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谐通灵,文明爆红》   作者:江前酒   文案:   沈无漾长了张天生的漂亮脸蛋,纯欲撩人,日常用脸杀人   但他本质只是个搞笑男。   一次客串网红视频,他从楼上摔下来,差点一命呜呼   关键时刻,是他死去的狗救了他一命。   从那以后,他好像有了什么大病   每天睁眼就是群鬼环绕,哭嚎着向他求助。   沈无漾(目光呆滞看天花板):……肯定是我睡醒睁眼方式不对!   结果他露脸不到五秒的视频火了   网友们转发截图,他见鬼时恐慌惊吓的GIF,四处奔走相告:“这伟大的一张脸,请帅哥善用脸蛋!”   “区区特效而已,不要怕,来姐姐怀里!”   起初,他的反应是:“不瞒你们说,真不是特效,真的是鬼!”   网友们更高兴了:“哇,人帅脑子还不好,更爱了!”   沈无漾(放弃解释):……礼貌嘛?   ——   追内娱的粉丝发现,今年真的出了个紫微星。   先是客串网剧,因惊吓表现的惊人美貌一炮而红   然后毅然决然进入娱乐圈,当起了……影帝?   额不……热心市民√   豪门继承人深陷白月光、替身大三角深情虐恋,网友吃瓜津津有味   结果霸总突然被爆蓄意谋杀,喜获死刑结局   据悉,此案件所有证据来自某热心横店演员沈先生   沈先生对此有以下七点要说:   ……   大傻杯,跟银手镯虐恋吧你个杀人犯,祸害两个好姑娘!   ——   很多年后,沈无漾功成名就站在最佳男主角领奖台上   内娱所有的艺人都记得这一幕。   他带着墨镜金链子,叼着雪茄,一脸真诚的推眼镜:   “我能拿这个奖,首先感谢我的同行,他们的退出给了我许多的机会。”   #我不是振兴内娱的,我是来整顿内娱的   自我攻略禁欲攻×活泼开朗中二受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娱乐圈 都市异闻 玄学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无漾 ┃ 配角:所有看得见和看不见的朋友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是来整顿内娱的   立意:帮助别人,快乐自己 第1章 10点半,宜见鬼   此时此刻是晚上10点半,距离沧海大学图书馆闭馆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S级史诗巨制大型项目《逃离考试周》正在馆内紧锣密鼓拍摄中。该剧讲述了旧社会时期被害死的新娘,因怨气未消一直盘桓于人世,在路过一所大学时,吸收了大学生在考试周出现的怨气,功力大涨成为厉鬼,进而寻得仇人转世,成功报仇的故事。   作为本剧的女主角,红衣女鬼拎着面黑漆漆的镜子,顶着一头晃晃荡荡的钗环,身披繁复嫁衣裙,从走廊那头飘然而来。   飘到露台处,只见一个男生背对着她趴在椅背上,他的长手长脚在这张椅子上显得非常局限,甚至有点僵硬,和剧本中“悠闲懒散”的描述并不怎么符合。   但剧本不重要,只要女主角漂亮就行了,红衣女鬼只管探出镜子背,敲了敲这人的脖颈。   镜头渐渐拉近,从红衣女鬼的镜子背上一路旁移,取景框中出现了一双迷茫的眼睛,镶嵌在俊美的脸孔上,像深夜中的宝石闪了一闪。   摄像机随即给了他的脸一个全景,不得不说,这张脸还是很好看的,或者更适合用“漂亮”来形容,鼻梁高挺,当中又夹了些混血感,配上水盈盈的一双眼,在暗夜中更多了一种雌雄莫辨的美感。   沈无漾和红衣女鬼对视半秒,随即一蹦三尺高,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大叫:“啊啊啊啊有鬼啊!”   红衣女鬼凝视着他,按照剧本她应该掐住他的脖子,但她伸出手,在对上那双仿佛天生带笑的眼睛时,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这双眼睛带给她的无数快乐瞬间,她实在没忍住,当场爆发出一段“哈哈哈哈哈哈哈!”   摄像机后面的人手忙脚乱地按停。   沈无漾把手上书包往地上一扔,“姐,有那么好笑吗?”   “……其实也没那么好笑,但看你眼睛我就想笑。”红衣女鬼,也是本剧的导演兼编剧兼投资商兼女主角叶砚浓诚恳地说。   在沈无漾温柔如水的目光中,她又放肆大笑了一通,终于道:“这样吧……这回你就看镜子一眼,然后闭上眼睛,千万别和我对视,我们再来一遍。”   沈无漾偏就看着她的眼睛,笑眯眯道:“说好了,最后一遍。”   “没问题。”叶砚浓提起她的裙摆,忽然一股无名冷风顺着她裙边狠狠刮了过去,把她的裙子直接吹出了一个裙撑效果,她“嘶”一声,“今晚的风很有鬼片氛围感啊。”   “哇塞姐姐,你终于感觉到了。”沈无漾几乎要热泪盈眶,他拎起刚刚坐着的那把椅子,扒拉了两下凳子腿,“再告诉你一个没想到的事情,你随手拿来的椅子,它居然就会动呢。”   叶砚浓:“……”   “谢天谢地吧,但凡我栽出个三长两短,咱们夜闯图书馆的事就暴露了,处分就在远方向我们招手。”沈无漾笑容满面。   “算了算了。”叶砚浓挥挥手,“把凳子挪到旁边,你就靠着……靠着后面那栏杆就行了,反正你就这一个镜头,主要是开场帅哥引流用的,这些细节都无所谓。”   “好吧。”沈无漾从善如流拎过书包,里面露出两本书,一本《传播学教程》和一本《新闻学概论》。   他扮演的是一个身处考试周的倒霉学生,由于半夜学习而不慎见鬼,是个纯粹用来引出女主角的工具人。   沈无漾之所以接这个活,就是因为他觉得这段剧本很有深意。如果不学习就不会见鬼,如果没有考试周就不会学习,可见考试周才是万恶之源,这个工具人的存在一下就把整个故事拉到了一个高度,让它变成了一部颇具内涵的恐怖写实向大作。   红衣女鬼重新退了回去,沈无漾伸个懒腰,趴到了栏杆上,身后又是一阵凉风,吹起了他的蓝衬衫,丝丝缠缠像要钻进他的骨头里,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奇了怪了,才九月份,怎么还这么冷,明明白天还挺暖和的。   沈无漾单手撑着头,身子就下意识往前探了探,他贴着的栏杆底部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恰恰在这时候摄像机后面的人喊了声“三二一——”,立刻将这声响动掩盖得无影无踪。   这回拍摄非常顺利,沈无漾百无聊赖趴在那,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胸前的骨头项链,感受着背后夜风手一样抚过他的后背,就这么抚了十来秒,脖颈冷不丁传来一股子冰凉的触感,他心道,是叶砚浓的镜子贴上来了。   镜子是个信号,按照剧本,他现在该回过头,想起叶砚浓的嘱托,他在回头的时候特意没抬头,于是第一眼就正正对上了她手里的镜子。   夜风更快更凉,吹得旁边芭蕉叶簌簌抖动,沈无漾的蓝衬衫从栏杆缝中穿出去,衣角在空中乱飞。   镜子里有个女人,身下仿佛是个草垛,头发和草垛一样黄,几丝几缕结成干枯的块,脸上黑一块白一块,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她的脸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木色,眼睛看到镜子外的他,忽然诞出一种非凡的光亮来,她嘴唇拼命抖动着,扭动着身子似是想要往前挪。   电光石火间,沈无漾眼看着她的嘴里清清楚楚吐出了两个字——   “救我”   栏杆再度发出一声诡异的“嘎吱”,但沈无漾根本听不进了,他的脸色变得很白,就在那一瞬间内,被取景框取了个一清二楚。   沈无漾几乎是条件反射往后退,然而刹那之间,他身后倚着的栏杆蓦然一松,巨大的“咔嚓”声响彻耳畔!   沈无漾是新闻学的大四学生,学习半好不坏,没得过奖学金也没挂过科,单从花名册上扫过,没有一个老师会多看他的名字一眼。   但上课的时候,他们就时常会多看他的脸几眼,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让他的逃课生涯变得十分之困难。可见美貌是把双刃剑,他在小小的年纪就懂得了这个道理。   叶砚浓是电影学的研究生,她更为人知的身份是某知名短视频app的博主,拍够了“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下定决心要搞出一部惊世骇俗的大作。搞艺术的人总是有点独特追求,比如非要在半夜来图书馆拍鬼片,没人敢和她一起,只有一贯目无规矩的沈无漾对此很感兴趣。   事实证明,某些规矩还是要守的,比如沈无漾一向很喜欢图书馆的这个露台,在他们来的时候发现地上有一块写着“禁止靠近”的小牌子,他和叶砚浓都没当回事,毕竟都叫人踢到一边去了,显然不是什么要紧东西,于是双双心无芥蒂绕过了牌子。   没想到他沈无漾纵横二十年,最后栽在了学校的危房上,可谓人生无常,让人咂舌。   腰间倚仗顿失,眼前乍然闪过一片寂蓝夜空,胸口的骨头项链随风震颤,他竟然眼见着女人从镜子里探出枯枝般的手臂,朝他伸了过来——   他一时间都说不清楚自己是要抓还是不要抓,但根本不由得他来抉择,挂着书包的手臂在空中无力地挥了一挥,不出意外地什么也没能抓到,《传播学教程》和《新闻学概论》从他发丝边接连擦过,同时灌进耳朵的是叶砚浓惊慌失措的大喊。   沈无漾最后的记忆,是耳边传来一道男生的闷哼声,但他压根没看清声音的来源,眼前忽而闪过一双幽深的眼睛,四肢便软软坠在地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意识消散前,他最后想,他应该,大概,一定不是天底下第一个为艺术献身的人吧?   沈无漾昏昏沉沉,听见有男声在喊他,不知道是牛头还是马面,声音还挺好听。   “沈无漾!沈无漾!”   这回换成了个女声,声音中饱含惊喜,他觉得有点耳熟,好像不是地府的人……是叶砚浓!   他微微掀开了一点眼皮,他没想哭,但人刚醒的时候眼睛自带点水汪汪,叶砚浓的脸就在一颗泪珠中来来回回地晃。   “这是人间吧?”他问。   叶砚浓说:“恭喜你,历劫没成功,还得在人间继续活着。”   沈无漾一顿翻胳膊动腿,发觉自己身上毫发无损,胳膊腿都能照动无疑,他再一骨碌坐起来,更觉得自己健康无比,没有半点从楼上摔下来的实感,宛如睡了个整觉刚起来。   这就是劫后余生吗?   数段画面紧跟着涌入脑海,一串濒死之际的回忆纷至沓来,沈无漾脸一白,顿时掀了被子坐起来,“我下楼之前看见鬼了!”   叶砚浓说:“是啊,你都看见我了!我差一点就能拉住你,但你掉得太快了,还好120来得也很快……”   沈无漾正要和她解释,外面传来一阵骚动,隐约还夹杂了几声狗叫。   他乍一下挺奇怪,想着医院什么时候让养狗了,狗叫声就跟着骚动声一起到达了门口,更清晰地叫了两声。   别说,这狗叫得还挺亲切,跟他原先养那只金毛怪像的,要不是他当年眼看着那小家伙死在面前,他都想出去瞧瞧是不是它回来了。   “奇迹,真是奇迹!”没给他更多思考时间,一名年轻医生已经大步流星冲进来,“你从三楼摔下来,后脑勺着地,但你什么事情都没有,我们给你做了全方面的体检,除了颈椎有点小问题,是玩手机玩多了的毛病,一切指标都很健康!”   确实健康,他跟着医生的话又活动了两下手腕,感受到体内力量汹涌澎湃,暴揍两个流氓不成问题。   他又回忆了一下,确定自己摔下来的地方是三楼露台,而非一楼咖啡店。   难道他就是天选大男主?命运之子龙傲天?他身体里隐藏了蜘蛛侠的血脉?   命运的猝不及防让沈无漾顿时陷入了狂喜,他这人有个毛病,凡是极度快乐或极度犹豫的时候,都想要拨拨胸口的项链。他下意识就摸上去,只抓住了一片光滑滑的布料。   他穿的是医院病号服,胸前一片空荡荡,一点多余东西没有。   沈无漾心里狠狠一咯噔,脸色也变得不怎么好看,扭头就看叶砚浓,“我戴着的项链去哪了?”   哪知叶砚浓的脸色也差起来,她抬头看一眼医生,大约是顾虑到有外人在场,她说:“等会儿再跟你讲。”   “说来也奇怪啊。”医生又嘱咐了几句,最后感叹道:“你是真走运,隔壁那个男生也是你们学校的,他光是胳膊被书砸了,就当场砸了个骨折,跟你一辆车送过来的。”   沈无漾开始觉得有点不妙,他脑子里浮现出和他一起飞下去的《传播学教程》和《新闻学概论》,那是他的考研书目,拿来做道具的。于是他暗戳戳瞟了叶砚浓一眼,正对上了对方同情的目光。   很叫人心里一沉。   “喏,说人人就出来了。”医生稍微往后退了两步,让门口的光景能够清楚地透进来,“萧淮,你同学也醒了!” 第2章 当场砸翻一个路人   名叫萧淮的男生回过头,目光与沈无漾交接了一瞬,仅仅就只有一瞬,他甚至都没看清萧淮的脸,只看见了一对幽深的眼睛,这双眼睛迅速和他记忆中最后的视线重合起来,让事情的脉络在他心里基本明晰了。   不知道是他的《传播学教程》还是《新闻学概论》砸中了人家,也或许是两本的共同作用。果然,书籍的魅力就是这样无穷。   他在想自己该说两句什么来客套,结果萧淮只是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中含了一丝复杂,沈无漾都还没有开口,他抬腿就走了,也许是回忆起了当初的阴影。   沈无漾不禁觉得有点内疚。   等到好言好语把医生送走,他立刻问叶砚浓,“到底……”   叶砚浓面露怜悯地从床头拿过个东西递给他,“我觉得你可以先看一眼你的手机。”   ——手机炸了。   炸的不是他爸也不是他妈,二人的消息都是一个红圈1,默契惊人地发来了“好好休息多喝热水”,沈无漾点开又关上,再看寝室群,消息已经达到了99+。   三个室友正讨论得激情澎湃,他直接从最下面开始看,一句话立刻映入了眼帘。   【胡彬】:外院有个男生说,当时地里突然长出了一双金色的手,就在他马上要掉到地上的时候,把他给托在那了   沈无漾才想要骂他,紧跟着又刷出了一条新消息。   【阮济安】:别扯,你那太玄了   沈无漾刚想夸他,新消息又来了。   【阮济安】:我朋友在现场,他看见了,他当时掉下去的时候,下面正好有个男生路过,看他好看,就牺牲自己把他接住了   沈无漾一时间不知道如何骂起,当场点出一个表情包发了过去。   【沈无漾】:【等我巴掌到你脸上的时候,我想你就应该知道你说错了什么.jpg】   一个表情,炸裂全场。   寝室群开始了新一轮的咆哮,从推理转成了慰问,让沈无漾很快梳理出了一些信息:   由于案发当时还没到关寝时间,路上不乏行人,导致“图书馆有个男生从上面掉下来了”这件事以一传十十传百的速度迅速传遍了全校。   可惜寝室仨人两个在老家实习一个在城东实习,没一个在学校,也就没一个拥有一手消息。唯一知道的就是他经过一轮检查,确定毫发无伤,因此在学校表白墙上引起了很大的讨论度,好几位自称路人的同学都在上面曝光了自己的所见所感。   【乔柯】:所以你到底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真是个好问题,沈无漾自己也挺想知道。   【沈无漾】:不瞒你们说,我变身了,其实我血脉里有蜘蛛侠的血统,落地的那一刻突然觉醒了,以后我就要去拯救世界了,大家保重   打完这串字他把手机扣过去,并顺道调了个静音。   人有时候需要适当地放下手机,听听身边的声音。从叶砚浓的嘴里,他总算得到了一点有用的东西:   他人下去的时候包连着书一块掉了下去,当场砸翻路过下面的萧淮,一辆救护车把俩人一块送到医院,萧淮左手手臂砸了个骨折,而沈无漾昏了整整一天,如医生所言做了全套检查,发现本人还真应了他这名字,安然无恙。   辅导员昨天在医院待了一天,心情坐了一天过山车 ,待到所有检查结果顺利出炉,今天才去给她家孩子开家长会了。   “你人活着就行。这破戏再也不拍了,出去我请你吃饭,好歹你也是在片场出的意外……”叶砚浓长叹一口气,“你他妈下去那一刻,我心都跟着一块下去了,我真以为你不死也要半残,我甚至都在考虑如何利用我那点粉丝流量和学校堵嘴的硬碰硬,把这豆腐渣工程的事闹上热搜为你伸冤了。”   