   谭既来接触到他们复杂的眼神,立马挂上标志性的微笑,唱着白脸:“不好意思啊,我导就这个脾气。”   他心道孟桐对你们够好了,不像对他,怎么坑怎么来,他能活到现在全靠命大。   但他的安抚好像并没有什么作用。   那俩警察被晾在原地,脸色一个红一个黑,快爆炸了。   谭既来脚步轻快地跟上孟桐和陆瑶,几个人拐了几个弯,跟警察拉开足够的安全距离。   不远处大概是有一条小溪,在深夜里带着朦胧诗意,哗啦啦地流淌。   头顶古树参天,脚下是一层一层的枯黄落叶,以及纠缠在其中的深绿色猫藤。   一不留神,猫藤就顺着腿脚缠了上来。   谭既来都懒得挣扎,撸起袖子露出缠在手腕上的红绳。   他问:“准备好了吗?”   孟桐和陆瑶一人拎着一只结实的钢笼。   孟桐说:“来吧。”   谭既来垂下手腕,深红色的诡异红绳轻轻触碰到最活跃的那根猫藤的叶子。   在接触到的瞬间,叶子不出所料地抖了抖,然后所有的藤顷刻间一哄而散。   孟桐一手钢笼一手回力镖,只能抬起手肘扶了扶眼镜:“卧槽,真他妈神奇。”   陆瑶望着远处的天:“据欧洲超研组的研究报告,猫藤可能是时空纠正的具象物。”   这题谭既来熟。   简单来说,谭既来手腕上的高维绳链不应该以实体的方式存在于四维空间。   当高维绳链刺激到猫藤后,猫藤会引来尸变的乌鸦纠正该时空中不应当出现的人。   这原理就像穿越酒店那次,无数复制粘贴的爷爷奶奶们追着他和李则安不放,不弄死他们不罢休。   熟悉“呜啊啊啊”声遥遥传来。   谭既来眼见孟桐的白色回力镖就要脱手,连忙说:“老师太早了,乌鸦还没来呢……”   话音没落,白色回力镖“嗖”一声飞出,擦着他脖子旋过。   然后是跟什么东西结结实实相撞的钝声,谭既来回头——   “卧槽!”   二三十个黑衣人无声无息从一棵棵古树后面现身,近的离他也就几步,被孟桐的白色回力镖击中下巴,正捂着脖子嚎叫。   这波人金发白皮,头戴钢盔,明显是Bug的人。   谭既来快瞎了!   Bug不是没了吗?!   “既来!”孟桐喊,“跑啊——”   他接住飞回来的回力镖,又朝着谭既来背后的人影甩出。   “嗖嗖”的白色虚影带着莫大的劲力,扫翻三五个Bug。   但是更多的Bug眼冒凶光,朝谭既来扑过去。   Bug来这么多人干嘛?!   草,肯定是抓他的啊!   他倏然头皮炸麻,狼狈地跟着孟桐往森林出口的方向逃去。   擦着他耳边“嗖嗖”飞来两只四角镖,再近一分,能生生把他耳朵削下来。   更糟糕的是,乌鸦们也扑棱地飞来。   这回两面被夹击。   孟桐终于发扬了一次师表精神。   他跑着跑着,慢慢减慢步伐,把谭既来丢给陆瑶,喊:“你们先走,我拖住他们!”   谭既来还没来得及说“二十多个你一人拖个屁”,就被毫无犹豫的陆瑶扯着狂奔几十米。   “师姐,”陆瑶跑的是真的快,小飞人谭既来气都快倒不上来了,“我们……危险……老师……”   他舌头打结,自己都不知道在说啥。   陆瑶头都不回:“老师能应付,我们先走。”   谭既来心道平常你孟老师长孟老师短,逃命的时候倒是真不客气。   他一边被陆大小姐裹挟着逃窜,一边回头观察战况,发现孟桐身手是真的不错。   只见他导又掏出一个黑色回力镖,双镖在手,一个人挡住小一半。   可惜另外那部分绕过孟桐,直扑谭既来和陆瑶。   谭既来后背跟针扎一样。   最后一次回头时,他看见孟桐淹没在一群小巨人当中。   下一秒,孟桐像个布娃娃般,呈小虾米状倒飞三米,狠狠摔进灌木中不见踪影。   谭既来在心里卧槽!   他忽然想到什么,摸出手机无声地拨打最近的来电号码,接通之前,把音量调成最低。   乌鸦们在此时袭来,拍打着翅膀向地面俯冲。   这一回Bug的人也很有经验,左闪右躲晃过第一波乌鸦的侵袭。   谭既来听到背后密集的“笃笃”声,一阵心麻。   妈的他们什么时候会这招的?!   “既来闪开!”   乌鸦压下来,陆瑶松开谭既来的胳膊,把他推开,然后两只乌鸦从两人的缝隙中扎下,贯入地面。   谭既来后背发凉,要不是陆瑶耳朵尖反应快,他就被扎穿了。   他俩被漫天的乌鸦冲开好几米,谭既来余光看见Bug的人方向轻微改变,统统对准他。   如他所料不错,Bug只是冲他一个人来的。   陆瑶还一直在试图向他靠近。   谭既来退了两步,冲她喊:“分开走!出去报警!”   他把径直通往鬼森林出口的路留给陆瑶,自己转身错开几十度,打算曲线救国。   “谭既来——”   陆瑶在他身后高喊。   谭既来往前狂奔,陆瑶的声音逐渐低弱下去,取而代之的除了Bug们此起彼伏的鸟语声外,还有1739一叠声的询问。   他独自一人逃窜时太紧张,无意识地死死掐住“+”号键,瞬间把通话音量调到最大。   1739焦急的声音几乎把手机的微喇叭震碎:“谭既来!你在哪里?!”   谭既来捏着手机,嘶喊:“鬼森林,我这儿有条河……”   1739:“快发定位给我……”   他话没说完,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手机传来一阵尖锐的“滋滋啦啦”的电磁声,继而这通电话显示“通话失败”。   谭既来目瞪口呆,震惊地看着右上角信号图标消失。   怎么回事,刚刚信号一直超强,为什么现在突然没信号了!   他当即意识到信号有无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有什么他一直忽略的细节就在眼前,呼之欲出。   Bug还在拼命追逐他,曲线救国的路线被另一拨埋伏的人堵住。   谭既来慌不择路,闭着眼睛往森林深处钻。   七拐八拐,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哪里,只听见前方传来越来越清晰的“哗啦”声。   这“哗啦”声磅礴有力,并不是涓涓细流那般柔美。   他心里渐渐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直到看清前方的路被一条七八米宽的小河横亘挡住,才发现自己这下完蛋了。   他不会游泳啊……   *   作者有话要说:   论学游泳的重要性……   存稿箱肥了起来,今天三更,除了这一章,十一点和晚八点各有一更~~   第三卷:霜降 第40章 三月   深更半夜,这条河多深压根儿看不清。   身后Bug渐渐迫近,谭既来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往前淌。   一脚下去,肾上腺素直冲脑门儿,心脏也跟跳了悬崖似的狂坠。   这条小河连河床缓冲带都没有,陡直而深。   谭既来踩空,整个人翻入河水里。   “咕噜”一声,他像颗石头般直线下沉,连挣扎带扑腾,都没把自己的头送出水面。   河水奔腾湍急,谭既来感受到极强的冲力,人在水中又没有任何着力点,彻底“随波逐流”。   他被水流搅弄得乱转,晕的想吐。   然而一张嘴,大量河水灌进来,几口下去人都饱了。   他模糊间看见一群泛着银光的小鱼冲他游过来,围着他疯狂打转。   银光的中心又漆黑无比,谭既来迷迷糊糊的想这应该就时空洞……   还没想完,他整个人被吸得头脑发懵,彻底失去意识。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是清晨。   “嘶——”   他倒吸一口气,从手指开始,慢慢活动僵硬的关节。   “你醒了?”   很久没听到的低沉嗓音在耳边轻轻响起。   谭既来心麻。   他抬头,看到李则安半倚半靠着一块巨石,双臂抱在胸前,手里如旧持着那把哑光黑的长刀。长腿一条绷直一条支起,姿态慵懒,却没有任何情绪地静静看他。   他灰色的制服有点潮湿,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宽肩细腰的好身材。   头发也湿答答的,结成一股股细缕,尤其是额前的发丝尾端还挂着几颗晶莹的小水滴,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滴落下来。   小水滴落到土壤里,濡湿几个点。   谭既来激动地要命:“你怎么来了?!”   但这话说的李则安神情动作轻微地凝固。   他看着眼里汪着一层水气的男生,细不可查地滚了下喉结:“我们……认识吗?”   这下换谭既来僵住。   空气里弥漫着奇怪的尴尬味儿。   片刻后,谭既来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摆着手说:“不认识不认识。”   他看李则安穿着Pest的制服,盲猜这位在执行任务,很自觉地配合他。   李则安眉毛轻轻上挑,做出个极淡的“你没事吧”的表情。   谭既来用眼神把他全身上下扫描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物件,于是用气声——主要是口型问他:“监听器在哪儿?”   李则安声音正常:“没有监听。”   谭既来无声地“啊”,满脸都是“没监听你跟我这儿演啥呢”?   “Zion.”   背后传来左伊的声音。   谭既来回头,看到左伊和谭斌全副武装从森林里走过来。   他笑了笑,愉快地朝他们挥手。   然而这俩人,没一个人搭理他。   左伊甚至眼神犀利地上下打量他两眼,冷着脸问:“Who is he?”   李则安:“No idea.”   谭既来懵了。   这对话多多少少有点熟悉。   而且不是说,谭斌和左伊被赵警官抓住,身份不再安全,不能再介入这个案子了吗?   他茫然地目光来回在三人身上流窜。   三个人被他的眼神弄的不快。   坏脾气的谭斌翘着下巴,抱臂问:“看啥看,你谁啊。”   这题考过好几遍,谭既来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我叫谭既来,既来之则安之的既来。”   “我是北通大物理系的研究生。”   他说的机械麻木,干巴巴的不带感情,然后把目光投向李则安,笑嘻嘻地挤眉弄眼。   李则安:?   他自以为对上了暗号,然而听到这话的三人,表情逐渐凝重。   李则安并没有他想象中的神色缓和,反而更加冷淡地看着他。   谭斌则张大嘴巴,一脸“哦?是吗?”,然后阴阳怪气“呵”得笑一声。   最可怕的是左伊,她脸上肌肉横抽,目光满满都是质疑和警惕。   谭既来“啧”了一声。   这仨真能演……   下一秒,左伊出刀,冰冰凉凉的金属感贴上谭既来的脖子。   她叽咕一串鸟语,谭既来没听懂,但随即发现谭斌开始跟她对话。   谭斌说完了之后,左伊点点头,两个人一起把目光投向李则安。   后者收到目光,朝立在原地不敢动的谭既来走去。   他站定在谭既来面前,轻抬眼眸,声音又紧又寒:“你到底是什么人?”   谭既来张嘴结舌,摸不准他想要什么答案。   谭斌等的不耐烦,飞起一脚,一枚小石子在空中划出完美的抛物线,精准地击中谭既来的心口。   这一下说疼不疼,说好受也不好受。   谭既来揉着胸,倒吸一口气:“你们到底在干嘛?”   这游戏不好玩。   三人直勾勾盯着他。   这场景很熟悉。   刚认识的那两天,动辄就是这种场面。   谭既来逐渐意识到情况不对。   说实在的,他们现在的状态不像是演戏。   他目光无意间扫过森林。   林子里郁郁葱葱,一片翠绿。   昨夜满地枯黄的残叶,今天倒飞回树尖,重焕生机。   现在明显不是深秋时节了啊!   谭既来猝然瞪大眼睛,想起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画面是时空洞,瞬间醒悟过来,难以置信地问:“今天是哪天?”   这是个很奇怪的问题。   果然无人应答。   谭既来控制不住地嘴角抽搐:“卧槽……”   没猜错的话,他空降到了过去某个未知的时空。   在这个时空里,他明显跟他们还不认识。   谭既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按照杨霍以及他自己研究得出的结论,由于星体旋转和引力作用,时空纠缠仅仅局限于那个疑似小行星残骸的诡异山洞,范围很小。   换句话说,其他地方是绝对不会出现穿越时空的情况。   但是现在,他人货真价实被投送了。   并且这一次,他以实体的形式出现,这个世界的人可以看到他,接触他。   这种情况很糟糕,说明要么他们的结论有误,要么时空纠缠的范围在扩大。   前者还好说,如果是后者就太恐怖了,万一哪天到处都是虫洞,过去现在未来搅成一锅粥,全世界都得疯……   谭既来不知道现在该紧张自己还是紧张世界。   李则安脸色又冷又肃,站在他面前,压迫感比1739还强:“说,你是谁?”   谭既来后背窜起一阵针扎似的痛感,敏锐地捕捉到他嗓音里越来越警惕戒备的情绪。   他张嘴结舌,发现自己陷入一个经典的哲学问题——我是谁?   好一会儿,他跺着脚说:“我真是谭既来。”   说完后,他又抿了抿嘴,竭力解释:“我是北通大物理系22级研究生,神学专业,导师是孟桐,师姐叫陆瑶,今年九月刚开学……”   世界待会儿再说吧……   现在当务之急是千万不能让他们误会他。   万一把他当成Bug的人给收拾了……想想就他妈疼。   他乱七八糟地解释一通,对面李则安眼底的寒冰并没有散去,反而凝结地更凶。   至于谭斌,干脆嗤笑一声:“22级?九月?刚开学?”   谭既来连连点头。   谭斌嘴角一抽,好笑地看着他。   谭既来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就在四个人陷入诡异的安静当中时,背后的林子忽然传出一阵窸窸窣窣。   几人寻找声源,片刻后看到穿格子衫、单肩背着双肩背、手里握着白色回力镖的孟桐,带着用一根大红头绳绑个丸子头的陆瑶,从茂密的丛林当中走了出来。   孟桐骤然看到林子里有人,其中一个人还把一把清寒的刀架在另一个人脖子边,当即变了脸色。   他握着回力镖,身形戒备,挡在陆瑶身前。   而陆瑶眼睛微眯,仔细打量他们四个。   一时间,六个人面面相觑。   “孟老师,”谭既来最先打破平静,哭丧着脸,“救命啊……”   孟桐比那仨更震惊,眉毛几乎飞出额头:“你谁啊?你认识我?”   谭既来被噎住。   孟桐打量他两眼,锁定那个破旧的皮夹克:“而且你怎么会有我姨夫的外套?”   谭既来:“……”   原来他穿的是孟老师他姨夫的外套。   难怪款式复古,内衬炸毛。   看不出来,孟老师够过日子的。   连他姨夫的旧衣服都不放过。   谭斌目光来回在北通大小分队身上扫过:“你就是北通大那个什么副教授?”   孟桐挺身阔肩,朗声:“是,你听过我?”   谭斌滞了下,用下巴指了指谭既来:“他说的。”   孟桐迷惑不解:“他?”   谭斌阴阳怪气笑:“他说他是你学生。”   孟桐:“哈?”   谭斌:“22级的硕士呢。”   孟桐指关节扶了扶眼镜:“现在才三月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   谭既来终于找到了时间线。   三月刚出初试成绩线,复试调剂没开始,他在他导这里还查无此人。   难怪他说“今年九月刚开学”,谭斌觉得好笑,因为九月是半年后的事……   “反正他说他是。”   谭斌说完,漫不经心地偏头,戏谑地看着谭既来。   谭既来苦笑两声。   孟桐闻言,琢磨了片刻,认真问道:“这位同学,你想考我的研究生吗?”   谭既来感觉自己被侮·辱了:“谁……想考你研究生。”   他尽力礼貌,省略掉了中间的修饰词。   孟桐打量着脖子上还架着刀的谭既来:“唔,那就好,我今年没打算招学生。”   说完他顿了半秒,又很不要脸地补充:“而且你这个体格也不太行。”   他他妈的居然有脸嫌弃!   谭既来气到发懵,后悔礼貌。   早知道就多加几个修饰词了……   谭斌个子挺高。   他微微弯腰,跟谭既来面对面:“当面被拆穿,尴不尴尬?”   谭既来无语凝噎。   尴尬到没什么,主要他现在有点害怕。   说不清了……   陆瑶冷眼打量着三人组,适时开口:“说了半天,你们是什么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两口多了套房,三室一厅的那种……   写“既来之则安之的既来”那段,本来想写来宝说完对着李wink一下,但想了想妈呀太社死了,这小两口得多套别墅,就改成了挤眉弄眼哈哈哈 第41章 名字   这话问完,暗线三人组直勾勾盯着她。   谭既来“啧”一声,场景亲切。   陆瑶被看的发毛,缩了缩脖子,眼光发直低声跟孟桐嘀咕:“这伙人是不是有问题啊?”   孟桐扫了一眼谭既来脖子上还架着的刀,嘴皮微动:“这还用说吗?”   眼下林子里一团乱局……除了乱,还有点怪异。   两拨人——或者说三拨人,毕竟谭既来算个异类——都保持着高度警惕,各怀鬼胎。   孟桐眼神在他们四个身上滚过一遍,很快注意到李则安情绪最差。   他隐在眼镜片后的小眼睛不由自主睁大了两分,然后垂下目光,眼珠乱转,好像在回忆或者思索什么。   再抬起头来时,他神色带着奇怪地笃定,问:“你是?”   这明明是个问句,却好像不需要对方给他答案。   李则安根本不理他。   他回头跟同伴们交换眼神:“我们走。”   谭斌漫不经心瞥了眼谭既来:“他呢?”   李则安看向谭既来,后者朝他露出个灿烂的笑。   李则安不为所动,冷冷问:“孟,你导师?”   谭既来迟疑片刻,还是点了下头。   “那你跟着他。”   说完他示意左伊放人。   左姑娘大眼珠子恶狠狠剜了谭既来一眼,然后收了刀,拎着谭既来衣服后领,朝着孟桐的方向猛的一扔。   她力气是真的大,谭既来趔趄两步,差点儿摔倒。   三人撇下北通大三人组,就要离开。   “你站住!”孟桐忽然对着李则安大喊。   那仨跟聋子一样,无视他。   孟桐不依不饶,几步抢在他们仨前方,抓着回力镖的手拦住去路:“让你站住听见没有?”   谭既来双手狂抓头发,心惊肉跳。   说实话,他导师是真不怎么讲究说话的艺术。   他现在很担心一言不合,几个人自相残杀。   尤其还有谭斌在,这个刺头不惹他他时不时都炸一回,更何况孟桐三番两次主动招惹。   果然谭斌受不了这个气,冷喝一声:“你想干嘛!”   孟桐飞快回怼:“关你屁事?”   谭斌一步向前,肩膀都快撞上去了:“你丫没事找事是吧?”   孟桐不甘示弱:“我看你丫才没事找事?你们来这里到底想干嘛?”   说完他还扬起手机,威胁他们:“老实交代,我耐心有限,不说的话我直接对接高层警官,你们去警局慢慢交代!”   完蛋。   谭既来都木了。   且不说这威胁好不好使,他今天总算知道为啥李则安他们跟孟桐关系奇差无比了。   搁谁谁能跟他关系好……   眼见谭斌要炸,谭既来想都没想,一声高呼吸引了所有人目光:“孟老师!”   众人莫名其妙看向他。   谭既来顶着众人的目光,大步流星跑过去按住孟桐躁动的手:“有话好好说,别千万别报警。”   孟桐:“为什么?”   谭既来正苦恼该怎么解释,忽然想起件事,伸手点了下孟桐的手机屏幕,指着右上角笑:“因为这里没信号。”   孟桐:“……”   谭斌黑沉的脸没绷住,“扑哧”笑出声。   李则安冷漠地扫了一眼孟桐,又看看笑的欠嗖嗖的谭既来,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要离开。   孟桐还不打算放过他,回力镖又伸出去,横在他胸前。   谭既来见状急的跺脚:“孟老师您干嘛呢?”   李则安脾气再好,也架不住别人一次又一次挑衅。   眼见李则安表情微变,谭既来知道他这是真生气了,连忙两步挤过去分开两人。   看着孟桐情绪复杂的脸,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导这是抽的哪门子风。   但其实孟桐更摸不着头脑。   如果说他面对李则安情绪复杂,那么他现在看着谭既来,就只剩下恼怒了:“你他妈谁啊,管什么闲事,滚开!”   谭既来顶着孟桐的怒火,不肯相让。   孟桐眯了眯眼睛,手腕一转,回力镖“嗖”的割裂空气,冲着谭既来肋骨袭去。   身后是李则安,谭既来不好躲,躲了这镖就该砸他身上了。   他看着回力镖带着莫大劲力扫过来,笨拙地抬起小臂,保护自己的腰腹。   不过就算是胳膊捱这么一下子,估计也挺疼的。   他刚咬着牙做好心理建设,就看见背后伸出一只手,精准地掐住回力镖的拐角。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看见镖身卡着孟桐的胳膊一转,像一把几何锁,牢牢把孟桐的右臂固定在后背。   然后再一用力,他导师整个人大翻转,面朝大地被压制住,动弹不得。   谭既来都看愣了,无意识抬头,对上背后一双乌黑又清亮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轻轻开口:“去我后面。”   谭既来双腿不由自主听他使唤。   站在李则安身后,他望着眼前高大强悍的人影,慢吞吞顿悟自己刚刚办了件蠢事——笑死,李则安用他保护?   前面孟桐努力扭头,眼珠极力转到眼尾,难以置信盯着李则安:“你跟我动手!”   李则安无视他的质问,扣着回力镖的手,越发下压。   孟桐肯定疼的厉害,一连倒吸好几口气,身体也像鱼儿离了水般拼命挣扎。   不远处陆瑶见状惊叫:“老师!”   李则安飞速回头,递给左伊一个眼神。   左伊持着刀,两步过去,又换回陆瑶几声尖叫。   林子里的鸟被凄厉声惊得“唰唰”转头,呼啦啦起飞一片,一时间遮了半片蓝天。   等鸟儿们撤离后,谭既来看到陆瑶抱着树干,惊恐地看着凶巴巴的左伊,不敢发声。   孟桐和陆瑶终于都老实了。   那仨交换过几个无奈又烦躁的眼神,低头看着被控制住的孟桐。   谭斌懒洋洋说:“孟大教授,您消停了?”   孟桐瞪他。   谭斌笑着逗他:“我们能走了吗?孟老师?”   孟桐努力回头,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李则安,很不甘心地垂下眼皮。   谭斌嗤笑一声。   大概李则安也觉得这个小教训已经足够,一松手,回力镖下的人失去重心,跌在地上。   他们仨绕过揉着肩膀的孟桐,继续离开。   谭既来抓着脖子,还在思考自己该不该跟上去,就看见孟桐缓了口气,手臂一挥,白色回力镖冲着三人后背挥过去。   谭既来大惊失色:“则安!”   李则安早觉察后面有异,已有提防,反而是听到谭既来的喊声后,动作滞了片刻。   他侧身闪开,握着刀的手青筋暴露,看样子还是在尽力克制,不想跟孟桐打架。   孟桐一击不中,反手又是一镖,一边打还一边喊:“你干的什么勾当!让你丫的不学好!”   谭既来听见这话,终于明白了孟桐在抽什么风。   他导一直都知道Bug的存在,现在又在林子里遇到身份不明、衣着奇怪的人士,肯定误会李则安他们是Bug的人。   不过他导就像1739说的,有职业大病吧,遇到Bug不跑也就算了,还冲过去教育他们——牛逼。   想想幸亏遇到的是李则安,要真遇到Bug,他和陆瑶骨头都得被拆了。   谭既来忽然想到什么,回头看陆瑶。   他师姐扒着树,精致的脸扭成一团,在左伊的威压下瑟瑟发抖。   这应该是她口中被李则安袭击那次。   但……谭既来心道他师姐真逗,谁袭击的谁啊。   那边孟桐一连串的进攻把谭斌彻底激怒。   他抬起手里的刀格挡住镖弯,五官乱飞:“我草了!你他妈到底有完没完!”   没完!   孟桐冲他一拳挥过去。   谭斌错开拳锋,放手发飙。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谭既来站的很近,扭打的两人稍微发挥一下,拳脚就勾到他面前。   “我去……”某位知识分子躲开,不妨被猫藤绊住腿脚,跌在地上双手后撑离开打斗区。   爬着爬着,他摸到什么光滑圆润的东西。   一低头,是棕色马丁靴的鞋面。   谭既来恍惚了一下。   好像两个月前,也有过这么个场景。   他顺着看上去,笔直的小腿,笔直的大腿……最后是李则安低头看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还是从前般澄澈、明亮。   谭既来飞快地把头低下。   他有点难过。   “我们见过吗?”李则安忽然问他。   谭既来又抬起头,见那双清黑的眸子轻闪,似乎在努力回忆。   但回忆是徒劳的。   他们见过,只是不在这个时空。   “没有。”谭既来笑笑。   这个笑在李则安眼中,多多少少有些惨淡,完全不像他刚刚捉弄孟桐时笑得那样真心。   他蹲下身,两人脸贴的极近。   谭既来紧张到忘记呼吸:“怎么了?”   “怎么了?”李则安咀嚼着这仨字,声音陡然变得森冷,“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   谭既来愣了。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情急之下叫了他的名字。   上次喊他“则安”还是在山洞里。   他觉得别扭,之后再没叫过。   刚刚一着急,脱口而出,但如果不是李则安问,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叫他什么。   这次好像自然了很多。   他的名字也没有想象中烫嘴。   只可惜遇到的是这位“李则安”。   这位“李则安”看眼前的人突然落寞,原本冷厉的语气稍稍融化。   他问:“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谭既来垂下眼皮:“嗯。”   旁边两人还在扭打,难解难分。   孟桐身手确实不错,虽然稍落下风,但是谭斌一时间也难将他制伏。   两个人不知不觉,迫近谭既来和李则安所在的位置。   谭斌后撤一脚,他的刀鞘冲着谭既来脸捅过去。   谭既来“卧槽”了一声,下一秒就被李则安拎着躲开。   刀鞘杵地,戳了个深坑。   谭既来一脑门儿汗,连忙向李则安道谢。   而李则安鼻息一动,倏然心惊。   他低头看着臂弯里的男生,察觉到他身上有股很熟悉的味道。   仔细想了想,他错愕地发现那是他屋里洗衣液的香型。   这么巧?   谭斌孟桐还在打,你一拳我一脚,又瞄准了谭既来。   某位活靶子头皮发麻,疯狂往后挪。   李则安感觉到他在不安,寻了个时机,插手进去,强行把打架的两人分开。   “够了!”   谭斌呲着牙,几乎爆炸,李则安得很用力才能按住他。   而孟桐抹了下嘴角的血,又伸手去抓李则安的肩膀。   这回李则安按着谭斌,没腾出手,闪身的时候被孟桐扯开挂在身上的背包,一个黑色的证件本从夹层掉落。   孟桐弯腰去捡,众人大惊失色,就连离得很远的左伊都大步流星奔过来想要阻止。   但还是晚了,孟桐拇指捻动,翻开了扉页。   他看着手里的证件,呆住,甚至被谭既来劈手抢走,都没能回神。   谭既来扑过去夺过那个黑色证件,得手后看都没看,转手还给李则安。   他知道那是国际刑警证,1739给他亮过两回。   他满脸担心,喘着粗气,以至于证件的主人都愣了一下。   “你……”李则安握着证件,又换了个开头,“我们真的不认识吗?”   谭既来发现他探寻地看着自己,无意识抬起手,食指来回蹭着鼻尖:“不认识啊。”   李则安微眯眼睛,显然不信。   然而如果认识,那就更奇怪了。   他明明对眼前这个穿破旧皮夹克的男生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是这个男生似乎很熟悉他的一切。   他知道他的名字,还会紧张他的身份。   “则安……”   旁边孟桐喃喃叫他。   李则安冷漠地看着孟桐。   谭既来顺几口气,平复下来。   孟桐看过李则安的证件,应该明白他们是好人。   但他还是一脸沉痛,掩藏在眼镜片后的小眼睛被一层薄薄的水雾蒙上,仿佛李则安是个失足少女,令人难过惋惜。   左伊已经赶过来,半张脸都是她冒火的眼珠,看样子恨不能把他们打包灭口。   谭既来知道左伊一贯规矩,刚才他接触了那个证件本,简直就是在左姑娘的雷区疯狂蹦迪。   感受到左伊怒气冲冲的目光扫过来,他扯出个友好的笑,意思是你认真琢磨下,我跟你们一头的呀。   但左伊显然误会了这个笑的含义,以为他在挑衅,一脚下去碎石子夹杂着泥巴扑了谭既来一脸,呛得他一边咳嗽一边狼狈地抹开身上的土。   左伊叽里咕噜一通,越说越激动。   谭斌本来火气就没下去,被一撺掇又炸了。   李则安一手按住一个,生扛住两个被激怒的同伴,逼视孟桐:“带着你的学生,离开!”   孟桐看了眼他手里的黑,大概是想问证件相关,但还没发出音节,就被李则安厉声打断:“少废话!”   这是怕他说不该说的。   孟桐喉结激烈地滚动,捡起打斗时扔在地上的双肩背,昂首说:“我凭什么走,我的科研项目还没有眉目。”   谭斌狂喷:“眉目个屁,你知道这林子多危险吗?”   “是很危险,”孟桐瞪他,冷笑,“这不碰到疯狗了?”   谭斌气的凝固半秒,“唰”的抽出刀,瞬间落在孟桐脖子边。   陆瑶尖叫,又换来左伊一句冷肃的“shut up”。   谭斌眯着眼睛,脸如冰山,语速很慢:“我说,你带着你的女学生,滚,听懂了吗?”   孟桐垂头看了一眼脖子上的刀,缓缓找到李则安的脸:“我不会走。”   他顿顿:“你知道的,你该懂的。”   谭既来看到李则安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动摇。   但他眨了一下眼睛,很快把微妙的情绪藏起来,一字一句:“最后一次,离开这里!”   孟桐跟他僵持片刻,忽然后退,喊:“陆瑶?”   陆瑶扒着树,声音发抖:“老师……”   “我们今天任务很重,得赶进度,”孟桐轻抬着下巴,指向丛林深处,“走吧。”   陆瑶:“……”   您确定吗?   他不再跟几人纠缠,带着陆瑶就要走。   恰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警笛声。   “怎么回事?”谭斌惊愕地扫视众人,“谁报警了!”   谭既来猛的回头,李则安被他动作吸引,也跟着看向远处。   树下陆瑶两手空空,一脸无辜。   谭斌犹在骂骂咧咧。   李则安按住他的肩头:“我们先撤。”   没有孟桐的阻拦,他们仨很顺溜地钻入林子,无影无踪。   其实孟桐不是不想阻拦,是没明白为啥他们躲着警察。   他不解地低下头,问一脸淡定的谭既来:“他们跑什么?”   谭既来嗓音低沉:“动脑子!”   孟桐的小眼睛在眼镜片后轻轻眨巴。   陆瑶看到李则安他们撤离,总算几步跑过来跟孟桐汇合。   她挂着一脸汗珠,喘着粗气,像是吓坏了。   谭既来屏住呼吸,轻轻撸起袖子。   他那位师姐无意间扫过他的手腕,然后怔住,不由自主抬头与红绳的主人对视。   她面无表情,但很快,她笑了一下。   谭既来后背发冷,笑不回去。   “同学,”陆瑶漂亮的眼睛弯弯的,“还没问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谭既来心道还不是托你丫的福。   陆瑶走近一步,谭既来下意识后退。   她转了下眼珠,秀气的眉毛轻挑,敏锐地发现谭既来怕她,虽然她不明白谭既来在怕什么。   孟桐听到林子里慢慢传来警察搜捕的声音,不耐烦地说:“妈的谁把警察招来了,真麻烦。”   陆瑶一派靠得住的样子:“老师放心,我去处理。”   她说完又看了眼谭既来,嗓音温柔:“同学,你是误入这里的吧,我送你出去。”   如果不是想通一切,谭既来还觉得她善解人意。   所谓送他出去,与鬼森林第一夜支走孟桐、把他单独留在越野车里那招如出一辙。   谭既来头皮麻到快脱发了:“不用。”   他边说边退,沿着那仨消失的方向撒丫子狂奔。   论身手谭既来真不太行,但是论跑步,他还没输过。   唯一让他没料到的是,这次他循着方向跑了很久,一直没有找到李则安他们仨。   情况不太妙。   谭既来左手掐住手腕上的红绳。   妈的暴露给陆瑶这事儿做的有点草率了。   他不知道陆瑶用什么方式跟Bug联系,也不确定陆瑶是不是已经跟Bug联系了。   但凭直觉,谭既来觉得陆瑶肯定会尽快通知Bug的人来抓他。   上一回他晚上被陆瑶发现这根红绳,第二天一早Bug就来了。   这回恐怕也慢不到哪里去。   谭既来看看天,估计自己最多只有十二个小时。   时间紧迫,他得抓紧自救。   这条路上的其他三个人,早就发现自己身后多了条小尾巴,并且在小尾巴追上他们之前隐匿起来。   他们藏身在几棵古树背后,静静观察着谭既来的一举一动。   不远处穿破旧皮夹克的单薄男生抬头,辨明方向后,直接往鬼森林外围走去。   左伊脸色特别差,叽里咕噜几句,意思是这人很有问题。   他们仨前几天接到Pest的消息,说Bug派了一个人潜入鬼森林。   他们的任务是找到这个人,盯紧Bug的动作,伺机争夺蛊虫。   谭既来表现异常,引起了左伊的高度警惕。   但是要说他是,左伊也觉得不太可能。   这人明显自保都成问题,Bug派他一个人来是来搞笑的吗?   “来搞笑的”那位提心吊胆出了林子。   他其实根本不想出来,因为这个时空按道理来说,还有另外一个他。   如果没记错,三月的他正在京师大的校园里,玩命搞毕业论文。   他拿起手机观察,别说信号,现在根本开不了机。   大概来到异时空,手机无法使用。   想了想,谭既来轻车熟路跑到蒲扇奶奶的小卖铺借电话。   拨通了警局的号码,转接内线01-318时,接线警察说:“对不起,没有这条线。”   “怎么会没有?”谭既来心瞬间下沉,狂搓头发,“您帮我再查查行吗?”   警察:“不用查,01-318这条内线暂时没有被启用。”   谭既来:“……”   警察忽然警惕起来:“您通过什么渠道知道我们内线的?您到底找谁?”   谭既来匆匆挂了电话。   他找1739。   但找不到。   一回头,小男孩正坐在板凳上,手边摊着那本诡异的画册。   “小帅哥,”谭既来熟练地挂上和蔼可亲的笑脸,问,“有纸笔吗?”   小男孩笑了声,蹦蹦跳跳去给他拿。   他翻阅那本熟悉的画册,意识到过去自己陷入了年龄误区。   烫头的阿姨。   小男孩把绿色六棱的铅笔和白色的草稿纸递给他。   他一屁股抢了小男孩的板凳,坐在上面随手勾勒出陆瑶的脸,问小男孩:“画册是不是这个阿姨掉落的?”   小男孩弯着腰,手支在膝盖,稚声中充满惊讶:“叔叔你是神仙吗?”   言外之意,是的。   “是哥哥,”谭既来拿铅笔头敲了下小男孩的脑壳:“哥哥能掐会算。”   不但能掐会算,还能穿越时空……好像是前几天,他还是个孩子。   一眨眼,他在真正的小孩子眼里已经是叔叔了。   他带入自己的视角,认定小男孩说掉落画册的烫头阿姨是Bug雇来的那个卷毛阿姨,没想到这小孩子说的是留大波浪的的陆瑶。   仔细想想,陆瑶确实有问题。   第一回进鬼森林,她支开孟桐,拿走钥匙,还神他妈叮嘱他千万不要下车,如果不是他机警,外加命大遇到李则安,早在几个月前就死了。   她提到过“孟老师早就想去警局看你”,说明她通过孟桐得知自己在警局,才有了警局好几回险情。   她常常问一些谭既来无法回答的问题,怪他自己迟钝,没发现陆瑶问的句句直切要害。   谭既来随即意识到,傍晚那会儿,她不是不知道孟桐有意向他隐瞒生化实验的进度,而是故意透露出他们需要丧尸动物做实验的消息,以引诱自己重返鬼森林。   她了解他,也了解孟桐。   甩开特警,荒郊野外,她身上再挂个定位器或者什么信号装置跟Bug沟通即时位置,谭既来自己都觉得Bug那晚是绝佳的动手时机。   Bug抓了他,灭了孟桐的口,在1739发现异常之前撤离,从此世界之大,又多了一个失踪人口……   他妈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头皮麻到快脱发”,自己都笑了哈哈哈哈,放心放心,不会让来宝秃头的。   到这里应该能解释为什么来宝第一次进鬼森林,谭斌他们对他态度一般,甚至有点反感,纯纯托孟老师的福……后面关系变好也全靠来宝人好性格好,自己打开了局面~~   再就是孟老师的人设问题,他性格方面的缺点确实存在,设定就是这样。开篇他把来宝直接带到鬼森林,做这样事的人一定是一个自我(自私)、强势、冲动、脾气也不太好的人,整篇就延续这样的性格写下来的。后文会写他和李小时候的矛盾,个人觉得这个更过分。因为孟争议大,有段时间我一脑补这段剧情和评论区可能出现的评论,头也麻到快脱发了哈哈哈,但纠结了很久还是决定写出来,因为这样全篇会完整,会交代清楚为什么李孟不和。   但是我确实没把孟老师往漠视生命、随意牺牲他人这个方向塑造,如果有这样的感觉,锅我背,写作方式的问题吧。我在写的时候,代入他的视角,全文的打开方式应该是:嗯鬼森林有一定危险,但是明线说危险可控,以我武力值可以保护我的学生……嗯嗯陆瑶很靠谱,谭既来交给你……啥?你把他一个人丢车里了??卧槽车毁人无,他人呢?(我们跟随来宝视角看不到)……嗯李说他遇到了谭既来,哦耶他应该是安全的……正好让老秦去找谭既来,说不定老秦能见到李……嗯?谭既来说有人追杀他??卧槽这有点吓人啊,Bug真来了??那我得赶紧把谭既来交给明线警察带出去……啊这,李非要我的学生,行吧给李也一样,反正都是警察……哦耶Bug终于无了我终于可以做实验啦啦啦……卧槽Bug怎么又来妈的逗我呢……   总之大家看书的感受肯定没错,如果与我最初的想表达的内容有所出入,除了一千个人哈姆雷特外,就是我的写作方式表达方式欠缺火候。我需要在作话和评论区解释我的人设和故事情节,就说明我没有在文中写清楚。我尊重且接受所有的批评和建议,有在反思和学习。   最后还是很爱大家,今晚再撒一波小红包吧~~ 第42章 电话   谭既来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试着给赵警官打个电话,毕竟现在唯一有可能联系上的国际刑警就他一个。   然而拿起电话……谭既来踢了一脚青石墩子。   草,赵警官电话没记住。   外面疾驰而来一辆黑商务,猛地刹车以致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尖叫,骤然停在小卖铺门口。   谭既来在屋里看见跳下来一个白皮大胡子,瞬间脑壳炸裂。   这他妈就撞上了!   他连忙拿着那本画册闪到内院里藏起身。   背靠着墙,他听见白皮大胡子叽里咕噜一通,蒲扇奶奶也叽里咕噜一通。   不知道他们怎么交流的,反正外面叮叮当当半天,最后这伙人上车,伴随着发动机低沉的闷声飞速远去。   谭既来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重新走进小卖铺。   蒲扇奶奶坐在玻璃柜台里,正握着一沓红色钞票,兴奋地数着。   她手边还随意扔着两把没拆包装的榔头,谭既来看到把手上的红色光面标签——章小泉。   原来黑衣人的榔头这家店买的。   谭既来轻笑一声。   这小卖铺做了Bug的生意,约等于国际贸易了。   两步踏出小卖铺,他看到那辆黑商务变成个小点,扬起漫天尘沙。   Bug还不知道他离开鬼森林,他目前还算安全。   但是鬼森林里有李则安一行,他们还不知道Bug赶到的消息。   有危险!   他重新吊起神经,一步蹿回小卖铺,又借老奶奶的电话拨到长市警局。   接线警察换了一个,听声音就知道是个慢性子:“您好,长市警局。”   谭既来语速飞快:“您好您帮我接赵警官吗?”   警察错愕:“赵警官?”   谭既来:“对。”   警察笑了声:“我们局好多赵警官,你说的是哪个赵警官?”   谭既来被警察悠哉漫谈的语气搞的烦躁:“国际刑警,代号08455。”   警察:“嗯嗯好的,请问您怎么称呼?”   “我是……”谭既来叹气望天,“谭既来,既来之则安之的既来。”   警察那边传来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大概是在记录:“您找赵警官什么事?”   谭既来都快炸了:“您先帮我接一下行不行?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他!”   警察:“……您稍等。”   谭既来心累到抱头蹲下。   他终于体会到1739他们吐槽跟明线对接,能活活被对方的效率气死。   太磨叽了。   接线员大概按了静音,帮他转接赵警官办公室。   大概半分钟后,听筒“滋啦”一声,恢复通讯。   接线警察说:“你电话来的特别巧。”   谭既来狂抓头发:“怎么巧了?”   警察:“赵警官在十秒钟之前,被通知处理一起紧急情况,所以电话无法接通。”   谭既来:“……”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谭既来急的冒火,   想到上次Bug和李则安他们打架的惨烈场景,他就控制不住地紧张。   那次他引来乌鸦,三人才得以脱身,这回遇到没有乌鸦Buff,他都不敢想会是什么情况。   他用手机登上刑事理事会的官网,搜索一圈都没找到什么报案啊提供线索之类的链接,只有一个通用的联系电话。   谭既来抿嘴。   没办法,只能打打看。   电话打过去,是一阵漫长的人工语音,谭既来按了好几个数字,都没找到合适的入口,最后干脆转接人工。   人工通道需要排队,传声筒里音乐优美,但是谭既来无暇欣赏,满心都是快点接快点接,快点接行不行啊啊啊啊……   他等的心力交瘁,急的抬脚猛踹小卖铺门口的石墩子。   不远处一直悄悄观察他的谭斌目瞪口呆:“这人是不是疯了?”   整个上午,一直在打电话。   打就打吧,好端端的突然发疯。   他看着谭既来单薄的小身板站在小卖铺门口,一脚一脚跺着石墩,举止滑稽,忍不住笑了声。   这男学生……其实挺可爱的。   李则安盯着那个瘦弱的背影,沉吟几秒:“他会不会在报警。”   谭斌“啊”了一声:“报警?报什么警?”   李则安:“刚才Bug抵达,他几乎是在下一秒就躲了起来,明显知道些什么。”   谭斌震惊地看着李则安:“卧槽他怎么会知道?”   他们都还没跟Bug打过交道。   李则安没说话。   这个男生知道的事情很多,像个谜团。   又想起破晓时分,他把他从水里捞起来后,这个男生攀着他的胳膊,迷迷糊糊抬了下眼皮,声音又轻又哑,无意识地喃喃一句:“则安……”   他当时就愣住了。   他认识他。   两人身上的设备忽然同时震动。   谭斌掏出特制的通讯工具看了一眼,冷哼着说:“左伊说在那个女学生身上搜索到不止一种信号,她果然有问题。”   李则安抬头,目光又投向远处那个小人。   在警笛声响起的瞬间,这个男生就反应到是孟桐的女学生报的警。   如果不是他目光的指引,他没那么快怀疑一个女生。   但问题是,这个男生怎么会反应这么快?   谭斌继续浏览左伊发来的消息,眼睛逐渐越瞪越大。   他拍了拍李则安,把设备挪过去,嗓音跟见鬼了一样:“你要不要看一眼。”   李则安垂下眼睛,扫了一眼屏幕,同样惊讶地抬起头,跟谭斌交换眼神:“我看错了还是17看错了?”   那边谭既来目光呆滞,都快等的老年痴呆了,电话也没接通。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排到他,是位女警察。   虽然是警察,但是她一口标准的客服腔:“您好,这里是刑事理事会国内区热线,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咨询的吗?”   谭既来早等的炸毛,一秒钟飞速吐出七个字:“我不咨询我报警!”   那边被他震住,愣了一下:“报警?”   “对,重大跨国案件报警,或者说是提供线索,应该找谁啊?”   女警察声音一下子冷肃起来:“稍等,我帮你转接……”   她话没说完,谭既来握着电话的手忽然被人有力的握住,拉向身侧。   他整个人不由自主被那股力量牵动,踉跄两步转身面对旁边高大的灰色身影。   下一秒,那只手利落地挂断电话。   他错愕地跟灰色身影对视,发现李则安和谭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   “为什么报警?”李则安看着他的眼睛问。   谭既来张开嘴,又慢慢合上。   他报警是为了救他们,但是他们现在安然无恙在村子外面,那就不会有危险。   他很缓慢地转动眼珠,很快反应过来为什么刚刚自己找不到他们。   看来他们一直跟在他身后。   三人组在林子里分工,左伊负责盯住陆瑶,李则安和谭斌跟踪谭既来。   说实在的,谭既来反侦察能力为零。   起初他身后的两条小尾巴还藏一藏,躲一躲,后来发现根本没这必要。   只要保持几十米的距离,前面的小聋子根本听不到背后的异常。   小聋子闷头向前冲,急吼吼地从727地区里钻出来,又轻车熟路找到村子,一头扎进小卖铺。   期间但凡回一次头,就回一次,他们都能提前暴露。   报警电话被挂断,理事会几乎是在下一秒回拨电话。   李则安扫了一眼屏幕上的电话号码,从谭既来手中抽出手机,递给谭斌:“处理一下。”   谭斌接过手机,收起落在谭既来身上的狐疑目光。   这男生看到老李后,眼睛就没从他身上挪开。   还看得那么……欲语含泪?情绪万千?委屈巴巴?   谭斌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李则安看着面前的人眼中情绪激烈,握紧他手腕的力道不由得松了两分,问:“你知道什么?”   这回语气温和,已经没有了清晨的冷厉。   其实谭既来可以承受李则安不怎么友好的态度。   人有时候就是很奇怪,扛得住压力,受得了冷语,却经不起几句温言。   一上午的焦急、委屈、烦躁、抓狂,此刻化成一股浓浓的酸意,从心口窜上眼底。   谭既来眨了下眼睛,把眼泪憋回去。   然而还是掩饰不住嗓音里的哽咽。   他声音低哑:“我什么都知道。”   李则安:“你怎么知道的?”   谭既来舌头把腮帮顶起个大包,沉默。   他好多话想跟他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的奇幻经历,不聊个把小时能说明白么。   两个人安静对视,一个满腹疑问,一个一肚子答案,却偏偏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   忽然远处又传来一阵警笛声。   “小心陆瑶,小心Bug,”谭既来飞快把重点交代清楚,手腕从他掌心抽出,轻推他的肩,“快走。”   李则安已经不再意外他知道他们必须躲着警察,谭斌把手机还给谭既来,两人飞快离开。   看见他们钻入村落中没了踪影,谭既来松了口气。   他记得Bug被“拔除”之后,李则安还是要去Pest潜伏。   总之不把这些乱七八糟的黑公司全部打尽,他们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在人间行走。   他们从事世界上最正义的工作,却与阳光无缘。   警车停在小卖铺门前。   一个普通民警下车,两步走过来。   “你好,”警察站在门口,伸头问,“刚刚你们这儿谁给长市警局打过电话?”   蒲扇奶奶用蒲扇尖儿指了指门口的小皮夹克。   警察侧首,跟谭既来对视一眼。   谭既来认识他,这是“昨晚”陪他进鬼森林的高个警察。   高个警察打量着他,一本正经:“你打的电话?”   谭既来:“怎么了?”   打电话也不行?   高个警察公事公办:“麻烦配合一下,跟我们走一趟。”   谭既来被带回派出所,又换了辆车,往长市的方向疾驰。   这条路来来回回走过好多趟,每一趟都有不同的心境。   他夹坐在高个儿和矮个儿警察中间,目光放直,透过挡风玻璃落到前面的柏油路面。   中午时分车子驶入警局,坐在前排副驾的警察先下车,不一会儿带了个熟人过来——赵警官。   谭既来坐在车里遥遥看见赵警官过来,轻呵一声。   他也正想找他。   赵警官这次没有之前客气,非常冷漠地接手谭既来。   他话都没跟他说一句,转身给他关到一楼大厅旁的接待室。   谭既来主动跟他攀谈,被一句“我还有会有空再说”给打发了。   谭既来鼻息冲出一阵气流,拉开椅子坐下。   恰好是警局的饭点,赵警官让人给他送了俩菜一碗粥。   谭既来慢吞吞吃完免费午餐,心道食堂做的饭就是难吃。   下午一点上班后,有警察来收拾他的碗筷,顺手给他倒了杯茶。   白底蓝花的一次性纸杯上方,袅娜着白烟。   谭既来吹着热气,慢慢喝完。   这间接待室带卫生间,谭既来喝了一下午水,跑了八百遍厕所。   纸杯的卷边都被他咬了一圈,赵警官还是没来理他。   等过傍晚,天色从深沉的蓝变成漆黑一片。   墙上的电子钟显示九点,整栋办公楼都已安静下来。   除了值班的警察,所有人都下班了。   还开会呢?   谭既来转转眼珠,很快想到了原因。   他盯着纸杯轻笑一声,决定逗逗赵警官。   谭既来起身走到门口,拉开玻璃门。   站岗的两名警察听到动静,“嗖”一下抬起胳膊,把他拦在屋内。   谭既来扫了他们一眼:“干什么?”   警察:“抱歉,你现在不能出去?”   谭既来:“我也没想出去,带我来的赵警官呢?”   警察:“赵主任在忙,等他忙完了会过来找你。”   谭既来“哦”了一声,就要关门。   而那门在要合上的前一秒,被人用脚别住。   谭既来抬头。   是赵警官。   他手中捏着记录本,关节泛青,声音冷肃:“你怎么知道我姓赵?”   谭既来强忍笑意——果然逗成功了。   办公室里,气氛冷的谭既来拉起皮夹克的拉链保暖。   赵警官坐在他对面,旁边跟着记录员。   他倚着靠背,人到中年的脸满是严肃,不带任何感情地问他:“姓名?”   谭既来捧着纸杯,答非所问:“我犯什么事儿了吗?”   赵警官中年的脸近乎冻住般僵硬:“你说呢?”   谭既来笑意盈盈:“没啥吧。”   他说完还伸伸脖子,脸怼进两分:“要不您抛砖引玉一下?”   赵警官气到快把他瞪穿了。   然而没用。   今天的谭既来早不是俩月前那个谭既来。   他跟1739还有那俩门神混熟之后,他们仨有一搭无一搭地跟他聊过好多案子。   慢慢的,谭既来摸清了警察们的套路。   说白了,他们摆出来的冰块脸、制造的紧张空气,只是为了施加心理压力,震慑罪犯,让他们在威压下主动坦白。   包括赵警官下午不理他,非捱到这个点过来问话,也是为了消耗他的精力——1739说过,这是一种常见的审讯手段,每个警察都会用。   但其实,只要你啥都没干,完全不需要怕,他们拿你没办法。   他像个混迹江湖的老油条,对上赵警官这种干行政的警察,碾压式占上风。   并且赵警官制造的这点恐怖气氛,对于曾经生扛过1739强大压迫感的谭既来来说,跟没有差不多。   他甚至能在赵警官杀人的目光之下,悠哉地把玩纸杯,盘算局势。   赵警官审他,但是没把他带去审讯室,说明他们没有掌握他违法犯罪的证据,不敢真审……当然他三好学生,五好公民,本来也没干过啥坏事。   村子里他忽然被警察找上门,又顺溜地带到这里来交给作为明线的赵警官,说明明线已经得知了他的存在。   讲道理明线的反应速度应该没有这么快,大概率是暗线的要求。   他给长市警局打过两个电话,第一个电话转接01-318,失败;第二个电话转接赵警官,也失败。   第二个电话他提及了赵警官的名字和代号,如果是第二个电话引起了暗线的注意,赵警官应该心里有所准备,不至于被叫出姓氏就按捺不住现身。   看来是第一个电话。   内线01-318。   他都没打通,为什么会引起暗线的注意?   但总之,暗线肯定在暗中观察他,十之八·九是留守警局负责接应的1739。   想通这点,谭既来安心好多。   赵警官吓不住谭既来,脸色愈加难看。   谭既来双手捧着纸杯,怕他气坏了,主动问:“是谁让您找我来的?”   赵警官难以置信,谁审谁呢?   他戴着耳返,偏头听了几秒,声音如冰碴子般冷锐,质问谭既来:“早上你给警局打过电话?!”   谭既来不在意他的装腔作势,简短地“嗯”一声。   赵警官:“为什么打给警局?”   谭既来:“报警。”   赵警官:“报警打报警电话,为什么打内线?”   谭既来深深看他一眼,又问:“谁请您找我来的?”   赵警官明显不悦:“我在问你话。”   谭既来:“不是很明显吗?”   赵警官眉毛挑飞了,明显啥了?   谭既来:“我找的就是他。”   赵警官:?   办公室一阵静默。   半晌,赵警官磕磕绊绊问:“你说你找谁?”   谭既来把纸杯推给记录员:“麻烦出去帮我倒杯水。”   记录员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没动。   耳返里大概在说什么。   赵警官听了会儿,跟记录员说:“去吧,倒杯水。”   记录员瞪了眼谭既来,握着纸杯出门。   谭既来无所谓地笑笑,起身把记录本捞过来,翻了一页“刷刷”随机写了串数字,然后把本子推到赵警官面前,用中性笔的末端轻轻在几个特殊的数字上挨个敲打。   1739。   赵警官冰块脸已经融化了大半。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讶地抬头看着谭既来,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   谭既来笑笑:“我说过了,我找的就是他。”   监控室的1739比赵警官还惊讶。   今天凌晨,他领导按照Pest提供的消息,带着两个同事潜入鬼森林。   而他被安排到长市警局,负责外围接应。   八点,警局上班。   他跟明线的08455对接后,带着2263和22107进驻小楼。   那两人整理办公室和材料,他则在警局转了一圈熟悉环境,顺便去通讯室请同事帮忙开通一条内部专线,用于必要时候的沟通。   简单的手续后,他从经办警察手里接过内线的号码。   刚扫了一眼,他就听见旁边的接线员说:“不用查,01-318这条内线暂时没有被启用。”   那瞬间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又或者是听错了。   他瞪大眼睛又看了一遍手里的号码,确认自己没看错,脸色“唰”一下惨白。   一步冲过去,他把手里的卡片展示给那个接线员,锐利的目光扫过来电显示。   好在接线同事机警,懂了他的意思,当即追问一句:“您通过什么渠道知道我们内线的?您到底找谁?”   对方挂了电话。   接线员摘了耳机,他问明情况,后背发冷。   这个电话来的太诡异了。   通讯室的负责人发现异常,连忙问要不要打回去再问问。   他按住负责人:“先别打草惊蛇,查一下号码所在地。”   十分钟后,技术部门发来加急报告,查明电话波段来自距离727地区最近的村子,业主是个六十岁老太太。   但报警录音他反复听过多次,电话里的声音明显是个年轻男孩,且没有使用变声器。   情况有变。   727地区出事了。   他担心领导三人组的安危,却也不敢贸然联系。   因为按照规定,他们之间单线通讯,只能李则安联络他。   他把手里写着号码的卡片攥成团,狂奔到08455的办公室,请他即刻派人把打电话的人挖出来。   08455听完,也觉得事态诡异,立即通知相关地区的警局帮着协查。   等待期间,他坐在小楼的办公室里,紧张地不知所措。   一来担心他领导的安危,二来担心惊动Bug。   Bug这个组织十分狡猾,一旦发现情况不对,宁肯放弃到手的利益都不轻易涉险。   如果被他们知道理事会在湘西有所部署,按照以往的行事风格,他们肯定会立即撤离,几年之内都不会轻易重返。   那这一两年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原以为这个打电话的人没那么容易找到,谁知道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听说对象抵达警局,他站在窗边远眺,看到一个穿古怪皮夹克的大男生从车子里跳下来,还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跟在赵警官屁股后面,大摇大摆进了办公楼。   1739下巴掉下来。   当警局是你家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接线那一段,只是为了戏剧效果呼应后文~~   一时冲动,今天激情三更,老时间中午11点,下午3点,晚8点~ 第43章 审查   中午赵警官安置好谭既来,问下一步该怎么办。   1739坐在监控前,看着那男生鼓着腮帮,呼啦啦吹杯口的热气,胸口控制不住堵得难受。   臭小子一个电话,把明线暗线两条线搅翻了天,结果人家没事人一样,还在慢悠悠品茶。   他不爽,冷哼着甩出一句:“先消磨他一阵。”   看他熬到晚上还能这么悠哉。   谭既来在办公室喝了多久的茶,1739就在监视器干巴巴坐了多久。   下午最无聊那阵,谭既来起身在办公室转了一圈,甚至把墙上挂的什么守则纪律都读了一遍。   1739直起身体,以为他要有所动作,谁知道屏幕里的小人昂首“哇哦”一声,又没了下文。   俩人耗到晚上,谭既来乖乖地坐等,1739却坐不住了。   他迟钝的反应过来,被消磨的是他。   “赵警官,”1739很不甘心地开口,“时候不早了,要不您去看看?”   赵警官心道也是,这男生进了警局跟回家了一样,看样子就算扣他十天半个月,他也不带着急的。   他推门出去,在拐角处听到交谈的动静,下意识顿住脚步。   要是这男生真的按捺不住,他们就再跟他耗一会儿。   谁知道那男生一句话,直接击中他天灵盖。   一步过去,他卡住门,紧紧盯着男生黑亮亮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姓赵?”   男生眉眼弯弯,拼命地控制嘴角的笑意,然后胳膊一推,玻璃门洞开,意思是“来了老弟,进来吧”。   妈的……   眼下办公室里,空气像是水泥,把赵警官和谭既来牢牢固定。   半晌无人说话。   赵警官一来被谭既来接连逗了好几次,怪烦的;二来他对1739手头的案子一无所知,真不知道该跟谭既来说什么。   他今早临时被0417安排工作,负责对接某一支暗线小组。   明暗线有别,暗线经手什么案子,明线只有高层知道,像他这个级别,很自觉的只对接,不打听。   所以他戴着耳返,充当暗线1739询问谭既来的传话筒。   这会儿大概是1739也懵了,半天没跟他说下一步该怎么办。   屋子里两个人面面相觑。   谭既来把赵警官每根头发丝都打量了一遍,实在不想再耗下去,主动问:“请他来见见,可以吗?”   1739虽然是暗线,但不是卧底,身份没那么敏·感,应该可以见。   赵警官没说话。   视频音频都直达监控室,他等1739的意思。   半分钟后,缓过来的1739说:“我这就下来。”   赵警官如获大赦,立马开始收拾东西。   这男生好欠好烦,谁爱审谁审。   谭既来听不到指令,只看见赵警官是要走的意思。   他伸手按住他的记录本,语气也不自觉地变得冷硬:“他来吗?”   没惊动警方还好说,惊动了他必须得找到暗线。   万一普通警察调查他,发现世界上有两个谭既来,这案子彻底瞒不住。   灵异骇俗,超脱认知,必然引起大面积的恐慌骚乱。   没调查清楚之前,绝不可以让外人知道。   赵警官一开始看对面的男生瘦弱单薄,嬉皮笑脸,虽然烦他,但内心深处真没把谭既来当颗菜……是颗菜也就是株奶白菜。   这会儿“奶白菜”忽然强硬,赵警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答:“稍等。”   说完一想又觉得跌份儿,他冷哼着抽出记录本,脸色不善。   谭既来眨了眨眼,平复心情,笑着说了句“好嘞予.讠”。   他靠着椅背摇啊摇,期待见到1739。   门很快被推开,一个黑色的人影阴沉着脸走进办公室。   谭既来站起身,愉快地对他笑笑。   1739脸色难看的跟赵警官有一拼,完全没有笑意。   他跟赵警官点头,打过招呼。   赵警官随即离开,屋子里只剩下谭既来和1739。   1739冷如寒冰,锐利的目光落到谭既来身上,带着强大的压迫感说了声:“坐。”   谭既来乖乖坐下,脑袋里却不由自主冒出前几天两个人闹着玩,1739把手里的黄瓜举得高高的,结果黄瓜尖不慎怼到天花板,半根折断砸到脑袋,他懵了刹那的样子。   反差好大……   1739两步走到他对面,拎着椅子坐下。   两人隔着一张桌。   他也带来了笔录本,搁在桌面上摊开,问:“姓名?”   “谭既来。”   “出生日期?”   “2000年3月21。”   “职业?”   “学生。”   “学校?”   “京师大,哲学系,”谭既来顿了一下,“不过我研究生考上了北通大,物理系。”   1739冰块般的脸露出一丝裂纹:“哲学系,跨考到物理系,你挺厉害啊。”   谭既来忽然说:“监控都关了吧。”   1739摸不着头脑:“什么?”   谭既来想借他的纸笔,但1739做事没有赵警官那么随意,笔录本绝不可能递到他手里。   没办法,谭既来只能用手指,在桌子上划来划去,写了四个数字。   一边划,他一边说:“对他来说比较难,对我来说还好。”   1739眼珠子快掉下来了。   1623的物理……跟他的发型一样,只有一点点。   1739抬起头,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这男生是神婆,能未卜先知吗?   谭既来深深叹了口气,折腾一天,终于能好好聊聊。   他指了指办公室里的摄像头,还有1739胸口挂的设备,语气温和但是坚定到不容置疑:“关掉。”   1739不从,眯着眼睛用目光拷打谭既来。   后者一脸轻松,还问他:“你说水怎么还不来?”   他都没杯子把玩了。   1739重重喷出鼻息,拿他没辙。   他按着耳返:“63,先关了吧,嗯,留单向通讯,有情况随时跟我说。”   片刻,摄像头红光消散。   谭既来清了清嗓子:“北通大物理系新开的神学专业,你知道是干什么的吧?”   1739迟疑几秒,轻轻点了下头。   他知道不奇怪,他知道才奇怪。   “该专业去年招了个女学生,叫陆瑶。”   1739又微微点了下头,谭既来轻轻扔了颗核弹:“她是Bug。”   “你说什么?!”1739猝然瞪大眼睛,声音也吊起来。   谭既来左手接连下扇,示意他少安毋躁,低声说:“她具体在Bug算什么级别的人我不清楚,但是我能肯定的是,她一直在跟Bug通风报信,利用她的导师孟桐,企图获得蛊虫。”   以及想要弄死他……   谭既来咬着后槽牙,暂且把这事儿按下。   再说事情就更复杂了,他怕1739消化不良。   1739僵在椅子里,手里的笔“嘟”得一声从指缝滑下,戳在笔录本上擦出条长长的黑线。   他思绪爆炸,满脑子都是那个女学生是Bug吗?看资料没什么异常啊?这个男生到底是谁?他怎么知道这么多的?他领导还在727,他们三人安全吗?万一女学生是Bug,他们现在该怎么办?谁来跟他商量商量,要不要实施、该怎么实施抓捕行动……   谭既来看他呆滞,伸手在他眼前摆了摆:“诶诶,我说的你听明白了吗?”   1739“嗯”了一声,又开始问:“你怎么知道的?”   谭既来一脸为难:“这事太复杂了,一时半会我说不清楚,反正消息我带到了,你们赶紧想想怎么处理。”   “我凭什么信你?”   好问题。   谭既来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圈。   他心里很清楚陆瑶一定是,但确凿的证据他还真没有。   跟1739说陆瑶坑过自己,说陆瑶有信号,说陆瑶没事爱瞎打听……这算真凭实据吗?   唯一称得上证据的就是那本画册,但是想到这里谭既来就心累。   小卖铺没摄像头,单凭小男孩一句话,他信,别人会信么?   1739鼻尖沁出一层细密汗珠,目不转睛盯着对面的人。   领导从Pest得到的消息是Bug派了一个人来727寻找蛊虫,如果说是孟桐那个女学生,是完全可能的。   虽然眼前的男生更奇怪……但没由来的,1739觉得他应该不是坏人。   对面的人垂下头,眼睛来回滚动。   再抬起头来时,他轻声叫:“嘉河。”   1739下意识:“嗯?”   “嗯”完1739才反应过来,好像有哪里不对。   我跟你熟吗……   谭既来认真说:“黄嘉河,你比我大三岁,武市人,全家都是刑警,你们家但凡有人出任务,都会在家庭群里说一声……”   他顿了顿:“群名叫「如果人人都献出一点爱」。”   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黄嘉河本来表情凝重的,直到“献出爱”那里,嗤笑一声。   这个男生说的这些消息,包括1623的物理啊还有赵警官什么的,如果有渠道了解,知道也不奇怪。   唯独比较隐私的群名,还真不是这个,这男生说错了。   但这时手机“叮”一声,是他给家庭群设置的特别提示音。   他冰块般严肃的表情又裂开条小口子,不由自主摸出手机,然后下巴“当”得一下砸穿了地板。   就在刚刚,他爹,亲手把群名修改成“如果人人都献出一点爱”。   理由是,今天是他从警30年的大日子,以这句歌词为勉励。   见鬼了……   他全身暴起鸡皮疙瘩,慢慢抬起头,对上谭既来的笑脸。   幸亏谭既来笑的阳光,要是阴森点儿,黄嘉河能当场吓出心脏病。   耳返里传来两声,是2263跟他通消息。   黄嘉河听着听着,顾不上谭既来在,按着耳返问:“谁受伤了?”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黄嘉河匆匆站起身:“回来就好,我这就过来。”   谭既来也跟着站起来:“他回来了?”   “跟你没关系,”黄嘉河收了笔录本,又忽然盯住谭既来,“他是谁?”   谭既来哑住。   “他”是他跟那个黄嘉河的暗号,指代李则安。   这位“黄嘉河”显然还没这个脑子,正莫名其妙看着他。   “没谁,”谭既来摆手,坐下,“你先去忙吧。”   黄嘉河抓着笔录本冲出办公室。   谭既来盯着被他撞的风雨飘摇的玻璃门,开始做阅读理解。   谁受伤了?   回来就好。   这是不是说明有人受伤,但是回来就好?   是谁受伤了呢?   那边黄嘉河飞奔回小楼,那是赵警官给他们开辟的办公区。   李则安三个人坐在办公室,一边翻监控,一边听2263汇报谭既来的情况。   黄嘉河拧开门把手跌跌撞撞冲进去,张嘴就是:“老大,见鬼啊!”   李则安抬起头,大概知道他见的什么“鬼”。   “怎么了?”他嘴角漾起一点点笑意。   黄嘉河面目狰狞,两步跨过来,用笔录本指着监控器里的回放:“就就就就就是他,绝了!未卜先知!”   谭斌被他逗笑:“啊?”   黄嘉河以为谭斌不信,把这一天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说到最后,他呲着牙说:“我都不知道内部专线的号码,他就能打过来找我,前一秒刚说完群名,后一秒我爹就按照他说的改了……多瘆人啊!”   谭斌捋着板寸,重点在:“他居然说物理对他还好,但是对我来说比较难?”   招他惹他了,干嘛拿他举例子。   左伊结结巴巴说:“很好。”   三月份的她中文更差,意思应该是谭既来说的很对。   黄嘉河心有余悸:“这人到底什么来头,为什么找我?而且他知道的也太多了,不是来寻仇的吧?”   “怎么可能,”谭斌笑了声,“你也不看看就他那身子骨,你一拳能打他仨,怕啥?”   黄嘉河心道物理攻击和魔法攻击能一样吗?   他五官扭曲得不成样子,尤其看到李则安表情没什么变化,眼睛嘴巴更是拧成毛巾卷:“老大,您怎么没啥反应?”   说完他回头扫视左伊和谭斌:“你们好像也不是很惊讶?”   谭斌笑了声,摇头,意味不明。   左伊:“陆瑶,Bug。”   黄嘉河愣了一下:“孟桐那个女学生真的是Bug?”   左伊:“Yep。”   黄嘉河“呵”一声,然后点头:“哦也不奇怪。”   他潜意识里已经相信谭既来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但那也不能说他提前预知这件事就正常吧?”   黄嘉河云里雾里,觉得这个世界很不真实。   不是吧,就他一个人觉得谭既来恐怖?   谭斌看到黄嘉河找不到共鸣快被逼疯的样子,笑到肚子疼。   左伊好心叽里咕噜解释几句,黄嘉河听了听,离疯更近一步。   这个世界大概在逗他。   李则安翻阅着黄嘉河带回来的笔录,目光在一个日期上停驻片刻。   面前监控器无人在意地播放,很快到了谭既来要求关闭摄像头的节点。   画面一黑,三角形的播放键随即弹出,表示回放结束。   李则安重新开启办公室的监控器,调出某个画面。   屏幕出现一个小人,正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看样子忧心忡忡。   李则安:“我隔壁还有间空房吧?”   黄嘉河:“对。”   李则安:“给他准备一下。”   黄嘉河:“啥?”   李则安:“还有……”   黄嘉河:“还有啥?”   李则安:“买点好消化的宵夜,送过去。”   办公室里的谭既来很担心他们仨出事,后悔下午不该等那么久,浪费了好长一段时间。   虽然上午李则安他们跟着自己出了鬼森林,但保不准下午他们重返。   万一迎面撞上Bug……谭既来猛甩头。   他的提醒,也不知道李则安会不会相信。   想着想着,外面由远及近,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他耳尖轻动,不由自主循声看向门口。   下一秒,有人敲了敲门。   谭既来怔住,看着一身黑衣的李则安推门而入。   他戴着口罩,鸭舌帽的帽檐压的极低,隐约能看见黑影里的那双清亮眼睛。   完好无损。   谭既来心放下大半。   “你回来了?”他问。   问完又觉得有些奇怪。   这话的语气、措辞,像极了他周末从学校回家,他妈总是对他说的一句——“我们的小来回来啦。”   亲密又熟稔,带着浓浓的欢迎感。   可惜并不适用于他们之间。   李则安点点头,身后的门在弹簧的拉力下,自动归位。   办公室就他们两个。   李则安摘下口罩:“谭既来。”   谭既来以为他也是来审他的,连忙说:“对,是我。”   李则安轻轻问:“同事说晚上没给你打饭,你饿不饿?”   谭既来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李则安认真问,“你饿不饿?”   谭既来这回不但努力听,并且辨认了口型,确认自己耳朵没出问题。   他迟钝地摇头:“不饿。”   然而肚子不争气,话音刚落,就“咕噜咕噜”地闷叫起来。   李则安飞快扫了一眼他干瘪的腰腹,又目光上移,弯着嘴角看着他。   谭既来尴尬地摸摸肚皮:“有一点点。”   李则安:“我先带你去吃点夜宵。”   谭既来又怀疑耳朵出了问题,表情变得惊恐:“吃夜宵?”   他想是想……可是不敢出门呐。   李则安见他误会,说:“我让人打包带回来,我们去小楼吃。”   他没说明小楼是哪里,但谭既来也不需要他解释。   跟在李则安身后,谭既来终于离开这间办公室。   小楼离主办公楼不远。   半分钟,两个人就出现在小楼的楼梯口。   拾阶而上,到了二楼,谭既来本能地左拐,去找他的房间。   但是李则安这次要带他去三楼,听到身后的人在二楼脚步停顿滞留,还转身问了句:“怎么不走了?”   “去三楼?”谭既来轻轻挑起眉毛,“可以吗?”   三楼是他们办公室和宿舍区,机密等级很高。   即使是Bug被“拔除”后那一两个月,黄嘉河都不允许他去楼上活动。   李则安:“你之前……”   他说完又觉得用“之前”这个词很奇怪。   现在是三月,按时间线来说,应该用“之后”。   “……住二楼,是吗?”   他忽略乱七八糟的时空问题。   谭既来感觉出不对,神经绷紧:“你知道了?”   李则安轻轻“嗯”。   这回换成谭既来脑壳炸裂。   他一直在思考怎么跟他们解释,才显得自己不像安定医院的常住居民。   要是说他是几个月后平行世界穿越过来的,正常警察肯定觉得他吸嗨了。   这也是他为什么尽量不跟赵警官和黄嘉河过早地沟通这个问题,因为很可能说着说着,非但无法取得对方的信任,反而引起他们强烈的怀疑。   但李则安现在这状态,明显已经知道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今早他还不知道,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几秒,谭既来共情了赵警官和黄嘉河。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你怎么知道”?   李则安看他表情又呆又怪,轻轻开口:“上楼慢慢说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撂了三更的狠话又后悔了,啊啊啊啊我太飘了,存稿其实也没有那么多,马上开学了呜呜呜呜,好怕九月断更。。。 第44章 好乖   谭既来都不记得自己怎么跟李则安上的楼。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被带入一间房。   屋内布局陈设跟楼下差不多,南向,一床一桌两把椅子,带卫生间。   走到窗前,他看到之前对准二楼的摄像头被调过高度,精准地锁定现在这间的窗户。   他笑着跟摄像头老哥打个招呼。   黄嘉河很快来敲门送饭。   他进屋后还神经兮兮扫了一眼谭既来,然后飞快垂下目光,满脸都是见鬼。   谭既来莫名其妙。   “他怎么了?”谭既来问。   刚刚反应也没这么大。   李则安:“1617跟他说了。”   “1617跟他说了,”谭既来顺嘴重复,然后更震惊,“左伊也知道了?”   “嗯。”   谭既来消化了小半分钟,艰难问:“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李则安看着他,轻轻说:“我们遇到了你的导师——孟桐。”   谭既来:“我知道啊,早上不是一起遇到的吗?”   李则安没有说话,谭既来起先不明所以,过了会儿忽然顿悟,结结巴巴说:“遇到……十月底……”   他们遇到十月底跟他一起进鬼森林的孟桐了!   “卧槽……”谭既来体会到浓浓的麻意,“孟老师怎么来的?”   “据他所说,他是被Bug的人捆住了手脚,绑着石头扔到河里,随即来到这个世界,”李则安无意识地摩挲他右手小指的铂金戒圈,“但把他从水里捞出来的左伊却坚称,这一切她都没看到,只是淌水过河时,无意间发现水底有个人。”   谭既来眼睛瞪的极大。   绑在石头上扔河里,人他妈的直接沉底,到时候警察进森林搜救,尸首都不易打捞……   Bug真他妈的够狠。   谭既来紧张得声音微颤:“孟老师现在怎么样?”   李则安松开戒指:“溺水没什么事,只不过断了三根肋骨,我们中午将他送去了医院,经过检查和治疗,目前伤情稳定。”   谭既来恍然大悟,那个受伤的人是孟桐。   虽然是昨晚的事,但穿越两个时空、间隔半年岁月,他竟觉得记忆有些模糊。   好像是看到他导手握两支回力镖,一个人挡住了一群黑衣人。   记忆中最后一个画面,是他导被揍的呈虾米状,倒飞入灌木丛。   再然后他自顾不暇,根本没注意也考虑不到Bug后续会怎么处理孟桐。   谭既来垂下眼睛,心情不太好。   说实在的,他这位导师,真是个大大大坑。   考上孟桐的研究生,怕不是把他这辈子的霉运都花光了。   但是这也不代表他愿意听到他导出事。   孟桐当时被捆个结实,腰上坠了块大石头,然后扔到水里。   命大的是,他刚掉下去就“嗖”一下被时空洞吸走,下一秒左伊把他从水里捞起来。   左伊看到救起来的人是孟桐,表情一言难尽,恨不得悄悄把他再丢河里去。   然而看到孟桐明显被揍了一顿,满脸挂彩,腰上还缠着重重的的石头,左伊警觉地意识到事情不对。   她中文说的磕磕绊绊,孟桐的英文又极度感人,两个人都很想跟对方沟通,可惜各说各的,根本无力交流。   到最后,孟桐只能虚弱地靠着树,一直重复:“bug,bug……”   左伊:“So?”   孟桐:“……”   恰在此时,这个时空原本的“孟桐”带着陆瑶往这一带靠近。   他们低着头不知道在采集什么样品,暂时没发现两人。   左伊看清来人,大眼珠子这回是真的掉下来了。   她怔忪地遥遥望着林子里正在努力工作的“孟桐”,半晌后又低头看了看身边惨兮兮的孟桐,喃喃吐槽这个世界真的有bug。   而孟桐挣扎着爬起身,指着陆瑶,低声跟左伊说:“She,bug。”   左伊:“……”   你更像个bug。   怀疑世界归怀疑世界,左伊很快明白,孟桐的意思是陆瑶是Bug的人。   她本来就负责观察陆瑶,加上孟桐的指认,当即摸起设备,果然很快监测到陆瑶所在的位置附近出现了两个通讯电波。   一个是明线0417拨给超研组使用的信号,另一个未知。   这不正常。   她迅速将关于孟桐和陆瑶的发现通报给两位搭档,并让他们快些赶回来。   她的消息发出后,又刚好赶上谭既来向理事会报警。   当时李则安把手机抽出来递给谭斌,后者顺势请求同事安排救护车赶来727地区。   再然后,李则安和谭斌潜回727,避开Bug和北通大师生,与左伊汇合,把受伤的孟桐送去最近的医院。   一通检查分析,孟桐的手术被安排在下午一点。   手术前,他在病房里坦白了一切。   他说的事如天方夜谭,又像是科幻故事,玄而又玄。   左伊亲眼所见,态度天然有所倾斜。   李则安一早掌握了部分高维钥匙案的资料,也没有太惊讶。   只有谭斌,怎么都不信。   哪怕左伊在旁边言辞恳切,说她亲眼见到了两个孟桐,谭斌也还是觉得扯淡。   “你肯定看花眼了。”谭斌下了定论。   左伊无语,用谭斌不懂但是李则安能听懂的俄语咕哝一句:“以他的水平,理解不了,正常。”   李则安还没来得及笑,就被谭斌大嗓门打断:“或者孟大教授有个双胞胎兄弟?”   孟桐:“……”   很快到了手术时间。   孟桐换了手术服,被两个护士推走。   谭斌目送他的床远去,问:“要不要再查查孟桐,我觉得他肯定有哥哥,或者弟弟。”   李则安手里握着孟桐的眼镜,轻轻摇头:“不用了。”   谭斌:“为什么?”   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说:“我想到了另外一个验证的方式。”   谭斌和左伊对视一眼,谭斌问:“什么验证方式?”   “谭既来。”   京市某个支队在这天下午刚上班时,就接到一个奇怪又紧急命令——寻找一个22岁的男大学生。   这个任务完全不危险,而且也不困难,但是上级的命令是出动必要警力,在不惊扰对方的前提下,以最快的速度锁定目标位置,以及调查他最近一个月的行程。   必要的警力,意思是有多少派出多少,不惜浪费一定资源也要把事儿办漂亮。   支队的负责人接到这么个离谱的命令,皱着眉头集合了一批年富力强的刑警。   其中就有谭既来的发小——宋坤。   宋坤听完命令,表情凝固,开始紧张:“这人犯了什么事吗?”   “当然,”负责人看了眼消息框,“没有。”   宋坤心道您能别大喘气么,问:“那找他干嘛?”   负责人:“上面只通知让我们找到他,哦,但是切记不能以对待嫌犯的方式,抓捕、控制之类的绝对不行。我们只能悄悄寻找,然后确定位置,采集视频向上汇报,过程中尽量不要让他发现异常。”   警察们:“……”   头回出这样的不能发挥的警。   宋坤出了办公楼,驱车就往京师大赶。   他一边赶一边给“谭既来”打电话:“你哪儿呢?”   “谭既来”唉声叹气:“我还能在哪儿,学校呗,我快被论文逼疯了。”   宋坤:“还没写完?”   “谭既来”:“写是写完了,降重要了狗命。”   宋坤笑笑:“我现在过去找你,十分钟后,学校门口的咖啡厅见。”   就这样,远在长市的三人组,通过宋坤身上的监控设备,看到一个乖巧的笑脸出现在屏幕里。   “老宋,”“谭既来”笑眯眯地把自己砸进软沙发,“找我干嘛?”   宋坤捧着一杯冰美式:“……想你了。”   “谭既来”:?   谭斌难以置信地指着屏幕:“他这么快就回去了?”   左伊咕哝着外文:“你觉得可能吗?”   十点左右谭既来人还在村子里,两点不到他就回到京师大。   直线距离一千五百多公里,飞机起降最快也要俩小时,还不算登机那一串手续。   更何况从村子到长市机场,开车起码仨小时,正常谭既来现在顶多刚到机场,估计正在排队换登机牌。   除非谭既来给村子和京师大都修了机场,直达。   但这是不可能的。   要么承认谭既来会瞬移,要么承认这个世界,就是出现了两个谭既来。   无论哪个,都很扯淡。   谭斌快把自己搓秃了:“会不会谭既来也是双胞胎。”   李则安左伊:“……”   果然医学生的点跟理学生的点就是不一样。   医学生只能往医学的方向解释。   0506例会后接到了李则安的报告,当即组织他们仨开了个小会。   既然瞒不住,0506索性披露了部分高维钥匙案的卷宗。   谭斌看完一沓资料,才捡起掉在地上的下巴,强行让自己接受现实。   他不安地问:“世界上会不会出现同样的你,同样的我?”   李则安和左伊对视,点点头。   谭斌一贯昂扬的姿态,头回颓然。   他耸着肩膀紧张兮兮地问:“卧槽,这怎么办?”   这不乱套了。   李则安捻动孟桐的笔录,盯着一段文字说:“他说谭既来在做高维时空的研究。”   谭斌:“……所以呢?”   李则安:“找到他,帮助他完成研究,掌握时空运动的规律。”   孟桐手术顺利,被安排在医院休养。   三人也很快查到谭既来的行踪,决定在夜里潜回长市,跟他对接。   临走之前,孟桐抓了下李则安的衣角:“姨夫的外套里,有我研制的治疗针剂。”   李则安:“什么针剂?”   孟桐喉结滚动一下:“用于僵化初期治疗的针剂。”   欧洲那个姑娘,就处于这个阶段。   人只要还有呼吸,没彻底变成僵尸,或许是有救的。   “救救她吧,”孟桐目光发直,落到李则安小指套着的铂金素圈,“哪怕有一个人活下来,都算是对过去的告慰。”   李则安喉结轻轻滚动,垂下眼睛把衣角从孟桐手里拉出:“知道了。”   晚上九点,三人组在夜色掩护下,悄悄潜回长市警局。   小楼的办公室里,跟着黄嘉河观察了一天的2263,很不满谭既来嚣张猖狂的态度,正在愤愤吐槽。   谭斌越听越乐,拍着他肩膀,眼睛贼亮贼亮的:“他真的把08455气走了?”   “可不是,”2263猛跺脚,“非但油盐不进,还腆着张人畜无害的脸,伸过去故意调戏455,455走的时候脸色根本没法看……”   谭斌看到监控里赵警官的臭脸,哈哈大笑:“这人好玩!”   2263冷哼:“好玩个屁,这臭小子太恶劣了。”   李则安鼠标拖动监控回放,看到里面的小人足足被关了九个多小时,眉心微聚。   还好小人自己不觉得憋屈,大部分时间都安安稳稳坐在椅子里,捧着纸杯静静等待被“提审”。   偶尔伸个懒腰,起来活动一下,他也只是在屋子里打转。   哪里恶劣。   明明好乖。   他问:“你们没吓着他吧?”   2263很夸张的“呵”一声笑:“我们吓着他?”   谁吓谁啊?   2263指着其中一段:“这臭小子不知道说了什么,看把黄哥吓得,脸皮煞白,笔都掉了。”   谭斌笑抽。   回放还在继续。   屏幕里的谭既来脸上挂着笑,清亮的眸光里闪着促狭,手伸到黄嘉河脸前摆摆:“诶诶,我说的你听明白了吗?”   李则安无声笑了一下。   他只是有一点顽皮。   “39还在审他吗?”李则安问。   2263挺胸,重重点头:“老大放心,黄哥出马,肯定能问个明白。”   左伊和谭斌又交换了一下眼神。   李则安轻微皱眉:“停止审问,把39撤回来。”   2263:?   *   作者有话要说:   李则安:趁我不在,一堆人欺负我老婆一个…… 第45章 晚安   谭既来饿了大半天,狼吞虎咽把黄嘉河送来的夜宵扫光。   李则安坐在另一个他曾经常坐的位置,静静看着他吃饭。   现在年轻人好像很爱看吃播。   他以前不懂为什么。   看到今晚这一幕,他忽然理解了。   确实很好看。   尤其谭既来吃饭的样子,总让他想起小时候养的那条大金毛。   每当投喂它的时候,大金毛也是这样乐颠颠的,咧着嘴巴大口大口地拱饭盆。   他笑了声。   谭既来塞了满嘴食物,鼓着腮帮子努力咀嚼的动作停滞。   然后他咽下去,随手抽张纸巾擦嘴巴,问:“我是不是吃相不太好?”   李则安收了笑,摇头:“没有。”   谭既来轻哼,显然不信:“我平常不这样,今晚是太饿。”   李则安“嗯”了声,但显然也没当真。   其实谭既来不是强行挽尊。   他平常真不这样。   黄嘉河买的宵夜是炒河粉。   他一贯不喜欢晚上吃太多主食,尤其这种略油的。   但今晚……大概真饿坏了,他五分钟光盘。   吃过宵夜,李则安收了外卖盒,站起身说:“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还有些事,需要你的配合。”   谭既来跟着站起身,问:“需要我配合什么?”   李则安:“案情相关,所有的事,都需要你事无巨细地交代。”   他顿了顿,补充说明:“其实孟桐已经告诉我们很多了,但是听他的意思,可能你与这个案子的羁绊更深,包括高维时空平行宇宙这方面的研究也是你在做,所以还是想听听你的说法。”   “没问题,但是,”谭既来烦躁地抓抓头发,“现在说可以吗?”   李则安:“这么着急?”   谭既来:“不是着急……”   他抿了抿嘴,把前几次莫名其妙的穿越经历讲给他听。   他从未知国度回到山洞那次,是通过酒店楼梯间的安全门。   因此今天每次经过各种门洞,他都提心吊胆,担心一脚下去踏入其他的平行世界。   按照前段时间杨霍两位教授的研究,他们几个在山洞里奇妙的穿越,属于非实体性质的时空纠缠。   他也曾经问过霍教授现实中会不会出现两个他自己,霍教授当时说不会。   但是现在,他的实体明晃晃出现在平行世界,这里目前真切地有两个谭既来。   这说明高维时空的复杂性,远远超出他们所有人的认知。   那么之前的分析——时空洞只在鬼森林地区开合——到底是不是这样就很难说了。   今晚睡在这里,谁知道明天会在哪里醒来。   外卖袋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是李则安捏的太紧。   他耐心听完谭既来略微有些颠三倒四的叙述,问:“你的意思是,你随时可能消失?”   谭既来很不安地点头。   李则安:“而且不见得回到你原本的时空。”   谭既来“嗯”一声:“就算回的去,也不见得是个好事……Bug在等着我。”   他越说脸色越差,慢慢被惨白侵袭。   房间里安安静静。   谭既来是紧张、焦虑、说不出话。   他对面的人,面无表情,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窗户大敞,三月夜里的风灌进来,带了些凉。   “你有没有测算过时空洞的直径?”李则安忽然问。   谭既来摇摇头。   他有计划,但是没进行到那一步。   李则安将装着厨余垃圾的外卖袋放到桌面,随手又拉过椅子,看样子要详谈。   他说:“大学那会儿,我对这个课题也有兴趣,曾经做过简单计算。”   “你算过?”谭既来惊讶,“有多大?”   李则安:“最大多少取决于即时的能量与质量,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但有一个极值。”   他顿了顿:“最小2.3米。”   所以呢?   谭既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李则安垂下眼睛,看到孟桐破旧外套袖口处露出的那抹红。   “以你为中心,只要我不离开你1.15米,即使时空洞开启,你也不会一个人去往未知世界。”   “我会陪着你。”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这样会安心点吗?”   他不假思索的一连串的话把谭既来打懵了。   缓过来后,谭既来心里疯狂打鼓。   明明心里有答案,他还是忍不住出声询问——或者说是确认:“晚上怎么陪?”   李则安听到这个问题,也有片刻迟疑。   但是几乎是在下一秒,他就收起了异样的情绪:“介意我陪你睡吗?”   他的神情语气、站姿动作,严肃又认真,生生把一句让人浮想联翩的话,问出了“请如实交代你的犯案经过”的气质。   谭既来听完像被浇了一盆冷水,心里的鼓停了大半:“陪我睡?”   这句话字面意思也很暧昧,但其实同样没有那些浪漫的含义。   李则安简短地“嗯”一声,等待他给出答案。   谭既来哪有什么答案。   他回头看床,这是张双人床没错,但是……   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跟别人一张床睡过。   而且要跟他一起睡……   他从没想过跟李则安一起睡……   他目光发直,表情是说不出的怪异,盯着床半晌闷闷无言。   “为了你的安全,这可能是目前唯一的办法,”李则安半垂眼皮,补充解释,“当然不一定是我,如果你希望39或者其他人来陪你,也可以。”   他看得出来,谭既来跟另一个黄嘉河关系应该挺不错。   虽然这个黄嘉河还不适应谭既来。   “不是。”   谭既来闻言下意识摇头否认,两只手抓着皮夹克的毛边用力的揉。   才不要黄嘉河。   关系再好的朋友,也要有些距离。   再说他不习惯跟外人分享私密空间。   如果一定要有人陪他,他希望是李则安。   可是这话他说不出口。   好奇怪啊……   在他思路乱七八糟理不清的时候,李则安已经用耳返通知了黄嘉河。   黄嘉河很快进屋:“老大。”   李则安点了下头:“今晚你留下陪他,可以吗?”   黄嘉河看起来不是很情愿,但还是在下一秒答道:“可以。”   他当任务来完成。   “不要!”谭既来扫了一眼高贵冷艳的黄嘉河,再次重申,“我没想要39陪我。”   黄嘉河嘴角抿了抿,很不爽谭既来挑三拣四的态度——尤其还是挑剔自己,尤其他也并不想陪他。   他冷哼问道:“那你想要谁陪?”   挑剔事多,咋不上天?   谭既来闻言又用力扯衣角。   可怜孟桐那件本就破烂不堪的皮衣,生生被搓磨掉一把皮屑。   李则安看着那衣服被谭既来□□,有点心疼……   在那件衣服被彻底扯烂之前,谭既来鼓起勇气对上李则安清黑澄明的眼睛,恳切地问:“你陪我,行吗?”   黄嘉河眼睛快瞪出来了。   “好。”李则安点头。   黄嘉河“唰”一下把目光转到他领导身上,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谭既来心满意足,指着桌上的外卖袋,对黄嘉河说:“麻烦您出去的时候,帮我们倒下垃圾。”   黄嘉河又“唰”得看向谭既来,一口闷气堵在胸口,憋的快炸了。   李则安拎起来,递到他面前:“早上加份餐,送到这里来。”   黄嘉河低头看着他领导手里的黄色塑料袋,彻底麻了。   他稀里糊涂提着厨余垃圾出屋,随手带过门,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受到了某种伤害。   门口的2263看他精神恍惚,问:“黄哥,你怎么了?”   黄嘉河僵硬地转过头:“北通大那个副教授的国家级科研项目叫啥来着?”   2263想了想:“湘西蛊虫吧。”   黄嘉河用眼神指着房门:“里面这位是谁?”   2263踌躇半秒,压低声音:“平行时空里,那个副教授的研究生。”   黄嘉河:“所以蛊虫这个项目他也知道?”   2263:“肯定知道,17说他研究的还挺深。”   黄嘉河咽了口口水。   2263看看他,又看看门,忽然毛骨悚然:“黄哥你到底什么意思?”   黄嘉河艰难开口:“我怀疑他给老大下蛊了……”   “下蛊”的那位跟“被下蛊”的那位站在屋子里,气氛微妙。   他俩面对面站着,目测距离确实不超1米。   对于两个成年男人来说,这远比正常社交距离要近得多。   谭既来指着门口的卫生间,问:“洗澡怎么办?”   除了洗澡,日常拉撒,难道也一直保持1米内的距离?   俩人不成连体婴了?   李则安看了眼厕所,说:“淋浴间贴墙,我在墙外等你。”   这栋小楼是二十多年前的警局宿舍。   那个年代的卫生间本就不大,一墙之隔,确实不超一米。   谭既来抓了抓头发,伸手捞过浴巾和换洗衣物:“那你等我。”   他莽撞地推门进了卫生间,片刻又冲出来,手忙脚乱换了拖鞋。   今天的洗澡水热得很,不一会儿小小的卫生间里水汽腾腾。   谭既来猛搓几把脸,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又忽略的一件事。   缭绕的白气把玻璃糊成磨砂质感,被热水烫的的通红手指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正”字。   他太用力,以至于皮肤和玻璃摩擦,发出呜呜钝闷地摩擦声。   写完一个,又开始写第二个。   但很快,指尖停在玻璃表面,轻微发抖,再无力写下去。   最后那两个写好的字,也被胡乱地抹掉。   抹掉的瞬间,浴室的玻璃有片刻清晰,然而又很快被无处不在的热气扑盖,重新变得模糊。   谭既来本来是想数数李则安一共救过他多少次,但数着数着,他发现根本数不清。   知道的,不知道的,有形的,无形的,这个世界里的,还有原本世界里的……太多了。   再说一次和无数次有区别吗?   反正他从进入鬼森林的第一晚开始,全靠他的庇护,他才能一直活着。   花洒里持续喷出的线珠状的水流,“哗哗”打在谭既来脸上。   他眨了眨眼睛,感觉到有什么比洗澡水更加滚烫的东西,在水流的掩盖下,悄悄得以释放。   这澡洗得很慢。   终于他在卷腾翻涌的热气和小苍兰的香氛中从走出来。   李则安听见动静,抬头对上朦胧云雾里的那双微微发红的眼睛。   他有片刻晃神。   怎么感觉谭既来哭过了。   “好了?”他问。   谭既来点点头,让开一步。   黄嘉河从隔壁送来了李则安的洗漱用具。   他拿起叠得整齐的白色浴巾走进卫生间。   他站在里面,谭既来站在外面。   转身关门的时候,李则安轻轻说:“害怕就站在墙根等我。”   谭既来“嗯”。   对方关门,谭既来拐到贴近淋浴室的墙角,忽然发现房间里多了一张行军床。   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这是李则安让人准备的。   还以为要同床共枕。   原来他只是陪他呆在屋子里。   谭既来打量那张小床。   这张床看起来很硬,而且窄了点、短了点。   李则安那么高那么大一只,能装得下么?   他正慢吞吞想着,身后传来浴室门开关的声音。   一回头,他看到李则安擦着头发从浴室走了出来,错愕地问:“你怎么这么快?”   有三分钟吗?   李则安闻言,动作有片刻凝固,但他很快借擦拭顺着颌骨流下的水珠,悄无声息带了过去:“工作习惯。”   谭既来迷茫地看着他。   李则安看着他一头雾水的样子,眨着眼睛解释说:“我们有不成文的规定,洗澡不能不能超过三分钟。”   谭既来揉着手里的浴巾。   这行真不是人干的。   洗澡都规定时间。   真残酷……   李则安擦过头发,弯腰从柜子里取了吹风机,回头看了一眼头发湿漉漉的谭既来。   他张嘴,表情突然变得古怪,跟咬到舌头了似的问:“我先?”   谭既来莫名其妙,两秒后答:“我都可以。”   这有什么好抢的?   其实李则安刚刚差点儿脱口而出:“我帮你吹?”   还好他及时改口,避免了一场尴尬。   谭既来头发炸毛的样子,真的太像小时候那只金毛了。   每次给狗狗洗完澡澡,他爸妈都会拿着吹风机,轻轻给它吹毛。   想到这里,李则安心情变得不好,垂着头默默搓动开关。   两人轮流吹过头发,时间已经不早。   头顶的大灯被关掉,只留下床头柜的昏黄台灯。   温暖的光晕里,谭既来爬上床,翻身把被子盖好。   李则安把两个人的衣服折起来,摞成两叠,整齐地码放在椅子里。   手指在旧皮衣的衣领处抚过,李则安眼神黯淡两分。   他没想到还有机会再见到这件衣服。   尤其还是在这样一场奇妙的境遇中,由一个不知道算不算认识的男生带给他。   他忽然想到件事:“孟桐告诉我,皮夹克里有他给对象研究的针剂。”   “是吗?”谭既来抓着被角,“我不知道,你找找。”   李则安摸了一会儿,从内怀里的口袋找到一个密封的玻璃小瓶:“应该是这个。”   谭既来看着玻璃瓶里白色的药剂:“孟老师对它信心很大,只是没有通过活体实验,欧洲那边一直不同意给女孩注射。”   他语气带了些不满。   过去的两年,女孩生命体征平稳,每种治疗方案都有足够的时间经过专家商讨确认。   但最近一两周,她的病情出现急剧恶化。   她的心跳越来越弱,皮肤越来越暗,虽然还活着,但状态已经无限趋近僵尸。   最主要的是,全球所有能想到的方案,早就轮过好多遍了,再也没有其他能试的任何药物。   只有孟桐手里这针剂,因为实验问题迟迟不被世卫组通过。   但按照谭既来的想法,赶紧死马当活马医吧……   李则安问:“之前的治疗方案都通过实验了吗?”   谭既来:“当然没有。”   他们是第一个试图搞丧尸动物实验的小组。   如果不是从未有人试过,他现在也不至于这么狼狈。   李则安静静看着他,眼神有点儿幽暗。   谭既来忽然被击中天灵盖:“对啊,为什么孟老师这个非得通过实验才能应用?”   李则安:“世卫组没给你们合理的解释吗?”   谭既来:“我不清楚……”   涉及生化实验的部分,孟桐都刻意瞒着他。   他冷哼一声,就想去摸手机问问孟桐,   而当手伸出去后,他又迟钝地想起来——手机不能用。   李则安看他僵住,把药剂放回皮夹克的口袋:“先睡吧,明天我会查的。”   他走到小小的行军床前,掀开被子。   谭既来往里缩缩,腾出大片空白。   “简易床睡着不舒服吧,”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床,“要不一起睡?”   李则安平躺闭目:“没事。”   谭既来趴在床上,看着李则安大大的身体把整张行军床填满。   睡在上面,连翻身都成问题。   谭既来:“要不咱俩换换?”   他小两号,睡那床应该没问题。   “不用,”李则安捻动被角,“睡吧。”   谭既来没动,也没有关灯。   李则安等了小半分钟,忍不住问:“你还有事吗?”   谭既来:“算是有。”   “什么?”   “救命之恩,”谭既来认真说,“我很感激。”   今早醒来时,李则安衣服未干,头发滴水。   是他把他从河里救上来的。   他又忘记向他道谢。   李则安闻言,睁开眼睛,偏头看他。   灯下人黑,五官很暗,只有轮廓被橘调的光勾勒描摹,边缘处还有毛绒绒的质感。   谭既来看着李则安被灯火映的澄亮的眼睛,笑了一下。   笑意无声,绵延缱绻。   李则安眼神一闪,目光从谭既来身上挪开,声线清朗:“职责所在。”   谭既来笑容有片刻僵硬,情绪莫名。   然而很快他把异样掩去,笑得愈加灿烂,伸手关了台灯:“晚安。”   晚安,则安。   *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看看是谁还没睡觉觉呀?   看完就睡吧,晚安咯~~ 第46章 陪我   这晚谭既来睡的贼踏实。   醒来的时候,李则安早已经起了。   他坐在书桌前,翻阅着一打一打的材料。   谭既来翘着脑袋远远瞄一眼,就知道他在研究高维。   听到身后有动静,李则安回头:“醒了?”   谭既来撑着坐起来,伸个懒腰,边打哈欠边含糊说:“睡的好舒服。”   李则安手里的笔尾轻敲盒饭:“起床吃点东西吧。”   谭既来应了一声。   他昨晚借穿李则安的家居服。   李则安个子很高,他的衣服也宽大,谭既来走路的时候得稍微提着裤腿儿,才不至于绊倒。   他钻入卫生间,几分钟后又钻出来,把自己砸进椅子里。   “吃什么?”他兴奋地翻腾食盒。   掀开盖子,里面一份油汪汪的红烧排骨,一份交错的乱七八糟的醋溜豆芽,还有一坨明显水放多了的米饭。   谭既来意兴阑珊地喷出一鼻子气,把油腥味儿冲出去,咕哝一句:“早餐就吃这么油腻?”   李则安支着头,指腹轻揉眼尾:“早餐?”   谭既来抬头看他。   李则安按了下手机屏,推过去:“现在是下午一点半。”   谭既来惊掉了下巴。   难怪睡的这么舒服。   他睡了起码十四个小时。   “说实在的,”李则安压了一下胸腔的笑意,才能让声线保持平稳,“十一点那会儿看你还没有醒的迹象,我真的以为你出事了。”   谭既来哑了几秒钟:“然后呢?”   “然后请23来看了看你,经过他专业的医学鉴定,得出结论,”他笑笑,“你只是睡得沉。”   当时谭斌伸出一根手指,探了探谭既来的鼻息:“还活着。”   李则安:“……”   您把个脉都严谨一点。   谭既来双手捧着头,来回狂搓:“其实我平常没有这么能睡。”   就像他吃相没有昨晚表现出来的那样差。   他的解释一点用都没有。   能吃能睡。   李则安在心给他打了标签。   但他从不拆台,还非常配合地点点头。   这盒饭是十一点多送来的,到一点半已经半温偏凉。   2263帮他拿去办公室用微波炉加热,等待的期间李则安从资料堆里翻出笔录本:“方便聊聊吗?”   谭既来:“当然。”   一个多月前,他在楼下那间房交代过一回。   这次只是在上一次的基础上,补充些后续。   谭既来轻车熟路。   他慢慢地说,旁边的人慢慢地记。   谭既来托着下巴,看他一手按着本子,一手飞速勾画,忽然想知道学生时代的李则安是什么样子的。   他长得那么好看,成绩又那么好,从小到大肯定有很多女生喜欢他。   或许他还会打篮球,体育课几个三分,引得周围的女生尖叫。   也或许他代表学校拿过奖项,红底的照片挂在光荣墙,跟夏日炽盛的太阳比谁更耀眼。   “你是哪个学校的?”他想得入神,忘记他们在做笔录。   李则安写字的手停滞,抬头:“为什么这么问?”   谭既来回过神,两只手指无意识抠抠脑袋:“随便问问。”   他听李则安说话,偶尔几个字会带出一点点京市口音,在想他们会不会是老乡。   但李则安陷入奇怪的沉默。   谭既来以为这事儿不能打听,自己找了台阶:“不方便吗?当我没问。”   “也不是,”李则安捻动手里的笔杆,“京大。”   “京大?”谭既来愣住了。   他默认李则安是警校毕业,问他哪个学校本意是问他的高中、初中……但是没想到得到一个超出他意料的答案。   “你不是警校的?”   “不是。”   “那你怎么进的这个系统?”   “走的特批。”   “哦这样。”   谭既来想顺着问一句“你为什么申请做特警”,可话到嘴边,突然没问下去。   他察觉李则安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而他带一点京市的口音,大概是因为他在京市读的大学。   “关于卖香蕉奶昔的那个外国人,你还记得多少细节?”李则安把注意力拉回笔录。   这是他第二次问游乐园那个案子。   “不太记得了,当时太害怕,”谭既来双手交扣,指尖来回摩挲自己的手背,“只记得他胖胖的,穿深蓝色的卫衣,牛仔裤,还戴了顶鸭舌帽。”   李则安如实记录。   “不过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可能有些帮助。”   “你说。”   谭既来松开交握的手,从桌面拿了两个杯子比划:“他假装做奶昔的时候,倾倒液体的手势跟做化学实验时的方法差不多。标签朝手心,容器口相接,保持特定的角度……我还注意到他打开某个塑料桶时,他用手轻轻扇动塑料桶上方的空气,大概是想闻那是什么味道的香料。”   李则安懂了他的意思,在笔记本留下一行字,边写边说:“他专业的过分。”   “并且不熟悉餐车的食材。”   “理工科出身。”   “也或许是医科背景。”   “总之应该不是专门卖奶昔的。”   “没错。”   时间一晃就到了傍晚,谭既来的故事走到尾声。   他聊到撸起袖子,把红绳展示给陆瑶,还学了一下陆瑶那个诡异瘆人的微笑。   “吓人吗?”他咧着嘴,努力让眼神发直泛空。   “你不该让她看到,”李则安答非所问,扫了眼谭既来袖口边隐约露出来的深红色,“她显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你没考虑过自己的安危吗?”   谭既来收起一口大白牙,指尖撩拨着手腕上的红绳:“没想那么多。”   而且他以为能追上他们。   虽然初遇不算太友好,但他笃信他们仨不会真的不管他。   鬼知道他们这么贼,早早发现自己跟在后面,又来了个反向跟踪。   谭既来轻哼一声,用力勾扯红绳。   李则安目光从他忿忿的脸下落,注意到谭既来那双瘦而细长的手。   那瞬间,他脑子里忽然跃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他是不是扣过这只手?   十指相扣的那种扣?   下一秒,他轻轻偏头,把这个念头赶走。   怎么可能?   在这个世界里,他们昨天刚刚遇见。   在另一个世界,根据谭既来的描述,也没有什么特别。   他又飞快地扫了一眼谭既来。   他们真的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吗?   他低下头,心绪烦乱地整理对比两份“口供”。   昨天孟桐交代的事大部分与案子和科研有关,涉及谭既来的部分很少很少。   从言语间,他得出在孟桐眼里,他跟谭既来的关系说不上差,但是也谈不上好。   那位“李则安”最关切的,是谭既来手腕上出现的不明高维物。   他当时听完没有多问,但总觉得还有隐情。   他想亲自问问那个男生。   然而结果好像就是这么回事。   李则安又浏览一遍谭既来的“供词”。   他俩不熟,纯粹是警察的学生的关系。   在鬼森林和长市,警察履行保护科研小组的义务,学生配合警察的调查工作。   李则安合起笔录本,垂着眼皮的谭既来一遍又一遍拨弄着手腕上的玩意儿,不知道在跟谁较劲。   他抚摸着笔录本的封面,问他:“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谭既来松手,红绳慢慢复原:“没有了。”   其实他还有好些事情可以补充。   然而张嘴,他觉得胸口一阵闷痛。   那些事就像三月夜里的风,虽然不冷,但是凉在骨子里。   无从谈起……   “这些情况我需要向上汇报。”   李则安出声,谭既来抬头。   两个人静静对视。   片刻李则安问:“我让39来陪你,可以吗?”   谭既来不可能拒绝。   