沈无漾陷入了沉思。   叶砚浓拍拍他肩,郑重道:“别想别的了,再过半个小时就是五点,不出意外的话,你们的敬爱的辅导员吴小琴就会过来,她希望你不要把这件事情对外声张,学校会支付你因此产生的一切相关费用。”   沈无漾朝着外头努努嘴,“包括我的一切费用,那包括他吗?”   “这我还真不知道了。”叶砚浓手指轻绞着她的卷发说:“说起来也怪,你昏着的时候我去跟他道歉了,但他没跟我生气,只让我出来,还不让我离他太近呢……待会儿吴小琴来了你问问她吧,我觉得学校哪怕是出于人道主义,也应该一块赔。”   “那就好。”沈无漾端过旁边的水喝了一口,心满意足道:“吴小琴理论上是来探病的,她肯定不能空手来,正好这屋里一点吃喝都没有,咱学校真是太周到了,瞌睡送枕头,连我醒了要吃水果都能想到。”   如果他早起来一个小时,这屋里是有水果的。但看他很愉快的样子,好心的叶砚浓选择了沉默。   在叶砚浓的不懈努力下,她的波浪卷终于顺利地和美甲上的钻缠在了一起,她开始手忙脚乱地去拽头发丝。   “所以,我的项链去哪了?”   沈无漾话一出,叶砚浓扯头发丝的手就停顿了一下,她警惕地瞧瞧门口,确定门是关着的,这才说:“我看见你的项链发光了,就在你掉到地上的那一下,它在光里消失了。”   沈无漾顿时联想到了镜子里的女鬼,但鬼好端端的抢他项链干什么?这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啊。   “当时我靠在栏杆上,是我面前的鬼把我弄下去的。”他一脸凝重地说,“一定是为了抢我的项链。”   “你有病吧!”叶砚浓双手往胸前一叉,“我弄你下去?你是干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我还抢你项链?不信你出去问萧淮,他绝对也看见项链发光了。”   沈无漾真挺想骂人的。   拧开瓶盖吞了口水,他正色道:“你要相信你自己,你那镜子里面藏着个鬼,真的鬼。”   叶砚浓本来还想笑,但她仔细看着沈无漾的脸,发觉他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连沈无漾都不笑了,甚至还透露出些许肃穆来,那事情可能的确不太一般。   于是她也笑不太下去了,颤巍巍说:“你别吓我,我那是借来的镜子,还放在我寝室。”   “要不……”沈无漾又想去抓项链,但他再次抓了个空,他的脖子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空荡荡了,就和他的心一样空荡荡。   俩人对视几秒,叶砚浓替他说完了未出口的话,“你明天就可以出院了,要不你先手机看看,约个庙去拜一下吧。   叶砚浓说完就出去打电话了,沈无漾在病床上躺了一会儿,脑子里就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小时候身体不好,机缘巧合遇见位大师,说他命里缺水,得在名字里加点水,就把他名字的第三个字“恙”改成了“漾”。   大师当时还说,他22岁那年命里会有一劫,但外人破不了,要靠他自己的本事和造化,如果造化到了,问题自然会迎刃而解。   难不成这就是他命里的一劫?   但沈无漾自认没干过什么大好事,连过马路的老奶奶都没碰见过几个,显然积累不了什么大造化,那么他为什么同时从鬼和豆腐渣工程的手下逃出一劫,就很让人惊奇。   确实得找个庙去拜拜,顺带也要问问,他的项链究竟去哪了。   沈无漾的项链其实是有来头的。   他小时候有个金毛朋友,是堂姐在他生日时送他的,他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毛毛。   它命里也有一劫,只不过它的劫来得早,没能跨过去。   毛毛当初进家门的时候只有一丁点大,从闭着眼睛哼哼唧唧,到被沈无漾拿羊奶喂得身强体壮。一路和沈无漾一起蹦到十二岁,就在他十二岁那年,孤身过马路的毛毛不幸碰到一位醉酒司机,在冲向大树的过程中,飞驰着从它身体上碾了过去。   堂姐为了安慰山崩地裂的沈无漾,给他介绍了一家店,把狗的骨灰送到那炼了个项链。他还记得堂姐给他戴项链的时候,温柔地摸着他的头说:“以后它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沈无漾不太爱回忆这事,因为每次回忆的时候他都哭得很难看,而他不喜欢哭,所以就尽量减少回忆。一感到眼眶开始发热,就立马勒令自己想点别的。   也是时过境迁,连当年送他项链的堂姐都不在人世了。而沈无漾此人毛手毛脚,饭卡一学期能丢三次,但这根项链他从十二岁开始戴,眨眼都快二十二了,楞是一次没离开过他身边,也算是个奇迹纪录。   纪录就是用来打破的,项链躲过了他的人祸,却没躲过见鬼的天灾。   “汪——”   沈无漾正在那回忆,被突如其来的狗叫声吓了一激灵,差点觉得这声音就响在他耳边,但屋里空空如也,连叶砚浓都没有。   “汪汪汪——”   沈无漾真想出去告诉那医生,坠楼也不是完全没有后遗症,看,这不就幻听了吗?   想了想,他觉得自己确实得去说一趟,于是他爬下床站了起来。   他望着空气,很愧疚地自言自语道:“毛毛,对不起,连你最后的东西都没保住,你千万别生气,等我去庙里找找,一定找个高手,把你从女鬼那里夺回来。”   沈无漾揉揉耳朵走到门边,刚拧下来门把手,高昂的“汪汪汪”又在耳边响了起来,出门的时候人一哆嗦,刚好保洁拖完地,他一脚就踩在水上,双脚立马打了个滑,他差点以为自己就要坐地上了,后面突然伸出一只手,将他脖领子拎住了。 第3章 怎么又见鬼了   感谢这只手,沈无漾终于站稳了,他刚想回头道谢,再抬头时眼前走廊又窄又长,不知名的风从手术室门口吹来,吹得他衣服发抖,只见惨白色的灯光半明半暗,打在他身前。   沈无漾在里面的时候听到了外头不少动静,比方有个小男孩正在地上打滚要玩具,他妈在操着一口听不懂的方言痛骂,旁边老头老太太用普通话劝着孩子还小,还有位老板在谈生意,大概是几个亿的大生意,哪怕在人流嘈杂的医院也得争分夺秒。   然而就在他踏出来的一刻,一切人和声音都消失得顺其自然,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就在走廊的尽头,手术室门口,站着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看着也就十岁不到,她浑身水汽,脸上还挂着很多绿色东西,像是苔藓。   只见她的刘海湿答答垂在眼前,眼珠子白得反光,歪歪头,嘴唇咧开,竟然就露出了一个称得上甜美可爱的笑容。   她叫:“哥哥,你帮帮我吧——”   见鬼这事,一回生二回熟,沈无漾压根不需要判断,转身就要往屋里跑,根本忘了自己的脖领子还被人提着,导致他转头时脖子一缩,直接就撞到了身后的人怀里。   鼻尖传来一片温热,是活人的触感,正是随着他这一撞,周围忽然声音大作,男男女女的哭号声音灌进耳朵。沈无漾这才抬起了头,对上了一对幽深瞳孔,很眼熟,他刚见过。   他算是第一次正经看清了萧淮的脸。这张脸很年轻,但毫无寻常大学生的清澈和愚蠢,反而贵气凛然。尤其在近距离下观看,更能看出他眉眼极其精致,透出一股子连蓝白病号服都遮不住的矜贵,只是有几分沉郁——   也是,谁在路上走着走着胳膊就叫书砸折了,谁都得沉郁。   沈无漾衷心感谢这沉郁将他拉回了人世,但他人都没站稳,一声刺耳的嚎哭陡然传入耳朵,他身体一绷,当时就回过了头。   就在他们的几步之遥,另一个男人正对着地上打滚的孩子咆哮:“玩什么玩具?你还要玩什么玩具?你看我像不像玩具!”   而不远处的推车已经盖上了白布,一个女人轰然跪地,“女儿啊……我的女儿啊……老天换我吧,让她活吧……她那么小,她都没看几天人世啊!”   旁边老实巴交的汉子颤抖着扶她,“别哭了,咱别让孩子难过,她是去天上享福了,那病治不好啊,太苦了,是解脱了……”   沈无漾怔愣地看着这一切。   大约是见他站直了,萧淮的也手堪堪从他身上离开了,而沈无漾回过神,突然反手握住他手腕,战战兢兢看向他,“你也看见了对不对?”   萧淮皱皱眉,似是想将手腕抽回来,这一动却叫沈无漾的指尖在他腕上滑了过去,碰到了一颗滑润的珠子。   这是一颗玉珠,用一根红绳系着,碧玉清透,当中隐约有一点暗紫色,在沈无漾碰到的那一刻,忽地感到一股温热力量顺着珠子浸入了自己的手指,瞬间随着血液流遍全身。   像是有什么魔力吸引着他,沈无漾不由得想再碰碰这珠子,萧淮却一把抽出了手,往后退了两步,冷冷看着他,“还没休息好的话,就回房歇歇吧。”   他看起来的确很淡定,沈无漾相信他是真的没见着那小姑娘,尽管这人出现的时间很巧,要是萧淮不从后面拉他一把,他现在是否能全须全尾站在这儿,得是个未知数。   那头的孩子家长还在恸哭,沈无漾听得揪心,他总觉得小姑娘仿佛还在他眼前飘,一切的一切都能表明,百分百不是什么幻觉,他是真的见鬼了。   之前镜子里那位女鬼尚不知道什么成分,但刚刚看见的,绝对是一只新鲜出炉的小鬼。   小鬼说,让他帮帮她。   可他能帮她什么?   人鬼有别,沈无漾半点想不到自己能帮她什么忙,幸好叶砚浓此时从楼梯间疾步而出,手里掂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苹果。见他俩在一起,她也有点意外,先是朝萧淮点了个头,接着拽起沈无漾袖子就往屋里走。   “你跑出来干什么?可消停会儿吧,好歹装个虚弱也行,待会儿跟吴小琴撞个正脸,你这活蹦乱跳的还谈什么条件……”   直到进了病房关上门,她才问沈无漾,“你俩怎么跑一块去了?”   没等沈无漾回答,她就一脸激动地说:“你们是不是准备去告豆腐渣工程了?我觉得是该告,我们是很有正义的新时代青年,绝不能这么了事,不差那两个钱了。加我一个,把我那十万粉丝全活动上,我自媒体有认识的,还可以策划一下方案……”   沈无漾答:“我见鬼了。”   叶砚浓:“什么?”   沈无漾直接把刚才见到的场景给她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包括自己莫名其妙听见狗叫的事,听得叶砚浓连吸冷气。   “说实话,那栏杆到底是本身质量不行还是叫什么东西动了手脚,咱也说不准。我觉得后者可能性比较大。”   现在他并不是很想去找医生了,尽管这是他刚才出门的原因,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好好在这屋里待着,然后等到吴小琴来。   吴小琴,现任新闻学院辅导员,曾任峨眉山女弟子,以脸黑和话狠名扬校内,很少有人进了她办公室能笑着出来。这是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典范,全学年的须眉都不是很敢惹她。好在大学也没有太多靠近辅导员的机会,像沈无漾这种混日子的学生,迄今为止也就见过她三回。   但这不妨碍沈无漾有理有据地认为,纵观身边他能抓到的人,不可能有人比吴小琴阳气更重,对于驱邪辟邪来说,很可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他拿手机百度了半天,决定派叶砚浓去弄半根吴小琴的头发,暂时充当今夜的护身符,等明天起来赶紧去庙里求一个正经的。   沈无漾计划清楚了,这才放心躺下,听着叶砚浓在他耳朵旁边骂骂咧咧了半天,他忽然翻身坐起来,“得了!”   叶砚浓手里的苹果皮一下就削断了。   沈无漾一拍脑袋,“全叫那小鬼给我弄忘了,我本来想找完了大夫,再去找人家萧淮道个歉,虽然有鬼在作梗,但毕竟也是我的书砸了人家。咱还是应该给人家赔点礼。”   “那你想赔什么礼?”叶砚浓问。   “这我还没想好。”沈无漾抓抓头发,“好歹是骨折了,学校赔钱是学校的事,咱起码也该体现一下诚意去。”   “那等我把吴小琴的头发给你弄一根到手,你拿着护身符再出去?”   沈无漾深表赞同。   但他没等到吴小琴来,就先等到了另一位。   一位头发滴着水的小姑娘。   沈无漾坐在床头剥橘子,前面冷不丁响起来一声“哥哥!”   如果是个活人,这肯定是位有礼貌的小姑娘。只见她歪歪头,自己理了两把刘海,刘海上又滴滴答答起来。   小水鬼也就在门口站了几秒钟,门口地上就多出了一滩水。在沈无漾将近木色的表情中,朝他招了招手。   “哥哥哥哥,你帮帮我好不好呀,只有你能看见我啦!”   叶砚浓还在心无旁骛玩手机,突如其来冒出的人根本没有打扰到她。   沈无漾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咳咳——”   叶砚浓头也没抬,“水在那边。”   水在那边,水鬼在这边!   小姑娘已经走到了他床边,她身上的水都快蹭到叶砚浓头发上了,离得越近,沈无漾就越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潮气,带着厚重的腥味在他鼻子前绕。   “哥哥,你是好人对不对?”   沈无漾真想说不是,他才张开个嘴,小姑娘的眼中就泪花闪烁,“哥哥,你是不是不想帮我?”   她身子又瘦又小,就贴着床站,沈无漾浑身毛孔竖了一遍,只觉得每个关节都难以动弹,只听见屋内滴答滴答,她身上的水肯定流到了他床上,正顺着床单一路蔓延,下一秒可能就要沾到他身上。   沈无漾额上冷汗都冒出来了,他指尖狠掐了一把自己大腿,神智回笼,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张嘴就喊:“浓姐,你饿不饿?咱要不要出去吃点东西?”   叶砚浓终于抬起头,目光毫无波澜地略过小水鬼,“你他妈是不是有病?要吃什么?我外卖给你点!”   沈无漾现在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鬼就是专门冲着自己来的。   小水鬼还在瑟瑟发抖,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好像不等他答复就不肯罢休 ,沈无漾一时间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最后深吸一口气,“宝贝,要不咱商量一下,你能不能先站远点?”   小水鬼还真就往后退了两步。   有礼貌的孩子在哪都招人喜欢,沈无漾稍微松了口气。   “是这样的,不是我不帮你,但术业有专攻隔行如隔山,我真没干过这行……”他听见自己的声线都在干涩地发着抖,“不过我明天正好要去一趟庙里!我相信那块肯定有高人能解决你的困扰,我到时候把你的事和他们说一声,你看行不行?”   叶砚浓葱白的手指在屏幕上纷飞,“你说什么行不行?我看看张烫麻辣亮……你吃鲅鱼饺子吗?他家很好吃的,还清淡一点,这附近真没什么吃的了,要不就是兰州拉面……你说呢?”   沈无漾真诚中透出一点紧张地看着小水鬼。   “不用麻烦高人了……”小水鬼咬咬嘴唇,“哥哥只要帮我给爸爸妈妈带一句话就好了。”   小水鬼声音空旷,在屋里幽荡荡地响着,沈无漾却没来由打了个抖,一股阴风倏尔从窗外刮进,小水鬼突然“哇”一声大叫,沈无漾都没能看清她的动作,她已经迅速趴在了床脚,小脸揪成一团埋在白色的床单里。   “要快点,他们要来了,要来抓我了……我得走了……”   沈无漾下意识坐起来要去看她,然而只是顷刻之间,他眼看着窗外出现了一黑一白两顶帽子。意识到这是什么时,他顿时魂飞魄散,一时开始怀疑自己是人是鬼。   只见他们的脸被雾笼罩着,完全看不清长什么样。一只冰凉的小手就在这时忽然抓住了他胳膊!   沈无漾觉得自己没当场晕过去也是个奇迹,与此同时,耳边一道小小的声音快速道:“我的小盒子埋在家里刚发芽的小树下面了,一定要让爸爸妈妈打开看,一定要啊!我还会再来做他们的女儿的!”   窗外声音似真似幻,与阴森绿光一道从空蒙雾气中穿透而来,“王一诺,你该走了。”   