他按了耳返通知黄嘉河,两个人简单交流几句。   屋里话音未落,黄嘉河就来敲门了。   他们在同一层办公,本就是几墙之隔。   “39你陪陪他,”李则安站起身,把位置交给黄嘉河,又低声一句,“别让他离开你超过1米。”   黄嘉河冰块般的脸露出一丝难以置信,但很快他按下疑虑,点点头应了。   他就像最初认识时那样,面无表情,不近人情,代替李则安坐在谭既来身边。   李则安不太放心地看着屋子里一个像夏天一个像下雪的两人。   夏天那位扫了一眼下雪那位,嗤笑两声,对着李则安挑挑眉毛:“放心,搞得定。”   下雪那位听见这话,抛给他领导一个“没事领导我会忍的”的苦逼表情。   李则安觉得他俩有点好笑。   房门被打开,又被关闭。   谭既来在门“咔哒”的下一秒起身,冲进卫生间。   黄嘉河猝不及防,一边喊他一边追过去:“你干什么?”   谭既来钻进卫生间,随手关门,又下一条缝。   缝里缝外只容得下他们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对方。   “我上厕所,”一只亮晶晶的眼睛在夹缝中弯得厉害,“你要一起吗?”   另一只眼睛瞪的滚圆,眼白都写满了震惊。   这他妈是什么邀约?   黄嘉河懵了几秒,紧皱眉头:“你先出来!”   谭既来还真的把门打开了,懒洋洋问:“干嘛,上厕所都不行?”   黄嘉河立在他面前,咬了咬牙:“我陪你。”   谭既来:“大号哦。”   黄嘉河:“……”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看样子认命了。   谭既来忍不住地笑,1739还是这么好逗。   当然还有更好逗的。   站在卫生间门口,谭既来一手支着门框,把大半个身体的重量压过去,悠哉问他:“你知道你们老大为什么让你不要离开我超过一米吗?”   “我怎么知道?”黄嘉河没好气,心道肯定是你下蛊了。   谭既来把红绳展示到他面前:“因为我随时有可能掉入时空洞,而时空洞的直径最小是2.3米,所以身边1米内要永远有人,这样哪怕我踏入另一个时空,也不用担心一个人孤立无援。”   黄嘉河轻“呵”一声:“那你刚才还跑。”   刚才起码拉开两三米。   碰巧就那几秒,他人没了怎么办。   谭既来毫不在意:“你说为什么呢?”   黄嘉河莫名其妙:“什么为什么?”   他被反问住,困惑地看着嬉皮笑脸的谭既来。   谭既来闲着的胳膊举起,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因为对我来说,什么直径什么一米的都不太重要。”   黄嘉河难以置信:“不重要你让我们寸步不离守着你。”   这不是浪费警力资源?!   谭既来笑:“我没有让你寸步不离守着我。   黄嘉河噎住。   确实,这是他领导给他的命令。   谭既来大喘气地补上后一句:“但是我曾经十分同意这个方案。”   黄嘉河挑起眉毛:“曾经?”   谭既来食指敲打着门框,悠哉悠哉:“几分钟之前,我还是这个方案的坚决拥护者。”   黄嘉河渐渐失去耐心:“你到底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谭既来眼底漾起坏笑,“我其实只是……”   他恶劣地拉长尾音,勾的黄嘉河不由自主把耳朵凑近两分。   “想让你们老大多陪陪我。”   谭既来嗓音有一点魅惑,重音落在“老大”,其中深意令人寻味,却又昭然若揭。   说完他还哈哈大笑,嚣张至极。   “你!”   黄嘉河气到脸色涨红,看起来像一个快吹炸了的气球。   他早就看出来这个臭小子没安好心!   每次他进屋,都能看见谭既来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领导,就差从眼睛里伸出小手,搂住他领导的脖子“啵叽”一口。   最让他心疼的是,这个讨厌的臭小子非常关键,称得上是他们这个大案子的核心,所以他领导必须要在这样的目光下开展工作。   什么叫心如死灰……   尤其在得知他领导为了安全,要陪这倒霉学生一起睡后,他丢垃圾时恨不得把自己也扔进垃圾箱。   然而夜里小凉风一过,把他吹清醒三分。   他撒腿跑回办公室,叫着2263和22107,三个人去警局的器械库,借出来一张折叠床,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三楼的房间。   门开后,他领导看了一眼黑色的铁架子:“我让你们送了吗?”   黄嘉河:“……没有。”   他意识到他领导不太想接受他的好意,犹豫开口:“要不我拿回去?”   他领导垂下眼睛,把门打开:“算了,进来吧。”   他们仨进屋,“咔咔”装好。   他指着简易的铁架床,看着卫生间的方向,坏笑着说:“让他睡小床。”   他领导什么话都没说,点了下头。   他带着2263和22107出门,心底升起一种终于轮到他搞那个臭小子的快意。   扳回一城。   今早来送早餐,窗帘没开,屋里跟深夜一样黑漆漆的。   借着门口漏进来的光,他看清屋里的状态,随即瞎了。   简易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旁边的大床上四仰八叉睡着一个人,被子卷成卷儿缠在身上。   很明显,昨晚睡简易床的是他领导。   他想说话,但他领导比了个“嘘”。   他只好压低声音,用气声说:“不是让他睡小床吗?”   他领导轻描淡写问一句:“你觉得合适吗?”   “……”   他们是警察。   确实不太合适。   他出门后跟另外俩笨蛋面面相觑,发现他们昨晚亲手把他们的领导给坑了。   ……   幸亏领导脾气好。   换一个他们肯定要挨骂的。   中午他又一次进去送饭,房间还是黑乎乎的。   早餐只吃掉一份,另一份被原封不动还给他。   他难以置信看着床上那个人。   那个人趴在床上,四肢舒展,被子一坨堆在腰背,活像一只乌龟。   他咋舌:“还在睡呢?”   他是猪吗?   他领导无声地笑笑,让他去找1623,还特意嘱咐一句:“23嗓门大,你记得提醒他注意分贝。”   他:“……”   他领导真的是个很好很暖很细心的人。   这么好的人,落到眼前这种坏小子手里,肯定是要吃亏的。   所以他怒气冲冲瞪着狂笑的谭既来。   他要“誓死”捍卫他领导。   狂笑的谭既来慢慢收了笑,擦干眼角一点湿:“好啦,开个玩笑,别认真。”   他想对着黄嘉河笑笑,但是说着说着,表情管理彻底崩溃,控制不住地落寞起来。   和想象的不太一样。   他知道黄嘉河发自内心地尊重爱戴李则安,所以精准踩他的尾巴逗他玩玩。   他以为逗成功了后,会觉得有趣、好玩,但现实是他胸口好堵好闷。   他又用指关节蹭了一下眼尾的潮湿,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只是为了逗弄黄嘉河才这么说的。   如果是,为什么说完他会觉得难过,为什么要靠夸张的大笑掩饰情绪……还他妈根本掩饰不住。   如果不是,那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脑子他妈的到底在想什么?   谭既来极度后悔拿李则安开玩笑。   李则安救过他那么多次,又对他那么好,他拿他开涮的样子像个混蛋。   幸好他不知道。   不然肯定不开心。   谭既来捏着门框,每一个指关节因用力而青白。   他对面的黄嘉河指关节也青白,因为他攥紧了拳头,极力克制才能忍住不收拾谭既来。   谭既来看着黄嘉河斗鸡一样表情,沉重的心情稍微散了两分。   他勉强扯出个笑:“你瞪着我干嘛?”   “你说呢!”   “开个玩笑嘛……”   “有你这么开玩笑的吗?你这是寻衅滋事。”   “有这么严重吗?别吓唬我,我胆子小。”   黄嘉河快吐血了:“你胆子不小。”   谁没事敢这样调戏特警?   他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随即意识到,他确实被谭既来“调戏”了。   妈的……   看到黄嘉河被气的不轻,谭既来彻底收手,说:“好了不闹了。”   黄嘉河吃了屎一般:“我先闹的吗?”   谭既来揉着眼角:“我闹我闹……我的锅……”   他心里乱七八糟,早忘记眼前的黄嘉河不是1739,随手覆在他的肩以表达歉意和安抚。   然而黄嘉河本就忍了他很久,加上多年的工作经验,让他下意识扣住左肩的手,反手一拧把谭既来翻个个儿,生怼在卫生间门旁边的墙上。   谭既来惨叫一声。   房门猛地被冲开,李则安抓住黄嘉河的手腕:“放开他!”   黄嘉河把谭既来怼墙上后也觉得过火了,连忙撤手。   谭既来整个人贴着墙面滑到地板半跪半坐,咬紧牙关才没哼出声。   “你没事吧?”   李则安蹲下身,摸了摸谭既来的骨头。   还好没事。   谭既来试着活动两下胳膊,发现也还好,刚刚大叫主要是受惊……   但是他随即意识到一件恐怖的事,瞬间满脑门儿的汗。   “你怎么回来了?”   声音跟他人一样,都在发抖。   卧槽刚才的话他不会听到了吧?!   李则安喉结滚动,目光在他俩人身上转个来回:“不放心。”   他一直就没走,站在门口。   起初两人斗斗嘴皮子也就算了,忽然听到里面一阵大动静,还传出谭既来的惨叫,他怕出事连忙冲进来。   果然他的不放心是有道理的……   谭既来整个人都麻了。   他张了张嘴,嗓子跟被人掐住了一样发不出声。   过了好久,他才问:“我刚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李则安“嗯”一声,轻轻开口:“你真的想让我陪你的话……”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型社死现场 第47章 绊倒   谭既来懵然乱麻的时候,听到身边的人轻轻说:“你真的想让我陪你的话……”   他整个人瞬间炸了,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没有……”   李则安:“……”   他本来想说,他可以留下,让黄嘉河代替他去汇报。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他问。   谭既来脚趾抠地,平白无故多了套房:“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别当真?”李则安沉吟片刻,“哪句话别当真?”   谭既来手指扒着墙,指甲缝里全是白色的粉:“所有的话,都是瞎话,我胡说八道,我逗39来着……”   谁给他几巴掌算了。   身边的人沉默。   谭既来不安地抬头,在目光相接的瞬间,又飞快把头低下去。   李则安细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问:“你说让我放心,你搞得定,就指的是以这样的方式吗?”   他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说的也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重话,但谭既来就是感受到莫大的压力。   他品出了李则安言辞里的失望。   完蛋了……   怎么办……   谭既来脸色惨白一片:“不是……对不起……我……”   他语无伦次,大量的墙粉挤入指甲缝隙,压迫的十指生疼。   他感觉到李则安在不悦,知道他误会了。   可误会什么……   误会他只是为了挑逗黄嘉河,才拿他做刀说一些混账话?   是误会吗?   不是误会吗?   就像一枚硬币抛向空中,在落地之前,人就已经知道了心里最想要的答案。   这个时候谭既来对上李则安一汪深泉般的眼睛,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喊——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我每个字都是认真的……   这个声音一经闪出,谭既来猛掐自己的大腿根。   但是再强烈的刺激都没有办法让他糊涂昏晕。   他在剧烈的痛感中,越来越清醒。   是真的……   确实是真的……   都是真心的……   他就是很喜欢跟李则安呆在一起,就是希望想他能多陪陪自己,最好一秒都不要分开……   他喜欢李则安……   这么简单的事罢了……   谭既来松开紧拧大腿的手。   想通这一切,忽然轻松很多。   李则安看到他满头大汗,又他猛掐大腿,皱了下眉。   他察觉自己无形中给了谭既来一些压力。   但其实他没有责怪的意思。   他伸手把谭既来拉起来,但是眼前的人好像根本站不稳,他手一松就又要滑下去。   李则安皱了皱眉,只能一直拎着他。   黄嘉河在旁边看着谭既来丢了魂一般的状态,心里打鼓,还以为自己把谭既来打坏了。   “你没事吧?”他紧张地问。   职业生涯怕不是要断在他手里……   谭既来被他一句话问醒,回过神来,努力站好:“没事。”   黄嘉河:“没事你怎么出这么多汗?”   并且脸色惨白,整个人看上去虚脱了。   谭既来摇摇头,随手抹了下额头:“热的。”   黄嘉河:“……”   三月热什么热?   李则安捏着笔录本,扫了一眼面前的两人:“时间不早,我要去向上级汇报。”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认真说:“你们两个呆在房间里,不可以吵架,更不可以打架。”   跟教小学生似的。   两位小学生都耷拉着脑袋,乖乖点头。   李则安转身出门。   关门时他又看一眼谭既来,发现他脸上还是没有一点血色。   李则安半垂眼眸,情绪不明。   门被“咔哒”一声关闭。   这回两个人都老实多了。   交换过眼神,谭既来慢吞吞走到床前,把自己摔进乱七八糟的被子里。   黄嘉河问他:“不上厕所了?”   谭既来埋头其中,扭了扭身体。   今天的晚餐格外难吃。   谭既来丧眉搭眼扒拉着米饭。   黄嘉河见状笑了一声。   看他萎靡,顺眼多了。   等到晚上,李则安都没有再出现。   谭既来心越来越沉,洗澡的时候被热蒸汽一扑,头晕眼花差点儿撅过去。   等他揉着头发出来后,黄嘉河问:“你到底需要人陪吗?”   谭既来:“怎么了?”   黄嘉河:“今晚领导没办法过来,如果你实在害怕,我陪你睡。”   谭既来擦头发的手僵住。   片刻他垂下手,浴巾大半拖在地上:“不用了。”   黄嘉河一挑眉:“那我走了?”   “嗯。”   “不需要人陪?”   “不需要?”   “确定吗?”   “确定。”   “最后一遍,”黄嘉河忍不住笑,“你可别后悔。”   谭既来叹了口气,递过去一个“我心好累不想说话别问了”的眼神。   黄嘉河露着一口白牙问:“哪怕领导忽然有空,也不需要?”   谭既来竖起耳朵:“你什么意思?”   “就是,”黄嘉河笑得跟下午那会儿的谭既来一样恶劣,“领导其实是有空的。”   谭既来错愕两秒,随即咬牙:“你耍我?”   “怎么了,下午你不也耍我?”黄嘉河勾勾嘴角。   谭既来咬牙变成咧嘴,但很快又笑不出来,小心翼翼地问:“他还愿意来吗?”   黄嘉河看他一脸忐忑,心里比他还忐忑……   他也很想知道答案。   谭既来还在等他回答。   他随口扯了句:“谈不上愿不愿意吧,你害怕的话他就陪陪你,警察嘛……”   啥活都得干……   谭既来垂下眼睛:“那算了吧。”   来了又要睡那张小床。   下午他撒谎了,他其实还是希望身边有人陪着他,哪怕不是李则安,黄嘉河也很好。   但搞到现在这种地步,他再请别人来,就像是在无病呻吟,故意折腾人。   黄嘉河刚想挠挠头,说一句“我陪你”,突然听到耳返里传来一句话。   一秒钟后他重复:“半小时。”   谭既来茫然:“什么半小时?”   黄嘉河深深看他一眼:“他半小时后过来。”   谭既来眼神登时亮了。   他飞快地整理床单,然后把堆了一天的被子平摊,被首后翻,折起漂亮的造型。   黄嘉河远远坐着,看着他忙来忙去:“你至于吗?”   谭既来后退两步打量着床:“这样整整齐齐的,会不会让人心情好一点?”   黄嘉河:“说实话……”   谭既来:“你快说。”   黄嘉河:“并没有,因为我满脑子都是你画风奇特的睡姿。”   谭既来:“……”   李则安过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块新手机。   他递给谭既来:“通讯录存了两个号码,一个是我的,一个是39的。”   黄嘉河“什么”了一声。   谭既来捧着手机,飞快把两个号码浏览几遍,尽量记住。   “不早了。”李则安看着黄嘉河。   黄嘉河点点头,随即意识到这是逐客令:“那我先走了,你们……”   他说了俩字,又不知道该接什么。   你们干嘛……   “早点睡。”   舌头打过两个结,他硬着头皮补全这句话。   房间里又剩下他们两人。   李则安拎着浴巾进了卫生间。   谭既来钻到小床里的被窝。   这张床确实不大,对他来说也偏小。   那么更不能让李则安一直睡在这里。   太委屈了。   很快李则安洗完,目光扫过房间:“你怎么睡那里?”   谭既来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头:“一人睡一晚。”   李则安没即时理他,在吹过头发后,又走过来说:“回去。”   他站在小床前,低着头居高临下,天然带了点压迫感。   谭既来平躺,抓紧被角:“不要。”   李则安:“别闹了,很晚了。”   谭既来:“那你就听我的嘛。”   他语气温柔,莫名像是在哄他。   也像是在撒娇……   屋子里空气凝固几秒钟。   李则安喉结滚动,感觉到耳尖在充血。   他小指抽动两下,轻挑眉毛,下了最后通牒:“你自己回去,还是我帮你?”   谭既来忽然觉得不安:“你能怎么帮?”   两张床离得很近。   李则安弯腰,一手滑入他后颈,一手捞起他腿弯,准备给他掀过去。   然而谭既来没想到李则安有天会动手,失重感袭来的刹那,他下意识伸出缩在被子里的手臂,紧紧勾住了一个脖子。   ……   没扔出去。   砸手里了。   半秒钟后,李则安发现自己把谭既来抱起来了。   谭既来瘦,不重,他不怎么需要费力就能带着他站起身。   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错愕地偏头,对上谭既来同样写满措手不及的眼睛。   两人对视,都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   彼时谭既来勾着李则安的脖子,头靠在他肩膀处。   他因为慌张而倒吸一口气,鼻翼扇动,鼻腔盈满了对方洗过澡后的温暖小苍兰香。   但是这个小动作在李则安眼里,感觉谭既来是在闻他。   他瞬间血气上涌,裸·露的脖子和脸绯红一片,想赶紧把谭既来放到大床里。   刚一抬脚,他忘了自己和大床中间还隔着一张简易的折叠床,“扑通”一声被绊倒,带着谭既来朝大床扑过去。   “卧槽!”   失重感又袭来,谭既来抱紧李则安的脖子,无意识地在他怀里乱蹭。   下一秒他落到床上,还好床垫柔软,倒是不疼。   不过李则安也跟着扑下来,与他呈十字形交叠,砸在他腰腹,有点钝痛。   谭既来微蜷身体,想揉揉肚子,结果刚伸下去就摸到了李则安刚吹过、还带点潮湿的头发。   卧槽……   李则安被简易床绊了一下,双腿跪在上面。   其实他反应很快,正常不至于这么狼狈。   但是因为抱着谭既来,腾不出手,又怕谭既来摔疼,只能在扑倒的前一秒用手肘尽量支撑,给怀里的人做一下减震。   即使他已经很努力地让全身的肌肉发力,可上半身还是摔在谭既来肚皮上。   他刚手忙脚乱地想要起身,就感觉到一只手伸入他发间,扣住了他的后脑,生生把他的脸压了下去。   谭既来今晚睡觉之前,把睡裤脱了。   他嫌李则安的裤子长,就只穿了上衣和底裤。   而那件上衣在一通的折腾中,两颗扣子绷开,被揉得乱七八糟。   除了胸口,大半个身体裸·露在外面。   于是李则安被他一巴掌按下去时,五官紧贴谭既来小腹的皮肉。   他整个人都麻了……   ……   所有的一切在瞬间发生。   时间像是静止的。   或许是一瞬,或许时间很长。   总之谭既来回过神来后立马撤了手,松开李则安的脑袋。   李则安感觉脑袋一轻,力气陡然恢复,猛地弹起身。   他极速后退,直到后腰撞到窗台,一股钝痛传来才停住后撤的脚步。   他在那阵痛感当中喘了几口气,平复下来:“我刚刚绊倒了……”   说完又后悔。   他有什么好解释的?   谭既来当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但他高估了谭既来。   这会儿谭既来脑子嗡嗡地乱,啥都不知道。   他疯狂起身抓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不确定李则安有没有发现他的变化。   如果有就太尴尬了……   李则安茫然看着他触电般的动作:“你没事吧?”   谭既来僵硬地转头,目光落在李则安流血的小腿:“我没事……你没事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啧啧啧啧…… 第48章 追问   顺着他的目光,李则安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刮破了小腿,正在流血。   “没事。”他说。   小伤。   谭既来缓了口气,翻身去抓折叠床头的睡裤。   看他要往外走,李则安连忙问:“你去哪儿?”   “我去借点酒精和棉签。”   “不用了。”   “怎么不用,都流血了,”谭既来又看了一眼他的伤口,“还需要纱布。”   “谭既来。”李则安叫他。   谭既来停住脚步。   李则安蹲下身,检查了一下伤口,说:“今晚谭斌值班,我让他送过来就好,你别出门。”   他按了耳返,说了几句,很快谭斌过来敲门。   谭斌提着药箱进屋,非常熟练地处理伤口。   整个过程,屋子里异常安静,谭既来和李则安都不说话。   谭斌挺粗的一个人,一开始大着嗓门儿在嚷什么“怎么弄的啊这是”,或者“这点小伤也让我来处理”。   但是说着说着,他也慢慢感觉到了屋子里弥漫的诡异气氛。   他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轮番滚过,最后落到李则安身上,问:“老李,你脸怎么那么红?”   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则安若有若无地瞪他一眼:“疼的。”   谭斌不信:“是吗?”   李则安强行:“嗯。”   谭既来一边努力转移话题,一边担心地问:“他被金属划伤的,要不要打一针破伤风?”   谭斌一脸他小题大做的表情:“他经常被金属刮伤,每次都打人不被戳傻了。”   谭既来:“经常?”   谭斌嗤笑一声。   他想起最初认识那几天,他们跟Bug打架的场景。   估计那样的情况,他们经常会遇到。   他目光下移,找到李则安的小腿。   之前怎么没发现,他腿上好多或长或短、或大或小的伤口。   谭既来盯着那些伤,有点难过。   谭斌嘱咐了句“别沾水”,收拾了药箱就要转身出去。   谭既来拦住他,逼着他给李则安打针。   最后谭斌被他弄的没辙,歪头冲着李则安笑:“有人心疼你诶……你要打吗?”   谭既来心道谭斌这个嘴真是很讨厌。   李则安眨了下眼睛:“那……打吧。”   “那你得去医务室,”谭斌一拍药箱,扯着嗓子,“我这儿可没有破伤风。”   三人戴着口罩帽子,捂得严严实实去了医务室。   医务室在办公楼后的一栋两层小楼里。   打完破伤风,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   三个人排排坐在长廊的座椅里靠时间。   谭既来和李则安干巴巴坐着,谭斌在旁边百无聊赖地刷dy。   他爱看沙雕类的视频,大数据推送给他的也全是段子。   他一边看一边哈哈大笑。   谭既来本来在发呆,但当耳朵里钻入“空腹可以吃饭吗”、“我二舅当过兵影响我坐牢吗”、“监狱里全是罪犯,警察为什么不去监狱里抓人”之类的二逼笑话后,也忍不住勾唇。   他想问:为什么沙雕网友这么沙雕……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扭头一看,是李则安弯了眼睛。   他手支在额头,整个人轻轻抖动,眼里全是笑意。   谭既来绷了大半天的沉闷情绪融化大半。   这样的李则安鲜活好多。   终于在谭斌又一阵魔性狂笑的催化中,两个人对视一眼,莫名其妙跟着大笑起来。   谭斌的笑张牙舞爪极其夸张,嘴巴咧得极大,像是要吃小孩。   谭既来“咯咯咯咯”,靠着椅背的身体轻抽,不时拍打扶手。   李则安即使是大笑也很收敛,只是眼睛弯弯嘴角弯弯,轻轻摇头。   三人好容易笑够了。   谭斌舒了口气,突然头动了动,认真听耳返。   几秒钟后,他翻个白眼:“靠。”   谭既来:“怎么了?”   李则安:“快去吧。”   谭斌:“那你咋办?”   李则安:“我没事,再说还有……”   他看了谭既来一眼,说:“他陪着我。”   谭斌点点头,甩下一句“有事你再找我”,就背着药箱转身跑了。   谭既来看着他背影消失在楼梯口,问:“到底怎么了?”   李则安按了下耳返:“39说63不小心摔了玻璃杯,手上好多处划伤,请23帮忙看看。”   谭既来:“63没事吧?”   李则安:“有几颗玻璃碴子扎的深,所以需要23去处理。”   谭既来:“希望他没事。”   到了时间,医生允许他们离开。   他扶着李则安慢慢走。   与其说是扶着,不如说是象征性搭把手。   李则安根本没把这个小伤当回事,健步如飞。   出了这栋楼,两人横穿警局大院。   现在已经是深夜,热闹一天的城市安静下来,竟然算得上清幽。   月亮挂在天上,浑圆浑圆的。   谭既来低头看月光下两个人的影子纠缠在一起,想起奇异国度里,薄阳落日时分柏油路面的景象。   亲昵、暧昧。   他停住脚步。   李则安回头:“怎么不走了?”   他面对月光,镀了一层银白色。   他的眼睛隐在睫毛的细密阴影里,像干净清澈的水晶,轻轻地闪。   谭既来眼角微酸。   最近经常会酸。   “我就是想,”他抿抿嘴,扯出一个笑,笑过后又变得严肃,“想跟你郑重地道歉。”   “道歉?”   “嗯。”   他微动嘴唇:“白天我不该开你玩笑。”   太混蛋了……   李则安垂下眼皮,睫毛也跟着扇动,彻底把眼睛挡住。   整个晚上,他心烦意乱。   谭既来那句“想让你们老大多陪陪我”,在他耳边挥之不去。   他知道谭既来是在逗黄嘉河。   所以他更烦闷。   抬起头,面前穿着皮夹克的男生一脸紧张,等待着他的“宣判”。   如果只是个玩笑,玩笑罢了。   如果不是开玩笑……也挺不错的。   他收起情绪,平静地说:“不用道歉,我没生气。”   谭既来拇指和食指捻动皮夹克:“那是你人好……但是我应该道歉。”   李则安不怪罪他的样子,让他觉得自己更难堪、面目更丑陋。   “谭既来。”李则安不在意他的歉意,忽然认真叫他。   有那么一瞬,谭既来在他的语气中捕捉到什么。   但是三月的风太凉,那个念头在风里倏忽消散。   “怎么了?”谭既来问。   李则安:“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问。”   “那个世界的我,跟你真的不熟吗?”   谭既来愣了片刻:“为什么这么问。”   李则安看着他:“我们必修心理学。”   驴唇不对马嘴的一句话。   谭既来又摸不着头脑,又感觉不太妙:“所以呢?”   李则安:“你很多微表情、小动作,跟教材示例一模一样。”   谭既来:“……”   孟桐之前给他画大饼,要带着他一起成为超级科研大牛。   他现在算不算实现了另一种形式的名垂教科书?   他胡乱想着,抬头发现李则安的眼神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又锐利又笃定。   谭既来开始慌。   卧槽他是不是真看出来了?   他发现他喜欢他了?   这他妈怎么办啊?   他会不会觉得他变态,会不会远离他?   谭既来越想越可怕,紧张兮兮开口问:“我跟教材什么示例一模一样?”   李则安要敢说他喜欢他,他保证下一秒以头抢地,磕出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幸好李则安只是说:“比如现在,你很慌。”   谭既来张大嘴巴,眉毛快飞出额头,笑喷:“这还得学心理才能看出来?!”   他抖如筛糠,只要不是瞎就能看出来吧。   这么草率的心理学?   李则安也笑了笑,眼底流过一丝狡黠:“所以你承认了?”   谭既来瞬间止住笑:“……”   大意了。   “我说中了,是吗?”李则安没等他给出答案,问,“我们应该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为什么一开始你不愿意说?”   谭既来“啧”了一声,胡乱揉头发:“因为不太重要,不影响案情调查,也与科研进度无关。”   李则安:“这是你隐瞒的必要条件,却不是隐瞒的主动理由。”   谭既来:“……”   他好会抓点。   一点没错,他知道这些事不说也不会影响什么,所以放心大胆地瞒报……但这不是他避而不谈的核心原因。   “到底为什么?”李则安问。   偌大的院子就他们两人。   他在李则安的目光里无处遁行。   “因为……有点尴尬……”   谭既来快把皮夹克的衣摆揉烂了。   李则安手指轻微抽动。   这下他开始紧张了。   还要继续问么?   半晌后,他决定问个清楚:“怎么尴尬?”   谭既来呼出一口长气:“比如我说我们一起进山洞那次,洞里太黑,怕走散……”   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轻松,冲淡一些微妙的情绪:“不小心拉手了。”   谭既来两只手交扣,比划一下。   他的手比例很好,手指很长,关节微凸,又细又直。   比划的时候,十根手指在李则安眼前呈漂亮的角度弯曲,借着明暗鲜明的光影,美的像幅画。   谭既来一看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除了右手中指外,手上一个茧都没有。   李则安盯着那只手,控制不住去想,这么娇贵的手扣起来,会是什么感觉。   血气上涌,某人耳朵开始发烫。   他清清嗓子,假装洒脱:“就这样?”   谭既来喉结滚动:“还有一次,我们不小心……跟刚刚差不多……”   他指的是“绊倒”。   李则安感觉自己在失控。   不只是耳朵,他脸肯定通红。   他低下头,目光落到地面,恰好看到两个人的影子贴的很近。   几个巧妙错位,像在亲吻。   他又飞快地挪走目光:“是有点尴尬……但是……”   他找到谭既来的眼睛:“这些还不是你隐瞒的理由。”   谭既来扯出个惨淡的笑。   最初不想告诉他两个人还挺熟悉的,根本没什么原因。   他不是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就是下意识地不想说。   但今晚在李则安一句句的引导下,谭既来找到了他的潜意识。   原来很早很早之前,他就喜欢上他。   两人之间从没有一个字超越朋友的界限,但是所作所为,点点滴滴,全是爱意。   他要怎么开口,说他曾经在警局拼命折腾,就是为了见到他。   又怎么说,他从二楼跳下去摔个半死,其实不是被Bug逼的走投无路,而是不想他暴露身份。   说了这些,不等于亲口告诉他——我很想你,你很重要……我喜欢你。   难道要告诉他吗?   谭既来垂下眼睛。   李则安看他低下头,呼吸开始变得轻微。   他无意识攥紧拳头:“这个问题你不想回答的话,就算了。”   谭既来“嗯”了一声。   李则安:“但是我也有些事,想跟你说,你愿意听吗?”   谭既来好奇地抬头。   李则安:“我之所以追问这个问题,是因为……”   “老大!”远远传来一声大喝。   *   作者有话要说:   就不让你把话说完~ 第49章 关系   两人循声望过去,见是黄嘉河冲了过来。   他大步流星,像一股黑旋风,几秒钟就从小楼跑到警局大院的两人当中。   “……”李则安压着烦躁感,耐着性子问,“你怎么来了?”   来的真是时候。   黄嘉河一脸担心和紧张:“23说你受伤了?”   李则安:“没事。”   黄嘉河:“我看看,怎么回事?”   他问“怎么回事”的时候,没好气地扫了一眼谭既来。   谭既来“做贼心虚”,又想起某些画面,脸色当即涨红。   黄嘉河听谭斌说是伤了腿,目光下移,想蹲下身看看。   李则安呼吸一滞,连忙闪身避开,跟他保持一定距离:“真的没事。”   黄嘉河莫名其妙:“怎么了这是?为什么不让我看了?”   之前都是他帮着处理伤口啊……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才抬头认真看了李则安的脸,更加莫名其妙:“老大你脸怎么这么红?”   李则安罕见地嘴角抽搐,表情失控。   黄嘉河又偏头,看了眼谭既来:“你也是,被开水烫了?”   谭既来:“……”   今晚的人话都很多。   谭斌是,黄嘉河也是。   时间很晚。   三个人各怀心思回到小楼的房间。   伤口已经被包扎好,黄嘉河也没办法拆开检查。   他不放心地说:“您回去吧,我今晚留下来陪他。”   病号还要睡小铁床,太惨了。   李则安摇头说不用。   黄嘉河看了看床:“要不我睡折叠床?”   李则安:?   那不还是让他走的意思?   黄嘉河发现这句话有歧义,补充解释说:“我睡折叠床,您睡大床。”   谭既来:“那我走?”   黄嘉河:“你也睡大床。”   谭既来:“可我睡相不好,踢到伤口怎么办。”   黄嘉河:“那你睡旁边的小床。”   谭既来:“那你呢?”   黄嘉河:“……大床。”   谭既来笑弯了眼睛:“你们两个睡一张床,我睡旁边……我干脆出去好了。”   确定他俩是来保护他的?   他明明像赠品搭上的。   虽然其实没什么关系,他们谁睡小床都一样。   黄嘉河也觉得有点奇怪。   但屋子里就两张床,三个人的位置,怎么排列组合都古怪。   他揉揉脑仁:“要不我陪你去隔壁睡?”   谭既来:“那为什么不让则安回屋。”   他自然的一句“则安”,三个人都有点麻。   谭既来喉结滚动,他的名字又开始烫嘴。   李则安很少被人这样叫,骤然听到,心里像是有根弦被拨动一下。   而黄嘉河咽了一口口水,对李则安说:“老大,真的,您回去吧。”   这话意思有点微妙。   谭既来手指搅弄着被子,默认。   李则安摇头,看着黄嘉河的眼睛:“我不走。”   黄嘉河无奈,用眼神让谭既来腾腾地方:“那我睡旁边小床。”   谭既来在大床上缩了缩,腾出一片地:“虽然我没什么意见,但是你睡旁边意义在哪里?”   黄嘉河:“照顾我们家老大。”   谭既来:“我不能照顾吗?”   黄嘉河:“……你能吗?”   看谭既来身娇肉贵的样子,就知道他是被爹妈宠大的,懂什么是照顾人?   他就要收拾一下准备睡小床,李则安冷不丁开口:“嘉河。”   黄嘉河抬头。   李则安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   李则安虽然是他顶头上司,但是很少强硬。   所以当他真的认真起来时,分量很重。   黄嘉河心里乱七八糟,但是最清晰的信号就是——听令。   他手指交拧,叮嘱几句“伤口不能沾水”,就准备离开。   临走前,他冰着一张脸对谭既来说:“老大腿不方便,你记得多照应一下。”   谭既来:“……知道啦。”   黄嘉河出门,谭既来看了眼手机。   已经是凌晨。   房间里是暖调的光,与刚刚夜凉中庭的银白色截然相反。   他们在这阵暖意中对视一眼。   李则安:“睡吧。”   他说完躺下,闭上眼睛。   谭既来想继续问李则安到底想跟他说什么,但是看他安静躺着,反手关了台灯。   接下来的几天,李则安很忙。   他几乎没有空来陪谭既来,都是请黄嘉河来照顾他。   到了晚上,黄嘉河带着他的冰块儿脸,住在他房间的小床。   谭既来不习惯跟人分享卧室,明里暗里表达其实自己不太需要人陪的意思,但是被黄嘉河一句“你大学没住过宿舍吗”给堵了回去。   又过了几天,黄嘉河也无暇分·身。   日常起居,变成2263和22107轮流陪他。   谭既来实在好奇:“他们去干什么了?”   2263轻描淡写:“无可奉告。”   谭既来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从他们嘴里掏出什么东西,很认命地没有死缠烂打。   终于有一天,李则安回来了。   他像上回久别重归那次一样,带了满身风尘仆仆。   他眼里盈满了笑,负手背后,轻轻叫他:“谭既来。”   谭既来站的笔直。   李则安说:“根据你提供的信息,理事会作出反应,在两天前正式对在727地区及周边游荡的Bug人员实施了抓捕。”   谭既来屏住呼吸:“结果怎么样?”   李则安:“行动非常顺利,包括那个女学生在内,二十余名潜入国内的Bug已经全部落网,目前已经移交专案组审理。”   谭既来不放心:“这次真的抓住了?”   李则安笑了声:“这次是真的,我们的国际同事同时在海外配合行动,全球共计三百多人的黑暗势力,目前全部瓦解。”   谭既来把自己摔进椅子里,很开心但是又开心地没有立场:“那恭喜你们吧……”   这个时空没了,他的时空还有啊……   而且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李则安被他奇怪又合理的表情逗笑,接着说:“还有一个好消息。”   “什么?”   “我将你之前的科研进度通报给杨霍两位教授,他们在你们曾经的研究基础之上,提出了全新的想法,”他笑笑,“他们会尽全力帮你回到原本的时空。”   谭既来捏着椅子扶手,脸上挂着灿烂的笑,但是内心深处底色未明。   要走了吗?   为什么有点不舍?   他轻轻转动眼珠,看着面前的李则安,听他继续对自己说:“鉴于你的特殊情况,我特意为你申请了一项特权。”   “什么?”   李则安藏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是一打资料。   “这是Bug案的主要卷宗,属机密,但是我帮你拷贝了一份,你尽快看完,记下还我,等你回去后,应该能帮到你们。”   谭既来双手接过:“谢谢。”   “不必谢我,这是送你的礼物,”李则安顿了顿,认真说,“我还要代表警方,感谢你提供的线索。”   谭既来垂下目光:“不用谢。”   说谢真的很生分。   “想出门吗?”李则安问他。   谭既来慢慢反应过来:“我自由了!”   他再也不用担心Bug找他麻烦了。   李则安笑了笑:“出去吃饭吧。”   警局外的小吃街,这个点儿正好是人声鼎沸,烟火喧闹的时候。   他们钻入其中,享受着这份热闹。   附近高校的小情侣手挽着手,不时私语,不时大笑。   接孩子回家的父母拎着花里胡哨的书包,一边摸娃娃们的脑袋,一边随口问“上课有没有认真听讲”。   水果区的小贩卖力地跟摊位前的顾客推销:“我这草莓,包甜。”   还有几个勤工俭学的学生,肩膀到腰斜挂着“欢迎光临”的红色锦缎,递过来两张印满美食的宣传单。   他们身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鼎沸人声,以及餐馆门口外放的流行歌曲。   电驴“叭叭”按了两下喇叭,速度比慢吞吞分流前行的汽车要快得多。   李则安个子很高,在人烟车海中鹤立鸡群。   谭既来跟在他身后,完全不用担心被挤到。   认识这么久,不是在鬼森林打僵尸,就是在警局提心吊胆。   这是第一回,他们在如此人间的场景中相处。   “则安。”谭既来忽然叫他。   李则安在灯火里回头:“怎么了?”   一溜街的招牌都亮起霓虹色彩。   烧烤摊子旁飘飘蔓延蓝色青烟。   眼前的人穿着一件棉质良好的黑色卫衣,把他刚硬的身板罩上蓬松的柔软和温暖。   他的眼睛清黑又明亮,像含着一堆很细碎的水晶,映着霓虹,映着灯火。   谭既来眼眶又开始酸。   他记的他的怀抱,他的体温。   记的他身上的一点温热,总是夹杂着细幽的小苍兰香。   这个瞬间美好的不成样子。   谭既来张了张嘴,眨了下眼睛,化出个笑意:“啊没事,就想问问你,我们吃什么?”   他是无意识喊的他。   喊完之后,嗓子哑,眼睛酸,胸口闷。   身边人来人往,时光飞快地流逝。   但他们站在对方面前,定格永恒。   李则安向他走近一步:“你想吃什么?”   谭既来悄悄深吸一口气:“我都行。”   李则安扬了一下手机:“我搜到一家面馆,应该不错。”   谭既来“嗯”了一声。   其实他晚餐不爱吃面。   会觉得撑。   那家店在小吃街尽头。   门脸不大,旁边还立着一面镜子。   经过的瞬间,映出两个人影。   一个高大沉稳,一个瘦弱挺拔。   谭既来眯了一下眼睛,两个时空像图层般交叠。   他好像站在第三视角,看到狼狈的自己从警局翻出后、穿着玫红色的裙子站在这面镜子前,撩着长发伸胳膊伸腿儿。   原来一切都有伏笔。   他兜兜转转,与过去和未来在现在重逢。   但是这次,他不是一个人。   老板是对年轻夫妻。   他们利落地收拾出一张桌子,又递过来一张塑封的单页菜单。   红底黑字,密密麻麻,一面是两列家常小炒,一面是打卤面和盖浇饭。   点过餐,两人对视一眼,笑了笑。   谭既来挺开心的,但是好像有点尴尬。   他手放在桌子下面,轻轻玩·弄着自己的指甲,没话找话:“这家店好像也不是特别火。”   李则安:“好像是,隔壁火锅烤肉人更多。”   谭既来:“为什么选这家?”   李则安:“附近只有一家面馆。”   谭既来:“你喜欢吃面食?”   李则安:“一般。”   谭既来:“啊?”   那他们来这儿干啥呢?   两碟小菜和两碗面端上来。   热气腾腾。   谭既来看着鲜香麻辣的卤汁,闷烧得晶莹剔透的牛筋,再尝了口面条,口感劲道又软烂,忽然食指大动,来了胃口。   他两口下去,嗦了小半碗。   李则安其实不饿。   但是在对面吃播博主的带动下,也很快下掉半碗面。   他借着一股麻辣劲儿,轻轻深呼吸,认真地叫了一声:“谭既来。”   谭既来抬起头。   李则安每次叫他,都是连名带姓的一起叫。   正常来说,使用这种称呼,两个人关系肯定一般,顶多算是熟人。   但是很奇怪,每次李则安这样叫,谭既来心跳都莫名加速。   他不是爸妈的宝贝儿子“小来”,不是师长朋友口中的“既来”,不是发小群里的“老坛”,也不是秦教授手掌下的“孩子”……   他在他口中,成为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谭既来。   “怎么了?”谭既来抽了张纸,擦擦鼻尖沁出的辣汗。   李则安说:“那天晚上,我有些话没说完。”   谭既来手指伸入发间:“是哦……但我们当时在聊啥来着?”   他只记得那一晚,月亮浑圆,月色极美。   李则安像一捧银白色的月光,朦胧梦幻,很不真切。   他们说了很多话,在对话中谭既来平静地审视自己的内心,接纳自己在很久之前就喜欢他这件事。   但具体聊过的内容,像一阵清风,卷过就算了。   李则安无奈笑了笑,耐心说:“在聊我想知道你瞒着我——我们关系没有你一开始描述的那么普通——的原因。”   谭既来指关节失力,筷子尖“嗒”一下落在碗沿。   李则安扫了一眼他的筷子,心跳的也很快:“因为我总觉得,如果关系正常,就像你跟39他们那样,没有什么好瞒的。”   谭既来:“所以呢?”   “所以我想可能关系比较极端,极端好,”李则安深深看他一眼,“当然也不排除极端差劲的可能。”   他顿了顿:“因此你觉得难以启齿。”   谭既来已经不是掉筷子的问题。   他现在想掀桌子。   李则安:“如果你说不出口,那我问,你回答。”   谭既来感觉自己喝了二两二锅头,舌头不是舌头,脑袋不是脑袋。   李则安问他:“我们之前关系很差吗?”   谭既来呆了两秒,脑子怎么想就怎么说:“不差,你人这么好,我人也不错,怎么可能关系不好?”   李则安被毫不谦虚的答案逗笑。   笑过后他轻轻说:“排除关系极端恶劣,那就是关系很好很好,并且是与39他们不同的好……”   谭既来感觉自己心脏狂跳,仿佛张嘴就能吐出来。   他迟钝地意识到李则安到底想得到什么答案。   他全都看出来了,他全部都明白。   但问题是,他可能误会了……   谭既来垂下眼睛,紧紧盯着汤面上层漂浮的小米辣段,低声用力说:“没有什么不同!”   李则安:“嗯?”   谭既来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跳,快得快要跳出胸腔。   明明没喝酒,但是他现在特上头,还有一点酒壮怂人胆。   算了算了。   疯了算了。   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语速飞快:“我单方面的。”   李则安:“单方面?”   “我单方面觉得我们关系很好,但是对于你……另外一个你来说,我可能就是一个普通的朋友……”谭既来努力控制声音不要发抖,“你没问题,不要误会……”   李则安捏紧筷子。   他再用点力,筷子就要生生被拦腰掰断。   “你怎么知道是单方面?”他终于决定说出最想说的一句话,“其实……”   “砰”一声巨响。   一辆三轮车撞向了玻璃门。   钢化玻璃受力,瞬间炸裂碎成了渣。   谭既来被这一声巨响震得心口发麻,甩下筷子两只手撑在桌面,克制不住地狂喘粗气。   “谭既来,”李则安看他脸色惨白,“你没事吧?”   谭既来闭上眼睛嘴巴,摇头。   “啊这,”面馆夫妻闻声从后厨出来,双双快步走到门口,“你怎么撞我们家门上了……你没事吧……”   三轮车主“呜呜”两声,听声音伤的不轻。   “谭既来……”   “别管我,”谭既来睁开眼睛,拼命让自己镇定,扯了个笑容挂在脸上,对他说,“去看看他们……”   面馆老板和三轮车主已经掰扯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李则安看了眼门口,起身向事故中心走去,又在他身边顿住脚步,低声说:“你等我一会儿。”   *   作者有话要说:   来宝怂笨怂笨的,被带节奏了~~   最近砸存稿有瘾,问题是没有资本呜呜呜呜…… 第50章 生日   谭既来用力点头。   李则安快步离开。   在他走后,谭既来终于松懈下来。   他把自己放弃在小饭馆的椅子里,软的像一滩泥。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的话已经算是表白了。   可是问题是,他从没准备告诉李则安他的心意。   他开始强烈地后悔,然后那股情绪愈演愈烈,蔓延到全身四肢,到最后指甲尖尖都沾染上闷闷地痛感。   他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脑袋也像是生了锈,任凭他托着腮再怎么努力回想,都完全想不起来,好端端的是怎么聊到那里去的。   最可怕的是,他眨了下眼睛,就连刚刚表白的话都给忘的七七八八。   只模模糊糊记得,他仓促、激动、不知所措、语无伦次、胡说八道……   “卧槽……”   谭既来苦恼地抱着头,所有的理智感情都被抽干,像个没有灵魂的壳子。   过了很久,身后传来几句争吵,才把他的意识慢慢拉回来。   他在李则安的调解声,扭头去看事故现场。   三轮车主流血受伤,面馆老板需要赔偿。   李则安通过耳返调来救护车来先把三轮车主送去医院,又充当民警做好案件记录,安抚面馆老板的负面情绪。   轻重缓急,井井有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相遇在深山老林,谭既来总觉得李则安带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但现在,谭既来发现他知世故懂人情,是个很入世的人。   他是个优秀的警察,还曾是个顶尖耀眼的学生。   他懂科学、懂人文、懂艺术……他好像无所不会,无所不能。   无所不能的李则安送三轮车主上了救护车,忽然一偏头,大概是耳返里有人跟他说话。   然后他摸起手机,看了几眼,表情变得微妙。   微妙的僵硬。   他情绪一直比较淡,不像谭斌大起大落,高兴和不高兴全写在脸上。   然而谭既来就是能从他的微表情判断出他的心绪。   他像是专门修过《李则安心理学》。   眼下他就看出李则安不算太开心,甚至有些烦闷。   而他的心情本就糟糕透顶,现在被李则安情绪的变化所感染,越发不安。   又出啥破事了……   终于李则安走回来,低声说:“刚刚接到消息,明天超研组会有人来对接你。”   谭既来麻木地开口:“对接我?干什么?”   李则安扫了一眼他手腕的红绳:“去京市,见杨教授和霍教授。”   这本该是意料之中的事。   李则安坐回他对面,喝了一口水。   谭既来忐忑不安,筷子把面条搅成片儿汤:“你会陪我去吗?”   李则安含着那口水,好会儿才咽下去,说:“会有很负责任的警察保护你。”   他说话一贯委婉含蓄。   谭既来低头想了下,就知道怎么回事。   他们因Bug案纠缠在一起,当然也会因为Bug案的结束而分道告别。   他得去京市跟两位教授研究高维时空,找到把他送回去的办法。   而李则安也会投入下一个案子,就像上次一样。   他有他的工作、任务、职责、使命……   说来好笑,李则安肩上担了那么多的责任,像是画了一个圆,把整个世界圈在怀里保护起来。   可偏偏,他在那个大圈以外,不归他管。   谭既来刚才的筷子掉到地上。   他从筷笼里抽出一双新的。   一次性筷子带点小毛刺,扎的他手疼。   掰断的瞬间,他脑中又不可控制地冒出了一个伤感的念头。   也许不是不能。   是他不想。   两个人各怀心思,安静地吃完这顿饭。   回警局的路长了点儿。   李则安很负责地把他送回房间,又交代他定个闹钟,明早八点前起床。   他说:“他们八点半到。”   谭既来:“你今晚……”   他忽然住嘴,没再问下去。   他要的答案显而易见,李则安今晚并不会在房间陪他。   如果陪的话,他早上肯定会叫他起床,没必要叮嘱他定闹钟。   果然李则安垂着眼睛:“我晚上十点有任务,楼下集合。”   谭既来点头,很没脑子的接嘴:“那快去吧。”   李则安看了一眼表。   这会儿还不到九点。   谭既来说完,跟着他的目光看表,自己也觉得话说的不漂亮。   于是他拉了下椅子,想说要不坐会儿再走。   然而他手掌刚碰到椅子的靠背,就听见李则安说:“那你早点休息。”   谭既来用力握住硌手的木材,僵硬地点头。   房间里就剩下谭既来一个人。   他面对没拉窗帘的窗户,看着天色一点点从阴沉,变得更加阴沉。   九点半,2263敲门进屋。   他好奇地看着谭既来:“你拎着椅子干嘛?”   谭既来把椅子扔回桌洞,发出一阵闷呜声。   “我去洗澡。”   谭既来摘下挂在窗前晾晒的浴巾。   今天的水不够热,他半温偏凉中快速洗完。   出来后简单地吹干头发,早早爬上床。   2263看着一贯精力旺盛的谭既来失魂落魄,目瞪口呆:“你怎么了?”   谭既来:“没怎么?”   2263:“你失恋了?”   谭既来:“嗯。”   片刻他没好气:“你才失恋了。”   失恋起码恋过……   2263笑:“没失恋你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   谭既来抓着被角,蒙住了头。   他在沉闷的空气里憋气。   直到把自己憋的满脸通红,谭既来才猛地掀开被子,翻身坐起来。   他喊:“63!”   2263放下手机,莫名其妙:“你这么大声干嘛?”   他又不聋。   谭既来:“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2263:“这不是废话吗?”   谭既来:“表白过吗?”   2263:“当然。”   谭既来:“那你们在一起了吗?”   2263:“在一起了啊。”   谭既来:“……”   夏虫不可语冰。   2263说完,笑着抖腿,幸灾乐祸:“你不会真失恋了吧?”   谭既来苦笑一声,仰头倒下,把自己重重砸在床上。   2263嗅到了八卦的气味儿,两步蹭到他床边,眼睛亮晶晶:“干嘛问表白?你是被分手?还是被拒绝?”   谭既来破口大骂:“我他妈的是个傻逼。”   2263大笑。   笑着笑着,2263困惑地抬头看天花板,不明白这位谭既来在不属于他的世界,能跟谁失恋。   于是他推推谭既来的胳膊:“还是说你最近从旁观者的角度,愕然发现自己被女朋友绿了?”   谭既来:“你的脑洞不写点狗血小说太可惜了。”   2263:“你怎么知道我搞文艺创作?”   谭既来:“……”   他叹了口气,伸手在2263费解的眼神中关了灯。   2263:“……”   一言不合就息灯。   可他还没有洗漱。   2263被谭既来的低气压震慑到,不敢申请开灯,只能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照明,摸索到卫生间刷牙。   谭既来听着他“呜噜呜噜”的漱口水声,烦闷地在黑暗中翻身,又爬起来摸着手机定闹钟。   屏幕感应一亮,瞬间人脸识别解锁。   他手指一划,来到主界面。   然后谭既来愣住了。   刚刚那个瞬间,他看到了屏幕正中一闪而过一个日期。   下一秒,他飞快锁屏,又重新回到带时钟和日期的锁屏界面。   21:59。   2022年3月21日。   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从不在意年月日,因为这里的时间与他无关。   但是今天,是他的生日。   他的生日……   屋子里一片寂静。   窗外是树叶风动的“沙沙”声。   那只崭新的手机从他手心滑落,近乎无声地掉入被子里。   他被那无声惊醒。   几个小时前,他陪他去吃了一碗面,但是明明没人爱吃。   他把拷贝的卷宗递给他,笑着说:“这是送你的礼物。”   他想起他没说完的那句话,前半句分明是:“你怎么知道是单方面?”   他曾经欲言又止:“其实……”   其实?   其实什么?   谭既来从床上弹起来,趿拉着鞋子打开门就冲了出去。   他扶着栏杆,三两步跃下一截楼梯,十几秒的功夫就跑到小楼外。   他在警局大院茫然地四下张望,企图找到那个身影。   可是十点钟的警局除了几盏灯下炽白一片,其余的地方漆黑寂静,一个人都没有。   谭既来没有目标地冲了几步,站在院子里无所适从。   他明明说十点楼下集合,但是此刻他就在楼下,他又在哪里?   他在哪里?   “谭既来——”   黄嘉河坐在办公室听到走廊里有人狂奔,连忙跟出来,发现是穿着单薄睡衣的谭既来站在警局大院中间。   “嘉河,他人呢?”谭既来大声问。   黄嘉河:“谁?老大?”   谭既来:“对!他在哪里?!”   黄嘉河:“……”   他看谭既来无措地原地打转,几步跑过去,按住他的肩想让他冷静下来:“大半夜的你干嘛呢?”   “告诉我他在哪里?!”   谭既来双手猛地反扣黄嘉河上臂摇啊摇,力气大到惊人。   黄嘉河快被摇散架,撅着嘴“嘘”:“你小点声……”   “说啊!”谭既来第一回强势打断他,大吼。   啊啊啊半天了,说点有用的行不行!   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快给他跪下了。   黄嘉河莫名其妙又震惊地看着谭既来,忽然不敢说“保密”。   他干巴巴说:“他现在在忙,你有事找他的话,等他忙完了我带你去见他。”   谭既来潜意识里觉得哪里不对。   可他一时间又找不到理由和根据。   他紧紧盯着黄嘉河,眼神尖锐到对方想躲开:“你保证他忙完了会告诉我?!”   黄嘉河喉结滚动,觉得自己也不能算扯谎,硬着头皮咬牙说:“等他结束,我一定通知你。”   明明言之凿凿,但是谭既来听完猛地松开他,摇着头后退。   不对!   黄嘉河在骗他!   黄嘉河看他转身又要不知道往哪里去,扑过去一把按住他的肩,头疼欲裂:“我都说了他在忙,你现在不要打扰他工作好不好?”   谭既来追问:“那他什么时候结束?”   黄嘉河上半身后仰,叫天天不灵:“这我怎么知道?”   谭既来红着眼睛地看着他。   黄嘉河顶不住压力,嘴不受控制地说话:“但是只要他有空,我立马就跟你说。”   完了又郑重其事补一句:“我保证,一秒都不耽搁。”   空气安静几秒。   “好!”谭既来用力点头,声音发抖却又坚定,“哪怕半夜,哪怕凌晨,哪怕任何时候,只要他结束了请你立即告诉我。”   “不用担心作息问题,我今晚不睡。”   “我就在房间里等着他。”   “一直等着他!”   他后面的话不知道说给黄嘉河,还是说给自己,也或许谁都不是。   他更像是在做一场盛大的宣言,迫不及待昂起头,大声告诉全世界,告诉头顶的星空和三月夜里的风,他喜欢他。   他在告白。   大概是辞色太过激烈,最后一句话说完后,谭既来忽然头晕。   他喘着粗气,微微弯腰,双手撑住膝盖,才能保持身体平衡。   黄嘉河伸手扶住快倒下的人。   感受到对方全身都在发抖,他脑子也跟着一片空白。   风呼啦啦地吹,不解世事。   警局炽亮的照明灯,光线莫名惨淡。   两个人在院子里僵持了半分钟。   “你找他,”黄嘉河拿不准自己该不该问,“到底什么事?”   谭既来莫名其妙笑了一声,向他借一点力,慢慢直起身体。   他指关节擦了一下眼角的潮湿:“其实也没什么。”   黄嘉河看着他略显癫狂的笑:“……”   怕不是真疯了。   晚上十点空气很凉。   小风一过,黄嘉河担心他冻坏,说:“太晚了,天气冷,先回屋吧。”   谭既来定了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他跟着黄嘉河回到小楼。   楼梯间有个窗户,站在某个角度能看到警局大院。   外面的减速带发出被碾轧的闷声,应该是有车辆经过。   谭既来下意识回头去看,果然见到一辆全黑贴膜的越野车,在夜色的掩护下飞速驶离。   他瞪大眼睛。   是那辆车!   谭既来在瞬间意识到刚刚自己潜意识里的不对是什么。   他们集合,是要走了!   他当即转身,又冲下楼。   黑越野开的很快,他奔出小楼时,车子已经驶出警局大门,正打着转向灯右拐。   谭既来想都没想,拔腿跟上。   “谭既来——你给我站住——”追出来黄嘉河跟在后面大声嘶喊,“你他妈疯了吗——”   他居然在追车?!   人怎么可能快得过车!   真是又疯又蠢!   但是谭既来没有停下,他不带任何迟疑地冲出了警局。   他跑的太快,只留下一道拉丝的身影,和撞裂空气的风声。   黄嘉河跟在后面,眼睁睁看着谭既来一身单薄的睡衣,在空荡荡的大街狂奔。   这条街很长,路灯很亮。   于是柏油路面拉出一道影子,青黑、瘦长。   今夜没有月亮了,漫天的繁星闪烁幽微的光,与高大的阔叶林木和三月下旬的风,共同向人行道上某个狂奔不止的小人行注目礼。   他跑的那样快。   他从来没有那样快。   他大步流星,义无反顾,赤诚又热烈,坚定且执着。   他像一点萤火,拼尽全身力气,奔向他的月光。   哪怕没有结果。   哪怕像个笑话。   哪怕绵长的绿灯不肯替他阻拦一二。   哪怕他被不合身的睡裤绊住脚步,狠狠摔在地上。   哪怕任何。   追在后面的黄嘉河,在看到谭既来摔倒又飞快地爬起身、继续向前拼命奔跑之后,心里的酸蔓延至眼眶,聚成两片厚厚的潮气。   他在潮湿中眨了眨眼。   他想按一下耳返,告诉他领导——   停下吧。   有人在追你。   *   作者有话要说:   论玩手机的重要性,早玩会儿手机,男朋友早就有了…… 第51章 回家   终于那辆车在绿灯里左拐,彻底消失在高楼林立的城市当中。   谭既来尽最大的努力,飞快地冲到那个灯口远望。   十点钟的市中心依旧繁华璀璨,万家灯火与巨幅亮化,把城市每一座大楼照的绚烂瑰丽。   然而再多再亮的灯光,好像也驱不散谭既来心里霾。   他不喜欢这样的绮丽辉煌,总觉得它们骨子里是高高在上的冰冷,永远比不上傍晚小吃街的那几盏昏灯,温馨热闹,触手可及。   这条漂亮的街道被灯火照的通明,一眼望到底。   不乏有零星车辆驶过,还有几点行人匆匆,但就是没有他想要的那个人。   他站在灯口,伸出一只脚,准备过马路。   “谭既来!”黄嘉河终于追上他,喘着粗气一巴掌呼过来,扳着他的肩头把他拉回人行道,“你他妈疯了吗!”   谭既来双目赤红,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甩开黄嘉河的控制:“放开!”   下午的酒劲儿又上来了。   他明明清楚找不到他,却还是不想放弃。   黄嘉河被他甩脱,踉跄两步差点儿摔倒。   但是他反应太快,几乎再下一秒就翻身稳住,然后抓住了谭既来的手腕,用巧劲给他拉回来,控制在人行道中。   “他已经走了!你冷静一点!”   他大声说。   谭既来面朝盲道,浑身失力。   他最后的幻想,被那句话重重粉碎。   感觉到手下的人不再挣扎,黄嘉河松开了他。   谭既来慢慢蹲下,抱住膝盖,把脸埋入臂弯里。   而黄嘉河掐着腰,痛快喘几口气,心道这位小祖宗可算是消停了。   别看谭既来瘦,跑是真能跑,黄嘉河一个体能超强的特警都被遛得够呛。   深夜,无人经过的街边,出现两个人影。   一个双手叉腰,气喘吁吁,一个蹲在地上,安静埋头。   叉腰那位用技巧慢慢平复呼吸,却依旧感受到心脏在疯狂跳动。   他眯着眼睛,分不清是剧烈运动的后遗症,还是被什么强烈情绪触动地紧张。   身边传来很弱的啜泣声。   黄嘉河低下头。   他的小祖宗像只没人要的流浪狗,被人随意遗弃在路边。   黄嘉河眼睛的酸胀感又袭来。   他蹲下身,想安慰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办,逐渐变得手足无措:“你怎么哭了?你别哭啊……”   完蛋了,他最不会哄人。   谭既来抬起头,对上满天星辰:“我没有哭。”   他确实没哭。   他只是双目猩红,鼻尖沁着一点水气。   这倔强又可怜的样子,把黄嘉河看的胸闷。   他从口袋里取出纸巾,擦去他鼻尖的湿,说出了这辈子温声细语的一句话:“好了,别难过了,他又不是不回来。”   谭既来接过纸巾,擤了把鼻涕:“他会回来么?”   黄嘉河:“当然,我还答应过你,他回来第一时间通知你,记得吗?”   谭既来:“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黄嘉河:“……”   这谁能知道?   灯口的指示灯由红变绿,又由绿变红。   黄嘉河忽然轻微的偏头,动了动耳朵。   他耳朵里戴着耳返,后腰的设备闪了一下红色的信号灯。   他认真听着什么。   几秒后,他问:“你膝盖怎么样?”   谭既来麻木地摇头。   黄嘉河也静止,表情呆滞,过了会儿突然回过神来,强行拉着谭既来做了个简单的检查。   谭既来膝盖微微发红,手掌也擦破一点皮。   但好在骨头没事,也没有严重外伤。   黄嘉河在谭既来看不到的角度,轻轻按着耳返说:“还好没事。”   他的耳返里不知道谁在说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总之他听完后忽然低头,大声质问了句:“你知不知道追车有多危险?!”   谭既来又把头埋了起来。   他怎么会不知道?   黄嘉河看他埋头萎靡,连忙按着耳返轻声说:“好了好了,知道错了就行!”   他跟精分似的。   灯口的行人指示灯,从绿色的走动变成红色的静止。   黄嘉河站在原地,眼睛无意识往戴着耳返的左边飘。   在信号灯变色之前,他又一次得到指令,伸手去拉谭既来:“小祖宗,别闹了,我们回去吧。”   谭既来乖乖跟着他站起来,但是手按住黄嘉河的胳膊,红着眼睛说:“嘉河,我不想回警局。”   黄嘉河“啊”了一声:“那你想去哪里?”   谭既来哑着嗓子,轻轻说:“我想回家。”   安静的街道飞快驶过两辆车,带起一阵清风。   谭既来在这道风里打了个喷嚏。   与喷嚏一起冲出来的,还有忍了很久的酸涩感。   他用纸巾的一角,面无表情地擦掉眼角的潮汽。   他不算哭,只是流了滴泪。   黄嘉河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明天京市的同事来接你,你再坚持一晚,马上就能回家了。”   谭既来:“不是回京市,不在于哪个城市。我想我爸妈,想我的朋友,想……”   他骤然失声。   黄嘉河下意识想到一个人。   不远处藏在公交亭后的黑色越野车里,一双眼睛垂下眼皮,情绪黯淡。   谭斌坐在副驾,翘着二郎腿“啧”一声:“那小子想家了。”   左伊坐在后排中间的位置,从主副驾中间的空档看过去,满眼都是同情。   她叽里咕噜半天,意思是根据“口供”,两个世界加起来,谭既来已经离开家整整三个月。   真可怜。   “能查到京市那边把他安排在哪里吗?”李则安按住车里改装过的绿色按键。   黄嘉河说:“不能。”   谭既来以为他跟自己说话,不允许他回家,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黄嘉河:“……”   李则安翻着地图:“根据他填写的家庭住址,他家小区对面就有一个一级警局。”   黄嘉河不敢再轻易开口。   “你晚上……”李则安叹了口气,手盖住一只眼睛大半额头,声音很低,“算了,我来吧。”   “黄哥!”   黄嘉河耳返里声音刚断,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喊他。   是2263和22107。   2263见到谭既来,大大松了口气:“卧槽你人怎么突然不见了?你知不知道你吓死我了!”   谭既来低着头平静地道歉:“对不起啊,忘了跟你打招呼。”   2263既不在意他的话,也没注意到他情绪不对,自顾自地一拍大腿,眉飞色舞大声说:“你们不知道,我当时刷完牙出来,屋里太黑,我一开始也没发现他不在。但是后来我觉得不太对啊,屋子里太安静了,静的跟没人一样。我问他在干嘛,也没人说话,我以为他在跟我装神弄鬼,寻思一会儿可能会突然大吼一声吓我。然后我就等,结果等了半天他也没动静,所以我就颤巍巍拿出手机打光,发现床上哪儿还有人……”   他传神地递出几个惊悚的眼神,声音阴森幽幽。   黄嘉河和22107交换眼神,纷纷倒吸一口冷气:“然然然然后呢?”   2263:“然后我还在想,他是不是跟我捉迷藏。我大着胆子、做好心理建设,猛地把头伸到床下,准备跟他在床底来个激情对视,结果……”   他重音落在“结果”,顿了顿,故意吊人胃口。   黄嘉河和22107齐声上钩:“结果啥?”   2263不悦地白了谭既来一眼:“结果脸贴上他满地乱扔的臭袜子,差点儿一口气背过去……”   两人大笑。   黄嘉河借着笑意释放一点酸胀,擦了下眼泪笑:“也算另一种形式的鬼故事。”   22107伸出食指来回摇:“准确来说,是臭故事。”   2263打量着谭既来,问:“话说回来,你穿着睡衣跑出来干嘛?”   谭既来强打精神,露出点笑:“遛弯儿。”   两人不信,于是齐刷刷看向黄嘉河。   黄嘉河接触到他们的眼神,在内心“卧槽”了几声,面不改色:“没错,陪我遛弯儿。”   那俩:“……”   怕不是当他们傻子。   惊扰的人太多,谭既来不可能继续任性。   他没有再闹什么,乖乖跟着三人回去。   回头的每一步路,都让他觉得自己刚刚好幼稚,也好狼狈。   那个路口终于没有了人。   只有红绿灯还在按照既定的程序,麻木地变换。   掩藏在公交亭后的越野车又等了会儿,然后灯光一亮,调转车头重新驶回原先的街道。   谭既来耳朵一动,听到背后响起熟悉的行驶声。   他脚步停滞,但很快恢复如常。   于是相隔一个灯口,背道而驰。   一个没有回头。   一个疾行远去。   黄嘉河在谭既来停下的瞬间,整个人都傻了。   但是谭既来状态比他预估的要好,并没有再闹腾。   2263和22107走在前面,谭既来走在后面。   他像无事发生一样,风平浪静。   黄嘉河嘴角抽了一下。   什么叫静水流深。   他还不如闹一闹。   第二天一早,赵警官调派了三辆警车,停在院子里等谭既来。   无论在哪个世界,他们俩关系都一般般。   因此赵警官照章办事,从黄嘉河手里接过“工作内容”,然后面无表情把人塞入车辆,驶离警局。   车子启动前,黄嘉河弯着腰,敲了敲车窗。   赵警官按下玻璃,黄嘉河跟他点了下头,然后对谭既来说:“小祖宗。”   他的小祖宗抬了下眼皮。   黄嘉河:“你要多笑一笑。”   谭既来:“为什么?”   黄嘉河:“因为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再遇见的时候,一定要笑着。”   谭既来:“……”   好土。   而且这种鸡汤对他真的不管用。   警车闪着警灯,向长市机场奔去。   过去几个月,谭既来说过好多次他想去机场,想要回家。   但等他真的又站在长市机场的时候,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鉴于他的特殊身份,警方专门安排了一架飞机接他。   谭既来长这么大,第一次搭乘专机。   京市的明线特警早早站在登机口,等着与赵警官对接。   确认过谭既来的身份,两边负责人签了几个字。   他像一件特殊的“货品”,被带上飞机。   飞机起飞。几个小时后,降落在首都机场。   他们走了私人飞机专用的通道,乘坐警车上了机场高速。   大约一个小时后,车子驶上二环。   又半个小时,从一个桥驶下,钻入一个警局。   谭既来目瞪口呆。   这个警局就在他家小区对面。   小的时候,他常常跟小伙伴们来这里玩,还会追在警察叔叔身后,缠着他们玩警匪游戏。   他熟悉这里的办公大楼,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熟悉好多街坊邻居般的警察。   闷了很久的心情稍微好了点。   他有点兴奋。   原来真的回家了。 第52章 案子   他下午睡了会儿,到了傍晚起床。   这间屋子是西向,站在窗口能看见落日夕阳。   窗外没有了亮着红光的摄像头,但谭既来习惯性地趴在窗台。   他伸着头远眺自家小区门口,期待能看到父母出入的身影,或者哪位发小运着篮球遛弯儿。   大门人来人往,没有他想见的人。   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谭既来托着腮仔细一看,两只眼睛猝然瞪大——他妈的那是他自己。   周末回家的“谭既来”拉着小号的黑色哑光登机箱,跟门口大爷打个招呼,脚步轻快地钻进了小区。   这边的谭既来嘴角抽搐,自己盯着自己的背影。   他那天上身穿了件柔软的白色毛衣,下身一条蓝色牛仔长裤,脚蹬一双运动鞋。   他眯着眼睛瞧自己的行李箱。   别看外表人模狗样,他内里就是一团糟粕。   那只漂亮的黑色箱子里,全是他换洗的衣服。   他有个习惯——被黄嘉河等人称之为毛病——就是在外穿的衣服只穿一次就得洗,绝不会穿第二天。   因此他在学校待一周换下来的衣服,攒的衣服堆成小山。   其实学校有公用的洗衣机,但是他嫌谁都用,一贯带回家洗。   每回他这么干,他妈都要嘟囔半天。   “嫌洗衣机公用,你就不能手洗吗?”   他妈一边叨叨,一边把他的脏衣服丢滚筒里。   他笑嘻嘻倚着房门:“不能。”   他的手是用来写论文的,怎么能洗衣服呢?   在这种时候,他妈一般都会横他一眼:“小来你都多大了。”   “22了。”   “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   “一点自理能力都没有。”   “以后怎么办?”   “等着谁给你洗呢?”   谭既来鼻翼扇动。   他又闻到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晚饭有人来给他送。   门一开,先进来两个年轻的黑衣特警,然后是位四十上下的警察。   与其说是警察,不如说是警官。   他有警察的正气严肃,也带着十足的官方味儿。   那位警官锁定房间里的人:“你就是谭既来?”   谭既来点头。   他走过来,将手里的盒饭放在桌子上:“请坐。”   谭既来根本不想坐。   那位站在他面前,取出警官证亮了一下:“我是你这事的负责人,0417,你应该知道。”   谭既来“哦”了声:“知道知道。”   明线的大头头。   跟他进屋的两个警察满脸上班打卡,没有任何异样。   但0417说“你应该知道”时,平静的眼神中漾起莫名的情绪,好像谭既来是个长着八条腿的怪物。   他显然看过那份惊人的笔录,对屋里的人有些排斥。   然而多年教养和职业素养又偏偏在大声告诉他,不能这样认为。   于是越努力,越强调。   到最后,0417脸上挂着很淡的不安。   谭既来读懂了他复杂的表情,呼出口气。   烦躁。   “行了,你也不用紧张,先吃饭。”0417把盒饭推给他。   谭既来心道谁紧张了,没跟他客气,拉过盒饭坐在椅子上吃。   京市警局的大厨跟长市警局的掌勺可以一较高下。   很难说哪个做的更难吃,非要比的话,拼的是临场发挥。   他扒拉几口,意兴阑珊。   “找我什么事?”他问。   0417递一个眼色,左边的警察从身后拿出笔录本。   谭既来做笔录做的快炸了,看到黑色封皮就心烦。   0417拎过一把椅子坐下,从胸口抽出笔:“是这样,有几件事我得跟你沟通一下,另外还有案情相关,需要你的支持和配合。”   “说吧。”   0417翻页,纸张发出清脆的“沙沙”声:“第一件事,你在这里的生活问题。”   他说完两只手一左一右张开,指向两边的警察:“这两位都是京市最出色的特警,负责照顾你的生活。你的一日三餐,他们都会送到房间里来,除此之外不要吃其他任何人给你的食物。你有任何需要,或者哪儿哪儿住的不舒服了,也都可以找他们。”   谭既来跟他们交换眼神,点了下头。   0417看他们算是认识,对那两位说:“你们先出去,把文件夹给他。”   右边的警察服从指挥,从背后取个蓝色的文件夹,直接递给了谭既来,然后与同伴出去,顺手带过门。   谭既来不明所以地盯着文件夹:“这是什么东西?”   0417“哗啦”翻一页笔录:“不着急,我们先聊聊第二个问题——你的安全问题。”   谭既来目光从文件夹移走,抬头落到0417身上:“我的安全问题?”   0417:“对。”   谭既来:“Bug不是没有了吗?”   “但是你,”0417顿顿,“你的存在,你知道吧,有引起社会恐慌的可能。”   昨晚接到0506的电话,希望他能把谭既来安排到这边的警局。   他一开始不想同意,这边好多谭既来的老熟人,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0506说了半天,最后搬出了9208,他没办法,只能同意。   9208不但是国内区总负责人,而且还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   这点面子,0417必须得给。   至于隐患……他揉着额角,尽力克服吧。   谭既来懂了0417的意思:“这算是我的安全问题吗?”   还以为又有人盯上了他。   0417迟疑片刻:“往大了说,这是全球的安全问题,所以你得配合。”   谭既来“哼”一声:“我说不配合了吗?知道了,随便你们怎么安排。”   他不会给世界添麻烦。   0417说:“谢谢你的理解,但是我还是有必要给你具体解释一下。首先在这个没有特警陪伴的前提下啊,你不可以一个人离开这间屋子。当然了,我们也不会限制你的人身自由,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只是要跟我们打招呼,你得打招呼,由我们来安排,诶,这样你就可以出去了。”   谭既来真的很烦0417说话时的那种领导腔调,耐着性子:“好。”   “其次,据悉这是你家附近,有很多你的熟人朋友以及家人,所以即使你被允许出门,必须全程佩戴口罩和帽子,并且完全遮挡包括但不限于伤疤、胎记、纹身、特殊的痣等一切能让人识别你身份的身体部位……”   谭既来笑:“我只有一张好看的脸。”   0417:“行,那请你挡住脸。”   谭既来又笑:“以及出众的气质。”   0417:“……”   这小子好自恋。   他想整件中东的黑纱扣谭既来头上。   “最后,”0417盯着他的眼睛,“尽量减少外出频率。”   谭既来“哦”。   “安全”问题强调完毕,0417翻开第三页。   他说:“第三,关于超研组的科研课题。明天杨教授和霍教授有空,我带你们去见他们,你的导师孟桐也会去。”   “我的导师?”谭既来眼睛变大,“我的哪个导师?”   0417嘴角微僵:“就跟你一起来的那位。”   谭既来笑了声,终于能见到孟桐了。   他想赶紧把身上的皮夹克还他。   那皮衣都穿的掉渣了,但考虑到毕竟不是他自己的衣服,谭既来一直硬着头皮穿在身上,就怕哪天人走了,把衣服落在异时空。   谭既来:“他伤怎么样?”   0417:“好的差不多了,他前天到的。”   谭既来:“他在哪里?”   0417:“另外一个警局。”   谭既来:“为什么不安排我们住一起?”   0417心想我倒是也想把你们塞一起,省的天天来回跑……   他没解释,又说:“最后一件事,我需要你配合。”   谭既来:“您说。”   0417无意识地翘起二郎腿,双手交叉放在膝盖处,瞥了眼谭既来面前的文件夹。   “Bug的审理工作虽然还在初期,但是他们对曾经犯下的大部分案子供认不讳,进展十分顺利。唯独有一桩……”   0417交叉的双手向两边打开,表无奈和惊奇:“Bug所有嫌犯都说不知道,甚至有人宣称,他们也很想知道那桩案子是什么人干的。”   谭既来双手覆盖硬塑料的文件夹封面:“什么案子?”   0417:“二十年前,国外游乐场,女子杀夫案。”   谭既来眼睛猝然睁大。   又是这个案子。   “为什么找我?”他问。   “你别紧张,”0417以为他害怕了,“这个案子跟你没有关系,这不是你之前口供中提到过,你曾经亲眼目睹案发经过,所以想再问问你。”   谭既来苦恼地抓头发:“我能说的都说了。”   越说他记的住的细节越少,现在他连奶昔男穿蓝卫衣还是绿卫衣都模糊。   0417不管他的回答,继续追问:“你再仔细想想,跟你之前见到过的前几个案子比起来,有没有觉得有什么细节不一样?”   谭既来:“……”   真的没有。   “非要说的话,”谭既来食指“嗒嗒嗒”乱敲文件夹,“这次我看见了凶手,算吗?”   0417面露为难:“不算吧……不过你提醒我一件事,改天我让人把所有逮捕的Bug嫌犯的画像带来,你辨认一下,看其中有没有凶手。”   谭既来痛快答应。   没有熟人陪伴的夜晚特别寂寞。   从晚七点到睡前,谭既来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他翻着手机,下了几个半社交半娱乐的app,但还没等下载的圆圈转完,就失去兴趣。   他锁屏,又解锁。   鬼使神差,他点开了通讯录。   里面有两个号码,一个备注李则安,一个备注黄嘉河。   谭既来眨了眨眼,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他把其中一个号码复制,粘贴到微信“添加朋友”,点击了确认。   下一秒,界面交互,弹出来一份用户信息,以及最下角的“添加到通讯录”。   谭既来无声地尖叫。   他飞快浏览,看到头像是一片黑,昵称也只是简单的“LZA”。   除此之外,什么信息都没有。   他捧着这个界面,看了很久很久。   这晚睡了又像是没睡,他半梦半醒。   以至于第二天一早,负责他的警察刚敲了一下门,他整个人就弹了起来。   吃早饭时,他又清醒又困顿,心口一直突突的跳。   八点左右,负责他的警察通知他准备一下,下午一点准备出发,去见杨霍两位教授。   上午的阳光暖洋洋的。   他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无人说话。   阳光折到某个角度,桌子上的文件夹反射耀眼的光。   谭既来走过去,随便翻了一下,就准备把文件夹收到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   谭既来皱眉。   有几个字,好像有些不对。   他都已经合上了,又重新翻开。   然后谭既来睁大眼睛,捧着文件夹的手无法遏制地轻微颤抖。   这份资料附上了其他目击者的笔录。   其中最上面一行,清楚地写着“目击者:李则安”。   “年龄:6岁”。   “与疑似受害人的关系:母子”。   下面是一段叙述。   他颤抖着看完第一页,又翻开了下一页。   那页最上写着“目击者:孟桐”。   “年龄:9岁”。   “与疑似受害人的关系:姨甥”。   然后也是一大段笔录,与李则安的所差无几。   谭既来像是没了脑子。   他分明看得懂每个字,但是连起来所表达的意思,他得伸着手指一行行一字字地读,才能迟缓地明白。   原来当年在游乐场里买香蕉奶昔的小男孩是孟桐。   那个失去妈妈的小男孩是李则安。   文件夹划个弧,合拢。   谭既来眼神发直,把自己摔进椅子里。   他轻轻转动眼珠。   好多破碎的细节,好多被他忽略的小事,此刻从脑海的四面八方涌出,像拼图一样拼凑出完整的来龙去脉。   小小的李则安在二十年前,亲眼看着他的母亲变成了僵尸。   然后他又眼睁睁看着他母亲,一手掐死了他的父亲。   所以在山洞里,他满声疲惫,问他卖奶昔的是什么人。   所以前几天做笔录时,他又追问他还记不记得什么细节。   他关心这个案子,不但因为他查Bug,而且因为他就是这起案子的受害者。   难怪他和孟桐在警局看到自己画的游乐场案发场景图时,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难怪他们知道这个案子,说当年那个被蛊虫钻到脑海里的小男孩还活着。   难怪孟桐变态到哪怕没有国家科研支持,他也要把这个项目做完。   难怪他那么迫切想要研制出药物,比任何人都着急治好欧洲那个姑娘。   孟桐救的根本不是欧洲那个姑娘,他是在救赎害死小姨的自己。   他们表兄弟,一个从警,一个从医,都是为了查清同一个案子。   他们敌对又信任,陌生又熟悉。   还有好多事,都有了解释。   比如为什么鬼森林里两拨人第一次撞见时,孟桐突然狂怒、发疯。   那是因为他误会李则安与杀害父母的凶手站到一起,怒其不争。   而当后来发现他的特警身份后,又瞬间转变成对他无条件地保护和信任。   他知道李则安不会背叛。   目光在屋子里游走。   谭既来突然从椅子里弹起来,扑着去床头找那件皮夹克。   他想起李则安时常盯着他身上的破外套,神色落寞。   而孟桐甚至直接问过——你为什么有我姨夫的外套。   谭既来后知后觉,发现这些天,自己一直穿着他爸爸的衣服,在他面前晃啊晃。   只要一想李则安的心情,谭既来就要窒息了。   这件衣服破旧不堪。   好多地方的皮子已经干枯碎裂。   后背也有好多道剐蹭的痕迹。   衣领一片暗红,他一开始以为是脏,现在越看越像血。   长湖镇电视的画面在脑中快进重播。   谭既来仿佛又看到小孟桐扑入白衣女子怀中,黑亮的蛊虫钻出来,爬进女人的耳朵。   然后她变成了僵尸,一把捏断丈夫的脖子。   赤红的眼睛,干枯的手指……   周围充斥着鲜血与尖叫……   谭既来头痛欲裂,抱着头蹲下。   模糊的记忆在陡然间变得清晰起来。   谭既来在急喘中抬起眼睛,想起了买奶昔的那个人的脸。   他记起了他的模样。   他要画下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章存稿,从明天起开始裸·奔……   有一个大剧情点下章开始,讲完这卷就end,然后回去跟原本时空的则安之贴贴贴贴~ 第53章 绑架   谭既来叠好衣服,飞快地冲到门口。   他想找警察要铅笔和速写本。   然而在开门之前,负责他的警察就已经冲进来了。   三个人冷不丁在门口撞个满怀。   “嘶——”谭既来倒吸一口气。   这些警察身板是真的硬,撞一下怪疼的。   那俩警察看清谭既来后,一左一右飞快架住他:“谭既来,赶紧跟我们转移!”   “转移?”谭既来莫名其妙被他们控制住,一边挣扎一边问,“转移什么?我有新的信息要立即提供给你们!”   那两个人说出了七嘴八舌的效果:“等安全了再说。”   “接到命令。”   “什么信息?”   “领导让我们转移。”   “先撤。”   谭既来的体重对于两个魁梧的特警来说轻如鸿毛。   俩人架空他在警局狂奔。   谭既来全程脚没沾地,一头雾水被塞进一辆全黑贴膜的便车。   这会儿上午,微堵。   上了环路,流入车海,谭既来茫然:“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要转移我?”   他坐在后排,两边分坐着那俩警察。   他们隔着谭既来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说话。   开车的警察是昨天把他从首都机场接回来的那位。   他一把年纪,三角眼,眼尾纹很重。   通过后视镜瞄了眼后排,他说:“系一下安全带。”   那俩警察很认同,把谭既来按在靠背上,互相配合帮他扣安全带。   谭既来一头雾水:“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说话啊!”   左边拉出黑色宽条伸缩带:“抱歉哈。”   右边接过来“嗒”一声扣死:“我们也不知道。”   什么虎狼之词!   谭既来抓着横亘腰腹的硬布条:“你们把我带走,然后说不知道为什么要带走?!”   左边:“接到上级命令。”   右边:“我们只负责执行,”   谭既来半天合不拢嘴。   车子在环路上驶出一个刁钻的弧度。   后排仨人被甩得东倒西歪。   开车的老刑警又说:“安全起见,你们俩也系一下。”   那俩在两秒内完成了这个动作。   车子在城市里莫名其妙狂奔。   谭既来注意到车内三个警察都戴着耳返。   他们被不知被什么人指挥,机器人般的执行命令。   “我们到底去哪里?”   眼见路线越来越诡异,谭既来心里开始慌,大声问。   这回身边的人、包括驾驶室开车的老刑警一起“嗒嗒”敲耳返,同声说:“送你去指定地点。”   谭既来:“指定地点具体是哪里?”   左边:“上级只通知行驶路线,目的地未知。”   谭既来心累到扶额:“上级?0417?”   左边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谭既来皱着眉:“麻烦把耳返给我,我要问问清楚。”   左边递出一个“你有完没完”的眼神:“抱歉,规定不允许。”   谭既来被他不耐烦的眼神一下子点了炮:“别拿你们的规定规定我!昨天他只说你们负责我的日常生活,没说你们可以随便把我带出警局。他才是我的负责人,这么大的事儿不亲自跟我说一声,我凭什么跟你们走?!”   俩警察同时鼻息加重,喷出一截气。   谭既来又说一遍:“给我!”   左边看他真急了,按着耳返:“报告,对象要求对话。”   然后他“嗯嗯”两声,摘下耳返,递到谭既来手里。   谭既来戴上那只耳返:“喂——”   某个警局的指挥室,0417拿着话筒:“谭既来,我是0417,转移的命令确实是我下的,你不用担心。”   谭既来脚无意识地在后排地板的凸起处狂蹭:“为什么要转移?”   0417鼻息躁动,耐着性子说:“我接到同事的消息,你的位置已经暴露,可能有危险,所以决定将你转移到其他警局,明白了吗?”   谭既来“卧槽”了两声,然后:“Bug案不是都在审理了吗?资料我都看了!我位置怎么暴露的?我有什么危险?你要把我转移到哪里去?”   他一连串的问题在指挥室回荡。   巧的是,这些问题,0417一个都答不上来。   因此0417隐隐恼羞成怒,以居高临下的态度掩饰自己的哑口无言:“你也不想想,这么多问题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吗?总之这些事情不需要你操心,我们会尽力保证你的安全,你跟着他们走就可以了!”   谭既来目光发直:“事关我自己的人身安全,我不需要操心?”   他说完都想笑……然后真的笑了声。   0417没想到一个学生敢这么呛他,尤其被那声笑激的脾气上来,厉声说:“我是这个意思吗?我这边临时接到通知,情况紧急,好多事情需要安排,等安全了再给你解释不行?!”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一个人,我们这条线上上下下,多少人忙前忙后,难道事无巨细都得跟你汇报吗?”   “我手头不止你一个案子,我还有别的案子,一堆的工作,作报告、写材料、开会……我怎么那么有空跟你解释那么多?”   谭既来脚快把地板中间的凸起碾平:“是,但是你把我从警局仓皇弄出来,我得知道出啥事了吧?”   问完的瞬间,谭既来狂眨眼睛,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毛病太多,是不是自己就是应该无条件无异议地听从0417的安排?   还是说以往暗线给他的自由太多,以至于他认为有关于自己的一切事,他都可以插一嘴,问一句?   他声音露出几分怯,充满疑问地喃喃:“难道我不需要对情况有基本的了解,做个判断吗?   0417更充满疑问:“你还想做判断?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要不是系着安全带,谭既来就站起来了,“因为之前都是这样的啊。”   0417那边气息浮动,像是在笑:“你的意思是,之前暗线怎么处理你,都跟你商量?”   谭既来真的要站起来了:“你什么意思?这是我起码的知情权吧。”   0417脱口而出:“你有什么知情权?”   他重音落在“你”。   谭既来愣住了。   即使隔空对话,但他仿佛又看到了0417的眼神,像看怪胎一样的眼神。   那种底色里带满偏见、排斥、抵触,甚至有一点嫌弃和厌恶,但是所有真实的情绪又被良好教养和专业素养牢牢压制,最终呈现出来的,是一种处理奇葩却面不改色的敬业眼神。   谭既来终于明白为什么0417不想跟他多说。   忙碌是真的,没把他当正常人看也是真的。   他在0417眼里,就像个无意间来到地球的外星生物,是个需要交给科学家们研究的“东西”。   恰好这个“东西”有点特殊,有人觊觎,上级要求他严密保护。   至于怎么保护是警方的事情,“东西”是不该有想法的,也不该有这么多问题,更不该想参与判断决策。   “东西”沉默。   0417也沉默。   车子在环路无人指挥地行驶。   好一会儿,0417才从烦躁中找回理性,声音软了点儿:“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你当然有知情权,但现在情况紧急,你理解一下行不行?”   谭既来张嘴又闭上,最后笑了声,不知道该说啥。   0417有了微妙的心虚:“你尽管放心,上级把你交给我,你的安全我负全责。”   谭既来眯起眼睛,起了一层雾:“如果是他们……他们不会说这样的话。”   他话说到最后,嗓子眼儿里的声音凝滞,开始哽咽。   他知道跟0417永远说不明白,不想再跟他说话。   谭既来把耳返还给左边警察,摸出口袋里的手机,翻到通讯录打给黄嘉河。   到此刻,他才迟钝地发现暗线对自己有多好。   两个世界,三个多月,他们从没有抱怨过案情麻烦,嫌弃他是个包袱。   他们没有用异样的眼神看过他,潜意识里就不觉得他是个怪胎,需要区别对待。   他们的善良让谭既来自己都忽略了,他之于这个世界,其实是个异类。   黄嘉河说的是:“谢谢你啊,因为有你提供的情报,Bug案破获超顺利的。”   2263躺在小板床:“老大和黄哥出任务,你不敢一个人呆着的话,我和107轮流进屋陪你。”   22107拎着他乱扔的衣服,满脸嫌弃:“你的臭袜子能不能不要乱扔,还有你家居服有必要隔天换吗?公主病!”   ……   还有那个人。   他说:“以你为中心,只要我不离开你1.15米,即使时空洞开启,你也不会一个人去往未知世界。”   “我会陪着你。”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这样会安心点吗?”   这些事情就不能回想。   谭既来泪珠在眼眶里疯狂打转。   他做错了什么呢?   他愿意来这里吗?   他明明是个受害者。   他只是想找回家的路。   他忍着泪,不想再对接0417,不想对接明线。   他想问黄嘉河能不能来接他走,接他回长市警局的小楼……接他回家。   0417的话——他为他的安全负全责——听起来是在表达会全力以赴保证他的安全,但恰恰是这句话,让谭既来不安……因为其实不过利益相关。   李则安、左伊、谭斌、黄嘉河、2263和22107,他们任何一个人,并不是因为出事要担责而对他负责。   再换句话说,如果他今天真的出了事,他心里肯定会对0417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责怪——   因为你独断专行,高傲又自负。   你所谓的负责、代价,是升迁、仕途,又或者是处分、降职,但是落到我头上,那是我的命。   说得难听点,你以为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想到这里谭既来又想笑。   妈的他在这里有没有人权还不好说呢,还追究0417的责任,想太多……   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同样的情形换成暗线任何一个人,哪怕一言不发把带自己走,他也绝不会担心反抗,还会非常配合,甚至心里会有一种声音悄咪咪嘀咕:喂,你又给他们添麻烦啦。   哪怕暗线的决策是错的,哪怕一步踏错他真的凉了,在有意识的最后一刻,他也会对暗线说:别难过啊,不是你们的错,我不怪你们……   无它,将心比心罢了。   ……   其实他知道,0417和明线也不会害他。   不管出于什么——哪怕0417觉得他是个怪胎——到目前为止,0417做一切决定,肯定还是为了保证他的安全。   他最初要求跟0417对话,是因为他控制不住地在心里质疑0417的决策。   他不是在鬼森林,他是在国内的警局,京市的警局,任凭什么国际黑暗势力,什么妖魔鬼怪,敢往这种地方闯?   所以他想了解下情况,看看有没有这个必要。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很危险,可有什么地方比警局更安全?   满大街乱跑?   然后换个警局?   那不还是警局?   既然最终落脚到警局,最傻瓜的办法难道不是调派大量警察保护他?   为什么要草率地更换地点,把他从安全的壳子里拖出来?   这场行动,就离谱啊……   电话拨出去。   谭既来喉结滚动,压制汹涌的情绪,把手机贴上耳朵。   结果谭既来一整个呆住——黄嘉河电话打不通,显示已关机。   “我去!”谭既来猛跺脚,喷出个鼻涕泡,委屈到了极点,“你他妈关什么机啊!”   又打一遍,还是关机。   谭既来手支着前排靠背,模糊地感觉出不对。   黄嘉河这种24小时待机的暗线特警不会无缘无故地关机。   他在什么条件下会关机?   指甲在皮座椅的靠背上留下轻微的划痕,谭既来又拨通了长市警局的电话。   “你好长市警局。”   “帮我转接内线01-318。”   那边安静十几秒:“抱歉,无法接通。”   谭既来都傻了:“什么?!”   那边警察:“这条线无人接听。”   谭既来:“他们人呢?”   那边:“这我不知道。”   谭既来:“那您帮我转接赵警官,国际刑警赵警官。”   那边:“您等会儿。”   又是一阵安静。   半分钟后,那边“滋啦”一声,恢复通讯:“抱歉,赵主任不在警局。”   谭既来:“他也不在?他人呢?”   那边:“据说一早送人去机场了。”   机场?   送人去机场?   谭既来瞬间反应过来。   赵警官送的可能是暗线三人。   那么黄嘉河关机,很可能是因为他在飞机上。   电话很快结束,谭既来意识到自己短时间内联系不上黄嘉河。   他翻着手机,看着通讯录里另外一个人名。   要给他打电话吗?   这辆全黑的便车还在快速行进。   谭既来拿不定主意。   “闷不闷?”开车的老刑警忽然问。   那俩没理。   有点尴尬。   谭既来锁屏,深呼吸:“有一点儿。”   其实他闷死了。   老刑警:“我开下窗户大家没意见吧?”   左边的警察:“绝对不行!”   开车的那位:“……”   过了会儿,开车的老刑警又说:“那我开会儿换气行吗?车里人多太闷了,我开车得清醒一点。”   那俩警察对视一眼,未置可否。   老刑警见无人反对,手伸到中控,按了出风键。   谭既来坐在中间,正对吹后排的出风口。   那股风刮到他脸上,他嗅了一下,喷出一鼻子气:“怎么有股怪味儿?”   老刑警:“有吗?哦可能是滤芯太久没清洗了,很正常,很多车都这样。”   谭既来头有一点晕。   他嫌弃地屏住呼吸。   左边的警察也闻了闻:“不对吧,霉味儿也不是这样的。”   右边眼睛一眯,冷声说:“老陆,关了。”   司机老陆“哦”一声,伸手把风量拉到“MIN”。   “留个小风。”他说。   他话音刚落,谭既来发现左右两边的警察都无意识地甩了下头,还在努力眨眼。   谭既来神经开始过敏,眼神轻跳,瞄到后视镜。   后视镜里,只映出半张脸的老陆飞快跟他对视一眼,然后继续开车。   这个眼神多多少少有点凉。   谭既来炸麻。   他伸手去拍身边警察的肩膀。   但那俩警察没一个顾的上他,甩头地动作越来越剧烈,频率也越来越高。   “怎么回事?”他们终于发现不对,迟钝地吼,“老陆,把换气关掉!”   老陆又“哦”一声,伸手关掉。   这过程中谭既来一直没呼吸,眼睛瞪的老大,憋气憋的快疯了。   老陆又跟他对视一眼,眼尾纹挤得更深刻。   他在笑!   “你怎么脸红脖子粗的?空气太差了?要不要继续开换气?”   他的嗓音诠释了什么叫漫不经心尽在掌握。   这他妈的打明牌了!   谭既来真他妈忍不住:“卧槽!”   他解开安全带,扑到右边去按车窗,身边的警察一个强按着耳返汇报情况,一个手伸到驾驶室企图控制老陆。   然而他们仨谁都没成功。   车玻璃的起降不受控制,耳返信号早就被屏蔽器干扰,唯一试图制服老陆的警察,被安全带限制了发挥。   他的身体被牢牢锁死在后排,胳膊再长也只挨到老陆的耳朵,被老陆反手掐住,向下一掰手骨“咔”一声断掉。   左边的警察在剧痛中小声惨叫,眼皮沉沉地合上。   他身体向中间歪,谭既来开右边窗户未果,跟他错开扑向左边,疯狂按车窗键拉车门。   老陆通过后视镜看着谭既来上蹿下跳,满声嘲讽:“现在才想开窗,是不是晚了点儿?”   谭既来窒息。   他想喘气又不敢。   他还想扑过去抢方向盘。   这会儿车速不快,随便往路边一撞,车就能停。   但看到主驾驶旁耷拉着一只断掉手骨的胳膊,谭既来心惊肉跳,伸出去的手又折回来,掐住自己右手手腕。   手腕上的红色在他掌心蠕动,似乎也感应到了某种危险。   他的胸口像是被人猛踹了几脚,憋气已经到了极限,迫切地需要空气。   老陆一脚油门,汽车向前弹跳。   然后扶着方向盘的手忽然猛转半圈,车子在漂移中疯狂掉头180度。   谭既来被巨大的惯性中甩得紧贴椅背,粗喘几口气。   他一边控制不住地呼吸,一边紧捂鼻子和嘴不想呼吸。   到了最后还是生物的本能占了上风,他在痛快的呼吸中越来越晕。   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驶下环路,周围开始荒凉。   谭既来靠着最后一点点清明,在满眼重影中环顾四周,确认安全,然后忽然对着左边惊恐地大吼一声,眼睛瞪的像铜铃,如同大白天活见鬼。   老陆骤然听他大喊,虽然不至于被吓到,但是还是下意识朝左边看了一眼。   这就是做贼心虚。   他在担心有情况。   可其实前后左右几十米就他们一辆车。   趁着这半秒都不到的时间,谭既来扑到驾驶室,在老陆手里抢下方向盘顺时针一打,冲着路边的绿化带开过去。   然而老陆也不是吃素的。   撞树之前,他一脚猛跺刹车。   轮胎与沥青地面疯狂摩擦,激起一阵青烟。   车子在尖叫声中滑停。   “草——”   老陆大骂一声,胸口撞到方向盘下端,疼的呲牙咧嘴,倒吸冷气。   旁边谭既来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大半身体从后排冲到主控区,然后以胳膊肘子为支撑,沉沉摔在副驾。   李则安送他的手机跟着他的动作,“哒哒哒”地一边飞一边磕,最后跌落在副驾地板最前端。   谭既来眯着眼睛,在清醒的最后一秒解锁手机,对准一个名字按下去。   ……   他经历了不省人事,然后是半醒昏沉。   昏沉时他感应到好多人从他身边经过,也或许没有经过,只是围着他。   他们嘀咕一阵子,不知何时安静下来。   谭既来感觉自己被高高举起,整个人飘飘然。   时间丧失度量,他在这种虚无的昏沉中慢慢恢复了意识。   可他无法睁眼,眼睛在眼皮的阻挡下,只能看见漆黑一片。   全身是说不出来的难受,脑仁生疼,胸口闷痛。   他试图伸展身体,可惜很快发现自己的手脚被人结结实实捆在一起,长腿被迫蜷缩,像蹲着一样侧卧着倒在地上。   他又挑挑眉毛,活动五官,脸部摩擦产生的触感告诉他,他的眼睛和嘴巴都被布条蒙住。   谭既来清晰地知道——他被绑架了。   他身下很凉很硬,又一条条地硌人,像是躺在一块凹凸起伏的铁板上。   这铁板还在轻微晃动,随着听觉的恢复,他耳边灌满柴油发动机“轰轰”的运行声。   耳朵细不可查地抽动,谭既来察觉这车的发动机特别响,并且颠簸得厉害,跟没有减震似的。   那么这车绝对不是家用轿车或者SUV,应该是辆普通的货车。   这确实是一辆货车。   货车在平稳的大道又行驶了一段时间,忽然转入小路,随即开始真正的颠簸。   谭既来被颠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琢磨着不为别的就为了脸撞的生疼,他也得想办法自救。   他借着这点颠簸的力,慢慢积攒力气,让身体蹲起来。   结果刚蹲正,他就被人一脚蹬翻,耳边还传来一阵阵听不懂的鸟语。   他“呜”一声,这才明白身边一直有人。   人还不少。   听音色和位置,车厢里起码十七八个。   他们叽里咕噜的话像是葡语,又像是西语,总之需要频繁弹舌。   他们的声音不大,虽然语言不通,但是谭既来蜜汁觉得他们彼此之间还算礼貌。   就是对他不大友好。   他不被允许哪怕蹲着,只能侧躺。   半边身体磕磕绊绊,痛的都麻了。   终于货车停下。   身边的人开始行动。   耳边传来金属干涩摩擦的尖锐声,和缺少润滑的合叶扭动时发出的“吱呀”声。   谭既来觉得他们应该是在开启货车的厢门。   他听到身边的那伙人有几个先跳下车,然后自己被剩下的人七手八脚抬起来,像搬运大件行李般被传递下车。   下车后,他被扔在地上。   有一个人步履稳重,只听声音就能听出其人肃杀冷静,从远处一步步向他走来。   谭既来动了动耳朵。   那个人衣衫摩擦,关节轻微发声,应该是蹲在了自己身边。   几秒后,他感觉到那个人在拨弄自己的右手手腕,笑声从胸腔传出来,对他爱不释手。   “呜呜呜——”   他在心里大骂“卧槽”,扭动着翻身躲开那个人。   那个人笑了一声,还“慈祥”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他厌恶地甩头,又“呜”一声,朝反方向翻滚。   滚动的瞬间,身边风起,   他借着这点风,鼻翼扇动,捕捉到空气中有一缕很熟悉的香气。   如果没被绑住手脚,他肯定一拍脑袋。   谭既来意识到这回是什么人绑架的他。   *   作者有话要说:   黄嘉河: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谭既来:听我说,谢谢你…… 第54章 熟人   是Pest!   身边的人七嘴八舌叽里咕噜,谭既来在那堆乱糟糟的交谈声中,捕捉到了李则安的声音。   无论他使用什么语言,声线都是一般清朗、沉稳,充满了温暖和力量。   紧张的情绪瞬间释放大半,谭既来侧躺在地面,细不可查松了口气。   过了会儿,他感觉又有一个人蹲在他身边,摆弄他的手腕。   谭既来不安地躲避,但是那个人忽然捏他的手指,力道不轻不重。   谭既来躲闪的动作凝固。   远处李则安还在说话。   那这位不是谭斌,就是左伊。   谭既来找到机会,抠了下他的皮肤,轻轻回应。   很快Pest内部交流完毕,达成一致。   谭既来又被几个人抬起来,像一只烤乳猪般的被运送十几米,放入某辆汽车。   这回他被允许正立,蹲在后排中间。   车门“砰”一声被关闭,谭既来模模糊糊听到李则安还在跟他们说着什么。   几分钟后,两边的车门再度被打开,一左一右各坐了一个人上来。   其中左边的那个人带着谭既来熟悉的味道,洗衣液的清爽中夹杂着很微弱的小苍兰香。   谭既来扭头,面对来人鼻翼煽动。   他在打招呼。   不知道左边的人懂没懂。   右边那位上了车,又摸他的头,胸腔里发出闷闷笑声,心满意足。   谭既来狂甩头,嘴里“呜呜”地反抗。   一方面他真的很讨厌被人摸头,另一方面,被绑架的人不能表现的太安心。   这不正常。   于是他开启了他的表演。   一会儿他故意扭动手腕,试图解开捆绑,换来右边的人一通叽里咕噜,把他绑的更紧。   一会儿又借着右拐,他往左边蹲跳蹭靠,伸着罪恶的小手漫无目的乱抓,好像是在拉车门企图逃跑。   