小水鬼的身体陡然从地上飞起来,沈无漾抱着枕头怔愣在原地,却见她正要飞到那二位中间时,忽然回过了头。   她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焦急,“哥哥,有只狗狗在等你,你要找到它啊,它等你很久了!”   一道惊雷轰然砸下,将沈无漾劈了个猝不及防。 第4章 来都来了   五点过三十分,新闻学院大四学年辅导员吴小琴老师姗姗来迟,左手捧着一束包装精美的巨大花束,右手拎了一篮子新鲜水果,在沈无漾床头的椅子边款款落座。   “汪汪汪——”   沈无漾指尖一下掐紧了被子,吴小琴坐下来的几句慰问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眼睛瞄到叶砚浓拎着剪刀鬼鬼祟祟在吴小琴后面。   他开始觉得吴小琴也不是很有用了。   但吴小琴对此一无所知,她非常认真地说着话:“沈无漾,对于这次的意外,学校方面也感到很抱歉,你在医院的一切疗养费用,包括医药费和伙食费,学校都会一力承担……”   沈无漾根本听不清,他满耳朵都是狗叫。   不知道吴小琴自顾自说了多久,叶砚浓终于朝他比了个耶,随即装模作样地弯腰下去摆弄果篮,随即从里面掏出根香蕉来,“老师来一根吧!”   沈无漾大脑一片混沌,他被狗叫叫得都快炸了,也不知道是幻听还是什么,他又好像听见了别的话。   “我们家孩子都还在国外没回来呢,我也是,怎么就撑不到见他们最后一面呢……”   “我倒是都在,就是不知道我那存折放在柜子上头了,他们能不能找到啊……早知道去年没得病的时候就和他们说了。”   “爸爸妈妈……爸爸妈妈……”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到吴小琴走的,大概是他全程靠在枕头上面如土色木楞点头的样子让吴小琴很是怀疑他撞坏了脑袋,一切的交流基本都是叶砚浓在负责,他唯一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们出院再说吧,老师再见。”   随着吴小琴的离开,狗倒是不叫了,声音和在外头的人声里,也显得没那么突兀了,沈无漾半死不活靠在床上,叶砚浓将一缕青丝递到他面前,“还要吗?”   要什么要?谁还敢要!   沈无漾挥挥手让她赶紧拿走。   吴小琴没来那会儿,也就狗叫两声,她这一来,反倒跟来了一群看不见的朋友,差点没把他魂给叫走。   他也不知道是小水鬼遗留的阴气作祟,还是他彻底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总之这一切都显得荒谬离奇。尤其是小水鬼临走的那句“有只狗狗在等你”,更为这场本就古怪丛生的医院之旅笼罩上了一层迷离色彩。   距离那场车祸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   他还能再见到毛毛吗?   众所周知,“鬼话连篇”这个词之所以是用来骂人的,就是因为这个词的前两个字纯属胡扯。但沈无漾的心底竟然也随之升起了一股奇异的期待,毕竟连黑白无常他都见到了,“人鬼殊途”这种话对他而言已经成了笑话   也许一切皆有可能。   小水鬼只是让他给父母带句话,这听起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难度,沈无漾这样想着,人就坐了起来,把叶砚浓吓了一跳,“你干什么去?”   “去找人。”沈无漾说。   说完他也没管叶砚浓什么表情,顺手就在边上抓了两个橘子,一路出了病房急急奔走,很快在护士台那凭借一张巧嘴打听到了刚才恸哭夫妇的病房。   沈无漾现在完全不关心吴小琴那边有什么处理方案了,一切都先等出院再说,他来到病房门口敲敲门,里面有个带哭腔的男声应了一嗓子。   屋里是位黑脸汉子,正用袖子抹着脸,本来以为是护士收东西,结果进来个沈无漾,俩人四目相对,他问“您是……?”   这一层全是单人病房,学校财大气粗,给他们一应安排了顶级待遇。沈无漾脸盲,下意识以为这就是孩子她爸,直接把橘子递过去,“叔叔您节哀。”   黑脸汉子摆摆手,“谢谢你,我姐情绪有点激动,吵着你们了吧?这孩子从小身体就不好,娘胎里带的病,基本都住在医院了。成天也没什么精神头,就一直想去趟水库,没想到就这一回……哎!”   沈无漾差不多听明白了事情原委,宽慰了他几句,问:“您是孩子舅舅?”   黑脸汉子说是。   沈无漾想措个辞,但他觉得这事实在很难措辞,最后他说,“不好意思无意冒犯,我就是想问一下,小朋友的家里有没有一棵刚发芽的小树呢?”   黑脸汉子狐疑地打量起他来,“小树?”   “对,能埋东西的那种。”沈无漾开始回想电视剧里那些大仙是什么样子,努力作出了一张高深莫测的脸,“是这样的,我前些日子开了天眼,刚才在外面碰见了您外甥女,和她聊了几句,小朋友告诉我说,她留了点遗物在那块。”   黑脸汉子盯了他几秒,问:“你今年多大了?”   沈无漾说:“21。”   “你家长呢?怎么把你一个人放出来了?”黑脸汉子站起来,也不抹眼泪了,直接按着他肩膀就把他往外推,“年纪轻轻要是脑子有毛病,就赶紧去治好了,但你要是个骗子,敢拿这种事来骗,信不信我姐夫回来打死你!”   “不是,不是大哥……你听我解释……”沈无漾人被推到门口,唯见黑脸汉子怒火冲天,“我告诉你,我们家他们家住的都是别墅区,除了灌木丛,树都长得和房子一样高,你告诉我,她上哪找小树埋东西?”   门在他眼前“咣当”砸上,沈无漾往后退了一步,擦了擦脸上的唾沫星子。   沈无漾在发现自己安全落地后,就打心底里给自己定位成了当代蜘蛛侠,从病房出来走在路上的这几步时,他觉得他兴许迎来了拯救世界的重任,结果拯救世界的开头就被吐了一脸唾沫,让他不禁又开始怀疑,自己或许只是单纯摔出了幻听。   不光幻听,还要加个幻视。   几步之遥外,小孩撅着屁股在床上哭,他妈拎着个竹竿“啪啪”打,“要玩具是不是?给你玩具!这竿子好玩!我也爱玩!”   沈无漾只觉得自己比那小孩还无助,偏偏这时候耳边又响起了狗叫,他甚至从这狗叫声中察觉出了一丝悲凉,还真有种毛毛在旁边蹭着他的感觉。   真是奇妙的幻觉。   在众人好奇的视线中,他若无其事捋了捋头发,尽管医生说他已经做了全套的检查,但他估摸着这检查应该没包括精神科。怀揣着不安的心情,他将手里的橘子剥开,并一口咬了一半。   橘子汁水在口中四散弥漫,沈无漾本来想直接下楼做检查,又想到叶砚浓已经定好了外卖,那还是吃完再去。他脚步定在电梯前,生生一转,目光瞥向了另一扇门。   来都来了,他想。   萧淮倚在床头,包着白纱布的左手架在小桌板上,右手正捧着一本《经济学原理》进行阅读。夕阳从窗户流进来,光点聚在他手腕玉珠上,将珠子染成了一片金灿灿。   见沈无漾进来,他眉头显而易见地皱了下,“有什么事吗?”   沈无漾非常坦然地接受了自己不招人待见的事实,但他明显地感觉到,一进萧淮屋里,耳边那些声音就都没了,连狗也不叫了。   他甚至能够敏锐地感觉到,这屋里流动着一股和外面截然不同的气息,让人的心情不由自主地宁静下来。   沈无漾张了张嘴,“我来和你道个歉。”   萧淮颇为意外地挑起一边眉角,放下手中的书,“道歉?”   “不好意思啊,我那书,尤其是那个《新闻学概论》!它确实是厚了点,我真也没想到它能掉下去……”   萧淮替他补充,“你也没想到你自己能掉下来。”   “虽然你可能不相信,但我当时的确看见鬼了……”沈无漾叹了口气,摆摆手,“算了这不重要,我想问的是,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虽然学校赔钱了,但学校是学校,我是我,你放心,既然我砸了你,我肯定对你负责。”   萧淮有那么片刻的愣神。   他开始正式打量起面前的男生,见他眸光清澈,嗓音带着专属少年的朝气,在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嗓音勾起来,唇形也跟着一起上挑,露出里面尖尖的虎牙。   他平时走读,只上课不住校,在学校没朋友,他也不爱和人交朋友。   “啊,对了。”他听见这男生继续快活地说:“我叫沈无漾,新闻学的,今年大四,你呢?你是哪个院的?”   “经管。”他说,“金融学,大四。”   “真巧啊!”沈无漾惊喜道:“你准备考研还是找工作?我考研呢,但我看也悬,背那个书太累了,要是找着好工作了,去上班也行。”   萧淮淡淡道:“工作。”   沈无漾有心想在他这屋多待一会儿,因此准备多客套客套,又继续说:“你的辅导员跟你说什么了吗?你打不打算去告学校?其实我还没想好,想着跟你商量商量。”   萧淮注视着他的瞳孔,似乎在思考些什么,半晌,他将《经济学原理》倒放在被子上,身子随着这一动作也微微朝前倾了倾。   “我信。”   沈无漾还要再说,被这一句没头没脑的“我信”给搅乱了思路,正要问他信什么时,只见他凤眼深邃,从中透出耐人寻味的认真来。   “你说你见到鬼了,见到的是什么样的鬼?” 第5章 万物皆缘   沈无漾正要说话,门就被人“梆梆梆”砸响了。   萧淮眼底闪过一抹诧色,但他还是很有礼貌地想要下床开门,沈无漾哪能劳烦人家大驾,赶紧站起来去开门。   他一打开门,就和外面披头散发的女人视线对了个正着,对方双眼猩红得可怕,他一时间都没辨别清楚是人是鬼,结果女人直接一把抓住他手,他往后挣了一下,竟然没挣开。   女人长长的指甲掐进他肉里,整张脸上全是泪,抬头死死盯着他,“小同学,你告诉姐,诺诺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沈无漾顿时意识到这是小水鬼她妈。   估计是一路问来的,直接问到人家萧淮屋里头了。   他觉得有点困顿,但手背传来的刺痛感逼着他清醒,秉着不能耽误人家的心理,他说:“不好意思啊姐,我前天晚上可能磕着脑袋了,醒来就总有点幻觉,孩子舅舅都说了家里没树,真对不起……”   “不!”女人摇着头,声音凄厉,掐着他的手越发用力,“我弟他不知道……我家有一盆很高的花,诺诺就管它叫树……诺诺跟你说什么了?求求你了,你告诉我,要多少钱都行,肯定不是幻觉,肯定是真的!你一定是见到她了……”   沈无漾一颗马上要判定自己为神经病的心,又有点死灰复燃起来。   “不不不,您别误会,我不是骗子,我一分钱都不要。”他回想起小姑娘临走前的话,赶紧说:“我隐约听见诺诺说,她的小盒子埋在家里刚发芽的小树下面了,但我确实是磕着脑袋了,不能确定是不是听错了……”   女人当场后退一步,原地给他鞠了个躬,沈无漾忙要去扶她,她动作却快得出奇,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连着道了几声谢,跌跌撞撞着眨眼就出了病房。   从来到走也就一分钟的时间,她快得就像一阵旋风,沈无漾都没来得及给她塞个橘子安慰两句,唯有地上留下的两个纸巾团子能证明她来过一趟。   沈无漾突然就觉得自己不太需要去神经科检查了。   他目光瞥到萧淮,对方正在夕阳下眯着眼睛看他,他这才想起来,这是人家的病房。   沈无漾忙客气道:“意外,都是意外。”   “不是意外。”   这倒很意外,萧淮面色苍白,语气淡淡开了口,“我也看见了。不是她女儿,是你从楼上掉下来的时候,镜子里的人。”   “所以我不打算和学校追责,因为我的确不清楚,这件事情里有多少非自然因素的影响。”   大约是他看起来太过风平浪静,让沈无漾不禁疑惑道:“你和那鬼很熟吗?”   萧淮:“……”   见他冷着脸不说话,沈无漾不免有些肃然起敬,“你不怕它?”   萧淮抬眸,从他那双幽静漂亮的凤眼里,沈无漾读出了一丝无奈,“我小时候见过很多,它不算什么。”   他的脸上写满了一句话“尊重他人命运,并非人人都生活在唯物主义的世界”。   看来这是个有故事的人,冗长的故事应该配酒食用,但沈无漾没有酒,于是他敬佩地说:“那我第一次见,确实是少见多怪了。”   他又眨眨眼,伸出手机,“咱俩加个微信吧,出去我请你吃饭。”   哪知道萧淮不为所动,“不用了,我不爱在外面吃饭。”   沈无漾有点遗憾,但他不爱勉强别人,也就遗憾地站起来,他已经听到了大老远叶砚浓和人嬉笑的声音,大概是带着饭回来了,于是也就说:“那我先回去了,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叫我。”   他刚推开门,正好叶砚浓拎着两袋外卖和一名戴黑口罩的男生一同停在门口。叶砚浓的交际能力从不受环境的桎梏,她见着他就“呀”了一声,随即喜笑颜开,“哟,真是时候啊,饭刚到。”   “等等!”身后萧淮声音猝然拔高,沈无漾回过头,只见他拿出手机点了两下,示意他过去。   就是那一刻的功夫,沈无漾没发现,萧淮右手腕上的玉珠泛起了一丝蓝光。   他面无表情将手机递到了沈无漾面前,“我有事和你说,微信联系吧。”   这真是件让人意外的事,连疑似萧淮朋友的口罩哥都觉得很意外,擦身而过时还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而沈无漾没觉得这有什么意外,他感觉自己在这屋里面得到了很好的修生养息,连出门之后都既没见到也没听到一些明显不属于人世的东西。   他又有一种自己即将血脉苏醒的感觉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明天务必要进行的拜一拜行程,在等待叶砚浓拆外卖的空当,沈无漾在小绿书上刷到了一座道观。   准确来说,是他刚打开页面,就自己弹出来给他看的。   众所周知,电子产品已经到了可以读心的程度,哪怕你从未主动进行过搜索,但只要你和朋友在聊天中加一句“想买个键盘”,再点开淘宝页面就能自动给你推荐出“七彩轮轴发光键盘玉桂狗库洛米最新系列”。   而沈无漾刷出的是“真的很灵!西城避心观最新测评!”   沈无漾原本打算好了去西城最大最着名的那座古寺,打开小绿书纯粹是为了查找那附近的美食,但刷到就是缘分,他没什么固定信仰,只想求一个保佑。   “和闺蜜本来是来打卡网红咖啡店的,意外发现了宝藏道观!”   这软广形式的开头让沈无漾倍感亲切,瞬间梦回了他去年此时学过的gg写作,那老师是个小绿书重度患者,跟他们说:“不要小看这些app上顾客口吻的推文,一条野生顾客的推荐往往比正统宣传号的推荐效果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沈无漾之所以还记得这句话,是因为接下来,老师就布置了那学期的作业,在小绿书上写一篇读者口吻的软广,不局限于店,角度越新奇越好,作为平时作业,期末会参考新颖程度和点赞数量进行成绩评估。   聪明的沈无漾思索良久,前往花店购买一盆五朵郁金香,凭借高超摄影技术打造出了一篇名为“别去江边公园了!沧海大学地铁口的郁金香更好看!”的推文,结果推文爆了,成功吸引了一大批前来打卡的游客,不光没拿回来郁金香,整整两周,他再没在地铁上抢着过一个座位。   后来不知道哪个好心人发了一篇“沧海大学郁金香是照骗”的推文,才把热度顶了下去。   也许这又是哪个苦逼大学生的作业,连人家道观给都挖出来了。   “就在西大附属医院附近,不太好找,进去的之后感觉地方不是很大,但五脏俱全,里面的道士小哥哥服务很热情,长得也很帅,对我们的问题进行了非常详细的解答,脾气非常好。在这里拜完求姻缘后,闺蜜出门就顺利要到了帅哥微信,现在已经在一起了。”   底下就是一堆巴拉巴拉的攻略,沈无漾草草略过,心想,就它了。   避心观,咱俩有缘。   “他家的鲅鱼饺子特别好吃。”叶砚浓把一个盒子放到他面前,“你尝一个看合不合适,要是不对你胃口,就吃我这个麻辣烫吧,番茄汤的,我先不动,你先挑。”   沈无漾夹起来一个饺子,同一时刻,萧淮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他一边咬着饺子,一边迫不及待打开萧淮朋友圈看了起来。   ——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   从那张生人勿近的脸来看,也算是情理之中。   沈无漾点开表情包库存,开始挑选对话的开头。   他顺利找到了“猴子挠头.jpg”,叶砚浓在对面兴奋地喊:“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吗?”   “不错。”沈无漾手一抖,没看手机就按下了锁屏,“浓姐,你明天上午有事吗?要不要和我去一趟道观?”   “道观?”叶砚浓小心翼翼撕开麻辣烫盒盖上的那层塑料皮,“原来你信道啊?我以为你要去庙里呢。”   “缘分使然。”沈无漾说:“就在这附近,很近的。”   说完他嚼了几口饺子,忽然猛一拍脑子惊叫道:“完了,忘了!”   叶砚浓从麻辣烫里抬起头,沈无漾已经放下了碗,正想要出门,走到门口却又绕了回来。   最关键的那句话,他忘了告诉小水鬼她妈。   是她临走前最后喊的那一嗓子“我还会再来做你们孩子的”。   但沈无漾走到门口时又想到,如果他看见听见的都是真的,那么小水鬼一家肯定还能回来找他,如果是假的,他又要给人家徒增一次悲伤,那还是回来再说吧。   他回到小桌前,安安静静扒拉了一会儿饭,萧淮也再没发消息过来,他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应该主动点,就又点开了手机。   萧淮看起来在唯心的世界懂得很多,他应该多向人家学习,这样想着,沈无漾就决定先问问他,吃没吃饭,要不要来这屋吃两口很好吃的鲅鱼饺子。   多么温馨的友情开场……等一下!   聊天框一点开,备注【萧淮】两个字下面,只有一个空空荡荡的表情。   一只黑耳朵白鼻子的猫冷冷注视着他,那鼻子像极了某个不能说的部位,因此得名——   【几-把猫很担心你.jpg】 第6章 叫我雷锋就行了   另一头,萧淮床边。   口罩男的口罩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桃花似的眼睛来,他的眼珠在“几-把猫很担心你”和萧淮冷得像霜的脸上来回转,最终笑吟吟定格在萧淮脸上。   “两个月不见,没想到你现在玩这么野了。”   萧淮薄唇轻掀,只吐出一个字:“滚。”   沈无漾恨不得亲自穿过手机把这个表情揪回来,但两分钟已过,他彻底失去了拯救的时机。   人还是不能玩得太骚,起码不该把这类表情放在日常的阳间表情旁边。   沈无漾一瞬间很想删了这图,但考虑到这确实是他近期的常用表情,还有无数狐朋狗友需要在几-把猫的光辉下和他愉快聊天,他的手拿起又放下,沉痛地将它移到了另一头。   萧淮看起来是个正经人,他肯定不会想那么多的。   对面发来了一个“?”   沈无漾的大脑在这一刻飞快地运转起来,他当即正经道:“不好意思,发错了。”   好消息,他不是要骚-扰他,萧淮想。   发错了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点错了,一种是想发给别人,但错屏了。   针对沈无漾刚刚表现出绝对的自来熟,且上来就握他手腕碰他珠子的行为,萧淮有理有据地认为,应该是第二种。   那是要骚-扰谁?他女朋友不是在旁边吗?   叶砚浓正一派安详地喝赠品冰糖雪梨,猛然打了个喷嚏,沈无漾严肃地挑了个天线宝宝,被她吓得手一抖,差点又发错,这回他眼睛盯着天线宝宝发出去了,又赶紧打了另一串字。   【你刚才说有话对我说,是什么】   聊天框内容渐趋正常,让沈无漾稍微松了口气。   萧淮没再说话。   直到沈无漾把剩下的饺子狼吞虎咽吃了个精光,手机忽然一颤,萧淮发来了一段语音。   “他怎么刚认识就给你发语音?”叶砚浓从麻辣烫里抬起头,“基本社交礼仪,不熟的人不适合上来就语音。”   沈无漾无所谓道:“他胳膊都成那样了,打字多难为他。”   【你下周有时间吗 我下周需要把开题报告给导师,但现在的手不太好打字,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帮我打一下吗】   沈无漾眼睛一亮。   萧淮把手机放下,清亮凤眼看向前面的口罩男,“有什么问题?”   口罩男掩藏在口罩后的嘴角无声翘了翘,“其实你不用麻烦人家,我让我助理帮你打就行了。”   “他能看见鬼,我想试试看,他现在是什么样的程度。”萧淮说。   “而且你知道的,这些年,大多数人和我关系近一些就会不舒服。”   口罩男兴致勃勃替他补完了后半句,“但他在你面前摔下来之后,居然整个人安然无恙,不光没有排异反应,看起来还挺爱往你身边凑。通常在电视剧里,这就是女主角的待遇啊。”   “今天27度,你把口罩摘了吧。”萧淮冷冷睨着他,“十八线,这里没人认识你。”   “谁说的?”口罩男警惕地转过脸,“刚才就……”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嚎哭。   沈无漾正在收拾吃完的外卖盒,和叶砚浓很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俩人一同走到了门口。   天色沉了下来,几颗星子坠在窗外夜空,医生护士在查房,又有人坐在地上痛哭,是他们不认识的人,沈无漾一扭头,发现萧淮也站在门口,笑嘻嘻打了个招呼。   医院多的是无人在意的离别。   可能是萧淮在附近的缘故,沈无漾周围的鬼气也消散了不少,没再听到些奇奇怪怪的动静。他在外面站了片刻,待到人即将进屋的时候忽然心神一动,箭步过去就凑到了萧淮旁边。   萧淮立刻往后退了半步,这动作非常之认真,好像生怕稍慢一点沈无漾就要吃了他。   但沈无漾反而更近了一步,他比萧淮稍微矮一点,还特意踮起脚尖,温热呼吸掠过萧淮耳畔的同时,手飞快地从他发丝顶端一掠而过。   萧淮后背“砰”一声抵在医院的雪白墙壁上,反手就扣住沈无漾手腕,“你做什么?”   沈无漾眼睛一弯满脸无辜,只给他一个璀璨的笑,“刚才你头上有只蜜蜂,小心点。”   他另一只手变魔术似的抓出个橘子来,放到萧淮手里,“吃点水果,别客气,看你嘴唇都干了。”   萧淮脸皮微微透了丝红,低声“谢谢”了一句,再也没看沈无漾,转身就进了屋子,进屋还能听见沈无漾哼着歌远去的动静,唱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小调子,丝丝缠缠的。   沈无漾压根没想别的,他背着手喜滋滋回了屋子,长长舒了口气,摊开手,掌心躺了半根头发。   不愧是我,他快乐地想,身手还是这么矫健。   许是有护身符的缘故,沈无漾这一宿还真睡得很好,大清早起来混混沌沌,蓬着头发上了个厕所,正打算再睡个回笼觉,忽然听到一阵说话声,就扭头看了过去。   诺诺妈正在萧淮屋门口,旁边扶着她的男人估计是诺诺爸,“你好,请问昨天那小伙子呢?你认识他的吧?知道他去哪了吗?”   和他截然不同,萧淮穿戴得整整齐齐,随时下楼遛弯都能被人要微信的程度,沈无漾揉揉眼睛举起手,“我在这!”   女人哭得断断续续,从旁边的男人口中,沈无漾差不多梳理出了事情的脉络。   “我们回去就翻过了,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她玩的小盒子塞到了花盆的土里面,那花盆特别深,你要是不说,我们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直到打开才发现,那里面有封信……”   “这孩子从小娘胎里带的病,根本没办法治好,只能一直拿药拖着,她不能跑不能跳,就这一回,非得要去水库玩,我和她妈去铺野餐布,她就……”   男人说着哽咽起来,沈无漾赶紧从诺诺妈手里的抽纸中抽了两张给他。   “谢谢你,小兄弟,我都不知道怎么说,孩子刚走,我们情绪都挺激动。她其实比我们看得都开,知道自己早就会有这一天,还写信跟我们说,让我们别难过……”   他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了。   沈无漾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想说别哭,孩子看着你们,她都知道。这话虽然是真的,但实在过于苍白朴素,他不禁开始后悔当年没选去火葬场做那个采访作业。   起码能攒点经验呢!   “孩子她舅脾气不好,你也别怪他,他也是从小看着孩子长大的。”诺诺爸粗糙的手一把拍上沈无漾的肩,沈无漾差点被他拍个趔趄,“小先生,真对不住了。”   “小先生”这词听得沈无漾人都麻了,他连忙摆手,“不不不,我就是随手做个好事,帮着传个话而已。”   他按在小桌板上的手微微攥紧,“其实,诺诺走之前还留了句话——”   一道很轻微的狗叫声在他脚下响起,他垂下睫毛,似乎有个毛绒绒的东西在他脚边轻蹭着。   沈无漾唇角微微弯起,一个很浅淡的笑容勾在他脸上,中和了他五官的明丽之色,倒是把浓艳的面孔都衬得温和了起来,“诺诺说,爸爸妈妈要好好保重身体,她还会再回来做你们孩子的。”   诺诺妈怔忡地抬起头,她眼底光亮越来越甚,流出明显的期冀来,“真、真的吗?”   “真的,当然是真的。”沈无漾说:“她亲口告诉我的,她一定会回来的。”   接着他顿了顿,“但她希望看到她的爸爸妈妈好好生活,希望回来时的那个家,还是那个幸福快乐的家。”   ……   短暂的沉默后,女人泪水涟涟抬起头,一把握住他的手 ,“大师,您怎么称呼啊?能留个联系方式吗?我们给您买点小礼物吧,您别拒绝,千万别拒绝,诺诺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不用叫大师,叫我雷锋就行了。”沈无漾严肃地握了握女人的手,“干我们这行的不收贵重礼物,这是规矩。”   沈无漾还是加了他们的微信,虽然他自觉没干什么大事,但夫妻俩临走前最后看他的那一眼,让他有一种自己在发着光的错觉。   送走这两口子,沈无漾彻底没了睡回笼觉的心思,他又上小绿书看了眼避心观的攻略,他换了衣服就起来了。   和无数大学生一样,沈无漾有点唯心主义,但又不够唯心到底,具体表现在不会特意去信仰某种宗教,但考前又爱换免挂头像,转发各种“必过”。   亏得攻略写得很详实,沈无漾揣着萧淮的半根头发,还算顺利地找到了避心观门口。   这地方确实隐蔽,不太大,东西结构,绿色琉璃瓦勾勒出飞檐翘角,木门是暗红色的,两侧有披着红绸的护法天王石像,沈无漾推门的一刻有点恍惚,总觉得那护法天王也跟着他一块转了下身。   “吱呀”一声,道观内的景象就呈现在了他面前。   一个穿着玄色道袍的年轻人正在铜炉前点香,朝着大殿遥遥敬过,手中香灰一颤,再回头时,恰好和沈无漾四目相对。   仿若一阵清风拂过眼前,在看清人的脸后,沈无漾顿时感到四肢松弛了下来,他心里连连赞叹自己找对了地方,果然是有缘之观。   他刚要打个招呼,面前轻烟袅袅,这面孔相当俊秀的道士眨眼间就移到了他面前。   “有东西在跟着你,对么?”   他声音相当温和,嘴角蕴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第7章 开卷考试   道观外面是三十度的江南九月天,沈无漾穿着衬衫短裤一进来,就仿佛进到了深山里,他明显地感受到了周围萦绕着的丝丝凉气,但这凉气不会往骨头里钻,只是绕着他盘旋,尤其在他经过香炉旁边时更甚起来。   他看着眼前飘荡的拂尘,终于犹豫着开口道:“这位道长……”   “我法号净玄。”   在沈无漾呆滞的目光里,净玄从容递来三支香,“来了就是缘分,给祖师爷上一炷香吧。”   沈无漾赶紧接过来,双手平举到胸口,有模有样行了三次礼。   感谢互联网的发达,这还是他来之前现上网搜的。   他开始在心里默声祷告:“祖师爷保佑,我二十多年没干过坏事,求妖魔鬼怪远离我,我以后一定加倍积德行善做好事……”   檐上风铃叮当撞响,他睁眼望着香炉中蒸腾上升的青烟,复而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毛毛现在过得怎么样,如果诺诺说的是真的,祖师爷保佑,我想再见它一面。”   香灰猝然落在手背上,沈无漾抬头去看,青烟之中,殿内塑像巍峨而立,肃穆俯视着众生,祖师爷庇护苍生,苍生中包不包括人以外的生灵?   他耳畔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你有两个愿望,沈无漾,如果只能满足一个,你要选哪个?”   沈无漾垂下眸,将香恭恭敬敬插上。   “我想再见见毛毛。”   净玄仍旧不声不响地站在旁边,只注视着他神情的变化,待到沈无漾回过头时,他才问:“感觉如何?”   沈无漾大脑像是被人吹了口仙气,只觉得好像有人和他说了句什么,揉着太阳穴道:“感觉还是很好的,获得了心灵的宁静。”   “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你前两天应该出了一次意外。”净玄看着他不紧不慢道:“但你现在毫发无损,你就不好奇,这是为什么吗?”   “我可太好奇了。”如果不是周围的环境太过宁静,沈无漾都能直接跳起来,他直接握上了净玄的手,低声说:“净玄大师,您帮我看看,只要能帮我解决了这事,香火都不是问题。”   哪知净玄只笑了笑,却摇头道:“用不着我,你已经解决了。”   “你曾经养过的一只宠物,将魂魄最后的一缕力量藏在了骨灰里,在最后一刻救了你一命,它替你承了因果,也将因此魂飞魄散,彻底离开这天地间。此乃道法自然,而你身体暂时出现的症状也只是副作用,待它魂魄彻底散去,你的生活也会回到正轨。”   沈无漾完全楞在原地。   毛毛,真的是毛毛!   没有什么蜘蛛侠血脉,是它的骨灰,那条项链替他挡了这一劫。   他声线都打了颤,“你是说,它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我身边?”   “人鬼殊途,阴阳两隔,但蛛丝马迹总会有遗存,若你用心去感受,便会发现它的踪迹。”   净玄说得玄之又玄,但沈无漾听懂了,不光听懂,他还忽然想起高三有一次,他写完今日份练习册,懒洋洋趴在桌上,趴着趴着觉得很舒服,就直接睡着了。   就是那夜半梦半醒,他感觉耳边有一声很细微的狗叫,有什么东西舔了舔他的手,醒来之后就发现身上多了件衣服。   他父母常年不怎么在家,基本等同于自己住,他确信这件外套自己放在了客厅,那天早晨还很困惑衣服怎么自己长了腿,后来去学校扯扯皮也就忘了,再聊起来的时候直接嘻嘻哈哈按田螺姑娘处理。   哪有什么田螺姑娘?只有一只倒霉傻狗!   沈无漾脸色微微发白,他不笑的时候,面部线条就显得流畅凌厉,勾起来的眼尾在白色面皮下隐约透出一点瑰艳的红,他看着净玄,“净玄大师,您法力高强经天纬地,您就告诉我,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救它?只要能让它别魂飞魄散,咱们观里多少香火我都……”   净玄忽然伸出一根手指,直接压在了沈无漾的嘴唇上,沈无漾眼睛猝然睁大,衬衫衣摆在风中飞扬,耳边声音如梦似幻,“我们避心观,只讲缘分,不谈香火。”   说完话他便堪堪放手,谁知沈无漾倏然一步上前,一把握了他手腕,笑盈盈道:“净玄大师,有缘千里来相会,我看咱们就挺有缘分的。”   净玄笑而不语,只拂尘在他手臂上轻轻一扫,沈无漾再抬头时,他竟然已往后退了几米,与他之间隔了一个香炉,在香雾最迷蒙的那处地方,他微微勾起了唇。   “确实是缘分。”他轻声道。   “可惜我这避心观年久失修,实在没什么宝物能帮你,你得要去寻另一个缘分,在你的周围,有颗碧玉珠,若你在一周内能够找来,那狗尚有一线生机,届时,我便可让你见它最后一面。”   “记得你说过的话,多做好事,能帮则帮,我言尽于此,这,便是你我的缘分。”   他声音轻灵飘忽,如同从天上倾来。竟是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喜鹊骤然一叫,沈无漾如梦方醒,香炉烟雾缭绕,院内青竹摇晃,大殿巍峨。   