他闹的时候,隐约听见左边的人气息浮动,像是在笑。   然而下一秒,在笑的那位很不客气地握住他瘦弱的肩膀,给他掰回座位中间。   谭既来后背撞到右边人的胳膊,有点痛麻,他大声的“呜呜”抗议。   右边的人嫌他烦,抬起胳膊肘猛戳他肋骨。   谭既来呜嚎一声,这下是真的很痛。   算了不演了……   他乖了几分钟。   这辆车里五个人。   前排一个司机,副驾一个打手。   后排三位从左到右是李则安、谭既来,还有Pest内部负责搞科研的某位戴眼镜的疯狂博士。   谭既来一双长腿蜷起,两只胳膊搭腿外侧,手腕脚腕被捆绑在一起,蹲坐在中间。   李则安眼珠转到右边,看谭既来被蒙住眼睛和嘴巴,昂着下巴,鼻翼不时扇动,得努力强忍才能化去笑意。   很多年前,也有一个类似的画面。   那会儿家里养着只大金毛,周末爸妈带他出门踏青,他跟金毛坐在后排,就是这样的场景。   那只金毛也喜欢昂着头,黑黑的鼻翼一张一合。   前排半开的窗户里灌进来强烈的风,把它的长毛吹的像麦田一样起伏流动。   现在前排的空调口吹着一股小风,正对谭既来吹啊吹。   他额前的长发也被吹的向后飘,露出弧线漂亮的额头。   李则安忽然摸了一下他的头。   像摸小时候那只狗。   谭既来愣了。   最右边疯狂博士也愣了。   而触碰到谭既来柔软发丝的那个瞬间,李则安也愣了。   疯狂博士问:“你在干什么?”   谭既来动了下耳朵,这人会讲中文。   并且声音有点点耳熟。   他垂下头努力想,想了半天都没想起来是谁。   眼睛在布条后微眯,谭既来确定之前肯定见过这个人。   这么变态。   会是谁?   旁边李则安错开谭既来的人影,对上疯狂博士的眼睛:“检查有没有夹藏追踪器。”   疯狂博士的眼睛在眼镜片后闪着疯狂,笑得怪瘆人——幸亏谭既来看不见,不然又得“卧槽”:“那有吗?”   李则安又拨弄了两下:“没有。”   疯狂博士“嗯”一声,脚搭在主驾和副驾中间的储物盒上,踢了脚司机,吐出一串外文,催促他开快一点。   车子不知道往哪里开。   谭既来感觉他们在盘山。   他在重力的作用下后仰,倒在座椅里,然后随即而来的右转时向左翻滚。   他像只皮球一样滚到李则安怀里。   脸贴在他胸口。   隔着薄薄一层布料,谭既来感受到对方紧实的肌肉紧绷。   他很礼貌地抬起头,尽可能远离他的身体。   李则安轻微的猝吸一口气,在感受到疯狂博士的眼神后,伸手拎着谭既来的后领,将他丢回中间,反手系安全带。   他胳膊很长,很轻松能够到那边的金属扣。   拉扯宽条带子的时,他在疯狂博士眼皮底下轻拽谭既来的裤腿儿,垫着布料以防安全带摩擦皮肤。   疯狂博士看了他一眼:“Zion,你刚刚很紧张。”   李则安系安全带的手一滞,抬头。   疯狂博士目光在身边两人身上回扫:“他还让你摸他的头……你们不会认识吧?”   谭既来麻了。   妈的刚刚忘了表演。   正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时,突然感觉勒着自己身体的安全带一松,随即传来疯狂博士的一声“靠。”   那是李则安松了手,还很微妙的加了一点力。   因此那条安全带在回缩时,舞的像条蛇,“啪”一下打在疯狂博士小腹,然后“咔”的缩回座椅深处。   疯狂博士骤然被一条安全带袭击,难以置信又恶狠狠地盯着李则安,紧贴车门喘着粗气。   李则安:“你现在也很紧张。”   谭既来低下头。   他想笑。   他在一秒钟内忍住汹涌的笑意,开始头脑风暴。   正常来说,一个被绑架的人现在应该是什么状态?   害怕?惊恐?   谭既来锁定关键词,“呜呜”后缩,在座位中间胡乱挣扎。   “闭嘴!”疯狂博士喝了一声,“老实点儿!”   谭既来跟导演喊了“卡”一样,瞬间停止表演。   李则安伸手,给他系上安全带。   不知过了多久,车在急刹中停下。   开车的司机和前排开始叽里咕噜,很快后排的两位也加入讨论。   他们情绪不稳,蹲在中间的谭既来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开始争执。   很快他们达成一致,谭既来感觉到脖子上有什么凉凉的细长金属贴了上来。   他右边的疯狂博士说:“不要乱动。”   谭既来当即意识到这弄不好是把刀。   他本能地把脖子往后缩,但那把刀也跟着往后挪,一直紧贴他的皮肉。   “说了不要动!”疯狂博士很不客气。   谭既来不敢再躲。   疯狂博士:“我们现在把你放开,但是你不能乱动,也不能乱说话,听懂了就点点头。”   谭既来在冰凉的威慑下乖乖点头。   前排副驾那边传来一声“Zion”,随即他眼睛和嘴巴的布条被左边的人轻轻摘落。   谭既来试探性地慢慢睁开眼睛,在深夜的天色中对上那双清黑的瞳仁。   他真的在。   那瞬间谭既来眼眶微酸,眼睑充盈一层水汽。   他们总是在分离,又总是在重逢,重逢在每个他需要他的时刻。   从未缺席。   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错开目光。   李则安低下头帮他解开捆住手脚的绳子。   谭既来转动眼珠,发现前面道路被警方拦截。   交替的蓝红色光芒里,一串车堵在路上等待被检查。   这是条高速,车辆只能直行。   他们停在应急车道,熄了灯,估计刚刚就是在商量怎么过这个检查站。   脖子上依然凉凉。   谭既来顺着架在脖子上的刀,向右看过去,整个人炸麻!   妈的!   是小圆眼镜!   一百年前山洞里那个小圆眼镜!   他居然还活着!   “卧槽了!”   他大叫一声,下意识想要离小圆眼镜越远越好。   李则安解开他的手腕脚腕,在他自己“主动”抹脖子的前一瞬按住他的肩:“不要动!”   冰凉的刀刃在谭既来脖子上擦出一条极窄的红线,渗出两个细小的血珠。   谭既来眼眶眦裂,肠子开始抽筋。   他比当初遇到一百年前的人时还要酥麻。   那回他回到过去,这次小圆眼镜来到未来。   小圆眼镜看起来苍老了很多——但某种意义上又算是苍老了很少——目测现在四十岁上下。   他也不再戴小圆眼镜,而是换了一副镜片超厚的大方块儿。   大方块儿玻璃后的眼神冷厉、凶恶。   谭既来从没见过这么残忍疯狂的眼神。   金色的眼镜腿儿刻着他的名字——“Dr. Crazy”。   谭既来心道真他妈的人如其名。   他见鬼般的眼神让小圆眼镜——不,应该是疯狂博士——很诧异:“你认识我?”   这都不用问。   答案很明显。   谭既来肯定认识他。   疯狂博士眉头紧锁,眼睛在厚玻璃后狠眯,声音冷静肃杀,一字一句问:“你怎么会认识我?”   这又是一个不必回答的问题。   果然问完之后,疯狂博士紧眯的眼睛松跳,想到什么。   他低头扫了眼谭既来手腕,了然地笑了笑:“啊,我怎么忘记了,你戴着钥匙,认识我太正常了。”   但其实谭既来到现在都没搞懂这钥匙是什么鬼。   认识疯狂博士那回,纯纯误打误撞。   山洞里的小圆眼镜和眼前这个疯狂博士,看来也不是同一个时空的同一个人。   谭既来想起当时他跟左伊在小圆眼镜的安排下,负责照顾那群僵尸,然而首先那群僵尸并不像小圆眼镜描述的那么好管理,其次病房区也没有给他们留备用的绳索,最终导致僵尸们挣断绳子顺着山洞逃之夭夭。   没有偶然。   现在疯狂博士手里的刀在谭既来脖子上的小伤口处轻蹭,带着浓浓的威胁感,问:“你认识的是哪一段的我?”   这话问的就不是人话。   谭既来想问你他妈是带鱼吗,还一段一段的?!   “说话!”疯狂博士眼睛直盯谭既来,勾着嘴角笑得残酷,“我最讨厌别人不回答我的我问题。”   他说完又用锋利的刀威慑谭既来。   李则安扫过谭既来脖子上越聚越大的血珠:“一会儿要过检查站。”   疯狂博士:“怎么样?”   李则安:“你不想警察看到他脖子有新伤吧?”   刀尖不情不愿地挪开半毫米。   “说。”疯狂博士继续逼问。   谭既来叹口气:“山洞里。”   疯狂博士“啧”一声:“我在山洞呆了很多很多年。”   谭既来心情不好,脸色很垮:“我遇到你的时候,你们同学几十人,都在努力救人。”   后来他们所有人都死了。   只剩下这个疯狂博士。   疯狂博士恍然大悟,而后笑:“救人?救的是人?”   谭既来:“……”   是你他妈之前非强调是人、病人……   “时间不多。”李则安看了眼前排的时钟,换成外文跟前排的魁梧的打手说了几句。   前排打手听完,回头又皱着眉头跟疯狂博士叽咕。   疯狂博士架着刀,盯住谭既来的眼睛:“这两位大哥求你办件事。”   两位大哥指的是李则安和副驾的魁梧打手。   谭既来垂下眼睛,只能看到精钢色的刀背:“太客气了吧,大哥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疯狂博士:“一会儿过检查站,你千万不要生事哦。”   谭既来:“没问题。”   疯狂博士:“当然我还是得提醒你,如果你要是敢做任何不该做的事,我保证下一秒就精准地切断你的大动脉。”   他转动手里的刀,贴上脖子侧面的血管。   那条沉默二十多年的血管,在恐吓下骤然暴跳。   谭既来“啧”一声:“别吓我成吗?”   疯狂博士笑弯眼睛:“我还真没吓你,我学的是外科。”   谭既来“哇哦”,说:“你误会了,我是担心你把我吓疯了,我拿动脉割你的刀子。”   *   作者有话要说:   太嚣张了…… 第55章 检查   疯狂博士一愣,继而反应过来谭既来在嘲讽。   他拿着刀柄的关节轻微作响,在逼仄的空间里戾气十足。   “你他妈很跳啊!”   他还想说“你真以为我不敢宰了你”,但话还未出口,一只手环握他的胳膊,带着他无法对峙抗衡的力量向他胸口的方向一推,挽出漂亮的精钢色刀花,然后那把短刀就在瞬息间被谭既来身后的人卸走。   疯狂博士傻了两秒:“你干什么?!”   李则安:“我来。”   说完他轻拍前排的靠背,叽里咕噜一串。   他说完后,副驾的人频频点头,目光来回在后排三人身上滚。   最后他皱着眉头跟疯狂博士叽咕,疯狂博士听完鼻孔猛喷气,用力把自己砸在座位里。   谭既来猜他被副驾的人剥夺了控制威慑他的权力。   左边的人拿着那把刀,抵在他腰间,角度很微妙。   那把刀的刀尖的切线擦过他的左肋,刀背冰凉的厚度,透过薄薄的卫衣,传递到腰腹。   司机点火。   近光灯跳落到沥青路面,车子重新流入正常的车道。   谭既来揣摩出副驾的魁梧老外应该在Pest地位不低。   他几句话疯狂博士不服气也不得不听从,他们这辆车是停是走,也得获得他的首肯。   前方检查站不知道在排查什么。   谭既来看到车里的人不时抬头四顾。   他循着他们的目光,锁定了另外几辆可疑车辆。   布置的还挺考究。   他们一行大约五辆,除了他们这车,左前左后,右前右后各有一辆护驾。   谭既来觉得自己还挺有排面的。   向右后看的时候,他又对上疯狂博士变态的眼神。   疯狂博士微眯着眼睛,脸色不善地盯着他。   谭既来很熟练地挂上乖巧的笑。   然而他的笑此刻在对方眼里,更像是一种挑衅。   “你叫什么?”疯狂博士忽然问他。   谭既来“啊”一声,笑:“你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就绑我?”   疯狂博士看样子真的很讨厌别人正面不回答他的问题,表情变得狰狞,就差拿刀抵着他的脖子逼他说话。   可惜他的刀没了,只剩干瞪眼。   “说!”   谭既来眨了下眼睛。   他叫谭既来。   既来之则安之的既来。   副驾的人听不懂中文,只听到背后的人疾言厉色,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不满地咕哝。   这应该是在让疯狂博士安静一点,毕竟他真的好吵。   疯狂博士冷哼,默默对着副驾翻个白眼。   车子流入检查站,撑起顶棚的水泥柱挂了一个巨大的时钟。   谭既来看了一眼。   20:05。   其实也没多晚。   穿着荧光黄坎肩的警察走过来,敲了下他们的车窗:“麻烦大家拿好证件,下车待检。”   他说着说着发现主驾副驾都是老外,拿不准他们听不听得懂,还好李则安及时按下车窗,两边翻译。   除了谭既来,车里几个人面对警察都挂着友好的笑。   尽管语言不通,也不妨碍前排俩老外用肢体语言努力地表达他们是“好人”。   警察也没有为难他们,晃着手里的设备照章办事:“请先下车,我们要检查车子。”   所有人点头配合,没有反抗。   只是在下车的前一刻,副驾的老外回头,锐利的眼神落在谭既来身上,嘴唇轻动吐出几个外文词汇。   李则安听完,对谭既来说:“不要试图报警。”   谭既来一语双关:“我全听你的。”   疯狂博士在旁边阴阳怪气:“Zion,还有半句你没翻译。”   谭既来茫然回头:“什么?”   疯狂博士笑得瘆人:“——我保证你会死的很惨。”   看起来他真的很想弄死谭既来。   李则安把刀笼在袖子里。   车门打开,众人下车。   谭既来被捆了很久,手脚有些不听指挥。   他扶着车门慢吞吞爬出来,吹面就是一阵风。   他在这阵风中嗅到一股淡淡的腥咸气味,耳边也充盈一阵阵海浪声。   在海边吗?   谭既来借着检查站的灯光环顾四周,发现高速公路外侧就是大海。   夜里的大海黑茫暗沉,只有近岸处翻涌浪花时,留下一行行白色泡沫。   远处几公里外,持续传来巨型机械运转的“咔咔”声。   谭既来远眺,发现了一个码头,在一排炽亮的工业照明灯下亮如白昼。   密密麻麻的起重设备沿着海岸线,加班加点地吊起巨大的集装箱码入货轮。   眯着眼睛仔细看,沉静的海面其实有不少来往船只,商贸不息。   谭既来转动眼珠,估计Pest是想通过海路给他偷运出境。   左右两边的检查道钻出十几个人。   一堆莫名其妙的人当中,混迹着左伊和谭斌。   四个人在众人眼皮底下悄然交换眼神。   这个检查站设有一个交警队和一个刑警队。   一共五条通道,每条道站了两三个交警,还有几名辅助工作的刑警。   谭斌和左伊离其中一位刑警很近。   他们用眼神征求意见,问李则安要不要向这里的警察发出警报,对Pest实施抓捕。   这里的警察毫无准备,没有预演和指挥,初期肯定会非常混乱。   并且检查站的人常年执行普通勤务,骤然对上Pest的打手们,战斗力很难估计。   最主要的是,检查站人流密集,一旦真刀真枪地动手,很难确保不会误伤普通人。   但好处是加上暗线三人,警察人数多,并且车辆熄火,机动受限,Pest要逃跑没那么容易。   优劣势都很明显。   四个人无声地商量。   这时检查站旁的小办公楼,忽然又走下来十几名警察。   他们看身姿状态就知道是真正的一线刑警,干练强悍,训练有素。   谭既来看到李则安眼神扫过他们,立即细不可查冲谭斌和左伊点头。   小小的检查站,警方人数达到三十多人,占绝对优势。   这是抓捕Pest最好的时机。   冒险也值得。   谭斌和左伊接收到信号,向刑警的方向慢慢靠近。   谭既来控制不住地紧张。   他本能更加贴近身旁的人,寻求他的庇护。   身边的人察觉到他的不安,无声地用肩和怀靠在他后背,给他一点点安全感。   就在谭斌要跟站在路边的警察搭话时,特殊通道的一辆大巴忽然“滴滴”叫着开启车门。   几秒钟后,四个人眼睁睁看着一大群背着书包的小学生从大巴车上下来,在老师的带领下朝Pest所在待检的方向走过去。   他们哪里能预知危险,下车看到一群奇奇怪怪的外国人站在这里,都好奇地打量。   有几个活泼的,还跳到他们跟前儿,叽叽喳喳跟他们瞎说“Hello”。   Pest的打手们扯出尴尬又“善良”的微笑,哄着小孩儿。   完蛋!   谭既来心如死灰。   这会儿行动,肯定会误伤一片小孩子们。   谭斌脸色也很难看,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   他面前的刑警还莫名其妙地问他:“喂,您有事吗?”   谭斌撇嘴,僵硬地摇头,退开几步。   四人相顾无言。   谭既来悲怆地抬头,找到李则安的眼睛。   李则安微弯嘴唇,刀尖在交警看不见、但是副驾和疯狂博士的视线范围内抵着谭既来的腰,又很微妙地轻轻划动,模糊地写下“39”两个数字。   谭既来黯淡的眼神一亮,心情好了很多。   没办法在检查站脱困也没关系。   39他们快到了。   很快前面的车辆过检。   荧光黄坎肩的交警来到他们这车。   他手里拿个仪器,挨个儿扫描他们的证件。   扫着扫着,他好奇地抬头。   这车人两个老外,三个国人。   其中壮的壮,瘦的瘦,年长的年长,年轻的年轻,温和的温和,凶戾的凶戾。   他歪头,看到旁边俩车道还有十几个老外,夹着俩黄种人,表情都古里古怪的。   “你们,”交警嘴角一抽,“干什么来的?”   俩老外听不懂话,脸上努力挂着友好的笑,把目光投向李则安和疯狂博士。   李则安:“周末,自驾游。”   交警哑了几秒,问:“你们是朋友?”   怎么看都不搭啊……   疯狂博士没有迟疑,用一种很轻松自然的语气地说:“对,国外的朋友来国内玩,趁着周末我们带他们转转。”   交警“嗯”得拉长尾音,凭直觉觉得哪里不太对。   “你朋友叫什么?”   交警突然用证件指着其中一个老外。   疯狂博士很顺溜地报出一个名字。   交警狐疑地看了眼老外的证件,辨认疯狂博士口中的音节,确认无误后表情写满“你居然真的知道”。   “他呢?”交警随机择了其他车道一个高大的Pest问。   疯狂博士又很快给他一个答案。   交警谨慎地走过去查验证件。   然而这次也是对的。   他随机问了两次都没发现问题,只好别扭地把老外们的护照还回去。   谭既来特别盼着交警问疯狂博士自己叫啥。   但是这位交警显然想不到国人之间彼此不认识,根本没有怀疑。   交警验过手里全部证件,抬头看向谭既来:“你的证件呢?”   谭既来:“没带。”   交警:“证件号码?”   谭既来深呼吸,报了一串数字过去。   交警输进系统,确认身份:“姓名?”   疯狂博士站在旁边,等待他的答案。   谭既来飞快又含糊:“谭既来。”   疯狂博士动动耳朵,显然没听清。   这种语速口齿,就属于看着文字能对上号,但是只凭耳力想要辨明音节,很有难度。   交警比对照片,点了下头:“没问题了,你们走吧。”   大家拉开车门。   交警忽然想起什么,眼神特别亮,对谭既来和李则安笑:“你们俩这名字,太有缘分了吧。”   疯狂博士眼神骤然一亮。   谭既来心提到嗓子眼儿。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有篇论文要交,这两天确实没时间写太多,等我写完论文更大肥章~~   另外存稿反正也无了,每天写完了就更新,不再固定时间和次数~~ 第56章 别哭   疯狂博士:“怎么有缘份?”   交警“嚯”了声:“一个既来,一个则安,还不算巧?”   他说完突然拧一下眉,觉察到不对。   如果是朋友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疯狂博士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正以为自己成功佐证了某些猜测。   但是接触到交警的目光后,他意识到自己得先想办法脱困。   交警微眯眼睛:“怎么你不知道?”   疯狂博士:“当然知道。”   交警:“那为什么这么问?”   疯狂博士:“因为……”   “因为不是巧合,”疯狂博士搜肠刮肚的时候,李则安开口解释,“我们父母认识,取名时两家商量好的。”   交警恍然大悟:“我说呢。”   后面的车排起长龙,交警催促他们快些离开。   众人要上车时,旁边车道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当”。   大家循声看过去,一个老外脚边躺着一把起码40cm的长刀。   这个倒霉蛋没藏好武器,给掉地上了。   这是管制刀具……   并且一看就不是普通的管制刀具……   如果带个长点儿的水果刀说不定还能圆过去,或者大不了没收了事,但这把刀的长度以及使用痕迹,很明显是把杀人利器。   谭既来一行五人,还有周边的警察、路人、小孩子……检查站内所有人瞬间瞪大眼睛。   虽然是检查站,但其实一般情况下根本查不出什么东西,大家从没遇到过这种状况。   交警们盯着地面的刀呆滞了几秒,还是旁边站着的一溜刑警反应快:“怎么回事?!”   这声大喝惊醒了所有人。   Pest的人眼见已经引起了警方警惕,势必混不过去,纷纷从身边或者车里抽出武器准备拼命。   他们一人一把长刀,在夜色里散发凛冽的寒光。一个老外带头呼号,他们首先冲向还没来得及拔枪的刑警们。   为首的两个警察一个当即用对讲机上报情况,另一个仓促地指挥下属们疏散保护群众。   小孩子们被这阵仗吓得滋哇乱叫,两个带队老师老母鸡一般伸开双臂,把孩子们往回捞。   私家车主们也没料到会突发紧急情况,有人叫喊,有人狂奔,还有极个别胆子大的掏出手机点开了录像……   那边的刑警虽然发现了紧急情况,但是他们能做的应对也十分有限。   由于枪支管控很严格,他们没任务时根本不配枪,即使带枪的也没有子弹。   援兵没到之前,他们也只能硬跟Pest拼拳头。   两边一边有武器,一边赤手空拳,强弱悬殊。   眼见自己人打的吃力,荧光黄交警“我去”了一声,抬脚想过去帮忙。   刚走两步,他又忽然想起自己刚查过的那辆车和抽刀的老外是一伙的。   于是他猛地转身,副驾的大哥接到他的目光,拎着谭既来就要把他塞进后排。   他一边拎谭既来一边喊另外三人赶紧上车冲出检查站。   然而在他手抓住谭既来衣领的同时,一只手也捏住了他的手腕。   副驾的大哥愣住,连谁都没看清就开始跟那只手的主人打架。   谭既来背对他们,只能看到地面的影子一阵交错,以及脖子后因拳脚来往而生出的阵阵小风。   片刻后握住他领子的手松开,谭既来获得自由,被一阵熟悉的香味裹挟着往远处撤退。   他速度太快太猛,谭既来脚步凌乱跟不上,本能地搂住他的腰保持平衡。   被他抱住的人立马腰腹紧绷,半身酥麻,因激烈搏斗而急促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   “谭既来。”   “怎么了?”   “抱紧我。”   他一开始想说“不要抱”,他脑子被他抱的嗡嗡乱。   但是出口的话,就莫名变成了“抱紧我”。   谭既来原本没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这下抱也不是,松也不是。   手里的触感陡然清晰,他摸到布料下绷起来的肌肉触感饱满,富有弹性。   很久之前的记忆也开始作祟,谭既来想起夜色月光里,李则安赤·裸的上半身。   他眼神发直,几乎能判断出自己摸到的是他身上哪一块肌肉。   谭既来一个激灵,瞬间张开手。   他们撤退并不顺利,副驾的大哥和司机围追堵截。   打斗中李则安被迫放开谭既来。   他轻推他的腰:“先走!”   谭既来刚撤两步,就听见疯狂博士站在旁边大吼:“Zion你他妈果然有问题!”   他用中文说完,又想换成外文给其他还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的同伴通风报信。   谭既来为了阻止他,顺手抓起手边的灭火器,举过头顶对着疯狂博士的胸口扔过去。   疯狂博士还挺灵活,向前一跃躲开灭火器,整个人在地上滚个圈,再站起来时就立在谭既来面前。   谭既来:“……”   疯狂博士眼里冒着光,嘴角一勾。   他攒了十分力气,一拳扑向谭既来门面。   谭既来尽最大努力闪开,慌张地喊“救命”。   荧光黄交警不知道啥时候冲过来,一手按住谭既来的肩,一手拧他的胳膊:“不许动!”   谭既来骤然被他控制住,气不打一出来,跺着脚:“抓我干嘛!我是好人!抓他啊!”   已经来不及了。   疯狂博士从地上捡了把刀,对着谭既来戴着红绳的胳膊就劈下去。   荧光黄交警发现险情,“我去”了一声,想要躲闪却来不及,最后咬着牙垫在谭既来身前。   谭既来低下头闭上眼睛,都不敢看他的下场……   下一秒,枪声和疯狂博士的惨叫声同时响起。   谭既来睁开眼睛,看到疯狂博士手腕中枪,被子弹的劲力掀翻在地。   他的刀落在脚边,沾了他自己的血。   “你没事吧?!”   黄嘉河冲过来查看谭既来。   谭既来抬头,看清是谁,一拳锤在他上臂:“你他妈终于来了!你再晚来一秒我人就没了!”   黄嘉河笑了声,把他扔给随后赶到的2263,转身举着枪对着天“砰砰”两声。   “所有人!停止械斗!抱头蹲下!”   人类的语言某种意义相通。   听不懂中文的Pest神奇地懂了他的意思。   与黄嘉河一起来的还有百十来个警察,在闪烁的警灯中荷枪实弹,瞬间控制局面。   Pest的人头再铁也不会跟子弹过不去。   除了疯透了的那位。   疯狂博士中了弹,起初老老实实躺在地上。   等到大家警惕稍微放松,他忽然用完好的那只手悄悄从口袋里了掏出一枚金属制品,瞄准谭既来的手腕丢过去。   银白金属色的小东西在空中划出圆润的抛物线,悄无声息又准确无误的挂到谭既来手腕处的深红。   红绳上隔一段闪烁的银色亮片原本黯淡无光,这会儿像是被那颗金属制品激活,开始闪烁银色的微光。   疯狂博士见状开始疯狂大笑,笑得咧嘴仰天,笑得腿脚乱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眼镜掉在地上。   他一边笑,还一边指着谭既来。   等发现谭既来注意到他,笑得更厉害了。   谭既来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疯狂博士憋笑两秒,清晰吐字:“笑你完了!”   李则安不知何时走过来,微妙地挡在谭既来身前:“你说什么?”   疯狂博士大笑着用拳头猛捶地面,对李则安说:“我说他他妈完蛋了!他永远回不去了!他一定会被时空清理掉!他会死在这里,变成可怜的僵尸!”   谭既来还没发现手腕的变化,摇头咕哝一句:“神经病。”   警察很快来把所有嫌疑人带走,疯狂博士也被俩警察一左一右架走。   李则安眉心紧皱,转身盯着谭既来:“你听得懂他的话吗?”   谭既来“啊”了声:“神经病的疯话谁懂?”   李则安漂亮的眼珠在眼眶里不安地转动:“他可不是神经病。”   他说完这句去追被带走的疯狂博士,走了两步,又回头叮嘱:“嘉河,你跟在他身边,千万不要离开!”   他很认真,表情严肃。   谭既来和黄嘉河一头雾水地对视,然后很听话地向对方靠近。   李则安不安地看着谭既来:“你等我一会儿。”   谭既来“嗯”一声。   大概人是可以预知危险的。   李则安刚走,谭既来很没有道理地抬起手腕。   他很快发现手腕上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风铃花造型的银铃铛。   “这是……”   谭既来忽然想起山洞里小圆眼镜口中的那个变成僵尸的对象。   她手腕上就带着一根串着风铃花造型银铃铛的红绳。   如果他手腕的红色没有这么多道,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了。   “卧槽!”谭既来大吼,上手想要扯掉那枚铃铛。   他直觉不好。   黄嘉河看着他有点疯的举止:“你怎么了?”   谭既来语无伦次地描述山洞里那个尸变姑娘手腕上戴着红绳和铃铛,而自己现在手腕的红绳也多了这个铃铛。   他说着说着,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臂,像在什么指引下高高举起,举过头顶,然后开始高频甩动。   “卧槽这是什么情况?”黄嘉河觉察到谭既来举止已经不正常了。   谭既来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右手,左手拼命去拉扯自己的右臂,可惜无济于事。   他手腕上的银铃铛在手臂抖动时发出空灵的声音,又细又密,如梦如幻。   谭既来猝然睁大眼睛。   原来是这个!   在山洞里每逢穿越时空之前,都会听到一阵空灵的铃铛声。   原来是这个银铃铛。   铃铛声起,时空变幻。   他意识到他可能又要穿越了。   眼前几乎是在几秒钟之内变得漆黑,明明检查站的灯光是那么炽亮。   须臾片刻,他只能借手腕红绳的银光,看到黄嘉河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他在执行他领导的命令。   跟在他身边,不要离开。   无论他去哪里,他都准备跟着一起去。   哪怕是异时空,天堂或地狱。   谭既来突然心慌。   如果疯狂博士说的是真的,如果他真的会死,要拖着黄嘉河一起去死吗?   在黑暗彻底袭来的最后一刻,谭既来用力推开了黄嘉河,同时听到有人肝胆俱裂的嘶喊他的名字——   “谭既来!”   ……   他并没有死。   眼前又亮起来的时候,他在一个很奇怪的房间。   这个房间不算很大,左右两边各放置一张单人床。   房间背后的墙造型很特别,一整面墙打满定制的大金属柜子,柜子的每个分格大约1m x 1m,柜门带一个横向把手。   谭既来盯着柜子看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毛骨悚然地后退两步。   妈的这里是太平间……   正在他害怕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谭既来拿不准这伙人看不看得见他,在房间里窜了几步,找到一个可以藏身的手推床,缩在垂下的床单底下。   门被打开,走进来几个人。   为首的是个中年警察,看制服应该是国际刑警。   他手里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小孩子,谭既来看清是谁后,差点儿叫出声。   是小李则安和小孟桐!   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警察,肤色一黑一白,是老外。   中年警察跟那俩外国警察说了几句英文,然后俩外国警察走到停尸的冰柜前,拉开两个柜子,从里面抬出两具尸体放置在单人床上。   尸体都套着黑色的裹尸袋,小孟桐看到裹尸袋就开始哭闹。   中年警察蹲下身,开始哄他。   谭既来目光落在被人忽略的小李则安身上,心开始揪。   明明这里面是他的父母。   裹尸袋的拉链被拉开,露出那个白衣女子和穿皮夹克男人的脸。   小李则安慢慢走过去,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飞快地眨。   他在忍泪。   中年警察终于想起身边还有个孩子,拍了拍他的脑袋:“想哭就哭吧。”   小李则安抬起头,眼里细碎斑驳。   他问:“我妈妈是怎么死的?”   中年警察牵着他的小手,轻轻说:“来的时候我们不是拉过钩吗?只跟爸爸妈妈告别,不问别的。”   小李则安指着白衣女子的尸体:“可她身上有个洞。”   中年警察垂眸。   小李则安眨眼,两滴泪无声滚下来:“是枪吗?”   中年警察抿了抿嘴。   小李则安甩开他的手,用力用手背抹掉眼泪:“警察开枪打死了我妈妈。”   他说完抬起头,用力瞪着带他们进来的两个外国警察,稚嫩的童声充满了歇斯底里的委屈:“是你们打死了我妈妈!”   那两个外国警察对视,同情又无奈。   “不是的孩子,”中年警察伸手扶住小李则安的肩膀,对着他的眼睛认真说,“你听我说,我看过了游乐园的录像,你妈妈袭击了很多人,警察叔叔们为了更多人的安全,击毙你母亲没有错。”   小李则安反手抓住他的袖子用力地摇他,但就像蚍蜉撼大树,根本无法动摇中年警察先入为主的固有印象:“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妈妈会袭击人?”   中年警察:“我不知道。”   小李则安皱起眉头,表情茫然困惑:“那凭什么你们给出一个我妈妈袭击人的理由,就好像这个案子结束了?我妈妈为什么会袭击人,你们调查了吗?”   中年警察被问住。   他抬起头跟外国警察沟通了几句,又对小李则安说:“根据这边警方的意见,或许是精神错乱,或许是压力所致,或许……”   他想说磕了药,但是又不好当着孩子的面讲。   中年警察叹了口气,总结:“这种案子在这里时有发生,并不罕见。”   小李则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趴在白衣女子身上哭了半天的小孟桐慢慢止住哭:“小姨最近压力是很大……我记得她在忙一个科研项目,每晚都在加班……”   “不是的!我妈妈不会杀人的!”小李则安大声打断他,然后终于开始放声痛哭。   他一边哭一边瞪着小孟桐:“你怎么可以这样想,你也觉得妈妈是疯了吗?”   小孟桐连连摇头:“我没有,可是……”   可是谁都解释不了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   他哭了很久,所有人陪着他哭了很久,直到他哭干了所有的泪,小小的身体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中年警察走过去,把他抱起来,温声哄着他离开。   “再让我跟我妈妈说句话。”小李则安灵活地从中年警察臂弯里逃出来,抱住了白衣女子纤细的胳膊。   蹲在床下的谭既来,在床单缝隙当中看到小李则安抱着白衣女子说着什么,最后从她右手无名指取下了什么。   他眯了眯眼睛。   是一枚戒指。   李则安小指一直戴着的那枚素圈铂金戒指。   是他妈妈的。   眼前又一次变暗,像相机被调暗曝光。   谭既来手腕的风铃花铃铛又开始疯狂震动。   在空灵的铃铛声里,他视线昏暗模糊。   他最后看到小李则安的背影,那么小,那么单薄,那么可怜。   周围再一次亮起来时,谭既来注意到自己手腕的红变少了一道。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发现自己保持藏在床下的姿势,蹲在一个电梯里。   “叮——”   电梯缓缓门开。   一团小学生以及几个拎着书包的家长站在门外,刚要进来,看到蹲在里面的谭既来,生生刹住脚步,表情精彩。   一个小姑娘弯腰:“叔叔,你是来拉屎的吗?”   谭既来尴尬地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屁股:“叫哥哥。”   小学生们哄笑。   几个家长都若有若无瞥谭既来,估计觉得他有病。   谭既来也懒得辩解,抬脚离开电梯。   这是个老商场,谭既来还有些印象。   小时候他爹妈周末常带他来玩,他最喜欢顶楼的儿童区,可以开小汽车,可以玩蹦蹦床,可以去抓几把泥玩陶艺,还可以胡乱涂鸦,启蒙绘画。   他还没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被熟悉又古早的环境,轻易勾起了儿时的记忆。   沿着扶梯上了顶楼,他轻车熟路找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区域。   好巧的是,这天也是个周末。   他在交错的人海里看到了很小的自己,被他爸抱在怀里,在儿童区闲逛。   谭既来小时候就很能闹腾。   他很快被儿童区五颜六色的装饰吸引,非闹着要去玩。   他爹被他吵闹得没办法,只好把他放下来。   他妈牵着他的手,跟着他蹒跚的步子走到圣诞树前,去戳上面挂着的塑料装饰。   这个商场有个圆形中空,从底层直通顶层。   圆形中空围一圈栏杆,谭既来弯着腰,手肘抵着栏杆趴在一头,遥遥看另一头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不是谁都有机会回溯过去。   站在第三视角,看熊孩子时期的自己。   小谭既来真的挺熊的,很小的年纪就会跟家长玩心眼儿。   他嚷着让妈妈给他拿上面的糖果,然后在他妈送开他手的瞬间,以那个年纪最快的速度往树后绕,估计是想玩捉迷藏。   “小来——”   他爹妈追在后面喊,然后忽然他妈喊的更大声:“小来!”   谭既来自己都害怕了。   小谭既来太小,低着头闷冲,一不留神撞到前面一个阿姨的腿。   那个阿姨托着一盘给孩子们上课用的剪刀,在他的冲撞下,一把粉红色的剪刀坠落,冲着他脑门儿戳下去。   虽然是儿童剪刀,都是圆角,但这砸一下也不会好受。   谭既来“啧”一声,心道活该咯。   然而那把剪刀并没有砸到他。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小手从阿姨身边伸出来,攥住那把剪刀。   小谭既来抬起头,对上阿姨身后还攥着剪刀的那个小朋友的眼睛,好像认识一样对他咧嘴笑。   身手敏捷攥剪刀那个小不点儿并没有理他,把剪刀递还给阿姨,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小来!”他妈终于扑过来,抱起小时候的自己,仔细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他爸随后赶来,见儿子没事后四下张望,估计想跟救他儿子的小手道谢。   但儿童区的孩子太多了,那只手的主人融入其中,再难辨认。   他爸妈茫然地在人海里搜寻,根本不知道是谁做了好事没留名。   圆形中空对面的大号谭既来瞪大眼睛,缓缓直起身体。   他错开几个人抬脚追了过去。   那是小李则安。   小李则安远离他们一家三口之后,又停下脚步回望。   他看见的画面是他爸妈小心翼翼把他抱起来,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搂在怀里,温声地责备。   小李则安低下头。   他在羡慕,也在难过。   谭既来呼出一口气,狂眨眼睛。   他眼睛从来没这么酸。   “我靠——”   他走了神,不小心从两个结伴逛街的年轻姑娘中间钻了过去。   “对不起对不起。”   谭既来连声道歉,尽可能快地在人流密集的商场里穿行。   等他赶到对面,小李则安早不知道去哪里了。   谭既来站在原地,想起小李则安背着小书包,猜他周末是来这里上课的。   这附近两个儿童班,一个学音乐,一个学美术。   谭既来辨认方向,准备先去最近的美术班看看。   刚走两步,他忽然看到秦教授牵着小孟桐走过来了。   “你弟弟呢?!”年轻的秦教授声如洪钟,焦急地在人海里张望。   小孟桐撇嘴:“他说他自己先上来练会儿琴。”   秦教授气得吼:“你弟弟才六岁,你怎么能让他一个人上楼,不是让你看着他等等我吗?!”   小孟桐:“他自己非要先上楼……”   秦教授气的翻白眼,到处找小李则安。   谭既来尾随其后,摸到小李则安上课的钢琴班。   他才六岁,需要踩小板凳才能坐上钢琴凳。   音乐教室里他来的最早,流畅地弹奏初级练习曲《愉快的旅行》。   秦教授见到他,又训斥一顿,再三强调不可以再一个人乱跑。   小李则安漠然听着,最后点点头。   秦教授很快离开,音乐教室里剩两个小孩。   谭既来像班主任一样站在教室后门的玻璃旁,看到小李则安坐在这头儿,小孟桐离他很远,坐在另外一头。   他们怎么了?   很快孩子们多了起来,老师开始上课。   谭既来发现小李则安坐的位置,周围没有一个孩子。   甚至有两个小孩挤在一张琴旁,都不肯坐到他身边去。   谭既来皱了下眉,感觉不妙。   课间休息的时候,孩子们鱼贯而出。   小孟桐混在一群孩子当中,并没有等小李则安。   小李则安一个人坐了会儿,然后慢吞吞走出教室。   他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谭既来跟在他身后。   片刻,小李则安忽然停住脚步,回头。   谭既来目瞪口呆,没想到李则安小时候反侦察能力就这么高。   这就是天生的警察吧。   谭既来露出八颗牙,挂上这辈子最灿烂的一个笑,跟前方的小不点儿点头打招呼。   小李则安清澈的眼神在他身上滚过几回,可能觉得谭既来没有恶意,不再理他跑步去卫生间。   谭既来努嘴,不大放心。   这个商场的卫生间最初的设计有点反人类,顾客得穿过一条又脏又破的通道,去合建的另一个美食城上厕所。   后来经过改建,通道被装饰成艺术感十足的网红墙,谭既来还陪胖周和他女朋友来打过卡……但现在恐怕还跟工地一样脏乱差。   他担心小李则安害怕,远远跟着。   然而在那条通道的入口,他遇到了上过卫生间结伴回来的小孟桐和他的伙伴们。   小李则安与他们擦肩而过。   谭既来耳朵飘进几句话。   一个大点儿的问:“你今天有没有跟你杀人犯儿子的表弟一起来?”   小孟桐连声否认:“没有,我很久没跟他一起玩了。”   另一个:“这就对了,他妈妈是杀人犯,他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其他小孩儿七嘴八舌:“你得离他远一点。”   “免得学坏。”   “他天天不说话,看着就很恐怖。”   “我妈说,杀人会遗传。”   “我妈也说,让我离他远一点。”   “我妈还说让老师把他劝退掉,谁敢跟杀人狂的儿子一起学琴。”   “上完这个学期,老师说不让他来了。”   ……   谭既来堵住他们的路。   他眯着眼睛打量着这群熊孩子。   尤其瞪着小孟桐。   孩子们被他冷肃的气场吓到,纷纷后退几步:“你谁啊,你想干什么?”   谭既来:“刚刚谁说他妈妈是杀人犯的?”   孩子们互相转动眼睛对视,没一个说话。   谭既来锁定最大的那个带头的:“你他妈看见了?”   大的那个估计十岁多,已经过了怕大人的年纪。   他发现自己被点名,昂着头:“报纸上有照片,我们比对过,那就是他妈妈。”   另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壮着胆子:“以前都是他妈妈来送他,登报之后他妈再也没来过了,那个杀人狂就是他妈妈。”   两个带头之后,其他小孩也开始说:“他表哥都承认了。”   “他自己都默认。”   “他就是杀人犯的儿子。”   “你谁啊,还给他出头?”   “你是他什么人?”   谭既来扫过他们所有人,然后精准地掐着他导师的衣领,给他拎起来。   小孩子们推搡着倒退一步,看谭既来真跟他们动手,吓得一哄而散。   他导也吓坏了,在他手里胡乱挣扎,但九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抵抗得了成年人的力气。   “你干什么?!你敢打我的话我就告诉我舅舅,我舅舅会武功,他会狠狠地收拾你,把你腿打断!”   他导在半空中甩胳膊甩腿儿,大声威胁。   谭既来拎着他走了几步,把他抵在墙角。   蹲下身,谭既来说:“你别吓唬我,我真害怕。”   小孟桐:“知道怕了还不赶紧放我走!”   谭既来:“那多没劲,我还想跟秦教授唠一唠。”   小孟桐:“唠什么?”   谭既来:“唠你今天是故意不等弟弟的,唠你跟外人联合起来欺负他,孤立他,我到要看看你舅舅是打断我的腿,还是先收拾了你。”   小孟桐闻言瘪了下嘴,开始放声大哭。   他哭得震天响,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好像已经被秦教授打断了腿。   很难说小孟桐是为了什么而痛哭,谭既来心情复杂。   也许他真的害怕谭既来告诉秦教授,也许是因为他被裹挟着欺负小李则安心里有愧,也许两者都有。   但不管怎么样,谭既来看着小小的孟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是心软不起来。   他漠然等着小孟桐哭够了,冷声说:“外人也就算了,你是他哥哥,怎么能这样对他。”   小孟桐抽抽噎噎说:“我也不想的,可是他们不让我跟他玩,现在谁跟他玩就会被欺负,我不想跟他一样,被人说是杀人犯的亲戚,走到哪里都被指指点点……”   谭既来看着他导,叹了口气。   小孟桐吸溜两下鼻子,继续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所有人一夜之间都知道了。学校老师同学知道,家属院的叔叔阿姨们知道,出来学琴这里的人也都知道,每个人都知道,每个人都怕他,我也怕……”   谭既来:“你怕什么?”   小孟桐:“他们都说坏会遗传,我怕他也会杀人。”   谭既来扶额:“我的天哪……”   他导小时候是不是智障啊……   就这破智商怎么考上的医学院……   堪称医学奇迹……   谭既来揉着小孟桐的头:“孟老师,他妈妈不是杀人犯,他也不坏。”   他微微停顿,继续说:“非但不坏,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他说完又想做个补充说明。   不止在这个世界,在平行时空、全部宇宙,李则安都是他遇到的最好的人。   谭既来心脏开始隐隐的痛。   小孟桐茫然:“你叫我什么?”   谭既来低头瞪他:“我叫你妈!”   小孟桐又“哇”一声哭了。   哭着哭着,他忽然抽抽嗒嗒说:“叔叔,你最好过去看看吧。”   谭既来:“嗯?”   小孟桐:“学校里高年级的校霸之前扬言要替他妈妈教育他,刚刚我在厕所遇到了他们……”   谭既来:“你他妈不早说!”   他丢下小孟桐狂奔而去。   通道放大了微弱的呼救声。   在满是回音的漆黑里,谭既来隐约看到五六个十来岁的孩子围在一起,把小李则安堵在流满脏水的死角。   他们在最纯真的年纪使用着最恶毒的语言,攻击中伤小李则安,还用小石子打他的额头。   小李则安激烈地反抗,混乱中一口咬住其中一个人的胳膊。   被咬住胳膊的熊孩子痛的滋哇乱叫,但是小李则安也没占到便宜,更多的人围上来拉扯殴打的他四肢和腰腹。   谭既来看到一个孩子恶毒地一下又一下用膝盖顶小李则安的肚子,踢到小李则安低声“呜呜”,心痛到了顶点。   “我操!”他冲进孩子堆儿,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手推到一片,然后拎着最坏的那个孩子的衣领,给他狠狠甩到墙边。   “则安。”他伸手抱住全身发抖的小李则安。   小李则安感觉到来人的善意,终于松了口,放过了被他咬的那个熊孩子。   被掀翻的所谓的校霸们翻起身,刚想骂两句,或者质问谭既来是什么人,就看见谭既来双目赤红,像厉鬼一般冲着他们怒吼:“滚——”   他们毕竟还是孩子,谭既来的声音在漆黑的通道里被放大数倍,震的他们心口发麻。   他们不由自主后退几步,对视几眼,顷刻间逃的无影无踪。   看到他们全部离去,小李则安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含着一包眼泪无力地倒在谭既来臂弯里。   他起初只是呜咽,渐渐的变成放声大哭,伏在他的怀里尽情发泄所有的委屈和痛苦。   谭既来用力抱着他,以期能给他一点点、哪怕一点点的安慰。   这场哭泣的尾声,小李则安用力地用手背抹了把眼泪,深呼吸把剩余的泪水努力憋回去。   他道了声谢,又喃喃说:“我不想回去上课,我想回家。”   谭既来点点头:“好,我送你。”   小李则安安静了几秒,然后笑笑:“哥哥我说错了,我没有家。”   谭既来摇头:“你有的。”   小李则安:“没有了,爸爸妈妈都不在了,我没有家了。”   谭既来捻动他脖子上挂着的铂金素圈,说:“有的,你看妈妈在这里陪你。”   小李则安:“爸爸呢?”   谭既来想了想:“你只是看不见,爸爸在你背后。”   小李则安眼泪又“唰”一下滚下来。   他抓着那枚戒指,小声地呜咽。   哭着哭着,面前多了一张纸巾。   那张纸巾替他擦去了脸上的泪,又拭去鼻尖的水汽。   抬起头,他在漆黑的通道里对上一双炽热的如太阳般的眼睛。   他无意识地眨眼,好像很久没有见到过太阳了。   自从游乐园的那个下午,太阳落山再没升起。   他一个人,如行黑夜,如坠冰河。   除了现在……   “则安别哭,”那颗太阳捧着他的脸,拇指抹去他眼尾最后的泪,“我带你回家。”   *   作者有话要说:   别哭…… 第57章 陪你   他牵着小李则安的手,带他走过漆黑的通道。   这条路明明没有那么长,但是谭既来觉得走了好久都没有走到尽头。   黑暗深入,手腕处又传来一阵空灵的铃铛声。   谭既来低下头,捻动手指,发现他已经无法握住那只小小软软的手。   他慌张地蹲下身。   他还有好多话想说。   他想说你不要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想说你早晚会大仇得报,黑暗会在你手里被驱散。   他还想叮嘱他注意安全,要尽量保护好自己。   最后最后,这些他都没说。   在消失前一瞬,谭既来在小李则安耳边轻轻叮嘱:“别忘了哥哥。”   我们会重逢。   这回眼前亮起来时,他蹲在不知道谁家的马桶上。   “我去。”   谭既来连忙站起来,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见屋里没有人,鬼鬼祟祟溜出来。   这是套老房子,风格像他姥姥家。   大白墙,方彩电,天花板还吊着个大风扇。   他站在这家人的客厅,无所适从。   又看了眼自己的手腕,见那几道红又消失了一截。   原本缠绕五圈,现在只剩下三圈。   谭既来开始不安。   妈呀这不是他生命倒计时吧。   会不会等褪到最后一圈,他人也无了……   很快他就知道自己多虑了。   因为他能不能活到下次穿越还不好说。   卧室的门骤然被撞开,一个手拿洋娃娃的小女孩跌跌撞撞从里面跑出来。   谭既来乍一看觉得眼熟,但是没想起来是谁。   “妈妈,妈呀……”   她慌张地叫着。   谭既来莫名其妙,这是什么叫法?   等他抬起头,看到卧室里的景象时,谭既来也——   “妈呀!”   僵尸!   是那个红衣女人变成的僵尸!   误入鬼森林地第一晚,他在梦里见证的第一起蛊虫杀人案,猝不及防给他来了个后续。   红衣女人抬起胳膊,赤红着眼睛瞄准谭既来。   后者脑壳炸裂,狼狈地拉开防盗门,抱着小女孩逃出这间房。   出门后他“砰”一声摔门,把小女孩放在地上,然后用身体死死抵住。   他尽可能用温柔的语气对小女孩儿说:“哥哥交给你一个任务好不好?”   小女孩还拽着她的洋娃娃,哭得抽搭搭的:“不好,我要找妈妈……”   谭既来头痛,尤其感受到里面的僵尸开始撞门后,他躁到极点。   “小妹妹乖,你赶紧的,就说着火了,通知这栋楼全部住户撤离!”   说完他自己就大喊了一声:“着火啦!!!”   他并没有见过僵尸在城市里是什么样子的,害怕这里的居民跟僵尸“偶遇”,然后被一把捏爆脖子。   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屋里那只僵尸闻到人味儿,越来越激烈地撞门。   好几回门被撞开几厘米,谭既来抵在门上,被力顶着向前扑。   但他很快努力后仰,长腿与地面和门构成一个稳定的三角形,死死压制住那只僵尸。   “快啊!”谭既来腾出一只手,把女孩儿往对门推。   好在他们在顶楼,不然这小女孩再爬几层去喊楼上的住户,谭既来真能被急死。   小女孩终于开始行动,按响门铃把对门的住户喊出来。   这家住了个拄拐老奶奶,谭既来看到她的拐杖后,一口老血差点儿没吐出来。   这他妈猴年马月能撤走。   他真顶不住了。   “瑶瑶怎么了?”老奶奶弯下腰,轻声问小女孩。   谭既来强势接口:“奶奶快喊全家人一起走这家着火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一口气说完,老奶奶茫然地抬头看他,目光随即落到时不时被撞开条缝的防盗门上。   奶奶问:“着火了你堵着门干嘛?家里有人吗?”   小女孩:“我妈妈在。”   老奶奶当时就急了,拿着拐杖戳水泥地:“着火了你把人堵家里?快把小陈放出来!”   谭既来:“……”   没法放啊……   正在这时,对门又伸出来一个小脑袋。   谭既来眼睛一亮:“则安!”   小李则安耳朵一动,看着整个后背贴着防盗门,两条腿斜支起来的谭既来。   谭既来满眼期待,飞快问:“则安,你还记不记得哥哥?”   小李则安盯了他几秒,摇头。   “你,”谭既来迟钝地意识到这个时空他从未出现,“不认识也没关系,你带着奶奶和妹妹赶紧走!”   小李则安不听他摆布,漂亮的眼睛微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认识我?”   谭既来急得冒汗。   他分心这会儿,背后的门“砰”一声,被僵尸撞开一条大口子。   红衣女人的手伸了出来,拐个弯摸向谭既来的脖子。   “卧槽了!”   谭既来躲开那只手,转过身拼尽全身力气用胳膊抵着门板往回压。   僵尸纤细又布满黑色血管的手臂夹在门缝,被挤压的“咯咯”作响。   小李则安瞬间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僵尸的手,又从偶尔被挤开的缝隙当中看到僵尸的模样。   “则安,”谭既来浑身冷汗,后背湿透,“听我的,快逃命啊!”   小李则安抬起头,谭既来看着他交错着震惊和恍然的眼神,知道他可能懂了什么。   他没有再犹疑,转身拉着老奶奶和小女孩往楼下跑。   他们三个一边跑一边喊邻居,很快这个单元开始躁动。   谭既来和门板也撑到了极限。   老式蓝色钢制防盗门的合叶开始松动,发出细小又尖锐的金属摩擦声。   门框也在剧烈的撞击中向外倾斜,在灰白色的墙面留下几道划痕,簌簌掉落墙粉。   谭既来最后顶了几秒,在僵尸撞门的间歇突然撤步。   他手撑刷着红色油漆的木栏杆,一跃而下跳下半层楼,头也不回地往下蹿。   而那只红衣僵尸在惯性中冲进对门家中,在屋里嗅了半天也没找到活人,慢慢转身出来时,整个单元早就空了。   谭既来逃到楼下,密密麻麻一群人看到他跑出来,此起彼伏一股“呜”声。   他缓口气,喊:“快报警!有……”   他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僵尸。   小李则安竖起耳朵:“有什么?”   谭既来避而不答,问:“报警了吗?”   小李则安:“没有。”   谭既来:“为什么不报警?!”   小李则安:“电话在家里。”   谭既来一拍脑袋,这个年代手机还是稀有物品。   他一边喊“后退”,一边冲到路边的铁皮屋小卖铺,借电话报了警。   这回唯一顺利的是,这栋楼沿街,对面就是警局。   上一秒他撂下电话,下一秒就看到出警。   警察们过马路时,红衣僵尸也冲了下来。   路边的人还不知道是僵尸,但是看红衣女人伸着胳膊,眼神发直发红,本能地后退。   围绕单元门口的人圈瞬间扩大。   红衣僵尸站在中间,短暂地迷失。   忽然一声——“妈妈!”   小女孩还拽着她的洋娃娃,在拐杖奶奶身边哭喊。   红衣僵尸木然转身,有了方向。   谭既来看到她扑向小女孩,一跺脚:“卧槽!”   他追在红衣僵尸的后面,抬脚踹的她向前扑倒,激起一层轻尘。   但是僵尸不怕痛,动作没有任何停滞迟疑,半秒钟的时间就翻身爬起。   这次她的目标是谭既来。   谭既来汗毛倒竖,吓得后仰。   几个围观的男人发现了女人的不正常,在警察抵达之前过来帮忙。   他们以为女人只是发疯,严重低估了她的力量,还伸手企图抓她的手臂制伏她。   谭既来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握住女人的胳膊,连忙喊:“离她远点!危险!”   晚了!   红衣僵尸力量比壮汉大得多,压倒性地反制,在壮汉愣神的时候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咔”一声,壮汉的脖子在红衣僵尸手里像一团泥,轻松被捏爆。   他的头不受控制地随意歪倒,鼻腔和耳朵里滴滴答答流血,空洞的眼神望向“幸运”的观众。   这下周围的人是真的吓坏了。   所有人头脑“嗡”的乱掉,每个人都在极度的惊恐中迟钝地思索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知道杀人了。   而小李则安眼睛瞪的大大的,难以置信地摇头。   他缓慢地转动眼珠,看向不远处的谭既来。   谭既来接到他的目光,很快别过头去。   他知道小李则安在想什么。   高度相似的场景,一模一样的剧情……   再加上他本就无法接受警方的说辞,怀疑母亲死亡的真相……   警察们终于赶到。   他们看到红衣僵尸手握一个人的脖子,提着那个壮汉,也惊呆了。   有警察拿起对讲机呼喊对面的同伴赶紧带枪支援。   有警察挡在众人身前,紧急疏散周边居民。   还有一个谭既来很眼熟的警察,对着红衣僵尸大喊:“晓榕,你疯了吗晓榕?!”   陈晓榕不是疯了。   她是死了。   她听到警察的喊声,丢下被捏爆的壮汉,伸着胳膊朝警察们扑过去。   那个方向的人群惊喊着如鸟兽般逃窜,警察们硬着头皮顶上。   谭既来不忍直视地看到俩警察也不幸中招,然后上前几步一手抱起小李则安,一手抱着小女孩,带着拄拐的奶奶往红衣僵尸进攻的反方向撤退。   小李则安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前问:“哥哥,陈阿姨怎么了?”   谭既来抿了抿嘴:“我也不知道。”   小李则安:“你骗我!你肯定知道!”   “瑶瑶!”   有个男人在他们身后大喊,大步流星跑过来从谭既来手里接走小女孩。   是谭既来觉得眼熟的那个警察。   小女孩看清来人,朝他伸手:“爸爸……”   谭既来一个抱俩正嫌齁沉,连忙把小女孩还给那个警察。   再一抬头,谭既来惊得后退两步。   他眼熟这个警察,是因为这人就是把他绑给Pest的那个开车的老刑警——老陆。   谭既来抱着小李则安尽可能地远离他。   卧槽老陆怎么在这里?!   老陆急匆匆问小女孩:“你妈妈怎么回事?今天出什么事了?”   那个小女孩还抓着洋娃娃,额头抵着老陆的下巴痛哭流涕,根本说不明白。   对面警局全副武装的援兵很快赶到。   十几个警察举着枪,围成半个圆,瞄准了红衣僵尸。   谭既来捂住小李则安的眼睛。   老陆看着他的动作,睁大眼睛猛地回头,在小女孩的哭喊声和密密麻麻的枪声中大喊:“不要开枪——不要开枪——”   话音戛然而止,四周硝烟弥漫……   红衣僵尸伸着胳膊,仰面倒下……   不知道是不是枪声太响,震的人短暂失聪。   这几秒世界是无声的。   然后传来一阵又细又淡的空灵声,像在耳鸣。   谭既来抱着小李则安,看着老陆带着女儿狂奔过去,伸出手接住了红衣女人。   开枪的警察大喊着“不要”,有几个冲过去架着老陆的胳膊费劲地带着他远离。   还有两个警察从老陆手里抢下小女孩,抱着她拼命往后退。   而小女孩终于松开洋娃娃,在空中抓住了红衣女人的裙摆。   “滋啦”传来布帛断裂声,她撕下了一截红色真丝的裙裾。   那抹红随着她的被动撤离的动作,在半空中激荡飘扬,鲜艳的扎眼。   这边小李则安看着红衣僵尸的下场,忽然挣脱谭既来的怀抱。   他不带任何迟疑地跑入单元,上楼。   谭既来追在后面:“你干什么去?”   小李则安一边费力地爬楼,一边说:“我要给08叔叔打电话。”   谭既来:“谁是08?”   小李则安:“9208,他是负责我妈妈案子的国际刑警。”   他太小了,冲到三层,腿脚微抖,撑着扶手在咬牙坚持。   谭既来追上他,又抱起来。   “我陪你去。”   他抱着小李则安快步上楼。   家门没有关,被僵尸搅弄的一片狼藉。   小李则安抓起挂在墙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片刻,话筒里传来老式座机的“嘟嘟”声,大得惊人。   以至于谭既来很久之后才发现手腕的铃铛在震动。   小李则安那边的电话接通。   他双手捧着电话听筒,仔细描述着今日的情形。   谭既来站在他身后,眼前越来越黑。   他不忍打断他,也来不及道别。   眼前如泼了墨的镜头,黑的彻底空洞。   手腕的铃铛声夹杂着北风呼啸,裹挟强烈刺骨的冷流,刺激着谭既来每一寸皮肤。   他打了个喷嚏。   眨了眨眼睛,他恢复视力,仰头看到了漫天大雪,洋洋洒洒。   环顾四周,他发现自己站在他家小区对面的警局,那个关了他一天的地方。   这一天很冷,路上行人很少。   偶尔几辆汽车驶过,轮胎轧在路面,带起细碎的泥泞。   人行道远处,有一个人撑着伞,抵着风雪走来。   他伞沿压的很低,看不见脸,只能看见一副挺拔朗阔的身板。   谭既来穿着单薄的卫衣,冻得受不了,两步躲进警局的大厅暂避风雪。   几个值班的警察看到他,都好奇地打量……毕竟除了神经病,没人在三九寒冬就穿个卫衣出门。   但他们手头工作多,来不及盘问,任由谭既来坐在大厅的椅子里瑟瑟发抖。   那个撑伞的人很快也走进来。   他在门口收了伞,转身露出年少精致的五官。   谭既来怔住。   这是十八、九岁的李则安。   他提着伞,径直走向警局的前台:“您好,我找9208。”   前台看了他一眼:“怎么又是你?9208今天开会,不在警局。”   李则安:“我查过了,他们的会议地点改到了这里。”   前台的警察抿嘴,满脸表情都是“诶呦我居然糊弄不了你”。   李则安:“没关系,但是麻烦您帮我转告他,我在这里等他。”   前台无奈地看着他:“孩子,你这个事我知道,真不是我们领导不给你办,它确实是违反规定的,谁都没办法。”   缩在公共座椅里的谭既来竖起耳朵。   什么事?   李则安:“我知道,不然我也不会找他。”   前台警察:“你找领导也没用,真的。”   李则安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一张报纸,递给前台:“如果他看了这张报纸,还不肯改变主意,那我放弃。”   前台警察拿起报纸看了半天,一脸懵逼:“这什么东西?”   谭既来远远瞄了一眼,见是份外文报纸。   最大的标题使用的文字既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而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字符,难怪前台警察看不懂。   但是谭既来懂。   他一眼看到了标题下某篇报道的附图。   那是个酒店。   是他跟李则安曾经穿越去过的酒店。   照片里横七竖八躺着好多人,其中有个花裙子的老奶奶,还有穿着衬衫的老爷爷,都面目狰狞,浑身是血。   谭既来目光上移,看着李则安的侧颜。   原来这起案子他早就知道了。   他一直在调查和搜集全球跟他妈妈案子相关类似的案件,以图还原当年的真相。   在李则安的坚持下,前台的警察拿着报纸上楼。   过了几分钟,他站在一二楼的楼梯拐角,对李则安说:“上来吧。”   李则安提着伞上楼。   谭既来等了几秒,也跟着上去。   好在这天警局的人不多。   偶尔撞见几个办事经过警察,谭既来挂上一脸超自信的“我来找人”的表情,成功蒙混躲过所有警察的盘查。   他跟着上了三楼,看见李则安跟着前台警察进了一间办公室。   他走过去,躲在旁边听墙角。   门里一个中年男声响起:“小郑你先出去。”   随后一阵脚步声,谭既来连忙闪到对面的卫生间藏起来。   他刚藏好,门被打开,前台警察摇着头下楼。   谭既来等他走了,又蹑手蹑脚潜到门口。   门里的中年男人——应该是9208,正絮絮说着什么:“小安,我们也认识12年了,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李则安轻轻“嗯”。   “我很感谢你愿意提供给警方线索和情报,但是我很抱歉,根据我国法律以及理事会的相关规定,你没有加入警察系统的资格。”   屋里闷了一会儿。   李则安:“就因为我母亲被定性为杀人犯?”   9208:“因为你的直系血亲有严重的刑事犯罪记录,我们绝无可能启用你。”   李则安:“可当年那起案子,您不觉得疑点太多了吗?这些年我陆续提交的证据,难道还不足以佐证当年另有隐情?”   9208:“对,没错,你递交的材料确实引起了我们的重视,或许你母亲的案子是警方误判,像你说的另有隐情,但是……”   他顿了顿:“谁能保证这个隐情能证明她完全无罪?”   李则安沉默。   9208:“当然我现在也并不认为你母亲主观故意伤人,我在努力调查的方向就是为这些奇怪的杀人案的嫌犯做无罪辩护。”   李则安:“您不用解释。”   9208:“那你还来一遍一遍地找我,要求加入特警?”   李则安:“我只是不想一个人。”   9208:“什么?”   屋里没了声音。   谭既来耳朵贴上门。   过了很久李则安说:“您应该知道,无论我是不是警察,我都会继续查这个案子。”   “您可以不同意我加入警察系统,但是你们拦不住我调查真相。”   “我只是不想一个人。”   “哪怕有一个同伴。”   屋里9208沉默了很久。   屋外谭既来也沉默。   胸腔里有什么情绪在翻涌,因为太沉重太复杂,他一时难以辨明。   但其中最尖锐的感觉,是心疼。   “抱歉,小安。”   “我没这个权限。”   “这是法律,是规定。”   屋内响起脚步声。   谭既来连忙躲回卫生间。   门开了,李则安走出来,面无表情地离开。   谭既来躲在卫生间里,想等无人时再下楼。   结果很快他听到一个人哼着流行歌,蹦蹦跳跳地上楼。   这个人应该很年轻,或者说很小,还在变声期。   他跑上三楼,推开9208的办公室:“爸,我妈让我来问你咋还不回家,等着你包饺子呢。”   9208:“我还有事,把门关上。”   他儿子:“关门多闷,开着吧。”   9208:“作业写完了?今天做了几套卷子?”   他儿子:“拜托,我折腾了一天从武市过来,刚落脚没俩小时。再说今天过年诶,您让我休息一天成吗?”   9208:“就知道玩,是不是又看了一天电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用功读书?”   他儿子不理他,一屁股栽进沙发里,一边刷手机一边说:“咋不用功了?我成绩好着呢,考湖大没问题。”   9208听起来快爆炸了:“考什么湖大!我让你考警校!你知不知道你进了警校当年就要初筛,过不了初筛你永远没机会编到国际刑警系统里。”   他儿子“嘁”一声:“当警察有什么好的,我要当主持人。”   9208:“你敢!你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他儿子:“呵呵,某警官知法犯法。”   9208气得拍桌子。   他儿子刷了好久手机,一会儿跟他说某明星的丑闻,一会儿跟他说哪家饭馆测评好吃。   而9208听起来在忙工作,一直不停地噼里啪啦打字,或者给不知道什么人打电话,根本无暇搭理他儿子的话茬。   他儿子坐着等了半天,又躺下等了半天,逐渐失去耐心:“爸,你到底有完没完啊?”   9208:“你先回去吧。”   他儿子:“那你回不回家?”   9208:“没看见我在忙吗?”   他儿子:“天啊,天天这么忙你还让我干你这行,咱俩有仇啊?”   9208气结:“你还不想干?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挤破脑袋,天天往我办公室跑,软磨硬泡想进警察系统,我还不批呢?!”   他儿子:“还有这种缺心眼儿?”   9208:“缺个屁,人家比你优秀多了,高考奔700分,跳级考上了京大。”   他儿子一下子翻身坐起来:“京大也有缺心眼儿?”   9208:“……”   他儿子坐麻了,起身活动筋骨。   走到窗边,他儿子忽然问:“那是谁啊?”   9208:“什么谁啊?”   他儿子:“好像那个谁。”   9208:?   他被他儿子搞得一头雾水,从办公椅里起身,走到窗边:“他居然还没走。”   他儿子:“这是不是那个一年总有两回,在警局门口堵你的那个嫌犯家属?”   9208:“你也认识?”   他儿子:“我的天,我当然认识,我看着他长大的。”   9208一巴掌呼他:“人家比你大一岁。”   他儿子:“但他年年来,我眼熟。”   9208叹了口气。   他儿子问:“他站在街口干嘛?不冷吗?”   9208:“当然冷啊,我看他衣服都是破的,怪可怜的。”   他儿子:“怪傻了吧唧的。”   9208又一巴掌:“人家不傻,你要是有他一半的聪明、上进、努力和执着,我做梦都能笑醒。”   他儿子又很不以为然地“嘁”。   9208:“你就是惯的,你不知道你有多幸福。”   他儿子:“又来。”   9208:“真的,有些孩子永远是孩子,有些孩子很小就是大人。”   他儿子:“芜湖,好有深度。”   9208:“滚。”   谭既来悄悄伸出脑袋,看着站在窗边的父子俩。   俩人都很高,但依然亲昵地站在一起,画面温暖温馨。   谭既来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年少的李则安撑着伞,一个人抵着寒风,一个人面对霜雪。   再睁开眼睛,他看见窗外天色半黑,家家户户灯火通明。   这天是年三十。   这天阖家团圆。   9208突然说:“你去把他叫上来吧。”   他儿子:“什么?”   9208:“你去跟他说,我同意了,让他上楼签份协议。”   他儿子:“什么同意?什么协议?”   9208:“让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话!快去!”   他儿子被他打了出来。   然而他儿子绕个道,先来卫生间。   谭既来慌忙随便找了个单间钻进去藏身。   一开门,他晃动了手腕的铃铛,满耳只剩空灵的回声。   他低下头,看着手腕的红绳又消失了一圈。   谭既来在黑暗中走了很久。   终于走到了黑暗尽头。   眼前闪过刺眼的明亮,炽热的灯光晃得他睁不开眼。   他伸着手,模糊看到光明下自己手的轮廓。   等他迷迷瞪瞪适应了强光之后,发现自己站在检查站巨大的探照灯前。   他转身,看到远处另一个他推开了黄嘉河,然后变得透明,变得虚无。   又看到了押送疯狂博士的救护车旁,一个高大的人影猛地奔向快要消失的他。   那个人影大声嘶喊他的名字,就像在长市警局他跳楼前那样地大声喊他。   谭既来眼眶有点湿。   这回他不是在逃离。   李则安扑过去的时候,原地已经没有了人。   他眼神发直,抑制不住地大口喘·息。   黄嘉河脸色惨白,慌乱地扶住李则安:“老大……”   他把谭既来弄丢了……   但下一秒,黄嘉河瞪大眼睛,猛拍李则安的肩,伸手一指:“老大!”   李则安回头,看到一个单薄的剪影披着满身光芒,眨眼间撞到自己怀里,还伸手紧紧抱住他。   “你……”   他迟钝地想,为什么谭既来从他背后又冒了出来。   谭既来没有他高,但是依然执着地伸手,像抱小李则安那样,企图把高大的他护在怀里。   谭既来说:“我来了。”   此前他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考入北通大,来到鬼森林,卷进跟他毫无关系的案子当中。   但是今天他明白了。   因为你说你不想一个人。   所以我来了。   我来陪你查清真相,还逝者清白。   我来陪你长大,渡过人生中每个痛苦的瞬间。   我是你黑夜行路的同伴。   我是你并肩同舟的战友。   我愿做你手里抵御风雪的那把伞。   希望你在伞下,重新做回孩子。   下一个新年,万家灯火里,我想等你回家。   既来之,则安之。   *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一起过年啦!!! 第58章 警长   他们在河北省某个小港湾。   黄嘉河等人留下与当地警察交接。   李则安开车带谭既来先行返回京市。   这一路山高水长,路途遥遥,车程近五个小时。   谭既来坐在副驾,直视前方几乎无人的高速公路,那么畅通辽阔。   “冷吗?”李则安忽然问。   谭既来“啊”一声:“不冷啊。”   李则安:“你一直在发抖。”   谭既来沉默片刻,说:“我是受了点刺激。”   十点钟的时候,路过一个休息区。   李则安去加油,谭既来去超市买点吃的。   他推门的那个瞬间,听到一阵铃铛声,当即惊出一层汗。   片刻后,他发现是这家超市的玻璃门上,挂了个提醒老板有人来的金色铜铃。   虚惊一场。   谭既来垂下眼睛。   手腕只剩下一道红,挂着一个风铃花造型的银铃铛。   最后一环。   会是什么?   “小伙子,你到底进不进?”   收银台的老板娘皱着眉头,打了个哈欠。   谭既来回过神来:“进进进。”   他买了一堆吃的,又从冷柜拿了两瓶汽水。   结账时他用的李则安给他的手机,支付密码是“960121”。   谭既来眨了一下眼睛。   这应该是他的生日。   他心满意足抱着大包小包走到停车区,找到他们的车辆。   李则安依靠在副驾旁的车门处,看着他怀里小山般的零食,拉开后排车门:“买这么多你吃得完吗?”   “多吗?”谭既来“哗啦啦”地把薯片坚果倾泻在座椅中,“看着鼓鼓囊囊的,其实都是空气,没多少。”   他倒完关闭车门,补充了一句:“我两天就能吃完。”   李则安猛地微张嘴,表震惊。   谭既来笑笑,把手机递给他:“刷了一百多。”   李则安“啧”一声:“有点贵,你得还我。”   谭既来:“行啊,但你得找这个时空的谭既来算账。”   李则安:“理由呢?”   谭既来:“本是同根生。”   李则安:“人家未必这样想。”   谭既来:“那没辙,反正我没钱。”   他说完抬起手,两只手腕贴在一起,恶劣地举在李则安眼前晃悠:“欠债不还,李警官,逮捕我吧。”   李则安看着他耍无赖的胡闹样子,心念一动:“上车。”   再不走他就真的要“逮捕”他了。   两个人继续上路。   谭既来从后排捞了一袋又一袋薯片,在副驾“咔嚓咔嚓”。   李则安频频侧头,感觉自己拉了一车大白胖兔子。   “海盐的,吃不吃?”谭既来又问他。   李则安瞥了他一眼:“不吃。”   谭既来鼓着腮帮子:“不是吧阿sir,我买了这么多口味,您没一个喜欢的?”   李则安抿了一下嘴角:“警车有规定,不能吃东西。”   谭既来手里的油炸土豆片掉回袋子里:“你不早说,我都吃了好半天了。”   他抽了张纸擦手,又要收零食包装。   李则安想拦他,匆忙间掌心覆上他的手背。   他在那一瞬间变得矛盾,习惯性觉得冒犯想要松开,但是下意识的,又想要牢牢抓紧。   谭既来顺着那只好看的手,抬头看他。   他的侧颜比十八、九岁那会儿还要精致漂亮。   李则安感受到身边的人目光,努力直视前方的路面。   “没关系,吃吧。”   两人回到京市警局已经是凌晨一点多。   车子驶入大院,李则安没有开去停车场,反而在某栋小楼停车。   谭既来撑着眼皮:“怎么不走了?”   李则安:“打破伤风。”   谭既来:“你受伤了?”   李则安目光落在他脖子边。   “哦这里啊,”谭既来摸摸结痂,“没事,小口子。”   李则安:“下车。”   他被李则安强拽下车,一脸不耐烦地来回咕哝“麻烦”和“没必要”。   但其实他在暗中享受这种感觉,享受这股矫情和做作的劲儿。   他像一只傲娇猫,翘着下巴,在阳光底下纵情地慵懒伸腰。   啧……   医生给他扎完针,他俩像在长市时那样,坐在走廊的椅子里熬时间。   谭既来抱着李则安的手机,无聊地刷dy。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天跟谭斌挨一起,大数据把他们化为一类人,总之沙雕段子一条接一条推送过来。   谭既来抱着手机笑抽:“谁能想到这名年仅16岁的少女四年前竟然只有12岁!”   “我发现男人最后都会和自己的老婆结婚。”   “为什么陨石都会精准地落到陨石坑里?”   他一边笑还一边拍大腿。   李则安在他笑得激烈的时候,抬头扫视两边走廊。   还好凌晨半夜没人来。   不然是真的丢人……   谭既来笑着笑着,忽然没了声音。   李则安看他突然安静,问:“怎么了?”   谭既来一脸严肃:“陨石是不是都落在陨石坑里?”   李则安:“……”   谭既来收起手机:“原来是这样,我说呢……”   他快步往住处走。   李则安跟上去:“到底怎么了?”   两人一边走,谭既来一边说:“我跟你说过县志的事,你还记不记得?”   李则安:“记得,一百年前长湖镇附近坠落过一颗直径不小的流星。”   谭既来:“没错,有两件事,我之前弄错了。”   第一件,他以为鬼森林那座奇怪的山头是流星残骸,但现在看来一定不是。   寻找流星残骸,应该找坑而不是找山。   第二件,他曾试图计算开启时空洞的所需要的能量,其中牵扯天体运行的引力与质量。   但如果那颗流星还有残存碎片,体积达到某个数值后会产生一定影响,必须纳入考量。   他目前所有的结论,很可能得全盘刷新,从头再来。   谭既来快步回到房间,把新思路全部记下。   他写字的时候,李则安坐在旁边,扫了一眼床头叠得整整齐齐的皮夹克。   那是二十年前流行的款式。   他无意识地转动小指的铂金戒指,微眯眼睛,还能隐约记得他爸穿这件衣服的样子。   再一眨眼,他又想起把谭既来从水里捞起来时的那个清晨。   当时谭既来全身湿透,喃喃叫他的名字。   他震惊于一个陌生男生认识他,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完全没注意他的衣着不对。   直到孟桐说破,他才突然发觉这个男生穿着他爸的衣服。   两个完全不像的身影错时空交叠。   有些事冥冥之中,都做好了安排。   桌边还有份警方的文件。   李则安随手拿起来,看了一眼。   然后他越过文件夹上沿,目光落到正专注记笔记的谭既来身上。   他知道了。   终于谭既来丢下笔,甩着手长吐一口气:“好了。”   李则安合上文件:“有件事我想解释一下。”   谭既来刚想问什么事,就看见他手里拿着那个文件夹。   他当即知道李则安要解释的是什么事。   但这并不妨碍谭既来觉得莫名其妙:“你不需要跟我解释任何,这是你的隐私。”   他忽然觉得0417给他这文件,某种意义上算是暴露了李则安的私隐……虽然他后来直接穿越过去,经历了他暗淡无光的童年、青春。   李则安嗓音有一点暗哑:“按道理来说,的确是这样。”   谭既来手捂着嘴打个哈欠,困意袭来,囫囵说:“是啊。”   手指捻动文件夹的硬质封面,李则安手支着脸,看着对面的人兀自欣赏着新完成的笔记。   屋子里只有桌上一盏台灯亮着。   黄调的灯光在地面和墙角折出两个人影。   李则安看着那两个人影。   有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但是我不想跟你讲道理。   时间已经很晚。   两人轮流洗过澡,墙上的两根针指到两点半。   李则安擦着头发出来时,谭既来已经躺在床上。   他留了一半的位置给他,被子也只盖了一小半。   李则安吹干头发,两个人对视一眼。   他在谭既来的目光里,自然地走到床的那半边,掀开被子躺下。   谭既来笑了笑,翻身关掉台灯,任凭黑夜和安静在房间蔓延。   第二天中午十二点,谭既来准时醒来。   吃过午饭,李则安告诉他明天下午一点约了两位教授见面。   刚说完0417就来了。   他先狠狠关心了一下谭既来,解释昨天下午的紧急转移,其实是因为他收到李则安通过黄嘉河发来的情报,指明Pest知道了谭既来的安置地点,因此他特意安排了跟谭既来相似的特警前来替换,想要钓鱼。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Pest能准确获得谭既来位置的原因,是因为开车的老刑警老陆很多年前就是Pest的人。   所以只要他还用老陆给谭既来开车,谭既来转移到哪里,都是透明的。   对此,谭既来:“……”   啥也不说了,活着就好。   0417解释完毕,很熟练地开始甩锅:“03,你潜入Pest一年多,没发现老陆的身份吗?”   李则安:“……”   谭既来:“你跟老陆共事二十多年,不也没发现?”   0417:“……”   屋子里气氛开始尴尬。   倒也不全是因为谭既来怼0417,而是因为0417微妙地感觉到两人都不是很欢迎他。   他站在屋里,坐着站着、开口闭嘴都谜一样奇奇怪怪,干脆起身告辞。   关门的时候,0417眼神一跳。   他从快闭合的门缝里看到房间内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彼此眼神里只有对方,完全不在意他、不在意其他任何。   那刹那,0417恍惚懂了什么,又觉得难以置信。   他最后尽量轻地关闭房门,把小小的天地归还回去。   他就不该来打扰。   然后他转身干了另外一件“缺德”的事儿——让人把孟桐转移到谭既来所在的警局,统一保护。   下午三点,李则安接到这个消息,表情一言难尽。   0417因为心虚,所以电话里的声音努力明媚——听起来就像在兴高采烈。   他跟李则安说:“你表哥马上到啦,快去接他吧。”   谭既来也听得见,小心翼翼观察李则安的状态,感觉到自己太阳穴处的动脉在狂跳。   李则安淡淡说:“知道了。”   随即挂了电话。   那边0417不明所以,还有点不大高兴。   怎么说他也是1503的前辈。   0506的下属跟0506一样高冷。   谭既来摸起口罩:“要不我去吧。”   你们别打起来……   李则安:“上学那会儿,旁边警局忙不过来时,会来学校借调学生帮忙出警。说实话,我一直怀疑他们不是忙不过来,因为分到我们手里的任务,没有一个正常的。大三那年我带着大一的嘉河,去翻过垃圾山找不小心弄丢的保险柜钥匙。我毕业前一天,警局请我们去挖某小区化粪池,找一对新婚夫妇在洗菜时不小心弄丢的对戒。”   谭既来:“卧槽……”   李则安:“最让人生气的是,我们把整个垃圾山翻过来、把化粪池捞遍之后,报警的人都告诉我们,东西在家里找到了。”   谭既来:“卧槽卧槽……”   李则安:“我以为毕业之后终于不用出恶心人的警了,没想到……”   他瞥一眼窗外驶入警局的某辆警车:“变本加厉。”   谭既来伏在桌子上抽笑。   他好喜欢李则安阴阳怪气的样子。   笑够了,他戴上口罩:“我陪你去。”   他导大半个月不见,皮肤暗黄,憔悴不少,   脸颊和眼窝都向内凹曲,瘦了得十斤。   他动作也稍显迟缓,估计是手术后没恢复好,还比较虚弱。   只有眼镜片后的那双小眼睛,仍然冒着光。   看到两人站在大楼的门厅,孟桐目光一直在李则安身上就没挪开。   他跟他点点头,没说话。   李则安连头都不想点,完完全全照章办事,跟送他来的警察交接后,带着他去房间。   上楼梯时,孟桐终于去看谭既来,对他笑了笑:“好久不见啊既来,你没事吧?”   谭既来对“你没事吧”四个字都过敏了。   他揉着突突跳着的太阳穴:“孟老师,求您件事。”   “什么?”   “永远别问我有没有事。”   有没有事你心里没点数?   孟桐笑了声:“你黑眼圈怎么这么重?昨晚没睡好?”   谭既来眼睛一弯:“没有,昨晚睡的特别好。”   昨晚是他睡的最甜的一晚。   三人到了房间,李则安驻足门口,表情声线非常专业且官方地给孟桐交代注意事项。   孟桐根本没兴趣仔细听,不知道在想什么。   话说完了之后,李则安就要走。   孟桐伸手拦住他:“不进去坐坐吗?”   李则安:“我有工作,你有事打内线。”   孟桐:“我现在就有事。”   李则安:“什么?”   孟桐明显根本没事。   他绞尽脑汁了半天憋出一句:“我研发的针剂呢?”   谭既来摸皮夹克的口袋,掏出来递给他:“在我这里。”   孟桐接过,抬头认真问李则安:“你没有送去欧洲实验室吗?”   李则安瞥了他一眼:“没来得及。”   孟桐连忙给他找台阶:“倒也不着急,而且我前几天就把全部资料移交给警方了。”   剩下的事就该警方去对接这边的“孟桐”。   按照那边的时间线,欧洲姑娘起码还有半年时间。   肯定来得及。   李则安又要走,孟桐又拦。   李则安脸色冷得跟黄嘉河似的:“还有事吗?”   孟桐脸对着谭既来,目光却依然锁定李则安:“既来你先回屋。”   谭既来大概知道他要干嘛,抬头对上李则安的眼睛。   他在征求李则安的意见。   如果李则安真的不想跟孟桐交流,他有一万种办法给他导搅和了。   李则安想了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   谭既来轻“嗯”,转身回到旁边自己的房间。   孟桐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但他眼下还顾不上细想。   他顺着李则安的眼神看过去,是谭既来穿着皮夹克的背影。   皮夹克后背有几道经年陈旧的刮痕。   他曾经好几次拿去衣物护理店想要修复。   每个工匠都告诉他,花一些功夫和心力,可以补一补,补过总比不补要好。   只是不要奢望复原如初。   很多事,都是这样。   傍晚李则安来敲门,准备带谭既来出去觅食。   两人经过隔壁房间,正商量着吃什么,就听见房门骤然开合,然后是孟桐的插嘴声:“我也去。”   谭既来指了指他手里:“老师您确定吗?”   孟桐正在鼓捣他的针剂,一手拿还没拆包装的一次性针管,一手拿着密封的针剂瓶。   他随手揣兜里:“确定。”   谭既来看向李则安。   后者皱了皱眉。   孟桐感觉到这是不想让他跟的意思,“啪”一声带过门,开始耍赖:“我没带钥匙。”   李则安:“你觉得我没有备用钥匙?”   孟桐语气软了一点:“大警官,给一点面子这么难吗?”   上车时,孟桐和谭既来的手同时搭在副驾。   孟桐拍了拍谭既来的肩膀:“既来,你去后面坐。”   谭既来不肯,微笑:“孟老师,您去后面。”   孟桐还不知道谭既来什么都知道了。   昨天Pest的一堆破事儿,那边警局也没跟他说。   所以他一副“哎呀你不懂我们的关系”的表情,重复:“别闹,去后面。”   谭既来更是一副“你才不懂我们的关系”的表情,坚持:“您去后面哈。”   主驾驶的李则安系好安全带,按下车窗:“谭既来,别跟他废话,上车。”   谭既来带着胜利者的姿态,挑了挑眉,钻进车子。   汽车启动,孟桐怕李则安一脚油开走不带他,连忙拉开后排爬进去。   “我去!”孟桐上车后突然咋舌,“怎么这么多零食?!”   昨天打完针谭既来满脑子陨石,早把车里的零食忘了。   李则安:“多吗?那是您学生两天的量。”   孟桐:“啥?”   谭既来一脸嫌弃:“老师您屁股坐着我的坚果了。”   这还让他怎么吃。   孟桐高抬贵臀,拂开所有包装腾出一人位置:“既来,你幸亏不是个女孩子。”   谭既来:“怎么说?”   孟桐:“不然谁养得起你。”   警车里有种难言的气氛。   像小猫爪子似的,挠了谁的心谁的肺。   驶出警局,等红灯时,谭既来忽然眼前一亮。   “我的天哪……”   他捂住大半张脸,直起身体,紧盯着车头前拉着行李箱过马路的男生。   那是他自己,带了一箱洗好的衣服,准备乘坐地铁回学校。   那位“谭既来”满脸红光,看来这个周末过的很愉快。   他戴着新买的降噪耳机,完全没听到一丝旁边密闭空间里透出来的惊呼声。   “谭既来”走着走着,在斑马线的尽头,忽然“啊”了一声。   那是一辆右拐车速度有点快,在他面前紧急刹车。   他戴着耳机,因此更容易受惊,心脏“砰砰”狂跳。   绿灯亮起时,车里的谭既来说:“停车好吗?”   李则安:“怎么了?”   谭既来:“你能不能帮我跟他捎句话?”   他忽然记起来,就是这天傍晚,他因为戴耳机听歌没看路,不久之后跟骑着小电驴在人行道行驶的外卖小哥,发生了剐蹭事故。   虽然没什么大事,但是当场两个人一撞一摔,都挺疼的。   李则安听完,很快打灯路边停车,去追“谭既来”。   几分钟后,他返回车里,说:“你今晚肯定不会出事。”   谭既来听他“你”,多多少少有点别扭,问:“这么确定?”   李则安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了。”   谭既来感觉不太妙:“嗯?”   李则安:“我拍你肩膀的时候,你受惊,一甩头耳机掉地上摔坏了。”   谭既来:“……”   那是新买的耳机啊……   “不过没关系,”李则安重新启动车辆,“我跟你换了联系方式,损坏财物,我会赔偿的。”   谭既来“啧”一声:“私人邮箱?”   李则安:“不是。”   谭既来:“嗯?”   李则安嗓音有了一点微妙:“微信。”   谭既来表情一言难尽,心情复杂。   他都没有,“他”凭什么有?   后排的孟桐伸着脖子:“则安你微信号多少?”   李则安:“工作微信不给外人。”   孟桐回头看着还没走远的“谭既来”,又瞪着前排的谭既来:“那为什么给他?”   谭既来撇嘴:“澄清一下,我没有。”   ……   李则安选的店在京市某著名古董交易市场的旁边。   老城区不好停车,他们把车停在路边。   穿过交易市场,再走几步路就到了。   谭既来心头跳上一股浓浓的不安感。   他皱着眉想到今年清明假期,他曾在这里被兜售过挂着风铃花造型的银铃铛。   这晚风有点儿大。   他总觉得风吹过耳边,带着淡淡的铃铛声。   “我们换家店吧。”他忽然说。   孟桐看天:“都这个点儿了,二环很堵诶。”   谭既来:“换家店,我害怕。”   孟桐愣了:“害怕?”   谭既来不安地抓着右手手腕。   他坚持:“换家店。”   李则安:“好。”   孟桐:“好?”   李则安:“你想吃什么?”   谭既来:“随便。”   他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   三人回到车前,刚要上车,就听到小猫孱弱的叫声。   孟桐动了动耳朵:“怎么感觉在车底?”   谭既来弯腰:“那得把他弄出去,轧到它就不好了。”   他说完蹲下身,努力探头,在漆黑的车底猛然对上一双发红光的眼睛。   “我去!”   谭既来吓一跳,站起来后退一步,险些被过路的车蹭到。   “干嘛呢您!”   疾驰而去的前车传来一声吼。   李则安两步过来,跟孟桐一起把他捞回路边。   他握着谭既来的手臂,声音发紧:“你怎么了?”   谭既来并不是容易大惊小怪的人。   谭既来捂着心口,缓了口气:“哦,没事,我看到小猫的红眼睛,跟乌鸦和僵尸的眼睛似的……我忘了猫的眼睛夜里都会发红光。”   孟桐松开他,嗤笑:“还以为怎么了呢。”   谭既来咽了一口口水,试图推开李则安的手:“我没事,你上车,我来赶猫。”   李则安握着他的胳膊,没有松:“我来吧。”   说罢他低下身,在车下搜寻了半天:“没有猫。”   谭既来神经被什么点了一下:“不可能,我刚刚还看见了。”   然而他和孟桐也弯腰,三人一起寻找半天,结果就是没有。   孟桐推了推快掉下来的眼镜:“你是不是花眼了。”   谭既来:“我才二十二。”   孟桐:“可能是趁我们不注意溜走了。”   谭既来:“也许吧。”   但他心头的不安愈加强烈。   谭既来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三人商定吃饭的馆子,准备上车。   忽然车底又传来一声猫叫。   这次声音不再孱弱,反而听着像猫叫春,十分惨烈。   谭既来和李则安面面相觑。   下一秒,那只猫缓缓地从车底爬了出来。   这是一只全黑的猫,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   它抬起头,在明亮灯光下的眼睛依然那么红那么亮。   谭既来认出了他,毛骨悚然:“警长?!”   长市科研所的警长怎么会在京市?   它眼睛为什么这么红,跟他妈僵尸一样?!   没等他想完,警长躬起腰,张开嘴巴开始呕吐。   片刻,一只黑亮亮的长倒刺的甲虫从它嘴里跑出来,瞬间“哒哒哒”地钻入谭既来裤腿儿。   “卧槽……”   谭既来感觉到腿上一阵酥麻,在极度惊恐的心理作用下,愈加彻骨寒凉。   李则安几乎在蛊虫爬出来的瞬间就扑下身阻拦。   但是那只蛊虫速度太快,眨眼消失在谭既来裤子里。   李则安“唰”得上拉裤脚,却根本没有找到虫子。   而谭既来感觉到那阵细细密密的酥麻顺着他的腿,窜上他的腰腹,穿过他胸口,最后蔓延到他脖子。   “则安——”   他的手一直跟着感觉摸索,想要拦下那只虫。   然而总是慢一步,直到蛊虫爬上他的侧颈,快要钻进他耳朵。   李则安听到他大喊,抬头猝然看到一抹亮黑趴在谭既来耳边。   很久之前的噩梦像暴风雪般疯狂袭来,刺激他心脏收缩地不成样子。   钝痛感在刹那间遍布全身,连指尖都是剧烈地疼痛。   他强烈地恐惧,害怕,拼了命地伸手去抓。   他在这样的惊恐中失去过至亲。   那年他还太小。   现在他长大了。   所以这次他一定不能再失去。   ……   他成功在入耳的前一个瞬息抓住了那只蛊虫,同时感觉到掌心的皮肤被细小的啮齿撕裂。   一股窒息感憋在胸口,李则安努力拿起路边乱丢的矿泉水瓶,把蛊虫塞了进去,扣上了盖子。   然后他张开嘴想要空气,却如坠水下,根本无法呼吸。   “则安!”孟桐错开谭既来扶住李则安,看到他自掌心起至手臂全身,开始蔓延一阵诡异的红潮。   他被蛊虫咬了。   李则安眯着眼睛推开孟桐,挣扎着扑过去接住了摇摇欲坠的谭既来。   “谭既来……”   他声音瞬息之间沙哑地像老唱片机。   谭既来在蛊虫被抓走的前一秒感觉到一阵剧痛,随即胸口像是压着巨石般无法呼吸。   他一手痛苦地撕扯胸口,一手摸耳朵,摸到什么液体。   看了一眼手指,他发现是自己的血。   灯光下,那片血在蔓延开来的红潮中,刺目扎眼。   他像是晕血一般,无力地跌倒。   恍惚中摔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谭既来勉强睁开眼睛,看到李则安的皮肤蔓延着诡异的红潮。   就像自己一样。   他靠着李则安的肩,听到了手腕的铃铛开始幽幽作响。   他在汹涌地窒息当中明白,这就是最后一环。   他回到李则安的过去,都是以实体的方式出现。   他忘了在这个世界,他也是实体。   李则安生命里最后一场噩梦,原来是他。   他的离去和死亡。   李则安虽然接住了他,但肌肉僵硬,无法发力。   他支撑不住谭既来的重量,两个人都无力地跌倒在地,靠着车门瘫坐。   路边开始有人驻足,好奇地围着他们仨。   “孟桐,”李则安舌头僵硬,伸手去抓孟桐的衣袖,眼睛也快睁不开了,努力清晰吐字,“针剂……”   手足无措的孟桐猛的想起来自己带了针剂。   他从口袋里掏出注射针和密封的针剂,拼命镇定但是仍旧全程颤抖地把药剂吸入针筒。   李则安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谭既来抱到孟桐旁边,喃喃:“快救他……”   谭既来靠在李则安胸口,对着他导师摇头说:“不……”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完成准备工作地孟桐,不带半分犹豫地推开他,然后拉开了李则安的袖子。   尖锐的针头钻入李则安手臂的肌理,瞬间完成了注射。   谭既来松懈下来。   对,没错,就是这样……   李则安眼睁睁地看到针刺入自己的手臂,还想要推开孟桐的手。   他动作的第一下,手在半空中失力坠落。   而等他攒了攒力气,再次抬起来成功推开孟桐的手时,针筒里的药剂早已全部消失。   他身上的红潮开始变淡。   几秒钟后他陡然恢复呼吸,抑制不住地大口喘息。   他在恢复力气的下一刻捏着孟桐的手腕,把针管举在眼前,还在奢望能有一点残存的药剂。   然而没有。   李则安心脏狂坠,周身如浸冰河。   他甩开孟桐的手腕,五官扭曲:“你——”   孟桐手里的针筒掉在沥青地面,发出清脆地“当当”声。   谭既来循声看过去,捂着越来越闷的胸口,慢慢倒下。   孟桐感受到李则安怀里那个人的目光望过来,立马站起身,别过头去。   他不敢看谭既来。   周围车来车往,川流不息。   孟桐麻木地想,他这算不算杀人?   他明明是个医生……   却亲手把自己的学生推向死亡……   李则安还很虚弱。   他咬着牙扶着警车站起身,努力打横抱起谭既来,却发现他整个身体已经非常僵硬。   谭既来半睁着眼睛,眼角结膜开始变成赤红色。   他张着嘴好像是想呼吸,又好像是想说什么。   但是由于舌头僵硬,最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谭既来,”李则安试了好几次,好容易拉开车门,手忙脚乱地把谭既来塞进去,胡乱地哄,“你别怕,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   在他关车门的时候,孟桐忽然出手抢下他的钥匙,按了锁车键。   下一秒,孟桐把车钥匙往路中间一丢,一辆越野车驶过,无情地把钥匙碾碎。   李则安都懵了。   孟桐按住他的肩:“带枪了吗?”   李则安还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孟桐低下头。   片刻,很远处的人都听到了一声怒吼:“我操·你妈——”   李则安一拳把孟桐打翻,然后又去狂拉车门。   车门被锁住,他惊恐地看着靠在副驾奄奄一息谭既来轻轻抬起眼皮,在僵化的最大程度里,冲着他扯了个笑。   那一瞬间天旋地转。   那一瞬间心如刀绞。   李则安痛到了极点。   他感觉自己快晕倒了。   他强撑着最后的神经,一拳又一拳打在车玻璃边缘处,想要把车里的小人救出来。   他用了那么大的力气,如果是普通的玻璃,肯定就碎了。   可惜这是经过加固的警车,不要说拳头,子弹都打不穿。   他逐渐意识到他没办法救出他,在手骨碎裂的声音当中痛苦地一遍遍嘶喊:“谭既来——”   他们离得那么近,他就在他眼前。   一门之隔,可他无论如何都抱不到他。   无能为力。   谭既来浑身上下哪里都疼。   他骨头疼,肌肉疼,脑子疼,内脏也被什么东西搅得生疼。   他在彻骨的剧痛中抽搐,听到有人在大声呼喊他的名字。   车内是相对密闭的空间,车外的声音传到车里,“嗡嗡”地像是加了一层滤镜,既真切,又遥远。   他努力转了转僵硬的眼珠,找到声音的方向,看到血模糊了平滑的玻璃,模糊了李则安的皮肉,模糊到他快看不清车外人的模样。   他还看见李则安的手指扭曲,发疯地抠着玻璃,好像凡人的骨血真的能够穿透坚硬牢固的警车一样。   真傻。   “则安你冷静一点!”   孟桐看着眼前血肉模糊触目惊心的场面,扑过去拉住李则安的手臂。   他想说针剂只有一支,谭既来一定会变成僵尸。   他又怕“僵尸”之类的言词吓到周围的围观群众,因此纠结半天结结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则安听到孟桐的声音,瞬间满眼猩红,浑身发抖,喃喃道:“你把他一个人锁在了车里……”   让他一个人,在狭小·逼仄的空间,面对死亡,等待尸变……   孟桐对着他快疯掉的眼神,硬着头皮说:“是,不然呢?由着你把他带去医院?你明知他会变成什么,你和我都见过那种场面,你把他带去人流量那么大的医院,是怕他屠杀起来不痛快?”   李则安:“我不会让他杀人,我在呢……”   他回过头去,几滴泪水不知什么时候流了下来,冲刷着玻璃上的鲜血。   他脸紧贴玻璃,眼睛和鼻尖通红,近乎是在哀求:“谭既来!你醒一醒!你按解锁!你按一下解锁好不好!”   其实这会儿谭既来还有意识。   他听见了李则安的喊话。   于是他在那个人焦灼的目光中,缓缓地抬起手。   那个人以为他是要按解锁,原本绝望的脸露出炽盛热烈的期待和希望,激动地快要哭了。   但是谭既来没有。   他手抚过解锁的按钮,不带任何犹豫地向后蜷缩,然后拉出了黑色安全带,僵硬地给自己扣上。   扣上之后,谭既来全身放松,莫名安心。   唯一让他愈加难过的是,他亲手给了又亲手打破窗外那个人最后的希望。   他看到窗外的人目瞪口呆,精致的五官从充满希望瞬间扭曲成灰暗的绝望,撕心裂肺地痛喊他的名字——   “谭既来!”   谭既来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他能为他做的,只剩这么多……   那一晚好多好多人,同时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跪在一辆警车的副驾前,双臂紧紧贴在车门,像是在拥抱这辆车。   他抱着那辆车,像抱着全世界。   失声痛哭。   *   作者有话要说:   八月最后一天,写完了这一卷。   不要难过呀,来宝好好睡一觉,再睁开眼睛时,就回家啦!!   第四卷:大雪 第59章 苏醒   “大家伙儿还愣着干嘛!”一个大爷随手抄起路边小吃店的钢制圆凳,用凳子腿儿招呼着人群,大吼,“砸车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围观的呆滞群众终于开始行动。   所有人随手拿起身边一切可以用的东西,铺天盖地地扑过来帮着砸车。   密密麻麻、各种各样的击打声传来,警车的每一块玻璃、钢架和铁皮,都承受着极限的撞击和拉扯。   车子里的谭既来被震得心口发麻。   他已经看不见了,残存的听力感知到一阵疾风骤雨般的噼里啪啦,分不清是什么东西什么材质,在与警车以极高的频率接触。   孟桐和李则安都傻了。   前者回过神来后,冲到车边势单力孤地驱赶人群,大声喊着:“后退——危险——”   但是他徒劳无功。   没有人在意他的呼号。   大家只想帮忙救人。   盲目又热情。   而后者又抓住了一丝希望,挣扎着爬起身。   他站在车门前,看到无数的人从四面八方向他奔来,拿着各种工具想要帮他,帮他把谭既来救出来。   那个瞬间他热泪盈眶。   好多好多年前,所有人都在逃离。   很多很多年后,人们都回来了。   “哗啦——”   是玻璃清澈的破碎声。   片刻,人群中爆发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比任何体育赛事激发的喊声还要狂热。   他们都在兴奋,或举手或拥抱,庆贺同心协力,成功击碎了玻璃。   李则安抬头,看到两个还穿着校服的高中男生,彼此搀扶站在警车的后备箱上面。   他们一边把锤子还给车尾灯处的某个大叔,一边又几脚下去,跺垮残余的车窗玻璃。   他们很默契很得意地交换眼神,又同时回头,披着傍晚余暇,对李则安笑了笑。   孟桐冲过去把那俩高中生拉下来:“危险——下来——”   他还没说完,就被身后另一个人按着肩膀甩在地上。   臀骨在撞击中生痛,也震动了他还没修养好的肋骨。   他喘着粗气撑起身,看见李则安义无反顾地从后挡钻进了车厢。   “李则安,你他妈疯了吗——”   他喊的太激烈,以至于眼镜挂不住,弹了一下掉落在沥青路面。   世界不再清晰。   但孟桐头脑一瞬间变得澄明。   起初他看到李则安发疯一样地砸玻璃,以为他纯粹出于警察的责任感,又或者为童年阴影所触动撩拨,所以行为失常。   现在他迟钝的意识到,那些原因可能会有,但最重要的是——李则安在意谭既来。   非常非常地在意。   李则安在几秒钟的时间内解开安全带,解锁车门,抱起谭既来,从副驾钻出。   谭既来浑身又僵又冷,像冰雕一样保持着坐在副驾的姿势,头紧贴他右边胸口。   明明不能呼吸,但是谭既来皱了下眉,闻了极重的血腥味儿。   他在快睡着了的时候,猛然感知有人把他抱在怀里,离开了警车。   想都不用想,他知道是谁。   眼眶周围的肌肉麻木酸胀,赤红的眼泪从眼尾滑落。   他听到他导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他导哆哆嗦嗦说:“卧槽他太危险了,你交给我,给我……”   他不愿意跟他导走,总感觉他导弄不好会把他头拧下来。   他动了一下胳膊,往李则安怀抱深处瑟缩。   他导大概以为他已经变成僵尸,要动手了,在瞬间掐住他胳膊,大声跟李则安吼:“你他妈快扔掉他!他要掐你脖子了——”   谭既来感到委屈,在心里“嘁”。   他不会的。   下一秒,他感觉到李则安抬腿,冲着前方一脚蹬出去。   随着激烈的动作,谭既来感受到李则安胸腔里爆发了滔天怒意:“滚——”   谭既来心麻。   他耳朵贴在他胸口,听见他的心肺脏腑都在震都在颤。   谭既来又想流泪。   别生气……   不值得……   如果他能说话,说不定会故作轻松地半开玩笑,问他“如果我变成了僵尸,你会怎么办”。   想想觉得这话伤感,所以又开始庆幸舌头打结。   他感觉他在风里奔跑。   他鼻尖盈满血腥。   在风声血气里,他又闻到一股很淡的体香。   不是小苍兰的味道,也不是洗衣液的清爽。   那就是李则安身上的味道。   他贪婪地嗅着,闻了很久。   不知多久。   眼前的黑忽然变成白,他在白茫茫中又回溯过去二十年。   他看到幼儿时期的自己跟爸妈在公园划船,隔壁的小白船里,小李则安躲在舱内乘凉。   他看见童年时期他乘火车去奶奶家消暑,另一截车厢的同一个座位,坐着李则安和他的奶奶。   他看见少年时期的除夕夜里,他跟几个发小约好年夜饭后赶初一零点的电影,而签完协议的李则安,早他们一秒,撑着伞路过他家小区门口。   他最后看见在鬼森林的入口,他跳下孟桐的哈雷,顺着来时的路狂奔,其实李则安就蹲在不远处的湖边打水,还伸手想接他,但是没有接住,于是跟着跳到湖里。   他们擦肩而过很多年。   谭既来睡了很久。   久到都没意识那股香何时消失,然后被浓郁的来苏水味取代。   他扇动鼻翼,慢吞吞地思考自己应该是被送到了医院。   他又闻了很久的来苏水味儿。   后来他就习惯了,仿佛空气本来就是这种味道。   直到后来他闻到了鬼森林清新的空气。   然后是牛肉粉勾人的香气。   他好像路过了长市的小吃街,回到了生日那天。   他还记得他送给他,满街喧闹的人烟。   来苏水再次充斥鼻腔时,有人握着他的手,细细地摩挲。   他感觉太痒,于是轻轻挣扎。   那个人安静了一会儿,跟他说:“我走了。”   谭既来不舍,又去抓他,只抓到满手空白。   “谭既来?”黄嘉河看见他抬手,“你醒了吗?”   谭既来轻眨两下眼睛,慢慢睁开。   确实是黄嘉河。   他想说话,但是罩着氧气罩,嘴里通着管子根本没办法发声。   