避心观对面正好有家兰州拉面,沈无漾在那里解决了早饭,这才回去办了出院。   路过萧淮病房的时候,他不禁又探头看了两眼,萧淮人不在,也不知道去哪了,他沉重地叹了口气。   净玄大师是个好人,直接给了他一场开卷考试,这碧玉珠,他应该是知道上哪找了。   但开卷考试也只能代表着前期准备环节轻松些许,在考场上杜撰答案时往往比闭卷默写要花费更多的脑细胞,沈无漾脚步不自觉停在萧淮门口,开始思考从萧淮手里弄到珠子的可行性来。   暴力抢夺,毛毛应该是不愿意看到他进去的。   重金购买,也不是不行,前提是人家愿意卖。   最保险的思路是,俩人混个哥们当当,那么作为朋友借用一下应该没问题,但人与人的信任也需要一点时间,一周可能不太好办。   不好办也得办,反正……这不是有一个现成的借口吗?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沈无漾越想越高兴,又哼起歌来,喜滋滋下了楼。   萧淮慢慢从柱子后面绕出来,他眼看着沈无漾蹦跳着钻进了楼梯间,转身将手机举到耳边,“车在楼下吗?我很快就下去。”   他没走楼梯,而是坐了电梯,刚到停车场,就见一辆鲜艳夺目的芭比粉帕加尼风神在他前面绝尘而去。   副驾驶上沈无漾嬉笑的侧脸一晃而过,萧淮多看了两秒,脸色不是很好地拉开了一旁车门,驾驶位上男人笑吟吟扭过头,“怎么了,你不是也有人接吗?”   “……回家。”   帕加尼风神停在一处十字路口,叶砚浓转头对沈无漾说:“商量个事呗,之前那剧本不要了,我就自己来个最美女鬼小视频,咱拍的那一小段,就是你见鬼的那一段,我想放到视频开头,你看行不行?”   “放呗。”沈无漾无所谓道:“拍都拍了,别白掉下去一回,让大家都来欣赏一下我的盛世美颜,正好你当最美女鬼,我当最帅被害人。”   “也是。”叶砚浓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说真的,你要是不想考研了,要不要考虑做个直播什么的?像你这种长得不错的搞笑男,这年头最受人喜欢了,保你大火特火。”   “确实,我也知道我受人喜欢。”沈无漾大言不惭从旁边摸出一袋咪咪,“不过我还是比较想靠才华取胜,好歹也学了点新闻知识,虽然学得不太精,你也知道,我的理想还是希望能帮发不出声的人发点声——”   沈无漾忽然顿了下,他惊觉自己今天早晨好像就已经达成了这一理想,虽然他替代发声的对象可能不算人了。   叶砚浓同情地望他一眼,“你的理想可能不太好办,你也知道这年头……”她骤然惊叫起来:“你干什么!”   叶砚浓在棚顶拿红线拴了面镜子以方便她随时整理仪容,镜子的方向正对着后排挂的紫兔子,沈无漾一眼瞄过,只见镜中薄雾弥漫,呼地吞噬眼前实景,他的瞳孔霎时放大开来。   空气中散发着难以忍受的肮脏气味,几头肥猪在前面拱着身体吃食,恶臭熏得人头昏脑胀。   面黄肌瘦的女人趴在草垛上,枯枝般的双手竭力向前探出,她的身后传来沉重的“呼哧”声。沈无漾知道这是假的,是鬼的虚境,但他的手却不由自主地向前探去,整个灵魂都在跟着这动作一起颤抖,他想:不行!   再往前一步,他就要彻底被拉进去了。   女人朝着他的方向伸出手,干裂的嘴唇上下蠕动:“帮我们,帮帮我们——”   “咣当!”   脑袋撞在车窗上的剧痛将他神智瞬间抽回,沈无漾浑身一个激灵,才发现自己猫着腰站在车里,叶砚浓双手揪着他头发,正要把他往窗上砸第二下。   他战术抱头往椅子里一缩,“别!”   身后喇叭声迭起,叶砚浓大喘了口气,扶上方向盘一脚踩下油门,声音里有惊魂未定的余悸,“你疯了?好端端站起来干什么?叫你跟没听见似的,还要往镜子上磕头!我只能打你了。”   她旋即发现沈无漾脸色煞白,不由得怀疑是自己力气使大了,声音里就又带了点内疚,“撞傻了?要不要调头回医院看看?”   “镜子,又是镜子。”沈无漾靠在窗边,喃喃道:“上次在图书馆的东西,它附在镜子上了,只要有镜子的地方,它就都能找过来。”   然而她最后的那句话,又着了魔似的盘旋在沈无漾脑中。   她让他帮帮她。   在图书馆的那次,她说的话也是,让他救他。 第8章 道观呢   帕加尼风神风驰电掣停在小南门口,轮胎与地面蹭出一瞬火花,沈无漾在一众学子的侧目中拔腿就跑,换乘轨道交通工具,下了地铁直奔避心观。   一路狂奔到兰州拉面处,对面牵牛花爬满红墙,没有一丝院落存在过的痕迹。   沈无漾拿手机就上小绿书,躺在他收藏夹里的笔记竟然也奇迹般消失了,避心观仨字一搜,只搜出来一堆言情小说。   为了避开可能遇见的一切镜子,沈无漾在路上找了家眼镜店,先买了副墨镜。   净玄说的“多做好事,能帮则帮”这几个字他咀嚼了一天,但他又琢磨不出来,自己又不是什么专业大师,怎么能帮那些鬼。   除非像诺诺一样,赶巧碰见传句话。   但镜子鬼看起来绝不像只需要单纯传句话的样子,人家都能穿梭在各种镜子中间,看着就是哪个厉害的,和诺诺绝不是一路鬼。   而且在他坠楼之前,体质还没变异的时候就能看到她,他去道观本来也想要问问这事的,结果净玄当场曝光一个毛毛,直接扰得他方寸大乱,什么要问的全都忘了。   净玄说一切皆缘,也许只有缘分到了,才能再去到那里。   沈无漾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沈无漾了,他要靠自己解决问题,他在楼下买了根碎冰冰,冥思苦想了很久,冰都化了也没想出来什么办法。   好歹东方不亮西方亮,他在往嘴里倒最后一点碎冰冰时收到了萧淮的消息。   【明天有时间吗】   约会邀请这不就来了吗!   初次见面“你说我写”论文行动地点定在了学校附近的咖啡厅。   沈无漾戴着他的墨镜,一路骑共享单车到了门口,旁边新店开业,雪王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连蹦带跳,他锁上车,上去跟雪王击了个掌。   雪王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让他倍感动力,动力之下不免冲动消费,他买了两杯柠檬水,走进咖啡厅的时候才想起来,这里不知道让不让外带。   萧淮比他来得早,人靠在窗边眺望远方,随着他走近的动作,就一点点转过了头。   他挑的座位是个软包,见他电脑已经支起来了,沈无漾就径直走到了他旁边坐下。   他坐下的同时带来一片温热,萧淮立刻往里面坐了一点,“你怎么不坐对面?”   “方便打字嘛。”沈无漾拿出一杯柠檬水,放到了他面前,“今天天热,我请你,别客气。”   萧淮冷冷看他一眼,“咖啡厅不让外带。”   萧淮是眼看着他还车的,在那一刻他就打开了电脑,结果沈无漾并没进来,而是和外面那雪王又贴又抱了一顿,并且直接进了人家的店,他差一点就想给他打电话,问他还记不记得自己要来什么地方。   沈无漾哦了一声,就把柠檬水放了下来,还很喜悦地感叹了句“得亏没打开。”接着就把墨镜随手一摘,往他身边靠了靠,伸手把电脑挪到了自己面前。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绿色短袖卫衣,手臂露在外面一截,挪电脑的时候和萧淮手背碰到一起,顿时讶异道:“你手怎么这么凉啊?”   萧淮没觉得凉,他只觉得空气非常干燥,甚至身上有一种过电感,“体质问题,没事。”   说到体质问题,沈无漾心里就动了,他盯着萧淮右手腕上的那颗珠子,弯起嘴角抬头道:“你要不要喝点什么?随便点不用客气,我说了我对你负责,都包我身上。”   “拿铁吧。”萧淮漫不经心道,他原本在脑子里构思出了开题的内容,就等着沈无漾过来把它付诸文档,但现在他只觉得空调开得太高,或者是他坐得离门口太近的缘故,今天格外热,热得他都快忘了他的本来目的。   沈无漾问他:“你想要那种,生椰拿铁你喝吗?我朋友说他家生椰拿铁特别好喝。”   “……都行。”   沈无漾是一个有女朋友的人,不该也不应该和他靠这么近,更不应该和不知道什么人去发那个“几-把猫”,但这人偏偏又是难得不会被他的命格冲到的人。   等待拿铁送上来的期间也很漫长,尤其沈无漾的目光还总是若有若无落在他身前。要不是他那女朋友,萧淮都要怀疑他喜欢自己了。   “萧淮啊。”沈无漾又在叫,尾音仿佛还刻意拖长了,他声音和长相还真不太相符,长相明丽到近乎女相,但声音却是清凌的,少年感十足,“你手上的珠子真好看。”   萧淮手腕一翻,将透亮的碧玉珠压在了下面,“从小戴的。”   沈无漾心里一沉,要是半路买的还好说,从小戴的话,肯定是不愿意卖给他了。   他想了想,决定先掩盖目的,借着“从小”这个话题话锋一转,“你之前跟我说,从小就能见到鬼,你都见过什么样的鬼啊?”   萧淮挑起眉,“想听鬼故事?”   “不,是找知音。”沈无漾一把握住他手,“不瞒你说,我昨天从医院出来,又看见鬼了。”   萧淮掌心渗出一层细密的汗,后半句话只听了个囫囵,他一把大力将手抽出,连带着包着纱布的左手都跟着晃了一晃,声音略急促道:“你直说好了,我不习惯别人动我。”   “那我可说了。”沈无漾收回手,“在她给我制造的幻境里,我见到了一个猪圈,很农村的那种,不是电视里那种现代化养殖,那女鬼瘦得皮包骨头,就坐在猪圈里,伸手让我救她……你说,什么样的人会被拴在猪圈里?”   “是那夜把你推下去的鬼吗?”萧淮问。   沈无漾:“哇塞你好聪明这都能看出来!”   “我当时只看了一眼,不确定它是什么,但我可以给你讲个鬼故事。”萧淮轻咳一声,指了指对面的沙发,“你先坐到那边去,我再给你讲。”   “我十几岁的时候遇见过一个女鬼,她是从报纸里长出来的,因为她死在印刷厂,那台机器出了问题,人活生生被压在了里面。”   “后来我家里人找了先生来看,那女鬼告诉先生,杀了她的那台机器已经很久没有检修过了,而在那个印刷厂里,没有检修的机器不止这一台,很多工人都面临着和她一样的危险。”   沈无漾双手托着下巴,听得聚精会神,“后来呢?”   “后来,我替她举报了印刷厂,记者报导了这件事,女鬼执念消散,就被先生度化去投胎了。 ”萧淮抬起头,对上沈无漾亮晶晶的眼睛,将目光移向了服务台“咖啡好了。”   服务员端来两个杯子放在桌上,沈无漾探头过去,只见一杯生椰拿铁和一杯飘花瓣的粉色不明液体,他将拿铁推给萧淮,自己乐滋滋拿起了粉色饮料抿了一口。   萧淮眼看着生椰拿铁上白色巧克力粉画出的一个爱心,在沈无漾的动作中飘荡着来到了自己面前。   不知道别的拿铁长什么样,但他开始怀疑沈无漾是故意点了这一款。   他正怀疑着,就见沈无漾舔舔嘴唇,眼露惊喜,将玻璃杯举到了他面前,“他家桃花酒酿很好喝啊,你要不要尝一口,喝完你的桃花就来了。”   “……不用。”   萧淮狠狠搅散了这颗爱心,又听沈无漾在对面由衷感叹:“你真厉害。”   “没什么厉害,只不过我从小体质特殊,家里给我请了护身符,一般情况下都不会见到什么,但当鬼自身执念强烈,要人看的时候,我还是能够看见。之前报纸里的鬼是,这次镜子里的鬼应该也是。”   沈无漾神情稍敛了些。   报纸,他很熟,实习的时候干的就是这个,这让他想起了一些过往。   他倒没见过那位不幸的女鬼,但他之所以选择学新闻,跟报纸确实有些脱不开的根源。   当年那场车祸很是引起了一场讨论,因为车毁人亡的同时还烧着了大树,现场一片灾难。作为灾难一角,沈无漾趴在地上抱着狗哭的样子被某小报记者敏锐捕捉,给了他一个大特写,并给地上的狗血打了马赛克。   沈无漾头一回上报纸,就以一个泪眼朦胧的形象成为了头版头图。那记者当时很想采访到一手消息,拉着他各种盘问,恨不得把毛毛从狗崽子到车祸前一秒的狗生经历一五一十地扒个全套,最后直接被沈无漾推了个跟头,相机差点飞了才罢休。   为了印出那些冰冷的铅字,人要变成鬼,鬼要报复人,而工人用命印刷出的东西,只是替撰写文字的人将别人的苦难换成他们的金钱。   18岁的沈无漾坐在落地窗边,抱着电脑填下了志愿。   他要替发不了声的人发声,他要保护世界上的一切弱小,保护一切不愿曝光的隐私。   毛毛啊毛毛,他想,要是你能活到现在,就该知道,你短暂的一生,对我有多大的影响。   他轻吹了吹漂浮在水光上的一层桃花瓣,抿了一口这桃花酒酿,萧淮的碧玉珠在阳光下闪着莹润绿光,他视线在绿光上定格了不到一秒,就再度朝对面的人露出一个璀璨的笑来。   “她很可怜。”沈无漾轻声说:“但她救了很多人的命,就算做了鬼,她也是个英雄。” 第9章   卖到山里?   萧淮的开题报告撰写得意外顺利。   沈无漾原本以为口述打字会是一项很麻烦的工序,因为他本人口水话多,写论文的时候极易诞生一堆无用废话,最终成为废稿。但萧淮讲话非常简洁,他似是早就在脑子里编好了草稿,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连卡壳都没有。   新闻学院没有开题答辩,导致沈无漾截至到目前,连毕业论文写什么都没想出来。   萧淮的论文题目名叫《娱乐文化中的资本介入链及其影响》,沈无漾觉得这个题目还挺有意思,看着像是追星人写的,和萧淮这副清冷而不知娱乐何物的样子非常格格不入。   “你是怎么想到写这个方向的?”他兴致勃勃地问:“给我讲讲呗,我到现在都没想到写什么,半点灵感都没有。”   萧淮瞥向他,他正好喝完最后一点桃花酒酿,顺手倒出里面的花瓣叼在嘴里,咬着桃花看过去。   萧淮只瞥了一眼就扭过头,“之前有个娱乐公司,老板进去了。”   沈无漾觉得这花瓣还挺甜,索性直接咬着它嚼了,论文依然毫无头绪,但另一件事上他倒有了头绪,“萧淮,你刚才说,十多岁的时候请了先生来看事,现在还能找到他吗?”   “云游四方去了。”   沈无漾也不气馁,他又笑嘻嘻问:“你晚上想吃什么,这里离海底捞不远,我请你啊!”   话音在半道定住,他眼看着放在桌上的墨镜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影子来。   枯草、肥猪、干树皮一样的手。   沈无漾半张着嘴,这是一个十分可笑的表情,毕竟他昨天买墨镜的时候志得意满,认为这东西足以将一切镜面物体都隔绝在外。果然屠龙少年终成龙,隔绝镜面物体的墨镜,它也是个镜。   好在这一次镜子鬼没再捉弄他,可能是墨镜能反射出的东西实在太少,限制了她的法力,女人枯树叶般的脸在扭曲之下更加像一个老妖怪,她身后吃食的猪没抢镜头,只是陶醉地把脸埋在槽子里。   沈无漾跟鬼也算一回生二回熟,看她没干什么,这回胆子也大了,再加上萧淮在旁边,他觉得自己总不至于被抓走,于是趴在墨镜前面小声问:“你到底是谁,要干什么?为什么要害我?”   “没有,我不想害你……”墨镜里的女人哑着嗓子,声音像拉风箱一样骇人,沈无漾前后看了一圈,发现大家都在各干各的,只有对面的萧淮聚精会神看着他。   萧淮真的很好看,脱去了那点沉郁,就只剩下了清俊和贵气,特别是他认真看人的时候,平白多出几分深情感。可惜他除了上课从不在学校多待,即使这样,还是时常有女生在表白墙上拍照留号想加好友。   “你不想害我,你为什么把我推下去?”   “我控制不好力度,我是想抓你的!”女人的脸整个怼在墨镜上,她的两个腮帮子全都是凹陷的,急切地看着沈无漾,“对不起,我只能附在镜子上,我出不去了,但她们得出去,她们还年轻,求你了,你帮帮我们好不好……”   “你看起来不需要大师了。”萧淮唇角微微扬了一下。   沈无漾之前在外实习,最怕遇见这样的采访对象,来来回回就是几句车轱辘话,大家见第三面了,除了“要帮她”三个字,什么有用的信息点都没捕捉到。   小水鬼诺诺虽然也有点这毛病,但人家岁数就那么一点大。这镜子鬼看着得有五十了,怎么还连话都说不清楚的?   沈无漾只好引导她:“阿姨,咱们能不能说说看,您叫什么名字,人在什么城市哪个村子?”   镜子鬼声音嘶哑,缓缓道:“我叫陈胜男,这是什么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地方叫洪家村,春和镇上的洪家村。”   沈无漾顺手打在文档上,“好的,您说的她们,又是谁?需要我帮您什么?”   “我是被卖进来的,她们都是被卖进来的!”