黄嘉河看到他睁开眼,高兴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按响了墙上的呼唤铃。   半分钟后,他导穿着白大褂,从门口走进来。   谭既来猝然瞪眼,汗毛倒立,想跑。   但是现在他浑身没有任何力气,软绵绵地躺在床上,滚着眼珠看着他导拿着纸笔,记录旁边仪器显示的数据。   记完之后,孟桐弯下腰,看着他滴溜溜转动的眼睛:“既来,你醒了?”   谭既来轻微地翻个白眼。   孟桐笑了一声,跟黄嘉河说:“醒了就没问题了,再观察一段时间,稳定后就出院。”   接下来的两天,谭既来昏睡的时间一天比一天短。   一周之后,他回复了正常的作息。   他身上的各种管子也逐渐被拆掉,最后只剩下右手手腕留了一个置留针打葡萄糖。   他注意到自己手腕的红绳没有了。   黄嘉河在他有精力的时候,陆陆续续跟他说了很多。   谭既来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自己回到了原本的时空。   现在不是三月了。   今天是22年11月7日。   周一。   天气晴冷。   吃午饭的时候,谭既来忽然问:“他人呢?”   黄嘉河:“谁啊?”   “他”这个字一贯代指李则安。   黄嘉河下意识去想他领导。   然而又觉得谭既来这话问得没有道理。   他领导明明走了好多天了。   不是说他领导,那又会指谁?   黄嘉河翘着二郎腿,思来想去觉得谭既来还是在问他领导。   他刚想问“你是在问老大吗”,就听见谭既来垂着眼皮:“我导师。”   黄嘉河皱眉:“你导师?他不是就在这里,饭前还来查过房。”   谭既来抬眼:“能不能让他再来一下,我有事找他。”   黄嘉河一脸狐疑,但还是按了铃。   孟桐以为出了事,拿着查房本很快赶来。   他站在门口,与谭既来对视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谭既来揉着脑仁:“嘉河我能不能跟我导单独聊聊。”   黄嘉河目光在两人身上交错两下,很痛快地离开。   病房里剩下他们师生二人。   谭既来搅动着小米粥:“孟老师,他人呢?”   孟桐站在他面前,双手自然垂下,握着查房本:“他回去了。”   谭既来:“回去了?”   孟桐叹了口气,满脸“不知从何说起”的为难,拉开椅子坐下问:“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   谭既来看着他。   孟桐手指敲打着查房本:“你在那边,睡了小半年。”   “什么?!”   谭既来在目前地体力范围内大喊一声。   孟桐竖起食指:“嘘,别把39招进来。”   在那个时空,他被李则安抱出来之后,很快送到了京市最顶级的医院。   0417联系了那边的“孟桐”,通过“孟桐”上报超研组,很快调集了全球顶尖的专家来会诊。   他们采用欧洲姑娘的同款治疗方案,虽然无法治愈谭既来,但也一直维持住了他的生命体征。   目前确定唯一有效的治疗药物,是孟桐研制的针剂。   但这种针剂生产复杂,起码要七八个月。   谁都不知道谭既来能撑多久。   而原本时空的实验室还有几只存货。   因此超研组一边请物理学家们一起研究送谭既来和孟桐回去的方法,一边按照孟桐的资料,以最快的速度生产治疗针剂。   针剂的生产周期极限条件下能压缩到半年。   如果赶得及,还是等针剂更稳妥。   可惜在这期间,谭既来生命体征急转直下。   迫不得已,超研组决定尝试把他和孟桐送回来的方法。   时空洞没人主动走过,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即使成功,也不能保证把他们送回正确的时空。   就算送回正确的时空,时间节点和地点,也都是大问题。   ……   也没办法。   只能试试。   谭既来运气很好。   李则安、黄嘉河、孟桐带着他,回到了原本时空的长市。   他们在9208和0506的帮助下,成功从孟桐的实验室取到了针剂。   之后一切顺利,谭既来生命体征平稳恢复。   而来到异时空的李则安和黄嘉河对接完工作,处理了Bug和Pest,就被要求离开。   谭既来听到这里,眨了一下眼睛。   那天握着他手的跟他告别的人,真的是他。   谭既来:“他怎么走的?”   孟桐:“物理学我也不太懂,总之你手腕上那个红绳被命名为闭弦环。世界上有闭弦环的存在,理论上就可以与平行宇宙沟通。”   孟桐顿了顿,继续说:“你在那边时空住院的时候,他几乎天天守着你,很快发现原来他可以摘下你手腕的闭弦环。因此回到这边后,他能够拿着闭弦环顺利离开。”   谭既来愣住。   想想也很有道理。   那一圈一圈是李则安的记忆和过去,由他摘下来也很正常。   谭既来端着碗,忍不住去想,如果最初认识的时候让他试着摘取,或许都没有后来这么多破事儿。   可这样想就没头了……   毕竟时间可以回溯,时空可以转换,只有人的心,一旦动了,再难回头。   谭既来不想回头。   孟桐说:“他离开后,特警系统才把08455和1739一起调来,所以他们没见过那边的则安和1739,也不知道平时宇宙的事。”   “0506给1739的说法,是明线08455及时找到了我们,并且保护起来;0417给08455的说法正好相反……反正现在两边交叉隐瞒。”   “1739虽然有所怀疑,但一直没有证据,我们怀疑他想等你恢复精神后再向你求证。”   “总之,要不要告诉他们由警察系统内部自行决定,我们只需要三缄其口,不用多提。”   谭既来“嗯”一声。 第60章 微信   孟桐带来的另外一个消息,是有他成功治愈的案例在先,欧洲实验室终于同意给那姑娘注射孟桐的药剂。   她在濒死时刻醒来,捡了条命。   谭既来捂着脸,想起几天前——半年前?——总之这个时空的10月底,他在办公室给孟桐夸下海口,说他能搞到合格试验品……神他妈竟然是他自己!   谭既来琢磨着自己这也算是为科学献身了。   不知道以后简历能不能写一笔——真身参与危险生化活体实验,并最终取得了杰出的成果。   所有的一切解释清楚。   谭既来忽然问:“陆师姐呢?”   孟桐皱眉,表情透出浓郁的反感:“还能怎么样?肯定抓起来了。”   谭既来:“关在长市吗?”   孟桐:“没有,前天她被理事会的警察带走,在京市某看守所,等待被国际法庭起诉。”   孟桐说完,观察谭既来的情绪。   按道理说他俩被陆瑶坑的很惨,谭既来应该很忌恨陆瑶。   但看谭既来表情平静,若有所思,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儿。   孟桐抿嘴,意味有些深长:“你好像并不厌恶她?”   谭既来抬眼,答非所问:“我想见她。”   孟桐没料到谭既来这样说,错愕几秒,捋着下巴:“这个得申请……我不知道流程是怎么样的,反正这种监不好探。”   谭既来没有再纠结陆瑶,随便找了个话题岔过去。   黄嘉河被支走,干脆去楼下买花。   等他拿着花回到病房附近的时候,听到孟桐跟谭既来说:“有件事我想了很久,决定跟你解释一下。”   谭既来:“什么事?”   病房里孟桐沉默片刻,嗓音低哑:“那天我选择救他,没有救你,是因为……则安是我表弟。”   门口,黄嘉河惊呆了。   “我们因为一些变故,分开了很多年,关系你也看到了,很一般。”   “可他总归是我弟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   “那天情况太紧急,不是你就是他。”   “我很抱歉,我对不起你。”   “但是你能理解我吗,既来?”   黄嘉河冲进病房:“老大怎么了?!”   谭既来和孟桐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没怎么。”   黄嘉河手里的花摔到地面。   他慌了。   “什么叫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还情况紧急?他到底怎么了?”黄嘉河用力摇着孟桐的肩,“你说啊!”   谭既来孟桐:“……”   正在两人不知道该怎么圆的时候,门口忽然有人敲门。   三个人回头,黄嘉河猝然睁大眼睛——   “老大?”   他领导看着起来完好无损。   甚至有微妙的春风拂面感,眉眼带点笑。   黄嘉河:“老大你任务结束了?”   李则安“嗯”了一声。   黄嘉河难以置信:“这么快?而且怎么没通知我?”   李则安没有再回答。   他目光穿越站着的两个人,落到他们身后的谭既来身上。   孟桐跟随他的眼神,也下意识看向谭既来,担心李则安也听到了刚才的话。   原本李则安不在,还能随便扯一段,然后跟理事会通好气,把黄嘉河糊弄过去。   这下正主空降,编都不好编……   但是孟桐刚回头,就看到谭既来脸色苍白地盯着门口的人,微喘几口气,然后软软倒下去,重重摔进枕头被子里。   “谭既来,”李则安两步过来,看着他胸口起起伏伏,“你没事吧?”   谭既来抓着被角,声音发抖:“没事……”   李则安扫了一样旁边仪器反映的平稳数据,问孟桐:“他身体到底怎么样?”   孟桐:“从前几天的结果来看,基本恢复正常。”   李则安低头看了眼谭既来的状态,皱眉:“你确定吗?”   孟桐有点不确定了,抿了抿嘴:“晚上还有一波报告,我到时候发给你。”   谭既来慢慢平复心情,说:“没什么事,我就是……”   他顿了一下:“好久不见你,有点突然。”   李则安清黑眼珠一转,表情变得古怪。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大约是考虑到病房里人太多,又化成简短的“嗯”。   黄嘉河看他领导没事,心放回了肚子里。   他捡起花,走过来摆在谭既来床头柜旁。   李则安看着那束花,表情复杂:“康乃馨?”   黄嘉河:“他喜欢。”   谭既来:“我喜欢?”   我明明让你下次别送了……   孟桐看了一眼:“这个最便宜。”   黄嘉河被拆穿,冷着脸问:“孟大教授还懂花市行情?”   孟桐看了一眼李则安:“因为我常买。”   黄嘉河继续冷嘲热讽:“看不出来,孟大教授真孝顺。”   “好了,”李则安不知何故忽然打断,“嘉河你跟我来一下。”   他走之前伸手轻拍谭既来的肩膀:“我们有些收尾工作,上面催得急,你好好休息,忙完了我马上来看你。”   谭既来看着他落在自己身上的手,垂着眼皮点点头,心情糟糕透顶。   两人离去。   病房里又剩下谭既来和孟桐。   刚才的交流被一场意外中断。   孟桐起身去关门,然后站在病房里,等待谭既来的“赦免”。   而谭既来看他往门口走,以为他顺便就出去了,长久沉默地盯着惨白的天花板。   人一旦无限靠近过奢望,再发现得不到时,是真难受。   谭既来心堵胸闷,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舒服。   忽然觉得一直有人看着自己,谭既来抬头,这才发现孟桐没走,还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卧槽!”谭既来又吓一跳,捂着心口,“孟老师,您能别一声不吭站那儿么,人吓人真的会吓死人!”   说实在的,孟桐还是给他纯洁的心灵,留下了很重的心理阴影。   他现在热烈盼着自己啥事没有。   因为如果他有一丝异样,估计孟桐还是会干脆利落地处理掉他。   当时他给自己绑安全带,纯纯不想给社会添麻烦。   不是说他就超脱了,真能看透生死。   现在,谭既来从未如此热爱生活,就想好好活着。   孟桐读懂了谭既来的眼神。   他低下头:“既来,真的对不起,我很抱歉。”   谭既来盯着他导:“那天您也是跟他这样道歉的吗?”   孟桐茫然抬眼:“什么?”   谭既来摆手:“没什么,我理解,人之常情。”   孟桐是出门后,才突然反应过来谭既来说的是什么。   他指的是遭遇蛊虫的那天下午,自己在京市的警局,曾强行要求跟李则安单独聊聊。   孟桐眼神一跳。   那看来谭既来早就知道了。   并且知道的还不少。   自己刚才只说跟李则安因为一些事情分开,关系一般,却没有说明为什么会分开,为什么关系差。   潜意识里,孟桐还是不想面对不堪的自己,更不希望他的学生知道他不太光彩的过去。   初冬下午的太阳带着薄凉暖意,落在窗台。   他站在医院的窗前,捏着查房本的手指因用力而青白。   按照他对李则安的了解,他这个表弟不至于会在他学生面前,毫不留情地撕毁他的形象。   二十年前法院开庭审理,六七岁的李则安都给他留了情面,如今更不至于会掀他老底。   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无端地开始揣摩时空问题。   碎片一样的记忆模模糊糊,孟桐伸出手,在玻璃上留下一个手印,隐约想到什么。   但是那段记忆太灰暗,人天生的自我保护机制促使他在二十年的光阴里,一直刻意地忽略,导致如今他想记起来的时候,有心无力。   医院对面的某家琴行下课。   呼啦啦的孩子们涌出来,扑入家长怀中。   孟桐垂下眼睛,返回办公室。   超研组和理事会跟医院协调,分给他一间单人办公室。   电脑挡住的视线死角,摆了一瓶半凋的康乃馨。   他把查房本扔到桌子上,掀起一阵风,又吹落一片叶子。   自从法院把李则安的抚养权判给他奶奶后,家里再也没有人买康乃馨了。   很后来的一年,他路过花店,因为恰好是母亲节前夕,门前屋内摆满了热热闹闹盛开的康乃馨。   鬼使神差,他买了一束。   花期过后,他看着空荡荡的花瓶,觉得光秃秃的很丑,于是又补了一束。   从此养成了习惯。   谭既来下午又睡了会儿,到了傍晚2263来给他送饭。   他带的还是米粥,但是里面添加了各种坚果和青菜。   谭既来眼神一亮,故意咕哝:“食堂的伙食居然变好了。”   2263咬钩:“呸,这是我们老大做的。”   谭既来开始兴奋,指尖疯狂摩挲勺子,然后被2263一盆水浇的透心凉。   “黄哥吐槽跟着你吃了好几天的病号饭,老大心疼他,特意下的厨,”2263笑,“他给我们炒了好几个拿手菜,都特别绝,你身体没养好不能吃,真是太可惜了。”   谭既来搅动手里寡淡的粥:“……”   一下就不香了……   饭后2263跟他说他们在忙案情总结,这两天都会呆在警局,无暇再来陪他。   谭既来“啧”一声,看着他收拢饭盒要走的样子:“你也没空?”   2263叹气:“真忙不过来,俩案子撞一起,一屋子人焦头烂额。”   孟桐晚九点拿着一大堆的报告单过来,说:“恭喜你,经过全面的检查检验,我确定你很健康。”   谭既来翻了几页,密密麻麻的数据他也不懂,只看见每一份检查报告最底下的医师指导意见的横线,全部写满了“无异常”。   他问:“他知道了吗?”   孟桐:“我发给了1739,应该会告诉他。”   谭既来收好报告,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孟桐:“其实明天就可以,但是……”   谭既来:“但是啥?”   孟桐说:“你躺了小半年,肌肉量减少很多,最好先在院内活动活动,适应了之后再出院。”   谭既来“嗯”了一声。   孟桐:“但活动也不要太剧烈,要注意适度,毕竟大病初愈,这段时间会比较虚。”   谭既来又“嗯”。   孟桐交代了些注意事项,转身出门。   “现在睡吗?”孟桐手搭在吊灯开关。   “还不到九点半,”谭既来看着手机,“算了,关灯吧。”   孟桐:“早点睡,晚安。”   灯被熄掉,屋内骤然漆黑。   谭既来一个人躺在特护病房,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传来几辆汽车行驶过的声音,让谭既来想起某个疯狂的夜晚。   心念一动,他趿拉着鞋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然后谭既来惊讶地发现,医院就在当时他追车停下的那个路口。   而警局也不远,他微眯眼睛,甚至能看见小楼的三层有几个窗户亮着灯。   李则安就在那灯光里。   他们那么近。   他忽然窜回床头,摸出手机,凭记忆飞快在微信里输入了一个电话号码。   片刻,微信界面切换成用户信息。   还是记忆中的黑色头像,昵称也还是简简单单的“LZA”。   谭既来手有点抖。   他的左脑劝他,不要加,上次他明确说过微信不给外人,并且人家现在在忙工作。   但是他的右脑说,那边李则安都主动加他了,那个憨憨“谭既来”都有李则安微信,凭什么他没有,不公平!   于是手指飞舞,他猛戳“添加朋友”,又按下绿色的发送键。   发完他又抱着脑袋后悔。   不合适。   太唐突。   批判过后,他又忍不住地狂翻手机,去想他会不会通过,万一他不通过怎么办……   手机灭掉。   几秒后,传来提示音。   谭既来一个激灵,手忙脚乱解锁,看到是黑色头像通过了添加朋友,还主动跟他打招呼——   “谭既来?”   谭既来快疯了。   他哆哆嗦嗦打字:“是我。”   黑色头像秒回:“猜到了。”   他发验证消息时猴急,忘了自我介绍。   好在微信名是“来都来了”,李则安很容易猜到是他。   他微信头像恰好是他画的创意油画,各种色调的白颜料涂在画板上,组成五彩斑斓的白。   于是聊天界面,头像一个黑一个白,简洁又协调。   黑色头像:“这么晚还不睡?”   黑色头像:“加微信干什么?”   黑色头像:“有事吗?”   空白头像一条一条认真回:“睡不着。”   空白头像:“没什么事。”   空白头像:“不打扰吧?”   黑色头像:“不打扰。”   黑色头像:“但不早了。”   黑色头像:“快睡吧。”   空白头像正在输入,看到这条消息,把打字框所有话全部删除,发了两条:“嗯嗯你也是。”   “晚安。”   黑色头像很快也回了一句:“晚安。”   晚安!   他跟他说晚安!   谭既来上头了。   他拇指发抖,退出微信界面。   他打开自带的备忘录,开始打字。   他好多话想说。   他需要组织组织语言。   平行时空里,李则安有半句话一直没有说完。   谭既来想听他说时,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等后来再遇见,他们谁都没提。   因为不需要。   他跟那个时空的李则安,在检查站炽亮的灯光底下对视一眼,达成了无言的默契。   我含蓄地表达过我的心意。   也猜中了你没说完的半句话。   我们心照不宣。   病房里的人抓着头发,站起来又坐下。   他打了好多好多字,又删掉好多字,结果几分钟后,又打了满满一屏,密密麻麻。   最后他看着手机,陷入了沉思。   他确定平行时空李则安是喜欢他的……但是这不代表这个时空李则安就是。   如果眼前的李则安不喜欢他,他该怎么办?   他总不能说,平行时空里你喜欢我,所以现在的你也必须喜欢我。   并且孟桐下午刚叮嘱过,警察系统目前只有高层知道平行时空来过两个人,他不打招呼给捅出去,也不太合适。   手机掉入被子里,无声地沉闷。   谭既来在病床上,呆坐了很久。   直到时钟指到十点半,远处一声很轻微的喇叭声把他惊醒。   谭既来摸索着找到手机,狂按删除键,把所有打好的文字统统删掉。   管他喜不喜欢……   那是他的事情……   他只想大声告诉李则安,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   谭既来心脏“砰砰”狂跳,像喝了两斤假酒,极其上头。   他不过脑子全凭感觉,一口气打了满满一屏——   则安,我忍不住了。   我忍不住想告诉你,我喜欢你,超级无敌非常特别地喜欢你。   喜欢的快要疯掉,快要爆炸。   喜欢到我看到你,就想抱你,就想亲你。   喜欢到每分每秒脑子里都是你,哪怕你在我身边,我都在疯狂热烈地想你……   他复制粘贴到微信界面,没有再犹豫,痛快发了出去。   像跑完一场马拉松,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发抖。   心脏有力地在胸腔跳动,以至于每根血管的血液流动,都变得清晰可感。   他在躁动中又重新读了一遍他发过去的话。   卧槽……   他怎么说的这么露骨……   李则安骤然收到这样的表白微信,会不会觉得他神经病……   没眼看。   谭既来把手机扔了出去。   偏偏在这个时候,微信提示音响了。   他麻在床边,看着设了震动的手机在地板上滋滋啦啦。   一共“滋啦”四下。   李则安给他回了四条消息。   谭既来在惊恐中爬过去,跪坐在地板上解锁,然后点开微信。   微信直接跳转到聊天的界面。   黑色头像确实回了四条。   黑色头像:“……”   黑色头像:“那个忘了跟你说。”   黑色头像:“领导出任务时微信都是我管理,他今天刚回来,还没来得及交接。”   黑色头像:“我是黄嘉河……”   这晚长市某个医院某层楼某个病房,传出来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吼——   “我草泥马!!!”   *   作者有话要说:   芜湖~~   谁更尴尬~~ 第61章 记录   如果不是杀人犯法,谭既来绝对会宰了黄嘉河。   他愤怒地按住手机下方的收音键,狂吼:“我草泥马你他妈的刚刚怎么不说你他妈是哑巴还是被人堵了嘴啊——”   黄嘉河胆战心惊地听完,正在措辞道歉,谁知屏幕又弹出来一条新语音。   “你他妈拿别人微信不知道提前打声招呼啊你他妈懂不懂什么叫隐私啊他妈的就你他妈的还他妈警察我草了我真的我勒个大槽——”   黄嘉河越听越怕,触电般锁屏,决定不回。   办公室里亮着灯,2263和22107正在写材料。   忽然背后传来一阵狂怒,他俩被震的一个掉笔一个“卧槽”,纷纷回头呆滞地盯着黄嘉河和他手里的手机。   黄嘉河感受到他们的目光,也呆滞地抬头盯着他们。   半晌,2263咽了口口水,问:“刚刚那声音是谭既来吗?”   黄嘉河心有余悸,喘着粗气:“应该是吧。”   其实他没开扩音,脸贴着屏听的。   但是谭既来声音太太太大了,怒吼声在听筒里爆炸。   2263:“他怎么了?”   22107:“他是在骂人吗?”   2263:“他看着挺文气的,骂人这么凶???”   22107:“话说回来,他干嘛骂你?”   黄嘉河无语凝噎。   他真不是故意的。   加了谭既来微信后,突然来了个电话。   于是他一边接电话一边回消息,怕脑子不够用,就顺嘴先让他去乖乖睡觉。   谁能料到谭既来心血来潮,突然表白。   现下黄嘉河后知后觉悟了,其实自己他妈的装看不见就行了。   干嘛那么实诚,非得实话告诉他。   这波蠢透了。   医院,谭既来气到高血压。   他瘫在地上,一拳锤爆桌子腿儿。   “你他妈人呢!”   “滚出来!”   他捏着手机怒吼。   警局,黄嘉河看到他领导的手机又收到两条消息,慌得要命。   他不准备再看,把手机丢到抽屉里上锁。   然而下一秒,他自己的手机忽然响了。   “卧槽!”黄嘉河吓得一个激灵。   2263和22107迷惑地交换眼神。   2263:“黄哥你没事吧?”   黄嘉河把手机扔给他:“快快快快你就说我去上厕所了。”   2263:“哦哦好的。”   2263手指一划,接了电话:“喂,您哪位……哦叔叔啊,您好您好……哦黄哥去上厕所了……”   黄嘉河茫然:“等等,谁啊?”   2263捂住听筒,气声说:“你爸。”   黄嘉河气结,一拍大腿:“你早说啊,给我给我。”   2263:?   黄嘉河接了电话:“爸……对……在写了别催了……这个案子套了一堆案子,作案地点又分散,我们得一个案子一个案子整理啊……不然呢?不然天上掉案情总结吗……”   他挂了电话。   2263抓着头,站在他身边仔细回想:“黄哥你爸声音听着很熟悉,我是不是认识他?”   黄嘉河垂着眼睛,没接这茬儿,说:“后天早八线上会议,双语总结。”   2263和22107惊呆:“后天?!”   大后天他们都不一定写得完!   还没等他俩吐槽两句,门突然响了。   “卧槽!”黄嘉河神经过敏,手机摔地上。   2263和22107又对视一眼。   2263问:“黄哥你真的没问题么?”   黄嘉河苦笑着捡起手机。   22107去开门:“老大?”   黄嘉河看到门口李则安,这次是真想上厕所……   李则安走进来:“嘉河,05年那个案子梳理清楚了吗?”   黄嘉河说:“五分钟,收个尾就好了。”   李则安点点头,忽然问:“我手机呢?”   黄嘉河咽了一口口水,撒谎了:“在我房间,我去拿?”   空气安静几秒。   李则安盯着他飘忽的眼神,微皱了下眉。   他想了想,没拆台,缓缓开口:“不着急,有空给我送过来就好。”   黄嘉河激动万分:“好好好。”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表现的太开心了点,补充说:“有空我立马送过去。”   好像越描越黑,画蛇添足……   于是空气又安静几秒。   李则安:“出什么事了吗?”   黄嘉河:“没有。”   李则安很轻微地眼睑一眯,黄嘉河很熟悉这个表情。   他领导彻底起疑心了。   黄嘉河快跪了,抢在李则安开口之前哭嚎:“老大,求求了,要杀要剐先让我忙完05年案子吧。”   李则安看出黄嘉河真的急了。   他一贯不与别人为难,强压下了诸多狐疑,点头。   叮嘱了几句案情总结的注意事项后,他很快出去去忙自己手头的事。   黄嘉河在他出门后,狠狠松懈下来。   下一秒,他看见2263和22107都一副“你没毛病”的表情看着他,撇嘴:“嫌活不够多?”   那俩连忙飞回电脑旁边继续忙。   黄嘉河揉了揉频繁受刺激的脑仁,顺了几口气,也拿起了电脑。   刚准备给05年案子收尾,就听见手机又响。   黄嘉河抖着嘴角,目光飞到屏幕上方那串没有备注、显示来自京市的号码上面。   想想都知道是谁。   “喂?”他心一横,咬咬牙,接起来。   谭既来冷笑:“啊,不错,这次没挂。”   黄嘉河反应了会儿,捂脸:“我刚刚真有个电话,不是故意不接。”   谭既来:“微信呢?”   黄嘉河:“锁抽屉里了。”   谭既来:“删了!”   黄嘉河:“啊?!删啥?!”   谭既来大吼:“尼玛你听不懂中国话!!!你他妈赶紧给我删了!!!”   黄嘉河抠抠耳朵眼儿。   “你听我说,”他刚张嘴,就看见2263和22107又震惊地看着自己,连忙两步离开办公室,跑到楼下院子里才敢继续说话,“删什么删啊,你又没干什么坏事。”   谭既来吼:“黄嘉河!”   黄嘉河应:“在在在。”   谭既来气得不轻:“你他妈要气死我是不是?!我他妈哪儿得罪你了你他妈这么搞我?!”   黄嘉河笑到揉脸:“虽然但是,我真没想搞你。”   误会,都是误会。   谭既来捂着脸,胸口剧烈起伏:“你,赶紧的,连对话带微信,统统删了。”   黄嘉河:“不行。”   谭既来:“为什么?”   黄嘉河:“因为这不是我的微信,我没权限删除别人的消息。”   谭既来气懵了。   片刻后他骂骂咧咧:“卧槽你他妈有脸跟我说这个,你他妈加我的时候谁他妈给你权限的?!你凭什么随便给他微信里加人?!”   黄嘉河:“……”   “总之,”黄嘉河抱着头,强行总之,“通过你微信申请是我不对,忘记告诉你微信是我在用也是我不对,但是……”   他又强行但是:“相信我,他看到你的消息,会开心的。”   相隔几公里的两栋楼同时安静下来。   谭既来捏着手机,靠着窗下的墙。   月光洒进来,地面洁白一片。   他盯着那光片,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   黄嘉河两度以为谭既来挂了电话。   他看了两回手机,确定谭既来还在对面。   “谭既来?”他叫了声。   谭既来无力地垂训:“为什么让我信你?你有把握?还是你知道什么?”   他忐忑地期待一个答案。   但这给黄嘉河出了个难题。   他领导的感情,他不可能擅自回答。   而且他也不知道跟谭既来说什么。   说领导经常会盯着你的监控发呆?   说领导任劳任怨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还是说认识好多年,他从来没见过李则安这样在乎过一个人?   这算证据吗?   李则安又没明确说过,万一不是,岂不是更尴尬?   憋了半天,黄嘉河结结巴巴: “感感感觉吧。”   “感觉?还吧?”谭既来又想哭又想笑,“黄嘉河,有你是我的服气……”   黄嘉河捂着嘴蹲下身,吃吃地笑:“说实在的,你还是先别担心那些文字。”   谭既来:?   黄嘉河:“你求求我,我可以考虑把你骂人的语音删了。”   谭既来快给他跪下了。   这是有史以来,谭既来最煎熬的一个夜晚。   他在鬼森林打僵尸都没这么难眠。   躺在床上,他心如死灰。   只要一脑补李则安哪天看到他的消息,谭既来耳边就自动播放BGM——   Oh no!Oh no!Oh no no no no no!   这晚睡了又像是没睡,他一直半梦半醒。   以至于第二天天没亮时,2263刚敲了一下门,他整个人就弹了起来。   谭既来飞扑过去开门,2263打了一半哈欠,僵在脸上。   片刻他合上嘴:“你睡在门口吗?”   谭既来叹了口气。   他慢吞吞吃着早点,2263在旁边昏昏欲睡。   谭既来:“昨晚很忙?”   2263又打哈欠:“通宵,一晚没睡。”   谭既来欲言又止。   2263看了他一眼,问:“你昨晚跟黄哥吵架了?”   谭既来下咽的动作僵住,过了好久才吞下米粥:“不算吵架。”   2263笑笑:“确实,我只听到你单方面谴责他。”   提到这节谭既来气息又不稳,把勺子砸进粥里,问:“昨晚他都干嘛了?”   2263:“还能干嘛,写材料呗。”   “只是写材料?”谭既来喉结滚动,“有没有跟你们老大说什么?”   2263托着腮,想了想:“老大来了一趟,催05年的案子,还叮嘱我们案情总结有些细节要注意。”   谭既来有种暂时躲过一劫的感觉。   “哦,”2263突然想起来,“老大管他要手机来着。”   谭既来差点儿把碗扔出去。   2263在他摔碗前一秒继续说:“但是他不知道发什么疯,哭着求老大先别管手机的事,还说什么要杀要剐也等案情总结之后。”   谭既来竖起耳朵:“也就是说,现在他还没把手机还给你们老大?”   2263天真地摇头。   谭既来诡异地笑了笑,两口扫光手里的早餐。   他把空饭盒推给2263,说:“我去上厕所。”   2263看着他飞奔而去的背影,又看看手里的饭盒。   吃坏肚子了?   天色很早,只是蒙蒙亮。   安静了一夜的城市,慢慢开始恢复喧嚣。   谭既来披着很淡的朝霞,顺着曾经跑过的路,很快冲到警局。   办公室里,黄嘉河忙了整个通宵,腰酸背痛。   22107补觉回来,跟他交班。   黄嘉河吃完22107带回来的早饭,就准备去房间眯一会儿。   结果一拉开门,就看见谭既来阴恻恻站在门口,抬着眼睛盯着他。   屋里台灯幽暗的光线打在谭既来僵尸般的脸上,他身后是半亮未亮的走廊……   不客气的说,穿着病号服的谭既来现在比僵尸吓人……   黄嘉河从脚底板麻到天灵盖,张大嘴巴,吓到失声。   “谭既来?”办公桌前的22107也惊呆了,站起来,“你怎么出院了?”   “嘘——”   黄嘉河回过神来,一手按住胸口安抚受惊的心脏,一手回头冲他比划。   然后他在22107不解的眼神中,飞快地拉着谭既来出门,带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后,黄嘉河:“你怎么来了?”   谭既来微笑:“你说呢?”   黄嘉河双手搓了下脸:“你不是来逼我删微信的吧?”   谭既来听到“微信”俩字,一下子垮掉心如死灰,抱着黄嘉河的大腿哭:“黄哥,你是我的哥,你是我唯一的哥,真的……”   如果可以,他都想卷着铺盖卷儿,逃离这个世界,随便找个平行宇宙扎根。   黄嘉河把他拎到床上坐好,关切地问:“你能出院吗?身体可以吗?”   谭既来怨念地看着他:“不可以,我随时会晕倒。”   黄嘉河“哼”一声:“你还真别威胁我,我还有事想问你。”   他站在谭既来面前,脸色变得像刚认识时那样冰,嗓音也严肃凝重,字字清晰:“你怎么知道我私人号码的?”   谭既来嗤笑:“才想起来问?”   他昨晚还犹豫了会儿,要不要给他打电话。   原本估计黄嘉河当场就会逼问他哪儿来的电话号码,结果黄嘉河自己太心虚,完全忘了这茬儿。   黄嘉河没料到谭既来这么坦然,还这么理直气壮,自己反而有点气短,努力让自己的冰块脸不碎:“你加老大微信,也得搜他微信号或手机号,你怎么知道的?”   谭既来低下头。   他给的……   “私事不提,你刚才把我吓惨了!”黄嘉河眯着眼睛盯着他,“谭既来,我从没允许你来过三楼吧?你怎么能精准地找到我的办公室?”   一溜那么多房间,谭既来是每间都搜了一遍么?   那也不可能,他现在那么怕见到领导……   谭既来:“想知道?”   黄嘉河:“嗯。”   谭既来:“把微信删了告诉你。”   黄嘉河:“还敢谈条件,你以为我不会审你?”   谭既来:“别,我不想在会议室再喝一天茶了……”   那一次他看着镇定,其实闷死了。   黄嘉河“卧槽”了几声,心道谭既来是怎么知道他的套路的。   他再也忍不住,收了假老虎的气势,掰着谭既来的肩一脸焦急:“你说啊,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他好奇的快抓狂了。   谭既来坚持:“删了微信告诉你。”   黄嘉河直接给他推床上。   他随手拉了把椅子,又坐过来:“而且我还有别的事要问你,你被蛊虫嗜咬之后,能记起来的事能跟我说说吗?”   谭既来手攥成拳头,轻轻敲打大腿。   他抢在2263之前跑来警局,一路狂奔,现在大腿儿有点抽筋。   黄嘉河说:“你被蛊虫嗜咬之后,我被上级通知直接去医院接手你的安保工作。”   “期间我得到的说法是,你是被赵警官救下来的。”   “但是奇怪的是,我去找你那天,就是找他借的警车,他当时就在长市并没去鬼森林找你。”   “就算他后来去了,怎么可能比我更快抵达,还在我之前找到了你?”   “而当我想找他求证时,他居然被调走,调到哪里保密。”   “这就更奇怪了,明线一般不会隐瞒工作地址,为什么要保密?”   “然后我就偷偷查了查,他居然是以数次工作不力为理由,降职下放。”   “找到你,救了你,不力?”   “那我呢?”   黄嘉河说完,一脸困惑地眨巴眼睛。   谭既来:“跟你有什么关系,超研组的安全本来就是明线负责。”   黄嘉河:“但他救你之后,Bug案与Pest案以极快地速度完结。”   “我做案情总结时,收到的材料显示,有人提供了大量可靠消息,才让两起跨国案子这么顺利的破获。”   “并且蛛丝马迹都表明,与救你这件事有着密切的联系,那就说明是赵警官提供的。”   “他不力吗?我怎么觉得是大功一件?”   谭既来:“你要相信领导层的判断。”   黄嘉河下意识脱口而出:“我当然相信。”   谭既来:“那就不需要问了。”   “因为我在干活啊,”黄嘉河痛苦抱头,“谁破获,谁总结,这个案子既然不是暗线干掉的,为啥案情总结这么繁琐的工作都丢给我们?”   谭既来抿嘴,有冲动说就是你们干掉的……   黄嘉河有点委屈:“谭既来,我不管,你得给我解释清楚。”   所有人都瞒着他,不是领导就是失踪,就谭既来一个软柿子。   “软柿子”笑了笑,摊手:“实不相瞒,我醒来后我导特意嘱咐过我要三缄其口,尤其对你。”   黄嘉河:“啥?你说啥?”   他瞬间意识到他所有的揣测确有内情。   谭既来认真起来:“嘉河你信我吗?”   黄嘉河满脸写着不太相信。   谭既来笑了一声,拍拍他的肩:“就信我一回吧。所有所有,你觉得奇怪的事,其实都有合理的解释。”   黄嘉河精锐的眼神逼视谭既来。   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他,谭既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   他底气十足。   黄嘉河忽然眼神一闪,声音有点飘:“也包括你突然加老大微信,跟他表白吗?”   这其实是最最让他想不通的事……   之前谭既来看起来有贼心没贼胆,怎么病一场后,胆子突然间这么肥了?   谭既来听到这句话,胸口一阵起伏,花了毕生素质才没一拳怼到黄嘉河脸上。   他为了安抚黄嘉河,不得不忍气吞声:“对。”   黄嘉河捂脸笑:“我记得你号称青年文人,知识分子。”   谭既来的素质教育的地基开始松动。   黄嘉河:“怎么写的东西这么露骨,看到你就想抱你,就想亲你,大道至简?啧啧……”   谭既来扑过去捂他嘴。   谭既来软磨硬泡之下——其实是黄嘉河看他脸色越来越惨淡,怕出事,终于答应去把聊天记录和好友删掉。   他站在房门口,露着八颗牙:“办公室你绝对不能进,你在屋里等我,我去拿手机。”   谭既来坐在他床上,忧心忡忡:“你不会悄悄备份吧?”   黄嘉河笑:“既来你信我吗?”   谭既来也满脸写着不太相信。   黄嘉河耸肩:“就信我一回吧。”   他麻溜回到办公室,非常顺畅地录屏,又把小视频发给自己,再把相册里的文件删除。   他带着手机返回房间,在谭既来面前删除好友:“没了。”   谭既来紧紧盯着他。   黄嘉河扯谎:“没备份。”   录屏而已。   谭既来还是紧紧盯着他。   黄嘉河背有点麻:“怎么了你?盯着我干嘛?”   谭既来:“我忽然发现一件事。”   黄嘉河:“什么?”   谭既来手颤抖地指向黄嘉河胸口:“你的执法记录仪一直没关……” 第62章 接吻   黄嘉河低头,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表情也很微妙。   他保留备份是出于职业习惯……但他其实也头痛该怎么跟李则安说这事。   太他妈尴尬了……   谭既来虚弱地趴在他床上:“他看见了,是吗?”   “应该还没,”黄嘉河捂住摄像头,“今天太忙了,他应该没空看监控。”   这样的话……   谭既来盯着他,勾了下嘴角,笑得残酷。   黄嘉河脚心像被小针扎了下:“你盯着我干嘛……”   十分钟后,黄嘉河被谭既来压着去删监控录像。   刚出门,遇到了手里还提着饭盒,刚从医院回来的2263。   “卧槽,”2263如同见了鬼,手里的饭盒掉落,“你怎么在这里?”   黄嘉河眼疾手快地接住,旁边谭既来镇定自若:“来上厕所。”   2263:?   医院是停水还是下水堵了?   很快他被黄嘉河低声打发着去睡觉。   走廊里没了人。   黄嘉河掏出钥匙,怼在李则安房间的锁孔,依然没拿定主意:“真的要这样吗?”   谭既来按着他胳膊杵进去:“你快点儿!”   黄嘉河被拖着上了贼船,打开房门。   “我现在特别理解罪犯为什么会越陷越深,”黄嘉河一边偷摸打开电脑,登陆李则安的账号,一边说,“我昨晚就该直接跟老大坦白,争取宽大处理。”   谭既来:“我特么昨晚就该早睡……”   黄嘉河刚进入内网系统,还没来得及删文件,两人同时听见门口传来熟悉地脚步声。   谭既来:“是他!”   黄嘉河:“老大!”   俩人手忙脚乱合上笔记本的屏幕,没头苍蝇一样在屋子里乱窜。   还是黄嘉河反应快一点,在李则安转动钥匙时,拖着谭既来藏进了房间的衣柜。   这是那种老式衣柜,柜门是向下角度的百叶窗状。   穿过叶片的视线缝隙,两个人屏住呼吸,一起看见李则安回到房间。   他也一夜未眠,先去卫生间冲了个澡。   水声“哗啦啦”时,黄嘉河拉着谭既来蹑手蹑脚从衣柜里钻出来,准备逃离。   手刚搭上铜质把手,好巧不巧,有人敲门。   “老李,这个文件你签一下——”   谭斌在门外喊。   洗澡时一般听不见外面的动静。   李则安并没有从浴室出来。   但是那俩人吓得飞起来,争先恐后逃回衣柜,挤在衣服堆里面面相觑。   谭既来压低声音:“怎么办?”   黄嘉河五官横飞:“你问我!你要来删文件的!”   谭既来:“是你说你能登他电脑毁尸灭迹的。”   黄嘉河:“那还不是你要死要活,一会儿胸闷一会儿头晕,我还不是怕你出事没法跟老大交代!”   谭既来在漏进来的光里,神情复杂。   黄嘉河说完,自己也眼神一跳。   他这个想法,本身就证明了一些事情。   水声骤停。   两个人面对面,艰难地看着对方。   他们随即听到浴巾被人从架子顶端拽落的声音,还有带着水声的脚步声。   不久之后,眼前的百叶窗缝隙里,出现一双挂着水珠的小腿。   那小腿笔直修长,有着漂亮的肌肉线条。   谭既来扫过那双腿上横布的疤痕,有积年旧伤,也有不久之前在鬼森林留下的新痕。   他有点难过。   李则安准备直接换睡衣,手里换洗的衣服不小心掉在地上。   他蹲下身去捡,背对着衣柜,露出光裸的身体。   刚洗过的肌肤清透红润,发梢的水滴在背上,反射微弱的光线,然后顺着清晰的肌肉线俏皮的滑下,留下一道水痕。   谭既来喉结滚动。   黄嘉河默默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谭既来:“……”   李则安擦过全身,把浴巾晾起来。   他掀开被子,疲倦地躺下。   挤在一起的俩人欲哭无泪。   他要睡到什么时候啊……   然而几分钟后,李则安突然起身。   他速度很快地穿好衣服,拿着手机走向门口。   片刻,衣柜里的俩人听到门开关的声音。   他俩松懈下来。   黄嘉河:“老大没穿衣服你眼巴巴盯着看干嘛?”   谭既来:“我看过很多回了,少见多怪。”   黄嘉河:“你说什么?!”   谭既来:“就是好看点的肌肉罢了,啧,我练一下也有的。”   黄嘉河气急败坏,把他扑出去。   俩人同时出柜,动作过大,半柜衣服被掀在地上。   厮闹片刻,黄嘉河看着满地狼藉,焦头烂额,心力交瘁。   他一边压着烦躁收拾,一边催促谭既来:“快快快,赶紧把衣服叠好,别被他发现异样。”   谭既来比他更着急:“那你倒是快点啊。”   黄嘉河狠狠用眼神杀他:“别站那儿了,你也帮帮忙好吧?”   谭既来不动:“我不会叠衣服。”   黄嘉河瞠目结舌:“你特么废物吗?叠衣服都不会?”   谭既来很无辜,摊手:“没人教过我啊。”   李则安:“要我教你吗?”   ……   谭既来机器人一样转动脖子,回头对上李则安情绪不明的眼睛。   黄嘉河半低着头,眼珠向上看着他领导,恐惧又无声地站起身。   他抓在手里刚叠好的衣服,随着全身失力,又掉在地上散开。   李则安只是开了门,又关上。   他人没出去。   黄嘉河:“老大……”   李则安微皱着眉:“来我房间干什么?”   俩人:“……”   李则安:“还藏在衣柜里?”   俩人:“……”   李则安:“说话。”   他不凶。   语气也还是淡淡的。   但是谭既来和黄嘉河,最怕他这个样子。   性格好的人,一旦严肃起来,压迫感像是斗地主开了超级加倍。   那俩个人对视一眼,在他微微失望的态度中,都麻了。   黄嘉河:“我们……”   他绞尽脑汁,也不知道他能带着谭既来来他领导屋里能干嘛?   谭既来:“来找点东西……”   顺便删了……   李则安:“找什么东西?”   谭既来看着满地狼藉,硬着头皮:“找衣服吧。”   “找衣服?吧?”   “对,我这不穿着病号服么,就找嘉河帮我找件衣服换下来。”   他说完还觉得挺有道理的,眼神开始亮。   李则安听到这里,看着他一脸“卧槽我居然真的自圆其说了”的表情,有点想笑了。   黄嘉河在他背后,猛戳他脊梁骨。   蠢!   李则安:“谭既来……”   谭既来:“啊?”   李则安:“你是在考我吗?”   谭既来:“没有啊。”   李则安:“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吧?”   谭既来:“警察。”   李则安:“你知道为什么警察审犯人的时候,都分开审理吗?”   谭既来:“怕串供?”   李则安:“这不是知道吗?”   他扫了一眼黄嘉河,又看着谭既来:“还没来得及跟嘉河套好话吧?你觉得我把你们俩分开审理,你所谓的来拿衣服这件事的细节过程对话,你俩严丝合缝对上的概率有多大?”   谭既来:“……”   李则安看他不说话,目光落到黄嘉河身上:“这种行为叫什么?”   黄嘉河:“非法入侵他人住宅。”   李则安:“目的呢?”   黄嘉河:“……”   李则安:“看来《刑法》里也能找得到。”   黄嘉河:“妈呀救命……”   谁来救救他……   明明是爱情故事,为什么把他送上了法制频道……   李则安:“坦白从宽。”   黄嘉河:“我说我说,事情还得从昨晚说起,昨晚既来……”   “可不可以不要问!”谭既来突然硬声打断。   他说完大腿肌肉开始抽筋,手支着衣柜的门才能站稳,频频深呼吸。   黄嘉河立马闭了嘴。   算了。   这事要说也让他自己来吧。   李则安看着他的样子,又开始皱眉:“你怎么了?”   “我没事,”谭既来手离开柜门,直起身体,对上面前人的眼睛,“我们潜入你房间,试图……是我的错,从一开始就是我的错,不要怪嘉河,我硬逼着他干的。”   李则安看了一眼表情古怪的黄嘉河,又看着他:“这么着急替他脱罪,我答应放过你们了吗?”   谭既来低下头。   李则安在两人身前来回走了两步:“你们两个未经允许,擅自闯入我的房间,动机不明目的不明,还不许我问?”   谭既来手指搅弄着肥大的病号服破损的线头:“对不起。”   李则安:“你有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   谭既来抬起眼睛:“我会让你知道,但过两天可以吗?”   李则安:“过两天?”   谭既来:“对,我现在脑子太乱,我没有力气说了。等我整理好思路,我慢慢说,一定说。”   他说完顿了顿,看着眼前的人,眼眶又开始不争气地酸胀:“我怎么可能不告诉你?”   李则安看着他发红的眼睛,沉默。   那几分钟,屋子里安静,无声。   黄嘉河尴尬地夹在其中,都快站不稳了。   他想撤退。   终于他领导注意到他,问:“胁从犯案?”   黄嘉河咽了一口口水:“准确来说,不全是被胁迫,我自己也有一点点想干。”   能神不知鬼不觉抹掉这事也挺好的……   李则安叹了口气。   黄嘉河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堵的难受。   他低着头,从口袋里取出了房门钥匙:“对不起老大。”   李则安扫了一眼,接过来:“该怎么办?”   黄嘉河:“写检查。”   李则安:“去吧。”   黄嘉河离开,带过门。   李则安打量他的病号服和拖鞋,问:“你就这样来的?”   谭既来“嗯”一声。   李则安:“冷不冷?”   谭既来:“不冷,跑了半天还出汗了。”   李则安鼻息浮动,从满地狼藉里捡起一件刚洗过的长款毛衣给他裹上。   这个动作,有那么个瞬间,几乎把谭既来圈在怀里。   谭既来心脏快从嘴里飞出来了。   然后李则安站在他面前,给他系扣子,问:“饭吃了吗?”   谭既来眼神一动:“你做的吗?”   李则安给他系扣子的动作一滞,很快带过去:“嗯。”   谭既来:“63说你们这两天很忙。”   李则安:“做饭吃饭的时间还是有的。”   两个人面对面,贴得很近。   彼此的一呼一吸,都听得分明。   扣子扣到小腹,李则安停住手,忽然抬起眼睛盯着他:“你见过很多次?”   谭既来:“什么?”   李则安:“你不是说——少见多怪?”   谭既来窒息,语无伦次地解释:“没没没,我逗嘉河的……”   他拼命回想,然后说:“就鬼森林那天晚上谭斌帮你处理伤口,还有第二天早上你洗澡的时候……不过那次离得很远,我啥都没看见……”   李则安“嗯”了一声,意味深长:“我还以为你见过他的。”   谭既来:“谁?”   李则安:“那个我。”   谭既来猝然睁大眼睛。   李则安:“别惊讶,我送他们走的。”   适得其反,谭既来更惊讶了。   李则安情绪不明,嗓音有点哑:“他走之前,很不放心你,跟我说了很多。”   谭既来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说了很多?   他会说什么?   李则安喉结轻轻滚动,忽然低头,含住面前大脑当机的人的唇瓣。   他闭上眼睛,没有经验,全无技巧,任凭感觉指引,吻住裹着自己毛茸茸毛衣的那个人。   他鼻息很乱,又被刻意控制住,生怕惊扰到对方。   谭既来回过神来后,开始发抖。   他感觉到背后有只手搂住自己的腰,用力把自己向前提了一步。   他被动地贴上身前的人,莫名昂着头,承受着某种激烈又克制的情绪。   开始他还发愣,但随着那种情绪越来越浓烈,他鼻尖盈满了温暖的小苍兰香。   那股香像带着毒,沾上了就不要想全身而退。   于是谭既来缓缓闭上眼睛,颤抖着伸出手捧住李则安的脸,用力地回应。   早就想吻他了。   不是吗?   *   作者有话要说:   谁能想到,黄sir和来宝一起出柜~~ 第63章 回应   终于谭既来挣脱他的吻,额头抵在他鼻尖。   他手从李则安脸颊滑落,扶着那道宽阔的肩,努力平复控制呼吸。   一直觉得李则安很温柔,直到今天谭既来才察觉他其实非常霸道,霸道的连自己的一呼一吸都要夺走。   他被吻的晕头转向,加上身体还没完全复原,大腿的肌肉一直在打颤。   如果不是被李则安紧紧搂住腰,他肯定要摔倒的。   缓过几口气,谭既来飞快地抬头,目光“嗖”得扫过面前的人。   他发现李则安还低着头,清黑的眸子静静看着自己。   哪怕蜻蜓点水般对视一眼,谭既来也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气息也开始不稳。   他空白的大脑就一个信号——他们刚刚接吻了。   谭既来:“我……”   他张了嘴,想解释又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片刻他反应过来,他不需要解释,因为刚刚是李则安先吻的他。   他鼓起勇气,抬头又找到那双眼睛。   眼睛的主人低着头,眸光里情绪不明:“他也这样吻过你吗?”   他说这句话时,嗓音压得很低。   落到谭既来耳朵里,又像是哽咽,又像是蛊惑。   “没有,”谭既来说,“怎么可能?”   李则安简单地“嗯”,然后偏了下头:“有点疼。”   谭既来猛地松开手,这才发现自己快把人家肩掰碎了。   李则安:“身体怎么样?”   谭既来:“没事了,孟老师说我很健康,随时可以出院。”   李则安:“自己感觉呢?”   谭既来:“也很好。”   就是被黄嘉河气的半死,一宿没睡好。   他说完抬起眼睛,看着李则安眼里满是血丝,有点心疼:“听说你们昨晚通宵。”   李则安简短地“嗯”一声,说:“这个案子上面催得急,要快速结案。”   谭既来“唔”,手指搅动着病号服,结结巴巴说:“那我不打扰你了,你先休息吧。”   他说完想逃走,却发现李则安的胳膊紧紧圈着他的腰,根本走不掉。   他在慌乱中又对上李则安的眼睛,屏住呼吸看着他。   那双眼睛半垂,低声问:“你现在走合适吗?”   谭既来快把病号服扯烂了:“则安……”   李则安:“起码听完那半句话。”   谭既来:“什么?”   李则安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你不是单方面。”   这句话,本来就该他说给谭既来听。   谭既来低下头。   李则安:“还要走吗?”   他摇头。   李则安:“上午休息,你陪我睡一会儿。”   谭既来:“我陪你睡?”   明明知道李则安没有别的意思,但是谭既来控制不住去想很多杂七杂八的引申含义。   “不愿意?”李则安声音有点低,感觉不太开心,但是又夹杂着奇妙的调侃,“听说你在那边,哭着喊着要让他陪你睡。”   谭既来真没忍住:“我去!”   想都不用想,李则安不会说这样的话,肯定是那边的黄嘉河说的。   谭既来脑补了一下黄嘉河可能的嘴脸,开始上火。   妈的……   刚穿好的衣服,穿了一个寂寞。   谭既来挨着床,伸手解开。   忽然他鼻翼扇动,随即大步冲进卫生间,留下一句:“你先睡,我洗个澡——”   他在医院躺了好多天,一直没条件洗澡,刚才隐约闻到了一股不太友好的味道。   水“哗啦啦”地冲着,他飞快地搓洗头发和身体,在蒸腾的雾气里微微战栗。   终于洗好了。   谭既来在浴室转圈,发现没东西擦干。   他微开门,露出一条缝,轻声叫:“则安?”   他睡着了么?   李则安在房间里看着一份文件,说:“浴巾在门把手上挂着。”   谭既来低头,楼上他房间内的浴巾和睡衣果然被取来了。   他伸出手飞快捞进来,披在身上纵容毛茸茸的细小线圈吸饱了水。   浴室的镜子原本被水汽蒙得一片白茫,这会儿被开关门透进来的冷气驱淡驱散。   谭既来对着镜子套上睡衣,又闻到了熟悉的香味儿。   他擦着头发走出来,问:“你刚刚怎么发现我们的?”   李则安正低头翻阅一份文件,闻声笑了下,伸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对上谭既来的眼睛:“你们把这个落床边了。”   谭既来:“……”   李则安从昨晚起,一直在等黄嘉河给他送手机。   但是等了一晚,也没等到。   他手机基本都是工作相关,没什么私人消息,倒也不急。   然而回到房间刚准备休息一下,就看见手机被随便丢在床头。   他当即意识到不对,动了动耳朵,听到旁边的衣柜隐约有声音。   于是他飞快起身,开门又关门,把两个熟悉的身影从柜子里骗出来。   谭既来盯着那块手机,想到不久前黄嘉河在他面前删掉好友,毁尸灭迹。   有那么个瞬间,谭既来后悔了。   不该删掉的。   吹干头发,谭既来走到办公桌前好奇地问:“上午不是休息么?”   李则安:“下楼去拿你的浴巾和睡衣时,谭斌给了我最新的文件,需要审核签字。”   谭既来想起谭斌是来了一趟李则安的房间,“哦哦”两声。   他坐在床边,晃着腿。   李则安在翻页的间歇,飞快扫他几眼,说:“这份文件有点复杂,可能要很久,你困的话先休息吧。”   谭既来摇头:“我不困。”   李则安目光落在他眼下:“黑眼圈怎么这么重,昨晚没睡好吗?”   谭既来想到昨晚,双手捂脸苦笑:“岂止是没睡好。”   他愁的睡不着。   李则安转动眼珠:“跟你们今天潜入我房间有关?”   谭既来放下手,叹口气。   李则安:“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能跟我说?”   “现在可以说了,”谭既来指着门口笑,“但你得去问嘉河。”   这件事归根结底,是黄嘉河用李则安手机跟他聊天聊出的事故。   谭既来现在也不怕李则安知道,甚至想他快点知道,所以反手就是一个卖队友的操作。   只要一脑补黄嘉河捧着手机跪在地上跟李则安解释——“老大你听我说,我真不是故意的呜呜呜”——谭既来就笑得肚子疼。   痛快,太痛快了……   李则安在旁边看着谭既来笑抽,莫名其妙。   确认无误后,李则安签了字:“我去送文件,你等我一会儿。”   谭既来坐在床上,乖乖点头。   李则安出门后,谭既来趴在沾着淡淡小苍兰香氛的床上玩手机。   他微信里聊天记录还在,谭既来看着那段杂乱的表白笑出声。   在发送时他只想到两种可能,要么被接受,要么被拒绝……却没想到黄嘉河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后来他心慌意乱,只想捂住李则安的眼瞒天过海,然而事态的发展,又一次超出他的预期。   谭既来指尖一动,随便挑了个表情发过去,果然显示发送失败,理由是“对方还不是你的朋友”。   他顺着指引再一次添加,删掉默认的验证信息,认真打了句——“嗨,我是谭既来,则安之的既来”。   发送之前又舍不得,谭既来努着嘴截图留存。   很快那边通过朋友验证,李则安说:“先睡吧,我晚点回去。”   谭既来回:“不,我等你。”   他等了好久,李则安也没回来。   昨晚睡的不好,谭既来在温暖的房间里被烘烤出困意。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抓着手机睡过去。   这次他睡得沉,直到耳边响起闹钟的声音,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怎么有闹钟?”他咕哝着自言自语。   李则安:“我定的。”   谭既来这才发现身边有人。   他偏头,看着李则安按掉闹钟,又伸手穿过自己的脖颈,把自己搂到他身边。   谭既来抵在他下颌,犹豫一下,然后同样伸手,紧紧回抱。   李则安身体轻微的僵硬,低下头,对上谭既来还带着浓浓睡意的眸子。   他说:“抱歉,把你吵醒了。”   “没有没有,我睡了好久,也该醒了,”谭既来缩在他怀里,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则安:“十一点左右,看你睡得熟,没喊你吃饭。”   谭既来:“现在几点?”   李则安:“定的两点的闹钟。”   “两点?!”谭既来惊了一下,“我睡了这么久?”   李则安“嗯”一声:“不久,你现在需要多休息。”   他说完又问:“你饿不饿?”   谭既来点了点头。   李则安:“那我帮你……”   他一边说一边想起身帮他叫个外卖,却被谭既来勾住脖子,拉回吻住。   谭既来用力索求,又在喘·息的间歇坏笑。   李则安一开始还在挣扎,慢慢在谭既来刻意的温柔中松动了意志。   他没抵住诱惑,低头用力吻回去。   谭既来被他抱着,也抱着他,努力昂头。   他这种姿态既是回应又是邀请,又像是不肯认输。   房间里漆黑一团。   两片窗帘相接处有道缝隙,漏进来一条光。   那条光笔直地落在窗台、地面,最后陡转,在两道交错的身影上变得支离破碎。   “则安……”谭既来在接吻的间隙,唇尖抵着他的唇尖,喃喃,“每次你不在的时候,我真的很想你。”   李则安抬眼,眼里一片迷蒙:“我没有不在。”   谭既来:“那半个月,你明明不在。”   李则安:“其实我在的……”   他没有离开长市,一直在附近。   偶尔有那么几次,在城市和人海,他看见孟桐载着谭既来飞驰而过。   只是谭既来不知道罢了。   谭既来被吻的晕头转向。   他拽着李则安的睡衣,在相拥中颤抖着手,探入那层衣料……   李则安毫无防备,闷哼一声,猝然加重鼻息。   酥麻感窜遍全身,刺激的他整个人躬起来,腰背弯的像虾米。   他几乎被欲望全盘控制,却又在失控的前一秒强撑最后一丝理性,推开谭既来,翻身平躺靠着枕头急喘。   几声之后他努力压制,在全身发抖中竭尽全力平复所有的冲动。   屏住气息,李则安半闭眼睛掩饰满眼迷离,哑着嗓子说:“我得去……左伊忙了一天……交班……”   他一贯条理清晰,头回把话说的稀碎。   而谭既来靠在另一个枕头上,尴尬地撤回手,不敢看他:“对不起我……”   他低着头,在心里狠狠懊悔自己刚才的行为。   “不是,是我对不起。”李则安打断他。   他话毕看了眼手机,翻身起床:“不早了,我得走了。”   谭既来语无伦次地附和他,嘴里颠来倒去说着“对”和“好”。   他飞快地抬眼瞄李则安时,恰好撞到李则安也飞也似的扫他一眼。   两人对视,谭既来看到李则安满脸满身都发红,尤其是耳尖,红的快要滴血。   李则安被他看得越发血气上涌。   他别过头去,一边飞快穿衣服一边说:“等我忙完,明天就忙完了。”   说完了他又后悔,觉得这话有些露骨。   而谭既来咽了一口口水,手指搅弄着被子,无意识地说了句:“好。”   他话音刚落也开始后悔,攥紧了被子。   怎么跟预约似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啧,算袭警么??? 第64章 钥匙   这个下午,谭既来把十天的朋友圈一口气刷完,发现宋坤协同破了个大案子,获三等功;发现胖周跟他女朋友已经领证,九宫格狂秀恩爱;发现老高又写了几首诗,老田又分手了……   在他第不知道多少次点“多年前”的赞后,接到了宋坤打来的电话。   宋坤:“老坛,你没毛病吧?”   谭既来:“有点毛病,刚好。”   “……”宋坤被噎住,心道聊天真难,问,“你今天怎么疯狂点十天前的朋友圈?”   谭既来:“很明显,我十天没玩手机了。”   宋坤沉默了好一会儿,又问他:“你现在在哪里?”   谭既来:“长市。”   宋坤匪夷所思:“你之前不是说在津市吗?”   谭既来:“……又回了长市。”   宋坤:“别他妈再跟我说开会了,当我傻吗?两会都开不了三个月……”   谭既来抱着手机笑抽了。   宋坤听他声音比之前几次通话松了很多,觉得不管怎样,谭既来应该脱离了危险。   他问:“你这几个月到底在干嘛,我怎么觉得你不是在读研,而且进了传销?”   谭既来:“我他妈还不如干传销……”   宋坤:?   谭既来:“别问了,总之一切都过去了。”   宋坤:“所以你到底啥时候回来,胖周一直说等你回来聚一聚。”   谭既来想了想:“我会尽快,正好我也有事,想告诉你们。”   挂了电话,不一会儿宋坤微信发来一个密室逃脱的链接。   宋坤:“上次你提到植物大战僵尸。”   宋坤:“我搜了一下。”   宋坤:“朝区那边还真有一个。”   宋坤:“玄学破案类,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玩。”   宋坤:“难度顶级,但别担心,有坤哥在,坤哥带你们飞。”   谭既来:“几人局?”   宋坤:“七人局,我喊了老高老田,再加上胖周和他女朋友,还差一个人,到时候随机吧。”   谭既来:“不用随机。”   谭既来:“我带人来。”   宋坤那边安静半分钟,然后炸了:“卧槽?!”   宋坤:“你带谁来?”   宋坤:“难道有情况???”   谭既来:“对。”   宋坤:“这就是你要跟我们说的事???”   谭既来:“嗯嗯。”   宋坤那边“对方正在输入”了好一会儿,才发来一条:“我的天呐!有照片吗?!快给我看看!”   谭既来突然发现自己还真没有李则安的照片。   他回:“没有。”   宋坤:“你学妹?”   谭既来:“不是。”   宋坤:“难、道、是、学、姐???”   谭既来笑了笑,回:“确实比我大一点。”   宋坤:“卧槽卧槽!!!”   宋坤:“牛逼牛逼!!!”   宋坤:“坛哥闷声干大事!!!”   宋坤:“姐姐好!姐姐好!姐姐能照顾你这个三级残废!!!”   谭既来没再回。   傍晚2263来敲门:“既来,你导来找你了。”   谭既来一拍脑袋,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野生导师。   孟桐早上去查房时遇到正洗饭盒的2263,被告知谭既来上厕所去了。   于是孟桐过了半小时又去,还是找到没人。   直到第三次去病房,都没看到谭既来,孟桐才反应过来人不见了。   他以为谭既来又不知穿越到哪里,慌忙联系0417。   兜了好大一个圈子,终于得知谭既来去了警局。   这会儿孟桐背着他灰色书包,手边拉着个大箱子,站在小楼的大厅。   看到谭既来下楼,他轻微皱眉:“你怎么不打招呼就出院了?”   谭既来抓了下头发:“忘了。”   孟桐:“今天感觉怎么样?没什么不舒服吧?”   谭既来:“完全没有,神清气爽。”   孟桐看他满脸红光,气色确实不错。   他把出院的一堆文件交给谭既来,说了句“手续都帮你办好了”,然后把黑色光面行李箱推到两人中间,笑:“还记得这个吗?”   谭既来手搭上拉杆扶手,眼神发亮爱不释手:“我的箱子!”   开学那天他被僵尸追杀,遗落在越野车里的行李箱,居然被找回来了。   小楼一层某间会议室里,警局的警察给他们倒了两杯绿茶,然后安静离开。   谭既来翻腾他的箱子,看到自己带了一堆的短袖短裤,还有床单被罩……目前能用得上的,只有牙刷。   孟桐从书包里又取出一叠资料,说:“你昏迷那几天,那边的则安把你的笔记交给超研组,在警察的保护下,一批专家进入鬼森林再次勘查。”   他顿了一下,问:“你猜有什么重大发现?”   谭既来双手交叠,抱成个拳头垫在下巴:“按照我的笔记的话……是去找陨石坑的?”   孟桐点头,小眼睛贼亮:“对,但是你肯定想不到在哪里。”   谭既来笑了笑。   他怎么会想不到。   他在那里戴上了闭弦环。   他在那里遇见了李则安。   旁边孟桐还在高深莫测:“就是你落水的那湾长湖。”   谭既来很给面子地“哇”一声。   孟桐:“天文学家经过测算,估计当初那颗小行星直径能达到三米,所以造成了一个三百米的大坑。湖南多水,经年日久形成了一个湖。”   “据采样分析,小行星中含有大量银离子,对当地土壤和水源造成一定影响。并且专家们发现,纯度越高的银质材料在当地越容易产生异常反应。”   谭既来下意识想到那颗银铃铛。   那是“高维钥匙”的“钥匙”。   “他们这次进入鬼森林,绘制了一张地图。”孟桐一边说,一边推过来一个Pad,“你看,长湖的首尾两端,各有一条小溪流出。有趣的是,顺着任意一条小溪的流向行走,都会环绕整个鬼森林,然后通过另一条小溪的起点回到长湖——同时你明明知道,另一条小溪的流向,是从长湖流出而非注入。”   孟桐:“也就是说,这两条小溪既从长湖流出,又注入长湖。既是起点,又是终点。”   谭既来:“闭弦。”   就像他手腕的红绳,有始有终,又无始无终。   孟桐:“并且我们还发现,猫藤的样本无法带出小溪环圈之外,据此推测诸如乌鸦和僵尸之类,也无法走出闭弦。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的世界,从来不会被这些东西侵扰。”   谭既来:“那蛊虫呢?”   孟桐:“还不知道,但是警方已经控制了Pest的那个疯批博士,也许在接下来的审理中,他会告诉我们答案。”   谭既来被“疯批博士”逗笑。   尽管有了新的线索,但因为接二连三出现意外,再加上天气变冷,这批专家撤出后,超研组决定暂时放弃对鬼森林的研究。   孟桐说听对接负责人那边的口风,起码要等到来年开春,才能获批再度重启这个项目。   他摸出手机查机票,准备近期带谭既来回京市。   谭既来看了一眼:“明天?这么着急?”   孟桐:“你还有什么事吗?”   谭既来:“回去有什么事吗?”   孟桐:“没什么事。”   谭既来:“我也不需要上课什么的吧?”   孟桐:“上什么课?咱们专业最重要的一课,就是好好活着。”   谭既来笑得咬纸杯边沿,然后说:“那我先不走了。”   孟桐刷手机的手一滞,抬头看他。   谭既来迎着他的目光,笑得坦然:“我等他的安排。”   六点一刻,李则安端着两盒饭来到会议室。   他看到孟桐:“怎么还没走?”   孟桐:“等你。”   李则安:“什么事?”   孟桐:“我想明天回京市,既来应该跟我一起走,但是他说他要等你的安排。”   李则安看了眼笑眯眯的谭既来,问:“有什么问题吗?”   孟桐:“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回京市?”   李则安:“我不需要跟你汇报吧。”   “不是,”孟桐皱了下眉,鼻息浮动,“我有正事跟你说——小姨那个房子,我想跟你交接一下。”   李则安父母去世的时候,姥姥姥爷包括奶奶都在,加上他一共四个人,法律上对他父母的财产都拥有第一顺位继承的权利。   后来他跟着奶奶回到老家,房子的产权一直没有明晰。   再后来,姥姥姥爷去世,按照法律,他们的直系血亲拥有新的继承权。   也就是说,姥姥爷爷的产权转移给了秦教授。   ……   法律归法律,秦教授很早之前就签署了文件,自愿放弃继承权,把房产全部归还给李则安。   但因为一直联系不到他人,无法告知这件事情。   而孟桐读大学后,因为那套房子离京大医学院很近,就搬了过去,住到现在。   孟桐解释完后,从灰色书包中取出一把钥匙,顺着桌面推给李则安:“这是备用钥匙,先给你,我回去收好东西后,会尽快搬走,再把我的钥匙还你。”   李则安扫了一眼那把黄铜钥匙,又推给谭既来。   孟桐顺着钥匙移动的曲线,抬头对上谭既来的眼睛。   谭既来嘴角一抽,胳膊肘戳了一下身边的人,低声:“给我干嘛?”   李则安:“家里的钥匙,你当然得有。”   如果用一种颜色来形容孟桐此刻的脸色,那肯定是五颜六色。   谭既来在缤纷的色彩之下,伸出手,收起了那把钥匙。   他导师搬出去,他搬进去,也算是师门一脉相承了……   屋里安静地诡异。   最后孟桐清了清嗓子,说:“那个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   对面两个人抬起眼睛。   孟桐:“呃,我们一般建议大病初愈后,那个,三个月不能……”   他没敢说完。   对面两人:“……”   您认真的么?   孟桐喉结滚动,小眼睛一眨巴:“当当当然,你你们酌情……”   谭既来:“……”   李则安:“……”   肯定是蓄意报复……   *   作者有话要说:   来宝子是受!!大家没有站反!!他只是主动一点而已!! 第65章 恋爱   孟桐周三的飞机,回京市搬家。   两天后的周五,整支暗线小组包括谭既来,一起飞回京市。   飞机落地的那一刻,谭既来看着窗外的红叶,恍如隔世。   这次是真的回来了。   深秋的京市很凉。   谭既来披着李则安的大衣,钻入警车。   坐好后,ptsd作祟,他下意识瞄了一眼后视镜。   镜子里映出的眼睛很大很亮,来自一位气质很好的中年女警官。   谭既来松了口气。   李则安把箱子拎到后备箱,随即上车。   谭既来问:“陆瑶在京市吗?”   李则安带过车门:“在,你想见她?”   谭既来点点头。   李则安深深看他一眼:“明后天,安排好了我来接你。”   车子的行驶路线与平行时空的三月一模一样,经由机场高速,驶上环路,最后拐入警局。   谭既来拉着箱子,从警局出去,过个马路就到小区。   结果在警局门口,他遇到了宋坤。   宋坤其实并不在这个警局上班。   看到谭既来从警局走出来,他快瞎了。   让几个同事先上楼,宋坤走过来低声又厉声:“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特么不是犯事被拘了俩月吧?!”   谭既来笑到弯腰,撑着行李箱的拉杆儿说:“差不多吧。”   大部分时间,他确实住在警局。   在宋坤再次口吐芬芳前,谭既来抢先问他:“你今天怎么来这边?”   宋坤听到这个,瞬间压下满肚子疑问,克制不住倾诉欲,眉飞色舞地说:“你不知道,前几天有个大案子,跨国的那种大案子,把我们搞疯了。据可靠情报,有部分不法分子渗透进了警察系统,这周所有警局都在忙着自查。”   谭既来撇嘴。   宋坤:“我立的那个三等功,就是因为成功追捕了一个潜逃老刑警,今天来这边再调查一下他过去的工作情况。”   原来是他。   谭既来“啧”一声,感叹缘分妙不可言。   宋坤又压低声音:“这个案子目前还在保密,等公开后我再跟你细说,太他妈的绝了。我今天刚接到部分披露的资料,发现其中一个倒霉蛋受害人还是你们学校研一的学生,啧啧啧太惨了,刚开学就被跨国黑公司盯上,被拐到长市,警察系统追在他屁股后面,保了俩月都没保住。前几天中招,生死未卜,我猜大概率已经送到法医手里了。”   “卧槽,”谭既来听到最后,实在没忍住,横他一眼,“你特么说的是人话吗?”   “又没说你,你急什么,”宋坤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什么,瞪大眼睛,“卧槽不是吧,那个倒霉蛋不是你吧?”   谭既来微笑。   宋坤:“你快跟我说——不是你。”   谭既来:“抱歉,正是在下。”   宋坤:“!!!”   他伸手用力抓住谭既来的手臂,目光从板鞋扫到头发丝。   谭既来拍拍他的手,笑了笑:“别担心,我命大,救过来了。”   “嗨,不是,”宋坤不敢置信又痛心疾首,五官乱飞超大声,“这样你都有心情找学姐?!”   谭既来:“……”   我去你妈……   宋坤又“嗬”一声,竖起大拇指,补充夸奖——   “坛哥您心态真好。”   “稳如老狗。”   “牛逼!”   谭既来回家的时候,爸妈还没下班。   他把箱子里的衣服收回衣柜,换成毛衣长裤。   正收拾的时候,门开了。   谭航先生和姜淑云女士拎着菜在门口换鞋,忽然听到家里有脚步声。   夫妻俩抬头,看到谭既来笑眯眯从屋子里走出来,都愣了:“你怎么回来了?”   谭既来倚门框抱臂,一条腿屈着,脚尖抵在地面,懒洋洋问:“不欢迎?”   六七点钟,家家户户都在做饭。   他们一家人也挤在厨房,为晚餐忙碌。   谭航洗菜切菜,姜淑云负责炒。   谭既来蹲在垃圾桶旁,慢吞吞剥蒜皮。   剥好回头,他看见爸妈的两道身影背对着他,在油烟味和烹炒声中愉快地交流。   他们具体在说什么,并不重要。   谭既来低下头,又开始想念李则安。   于是他丢下蒜,跑回房间发微信:“在干嘛?”   发完之后,他足足等了五分钟,李则安都没回。   “小来——”姜淑云在餐厅喊。   谭既来:“咋了?”   姜淑云:“端菜,上桌。”   今晚一共四道菜,两荤两素。   谭既来尝了一口,意兴阑珊。   讲道理他妈做饭的水平,仅仅局限于能把菜做熟。   并且做这么些年,长进几乎没有。   然而姜女士自己不觉得,还问:“怎么样?比你们学校食堂怎么样?”   谭既来想到长市警局的饭菜,瞬间知足:“卧槽别提了,食堂的饭太他妈难吃。”   谭航和姜淑云闻言,纷纷抬头看他。   谭既来说完自己也僵住,愣了一秒后,端起水杯开始狂喝水。   这几个月他骂骂咧咧惯了,“卧槽”“他妈的”顺嘴而出。   可是在入学之前,他都是号称青年文人、知识分子,从来不说脏话。   这个研究生读得真是绝……   谭航带着中年人特有的稳重声线,一边夹菜一边问:“小来,这俩月你在学校适应吗?”   谭既来简短地“嗯”。   姜淑云:“室友好相处吗?”   谭既来眼神一亮:“非常好。”   谭航眼珠轻轻滚动:“导师呢?你导师人怎么样?”   谭既来扒了口米饭,含含糊糊:“还行。”   “还行?”谭氏夫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目光中读出“还行那就是一般的意思”。   他们还想追问,忽然谁的手机在茶几上麻麻震动。   谭既来当即摔下筷子,扑了过去。   饭桌前那俩在某人掀起的小风中,奇妙地对视一眼,然后开始笑。   哦嚯……   谭既来飞快解锁,打开微信。   确实是李则安的消息。   李则安:“刚刚在申请探监的事。”   李则安:“办好了,明天上午九点,我来接你。”   李则安:“不过你起得来吗?”   谭既来:“起不来。”   谭既来:“除非你打电话叫我起床。”   他发完捧着手机笑了一声,抬头时猝不及防对上爸妈亮晶晶的眼神。   谭航夹菜的手僵在空中,姜淑云端着碗饭,菜在嘴里没咽下去。   谭既来喉结滚动,正想说什么,就感觉到手机在震动。   李则安只回了一个字:“好。”   谭既来锁屏,顶着两道探寻的目光挪回餐桌。   家里气氛有点微妙。   谭航放下有点酸的手臂,清清嗓子:“这俩月,在学校里过的很愉快?”   谭既来筷子在盘子里瞎挑瞎捡,“分怎么说。”   其实一言难尽……   姜淑云摇头笑笑:“难怪不肯回家,原来是谈恋爱了。”   谭既来:“不回家跟谈恋爱没关系。”   姜淑云:“所以是真有女朋友啦。”   谭既来:“……”   姜淑云笑眯眯的样子跟谭既来很像。   她吐了一串话:“怎么认识的?同学?对方多大了?叫什么?哪里人?”   谭既来闷头吃饭,装傻。   第二天早七点,谭既来神奇地自然醒。   下一秒,他摸起手机看未接来电。   没人给他打过电话。   他眨了下眼睛,又翻微信,也没有没接通的语音消息。   扫了一眼表,谭既来捧着手机开始等。   终于八点,李则安的电话过来。   谭既来瞬间接起:“喂?”   李则安在电话那头,刚想说的话被全部咽下去:“你醒了。”   他使用的是陈述句。   谭既来笑:“七点醒的。”   李则安:“醒了不说。”   他说完之后,又意识到谭既来为什么不说。   他在等自己给他打电话。   李则安:“我马上过来,五分钟。”   “等等等等,”谭既来慌忙爬起床,“我还没洗漱,也没吃饭。”   李则安:“你不是七点就醒了吗?这一个小时你干嘛呢?”   谭既来仓促地披上衣服,歪着头夹手机咬文嚼字:“我是醒了,但醒了不代表起了。”   李则安笑了一声,轻轻问:“你不会一直捧着手机,等我给你电话吧?”   谭既来手一滑,裤腰坠落。   他一边蹲下身捞起来,一边矢口否认:“没,我只是单纯地赖床。”   李则安没戳穿。   他清楚谭既来的习惯。   某些人能睡,但从不赖床。   八点半,谭既来下楼。   一辆全黑贴膜的便衣警车在小区门口等他。   谭氏夫妇站在窗前伸长脖子,双双看着他们的儿子上了副驾,又目送那辆黑车疾驰而去。   那车驾驶风格干脆利落,透着一股子清肃劲儿。   姜淑云回头,对上谭航的眼睛:“这女孩相当酷啊。”   黑车驶入某看守所。   谭既来提交材料,坐在钢化玻璃前等着陆瑶。   按规定,探视时必须有警察在场。   谭既来不想有外人在。   经过一番协调,李则安作为警方,站在旁边陪他。   十几分钟后,穿着荧光橘坎肩的陆瑶,被两个警察带出来。   那俩警察安置好她,随即收到指令,远远退走。   一道玻璃分割的完整空间里,只剩下三个当事人。   其中两个面对面,伸手拿起电话。   陆瑶看着谭既来,轻叹了一口气。   然后她又开始笑,口吻很轻松:“真没想到,还有人会来看我。”   谭既来目光向旁边一飘,落在某警察身上,说:“其实我不来,也会有人来看你。”   他顿了顿:“但我不想他一个人面对过去的事,所以我陪他来了。”   陆瑶已经不再化妆,原本秀气精致的眉头,长出一些细小的黑色杂毛。   她在这团杂乱中皱眉,顺着谭既来的眼神看过去,这才发现站在“看守所规章制度”牌子旁边的某警察算个熟人。   玻璃过滤掉大部分情绪。   唯独放大了某警察眸光里淡淡的歉意和叹息。   陆瑶不明所以,目光重新落回谭既来身上,茫然问:“你是说他吗?他为什么会来看我?” 第66章 初见   二十年前某个傍晚,南市某法制报编辑陈晓榕,在下班前几分钟,突然收到一起案子的投稿。   这案子发生在国外,受害人是国人。   她原本对这案子没兴趣,毕竟警方连确切的死因都没给出。   但看了一眼照片后,陈晓榕当即愣住。   嫌疑人与受害人夫妇——不——这一家人她都认识。   受害人李立晨,男,三十四岁,是京市某大型企业的中层骨干。   嫌疑人秦英,女,三十岁,是受害人的妻子,京市某高校化学系副教授。   陈晓榕之所以熟悉他们,是因为受害人李立晨的父亲,正是报社的上一任主编,自己曾经的顶头上司。   更巧的是,他们两家是对门邻居。   那一夜办公室就她自己。   陈晓榕在台灯下捏着那份稿件发呆,心情复杂。   她还记得那夫妻俩有个儿子,小名叫小安,大约六七岁。   每年春节,小安都会跟着爸妈,回南市探望爷爷奶奶。   她去对门拜年时,小安总会很有礼貌地打招呼,脆生生说“叔叔阿姨,过年好”。   她也很喜欢小安,因为他长得是真可爱。   现在她忍不住担心,不敢去想这案子对六七岁的孩子,打击和伤害有多大。   晚八点,办公室来了个电话,老公和女儿催问她怎么还不回家。   她匆匆说了句“马上”,收好稿件和照片,立马往回赶。   骑车回去的路上,她被一辆闪着灯的救护车赶超。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那辆救护车,停在她家单元门口。   那晚老主编受不住打击,溘然长逝。   她抱着女儿,第一次给小小的她解释什么是“死亡”。   后来她和老公常去对门探望独居的老太太。   老主编去世那晚,这老太太跟着救护人员下楼。   大概是打击太大,她不小心滚下楼梯,摔断了腿,从此行动变得不大方便。   老太太头发花白,人在短短几周之内,瘦得脱了相。   陈晓榕眯着眼睛,想到案发之前,这位老太太其实没有那么老,眼神也还是很清澈。   不像现在,浑浊得不成样子。   每次去对门帮忙,老太太总会拉着她和她老公的手,絮絮跟他们说:“不可能,小英不会杀人。”   说完又笃定一句:“这案子肯定有隐情。”   陈晓榕随便应和,心里想有没有隐情,谁知道呢?   虽然她也不太相信,那个温柔的女教授会是个杀人狂。   老太太说完这一堆后,总还会问一句:“小陆,你是警察,能不能帮帮我?”   每到这个时候,老公都会跟她对视一眼。   案发地在国外,受害人也不在南市,他就是一普通刑警,自己手头的案子都办不过来,怎么帮她?   可陈晓榕看着老太太抓着他们的袖子,就像抓住了唯一的稻草,没办法说实话。   所以她在老公开口回绝之前,抢先随便应一句——“没问题”。   那是她的权宜之计,想着时间会冲淡一切,老太太也会慢慢接受。   谁成想从此之后,老太太隔三差五,总会问她进展。   陈晓榕只好躲着她,偶尔躲不过去,她支支吾吾含糊其辞——她只是个编辑,她能有什么进展。   老太太渐渐懂了,眼神变得脆弱绝望。   她怕出事,最后在老公的建议下,她整理好那份被废弃的投稿,刊登在报纸上。   引起社会广泛注意后,说不定能有些转机。   这是他们夫妇唯一能做的。   但让她始料未及的是,这份报道发出去后,给那个小男孩造成了二次伤害。   二十年前信息并没有那么发达,国外的离奇杀人案虽然有报道,但是范围很小很局限。   她这篇文章登出去后,因为案件离奇,又附上了触目惊心的配图,十分博人眼球。   几周时间,这篇报道被好多法制报转载,瞬间席卷全国。   她也一夜之间,变得有些名气,很快升了半级。   再然后的某天清晨,她在楼道遇对门的老太太带着她孙子上楼。   拐角的平台,她蹲下身,问:“小安,你怎么来南市了?”   小安忽然从书包里翻出一张报纸,问她:“阿姨,这个是您发的吗?”   陈晓榕看了一眼责编署名,点头。   小安小小的脸蛋,带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五味杂陈感。   她那会儿还不清楚这个孩子身上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他最后压下了所有复杂的情绪,低声问:“怎么样可以在报纸发消息?”   她说:“一般是记者出去采访,然后写稿,当然我们也会接受来自社会的投稿。稿子我审过之后,再交给主编审核,没有问题就可以排版发布了。”   她解释了一大堆,又觉得自己跟六岁孩子说这个很傻,捏捏他小脸:“你问这个干什么?”   小男孩:“我也想投稿。”   陈晓榕努力憋笑:“你投什么稿?”   小男孩从他的小书包里“哗啦啦”翻腾,交给她一张交错着汉字和拼音的稿纸。   她急着上班,没了耐心,丢下句“阿姨去办公室看”就想走。   但小安拽她的裤腿儿,再次确认:“阿姨真的会看吗?”   她摸了下小安的头:“会的,阿姨是个负责的编辑。”   编辑工作非常忙,正常来说她根本没空——并且谁也不想拼一整页的拼音,读六岁孩子的写的小作文。   说来也巧,那天编辑部真没什么事。   于是陈晓榕闲来无事,真的把那稿子读了一下。   读完后,她头皮发麻,意识到事情确实没有那么简单。   再见到小安的时候,陈晓榕问:“小安,你在怀疑什么吗?”   小安点点头:“我妈妈不会杀人。”   她也跟着点头,又捏他小脸:“阿姨帮你。”   帮你查清真相。   陈晓榕开始在工作之余,搜集相关的信息,展开调查。   她谁都没说,包括老公。   她懂她老公,虽然是个刑警,但敏锐度和警惕性,真的一般般。   她频繁登录外网,搜集相关案件。   只要搜到类似的案发经过的报道,她就会打印出来,交给小安。   再后来的某段时间,她忽然没由来的心悸,直觉要出大事。   她思来想去,开始害怕,决定第二天带着小安和所有收集好的证据,再次向警方报警。   ……   陆瑶听完,恍然一笑。   她漂亮的眼睛里蕴了层水汽,需要频繁眨眼才能不让眼泪流出来。   她看着玻璃外的李则安,克制着激动地情绪,尽量平缓地开口:“唔,原来是你啊。”   她顿了顿:“小安哥哥?”   经年不见。   他们都长大了。   却面目全非。   李则安读懂她的唇语,走过来,从谭既来手里接过电话:“是我。”   他抿了一下嘴,很不忍心地轻轻叫她的小名:“瑶瑶。”   陆瑶跟陈晓榕长得很像。   陈晓榕原本模糊的音容,在陆瑶身上复活。   他看着陆瑶,像看到了当年的陈阿姨。   那年陈晓榕死后,老陆工作受到影响,很快带着女儿离开南市。   他们走的很匆忙,李则安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十几年没有联系。   直到去年,他接到消息,称明线联合超研组搞了个神学系还不够,居然还公开招生,招了个女学生。   这么危险的事,居然搅和进来一个女孩子。   出于职业本能,他当即觉得有问题。   黄嘉河在旁边啃着黄瓜,补充说明:“听说还是个特别漂亮的女学生。”   李则安:“有多漂亮?”   黄嘉河眼睛亮亮的:“校花级别。”   他立马让黄嘉河调来女学生的资料,错愕地发现她是当年陈阿姨家的瑶瑶。   黄嘉河:“她有问题吗?”   李则安合上资料:“没有。”   黄嘉河:“芜湖,太棒了。”   李则安:?   黄嘉河迎着他探究的目光,连忙摆手:“我什么想法都没有哈,我就是觉得能有个漂亮女孩子时常养养眼睛挺好的,不然天天看着比我还壮的1617,嘶,我都快对女人没兴趣了……”   左伊一刀劈过来。   李则安知道陆瑶进神学系,一定不是巧合。   他默认陆瑶也在查Bug相关。   考虑到孟桐搞神学系,基本都泡在北通大的实验室搞欧洲女孩子的治疗方案,陆瑶跟着他做药物研发,应该没什么危险,所以他一开始并没有向明线提出反对意见。   直到今年春天,他们两拨人马在727地区突然撞见,他才发现孟桐不知道发什么疯,不肯再老实呆在实验室搞治疗药物,而是想找蛊虫,从根源入手……   还带着陆瑶……   这引起他强烈的反感,立即让孟桐带着陆瑶离开。   然而孟桐像被什么人洗了脑,完全听不进任何建议,一意孤行……   再后来谭既来加入,他通过谭既来,隐约感觉到陆瑶对他有敌意。   他想可能是因为他跟孟桐的关系紧张,也可能是陆瑶单纯地认定他不是好人,再或者陆瑶压根儿就认出了他,因为陈晓榕的事,迁怒怨恨……   但他从来没有怀疑过陆瑶,潜意识里对她的全部信号是保护而不是防备,完全没有想到,Bug很早很早之前接触并且利用她……   得知这一切后,李则安不止一次想过,如果他早一点发现,如果他不那么主观,会不会就能在她泥足深陷之前,把她拉出来。   可惜没有如果。   陆瑶涉嫌故意杀人,不日就要被起诉。   而用于起诉她的罪证,又是由他亲手搜集和整理的……   李则安捏紧话筒,声音微颤:“对不起……”   陆瑶站起身,精致的脸蛋轻微扭曲。   她整个人几乎贴上玻璃,好像靠的越近越能逼问出实话。   她眯着眼睛努力组织语言:“真的是Bug吗……可他们跟我说……当年是警方……警察故意杀人……”   李则安肉眼可见地犹豫,最后还是轻轻开口:“他们骗了你。”   “当年陈阿姨帮我搜集相关信息,她应该是频繁翻阅外网,才被Bug盯上。”   “这是国内唯一一起Bug案,主导谋杀陈阿姨的嫌疑人,供认不讳。”   他没说的是,根据供词,策划谋杀陈晓榕的与把陆瑶脱下泥潭的,是同一个人。   丧心病狂……   其实陆瑶知不知道这事,区别已经不太大了。   崩溃与更加崩溃而已。   她听完笑了一声,手撑着台面才能稳住身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这些年一直在帮杀我妈妈的人做事?”   她深呼吸:“是这样吗?”   隔着玻璃,很久之后,李则安点了下头。   谭既来能看得出来,陆瑶一直在忍。   她修长的手指攥着话筒,因为用力而逼退所有血色。   但她终于还是没忍住,在某个呼吸间失控。   她慢慢滑到地面,背靠这桌子背板,在两人视线盲区放声痛哭。   那个话筒脱手,在弹簧线圈的拉扯之下,悠悠摆动。   每次坠到底的时候,都收录了一个女生绝望的哭声。   厚厚玻璃另一侧,两个人静默无言。   那年陆瑶三岁,其实不太记事。   只有超强的刺激,才能让她二十年如一日的把某个画面刻在脑海。   她记的她妈妈被警察开枪射杀,仰面倒下,从此她不再相信警察。   或者说的更准确、更尖锐一点——她恨死警察了。   老陆也是。   Bug和Pest,利用他们盲目的仇恨心理,驱使他们做事。   父女俩个同在一个屋檐下,瞒着对方,一个做了Pest的卧底,一个成为了Bug在国内的线人。   就这样,身陷泥淖。   终于她发泄的差不多,擦掉眼泪重新来到玻璃前。   她懊恼中夹着笑,又夹着极度的迷茫。   她说:“其实被抓前一段时间,我也已经怀疑了。”   她说完又花了很长时间平复了下情绪:“但是我不知道该跟谁说,也不知道谁能帮我,我连一个帮我分析的人都没有。”   “当然,最主要的是我潜意识里,还是不想承认。”   “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她说到最后,又想哭。   所以她频繁眨眼,岔开话题,笑了笑:“算了,没什么好解释,把电话给既来。”   谭既来接过电话,听到对面的女生说:“对不起啊,从9月8号那天起,一直是我在坑你。”   “那晚我把你锁在越野车,僵尸袭击你的时,其实我就在不远的旁边静静看着。”   “他救了你之后,我跟Bug通风报信,让他们顺着Pest的信号,才能精准锁定你的位置。”   “再后来你在长湖镇,遇到那个四个疯子,也是因为我引导孟老师留言,让你和秦教授去长湖镇等。”   “在长市的时候,通过孟老师,我知道了你在警局。蛊虫腿儿是我通过警长放在你饭菜里的,那晚那四个疯子袭击你,也是我干的,我们想把你吓出来。”   “最后警方放出假消息,说你重返鬼森林,然而我跟孟老师都蹲在科研所,当然知道是假的,所以我联合Bug做了个局,麻痹警方,再择机真的把你骗回鬼森林下手。”   “总之都是我……”   谭既来什么都没说,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大红色的真丝头绳。   那是陈晓榕死的那天,小陆瑶从她身上扯下来的裙裾做成的。   谭既来:“离开长市前,我去了趟科研所的办公室,在你办公桌上找到了这个。”   “我拿回来了。先替你收着,等你释放后,物归原主。”   驱车回去的路上,要比来时安静很多。   谭既来坐在副驾,问:“陆瑶要判多少年?”   这个点儿不堵,但是他们的车还是微妙地减速。   李则安沉默几秒,才慢慢说:“我看过她全部的卷宗,有点复杂。她既是受害者家属,又是犯罪嫌疑人。不过好在她常年在国内,虽然参与犯罪集团,但真的犯下的案子,就你这一起。”   他顿了顿:“如果按情节较轻判,三年以上,十年以下。”   谭既来点点头,又问:“所以我是她作案唯一的受害人?”   李则安:“也不能这么说,孟桐断了三根肋骨,跟她也有关。”   谭既来:“如果我跟孟老师愿意写什么谅解书之类的,呃,我也不太懂,看电视剧都是这样演,能不能能减刑?”   李则安看他一眼,快速把车停到路边:“你愿意吗?”   谭既来偏头,认真问:“如果陆瑶能减刑,你心里会好受一点吗?”   “因为我就不用了,那是我和他们家的事,跟你的案子没有任何关系,”李则安手捏紧皮质档位,“再说最重要的,是陈阿姨永远回不来了,是陆瑶三岁失去了母亲,是那位陆叔叔,丧妻鳏居,带着女儿北上,这么些年……”   他说完左边胳膊撑在车门,手支着垂下的头,疲倦地说:“陈阿姨去世之后,我确定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所以更加坚定了我查清这案子的决心。”   “当然,我也很清楚地知道,他们一家被我害惨了。”   谭既来抬起手,握住李则安放在档位上的手背:“哲学上来说,因果不可以这样倒推,会陷入无限怪圈。”   “就算要倒推,也从我开始。”   “我不怪陆瑶,你也不要逼疯自己。”   “不要为了我自欺欺人,”李则安反手扣住那只瘦长的手,轻轻摩挲,“你不可能对陆瑶心无芥蒂,她几次三番,想要你的命。”   谭既来:“呃确实,讲道理,我现在想到她,头皮都麻。”   李则安很淡地笑了一声。   “但都过去了,而我从不纠结过去,我现在只想要未来,”谭既来轻轻靠过去,在李则安脸颊落下一个吻,“我深切希望你也不要。”   他鼻息在某警察下颌划过。   某警察一偏头,轻松对上某研究生的唇。   他们在街边树下的黑车里悄悄接吻。   喘·息间隙中,李则安:“谭既来,谢谢你陪我来。我一个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谭既来飞快咬了下他的唇瓣,阴阳怪气:“是吗小安哥哥?我看你们青梅竹马,见面挺自然的。你叫她瑶瑶,她叫你小安哥哥,啧啧啧,真肉麻……”   李则安心情好了一点,问他:“你是在吃醋吗?”   谭既来嗤之以鼻:“我从来不吃酸的。”   李则安:“就算是,你也没立场。”   谭既来:“嗯?”   李则安:“昨天我隐约听见有人在警局门口大喊,说你找了个学姐?”   谭既来:“……”   李则安一挑眉毛:“是谁学姐?哪个学……”   谭既来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覆唇上去,把所有的“学姐”全部堵回他嘴里。   “哪儿有什么学姐?”谭既来用力吻着他的唇,低声,“我只喜欢小安哥哥……”   突然“笃笃”两声。   两人受惊分开。   路边交警没好气地敲窗户。   然而看清是两个男人在接吻后,他手停滞在空中,半天说不出话。   李则安平复呼吸,按下玻璃:“您有什么事吗?”   交警僵硬地扫过他们俩坦荡的样子,干巴巴说:“违章停车,200元。”   李则安:“……”   某警察收了罚款单,被交警轰走。   他重新驶上环路,说:“还好不扣分,再扣我就要去重考驾驶证了。”   “什么?”谭既来难以置信,“你技术这么差?”   某警察看他一眼,表情微妙。   谭既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   他要报警了……   今天还有件事没办完。   孟桐给谭既来发微信,说他已经搬走,钥匙和房产证都留在房子里。   他们俩先去了李则安的宿舍,搬了个大箱子,然后又去了李则安继承的房产那边。   那房子在西北四环外,有些远。   绕过小半个京城,谭既来惊讶的发现车子开进京大家属区。   他问:“你父母是这里的老师吗?”   李则安点头:“我母亲生前是化学系的副教授。”   谭既来“嘶”一声:“好厉害啊。”   他说完又咋舌:“我考都考不上,阿姨居然是副教授……”   几秒后,他突然反应过来:“所以你也考的京大。”   李则安简短地“嗯”,停好了车:“三楼,你先上去开门。”   谭既来推开门,发现房子被打扫的很干净。   只不过这套房装修也是二十年的老样子——小地板砖,白墙粉,还有半腰高的原木色护墙板。   他转了圈,很快摸清了格局。   这是套六十多平的两居室。   客厅在中间,北向的厨房和卫生间。   南向有两个卧室,都很大,右手边主卧带个大阳台。   主卧和次卧家具布局都差不多,一张大大双人床和大大的衣柜,抵着墙放置书桌和椅子。   老房子都是客厅稍小,卧室贼大。   主卧的墙上挂着李则安爸妈的婚纱照。   谭既来看着他妈妈,觉得非常眼熟。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又近距离地看他妈妈的相貌。   他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   李则安很快带了箱子上来,说:“你先随便坐,我整理下东西。”   谭既来:“我帮你。”   李则安:“不用了,东西很少。”   谭既来“哦”一声,又捻动着手里的钥匙,说:“你真的要给我家门钥匙吗?”   李则安拉箱子拉链的手一滞,抬头:“难道你明天,想回学校住四人间?”   谭既来:“孟老师说我这学期没什么事了,我完全可以住家里呀。”   李则安:“好的。”   谭既来:“……”   我就是矜持一下……   等你主动明确地发出邀请而已……   他冷哼,溜达进次卧。   忽然在床边看到了什么,“卧槽”了一声。   “怎么了?”李则安闻声进来。   谭既来伸手挡住:“没什么。”   他在心里吐槽,他这个导师真不愧是学医的……牛逼。   李则安手很长,轻松环过他,摸到了某个硬质的小纸盒。   而等他拿到眼前后,瞬间手心发烫,后悔莫及。   谭既来干巴巴:“也许孟老师有女朋友。”   李则安默默把小盒子收到抽屉里:“有没有都不会落下。”   床铺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然后这么亮眼的东西放在床边看不见?   除非孟桐眼镜片搬家的时候突然碎了……   但本着严谨的习惯,李则安还是看了一眼生产日期。   22年10月15日。   这时候他们都在长市……   怎么回事,给谁们准备的,不言而喻……   次卧空气开始变热。   两个人同时深呼吸,然后异口同声:“我去上厕所。”   上厕所万金油。   李则安:“你先去。”   谭既来:“我先去。”   他逃出次卧,就看到客厅的墙上,多了两幅装裱好的素描。   是李则安带来,挂好的。   谭既来看清了画,兴奋起来:“这是……”   李则安走出屋:“你还记得吗?”   谭既来:“废话文学。”   他前几天画的能忘么?   李则安笑一下,知道谭既来还没听懂他的意思。   谭既来走过去,看到画框里的自己紧紧被李则安拥着,努力向上游动的姿势,引人遐想。   他喉结滚动,心道难怪当时黄嘉河看的血气上涌。   这画确实暧昧过头。   可画的时候,怎么就没觉得?   眼神一转,谭既来目光落到旁边那副画上。   这幅画不是他画的。   画纸泛黄,线条有些模糊,有些年头。   再看整体构图、笔法和画功,都很幼稚,像是小孩子的习作。   谭既来:“这是什么?你画的?”   水平真次。   李则安又问了一遍:“你还记得吗?”   谭既来:“我画的吗?”   李则安:“不是。”   谭既来:“是你画的?”   李则安点点头。   谭既来心道确实有点一般,但看李则安眼睛里闪着清亮的光,心一横开始胡说八道:“啊别说,虽然不成熟,但挺有灵气的,孺子可教。”   他说完转身,背对李则安,绞尽脑汁燃烧情商。   这幅画整体很暗,极度强调阴影。   场景似乎是个工地,又像是个走廊或者通道。   周围的一切都乱七八糟东倒西歪,只有正中一个面容模糊、眼睛却画的异常清晰明亮的年轻男人蹲跪在地上,腰脊挺直。   他怀里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   那个小孩子看表情应该是在哭。   谭既来无意识地抓抓后脑。   这画有点阴暗……不大和谐……   他愁眉苦脸,完全不知道该夸什么好。   忽然他扫过画中男人的右臂,看到他手腕戴了四个圈,还挂着一朵风铃花。   电光石火间,谭既来猝然睁大眼睛,想到什么。   他回头。   李则安嗓音有点哑:“你还记得吗?”   谭既来伸手,抓住了他腰前的衣襟:“是你……”   他第二次回到过去,回到的是原本时空的过去。   他重溯某段的历史,是李则安真实的曾经。   李则安顺着他抓着自己衣服的手,蜿蜒环住他的腰,把他紧紧扣在怀里。   他低下头,谭既来闪着清澈眸光的眼睛,就在他脸前。   李则安轻声:“离开前,你跟我说——别忘了哥哥。”   他顿了顿,一字一字认真说:“我做到了,我从来没有忘记你。”   从来没有。   哪怕一刻。   谭既来:“所以在鬼森林的时候,你就认出了我?”   李则安嗓音里发出一声带着浓郁颗粒感的“嗯”。   然后他低下头,一路吻了谭既来的额头、眼睛、鼻梁……   在唇角相贴时,他喃喃:“是的,我认识你,我一直都认识你。”   那天在黑暗中,他看见一个人向他奔来。   很多年后,他在鬼森林的长湖旁,又看到那人在狂奔。   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他。   他看到谭既来崴了脚,滚到水里,窒息地扑腾。   他没有任何犹豫,当即跟着跳了下去。   他在水下紧紧抱住他,拼尽全力把他的头送出水面,就像小时候他也曾伸出援手,把自己从窒息当中拉出来。   他现在就扣着那双手。   曾经没能牵住,这次他不会再放开。   这双手的主人说要送他回家。   他在亲吻中低声:“你食言了……”   谭既来全身发抖,喘了口气。   他还没来及的解释,耳边又落下一连串的吻。   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不过没有关系,今天我带你回家了……”   墙上挂着两幅画,中间的留白,抵着两个人。   哪幅是初见?   哪幅是重逢?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恰好是9月8号,祝来宝开学快乐吧…… 第67章 舅舅   谭既来很早就在家庭群说晚饭不回去吃。   谭航先生与姜淑云女士十分赞同。   赞同过后,夫妻俩又弱弱问了一句:“你晚上回来吧?”   谭既来觉得这个“吧”字特别灵性。   他回:“当然。”   把手机拿到客厅充电,又返回厨房,谭既来倚着门框看李则安做饭。   李则安在打鸡蛋。   他漂亮的手一手托着细腻的白瓷碗,一手拿着乌黑的筷子飞快地搅动,发出轻灵的“当当”声。   谭既来眼睛看直了。   被注视的那位抬起头,问他:“想怎么吃?”   谭既来回过神来:“都行。”   李则安:“番茄炒蛋?”   谭既来刚想答应,就听见李则安说:“哦我忘了,你从来不酸。”   谭既来:“……”   好冷。   厨房的油盐酱醋、锅碗瓢盆,统统都是新添置的。   谭既来翻着小票,说:“孟老师下血本了。”   李则安:“我没让他补这几年的房租,已经很便宜他了。”   谭既来“啧”一声:“那倒是。”   他说完粗略一算,按照京市的租房价格,这套房子目前年租10万没问题。   即使早些年房租便宜点,但孟桐在这里住了十二年……   谭既来不由自主支棱起来,非常严肃:“小安哥哥,您能去把钱要回来吗?!”   李则安在“滋啦啦”的油煎声中炒着鸡蛋:“要多少?”   谭既来:“孟老师大一搬过来,在这里住了十二年……我们要一百万不过分吧?”   某些号称“清高”的文人,面对巨额诱惑,瞬间泄了骨气。   李则安:“十二年?”   谭既来:“不到吗?差不多吧?”   李则安没说话。   门口忽然传来钥匙捅到锁眼里转动的机械声。   谭既来回头,看到一只布满皱纹的手,“吱呀”一声推开了家门。   “我的天……”   谭既来某些后遗症发作,两步钻进厨房,躲到李则安身后。   李则安笑了声:“别怕,不是僵尸。”   僵尸怎么会用钥匙。   那群“同志们”都是直接砸门的。   门开之后,没人进来。   李则安关掉灶火,皱着眉走过去。   这里的治安他有数,不至于发生入室盗窃或者抢劫之类的案子。   并且他自己就是个警察,作案到他头上,这叫自取灭亡……   他人还没过去,门洞里忽然伸出来一截桃木剑。   李则安脚步停滞,谭既来恍然大悟:“秦教授!”   桃木剑定格在空中,片刻被抽走。   大冬天还穿着对襟褂子的秦教授走进来:“孩子?”   谭既来打了个招呼,在话音尾声中,忐忑地瞄了一眼还没被关注到的李则安。   李则安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安静站在墙根儿。   秦教授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什么情况?你们怎么在这里?”   谭既来避重就轻:“孟老师给的钥匙。”   秦教授鼻翼扇动,忽然眼色发亮:“你们在做饭?小桐让你们来做饭的是吧?”   谭既来胡乱“嗯啊”。   他知道秦教授一贯擅长脑补。   上回在长湖镇就这么糊弄过去的。   果然秦教授在脑子里缘由自洽,不再怀疑。   “他们是谁啊?”   一个穿酒红色棉袄的短发老太太跟着进门。   这是李孟二人的舅妈。   她骤然在家里遇到两个陌生人,一直紧张地攥衣角。   秦教授指着谭既来:“这就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小孩,是小桐今年刚招的学生,这个是……”   他闭嘴,眨巴着老眼看李则安,昂头问:“孩子你到底叫啥?上次问你,你也不说。”   老太太顺着秦教授的话音看过去,带着几分戒备心,目光扫过屋子里不明出现的二人。   扫过之后她放空两秒,又忽然抬起眼睛,飞快瞥了一眼李则安。   这回瞥完之后,她眉心轻聚,微微歪头,直愣愣盯着他。   被盯着的那位垂下眼睛,说:“天气冷,先进屋。”   北方的十一月中旬已经是初冬。   傍晚风又紧,老俩口一路走来,不大暖和。   秦教授进屋后,很自然地把剑戳进门口的大花瓶,好像那本来就是个插剑的地方。   他换了拖鞋,又把秦舅妈的布包挂在墙上,反手关了门。   秦教授呵一口气,搓着手:“今天确实真够冷的。”   谭既来拿了刚洗好的杯子,从厨房走出来:“我给您接杯热水。”   秦教授摇头:“用不着,我自己来。”   他想拎着烧水壶去厨房打水。   然而在客厅走了两步,又僵在中央。   没有烧水壶了。   家里多了个直饮水机。   孟桐跟谭既来一样,也不是多会生活的人。   搬到这里后,全靠老两口定期来帮他打扫下卫生,收收屋子。   因此秦教授和秦舅妈对这房子非常熟悉。   今天他俩像往常一样来了。   在院儿里的时候,俩人就察觉三楼厨房有光,隐约还能看见一个人影在做饭。   秦教授“嘿”了声,惊叹他这个大外甥居然下厨房了。   然而开门的瞬间,两口子同时向前伸脖子,意识到不对。   这房子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虽然家具大件没太大变化,但是他们对这个空间一切熟悉感的来源——比如摊在沙发上的毛毯、这么多年用惯的某牌子的抽纸、还有被扔在墙角地面的不锈钢烧水壶之类的东西——都没了。   整个家空荡荡的。   简直像进错了门。   秦教授反应跟谭既来看到他推门时差不多。   