陈胜男声音陡然拔高,她大张着嘴,沈无漾在那一刻才发现,她嘴里竟然只有几颗牙,转瞬间她便撕心裂肺,“求求你,帮我报警!我要报警!”   一番惊涛骇浪轰一声灌进耳朵,沈无漾原地噌地站起,周围人纷纷望过来,他喘息了几秒,又坐下来,捧起墨镜认真看着陈胜男的脸。   他艰难道:“阿姨,您别怕,您再说一遍,您今年多大了,家住哪个城市,什么时候被拐卖的,这您还记得吗?”   “我是西城人,今年三十岁。”陈胜男的嘴角掀起一个诡异的弧度来,她的脸在墨镜上挤得变形,沈无漾心头一通巨变,根本来不及接受这些现实,他甚至都没心思去消化陈胜男这张脸竟然只有三十岁这件事,只凭借着那一丁点职业素养开始在电脑上疯狂打字。   “八年前六月份,我打车回家路上坐了黑车……”她神色渐渐变得痛苦,随后却痴狂地大喊起来,“是那司机,是司机给我迷晕了,给我卖到这里了!我不知道这里是哪,我出不去,我们都出不去……我死在这里了!”   沈无漾拼了命才压下了脑中翻涌的情绪,硬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缓着声线道:“姐姐,胜男姐,您别害怕,我们一定会救您出去的,您可不可以告诉我,家里还有什么人,父母叫什么名字?具体在西城哪个区?”   沈无漾连说了两次别怕,似在安慰陈胜男,也像是在安慰他自己,只听陈胜男说:“我爸叫陈实,我妈叫王珍。我家在西城丰安区……”她皱了皱眉头,似是有些回忆不起来了,但她到底报出了一个地址,“盛世春庭5号楼,901。”   沈无漾手速飞快,将这一串话打在了萧淮文档里。   “我会救您出去的,我保证,我一定会把您和所有被拐卖的人都带出来。”沈无漾一字一顿,“但我需要知道得更多才能找到您,您能不能再描述一下,这个洪家村,它周围环境是什么样子的?”   “是山,全是山,很高很高的大山。十里八乡都是山……”说这话的时候,陈胜男的眼睛没有聚焦在墨镜上,她低着头,手指紧紧搅着身上只能被叫做布条的衣服,“跑不出去的!这些人都认识,都是一家的,跑出去了也会被抓回来,说是帮你报警,电话直接打回他们家!”   “他们说了,都是一家人,有什么的,买女人都是常事,他们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想睡就睡,想关在猪圈就关在猪圈!”   沈无漾打字的手指不住颤动,赶作业一天两篇三千字论文的时候他手都没发过抖,连他飞扬的眉眼都跟着收敛起来。   “你不会帮着他们的吧?”陈胜男眼睛死死盯着他,她白眼仁倏地一翻,沈无漾正打下最后一个字,竟见她那结成块的头发根根竖起,耳边响起巨大的一声“啪!”   墨镜中景象登时一暗,沈无漾循声望去,新鲜滚烫的咖啡正在地上咕嘟咕嘟冒泡,一名穿着西装的男人笔挺地立在原地,旁边站着个不知所措的服务员。   “岑小爱我警告你,别以为你嫁给了我,就能随意欺负小怜,记住你自己的身份,别忘了你是怎么进我家门的!”   沈无漾再看向墨镜时,陈胜男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他拿着墨镜摇了又摇,也没能把她再叫出来。   他不免很痛恨地看向那边的一对男女。   女人也戴了副墨镜,下半张脸长得很精致,看着就楚楚可怜,她手指捏着裙边,嘴唇咬了又咬,“寒琛……不是我……”   “不是你?”男人嘴角讽刺地勾起,“难道你要说是小怜陷害你?她已经把厉夫人的位置让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女人抿着嘴,嘴白得快要赶上脸了,她默默拎起包,就要往外走。   “我让你走了吗?”男人反手一把钳住她肩膀,将她猛地拉到自己身边,另一只手竟直接掐住了她的脖子,“我警告你……”   “这位先生!”旁边豁然响起一道少年的清朗嗓音,男人一抬头,只见一个穿着短袖连帽衫的男生站在面前,他五官很好看,漂亮到雌雄莫辨的程度,握在他手臂上的力气却大得惊人。   沈无漾微微弯眸,眼底却毫不见笑,“再不松开您夫人,我可就要报警告您家暴了。”   “好啊,岑小爱,在我眼皮子底下都能勾引到男人……”男人咬牙切齿道:“我的女人,我想怎样就怎样,这样的人你要是看得上,我厉家直接送你!”   沈无漾眼前忽然浮现起陈胜男干瘪的脸,她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的……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男人说完抬身就走。   沈无漾很想追出去给那疯子一拳,但当务之急是要去找陈胜男的父母,他实在没时间和精神病多扯皮。   岑小爱穿的是一件露肩裙子,肩膀已经被掐得通红,旁边有个小姑娘直接脱了自己的搭肩给她披上,她顿时坐在卡座里埋头哭起来。   沈无漾脚步顿了下,最终叹了口气,干脆利落地一转身,刚准备拿上柠檬水走人,却见萧淮不知何时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正眼眸冰凉看着男人离去的方向。 第10章 千里救援队   沈无漾原本是打算单刀赴会盛世春庭的,他甚至都已经打开了导航,成功发现了地铁能够直达,虽然需要转三趟   下回还是应该把车开来。   结果他只是这样想了一下,就听见萧淮在旁边说:“你要去找她父母吗?”   沈无漾惊奇道:“你都听见了?”   萧淮没回应这句话,只迈了几步走在前面,手中不知何时多出副车钥匙,径直走到一辆揽胜极光旁边,拉开了后驾驶车门,“上来吧。”   沈无漾又有些蠢蠢欲动起来,他想,萧淮可能目睹了他的英姿,从而格外欣赏他这个人,电视剧里都是这样,一起共患难之后,大家的关系就能更进一步。   毛毛,哥哥马上就能来救你了!   路虎前排坐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回头问:“小淮想去哪?”   萧淮目光瞥向他,沈无漾会过意,立刻笑嘻嘻道:“叔叔好,能不能送我去趟盛世春庭?在丰安,五洲之心那边。”   “好。”男子看起来脾气很好,回头时眸中闪过一丝惊喜,朝着沈无漾笑了笑,“小淮交了新朋友啊。”   “是啊,他人特别好,我可喜欢他了。”沈无漾顿时接上了话茬,顺手将袋子里的柠檬水递过去,“叔叔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柠檬水?”   哪知萧淮从旁边伸出手,“不是说请我喝的吗?”   沈无漾立刻将柠檬水放在他手里,“你喝一杯,这里还有一杯,我不渴的,刚才桃花酒酿直接饱了。”   萧淮脑中浮现出他端着那杯子咬桃花的样子。   “不用不用。”那司机爽朗地笑起来,“你们小朋友喝就行了,多喝点,不够的话车上还有水。”   路虎稳稳当当在马路上前行,沈无漾拿手机仔细看着他拿萧淮电脑发过来的东西,又在备忘录里整理了一遍。   萧淮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养神,沈无漾猛然凑过来时,他浑身差点定在椅子上,只听少年声线洋溢着问:“萧淮萧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他们家?”   “……不用了。”   “你怎么还不喝柠檬水?”沈无漾眼睛转了一圈,定格在萧淮被绷带缠着的左手上,顿了下立刻热情道:“我帮你打吧!”   沈无漾半个身子都倾过来,萧淮后背几乎抵在车门上,立刻拒绝道:“不用,我自己能打开。”   沈无漾收回手,眼看着外面风景一路后退,好在现在不是高峰时间,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盛世春庭小区,保安也是个好说话的,大概和陈胜男家认识,还挺热心地给他们指了路。   一路来到5号楼下,跳下车,笑嘻嘻和萧淮拜拜,快乐地想,萧淮真是个好人。   直到手指放在门铃“901”的按键上时,他的笑容才渐渐收敛起来,脑中浮起了陈胜男干瘪的脸。   他用力按了下去——   给他开门的妇人警惕地露出一张脸,仅仅是这一秒,沈无漾就确定了自己绝没有找错。   她眼眶是天生的塌陷,显得眼珠尤其大,和陈胜男足有九分像,甚至和陈胜男像平辈人,因着她脸上实在没有多少皱纹,她保养得太得体了,根本看不出岁月的痕迹,脸上化着一个精致而不过分的妆,一看就颇具精英气场。   这位精英审视地看着他,就沈无漾便露出一个很富有亲和力的笑容来,“您好,请问您是王珍阿姨吗?”   王珍狐疑地打量了他两眼,问:“你是谁?”   “是您的女儿,让我来找您的。”   王珍指节缩紧,她没有关门,也没有说话,沈无漾观察着她的脸色,又问:“您是不是有一个女儿,叫做陈胜男,八年前的九月份失踪了?”   王珍扶着门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画皮霎时掉落,露出隐藏在体面背后一张惨白的真容。   她直接把沈无漾拽进了屋子。   她眼刀淬着直白的烈火,声音尖利,和指甲一起陷进沈无漾的肉里,“你到底是什么人?”   “春和镇,洪家村,具体是什么省什么市我没有弄清楚,但如果您能找到这个地方,您的女儿就在那里。”   沈无漾观察着她的表情,顺便不动声色地环顾了一圈屋里的陈设,这是一间装潢非常豪华的屋子,就像王珍本人给他的第一印象一样。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他低低道:“阿姨,我知道这对您来说很难相信,但您的住址和名字都是胜男姐告诉我的,她眉毛上有颗痣,她说,她是在八年前六月份的时候打车遇见了黑车,她还告诉我,她爸爸叫陈实……”   王珍豁然扶住旁边餐桌,她的脸似乎更白了几分,沈无漾忙说:“对不起阿姨,我知道这很难接受……”   “我相信。”王珍忽然道。   她拉开扶着的那把椅子,拿起旁边杯子猛地灌了口水,剧烈喘息了几下,“请坐,您请坐。”   “阿姨您别怕,我不是什么大师,但我也绝不是骗子。”沈无漾几乎是被她按在了座位上,又说:“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胜男姐转述给我的,她被卖进了大山里,她想要回家。”   王珍长久地凝视着他,眼泪很突然地就滚了下来。   沈无漾慌忙去旁边抓纸,纸放在一堆砂糖橘上面,随着他动作咕噜噜掉下来两个,他一只手去抓,另一只手赶紧给王珍递纸。   她直接蹲在了地上,先是小声呜咽,继而变成了嚎哭,毫无章法地从纸抽中连抽几张纸,将一大团纸按在脸上,像某种动物在悲鸣。   沈无漾没见过这种情况,在他此前实习所做过的每一个采访里,受访对象都挂着和气的笑容,他们比他还要熟练,所以即便他不怎么熟练也没关系,台上的人都是照着稿子念出精心准备的客套话,回头把稿子要到手里改一改,就是一篇可以见报的优质报导。   他的手指蜷了又蜷,到底没有说什么,也许她只是想要一个发泄。他抿了口柠檬水,又拿出手机备忘录对了一遍,确定陈胜男所说的一切信息都记在了自己心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珍终于站了起来,她抬起头,手背抹了抹眼睛,“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沈无漾正要出言安慰,她却问道:“你见到的胜男,是什么样子的?”   什么样子?   不像个人的样子。   沈无漾不知道从何说起,是打结的头发还是破烂的衣服,是癫狂的神情还是背后吃食的肥猪。他短暂地沉默了片刻,最后说:“胜男姐,是很期盼的样子,她和我说话的时候眼睛特别亮,她希望能看到爸爸妈妈来接她回家。”   但他的心却是很沉的,他脑中反反复复地盘旋陈胜男的每句话,她说“我出不去了,但她们得出去”。   什么样的人,会彻底出不去?   王珍突然扯了扯嘴角,“孩子,你跟我过来,看看她的样子。”   她径直走向了一扇紧闭的房门,沈无漾连忙跟上,见她走到门前,伸手拧开了锁。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她回家。”   她说的是“我”,不是“我们”。猝然意识到这句话后面的含义时,沈无漾已走进了这间屋子。   房间装潢是田园小碎花风,明星海报贴得满墙都是,沈无漾多看了两眼,发现这人他认识,不过拍海报的时候还是个童星,现在已经算半个顶流了。   海报上男孩的脸微微泛黄,旁边是个很大的相框,相框里女孩戴着无框眼镜,柔顺的黑发在空中飘摇,身穿学士服,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自然的笑。   她没有干瘪苍老的脸,没有枯黄打绺的头发,她看起来青春洋溢前途似锦,可她的眉毛上也有一颗痣,昭示着她就是陈胜男,八年前的陈胜男。   她的屋子干净漂亮,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显然每天都有人在打扫,床头的水晶花瓶里,还插着一束新鲜的多头玫瑰。   一束又一束的鲜花在等待着她归来,而她正在看一眼都嫌脏的地方和猪抢着食,奢望着明天能多吃口饭。   “孩子,你看到的她,是长这样吗?”旁边的王珍低声问。   沈无漾默了片刻,却问:“阿姨,您真的相信我看到胜男姐了吗?”   “我的日子已经这样了,就算你是骗子,我也不会损失什么,但如果你不是骗子,胜男就会有回家的机会。”王珍惨笑了一声,“哪怕只有一点可能,我也要救她。”   “你不用安慰我,也不用骗我。”她伸出手,略带薄茧的手指摩挲着玻璃,流连在女孩的脸上,最后压在了樱桃红色的嘴角。   沈无漾想说什么,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听到王珍的声音轻而飘渺,“我知道,她不会是这样了,她再也不会是这样了。”   沈无漾嘴皮子动了动,他脑子里一切可笑的词句都没了。这时候他根本没法妙语连珠,但他总要给人一点希望,虽然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很难相信,他还是说:“只要您找到她,她一定会变回这样的。”   “孩子,谢谢你,如果这次我能带她回家,我会给你你想不到的酬劳。”   沈无漾刚说“我不用……”,王珍便回过头,拿起了她放在床脚的手机,“加个微信吧,方便联系。我现在给她爸打个电话,让他去查查,不出意外,今晚就能找到那地方。”   沈无漾加了她的微信,被送出门之前他最后说:“阿姨,如果能找到胜男姐,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救她。”   王珍似笑非笑打量着他,“孩子,谢谢你,可那地方危险,她爸是救援队的,知道怎么进山怎么出来,你没去过,不能让你冒险。”   “她爸爸,是救援队的?”沈无漾楞了下。   “是啊,千里救援队。”王珍唇角牵出明显的讥诮,“他总去山里,台风、地震、洪水、泥石流,他都要去一线现场救援,没想到吧,他就是救不出他的女儿。” 第11章 22岁那年   22岁的陈胜男,长相算得上中等偏上,晃动的镜头中,她捧花歪头比出一个耶,笑起来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树荫在她脚下无限远地拉长,她的笑容里有什么呢?   她记不清了。   陈胜男算不上太活泼,也不是很文静,属于万千普通少女中的一个,那年的毕业生多得像树上的叶子,她穿着学士服混迹其中,和室友们拍照合影,太阳毒辣刺眼,她举着“此去繁花如故”的泡沫板拍照留念。   在洪家村待了八年,陈胜男的精神已经不太好了,肥猪在耳边哼哧哼哧的时候,她就总会把这声音当成室友的吵闹声,脑子里浮现出她们的样子,趴在草垛上低低地笑。但她不能转头,一转头她就会发现猪和人长得不一样,至少和她的室友长得不一样。   她名义上的丈夫和猪长得倒是很像,甚至哼哧的声音也很像。