他当即抽出了桃木剑,准备辟邪……   眼下他站在客厅,想用烧水壶煮点热水,却发现墙角新装了一个一米高的立方体。   “这什么玩意儿?”秦教授对新鲜事物,总带了点儿不屑。   谭既来:“哦哦我买的,直饮机。”   秦教授伸指头敲了敲塑钢壳子:“指引机?指引到哪里?”   “不是指引到哪里,”谭既来笑,“就是把自来水灌进去,它会自动净化,出来的水可以直接饮用,直饮……”   他说完还比划了一下喝水的动作。   秦教授“嘁”了一声,走过去好奇地打量,嘴里来回咕哝着“这能净化干净么”、“又是骗人的”、“喝了肚子疼”……诸如此类老年团经典话术。   谭既来鼻息一动,晃着杯子表威胁:“所以您到底喝不喝?”   秦教授:“喝。”   谭既来走过去接水。   秦教授凑过来,弯着腰观察。   谭既来手悬在触控键上方,笑:“您看起来对直饮机挺感兴趣的。”   秦教授:“嘿嘿……”   谭既来教秦教授鼓捣直饮机时,秦舅妈突然喊:“老秦!”   秦教授正在努力理解什么是TDS,头都没抬敷衍一句:“干啥?”   秦舅妈:“你先别管饮水机了。”   秦教授:“那你把我的壶找出来。”   秦舅妈:“……”   老太太在外人面前局促,在她老头子面前彪悍极了。   她走过来一把薅住秦教授后领,推到李则安面前,迫使她老伴儿抬头:“你仔细看看这是谁?”   秦教授看着李则安,眼神很涣散:“谁啊?”   秦舅妈骂了句“瞎子”,两步走到门口,从布包里掏出个老花镜怼到秦教授脸上:“仔细看!”   秦教授还没来得及看清李则安的脸。   但是他扶着眼镜的手已经开始抖了。   秦舅妈的嗓音哽咽,带着难言的激动。   人的情绪,本身就是世界上最精妙的语言。   这是在他妹妹家。   秦教授屏住呼吸,预感到了什么。   这套房子空荡荡的。   四个人站在客厅,呼吸声带着微弱回音。   秦教授看了好久,终于走了两步,向他靠近。   他微落目光,伸出双手,轻轻扶住对面的人的双臂。   “小安?”   他声音在抖,人也在抖。   不知道是不确定,还是太激动。   他叫完又猛的抬头,对上李则安清黑的眼睛。   就在这个对视中,他确认了对方的身份,用力扣住李则安的胳膊,声音大到胸腔都在共鸣:“小安!你是小安!”   ……   这个夜晚在秦教授和秦舅妈激动的哭泣声中度过。   这回秦教授没有再脑补任何情节。   他一直在问,事无巨细,从李则安被法院判给他奶奶,带去南市抚养,再到上次鬼森林相遇,他到底在干什么,最后问今天他和谭既来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他在京市呆多久,还走不走……   他捋了缺席的二十年全部的经过。   能说的,李则安都说了。   不能说的,他就沉默。   对话之中,谭既来听出来了几件事。   秦教授和秦舅妈没有自己的孩子。   孟老师父母在李则安父母去世前也不在了。   最初法院把两个小孩的抚养权都交给了秦教授。   但是一段时间后,李则安忽然通过9208,提出要变更抚养权。   最后在孩子自己意愿的坚持下,年富力强的秦教授输给了李则安行动不便的奶奶。   秦教授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李则安之前没提,现在也没打算说。   谭既来坐在沙发对面,听到秦教授说当时为了得到抚养权,甚至提出让李则安的奶奶迁居到京市,他愿意照顾他的奶奶,跟他奶奶共同履行抚养义务……   秦教授为了抚养权,牺牲很大,让步很大。   但就是这样,小李则安在法庭上也表示不愿意。   他说他更愿意跟奶奶回南市,他要彻底离开京市。   谭既来忽然想起手腕上的第四环。   某年的除夕夜,9208跟他儿子说“有些孩子永远是孩子,有些孩子很小就是大人”。   六岁的小李则安,在不知道“舆论”两个字怎么写的年纪,就感受到了人言可畏的力量。   他懵懂地意识到,自己必须要离开这座城市,换一个地方,才能重新开始。   法院判不是抚养权。   那是一个六岁孩子笨拙的自救。   秦教授到今天,都未能知道。   送他回家的路上,谭既来看着他开车的侧颜。   经历了老两口一晚没停的哭哭啼啼,连他一个外人都被这种大型认亲现场触动到,然而当事人本人情绪依旧那么平稳。   谭既来又开始难过。   他知道答案,却依然问了一句:“秦教授一直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导致你执意离开。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离开京市的真实原因?”   李则安手扶着方向盘,嘴唇紧抿。   过了很久,他才说:“因为会牵连到孟桐。”   有没有孟桐,他都得离开。   如果他说了实话,秦教授多多少少会觉得,逼走他有孟桐一份力。   这就等同于在秦教授和孟桐之间,埋了颗钉子。   不一定什么时候,这颗钉子就会冒出来扎人,会疼。   好多事无解。   怎么选择都会伤人。   权衡之下,李则安还是委屈了自己。   车停在小区门口的临停车位。   这个点儿街边已经没有了行人。   谭既来松开安全带,伸手轻轻抱住他。   他想把全世界最温暖温柔的拥抱送给他。   *   作者有话要说:   秦教授吃了老眼昏花的亏 第68章 介绍   李则安也伸手,摩挲着他的背,低声:“没关系,都过去了。”   谭既来下巴紧贴他的肩,坚实的肌肉下,那副骨骼其实很柔软。   他很肯定这个说法,认真重复:“都过去了。”   车灯没有灭,借着反方向的光从车外看回去,能看到两道纠缠的影子。   初冬的冷风一吹,催的玻璃内壁蔓延水汽,白茫茫一片。   影子变得模糊。   谭既来:“明天下午,我爸妈坚持要送我去学校。”   李则安“嗯”一声:“你先进学校,等叔叔阿姨走了,我再去接你。”   谭既来笑:“打游击呢?”   李则安看了他一眼。   谭既来:“我爸妈想见见我女朋友。”   李则安手指搭在方向盘,指甲在毛茸茸的麂皮表面留下一道道轻微的划痕:“你准备告诉他们?”   “是准备,”谭既来肩膀一松,整个人泄气,“但是没想好怎么说。”   北风像是灌进来了。   车里的温度降低不少。   李则安:“正常来说,他们会强烈反对。”   谭既来:“也不一定……谁知道……但是总得说,不是吗?”   他有了很喜欢的男朋友,他想要一辈子跟李则安在一起,没可能一直瞒着家里人。   李则安松开方向盘,握住他的手:“我听你的。你想说的时候,我跟你一起来见你爸妈。”   谭既来点点头:“明天先算了,我怕我爸妈在学校门□□炸。”   他说完还轻松地笑笑,裹紧外套准备下车。   李则安忽然伸手,又拉住他的胳膊。   谭既来那侧的门被开了一条小缝,搭在车身。   谭既来:“怎么了?”   他看李则安的表情像是有大事要交代,心里开始紧张。   “也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李则安语速非常慢,声音又轻又低,“如果哪天你觉得这个坎儿过不去,你想放弃,没关系,直接告诉我就行,你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   风从门缝里钻进来。   谭既来手指发凉。   他看着李则安的眼睛。   那双眼睛还是那么平静。   虽然眼底流淌的情绪是难过,但是李则安表现出来的样子,是如果分开对谭既来更好一点,他下一秒就会收拾所有东西,像没出现过一样干干净净离开。   谭既来推开车门,又借力“砰”一声关紧。   他坐在副驾,语气有点冷:“你什么意思?”   李则安没答。   谭既来深呼吸,想了一会儿,忽然换上一贯没心没肺的笑,咧嘴问他:“我跟你说过胖周那个女朋友,哦现在是老婆,你还记得吗?”   李则安点点头。   谭既来:“胖周性格很轴很刚,之前交过两个女朋友,都因为他强势而分开。唯独这一个,不但没分手,还蜜里调油似的结婚了。我们这些发小背地里悄悄分析,都觉得全靠他女朋友很擅长一点。”   李则安:“哪一点?”   谭既来笑笑:“她懂得欲拒还迎,以退为进。”   李则安:“……”   感觉有被内涵到。   谭既来:“每次两人意见相左,胖周不肯屈从,他老婆都委屈巴巴、眼泪汪汪,小猫似的来一句——那好吧,你不用管我了——瞬间心疼的胖周跟什么似的,啥都听他家小祖宗,还强势个屁。”   他顿了顿,又笑:“我可不是胖周,你跟我玩这套没用,我不会心疼,我免疫。”   李则安嗓子发紧,忽然伸手扣住谭既来后脑,吻了下去。   谭既来“哼”一声,然后闭上眼睛,默默承受对方的热烈。   两人在逼仄狭小的空间里额头相抵。   李则安:“再也不说了。”   谭既来轻轻“嗯”。   几句真假参半的调侃,两人默契地把这事翻篇。   李则安跟胖周老婆不一样。   胖周两口子是浓情蜜意的调情。   他却是真诚给谭既来铺好退路。   但谭既来不喜欢他给自己准备退路的样子。   在其中,他又看到了那个默默咽下所有委屈,留给别人一片澄明的六岁小孩。   他总是习惯这样,让人生气,也让人心疼。   谭既来环抱他宽大的肩背:“好好爱自己。”   他顿了两秒,对上对方的眼睛,低沉又认真:“我也会好好爱你。”   李则安眸子一片潮湿,反射细碎的光。   鼻尖眼底,全是清透的红潮。   他嘴唇微动,又吻下来,带着所有力量,想要把全部的自己送给谭既来。   ……   两人在车里无声纠缠。   终于还是克制。   李则安松开他,嗓音暗哑:“太晚了。”   谭既来手撑着门爬起来:“我走了……你也回去吧。”   李则安安静一秒:“我得缓一会儿……”   他靠着主驾驶的座椅靠背,胸口高低起伏。   谭既来自己也很狼狈,但是不影响他嘲笑别人:“缓什么呢?啧……”   他在李则安转头的片刻逃下车,生怕又被揪住索取。   十点多的气温低到五六度。   谭既来在冷风中很快冷静。   他回头,温暖车里的某些人,看起来没有他那么轻松。   他笑着挥挥手,大步流星进了院门。   回家后他爹妈忍不住问今天都干啥了,谭既来拎着浴巾钻到卫生间冲澡,用水声隔绝所有追问。   出来的时候,谭航姜淑云都睡了,谭既来松口气。   周日下午,谭既来好说歹说才劝住他爹妈。   他妈想了想,两个人刚在一起就见家长,确实有点奇怪,遂同意不跟着去学校。   三点的时候,谭航:“走吧,四点开始堵。”   谭既来拖着箱子,被他爸送到学校。   二环还是微堵。   某个刹车时,谭航说:“小来,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是有些事我还是得叮嘱你。”   谭既来“嗯”一声。   谭航起步,车子弹出去。   谭既来拉住车顶的把手,笑:“爸,您不用这么激动。”   谭航也笑。   他要说的无非是对待感情要认真,同时要保持理性,不能冲动上头了就太快发展关系……   谭既来默默听完,问:“您是怕喜当爷爷是么?”   谭航没来得及回应,谭既来补一句:“完全不用担心。”   谭航没料到儿子这么直接,开始圆:“主要是你还在读书,太小了……不过爸爸相信你,你不是那种没轻重的孩子。”   “相信我干什么?”谭既来转头向窗外,看着一丛丛大树在眼前飞速平移,“相信科学。”   谭航:?   他拉着行李箱在校园里转了一圈。   物理楼前进进出出的,还是抱着厚重课本的科研巨人。   校园里学生很多,三三两两,还有牵手挽胳膊路过的小情侣。   谭既来拉着箱子站在篮球场旁边。   几个围观赛事的女生飞快瞥他一眼。   他笑了笑,引得大胆的笑回去,胆子小的害羞低头。   就在她们几个小声议论时,谭既来看到她们眼神又亮了一下。   片刻,有人走到自己身边,拉住他扶着箱子手柄的手。   谭既来:“你怎么进来了?”   李则安:“校门口长期停车也算违章,我不想交罚款。”   他带着谭既来离去。   走之前,谭既来回头,对球场外的女生笑,然后主动扣上了李则安的手。   看到没?   帅不帅?   我的。   那几个女生疯了。   某些人太嚣张……   家里又添置了一些东西。   空荡荡的房子热闹起来。   谭既来把行李箱拉到次卧,开始归置。   他不擅长搞这些,到最后还是李则安帮他收拾。   李则安:“假期休完,我想重新装一下房子。”   案子结束后,他申请了年假。   工作六年,他基本无休。   全部没休的假期叠加起来,长达四个月。   一直到明年二月初,他都不必工作。   谭既来扶着摇晃的柜门,心情变闷:“假期过后,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又要不知道去哪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李则安抬头,走过来搂住他的腰:“再忍两三年。这两年你乖乖读书,等你毕业,我刚好退下一线。”   国际刑警到了三十上下会退出一线,换年轻人顶上。   他会转领导岗,像0506一样,负责调度指挥决策,不用再全球到处飞。   他可以选择留在京市,长久地陪伴谭既来。   谭既来把脑袋埋到他胸口:“那这两年怎么办?”   我会很想你……   李则安:“也不一定就会走,看上面安排,也许可以留在国内,我就有机会回来看你。”   谭既来:“也许?”   李则安:“我争取。”   他设想的是自己不在的这两三年,刚好可以装修,通风散味儿。   等他回来,他们一起搬新家。   谭既来听完他的计划,“啧”了一声:“话术很熟悉。”   李则安:“怎么熟悉?”   谭既来:“胖周经常这样给他女朋友画大饼。”   李则安:“……你又免疫了?”   这两口子好神奇。   “哦对了,宋坤中午问我下周六有没有时间,他想吃饭然后去玩密室逃脱,”谭既来弯弯眼睛,“我想带你一起去。”   李则安瞥他一眼:“以什么身份?学姐?”   谭既来笑得捶地。   周六中午聚餐,下午两点玩密室。   聚餐选在一家老字号涮羊肉,热气腾腾的铜锅配芝麻酱,最适合初冬。   宋坤提前悄悄预告了所有人,说老坛有情况,让大家早点到。   明明约的十一点半吃饭,不到十一点,大家伙就在某包间聚齐了。   这顿饭的名义上是庆祝胖周和老婆新婚。   但是这两口子跟大家太熟,并且这段时间,他俩零散地分别跟几个发小都吃过饭,该恭喜的早就恭喜过了。   今天原本就是好久没见谭既来,找个由头跟他聚。   所以话题也非常自然地转到有情况的某人身上。   胖周老婆叫马微,是个很文气的女生,轻轻说:“他女朋友第一次来,坐我旁边吧。”   胖周:“对对对,辛苦你多照顾一点,别冷落了姐姐。”   宋坤手肘支着桌,按压太阳穴:“周哥,你别姐姐姐姐的,叫顺了嘴一会儿对着他女朋友也喊姐姐……”   他说完扫视一圈人,认真说:“大家记得别提年龄哈,虽然大几岁没什么,但怕人家女孩子心思敏感会介意。”   胖周:“我知道,我又不傻。”   宋坤心道你不傻嘛?   老高:“其实按照心理学研究,女生年纪大一点,感情更加稳定,所谓女大三、抱金砖,是有科学道理的……”   老田烦他咬文嚼字,强行打断通俗解释:“姐姐确实好,姐姐会疼人,我跟姐姐谈的时间最长了。”   大家都看他。   老田:“开玩笑!谈了俩月呢!跟小妹妹们几天就掰。”   众人:“……”   你还挺自豪的。   终于时间到了十一点二十五分。   包间门被打开。   谭既来抱着一束花,提着个礼品袋进屋。   大家同时回头,把目光投向他,然后又整齐划一地伸脖子,看向他身后。   空无一人。   姐姐呢?   谭既来见状笑了一声,走进来把花递给马微:“新婚快乐啊嫂子!”   他进包间后,门在拉力下归正,闭得严严实实。   大家表情都有点失落。   马微接过花,笑了笑:“谢谢,真好看。”   谭既来把礼品袋递给胖周:“送你的周哥,新婚礼物。”   胖周看都没看,问:“你一个人来的?”   谭既来看向宋坤。   宋坤开始喝水。   谭既来:“他在楼下停车,我先上来。”   大家乱糟糟交换眼神,无言地沟通“居然是姐姐开车”!   包间里气氛又活泼兴奋,又安静如鸡。   谭既来原地站了会儿,问胖周:“你们就让我站着?也不客气客气?”   胖周两口子终于想起待客之道。   马微放下花,说:“既来你坐这,让你女朋友坐咱俩中间。”   谭既来笑问:“嫂子你确定让他坐中间?”   马微有一瞬间不确定了。   宋坤最敏感,问:“怎么了?”   哪里不合适?   谭既来笑着拉开椅子:“没怎么,我没什么意见。”   宋坤狐疑皱眉。   谭既来落座后,话题胡乱落到胖周两口子装修的事儿上。   包括胖周夫妇在内,大家都努力不去过分关注谭既来,但是总是控制不住,眼神飘过来,又飘过去。   谁都没心情真的关心胖周家地板多少钱一块。   胖周自己也开始胡说八道——“销售说买一送一”。   个鬼……   买一送一,是买地板砖送铺贴用的十字卡子……   终于谭既来听不下去。   他摸出手机发微信:“学姐快来,大家翘首以盼、望眼欲穿呐。”   “学姐”回:“在等电梯,两分钟。”   谭既来发微信的时候,也不知道谁缺了根弦儿,脑子怎么想就怎么说:“这么长时间,姐姐怎么还不来,是不是找不到房间?”   谭既来抬头,是胖周。   宋坤狂干水,心道这家伙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傻。   话音落了没多久,包间门再一次被打开。   还没看到人,大家就听到走廊里服务员问要不要上锅。   片刻,一个声线很稳很沉的男声响起:“可以,现在上锅吧。”   大家愣神,眼睁睁看着一位穿黑色呢子大衣、个子很高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比众人大不了几岁,却有着超越他们所有人的成熟和稳重。   他五官很精致,眼睛清黑又明亮,缓缓扫视众人。   在找到了想要的人后,他平淡的表情露出几分笑意。   胖周无意识站起身:“您好,您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面对平辈,他也不自觉使用了尊称。   因为进来的这个人,身上带着说不出来的气质。   夸张一点地形容就是,像王子一般温和绅士,矜贵尔雅。   李则安看了一眼正坏笑着的谭既来,开口:“没有。”   “没有 ?”   宋坤也站起身,看着李则安,然后又看向谭既来。   谭既来憋着笑,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起身走到门口。   “介绍一下……”   他牵着李则安的手,带着他转身并肩面对众人,认真说——   “这是我男朋友。”   *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快乐呀~~ 第69章 密室   房间里空气凝固,弥漫着大脑牌cpu过度占用的糊味儿。   有句话是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特别有道理。   大家看门口两个人,坦诚又真挚,复杂的心情慢慢转变成直愣愣的目光,朝着宋坤投过去——这就是你说的学姐?姐姐?   宋坤接到众人的目光,眼珠从左转到右,又从右转到左,欲哭无泪。   他想起当时谭既来只说年纪大一点,确实没提性别。   他默认是个女的,可不是姐姐……   谁知道是个哥哥……   马微反应最快,自然地接了一句:“站着干什么?快进来坐。”   大家这才回过神来,七嘴八舌地招呼李则安入座。   李则安脱了外套,跟着谭既来的脚步来到大圆桌。   谭既来很贴心地让他坐自己之前的位置,自己挨着马微。   坐定后谭既来介绍了一圈,李则安挨个打招呼。   借着这几分钟,大家情绪恢复过来,变得兴奋。   一般谁带女朋友来聚餐,大家都会起起哄,随便瞎问恋爱经过,然后胡乱找几个点,吹捧助兴——全国通行的法则。   今天到了谭既来头上,众人不是搞“酒桌文化”,是真的很想知道他俩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在座所有人,都带女朋友来过。   只有谭既来,头回铁树开花。   这也是为什么大家提前兴奋,摩拳擦掌。   见到真人后,一桌子人才发现谭既来不是铁树开花,是铁树银花不夜天……   但看李则安性格不是那种大大咧咧的,大家伙面面相觑,谁都不敢提。   并且他们的问题无论用什么技巧,都不可避免地带着“你怎么找了个男的”的味道,很尴尬。   空气有几秒凝固。   还是宋坤勇一点,打破安静:“我怎么觉得在哪里见过你?”   李则安抬了一下眼睛:“没有吧。”   其实他俩在警局远远对视过一眼。   回来那天宋坤抱着资料从档案室出来,回头的瞬间,隐约看到了五六个特别高的特警出入9208的办公室。   宋坤没想起来。   但是李则安记得他。   记得他把自己当学姐……   老田胳膊肘都抵在桌上,双手交叠,笑着点头:“涛哥不用理他,老宋职业病,看谁都眼熟。”   为了自我保护,暗线对不太熟悉信任的人都不用真名,随便取个假名字代称。   来的路上李则安让谭既来帮他想个名字——因为主要是谭既来叫,所以必须他取个顺嘴的,以防扭头就忘。   某知识分子郑重其实地思考了一刻钟:“要不你就叫李涛吧。”   李则安:“……”   真草率。   李则安:“有别的选项吗?”   谭既来想了会儿:“李小安?我人前叫你小安哥哥,这样绝不会穿帮。”   李则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投降:“李涛,我选择叫李涛。”   这会儿谭既来听到老田一口一个“涛哥”,努力憋笑。   “李涛”本人也笑了笑:“没事的。”   宋坤并没顺着老田给的台阶下来,锐利的眼神又落到李则安身上:“涛哥做什么工作?”   他知道谭既来前几个月遭遇了什么。   遭遇过后,不但没事,还有了个男朋友???   宋坤本能警惕,心道别是黑公司派人来欺骗纯情小白花的吧……   谭既来与李则安对视一眼。   李则安:“我做化学。”   宋坤:“搞科研?”   李则安“嗯”一声。   宋坤眯着眼睛:“你是研究生?博士?”   李则安:“本科。”   “本科?”   别说宋坤,所有人都狐疑地看着他,心道连研究生都不是,能搞科研么?   宋坤又问:“你本科哪个学校?”   李则安:“京大。”   众人这回齐声“哇”,眼神亮起来:“我的天,大学霸啊!”   胖周还说:“诶诶诶,那个谁,老坛之前考研还想考京大来着,结果笑死,根本考不上……”   他话没说完就被马微踩了一脚,倒吸了一口气。   谭既来微笑。   真是谢谢你……   宋坤等大家安静下来,追问:“诶,还不知道你和老坛是怎么认识的?”   李则安不假思索:“工作的时候认识的。”   他说完很微妙地递过去一个眼神。   宋坤一愣,继而读懂他的意思,垂下眼皮。   这个案子牵扯大量自然科学相关,其中最核心的部分宋坤接触不到,只是听说有顶级科学家专门负责研究。   谭既来的神学系是其中之一。   看来这位就是其他那部分的人了。   铜锅上来,热气腾腾。   众人开始吃饭。   吃着吃着,宋坤突然问:“我刚吃了个橙子,现在吃虾滑没事吧?”   他问的是李则安。   但他俩明明还不熟。   谭既来又跟李则安对视一眼。   他俩都明白宋坤对李则安的身份还有疑心。   他在试探。   李则安:“量不大没事。”   宋坤点点头,又继续问:“为什么吃橙子和虾不能一起吃?”   他等着李则安给他一个专业解释。   谁让你自称是“搞化学”的?   结果……   胖周一巴掌拍他肩膀:“老宋你傻啊,好多专家都说不能吃,那肯定就是不能吃。”   宋坤:“……”   你才傻。   宋坤深呼吸,保持风度:“我难得碰到化学家,想请教一下原理是什么?”   然而这回也出了岔子。   李则安还没开口,老田含了一嘴羊肉含含糊糊地说:“这还用化学家解答?你问度娘啊!”   宋坤瞪他。   老田非但不改,还变本加厉:“老高,你还愣着干嘛,快查一下。”   老高微微一笑,仙气飘飘:“这个知识点,初三下学期讲过,田兄您不记得了吗?”   老田表演吐血:“我的天,初中的我知道,研究生的我是真不知道……”   马微听不下去,摸起手机:“好了,我来查。”   宋坤生无可恋:“不用了。”   胖周莫名其妙,嘴一撇:“嘁,不是你问的吗?你到底想不想知道?”   谭既来彻底绷不住,低下头笑抽了。   宋坤脸色难看的没法看。   他想知道的不是原理……   这群人……认识二十多年,一点默契都没有。   李则安忍着笑,不想为难宋坤,说:“海鲜中含有浓度较高的五价砷化合物,遇到浓度高的维生素C时,会转变为三价砷,也就是砒·霜。”   “一般认为,100毫克以上的砒·霜才会引起生命危险,换算成合格水产,大概要吃10公斤。”   “所以可以适当注意,但没必要吃完橙子不敢吃虾。”   众人——除了老高和谭既来——都恍然大悟:“涨知识了!”   而坐他对面的宋坤,黑着脸“嗯”一声。   这饭宋坤吃的憋屈。   吃完饭,胖周结账,七个人转移地点去密室逃脱。   大家都开了车,只有老田跟着宋坤。   上了车,李则安一边拉过安全带扣好,一边说:“你信不信,宋坤一定会查我的车牌号。”   谭既来按住他扣安全带的手,认真道歉:“对不起啊,老宋平常不这样的。”   “是吗?”李则安笑,“嘉河很早之前就吐槽他有……”   有职业大病。   谭既来:“他恰好是抓捕陆瑶他爸的警察,这案子他经手了部分,所以特别敏·感。”   李则安:“不用解释,警察保持警惕性和敏·感度是好事。”   他说完启动,半新的白色越野驶出停车位。   交停车费时,李则安看了眼电子屏显示的车牌号,又笑:“如果他哪天告诉你,我这车是车行租的,千万别惊讶。”   谭既来控诉:“骗子!”   停车场里,宋坤目送他们先走,记下车牌号。   他拿起手机,准备请同事帮忙调查。   副驾老田懒洋洋的,见状伸手按住屏幕,拖长尾音:“你干嘛啊宋警官——”   饭桌上胖周是真憨,老田是故意搅局。   宋坤皱着眉:“你不懂,老坛这段时间……”   他没说下去,叹了口气。   老田:“我怎么不懂,我阅人无数,李涛人挺好的。”   “你是阅人无数吗?”宋坤笑,“你特么是阅女无数。”   老田:“我也阅过男的。”   宋坤:“卧槽?”   老田:“逗你玩的。”   最终宋坤暂时被老田安抚住,毕竟李则安从头到尾都很正常,他强行调查,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一点四十,七个人在密室逃脱的店重聚。   这是一家新开的网红店,非常火爆。   大堂的灯光明灭幽暗,背景音阴森诡异,煞有其事。   一进门大家就看到立着的一排宣传板,有各种主题可以选。   胖周问:“我们是哪个来着?”   宋坤伸手,指关节“当当”敲了最后一块板:“《湘西鬼府》。”   几个人围过来看了眼。   老田“嘶”一声:“我的天,新手进阶烧脑,这个是烧脑。”   马微:“本主题含有恐怖元素,惊悚等级5。”   她说完紧张地看着宋坤。   宋坤手支着宣传板,笑:“嫂子别怕,周哥在呢。”   马微横了胖周一眼,不满:“他在有什么用?”   宋坤:“他跑得慢,鬼先抓他。”   胖周:“……”   老高又开始文绉绉:“真玩这么个吗?孟子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宋坤:“钱已经交了。”   老高撸袖子:“老夫聊发少年狂!”   安抚住这几个,宋坤回头看着一语不发的谭既来李则安,问:“你俩行吗?”   谭既来:“会不会很吓人啊,我胆子小。”   宋坤:“肯定有点,但是……”   他看了眼李则安的身板,比自己都精悍强大:“涛哥会保护你。”   “李涛”:“我也害怕。”   宋坤:?   七个人签了免责协议,工作人员又叮嘱几句不能殴打npc之类的注意事项,就把他们带去了相应的主题馆。   “吱呀”一声,工作人员推开布满蜘蛛网的红漆大门。   一个阴森森的女声环绕众人,幽幽响起:“欢迎来到湘西鬼府。”   “你们是过路的旅人,误入一片森林。”   “夜里风雨交加,你们看到远处有一座大宅院。”   “为避风雨,你们走了进去……”   灯光忽然变暗。   背后又是“吱呀”一声,红门在瘆人的音乐中缓缓关闭。   “老周……”马微闭着眼睛,“我全程不睁眼了啊,你带着我走。”   胖周也闭着眼睛,向宋坤的位置摸索:“老宋,我也不想睁眼,你能带着我们俩吗?”   宋坤:“……”   他慢慢适应黑暗,努力看清面前的事物,然后发现身边的老田和老高也闭着眼睛。   宋坤好笑地抓后脑:“不至于吧,你们怎么都不睁眼,那能有什么游戏体验?”   众人异口同声:“不想要游戏体验。”   宋坤无语。   他认命地拨开众人,准备去前面带路。   然而无意间,他瞥见最旁边的两个人面无表情,麻木的看着鬼府里阴森惊悚的布景。   宋坤:“……你们俩胆子挺大的嘛。”   *   作者有话要说:   众人:好可怕!   来安:新手村! 第70章 酌情   俩人闻言,开始“害怕”。   谭既来抓着李则安的袖子:“卧槽好吓人啊,墙上是血吗?”   李则安闭上眼睛:“不知道,我不敢看。”   宋坤:“……”   演技好差。   他带头摸索着往前走,众人一个接一个,像老鹰捉小鸡那样排好队形。   谭既来和李则安跟在最后面,闲庭漫步……   渐渐的,大家试探性睁开眼睛,开始体验游戏。   鬼府上下被灯光打的只剩黑红两种颜色,确实有点吓人。   黑的地方跟黑洞一样啥都看不见,是还没开启的未知空间。   红色部分是大家所处的位置,那光很恶劣地从头顶照下来,落在人脸上血红一片。   阴影的形状又巧妙地像骷髅,导致胆子小的几位都不敢互相对望。   很快众人发现院子右手边有一口井。   井上方有微弱的红光,明显在指引他们过去。   宋坤大着胆子率先往井口凑,光线隐隐约约,看不太清。   等他凑近到一定距离时,灯光骤然变亮,一张巨大的惨白死人脸出现在井里。   “卧槽!!!”   宋坤中气十足地大吼一声。   后面的人压根儿啥都没看见,但是被他惨叫吓得半死,跟着哭嚎。   一时间鬼府院子哭天抢地、撕心裂肺。   马微吓到蹲在地上,差点儿把胖周裤子扯下来。   胖周一手拽着裤子,一手拉着马微的胳膊。   老高和老田彼此紧紧相拥,都疯狂地想往对方怀里挤。   队伍最后面的谭既来和李则安对视一眼,走过来问:“怎么了?!”   宋坤捂着胸口:“我草他妈的,开局就是个死人——”   俩人往井里一望,看到一具男尸泡在水里。   他半闭着眼睛,露出一点黑眼珠,嘴角上勾,牙齿像动物一样尖尖的,皮笑肉不笑。   因为泡得时间很长,整个人发白,膨胀了两号,所以脸特别大,死相贼清晰。   谭既来扫了眼,又看着双手叉腰低着头喘粗气的宋坤:“警官先生,你也怕死人?”   宋坤艰难抬头:“正常的我不怕……妈的这个过分了……”   李则安:“还有更过分的。”   宋坤声音紧绷:“什么?”   李则安:“他睁眼了。”   宋坤回头,恰好撞见这具尸体眼睛瞪的浑圆,目光发直,干笑着看着自己。   “卧槽!!!”   宋坤惨叫着后退,撞到胖周软绵绵的身体上。   胖周正肝胆俱裂,忽然感觉什么东西贴上自己,嗷嗷尖叫对着那东西就是一阵猛打。   马微老田和老高闭着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哄而散。   他们都闭着眼睛,伸着胳膊往前摸索着逃命。   谭既来嘴角一抽,想到什么,低声:“讲道理,他们更可怕一点。”   李则安笑了下。   就在大家哭天抢地时,忽然狂风大作,灯光骤然变得更暗。   风声中夹杂着轻灵的风铃声,这下谭既来天灵盖也麻了,“卧槽”了两声。   他下意识伸手去找李则安,在半路撞进他的手心。   就像山洞里那次一样,两个人在黑暗中双手相扣。   谭既来有些恍惚。   明明是两个月前的事儿,却觉得过了很久很久。   周围是吓死半死嗷嗷狂叫的朋友们。   谭既来在嘈杂中低声问:“你记得我们第一次牵手是什么时候吗?”   “记得,”李则安避开一阵尖锐的吼叫声,笑,“我让你抓我衣服带子,但你非要拉我的手。”   谭既来:“……”   是这么回事么?   他甩掉某些人的爪子,几步过去分开还在打架的宋坤和胖周。   “停——”   谭既来大喊。   难得在鬼府听到这么正气冷静的声音。   感觉就是鬼来了,都得听他号令。   恐怖的氛围瞬间被驱散大半。   大家睁开眼睛,看到谭既来大步流星走到井里,伸手把那玩意儿薅出来,东翻西翻。   井里的人偶上半身做的很标准,下半身非常草率,就一条扁扁的铁丝固定支撑,导致他整体看起来像支大号雪糕。   “他”被掀在地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在谭既来手里,从诡异变得滑稽。   一圈人都傻了。   宋坤西子捧心,目瞪口呆:“卧槽你在干嘛?”   谭既来掏着那东西的上衣口袋,理所当然:“看看有没有什么提示?”   他翻了一圈,无果,又把这东西放回去了。   因为是橡胶制品,富有弹性。   谭既来在塞回去的时候有些粗暴,导致“雪糕”与石壁摩擦,发出一声悠长的“噗”声。   老田“啧”一声:“老宋他放屁了,你快叫啊。”   宋坤:“……”   什么玩意儿!   李则安摸了下尸体的眼睛,解释:“有个微型电机。”   谭既来拍了两下手,抖落灰尘:“他身上没有道具,应该只是个玩个氛围。”   李则安:“也不算,他眼睛一直看着右边。”   这只“雪糕”的眼睛,确实以一种极致的角度,盯着右边。   如果是人,眼睛肯定酸炸了。   谭既来张开手掌,按住尸体脑袋的天灵盖转动。   无论他怎么扭,这家伙的眼珠一直死死盯着某个位置。   隐约是一截回廊。   谭既来招呼大家:“这边。”   他说完把这玩意儿再次扔回井里,跟李则安走在前面带路。   他们走一步,头顶的灯亮一盏。   偶尔谭既来还会扭头,露出侧颜。   他眼睛弯弯,笑的很开心,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身边的人听了几句后,伸手摩挲他的后脑,然后又滑到肩头,把他搂近两分。   红色灯光勾勒两个紧贴的身影。   身后众人看的出神。   他们不像是在湘西鬼府,而像是参加一场盛大的古风婚礼。   今晚洗完澡,谭既来擦着头发出来时,李则安晃了下手机对他笑:“嘉河发来消息,宋警官跟我们散了后,第一时间回警局调查我。”   谭既来握着毛巾的手停滞,无奈:“带你去之前,我有想过这个时间节点,他可能会比较敏·感……但我没想到这么夸张。”   两个小时的鬼府历险记,宋坤还在找各种机会试探李则安。   直到某个机关触发,一直红色的拳击手套直扑他胸口,而身边的化学家在他格挡之前,伸手稳稳握住后,宋坤足足盯了他半分钟。   他不仅是警惕试探的问题。   他,一个货真价实的刑警,想报警……   李则安拇指滑动屏幕界面:“还有小惊喜。”   谭既来嘴角微抖:“他也调查我?”   “嗯,”李则安“嗒”一声锁屏,忍俊不禁,“据嘉河说,相比我,他目前更关注你。”   谭既来嗤笑。   半晌后,他又开口:“还不是为了帮你分担压力。”   密逃剧情高·潮时,他们七个打开封印的后院,放出一大波僵尸——复盘时工作人员这么介绍,但其实当时就两个扮僵尸的npc跳出来。   尽管到了后半程,大家都适应了很多,没有刚开始那么紧张恐惧,但是在幽幽开启的大门和刻意惊悚的音乐的配合下,那俩骤然出现的npc还是把胖周马微等人吓了一跳。   宋坤也毛了两秒,后退一步。   然后他回头去观察李则安,不出意外地发现,这兄弟一如既往地淡定。   宋坤嘴角轻微发抖。   这心理素质有些过于硬核,完全不像正常人类。   他躲开npc的攻击,问:“你胆子为什么这么大?你常玩鬼屋密室?”   李则安摇了摇头。   宋坤眯了眯眼睛,看样子几乎想放弃游戏,即刻拎着他盘问。   谭既来适时说了句:“主寓.研正离要是太假了。”   宋坤:“什么太假了?”   谭既来:“僵尸啊。”   宋坤:“……真的什么样?”   “你问真的?”谭既来眼珠向上转动,仔细回想,“真的僵尸全身恶臭乌青,眼睛混浊猩红,皮肉上会沾有黄色的尸液,交错着黑红的血痕。他们伸着胳膊,也不是像npc扮演的那样随便甩动,而是根据气味在寻找……”   大家都凑了过来,包括那俩npc,也在远远观望。   宋坤:“寻找什么?”   “寻找……寻找你的脖子!”   谭既来陡然放大音量,对最文气的老高下手。   老高弹起来,“嗷”了一声。   落地之后,他呲牙咧嘴:“我草泥马你他妈有病啊。”   老高也无师自通学会了骂娘。   谭既来折腰道歉。   成功通关后,七个人回到人间。   取回私人物品时,谭既来刚输了密码打开柜门,一只手就伸过来按住。   他顺着看过去,心里有所准备。   果然是宋坤。   宋警官微笑:“谭既来,我们聊聊吧。”   谭既来:“聊晚饭吃啥?”   “少跟我兜圈子,你描述的僵尸,与正常人去世7天后的特征高度相似,”宋坤非常严肃,“你得交代清楚,这些事哪里知道的?”   谭既来:“看法制频道,看文艺作品……或者我瞎编的咯。”   宋坤按着他柜门的手开始用力,咬牙切齿:“谭既来,你现在糊弄我可以,哪天你进了警局,警察真问话你也打算这么说?”   谭既来撑着储物柜弯腰,笑的无奈:“好端端为什么要问我话?”   宋坤靠近一步,压低声音:“你到底有没有,你起码告诉我一声,让我心里有个数。”   谭既来被他真诚感动到,没事都想编几件……   “宋警官是在盘问吗?”李则安拍拍谭既来的肩膀,自然地把他挡在身后。   宋坤个头儿没有对方高,通关刚刚一局游戏,他也意识到自己论身手也够呛能比他强,当即竖起神经:“怎么了?警察有权力在任何地点任何时间,对可疑情况进行盘查。”   李则安点了点头:“我们当然配合,但是您得出示下证件。”   宋坤“哈”了一声:“我还得出示证件?谁不认识谁?”   李则安看着他。   宋坤很快意识到对方根本不是在要证件。   他只是找个正当的理由回避调查。   他要是以朋友的身份,谭既来没义务配合。   他要是以警察的身份,按照流程真必须出示警官证。   宋坤皱眉,谁出来跟朋友聚餐带警官证?   时钟指到九点。   李则安跟黄嘉河交待清楚,抽了浴巾去卫生间。   老房子里还是二十年前的古董热水器,那个年代的东西,质量确实够坚·挺。   唯一的缺点就是容量少,一个人洗完——尤其谭既来洗澡费水——必须重新烧一会儿,才够下一个人的。   这周试供暖,屋子里暖气很足。   谭既来在暖意中懒得吹头,仰靠在沙发里看电视。   电视正播放着一档装修节目,他一边看一边随手记灵感。   记着记着,   谭既来心情又开始低落。   二月李则安就要走了。   他走了之后,这房子就动工装修,全部交给自己打理。   他烦躁地甩了下纸笔,六棱的铅笔“呜噜噜”在桌面降速滚动。   而那张a4纸飘飘荡荡,“之”字型落到地面,擦出轻轻一声。   十几分钟后,浴室门打开,蒸腾的白汽夹着温暖的香氛翻涌出来。   李则安走了两步,看了一眼瘫坐在沙发上满脸不愉快的谭既来,捡起地面的纸:“怎么了?”   谭既来抬了下眼皮,闷闷不乐。   李则安坐过来,手指钻入谭既来微微潮湿的头发,对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到底怎么了?”   谭既来沉默很久,摇头:“没什么。”   这些事并不是第一天出现。   他知道他的问题李则安也给不了他答案。   下一个任务要去哪里,去多久,会不会很危险?   甚至还有更深层的、让谭既来一想心脏就狂坠的问题……这所有的不确定性,没人能回答。   李则安轻轻摸着他的头:“你不高兴我把你一个人留下。”   谭既来“嗯”了一声,抬头问:“有没有可能不走?”   李则安手停在他后脑,安静抿嘴。   客厅弥漫一种陌生感。   老旧钟表的秒针一下一下地跳动,制造着恼人的噪音。   十几下后,谭既来不着痕迹地推开他的手,站起来:“好困,我想睡了。”   李则安也起身:“好,早点休息。”   他说完后,又低声迟疑:“明天还去家具城吗?”   他们原本计划明天去逛家具城,了解下行情。   如果时间充足,再选选设计师,聊聊方案和理念。   谭既来听到这个问题,不耐烦:“我说不去了吗?”   他语气稍微有点重,李则安察觉到他本就不算上佳的心情,变得更加差劲,轻微地手足无措:“没有,我就是……”   他解释不下去,后悔不该问这个问题。   谭既来瞅着墙上聒噪的表:“明天先去看时钟,我要把这个表换了,太吵了。”   李则安点头:“明天去挑,你喜欢什么,就换什么。”   他弯腰关电视,又收了两个人的手机,转身的时候谭既来还在盯着那块表。   李则安把手机塞进睡衣口袋,说:“你觉得吵的话,我现在把电池拿下来。”   “不是,”谭既来回头,一脸错愕地问他,“你刚刚洗澡洗了多长时间?”   李则安:“没注意,十几分钟?”   谭既来:“你们不是洗澡只允许洗三分钟吗?”   李则安被问懵了:“什么?”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都充满了疑问。   “咔咔”转动的秒针走了几下后,李则安恍然大悟:“哦你是说军训的时候,那会儿教官严格,确实这么规定的……但其实全班都做不到,后来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太过分就算合格。”   谭既来眼珠一转:“之后呢?你们的工作没这方面要求吗?”   李则安匪夷所思,更想追问他几句,但最后还是压下自己的疑问,老老实实答:“没有。”   谭既来垂下眼睛。   原来是这样。   他真的够笨,洗澡限时三分钟的说辞都会信。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他明明是担心自己一个人在房间会害怕,想尽快洗完出来陪着自己,又不愿意增加心理负担,所以才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谭既来半晚无名的火气,一下子被浇灭。   李则安看他半垂眼皮一脸怅然,问:“为什么这么问……”   他的话没有问完,面前的人已经伸手穿过他的腰,贴进他怀里。   还带着若有若无潮气的头发在他鼻尖轻蹭,一呼一吸都是好闻的味道。   李则安伸手环抱回去,摩挲他的背:“你今晚奇奇怪怪的。”   某些人脾气来得飞快,去得又莫名其妙。   谭既来闭着眼睛,很熟练找到他的下唇,含含糊糊说:“算了,我大度,不跟你计较。”   客厅除了两个人的呼吸,只剩下那只古董般的钟表在“嗒嗒”走时,刻板得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此刻这声音在谭既来耳朵里,又神奇地不再吵闹,变得悄悄。   夜深人静,空气中又是诱人的香味儿。   没多久李则安推开他,眼里泛着雾气,吃力地说:“不行……孟桐说三个……”   他的话又一次被谭既来执着的吻打断。   谭既来伸手把他按回沙发,低声:“孟老师说,酌情。”   李则安拧着眉心:“酌情也不行,这才半个月。”   谭既来嗤笑一声:“酌情的意思是,你不需要。”   两个人之间,总有一个人更任性。   谭既来是那个更任性的。   屋外是凛冬将至,北风呼啸。   屋内在暖气的烘烤下,温暖如春。   李则安扣着谭既来的手,在拥抱和亲吻中混乱地想起前几天的傍晚,他去超市买菜。   回来的时候,院里几个半大的孩子从他身边欢快跑过,就像小时候的他那样无忧无虑。   他抬头,厨房窗户透着温暖的光。   那一瞬间,时间像是拉回二十年前。   家里有人,在等他回家。   他伸手扣住谭既来的后脑,轻轻地摩挲。   谭既来头皮有点麻:“怎么了?”   他眼角有点潮湿,哑着嗓子低声:“没什么……”   好爱你而已……   终于谭既来闹够了,心满意足地笑着看着沙发角落里眼睛和皮肤都发红的人。   然而下一秒,他被那个人腾空抱起。   等反应过来后,他已经被扔到卧室的床上了。   谭既来顿时紧张起来,完全不像折腾别人时那么洒脱。   他伸手挡在两人中间,急了:“不行,孟老师说得三个月。”   李则安脸上的红还没消退,声音很低地“嗯”一声,轻轻说:“我只是想抱抱你。”   他伸手穿过谭既来脖子,把他勾到怀里,低头在他额角落下一个吻。   谭既来眨了眨眼,也抬手环抱住他。   他靠在李则安怀里,听见他胸腔里的心脏在有力跳动。   谭既来无声地笑。   这颗心,是他的。   玩了一天本来就累,卧室又没有开灯,不一会儿谭既来迷迷糊糊睡着了。   他隐约感觉到身边的人帮他脱了睡衣,小心翼翼送到被子里。   他伸手勾着对方的脖子,无意识地“哼唧”两声。   对方摸了摸他的头,低声:“晚安。”   *   作者有话要说:   六级考的emmm,出来之后跟室友讨论是鸽子还是企鹅。   我坚信是鸽子的原因是中间有段描写说“人们发现baby pigeon is tasty”,那不就是乳鸽嘛~~ 第71章 心疼   11月中下旬起,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12月初某个北风凛冽的傍晚,还飘了些雪花。   这是今冬第一场雪。   俩人临时起意,晚餐去了一家很火的火锅店。   那家店在商场里,人满为患。   两个人一人一杯柠檬水,坐在店外的凳子上老老实实等号。   李则安翻着手机,发给他两个链接,说:“设计师的三个方案都给了,你看看喜欢哪个?”   谭既来看都没看,咬死:“灰调那个。”   李则安喝了一口水,很无奈:“灰色系能好看吗?”   谭既来踩一捧一:“总比黄的好。”   前些天,他们精挑细选,最终定了一家评价很好的个人工作室。   然而在跟设计师聊方案的时候,俩人各执一词。   谭既来喜欢现在超流行的灰调轻奢,觉得又时尚又高级。   李则安觉得房子小,并且老式户型客厅居中,没有直接的采光窗户,室内光线一般,因此担心灰色装完之后整体空间会很压抑,想选明亮一点的黄色或奶白色系。   谭既来撇嘴,怼他:“现在就是黄灿灿的,有什么装修的必要?”   李则安被他的胡搅蛮缠搅得又好气又好笑,无力争执,问设计师:“我们定灰色系的话,光线问题能解决吗?”   设计师是个四十上下的男人。   他的专业素养告诉他,现在流行的灰调装修确实不太适合这套老房子。   然而他又很有眼力见地发现,这家客户的大小事宜,都是小一点的那个男生做主。   审美这种事,客观中充斥着主观因素,没有绝对。   他们设计师,即使有些想法,也得首先尊重客户的需求。   所以他认真想了想,说:“色彩天然具有不同属性,如果从对比的角度来看,灰色系很难比黄色系显得更亮堂。但就灰调本身而言,也分很多种。这套的话可以采用浅灰,再增加一些亮色设计点缀,完全可以。毕竟是南北通的房子,前后家属楼也不高,无遮挡,采光不会受影响。”   谭既来歪着头笑眯眯:“我就说可以吧。”   李则安看着他的笑脸,投降同意。   但是在最后的交定金的时候,设计师良心又过不去,握着李则安的手说:“一般确定基础风格和配色后,我都会做两种不同的方案供客户选择。你们这套房子,我帮你们加一种吧。”   谭既来刚想道谢,就听见设计师说:“加一种温馨一点的。”   温馨?   那不就是暖黄色系?   火锅店的店员叫到他们的号,俩人跟着引导坐到热闹的大厅。   点完餐,很快满是红辣椒的金色铜锅就被端上来。   等锅开的时候,谭既来把三个方案都翻了一遍,三个都设计的挺好的。   哪怕是他一开始很抵触的黄色系,也跳出了俗套,干净清爽。   牛油沸腾,李则安在咕嘟冒泡的汤底里涮着毛肚,问他:“喜欢哪个?”   “我承认黄调那个也不错,”谭既来很纠结,“但是我还是想要浅灰。”   李则安把烫好的毛肚夹到他盘子里:“那就浅灰。”   谭既来蘸着油碟,满口爽脆,嘟囔着:“可是你不喜欢。”   李则安又下了四颗手打牛肉丸,笑了笑:“也没有,灰色那两个,设计师都设计了跳色,细节处又运用玻璃和金属,很精致漂亮。”   谭既来心满意足。   京味火锅的灵魂在于原汁原味和醇香的芝麻酱,川味的火锅的灵魂在于香辛的锅底,就是过瘾。   谭既来被辣的不行,狂吸冷空气,灌了一大口酸梅汤,然后又卷土重来。   他埋头苦吃的时候,对面人的手机又响了几下。   李则安拿着手机站起身,说:“这里太吵,我出去接个电话。”   谭既来吃饭的动作瞬间僵住,抬起的眼里满是不安:“怎么了?”   李则安人际关系非常简单,他的电话基本都是工作相关。   但他现在在休假,为什么还会找到他身上?   李则安觉察到他的紧张,连忙解释:“是谭斌找我。”   谭既来皱着眉:“他找你干嘛?有案子吗?”   李则安看着聊天记录,也拿不准对方突然找自己是要干嘛:“不知道,他神神秘秘的,非要打电话说。”   他刚说完,手机又开始震动。   谭既来扫了一眼:“去吧,去接电话。”   李则安喉结滚动,飞快说:“你等我会儿,我马上回来。”   他离开火锅店接电话。   谭既来坐在桌子前,目光发直,盯着面前持续沸腾的牛油锅。   飘出来的白烟带着辣气,看的久了,熏得人眼睛酸疼。   期间店员过来了一回,帮他加了汤,暂时压制住辛辣的烟火。   他向外看去,穿越一店顾客的脑袋,能看到玻璃墙外有个人站的笔挺。   明明触手可及,他们日夜在一起。   但是谭既来克制不住患得患失,好像眨一下眼睛,那个人就不见了。   五分钟后,李则安挂断电话。   他带着笑回来,问:“谭斌邀请我们去美国,你有兴趣吗?”   结案后,谭斌和左伊很快离境。   他们也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假期,尤其美国不调休,圣诞节假期并不侵占正常的年假时间,谭斌加起来两个月不需要工作。   骤然从极度忙碌变成极度清闲,谭斌在家躺了两天就受够了。   他呼朋引伴,邀请整个暗线小组一起去他家玩。   谭既来也是现在才知道,谭斌他爹搞IT的,公司市值九位数,还是美元。   这个骂骂咧咧的小寸头,竟是位货真价实的超级富二代。   他从李则安手机里看到谭斌发来的照片,什么七室四厅的山顶别墅,棕榈树下的私家泳池,还有车库里一排五颜六色的超跑,顿时大手一挥,拍板决定:“去!必须去!”   有钱人攒局,摆明包吃包住包享受。   不要钱的纸醉金迷,穷奢极欲,谁不去谁傻子。   谭既来被金钱迷了心窍。   李则安被他放光的眼神逗笑。   他们跟谭斌商定,春节之后去找他。   年前虽然可以,但是如果年前飞走,谭航和姜淑云肯定会奇怪——期末的日子,你去美国玩?   毕竟这两口子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的儿子干嘛的,还以为在学校乖乖读哲学。   跟设计师扣过几回设计细节的时间,十二月飞也似的过完。   崭新的一年的第一天,两个人去看望陆瑶。   她的案子已经判下来,七年有期徒刑。   隔着玻璃打电话的时候,她很感谢谭既来和孟桐愿意写谅解书,尽管私人谅解书对严重刑事案件来说,能起的作用十分有限。   但她说如果表现的好,可以狱中减刑,三十岁之前她肯定能放出来。   那会儿她还不大,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探监时间过后,他们去秦教授家吃午饭。   秦教授家所在小区也是个家属院,非常大,交错着不同年代的建筑,布局稍显混乱。   尤其小区内部的道路,跟北方横平竖直的修建习惯完全相反,弯弯绕绕。   车子在其中钻行,不一会儿谭既来就辨不清方向,震惊李则安居然没有迷路。   老小区没有固定车位,李则安放了电话号码,带着谭既来上楼。   见到俩人一起来,秦教授“嗬”一声:“你又跟着来了?”   隔三差五,秦教授喊李则安来吃饭。   每一回,他都带着谭既来。   谭既来摊手:“给孟老师卖命,他也不包吃,我只能来啃老了。”   秦教授回头,瞪着沙发里正在看电视的大外甥:“听见没,小谭的饭费你得出。”   谭既来伸头,发现他一个半月不见的导师歪在沙发里吃薯片。   听见秦教授喊他,孟桐丢下黄色包装袋,抽了张纸擦手:“跟我结的着么?又不是我的人。”   秦教授一巴掌呼过去:“不是你学生啊?”   孟桐被打疼了,倒吸一口气:“是是是……”   秦舅妈听见客厅的动静,伸出脑袋喊:“小谭来啦?”   谭既来应一声,换了拖鞋去厨房帮忙。   几个小孩中,秦舅妈最喜欢谭既来。   孟桐在家又懒又馋,从来不帮忙分担家务,十分刁滑。   李则安话很少,会很懂事地默默帮忙,但秦舅妈宁愿他不懂事一点。   只有谭既来,话又多又密,性格也好,在她做饭时插科打诨,哄的她春风满面。   就比如现在,谭既来明明在客厅就闻到了鸡汤的味道,钻进厨房又故意吸吸鼻子,一脸期待:“哇好香啊,您炖的鸡吗?”   肯定是啊,垃圾桶里明晃晃团着三黄鸡的包装袋。   秦舅妈一无所察,很兴奋地揭开砂锅盖子,给他展示:“对,我十点去超市买了只土鸡,焯了水后在砂锅里炖了一个小时,除了两块香菇,什么都没放,是不是特别香。”   谭既来点头:“嗯!超级香!真的绝了!”   孟桐溜达过来,懒洋洋说:“香什么香啊,店员卖了她只公鸡,好喝才怪。”   谭既来是真不懂做饭,不耻下问:“公鸡炖汤怎么了?”   孟桐弯腰拎起垃圾桶里的包装袋:“煲汤都是用母鸡,汤鲜,你看这鸡的生产日期,明显是临期产品,店员坑她不懂,还卖的特别贵。”   秦舅妈对着孟桐轻翻白眼,说:“什么叫店员坑我不懂,超市那都是明码标价,谁还能坑我吗?这种散养的土鸡本来就贵,但是对身体好,不像那种激素喂起来的,小孩吃了早熟。”   八百年前辟过的谣言,在中老年人群中依旧生命力旺盛。   谭既来努力憋笑,孟桐直接笑出声:“早熟?我们都二三十了怕什么早熟?再说超市您也得区分一下,这种就是私人卖家租了超市的柜台,店员不管你炖汤还是辣子炒,统统推销最贵的,或者推销快过期的。您今儿运气好,两个全占了。”   秦舅妈说一句被顶一句,闷闷不乐。   谭既来抱臂悠悠问:“孟老师,您这么懂怎么不去买菜?”   “……”孟桐心虚,“一码归一码,我提醒舅妈买东西注意别被骗了,总没错吧。”   秦舅妈在谭既来的帮助下,找到口子宣泄:“那是因为他早上睡到十一点才起,醒了也就只知道吃零食看电视。”   孟桐:“我连着加班加了一周,睡个懒觉怎么了?”   谭既来:“舅妈买菜做饭很辛苦了,买只公鸡炖汤怎么了?”   孟桐:“……”   秦舅妈:“就是。”   跟李则安坐在客厅剥蒜的秦教授听他们吵嘴,也说:“光吃不干的人,没资格挑剔。”   孟桐没趣地挠头:“我也只是提醒一下,费劲做了饭,差在食材上,多可惜。”   秦舅妈不安地看了眼她的砂锅。   谭既来又吸了下鼻子:“不差啊,真的好香!我一闻这味道,瞬间就饿了,恨不能先来一碗。”   秦舅妈眼神一亮,立马拿勺子:“饿了吧,你们年轻人早上都不吃早饭,捱到中午肯定饿了,我先给你盛一碗。”   谭既来一边推辞,一边接过碗,靠着门框吸了一口。   “嗯!”谭既来满脸幸福,转头对李则安说,“快快快,你来尝尝,特别好喝!”   李则安剥完手里白嫩的蒜,走过来就着碗边喝了一口。   他在秦舅妈充满期待的目光里,学着谭既来平常眼神一亮的样子,点头肯定:“嗯!非常鲜!”   秦舅妈有了人站台,腰杆儿更硬:“是吧,尝了都说好,就小桐毛病多。”   孟桐扶了下眼镜:“真好喝啊?我也没吃早饭,给我一碗尝尝?”   秦舅妈护着她的锅,没好气:“你等开饭吧。”   孟桐:“……”   炒菜的时候发现家里没有酱油了,秦舅妈打发孟桐去门口超市买点回来。   孟桐拽着家居服的裤子:“我还得换衣服,怪麻烦的。让谭既来去,他方便。”   秦舅妈晃着锅铲:“让小谭去合适吗?再说咱们院儿这么绕,他迷路了怎么办?你怎么就这么懒。”   孟桐叹气:“我真的好累。”   秦教授:“你每天都累。”   孟桐磨磨叽叽懒得动,求助地看向谭既来。   谭既来假装看不见,还伸手捞了一包他的薯片。   孟桐总算没敢磨李则安,认命地换了衣服去买酱油。   他走了之后,秦教授和秦舅妈在厨房忙活,把两个孩子推出去休息。   谭既来吃着薯片,趴在阳台居高临下,看着孟桐在小区错综复杂的道路里穿行:“难怪你们俩在鬼森林不迷路,从小练出来的技能啊。”   李则安笑了笑:“小时候没这么多楼,其实还好。那几座高楼,05年左右盖的。10年后,这个院又跟隔壁两个小区合并管理,所以才显得乱七八糟。”   谭既来奇怪:“你不是02年就离开京市了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李则安微眯眼睛,又眨了几下,轻声说:“我每年回来扫墓时,都会悄悄看看舅舅和舅妈。”   谭既来想起相认那一晚,秦教授和秦舅妈欲言又止。   他们想问李则安为什么18岁就回了京市,却一直不来见他们。   他们还想问小李则安到底为什么执意跟奶奶生活,是不是他们哪里做得不够好。   又或者如果不是恰好在房子里撞见,李则安是不是永远不打算让他们知道他是谁。   就像在鬼森林里似的,舅甥两个面对面相处两天,却是陌生人。   这些问题,问的尴尬,答案也可能很尴尬。   所以到了最后,谁都没提,任由这根刺扎在中间。   谭既来能感觉到,现在秦教授还有秦舅妈对他都比对李则安熟络。   他们对李则安,像面对一只性格冷淡的小刺猬,不知道该怎么疼爱。   以至于11月份第一次喊他来吃饭的时候,他们都不确定小刺猬会不会来。   但其实这只小刺猬,根本不冷,也没有刺。   他只是压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实际内心比谁都细都软。   谭既来伸手覆在他手背上:“傻。”   “是,”李则安坦然承认,慢慢说,“我不记得父母去世之前我是什么样子的人,时间太久,都模糊了。我只记得跟舅舅生活之后,相比于孟桐,我根本不会处理亲密关系。他会自然地舅舅和舅妈撒娇,会腻在他们怀里滚来滚去,会执着地索要昂贵的玩具,不给买就趴在地上耍赖,而这些我都不会,我一直都很乖很乖。”   他目光落到楼下买酱油回来的孟桐身上,眼睛微红:“就像现在,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跟舅妈顶嘴,习惯耍嘴皮子偷懒不去买酱油,还会在老两口忙碌的时候悠闲地吃薯片看电视……我很羡慕他,因为有人愿意宠着他。”   谭既来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不用羡慕别人……”   他本来想说“我会很宠你”,但想了想,他跟李则安之间,依然是对方包容宠溺自己更多。   谭既来开始难受,伸手抱住他。   怀里这个人,其实一直没什人疼。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写了一半,明天争取双更!! 第72章 新年   23年的新年在1月下旬。   除夕当天,恰好也是李则安27岁的生日。   过年前一周,谭既来收拾东西回家。   他本来想到家就跟爹妈坦白谈恋爱的事,但是每次话在嘴边,就是说不出来。   别的事还好说,唯独这件事,他完全无法预料如果爹妈知道自己找了个男生,会是什么状态。   纠结了好几天,就快到除夕,他决定先以朋友的说法,邀请李则安来家里吃饭,看看他爹妈对李则安什么态度和印象。   谭航姜淑云听说他要带朋友回家吃年夜饭,虽然觉得奇怪,但是也不反对。   毕竟过年讲究团圆,他们一家是团圆的,只要对方不介意,他们也无所谓添双筷子。   除夕那天下午,谭既来在楼下接他。   远远的,他看见李则安手里大包小包,提着好多盒年货走来。   “生日快乐!”   谭既来主动帮他分担,接过几盒,都挺沉。   李则安挑了轻的递给他:“谢谢,你拿这两盒吧。”   谭既来挺无奈的:“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跟他家缺年货一样。   李则安:“第一次上门,这是应该的吧?”   谭既来低声:“我跟我爸妈说的是同学,同学你带这么多东西……”   别家女婿都不见得送这么多。   李则安瞥了他一眼,悠悠解释:“前几天问你爸妈喜欢什么,你也不告诉我,我只能差不多的东西都来一份了。”   谭既来眼神在包装盒扫过两遍:“全是中老年产品……怎么没有给我的啊?”   李则安按电梯的手微滞:“给你的?”   谭既来挑眉:“你没有新年礼物送我吗?亏我还给你准备了。”   李则安:“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我现在去买。”   谭既来冷哼:“现在开门的只有超市,难道你送我只舅妈同款三黄鸡?”   电梯运行到11楼,“叮”一声向两侧打开。   俩人抬眼,发现谭航站在电梯门口。   “爸?”谭既来吓了一跳,连忙从李则安身边挪开,保持正常距离,“你怎么在这里?”   谭航暂时没发现两个人的异常情况,说:“你妈楼下超市团购的饺子醋到了,让我去领。”   他说完目光落到李则安身上,带着中年人特有的成熟笑容:“啊,这位就是小来的同学吧。”   李则安腾出右手:“叔叔过年好,我是李涛……”   因为谭既来爹妈跟他发小们都认识,为防穿帮,谭既来跟他爹妈说,来过年的朋友叫李涛……   谭航跟他握手,又看了一眼俩人手里的大包小包:“李涛你来就来了,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这也太客气了。”   “李涛”:“过年期间打扰您和阿姨,实在不好意思。”   谭航:“没事没事,小来都跟我们说了,你今年特殊情况没办法回家。”   谭既来怕聊爆了,按着电梯键催促:“好了先别聊了,一会儿电梯该下去了。”   谭航进了电梯,说:“我先去帮他妈妈拿个快递,小来,你记得给李涛倒杯热茶,人家这么冷的天过来……”   “知道了。”谭既来跟他爹挥手,又拉着李则安换拖鞋进屋。   姜淑云早听到外面的动静,笑着出来迎:“来了啊,小涛。”   李则安:“阿姨过年好。”   姜淑云看清他的样子,愣了一下:“小涛真帅啊,好像哪个明星……”   她想不起来,问谭既来:“像谁来着?”   谭既来仔细想了想:“不像谁吧。”   李则安是独一无二地好看。   姜淑云微皱眉:“像我年轻时的某个明星,还是认识的人啊……就在嘴边……哎呀我这记性也不行了……”   谭既来提着年货们快累死了,笑:“妈,人还站着呢,让人家进门行吗?”   姜淑云笑着瞪了儿子一眼,让开门看放两人进屋。   她同样感叹李则安带的东西太多,让谭既来去收纳,自己请客人坐在客厅,把盛满坚果和水果的果盘推到他面前。   她给李则安倒了杯热茶,问:“小涛,你一路过来冻坏了吧?”   李则安站起身接过茶杯:“还好,我开车来的,不冷。”   姜淑云惊讶地张嘴:“你开车?我听小来说你家不是京市的。”   李则安早就得到谭既来的指示,无论在他家听到什么都要肯定,于是点头说:“对对,车是工作单位配的。”   姜淑云越发好奇,抬头茫然:“工作单位?你不是小来的同学吗?”   谭既来远远听到,连忙跑过来扯淡:“他已经实习了。”   姜淑云“哦”了一声,看李则安没有多谈工作经历的意思,也没细问。   她知道自己在年轻人放不开,很贴心地把空间留给他们:“我锅里还卤着豆制品什么的,我得去厨房看火。小涛你跟小来随便玩,就跟自己家一样。”   李则安客气两声,跟谭既来一起目送姜淑云进了厨房。   谭既来冲他招手:“来我屋。”   他把李则安带到他房间,轻手轻脚关了门。   李则安打量着他的房间,看到他屋里东西堆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下脚的地儿。   床倒是干净整洁,不过猜猜也知道是姜淑云整理的,毕竟某些人从来不叠被子。   书桌上扔着电脑,还有些杨霍教授发来的外文材料,被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单词注释和思路笔记。   置物架上塞着好几个篮球,以及一些汽车的模型,被胡乱塞在直升机模型的螺旋桨之上,造型十分独特。   墙角的衣柜张着一条口子,李则安好奇地打开,结果铺天盖地的衣服砸了下来。   李则安:“……”   谭既来正在书桌里掏他准备的礼物,听见身后传来布料坠落的闷声,回头皱眉:“我好容易稳住的,你动它干嘛?”   谁知道你的衣柜这么特别。   李则安无奈地帮他收衣服,却被谭既来一把拉过来。   谭既来:“先看生日礼物。”   他神秘兮兮地递出一个小巧的盒子。   李则安接过,垫着分量猜:“项链?”   谭既了“嗯”一声:“但是做了很特别的设计,你肯定没见过。”   李则安打开,里面是一条非常亮的铜质项链。   项链的吊坠很特别,是一枚一元硬币大小的青铜片。   青铜片的表面被打磨得非常光滑,像镜子一样能清晰照出人的脸。   然而对着光细看,又能发现非常细微的凹凸起伏。   李则安翻转青铜片,看到吊坠背面刻了一个人名——Jerome。   李则安:“你的名字。”   谭既来:“你给我的名字。”   他说完拉出项链的链子,说:“我特意配的长款,你戴上试试看。”   这条链子真的很长,都不需要解搭扣,直接能套头戴上。   谭既来调整了一下吊坠的位置,心满意足:“刚好。”   那枚青铜片,坠在他心口。   李则安伸手想摸,被谭既来阻拦:“先别动,还有呢。”   其实李则安在博物馆见过,知道还有什么。   但他假装不知道,很配合地呆在原地,看着谭既来把屋子里的窗帘紧紧拉上,卧室一片漆黑。   谭既来拿起手机,按了手电筒,去照青铜片。   正常来说,强光照在镜子上,反射出来的光线肯定会聚成一个炽亮的光点。   可这个青铜片的投影,却清晰地把背面的“Jerome”投射出来。   谭既来看着墙上的字,很兴奋:“神不神奇?”   背面的刻字贴着心脏。   平静的表面暗藏玄机。   李则安伸手捞过他的腰,低声:“我很喜欢……谢谢。”   谭既来把项链全部塞进他的毛衣里,让他贴身戴着。   然后又不满,掌心摊平:“我的新年礼物呢?”   李则安垂下眼睛:“其实我有东西想送给你……再等几天,等我们去美国。”   谭既来不明白:“为什么?东西在美国吗?”   李则安没有回答。   年夜饭在谭既来的要求下,李则安掌勺。   谭航和姜淑云很不好意思,但谭既来坚持,李则安也不介意,就任由他们年轻人折腾。   期间谭航进厨房“视察工作”,浅尝了一口李则安做的松鼠鳜鱼,表情凝固了片刻。   谭既来很有自信地笑:“好吃吧。”   谭航回过神来:“哇,小涛大厨啊!”   他说完又低声:“比你妈做饭好吃多了。”   三个人在厨房窃笑。   可姜淑云耳朵非常尖,循声也钻进厨房。   她还没来得及拎谭航和谭既来的耳朵,就看到了李则安做好的菜,自愧不如:“喔!这摆盘真考究,小涛你是专门学过做菜吗?”   李则安:“没有,我学过画画,所以摆盘时会习惯性注意一下构图和色彩。”   “跟这个没关系,”姜淑云笑,“小来也会画画,你让他搞这些,他可不行。”   谭既来不满地轻哼一声,又把爹妈推出去看电视。   吃饭的时候,谭航开了一瓶好酒。   因为是过年,姜淑云也跟着喝了两杯,很快微醺。   她看着李则安,忽然问:“小涛,你姓李?”   谭既来莫名其妙看着他妈。   不然呢?   李则安也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姜淑云眼睛微眯,戳了下老公:“我想起小涛像谁来了,他像……”   谭航打断妻子的话,说:“还这么多菜呢,你辛苦一年,多吃点。”   尽管他已经在努力阻止,李则安和谭既来都敏·感地听出什么。   谭既来不安地捻紧筷子,低下头扒饭。   李则安轻轻问:“像谁?”   姜淑云笑了一声,说:“没什么,像我大学一位学姐的对象。”   谭既来更紧张了。   他妈学化学的,李则安妈妈是京大化学系副教授。   不会这么巧吧……   李则安也不太敢问,紧抿嘴角。   然而姜淑云用微凉的手背贴着自己的脸颊降温,自顾自地说:“我学姐人特别漂亮,是我们学校校花。她大学毕业后去了国外深造,读书期间在那边结婚生子。但她挺爱国的,博士毕业后选择回国教书。”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开心地说:“小来,你知道吗?你名字的灵感,也是来源于她。”   谭既来左手猛地扶住桌面,右手里的筷子“当当”两声掉在地上,满屋清脆。   “怎么了?”谭航察觉儿子脸色很不对劲。   谭既来屏住呼吸:“没什么……”   他弯腰捡起筷子,手撑着桌面站起身:“我去洗筷子。”   李则安:“给我吧,我去洗。”   谭既来抓着他的手腕:“不,你陪我一起去。”   姜淑云随手从旁边又拿出一双:“吃完饭再说呗,这不是有多余的。”   谭既来看着他妈,僵在原地。   姜淑云晃了晃:“拿着呀。”   谭既来麻木地接过筷子,艰难坐下。   他强行岔开话题:“春晚几点?听说今年语言类节目上了脱口秀,肯定很好笑。”   脱口秀是姜淑云最喜欢的综艺。   谭既来以为他妈思绪会被引导,结果姜淑云无视了他,跟老公交换眼神,“那年她跟她老公和儿子在公园划船,我们带着小来还遇到了,记得吗?”   谭航感觉到谭既来古怪地态度,恰好他也想避讳这个话题,正想跟着聊脱口秀。   然而姜淑云直接了当地问他,他只好说:“记得。”   说完又轻轻瞪了谭既来一眼:“你还记得吗?”   谭既来声音都在抖:“记得什么……我不记得……”   谭航和姜淑云一起笑。   谭航说:“就是你模仿电影站在船头伸胳膊,结果没站稳落水那回。从那之后你号称恐水,死活不学游泳,不记得了吗?”   谭既来脸色惨白。   很小的时候,他是落过一回水。   至于怎么落水,又怎么获救的,他印象非常模糊。   只是偶尔听爸妈提起经过,说当时隔壁船的叔叔跳到水里,把他托了上来。   他眯着眼睛,努力回想,似乎记起了船舱里一家三口的影子。   是他们吗?   谭航:“当时她丈夫把你捞到他们船,因为担心在水面交接不安全,回到岸上才把你还给我们。结果你拉着她家的小哥哥的袖子,怎么也不肯松开。”   姜淑云用力点头:“不过话说回来,她儿子是真可爱,又活泼又爱笑。我记得他笑起来时,眉眼跟他妈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鼻子嘴巴以及脸型轮廓非常像他爸爸,精致漂亮的像个小王子。”   她说完又跟谭航摇头:“不像咱们的小来,从小就皮,永远脏兮兮的,像个泥猴子。”   谭既来眼睛微微发酸。   他现在也像个王子,就坐在你们面前。   只不过不再活泼,也不太爱笑。   姜淑云放下筷子转动着无名指的戒指:“我那学姐结婚的时候,给我们老师寄了张照片。我跟你爸结婚那年,教师节一起去看老师,见到了那照片,所以我们的婚戒也选了跟她相似的款式。”   谭航说:“那会儿结婚基本都买黄金戒指,很少有人买素素的铂金款……他们夫妻审美很超前了。”   “听说国外都是买铂金的,他们都是海龟,很正常……不管怎么说,很好看,不是吗?”   姜淑云把戒指展示给对面两位,却猛地注意到李则安小指的戒指。   她没想那么多,还奇怪呢:“诶,她那只跟你的差不多……不过时间太久,我也记不清……”   李则安垂下眼睛。   餐厅的气氛诡异到极点,就连谭航都察觉到李则安的不对劲。   唯有喝的晕乎乎的姜淑云还在笑,拿起筷子又给李则安夹了个鸡翅。   把鸡翅放到他碗里后,她忽然难过:“只可惜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她……”   “妈别说了!”谭既来骤然大喊。   他无法预测、又大约知道他妈接下来会说什么。   尽管他知道姜淑云不是那种俗人,不会嚼人烂舌根。   但问题是,她每个字每句话都精准地扎在李则安心里。   姜淑云吓了一跳。   谭航搂住妻子,皱着眉轻轻责备:“小来你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谭既来飞快说了句“对不起”,站起身去拽李则安:“电影是不是快开场了?老宋他们该等急了。”   姜淑云莫名其妙:“你们不是十点的跨年电影吗?这才七点多……”   谭既来:“但是得早去取票。”   姜淑云张大嘴巴:“取仨小时?”   取票还是取经?   李则安覆住谭既来的手:“没事,坐下,我们把年夜饭吃完。”   没事什么?   他俩言行太奇怪,刺激地谭航神经竖起来。   他目光来回在他儿子和李则安身上扫过,突然间眼神一跳,盯住李则安。   对方很敏锐,几乎在下一瞬就感觉到他探究的注视,给出一个坦然的眼神。   谭航读懂了他的意思,立马后背发麻。   他难以置信,去看他儿子。   片刻他意识到他儿子所有古怪行为,是因为他知道。   姜淑云很崇拜这位美女学霸的学姐,所以在得知她儿子叫李则安后,给他们的儿子取名谭既来。   有关这位学姐的生平一切,他都听姜淑云一一转述过。   02年春夏之际,在北海公园,因为一场意外的落水,他们一家偶遇他们一家。   姜淑云在岸边从男主人手里接过落水的小谭既来,他抬头道谢时,觉得姜淑云确实没夸张。   夫妻两个气度平和,温文尔雅。   他们的儿子活泼可爱,还弯着腰,伸手摸了摸小谭既来的脑袋。   可就过了半年,这位学姐在国外杀夫案闹的沸沸扬扬。   姜淑云看到后,把报纸团成个球,扔进垃圾桶。   她笃定:“不可能。”   不管可不可能,有段时间,人人都在议论京大女教授杀夫一案。   就连他跟京大八竿子打不着的单位,也有好事者讨论。   他们后来每次抱着谭既来在公园划船时,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当年那次偶遇,心情变得不太好。   所以慢慢的,他们很少带儿子划船。   偶尔他们也会去想他们的小儿子,不知道怎么样了。   没想到时隔多年,他就坐在桌子对面。   谭航看着李则安,思考了很久,挂上个笑:“你们快去吧。”   姜淑云带着醉意,不满地嘟囔:“这么早,你让他们去哪儿啊?”   谭航说:“年轻人看电影之前肯定还有很多活动,早点去,别耽误开场。”   谭既来得到允许,连忙回到房间,随手抓了件羽绒服就冲了出来。   他匆匆跟爹妈打过招呼,拉着李则安离开家门。   外面正在飘雪。   今晚没有风,每一片雪花都是轻轻柔柔地坠落。   两人出了小区,漫无目的地在街边遛弯。   除夕夜里,大家都在家过年、团聚。   街头巷尾往日热闹如潮水般退散,放眼望去一片寂静。   谭既来在安静中,终于想明白为什么他觉得李则安妈妈眼熟。   因为他家尘封的老相册,有一张李则安妈妈毕业时跟他妈的合影。   小时候他翻相册,看过几眼。   后来长大,多年不看,于是仅仅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谭既来努力清了清嗓子,出口的话,依然有些含糊不清:“对不起啊……”   李则安摇摇头:“没什么对不起。”   一段真实发生的历史而已。   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注定,他们恰好溜达到北海公园的东门。   仿古的匾额有些年头,至少在他们都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已经挂在这里了。   “本来忘了,今天听阿姨说,隐约记起最后来玩那回,我爸是救过一个落水的小孩,没想到是你,”李则安驻足,望着谭既了的眼睛,“还好救了你。”   谭既来感觉他心情好了一点,笑了笑:“我得谢谢叔叔。”   又一笔救命之恩。   他挂到身边人头上。   谭既来又问:“Bug案结束很久了,阿姨的案子,前因后果都查清楚了吧?”   李则安点了点头。   二十年前,还是博士的秦英负责一个项目的研究。   后来她毕业回国教书,基本算是一个人在国内完成的。   这个项目非常难,几乎不可能被完成,她国外的partner本来都放弃了。   然而在听说她取得突破性成果之后,主动联系她,并敦促她申请了专利。   拿到专利号,以她partner为首的所谓团队,又提醒她成果可以应用到现代医学领域,并主动帮她联系了几家巨头公司。   她看着口口声声为了人类进步而投身科研的团队,把谈专利价格谈到天文数字,控制不住去想成品药物肯定是普通人无法负担和承受的。   但是那人已经被财富迷了眼睛,坚持如此,还把调研公司的调查和分析告诉她——只要价格维持在某个点,他们能获得最大利益。   最大的利益,是财富自由!   秦英看着国内患这种病的数据统计,又看着当年的中国。   二十年前的中国,并不富饶,能负担得起治疗费用的患病家庭,可能连千分之一都不到。   她想了很久,也跟丈夫商量过,最终在丈夫的支持下,仅以百万美元的价格授权给国内外两家公司,并换取了对成品药物的价格把控的权力。   国内的医药厂家是国有,非常顺利。   然而资本控制下的国外医药公司,和她疯狂的团队,都不愿意见到这种局面。   时任公司的高层暗示她的partner,只要秦英不在了,这个专利的实际控制,就归她的团队所有。   到时候他们协商解约,重新签合同,双赢。   秦英常年在国内,同伴很难找到下手的机会。   并且对她的谋·杀,必须非常谨慎,绝不能引起警方的警惕,否则就是竹篮打水。   在几个月的策划时间里,他经由那家医药公司介绍,联系到一个神秘的组织,确保不会被发现。   然后他又绕了好大一个弯,盗取他们博导的邮件,以老师的名义邀请秦英一家来玩。   兜兜转转,终于夏日酷暑里,他给了手下胖胖的硕士生一笔巨款,让他在游乐园下手……   这一夜的雪,越下越大。   他们漫步到故宫墙外,看着角楼红墙白瓦。   护城河结了一层薄冰,又盖了一层绒绒的雪。   顺着雪落下的方向抬头,谭既来看到深蓝的天空,洋洋洒洒。   他眯了下眼睛,想起八年前的除夕夜里,李则安一个人撑着伞,踏雪而来。   他抵着北风站在警局门外,无声请求9208给他一个机会,允许他亲手为家人翻案。   这么些年,不负所望,总算昭雪。   李则安说:“尽管翻案,但是这个案子,不能对外公布,原因你也知道。”   灵异骇俗,超脱认知。   谭既来对着他的眼睛,认真说:“孟老师还在研究鬼森林地区奇异的生物学现象,等搞清楚所有的原理之后,就可以公之于众。”   他顿了顿:“开学后我也会重启对高维时空的研究,你再等等。”   等一切明晰,公布也不会引起恐慌的那天。   一片最大的雪花从空中坠落。   两人同时伸出手,交叠在一起,看着那片雪落在谭既来掌心。   李则安握着他的手,攥成拳,再展开的时候,化成了水。   什么都会融化。   所以会等到的。   他扣着谭既来的手,用了些力,把他提到自己身前:“案子查到这一步,真相大白,对我来说已经够了……其实我不在乎其他人知不知道,不在乎这个世界知不知道。”   谭既来呼吸变得很轻:“但是污名总该洗雪,不然……”   就像他爸妈,不管信不信,提起秦英总会联想到她杀人……   李则安轻轻说:“不着急。”   隔着谭既来的手,他按着胸口那枚刻着他名字的青铜吊坠。   再用几分力,就能印入皮肉,融入骨血。   他低下头,找到谭既来的唇瓣,一边轻吻一边喃喃:“我现在最想要你。”   翻案是过去二十年,他唯一想做的事。   在没遇到谭既来之前,他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案子真的结束了,对他来说,人生是圆满还是空洞。   换句话说,余生漫漫,五六十年,他又该追求什么。   现在他知道了,他要追求怀里的人,直至生命尽头,灵魂凋朽。   壬寅年只剩最后四个小时。   新年马上就要到来。   他们遗留给旧岁的,是角楼墙外,漫天大雪。   是在无人留意的街角,静静拥吻。   *   作者有话要说:   来宝子的中英文名,都与小王子有渊源啦~~ 第73章 求婚   大年初四,休假尾声的整支暗线小组,集体飞往美国。   谭斌尽情彰显超级富二代的阔气,给他们买了航线,派自家的私人飞机横跨太平洋去接人。   一直到飞美国的前一天,谭既来都不知道这事儿。   他没问过航班号,只知道大概的起降时间,全部交给李则安安排。   初三晚八点,他爹妈问他行程信息,他才去某程网搜了搜。   结果按照李则安告诉他的时间,根本找不到对应的航班。   他狐疑地发微信问,收到答案后,目眦欲裂。   “小来,几点?”姜淑云伸头问他。   谭既来不敢说私人飞机的事,硬着头皮,报了真实起降时间的前一班国航。   于是第二天清早,提前四个小时,他爹妈就把他送去了机场。   早七点,谭既来推着他黑色光面的大行李箱,一个人等在候机厅,目光发直……   三个小时后,李则安、黄嘉河,还有2263、22107他们才来。   黄嘉河都笑疯了:“为啥不跟你爸妈说包机?”   在候机厅干等仨小时真的很傻。   谭既来抓头发:“我说了他们肯定问东问西,很麻烦。”   他爹妈肯定问他哪里认识的这么有钱的朋友。   他总不能说,玩密逃认识的吧……   这个航站楼是普通国际航班所用。   另外四个人,轻车熟路带他去私人飞机起降的航站楼。   谭既来对坐飞机的印象还停留在人挤人、摆渡车——摆渡车还没座位的时候,这边四个人已经对包机附加的至尊服务,熟视无睹,习以为常。   一通出境手续后,谭既来扶着他的拉杆儿箱,看着落地玻璃外花里胡哨的“大鸟”,再看着前前后后,比乘客还多好几倍的工作人员,整个惊呆。   随即更刺激他的来了。   黄嘉河轻飘飘扫了一眼窗外,评头论足:“诶,这次这架飞机大一点。”   2263说:“确实,比美东飞美西的那架大不少。”   22107翘着下巴:“我还是更喜欢他家那架直升机,出行方便。”   “出行方便?”谭既来被这个形容惊的目瞪口呆,“谭斌家多少架飞机?”   李则安:“三架。”   谭既来:“我的妈呀!”   他抱着头,想到自己决定去找谭斌玩,是看上了他家车库里一排豪车……格局小了。   李则安看着他被财富砸晕的样子,笑:“我上次跟左伊还有谭斌回国,就是坐的这架飞机……你等会儿登机后再震惊也来得及。”   谭既来:“里面更豪华?”   李则安抿了抿嘴:“豪华不太准确。”   黄嘉河听见他们对话,凑过来插嘴:“应该算是奢华,或者浮夸?23喜欢用黄金装饰床头和扶手。”   “卧槽!”谭既来很久没爆粗了,今天是真没忍住,“你们确定他爸是科技公司CEO,不是中东某位石油王子?”   “王什么子,”黄嘉河说,“他爸真搞IT的。听说公司还没上市呢,估值就高达九位数美元。真上市了随便翻几倍,钱对1623来说,就是数字。”   谭既来羡慕地流下口水。   上了飞机后,果然里面穷奢极欲,做到了人类想象力的天花板。   其夸张程度,谭既来觉得比在鬼森林见到活的僵尸,还颠覆认知。   他乱花渐欲迷人眼,摸着金条装饰爱不释手,问:“我扣一条带走,是不是就发财了?”   黄嘉河很不客气地说:“发不发财我不知道,反正你够立案标准了。”   谭既来:“……”   怎么忘了同行的是四个警察。   13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SFO。   顺利通关,他们在停车场见到了一辆粉红色的加长林肯。   谭斌同学戴着墨镜,一件虎头T恤,一条花裤衩子,踩一双人字拖,吊儿郎当抱臂倚着车身。   他旁边是戴着草帽,一身黄色波西米亚风长裙的左伊。   左伊相比他们比较“凄惨”,因为她一个人从马来飞,谭斌也就给她订了一张头等舱。   她个头很高,体格强壮,但是因为极低的体脂,穿裙子盖住全身肌肉后,并不显得壮硕,反而高挑匀称,身材很好。   七人打过招呼,谭斌家的白人司机拉开车门,很专业地请他们进去。   谭既来跟李则安,早就已经半公开,大家都心知肚明,并肩坐在第二排。   以至于车子行驶在高速公路的时候,谭斌翘着二郎腿,懒洋洋说:“我家就七间房,我爹妈一间,我一间,我舅老爷一间,就剩了四间客房。”   他回头看着那俩,指向性很明确地问:“你俩一屋,没问题吧?”   李则安点点头。   谭既来扫他一眼:“你家差点儿事。”   “装屁装,”谭斌完全不吃亏,反唇相讥,“你从认识那天晚上起,就要死要活黏着老李,睡觉都不要分开,现在倒开始装矜持,我呸。”   黄嘉河头回听谭斌讲他俩的事,抓着座椅靠背把头伸过去:“什么?还有这事儿?”   谭斌“嗯啊”一声,说:“就在727的时候,头天晚上,我们压根儿都还不认识呢,某些人跟老李两个人眉来眼去,莫名其妙睡到一起,嘁。”   谭既来一脚蹬过去,却被谭斌敏捷地握住脚踝,轻轻一掰。   谭既来腿筋当即麻了,抱着腿哀嚎:“救命……”   谭斌笑,丢掉他的腿:“这位文盲,在这里你得喊help。”   谭既来狠狠瞪他,牙缝里挤出句话:“我俩啥时候眉来眼去了?!你能不能不要造谣!”   说他就算了,干嘛说李则安。   谭斌看他旁边的人情绪没什么太大变化,放心大胆调笑:“怎么没有,我跟左伊都烦死你了……当然跟你没多大关系,主要你导师太讨厌,我们是真不想带他学生玩。要不是发现老李看上你了,呵呵,谁搭理你。”   谭既来脸色涨红,左伊慢吞吞理解了谭斌的意思,重重点头:“嗯,他俩,在一起了。”   四个月了,左小姐还没理解“在一起”的正确意思。   不过好像也没说错。   从一开始,她就预判了结局。   李则安感觉到谭既来难以招架群起而攻之的调侃,握住他的手,无声地安慰。   谭既来怔了一下,望着他清黑的眼睛笑了。   他眼睛里倒影着自己的影子。   谭斌看着他俩安静对望,恰好车辆拐了个歪,把他甩出去。   他扶着车门爬起来后,做呕吐状:“我tm不行了。”   谭斌家的大豪宅在湾区某个著名社区。   他富豪爹妈知道儿子在家招待同事,很贴心地搬到另外一栋别墅,把偌大的空间全部留给他们。   只有谭斌的舅老爷懒得搬,蹲在家里跟他们年轻人一起住。   等谭既来见到他舅老爷时,知道为啥这人不走了——舅老爷跟他同岁,年纪比谭斌还小。   谭既来看着他00后的舅老爷啃着冰激凌:“你家辈分挺神奇啊。”   谭斌面露难色:“Sam是我妈家很远很远的远房亲戚……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妈说他是我舅老爷。”   谭既来点点头,又忽然拉住他胳膊:“你们让我取个英文名时,不是说你舅老爷都不叫Sam吗?”   谭斌“嗨”了一声,理直气壮:“我还不是怕你俩重名。”   接下来几天,谭既来被资本主义的浮华严重侵蚀。   他甚至都开始怀疑谭斌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在家当一个混吃等死的富二代不香吗,为什么选择干这么危险的工作。   那晚凌晨,舞池里灯光闪烁,劲歌热舞。   谭既来看谭斌对这种热辣场子早已麻木,意兴阑珊,终于忍不住趴在他耳边问:“你干这行,是不是追求刺激?极限挑战?”   好多富二代年纪轻轻,物欲就已经得到最大化满足,寻常体验没什么能撩拨他们高度兴奋的神经,所以爱玩一些极限运动。   也所以,这位直接干起了极限工作?   “是个鬼!”谭斌歪在酒吧柔软的沙发里,一左一右搂着两个漂亮的妞,手里还掐着鸡尾酒杯,大声喊,“人就不能有点价值追求吗?”   说完他还啵了一口左边妞的香腮,哄的小姐姐眼波流转,媚眼如丝。   谭既来给他竖大拇指,彻底服了。   名利场最后的几天,谭斌决定带大家去LA再浪一波。   所有人交换眼神,心照不宣,很默契避开某著名游乐场。   乘直升机LA之后,李则安于某个夜晚,主动要求加上。   谭斌泡在downtown某网红酒店的无边泳池,两只手臂展开,搭在池沿:“你可以吗?会不会触景生情,泪洒当场?”   李则安摇摇头,看着远处不敢下水,只敢站在岸边跟黄嘉河他们嬉闹的谭既来:“我想带他去。”   谭斌品了口香槟:“行,你没问题就行。”   李则安压低声音:“还有,你帮我办件事。”   5号高速某个出口外,是世界最著名的游乐园。   这里是小孩子的天堂,童年和童话的回忆。   然而他们一群大老爷们——唯一的女人也只想舞刀弄剑,打怪升级,毫无少女心——对童话世界没任何兴趣,只是常规旅游打卡。   这天不是周末,园区游客不算多,哪怕是热门项目都不需要排长队。   很快能玩的项目都玩完了,剩下的诸如旋转木马之类,谁都拉不下脸要求去坐。   “怎么着,”极尽地主之谊的硅谷小王子谭斌问,“是等几个小时看晚上的烟花秀,还是带你们去LA搓一顿?”   黄嘉河:“谁没看过烟花?吃饭吃饭,我要吃米其林三星。”   其他人附议,要求去吃美西最贵的法餐。   请他们吃一顿顶级晚餐对于谭斌来说,就跟黄嘉河掏腰包请大家啃冰激凌一样,无关痛痒。   谭斌痛快地答应,让司机开车来接他们。   只有李则安不去,说:“我们留下,晚上看烟花。”   谭既来“啊”了一声:“看烟花?”   李则安坚持点头:“我想看。”   “……”谭既来叹气,“行吧,陪你看烟花。”   他的米其林三星法餐飞走了。   加长林肯载着谭斌几人离去。   好在他家在LA有分公司,又调了一辆车,晚九点半单独来接他俩。   吵闹了好多天的跟团游,骤然剩俩人自由行,谭既来终于可以没有顾忌地伸手牵他。   “想喝点什么吗?”李则安问他。   两人站在园区中央的餐饮区。   周围好多小店,路边也有餐车。   谭既来目光扫过一圈车,越发用力扣住他的手。   二十年变迁更迭,当年那个奶昔车,早就没有了。   他指着自动贩卖机:“喝水。”   “买杯冰可乐吧,”李则安走到某家餐饮店,“你喜欢冰可乐。”   冬季一月的南加,依然热的像夏天。   棕榈树下的阴凉,裹挟着干燥的风。   李则安给谭既来买了一大杯冰可乐,陪他坐在石头路边的长椅看日落。   无论谭斌是否邀请,他都有计划带谭既来来美国。   他想让在这里离开人间的父母,以这种方式,见见谭既来。   天色BY郁阎。彻底黑下去后,园区里梦幻灯光秀开始。   人们渐渐往城堡前挤,等待今晚最盛大的烟花秀。   他们两个则逆着人·流,来到人少的外围躲清静。   忽然身边此即彼伏一阵惊呼。   谭既来回头,看到一个个子很高的白人男子,手拿一个蓝色戒指盒,单膝下跪。   他对面的女生穿着漂亮的小裙子,惊讶地捂住嘴。   游乐园的员工拿着相机,从不同的角度,帮他们留影。   那个男人嘴里说的什么,谭既来一句都听不懂。   但是闭着眼睛也猜得到,他肯定是在向女生求婚。   周围的游客都驻足,一起见证男人把钻戒戴在女生中指,热烈地鼓掌祝福。   谭既来手肘支着木栏杆,艳羡地看着人圈中央那对幸福的小情侣。   求婚成功的男人,很快吻了他未婚妻,两人牵着手去城堡前看烟花。   因意料之外的浪漫而聚起来的人群,也慢慢散开。   外围恢复人迹罕至,重新变得冷清。   谭既来望着那一对淹没在人群中的背影,托着腮,飞快地瞥了李则安一眼。   后者接收到他的信号,笑着问他:“你也想要一场求婚?”   谭既来抬着下巴“嘁”一声。   半晌后又问他:“你会吗?”   “这种仪式没什么意思,千篇一律,”李则安轻描淡写,“你说对不对?”   谭既来简短地“嗯”。   嗯个鬼。   他是没办法说想要。   要来的仪式,才是真没意思。   他在心里疯狂吐槽。   身边某个人,好像越来越会给他画大饼了。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除了他自己……   八点半,把半个天空照的透明的烟花秀,正式开始。   配合轻快的音乐和梦幻的灯光,整个园区变得又童真又浪漫。   明明那么美,谭既来却意兴阑珊,心里发空。   他耐着性子陪身边的人看,思绪早不知道飘到哪里了。   忽然觉得右边少了些什么,谭既来回头,错愕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李则安不见了。   原地转了一圈,他都没看见李则安的影子。   “我去……”   谭既来嘴角抽搐,伸着脖子四处张望。   不是吧,他人呢?   “李则安——”他喊了一声,“别闹了,快出来!”   别丢下他一个人啊……他外文不好啊……   没人理他。   半晌就他一个人呆呆站在那里。   谭既来抓了抓头发,理智告诉他李则安肯定不会把他扔在这里不管,八成是给他准备什么惊喜。   他眯着眼睛,无意识捂住了嘴——他不是要求婚吧?!   心砰砰狂跳,谭既来转过头去看烟花,耐心等待某些人带着气球和戒指突然出现。   他压着嘴角的笑意,甚至开始酝酿感情,在心里默默预演一会儿该怎么表现,表现惊喜和感动。   五分钟后,李则安回来。   谭既来屏住呼吸,问他:“你刚干什么去了?”   李则安:“找卫生间。”   “嗯,”谭既来对上他的眼睛,意味深长,“然后呢?”   李则安:“然后没找到,我再去那边找找,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谭既来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李则安不明所以,满脸诚挚地问他:“找卫生间……怎么了?”   谭既来盯着他很久,眼珠一转,突然笑:“去吧去吧。”   李则安点点头,谭既来还叮嘱一句:“快去快回哦,我在这里等你。”   肯定是在给他准备惊喜。   谭既来耐心等。   又几分钟后,烟花秀结束,城堡和大道的人群都开始往门口挤。   他们成群结队路过谭既来,李则安则穿越人海,回到他身边:“走吧。”   谭既来血压都高了:“走吧?”   李则安又一愣:“散场了,不然呢?”   谭既来哑巴吃黄连,生生咽下一口气:“哦……”   他低着头,扫兴地跟着他往外走。   大概是期待感被吊得十足,骤然坠地,谭既来心情很不好。   他心思飘来飘去,意兴阑珊。   一不留神,他跟李则安在人潮中走散了。   等他反应过来后,那个熟悉的身影,早就被乌泱泱的人潮吞噬。   异国他乡,语言不通。   陌生的恐惧感油然而生,谭既来瞪大眼睛在人海里张望。   “李则安!”   他大声喊。   周围全是人,是成千上万的人,却根本没有熟悉的面孔。   他又喊了几嗓子   无人应答。   谭既来微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骤然想起他没办国外的电话卡,谁都联系不上。   “卧槽,不是吧阿sir!”   谭既来傻傻站在原地,被回家的人·流顶·撞着,往大门口挪。   好在路过一个穿星黛露衣服的女工作人员时,星黛露看他神情焦灼,手足无措,主动上前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谭既来被她拉到客流最稀薄的路边,在嘈杂中努力听听力,憋的白净的脸通红,跟她重复:“Lost,I am lost。”   星黛露叽里咕噜一串,谭既来也不知道她说的啥,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最后干脆比划打电话的手势,说“help,nine one one”……   星黛露终于懂了他的意思:“Chinese?”   谭既来点头。   星黛露让他“wait”,这句谭既来听明白了,安静等着工作人员帮他安排。   很快一个华裔玲娜贝尔挤着人堆走过来,操着港普问他:“你需要帮助吗?”   谭既来:“我跟朋友走散了。”   玲娜贝尔:“什么朋友?男生女生?”   谭既来犹豫了一下:“男朋友,我男朋友。”   玲娜贝尔一挑眉,“唔”了一声:“他电话多少?”   谭既来皱眉:“我没有。”   他24h跟李则安呆在一起,忘记要他美国的号码。   “你没有?”玲娜贝尔难以置信,“那其他联系人呢?父母?朋友?”   谭既来欲哭无泪:“也没有。”   他根本没想过这种突发状况。   玲娜贝尔一脸看傻子的眼神,愣了半晌干巴巴说:“额,这样吧,你先跟我来休息区,等游客都散了之后,我帮你报警。”   谭既来急得要命:“您现在能帮我报警吗?”   玲娜贝尔:“抱歉哦,现在散场时间,报警会影响游客离开的效率。”   谭既来:“……”   他被玲娜贝尔带到远处的小木屋,老老实实坐等了半个小时。   终于游客散去,外面安静下来。   他站起身走到屋外,看到城堡的灯光关闭、熄灭。   热闹繁华了一日的园区在深夜褪去所有鲜亮的外衣,一瞬之间,冷清像无人问津的野生公园。   很快玲娜贝尔和星黛露打着手电来喊他。   粉红尾巴的玲娜贝尔说:“你男朋友也在到处找你。他恰好联系了我们的同事,现在就在门口等你,你跟我来。”   谭既来道了谢,跟着她们往外走。   他们三个沿着园区弯弯曲曲的路,也不知道怎么绕的,反正又一次穿越城堡的门洞,来到中央大道。   等他们走到中央广场的喷泉前时,背后“蹭”一声轻响,继而一片炽亮。   谭既来回头,发现偃旗息鼓的音乐喷泉重新冲上天空,看着漆黑的城堡被蓝紫色的灯光,照得如梦如幻。   下一秒,一排烟花在城堡后热烈绽放,半壁云霄晶莹闪烁,星星点点。   大道两侧的路灯,从城堡起,一对接着一对被点亮,一直延伸到他站的喷泉旁边。   他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直到——   “谭既来。”   身边有人轻声叫他。   谭既来猛然被惊醒,循声转头。   带路的玲娜贝尔和星黛露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被烟火映得眸子闪烁的李则安。   “你没走……你在……”   他眼睛猝然睁大,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李则安笑了笑:“我在策划求婚。”   谭既来呼吸凝固,傻乎乎看着他牵着自己的右手,郑重地单膝跪下。   被他握住的手在抖。   有一瞬间,他慌得想抽出来。   但他不可能成功。   李则安握的很紧。   “刚刚看到有人求婚的时候,我特别紧张,因为我怕你没兴趣。”   李则安顿了顿,对上谭既来微微潮湿的眼睛:“然而发现你还是期待一场认真的求婚时,我很庆幸,还好我准备了。”   谭既来吸吸鼻子,看他两手空空:“你就这样求婚?戒指呢?”   李则安说:“很早之前,我就想买一只送给你。这两个月,我陆陆续续看了很多寓意美好的款式,都觉得没办法代表我的心意。”   谭既来挑眉:“少画饼,你不会干脆不送了吧?”   李则安笑了一声:“那不会的。”   他说完,从自己的小指摘下那枚哑光的铂金戒指:“这枚戒指,曾经是我最珍视的东西,是我全部的精神支柱。”   “不仅因为它是我母亲唯一的遗物,而且因为在我小的时候,你蹲在我身边,摸着它告诉我,爱我的人从未离去。”   “我信了二十年。”   “我算了算,如果我们能活到八十多岁,大约还有三个二十年。”   “我想把这段时间,全部送给你。”   他三根指节分明的手指,拿着那只素圈戒指,抵在谭既来无名指的指尖,认真问:“你愿不愿意戴着它,陪我走完剩下的三个二十年?”   *   作者有话要说:   He does!!! 第74章 公开   头顶的天空,恰好绽放了一束最盛大的烟花。   音乐喷泉,也在激荡声中冲上最高点。   谭既来无名指微勾,指尖已经钻进素圈。   四面八方的灯光,把他半天脸映得透亮。   他眨了下眼睛:“我很愿意。”   我一直都很愿意。   戒指缓缓戴在无名指,抵入手掌。   李则安拇指抚摸了一下戒面,轻轻吻了谭既来的手背。   这枚戒指是很多年前一位公派留学生,用拿到的第一笔项目奖金,在南加最大的商场精挑细选,买下来的。   戒指的内壁,镶嵌了一枚0.23克拉的钻石。   外人永远不会知道。   只有戴着戒指的人,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回去的路上,李则安告诉他,他在飞来美国前,已经申请了调岗。   如果理事会那边的刑事案件,暂时没有国内需要配合调查的部分,他的申请大概率会通过。   “顺利的话,我不需要再离开,可以在家陪你,”他补充解释,“之前一直没说,是因为我不想给你不确定的期待感,怕你失望。嘉河前段时间悄悄跟我透露,国内确实没有下一步任务,大概率我可以选一个警局工作。”   谭既来扣着他的手掌:“但你没到年龄,就请调离开,单位和领导会不会有意见?”   培养他们,国家投入的花费应该不小,这样拍屁股走人,谭既来都觉得不合适。   李则安:“我们单位跟你想的不一样,是个不能容纳任何情绪的地方。从上到下,有话直说。如果需要我留下工作,领导会直截了当告诉我,如果确实没有,也不会故意阻拦。”   他拍拍谭既来手背:“放心,我会处理好。”   酒店在LA市中心。   他们回来抵达时,已经夜里十一点过半。   跟着谭斌的那拨人还不知道在哪个酒吧发疯,毕竟明天没有行程,只有傍晚一场篮球赛事,他们今夜有挥霍时光的成本。   谭既来很期待明天的球赛。   他这个年纪的男生,基本都是看着NBA长大的。   这里主场的湖人队,是他们少年时的光。   谭既来洗过澡,时针指到十二点。   他裹着浴袍擦头发时,还不忘跟李则安炫耀:“我还有Kobe签名的篮球呢。”   快回国了,李则安正在收拾两个人的行李。   他一边归置物品,一边想起谭既来房间拥挤的置物架:“然后跟航模挤在一起,毫无生存空间?”   谭既来认真说:“别瞧不起航模,我的航模全是不对外销售的私藏款,有钱都买不到。”   李则安笑:“只有一款是私藏款的吧?”   谭既来本来想吹波牛,没想到碰到行家。   他心虚了:“你怎么知道?”   李则安:“除了一款,其他都在背面贴着条形码,应该是价签。”   谭既来在心里说不愧是警察,眼睛够毒,记性够好。   但他嘴上还在硬撑:“唯一的私藏款非常难得,买都买不到。”   李则安“嗯”一声:“我知道。”   “你知道?”   “我也有。”   “你也有?!”   谭既来惊了,问他:“你多少钱收的?”   那款有价无市啊。   李则安:“你不会是买的吧……我那个没花钱。”   谭既来不能理解:“是买的啊,那款是定量送给航天人的纪念款,我找黄牛费了好大劲才弄到了一个,你怎么会没花钱……”   他说着说着,声音低弱下去,嘴角一抽:“别跟我说你就是航天人本人。”   那款纪念意义太重大了,真的只有前后参与设计的人员和航天员才有……   “当然不是,”李则安察觉谭既来看自己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满满全是敬意,笑得无奈,“我京大的室友,后来去中科院读博,他把他的送给了我。”   谭既来睨他一眼:“室友男生女生。”   李则安更无奈:“室友你说男生女生?”   “男生才可怕,”谭既来没好气,“还送你那么珍贵的航模,关系不错嘛。”   李则安拎着他丢在沙发的浴巾,细心折好:“你在吃醋吗?”   谭既来:“我从来不吃酸的,我只是后悔,早知道你有,我就不买了。”   黄牛报价后,他咬碎了一口银牙,之后一整年,没敢跟爸妈申请添置球鞋和衣服。   李则安眨眨眼睛:“我有跟你买有什么逻辑关系,我说送给你了吗?”   谭既来闻言,擦爽肤水的动作一僵。   片刻他扔下瓶子,伸手穿过李则安的腰,在他背后交握,促狭地笑:“看来某些人想听情话了。”   他声音有些勾人。   李则安扣着他的腰,声音更勾人:“你好少说。”   谭既来有被撩到:“现在说给你听呢?”   李则安呼吸微滞。   谭既来昂着头,注视他的眼睛:“你的全部,我都想要,都是我的。”   他主动送上唇,轻轻咬着对方,换回几个亲亲。   在感觉到对方情绪明显变化时,他又笑了一声,用力推开他。   李则安被拒绝,稳住气息,伸手拿出吹风机,把他拉到浴室的镜子前:“没想到你喜欢航模。”   谭既来一边拨弄头发,比划着教他怎么吹头,一边絮絮叨叨:“小时候向往天空,励志要为祖国航天事业贡献力量。高一我物竞化竞集训都能报,但我妈不是化学老师吗,非让我专心备战化竞,我稀里糊涂听她的话,最后果然成绩不算很好。”   李则安:“全国二等已经很不错了。”   “就那么回事吧,肯定没有你厉害,”谭既来摇了摇头,“没想到兜兜转转,研究生还是去搞物理了。”   再开学就没有研一上学期这么轻松了。   他认真要跟着杨教授和霍教授研究弦理论,需要学的功课、下的功夫非常之多。   他忽然问李则安有没有可能不做警察,跟他一起去自然科学领域深造。   毕竟以李则安的教育背景,做科研太合适了。   李则安通过镜子,摇了摇头:“我会在能力范围之内帮你,但我应该不会专门做科研。”   谭既来:“为什么?”   他妈妈就是科学家,子承母业不好吗?   李则安:“因为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我觉得很有意义。”   谭既来踌躇片刻,尊重他的意愿:“好。”   他喜欢就好。   李则安打开吹风机,帮他吹头皮。   几秒后他又生硬地关掉,看着镜子里谭既来的眼睛:“你头发好香。”   谭既来:“洗发水的味道,你喜欢我们可以买同款。”   李则安点点头,手里握着吹风机,眼神里意味不明。   谭既来看他没动静:“吹啊,水都滴到脖子里了。”   李则安忽然扔下吹风机,低头吻住那个水珠。   谭既来整个人都麻了,被亲吻的喉咙干哑,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感觉到自己的袍子掉在地上,人被李则安打横抱起。   今夜他求过婚,自己也答应了。   三个月过去,不必再酌情。   “头发一会儿再吹,”李则安垫在他脖子下的手掰开花洒,低头轻轻地哄,“还会湿的。”   谭既来这下终于知道李则安为啥突然说头发香了。   香的根本不是洗发水……   花洒喷出温热的水流,他被抵在大理石墙面上用力索吻。   对方的头发和脸上都挂着水珠,眸子里轻蒙一层水汽。   谭既来喉结滚动,捧着他的头,覆上他清黑的眼睛。   在亲吻中,他摸到他耳后的伤。   经年旧疤,已经跟皮肤肌理快要融合。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压着情绪低声问。   李则安眯着眼睛:“大三吧,在非洲,一颗子弹擦耳飞过。”   谭既来又摸到他背后有一条长长的口子,张了张嘴,却没有问。   似乎承受不起。   好多次赤诚热烈的拥抱,他看见对方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疤痕。   他一一吻过那些痕迹,极力想要抹去过去所有的伤害和痛苦。   李则安扣着他的手,努力平复汹涌的情绪:“别难过……”   他说完这三字得攒很久的理智,才能支撑自己继续说人话:“早就,不疼了……”   尾音还是在发抖。   谭既来长吐一口气,闭上眼睛,嗓音沙哑回应。   我想你以后也不要受伤。   永远不要疼。   这澡洗得很慢长。   冲掉了很多情绪。   谭既来迷迷糊糊眯着眼睛,弯腰低头看着脚下完整的大理石,四周被雕凿四指宽的凹陷。   流水源源不断冲刷下来,他想这就是水到渠成。   钟表转过几圈,谭既来被裹上另一条干净的浴巾。   李则安抱着他回到酒店的大床。   他歪着头,看着李则安细细帮他吹头发。   不知道是困还是累,谭既来眼睛睁不开,在吹风机嘈杂的噪音中,几秒钟的时间就昏睡过去。   他做梦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团棉花,蓬松柔软,没有力道。   耳边噪音停下不久,忽然有一只手,搭在他腰间,带着熟悉的体温。   他很喜欢这份温暖,腰背的酸麻感也被舒缓不少。   他慢吞吞伸手,摸到对方肩臂的肌肉。   顺着摸下去,又摸到弹性良好的胸肌和腹肌。   他跟黄嘉河扯嘴皮子时犟过,不过是几块好看的肌肉,练一下他也有的。   现在他想收回这句话——哪怕不练,他也有了。   都是他的。   醒来已经三点。   谭既来都懵了。   他们俩错过了早餐,又错过了午餐,体力透支,饥肠辘辘。   而谭斌他们去酒吧通宵狂欢,也没起得来按时吃饭。   于是在出发去看球赛前,谭斌让客房服务送了四盒披萨,大家聚到Sam房间充饥。   谭既来抢占了松软的沙发——他今天绝对坐不了硬板凳——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托着一块BBQ风味的披萨慢慢啃。   谭斌看了他一眼,眉心皱起来:“你是不是生病了?”   谭既来麻木转头,弱弱问:“没有吧。”   谭斌:“那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李则安:“水土不服。”   谭既来哼哼唧唧:“舅服你。”   众人根本没听懂他俩的意思。   对面谭斌打个哈欠,很快绕着圈,传染了一片人。   李则安捂着嘴,也浅浅呼出一口气,问:“你们昨晚……今早几点回来的?”   谭斌:“四点,你们几点回来的。”   李则安:“晚上十一点多。”   黄嘉河很羡慕,又咧着大嘴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打完眼泪都流出来了:“那你们睡的不错。我们不行,四点回来,五点洗洗睡下,睡到三点十个小时,感觉觉也补不过来。”   左伊手支着额头:“难怪,三十,退休。”   岁月不饶人。   谭斌严格纠正:“是退下一线。”   Sam很浪费地把披萨的外沿丢到垃圾桶:“反正年纪大了是真的熬不了夜了,我今晚得早点睡。”   谭斌一脚蹬翻他舅老爷的翘臀:“你才22,23?年纪大屁大,找打!”   Sam拍打着屁股:“我认真的大孙子。两年前我熬俩夜都没事,昨天就浪了一个通宵,今天下床时,也怪酒店的地毯太软,差点儿没厥过去。”   谭既来举手同意:“我也是……”   谭斌:“你起什么哄,你又不是五点睡的。”   谭既来:“……”   那不一定。   湖人不是当年的湖人。   但是情怀永远都在。   2月5日的球赛,下午五点在LA中心城区的Staples Center,准时开始。   湖人主场,对战鹈鹕。   入场的时候,他们一拨八个人,除了谭既来和Sam,其他人都整齐划一戴上了棒球帽、墨镜和口罩。   身上也披着外套穿着长裤,从上到下裹得严严实实。   因为这种赛事,全球电视转播。   按照理事会的规定,为了安全,暗线必须得遮挡身体和脸。   谭既来和Sam笑疯了。   谭既来:“哪个鬼才让你们带墨镜看球赛的?你们看得见吗?”   Sam:“而且,你们不觉得这样更引人注意吗?”   谁来看球赛不是T恤汗衫、张着嘴瞪着眼睛发疯。   全球观众看着六个神秘人,该更好奇吧。   不说观众……安保都往他们这边扫了好几眼了。   不过不需要担心的是,他们都有警官证,不至于被当成可以分子逮捕。   谭斌瓮声瓮气地说:“没办法,我顶头上司要求的,不然绝不同意我们来看球。”   左伊发·票,说:“分散,注意。”   谭既来看着票,本来身体就虚,这下真应了Sam那句话——厥过去了。   妈的他跟李则安离着二十米远。   “不是吧,”他哭丧,“那还看个什么劲。”   李则安低头在他耳边说:“没事,你先进去,我想办法去找你。”   入场不久,谭既来看到李则安像下跳棋一样,一步一步往自己这边挪。   他警察的专业能力,使得他在人群中扫一眼,就知道哪些是拖家带口来的,哪些是一个人。   小集体肯定不会跟他换座位,因此他专挑一个人的“软柿子”下手。   几经努力,他成功在开赛前,坐到谭既来身边。   “假装不认识我。”他说。   谭既来:“刺激。”   球员入场,一声哨响,球赛开始。   谭既来第一次感受现场,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挺直腰杆儿目不转睛,就怕错过任何精彩瞬间。   这是湖人的主场,每一个漂亮的进球,都会引起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在炽热的气氛中,很快谭既来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兴奋。   偶尔忘乎所以的时候,他也会伸手去拍身边的人:“三分,又他妈三分!”   李则安一根手指轻微挑起墨镜,鼻翼侧露出条细缝:“是吗,我看不见……”   谭既来笑到抽筋。   谭斌的领导,真是绝了。   第一节结束,谭既来看到对面的谭斌左伊黄嘉河——统统都在扒墨镜,就想掏手机拍他们。   然而屏幕一亮,他家家庭群接连好几条消息。   是谭航和姜淑云,恰好也在看NBA,从电视转播看到了篮球狂热分子谭既来。   最后一条是姜淑云发的:“小来,你在现场?!”   谭既来:“对!”   谭航:“你自己去的?你朋友们呢?我看你身边全是老美啊。”   姜淑云:“还有一个带墨镜口罩棒球帽的怪人。”   谭既来:“那是李涛……”   果然群里安静了。   他爹妈肯定在讨论李涛为啥包的严严实实。   他主动解释:“他可能感冒了。”   发完谭既来选了个角度,把群里的消息展示给李则安。   李则安想捂脸。   但好像又没这个必要。   他脸早就被捂死了。   第一节湖人领先六分,优势不大。   第二节开始后,湖人杀疯了,三分一个接一个,十分钟狂揽四十分,总分甩鹈鹕二十二分。   中场的时候,谭既来兴奋极了,两只手呈扩音喇叭状,对着场边休息的球员大喊:“湖人回来了——你是我的神——”   湖人队的球员们听到他的喊声,整齐划一地回头,跟他挥手致意。   他们的回应又引起整个赛场一阵狂欢。   谭既来周围的人都高举双手,跟他一起庆祝。   其实四周全是老美,没一个人听得懂谭既来在说啥。   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谭既来很自然地融入他们,一堆人毫无障碍地叽里呱啦,手舞足蹈大肆欢呼。   分散在赛场各处的墨镜们——包括他身边这只墨镜——目瞪口呆看着语言不通的一群人,各说各的,却交流地又热烈又顺畅,跟听懂了似的。   都懵了。   不过很快李则安就在口罩下了然地笑了笑。   他的小太阳总是有办法,用无尽灿烂的情绪,感染身边每一个人。   他永远在发光。   一直那么明亮。   他们这边扯着嗓子喊到沙哑,好容易安静片刻,忽然全场又开始集体狂热。   所有人看到大屏幕扫到观众席,缓缓开始运镜。   这是Kiss Cam启动了。   NBA中场的Kiss Cam,镜头停在谁身上,谁就要跟身边的人接吻。   ……也不懂为啥人类这么爱看亲嘴。   反正everyone都在期待、等待。   镜头滑扫一片人,扫过的部分,有人长大嘴巴,有人指着摄像头,还有人不管停没停,就是要跟爱人亲一下……   屏幕里大部分是白人,或者老墨。   终于出现一个黄种人。   是谭既来。   然后镜头骤然停下,推近。   谭既来长大嘴巴,在极度惊讶和错愕中,意识到自己被选中了。   全场一阵“哇”声,整齐划一地高喊“kiss、kiss、kiss”……   他身边坐了两个人,右边是个漂亮的白人小女孩。   小女孩才十岁大小,咯咯笑着,并不抗拒跟谭既来亲吻。   她爸就是刚刚跟谭既来疯狂庆祝的那批人之一,在旁边大笑着喊了一句洋文。   李则安友情翻译:“你被允许亲女孩的额头,没有关系。”   这是他们的文化,入乡随俗。   然而谭既来拒绝了。   他笑着用蹩脚的英语说:“I’m Sorry。”   憋了半秒,他又结结巴巴说:“I have a lover,my boyfriend。”   白人小女孩惊讶地笑,两只稚嫩的手捂住了嘴。   谭既来冲她眨眼,随即转过身,飞快地低下头,隔着口罩吻了李则安。   墨镜那样黑,偏光隔绝了大部分可视光线,但是他还是看到了李则安因为震惊而睁大的眼睛。   依然那么清亮。   他蜻蜓点水掠过他的唇角后,低声说:“我爱你。”   尽管我吻的人全副武装。   不会有人知道他究竟是谁。   但我依然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我有个爱人。   Kiss Cam的镜头锁定他和他吻过的人。   那么大的巨幅屏幕里,只容纳小小的两人。   谭既来看着屏幕正中的他们,笑了一声,如释重负。   他背后身前,是前所未有的热烈人潮。   他扣着他的手,站在他身边。   那一瞬间,那么勇敢。   他知道他爸妈在看转播。   他上头了。   他要公开。   *   作者有话要说:   爱一定要浪漫呀……烟花下求婚,镜头前接吻……   第五卷:春分 第75章 突变   手机安静了一段时间,然后炸了。   谭既来握着手机,后半程没有心思看球。   谭航和姜淑云迟钝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们的儿子会吻李则安……   为什么他们的儿子带他回家过年……   发小群消息也在激增。   看球的,不看球的,很快都看到了转播画面。   马微嗑疯了,其他人也被谭既来的浪漫细胞惊到。   像是一部电影,毫无预兆进行到高·潮。   疯狂过后,他们也关心谭既来爹妈是否会看到,看到了会怎么想。   这种话题提了一句,群立即就安静下来。   谭既来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爸妈还时不时地在发消息,推测无限趋近真相。   身边的墨镜因他的沉默而沉默。   很久之后,他轻轻开口:“抱歉。”   抱歉什么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也没有做错任何事。   只是把谭既来不同寻常的安静,归因于自己。   “不要抱歉,”谭既来勉强笑笑,“跟你没关系。”   他鼓起勇气握住他的手:“早晚都要告诉他们,不是吗?”   “墨镜”低下头:“这种方式刺激太大了。”   谭既来:“哪种方式刺激都大,刺激的是事情本身。”   湖人又进了一个三分。   全场山呼海啸。   本该最兴奋的那个人目光发直,游离于场外。   “墨镜”在嘈杂呼喊的间隙中问:“明天回国,他们会去机场接你吧。”   谭既来点点头。   “墨镜”看着他:“我跟你一起。”   去面对所有。   时差的关系,国内十点多。   李则安收到一条消息,立马给谭既来看:“审批通过了。”   谭既来沉闷的眼神亮了一下:“你不用走了?”   李则安:“不用了,回国之后,我会去做交接,转入地方警局。”   篮球场灯光炫亮,如白昼,如正午。   谭既来满意地靠着椅背。   他觉得命运特别眷顾自己,他想要的都在得到。   散场后八人在门口聚齐。   谭斌摘了墨镜,眉毛快飞出小寸头:“OMG,老谭你真太牛逼了。我宣布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哥,是我大哥。”   谭既来一掌拍在他肩头:“不,我也想当你舅老爷,你给我当大孙子。”   谭斌骂骂咧咧。   Sam的翘臀无辜遭殃。   酒店离球场很近。   谭斌提到回去的路上有条街,夜生活非常丰富。   虽然明天他们得返航,肯定不能喝酒,但是撸个串还是可以的。   “在downtown找个大排档可不容易,”谭斌拿棒球帽当扇子扇风,“大部分烧烤店都在华人区。”   大家对谭斌对美食的理解十分信任,但凡是谭斌爱吃的,一定是上佳美味,于是集体同意去吃夜宵。   李则安皱眉,低声征询谭既来的意见:“要不我们回去吧。”   谭既来:“不用,我饿了。”   那家店不远,走几步就到。   因为生意火爆,他们还在外等了一会儿。   半小时后,终于轮到他们,八个人排队依次进门。   谭既来和李则安走在最后,在谭既来的手碰到玻璃门的金属把手时,几个鬼鬼祟祟的白人和亚裔从他身后经过,带着刺鼻又特殊的味道。   谭既来嫌弃地喷出一鼻子气,走进店内,嗅着勾人的烧烤香。   他的手反曲身后,给李则安抵着门。   然而好几秒,都没感觉到有人接手。   谭既来回头,看到李则安没有进门,还皱着眉。   “怎么了?”他问。   “跟他们先进去,”李则安抿嘴,“你等我一会儿。”   谭既来没有多想,简短“嗯”一声。   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住脚步,转身看到那个身影消失在玻璃墙壁的拐角。   一瞬间谭既来想起10月初在长市警局,他也是这样离开。   他准备跟上去看看,刚挪一步,又听见谭斌在喊自己的名字。   “我的二舅老爷,”谭斌扯着嗓子喊,“来啊,愣着干嘛!”   落座之后,七个人点菜的点菜,洗手的洗手……只有谭既来一个人去洗手。   等他甩着爪子回来时,别说李则安,另外五个暗线也都不见了。   骤然间,谭既来心里冒出不好的预感。   他快步过去,按着正在点菜的Sam的肩膀,声音已经很着急了:“他们人呢?!”   Sam在烤五花那里写了个数字“8”:“他们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让我们先吃……来哥你吃烤黄喉吗?”   谭既来看向烧烤店门外:“我不吃……他们去哪里了?”   Sam根本不在乎:“不知道,服务员,帮忙下个单。”   他俩没等到那六个人回来,却等来了十几辆警车和天上两架直升机。   不知道几点,警察冲进小吃店疏散人群。   他们两个被好几个魁梧的美国警察,裹挟进警车,送回了酒店。   天蒙蒙亮的时候,骚乱了半夜的城市终于安静了点,但随即被工作的喧嚣覆盖。   他们原本计划今天回国。   预定出发去机场的时间早就到了,还是没有人回来。   好多次,有人经过谭既来房门口。   但仅凭脚步声,他就能判断出来,回来的不是他等的那个人。   十点多,警察又来。   一行七八个黑衣人中,为首的是个穿LAPD制服的白人中年女警察。   她就是谭斌的领导,代号0809。   她中文非常流利。   一见谭既来,就亮了国际刑警的证件,干练冷肃地告诉谭既来,Sam已经被谭斌的父母接走,而她现在要送他回国。   谭既来摇着头往后退:“我不走。”   他一个人回什么国。   李则安昨晚说好要跟他一起回去,去见他爸妈。   0809不跟他废话,一个眼色身边的两个警察就架住谭既来,剩下的人拖着他的行李箱,拿着他的背包护照,强行把他带出酒店的房间。   谭既来都懵了,突然明白谭斌那么刺头的人,为啥对他领导言听计从。   这人行事风格太强横了。   在电梯里,0809冷冷看着谭既来。   谭既来再傻也读出了0809对他的反感,硬着头皮问她:“1503呢?”   0809面无表情:“保密。”   “保密?!”谭既来太懂这俩字意味着什么,问,“他是又去执行任务了吗?”   0809嘴唇轻动:“我说,保密,你听不懂?”   谭既来忽略她的强硬,追问:“他已经申请调岗,你们为什么又给他安排工作?”   “你在质问我?”0808很不客气,“你以为你是谁?”   她说完,眯着眼睛:“昨天晚上大庭广众之下亲1503的,就是你吧。”   谭既来梗着脖子:“是。”   0808嘴角一勾:“你还挺高调。”   谭既来:“我们正大光明谈恋爱,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她个子比谭既来高,微微低头,居高临下看着他:“可是我批准1623带你们来看球赛,要求之一,就是你们必须分开就坐。他怎么坐到你身边的?”   谭既来喉结滚动:“我换过去的。”   “撒谎!”0809冷笑,“你隐瞒事实真相,1503明知故犯。这事我会一五一十向理事会上报,他等着处分吧。”   谭既来:“理事会凭什么处分他?9208昨天就批准了他调岗的申请,看球那会儿,他已经不隶属理事会管辖。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们谈恋爱坐一起怎么了?”   “他连这个都告诉你?”0809看着谭既来,似乎觉得他很好笑,“我们内部消息,所有一切,全都遵循保密原则。他把内部消息通报给你,又得吃一条处分。”   谭既来难以置信:“这么严格?你他妈机器人吗?”   0809:“你再骂一句试试?”   谭既来:“你再拖着我走试试?你们不是喜欢天天讲人权吗?我犯什么事了,你凭什么让人架着我走?这不犯法?!”   0809笑了声,饶有兴致看着谭既来:“跟我讲法律?你要告我吗?”   谭既来一字一句认真说:“我是提醒你,别太过分,你敢跟他上纲,我就跟你上线。”   0809满身压迫感:“你威胁我?!”   谭既来:“没做亏心事你怕什么?”   0809大拳头攥紧,感知到谭既来没跟她开玩笑,是真刚之后,嚣张的态度收敛几分。   谭既来问:“他人呢?我要见他。”   0809冷笑:“1503不归我管,你问不着我。”   谭既来:“那你知道吗?”   0809一脸轻蔑:“我没义务回答。”   电梯降到一楼。   一楼全是警察。   0809带着失去人身控制权的谭既来,在警察开道之中畅行无阻。   她走在前面,谭既来被架着走在后面。   谭既来忽然问她:“你做这行,这么危险,你的家里人会担心吗?”   0809没跟他说话,脚步也没停。   谭既来继续说:“昨晚原本好好的,他还说要陪我回家,见我爸妈,然后突然他人就不见了。”   “我们连像样的招呼都没打,他明明说一会儿就来找我。”   “我昨晚一宿没睡,外面每次有脚步声,我都以为是他回来了,结果每次都不是。”   “好容易见到你,你是他的同事,我问你他去哪里了,不正常吗?”   “我真的很担心,我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是否安全……”   说到最后,谭既来眼睛酸疼,近乎哀求,深呼吸狂眨眼睛才把眼泪憋回去。   0809终于停下脚步。   她转身,态度软化一点:“他有新的工作安排,昨晚紧急集合,凌晨就离开了LA。”   “他凌晨就走了?”谭既来愕然,“他说国内没有任务才申请的调岗……跟昨晚的突发状况有关?”   0809迟疑很久,轻轻点头。   他被交接给另外两名特警,乘坐谭斌的私人飞机回到国内。   首都机场依然那么繁忙,人来人往。   他在一楼抵达大厅,顺利遇见来接他的父母。   夫妻俩顶着黑眼圈,满身疲倦,显然没有休息好。   见到他,一家三口第一次沉默无言,连打招呼都有气无力。   除了他们,神秘的暗线头儿0506罕见地露面。   他以1503直接上司的身份,来面对或者说慰问不告而别的下属家属。   他爸妈原本看到五六个特警叫住自己儿子谈话,还以为谭既来出了什么事,紧张地不得了。   等听明白0506是代表谁来的时候,很不客气地请他远离自己的儿子。   “该找谁找谁,别找我儿子!”   谭航强硬地挡着0506。   0506摆出每个特警都会的冰块脸:“根据警方系统收录的信息,谭既来被登记为警察家属,现在该警官出紧急任务,按照规定,我必须要跟家属进行解释和沟通。”   姜淑云气笑了:“家属?警官先生麻烦您查查,他俩算什么家属?是亲戚还是……”   她没说完,但没好气地翻个白眼。   0506显然有丰富经验:“尽管你们是他的父母,但谭既来是成年人,你们没有权力阻止他见我,请尊重当事人的意愿。”   他爹妈还没有足够经验应付警察,在逻辑陷阱中,很快丧失主动权,无奈地放谭既来见0506。   谭既来正好有一肚子话要问,0506耐心听完,一个都没有回答。   他只是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牛皮信封:“这是1503的工资卡。”   谭既来服了:“给我钱干嘛,我他妈不缺钱……”   “你误会了,”0506深深看了他一眼,“很多案子保密等级很高,不到结案我们不会主动通知家属……如果哪个月,你突然发现这张卡收到一笔大额汇款,那说明他大概率……”   他耸了一下肩。   谭既来几乎站不稳了。   他浑浑噩噩被爹妈带回家中,剥夺家门钥匙,不允许外出。   直到高中开学,单位工作日渐繁忙,谭航和姜淑云再也没有时间和精力看着他。   二月底,河边的绿树开始发芽。   冬天明明过去,但是春天没有来。   好像一夜之间,所有谭既来熟悉的人都不见了。   暗线六人如同从没出现在他生命里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深夜做梦时,不知道是睡得沉、梦的离谱,还是浅眠、大脑活跃,谭既来好几回梦到现实中发生的一切,其实是他第二重梦境。   好像从来没有鬼森林的偶遇。   好像后来的经历都是假的。   如果不是无名指戴着那只素圈戒指,如果不是书包里多了把黄铜钥匙,如果不是他控制不住、隔三差五去银行查一次工资卡余额,时间一长,谭既来大概真的会认为过去半年是一场梦。   谭航和姜淑云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不开明,但是开明的程度,也十分有限。   他们开明地理解儿子喜欢另一个男人,不开明地无法接受他一直喜欢男人。   “相信我们,你只是一时冲动。”   姜淑云很熟练地跟他谈话,就像在学校里处理学生早恋。   谭既来没有辩解,没有反驳,随意谭航姜淑云如何理解。   直到他们得知李则安清楚他们收看了NBA的转播,无可避免地开始质疑李则安离开的动机。   理性最大限度的克制,是控制他们没有直接说出来。   可惜他们满脸写着“他不敢面对,所以抛下你逃离”。   在他们眼里,他们的儿子是那场荒唐恋爱的可怜受害者,被人欺骗感情,却还傻乎乎的等着那人回来。   谭既来尽可能地忽视他爸妈的心疼。   不知道哪一天,他们驱车经过一片家属区时,他忽然没忍住。   “他不是故意的。”   谭既来望着车窗外。   谭航和姜淑云对视一眼,双双沉默。   谭既来:“如果有任何可能,他绝对不会让我一个人回来面对你们。”   “他不舍得。”   “我相信他。”   车里安静如无人。   只有胎噪和外面的喇叭声。   过了好久,谭航才叹气:“小来,你可以骗我们,骗所有人,但是你唯独骗不了自己。”   谭既来:“我不是自欺欺人。”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二月底,北通大如期开学。   谭航姜淑云亲自开车送谭既来到学校,担忧地目送他走进校园。   “小来,你是大孩子了,要知道什么最重要,”谭航开后备箱,拿去那只黑色光面拉杆儿箱的时候,姜淑云拍拍儿子的肩膀,“上课认真听讲,好好读书,发几篇哲学论文最实际。”   谭既来笑的无奈。   他不读哲学很久了。   他拉着那只陪着他经历很多事情的拉杆儿箱走进校园,经过物理楼,绕过篮球场,转身从另一个校门出去,打车去了京大家属区。   设计师联系不上李则安,前天联系到他,询问什么时候动工。   谭既来想了很久,决定无限期搁置。   他从来没有这么需要安静又私密的空气。   家里保持着他去美国前的样子,冰箱冷冻室里,还有几包小笼汤包。   因为长久无人,年前下单、年后发货的快递,全部堆在看门大爷那里。   有天晚上大爷突然看到家里亮灯,气急败坏前来砸门。   “一个月了!”大爷怒,“传达室是专门给你们家收快递的吗?有没有点公德心?”   谭既来一边唯唯诺诺地道歉,一边拉着小推车运了三趟。   这批快递里,有他念叨过的香薰,有他喜欢的预制菜,还有他们一起选了半天的钟表。   他把香薰放在玄关,预制菜都坏了,填满垃圾桶。   钟表需要重新往墙上钉钉子才能挂装,他找了半天,终于翻到榔头。   他从来没干过这种活,砸到了手指。   包扎的时候,纱布没有道理地浸润几滴水。   谭既来愣了,摸了下眼睑。   然后愕然发现自己流了好多泪。   *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课多,更得晚了点。   有点伤感,不要难过~ 第76章 毕业   人一旦忙碌起来,就像病人注射了麻醉剂。   区别在于,麻醉剂是被动注射,投入繁忙的工作,是谭既来的主动选择。   他还在的时候,谭既来口口声声说“下学期我就要好好读书”,脑子里全是跟李则安这样那样的计划,学习和读书排在他规划的末端。   现在,他日夜不停的学习、读书、科研,沉浸于其中,寻求脆弱的安宁。   所以麻醉剂的比喻并不准确,更为恰当地来说,谭既来像个酒鬼,酗一杯名叫繁忙的酒。   他这个专业也离谱的很。   他正经的导师孟桐搞医学的,对物理一窍不通,没办法指导他的科研工作。   他被超研组协调分给杨教授带,还有好多时间,泡在霍教授的实验室。   教授们做理论和计算,谭既来更多的是做实践。   他频繁出差,往来于京市和长市,出没在曾经那么恐惧的鬼森林。   这里已经在超研组的努力下,建起了天然的实验室。   从长湖到孟桐所说的闭环小溪,警察设立层层关卡,阻止当地人和游客发现其中超自然的现象。   他拿着学生证,一路绿灯。   每次他出差,谭航和姜淑云都很紧张,没有根据地胡乱怀疑。   他们不至于明说,用言语中伤两个小孩,只是满脸忧心忡忡,含蓄地表达他们的态度。   不知是否故意,他们使用无形的亲情绑架谭既来。   因为他们儿子心软,看不得他们夫妻常年闷闷不乐。   他们在期待,希望谭既来出于对父母的心疼,放弃什么妥协什么。   然而没用,时间一长,谭航姜淑云发现,更加闷闷不乐的是谭既来自己。   他连自己都调整不好,没有太多精力照顾他们,即使他有这个心思。   谭既来确实有心无力。   他明白那件事从发生以来,他家就跟被诅咒了一样,哪怕在全家最开心的时刻,三人心底都隐隐不安,笑意不达眼底。   底色被泼了墨,快乐都变得不真切。   他意识到自己从前的幼稚。   他还曾想过,姜淑云毕竟认识李则安的妈妈,还那么崇拜喜欢,如果得知李则安是当年那个可怜的小男孩,或许会对他怜惜一点。   凭借这一点怜惜,他们两个未来的路可能没有那么难。   但他低估了母亲对儿子的爱意。   李则安是谁都不行,就是秦英本人复活,站在姜淑云面前,都不可以“毁掉”谭既来的人生。   有一次家里气氛到某个点,姜淑云问他,世界上那么多漂亮可爱的女孩子,到底为什么喜欢男生。   谭既来想了很久,认真思考原因。   好像跟男女没太大关系,他整颗心就是装满李则安这个人。   也许过去二十二年他一直顺风顺水,波澜无惊,进入鬼森林后,强烈的刺激激发了他全部的感情。   恰好在这个时候,在他感情最充沛的时候,每逢生死关头把他护在怀里的人都是李则安,所以无形中,他重塑融入进他的骨血,变的不可分割。   也许他就像胖周一样,特定吃某一套。   谁都搞不定又轴又憨——憨往往意味着轴的可怕——的胖周,但是马微可以。   只要马微垂着眼睛,柔柔弱弱几句话,胖周立马缴械投降,整个人无脑地听从媳妇儿。   带入到他这里,只要他感觉李则安的委屈,瞬间心疼死。   但都不对。   暗线三人组都保护过他,左伊也曾在僵尸手里捞他一条命,他也没有片刻对她动心。   他在知道他凄惨身世、剧烈地心疼他之前,就已经很爱他了。   姜淑云还在等他答案。   谭既来笑了一声:“耽于美色吧。”   姜淑云愣了。   谭既来很认真:“他超级帅,不是吗?”   他喜欢李则安被他吻到呼吸紊乱、短暂失去理智的样子,喜欢看着他缩在沙发角落,半睁着的眼睛,流露出一点点的可怜。   他最喜欢酌情的三个月,在他刻意的使坏中,李则安每每闭着眼睛,指关节泛青努力克制,最后把他推开,不越雷池一步。   他奇怪的趣味和征服欲被满足,非常享受某种强大又克制的爱意。   也不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在此之前,他就已经全盘沦陷。   鬼森林的科研工作枯燥无趣,谁他妈知道自然在发什么疯。   不过23年底,地质专家通过探测,在地下找到一处巨大的银矿。巧的是,就在他记忆中那座带着山洞的小山附近。   谭既来学科基础和计算能力没有那么优秀,不可能像真正的物理学家那样从理论出发。   他走二百年前的科研路子,假设,求证,在实验中闭着眼睛摸索规律。   假设是含有大量Ag成分的小行星撞入鬼森林,触碰到了地下原本的银矿。超高速的运动中,能量爆炸,质量崩盘,在这里小范围的形成一个闭环。   小溪是闭环的表现形式,在看不见的力的作用下,呈诡异的形态流动。   或许还有其他闭环,谭既来长久地停留在鬼森林调查。   研二上学期末尾的一天,谭既来没来得及及时撤出,又撞见大批出没的僵尸。   他看到他们从水里爬出来,当即带着僵尸们往对面的小溪跑。   果然他不太熟练地游过小溪,冻得发抖,回头观察到僵尸们踏入水中的一霎那,沉底没了。   这是外界不受侵扰的原因。   僵尸们从闭环中来,到闭环中去,永远无法走出闭环之外。   他拿出笔记本,如实记录所见。   第一次,人类观测到僵尸出没。   这也是闭环的表现形式。   他向超研组提交到的报告,很快得到极大重视。   24年的春天,他的报告刊登在世界最顶级的自然科学杂志,超研组正式通过他,向全人类通报僵尸的存在。   一夜之间,谭既来的名字译成所有可能的语言和文字,传播到地球每个角落。   无数国家、机构、大学邀请他去做报告,媒体争相采访和报道这个亲眼见到僵尸的人。   他变得更加忙碌,谭航和姜淑云,也终于得知了他研究生期间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们的儿子九死一生回来的。   而送他无数次生的机会的人是李则安,那个消失了很久的人。   谭既来24岁生日时,谭航和姜淑云终于认真地询问那段感情,努力去体会和感受两人之间的爱意。   大概因为掺杂着极浓厚的感激之情,他们的反对变得没有底气。   再后来,他们偶尔还会问一句,“他什么时候回来”?   家里慢慢重归和谐。   外界的声音却因报告而变得嘈杂。   有人骂谭既来是骗子,觉得是自导自演的学术戏剧。有人深信不疑,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不能存在。还有人找到商机,从中牟利,正经的那部分主要集中于文艺作品的创作和拍摄,僵尸片时隔三十年,重新成为热潮。   谭既来在争议中,迎来了次年的春天。   这是毕业的那年。   他的毕业论文,以严谨的科学计算,阐述了高维空间开启的可能和条件。僵尸或其他物种来自高维或平行时空,是完全可能的。   并且指导老师是杨霍二位教授,以及世界上其他顶尖物理学家,谭既来最权威的背书。   质疑声小了很多,大家在慢慢接受。   人类适应性极强,没多久风平浪静,所有人习惯了所谓僵尸存在。   反正根据研究显示,僵尸走不出闭环,谁在乎他们在不在。   有人甚至异想天开,想让国家搞一个旅游景点,肯定能吸引国内外超多游客……   这些跟他无关。   谭既来安心准备毕业材料。   终于到了毕业典礼那天,他是北通大最受瞩目的毕业生,风头无人能敌。   孟桐拿着毕业服给他穿上,又给他戴上帽子。   他拨着穗子,笑:“既来,读书三年,有什么心得体会吗?”   谭既来晃着手里的稿子:“都写在致辞里了。”   他无可争议地成为学生代表,登台致辞。   孟桐表情有些古怪,挑眉问:“你不会在里面控诉我把你骗到这个专业的事儿吧?”   谭既来“啧”一声:“那不好说。”   孟桐也不太在意,他从医学角度对神秘现象的研究,也把他捧上很高的高度。   如他所愿,俩人估计都能名垂教科书。   只不过有点不好意思,他说:“我名义上是你的导师,但其实没能指导你任何,全靠你自己努力,还有其他的物理学家的支持。”   他顿了顿,半真半假地说:“我承认,我不是个好老师,但是你是个很好的学生。”   谭既来张大嘴巴:“孟老师,原来您心里有数啊。”   昨晚他认真想了想,从开学到毕业,孟桐没做过一件帮助过他的事。   坑倒是挖了很多。   谭既来愤愤不平。   孟桐笑着掩饰尴尬。   他带着谭既来去毕业典礼,接受最盛大的祝福,庆祝一届学生的毕业。   典礼在下午,露天的操场,四周环满绿荫。   谭既来站在台上,左手边是半高的太阳。   现在是春夏交际,空气中带着淡淡的闷热。   他鼻尖盈满小苍兰的香,恍如身边有人在陪着他。   他握着话筒,素圈戒指和金属轻微碰撞,手腕上从古董市场淘来的风铃花造型的铃铛,借着音响发出空灵的声音。   他在前年清明又去了趟旧货市场,找到那个老板,买了他店里最后两只银铃铛。   “能帮我穿绳吗?”   谭既来仔细描述曾经那串红绳的样子。   老板抽出两根绳:“你看这个像吗?汉代的古董,市面上就这两条。”   谭既来:“……”   太能扯了,汉代的绳子能保留到现在???   他在手腕比划一下,恰好能绕五圈,也能穿银铃铛。   老板看他有想要的意思,继续可劲儿忽悠:“真的,是汉哀帝古墓里出土的宝贝,是帝王冕旒的缨。你知道冕旒缨是啥吧?就是汉朝天子带的皇冠旁边的红绳。给你透个底,当年我爷爷的爷爷下墓,亲自剪断揣身上当裤腰带带出来的,传到现在。”   谭既来愣了一下:“谁的墓?”   老板:“汉哀帝啊,是汉哀帝吧……反正我看你小伙子眼光好,卖你一百一根,你保准不亏。”   谭既来沉默,手指捋着那两条红绳。   老板捉摸不透,干笑着说:“帮帮忙,小兄弟,今天让我开个张吧。”   谭既来垂下眼睛,又想起那个人。   清晨深夜,每到忍无可忍之际,崩溃疯狂前夕,他也会红眼睛,扣着自己的手腕,尾音发颤轻轻求他帮忙。   他买下那两根绳,穿上银铃铛。   一串戴在手腕,一串藏在枕下。   毕业典礼还在热烈地庆祝。   台下的学生和台上的领导老师,都在期待谭既来发言。   很快他在众人瞩目的眼神中走到中央。   谭既来这两年经常被请去做报告,早就习惯演讲,很格式化地脱稿讲话。   到了最后,稿子说完,他忽然心思一动。   “一切未被科学界研究清楚的神秘现象,大多被归类为超自然现象,民间谓之鬼神。”   “我们研究这些超自然现象背后的科学原理。”   他一字一句重复三年前陆瑶跟他说过的话。   那会儿他缩在越野车后排,怀疑他们诈骗,极力地想要逃离。   怎么也想不到三年之后,他这样爱神学专业。   幸好没有逃离。   他奇妙地感激孟桐把他坑来,感谢陆瑶把他留在鬼森林。   他的父母、亲戚、发小、朋友都坐在台下,听他演讲,并在结束之后,给予他最热烈的掌声。   他在欢呼喝彩中走下讲台,满身光芒。   所有人都来祝他毕业快乐。   只有他不在。   *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有宝贝问来宝子爹妈为啥知道小王子有任务,却依然怀疑他是故意走掉的,那是因为谭姜怀疑的是动机而不是结果。他们看到的结果是小王子走了,但是他为什么走,是不是必须要走,动机信息并不透明~   而且那一段主要是想写来宝在没有任何信息的条件下,永远相信&支持另一半~   下一章应该会写到为啥离开,会有解释的~   后面几章会穿插来宝和小王子的工作来写,还是交织在一起,要相信他们总能重逢的! 第77章 除夕   毕业前半年,从公司到高校,好多工作单位都在争取谭既来。   他也确实是个香饽饽,毕竟全世界专门搞超自然现象的硕士生只此一个。   尤其是有计划进军超自然科学领域的高校,更加愿意把谭既来招过去,当金字招牌。   三月份某天,孟桐截了张图,微信发他。   好多高校的招聘老师,联系不到谭既来,就找到孟桐头上,开出丰厚的条件,邀请他学生去校任教。   孟桐坐在沙发上,双手交握,垫在脑后问他:“想去哪里高就?”   谭既来盯着他办公室书架的照片,说:“我很早之前就发了简历,但一直没有回音,估计对方学校还没开始招聘流程。”   研一开学那天,他第一次到孟桐办公室时,就注意到书架中间有一排专门摆照片。   在左侧最不起眼的角落,有一个相框精致、相纸早就已经泛黄的老照片。   那是小李则安和小孟桐学钢琴时的留影。   右下角红色的日期显示:01年的3月21日。   那会儿他父母双全,无忧无虑。   孟桐很吃惊,松开手坐直身体:“你主动求职,有这必要吗!”   谭既来简短地“嗯”,解释说:“我有目标院校。”   京大行政高层、负责学校发展方向的负责人跟校长商量过后,准备找谭既来谈谈。   还没等他联系谭既来,就收到负责招聘的老师发的消息。   他看过后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再三确认邮件信息是否属实,得到的答案是谭既来确实很早之前就应聘来京大工作。   “不早说!”   负责人嘟囔一句,连忙把工作转接到自己手里,亲自跟谭既来联系。   距离谭既来发邮件已经小半个月了,他担心谭既来被别家签走。   好在没有。   谭既来接到他的电话,对京大给出的待遇没有任何异议,唯一的要求就是——   “帮我安排一间宿舍,我会住两年左右。”   负责人被谭既来的接地气惊到。   他心里有数京大给的待遇不是最优的,还在担心没有竞争力。所以在打电话之前,他做好了充分心理准备,准备谭既来跟他提条件。   万万没想到全球最知名的超自然研究专家,提出的唯一要求,是给安排间宿舍。   “我帮你争取套房子。”   他手里本来就有张争取谭既来的底牌。   谭既来问:“在哪里?”   负责人:“就在咱们京大的家属院,你也知道这片发展的早,房子楼龄可能不太新,但是好处是离咱们单位近,上班走路十分钟就到了。”   他已经开始“咱们咱们”的了。   对面安静几秒。   负责人还以为他不愿意住老房子。   结果谭既来连户型楼层面积都没问,草率同意。   那年春夏,京大专门开辟神学系,迎接它的主人。   八月底,谭既来入职京大神学系,从行政岗到教学岗,全都是他一个人……当然第一年,他一个学生都没有,根本不需要搞教学。   他专心自己的研究,往来于京市和鬼森林,空闲时间跟孟桐搭伴,参加国内外各种论坛讲座。   在他的努力下,全球陆陆续续报告更多的闭环现象,世界上的闭环并不是只有鬼森林一处。   经过研究,大部分的闭弦的产生,都是因为剧烈的行星撞击,只有强大的能量和极高的速度同时瞬间释放,才有诞生闭环的可能。   与此同时,还需要重金属离子的参与。   说白了,要么天外飞“金”,要么得恰好砸中个金属矿。   短短半年,全球共计报告发现了三处闭环,还有数个疑似闭环的位置等待确认。   26年的春天,京大正式启动神学系的招生工作。   不出意外,第一批神学本科生、共计10人,会在那年秋季入学。   开学之前的暑假,谭既来赶份报告,连着加班三天。   写完报告之后,他又赶赴鬼森林,夜以继日地花了十几天,分析最新探测到的数据。   傍晚赶夜航飞机,还没来得及休息补觉,就被孟桐拉着去出席一个国际论坛。   飞机飞了十个小时,降落在北欧。   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谭既来的手机在那边水土不服,刚开机就剧烈地卡顿,微信都打不开。   他只好关机再开机,一遍遍重启。   直到在行李转盘等托运时,他手机忽然闪了一下,黑屏。   几秒钟之后,收到一条诡异的乱码信息。   这乱码信息既不是短信,也不是微信,凭空出现在他手机主界面,点不开,也关不掉。   并且黑底白字,中间还夹杂着一堆赤红的感叹号,看着跟讣告似的,谭既来毛骨悚然。   时隔三年,他又一次闻到危险的味道。   什么人入侵他手机,给他发了这条信息?   谭既来眼神一跳,立即想到一个人,连忙在人海中慌乱地寻找。   抵达大厅的出口就在不远处,他感应到那里有人在等他,一路朝着出口小跑。   然而手里的手机前所未有地猛烈震动,谭既来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他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后退几步,果然手机不震了。   再往前走,手机又开始发疯。   有情况!   他狂奔回行李转盘,一把按住挤在人堆里的孟桐:“这次论坛的主办方是谁?您是怎么受邀的?”   孟桐把他黑色光面的拉杆儿箱推给他:“邮件,芬兰什么大学直接给我发的邮件,邀请咱俩来交流。”   谭既来急了:“哪个大学都不知道你就来?”   孟桐甩开他的控制:“你不也没问就跟我来了?”   妈的……   谭既来暴躁抓头。   他连轴转了半个月,忙得脚不沾地,眼睛都睁不开被拉过来,哪有力气问那么多细节……   一层大厅人来人往,谭既来前胸后背冷的要命。   他拉着孟桐无脑逃窜,本能地躲进人少的卫生间。   手机没震动,感觉是安全的。   孟桐看着他神经兮兮的样子:“你发什么疯?”   谭既来把手机给他:“你自己看。”   孟桐扶了下眼镜,小眼睛里都是茫然:“怎么了?让我夸夸你新换的屏保?”   谭既来破口大骂:“瞎吗?!异常情况看不出来啊?!”   孟桐被吓得不敢说话,谭既来头回冲他发火。   发泄完后,谭既来很快发现周围上厕所的人,都跟看奇葩一样看着他们。   在卫生间不方便,拖着个行李箱吵架,确实很奇葩……   谭既来想深呼吸平复火气,考虑到空气质量,又活生生压住。   再低头看一眼手机。   ?   哪里有异常?   显示的确实是一个新屏保——指南针。   孟桐看着他的脸色,弱弱地问:“我能去取我的行李吗?你的到了,我的还在转盘上。”   谭既来断然否决:“不行。”   孟桐:“……”   谭既来不顾众人的目光,扯着孟桐钻进一单间。   他继续研究那个屏保,又让孟桐查邮件核实信息。   孟桐皱着眉,虽然按照谭既来的要求做了,但嘴里一直在嘟嘟囔囔:“那边学校接机的人还等着呢。”   谭既来闻言,眼神轻闪,喃喃推测:“所以不让我们出去……”   孟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追问:“谁不让我们出去?你到底在干什么?”   谭既来睨他:“邮件查清楚了?”   孟桐“哼”一声,忙活片刻,把邮件递到谭既来眼前:“你看,芬兰皇家理工学院邀请我们,应该没什么问题。”   谭既来看了一眼邮件,表面上确实挺正规。   他滑到最上,记住发邮件的邮箱地址,又搜了下皇家理工学院的官网,很轻松发现了问题。   “邮件地址不对,真正的皇家理工学院域名不是这个,”谭既来翻个白眼,“你收到的这个是假的。”   孟桐对比邮件和搜索界面:“确实不一样,神奇。”   “神个屁奇,”谭既来无语极了,“度娘都比你靠谱。”   他把手机丢还给孟桐,目光落回指南针。   屏幕原本是孟桐办公室那张老照片,小李则安在弹钢琴。   这会儿变成一只指南针,针尖对准单间的门口。   身边孟桐迟钝地分析:“他们给我们订了机票,还是公务舱,不像是骗钱……”   骗财肯定让他俩交个啥费,但问题是以他俩现在独一无二的位置,只有别人花钱请他们,他们不可能倒贴出去。   孟桐嘴角微抖,谭既来呵呵一笑:“估计是要命。”   孟桐:“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咱俩招谁惹谁了?”   “在鬼森林你也跟我说不危险,要不是……”   谭既来说不下去,越发用力握紧手机。   手机震动一下。   他忽然明白什么。   “你听得见我说话?”他低声问。   手机又震动一下,与此同时孟桐答:“我又不聋。”   “没跟你说,”谭既来指了指手机,把手机收声筒贴在唇边,“你让我跟着指针的方向走,对吗?”   手掌心传来轻微的酥麻。   谭既来当即推开隔间的门,带着孟桐离开公共卫生间。   一路上他跟着转动的指针,穿过人来人往的抵达大厅,又回到海关附近。   他跟手机达成无言地默契,震动一下是肯定,两下是否定,持续震动是有危险。   两人被操纵着往角落走,到达某一位置后,指南针疯狂转圈,不再提供方向。   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身旁前后凑上来两个老年人。   他们个子都很高,佝偻着腰,步伐很慢。   谭既来错愕片刻,在眼神交换中,确认了他们的身份。   是黄嘉河带着22107。   他低下头,指南针还在转圈。   于是他装作打电话,把手机贴在耳边:“让我们慢点走,跟着他们,对吗?”   手机震了一下。   十分钟后,四人躲在摄像头的死角。   黄嘉河打开一间很不起眼的房门。   那是个机房,房间不大,里面有电脑,有监控,还有很多谭既来不认识的设备和仪器。   其中一个屏幕蓝屏,当年左伊在鬼森林用这个入侵孟桐的网络。   进门的时候谭既来有所期待,但是进去之后,无声无息地消散。   “到底怎么回事?”   他转身,看着跟进来的黄嘉河撕掉脸上的白胡子,不由分说粘到了自己脸上。   黄嘉河一边指挥着便衣警察给他们化妆,一边飞速解释:“你俩现在的处境不太妙,有人不希望你们继续研究超自然相关,所以把你们骗到芬兰……你们拿着这两本护照回国,在等到我通知之前,不要再进行任何活动,尽量低调行事。”   他说完又补充一句:“这是老大的原话,但要我说,你俩干脆换份工作吧。”   “最好换工作?”孟桐开始毛,“我们他妈不是又被什么黑公司黑组织盯上了吧?”   黄嘉河:“自信一点,用陈述句。”   谭既来皱眉,敏锐地捕捉到这次情况可能更加糟糕:“Bug在的时候,最紧急的情况下,你也只是让我们远离鬼森林,没提过换工作……怎么这个黑公司比Bug还恐怖?”   黄嘉河一脸吃屎:“因为不是黑公司的问题……”   化妆的警察动作非常快,几分钟时间给他们弄了个粗糙的老年妆,又给他俩一人扣了一顶帽子。   黄嘉河带他们走内部楼梯,直升二楼,塞给他们两本护照:“回国的飞机马上要登机,这次没有时间详细跟你解释,过段时间我回去,我找机会联系你。”   分开前,谭既来亮了一下手机屏幕:“这个,是他吗?”   黄嘉河张嘴想说“保密”,谭既来忽然伸手一指,跟孟桐说:“那个警察取来了你的行李,去拿。”   他支走孟桐,确定周围无人,又对上黄嘉河的眼睛:“告诉我,是他吗?”   黄嘉河缓缓点头,嘴里说着:“保密!”   谭既来在飞机上休息的也不好。   折腾这一趟,再加上之前连轴转的几圈,将近五六十个小时没怎么合眼。   他到家就感冒了,休养半周回校工作,又骤然得知他第一批学生在开学前夕被强制换专业。   招生部门的负责人说不清楚为什么,谭既来找到分管副校长,依然没得到清晰的答案。   换句话说,所有人都在按照命令行事,但具体怎么回事,谁也不知道。   谭既来眯了眯眼睛,想起从北欧回来前,黄嘉河说过,有人不希望他们继续研究。   谁不希望他们研究?   他通过老田在部委工作的老爹,几经周折,终于搞懂发生了什么。   他的一切工作,以威胁公共安全为由,被警方禁止。   谭既来傻眼了,难道是黄嘉河他们不同意他研究这个?   没道理啊,他们一直很支持。   他的工作被最大限度叫停,孟桐比他更惨,直接明令禁止继续研究僵尸蛊虫等不明生物体。   孟桐气得在办公室破口大骂:“我·操了!就差临门一脚,老子就全搞明白了,警方他妈是不是傻·逼啊!”   谭既来“哦”一声。   孟桐:“你哦什么?”   谭既来:“弄不好是就因为这个。”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谭既来感觉到这次的事情与之前很不一样。   之前的危险更多是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胁,这次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精神恐惧。   不知道是不是神学系呆的久了,他时常站在办公室的窗边,在余晖中思考世界的本来面目。   二十二岁之前,他从来不会思考这个问题,世界简单的就是肉眼所见,触手可及。   后来他见识了超自然、跨物质,认为宇宙服从科学,代表真理永恒。   他狂妄地以为掌握了自然的本质,解密了宇宙终极。   可现在,明明他手边堆满了超自然现象的研究文件,前所未有地接近科学和真相,却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拨弄控制。   那只无形的手,才是真正的超自然现象。   他耐心安静地等黄嘉河来找他。   一等就是四个多月。   又是除夕那天下午,他被姜淑云打发去超市买把小米椒。   走到院门口时,眼睛忽然被强光扫过两回,刺得微痛。   光线来自马路对面。   谭既来低头结账,拿着小米椒去了警局,很顺利地找到带着口罩帽子的黄嘉河。   “过年好啊。”   黄嘉河手边一大堆年货,笑得喜气洋洋。   谭既来想说“好个屁”,又觉得大过年的,不想说不吉利的话,生忍了。   他把透明塑料袋装着的半袋小米椒,送给黄嘉河做回礼。   黄嘉河哭笑不得拎着袋子,请谭既坐下,然后迅速切换成工作状态,问:“这个学期工作怎么样?”   “草!”谭既来挑眉,“怎么样你不知道吗?不是你们停了我的工作吗?”   黄嘉河笑得有种被人揭穿地微妙尴尬,笑嘻嘻:“抱歉哈……但这事儿严格来说是你们的家事,毕竟我只是执行人,决定可不是我拿的。”   谭既来坐在沙发里,叹了口气:“到底怎么回事,可以告诉我了吗?”   黄嘉河清了清嗓子:“23年二月份,我们不告而别,你还记得吧?”   “别说废话,”谭既来没多余的表情,“你觉得我忘得了吗?”   黄嘉河干笑一声:“这事儿的开端,得从我还在警校上学、老大刚工作那会儿说起。当时我们接触到一个运毒贩毒案,说实在的,挺简单的,犯罪分子其实是毒品受害者,作案很业余,所以我俩没费力气很快侦破。然而……”   他顿了一下,双手摊开,“我们在所获的的赃品里,发现了一种新型毒品,其中所含的某种成分,从未见过。”   谭既来“嗯”一声:“然后呢?”   “这种成分极其特殊,在合成时微量添加,成瘾的效率会激增,恐怖到沾在皮肤上一丁点儿,没洗手吃个苹果,你就上瘾了……”   “卧槽!”谭既来惊了,“这么邪乎?”   “对,最可怕的是,一般实验室根本化验不出来,如果不是老大这么变态,什么事都亲力亲为,我们可能也不知道。”   “后来他又花了些心力研究,发现了更诡异的事。”   “那就是——人类几乎不可能在现有条件下合成这种成分。这东西凭空出现,像个谜团。”   谭既来:“确定吗?”   黄嘉河:“别小瞧老大的科研水平,他不专做这个,但是他说不行,肯定不可能。”   “我不是怀疑,”谭既来摆手,又觉得没必要展开解释,拉回主线,“继续。”   “这案子境内的部分非常顺利地告破,问题在于境外部分,也就是这东西从哪里弄进国内的,一直没线索。”   “你可能不太了解,全世界毒瘤有几大源头,拉美、非洲、和东南亚。”   “我们想调查这种成分,工作之一是要锁定来源。”   “可惜我们当时吧,权限和职级都低,小菜鸟,人微言轻。”   “明明是我们发现的案子,却只能上报,由理事会总部综合考虑,再下派给所谓合适的警察负责。”   “成熟的警察手里案子多如牛毛,自己的案子都忙不过来,谁管我们这么小个毒源案。”   “而且这个案子只是追查个来源的问题,负责的警察听到让他查这事儿,觉得大材小用,哐当丢给我们一打重大刑事案件的卷宗,明摆是嫌弃我们案子小。”   “老大的报告他也没当真,主观认定是老大搞错了。”   “最关键的是,除了老大没人报告过这事。理事会案子太多,三个月,这案子就压箱底,石沉大海。”   “直到那天看完球,在烧烤店门口,老大又闻到了那种成分的特殊刺激性气味。”   “他肯定不能放过这么重要的线索,因为抓到吸的就能抓到生产的,顺藤摸瓜查下去,总之肯定能给负责这案子的警察提供点线索。”   “谁想到其中一个,就是制备含有那种成分的毒品的工厂头儿。”   “这不就热闹了吗……”   谭既来手支着头,眼睛几乎合上:“就算是这样,为什么不告而别?你们连打个招呼的时间都没有吗?哪怕来不及见面,发个微信,打个电话都可以……”   黄嘉河两只手箍紧他的肩:“没有没有,他怎么会不想联系你?但是因为是紧急险情,他第一时间肯定是联系谭斌请求支援。等他腾出时间,准备打给你时,毒贩附近的同伙太有对付警察的经验,妈的开了信号屏蔽器,所以老大短暂地联系不上你。”   “再后来,在LAPD的人赶来之前,附近的毒贩想把我们解决掉,一下子冲出来三十多个人。在打斗中,他手机不慎被抢走了。”   “怎么说呢,普通人可能不太了解,所有警种当中,缉毒警是危险系数最高的。那些犯罪分子真的非常恐怖变态,有时候搞不死警察,就会往死里报复他们的家人。”   “幸好我们很快得到LAPD的帮助,他赶紧远程把手机格式化了。”   “那会儿别说联系你或者去见你,想到那群疯子可能在他格式化之前破译手机密码,有任何可能知道你的存在,老大就心慌的不行。”   “我们对着附近有还有多少同伙完全没把握,有没有眼睛盯着也拿不准,这种情况下他真的不敢贸然去找你。”   “并且我们要搜工厂抓人,要对接LAPD,要跟国内的领导解释,还要跟理事会总部的人沟通,那段时间真的是,谁打电话来,我们都他妈得从头解释一遍,只来得及交代LAPD把你们送回酒店,先保护起来……”   “我们这边一团乱麻,那边LAPD又给出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就是老大最初抓的那个头子,都没审问,直接供出了提供那种成分的原料商。”   “更糟糕的是,原料商消息灵通,乘坐飞机,在案发时紧急飞往墨西哥。”   “跨国了,LAPD不管。”   “之前理事会安排的那个警察,人在欧洲,临时过不来。”   “并且附近能即时调用的国际刑警为零,我们几个休假的倒霉蛋,被理事会要求追捕逃犯。”   “LAPD提供直升机,我们两分钟就登机了。”   “说起来感觉很漫长,但其实从老大跟你分开,再到我们乘机离开,一共也就一个小时。”   “而且一开始我们也不知道这个案子规模多大,心想就抓个原料商,顺利的话第二天还能赶上回国的飞机,慢的话两三天怎么也能回来了,谁知道这案子水这么深,超过我们想象的极限。”   “他一直没能回来,真的很抱歉……”   谭既来抬起眼睛:“你们这个案子,跟我的工作有关?”   没关系也不会在北欧遇见。   黄嘉河点了下头,问他:“时空闭弦环如何产生的,你是这方面的顶级专家……但你不是第一个发现它的人。”   世界上第一个被人明确发现的闭弦环并不在国内,而在南美某个铁矿旁边。   本世纪初,某财团买下该铁矿,开采铁矿石时,意外发现了闭环。   这个经营范围异常复杂的财团,并没有将这事通报给科学界,也没有告诉地方政府,而是通过自己的科研人员,进行秘密研究。   很快他们在铁矿中,提炼一种地球上无法合成的特殊成分Compound-X,运用到诸多“产品”的研发,其中就包括李则安在八年前发现的新型毒品。   背靠这个闭弦环铁矿,该财团迅速扩张,很快“生意”遍及世界每个角落,能量也在蓬勃发展。   他们小心翼翼地掩盖这个秘密,不想让任何人发现,以防财路被断。   直到超研组把谭既来的研究公诸于世,全世界掀起了一股寻找闭弦环的热潮。   他们的铁矿也在所难免的被列入待查名单,因为许多为他们工作过的矿工,回想起过去遇到的一些难以描述的神奇现象,现在放在高维时空的背景下,瞬间可以解释清楚。   “雪上加霜”的是,孟桐的医学研究成果,直指他们利润最高的毒品生意。   僵尸的形成,很可能是因为摄入过多Compound-X,即在脑死亡后,神经中枢和肌肉系统依然受到强刺激,从而可以行动。   如果顺利,孟桐的研究有望提供打破生物学壁垒的理论基础,刷新人类对生物学的认知。   然而这意味着该财团的垄断地位的结束,也意味着他们过去二十多年的行径,有被曝光的风险。   简单来说,谭既来和孟桐无意之中,不但动了他们的奶酪,还把刀架人家脖子上。   他们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黄嘉河:“你们真的太天真,也太高调,你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的一举一动?”   谭既来毛骨悚然,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那你们还愣着干嘛,把他们抓起来啊!”   黄嘉河:“你以为我们不想?可是我们在其他国家没有执法权,全盘依赖当地的警力资源。而且,你能想象一个国家从上到下,所有有关部门都被买通是种什么体验吗?”   谭既来:“卧槽?”   黄嘉河叹气:“说的再露骨一点……啊当然这只代表我个人观点哈,跟理事会和我国立场无关……”   谭既来:“不用这么严谨,我要听实话。”   “就是有些国家财团到了一定实力,甚至可以影响本国领导人的选举。那些受到财团支持的领导人上台,怎么可能帮助我们,翦除他自己的钱袋子?”   “更离谱的是,他们还有很多官员,觉得大财团垄断的所谓技术,可以为国家贡献更多的经济,对本国很有好处,就算知道什么,也不支持我们的工作。”   “而我们一开始也不知道,2263还傻乎乎的代表理事会联系当地警察,有些信息不可避免地共享。然后妈的,我们好多次被当地警方出卖。还抓人,笑死,我们差点团灭。”   “我的天哪……”谭既来惊呆了,“没人能管吗?”   “管屁啊管,按照法律,该国政要全员犯法,我们几个人,总不能说查个案子,把人家政权灭了吧?”   “我们是警察,执法得有法可依,那边法律形同虚设,我们就像个笑话。”   好难啊……   谭既来忍不住笑了,笑过之后头疼欲裂:“那怎么办?”   黄嘉河一脸要吐血的表情:“怎么办,夹缝中生存呗。那些财团跟政府的瓜葛不属于国际刑事案件,我们就不管了,就盼着能把手头的制毒案赶紧给破了。反正政府明面上还给理事会几分面子,支持我们的工作,只要我们拿的出实质性的证据……”   他嗤笑一声,继续说:“谁知道呢,希望能把那个制毒财团连锅端了吧。”   连着三年除夕没有下雪。   27年的春节,京市在大年三十的深夜,飘了些雪花。   这几年发小们陆续结婚生子,除了光棍儿宋坤,没人再跟谭既来约跨年电影。   “好冷啊,前两天明明都回春了,没想到除夕突然又冷,”宋坤搓着手,在雪地里跺脚,突然看到面前的谭既来满身积雪,惊呆了,“卧槽我迟到了吗?你在楼下站了多久?”   谭既来抖了抖肩头:“没有,我刚去北海那边逛了圈,看看雪景。”   宋坤“哇”了一声:“真风雅,好看吗?”   “好看啊,”谭既来笑了笑,“特别好看。”   他俩选了部爆米花喜剧,恰好这片子,是四年前那个跨年电影的第二部。   谭既来看着一模一样的演员,出神了好一会儿。   他不停地想,四年前也是在这家影院,虽然不是同一个影厅,但是坐的位置差不多,他当时就坐在自己右手边……   他伸手出去,摸到一片空白。   回去的路上老宋开车,谭既来坐在副驾。   他忽然问:“老宋,你见过吸毒的人是什么样子吗?”   宋坤摇头:“还真没见过……你问这个干嘛?!”   他又警惕起来。   谭既来哭笑不得:“我没好吧,而且我身边也没人嗑药,拜托您别这么机警成吗?”   “那你问这个……”   宋坤说完,车子驶下环路。   等红绿灯时,他说:“但我警校有个同学,毕业考上缉毒警了,我听他说过一点。”   谭既来看着他。   “他说世界上没有人主动愿意沾毒,毕竟谁都知道那玩意儿不好。可惜的是,无论是谁一旦触碰,绝对没有任何可能自主戒掉,只会越来越依赖,越来越沉迷。”   “他们在沾上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拥有独立的人格、思想。有也没用,毒瘾犯的时候,再强大的人也会像工具一样,为人控制,这就是为啥很多瘾君子都有其他犯罪记录。”   “用我同学的话说,那些人明明活着,清醒着,实际上早就变成了行尸走肉,喘着气只为了吸下一口毒气。”   谭既来问:“缉毒警很危险吧?”   宋坤:“那是当然,不过我同学不属于直接跟制毒贩的那种,还安全一点。”   谭既来垂下眼睛:“直接接触的呢?”   宋坤倒吸一口气:“卧槽那是真挺吓人的,你可以查一下,年年都有好多警官牺牲。其实牺牲都不提了,主要是好多毒贩变态,抓到警方卧底不把人折磨得变形,都不肯给个痛快。还有的会报复警察家里人,全家人提心吊胆,见面也装不认识……”   “那为什么会有人愿意干缉毒警?”   “这话说的,你象牙塔尖尖上呆久了,人都不清醒了吧,”宋坤拐入小区,停在车位,手指轻轻敲打方向盘,毫不留情地吐槽,“好多工作都很危险,矿工、士兵、消防,世界上有多少人明知工作危险,却依然选择从事。你去挨个问问,问问为什么他们不呆在家里享受安逸?”   他深呼吸,转身对上谭既来的眼睛:“有人为了生计,有人迫不得已,还有人则是为了前两者和所有人,为了让他们不必朝不保夕,活的迫不得已……”   “这种人,是为了理想。人们可以不理解,但必须尊重。”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唯心,纯属虚构,无任何地域影射~~ 第78章 同舟   开学第一天,谭既来去北通大找到孟桐。   “项目进展怎么样?”他问。   孟桐正在办公室打单机手游,有一关怎么也过不去,心情正差劲。   听到问他项目的事,更加疯狂吐槽,说:“进展为所有常数的导数。”   谭既来笑了一声,从运动裤的口袋摸出一张银行卡:“有个全球性的公益组织,决定赞助你的项目,有兴趣重启研究吗?”   孟桐愣了一下,手里跳跃的小人掉入悬崖。   很快,屏幕花里胡哨一闪,自动来到全新的一局。   这是新的开始。   “什么公益组织?”   孟桐扔下手机,摸起银行卡。   谭既来把自己摔进沙发里,翘着下巴:“不确定叫世界反毒组织,还是世界反黑组织。”   “啊?”孟桐拿着银行卡的手在抖,“你连人家组织的名字都不知道就把卡拿来了?”   谭既来:“没事,人家主动给的,又不是我抢的,你怕什么?”   孟桐弹了下银光闪闪的卡面:“他们赞助了多少钱?”   谭既来不假思索:“五百万整。”   孟桐眼神一亮:“够了,足够我把实验做完。”   他跟谭既来盘算,说项目临近尾声,收尾工作不需要太多资金支持。   一间实验室,几十万的耗材足够。   谭既来听完开心地点点头:“剩余部分你得还回去,据我所知这个组织有点穷。”   孟桐把银行卡揣进书包,哼笑:“我没见过没钱的国际组织。”   谭既来“啧”了一声。   孟桐说完又忽然愣住:“诶不对啊,这俩组织名我都没听说过……你确定有这么个国际组织?”   别是啥黑组织……   自从北欧回来后,孟桐警惕值拉满。   谭既来看着他导恐惧小眼睛在镜片后眨巴,笑:“当然有,该组织致力于消灭全球范围内见不得光的罪恶,常年作战在与黑暗势力对抗的一线,死而后已,又生生不息。”   孟桐艰难地推推眼镜:“跟黑暗势力对抗?这不是刑事理事会该干的事吗?”   谭既来收敛笑容,平静地说:“他们总有做不到的事,警察无能为力时,就该这个组织出马了。”   孟桐看着他笃然的样子,突然意识到什么,瞠目结舌问道:“不对,这组织,到底谁组织的?”   谭既来扫了他导一眼,挂上标志性的谦虚笑脸,轻轻说:“我!”   陆瑶狱中表现良好,提前两年获释。   她出狱后,因为犯罪记录找不到工作,很快被谭既来盯上。   他递给她一份宣传画册:“要加入吗?”   陆瑶吃惊地看着他,更吃惊地看着手里画册的封面:“世界科学技术组织?”   谭既来:“嗯。”   陆瑶:“招我去拉赞助?”   谭既来笑了:“该组织活动经费十分有限,急需业务能力出众的美女。”   陆瑶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她服刑期间剪掉了海藻般的漂亮头发,现在留一头超短发,像个假小子。   “没关系,短发也超美,”谭既来眼珠一转,“如果实在想要长头发的话,可以向组织申请,批款买顶假发。”   孟桐在旁边说:“考虑清楚哈,在这个组织工作,危险系数很高。虽然死亡率暂时为零,但随时可能飙升至50%,甚至100%。”   陆瑶看向谭既来:“认真的吗?!”   谭既来“嗯”一声,说:“不过安全系数跟你拉来的赞助成正比,越有钱越能招到专业的安保公司,工作人员也就越安全。”   陆瑶理解了半天,错愕地得出结论:“死亡率在我?”   谭既来:“人命关天。”   陆瑶捏紧宣传册:“我能考虑一下吗?太突然了。”   谭既来点头:“当然,你有充分的时间认真考虑,加不加入都可以。不过无论你做什么决定……”   他指着陆瑶翻阅的印刷精美的宣传册:“记得得把这个还给我。”   该组织就靠这一份宣传册四处招人……   三天之后,陆瑶去北通大物理楼309A——所谓该组织的办事处,正式申请加入。   “合法吗?”   她长了教训,最关心这个问题。   孟桐:“不合法的话,今后一段时间,咱们仨都不用找工作了。”   陆瑶:“……”   “听他瞎说,”谭既来从抽屉里拿出一打文件,“合规合法,咱们是正经组织,目前有一个国家已经正式加入了。”   陆瑶:“我国?”   谭既来点点头。   孟桐加以补充:“在我国友情推荐下,有几个邻国也有加入的意愿。”   谭既来:“根据该组织的章程,在三年内,全球主要国家都将加入进来。”   他说完顿了顿,笑:“当然这是该组织的规划,其他国家接不接受该组织的规划,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陆瑶:“我觉得能行。”   谭既来和孟桐双双:“嗯?”   陆瑶:“我特别相信你,你要做的事,一定可以做到。”   她见过很多人,好人和坏人。   但没有人比眼前这个人更加阳光强大。   他清瘦的身体,总是蕴含着无尽的能量。   谭既来很享受她的恭维,取出一份还算正规的合同:“考虑清楚后,就可以签了。”   陆瑶看了眼薪资待遇,确实是她目前的最优选择。   不过这不是最要紧的……她摸起桌上的笔,爽快地签名。   她一边签,谭既来一边说:“鉴于这份工作风险性未知,组织任何成员随时可以申请退出,无责无压力。”   “我不会退出的,”陆瑶拨了一下额前的碎发,签好日期尾数,递给组织的总干事,“我感觉我会很喜欢这份工作,有意义,有价值,光明璀璨。”   她希望这份光明可以照亮她黯淡的人生。   这个组织的第一笔赞助,由孟老师的富豪堂弟友情提供。   谭既来拿着这笔钱,买了时代广场等全球最顶级的大屏幕广告,一买就是三个月。   他大声向全世界介绍这个全新的组织。   凭借自身的名气和大手笔投入的广告费,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在讨论WSTO——World Science & Technology Organization。   这个组织成立的理由和目标很简单,人类科技如滔滔江水般滚滚向前,确实需要有一个国际组织站出来,确保和监督科技发明是在为人类提供正向服务,而不是损害人类的身心健康。   该组织的创始人谭既来表示,他之所以萌生这个念头,是因为在科研过程中,发现自己的科研成果被运用到毒品的升级换代中。他非常难过,不能接受,决定从自己开始,统计所有受害的科学家,并请求全球所有国家携手帮忙,共同保障科技应用的社会安全。   四月的一天,黄嘉河拎着一盒烤肉,走在里约街头。   他忽然见好多人在街边驻足,望着市中心的广告牌。   再一抬头,谭既来的巨幅人像猛地映入他眼帘,他差点瞎了。   谭既来的照片是笑着的,那张灿烂的笑脸一如往昔。   他腮帮子右边,是英文和葡萄牙语写的组织名称,以及该组织将致力于的工作内容。   “我操了……”   饭菜掉到地上,黄嘉河抖着手找到微信里的联系人,怒吼:“我他妈让你换工作,这他妈就是你给我换的工作?!”   他咬牙切齿,恨不能捂住所有人的眼睛,不让他们停下脚步去看广告。   很快谭既来回复,声音听起来非常无辜:“不是你说让我理解和支持你们工作吗?我现在前所未有地理解,并且大力支持啊!”   黄嘉河气得发懵:“我是这个意思吗?我是让你远离危险!不是让你以身涉险,你非要挑战毒贩们的底线是不是?!”   过了很长时间,在黄嘉河几乎失去耐心时,谭既来才轻轻跟他说:“别嘴硬了,我知道你们需要我的帮助。”   黄嘉河内心像被什么软软击中,看着白色的头像,心情复杂。   好半天,他才有气无力地回:“小祖宗你别闹了,赶紧的,把所有广告都撤了,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   谭既来不理他。   WSTO很快得到一些媒体的邀约访谈,想请他们介绍科研成果与毒品间的联系。   这本该是孟桐的工作,但他一直不愿意公然出现在镜头面前。   原因很简单,怕被盯上,怕死。   谭既来只好撸起袖子自己上,拿着厚厚一摞资料,连夜背稿子。   陆瑶看他背的实在艰辛,主动请缨:“要不我来?”   她是正经医学生出身,业务能力还是在线的。   谭既来和孟桐看向她。   作为总干事的谭既来犹豫地问:“你确定吗?”   孟桐抿嘴:“真的有被盯上灭口报复的概率哦,尤其你还是个女孩子,长得这么好看,再被……”   谭既来狠狠瞪他:“罚款五十!说吉利话是咱们组织的守则!”   孟桐耍赖:“我没把那几个字说出来,不算。”   谭既来:“……”   陆瑶的头发已经留到耳朵。   她把碎发别到耳后,很坚定地表示:“我确定,我不怕。”   谭既来想了很久,又说:“除了人身安全意外,还有别的方面我需要你考虑清楚。现在信息太发达,我不确定你的过去被人扒出来后,会带来怎么样的声音。”   陆瑶问:“你担心我给组织带来不好的声誉?”   谭既来:“我担心你的心理健康。”   潜台词是,你经得住骂么?   陆瑶有点感动,眨眨眼睛压下那股酸劲儿:“那你是否介意我坐过牢?”   某社牛情商今天不上班,说:“……多多少少,有一点点。”   真会聊天……   倒是诚恳……   陆瑶干咳一声,感动烟消云散,强行给自己找台阶下:“但是你依然主动选择我为你工作,不是吗?”   谭既来双手一摊:“那是因为确实没人了……”   陆瑶假装听不见:“我不会主动公开,但就算哪天被扒出来了,也没什么。”   “我又没被判死刑,余生几十年也不能不活了。”   “我有权利重新开始。”   “再说在黑暗里呆过的人,崇敬光明,是不是更有说服力呢?”   他们参加完国内的节目,很快又受邀参加国外的访谈。   还好是陆瑶,口语流利,顺便帮谭既来省了个翻译费。   经过几人的努力,Compound-X的危险成功引起了广泛关注。   世卫组跟谭既来本来就保持联系,在审阅孟桐的研究成果之后,决定召开新闻发布会,联合介绍并呼吁全球范围内打击涉Compound-X的毒品。   陆瑶作为科研团队的代表,介绍Compound-X的性质与危害。   “据我们发现,这种新型毒品中就含有Compound-X。要知道过量摄入Compound-X,人的神经系统和肌肉系统会瞬间瘫痪,成为不受控制的行尸走肉,也就是俗称的僵尸。”   “虽然目前发现的毒品添加量都很少,但是这种成分并不会从人体中代谢排出。吸食者最初只会心情烦躁,郁郁寡欢,到了中后期会非常暴躁,喜怒无常,最后他们将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完全变成一只没有思想的僵尸。”   “僵尸的最主要的特点是无差别地攻击人类,但因为他们的尿检呈阳性,很容易被误认为是吸毒产生幻觉。其实仔细分别,这两者有本质性区别。”   “我希望各国警方能认真对待这种成分,清查境内是否有含有Compound-X的毒品出现。一旦有,为了社会安全考虑,请务必提高警惕。”   世界上很少有人不怕僵尸。   这场直播情理之中引起一片哗然。   采访中有记者向谭既来提问:“谭干事,请问您的科研团队什么时候发现的Compound-X?”   谭既来:“今年二月。”   台下炸锅了。   很快有人追问:“距离您的团队发现这种成分只有两个月,那为什么这么快就在毒品中发现?”   谭既来耸肩:“很遗憾,我也不知道。”   底下又是一片哗然,各种揣测漫天横飞。   有犀利的记者问:“世界上所有的闭弦环都在超研组手中控制,除了超研组不会有人得到Compound-X。况且毒贩制毒售卖,再到你们发现也需要时间,请问您的团队是如何发现的这种毒品,你们之中是否有人吸毒?是否有内鬼?”   这个问题他们三个在工作之初就考虑到了。   一定会被问到。   在谭既来沉吟的片刻,迫切想要大新闻的记者咄咄逼人,尖锐地问:“请问您为什么沉默?您团队是否真的有问题?!”   “那倒不是!”谭既来清了清嗓子,“我相信我的团队,我们所有人愿意接受配合警方的调查,公开透明。”   “我刚刚沉默,是因为我想请大家知道,我们从一个科研团队,变成兼顾公益的社会性组织,就是因为我们也很想知道真相。”   “我们的工作不但需要顶级科学家,泡在实验室探求真理,并且需要每一个人重视这件事,我们需要、依赖、渴求大家提供更多的信息和帮助。”   全场安静了一会儿。   终于有人换了话题:“您最初为超研组工作,研究超自然现象。现在您试图将所有的超自然现象,全部归于科学解释。包括平行时空、虫洞、和僵尸,请问您是否认为世界上不存在超自然现象。”   谭既来沉默片刻:“高维时空观下,平行宇宙确实存在,虫洞是链接不同维度的窗口,而僵尸的形成也并非玄学。”   “所谓超自然现象,不过是原理还不为人所知。”   “但是……”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认真说:“我相信世界上有超自然现象。”   记者:“比如呢?”   “比如,”谭既来转动无名指的戒指,“比如很爱一个人。爱到愿意奔赴他的山海,共抵风霜刀剑。”   *   作者有话要说:   来宝是干大事的人~~ 第79章 离思   世界上第一起Compound-X毒品致人死亡、死后成为僵尸的病例确诊于墨西哥,死亡率400%——吸毒人员死后袭击了三名家庭成员,当场死亡。   这场惨案震惊世界的几天后,又一起相似的案件发生于澳大利亚。   很快全世界像是中了毒,从隔几日报道一起,到一日数起,再到人们开始怀疑过去那些瘾君子伤人案件是否另有隐情……   Compound-X的关注度呈指数型上升,对它的研究,也在全球遍地开花。   大势所趋时,已经不是一个财团、一个政府所能抵挡的。   很快欧洲实验室研制出可以快速检验Compound-X的试剂,追本溯源,没多长时间就查到了南美。   期间WSTO数次受邀,出国参加会议和讲座。   某次报告结束,在停车楼的电梯厅,谭既来手机又开始震动。   他看着熟悉的指南针,跟随指引从楼梯走到停车的楼层。   还没等找到车子,直梯处传来一声巨响。   很快警方通报,那部电梯线缆断裂,从WSTO三人组原本所在的楼层,直坠于底楼。   照片显示,电梯轿厢因巨大冲击力,哪怕是钢板钢架都被摔得完全变形。   几天之后,WSTO三人组准备回国。   离开酒店前,谭既来手机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他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拎着大包小包,费劲地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中间:“喂?”   对面的人压低声音:“不要上门口的白色商务车。”   谭既来呼吸凝固,僵在原地。   等他回过神来时,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行李箱和包掉在地毯,发出闷声。   他无意识伸手握紧了手机。   那是李则安的声音。   几年没听到,谭既来意识到自己居然要反应一会儿,才能确认是他。   这个酒店弧形设计,从房间的窗户看下去,能隐约看到门口停了一辆白色商务车。   谭既来转转眼珠,假装没有接到预警,也没有等孟桐和陆瑶,自己一个人在当地警察和研究人员的陪同下,提前来到酒店大堂。   越靠近那辆车,手机震动地越厉害。   谭既来咽了口口水,注意到站在右侧车门旁边的司机笑得过分友好,以至于他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像在看一块行走的五花肉。   他拉开了车门,请谭既来上车。   而谭既来的手机也震动到快要爆炸。   两人相隔几米,谭既来停住脚步。   对方笑容微僵,然后笑得更加殷切。   谭既来忽然“卧槽”一声,拔腿就跑。   司机愣了,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暴露的。   他迟疑几秒掏出了枪,瞄准谭既来后心。   还好周围负责安保的警察被谭既来疯狂逃窜的动作绷紧了神经,抢先一步击穿了司机的手臂。   而在住宿楼层等了半天没等到谭既来的孟桐和陆瑶,结伴坐电梯下楼,结果刚到大厅就撞上了案发现场……   “我们还是回国避避风头吧。”   几天之内两次死里逃生,前不久还义正严辞、号称不怕黑财团的陆瑶交拧指头,干巴巴提议。   三人此刻被临时安置在酒店某会议室,大批警察把这里戒严,连苍蝇都被消杀干净。   孟桐干咳几声:“现在不是回国避风头的问题,是咱们怎么安全回去的问题。”   陆瑶:“草!”   她骂完又问谭既来:“你觉得附近或者短期之内还有危险吗?”   谭既来被问懵了,瞪大眼睛:“为什么这么问?我怎么知道?”   陆瑶眼睛里带着崇拜:“因为这两次你都准确预判了呀!”   谭既来:“……”   那根本不是他在预判。   他只是比陆瑶和孟桐,多了一点情报。   至于情报的来源……   谭既来很担心自己逃过的劫数越多,另一个人的处境越发艰难……   所以刚刚他明知危险,却故意涉险,只是不想明显地表现出,自己在他们动手前知道了什么。   他想尽可能保护情报的来源。   手机响了几声。   他翻阅警方发来的最新消息,得知刚刚那司机被人重金收买,以百万美元的价格买断自己的命。   谭既来“哇哦”一声,把消息截图,发到群里给另外俩人看:“我这么值钱呢。”   陆瑶扫一眼,不高兴:“凭啥我才10万?”   “榜上有名就不错了,”孟桐指关节推了下眼镜,“我他妈死了白死,杀我的人都没钱拿。”   陆瑶睨他:“谁让您那么低调,死活不肯公开露面。”   孟桐摊手:“没办法,我现在不是一个人。”   他去年相亲意外顺利,过年期间见了家长,好事将近。   谭既来心里闷闷的。   他垂着眼睛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深呼吸,慢慢说:“关于回国,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几小时后,某架民航顺利起飞,飞往首都机场。   陆瑶的座位靠窗,低头就是南美大陆的海岸线。   她漂亮的眉心聚成安第斯山脉,跟孟桐对视一眼,忧心忡忡。   两小时前,谭既来通过社交账号,宣布WSTO又有了重大发现,两日后会在酒店继续召开新闻发布会。   当然这就是个说辞,目的是掩护陆瑶和孟桐先行撤离。   只要目标最大的自己还留在酒店,陆瑶和孟桐就没有那么危险。   傍晚谭既来苦着脸,趴在电脑前写稿,准备过几天的发布会。   这段时间报告太频繁,几乎所有能说的内容都说完了,他揉着太阳穴,是真不知道该说啥。   忽然一阵奇怪的窸窣异声,谭既来竖起耳朵,屏住呼吸。   那声音带着很淡的回声,音色空灵。   他四下打量,却判断不出声音来自哪里。   世界安静了一会儿。   终于头顶又传出奇怪的机械声和说不出什么东西的“嗡嗡”声。   谭既来眼睛上翻,缓缓抬头,看着一架小型无人机“咔咔”拆了中央空调的出风口,从里面飞出来,悬停在自己面前。   “卧槽!”谭既来彻底麻了,一骨碌钻到床底抱着头吼,“救——救命啊——”   听见他的惨叫,下一秒,守在他门口的七八个警察同时冲进来。   他们看见了房间里的无人机,拔枪就要击落。   就在开枪之前,有个警察忽然拦住,叽里咕噜说了一串,然后其中懂中文的翻译说:“谭干事,没事,这是我们自己人的无人机。”   ……   无人机降落在地毯,摄像头对准床下的谭既来,红点闪啊闪的。   “谭干事,晚上好啊——”   谭斌的声音响起。   谭既来想撅了无人机的机翅膀:“好你妈,你有病啊!”   几分钟后,谭斌带着遥控器进屋。   他看着灰头土脸,刚从床下爬出来的谭既来,手支着墙笑疯了。   等他笑够了,谭既来微笑:“好玩么?”   谭斌又被戳中笑点,拼命隐忍才让自己显得严肃一点:“真不是,我是在严谨地测试你这边的安全度,果然还是有漏洞的。”   谭斌解释这是他爹公司新生产的无人机,可以搭载小型武器。   更糟糕的是,他爹悄悄透露,近期好多架这种型号的无人机被某财团购入。   谭斌饶有兴致地笑:“你猜他们买了是对付谁的?”   “草,还用猜么?”谭既来哭丧着脸,指着空调管道,“晚上我睡着睡着,你家的无人机载着枪从这里冒出来咋办?”   谭斌看了一眼空调口:“这个不用担心,我都发现隐患了,肯定会帮你尽可能排除。”   谭既来颓然蜷缩在沙发。   刚刚如果是某财□□出来的无人机,他估计已经凉了。   “尽可能排除……所以还是有隐患……”   他紧皱着眉,毫无安全感。   谭斌抱臂倚墙,阴阳怪气:“知道害怕了?1739说没说过让你别淌这趟浑水,可你偏不听。而且你们在其他地区搞事情也就算了,还跑到南美他们的眼皮底下来宣讲,太过分太跋扈太嚣张……”   他顿了顿,轻蔑地说:“我是他们,我也搞你,你欺负人太没边了……”   “……”谭既来无语,“他们还挺委屈……”   玩笑归玩笑,谭斌其实是头疼谭既来太不懂自我保护。   不但正大光明站在某财团对立面,还过度刺激对方本来就脆弱的神经。   不过好像也挺符合某些人一贯的行事风格的。   谭斌眯着眼睛,想起当年22岁的谭既来从长市警局二楼跳下去,一个人引开了俩亡命之徒……   他一直是这样,怯弱勇敢,对立统一。   谭斌开了老爹牌的外挂,从自家公司调来了一大波无人机,代替人驻守在酒店密密麻麻的管道里。   当晚凌晨,果然一堆机器在空调通道里打起来了。   谭既来挨着谭斌,通过电子屏,跟看电影似的看墙里“星际大战”。   一个小时后,当地警方拎着三架无人机的残骸来到谭既来房间。   “他们为了弄死你也真是下了血本,”谭斌一边记下了无人机的编码,一边说,“这三架无人机价值近千万,又打了水漂。”   谭既来咋舌:“这么贵?!你们家也太黑了吧!”   难怪那么有钱……   谭斌翻白眼:“研发不要钱?生产不要钱?销售不要钱?今晚我自己还搭进去两架,成本几百万,你得给我打个欠条。”   谭既来:“……”   他是真没钱了。   几个月前启动WSTO的五百万原始资金,还是把京大分给他的房子卖了才凑出来的。   这段时间,全靠陆瑶拼命拉赞助,世界上最小的国际公益组织,才没解散。   谭斌拿到了发动袭击的无人机的编码,再通过自家销售购买的记录,某财团购买无人机、意图杀人的证据链完整。   被射伤的司机也提供了中间线人的联络方式,警方连夜抓捕,得到了线人的口供。   几天前的电梯事故报告也显示是有人蓄意破坏,嫌疑人已经被锁定。   以及这些年其他的证据:挖矿工人描述矿内的奇异景象,他国打击掉的贩毒路径,还有欧洲实验室提供的Compound-X化验结果,再加上新增的十几起僵尸袭击人的案例……   所有所有,恢恢法网,朝着某财团扑下去。   以至于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全世界的矛头对准南美某国。   在舆论爆炸、某财团自顾不暇的时候,谭既来被秘密送回国内。   他乘机断网的十几个小时里,全球民众在线破案。   很快某财团是如何发现闭弦环矿的,又是如何提炼Compound-X,再如何添加到毒品中,然后贩卖到全世界……与之相关所有一切,被扒了个干干净净。   就连跟当地政府千丝万缕的勾结联系,也被媒体无情曝光,然后通过网络,几分钟的时间,所有人都知道了。   因为这案子脉络清晰,证据确凿,再加上性质之恶劣,波及范围之广,从各国政府到国际组织,从政经高层到普通百姓,没有人不愤怒。   该国总统抵抗不了舆论压力,引咎辞职。   警方迫于国际形势,也不敢再包庇掩护。   一点星火,瞬息燎原。   首都机场里,宋坤在等着他。   他所在的支队接到命令,负责WSTO总干事谭既来的安全。   宋坤也是在线破案的一员。   他办过很多案子,还从来没在微博上办案。   这十几个小时,他亲眼看着他这位发小,以一己之力把全世界搅得风云突变、风起云涌……   “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宋坤掏出笔和本,眼睛里放光。   好像很少有人能反人类,反到每个人类都咬牙切齿、恨之入骨。   好像很少能有什么事,可以把全世界不同国家和地区、不同人种和民族、不同文化和信仰的人瞬间拧成一股绳,同仇敌忾。   第一件事,某财团做到了。   第二件事,后排打着哈欠,还在倒时差的某个人做到了。   谭既来睡眼惺忪问:“签什么?”   宋坤恭恭敬敬:“您随意,签最能代表您心境的话,或者什么都行。”   谭既来想了想,大笔一挥写了句诗,然后在右下角,签了自己的名字,还顺手画了颗爱心。   宋坤接过来看了一眼,愣了:“什么意思?你怎么写这个?”   谭既来瞥他:“有意见?”   “没有没有没有……”宋坤连声否认,闷了会儿又小心翼翼提出问题,“只是这句诗,没有前两句有名吧?”   谭既来托着腮,看着警车驶下环路,把他送回家属院。   “前两句确实有名,听说小学生都会背。”   “但我就是喜欢最后一句。”   “不喜欢还给我!”   宋坤护着本子:“喜欢喜欢!”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国际巨星”的签名,价值不菲,有市无价。   他低头看着黑色皮质笔记本的扉页,一共写了十个飞扬飘逸的汉字。   三个字是谭既来的名字,七个字是——   半缘修道半缘君。   *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啦~~   昨天有点卡文,凌晨写完了觉得写得不好,今天又删掉重写的,终于顺了~~   这章评论区掉落大红包~~ 第80章 希望   这几年,谭航和姜淑云越来越无力管辖他们哪吒般的儿子。   这回谭既来回家,俩人除了关心他的安全之外,关于工作,一个字都没有置喙。   不是不忧心,而是深知他们管不了。   谭既来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儿。   正相反,他是个非常有主见的成年人。   两天后,全球舆论也慢慢恢复平稳,涉Compound-X的案子,也交给理事会全权调查起诉。   谭既来和孟桐的研究工作,也重新恢复正常,不再被警方以公共安全为由阻止。   因为公共安全的威胁因素被他们搞没了。   为了搞科研,顺带□□扫毒,WSTO奇葩三人组,全球独领风骚。   谭既来和孟桐重新恢复科研工作,WSTO的大部分事宜交给陆瑶打理。   经过验证,这个组织还是挺有必要存在的,毕竟科技是双刃剑。   商讨完WSTO的工作安排后,孟桐开车送俩学生回家。   先送陆瑶,再送谭既来。   谭既来只在爹妈家住了几天,就搬回了京大家属院。   孟桐轻车熟路,载着他去往西北四环外。   路上孟桐随口问:“那边案子快结束了,他应该快回来了吧。”   谭既来点点头:“应该快了。”   他低头翻阅微信置顶的那个人的聊天框。   他很少给他发消息,怕打扰对方工作。   孟桐开车跟他骑摩托一样猛。   谭既来看手机时间久了,头晕恶心。   他从书包里摸出根果丹皮啃了一半,望着窗外的风景出神。   他们路过三环一家老牌商场。   谭既来看清那栋楼,无意识地伸手去抓右手手腕。   孟桐注意到他的动作,眉心微皱。   他很久没有抓手腕了,自从闭弦环卸下之后。   人是很奇妙的动物,就比如孟桐曾百般努力回想,徒劳无功,但是谭既来毫不相干的一个动作,却能唤起他尘封久远的记忆。   过去的碎片猛地从脑海深处跳了出来,有些刻意忘记的不快蓦然浮上心头。   孟桐微张嘴巴,忽然问:“既来,我们是不是很久之前就见过?”   谭既来挑眉“嗯”了一声,表疑问。   孟桐偏头,盯着他的脸:“小时候,在商场顶楼,琴行门口,我是不是见过你?”   别说孟桐震惊,谭既来自己都没想到。   “哦对哦,”谭既来回过神来,一拍大腿,“可不是吗!”   他回到过去,遇到了小时候的李则安……那么也遇到了小时候的孟桐。   那个跟一群不懂事的臭小孩孤立小李则安的小孟桐,那个被谭既来拎着领口抵在墙角一通臭骂的小孟桐,就是眼前这个开车的老孟桐。   孟桐恍然大悟:“我说呢,当初那个怪叔叔为什么叫我孟老师。”   “你才怪叔叔,”谭既来嗤笑一声,“真是从小就不讨人喜欢,他都是喊我哥哥的……”   车里气氛有微妙的变化。   孟桐脸色说不上来尴尬还是难堪。   谭既来从平行时空回来后,他就敏·感地意识到自己这个学生知道了很多。   但是他知道李则安不是多嘴的人,应该不至于跟谭既来提他的隐私。   所以孟桐一直想不明白谭既来怎么知道的。   现在明白了。   谭既来亲历过去,所有是非,根本不必李则安赘述。   想通这一点,孟桐反而轻松。   他问:“后来做笔录的时候,小安说有个好心的哥哥救了他,是你吧?”   谭既来眼珠一转:“笔录?”   孟桐点点头:“你救的他,那你应该知道啊,他被那群校霸踢得肋骨骨折,回家后发烧,上吐下泻,老秦最后报警处理。”   “我的天哪我不知道啊,”谭既来头疼,憋了半天忍不住吐槽,“孟老师,你可真行,帮着那群熊孩子欺负你弟弟……”   他那么快赶去救下小李则安,都被踢断了肋骨,那如果不是他恰好回到过去……谭既来闭上眼睛,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他天生不喜欢痛苦的事,很少主动去想象李则安的童年。   现在他控制不住让思绪蔓延,去想哪怕当初有一个同龄人站在小李则安身边,都好……   孟桐眼皮微垂,盯着路面:“你说那群孩子当中,有多少人是真的厌恶他,有多少人是跟风起哄?还有多少是怕不跟着欺负他,自己就会变成下一个目标?”   谭既来:“问你自己不就知道了?。”   孟桐“嗯”了一声:“所以后来读过一本书,说人在进入群体的时候,为了更好的融入,会牺牲一部分自己的智商,深以为然。”   谭既来冷哼:“我看不止牺牲智商,还有良知。”   孟桐动了动嘴唇,手指抠入方向盘的皮套。   良久他问:“换成你,会怎么做?”   谭既来刚想回答,孟桐又抢先补充:“前提是你不爱他,他只是你一个很普通的朋友。又或者你从小到大,见到别人被霸凌的时候,你做了什么?”   谭既来仔细想了半天,说:“还真有一回,我看见有外校的校霸敲诈勒索我们班女生。”   “然后呢?”   “然后我发动我四五个发小,一起护送她上下学。后来又动员了我们班男生,再后来队伍发展成整个级部,全学校……只要有我们学校男生在的地方,就没有人敢欺负我们学校的女生!”   孟桐嘴角抽搐,难以置信,半晌后结结巴巴说:“难怪你能搞的全世界陪你群殴南美大财团……你从小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谭既来懒洋洋靠着椅背:“你说那本书叫《乌合之众》吧……你都说了他们是乌合之众,就该知道他们人心不齐,不堪一击。”   孟桐哑了半天。   车子驶入家属院,停在单元门口。   孟桐挂到P档,松开刹车,一手撑着方向盘,一手抵着额头:“其实最早,我也是被欺负的一个。”   谭既来好奇地偏头看他。   “他跟你说过没有,或者你知不知道?”孟桐顿了顿,“我从生下来,父母就不在了,从小由我小姨抚养长大。”   这是谭既来不知道的。   他很缓慢地问:“所以你不是一直跟着秦教授?”   孟桐摇头:“不是,我爸跟我妈压根儿没结婚,他在我妈生我之前就跑了,我妈大着肚子,又气又急,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世。”   “三十多年前的社会民风,你应该可以想象,我生下来就带着无数多的流言。”   “所以小姨把我带去国外,那里没人对我的身世指指点点。”   “再后来,我小姨结婚、回国、生子。”   孟桐鼻息浮动,最后冲出一鼻子气:“小时候,我对小安的感情特别复杂。一方面因为我跟着小姨长大,会真的会把她当成亲妈,也很自然地觉得她生下来的小东西,是我的亲弟弟。”   “另一方面,我偶尔会不太平衡,就像家里添了二胎,第一个孩子难免会有心理上的落差。”   “但后来我发现,只要我去争去哭,我总还是能得到小姨格外的疼爱。”   “我在小安还在吃奶的时候,就学会了跟他争宠。”   “甚至有一点点嫉妒,因为我其实知道,他比我幸福。”   “父母恩爱,书香门第,最重要的是,他不必承受我所承受的流言蜚语。”   他说完缓了很久,才继续说:“所以后来他被众人围攻的时候,我心情更复杂了。”   “难过、心疼、纠结、惊恐,还有……”   孟桐笑了一下:“不怕你觉得可笑,我当时心里还有一丝丝隐秘痛快。”   “我觉得命运公平,我所经历的,他终于也经历了。”   谭既来张嘴,傻了半天,完全不知道该说啥。   “你……”终于谭既来干巴巴开口,满脸问号,费解地看着他导,“你经历的那些悲惨,又不是他导致的,为什么要在他身上找心理平衡?”   他说完抬手,用力给胸口顺气:“我的天哪,他全家摊上你,真倒霉。”   孟桐没有否认,安静地亲手剖开他人性里最阴暗的部分,跟谭既来幽幽分享。   “他跟着奶奶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敢去公墓看我小姨。”   “我知道我不对,小姨未婚时就抚养我,承受的压力比我更多。”   “但是我却在她去世后,伙同别人欺负她的儿子。”   “如果她在天有灵,肯定心疼极了……”   谭既来垂下眼睛。   半晌骂了一声:“操!”   孟桐指尖抚摸着黑色的牛皮,慢慢说:“不说那么多了,总之现在看到有人那么爱他,我真的很开心。”   “这次没有私心杂念,没有嫉妒,只有祝福。”   “我希望你们永远幸福,长久相守。”   谭既来艰难地维持礼貌,跟他告别,拎着书包下车。   他回到家里,开了灯。   楼下的孟桐还没有走,昂头看着那发光的窗。   他人生有一大半的时间,在那套房子里度过。   但无论他在其中生活多久,永远不是那个家的主人。   他很久之后想才明白这一点,知道自己跟弟弟无声地较劲,真的很无聊。   傍晚忽然来了一阵雨,天色提前变得阴沉。   这让孟桐想起法院宣判那天,也是这样的阴雨连绵的鬼天气。   因为小李则安执意不肯跟老秦,最后老秦失去了抚养权。   他记得老秦蹲在法院门口,最后抱了下李则安小小的身体。   老秦眼里全是难过:“小安,你就那么讨厌舅舅吗?”   小李则安说:“我不讨厌舅舅。”   老秦茫然困惑:“那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住在舅舅家?”   小李则安没有说话,目光越过老秦的肩膀,又精准地找到他的眼睛。   他在大雨滂沱声中吓出了满身满额的汗。   孟桐眯了下眼睛,心脏抽痛,伏在方向盘上。   时隔二十五年,他还能被当年的惊慌感击中。   但是小李则安最终也没有说原因。   他放了自己一马,搂着老秦的脖子告别。   此后二十年,杳无音讯。   每年阖家团圆的节日,老秦总要念叨他消失不见的小外甥。   他扒着饭碗,又经历过一段曲折复杂的心路历程。   刚开始的时候,他也很想他弟弟,毕竟一起长大,突然少一个人很不习惯。   再后来他习惯了,心安理得享受老秦的独宠。   于是当老秦每每提到李则安时,他心里有种不可告人的企盼,希望老秦快忘记他吧,就当从来没有这个人。   再再后来,某年某月,他跟老秦回小姨家打扫卫生。   整理房间时,在上下铺的卫生死角,他找到了八岁生日时,李则安送给他的画。   那是张素描,画着两个人背靠背玩拔河。   他弄丢了很多年,早就忘记了还有这样一张画。   所以当骤然看到时,他愣住了。   那幅画笔锋稚嫩、粗糙,蒙了很厚一层尘。   但是他捏着那张画,在屋子里缓缓蹲下身。   胸口太闷。   压抑地透不过气。   从那天起,他莫名其妙开始热烈地想念多年不见、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的表弟。   来年报专业,他义无反顾选择了神经医学。   他又跟老秦磨了很久,再一次搬回小姨家。   他最喜欢夜深人静时,坐在次卧的窗前,盯着天空思考分析,他小姨究竟发生了什么。   机缘巧合,他误打误撞,居然真的撞进超研组。   他看到病床上呼吸困难的白人姑娘,控制不住地亢奋激动。   这是他最接近真相的时刻。   他全力申请参与科研。   导师问他申请加入超研组,是否经过认真仔细地考虑。   “你可能会有危险。”他导皱着眉。   他“嗯”一声:“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有多危险。   但是我还是想做。   更让他惊喜的是,他居然在鬼森林撞见了李则安。   整整二十年没见,他个子变高了,五官长开了,眉眼又像小姨又像姨夫,好看到男生看一眼都心动的程度。   唯一没变的,是他看自己的眼神,跟二十年前一模一样。   厌恶、反感。   孟桐在歉疚中乐观地想,起码他也一眼认出了自己。   终归是血脉相连。   那次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勾·引”老秦。   可孟桐不想太早告诉老秦他找到了弟弟,这样没惊喜。   然而老秦年纪越大人越懒,不想点儿办法肯定请不动他。   “我被人打了。”   孟桐捂着脸,可怜巴巴。   老秦提着木剑,呲牙:“下回我去保护你。”   他成功把老秦带到鬼森林,想着什么时候安排他们见面。   没料到中间发生了一堆意外,老秦在他不在场的时候,提前见到了长大后的李则安。   ……   无事发生。   人年纪大了眼神就是不好使。   孟桐好几回想问老秦:您没发现这个人长得很像您妹妹妹夫么?   但他看李则安也没有相认的意思,索性也不提。   反正人跑不了。   不差这几天。   他搬离房子后,没有通知老秦。   他知道老秦的习惯,总有一天他们能在房子里撞见。   他不信这回老秦还认不出。   只是有一点,他有些担心。   老秦这把年纪的人,不知道会不会发现李则安和谭既来的关系,发现了之后,又会怎么看待。   令孟桐没想到的是,老秦只是眼瞎,心不盲,相认当晚就解读出了俩人不言而喻的感情。   更让他意外的是,老秦很识趣地没点破,甚至在他调侃暗示谭既来是李则安的人时,还会一巴掌呼过来圆场。   “不是你学生啊!”老秦怒目圆睁,潜台词是“你招个学生结果把小安骗走了,你还有理了”?   孟桐一边喊“是是是”,一边硬生生背了这口锅。   为数不多的相处中,孟桐冷眼旁观。   与其说谭既来把老秦的宝贝外甥骗走了,不如说是他家宝贝大外甥,处心积虑对他学生下的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两个人的感情当中,谭既来更任性自我,而李则安是那个迁就纵容,无法离开对方的角色。   以至于小到一杯水一碗汤,饮食起居,大到工作人生,事无巨细,他全部以谭既来为中心,把对方捧到天上去。   直到李则安不告而别,把谭既来丢在国内三年。   孟桐难以置信,花了很长时间才相信这真是他表弟办出来的事。   明明那么喜欢那么爱,为什么会主动离开?   是不是疯了?   “小安就不怕他不在这段时间,小谭找别人?”   秦教授嘴角抽搐,说完又“呸呸呸”,开始担心他大外甥的人身安全。   孟桐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老秦,李则安应该是担心过的。   23年的春天他就被警察叫走,一个年纪很大的老警官,一脸严肃地跟他谈一件有些搞笑的事。   “根据警方工作人员的主动诉求,我们希望你在发现谭既来有产生别的恋情的苗头时,主动告诉我们。”   孟桐无语,拒绝了:“这算是个人隐私,不合适吧?”   “你误会了,我个人不在乎谭既来有没有新的恋情,也不在乎他未来可能出现的恋爱对象是谁。”   “你当然也可以选择不说,没问题。”   “我只是转达我们警方人员的诉求和希望。”   孟桐想了一会儿:“如果谭既来有别的恋情,你们的警方人员具体有什么诉求和希望?”   对方说:“抱歉,这我不能说。”   第一次谈话不欢而散。   一段时间后,警方又来找他。   这次老警官态度软了很多,说:“我们还是希望你能适时透露,我们保证会严格保密,而且这样对谭既来可能会好一点。”   孟桐不太明白:“什么叫对谭既来好一点?”   老警官拿出一份文件:“谭既来手里有我方警察的工资卡,正常来说,每月打到卡上的钱是一定的。”   “如果某天变成一大笔,这是一种隐秘地暗示沟通,你懂什么意思吧?”   “所以当谭既来查到后,更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开始新的生活。”   “这是我们警方人员,最大的诉求和希望。”   *   作者有话要说:   是谁没睡呀?   第六卷:夏至 第81章 重逢   第二天七点半,宋坤突然打来电话。   “老坛,我今天能帮阿姨带卤味儿给你。”   他唉声叹气。   姜淑云做饭是真的没啥天赋,所以后来迷恋上卤制鸡爪鸭翅以及各种豆制品。   这种卤味儿属于只要只要料包买对了,怎么做都不会太难吃。   她隔三差五炖一锅,请在京大家属区附近上班的宋坤捎过去。   谭既来刚从早点铺子要了二两包子,胳膊肘夹着书准备去办公室,问:“你昨晚不是说今天休假吗?”   宋坤满声郁闷:“托您的福,刚刚临时又接到命令,得去警局听您的案情报告,草。”   谭既来鼓着腮帮子,停下脚步:“我的案情报告?”   宋坤“嗯”一声,不满地嘟囔:“南美制毒案,现在已经告破。因为影响过于恶劣,案子又比较典型,整个警察系统都被要求去听案情报告……听说还得写千字心得,真他妈……”   “谁作报告?!”   谭既来匆匆吞下包子,打断他大声问。   宋坤被震得耳朵微麻,干脆把手机丢在桌面上,随手点开扩音。   他一边穿衣服一边答:“案情报告……一般谁负责谁报告吧。”   “啪”一声。   谭既来夹在胳膊上的书掉在地上。   宋坤耳朵一动,循声看向手机,察觉到对面的人状态不对。   他问:“怎么了?”   谭既来:“具体什么时间?”   “九点。”   早八点半,宋坤赶到警局。   驱车路过办公楼,他看到大厅里乌泱乌泱,一堆警察不知道争先恐后围着谁。   等他停好车,挤进办公大厅,愣了:“老坛?”   谭既来被围的水泄不通,挣扎在人群里费劲地签名。   听到宋坤的声音,他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老宋,救命……”   几分钟后,宋坤把他从人堆里捞出来。   谭既来甩着手腕深呼吸:“我的天哪,我手都签抽筋了。”   宋坤笑:“谁让您火。”   谭既来想骂人:“还不是你拿着我的签名到处显摆,犯了众怒。我今天进门,门口的警察都缠着我要。最烦的是,他没准备,手头就一本笔录本……他应该不至于在我签过名的空白位置写点案情吧?”   “有这种事?”宋坤皱眉,“别担心,回头我去问问。”   虽然不至于给谭既来捏造点什么,但确实太不严谨。   谭既来伸着脖子到处打量,问他:“作报告的人呢?”   整个警局恢复秩序,一切如常。   大家各忙各的,完全没有准备接待的前兆。   “报告?”宋坤这才想起还没问他来这儿干嘛。   他琢磨片刻,难以置信:“你不会是来听报告的吧?”   正常人谁没事喜欢听报告。   谭既来来这儿也不是听报告的。   然而他现在没心情跟宋坤解释,胡乱答应:“算是吧……他们人呢?怎么还没到?”   宋坤反应了一会儿才说:“不会到的,报告人又不来我们局,”   谭既来傻了:“你说什么?”   “咋了?”   “他不来,那你们怎么听报告?”   “线上报告啊。”   谭既来呼吸凝固两秒,然后一记勾拳直扑宋坤肚子:“你他妈怎么不早说!”   他问了会议地址,匆匆就要离开。   宋坤两步跟上去,按住他肩膀,语速莫名加快:“阿姨的卤味还在我这里呢你带走吧。”   谭既来甩开他的控制:“你自己留着吃吧。”   宋坤:?   他叫车离开,催促师傅快些往市中心赶,却又在路上接到了宋坤的电话。   宋坤问他:“你到了吗?”   谭既来堵在三环,急得坐立不安:“到个屁,预计时长一直在增加。”   宋坤笑了声,安抚说:“别着急了,我们这个报告会,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改期了。”   “什么?!怎么又改期了?!”   谭既来心累到极点。   宋坤回顾周围,无人,压低声音:“对,小道消息说安排报告会的时候,这案子的负责人在飞机上,所以时间没提前跟他沟通好。刚才人家降落,说今天有别的安排,没空搭理我们。”   “那他人呢?”   宋坤哑了,半晌后结结巴巴:“这我怎么知道,我连是谁都不知道……”   正说着谭既来手机又进来一个电话。   他看了一眼:“老宋我先挂了回头再说。”   他说完想挂了宋坤,接另一个电话。   可惜这么多年,他面对电话套电话、七八个红色绿色灰色按钮交错的复杂界面,永远不知道该怎么按。   谭既来喊:“老宋你挂行吗?我不会操作!”   可惜宋坤把手机扔在旁边,啃着姜淑云炖的虎皮凤爪,根本没听到。   因为谭既来正在通话,第二个电话很快挂掉。   界面恢复单一,谭既来立马按下红键,指尖飞舞回拨回去。   几乎没有振铃,对面就接了。   “喂?你在哪里?”   两个人同时问,又同时愣住。   片刻,谭既来先开口:“我在三环上堵着……”   对面的人迟疑了:“你现在有事吗?”   谭既来:“没有!我是去……啊不说了,你在哪里?”   对面安静两秒,轻轻说:“我在家。”   简单三个字,两个人都有些失神。   谭既来捏紧手机,低声说:“你在家等我,我马上回去。”   电话结束,正好驶过拥堵路段。   司机高兴地踩了一脚油门:“我的天,最堵的这段终于过去了。”   谭既来清清嗓子:“师傅我改下目的地哈。”   司机一路风驰电掣,心情正好:“你改吧,你只要不让我开回去,怎么都行。你看对面车道这车,啧啧,我的天我们开了这么久还没看到头,比我们还堵啊……嗯?等等!导航怎么让我开回去?!”   五公里,谭既来“伏低做小”了四十分钟。   终于司机黑着脸把谭既来扔在家属院门口,一脚油痛快扬长。   谭既来下车一路狂奔,迎着夏日炎炎的风,穿过一排排老房子,钻进其中一个单元。   他大踏步几阶几阶地跳上三楼,还没等按指纹解锁,暗青色的大门已经从里面打开。   谭既来预想过好多次重逢的场景。   最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天真地想也许哪天清晨,睁开眼睛,他梦到的人就坐在床边。   也或许他是被屋外器皿碰撞的声音吵醒的,循声走过去,惊讶地看到有人在厨房为他准备早餐。   后来他终于明白他想要的回归和重逢很难很难,所以不再原地等待。   他主动离开家门,披上与他同仇敌忾的战衣,奔波辗转在各洲各国。   异国他乡,机场酒店,一扇门意外地开合,每次眨眼和转身,他都在期待着视线里擦过某个熟悉的身影。   再到今天,得知他回来的消息,他跑去警局,以为会在那里遇见。   ……既然不是警局,那肯定是他单位的门口、礼堂或广场。   但都不是。   最后开启的那扇门是家门。   他舍不得眨眼,看着门里的人扶着铜质把手,微微转身,对上他的眼睛。   谭既来有几秒钟恍惚,觉得不大真切。   再有意识的时候,他被捞进屋内,后背抵着微凉的大门。   明明睁着眼睛,却无法聚焦,他感觉自己应该是被人抬起下巴,所以微昂着头。   这样的姿势更能承受某些汹涌的情绪,对方另一只手扣着他的后脑,似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在吻他。   混乱的鼻息一时互相交错,额前分不清是谁的碎发,沾染着因他狂奔而凝聚的汗珠。   谭既来还有些话想说,每每张嘴,却被疯狂地索取和宣泄,夺走了所有的感情和理智。   终于他承受不住,伸出手抓住了对方身上柔软的家居服,轻扯着求饶。   可惜这样动作,在过去总是代表着暗暗的鼓励,他随即得到更重更深的亲吻。   应该是有轻微的缺氧,谭既来脑中一片空白,无力地垂下手。   划过的弧度,隔着布料,微妙地擦过对面人的腰腹。   他感觉到对面的人肌肉瞬间紧绷,闷哼着放过了他。   谭既来后仰,头抵在门板,盯着天花板透了几口气。   缓过来后,他偏头发现四年不见的人,微眯着满是雾气眼睛,目不转睛望向自己。   他脸颊耳朵脖子,以及露出来的锁骨处的皮肤,一片潮红。   他气息还没恢复平稳,胸口不停起伏,全身在轻轻发抖。   谭既来熟悉他这样的状态,无端紧张,努力屏住呼吸,不再刺激他。   半晌,李则手穿过谭既来后背,把他和钢门隔开:“凉吗?”   六月中旬的天气又闷又热,谭既来贪恋这样的清凉。   “不凉。”   他说完意识到自己被对方扣入温热的怀抱,两只大手正在轻轻摩挲他的脊背和头发。   谭既来有点痒,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抬手抱回去。   他闭着眼睛,十指在他背后交扣,低声:“你回来了?”   说完他自己都惊到了。   他的嗓音实在太过卡顿嘶哑。   最早分开的时候,谭既来心里是有大气的。   面对父母,面对所有人,他伪装地特别好,口口声声为李则安开脱。   只有他自己知道,深夜一个人躺在床上,他有多少次突然坐起,抱着满床被子,无声又用力摔在地板,很久很久之后才慢慢捡回来。   再后来,他的气消解成了无助和忐忑。   他定期去查银行卡的余额,期待看到每个月都是同样的数字在增加。   每次确证之后,结果明明让他满意,却又像是行驶在一条没有尽头的公路,长的让人绝望。   到开门之前,他好像完全没有了脾气。   所有好的坏的情绪都被甩在身后,唯一的信念就是想要见到他。   然而现在,很突然的,他胸口里灌满了委屈,又随着动脉血液,一下一下充斥至全身。 第82章 歉意   李则安松开他。   谭既来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   然后谭既来鼻息一动,“唰”得垂下眼皮,盯着地面新换的淡黄色瓷砖闷闷不乐。   他的后脑很快被人揉了揉,温柔至极。   “怎么样才不生气?”   李则安跳过“你是不是生气了”这种无聊废话,认真地问他。   谭既来抿嘴,半晌说:“不知道。”   情绪这种东西,没有任何理性标准。   李则安手指淹没在某些人半长的头发里,又轻轻抓了抓,像在讨好一只傲娇的猫。   他笑着拍马:“不知道……那就是不生气,我们伟大的谭干事最有雅量了。”   谭既来:“……”   相比起这几年无法言说的委屈,此刻他更不高兴对方耍赖的态度。   于是谭既来张嘴,低头冲着他胸口咬下去。   李则安毫无防备,肩背绷了一下,弯腰伸手抵住门框,没有出声。   谭既来咬着咬着,觉得不太对。   家里太安静,以至于他能听见李则安轻微变化的呼吸声。   而且他鼻尖突然盈满药水和血水混合的特殊气味,牙缝里也充斥着陌生酸涩的腥甜。   他连忙松口,错愕地看着眼前的白色家居服,出现两排红色牙印。   “你怎么了?”   谭既来迟钝地意识到他身上还有伤。   李则安笑笑,扶着门框的手撤回,又去抓他蓬松的头发:“擦破点皮,已经没事了……但可能需要重新包扎一下,你会吗?”   谭既来不知道是被他摸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头皮发麻:“我敢包,你敢让我包吗?”   李则安咽了口口水,倏然比他还麻。   俩人来回来去绕了会儿车轱辘话。   谭既来盯着那片蔓延的血,很想带他去医院做个检查。   但李则安知道这是小题大做,按住了谭既来开门的手。   “真的没必要,”他用活动时不会牵扯伤口的右手捞住谭既来的腰,把他哄到客厅中央,问,“家里有碘酒和棉球吗?”   谭既来转转眼珠:“没有碘酒,有酒精。”   李则安轻微地倒吸一口气:“酒精太疼了,你帮我去楼下药店买瓶碘酒行吗?”   谭既来一口回绝:“别使唤我,我还在气头上。”   李则安摸手机:“那我自己去买。”   谭既来冷飕飕瞥他一眼:“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李则安:“……”   谭既来看他认命,垂下眼睛藏住笑意,转身拉开电视柜。   他翻腾了会儿,从犄角旮旯抓起半瓶棕褐色的液体晃了晃,装作意外的样子:“诶,我突然找到了去年君子剩的半瓶碘酒,给你用吧。”   李则安:“君子?”   谭既来“嗯”了一声,解释说:“君子是老高养的哈士奇,去年他被安排临时出差,但君子的绝育手术时间已经约好了,就托我带君子去的。术后医生交代,每天要用碘酒给它患处消毒两次,以免伤口发炎。”   他说完顿了顿,又刻薄一句:“狗狗剩的,便宜你了。”   李则安盯着那半瓶碘酒,表情不太安心:“狗狗用过的……其实也没什么……但你确定这半瓶没被污染吧?”   他可不想跟狗狗交叉感染。   谭既来很不客气:“你看我傻吗?”   李则安莫名其妙:“啊?”   谭既来翘着下巴:“你问这话,难道是觉得我会拿给君子蛋蛋那里消过毒的棉球,送回瓶子里蘸蘸,再继续给它擦伤口,循环往复几次,然后现在拿来给你用?”   李则安心里毛毛的,嘴上却还硬撑:“没有,我没这个意思。”   谭既来眯着眼睛,阴阳怪气:“那你问那么多,真事儿。”   李则安:“……”   他接连被怼,不敢再提出异议,只能在心里拼命祈祷这碘酒不要有问题。   谭既来一边拧瓶盖,一边扫视瓶身上凹凸起伏的数字,漫不经心说:“好像半个月后就过期了,你没啥意见吧?”   其实保质期还有10个月,他故意逗他的。   李则安并不知真假,嘴角微抖,干巴巴说:“没意见,只要今天没过期就行。”   这话赤·裸裸是在宽慰他自己。   谭既来很想笑。   但是他忍住了,冷着脸坐在李则安身边。   “衣服脱了。”   李则安听话地解开家居服的纽扣,露出左胸口处一块大号的无菌敷贴,和下沿流落的两道血痕。   谭既来就看了一眼,睫毛细不可查地开始颤抖。   他用夹子夹了一块医用棉球,吸饱了棕褐色的药水,轻轻把伤口处外溢的血擦拭干净。   李则安观察着他的情绪,小心翼翼地问:“我记得老高挺文绉绉的一个人,居然养哈士奇?”   谭既来点了点头。   李则安转动眼珠,又找话说:“还叫君子?是因为它乖,不拆家吗?”   谭既来一听就炸了,猛地抬起头骂骂咧咧:“谁说不拆?拆!它做完绝育,躺在狗窝里休养那会儿都拆!”   他说完怒气冲冲把用过的棉球狠狠摔进垃圾桶,又夹了块新的“哐哐”戳着,粗暴地蘸取碘酒,看的李则安心惊肉跳。   谭既来咬牙切齿:“还好那会儿我住13号楼,那房子没装修,条件简陋,它咬茶几、撕沙发随它去,我忍了……要是像这边装的这么仔细,它敢碰一下我的房子,我保证我会拆了它的骨头填墙角。”   谭既来很少这么暴躁。   李则安被逗得低头笑了一声。   然而很快他笑不出来了。   谭既来搞WSTO、折腾的最厉害的那阵子,他所有的个人信息都被挖了个底掉,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明码实价地售卖。   李则安就站在那片阴影里,确切地知道谭既来名下所有的资产,也知道他于年初卖掉了某套房子,与多年积蓄叠加在一起,用做WSTO创始起步的资金。   他安静看着面前的人。   因为谭既来认真专注地低头消毒,所以此刻从李则安的角度,只能看见他被汗水弄的微潮的头发、刘海儿下光洁细嫩的额头、和时不时轻颤的浓密睫毛。   这一瞬间,浓浓的酸涩感从心脏通达四肢末梢,李则安全身每个细胞都在疯狂喊着一个名字。   他无声地深呼吸,又眨了几下眼睛,企图缓和压制。   却徒劳无功。   谭既来毫无察觉他的情绪变化,轻轻揭开胸口被血水打湿的医用敷贴。   敷贴下是一条两三厘米的口子,与水平线呈四十五度的夹角,用美容线细细缝好。   由于刚被咬过,原本已经愈合的伤口迸裂一半,正慢吞吞地往外渗血。   谭既来直直看了几秒,喉结连番滚动,问他:“怎么弄的?”   李则安身上有好多伤疤。   之前他一一问过,所以能够辨认出这个不规则的伤口,既不是枪伤,也不是利器划伤。   李则安轻描淡写:“子弹打崩了玻璃,溅了一块扎到的。”   谭既来皱着眉问:“危险吗?”   李则安:“离心脏和动脉有段距离。”   一毫米也是距离。   总归他脱离了危险。   其实他掩饰地很好,然而谭既来还是听出了关窍。   他抬起头,红了眼睑的眼睛,对上李则安同样发红的双眸,带着闷闷鼻音,哑着嗓子问:“确定不需要去医院看看吗?”   他没缝过口子,但傻子都知道伤口裂开流血,是挺严重的事。   李则安很轻松地笑了笑:“真的没事,我有经验。”   这话说的谭既来更难过。   他看到李则安眼睛鼻尖和唇峰都透着红,瞬间卸下所有脾气,认输了:“你总是有办法让我心疼。”   然后算了,不去计较……   舍不得跟他计较……   李则安听到后笑容消失,片刻后再也忍不住。   他低头找到谭既来的唇瓣,轻轻地啃噬,含混不清地一遍遍用力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歉意很多很多,多到不知从何说起,又该至何而止。   是该从四年前不告而别开始,还是说他就不应该在前途尚不明朗的时候招惹谭既来。   明明知道工作的特殊性和危险性。   明明知道跟他在一起,需要对方极大的付出和牺牲。   他抵着谭既来的额头,毫无保留地坦白:“确定关系前,我挣扎过很长一段时间。”   “我本来打算等彻底退下一线之后再来找你。”   “可是我又担心,那会儿你是别人的了。”   “所以我想你为了我,忍耐几年。”   “是我自私……”   说到最后,尾音发颤。   他不确定谭既来听不听得懂其中深意。   他想说好多事看起来是意外,是无可奈何,但其实是他很早之前,亲手做出的选择。   决定在一起的时候,他并不是不知道谭既来可能面对什么。   只是抱着侥幸心理,祈祷那几年能平稳度过。   他一个人拿着两个人的命运在冒险。   很遗憾,他赌输了,代价由对方承担。   他不敢想象谭既来会带着怎样的心情独自回国,面对父母。   也不敢想这几年他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只要一想,真的有窒息的感觉。   如果生活是一道选择题,曾经他选择得到,后来他想选放手。   曾经他潜在地选择委屈对方,后来他拼尽全力,也没办法换取对方不受这份委屈。   那会儿他才后知后觉明白,爱一个人爱的彻骨时,甚至会希望对方不要那么爱自己。   少爱一点,伤害就会少一点。   这种感觉在他得知WSTO这个组织后,攀达到顶峰。   他在世界上最阴暗角落,看着谭既来披着战袍,站在聚光灯下,站在战场前线,站在他身前。   他眼睁睁看着谭既来替他吸引最重的火力,把自己活生生变成斗牛士手里的红布,飘摇、脆弱、危险。   他控制不住生气,可惜找不到立场和资格。   困惑间,他又好像是模模糊糊地在生自己的气。   到最后这份没有存在基础、乱七八糟、却无处不在的复杂情绪,化成强烈的心痛。   他心痛谭既来不懂得爱护自己,心痛他把自己置于那么危险的境地……痛到所有都过去之后的当下,他依然十分难过、歉疚。   但他弄错了一件事。   他所思所想所说,谭既来每个字都懂。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轻吻得到了谭既来用力地回应。   他被牢牢勾住脖子,短暂地失去平衡,倒向沙发深处。   混乱的呼吸和纠缠里,他听见谭既来轻轻说:“如果是为这个道歉,那不需要。”   “我一直都知道做你的家属意味着什么,却没能从始至终,做到理解和支持。”   “我也有过后悔,也很抱歉,当初我不该耍那么多脾气,导致你萌生了提前退出的心思。”   “如果你没申请提前换岗,面对突发情况时,我们也不会那么措手不及。”   “而且从来不是你自私。”   “是我愿意等。”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很短,但写了很久呜呜,我不是故意晚更的!! 第83章 分寸   四年时间足够谭既来把所有一切想清楚。   曾经他很想改变李则安,想让他为了自己离开原本人生的轨道。   后来他发现,这样的自己就像一个挂在李则安身上的沉重包袱,在他往前走的时候,时不时需要蹲下身处理安抚的巨大累赘。   谭既来讨厌这样的姿态。   明明承诺过,要做他黑夜行路的伙伴,并肩同舟的战友。   所以不久前,他从束缚他自己也束缚别人的包袱里挣扎出来,努力做他成熟的伴侣。   至于李则安提到的放手。   谭既来认真说:“我从来没想过放手。”   现在回想,他确实有很长时间、很多机会选择放弃。   他甚至都搬离过这个家,一个人独自生活。   放弃看起来很简单。   但对谭既来来说更难。   他抚摸李则安侧颈新添的伤。   说是新添,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以至于重新结合的皮肤肌理与脖子的肤色所差无几。   谭既来目光从伤疤上挪开,看着李则安的眼睛:“不要再说放弃,真的很让人难过。”   李则安伸手覆盖他的手背,无比珍惜:“再也不说了。”   谭既来哑声说:“上次你也答应我永远不提,刚刚你就食言了……”   李则安没说话。   谭既来觉得自己像个包袱,李则安也觉得自己像个沉沉的包袱,给谭既来原本顺风顺水的人生,捆绑几道沉重的锁链。   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如果能选,他想给谭既来卸下所有枷锁,自由自在。   但这个瞬间他又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想法,给对方肩头又平添一块大石头。   所以最沉重的背负是他的态度。   谭既来需要他全力的支持,而不是退堂鼓。   此刻李则安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感觉心口的伤剧烈尖锐地疼。   他抓着谭既来的手,落下几个吻,一边吻一边絮絮道歉。   这一生,他再也不会放开这只手。   沙发的靠背和抱枕被扔到一边,腾出更大的空间。   李则安从谭既来手里接过还夹着碘酒棉的镊子,很熟练地消毒,然后随手从带回来的背包里摸出一块儿医用无菌敷贴,简单地贴在胸口。   谭既来缩在逼仄的角落,眉心拧出“川”字纹:“这样可以吗?”   李则安抚着伤口,活动了一下左臂:“可以,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他又低下头,摸索找到谭既来的后脑,五指张开掌控,把全部的他扣向自己。   他蜻蜓点水在谭既来眉眼鼻尖和脸颊带过,然后辗转到唇角舌尖,慢慢侵略。   谭既来抓着他半褪的棉质家居服,在密不透风的亲吻中,大脑变得空白。   最后残存的理智,是他被李则安扣着手时,回应似的用力捏了一下。   谭既来呼吸变重,胡乱喃喃:“没事吗?这次不用三个月?”   李则安在他耳后落下一串吻,舌尖扫过他耳垂,换来谭既来轻轻蜷缩颤抖,越发抓紧他的手。   他轻声安抚:“我有分寸。”   其实他没什么分寸。   只是太想爱怀里的人,也想回应他给的爱。   抱着谭既来的时候,李则安下巴垫在他的肩膀。   他叫着谭既来的名字,半睁着眼睛,模糊的目光又看到家里的陈设。   四年前谭既来强势决定装修的色调,选了那会儿流行的轻奢灰。   他确实不太喜欢,他想象中的家是明亮敞透的。   但他更想谭既来开心,最终按照谭既来的喜好敲定。   然而今早他推门进来,发现不是这样的。   谭既来把房子装修成了明亮的色系。   设计的细节充分考虑了他生活的习惯。   所有他提到的想法,哪怕是不太成熟的提议,都一一变成了现实。   他把行李放在家门口,走了一圈,目光所及,整整齐齐。   卧室的被子平摊,被角反向折起。   衣柜里的衣服,无论是谭既来的,还是他留下的,不但被叠得规整,而且按照合理的次序和颜色排列,充满美感。   厨房洗碗池不再堆着泡水的碗筷。   油烟机的储油槽,甚至都看得出经常清理的痕迹。   再打开冰箱,里面放着自己爱吃的水果蔬菜,都很新鲜。   茶几的收纳盒里,零食很少,仅有的几袋,是他在的时候,喜欢的坚果品种。   他不在的日子里,谭既来以他的方式生活。   门“嘟嘟”两声,很智能地提示他没关门。   他回头,又看到了把手上的密码锁。   不久前他下意识输入谭既来的生日,门没有开。   然后他想了想,按了另外六个数字——960121。   门开了。   密码是他的生日。   现在四五个抱枕全被扔在地毯上。   马微送他的两个娃娃——玲娜贝尔和星黛露——也被无情地按倒,面朝黄砖,背朝天花板。   谭既来垂下手腕,抓着玲娜贝尔的耳朵,无意识揪下两撮狐狸毛。   最后他迷迷糊糊睡过去,听见有人抽了几张纸。   “回房休息还是在这里休息?”   李则安问他。   谭既来心里想说回房。   但他张不开嘴,胡乱哼哼。   不知道李则安是怎么听懂的,总之谭既来被打横抱了起来。   十秒后,他瘫软的身体卷进蓬松的被子里。   他额头被印了浅浅的吻。   然后身后陷了下去,有人从后背拥住他。   他背贴对方温暖宽大的怀抱,舒服极了。   李则安在耳后轻轻跟他说:“午安。”   谭既来迟钝地想折腾到两点,俩人都没吃午饭……   他也很久没吃过他做的饭了……   很快睡着。   醒来的时候天色昏暗。   谭既来晃了会儿神,有瞬间分不清是黄昏还是清晨,心里也很空的厉害,感觉被全世界遗弃,一个人孤寂辽远。   好在不久之后,门口响起解锁的声音。   他翻身下床,披着睡衣跑到卧室门口。   “你去买菜了?”   谭既来看到李则安提着大包小包,其中最鼓鼓囊囊的是一大袋零食,全是他喜欢的“膨化垃圾”。   李则安“嗯”了一声,一边归置一边慢慢解释冰箱里的菜少,也没什么肉类,所以出去买菜。   也是够能扯的……   买菜能买回来这么多零食?   不过谭既来没有揭穿,心满意足抱着最大的袋子,整理零食筐。   他跪在地板上,像小松鼠准备过冬的粮。   李则安看他没穿鞋,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弯腰把他抱到沙发上坐好。   “拖鞋呢?”   谭既来伸手一指:“鞋柜里。”   今天进屋他就没换鞋。   谭既来在沙发里盘着腿,“欣赏”李则安收了他被踢到茶几下的板鞋和袜子,又去玄关取了拖鞋,放在地毯边。   “要记得穿鞋,”李则安叮嘱,“会着凉。”   谭既来懒洋洋点点头。   他享受李则安偶尔的唠叨。   偶尔唠叨的那位很自觉地去厨房做饭。   谭既来今天就吃了二两包子,现在饿的要命,伸手从零食筐里捞起一袋薯片撕开,歪在沙发里看电视。   别说,这种不用干活的感觉真的爽,孟桐挺会享受的。   时间已经不早了,李则安炒了一荤一素两个快手菜,小炒肉和手撕包菜。   谭既来目光懒洋洋地扫过面前的盘子,咕哝不满:“就俩菜……”   很奇怪,李则安不在的这几年,吃食方面他并不挑剔。   现在这种技能伴随着某人的回归,“哐当”一声自动归位。   李则安给谭既来添了一大碗饭:“还想吃什么?不太复杂我现在去做。”   再加个菜也行,谭既来需要多吃点。   他太瘦了,瘦的两排肋骨清晰突出,好像用力碰一下就会碎掉。   以至于最该放任感性占据大脑的时候,李则安必须始终保持一定理智,然后拼命克制自己。   谭既来想了想:“你想吃卤味儿吗?”   李则安:“我去买?”   “不用,”谭既来笑,“我试试,看看能不能叫个外卖。”   下班的宋坤堵在路上,骤然接了个电话。   他拐了个弯,来到谭既来家。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是很久不见的一个人下楼取“快递”。   “涛哥你回来了?”   宋坤站在后备箱,砂锅差点儿砸脚面上,惊了。   “李涛”笑着点头:“好久不见,宋警官。”   宋坤把锅递给他,随口问候:“这几年工作顺利吗?”   “李涛”镇定地答:“很顺利。”   ……   他端着锅上楼,脸色不好看。   进屋他对上谭既来不怀好意的笑,什么都没说,去厨房拿盘子盛卤味儿。   姜淑云弄了虎皮凤爪、鸭翅和豆干。   李则安盛了小半锅,摆了个漂亮的造型,端上桌。   他假装无事发生,时不时还给谭既来夹个肉片。   谭既来一手捧着饭碗,一手拿着鸡爪子啃了一半,终于按捺不住:“老宋没跟你聊聊吗?”   李则安:“当然聊了。”   宋坤那种“职业病”选手,一直就没打消对“李涛”身份的怀疑。   出现的诡异,消失的离奇,如果不是没有证据,宋坤恨不得拎着谭既来去警局立案笔录。   “你们聊什么了?”   李则安低着头,面朝餐桌,但眼珠轻微上翻,不满地盯着他:“你觉得我们会聊什么?”   谭既来笑到失力,手托不住饭碗,扔回桌子上。   那个碗的碗底“呜噜”转圈,频率越来越高,直到极限归零。   他笑够了,频频深呼吸平复心绪,然后絮絮叨叨地解释:“你走之后,我的发小们很快就发现你不在了。”   “他们问我,是不是分手了。”   “我说没有,不会。”   “他们又问你去哪里了,去干什么。”   “我自己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解释。”   “就说你忙工作,去了外地……”   说着说着,他低头扒拉饭碗。   李则安看他鼻尖微红,模样看着怪可怜的又开始心疼。   这个烂摊子,谭既来一个人收得辛苦。   但是……   “你不能编个别的工种吗?”李则安皱着眉,“为什么要跟他们说,我去索马里搞皮皮虾养殖???”   谭既来笑到掉凳。   好容易撑着桌子爬起来,李则安冷哼:“宋坤还找我预定了秋天第一波皮皮虾……”   谭既来又摔下去。   这次爬起来后,他高举双手投降:“是这么回事儿,当时我们几个正在吃皮皮虾,新闻在放索马里护航,我就顺着这两个素材随便编的。”   “我没说你去当海盗已经很给你留面子了。”   “还是得怪你走的太仓促,没教我该怎么跟他们解释。”   说起来谭既来确实不是故意的。   那会儿他身心俱疲,又面对宋坤锐利的眼神拷打,脑子里输入了什么,嘴巴就输出什么,完全不带加工的。   李则安:“……那宋坤要的皮皮虾怎么办?”   谭既来:“放心放心,到时候我给他买了寄过去……”   李则安:“买索马里的?”   谭既来:“笨,说你破产了不就行了?”   李则安:“……” 第84章 祝福   李则安带着伤,以洗澡不方便为由,哄谭既来帮忙。   耍赖罢了。   谭既来调好水温,帮他慢慢褪下衣服,忽然发现不对,盯着他胸口问:“我送你的项链呢?”   李则安微垂眼皮:“不小心弄坏了。”   “弄坏了?”谭既来生气,“你怎么能弄坏呢?”   当时为了打造这个项链,他不知找了多少家店,折腾了很长时间才定制好的。   李则安说:“链子太长了,有一次打架的时候,它飞出来勾住了烂尾楼的钢筋,就断掉了。”   谭既来喷出一鼻子气:“所以是我礼物的问题?!”   “不是不是,是我的问题,我没保存好……”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认错总没错。   谭既来撇了下嘴,甩下花洒:“自己洗去吧。”   浴室里瞬间扬起一阵水花,李则安手忙脚乱接住花洒,关掉水披上浴袍追出来。   他在客厅按住谭既来,哄了半天,哄到词穷谭既来脸色都没变好。   最后他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再送我一条?”   谭既来给了一个“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   李则安双手扣着他的肩膀,认真说:“这次我肯定不会弄坏!一定小心保护!”   谭既来轻轻翻个白眼:“很贵的,没钱了。”   他碎碎叨叨,解释送出去的项链虽然是铜质,但是那条项链的设计,普天之下绝无仅有。   灵感来源于汉代铜镜,谭既来相当于在复刻文物。   当时他先联系了铸造厂,厂家告诉他这种东西可以尝试去做,但需要他自己准备模具。   于是谭既来又跑了几家模具厂,终于找到一家肯接零单的。   他花了一大笔,定制设计,等模具做好后再送去铸造厂铜铸。   很快铸造厂给他做了一把,可惜经过打磨,变成一枚平平无奇的铜镜,完全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   所以他又去模具厂折腾,亲自设计改良,摸索原理。   那俩月,他像一只皮球一样在模具厂和铸造厂滚来滚去,好不容易赶在他生日前,制作出一枚完美的铜片送给李则安。   谭既来挣开李则安的手:“我可不想再折腾一遍,麻烦死了。”   李则安想了想:“那我去,改天我去订两条,我们一人一条好不好?”   谭既来:“谁要跟你一人一条?”   他真的很生气,腮帮子鼓鼓的。   李则安笑了一声,伸出手指戳在他脸颊。   谭既来瞬间漏了气,   “我想跟你一人一条,”李则安捧住他的脸,亲了一下,“那是我的护身符。”   他说完找到带回来的背包,从里面翻出一个盒子——谭斌从他妈那里拿来的没用的首饰盒。   “哒”一下打开之后,里面躺着那枚变了形的铜片,和断裂几节的链子。   铜片原本是圆形,现在左边不知道受到什么冲击,被打弯一个小豁,形状像差几天满月的月亮。   “怎么回事?”   谭既来看了一眼,就开始不安。   这半年他也算“枪林弹雨”里过来的,感觉那个弧度很像子弹擦边。   李则安原本不想提,因为提了又要平白惹人后怕担心。   “有次打架,胸口中了一枪。”   他摸着那枚残碎的铜片,继续说:“还好有它,帮我卸下了大部分力道,也让子弹改变方向,擦着心肌划过去。”   “卧槽!”谭既来脸色都变了。   他想去检查李则安胸口:“我看看。”   “看不见,”李则安抚摸白色的敷贴,“恰好是同一个位置,之前的旧疤看不见了。”   谭既来情绪变得更差。   李则安拍拍他的肩膀,语气很轻松:“没什么事,因为铜片挡了一下,弹道不深,流血也不算多。”   “后来我也戴着,直到回来之前,我去抓财团高层,在他们的建筑工地打架,链子被钢筋挂断了。”   “确实没办法戴了,就请谭斌帮我找了个盒子保存。”   “总算没丢。”   卫生间还持续不断传来烧水的声音。   客厅里却安安静静。   谭既来低声问他:“你这次回来,应该退下一线了吧?”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受不了了。   李则安沉默一会儿,慢慢说:“年龄到了后,按惯例我应该会调回国内转岗。”   谭既来松了口气:“那就好。”   李则安眼神一转:“可是我还没敲定我的去留问题。”   谭既来神经竖起来:“你什么意思?”   “你别紧张,”李则安笑了笑,“我是想问问你,WSTO,你还打算继续做下去吗?”   好问题。   他不提,谭既来也要找机会跟他说。   他最初搞WSTO的目的,很简单也很明确,就是帮李则安破案的。   南美那边政商结构复杂,黑幕重重,已经不是警察可以解决的了。   说白了,他们需要强有力的国际政治外援。   他充当了这个外援,拉来数千万的资金,调动全世界的舆论,侦破了Compound-X的案子。   然后呢?   总不能说他的目的达到了,WSTO就此谢幕。   他面对镜头,大声喊出的理想、理念,难道因为一个人的回归,就可以尘封不提了吗?   肯定不行。   谭既来交拧着手指:“目前大部分杂事,都是陆瑶在打理,我回归学校搞科研多一点。”   他抬起头,对上李则安的眼睛:“但是我还是WSTO的总干事,任期五年,这点不会改变。”   “有需要我的地方,我还是会去做,全力以赴。”   李则安“嗯”了一声,抚着他的肩膀,又开始笑着拍马:“我们的谭干事很伟大。”   谭既来没有反驳他的玩笑,双手扣住他的腰,认真说:“所以我一直想谢谢你,因为有你,我变成了更好的人。”   他向内追求人生的价值,向外探索真理的外延。   谭既来觉得自己特别幸运,在还很年轻的年纪,就在许多大佬的指引下,找到了最适合自己也是自己最喜欢的土壤,然后生根,成长。   李则安摇摇头,指尖擦掉他眼尾因感性而产生潮湿。   他亲了亲这双明亮的眼睛,低声告诉他:“不需要谢我,你本来就是很好的人。”   他要申请调岗。   去对接理事会与WSTO的工作。   经过南美那案子,两个组织某种意义上达成默契。   许多目标,它们需要互相依存和借力。   两人洗过澡。   李则安帮他吹头发。   谭既来头发很多很密,黑黑亮亮。   洗发水的香气在暖风的烘烤下,越发浓郁诱人。   李则安鼻翼轻扇。   他一直没办法抵抗这种香味。   把谭既来裹挟进卧室,他无视对方小声的抗议。   他流连在谭既来的额间和眉眼,吻住他不停哼唧的唇角,最后啃噬他的耳垂。   他低声请求:“叫我的名字。”   谭既来大脑一片空白,像是中了蛊一样,一遍遍喃喃喊他——则安。   既来之的则安。   李则安喉结疯狂滚动。   明明是他的要求,他自己却承受不起。   很快他又吻住谭既来的唇,不许他再说。   其实他抵抗不了的,不是香味,是这个人。   谭既来撑着最后的理智,手反曲,摸索到枕下的手链。   他毕业前戴过一段时间,后来又不想一个人戴。   他挣扎着给自己手腕上绕了五圈,拿到李则安眼前,晃晃挂在上面的银铃铛,问:“好看吗?”   李则安扣着他的手,满耳是铃铛的脆声:“好看……”   谭既来戴什么都好看。   谭既来得了肯定,又摸出另外一串,在李则安忙乱的动作中,找到间隙费劲地给他戴上。   “你也要戴。”   “听你的……都听你的。”   谭既来哼了一声,闭着眼睛,攒了攒力气继续说:“我又送你了一样东西……这个说什么都不许弄坏。”   李则安俯身下来吻住他:“不会……”   他很用力地保证。   尽管尾音发颤。   这几年谭既来一贯醒的早。   今天睡到九点多还困的要命。   或者说是累,全身无力。   李则安做好了早餐,又回来喊他起床。   “抱我去吃饭行吗?”谭既来柔柔伸手,软软哀求,“我真的没劲儿。”   李则安把他捞起来,任由他靠着自己胸口迷迷瞪瞪:“娇气。”   谭既来不满地冷哼。   吃过饭,两个人收拾了一下,准备去谭既来“娘家”。   谭既来提前电话了爹妈,让他们做个心理准备。   但就是这样,进门的时候,姜淑云脸色还是充满着古怪。   “则安,你回来了。”   谭航要场面一点,挂着合适的笑跟李则安寒暄。   李则安发现谭既来这点像谭航。   无论心里怎么想,面子上都会处理地很好,笑得得体。   他记得最早在鬼森林,他们三个看向谭既来的时候,谭既来一直笑得很友好。   他很快又发现,只要几个人目光不交流,谭既来笑容瞬间消失,眼神警惕又冷静地打量周围。   他在谭既来看不见的角度低笑。   印象中,帮他驱散校霸们欺凌的那个哥哥,就是这样的。   有明亮的眼睛,和强硬的骨骼。   谭航伸手,李则安也把手伸过去握了握。   谭既来感觉到这次握手,他爹意味深长。   有无可奈何,也有淡淡的敌意。   相比起来,表情古怪的姜淑云,反而压根儿没有敌对的意思。   姜淑云的态度,这几年天翻地覆。   最早是反对,后来因为几次三番的救命恩情,她变得不知道该怎么反对。   她反对的唯一原因是李则安是个男人,但是在谭既来描述的过往里,她偶尔能触通李则安的情绪。   她自己都不太相信,世界上会有第二个人,能那么强烈地去爱她儿子。   无论男女。   所以她找谭航达成一致,决定不再置喙谭既来的感情和人生。   基于此,她甚至衍生出很轻微的支持。   直到她看到谭既来为了消失三四年的人,顶着那么大的风险对抗她完全不了解、但是听名字就觉得恐怖的贩毒集团,满脑子就一个信号——她儿子活下来就行。   又因为谭既来的危险处境,姜淑云克制不住地对李则安心生不满。   事情就是这样。   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发生在别人家里,姜淑云肯定“哇,好感人啊”。   听到高·潮,说不定还会留下动容的泪水。   可发生在她儿子身上,她一点没觉得感动,反而全身的神经和刺都绷竖起来,焦虑到顶点。   偶尔谭既来看到他妈忧愁的样子,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自私。   如果不是,他确实给家里带来了一些乌云阴雨。   如果是,他又想不明白自己到底自私在哪里。   爱上一个人吗?   那应该怎么样?   按照他爸妈的设想,谈正常的恋爱,娶妻生子。   那他不快乐。   自私的人岂不是又变成了他爹妈?   无解。   所幸最后谭既来一根头发都没掉地安全回来,姜淑云对李则安的不满又被冲淡了很多。   至此,他妈这边只要谭既来能安安全全地活着,她就算是接受认可了。   谭既来能感觉到,唯一还比较棘手的,是他爹。   简单在家里聊了聊工作生活,四个人出去吃午饭。   因为是夏天,姜淑云保持体重,选了一家西餐厅啃沙拉。   谭既来陪他妈去找洗手间时,谭航终于找到机会,单独跟李则安聊聊。   他问:“这几年不太容易吧?”   李则安点点头。   怎么可能容易?   谭航说:“说实话,没见到你之前,我跟他妈妈推演过很多次,再见到你该说些什么。”   “我们想说,小来这几年很不容易。”   “他心情很差,不开心,工作又忙,天天很累。”   “再后来又很危险……当然你应该比我们清楚他工作的危险性。”   “最主要的是,他一个人,守着你的房子,过得很苦。”   “其中种种,细枝末节,按照小来的性格,他一定不会跟你详说。”   “可我们是他的父母,看在眼里,真的很心疼。”   “我们本来想替他详说,替他诉苦。”   “但现在,我忽然又想,我们说这些是不是太欺负你了。”   “你没有家里人心疼你,替你抱怨诉苦。”   李则安半垂眼皮:“我没什么,那是我的工作。”   他说完,眼神飘到花丛深处,落在正在跟服务员讨要特定种类鲜花的那个瘦小的人身上:“我知道他的委屈。”   这家西餐厅点缀了很多鲜花,很适合拍照打卡。   因为桌面摆的那束稍微有些枯萎,谭既来就想跟服务员商量换一束。   恰好身边有盏光线温柔的灯,把他的侧颜轮廓照得清晰。   他眼里带着光,笑得特别好看。   李则安心脏又抽疼了一下。   “你像是一个不能碰的钉子,扎在他肉里。我们想帮他□□,他却固执地拒绝,任由钉子扎了四年。”   谭航喝了一口水,像是干了一杯酒。   李则安收回眼神,对上面前已经略显苍老的男人,认真说:“我不会让他再扎钉子。”   谭航下咽的动作微僵,吞下那口水后,点头:“希望你能做到,但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问题。”   他眼神出现微妙地变化。   样子跟强硬的谭既来很像。   李则安:“您说。”   谭航锁定李则安的眼睛,慢慢问:“小来说你救过他很多次,没有你的话,他十条命都得折在鬼森林里。”   “这个我相信,从无怀疑。”   “并且其实你父亲小时候也救过小来一次,我跟他妈妈,一直很感激。”   “但是吧……”   他声音带着淡淡的漫不经心,话锋却转得很凶:“这么说,你能力很强,几次三番救小来,却并不会威胁你自己的生命安全。”   “我不是看轻你救命之恩的意思,只是觉得好像你救他,是能力范围之内的事。”   “可小来为你做的每件事,几乎都超越了他的极限,甚至不惜拿着自己的生命下注。”   “同样是付出,成本好像并不对等。”   “我就想知道,你为了我儿子,能做到哪一步?”   李则安明白了谭航的意思:“您觉得谭既来付出更多。”   谭航摊手:“都说感情不能比较,可是这其实是我跟他妈妈最心疼的地方,没人想看到自己的孩子在爱情里卑微。”   “那场球赛后,你明知我们也看到了,听说你们也商量过一起回来见我们,然后你失踪了……当然因为工作,这些我们知道……可你小来终究还是一个人承担后果。”   “你义无反顾地去工作,留小来一人等四年。”   “我说的更准确一点……你到底是不是让他等你,还不一定吧。”   “你走的匆忙,应该没时间跟他交代。”   “你走的时间点,是不是太微妙了?”   “所以我可不可以这么理解,如果不是小来傻乎乎等了你四年,你和他是不是就这么断了?”   “那你最初跟他确定关系,又算什么?”   “你到底有没有认真替他考虑过?”   “不过这些也不太重要,毕竟你回来了。”   “他今天陪你来见我们,在电话里说你是他男朋友。”   “看你俩相处,我相信你挺喜欢小来的,也感激你曾经救过他……”   他断断续续说了很多,突然顿住。   李则安等他下半句话。   猜到不会太友好。   果然谭航提出了最终极的质疑:“但我真的很难相信你有多爱他。”   他说完,李则安胸口发闷。   不是因为谭航的话,而是因为谭既来本身。   谭航说错了么?   大部分是没错的。   谭既来确实做得比他多,比他冒险。   至于他反反复复提到的,什么他在鬼森林救过谭既来很多次,又怎样怎样……这些事太久了,久到李则安自己都忘了。   好像是保护过他几次。   但谭既来也帮助过他和谭斌左伊。   他们应该算是互相保护,并不值得挂在心上。   那么他有没有为谭既来付出过什么呢?   严格的界定,好像只有两次。   第一次。   北欧那次。   他把谭既来挡在到达大厅内,推出虎口。   代价是暴露了自己。   他只有一个人,寡不敌众,被对方七八个人打断手骨,扣住头按在地上,脸颊沾满了泥巴和灰。   黑漆漆的枪管指着他的心脏,但是没有关系。   因为他倒在地上的角度,恰好能看见一架国航飞机,顺利腾空起飞。   子弹穿过他衣服布料,触及青铜项链,然后无情地钻入他身体,最后从他肩胛骨飞出。   他张开嘴,没叫出声,尽管剧痛席卷了身体每个细胞。   ……   他没跟谭既来说实话。   当时血流了很多很多,漫延进黑色的井盖,融入地下的污水。   他失血过多,失去意识,在昏迷前难过极了。   他真的以为谭既来等不到他了。   还没跟他告别。   最后这次南美贩毒的案子,其实他真的不想去。   他知道谭既来很需要他的陪伴。   任务期间,他不止一次想过,如果他不是特警,他就可以陪在谭既来身边,像每对普通情侣那样相守。   只有那回闭上眼睛之前,他特别庆幸自己是特警。   因为有他的存在,他爱的人,可以安全地坐上飞机,返回祖国。   后来听说是黄嘉河他们赶来的快,才在死神手里抢下他一条命。   但相比于谭既来为他做的事,生死好像都渺小了很多。   这件事不值一提。   至于另外一件,更是无足轻重。   服务员来上了一小筐五颜六色的餐前面包和黄油。   走了之后,谭航先拿了一块面包,又把面包筐推给李则安。   李则安道了谢,拿起一片全麦切片,轻轻说:“您没说错,他付出的确实比我多,成本和代价比我高。”   “而且您知道的,都是明面上的,还有很多您和阿姨看不见的,以及一些无形的付出。”   这话谭航脸色轻微地变,变得难看。   李则安切下一块儿黄油,慢慢涂抹在面包片上:“可我都知道,全部都知道。”   谭航嘴角的肌肉抽搐两下:“你是在炫耀吗?”   “绝不是,”李则安把黄油抹得均匀漂亮,轻轻放在谭既来盘子里,说,“如果是今天以前,您问我这些话,可能我会无地自容,无从作答。”   “但是经过昨天,我有了答案。”   “四年前,我们所有人都以为案子结束了,愉快地去美国享受阳光和假期。”   “其实无论是他的工作,还是我的工作,都因为上一个案子,开启了下一个案子的冰山一角。”   “无论我离开与否,下一个案子都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酝酿。”   “这个不由得我们控制,却早晚会把我们卷入其中。”   “如果我带着现在的记忆回到四年前,我一定还是会选择去工作。”   “因为我绝不会把谭既来的生命安全交给别人。”   “除了我自己,我谁都信不过,哪怕是我最信任的战友。”   “我愿意用我的所有,包括生命,去保护谭既来,直到死亡。”   “我一直是这样做的。”   “这是我爱他的回答。”   “至于他爱我……我承认他做的比我多,比我辛苦,比我艰难……”   “可他从来不卑微。”   “付出的更多,不等于在感情里被动。”   “我尊重他,心疼他,爱他,从无轻视,不会骄纵,也没有有恃无恐。”   “我只有珍惜。”   “当然我不会因为他爱我而自卑,以为自己配不上他给我的感情;又或者倍感压力,觉得承受不起,然后逃离放手……诸如此类可笑的想法,我都不会有。”   “面对他赤诚的爱意,最好的方式是张开怀抱去接受,然后毫无保留地回应。”   “无论对他还是对我,这是幸福的唯一定义。”   李则安声音很轻,语速很慢,娓娓而谈。   但他每个字,其中的分量谭航都能掂量得出。   他撕扯面包的动作僵住,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当然也爱他的儿子,可是他的爱,好像达不到这样的高度。   论付出,他不认为他能比李则安少,甚至还是怀疑李则安根本做不到。   那么这个高度差,缺在哪里?   他认真想了一会儿,发现缺少的是理解。   谭航凝眉,不太愿意承认自己没有李则安理解他儿子。   这会儿谭既来和姜淑云回来,坐在桌前点菜。   谭既来兴奋地翻阅菜单,跟老妈和李则安讨论吃啥。   谭航坐在对角,看得见他眼角眉梢的快乐。   他儿子很久没这样发自内心地开心过了。   他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就是李则安说的幸福。   ……   谭既来觉得幸福是最重要的。   他撕下一块面包,忽然明白自己是某段亲密关系的“外人”,实在没有必要充当裁判的角色,冲锋陷阵地替儿子不值。   谭既来让他加菜,谭航点了一瓶红酒。   醒好之后,服务员帮忙倒了四杯。   牛排上来,滋啦冒油。   他率先举杯,收起客套的笑,郑重地对对面两个年轻人说:“祝福你们。”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对儿,在一起真的好难啊…… 第85章 空降   “李涛”回来的消息,通过宋坤的大嘴巴,在谭既来的发小圈子里疯狂蔓延。   很快大家都知道了。   胖周哄着他小闺女,给谭既来发消息:“涛哥回来了你咋不说,啥时候出来聚聚?”   谭既来正在跟李则安逛车店。   他俩考虑买辆新能源。   谭既来捏着手机底部说:“刚回来两天……我俩周末有空,你问问别人……”   他看了眼李则安,又补充:“随便挑地儿,涛哥说他请客,随便点!”   胖周兴奋地说了声“好嘞”,往发小群里发了几个餐馆链接。   商量来商量去,大家决定周六中午去吃海鲜、喝啤酒。   李则安在试车的性能时,口袋里手机“叮叮叮”的,就没停过。   他在销售密集介绍的间隙,摸起手机一看,全是谭既来发来的水产养殖专业知识。   他觉得有点好笑,问:“给我发这个干嘛?”   谭既来很认真:“你多了解一下,我怕到时候老宋又考你。”   李则安:“……”   吃饭好难。   他们选定一辆性价比很高的越野,又在颜色上起了争执。   李则安跟他商量:“买辆白车吧。”   谭既来很坚持:“黑的!”   李则安:“黑车容易脏。”   谭既来:“黑的!”   李则安:“黑车太商务。”   谭既来:“黑的!”   李则安:“黑车夏天热。”   谭既来:“黑的!”   李则安:“……”   销售说了句公道话:“黑车相对不保值。”   谭既来扫了他一眼:“不买最保值。”   销售:“……”   在他的坚持下,他们订购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几天之后就能提。   离开车店后,李则安叫了辆网约车。   司机离他们两公里,俩人站在路边等。   李则安倒也没不喜欢黑车。   他浏览着app上的订单,忍不住问:“为什么一定要黑色?”   谭既来瞥嘴:“没默契。”   他们约的车到了。   李则安给他拉开后排的车门时,忽然明白过来:“不会是因为我之前开过黑色越野吧?”   谭既来冷哼一声。   李则安哭笑不得,揉了揉他的头发:“你怎么傻乎乎的。”   这也值得坚持吗?   谭既来猛甩头,挣开他的手:“你才傻。”   说完他钻进去,“哐”得关门。   他小脾气越发渐长。   李则安心念一动,坐进副驾。   司机确认了手机尾号,往四环外开。   李则安个子高,前排空间窄,蜷缩在有限的空间里艰难地扣安全带。   他想稍微向后调整座位。   结果谭既来一伸长腿,膝盖顶在靠背腰部。   “舒服吗?”谭既来悠悠问。   这种座椅传感性十分优越,他肆无忌惮拿膝盖儿画画。   李则安:“……舒服。”   “舒服?”司机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哥们儿你不挤吗?”   谭既来清了清嗓子。   李则安从右边的反光镜,能看到后排的人在笑,随口一句:“还行。”   他很喜欢谭既来的任性和犯坏的笑。   久违的轻松。   半个小时后,他们抵达家属院门口。   李则安从车里爬出来,两条腿都麻了。   每走一步,脚底跟有几千只蚂蚁爬过一样。   谭既来笑得很坏,还伸手捶他大腿的肌肉。   “嘶——”   李则安倒吸一口气,这种感觉太酸爽了。   他不甘心一直被捉弄,飞快出手击中谭既来的腿弯。   谭既来怎么可能反应的过来,上一秒还在放肆嘲笑他,下一秒腿软,不受控制地扑进对方怀里。   他稀里糊涂反应过来后,感觉李则安的手环着他的腰,轻轻摩挲,于是猛地推开他。   “摸哪儿呢!”谭既来低声咬牙,“小心我报警,告你猥亵!”   李则安笑:“法律上只有猥亵妇女儿童罪,你算妇女,还是儿童?”   谭既来:“啥?”   李则安挑眉肯定:“嗯。”   谭既来难以置信:“那我白给你……”   他想说“白给你摸?”,但是旁边路过一个奶奶,导致他生生把最后一个字吞了下去。   李则安:“你可以告我故意伤害,但是……”   但是摸一下,确实够不到伤害标准……   谭既来裹好T恤,神经兮兮:“怪不得说,男孩子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   周六那天上午,俩人先去提了车,然后开着崭新的黑越野去吃饭。   谭既来话密密麻麻,一路上都在跟他计划着要买什么挂件摆件,怎么给内外都炭黑的车增添一点亮点。   李则安知道自己拒绝也没用,随便他翻着橙色吸金app。   他本来是不打算搞这些花里胡哨,一贯是精简的实用派。   但看谭既来这么兴奋,他也开始期待一派素简装饰起来的样子了。   好像加几个柔软的抱枕,悬个紫色水晶挂件,慵懒又杂乱,确实更像家用车。   海鲜馆子门口就是一大片停车场,他们在那里遇到了老田和他老婆。   最后花花公子老田娶了个很漂亮的网红。   两个人都打扮的“花枝招展”,倒是般配。   他老婆看了眼从黑越野里下来的谭既来和李则安,眼神亮了一下。   男帅男帅,十分养眼。   老田也打了招呼,扫了眼他俩的车,随口寒暄:“涛哥换车了?”   “李涛”笑了一下。   老田顿时尴尬,后悔嘴快。   因为如果不是宋坤带着他蹲过李则安的车牌号,按道理说他根本不知道“李涛”之前开什么车,换车更是无从谈起。   另一方面,这么问本来也没啥。   谭既来他们开的确实是新车,谁都能看得出来,这车簇新锃亮。   问题主要出在李则安这个笑,明显洞悉什么,又不肯点破。   谭既来很善良地递给老田一个台阶:“是啊,刚提的,新车就是显眼吧。”   老田顺着爬下来:“对啊,亮得发光,一眼就看出来,是新换的。”   他俩一唱一和,圆的太尬了……   仨人都忍不住笑,在交换的眼神里无声地埋汰宋坤。   宋坤今天迟到了半小时。   他在群里让大家先吃,他晚点到。   等他匆匆推门进来的时候,其实大家都还在等着他。   “咋不先吃?”   他很不好意思地跟各位发小的家属打招呼。   如果是纯发小聚会,他绝不会客气。   马微笑:“宋大警官不来,我们哪儿敢开席。”   宋坤把公文包挂起来:“嫂子你这话说的……好像这顿我请一样。”   胖周握着啤酒杯:“谁晚到谁请,或者自罚三杯。”   宋坤看着半斤容量的杯子,倒吸一口气:“早说啊,我干脆不来了。”   谭既来祭出全国中小学老师统一的话术:“你一个人耽误半小时,全桌人你算算耽误了几个小时……自己说该不该你请?”   “卧槽,”宋坤绷不住了,“大学老师也会这个?”   老田夹了口拍黄瓜,咬的嘎嘣脆:“我们老师只会念ppt。”   谭既来“啧”一声:“不错了,我导师ppt都没给我念过。”   包间里一阵哄笑。   后来大家都知道谭既来读了个什么研,真的离大谱。   宋坤听说他们还没点菜,扫码桌角的菜单,一边翻阅一边解释:“真不好意思啊,上午我值班,本来没啥事,结果快下班的时候,突然接了个调整的命令,我帮着同事收拾楼上办公室来着。”   胖周“哦”了一声:“收拾办公室,这是准备迎接领导啊?”   宋坤并不是喜欢多谈工作的人,但面对几个发小,尤其谭既来又在,很自然随口聊:“对,我们局的领导不是快退了吗,之前就说在我们局里提拔一个,后来又说会从其他局调整,结果最后……”   最后啥?   胖周老田催促几声。   宋坤看着谭既来,认真问:“李则安,你认识吗?”   “李则安?”   谭既来张大嘴巴,原本趴在桌子上的腰不自觉挺直了,下意识跟身旁的“李涛”交换眼神。   谭既来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李则安已经明白过来了。   9208帮他调动了工作,入职某警局……唯一没想到的是,是宋坤隶属的警局。   宋坤点了点头:“我同事看过他的履历,跟我说李则安是Bug案的负责人,而你是Bug那破案子的受害者,你俩很早之前就应该认识吧?”   Bug案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宋坤突然提起,谭既来自己都恍惚,觉得不太真切。   这个案子怎么回事来着?   他记得身处其中时的紧张焦虑感,像站在悬崖前,一步踏空就会粉身碎骨。   然而现在再回想细节,脑子里剩下的,居然全是他跟李则安谈恋爱的桥段。   宋坤又接着说:“老坛你知道吗,你搞的那个WSTO,最后不是查到南美那边去了吗?巧的是,李则安又是南美制毒案的负责人,你无形中帮了他大忙了!”   在座的各位都是微博破案的当事人,没人不知道惊心动魄的南美制毒案。   胖周“芜湖”了一声:“巧了么这不是?”   谭既来抿嘴,这不是巧啊……   老田又吃了口拍黄瓜:“也算报恩啦。”   谭既来点点头,这个他认。   而最有文化的老高很快发现关键问题:“哪个则安?是既来之则安之的则安吗?如果是的话,太有缘分了吧……”   宋坤愣了一下,然后拍脑袋:“哦对哦,我还真不知道哪两个字。诶老坛,你到底认不认识他?”   谭既来伸手在桌子底下掐李则安的大腿:“认识。”   李则安吃痛,垂着眼睛,轻哼一声。   宋坤肯定地点头:“我也觉得你们应该认识,因为他调过来后,还要对接跟WSTO的工作。我猜你俩就算不熟,也应该打过照面,这样才好搭班子开展工作。”   谭既来低头掩住笑。   他俩不要太熟,每天睁开眼睛就打照面……   至于工作,家里每个角落,都能开展……   宋坤感叹:“我们局领导的位置,真是一波三折,兜兜转转,最后空降了这位大boss。现在局里都在传,新领导年纪轻轻,但履历牛逼的吓人,手里过的全是国际要案。还有人传,他一个人的一等功勋章,能挂满半壁墙……啧,也不知道真假。”   胖周不大信:“不可能吧,一等功是那么好拿的吗?”   宋坤用手机点好了菜下单,说:“反正几年前,我还跟着他混了个三等功,哦,就是把老坛他师姐老爹抓了那次。”   陆警官。   宋坤抓的。   宋坤揉着太阳穴:“我还以为老坛跟他师姐老死不相往来,结果后来他搞WSTO,那小姐姐还是主力……老坛你这就让我有点尴尬了。”   谭既来笑了笑:“没事,我跟她共事都不尴尬,你尴尬什么?”   老田眼神一亮:“陆瑶是吧?哇那小姐姐确实很漂亮……”   话没说完,他网红老婆清了清嗓子。   众人一阵哄笑。   宋坤又问:“李则安具体多大你知道吗?”   谭既来:“96年的吧。”   宋坤“哇”一声,满脸羡慕:“才三十一,真年轻啊。”   胖周也羡慕了:“三十一就干到领导岗了,这小子前途无量啊。”   谭既来更激动:“我也是刚知道他这么优秀的嘿嘿嘿……”   他笑得过分猥琐。   “李涛”扯了张纸给他擦口水。   宋坤开始问最关心的问题:“他人咋样?”   谭既来:“很好啊。”   “好相处吗?”   谭既来托着腮,认真想了想:“一开始觉得他有点冷淡,话也不太多,但是相处久了就知道他性格很好,一点不凶,还很体贴,会照顾人……总之当他下属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宋坤点头,眼珠一转:“他是不是很帅啊?”   “哈?”谭既来警惕起来,“什么意思?”   宋坤:“我们局警花见过他照片,一见钟情,看上他了。”   谭既来炸了:“什么?!”   说完他又狠狠瞪了“李涛”一眼。   “李涛”同学笑得无辜又乖巧。   宋坤翻手机,读着同事群里散播的八卦:“他资料显示还是未婚哦,你们谁家有相亲对象,我说不定能给介绍一下……”   谭既来把刚才擦口水的纸巾团扔过去:“你敢!”   宋坤会错了意:“难道他有女朋友了?”   谭既来想掀桌子。   他不是有女朋友。   他是已婚。   点的海鲜大拼盘很快上来。   “李涛”和宋坤就看了一眼,同时皱眉。   还是宋坤职业病更重。   他冷冷问服务员:“现在是禁渔期,你们哪儿来的皮皮虾?”   宋坤刑警的压迫感也十足。   换成黑店真会吓尿了。   但人家正经店家的服务员小姐姐面不改色:“我们从南半球进口的,那边禁渔期跟北半球刚好相反。”   大家异口同声:“是索马里的吗?”   谭既来“李涛”捂脸,不忍直视。   小姐姐愣了一下:“索马里都是海盗吧,有皮皮虾吗?我们家是从澳洲进口的。”   众人稀稀拉拉反应过来,此起彼伏一阵“哦”声。   老田笑着挥手:“没事没事,我们就是随口问问。”   小姐姐环顾屋子里一圈人,嘴角微抽,顶着满头问号带门出去。   宋坤在人堆里找到“李涛”,笑:“还没问涛哥,你养的皮皮虾怎么样了?”   “李涛”微笑:“都被海盗捞走BBQ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皮皮虾,正好是最肥美的季节呀~~ 第86章 对接   周日,李则安接到9208的电话。   谭既来周末没事,陪他一起去。   9208做为国内级别最高的国际刑警,身兼数职,有好几个办公室。   其中他最经常呆的地方,就是谭既来家对面的警局。   李则安去见领导,谭既来回家搜刮他妈的卤味儿。   他没察觉,自己过马路的时候,对面警局某扇窗户里,有人正盯着他的背影,眼神复杂。   “笃笃”两下敲门声。   9208:“请进。”   李则安推门进去。   9208收起多余的情绪,在窗前转身笑:“你回来了,小安。”   李则安点头,能看得出他很尊重眼前认识了二十五年的老警官:“对,上周到的,在家休息了几天。”   9208“嗯”一声,上下打量他:“嘉河说你旧伤没养好就添了新伤,挺严重的,居然这么着急跑回国内……你自己感觉怎么样?恢复的还好吗?”   李则安抚了一下胸口,那里偶尔还是会刺痛:“没什么事,都是皮外伤,已经快好了。”   9208让他坐下,亲自泡了壶茶。   他一边倒着清绿的茶汤,一边问:“叫你来,是最后跟你确认一下——你确定不去NYC的总部锻炼一年吗?”   他指的是刑事理事会的总部。   正常来说,全球国际刑警有机会,都想去那儿工作。   不但能丰富自己的工作经历,还能当作跳板,为将来转入更好的岗位打基础。   李则安扶着茶杯,想都没想:“我确定,我想留在国内,不再走了。”   9208没问原因,眼皮微垂。   抬起来的时候,他说:“你还是再慎重地考虑一下吧。要知道这个机会可遇不可求,去或不去对你今后的发展完全不同。这么说吧,你就去一年,回来就可以直接调进部委工作;不去的话,你只能在省级警局慢慢爬。”   他盯着李则安的眼睛,恳切说:“不同的起点,会决定你职业生涯的天花板。这个机会一旦放弃,可能会影响你一生。你想好。”   李则安“嗯”了一声:“谢谢您的提醒,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还是决定留下。”   他顿了顿:“我推荐嘉河去,他的申请材料,我来之前已经签批了。估计过两天,就能递到您手里。”   9208眼珠一转:“作为父亲,我当然希望我的儿子能有更好的发展。”   他叹口气:“但是我不想他踩着别人的肩膀走捷径,这样上位不够光荣。”   李则安否认这个说法:“嘉河没有踩着别人的肩膀,他是这案子的联合负责人,付出的辛苦和承担的责任,并不比任何人少。”   “一年,很短的,”代号9208的警官黄正平,真的难以理解,“你们一年都没办法忍耐吗?”   他说完,抿了一下嘴:“谭干事看起来可不像不支持你工作的人。”   “跟他没关系,如果我跟他说,他肯定支持,”李则安盯着眼前白雾缭绕的茶,“是我压根儿不想把这个选择题摆在他面前。”   黄正平吹着茶面的热气,小小啜了一口,慢悠悠说:“那你要做好心理建设。嘉河回来后,不出意外会变成你的领导。”   “一般人面对曾经的下属成为平级,心里难免都会有落差,更别说还要看着对方成为自己的直属上司。”   “尤其嘉河和你的关系,从他考警校开始,你花了很多心思辅导,算他半个老师。工作这12年,他更是你手把手带出来的。”   “你真的甘心把属于自己的大好前程送给他吗?”   下午两点多,谭既来接到消息,抱着一锅卤味来到小区门口。   李则安在车里等着他。   谭既来开门钻进去,兴奋地把锅盖儿打开一条小缝,香味儿顿时冒了出来。   “香吧?”他笑得眼睛弯弯,藏着无数星星。   李则安鼻翼扇动:“真的好香啊。”   姜淑云很会买卤料包……   谭既来宝贝地捧着他的锅,如数家珍:“我妈这次卤了鸭锁骨和去骨的鸭蹼,下酒最合适不过了。哦你现在还不能喝酒,不过没关系,我先替你尝尝,等你伤好了我再让我妈弄点儿来。”   “还有卤蛋,她先煮的溏心蛋,然后剥了壳放进卤汤里腌了一天一夜。我在家里吃了一个,贼入味,特好吃!”   “哦哦你喜欢的花生毛豆也有。不是喜欢吃辣的吗?我特意让我妈放了一些干辣椒碎儿,因为你还有伤没养好,所以只是微微辣……”   他说着说着,忽然被身旁的人吻住唇瓣。   大脑空白了几秒,谭既来很快回应,用力纠缠对方的舌尖唇齿。   他很喜欢跟李则安接吻。   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比另外一种方式,更能准确地传达爱意。   不带生理上的冲动,只有满腔热情和真心。   李则安得到回应,气息凌乱地浮动。   他伸手扣住谭既来后脑,轻轻摩挲他蓬松的发。   谭既来对这个动作无法抵抗,全身像被电流激过,心浮气躁。   他还抱着锅,怕摔一车卤汤,于是撑着理智,侧头躲开。   “你怎么了?”   谭既来深呼吸,喉结连连滚动。   他能感觉到李则安见了领导后,情绪有所变化,却怎么也想不到原因。   李则安最后啄了一下他的脸颊,低声说:“没什么。”   很爱很爱你罢了。   谭既来好像听到了他心里的话,笑了笑,侧颜全是夏日温暖的阳光。   李则安心念一动,又有片刻失神。   每个人都会面对取舍,无论学业工作、生活仕途……   但对李则安来说,某件事跟取舍完全无关。   世界上没什么能跟谭既来的笑脸相比。   余生他只想好好捧着这颗小太阳,让他的小太阳,每天都快快乐乐的,发光发热。   他启动引擎,流入车流,又想到黄正平最后看他的眼神,写满了对他荒唐恋爱脑的深深不解、匪夷所思。   他低笑一声,在等红灯的间隙,摸了摸谭既来的手背。   心满意足。   周一,李则安去新工作单位上班。   恰好繁忙的谭干事抽出时间,“约了”理事会跟他对接的警方领导,洽谈工作。   于是警方领导给谭干事做了早餐,煮了咖啡,刷锅洗碗后,带着谭干事一起去警局谈正事。   ……   警方领导看着副驾睡眼惺忪的某人:“在家不能说吗?干嘛非要跑一趟?”   谭干事迷迷瞪瞪地给他立规矩:“工作上的事,不许带回家里。”   虽然他们两个,工作生活,从来没有一刻不是搅在一起的。   车子左拐,惯性把谭干事甩到车门上,像只壁虎。   谭干事不满地咕哝:“警官大人,您怎么开车的?”   警方领导毫无歉意:“让你清醒一下咯。”   某些人越来越霸道赖皮。   谭既来冷哼,心里却异常开心。   他喜欢李则安的鲜活和真实,喜欢他被自己宠的有些骄纵的样子。   他终于像个凡人,站在世俗的烟火里,拥有明显的喜怒哀乐。   他们到的时候正好是上班点,局里的停车场是人流高峰。   李则安一贯务实,不搞虚的,昨天就通知局里完全不需要为他准备,所有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到了之后,会通知相关的同事开个会,彼此熟悉一下。   再加上有谭既来这样的警方明星,帮他吸引了几乎全部的注意力。   所以大家都没注意到跟在谭干事身后的这个男人,是他们局的空降的大领导。   上回没捞到亲签的警察,饿虎扑食般按住谭既来,索要签名。   谭既来被迫又签了半天,直到宋坤来上班,才把他从人堆里救出来。   “走走走,都走都走都走!”   宋坤驱散人群,然后看向手抽筋哆嗦的谭既来。   “老坛,”他哭笑不得,又对着他身后安静的人点了下头,“涛哥,你陪他来的啊。”   他以为“李涛”是送谭既来过来工作的。   “李涛”暂时没否认,跟他打过招呼。   谭既来擦了下脑门儿的汗,很虚弱了:“你们局到底多少警察啊,我觉得我签的够多了,应该人手一份了吧。”   宋坤笑:“但是不妨碍他们多要几个,分给朋友和亲戚。”   谭既来灵魂出窍:“我的妈呀。”   这签下去没头了。   宋坤把他往接待室带,问:“你是来找我们领导对接WSTO工作的吧。”   谭既来点点头。   宋坤皱着眉:“他今天第一天来,杂事很多,估计没空见你。”   谭既来呵笑一声,睨着“李涛”,阴阳怪气的:“他架子这么大呢?”   宋坤摇头,低声跟他吐槽:“新领导架子一点都不大,都没叫我们去大厅热烈迎接他。不像上一任,我的天,一来一走折腾死个人……”   明明想带谭既来去一楼接待室,但跟谭既来聊天走神的这功夫,他已经被“李涛”带节奏,上了二楼。   “来这儿干嘛?”宋坤盯着门口右上角的牌子,和紧闭的办公室门,“我们领导还没来……”   话没说完,他就看见“李涛”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插进锁孔,然后轻轻旋转,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门“吱呀”一声,在欢迎新的主人。   宋坤本能地抬头,对上门口前两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那一瞬间,他脑子变成混沌浆糊,过往无数杂乱的信息在心里卷起阵阵骇浪。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李涛”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是Bug案结束之后,谭既来带回来的。   而Bug案发时,谭既来身边危机重重,除了接触相关科学家,卷宗里明白提到过,一直有暗线特警日夜不离,贴身守护。   “李涛”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来着……好像是南美制毒案初露端倪的时候吧。   这个人莫名出现,又骤然消失,消失的无影无踪。   谭既来说他在国外,搞水产养殖,养皮皮虾。   他不用查,也知道那是托词。   且不说“李涛”明明搞化学的,就说没有先天性脑血栓,谁会跑到索马里养皮皮虾?   也不怕把自己填了海盗的肚子……   这成本得多高……   谁都看得出来,谭既来那段时间憔悴极了。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虚弱到仿佛来阵大点儿的风,一吹就彻底垮了。   大家伙无声交换眼神,都以为是“李涛”跟他分手,所以他才变成这个样子,让人心疼。   而谭既来自己嘴硬,偶尔提及男朋友,一直笃定地相信“李涛”会回来找他的……   他说会,那就会吧。   没人认真深究,小心翼翼,生怕触痛他的心。   谁知道后来“李涛”奇妙地回来了。   包括他在内,几个发小都惊呆了。   难道“李涛”是真的去索马里养皮皮虾了?   不是吧……   搞笑呢???   但细想,“李涛”回来的时间点,也巧合的厉害,正好是南美案子结束几天后。   他们原本接到通知,整个警察系统都要去听案件负责人的报告,结果被负责人以有别的安排为由推掉。   然后他当晚就在谭既来家楼下,见到了来拿卤味儿的“李涛”。   他突然想起谭既来十万分关切案子负责人的行踪,甚至大清早跑来警局堵他。   他先入为主地,以为谭既来是关心跟自己生命安全切身相关的案子的来龙去脉,没想过他关心的可能是人。   又想起新年那夜,谭既来突然问他缉毒警的事。   可那会儿Compound-X毒品还没被曝光,他为啥问毒品呢?   更神奇的是,仅仅半个月后,谭既来就创立WSTO。   他对外宣称一头雾水、漫无目的,然而科研和调查的进度却突飞猛进,线索也如雨后春笋生长出来,一切推进得势如破竹。   几乎是一夜间,WSTO变得“残暴凶狠”,剑指毒窝……   现在回想,WSTO的成立,怎么可能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另一个佐证,是这个组织以极快的速度跟刑事理事会建立联系,快的跟商量好的一样。   南美案毕,理事会又把后续对接工作落脚到他们局。   他们局离京大很近,溜达十几分钟就能到。   这地理位置,方便谭既来,当然也方便他们警方……   宋坤眼珠子缓缓转到站在门口的“李涛”身上。   第一次见面,警察的职业素养告诉他,这个人一定不是普通人。   尤其在他那群没经历过什么风雨、天真吵闹的发小们的衬托下,“李涛”冷静成熟得不正常。   面对他带着压迫感的话锋,看得出来“李涛”内心没半点波澜,甚至有闲情逸致,放任发小们扯淡搅局,又在自己最难堪的时候,善良地递给他一个台阶。   这人润物细无声地控场,可见城府不浅。   所幸好像不太坏。   他又想起在密室里,“李涛”超乎常人的表现。   连他一线刑警面对刻意制造的恐怖氛围,心理上都有巨大起伏。   可“李涛”跟谭既来俩人,淡定地像没有神经,溜溜达达在鬼府闲逛。   有问题。   很后来他得到解释,原来谭既来是在真的僵尸堆里打滚儿爬出来的,确实不至于再怕假僵尸。   那么“李涛”号称也是科学家,在727接触过僵尸,不怕很正常。   他解释通了,就完全没想过其他可能。   但明明,“李涛”身手那么利落,在自己反应之前,替他挡下直扑他面门的拳击手套……   他还熟悉警察的规则,以正当理由帮谭既来回避他的问话盘查……   这特么能是科学家干的出来的事?   他当场也实实在在捕捉到了异常,当晚直奔回警局,想把“李涛”查个底儿掉。   这个人他控制不了,又在他发小身边晃来晃去,让人不安。   最后的结果,他反复确认多次,就是找不到任何破绽和疑点。   行吧……   也许人家就是个好人咯。   现在,这个好人站在他们局最高领导办公室门口,拿钥匙开锁。   宋坤眼神发直。   “李涛”怎么会有这间办公室的钥匙?   ……   宋坤无意识摇头。   不对,最关键的信息应该是——“李涛”今天为什么会来警局?!   片刻他想通了。   他搞错了逻辑关系。   不是“李涛”送谭既来对接工作,是谭既来陪他来上班……   他又姓李……   那他就是……   “我的天呐……”   宋坤后退一步,全身都麻了:“不是吧,李……”   全名烫嘴。   他不敢叫,哑了。   难怪他在饭桌上,问谭既来认不认识李则安,谭既来下意识跟“李涛”对视。   难怪谭既来朝他扔纸团,抗议他帮领导相亲。   也难怪谭既来听说他们局警花看上李则安,瞬间炸了毛。   他早该想到了啊……   答案这么浅显……   “李涛”就是李则安啊!   宋坤张大嘴巴,无声尖叫。   谭既来和李则安看着宋坤怀疑人生的扭曲表情,对视一眼,笑了。   谭既来坏兮兮地问:“老宋,你还要秋天第一波皮皮虾吗?”   宋坤头摇成拨浪鼓:“不不不,不要了……”   哪儿来的皮皮虾?   李则安那里估计只有缴获的毒品吧……   这他可消受不起啊……   谭既来和宋坤的手机同时响了两声。   谭既来看一眼,说:“胖周闺女下周两岁生日,喊我们去吃饭。”   宋坤笑得干巴巴:“带家属吗?带的话我可不去了哈。”   工作之余跟朋友聚餐……然后桌对面坐着他家大领导,这他妈谁受得了。   最讨厌的是,宋坤想起之前自己调查过李则安的底细,查过他的车牌,还差点儿把人家两口子拎到警局审讯……   现在想想他得到的一切反馈,大概率是这位领导大哥亲自审批,安排通过的……所以他查过什么,有什么动作,人家肯定都知道。   卧槽……   大水冲了龙王庙……   好尴尬……   宋坤甚至有一瞬间,冒出了换工作的想法……   太社死了……   “宋警官。”   李则安叫他。   宋坤回过神来,嘴角一抽,立正:“在。”   李则安说:“这会儿我要跟谭干事谈一下我国警方与WSTO工作配合的问题,大概十点钟结束。麻烦你通知局里的副职和各部门的负责人,十点半去会议室,我需要跟他们开个小会,熟悉一下。”   宋坤很专业:“是。”   他看了眼谭既来,不再打扰,转身离开。   下楼之后,宋坤压着心里翻腾的情绪,把命令下达到各部门。   几个警花小姐姐听到消息,围过来问他:“坤哥,你见到咱们新来的领导了?”   宋坤心如死灰,轻轻点头。   一个眼里放光,问:“是不是像照片上那样帅?”   宋坤想起来就气息不稳,咬牙切齿:“你们还照片!我又没见过照片!我说你们八卦他的时候,咋不把照片发群里给我看看!”   早看到,前天吃饭,他也不至于在饭桌上一口一个“李则安”,叭叭叭得来回来去,念叨领导的全名……多不礼貌啊。   最搞笑的是,他居然还问谭既来,他俩认不认识……   那是认识的问题吗?   宋坤现在庆幸自己没聊太过火,最过分的话也就是帮领导相亲。   要是再说点别的啥,真的尴尬死……   另一个小姐姐为难:“电脑上的资料,看一眼就算了,不好拍照外传的。”   宋坤想想也是,面对几双亮晶晶的眼睛,说:“新来的领导是很年轻,也很帅,但是……”   他顿了顿,看着所有人:“你们都没戏,他已经有非常优秀的爱人了。”   十点多,二楼办公室门打开。   全局的人侧目,看着他们新来的领导,亲自送WSTO的谭干事下楼。   领导比证件照还要帅,干练精悍。   当然谭干事也很好看,阳光明亮。   他们并肩而行,有种特别的默契,在大厅道别。   领导在人群中找到宋坤的眼睛。   宋坤立马懂了:“我送谭干事回去。”   他不是任何部门负责人,不用去开会。   李则安点了点头,跟局里的其他领导层交换眼神,去了二楼的会议室。   从警局大厅出来,宋坤和谭既来钻进汽车。   谭既来观察着宋坤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老宋,你不会不高兴吧?”   宋坤摇头揶揄:“不敢不敢……大领导别给我穿小鞋就行了……”   谭既来笑了:“他不会的。”   车子拐出警局大院,谭既来慢慢解释:“你现在应该知道了,则安代号1503,之前是暗线刑警。李涛这个名字,是我给他起的。”   宋坤摇头失笑:“你不是号称知识分子吗,怎么起的名字这么普通。”   “好记就行了,”谭既来心道确实够普通的,“他工作比较危险,还有些硬性规定,身份不能公开……我们真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你不用跟我解释啊,”宋坤给了个了然的眼神,“我也是警察系统,大一也去考过国际刑警的编制,啊,可惜没考上。我知道暗线身份是一等机密,没调岗公开之前,肯定不能透露给任何人,这是对他们最起码的保护。”   谭既来看他不介意,松了口气:“你不生气就好。”   宋坤笑:“有什么好生气的,还是我自己不够敏锐。按理说,我应该能想到,五年前你在长市那段时间,身边接触最多就是保护你的特警。”   “当然你也会接触一些科学家,但科学家和特警,李……他本来就更像一位警察。”   “挺明显的,是我眼拙。”   谭既来转转眼珠:“还有件事,他的工作比较特殊,属于跨国刑事案件沟通的桥梁。为了匹配这一职能,协调全国警力资源,所以他们在很年轻的年纪,职级就比较高……”   宋坤看了他一眼。   他很明白谭既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通过这点看得出来,他们真的很相爱。   也能感觉到,谭既来很在乎自己这个朋友,所以主动来平衡他的心态。   宋坤心里蔓延着特殊的感动,不知道是震动于发小的爱情,还是感怀于谭既来对自己的体贴。   也或许,兼而有之。   宋坤慢慢说:“这个更不用你说,我知道。我不会因为他和你的关系,以及你和我的关系,就影响工作时的心态。就算有,我也会及时自我调整。”   警局离京大家属院很近,这会儿功夫就到了。   宋坤车停在楼下,熄了火,坦诚说:“我跟他差的不是一点半点,是四五级,根本没得比。”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   “工作时是上下级,呃,大上级和下级,其实我估计我们不会有什么直接接触;生活中他是我发小的对象,就跟马微她们一样的。”   “再说他的职级,我懂,拿命换的。”   “我不会心态失衡的。”   谭既来点点头,问:“那胖周女儿生日,你会去吗?”   宋坤笑:“当然去啊,白吃一顿不去是傻子……不过是不是得给娃娃包红包啊。”   他捂住钱包,谭既来笑了笑。   笑过之后,谭既来又说:“在胖周他们面前,还当他是李涛就行。虽然他已经不干暗线了,但是也没必要到处说他的身份,解释起来还怪麻烦的。”   他口吻轻松,好像是真的在嫌麻烦。   宋坤轻轻滚动眼珠,心念一动。   谭既来说的……算是有道理吧。   但是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他们在维护他的尊严。   跟撞衫一样,人就怕搁到一起对比。   尤其一个系统,甚至现在,具体到一个单位。   俩人一个最高领导,一个普通刑警……他还在饭桌上提过李则安的事迹,更是极大地拔高了他的形象。   那么日后几个发小们相处,无关的人也会心生别扭。   虽说是大家都是朋友,可既然是朋友,更要照顾每个人的情绪,才能更长久地维系这么多年珍贵的友情。   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让他人知道。   几个人分属不同领域,世界上又有这么多人。   只要他们仨不提,一般不会被发现。   即使发现,他们不主动说,没哪个傻蛋会直愣愣地问。   当然,胖周例外哈……   宋坤想道谢,又忽然想到谭既来的用心。   于是他眨了下眼睛,懒洋洋地顺着他的意思:“没问题啊。”   他们交换眼神,很多事不言中。   这是他们朋友二十多年的默契。   谭既来下车,都走到单元门口了,又走回来轻敲主驾的玻璃。   宋坤按下车窗。   谭既来叮嘱说:“哦对了,他身上还有伤,断断续续地养,到现在都没好。我不知道你们警局有啥惯例,会不会像公司一样出去吃个饭啥的……如果去的话,记得别让他喝酒,也别吃海鲜和太辣的。”   宋坤想起前天吃饭,李则安全程是没动海鲜,想吃个蛤蜊,还被谭既来一个凌厉眼神制止了。   他觉得有点好笑:“我们领导好像有点气管炎。”   谭既来笑,又轻微皱眉:“他一直说没事……其实我能感觉到,他不舒服。”   半夜好几回,谭既来听见身边的人翻来覆去,在睡梦中锁着眉心,捂着胸口蜷缩。   还有几次,他注意到李则安会突兀地停下手里的动作,僵硬几秒后重新忙碌。   他在忍痛。   一贯擅长。   这其实是谭既来今天一定要跟来的根本原因。   想送他上班,摸清他的办公室,外加确认他身体状态是否ok。   思绪辗转到这里,谭既来又开始难过。   李则安不想他担心……那么他就装不知道,十分配合。   他太明白李则安就算有事也不会跟他说实话,所以早早通过谭斌,全盘了解过这几年。   他在李则安最动情、眼神失焦的时候,攀着他肩膀,摸他背后肩胛骨处的新疤。   圆圆的,是枪伤。   颜色淡粉,还没跟肌理充分融合。   对下时间,确实不长。   不到一年。   李则安熟睡时,谭既来悄悄吻过那里,心脏剧烈地抽痛。   毫厘之差,就真的失去他了。   还好有那枚铜片。   早知道,就做的厚一点,再厚一点,厚到子弹不能穿透他的身体,击碎他的血管……   扣着身边人的手,谭既来拇指摸他手腕,听说里面种着两颗钢钉。   他把睡着的人轻轻揽在怀里,后悔没能早点发现他们的遭遇,然后站出来,去保护他。   谭斌说适量工作和活动对恢复是有好处的。   谭既来在卫生间删掉聊天记录,纵容李则安去做简单的工作。   这边楼下,宋坤坐在主驾里,胳膊搭在车门外认真回答:“我们一般不,有规定的,你放心。”   谭既来点头:“那就好。”   他在上楼前,最后嘱咐一句:“还有我们的事,千万不要说。”   感情的事,说起来是私事,但人在社会中,始终无法逃离公众的流言纷纷。   谭既来自己无所谓,他担心给李则安造成不好的影响。   年纪轻轻,位高权重,惹人瞩目。   他忘了自己也是。   宋坤“嗯”一声,清晰保证:“你放心。”   就算谭既来不提,他也会自发地保护他发小。   以及他发小的对象。   将心比心。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应该叫“心态”哈哈哈哈,大家都要调整工作心态…… 第87章 信仰   孟桐订婚宴定在六月下旬。   谭既来作为学生,导师邀请,还是得去。   虽然自从听到小孟桐的内心世界后,他跟孟桐打交道,处处充满着别扭。   谭既来接完电话,犹豫了几个小时,告诉了做饭的李则安。   李则安很干脆地拒绝,完全没兴趣见证他表哥的幸福。   谭既来看着他表面风平浪静的表情,眼皮一垂,意识到孟桐曾经的想法,李则安全部洞悉。   孟桐的争宠、嫉妒、以及最后的幸灾乐祸和有意无意的伤害,所有心理活动,并没有瞒过那个六岁孩子聪明的眼睛。   只要一想,谭既来更受不了了。   李则安的童年、青春,是常人无法想象的窒息灰暗。   谭既来在夜里捧着他的手亲亲:“你没长歪,真不容易。”   搁电视剧里,妥妥拿的是大反派的黑化剧本啊……   李则安反手捏捏他的脸颊:“因为我在黑暗里,见过一双最明亮的眼睛,得到过一个人最温暖的保护。”   所以永远向往光明。   这个世界上,他亲人不多,除了谭既来,唯二的挂念是秦教授和秦舅妈。   老两口这几年也担心坏了,比谭既来好不了太多。   选了个周末,俩人买了秦舅妈爱吃的走地鸡,去了秦教授家。   老头儿老太太见到李则安,激动地老泪纵横,反复确认他有没有事,询问还需不需要奋战一线。   得到否认的答案,终于安心。   对于这个话少安静的小外甥,他们的心疼很多。   但很快,他们发现小外甥在谭既来那里,言行带了股赖皮劲儿,就像父母双全时那样骄纵。   尤其眼里偶尔流露的活泼跳脱,像极了小时候的样子。   临走之前,秦教授送了谭既来一把桃木剑。   他嘴里说“拿着玩”,其实寓意深长,代表着某种认可。   谭既来想起老爷子第一把剑,替自己挡了灾,笑:“又送我一把,会心疼吗?”   秦教授瞪眼:“当然心疼啊!”   他絮絮叨叨说他一共就两把桃木剑,之前那把是最喜欢的,所以带去了鬼森林……结果给谭既来挡了卷毛阿姨的四角飞镖,渣都没找回来。   这是第二把,原本想在孟桐结婚时送给他老婆,然后今晚一冲动,传给谭既来。   谭既来看了眼李则安,得到暗中同意后,郑重地接过。   就这么巧,李则安刚打开门准备走,就遇到来给老两口送订婚宴服装的孟桐。   孟桐惊讶:“你回来了?”   李则安点点头,没说话。   孟桐上下打量他:“你没事吧?南美那案子,也挺顺利的吧?”   李则安又点点头,摆明不想跟他说话。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   孟桐僵了几秒,笑得很勉强:“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则安简单一句:“最近。”   孟桐眼珠在家里来回转,意识到无论他表弟还是他学生,甚至于老两口,都没通知他。   本来想顺势邀请李则安去参加他订婚礼的话,忽然说不出口。   他识趣地没提,手里大红的衣服,只说是给老两口试试。   也没人多嘴具体用途。   老两口试衣服,李则安带着谭既来告辞。   孟桐听到大门关闭,过了会儿,忽然说:“你们先试。”   然后他追下楼,在单元门口叫住他俩。   “既来,我能跟则安单独谈谈吗?”   小区的灯映着孟桐恳切的眼睛。   谭既来没心软,看向李则安。   他大概知道孟桐要干啥,估计跟在那边时空差不多,来一个道歉的2.0版本。   他也还是原先的态度,只要李则安不想听孟桐废话,他有一万种办法给他导搅和了。   李则安也跟那边时空的李则安一模一样,他想了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   谭既来轻“嗯”,抬脚先走出去一段路,站在路灯下等他。   李则安跟孟桐交谈的这段时间,他看着那个路灯,思绪突然飘到山洞里的奇异时空中。   他想起李则安在灯光下认真问他:“你听说过时空纠正吗?”   谭既来低下头去看路面,不久之后,等到了跟那晚一样交叠亲密的第二道影子。   “回来了。”   谭既来问。   李则安情绪很差,单刀直入地问谭既来:“你可不可以不去参加他的订婚宴?”   谭既来想都没想:“行!”   李则安抬眼:“确定吗?他毕竟是你导师。”   谭既来伸手,搂着他的腰笑:“是,但那又怎样,我就要站在你这边,没条件,无理由。”   李则安说这话,主要成分是赌气。   他想要无脑的支持,想要一个人,可以不问是非对错,坚定地跟他站在一起。   谭既来的话满足了他的小孩子脾气。   他得到了理想的态度,心情好了点,很快软化:“算了,你还是去吧。”   他可不想像某些人一样拉帮结伙孤立人。   谭既来摇头:“不用,你不高兴就算了。”   “不是不高兴,”李则安喉结滚动,声音哽咽低沉,“我是恶心……”   谭既来瞬间意识到情况很不好。   他转动眼珠,声音严肃:“到底怎么了?”   李则安垂下眼睛,鼻尖通红。   谭既来回头,看见孟桐站在单元门口。   李则安不肯说,谭既来皱紧眉头,转身想去找孟桐问清楚,又被李则安一把拉回来。   刚才孟桐跟他啰里八嗦说了半天,说到最后,轻声问他能不能原谅。   李则安无语,又努力克服无语,耐着性子跟孟桐说自己一贯不喜欢说的废话:“我确实没办法原谅,但也懒得记恨。”   孟桐表情看起来有些困惑,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   于是两个人面对面,尴尬地僵持住。   夏夜蝉鸣,风都滚烫。   李则安深呼吸,频繁眨眼,哑声说:“你记不记得,爸妈刚去世那几个月我是怎么过来的?”   孟桐缓了一会儿,慢慢说:“记得,你白天经常会突然哭出来,晚上又成宿成宿睡不着。就算睡着了,也会做噩梦惊醒。”   小李则安每次从僵尸的噩梦中吓醒,满身虚汗。   一段时间后,他瘦成一把柴,脆弱的像风雨里飘摇的风筝。   “那会儿舅舅和舅妈虽然照顾我们,但是他们都在工作最忙的年纪,精力有限。”   “并且我从出生起,就跟你一起长大。”   “我一直以为你是我最亲的哥哥,最好的朋友。”   “我们住在同一个房间,睡在同一张上下铺,分享同样的玩具,出入同样的兴趣班。”   “我学会的第一首钢琴曲弹给你听,画的第一幅素描作为你八岁的生日礼物。”   李则安缓了很久,以为声音能稳住,却依然颤抖得厉害:“可我万万没想到,我的哥哥,居然会说那样的话……”   有一点,孟桐仍旧有所保留,没敢告诉谭既来。   他被秦英抚养长大,关于“杀人狂”养的小孩也会变成“杀人狂”的混账流言,在孩子中疯狂肆虐,他也躲不开。   那会儿小李则安面对流言蜚语,表现得出乎意料的坚强。   他并没有太在意,或者说,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在意。   但是孟桐不行,他知道人言可畏,太害怕了。   再然后……   李则安微眯眼睛,许多年前的钝痛又排山倒海地袭来:“当我听到你跟他们聚在一起,绘声绘色描述我的母亲、你的小姨是怎么……我爸的,又一起议论她是……所以我以后也会是……”   “你知道吗,那是我生平第二次,体会到心脏裂开的感觉。”   “当时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你,后来我终于学会一个词,叫背叛。”   “你背叛你的家人……如果你认为不是,那说明你从未归属和忠于。”   “可这不可能吧?难道你真不觉得我们是你的亲人吗?你为什么要伙同外人,中伤你的家人?”   “还是你觉得我爸妈对你不好?不会吧?你一贯比我会争取他们的关注和宠爱。”   “我没有被外人的流言蜚语打倒,也没有惧怕过校霸们的拳头。”   “我是被你击垮的。”   “我到现在都不懂你怎么想的,真的没办法原谅你。”   “我觉得我爸妈也不会原谅你。”   说到最后,有片刻晕眩。   他手撑着墙,胸口已经基本好了的伤,又开始撕裂的疼。   孟桐掩藏在眼镜片后的眼睛发红,垂下眼皮。   地面多了几点水珠,四散绽成花。   很久,孟桐气若游丝:“因为我和你不太一样。”   “我从小活在流言里,做梦都想摆脱掉这些。”   “九岁那年,不但没摆脱,身上又多了一些。”   “然后我意外发现,只要加入到欺凌你的队伍中去,就没有人议论我的出身,甚至还会得到一些‘朋友’。”   “我尝到了接纳的‘甜头’。”   良久的无言。   李则安收了撑墙的手,笑出声:“原来是这样。”   他意识到小时候的他把孟桐当哥哥和朋友,然而孟桐并不在乎自己。   不然也不会以出卖自己的方式,换取外面的朋友。   没什么好说的了。   孟桐也在一步步引导中,慢慢意识到这点。   他原本想努力缓和关系,可最深层的问题内核一旦被剖出,连他自己都觉得没有维系的必要。   他放弃挣扎,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问:“需要我怎么做,现在对你更好一点?”   “你什么都不用做,”李则安嘴唇发抖,“我们尽量少见面吧。”   他说完不再废话,抬脚离开。   走了几步,他目光转移,落到远处路灯底下某个人身上。   于是停在原地,他微微偏头:“这几年,谢谢你照顾谭既来。”   孟桐想说“应该的,谭既来是他学生”。   还没张嘴,李则安已经走了。   他随即看到两个人在小区的路灯下纠缠了会儿,然后谭既来把目光投向自己这边。   小时候的记忆瞬间袭来,他又被那股惊慌感击中。   好在他很快发现谭既来眼里全是困惑,被李则安推上车。   黑色的越野亮起车灯,一脚电门,飞快驶离小区。   孟桐眼睛很酸。   他毕竟是导师,支开谭既来,就是不想让自己的学生知道这些过往。   他看着飞驰而去的后车灯,有把握李则安不会告诉谭既来。   就像小李则安,直到离开也没有告诉舅舅真相。   他转身上楼,胸口忽然闷痛。   迟到很多年的心疼。   李则安开出小区,情绪已经恢复大半。   除了脸色依然惨白,其他地方看不到异样。   这更让谭既来心疼。   他不喜欢李则安一个人吞下委屈,消化苦果的样子。   等红灯的间隙,他伸手抚摸李则安的手背:“到底怎么了,连我都不能说吗?”   李则安眼睫颤了一下:“我不想一遍遍提,好不容易忘了……”   谭既来知道他还是在维护孟桐的尊严,细不可查地叹气:“也行,忘了就行。”   绿灯亮了,黑越野向前行进。   某个拐弯之后,李则安忽然说:“其实刚刚我特别特别愤怒,我他妈差点儿就要揍他了……”   谭既来有点想笑。   李则安很少骂人的。   他骂得很不熟练,带着卡顿,结结巴巴。   李则安自己也笑了一声,心情又恢复不少,继续说:“但是转身看到你在路灯底下等我,忽然就不生气了。”   他顿了顿:“因为你完好无损,我可以原谅他一点点,很多事,也可以不跟他计较。我甚至能有力气和风度跟他道谢,谢谢他照顾你四年。”   他话里话外,带着小小的骄傲,等着谭既来夸他。   旁边谭既来原本听的心里感动,然后越听越不对……   他啥时候让他不计较了。   要不是李则安拦着,他都想冲锋陷阵,替他去跟孟桐斤斤计较。   而且……   “什么叫照顾四年?”谭既来努力回想,“孟老师照顾我了吗?我咋没感觉。”   一个野生导师,带了个野生学生。   他见杨霍的次数都比见孟桐多。   李则安简短地“嗯”,和盘托出:“我没办法跟你联系,也不知道你这几年会不会遇到什么困难,曾经拜托0506跟孟桐保持联系,在你遇到困难时告诉他,看看警方能不能暗中帮帮你……他确实帮了很多忙。”   “草!”谭既来生气了,“孟老师怎么能这样?!这叫通风报信吧!”   李则安笑:“别生气,都是没办法的办法。”   他跟0506那边联系的也不太多,后来知道0506帮谭既来搞WSTO,气得发懵。   他拜托0506帮谭既来解决困难,更潜在意思是让0506保护谭既来的安全。   结果0506理解成支持……   这几年谭既来干啥,基本警方能帮的上忙,都会大力支持……   也包括WSTO……   谭既来眨眨眼睛,发现自己这几年确实挺顺利的。   无论是自由出入警察把守森严的鬼森林,还是后来搞WSTO提交材料,只要跟警方打交道,像拥有某种特权,畅行无阻……合着自己干点啥,都通过孟桐传扬了出去。   “我真谢谢他……”谭既来无语,“也谢谢你……”   李则安笑了一声:“看在他照顾你照顾的还不错的份上,我才放你去他订婚宴……不然你敢去!”   某人悠悠递过来一个威胁感十足的眼神,越来越幼稚……   订婚宴前,先赶上胖周马微女儿的生日。   李则安拿着穿亮粉色晚礼服的芭比娃娃,哄着“吧哒吧哒”走路的白胖小孩儿,一步步向他走过去。   “谭既来。”   小孩子扑入他怀里的时候,他忽然叫坐在旁边玩手机的谭既来。   玩手机的那位微抬眼睛:“怎么了?”   李则安轻轻亲小女孩软乎乎的小胖手背:“我们也养个女儿吧?”   “……”谭既来手机差点儿摔地上,“你能生还是我能生?”   李则安舍不得松开怀里的小孩儿:“我说的是领养啊……”   本来因为孟桐,他都快有ptsd了,怕极了领养小孩。   今天看到胖周的女儿玉雪可爱,瞬间心动。   谭既来想了一会儿:“你想要男孩女孩?”   李则安抱着小女孩:“我喜欢女儿。”   谭既来蹲下身,轻戳小孩子肉嘟嘟的脸。   他大约就是在胖周女儿这个年纪认识了这群发小了。   一转眼,二十多年,他的发小都开始有下一代了。   “好啊,”谭既来从李则安手里接过女娃子,小心翼翼地抱着,“有时间我们领养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女孩,让她们一起长大。”   像他们一样。   “我干闺女呢?”宋坤换了拖鞋,进门找孩子。   他看到了抱着孩子的谭既来,随即又看到了旁边的李则安,笑:“诶呦涛哥,最近忙啥呢?还承包鱼塘吗?”   局里是上下级,虽然李则安没架子,但是天然无法亲近。   所以生活里,宋坤掐住了对面俩人的脉,放肆取笑。   家里几个发小,挺意外宋坤跟“李涛”关系回暖,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胖周像是被点醒了,一拍脑袋,非常善良地给“李涛”介绍生意:“诶我有个朋友,还真有片鱼塘可以养淡水鱼。涛哥你有兴趣吗?”   涛哥兴趣可太大了呢……   宋坤拍着胖周的肩膀,笑得坏兮兮:“光说不练,快给涛哥安排上,介绍介绍啊!”   然后涛哥被拉着,消磨了俩小时,学养淡水鱼的知识……   中间他找了几次机会脱身,然而胖周这个人轴,没一会儿又贴上来介绍。   李则安忍无可忍,直说不考虑养淡水鱼。   他低估了胖周一根筋的脑子,尤其是一根会拐弯的筋。   “只养海水鱼是吧?”胖周嘟囔,“那包海,我帮你问问哈。”   李则安嘴角微抽:“不用了,真不用。”   胖周一拳抵他胸口,开始炖鸡汤:“你这个人,怎么失败一次就爬不起来了呢?”   “你再试试,不然你拿什么养老坛。”   “你知道吗?你离成功,也许就差一次尝试。”   “啧,这就是人生!”   李则安:“……”   谭既来和宋坤笑抽了。   这一晚李则安脑瓜子里全是各种各样的鱼,游来游去。   以至于吃完饭各回各家时,他在餐厅门口,极度冷淡地瞥了宋坤一眼。   宋坤还是心虚的:“卧槽,这回估计真得给我找小鞋穿了。”   谭既来笑得更开心了:“虽然但是,难道你不是活该吗……”   欺负好脾气的人,也要有个度。   毕竟兔子急了都会咬人。   六月下旬,李则安手头递上来一个匿名的案子。   恰好WSTO也收到了同样的预警。   谭既来做的高维空间的理论,引起了物理学界的震动。   无数高校、机构、科研公司都在研究理论的现实运用问题。   那就不可控了……   他们联合查了一段时间,锁定一个人,李则安最终决定去参加订婚宴。   看到李则安来,孟桐激动地不知所措。   他以为这代表着关系破冰,亲自带路把李则安和谭既来带到亲属席。   他们所在的桌坐满孟桐妈妈家的亲戚,隔壁桌是他爸爸家。   孟桐亲爹在孟桐出生之前就跑了,很多年杳无音讯。   直到孟桐在医学界名气大振,自动有了爹。   谭既来瞅着隔壁桌,低声吐槽:“这一家子也够奇葩的。”   李则安眼神在孟桐父族那边流连,很快找到一个二十啷当岁,穿背心大裤衩,夹了双人字拖来参加宴会的男大学生。   李则安微眯眼睑,又松弛下来,问正在吃西瓜的谭既来:“那个小弟弟就是WSTO的最大赞助商吧?”   认真掰扯血缘,他们算远房表兄弟。   谭既来看了一眼吊儿郎当的那个男生,点了点头:“对,他就是孟老师的小堂弟,叫孟北洲。”   WSTO前期启动资金是他自己出的,但后来全球买广告,每天都有天文数字的开支,全靠孟桐的富二代堂弟接济。   李则安嘴唇动作很小,吐字却清晰:“现在想想,他赞助WSTO,目的不纯。”   谭既来心里有数:“某种意义上,我跟他算是同路人……再说人家是我金主爸爸呢。”   小弟弟人爽快的很。   谭既来看他给支票跟给抽纸似的,一包一包地给,都想劝他慎重考虑下。   “不过他不支援也没关系,我本来都订好去美国的机票,准备找谭斌上市公司的老爹要钱,或者拆他家私人飞机上的金砖,挪为公用。”   谭既来有好多目标ATM。   李则安眼里闪着嘲笑:“有些总干事,看起来是总干事,其实是丐帮帮主,金蝉子转世。”   言外之意,到处化缘。   谭既来:“……你有没有良心。”   感觉到旁边桌嘀嘀咕咕,某超级富二代精明的眼神投过来。   他嘴角挂着懒洋洋地笑,修长的手指在高脚杯细处缓缓划过,折射弯曲的影子。   几个眼神交错,三人遥遥举杯,无言默契。   这是另一个科技案的开端。   黄嘉河他们留下处理南美案的善后工作,于七月初组团回国。   那会儿谭既来在长市鬼森林,搞他的神学研究。   于是黄嘉河一行直接飞到长市,几个人散伙前再聚聚。   还是私人飞机,谭斌尽显上市公司大少爷的阔气。   经年不见,左伊中文也已经很棒了。   她带着淡淡的京片子,跟谭既来打招呼,笑:“呦,谭干事儿,今年牛逼啊。”   腔调口吻,像极了谭斌。   谭既来抱着头,女版谭斌,真的让他太不习惯了。   黄嘉河看到谭既来,表情复杂,又有点蔫蔫的。   半年前他俩见面,其实是在他领导的安排下,让这臭学生——哦不,臭老师,消停消停。   结果谭既来非但没听他的,反而折腾得更来劲。   不过也正常,黄嘉河习惯了。   从认识之初,谭既来就没老实听话过。   他好像从来没完成过领导交代的、关于谭既来的任务。   不怪他。   是某人精力旺盛,活力满满。   看他不大高兴,谭既来稍微有点讨好的意思。   他知道黄嘉河复杂的心情,心里肯定感激他的帮助,却也会控制不住地担心,以及由此衍生出来的淡淡自责。   黄嘉河很快察觉。   他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按住谭既来的肩膀。   “谭既来,”他对着某人明亮的眼睛,“谢谢你。”   谭既来本来想说没关系,忽然想到了些事,反按回去:“别说谢,我从来没认真谢过你们。”   卷进这些事情之初,多亏他们六个人日夜保护。   回想起来,真的很感激。   “我确实……”他嗓音有点暗哑,清清嗓子说,“确实很能折腾,这半年又让你们担心了。”   黄嘉河一瞬间动容到极点。   他真的很喜欢谭既来这个朋友。   于是伸手抱了抱谭既来精瘦的身体。   李则安和旁边一圈人:?   赵警官后来调回来了。   谭既来在机场看到他,感觉他比五年前,稍微老了一些,鬓角多了几点白。   再回头看其他六个人,还是像当年一样意气风发。   岁月厚待,只在他们眉宇里,沉淀下稳重和成熟。   其实赵警官平常精气神还可以……只是听说这几位大爷又来了,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他现在职级还不如李则安,接到指令立马安排两辆车,亲自把他们接到长市警局,还让他们住在当初的小楼。   谭既来对长市警局的小楼感情特别深。   平行时空,两个宇宙,他最浓郁的感情在这里发酵、酝酿、爆发。   站在门厅、楼梯、房间,还有他曾经一跃而下的窗前……   时光好像回溯到五年前,他看见了曾经打闹嬉戏的他们。   有过敌对和反感,也有并肩和同心。   当然敌对的时间很短,好像就几天。   然后他们变成了非常非常好的朋友,挚友。   墙角爬过来一只多脚虫。   还没等谭既来尖叫,2263——大号张伟——已经抽了张纸,替他解决掉了。   “谭干事还怕虫吗?”   张伟嘲笑他。   “李涛”不叫李涛,但是张伟是真的叫张伟……   谭既来私下觉得也有个好处,就是2263大可不必编假名,直接叫张伟就行了,因为全国叫张伟不要太多,一个小区都能找出七八个来,谁特么知道你是哪个张伟……   但这话他也就私下跟“李涛”笑笑,并不敢当着张伟的面说。   22107——真名孙志豪,笑:“怕的很明显啊,他都快跳到老大头上了。”   李则安搂着谭既来的肩,轻轻安抚。   谭既来全身发抖:“它腿儿实在太多了,我看着它爬,浑身难受……”   张伟毫不客气:“公主病。”   张伟和孙志豪也历练出来,成为了暗线特警的中坚力量。   短暂的假期之后,他们将分别飞往世界各地,主持案子。   他们所有人都在成长。   只有小楼里的时间是静止的。   墙上还是覆满爬墙虎,二楼的窗户,还对着闪红光的摄像头。   谭既来对着镜头,愉快地打个招呼。   忽然身边来了一个人,握住他的手。   这回不必任何媒介,转身就能跟他对视。   谭既来静静看着身边人清黑的眼睛,沦陷其中。   长市的夏天如蒸笼,热到没法出门。   七个人呆在空调房里唠嗑,一直捱到傍晚天稍凉,才出去撸串。   “老大,你能喝酒吗?”   黄嘉河不大放心。   一群大老爷们儿撸串就意味着喝酒,他担心他领导身体受不了。   谭斌扯着嗓子喊:“没事,我二舅老爷都不担心,你操什么心,多管闲事。”   他是医生有数,浅酌无碍。   黄嘉河比嗓子永远比不过谭斌,不再反对。   这晚人声鼎沸的小吃街里,突然来了一行人。   他们勾肩搭背,挺拔俊朗。   放眼望去,一片大长腿。   其中还夹着一个模特般高挑的小姐姐,眼睛又大又圆。   以为她不是中国人,但偶尔她说句话……地道的京片子。   这里面还有一个个子稍微矮一点的男生,眼睛弯弯的,活力四射,一刻不停地在跟身边的人说话。   他身边的男人高大挺拔,眉眼精致,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他会在男生笑得最开心的时候,伸手宠溺地揉他的头发。   那拨人徜徉其中,享受着人间热闹。   这里一如从前,挤满高校牵手的情侣、放学的小孩、卖水果的小贩和勤工俭学发传单的大学生。   耳朵里灌满新流行起来的歌曲,身边还是按着喇叭想要快速通行的电驴。   谭既来跟在李则安身后,不用担心被挤坏。   街两边是五彩霓虹。   烧烤摊子飘着蓝烟。   “则安。”谭既来忽然叫他。   李则安回头,像含着细碎水晶的眼睛里映照跳动的辉煌灯火。   另外的时空里,谭既来不能抱他,在克制中酸了眼眶。   这次终于可以扣住他的手,轻轻地摇晃:“我们吃这家吧。”   路边大排档的马扎上,坐了七位上帝。   谭既来拿着笔,在“古朴”的纸质菜单上勾勾画画。   谭斌抱怨不能扫码,大家没办法按照喜好各点各的。   谭既来只好每个串念一遍,问大家要吃啥。   四年前欠下的烤串,今天补上。   谭既来念旧,吸吸鼻子,肺泡里都是二手烧烤烟的火气:“要是Sam在就好了。”   话音刚落,谭斌拿起手机,给Sam打视频……可惜这个小祖宗还在睡觉,根本听不见。   他们一串串撸着签子,要了五六扎鲜啤。   均下来,啤酒一人灌了得两升。   这一晚黄嘉河喝得有点多。   他在谭既来跟谭斌张伟厮闹的时候,红着眼眶扶着李则安的肩膀低声:“老大,真的谢谢你。”   他并不只是在为去NYC总部刷履历的名额道谢。   遇到李则安,是他人生里很幸运的一件事。   他原本反感警察这个职业,一门心思想走艺术生路线,将来当主持人。   ……当然这是个托词,他就是想玩,根本不想努力。   黄正平面对他的不懂事,头疼极了,到处请家教。   结果就这么巧,最后请到了一贫如洗不挑活的李则安……   三个人站在客厅,毫无防备,面面相觑。   黄正平跟李则安认识多年,客气礼貌。   但黄嘉河对这个年年来他家堵门、穿的破破烂烂的小哥哥,半毛钱好感都没。   所以他想尽办法在老爹看不见的地方刁难对方,目的就是把他逼走。   谁都别想让他学习。   ……   除了李则安。   考完试,分数没出,可黄嘉河很有把握。   因为他没有不会的题,做的不要太顺利。   结果也如他们全家所愿,成功上岸。   之后那么多年,李则安带着他,一起从青涩蜕变到成熟。   再到现在,他即将弯道超车,超越亦师亦友带他的人。   心里不安。   李则安拍拍他的肩膀:“不用谢我,嘉河。”   “机遇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优秀的人,而你恰好是那个人。”   “放手去做,不要顾虑。”   他说完,又低声:“但记得,永远瞒着他。”   黄嘉河喝得晕,想了好半天,恍然大悟,大声喊:“噢!谭既来不知道啊!我说呢!”   李则安:“……”   黄嘉河双眼迷离,一巴掌呼在李则安肩头:“放心!我绝对不让他知道!”   谭既来听见在聊他,扑过来问:“不让我知道啥?”   黄嘉河嘴一瘪,红了眼睛。   他刚张嘴就被李则安捂住,丢给孙志豪:“给他弄杯蜂蜜水,醒醒酒。”   孙志豪捋着黄嘉河的头发,笑眯眯:“哪里有蜂蜜,我是把别人喝咖啡的功夫都用来挤牛奶。”   喝得最少的左伊快笑背过去。   鲜啤后劲有点大。   谭斌全凭对老板的信任,稀里糊涂买了单,招呼大家打道回府。   谭既来早迷迷糊糊趴在油腻腻的饭桌上睡着了。   李则安也喝的微醺,但是他不能醺,他还得带谭既来回家。   打横把他抱起来,谭既来打个哈欠,顺势伸手勾他脖子,头贴在他肩头。   他不满地咕哝:“张伟……欠我酒……一杯……”   李则安低声哄:“下次见面,再让他还好不好?”   谭既来闭着眼睛,伸出一根手指,翘在他眼前:“拉钩。”   李则安真没手了。   左伊义气地伸出援手:“拉钩。”   不错,又学会一个地道的词。   这夜月光淡淡的。   深夜警局一片沉静。   不知道是触通时空,还是来自另外一个李则安的描述,他感知到自己曾在某个月夜,与谭既来就站在这个院子里。   他想表白来着。   “老大!”   黄嘉河突然喊。   李则安嘴角一抖。   那次也差不多是这样,被打断了。   “晚安哈!晚安!”   黄嘉河跟张伟孙志豪互相搀扶,表情呆滞,幅度很大地抡胳膊在头顶上空摇摆。   “晚安……”   真是喝多了。   他抱着谭既来回房间,帮他脱下衣服。   掩藏在T恤里的铜片滑出来,反射月光,在墙上投射一个双臂展开的人的造型。   他们重新做了一对镜面项链,一人一条。   李则安要求换个样式,添了个舒展胳膊的人,像某著名地标。   谭既来匪夷所思:“你……信仰基督教?”   李则安:“我信谭氏晾衣架。”   谭既来:“呃……这梗太老了吧……”   2022年9月10日,在鬼森林的第三天。   清晨谭既来在小溪里洗了衣服,搭在胳膊,迎着太阳晾晒。   有个人无声无息跑过来找他,看他舒展双臂的造型,在光影里弯着眼睛噙着笑,问他:“你知道基督像吗?”   “什么基督像?”谭既来反应了一会儿,“巴西里约山顶那个?”   他们像是拿了预言家的牌。   不到半年,李则安真的去了巴西。   四个寒暑轮回,他靠时不时看一眼高耸的雕像,纾解疯狂的思念。   当地人周日会对着山顶礼拜。   他跟着闭上眼睛,双手交叠放在胸前,虔诚地祈祷心里最神圣光明的人,一切平安顺遂。   现在这个人身体绞着被子,睡得昏天黑地。   他不知道又梦到什么好吃的,“吧唧”两下嘴。   李则安俯身下去,轻轻印了一个吻。   南美那段日子,是比父母去世后还可怕的经历。   他们得不到当地政府的支持,还会经常面对不知几股势力的联合绞杀。   想请理事会为他们争取国际舆论的压力,帮助破案,却因为没有实质性证据,一直被驳回。   0506:“你们这都是揣测,当然暂时没证据我也理解。至于你们想让理事会,帮你们向对方政府施压,根本不现实。没有确凿的证据,理事会凭什么无端指控。万一错了,怎么跟人家政府交代?不闹笑话吗?”   ……   六人才像个笑话,无奈挣扎其间,像是坠入流沙,越努力越下沉。   聚在一起时,每个人心里都在说“算了吧,撤走吧,等闹大到无可收拾的时候,会有解决的办法的”。   但很奇怪,一直没人替大家说出口。   如果遇到困难就退缩,他们还算警察么?   技术部门发来一条消息,查到嫌疑集团跟中东某雇佣兵组织关系密切,或许可以潜入其中,先拿到集团买凶·杀人的罪证,再在调查中去查Compound-X的案子,曲线救国。   他们需要一个人,卧底雇佣兵组织。   所有人看向李则安。   第一次,李则安犹豫了。   以前他觉得自己比黄嘉河等人更适合干这行,一个人无牵无挂,死了就死了,所以最危险的工作,他总是很体贴大家,主动请缨。   现在地球的另外一端,他也有了牵挂。   有个人在等他。   等不到会难过。   谭斌看着最粗枝大叶,关键时刻扯着嗓子喊:“抽签抽签!抽签公平!”   谢谢谭斌……结果还是他。   李则安抓住铜片,心里滚着庆幸。   还好是他去了。   第一个任务,就是做掉谭既来和孟桐。   他记得组织的白人小头头把这个任务交给他,理由特别简单,因为不同人种之间容易脸盲……   小头头伸出三根手指,按住谭既来的照片,在桌面上推给他。   他笑得很残忍,用阿拉伯语说:“Zion,给你三秒钟,能记住这张脸吗?”   李则安眼神落在笑得没心没肺的那个人的脸上,哑声说:“能。”   记住那张脸,不用三秒,一眼就好。   想看那张脸,不止三秒……他想看一生。   小头头还不信,收了照片,让他画出来。   他拿着炭笔,不加思索寥寥几笔,就勾勒出谭既来笑的样子。   小头头“wow”一声,反复对比,确认是同一个人,于是又让他画孟桐。   李则安:“……”   这个真不太想画……   案子破掉那天,玻璃碎片击入心脏。   救护车经过基督山,他吸着氧,平躺仰望那座地标。   此刻很多年前晾衣服的那个清瘦的身影,跟高耸入云的笔直雕像融为一体。   雕像底下,是虔诚朝拜的人群。   他也想拜,但他拜的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他爱的人,本身就是信仰。   *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很久的call back,13章写来宝子晒衣服,就是想等这一天,终于写到了,呼…… 第88章 开学   毕业两年,按照当年那份合同,谭既来很顺利领到副教授的职称。   李则安买了束花,在他开会后送给他。   “总算不是康乃馨了,”谭既来松口气,抱着以向日葵为主的漂亮花束,赏心悦目,“也就是嘉河不在,要是他在的话……”   又要图便宜给他买康乃馨。   黄嘉河已经走了。   短暂的假期之后,他跟着谭斌飞去美国,开始理事会总部的工作。   张伟和孙志豪去向未知。   别问,问就是保密……   李则安让他拿着花,在学校湖边拍了张照:“一直特别遗憾没能参加你的毕业典礼……这算是补上了吗?”   谭既来熟练挂着笑,等拍完之后,瞬间收敛神色冷哼:“不算,错过就是错过。”   学校官网很快更新。   谭既来在办公室,把自己的照片和职称截图,发给警方对接的领导。   领导开完会,一摸静音的手机,好家伙——“99+”条信息。   他一条一条看,看到最后,望着页面出神。   时隔二十多年,家里又有一位京大副教授,某种意义上,是传承。   中午去餐厅吃饭,人很多。   李则安端着盘子转了一圈,挑宋坤对面坐下。   他俩平常都装不认识,普通上下级关系。   这会李则安突然找上门来,宋坤不明所以,还真有点紧张。   “老坛评上副教授了,您知道吧?”   这就是生活中的废话文学,李则安肯定知道。   宋坤就是想起个话头。   李则安点点头,又摇摇头,无奈:“能不知道吗?他给我发了一百多条消息。”   宋坤差点儿喷饭:“那他应该是群发的,我们群也是……”   李则安搅着盖浇饭,慢慢说:“他今年招了一批本科生,十个人,秋天开学会去727地区实地科研。”   “人挺多的,还有三个女生。”   “那边呢,一直有僵尸出没,不大安全。”   “虽然我跟长市那边的同事专门讨论过他们的安全问题,但还是有咱们局里自己人盯着,长市那边更上心。”   他顿了顿:“我也更放心。”   宋坤听笑了,故意“哦”一声:“那您陪他去呗。”   李则安:“……我怎么走得开。”   谭既来现在身份特别复杂。   他是京大的副教授,又是超研组重要的成员,还是WSTO的总干事……   作为WSTO总干事时,他跟李则安是工作搭档。   可带学生去727地区搞研究,属于教学任务,李则安不能警局的工作不主持了,跑去长市陪他。   他只能安排一线干警去完成保护工作。   想来想去,宋坤是最合适的人选。   今天他来探探口风。   宋坤明白李则安的意思,严肃起来:“您想让我去对接他的工作?”   李则安“嗯”一声:“他跟你最熟悉,工作会自在一点。当然,如果你不想离开京市,我肯定也不会强行让你去的。”   宋坤哼笑:“一般领导这样说,就是说说,没哪个傻子真拒绝。”   李则安:“那你去吧。”   宋坤:“……”   九月初,京大本科生入学。   神学系是最特别的一个系,老师学生加起来,一共十一人。   学生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科研苗子。   执教老师是享誉全球的副教授。   客观上讲,能做谭既来第一批学生,运气实力都得不错。   比如去年那十个小孩,就没赶上……   周一根据课表,七男三女,三三两两结伴来到指定教室。   这教室很小,比起公共课的阶梯教室,可以称得上mini。   听说还是谭老师特意安排的,就在他办公室旁边。   其中一个最灵透的女生程小舟敏锐发现,他们老师,挺懒的……   早十点的前五分钟,谭既来从隔壁拐弯,来到教室。   他比这群小孩只大八、九岁,更像一个大哥哥。   见到他,学生们眼睛都是一亮,此起彼伏一阵“唔”声。   男生喊是因为崇拜。   在他们心里,谭既来是保护地球、铲除毒贩的超级英雄,是代替奥特曼让他们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光的存在的存在。   女生捂嘴是因为帅。   电视里的谭干事就非常好看,然而跟真人一比,她们发现老师上镜吃亏。   他真人更加灵动帅气,穿着简单的白T和牛仔短裤,踩一双干净的白板鞋,笑一笑,哪里像老师,分明是大学高年级的校草。   谭既来被他们逗笑,把十份牛皮纸袋,分发给他们。   这里面是他曾经签过的文件,或者说,合同。   “咱们这个专业,确实有些风险,”他说到这里喉结滚动,心道风险不是一般的大,“但是我会尽全力保证所有人的安全。你们一切行动,全程也都会有值得信赖的警察保护。”   “实在觉得做不了,现在可以提出换专业,我会帮着协调。”   他垂下眼睛,翻阅大家的资料:“不过我看你们都是物竞化竞出身,理科功底很强,进入神学专业,将来发展应该不错。”   “如果可以克服恐惧心理,我建议你们留下。”   程小舟举手:“老师,真的很危险吗?”   谭既来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就这么说吧,大家去长市前,学校统一给咱们买保险,保额一百万……”   大家交换眼神,面面相觑。   半晌,程小舟问:“呃,是很多吗?”   谭既来猝然睁大眼睛,快吐血了:“顶额了好吧!”   这群孩子怎么没常识啊……   一个男生举手,眼里发光:“我们是不是需要打僵尸啊?要买啥装备吗?”   “你玩密逃呢?”谭既来读懂他眼里的兴奋,嘴角抽搐,“还是祈祷别见到僵尸吧。”   “啊——没有僵尸啊——”   大家意兴阑珊。   谭既来张大嘴巴头前倾,完全不能理解现在的小孩脑子里想什么。   当初他怕的要死,拼命想换专业。   结果招了帮学生,做梦都想见僵尸???   一群熊孩子……   他决定给熊孩子们科普一下僵尸的恐怖:“那玩意儿很危险,遇上是真有可能挂掉。”   “你们不知道,五年前我第一天晚上去的时候,唉,我一个人被扔在越野车里,正睡着觉呢,几个僵尸兄弟过来敲我车窗……”   他挑重点的讲,讲的自己头皮又开始麻。   时隔几年回溯过去,他觉得自己能活到现在,无论有没有李则安,运气是真不错。   无论他怎么描述恐怖氛围,这批学生没人退缩。   大家都签了合同。   谭既来做好他们去一趟人员逃半的心理准备,收了文件。   他打开课件,开始简单给大家讲学习计划。   “咱们目前致力于推进对平行时空的研究,所以更像是个大项目。”   “课程方面,基本上是跟随现代物理学的研究路径,基本学习内容也大差不差。”   “我们跟物理系最不一样的是,咱们更多是得去科研,因为天然实验室摆在哪里呢。”   熊孩子们又开始兴奋:“老师,真的有平行世界吗?”   谭既来点头,很笃定:“有的。”   真的有。   他去过。   “下周,”谭既来看了眼手机上的日历,说的更精准一点,“9月8号,我们去长市,实地科研。”   “我会把需要准备的清单给你们,你们收到后照着采购。哦,记得保留购物小票,学校会报销。”   清单发下去,里面除了有保温杯压缩饼干之类的生活用品,还列着创口贴纱布碘酒之类的医用物资。   教室又爆发一阵隐秘的“哇”声,刺激感悄然蔓延。   谭既来看的出来,他们还是在期待见到“活的”僵尸。   但其实准备这个,是怕他们在丛林里刮蹭受伤。   真碰到僵尸……这些东西不好使,得找孟桐买药剂。   孟桐这些年,靠着僵尸小发了一笔财。   他以技术入股生产检测Compound-X的试剂公司。   大部分瘾君子们还是怕变成僵尸,试剂销量贼拉好。   然后他又以技术入股了某医药公司,把治疗针剂的配方卖出去。   因为接触Compound-X的人很多,所以测完试剂的人,大部分再去买一份治疗针剂,一时供不应求。   谭既来摇头,他这个导师,做生意的头脑是真的棒。   唯一算他有良心的是,他以很低的分成比例,换取了对单盒试剂和单只治疗针剂的控价权,让普通人都能承受得起。   算是继承了他小姨的遗志。   下了课,他回到办公室,跟李则安吐槽熊孩子们初生牛犊不怕僵尸。   李则安太忙了,一直没回他,于是他又跟老宋私聊。   老宋听完,按着手机底部:“诶我也挺想去玩密逃的,你能带我吗?”   谭既来:“……”   宋坤真的跟去了,负责替他对接长市当地警局的工作。   他在飞机里懒洋洋的,身边的某大教授心里很不痛快。   “他一天时间都抽不出来吗?”他嘟囔,“今天日子很特别,我还以为他能来呢。”   今天是9月8日。   他们初见或重逢的日子。   宋坤调节座椅靠背,摇头:“拜托,他是大领导,工作千头万绪,局里所有人干点啥都得经过他手,你以为那么轻松呢?”   有时候他会想,李则安怎么把老坛惯成这样子了。   以前谭既来小性子小毛病就多,现在更是变本加厉。   公主病……   他们一行人抵达长市。   九月的长市天气闷热,谭既来拽拽自己的领口,一股子风从脖子下蹿,给全身带来一丝清凉。   之前是孟桐联系所有,现在他是老师,啥都得他来。   他电话跟赵警官沟通,带着学生们上车,再一次给他们重申纪律。   他们的汽车行驶在公路,穿越市区,驶向乡村,最后抵达森林外沿。   经过镇子的时候,程小舟忽然来了姨妈。   她衣裤带血,谭既来问她:“换洗衣物有吗?”   她拿出条短款百褶裙。   谭既来快晕倒了:“裙子……小舟,你有裤子吗?”   她小声:“就一条。”   谭既来:“换上呀。”   她说:“是弄脏的这条。”   谭既来一巴掌,扶额吐血。   半晌他问:“谁有多余的能借给她穿?”   大家都说衣物不多,因为谭既来说这次就是熟悉熟悉,两天就回去……   “行吧,”谭既来叹气,让车停靠在镇子里的超市,“我去帮你买条裤子,但是别指望太好看。”   他带回一条肥大的黑色长裤。   是他跟秦教授曾经穿过的那种。   程小舟苦着脸,认命。   谭既来这次没觉得她娇气。   他当年也是抬眼望天,无可奈何。   村子里的小卖铺也还在。   当初的蒲扇奶奶还是奶奶,拿着画册的小男孩已经变成了大孩子。   谭既来看他翻着本初中英文书……希望他英语学得比自己好。   他没啥要买的,还是进去转了圈。   奶奶和男孩一眼认出了他,送了他一包喜之郎书包造型的果冻。   “奶奶卖你的小书包呢?”   男孩居然还记得这个。   谭既来一听,摇头跺脚:“小公主专属那个?”   男孩笑得趴在玻璃柜台上。   谭既来摩挲着喜之郎果冻书包,跟他说:“其实我还真留着,在家里呢。”   那只书包陪着他二进宫,陪着他去了长市警局,最后他把书包收在行李箱里,带回了家。   “我可能快有个女儿了,”谭既来笑,“留给我女儿上学用。”   挺有意义的,不是吗?   他曾经很抵触,觉得娘炮,可后来他遇见了小王子,也就没那么抵触了。   公主就公主吧……   谭既来脑补了一下,如果那只粉色小书包是李则安背……   yue了。   宋坤在外面,手机还有最后的信号。   他看了眼消息,“啧”了一声。   赵警官听他意味不明,问他:“咋了小宋。”   宋坤抬头,看向车外正在给学生们分发果冻的谭既来:“我们领导,真是痴……呃,负责。他那么忙,还订了傍晚的飞机过来视察情况,然后第二天五六点再飞回去上班。”   他差点说漏了。   李则安也够能折腾的。   体力也真好。   换他……抱歉,折腾不动。   “1503?”赵警官头疼,“他怎么又来了?”   这几个大爷他一个都不欢迎。   偏生最难缠的一位,在长市扎了根儿。   宋坤点头:“估计来看看谭教授这边的工作,他挺不放心的。”   赵警官撇嘴:“不放心你是吧?正常,别介意,他谁都不放心,我看他恨不得自己天天看着谭教授。”   宋坤肯定不会介意赵警官的话锋,眼珠一转:“五年前,他也这样吗?”   赵警官眨眼,“嗯”一声,却没有多谈的意思。   宋坤心里大受触动。   好像有一点点羡慕谭既来,能被人这样全身心地爱着。   再转念一想,谭既来为他领导做的事,那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   五年前,每次赵警官联系谭既来那边,无论是打电话,还是去办公室,1503永远都在。   一次两次没什么,次数多了,他察觉不对劲。   “03你是天天不睡觉吗?”他问。   怎么什么时候找,他都醒着。   1503眼下带着黑眼圈,嘴巴还挺硬的:“当然睡。”   后来赵警官终于撞见他怎么睡的。   他在连接楼下监控的办公室的椅子或沙发里,等同事吃饭聊天或接班的间隙浅眯一会儿。   少时多次,日夜不离。   ……   赵警官无语。   有必要么?   再说一天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那间屋子的人也要睡觉,窗帘闭合,啥都看不见……   就这样还盯着电脑屏幕?   神经病……   直到四个人闯进警局。   赵警官给1503的先见之明竖大拇指:“有必要!”   一行人进入鬼森林。   这里早就建了好多实验室、观测点和安全站。   尤其是警方的安全站,密密麻麻。   每个站怎么建、建多少,全部是由谭既来亲手设计敲定的,能够保证人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受到僵尸袭击,都有足够的时间跑进去,等待警方救援。   警方的支援点也经过周密详细地论证,最长不超过五分钟。   换句话说,只要能跑,在鬼森林跑五分钟,也能等到警察来。   谭既来带他们参观了实验室,又去亲眼见证了闭弦河,引来一片咋舌。   为了进行一些简单的安全训练,谭既来用手腕红绳的银铃铛刺激猫藤,引来漫天大乌鸦。   学生们在安全站里。   谭既来跟宋坤等人合力扑杀。   很快一地黑色羽毛和猩红眼珠。   学生们彻底开了眼。   森林里天色黑的早,了解的差不多,谭既来准备带大家撤。   结果倒霉,快离开鬼森林地区时,僵尸们突然涉水而来。   “这是……”   “妈呀僵尸!”   “这么多!”   “怎么还有重复的!”   “救命啊!”   熊孩子们亲眼见到后,终于知道怕了。   恰好僵尸挡住他们车里鬼森林区域的路线,伸着胳膊、吐着舌头,顺着人味儿包抄摸索过来。   其实有安全站,没啥事。   可谭既来跟他们说过的注意事项,大概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   一到紧急情况,所有人尖叫的尖叫,乱冲的乱冲,没一个往安全站跑的。   “卧槽了!”   谭既来手脚冰凉,跟宋坤和同行的警察,一个学生一个学生往安全的地方捞。   他意识到自己经验还是不足,要带孩子们来,必须制定更加周密安全的计划。   僵尸潮已经渐渐迫近。   谭既来估算着时间,把一个男生推给宋坤,自己去捞最后的穿大爷裤的程小舟。   他一边往那边冲,一边喊她:“小舟,愣着干嘛!跑啊!”   程小舟藏在一个坡背面,自以为僵尸就看不见她了。   听见谭既来喊,她起身,又看见后面乌泱乌泱的僵尸,吓得腿软,根本跑不动。   谭既来跑过去:“走啊小舟,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   小舟哆哆嗦嗦,蹲在地上抱着头。   谭既来都闻到僵尸味儿了,急的炸毛,吼:“程小舟!手给我!”   程小舟打了个激灵,不自觉地听话伸手。   谭既来握着她的手,把她拉到身前,护着往观察站逃命。   跑到安全站,可这里空间只能容纳最后一个人。   谭既来把程小舟塞进去,自己准备找下一个点。   程小舟急了,伸手去抓他手腕,摸到了他手上的红绳和风铃花造型的银铃铛:“老师您去哪儿啊,您能跑得掉吗?”   谭既来猛甩开她:“你再拉我我是真跑不了了……”   他关闭安全站,僵尸们已经扑上来了。   谭既来“卧槽”一声,拔腿就跑。   没想到有朝一日,又跟僵尸兄弟们在森林赛跑……   还是他略胜一筹。   这么些年,僵尸们从没跑过他一回。   他找到一个没人的安全站,恰好是不久前诱杀乌鸦的附近。   刚要进去,忽然看到远处树下有个熟悉的人影。   那个人持一把入鞘的长刀,安安静静站在树冠底下,身影与树影融在一起,像一幅写意烘染的淡色水墨画。   明明一看就知道不好惹,再说地上还趴着一层眼睛赤红的乌鸦尸体,气氛惊悚灵异。   但不知为何,这场景就是有股奇特朦胧的诗意。   以及又唤起谭既来一些久远记忆。   他差点忘了这个场景。   还想过拿笔墨连人带景画下来。   然后拿出去卖钱……   稍有不同的是,那个人现在手腕多了几圈红绳,上面还挂着一个风铃花造型的银铃铛。   而曾经小指上的戒指,早已经转移到自己的无名指上了。   谭既来进站的动作停滞。   片刻他干脆出来了。   那位大哥也朝他走来,刀出鞘。   他手里是把40cm左右长的尖刀,刀身细窄,散发寒光。   谭既来躲在他后面,看到扑上来的僵尸被他一刀一个,一刀两个,一刀三个……   砍瓜切菜,手起刀落,林子里飞舞着被切下来的脑袋。   谭既来“啧”一声。   他现在玩切水果,都还是削不得这么利索。   偶尔几个聪明的僵尸兄弟绕过他,直扑谭既来。   谭既来定睛一看,吐血:“阴魂不散啊!怎么还是你!”   说完他一脚,把当初拿胳膊砸玻璃、拉他车门的僵尸兄弟的复制品,揣向玩削水果的那个人。   那个人听见背后有动静,手里的刀舞得眼花缭乱。   下一秒,僵尸脑袋搬家。   这波僵尸战斗力挺一般,很快被解决。   偌大的林子里,又只剩他们俩人。   哦不对,一直是俩人,僵尸不算人。   “大哥,”谭既来凑上去,面对面伸手搂那个人的腰,笑得开心极了,“谢谢你了啊。”   他就知道,这么重要的日子,他肯定会来。   那个人睨他一眼,面无表情,一看就训练有素。   唯有眼里带着柔软。   他风尘仆仆,匆匆而来。   他把刀擦干净,插回刀鞘。   金属摩擦产生的声音清寒,在深夜里威慑力十足。   他反搂回去,额头相抵。   他浅啄谭既来的唇,轻声问:“说,你是谁?” 第89章 【番外1】女儿   27年10月12日,南市某儿童福利院来了两个男人。   工作人员一看,其中一个算名人。   “他是不是那个什么组织的干事?”   “是,WSTO的总干事谭既来,半年前发现Compound-X,还帮着铲除南美毒窝。”   “他来干什么?”   “听说来领养小孩。”   “他不是京市人吗?为什么来南市?”   “京市熟人多不方便?”   他们私底下议论谭既来收养小孩的原因,什么说法都有。   流言就是这样,无孔不入,无法规避,无处不在。   谭既来才不在乎。   他早就填过资料,跟李则安坐办公室坐等。   俩人憧憬了会儿将来怎么带小孩,十几分钟,福利院的某个主任来了。   主任一进门,先跟谭既来打了招呼,然后看到他身后的人,愣了。   “小安?”   李则安笑了笑,点头:“好久不见,郭叔叔。”   他提前告诉过谭既来,在这里有可能遇到他的熟人。   奶奶去世时,他还未成年,被福利院收养。   读大学后他离开南市,有机会也回来看看当初照顾自己的叔叔阿姨。   但几个案子交杂,算起来距离上一次回来,已有六年多了。   郭主任对李则安印象特别深。   当时他刚参加工作,李则安是他经手的第一批小孩儿。   福利院绝大部分小孩,经由各种各样的社会渠道被送来收养。   李则安跟别人都不一样,他是自己找上门的。   那年他才十一岁,乖乖拉着行李箱,怀里抱着一幅丑陋的素描。   郭主任把他安置在等候室,回办公室调查后,确定他祖母的确最近去世。   至于其他的亲人,郭主任查到他有个舅舅。   但是他很快又查到,法院判决过这个舅舅关于李则安抚养权的案子。   舅舅败诉,法院并不支持。   他想起李则安懂事的眼神,找到他直截了当地问:“小安,你还有个舅舅吧?”   李则安点点头。   “我帮你联系舅舅,请他抚养你,你愿意吗?”   李则安干脆拒绝:“不愿意。”   郭主任眼珠一转,感受到他的抵触。   想问一句“为什么”,但看到李则安没什么表情的脸蛋,憋了回去。   看来这孩子真的不想跟舅舅生活。   那就算了。   之后他帮李则安安排房间,同屋还有俩同龄小孩。   一对比,很容易看出李则安比他们都要成熟稳重,像个大人。   他会不着痕迹地照顾那俩小孩,化解他们的矛盾,也会带着他们读书,处处充满正向的引导。   唯一让人觉得反差极大的,是他床头挂着的素描。   画风诡异,色彩阴暗,有点恐怖……   郭主任发现他经常在不经意间去看那幅画。   看过之后,眼神落寞。   有一回孩子们不在,他去收拾房间,注意到那画右下角写了两个日期。   2003年3月21日。   2003年5月30日。   一般画作都是标注一个日期,即作品完成的那天。   李则安标两个是什么意思?   “郭叔叔?”   有人叫他。   郭主任回头,打完球的仨孩子推门进来。   他随口说:“一身汗,去洗个澡吧。”   那俩扔下篮球,嬉闹着去洗澡。   李则安捡起他们扔在地上的球,收到筐子里,走过来问他:“您刚刚在看我的画吗?”   郭主任点点头:“这画很特别,有什么寓意吗?”   福利院的小孩缺少关爱,多多少少都有些心理问题。   虽然至今为止,他还没发现李则安有什么明显的表征。   “没有任何寓意,”李则安看着画里一大一小两个人,“就是一副普通的第三视角纪实写生。画里的哥哥,03年3月21号那天救过我。”   郭主任明白了:“难怪两个日期……5月30号是你画完的时候吧?”   李则安点点头。   郭主任“哇”了一声:“还挺……有心意和新意的,开始的时间,和结束的时间。”   他停顿那会儿是想说浪漫,又觉得谈不上浪漫,因此换成了别的形容词。   李则安一开始点头,听到最后摇头:“不一定是结束的时间。”   郭主任“哈”。   是直觉,还是别的,李则安自己也说不明白。   他记得那个哥哥的身体因心疼和愤怒而发抖。   但抱着他给他顺气的时候,又温柔的不得了。   抬起头,他看到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充满心疼,以及一种他还不太能理解的感情。   一眼陷进去。   那个哥哥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他没能抓住他的手。   舅舅报警抓欺负他的校霸时,警察翻查商场各处的监控,毛骨悚然。   第一次捕捉到神秘人的身影,是他走出直梯……但问题是查不到他什么时候进入的直梯。   最后一次拍到他,他扔下角落的孟桐,冲到黑暗的通道里,然后凭空消失了。   再通过面容对比,调查了很久,警方震惊地得出结论——没有这个人。   校霸们坦白行凶过程时,也把神秘人形容地像厉鬼。   整件事,灵异离奇。   李则安不觉得是灵异事件。   就算是,这个哥哥也是不是鬼魂幽灵,他是天使神仙。   郭主任不太懂艺术,模糊评价:“这画线条有点乱吧,整体黑乎乎的,人脸也看不清……不过能看的出来,你还是挺有挥发天赋的,以后好好画,可以考美院。”   李则安解释说:“这是我画过的第二幅完整的作品,确实不太成熟。”   郭主任自然地问:“第一幅呢?”   李则安眼皮一垂,声音很冷:“不要了。”   现在,郭主任对上谭既来的眼睛,忽然想起那幅画。   那画刻意模糊了面容,但他记得画里的眼睛,特别明亮细致。   五分相像,十分神似。   郭主任几乎能确定那就是谭既来。   可算下年龄又不对,03年谭既来才两三岁吧……   谭既来被郭主任盯毛了:“郭主任?”   “谭干事是吧?”郭主任回过神来,笑了笑,主动伸手,“您好您好。”   谭既来跟他握过手,问:“我申请的资料,应该都通过了吧?”   郭主任:“都通过了……您是小安介绍的吧?我说呢,我看到资料的时候还在想,您为什么折腾这么远,来南市收养小孩。”   谭既来没有多谈的意思。   郭主任很识趣:“你们跟我来吧。”   谭既来和李则安被带到一间屋子里,里面几个工作人员,正在照顾啼哭的婴幼儿。   “我看您目标明确,想领养一个一岁以下的女孩是吧。”   谭既来轻“嗯”:“我没有抚养经验,想要一个年纪小一点的孩子,一起成长。”   郭主任点头,心想大部分人来这里,都想收养还不懂事的小孩子,这样小孩子长大,相对不太容易怀疑身世。   但他又记得谭既来的资料是未婚,那他养这个孩子,始终面临如何解释她的到来的问题。   ……   处处带着古怪。   忽然背后窸窸窣窣,有些动静。   李则安转身,伸手想接住朝谭既来后腰飞过来的皮球,半路却被一个四五岁小女孩抢了先。   那女孩扑过去抱住球,然后一本正经的:“林松,不能拿球砸人。”   林松是个八、九岁的男孩,正好最淘的年纪,头一歪气焰嚣张:“我砸的是他的屁股,屁股又不疼。”   说完还恶劣地拍拍屁股,大摇大摆往回走。   女孩掂了掂球,瞄准他背影,使出吃奶的劲儿扔回去。   林松被打了一下,踉跄两步,捂着臀“哎呦”。   球在旁边在“砰砰”一下下缓缓跳动。   林松很快发现是女孩偷袭他,攥着拳头冲过来,看样子要打架。   女孩转身往屋里跑,一扭身,撞进一个怀抱。   她惊讶地抬起头,看到是一个特别好看的叔叔单膝跪地,伸手在保护自己。   好看的叔叔轻轻抬眼,眼神正肃,震慑的那个举着拳头的熊孩子不敢妄动。   林松麻了,落荒而逃。   谭既来撇嘴:“这位怪叔叔,您把隔壁小孩儿吓哭了。”   李则安没说话,整理了一下女孩因为扔球而扭错的上衣。   短暂的小插曲结束后,郭主任指着婴儿车里的孩子们:“这几个都是女孩,符合领养条件,您要不要看看她们的资料。”   谭既来讨厌挑拣人的感觉:“我相信您,您帮我们定吧。”   他看缘分。   郭主任没推辞,“哗啦啦”翻着资料。   李则安忽然开口:“她,可以吗?”   他指的是帮谭既来挡皮球攻击的小女孩。   郭主任:“呃,她叫小雪,已经四岁了。”   李则安摸摸身前女孩的短短的小辫子,换来女孩伸手亲昵地抱住他的大腿蹭:“我知道。”   他恳切看着谭既来,用眼神表达喜欢。   谭既来看着眼睛很大很亮、笑眯眯的小雪,心念一动。   他知道李则安为什么喜欢她。   郭主任低声补充:“小雪四岁半,生下来就没有父母,被人遗弃在医院。这丫头特别能闹,中午晚上,经常怎么哄都不睡,我负责的孩子里,属她精力旺盛。”   更像他了。   谭既来:“郭主任,我们能跟小雪单独谈谈吗?”   郭主任:“当然可以。”   他给了他们仨一间安静的房间。   “小雪,”李则安半蹲下身,双手捧着她的胳膊,微昂着头认真说,“我跟身边这位叔叔呢,有一个收养的名额。我们很喜欢你,想照顾你到成年,你愿不愿意跟我们回家?”   小雪愣了一下:“跟你们两个一起生活吗?”   她见过很多夫妻来福利院领养小孩,从来没见过两个男人来。   两个人对视一眼:“对,跟我们两个。我们生活在京市,所以你可能也要跟着去京市。”   小雪懵懂地想了很久,最后轻轻点头。   她挺喜欢这两个叔叔,说话温声细语,让人如沐春风。   家里给婴儿准备的物品,这下全用不上了。   谭既来给老田打了个电话,让他有空来拿。   他网红老婆刚怀孕,估计用得上。   小雪的名字是工作人员随便取小名,因为收养她那天是个除夕,漫天大雪。   谭既来知道后,一下就愣住了。   最近几年,只有两个除夕夜有漫天飞雪。   一个是去年,一个是五年前。   郭主任帮他办资料的时候,还在确认:“您确定吗?这跟您一开始想的有点出入吧?”   “就小雪,”谭既来笑,“我们跟小雪,很有缘分。”   郭主任茫然:“你们?”   谭既来开始圆:“我和我爸妈。”   他签过字,摸摸小雪的头,小雪也伸手抱住了他的大腿。   这个孩子刚超过他膝盖没多少,但是力气不小。   谭既来被她抱的有点痒。   飞回京市的途中,谭既来跟小雪商量:“爸爸们帮你换个名字好不好?”   小雪点点头。   她不知父母双亲,跟了郭主任姓。   因为收养她是1月21日,郭主任给她上户口时,很草率地写下“郭二一”这个大名……   谭既来嘀咕:“太难听了,比李涛都绝。”   “李涛”弱弱反驳:“我宁愿叫李而已。”   还稍微有点格调。   谭既来给女儿系好安全带,又问:“小雪该叫什么呢?”   李则安认真想了半天,忽然看到谭既来脸色不太对,瞬间懂了:“你来你来,你取。”   大小事宜,他一贯做不了主。   但他一想到谭既来取名的水平,就开始心疼刚收养的女儿……叫李雪都好啊。   谭既来还在假装客气:“你来吧,听你的。”   李则安耳尖一动,眼里带光:“那——依檀,依山傍水的依,檀郎谢女的檀,李依檀怎么样?”   李依檀,李依谭……   谭既来本来想好了名字,就叫李小雪,简简单单的。   听到李则安取的名字,觉得确实不错,一边点头一边说:“好像是挺好听的……但檀郎谢女檀是哪个檀?”   李则安:“……”   这所谓的知识分子……   两人身边,李依檀小朋友睡得正香。   *   作者有话要说:   一家三口啦~~ 第90章 【番外2】宇宙   程小舟心里藏了一个人。   她的老师、京大神学系副教授。   还没上大学时,她在紧张的高考备战中,偶尔听说过这位传奇人物。   结果后来填报志愿,还真被神学系录取了。   开学前夕,她看着学校官网的照片,又去翻新闻报道,发现老师是真的很帅。   他在镜头前,永远都是笑着的,笑得没心没肺,春光明媚。   开学之后,她发现老师真人更加好看,隐秘的好感骤然上升。   这种好感在老师把她从鬼森林的僵尸手下救出来后,达到顶峰。   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是正经八百、法律认定的成年人。   她喜欢她的任课老师,并没啥不道德的。   喜欢一个人的情绪是压制不住的。   尤其对十八岁的女生来说。   程小舟把老师的微信置顶,每天做梦都想离老师近一点,更近一点。   她竞选做班长,做一切学术活动的主导者,就是为了能跟老师多点沟通。   她会在工作之余偶尔的聊天时,捧着手机看着明明那么有距离感的客套傻笑。   老师未婚,所有人都知道。   但程小舟想知道地更具体一点。   某次师门聚餐,室友兼同学正跟男朋友正在闹分手,心情很差。   老师很容易就看出了她室友状态不对,发微信让她找个借口带室友先走。   回到寝室后,老师又问她们到了没,室友有没有好一点。   她挖空心思回复,暗暗引导话题走向,可聊着聊着,发现老师回的越来越慢。   她翻了下聊天记录,看到自己不经意间把室友和男朋友相处的很多细节抖了出去,意识到老师是不太想窥探室友的隐私。   尴尬了一会儿,她直接抛出终极问题——“老师,您有女朋友吗?”   这个问题有点越界。   程小舟手发抖,又加了个萌萌的表情。   她捧着手机等,等了很久,老师回:“论文方向确定了?”   程小舟:“……”   第二天,她带着资料找到老师办公室。   “老师,我想测算宇宙中心点的质量。”   她老师尽量克制困惑的表情,保持礼貌:“宇宙什么的质量?”   程小舟:“宇宙中心点的质量。”   “什么中心点的质量?”   “宇宙中心点。”   “宇宙中心点的啥?”   “……质量啊。”   她老师“啧”一声:“这个领域我真的不懂,得全靠你自己。最重要的是,你确定宇宙有中心点吗?”   重音落在“确定”。   她老师担心这个研究方向从根本上就是错的,那被人推翻就完蛋了。   程小舟保证:“我查过资料,确定有。”   “……五道口是吧?”   她笑了。   老师蛮幽默的。   神学有个优良传统,那就是天马行空,随便挥洒。   你导师搞的东西,你不一定要追随。   而你写的论文,说不定你老师也一窍不通。   程小舟喜欢天文学,想专攻太空领域。   老师知道后,还羡慕过一阵。   他说:“高中那会儿我也喜欢,还想当航天人。”   程小舟:“现在也不晚啊。”   她老师科研水平没得说。   老师摇头:“算了算了,我还是别给祖国航天事业增加难度了。”   回到论文……   她拿出文献综述给老师看,尽管老师看不太懂,还是在努力阅读。   读到最后,他实在受不了,扔掉资料摸手机:“我还是帮你找个专业的人问问吧。”   他打了个电话。   第一遍没接通,老师鼻息冷哼,很不满意,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就这么忙吗!”   程小舟:“谁啊?”   老师翘着下巴微撅嘴,眼神凶巴巴的:“一个天天找不到人的大忙人。”   程小舟心一下提起来。   她捕捉到老师语气里的骄纵。   很像她室友明面抱怨男朋友、实际秀恩爱的样子。   又想到昨晚老师避而不答的问题……   那个瞬间,程小舟体会到了失恋的滋味。   她老师应该是有女朋友了。   过了会儿,对方回电话过来。   程小舟一个激灵,她从电话漏音里听到一个男声。   那个人先连连道歉,沙发里气呼呼的老师,情绪慢慢被安抚了些。   他阴阳怪气地刺对方:“警察叔叔我能报警吗……人命关天,救救我吧……就是你那个中科院的室友能引荐一下吗……哦不是我,我学生……我的天,她要搞天文宇宙,让我指导……呵呵,你说我看得懂吗?天文?天书吧!”   程小舟心思不在论文上。   警察?   叔叔?   她眼珠一转,心道应该是朋友。   吁,虚惊一场……   老师那边通过警察叔叔,联系到中科院一位研究员。   简单沟通后,老师跟她说:“我微信推给你一个大佬,你一会儿加他微信,我都跟他说好了,你这篇论文可以随时请他指导。”   讨厌……   那她不就没借口天天联系老师了……   于是她又开了篇论文,研究老师的专业方向,这样情理之中,可以亲近一下。   她是这个班最努力的学生,夹在两篇论文当中,夜夜在图书馆熬到关门。   她捧着最新的综述去办公室找老师。   老师眉头微聚:“小舟,你不用这么着急,一篇一篇来就行,贪多嚼不烂的。”   程小舟捧着脸摇头,很认真:“不要,比起我喜欢的领域,我更想跟随老师研究的方向。”   “哈?”老师摆出地铁老人脸,懵逼了,“为啥?”   她张了张嘴,却又没说话,让自己的眼神释放压抑很久的热烈感情。   氛围是很奇妙的东西。   那一个瞬间,她的心思毕露无遗。   明明没开口,但比直说还清楚明白。   她的眼神,每个呼吸都在大声说——因为我喜欢你。   老师愣了一会儿,然后尴尬地咽口水。   程小舟盯着他的小动作,觉得可爱极了,甚至有冲动去吻那只上下滑动的喉结。   真的真的,很喜欢他。   忽然老师呼出口气,笑了笑,恍如无事发生。   他把资料还给他,收拾了书包,单肩背上:“今天先到这儿吧,我该去接我女儿了。”   程小舟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女、女儿?”   老师挑眉“嗯”一声,用力点头:“四点,幼儿园放学了。”   程小舟脸色控制不住地僵硬。   我去……   她从来没考虑过给人当后妈啊……   程小舟以为老师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自己的情况。   要跟他在一起,就得接受他有个女儿的事实。   她挣扎了很久很久。   那段时间尽量避开老师。   她拿不准自己的喜欢,能不能抵御“喜当妈”这件事。   终于,喜欢占了上风。   她想有机会找老师聊聊,先见见这个孩子。   只要能处的来,她也愿意尽力尝试做她的母亲。   ……   五道口号称宇宙中心,到了夜里有些平价的酒吧夜店,学生们都爱去放松一下。   她这晚被室友喊过去玩,晚上从图书馆出来,直接往那边走。   人倒霉起来,是真的倒霉。   她好端端在大马路上走着走着,大概是书包没拉好,被不知道啥人盯上,伸手抢了她的电脑。   程小舟被他抢劫的动作带的踉跄两步,人都懵了。   等她反应过来时,那个人跳上摩托,疾驰而去,不见踪影。   “我的论文……”   刹那间,程小舟撕心裂肺。   电脑丢了没什么,论文可是她写了俩月的成果,这没了真的要她命啊……   周围傻掉的人,也反应过来了,围上来问:“姑娘,你刚是被抢劫了吧?!”   程小舟带着哭腔:“是啊,我的论文还在电脑里,救命……”   路人:“还论文呢?快报警吧!”   程小舟哆哆嗦嗦去摸手机。   她刚拨打电话,就听见有人在人圈之外问:“怎么回事?”   这声音冷静沉稳,带着力量,程小舟不自觉抬头去看。   然后她怔了一下。   这个男人好高好帅……   “我电脑被抢了,正要报警……里面有我的论文,我写了俩月呢……”   她急的快哭出来了。   男人微皱眉:“报警出警耽误时间,你直接跟我说吧。”   这会儿报警电话也成功接通,在问她情况。   男人示意她把手机给他,跟接线员简单沟通过后,挂了电话。   程小舟接回手机,看他穿着便装,问:“您是民警吗?”   后来她知道,民警不太准确……但当时那警察也没反驳,点点头。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记录仪,按了一下后问她:“刚刚怎么回事?”   程小舟一五一十说了。   说完之后,她心如死灰:“那台电脑真的很重要,里面有我的论文,我写了俩月,太痛苦了,我真的不想重新写……”   警察点点头:“你放心,我肯定帮你找回来。”   抢劫犯无影无踪,程小舟心里觉得希望不大……然而这人说可以,她就谜一样地相信一定会找回来的。   警察又打了几个电话,跟她说:“我同事已经根据监控,锁定嫌疑人了,估计没多长时间,就能抓到他。”   “你要不跟我先回警局等一会儿?”   程小舟说“好”,跟室友说了情况,然后去了最近的派出所坐等。   接待室里,警察随口跟她聊:“你什么专业的?”   程小舟:“神学。”   警察点点头:“哪个方向?”   程小舟眼珠一转,意识到警察对神学系很熟悉。   按理说,不应该。   她老师名气很大,但是这个学科还是很小众。   她答:“天文。”   警察点了点头:“你真厉害……具体是做什么的呢?”   程小舟微眯眼睛。   看来是个行家。   她仔细说:“做宇宙中心点质量研究,简单来说,就是给宇宙中心点称重。”   一般人听到这里,都不明觉厉……然后接不动话。   可眼前的警察半垂眼睛,微微点头——尽管点头,可这明显代表着怀疑态度。   他说:“这个方向工程量非常大,首先宇宙中心点的计算,目前学术界仍然存在相当大的争议,很多天文学家是不承认的。你写这篇论文,首先要立起无可争议的宇宙中心点,然后再在这个基础上,计算质量……恐怕没有十年甚至十几年的努力,很难完成吧?”   他说的挺委婉的,但程小舟还是不太开心。   她补充解释了一堆,莫名其妙地向压根儿不认识的人,证明自己的论文一定会在本科阶段取得成功。   她带着一点点质疑:“您是不相信宇宙有中心点吗?”   宇宙中心点这个概念,指的是奇点、叉点、焦点,交叉,重合成等腰三立体……但当代天文界对此说法不一。   警察说:“那倒不是,我相信宇宙是有中心点的。”   程小舟笑了笑,开自己玩笑:“哦,那就是不相信我能做出来呗。”   虽然她进度缓慢,老师给她介绍的中科院的大佬甚至有次提过,让她放缓这个项目,先集中精力做别的。   大概意思,其实跟警察的说法一样。   “那倒没有,我很期待你的论文,如果能做出来,肯定是载入史册的巨大进步,”警察说完,看了眼手机:“即将带着人类前进一大步的电子设备,好像有结果了。我去看看,你在这里再等一下。”   他离开后,程小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鬼使神差给老师打了个电话。   老师在电话里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过来看看。   老师家很近,十分钟就到了。   他到了后,先随便抓了个民警问了一下情况,随即进屋坐的远远的,干巴巴陪着她等。   又等了二十分钟,大概八点多,那位警察拿着她的银色水果笔记本电脑,敲门进来。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老师看着来人愣了:“哦,你说的突发情况,原来是小舟被抢这事儿啊?”   语气熟稔,恍然大悟。   警察也愣了:“你怎么来了,檀檀呢?”   “老田来拿东西,正好帮我看一会儿。”   他们说的话,什么檀檀,程小舟似懂非懂,说不出来哪里古怪。   她目光来回在两人身上转,问:“老师,你们认识啊?”   刚问完,她猝然睁大眼睛,猜到这警察,很可能是老师电话里找的那个“警察叔叔”。   程小舟也恍然大悟,难怪警察这么了解神学系,还懂她的论文……中科院的大佬就是这位警察的室友……   老师没有多聊的意思:“拿着电脑就快回去吧,以后论文记得云备份。”   她乖乖点头。   警察看了她一眼,跟老师说:“不早了,你先走吧,我送她回学校。”   程小舟又觉得怪。   什么叫“你先走吧,我送她回学校”?   难道正常来说,这俩人会一起走吗?   为什么要一起走?   回家顺路?   老师还挺不高兴的,瞪警察喋喋说:“干嘛?你送她干嘛?学校挺近的啊。”   警察:“最近夜里治安不算太好,好几个女生报过案了。”   老师“哼”一声,毫无顾忌地谴责:“你们怎么回事儿?有空好好反省!”   警察:“……知道了。”   老师最后决定跟警察一起送她回学校。   他们三个往京大走。   一路上,老师叽叽喳喳,一直在吐槽夜店周围到了半夜,好多醉汉,乱象丛生,很威胁周围学校学生的安全,问警察能不能认真管管。   警察认真听了半天,答应回去好好想想怎么处理……   正说着,忽然一辆外卖电驴跟汽车差点儿发生剐蹭,然后方向一偏,冲上了人行道。   那电驴跟不会刹车一样,径直极速扑向老师。   这要是撞一下,可够受的。   程小舟心提到嗓子眼儿,不知道哪儿来的反应力,伸手想要推开老师。   可在她出手之前,警察已经环住老师的腰,将他整个护在自己怀里轻轻一带,躲开了那辆电驴的“自·杀式袭击”。   “我靠——”   外卖小哥在撞树前一秒,终于刹住车,又回头道歉:“抱歉啊三位——”   还没等几个人回应,他急着送外卖,“嗖”一下回到马路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小舟张着嘴,目光呆滞地挪回老师身上。   “你/您没事吧?”   三个人同时开口。   程小舟在问老师,老师和警察互相问。   问完之后,程小舟噎住,这才发现那两个男人还紧紧抱在一起。   警察一手搂着老师的腰,一手扣着他的后脑。   老师双手搭在他肩膀,环在脖子后面,昂着头笑。   这么亲密亲昵的动作,两个人居然做的那么自然。   老师笑嘻嘻说:“我没事,就是吓了一跳。”   警察眉眼里全是担心,扣着后脑的手滑下来,拍了拍老师的背。   然后俩人终于想起还有外人在场,突兀地分开,保持正常距离。   程小舟呼吸一滞,意识到自己就是那个外人。   那片刻,时间静止。   她脑子里回闪一路上老师的笑,老师的眼神,还有几个若有若无地小动作,以及她听不懂的那些话……   他们的熟稔,他们的亲密,全部昭然着一件清晰的事……   程小舟错愕又无意识地张大嘴巴。   老师和这位警察……   他们应该是……   她胸口巨闷,很不高兴地瞪着警察,好像是对方抢了她男朋友。   警察很敏锐,抬眼对上她愤怒不甘的目光。   在对视里,程小舟知道对方也读懂了自己对老师的隐秘心思。   她打了个寒战,倒吸一口气,开始心虚。   因为毫无道理,也没立场,老师从来不是她的。   老师明明是这个警察的。   他们才是一对。   原以为面前这个强悍高大的警察,会像自然界的猛兽划定地盘,宣告主权。   谁知道他根本不在意,松开目光,还不着痕迹地帮老师把外套裹紧了。   老师一看就很享受警察不经意的关怀,微抬着下巴,像只晒太阳的懒猫。   警察抬手,似乎想摸摸他头发,又因为她的在场,垂了下去。   他说:“没事就走吧,天不早了。”   程小舟和老师都点点头,继续往学校走。   之后的路程,程小舟心情激荡,又说不明白什么感觉。   这位警察完全无视她的存在。   可为什么呢?   她清楚自己挺漂亮的,又年轻,性格也好。   她学历相当不错,她可是京大的本科生!   除此以外,她家境优越,吃穿用度,都能看的出来。   这些综合加起来,证明她是那么耀眼优秀的……可对方竟然一点不觉得有威胁?   是这警察不清楚自己的竞争力?   还是他对他们的感情超有自信?   程小舟忍不住又侧头,半晌,垂下头去。   因为她看见了老师看向警察的眼神,比前段时间她看老师的眼神还要炽热灿烂。   满眼都是——我好爱你。   如果有一个人,能用这样的眼神看她,那她可能也不会担心所谓的威胁。   更何况老师的眼睛,连余光都没分给她。   同行三人,她什么都不算。   深秋,风猎猎的。   程小舟吸了一肚子西北风,眼角的潮湿没等成气候,就被蒸发带走。   是不是每个人都会经历一次,荒唐无果的暗恋。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可没等出场,就已经谢幕……   校门口,老师跟警察停住脚步。   老师叮嘱她:“回去吧,好好写论文,我等你的成果。”   程小舟嗓子有点哑,吐字带着撕裂感:“好。”   “以后可以出来玩,但是永远要记得保护好自己,”老师眨了下眼睛,又低声跟她说,“如果能做到,就尽量减少娱乐的时间,尤其是八卦,很无聊的……专注于自身的学习和事业,才能真正有所提升和发展。”   程小舟一瞬间醒了。   这是在点她。   她屏住呼吸,最后一次认真向警察和老师道谢,然后跟他们两人背对背地离开。   进了校园,走了几步,她还是没忍住,悄悄驻足转身回望。   深蓝天幕里,有两个深色剪影。   一个高大,一个瘦弱,但却并肩同行。   程小舟忽然想到警察那句话,他相信宇宙是有中心点的。   是的。   浩瀚的宇宙一定有中心。   至少他们就是彼此的宇宙中心。   *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跳上摩托,但肯定不是孟老师抢的哈哈哈哈! 第91章 【番外3】十年   2037年,陆瑶卸任WSTO第二任总干事,交棒给一个埃及大叔。   至此,全球一百多个国家加入WSTO,三万多名多位来自不同国家和地区的工作人员,为了最初的理念持续前行。   某个周五,下午三点。   谭既来下了课,按动左腕上戴的电子设备,拨通了张伟的号码。   十年间科技颠覆性发展,手机已经被淘汰,取而代之的是戴在手腕的类似手表的装置。   点一下,光影界面投射在人面前,触控操作方便。   通话也从最早的语音、后来的视频,变成了不带眼镜的VR。   很快电话接通,谭既来面前出现一个3D投影,是张伟和孙志豪下了火车,挤在人海里。   谭既来招招手:“两位警官,能麻烦您帮我接下孩子吗?我还有个案子,要配合警方调查。”   张伟在人头攒动的南站,无语了:“大哥您会不会心疼人的?我奔波了半个月,刚下火车……”   他是海市人,退下一线后入职长三角。   这段时间在追查跨省的案子到了津市,破获后谭既来说来都来了,大家聚聚。   孙志豪也在津市,俩人搭伴来京。   抵达后没人迎接就算了,还得去给谭既来接孩子……   这几年,尽管谭既来不再担任总干事一职,但他一直留在WSTO,是国际上最重要的自然科学顾问专家之一。   这就导致他隔三差五,被各种警察联系,协同咨询案件调查……   今天他是被半年前升任支队队长的宋坤叫走的。   聊氵。谷完案子,时间到了五点。   手腕的电子表静音,无声无息接收了99+条消息。   谭既来一惊,再一看是群。   张伟他们早就到粤菜馆子了。   他偏爱麻辣鲜香,后来才慢慢发现李则安不那么喜欢吃辣的。   他更喜欢清淡鲜甜的广东菜系。   “走吧,”宋坤收好文件,拿了公文包,问他,“你去哪里?我送你过去吧?”   谭既来发了个地址过去。   到粤菜餐厅时,恰好黄嘉河也到了。   看到谭既来下车,他一伸头,对上了主驾宋坤的眼睛。   宋坤当然认识黄嘉河,他警察系统里最近最出名最年轻的高层领导。   但他也不好打招呼,因为黄嘉河肯定不是认识他。   结果黄嘉河先跟他说话了:“宋坤?是吧?”   他眼珠滚到谭既来那儿,带着暗戳戳的促狭。   谭既来轻轻摇头——意思不是“不是”,而是“你差不多得了”。   宋坤被点名,拉开车门下车:“对,黄主任您好。”   黄嘉河无视谭既来的挤眉弄眼:“久仰大名。”   宋坤:“谭教授跟您提过我?”   黄嘉河笑:“那倒不是,我知道你,是因为很多年前在长市,撞见你给谭既来打电话查岗……”   他挺兴奋的,终于见到了著名的“职业大病”选手。   宋坤也瞬间懂了:“呃……”   什么意思嘛……   黄嘉河敛了笑,正色说:“刚开玩笑的,我知道你手里正在办的那个案子。”   他顿了顿:“这是大案要案,好好办。”   四个老熟人——还有一个初中生——吃饭时不免聊到其他朋友们。   谭斌退下一线后没做警察,也没进入他老爹的公司,而是去了一家著名电影公司当导演。   因为他有个有钱老爹,投资的问题完全不用担心,想拍什么就拍什么。   一开始他拍的片子票房贼差,赔了不少……当然对他来说无关痛痒。   但有了几次失败的经验后,这家伙痛定思痛,决定打死不用文艺作家张伟的小说改编了,然后就拍了部成绩还不错的电影。   再然后,他摸到商业片的窍门,又拉来老爹的赞助,拍了一部科幻大片,票房大爆。   这事聊的张伟生气:“跟我剧本没关系,是23自己搞不懂我小说的情感内核,所以拍的不好。”   谭斌恢复了本名Zack Tan,但是张伟还是习惯喊他1623。   甭管心里怎么想,大家嘴上都附和“对对对”。   又聊起左伊回到马来,风光无限,好多人追。   最后嫁了一个富商,富商有拿督头衔,左伊也顺理成章成为拿督夫人。   说到这里,张伟忽然说:“今天我去接檀檀,班主任跟我说檀檀在学校里,也有很多男生追。”   谭既来和李则安:“什么?!”   张伟绘声绘色:“真的,当时我跟老孙等小姑娘放学,看到一个男生鬼鬼祟祟跟着檀檀,还往她书包里伸。老孙一个箭步过去控制住他……结果人家是要送礼物。”   谭既来撂下筷子:“什么礼物?”   张伟:“自己做的卡片。”   谭既来嗤之以鼻:“谁稀罕。”   说完他又睨着李依檀:“这事多久了?”   李依檀正在跟烤乳鸽搏斗,吃得嘴角流油,含糊不清说:“您问的是哪个呀?”   “还哪个?”谭既来血压都高了,“一共几个?”   李依檀扔下啃了一半的乳鸽,掰着指头数。   一只手数完之后,谭既来服了:“别数了,全班男生喜欢你,你也不可以谈恋爱!好好学习!”   李依檀很认真:“我知道,我一个都没答应哦。”   “你敢答应,”谭既来严肃瞪她,“你答应了以后再也没有零食了!”   这个小丫头像他,爱吃零食的习惯也像他。   李依檀转转眼珠:“那我男朋友肯定给我买。”   谭既来:“……”   李则安冷冷开口:“我保证他没有一分零花钱。”   李依檀:“……”   谭既来喝了口菊普,藏住笑。   这是第一次,他听见李则安威胁人。   又因为李则安一贯温和平静,每逢真生气动怒,特别有威慑力。   李依檀掂量了下分量,乖乖保证会乖乖的。   直到回家,李则安脸色都不算太好。   今天是周五,李依檀本来想偷下懒,但被李则安的低气压吓得去写了会作业,才敢洗澡睡觉。   晚十点多,客厅里只剩下谭既来和李则安俩人。   谭既来不满他冲孩子黑脸:“你怎么回事了,一晚上甩脸子给谁看呢?!”   李则安扯了个无奈的笑:“没故意黑脸,我是听到张伟说有人追檀檀,真的很烦。”   谭既来:“檀檀说她没有,就是没有,你要相信她。”   李则安叹气:“不是那个原因。”   谭既来:“嗯?”   李则安喝了口水,平复心情:“是我忽然想到,她早晚有一天,会谈恋爱,也会嫁人。”   谭既来:“……”   说出来后,李则安心情好了点……但是谭既来瞬间心塞。   晚餐时谭既来食指大开,吃了太多,结果现在不消化,胃里涨的难受。   李则安给他倒了杯酸奶,又接了杯温水,喂他吃了颗消化酶。   看着谭既来吃完,李则安洗了杯子,又收了家里一天的垃圾去楼下倒。   回来后他问:“胃还撑吗?”   谭既来趴在沙发上,都没跟他眼神交流,冷漠地说:“好多了,我先去洗澡。”   他拖鞋经常被甩的远远的。   李则安如常给他捡回来,他“哼”一声穿走。   李则安:?   谭既来一直不肯最后一个洗澡,因为最后一个洗完的,得拿毛巾擦淋浴房的玻璃,不然会留下水印。   以往他洗完,会在客厅打会儿游戏,等着李则安一起回房。   今天破天荒地先走了,还气冲冲把客厅灯关了。   李则安洗完澡出来:“……”   一片漆黑,他摸黑回屋。   卧室里,谭大教授坐在书桌前,忙着整理科研数据,眼皮都没抬一下。   李则安再迟钝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问:“我怎么了?”   这十年,他学会了在这种时候,千万不能问“你怎么了”,而要用“我怎么了”开头。   因为只可能是他错了。   谭既来是不会有错的。   谭既来没好气:“我怎么知道你怎么了。”   李则安笑了,三十七岁的人,小脾气还是这么大。   他走过去,无论谭既来怎么挣扎,都固执地从背后牢牢抱住他。   他知道谭既来喜欢背后拥抱。   说法是,这样更有安全感。   别扭了半晌,终于谭既来放弃挣扎,垂着眼睛,“我想问你……你现在是更爱我,还是更爱檀檀?”   “什么?你说什么?”李则安茫然又无意识地松开他,站起身后眼珠一转,笑,“你不是不吃酸的吗?”   谭既来冲他翻白眼。   李则安觉得好笑,一直在笑,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这种疑问?”   谭既来闷了好会儿,慢慢说:“因为你好像从来不介意别人喜欢我,但是对檀檀,又那么敏感。”   李则安哭笑不得:“你又不是小女孩……”   又不会吃亏,他担心什么呢?   谭既来:“歧视!”   李则安:“嗯,歧视傻子。”   谭既来本能地想跟他吵两句,张嘴又觉得没意思,没出声。   片刻,他摇了摇头,面无表情转身继续去忙自己的材料。   台灯的暖光里,有一个人在赌气。   李则安站在他身边,嘴角的笑意慢慢变淡。   几秒钟之后,他忽然去牵谭既来的手,带动着他屁股下的转椅转了小半圈,面向自己。   他拇指轻轻抚摸着无名指的铂金戒指,单膝跪地,就像十五年前求婚时那样郑重。   他仰视着椅子上的人,眼里映满台灯的暖光,说:“檀檀是女儿。”   然后顿了顿,低声又认真:“谭谭是我心尖尖上的宝贝,是我的生命。”   谭既来更气了,想抽手打人:“我呢?”   妈的……   李则安眨眨眼:“我回答过了。”   这个小傻子……   谭既来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第二个“谭谭”是“谭既来”的“谭”,冷哼控诉:“含糊其辞!”   “没有,”李则安轻轻在他手背,落下一个吻,然后又抬头,四目相对,“真的,我永远最爱谭既来。”   卧室里,空气安静。   两个人定格,与墙上挂着的那两幅挪进来素描,构成新的美好风景。   谭既来呼吸微滞,眼皮不受控制轻轻颤抖两下。   他舌头把腮帮顶了个包,垂下身体,伸手搂住跪在面前的人的脖子。   这个人,总有办法让他消气。   李则安偏头,轻啄他脖子,然后一路流连,捧住他的头,吻他的唇。   他纠缠着对方的舌尖,扣住他的后脑,把谭既来用力按向自己。   谭既来心跳地快极了,紧紧抓着他的手。   他们安静地接吻,享受这份宁静的爱意,漫漫缱绻。   两人呼吸逐渐加重。   谭既来挣扎着错开头,去摸电脑:“我得看看资料……明天有个论坛要发言……”   李则安猛地扣合屏幕:“你昨天就准备好了,我知道……”   谭既来还在拒绝,忽然被打横抱起来,耳垂脖子落下一连串霸道的吻。   他呼吸困难,双手用力揪着李则安睡衣的领口,咕哝:“都多大年纪了……”   他第二天一早还有个论坛讲座,真经不起折腾。   李则安吻住那只哼哼唧唧的嘴,不允许任何抗议。   他说:“说好一辈子……”   就是一辈子。   抱着谭既来的时候,李则安想起他今晚心情不好,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忘记说了。   餐桌上,他在某个瞬间,真正共情了谭航和姜淑云。   如果有哪一天,李依檀为了男朋友,去做谭既来曾经为他做过的事……他觉得自己恐怕都做不到谭航姜淑云这样的涵养。   由此,又想起了好多年前,那些在平静温馨的生活里,慢慢被遗忘的事。   卧室里四只手,两两相扣。   谭既来闭着眼睛,耳边是风铃花铃铛在响。   最后眼睛被人亲了一下,温暖眷恋,带着心疼。   谭既来伸手把对方的手拉到嘴边,覆上去轻吻,作为回应。   一晃十年过去。   我爱你如初。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开始平行时空~~ 第92章 【番外4·1】平行   谭既来站在某人家里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今天是9月8号,周四,研究生一年级报道第一天。   清早爹妈开车把他送到学校,谭既来拖着箱子找宿舍楼时,一个陌生号码打到他手机。   他接起:“喂?”   “既来?”   “哪位?”   “我是京市的,孟桐。”   谭既来顿住脚步,措手不及:“孟老师?”   孟桐在电话那头“嗯”了一声,根据某人的意思问他:“你到校了吗?”   “刚到。”   “来我办公室,”孟桐道,“物理楼309A。”   谭既来拉着行李箱,莫名其妙找到他导的办公室。   还没来得及敲门,门已经从里面被打开了。   谭既来先是觉得眼熟,愣了一下,然后想起来,微拧着眉毛:“诶你是……”   面前这个人很高,眉眼精致,鼻梁高挺。   他穿着简单的宽松黑T,露出的胳膊,肌肉线条流畅好看。   谭既来捏紧行李箱的把手。   这是几个月前弄坏他耳机的人。   大概因为心虚,他看到对方神色恍惚了一下,情绪微妙变化。   那个人说:“是我。”   顿了顿继续:“不好意思啊,忘了赔你耳机了。”   李则安接触到谭既来不高兴的眼神,微垂眼睛。   原本是不会忘的,但“谭既来”出事,一连好多天,他奔波在实验室、医院和警局之间,无暇顾及任何。   等“谭既来”病情稳定,他有心力一一回复微信消息时,才看到好几个星期之前,谭既来两次管他要钱。   当时李则安坐在病床前,床上躺着一个“谭既来”,微信里还有一个谭既来。   他措词了很久,道歉,还钱。   结果消息发出去,李则安发现他被谭既来拉黑了。   ……   大概被定性为老赖了吧。   所以现在,谭既来在309A看到李则安,表情控制不住地崩坏——他以为这是他导,孟桐。   晦气……   谭既来压着反感,说:“算了,我后来去电子城修了一下……”   李则安:“修好了吗?多少钱我转你。”   “没要钱,”谭既来半合眼皮,跟“吾皇万睡”那只猫似的,“第二天电子城被警察查封了,我的新耳机跟着那个摊儿,一起陪葬了。”   他咬牙强调“新耳机”。   幸好李则安经过极其严苛的训练,不然他肯定会笑出声。   他知道那个电子城的事儿,他让黄嘉河去的……   在半年前捕获的蛊虫体内,警方发现了一种微米级电子设备。   这种设备被植入一种瓢虫的大脑,可以控制瓢虫的行动。   同时瓢虫的啮齿经过改造,细锐的钢片可以轻松划开人的皮肉,钻入人的机理。   如此的高等科技,既不是来自于顶级科研院,也不是出于科技公司之手,而是顺藤摸瓜,查到电子城一个三平米的贴膜摊儿……   很快办公室里的孟桐摸出来,把谭既来叫进办公室。   简单沟通后,谭既来才知道原来自己报错了专业,而摔坏他耳机的人,也不是他导师。   这个人亮了工作证,是京市某警局的警察,来找他是要……   “配合调查?”谭既来都懵了,“我干什么了吗?”   李则安从黑色背包里拿出一个ipad,按下播放。   很快漆黑的屏幕画面一亮,显示谭既来站在一个乡村小卖铺的门口,穿着古怪的衣服,手里拿着手机正打电话。   打着打着,忽然他抽风似的狂踹路边的石头,好像因为什么急坏了。   谭既来目瞪口呆。   卧槽那个人,没看错的话,是他吧?   可怎么会是他呢?   李则安飞快看他一眼,问:“你对这段有印象吗?”   有印象就见鬼了。   谭既来麻木抬头:“完全没有……”   李则安没有一般警察问话的尖锐,很温和地启发:“你再想想,当时打电话,你是打给谁,说了什么?”   谭既来绞尽脑汁,就跟失忆了一样,完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去过这里,还打了个电话。   据时间显示,那天是三月中旬,但整个三月,他都在学校图书馆忙毕业论文。   他眼珠无意识向下看,问:“这里是哪里?”   李则安食指来回摩挲Pad的边缘,暴露他的紧张:“湖南长市下属的一个镇,长湖镇。”   谭既来松了口气。   长这么大,他就没去过长市。   “这个人不是我,”谭既来很笃定地站起身,“我三月份没有一天离开京市,每一天都在学校,不在学校就在家……我能找到人证。”   他飞快看了眼手机日历,确认这天是个周一……而他肯定每个周一他都在学校,同学室友都能为他作证。   他怕警察不信,还补充一句:“学校里的摄像头如果保留有记录,也能证明,我确实没去长市。”   李则安点点头。   他当然知道谭既来没去长市。   “我们做过调查,”李则安有意调出正脸,“但是这个人,实在是太像你了。”   谭既来自己都觉得像,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眼睛眨了一下:“我需要你的配合。”   配合就是——把谭既来从孟桐办公室领走。   然后带回了家。   老房子里空气闷热。   谭既来拖着行李箱,站在这家的客厅。   他觉得自己被拐卖了。   碰到这种诡异的事件,别说警察要求他配合,他自己都想去警局报警。   但是跟着警察回家是个什么情况?   重点关照?   尤其十点多,安装空调的师傅突然来了。   三个师傅带着仨空调上门,所谓的警察安排他们进行安装,还会征求他的意见:“你屋你想装哪个位置?”   谭既来:?   他屋?   这谁家?   刚想说“你随便”,就看见对方认真的眼神。   谭既来鬼使神差,伸手一指:“那边,别对着床和书桌吹。”   *   作者有话要说:   来宝:赔我耳机。   黑警:把我自己赔给你~~ 第93章 【番外4·2】怦然   三台空调安装好,李则安把包装分类整理,拿到楼下扔掉。   谭既来一个人屋里屋外转了一圈,看出来这家被仔细布置过。   卧室里床品新换的,还能隐约闻到洗衣液及熨烫后的特殊香味。   书桌擦得一尘不染,当中摆了只紫色玻璃花瓶,青白的满天星点缀着一束雏菊。   最让谭既来惊讶的是,客厅的零食筐里,塞了满满当当的零食,他一翻,居然全是他平常最爱吃的那几种。   这比长市出现另外一个他更吓人。   谭既来摸起手机给宋坤发了条微信,验证李则安的身份。   很快对方回复,李则安是近期从理事会退下来的警察,确实不是骗子或者人贩子,谭既来这点可以放心。   但是吧……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带你回家,”宋坤握着电话,目光发直,“他们手上的案子保密等级很高,处理方式也特别……”   谭既来呵笑一声:“包括我把安置在他家?”   宋坤犹犹豫豫:“是有点怪……如果你实在觉得不合适,可以提出异议,他没有‘拘留’你的法律依据。”   谭既来轻轻“嗯”,抬头望天花板:“我要离开,马上离开。”   然而他挂了电话,转身发现警察叔叔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站在门口开口问:“你要走吗?”   他问的很随意。   谭既来咽了口口水,捕捉到语气里很轻微的难过。   于是今天第二次鬼使神差。   谭既来:“不走……”   之后的一段时间,称得上活见鬼了。   每天早上醒来,谭既来都能看到有个人在厨房忙碌,为他准备早餐。   他摸到门口,眼神流连在警察叔叔打鸡蛋的漂亮手指,和他专注煎葱油饼的精致侧颜上。   这套房子装修有些年头,自带港风年代滤镜。   加上警察叔叔做饭行云流水,谭既来在旁边私心以为,这比各大博主精心拍摄的小视频,更具观赏性。   老款餐桌铺了一层清新的小雏菊桌布。   简单且釉面光滑的餐具,盛着规整漂亮的单面荷包蛋,奶香四溢的松软欧包,鲜甜回甘的鸡汤虾仁馄饨,还有皮薄汁水丰盈的小笼汤包……   警察叔叔话不多,时不时给他夹一只虾饺或者烧麦。   两个人面对面,安安静静吃饭。   偶尔抬头,四目相对,时光放慢脚步,氛围静谧美好。   谭既来甚至舍不得大声呼吸。   第二周正式开学,警察叔叔晃着钥匙,亲自开车送他去上学。   下课之后,再接他回来,顺道去逛超市。   他不好意思,挠着头抢结账,结果在收银台前,推搡中失手按住警察叔叔的胸口。   哦吼,肌肉好弹……   警察叔叔愣了,谭既来也愣了,触电般缩回手。   然后稀里糊涂让对方买了单。   周末的晚上吃饱喝足,两个人一个人占据一截沙发,看电视消磨时间。   最开始几天,谭既来还不太好意思,后面发现遥控器的控制权,全权在他手里。   无论他想调哪个台、看什么,警察叔叔都没意见,还会因为他想看的综艺需要开会员,火速帮他充好值……   谭既来看着手边的水果盘,外圈一把洗好的青绿色葡萄,围绕着当中堆成小山状的鸭梨块儿,以及这个夏天最后两片西瓜。   他忽然没头没尾来了一句:“忘了跟你说,我换专业了……”   话还没说完,他就意识到这话说的没道理。   这是他的私事,也无关那桩诡异事件,其实根本没必要跟警察叔叔说。   并且他跟警察叔叔,认识没几天,交谈中充斥着客套和距离,没熟到能闲聊他的生活、学业。   谭既来尴尬地补了一句:“随便聊聊……”   警察叔叔眼珠轻转,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嗯”完后轻声问:“为什么想换专业?”   谭既来抿嘴,随后啰里八嗦地解释……   他考研一志愿分不够,一来二去调剂到北通大神学系。   他以为神学系是搞中世纪神学研究的,属于宗教学的一支……结果这个专业搞超自然现象,导师看起来也不太正经。   这几天他一直在考虑,最终决定还转回哲学专业。   而他导师那边挽留无果,只能同意。   手续折腾了两天,他被分给一个做学问非常严谨的中年教授带……   谭既来总结:“我很喜欢我本专业,不想搞什么超自然现象,你觉得……”   他及时刹车,没把话问完。   这个问题比他刚才的话,更没道理。   警察叔叔轻轻说:“我觉得……只要你喜欢就好,我没意见,并且支持。”   谭既来抓着沙发的抱枕。   家里的气氛难以言喻。   明明综艺节目那么好笑,但没有人笑。   他感觉自己脸慢慢变烫。   于是屏住呼吸,抖着手从沙发旁边的零食筐里捞了袋零食,缩在沙发的犄角,机械地“咔嚓”、“咔嚓”。   李则安眼神一闪,蓦然想起从海港回来的那个夜晚,“谭既来”也是这样抱着薯片坐在副驾,不停制造着清脆的咀嚼声。   某个人像只怀抱大松果的小松鼠,吃的腮帮子鼓鼓的。   如果不是还没有那么熟悉,李则安真的很想伸出食指,轻轻戳一下。   这晚对谭既来来说很难熬。   他神思一团乱麻,却还得强撑着无事发生,假装自然。   终于捱到九点。   谭既来活动下筋骨,请警察叔叔去卫生间帮他烧洗澡水。   起身的时候,身后的警察叔叔有片刻恍惚,一脚踩蹭,崴了一下。   好在他反应快,下一秒就稳住身体。   然而谭既来也不知道咋回事,在他站稳之后,伸手捞住了警察叔叔的腰。   ……   谭既来发现自己干了什么后,猛地吸一口气。   他是注意到身后的人没站稳,才帮忙扶一下。   结果他帮忙的时机不太对,人家明明已经没事了。   这时候他贴上去,有点奇怪……   警察叔叔腰还蛮细的。   抱着他的时候,谭既来摸到了他紧绷的腹肌,以及隔着衣料,传过来的点点体温。   谭既来木然抬头,警察叔叔棱角分明的下颌就在他眼前。   顺着看上去,他对上一双清黑的眼睛。   脑子里“轰”一声乱了。   谭既来猛地松开他。   “对不起!”他声音大的跟吼似的。   李则安眨了下眼睛:“对不起什么?”   谭既来哑了。   对啊,对不起什么?   他好心帮忙而已。   谭既来嘴角一抽:“没什么……我去洗澡……”   李则安:“水还没烧呢。”   谭既来:“我去烧。”   他逃进卫生间,坐在马桶上发呆,耳边是古老热水器运作的“嗡嗡”声。   好容易水温合适,谭既来洗完澡,又懊恼地发现自己没拿浴巾。   他把门打开一条小缝,白色的雾气钻出去,裹挟着好闻的沐浴露香。   “李警官……”   他小声叫警察叔叔。   没人应答。   谭既来声音放大,又喊了几声,还是没人。   估计警察叔叔下楼倒垃圾去了。   天气不冷。   谭既来甩甩拖鞋的水,拎着睡衣蹑手蹑脚出去。   浴巾原本晒在阳台,但是警察叔叔帮他拿到客厅了,就搭在沙发扶手上。   谭既来刚想去拿擦擦身体,就听见门锁“咔咔”响了起来。   “我去——”   谭既来顾不上拿浴巾,两步窜进他的卧室重重关门。   而李则安进门的瞬间,看见了一个光溜溜的身影抓着睡衣,闪现离开。   李则安:“……”   这也太巧了。   他洗了手,拿着浴巾敲门。   门里的人跟踩到尾巴一样:“干嘛?!”   李则安忍不住笑:“给你递浴巾……你不擦擦吗?”   几秒后,卧室门打开一条缝,伸出一只被水泡的白白嫩嫩的爪子。   爪子摸索着抓住浴巾,想拉进卧室。   扯了一下,纹丝不动。   谭既来呼吸一滞,半张脸在门缝里不明所以。   门外的人弯了弯眼睛,嗓音幽魅:“谭既来?”   谭既来紧攥浴巾:“嗯?”   “你脸怎么这么红?”   “……”   这话问的有点坏。   当晚谭既来罕见地失眠了。   闭上眼睛,他脑袋里轮番闪过警察叔叔精致的眉眼,漂亮的手指,胸口腰腹Q弹的肌肉,还有那双笔直精干的小腿……   好几次,那双腿洗完澡从卫生间走出来,还挂着漏网没擦干的水珠。   顺着看上去,是微张着的红润嘴唇,和潮湿氤氲的清黑眼睛。   哪怕是稍稍回想那双眼睛看着他的样子,谭既来心脏就开始“咚咚”乱跳,全身充斥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   某位知识分子,搜肠刮肚地想要知道这到底是种什么感觉?   这是不是所谓的……怦然心动?   谭既来无声张大嘴巴,猝然睁开眼睛,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他“啪啪”左右开弓,狂拍自己脸颊。   怕不是疯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啧啧…… 第94章 【番外4·3】同居   为了防止自己真的发疯,谭既来决定尽快搬回学校冷静冷静。   他先联系了管理宿舍的办公室,问清过了统一办理入住手续的时间后,该怎么申请住校。   打电话的时候好巧不巧,某位去买水果的警察叔叔正好进门。   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   谭既来心虚地挂了电话,装作无事发生。   第二天他请警察叔叔送他去学校,准备去自己宿舍探探情况。   办好了延迟入住的手续,宿管阿姨递给他一把铜钥匙。   费劲地爬上六楼——老宿舍楼没电梯——远远的谭既来就听见某间宿舍传来亢奋地叫声,以及闻到空气中漂浮的若有若无的怪味儿。   而越往前走,这种混合厕所和脚丫子的怪臭味越浓郁,耳朵里噪音也越大。   谭既来捂着鼻子找到自己的宿舍,钥匙刚插进锁孔,就又被震天响的口吐芬芳刺激地打个激灵。   “上路我cnm,你一个肉抢我的蓝干嘛?!”   “赵云你行李箱吗?这么能装!”   “我骂你了吗?真tm老孔雀开屏——自作多情!”   谭既来咽了口口水。   他几个室友……挺青春活力哈!   开门进去,谭既来鼻翼一动,发现臭味的来源正是自己的宿舍。   “卧槽……”   某位知识分子看清眼前的景象,真没忍住,爆了粗口。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这是他的宿舍,他肯定以为这是什么地方的垃圾场。   房间的窗帘没有打开,虽然是上午,但是室内一片昏暗,跟地窖似的。   借着楼道透进来的光,谭既来看见整个宿舍被垃圾和杂物淹没。   他的好室友们,大概从住进来就没扔过垃圾,外卖盒子在房间里摞得半米高。   腐烂的水果皮搭在垃圾桶沿,“吧嗒”一下,滴了一滴粘稠的黄色液体。   满地衣物层层叠叠,像给房间铺了一层地毯,谭既来甚至不知道地板啥颜色的。   不知道谁的臭袜子,扔在头顶的风扇上,因为开门的关系被扇动摇晃,挂不住“嗒”一下掉到谭既来脸上。   “草!!!”   谭既来甩开臭气熏天的袜子,要吐了。   室友们正在打游戏,看见他进来,还挺热情的:“诶谭既来,你回来了啊?”   谭既来皱成八字眉,艰难笑了下。   这几个都是物理学院的同届学生,公共课打过照面。   教室里看着斯斯文文,干干净净,没想到宿舍这个鬼样子……   室友们没觉得有啥问题,胳膊一挥,还笑呢:“愣着干嘛?进来啊!”   谭既来抬起脚,尴尬地悬在空中,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没事,脏的!”一个方眼镜一脚搓走一片衣服,腾出一块地板,“你进来就行。”   话音刚落,一只活泼的黑色小虫从被踢开的衣服底下钻出来,在地板上爬了一圈,又钻进另一堆衣服里去。   谭既来最怕虫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飞快放下脚,干巴巴笑了几声:“不了,我还是不打扰了。”   说完转身想走,却被方眼镜一把拉住。   谭既来脸色骤变,感觉到手腕有种奇异地冰凉。   再低头一看,被方眼镜握住的手腕亮晶晶的,不知道什么粘液糊了上去。   方眼镜大大咧咧问:“怎么刚来就要走啊?我们正好缺个人打游戏,你会打LOL吗?”   谭既来玩的不错,但是此刻他拼命摇头:“什么LOL,没听说过!”   另一个人伸脑袋看了一眼,好奇地问他:“谭既来你行李呢?你打算什么时候搬进来?”   谭既来嘴角抽搐:“不了不了,我不搬了,我还是住校外吧。”   方眼镜眼珠一转,推了推眼镜,不大高兴:“不搬你来宿舍干嘛……你不会是嫌咱们宿舍脏吧?”   这话说完,另外两个室友脸色也变得难看。   谭既来要吐血了,脏不脏你们心里真没点B数么?   方眼镜一巴掌拍谭既来肩膀,警察叔叔给他洗的白T,登时多了个模糊的灰手印。   他还挺民主,心贴心劝谭既来:“咱们四个要一起住三年,你有什么别憋着,大大方方直接提出来就行。”   另外俩室友打量着他们宿舍:“其实我也觉得有点过了,是有点脏?”   “要不咱们把上周的外卖盒扔了?”   “还是先把袜子洗了?”   “我可舍不得洗,你们看我这袜子是从本科宿舍原封不动带过来的,养了大半年,都快长蘑菇了……”   “那能吃吗?”   七嘴八舌的时候,方眼镜自然地抠了下鼻子,然后翘着手指,“嗒”一弹。   黑乎乎的墙面,多了一个黏糊糊的新鲜小点。   谭既来心里最后一根弦彻底被他弹断,甩开他的控制,没命地跑了。   他逃回警察叔叔家。   警察叔叔见他这么快回来,蛮意外的:“宿舍怎么样?室友好相处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   谭既来抖着嘴角,意识到自己昨天打电话问宿舍的事,警察叔叔听见了。   谭既来捂着脸叹气:“分怎么说。”   室友们人还是挺热情的……   也热爱大自然,擅长培养各种奇形生物……   警察叔叔藏起眼里的笑意,认真问他:“你准备什么时候搬?”   谭既来皱眉:“你同意我搬走?不需要我配合调查了吗?”   带他来的时候,明明要求必须住在他家里……   警察叔叔眨了下眼睛,解释说:“一开始是为了你的安全,这段时间我查了一下,危险解除,你随时可以走。”   他说完还打量着屋子:“不过我一个人没必要住两居室,你走了之后,我准备联系中介,把隔壁屋租出去……”   谭既来愁眉苦脸。   让他搬去宿舍还不如杀了他。   而他这个年纪正好渴望自由,也不太想回家跟爹妈天天呆一起。   再加上心里有种难言的情绪,谭既来深呼吸,鼓起勇气弱弱问:“隔壁屋你准备租多少钱?”   警察叔叔眼珠转转:“两千左右吧。”   “两千左右?”谭既来惊呆了,“这也太便宜了吧,这个地段正常起码能租四千。”   他还以为自己肯定租不起……   警察叔叔:“我知道。我不是为了赚钱,主要是想找个室友。室友最好是个大学生,生活简单,作息规律,当朋友处……”   他顿了顿:“你有熟悉的朋友能介绍的话,最好了。”   谭既来抿嘴。   警察叔叔去准备晚饭。   他转身的瞬间,谭既来拿定主意,伸手拉住警察叔叔的袖子。   而被拉住袖子的人,背着谭既来轻微勾了下唇角,然后平静回头。   警察叔叔:“有事吗?”   谭既来:“我租,行吗?”   两人讨价还价了会儿,商量好每个月两千一百块钱的房租,水电全包,饭菜零食全包,只要有空,警察叔叔还同意接送他上下学……   谭既来觉得自己便宜占的太大了,吃完了晚饭,主动承担洗碗的工作。   这晚夜黑风高。   谭既来睡下。   警察叔叔溜出家门。   北通大校门口无人的角落,站着四个鬼鬼祟祟的人。   四个人都算是谭既来的室友。   三个是学校安排的,一个是某“黑警”。   某“黑警”:“今天辛苦三位了,你们的表现真的是……”   另外仨竖起耳朵。   某“黑警”竖大拇指:“优秀的超过我的预期。”   另外三人交换眼神,憋着笑:“螺蛳粉加臭豆腐,是真的绝……”   “蹲他的时候,我们仨在屋里差点儿没臭死……”   “都想吸氧了……”   “我想到谭既来的表情,现在还是想笑哈哈哈哈哈……”   四个人隐秘地笑了会儿。   然后某“黑警”掏手机扫码,在约定的五百“工钱”的基础上,多支付了他们每人两百元。   一共两千一,正是傍晚从谭既来那里收来的房租,新鲜热乎。   另外仨赚了笔小钱钱,喜不自胜:“谢谢您!下次他敢来,记得提前告诉我们哈,我们再给他准备份大礼……”   *   作者有话要说:   螺蛳粉臭豆腐风评被害…… 第95章 【番外4·4】借酒   与房东“同居”的日子,平淡温馨。   房东性格很好,对租客有求必应。   比如某天早上,租客大剌剌躺在沙发上一边打饱嗝,一边随口提一句早餐想吃点辣的,然后第二天七点,房东就端出两碗香辣过瘾的重庆小面。   骄矜的租客嗦着面,满口红油。   吃了一半后,他看着对面的人温柔的眉眼,一瞬间产生了某种错觉。   恋爱的错觉。   察觉到租客异样的眼神,房东抬了下眼皮:“怎么了?”   谭既来嗓子暗哑:“李警官……”   李警官等他说话。   谭既来舌头把腮帮子顶了个大包,最后无声摇头。   他用沉默压下心里难言的情绪。   但说也奇怪,从那天起,生活中发生了很多细节性的变化。   就好比原本警察叔叔洗完澡,总是在卫生间里擦干净,换好衣服再出来。   那天之后,他好几回拿浴巾裹着下半身,上半身啥都不穿,在谭既来眼前晃来晃去。   谭既来咽了口口水,竖起神经抗议:“你怎么不穿衣服……”   警察叔叔莫名其妙看着他抓着抱枕紧张兮兮的样子,眼睛闪着无辜的光:“也没不穿吧……而且都是男的,你怕什么?”   说得好……   谭既来飞快扫过那堆线条漂亮的肌肉,脑子里想起那天在超市,他抓了下警察叔叔弹弹的胸肌,还有一回在客厅,他搂了警察叔叔腹肌紧绷的窄腰……   他羞·耻地意识到自己在回味。   还有几次,俩人看电视到很晚,警察叔叔躺在他身后无声无息睡着了。   谭既来关掉电视,想叫他回屋睡,然而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又不太忍心打扰。   警察叔叔闭着眼睛,眼睫毛浓密的像小刷子,在光影下弯弯两道。   他正悄咪咪贪看,警察叔叔突然“唰”一下睁开眼睛,对上他来不及收回的炽热目光。   “不早了,休息吧……”   谭既来心跳疯狂加速。   警察叔叔迷迷糊糊起身,随口问他:“你刚刚盯着我看干什么?”   谭既来:“……”   他不知如何作答。   还好对方没追问。   最让谭既来窒息的事发生在国庆期间,哲学系某场聚餐之后。   他所在的哲学系,趁着国庆放假,组织了一场聚餐。   同届三十多个同学,在学校附近的馆子订了个大包间,坐了两桌。   组织这场聚会,是因为专业内研究领域分的很细,大家除了公共课,日常不在一起,以至于开学一个月,好多人还互相不认识。   他们聚餐,就是为了让大家熟悉熟悉。   都是成年人,聚会免不了开了几瓶酒。   有啤的,有白的。   一群人喝的微醺,再玩几圈游戏,很快熟了。   聚会过程中,宗教学的同门不知受谁所托,问谭既来:“老谭,你有女朋友了嘛?”   谭既来摇头:“没有。”   他同门“哇”一声:“咱们老谭这么帅,居然没有女朋友?!”   他嗓门大,明里暗里不知引起包间多少双眼睛注目。   谭既来察觉到若有若无的眼神,干笑两声。   是真的没有。   但他脑子里莫名浮现一个人影。   饭后玩真心话大冒险,两桌人聚在一起,场子越发热闹。   轮到谭既来,他在两张卡牌中,抽中了真心话。   一个挺好看的女同学眨着浓密的睫毛问他:“谭既来,你谈过几个女朋友?”   谭既来如实交代:“零。”   大家:“哦吼——”   不知道信还是不信。   很快又绕了一圈,第二轮谭既来抽到大冒险。   男同学给他的任务,是给喜欢的人打电话。   谭既来紧抿嘴唇,卡牌快被捏皱了。   男同学看他的样子,笑得明了:“别说你连喜欢的人都没有。”   谭既来喝的有点多,这下被刺激到,“啪”一声甩下牌:“谁说没有!”   男同学挑眉:“那你给她打电话,表白。”   这是同学聚会最好看的项目之一。   谭既来在此起彼伏的起哄声中上头了。   他摸起电话翻通话记录,又在拨出去之前冷静下来:“还是算了……”   他突然想哭,不知道为什么……   众人怎么可能放过他,全体不依不饶。   谭既来拗不过这么多人,僵持过后,只能老老实实给警察叔叔打了个电话。   还没接通,他手机就被抢走,几个人七手八脚强制性按了外放。   “嘟嘟”振铃,整个包间安静下来。   很快一个好听的男声响起:“喂?”   谭既来吸吸鼻子:“李警官,你在哪里啊?你现在来接我回家,好吗?”   对面的人没有迟疑,听筒里传来拿钥匙的声音:“马上……你是不是喝多了?”   谭既来呆了几秒:“没有……”   对面的人笑了一声。   喝多的人都说自己没喝多……   谭既来昏着头报了地址,稀里糊涂挂断电话。   再一抬头,一圈三十多个同学都傻了。   半晌,同门脸色铁青地问:“怎么是个男的?”   “废话!”谭既来晕的不行,打个哈欠,手指着自己心口,超大声:“我室友!当然是男的!”   同学们恍然大悟:“嗨——”   谁让你打给室友了……   不过看谭既来晕晕乎乎、脸色涨红的样子,大概真的已经不清醒了……   半小时后,有人敲包间的门。   几个没喝酒的女同学去开门,然后一愣。   敲门的人特别高,也特别好看。   他礼貌性地微微一笑,问:“谭既来在吗?”   谭既来在,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他身边是吆五喝六的醉汉们。   李则安走进屋子,伸手拍了拍谭既来的肩:“走吧,回家了。”   谭既来被模糊叫醒,抬了下眼皮,咕咕哝哝不知道说什么。   李则安忍住捏他脸颊的冲动,伸手穿过他的胳膊,架着他离开包间。   等包间门被几个女生依依不舍地关闭后,李则安用黑风衣的衣角掩住谭既来的脸,把他打横抱起。   小心翼翼把微微打呼的人放进副驾,李则安伸手帮他系安全带。   搭扣清脆地响时,右手轻微一僵,他思绪蓦然回到半年前。   那一回,谭既来也是这样闭着眼睛,靠在副驾。   他因击打玻璃,彻底伤了右手筋骨,所以提前退下一线。   某种角度来说,也挺好的。   李则安垂下眼睛,带谭既来回家。   楼下停好车,他绕到副驾打开车门。   深夜的冷风瞬间卷进来,谭既来打个喷嚏,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到家了吗?”   他哑着嗓子问。   李则安点点头,伸手抱他出来:“到家了。”   右手手腕负重会时不时刺痛。   但是他还是想抱谭既来。   抱他上楼,回家。   楼道里是声控灯。   李则安脚步很轻,一片漆黑。   谭既来在黑暗里抬头,模糊看见李则安起伏的侧颜。   他鼻尖一半是自己身上的酒气,另一半是对方幽幽散发的特殊体香。   他身体轻轻发抖,那是他在拼命克制住亲某个人的冲动。   他没打错电话。   是打给了喜欢的人。   家里的灯泡是暖黄色的。   谭既来艰难换了睡衣,钻出屋子躺在沙发上。   他需要醒醒酒,被喂了半杯蜂蜜水。   李则安把他安置好后,先去洗澡。   谭既来看他拎着白色的浴巾经过,忽然傻笑,大声说:“今晚出来要记得穿衣服哦!”   李则安:“嗯?”   谭既来眼睛弯弯的,口齿不清说着醉话:“不穿衣服……会很危险……”   李则安:“……”   他顿了顿说:“等我,很快。”   只要三分钟。   像以前一样。   谭既来想笑笑,又笑不出来,沉着眼皮,脑袋放空,一动不动趴在沙发上。   眨了下眼睛,李则安就回来了。   他搓着头发问谭既来:“你还洗吗?”   喝成这样真的没法洗了吧。   谭既来很缓慢地想了一会儿,问:“我头晕,你能帮帮我吗?”   问完又很缓慢地觉得这个请求有点离谱。   “当我没说。”   他摇摇晃晃爬起来。   李则安扶着他的手:“可以,我帮你。”   谭既来眼睛一眯,断然拒绝:“别。”   李则安:“为什么?”   谭既来咬了下下唇:“还是因为……危险哦。”   他真的会疯掉的……   李则安垂下眼睛:“没事……”   他去捡谭既来甩飞的拖鞋,给他穿上。   谭既来重新坐回沙发,看着面前的人蹲下身,帮他穿鞋。   他深呼吸,这个瞬间,怎么也压制不住汹涌上涌的酒意。   他忽然问:“你知道我打给你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李则安抬起眼睛,看着谭既来摇头。   他是真不知道。   谭既来笑了一下,又叹气,眼睛发酸:“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大冒险是……”   他鼓着腮帮子,片刻漏气了,带着淡淡地哭腔,低声委屈:“打给喜欢的人……”   家里安静地恍如无人。   只有墙上的钟表,一下一下走时。   谭既来原本胸口堵的闷。   闷了很久了。   今晚说出来后,整个人瞬间轻松畅快。   他麻木地机械摇头,撑着沙发站起来,扶墙要去洗澡。   刚起身,却再一次被人推进沙发深处。   他懵了一会儿,等回过神来时,一只温热的手,正轻轻抚摸他的左侧脸颊。   下一秒,他的腰被人环住,还有什么软软温热的东西,颤抖着贴上自己的唇。   他在头晕中迟钝地意识到,这是有人在吻他。   他想喘口气,却没办法做到,挣扎在对方的鼻息里短促呼吸。   他被吻到头脑空白,无意识牢牢拽着对方身上柔软的家居服,一边昂头被动承受,一边用力生涩回应。   半睁着的眼睛里一片水雾,谭既来喉结滚动。   他带着醉意,像任性的小孩,胡乱攀扯身前人的领口。   李则安不太坚定地按住乱摸的小手,低声反复确认:“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谭既来闭上眼睛,没说话。   只是牢牢勾住李则安的脖子,倾身上前,主动吻他的唇。   两人彻底发疯。 第96章 【番外4·5】来安   谭既来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警察叔叔的房间。   他慢吞吞爬起身,揉着太阳穴,重启宿醉后还不太清明的脑袋。   他的头,像是带了个紧箍,动一下就疼的快要裂开。   他自言自语,语无伦次地吐槽昨晚肯定喝的是假酒。   很快,他又发现自己腰酸得厉害。   按一下,不但滚烫,且肿胀。   更离谱的是,身上还有一个的部位没道理地疼。   他呆了会儿,猛然想起一些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   他记得自己伸手勾着警察叔叔的脖子,强迫对方亲自己。   他记得自己胡乱扯开对方的睡衣,蛮横地甩在地上。   他记得自己最后拉着那只漂亮的手,在沙发发疯……   卧槽……   谭既来掀开被子,挣扎着下床。   现在上午十点,家里除了他,没有别人。   谭既来瞬间慌了。   手机不知道被丢到哪里,他找了好一会儿才在沙发缝里摸到。   抖着手拨打一个号码,却很快被对方挂断。   谭既来瘫倒在沙发里,抱头懊恼。   完了……   警察叔叔肯定生气了……   忽然“叮”一声。   他看手机。   是警察叔叔给他发消息:“我在开会。”   谭既来噼里啪啦打了一串字,抓耳挠腮不知道该怎么措辞。   最后他全删了,简短地问:“你几点回来?”   发出去后,又补了一个狗狗歪头、一脸问号的表情包,笨拙地哄对方。   他捧着手机在沙发里等。   头还是疼,怪难受的。   半个小时,警察叔叔回:“中午。”   谭既来看表,现在就十点半了。   他匆匆起身,简单洗漱后冲进厨房,笨手笨脚开始做饭。   他从来没开过火,只是凭借一个多月看警察叔叔做饭的粗浅印象,企图搞出来两道菜。   刚把菜切的稀碎,丢进锅里,门锁响了。   谭既来冲出去,注意到警察叔叔眼下的黑眼圈,和风衣领子下一连串的赤红吻痕。   “你回来了?”   他忐忑地扬着笑脸,狗腿地帮他挂公文包。   李则安垂着眼睛藏起笑意,淡淡地“嗯”。   他换了拖鞋,瞥见谭既来一只手还抓着锅铲,问:“你这是要做饭吗?”   谭既来连连点头,震得脑仁又开始裂痛:“对。”   他等那阵头疼过去,笑:“但是我不太会做饭……”   故意留下一点点话梗,他这是在探对方口风,看看警察叔叔还愿不愿意继续下厨。   警察叔叔显然不太愿意,还是淡淡地“嗯”一声,进屋关门换家居服。   谭既来站在客厅,无声狂跺脚。   完了完了……   警察叔叔真的生气了……   伴随着糊味儿,厨房传来“滋啦”怪声。   谭既来呆滞地想起自己没关火,连忙跑回去。   他烧的青菜,汤汁干掉,彻底变成一锅活性炭。   李则安换好衣服出来,鼻翼一动,问:“你是把厨房点了吗?”   谭既来尴尬地抿嘴,头更疼了。   李则安循着味儿进来看了一眼,就知道这锅彻底废了。   他摸起手机,叹气:“我叫个外卖吧。”   “我叫我叫!”   谭既来现在真不敢麻烦他,抢着订了一家评价还不错的外卖。   也是倒霉……   平常叫外卖,很快就有骑手接单。   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一直没人理。   一个小时后,商家也等不及了,干脆打电话来,请谭既来取消。   谭既来稀里糊涂跟他理论了半天,然而也没任何用处,没人送又不是商家的错。   挂断电话,他一边进屋换衣服,一边说:“我下楼外带。”   “算了,”李则安拦住他,拿起挂在墙上的围裙,“我简单做点吧。”   他启用不锈钢煮面锅,准备炒俩快手菜。   谭既来站在旁边打下手,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脸色。   李则安注意到他频繁飞过来的眼神,问:“你总看我干嘛?”   谭既来掐着一头蒜:“你因为昨晚,生气了是吗?”   李则安垂着眼皮,没有说话。   谭既来自知理亏,低声问:“你怎么样才能不生气?”   李则安沉吟片刻:“要看你怎么解决。”   谭既来脑瓜子嗡嗡的:“什么意思?”   “就是,”李则安耐着性子摘菜,“你不觉得你应该负责吗?”   谭既来“哈”一声,整个儿惊住。   他昨晚喝的太多,到现在脑子还时不时生疼,根本不灵光。   李则安微皱眉心,原本坚固的自信心,被动摇了两分:“你不愿意吗?”   谭既来快把手里的蒜压成蒜泥了。   李则安想了想,眼里带着一点促狭的光,慢吞吞说:“可是昨晚你拉着我的手,说想睡我很久了耶……”   谭既来彻底把蒜捏爆,榨出飞溅的蒜汁。   “我那是喝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空着的手,苦恼地抓了下头发。   另一只手扔掉废了的蒜,攥成拳头,任凭火辣刺入掌心。   草!   他他妈的昨晚都跟李则安胡说了些什么啊?!   他怎么能那么说呢?!   李则安到底怎么看待他昨晚的行为……   而李则安脸色微妙地发白,眼里的光黯淡下去。   他没再出声,低下头缓慢安静地摘坏掉的叶子。   缓了一会儿,他把处理好的青菜清洗干净,切成小段,丢进不锈钢锅里炒熟。   谭既来注意到他的手轻微地发抖,眼睛也在油烟里发红。   饭端上桌,两个人沉默吃饭。   同样是安静,以前温柔得不成样子,这次气氛生涩尴尬。   李则安拨着碗里的饭,忽然问他:“你会搬走吗?”   谭既来呼吸一滞:“你想我搬走吗?”   他捏紧筷子,低声说:“你想的话,我下午就走……”   越说声音越低,胸口酸得发痛。   李则安认真想了一会儿:“我不想你走。”   他顿了顿,用力控制声线不发抖:“我们都不再提昨晚,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行吗?”   谭既来猝然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当没发生过……可你刚刚还要我负责。”   李则安垂下眼睛:“不需要。”   他抿了下唇:“我永远不会勉强你。”   谭既来摇头:“不勉强啊……”   李则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站起身,收拾碗筷,摞好捧着往厨房走。   谭既来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终于迟钝地意识到,刚刚他傻乎乎的表达导致对方误会了什么。   他慌忙拦住李则安的去路,堵着厨房门说:“不是,我刚刚说的那个意思,不是你以为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一开始的那个意思……”   这回李则安迷茫了:“什……么……”   谭既来一拍脑袋,发现自己跟说绕口令似的。   他努力让自己清醒,在宿醉的头痛中挣扎着准确表达:“我刚刚说——我不是那个意思——的意思,是说我并不单纯地想睡……”   他用力捏着门框,干笑两声,文明用词:“我不是单纯地见色起意……”   李则安眼珠一转。   谭既来呼出一口气:“我是真心的。”   头还是剧烈地疼,腿也莫名开始发软。   李则安食指在盘子边沿轻轻敲打,慢慢问:“真心的?真心是什么意思?”   谭既来心跳地快要飞出来了,声音微颤:“真心的意思,就是我很喜欢你……喜欢你这个人……人本身……我想每时每刻呆在你身边,最好一秒都不要分开……必须分开的时候,我还会很想你……想快点见到你……”   他深吸一口气,已经不再紧张,也不发抖,轻声总结说:“我会对你负责,不但不勉强,而且非常……荣幸?”   他说完微眯眼睛,皱着眉头思考自己的措辞,是不是又不太准确。   然而想了半天,他觉得“荣幸”这个词用的很妙。   就是很荣幸。   他们面对面在厨房门口站着,对望很久。   最后李则安把手里捧着的盘子碗筷递给他,笑:“那这些,你去洗。”   谭既来连忙接过来。   李则安眨了下眼睛,补充一句:“还有,房租也还是要交的。”   谭既来:“没问题,我再加四百,给你补身体。”   李则安:“……”   这什么意思嘛?   某个人今天智商情商真的掉线了。   谭既来抱着碗来到水槽,呼哧呼哧忙活。   洗到一半,他忽然停下手,意识到什么地方不对的厉害。   等等……   他被睡了,是吧?   然后他还要负责?   嗯?   谭既来蓦然关掉水龙头,甩着手冲出来。   李则安正抱着电脑在客厅写材料,听到动静回头。   “怎么了?”   他眼里带着笑,轻轻问。   谭既来站在原地。   片刻,他咧嘴:“没啥事。”   说完他钻回厨房,继续洗碗。   某个瞬间,谭既来用他喝了假酒的脑子想明白了一切。   他想通生活里种种细枝末节,想起昨晚混乱放纵的几个瞬间……   他从来不是一个人在发疯。   再说以他俩的体格差,某个人不愿意,他怎么可能强迫得了。   他记起最后被抱着回屋,而抱着他的人,在他眉心落下好多温柔的吻。   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很爱他,很久了。   那么,是谁蓄谋已久?   是谁一时冲动?   还有更细节的事,谭既来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所以不做他想。   那些事,既没必要,也无意义。   他在李则安眼里,看见的一直是他自己的影子。   他喜欢现在这个结局。   第一回,他们正大光明靠在一起,看了一下午综艺。   傍晚谭既来在他怀里轻轻问:“我们晚上吃什么?”   李则安眨了下眼睛:“有家店,我一直想带你去。”   他们驱车绕了半个京市,来到某著名古玩市场外。   谭既来趴在车窗,忽然想起什么,瞪大眼睛:“大概半年前,这里发生过一起恶性·事件,你听说过吗?”   李则安大概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顺着他问:“什么恶性·事件?”   谭既来绘声绘色:“听说有个人被关在警车里,快死了。很多人想救他出来,就联合起来,砸了辆警车。”   李则安看他一眼,轻轻解释:“是有这件事……可跟你说的有些出入。那不是恶性·事件,恰恰相反,是一场义举。只不过这个案子,新闻无法如实报道,一来二去,传的乱七八糟。”   谭既来眼珠一转:“你怎么知道?”   李则安沉默了会儿:“因为砸的是我的车……”   他做好谭既来追问的准备。   但谭既来并没多问。   这次他顺利带着谭既来钻进某家烤肉店。   烟火缭绕时,谭既来忽然跟他说:“知道吗?昨晚我做了个噩梦。”   因为这个梦信息量太大,以至于中午他还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所以稀里糊涂,智商疯狂掉线。   李则安给炙热篦子上滋滋冒油的牛膈膜翻了个面,随口问:“什么梦?”   谭既来努力回想,头又开始裂开般地疼,吃力地说:“我梦到一片漆黑的森林,有丧尸出没……”   “我梦到掉到水里,有人把我捞起来……”   “好像还被绑架过,但是没事,因为我知道警察一直在身边,没在怕的……”   他顿顿,咬了一口牛肋排:“最后我梦到,是我坐在那辆被砸的警车里,而你在外面,拼命喊我的名字。”   他目光落到李则安的右手:“我眯着眼睛,看到你的手上全是血……”   却依然拼命捶打厚厚的钢门和防弹的玻璃。   牛膈膜烤好。   大半被夹到他盘子里。   谭既来嗓子微哑,拨着牛肉轻声说:“那个梦,实在太真实了。”   “像真的发生过。”   “或者是平行世界里,另一个我和你。”   李则安突然问:“你相信有平行世界吗?”   谭既来愣了一下,反问:“你相信吗?”   李则安对上他眼睛,认真说:“我相信。”   他当然相信。   因为他遇见过另一个世界的“谭既来”。   那晚“谭既来”说,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   他来陪他一路风雪,并肩行过所有黑夜。   他来牵着他的手,送他回繁华热闹的人间。   他从始至终,为他而来。   但现在……   李则安烤好另一片烤肉,递到谭既来盘子里。   他想这次,换他来找他……   秋意渐盛的夜晚,他们在暖乎乎的炭火旁,享受宁静惬意的时光。   大麦茶喝了又续,续了又空,像一个轮回。   而另一个世界,也有两个人,曾经来过这里。   他们四个人,坐在相同的位置,点了相同的菜品。   那个瞬间,两个平行时空短暂相交,又向不同方向,疾驰远去。   很后来,第一个世界的谭大教授,计算得出过这个时间节点。   ……   他得出——   平行世界里,有多少个谭既来,就有多少个李则安。   他们终能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