所以她觉得,和猪睡在一起,跟和他睡在一起,其实是没什么区别的,而且猪还不会打她,两相对比,猪就更招她喜欢了。   毕业照是六月中拍的,她是六月末失踪的,她没能等到毕业照寄到家里,也就不知道里面的她到底拍成了什么样子。有没有闭眼睛,有没有崩表情,但有了现在的样子做对比,绝对可以把照片里的她衬得和娇花一样。   毕竟她那天化了一个挺好看的妆,可惜她一直学不会戴隐形眼镜,这让她很苦恼,这几乎是她毕业季最大的苦恼,毕竟她已经找到了工作,就在她之前实习的电视台,那里离她家走路只有二十分钟,合同也签好了,毕业就直接办入职。   虽然只是个普通少女,但陈胜男的确算得上是普通少女中称得上幸福的那一撮。父亲是医生,母亲是律师,她是家里的独生女,享受着父辈带来的一切金钱和人脉。在她坐上那辆黑出租之前,她生活中最大的苦恼也就在于戴不上隐形眼镜。   好在她也只有两百多度,不算太高的近视,否则她的眼镜在来的第一天就叫他们给扔了,她直接就要成了个瞎子。   不知道现在是几月几日,她只知道大概的年份,从村里张灯结彩的程度来判断过年,她像鲁滨逊一样刻横,每过一年就刻一个横,最初的两年她还没能进入猪圈,于是第三年的时候,她一口气刻了三个横。   为什么会被关进猪圈呢?   她想了又想,发觉自己有点想不起来了,好像是因为她在丈夫的身上连踢带打?那次她好像还在他脱裤子的时候咬了上去,不对,那回的结果是他们拔掉了她的牙。   拔牙她熟,她高中的时候也拔过,躺在蓝绿色的皮椅上,大夫温柔地叫她张开嘴,和她说,放轻松,不会疼的。   不疼个鬼。   陈胜男趴在草垛里,鼻端都是烂草的霉味,她的耳边又是沉重的哼哧声,也不知道是猪还是人,她索性闭上了眼睛,隐约有什么东西伸进了她的身体,但太小了,她实在没多少感觉。   她的丈夫在以此牟利,就在她身上的这个男人,花了十块还是八块获得了进来的机会。但她又听到他们在聊天,说过两天又会有女人进来,抓紧买一个一劳永逸。   “但得要个听话点的娘们。”她的丈夫吐着烟圈,慢吞吞地补充,“要不然就像她一样,闹得很。”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胜男耳边的声音彻底消失殆尽,她睁开眼,天幕如洗墨,漫天星子点在上空,辉光灿烂。   车流在晚高峰的立交桥上奔腾不息,流光溢彩的霓虹灯照耀着这座城市,也照耀着沈无漾和他手里的柠檬水。   他从楼上下来,发现萧淮那辆揽胜极光居然没走,而是还停在门口,像在等他似的。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他从容拉开了车门,对上了后座萧淮冷淡的目光。   沈无漾瞄到他刚才的座位是空的,便毫不客气地挤在了他旁边,“萧淮,你在等我吗?”   萧淮直接把头扭向车窗,“张叔,开车吧,回学校。”   张叔一脚油门,揽胜极光驶在了霓虹灯下。   “事情怎么样了?”   沈无漾正看着窗外写字楼上跃动的灯光秀发呆,冷不丁听到旁边一声问,在提到这件事的时候,他的声音便没那么雀跃了,只轻声道:“她真的相信我了,虽然我没什么证据。”   “但我觉得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手臂虚虚支在腿上,托着下巴又思索了片刻。   “哎,萧淮——”沈无漾扭过头,“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一天失踪了,你爸你妈怎么找都找不到,他们会放下自己的一切,一直坚持找你吗?”   问完他自己都觉得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他正想要换一种说法,却听萧淮说:“我是孤儿。”   沈无漾顿时倍感愧疚,“……不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我只是解释一下,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无法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但我觉得,父母的生活也是生活,他们不会愿意放弃任何一丝希望,但也不能只把心放在这一件事上。”萧淮倚在靠背上,淡淡看着他。   沈无漾突然想起来他下周还有一个实习表格要交,但他到现在都还没去盖章,这两天的各项琐事杂七杂八困扰在一起,比起他当下的问题,盖章这点小事就显得非常无关紧要。   “你说,陈胜男到底经历了什么?她究竟是怎么附在镜子上和外界沟通的?”沈无漾顿了顿,到底是没问出那最后一句:她有可能还活着吗?   “这是你第一次见鬼吗?”萧淮突然问。   沈无漾大力点头。   “你的第一次,就见到了我这么多年都没见过的场面。”萧淮凤眼中隐约现出一丝笑意,但他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你未来很可期啊。”   沈无漾身体忽然整个倾过来,直直紧挨着他,萧淮神情瞬间僵硬,五指猛然缩紧,只听他又笑脸贴过来,“萧大师,您这么多年经验足,不如您看看,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再跟胜男姐联系上?”   萧淮整个人再度抵在门上,他长睫毛连着扇动了几下,这才绷着后背说“你坐到那边去。”   沈无漾又心无芥蒂退了回来,眨巴着眼睛看他,“你就当行行好,帮帮忙,就帮我这一次,你晚上要吃什么,海底捞吗?不用跟我客气,大家都是朋友,这个月的海底捞我全请了。”   萧淮问:“你很想让我上火吗?”   沈无漾沉默了一瞬,但他还是锲而不舍道:“那就吃一顿好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你想让我干什么,干什么都行,你随便说,刷我的卡。”   萧淮眉毛微微上挑了一下,“那就先攒着吧。”   司机张叔回过头,笑道:“你们要去吃海底捞吗?去的话前面桥就可以下去了。”   萧淮没想去,他不爱在外面吃饭,但沈无漾实在太闹了,严重干扰了他的脑回路,于是他鬼使神差就说出了“去”。   “你一次都没来过海底捞?”沈无漾惊奇之中又有些同情,“没关系,你今天遇见了我,随便点,敞开了吃,想要什么要什么,就像在自己家一样,不用客气。”   他领着萧淮找了个座位坐下,比服务员还热情地和他介绍,“柠檬水你今天有没有喝腻了?要不来个酸梅汁也行,不过他家柠檬水也不错,和sweet snow ice city的不太一样,你想要什么?”   萧淮皱了皱眉头,“什么?”   “我要酸梅汁,谢谢姐。”沈无漾和服务员说完,转头看他,“什么什么?”   “你说的那串英文是什么?”   “哦——”沈无漾说:“就是你白天喝的柠檬水他们家,你把它的中文名翻译一下,叶砚浓就爱这么叫它,你在医院见过她了吧?”   终于说到他女朋友了,萧淮心想。   服务员笑眯眯问他:“小帅哥,你要喝什么?”   萧淮说:“和他一样。”   沈无漾以上厕所的名义直接把平板扔给了他,让他随便点,感兴趣的都来点,接着就一路小跑跑出了海底捞。   他到楼下蛋糕店买了块小蛋糕,进海底捞把蛋糕递给服务员,跟她低声说了几句。   做完这一切他才心满意足回到座位,萧淮已经把平板放在旁边,自己坐着看手机了。他问:“你点了什么?”   “没什么,你可以再点。”   沈无漾刚要再说话,桌上微信震动一声,是叶砚浓。   【快点快点!你在哪呢!看没看我抖音给你发的!】   【那段视频效果好炸了,我中午发上线的,点赞量一路飙升,这才多久就快到10万了!】   【杀疯了杀疯了,最帅受害人!他们真的叫你最帅受害人!】   叶砚浓发消息没发够,直接要打电话过来,结果电话那头“嘟嘟”两声,沈无漾居然在和别人打电话。   她眼看着屏幕中一路飙升的数据,颇为震撼地往嘴里塞了一把薯片。   她早就说,沈无漾就该来干这行,但凡他自己想走的那条路有点走通的可能,她绝不会去拦着他的梦想,毕竟梦想才是最可贵的,也并非谁都有。   可她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他被生活一点点抹平棱角,才在最后体会到何为不可能。   微信和电话都打不通,沈无漾到底在干什么!   “轰隆隆——”   惊雷炸然灌耳,陈胜男忽然想起她为什么被关进猪圈了。   因为她怀孕了。 第12章 唯一的成功   陈胜男怀孕五个月的时候,婆婆稍微放松了警惕,认为女人既然怀了孩子,就是被绑住了,肯定不会跑了,于是她给了她两个桶,让她去河边挑水。   那是陈胜男离逃跑最近的一次,但小腹中的东西沉沉地坠着她,让她疼得昏天暗地,她知道自己没有力气能跑,就坐在河边,接了一桶水,把脚泡在了木桶里。   初春的河水冰得她龇牙咧嘴,但一想到她要把这桶水带回去给他们喝,她就感到了一种报复的快感,在腹部难耐的痛苦里,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疼多一些还是爽多一些,但她觉得应该是爽多一些,毕竟她自从来了这里,每天都在疼,但从来没有爽过。   陈胜男就是在那时候,遇见了一个跌跌撞撞跑来的女孩。   女孩看起来比她还要小,脚上踢踏着两只烂鞋,她的脸上是说不出来的惊恐,陈胜男下意识地想要去扶她,脚下一歪,木桶里的水洒了出来。   陈胜男“你”了一声,女孩一把捂住她的嘴,只问她“你和我一起走吧?”   后来陈胜男回想这件事,觉得女孩也很聪明,即便慌张成那样,即便她们都被关在各自的卖主处,从未见过彼此,她还是一眼就看出来她们是以同一种方式进入这个村子的人。   小腹疼得厉害,陈胜男知道自己没有那个力气从大山里绕出去,起码今天不行,她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来,“你走吧,我帮你。”   “你逃出去了,一定要去找我爸妈,他们会来救我的,我叫陈胜男,胜利的胜,我家在西城,丰安区盛世春庭,你跟保安说陈胜男他就知道了……”她握住女孩的手,有水珠滚进了手背伤口里,她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心中滚烫燃烧,飞快地吐出了自己的父母姓名和联系方式,几乎是恳求着问:“你能记住吗?”   “陈胜男,西城丰安区盛世春庭。”女孩念了一遍,郑重道:“我记住了。”   一切都进行得很快,两双枯骨般的手狠狠握了一下,又快速分开,陈胜男低声道:“你多保重。”   女孩跑向了月光里。   陈胜男目送着那道身影消失在田地中,直到脚边泛过冰凉,她在恍然中低下头,看到了翻倒的木桶边,水洒在草上,照出一地碎裂的月亮。   她蹲下来,对着河水一点点将蓬乱的头发别到了耳后,荡漾的水波映照出她的脸,水里的她没有疮,也没有皱纹,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二十四岁女生。   原来她才二十四岁啊。   陈胜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大概有五分钟左右,她听见很远的地方传来了人吵闹的声音,她忽地就扬起一个笑容,她确认这个笑容很灿烂,应该比她的毕业照上还要好看。   她提起另一只满是水的木桶,狠狠砸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一下,两下。   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小腹里传来翻江倒海的疼痛,水桶哗啦一声倒在地上,她也跟着水桶一起倒了下来,她四肢开始蜷缩,发白的指关节抠着地上的草,她大幅度地喘着气,一声高过一声。   几个男人扛着锄头,谩骂着往河边走,“有德娘们儿居然敢跑,肯定是朝河边来的,就这一条路,抓回来往死了打!”   有人锄头噔地落地,只见一个形如鬼魅的女人趴在地上,血从她身下大片地流出来,她满脸都是血和泪,痛苦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来人沾满泥泞的裤腿。   “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有个女人过来了,她害我和我的孩子……”   被抓住的男人心里一咯噔,问她:“你是谁家的?”   “有贵,有贵家的。”她拼了命地用手抹着脸,手上的血全被抹在了脸上,看上去更加触目惊心,可她声音却娇娇弱弱,抱着男人的泥腿蹭着,“大哥,求你了,帮我去找我家有贵,我的儿子要死了,他不能不在乎我们的儿子啊!”   洪有贵家三代单传。   被她缠住的男人一颗心在这话中越来越沉,他是洪有德的弟弟,如果那个该被他称作嫂子的女人,真的弄掉了洪有贵家的孙子,这就变成了他们两家的事情。   但大人还在,这事情也就用不着他来操心,旁边黝黑的中年汉子愤怒地大喘了几口气,终于开了口——   “有福,去叫有贵来,把他媳妇带回去。”   接着他蹲下来,直盯着她的眼睛,“有贵媳妇,你别害怕,我们家肯定把她抓回来给你一个交代,你告诉我,她去哪了?”   陈胜男仰起头,月光映着一张血泪交织的脸,她目光毫不停留地从田地上掠了过去,手指遥遥指向了背后的大山。   “她害我,我要杀了她……她往山那边跑了,你们一定要抓她回来……”   她眼中仇恨刻骨,不似作假。洪有德的爹觉得这女人可能快要疯了,她眼中泪水涟涟,却又好像带了笑意。   怎么会不笑呢?陈胜男想,那可是她记忆中唯一成功的一次反抗。   沈无漾望向对面的萧淮。   这大约是他吃过最快的一次海底捞,手机都没来得及看,几乎是风卷残云扫完了所有的菜,连萧淮都看出来他着急,问他:“你晚上还有事情吗?”   沈无漾说:“我想去趟上次的道观,没准能碰见我的大师……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   “你确实没和我说过,你还有很多大师。”萧淮淡淡道。   “我觉得他其实不算大师,他可能是个神仙。”沈无漾仔细回忆了一番他和净玄的相识经历,隐瞒下了毛毛那段,概括道:“他看东西特别准,一眼就看出来了我的前尘过往。”   “不用去找他了,直接去我家。”萧淮站起来,面无表情道:“如果你只是想和陈胜男沟通的话,我家有个东西,应该能让你联系到她。”   沈无漾捧着酸梅汁震惊地看着他。   “你不想去的话……”   好事来得太快,让沈无漾差点冲昏头脑,他瞬间从座位上弹起来,“我去我去,我现在就去!”   他先是风一样冲过去,跟服务员用最快的速度把单买了,带着那块由于他没有下达指令而一直没送上来的蛋糕风一样冲了回来,在萧淮走到门口时,结结实实抱了他一把。   随着他的动作,萧淮白皙的面皮下忽然泛出了一点很微弱的红晕,他往后退了一步,但沈无漾站得很稳,扬头就说:“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我下回一定补你一个真正的海底捞!”   ……   这回路虎依然停在楼下,沈无漾开开心心坐了进去。   “张叔,不去学校了,直接回家。”   萧淮关上门就从旁边拿了瓶水,清凉入喉,他轻轻滚动了下喉结。   张叔问:“小淮要带朋友回家玩吗?”   萧淮不想解释,只说:“对。”   沈无漾却很起劲,立刻接茬道:“是呀是呀,他人真是太好了,人帅心善,谁见谁喜欢。”   萧淮看他一眼,沈无漾便更诚恳地握着他唯一健在的手道:“我们这一回就是过命的交情了,你放心,过了今天,咱就是一辈子的兄弟,以后保你在沧海横着走,有人欺负你就报我的名字,我罩着你。”   萧淮端详了他两秒,惊觉他说这话的样子不像胡扯,竟有一种异想天开的认真。   “你别被鬼欺负了就行。”他将手抽了回来。   萧淮住的小区名字挺好听,叫未名花园。   沈无漾看周围景色很熟悉,保守估计距学校不到两公里,就问他:“你平时是一直住这里吗?”   “对。”萧淮走到楼下,几下密码打开了门,“我不住校。”   沈无漾觉得寝室生活是大学生活中相当要紧的一环,室友给他带来的快乐无穷无尽,他简直想不通萧淮平时的日子到底是怎么过下来的。   这孩子也怪可怜的,他忍不住想,以后他要多找他玩玩,该让他体会一下有朋友的快乐。   萧淮家在顶楼,装修得跟样板间一样的大平层,但沈无漾一进屋就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纯净感,好像五脏六腑一块给洗涤了一遍。   他心里登地流转过一个念头,这屋他算是来对了。   萧淮带着他走到一幅画前,画里有个长发齐腰的女人,她低头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笑得一派温柔可亲,大概是他妈妈,沈无漾想,他不觉去看萧淮,见他眉眼冷冽,犹如清晨刚落下的霜。   萧淮伸出手,覆在了女人的肚子上。   就在那一瞬间内,画像自动向左移去,显出背后数道黑色栅栏,屋内灯束在眼前乍然亮起,让沈无漾彻底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洪有德家的媳妇跑了,还把洪有贵家的孙子推没了”,这件事迅速成为了村里的热议话题,陈胜男在屋里听着外面的议论,推门声传进耳朵,她立刻把嘴角的笑意收了起来。   “别哭了,有德家的媳妇抓回来了。”洪有贵将毛巾往她身上一甩,沉重的汗味立刻弥漫了她整个鼻尖,她如失去了知觉一般缩在一角,听到男人得意洋洋的声音。   “小娘们挺能跑,还跑去镇上打电话了,幸亏人家认识有德,直接打电话回来,让他把人带回家了。” 第13章 对不起   萧淮家居然藏着个密室,这让沈无漾感到了一种摩拳擦掌的兴奋。   他觉得萧淮这个人越来越好玩了。   密室很大,屋子幽暗冰凉,即便打了灯也是昏暗的,他左看右看没看到空调,但屋内凉风习习,拂过眼前架子上的每一件东西。   四面墙上都是古董架,上面摆了各种奇形怪状的物件,沈无漾只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一间真正的密室,下一秒就该去观察环境寻找进入下一关的办法。   他的确观察了一圈环境,然后他就眼看着萧淮手腕上的碧玉珠闪了闪,迸发出一种相当明净的绿光,映在旁边孔雀蓝瓷瓶上。   那孔雀的眼睛眨了一眨,他肯定没看错。   “那个……萧淮啊。”沈无漾没再继续和孔雀对视,在前面的人回过头时,看着那冷如冰霜的脸孔上微微眯起来的一双凤眼,张口道:“你该不会也是神仙吧?你放心,我绝对帮你保密。”   “这里的东西不要乱动。”萧淮没回答他的话,只是一路走向最深处,拿起了一面雕刻精美的白银镜,它周身雕刻着圈圈繁复藤蔓,藤蔓交汇于顶端,交织成了一朵花。   他手指摩挲过花瓣上镶嵌的几色宝石,“它叫飞花镜,是我小时候遇见的一位高人给我的。”   “你身边的高人真的很多。”沈无漾张嘴就夸:“鱼找鱼虾找虾,高人就爱和高人一起玩。”   萧淮淡淡问:“你在夸你自己吗?”   “……”沈无漾刚要说什么,萧淮已经将飞花镜递到了他面前,“这面镜子可以照出在你身边的东西,如果逝去的人在你身边,你就可以看到。”   沈无漾握住镜子的一瞬间,忽然想到了什么,“那如果是逝去的动物呢?”   萧淮凤眼中闪过一丝不解,还是说:“我没见过,大概都可以。”   “还有——”萧淮将镜子翻过来,镶嵌在花瓣上的四色宝石流光溢彩,“按住这颗紫宝石,脑中想象你想沟通的人的样子,如果对方愿意,你就可以联系上他,人鬼通用。”   沈无漾大喜过望,“这不就能直接给鬼打电话了?”   萧淮楞了下,“差不多吧,但它使用是有限制的,能不能连线成功要看你体质,而且极其耗费使用者的精血,六个月之内只能沟通一次,所以你要珍惜,一次把话说完。”   他还补了一句:“我的房子不会有鬼靠近,你如果想现在联系陈胜男的话,楼下有个亭子,你可以去那里。”   沈无漾急忙道了声谢,把手上蛋糕往旁边椅子上一放,一把狠狠握住他没事的那只手,神色飞扬又激动地道:“谢谢你啊兄弟,说好了,咱俩就是一辈子的兄弟了!”   说完他没去管萧淮僵硬的神色,拿着飞花镜转头就跑,一路下了楼,果然见着有个尖尖顶的亭子。他找了个石凳子坐下,心里想,毛毛你先等会儿,等我打完这个电话就来找你。   他深吸了一口气,按住紫色宝石的那一刻,一股暖流顺着他身体向宝石内灌进,记忆碎片纷至沓来,在脑海中拼出一张完整的人脸,长发飘逸,唇色嫣红,笑起来像春天的花。   “陈胜男,胜男姐,是我,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沈无漾反反复复叫了几声,那头始终没有动静,只有蝉在枝头没完没了的叫,甚至有只蚊子停在了他的手上。   他晃晃手背,眼看着上面涨起了一个红包,忽地就听到那头传来了一声很轻的笑声。   沈无漾翻过镜子,果然看到了缩在墙角的陈胜男。   他声音放缓了,柔声说:“你别怕,爸爸妈妈都去救你了,你马上就能见到他们了。”   陈胜男手里揪着稻草,抬头时目光懵懂,看着他竟然露出了一个有些羞涩的笑,沙哑的声音硬夹了起来,“你找我吗?”   “我叫沈无漾,是你爸妈让我来找你的。”他顿了顿,又说:“胜男姐,我们需要知道更多的信息,当初买下你的人是谁,就是你现在名义上的丈夫,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陈胜男的脸上露出一丝困色,“丈夫?”她旋即笑起来,“我哪来的丈夫啊,我才大一呀。”   沈无漾僵立在原地,他指尖掐进手臂里,艰难问道:“那你知道你现在在哪吗?”   脚边一团毛绒绒就在这时蹭了蹭他。他低下头,一只眼珠黑亮的金毛正眷念地舔着他的小腿。   “毛毛?”他怔愣着呢喃出声。   镜子里,陈胜男无奈地说:“我在寝室呀,我们寝室今天要出去逛街,我要挑挑穿什么衣服好。”   她将手里的长稻草揪成两半,随手扔到一边,叹口气很是为难道:“不行,这两件都不好看,我要再找一找。”   ——   陈胜男发现自己在挑拨离间上还有点天赋。   她凭一己之力拱起了两家的火,她的婆婆直接气昏了过去,她的丈夫提着菜刀去了洪有德家,一刀砍在他的炕上,直接砍出了一道深痕。   洪有德也不甘示弱,当场和洪有贵打成一团,俩人鼻青脸肿被人分开,那是陈胜男流产的第二天,她躺在床上起不来,就那一回,婆婆破天荒没有逼她起床,她只顾着给儿子上药,抱着他哭,说自己命苦,孙子都能叫人活活打没。   公公早死了,婆婆是这个家的第二阶梯,第一阶梯当然是洪有贵,陈胜男没有阶梯,她只是被买回来的物件,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但这次他们没有打骂她,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们已经把怒气全数发泄在了洪有德他们家。况且,她也算是这件事里和他们统一战线的受害者。   婆婆甚至还劝了她,“行了,女人嘛,这种事情多着呢,我年轻的时候掉了两个,生下来死了一个,别放在心上,争点气,再怀一个就行了。”   陈胜男缩在床上,乖顺地点着头,鸟鸣声从窗外传进来,她开心地想,再过几天,爸爸妈妈就会来接她了。   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如果那个叫小丹的女孩没有被抓回来的话。   陈胜男流产第三天,洪有贵回到家里,眼中冒着兴奋的光,他一把拉起床上的人,粗犷的声音中透着显而易见的兴奋,“走,我带你去看看,打死咱儿子的那个小娘们儿!”   陈胜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屋里走出来的,她只记得那天的太阳无比晃眼,她在洪有贵的身后亦步亦趋,太阳那么大,她却觉得眼前很黑,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眼里只有血,大片大片的鲜血,原来一个人能流这么多血,洪有德在地上发泄着叫嚣,他在喊“跑?往山里跑?脚程挺快啊,还能跑到镇子上,还敢让人家打电话!”   洪有德眼中映着滔天的血,他揪着地上人的脖子,那脖子又细又小,好像随时都能断在他手中,而他笑容又狂又野,狰狞到触目惊心。   陈胜男在天旋地转间紧紧盯着地上的小丹,她拼命张着嘴,像是想要说话,又像只是想单纯呼吸,但她就如在旱地上挣扎的一尾鱼,任由人翻着她的身体。   “没想到人家能把你送回来?”洪有德的叫嚷冲进陈胜男耳中,化成尖利碎片在血管中奔腾,“来了这洪家村,就给我守着规矩,方圆百里都是老子熟人,跑了你也要回来,老子花钱买回你的,你就死都是洪家村的人!”   陈胜男快要撑不住了,双腿之间传来的疼痛坠着她,她根本就没有养好,整个下半身都是撕裂的疼。洪有贵身上的汗味再一次传进她的鼻尖,气味的刺激又让她稍稍有了一点知觉。   洪有德在小丹的脸上重重扇了两巴掌,“死娘们儿,知道你干了什么吗?你把人家的儿子打掉了!你把老子害惨了!你怎么赔?你赔得起吗!”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咆哮出来的,他脸孔充血,恨得咬牙切齿,此刻他就是天底下最不幸最不甘的人,谁都没有他冤枉,谁都没有他委屈。   洪有贵在这时候站了出来,他看着地上的小丹,她的皮肉正在沙地里翻来覆去地摩擦,她身上已经没什么衣服了,裹着她的只有淋漓惊心的血肉,反而让他生出了一种别样的欲-望。   “行了,有德。”他拍了拍洪有德的肩膀,“大家亲戚一场,不如,让我也爽一爽,我们家那事就回头再说吧。”   周围吵吵嚷嚷,还有男人在笑,他们说“就在这呗,给大家都看看”“有贵媳妇怎么不跑呢?肯定是有贵厉害,干-一次就拴上了,人家舍不得跑!”   洪有贵被说得昂起头来,与之对比的洪有德则臊眉搭眼,泄愤似的踹了地上的小丹两脚,忽然有个大婶叫了一声:“哎呦,有贵,你媳妇晕了!”   周围人大笑的,起哄的,有人又喊:“说来就来,媳妇不乐意啦!舍不得你-干别人啦!”   洪有贵啐骂一声,他现在来了劲头,根本没心思再去管陈胜男,“躺一边去,别扰了大家的兴!”   陈胜男就在欢声笑语中轰然倒地,也许是她看错了,也许是她产生了幻觉,她的头正倒在小丹前面,于是她最后一眼看到的,正是洪有贵把小丹翻了个身,让小丹的脸正对了她。   她看见小丹费力地扯开嘴角,做出最后一个口型,是句惨淡的“对不起”。   对不起,我太傻了,没能逃出去,没把你也带出去。   陈胜男嘴唇动了动,但她甚至连张都张不开了,嘴里漫过一丝腥甜,最后的思绪里她想,该说对不起的人,明明应该是她。   她以为自己就像电视剧里的大女主,指一条相反的路,就能给小丹制造出足够的逃跑时间,在把她送出去的同时,还能再让洪有贵和洪有德家撕上一波。   她果然不是什么大女主,她自以为是一石二鸟的彻底成功,原来都是回旋镖,它们在空中狞笑着扎回来,直接把她扎得魂飞魄散。 第14章 看,大肥猪   沈无漾突然笑了,他笑的样子很好看,两个酒窝都一并牵起来,衬得他五官浓且艳,但他眼眶却随着笑容的扩大而渐渐湿了,他深吸了一口气,“陈胜男,你看看你周围,你现在到底在哪?”   他残忍又直白地道:“你已经不在学校了,你现在在洪家村,春和镇上的洪家村。你大四的时候被拐卖到这里了。”   陈胜男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露出嘴中空荡荡的一口血肉,她含糊又难听地叫着:“不!不!我还在上学!我没有!我没有被拐卖!我周末就要回家了!”   “不用等周末,你明天就可以回家,你爸爸妈妈正在去接你的路上!”沈无漾急促道:“相信我,爸爸妈妈现在需要知道你在哪,他们要亲自接你回家。”   “我在哪……我在哪啊……”陈胜男瑟缩地抬起一点头,她看着外面的天幕,“我不知道这是哪里,我真的不知道。”   “你回过头,回头看一眼,相信我,只要回头看看,你就知道你在哪了。”沈无漾视线对上她身后的肥猪,肥猪在甩着他身上的泥,恶心得令人生厌,他轻着声,循循善诱道:“你知道的,你只是不敢看,对吗?”   “你要面对它,才能拯救你自己。已经到最后一步了,陈胜男,你马上就要把自己救出去了,你会让所有伤害过你的人都付出代价,你是最了不起的人。”   大约是眼前的男生看着很好看,让陈胜男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他,也可能是他的话语中含了某种魔力,吸引着陈胜男艰难地扭过了身子。   肥猪尾巴上的泥迎面甩来,她就在这一刻,想起来很多关于猪的记忆。   陈胜男流产的时候没去找大夫,婆婆说这不是什么大事,自己给她清理了死胎,那还真是个成了形的男婴,让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洪有贵忙着抢救他妈,没空管旁边冷笑的陈胜男。   直到陈胜男看起来是真的要死了,洪有贵才不得不弄了一辆木板车,把她放在上面,拖着她骂骂咧咧去找了大夫。   大夫给他说了个晴天霹雳似的消息,陈胜男还能活,但她不能再生了。   不能再生的女人还叫人?他花钱买她回来,不是为了让她传递香火,还能是为了当个摆设吗?   女人不能生孩子,就失去了她作为人的价值,洪有贵看着陈胜男,越看越觉得没用。   直到有一天,他骑在她身上发泄,突然想到了那天众目睽睽之下,他大肆干了一番有德媳妇的感受。   陈胜男被送进猪圈,她从此有了新的妙用。   她知道,那个人贩子又来了,她带来了新的女孩子,洪有贵有了新的媳妇,这个新媳妇被他和他妈交口称赞,说是脑子不灵光,成天木讷地坐在屋里,让她干什么都傻呵呵地应声。   在新媳妇刚来没几天的时候,婆婆带她来到了猪圈,让她看看里面的陈胜男,由此来警告她,生不出孩子,这就是下场。   新媳妇害怕地低下头,陈胜男隔着猪圈栏杆和她对视,却从低垂的眉眼中看出了一丝和之不相符的清明。   新媳妇很快怀孕了,顺利生下一个男孩,洪有贵母子彻底放下了警惕,完全接纳她成为这个家的媳妇,天天让她干活做事。   孩子三岁的时候,成天嚷嚷着玩刀玩剑,洪有贵疼儿子,去镇子里给他买了一堆,新媳妇抱着他去猪圈玩,目光漠然掠过陈胜男的身上,笑眯眯给他指着里面的猪头,“看,有大肥猪!”   小孩突然“啊”地叫了一声,手中玩具剑正正掉在陈胜男面前,锋利剑身反射出银光,陈胜男懵懂抬头,只听到小孩哭起来,伸手费力地要拿剑,“妈妈,大宝剑掉了!”   “不怕,这个脏了,回头让爸爸再给你买。”她温柔地摸着孩子的脑袋,却强硬地抱着他快步离开了猪圈。   她一眼都没有去看里面的陈胜男,但陈胜男分明看见,她的嘴角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沈无漾很难把镜子里的陈胜男和盛世春庭照片里的陈胜男联系起来。   但当她顶着一头脏乱的头发,缩在猪圈的角落里,眼神清明透亮,一字一句将她能够提供的所有讯息梳理清楚时,他恍然间又觉得,自己面前站着的,就是22岁的陈胜男。   22岁的陈胜男在为30岁的自己求助,所以她必须要冷静,必须要理智,她要为自己搏一个明天,为被迫来到洪家村的所有人搏一个明天。   他在这时候想起来,她甚至是他的学姐,她也是沧海大学新闻学院的,学的是隔壁传播学专业,如果没有意外,她会在西城电视台入职编导组,做大城市里一名行色匆匆的都市丽人,端着咖啡和同事谈笑风生。   可能30岁的她还会认识沈无漾,反正他们的工作也大差不差,很容易有一些交集,她既是前辈又是校友,肯定能给他一些职场上的建议。   “胜男姐。”他摩挲着镜子边缘蜿蜒的花纹,“谢谢你。”   陈胜男楞了一下,“为什么谢我?”   “你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情,人永远不会受到环境的限制,你是个英雄。”   “英雄吗?”陈胜男似是累极了,她疲惫地靠在稻草里,身体隐约变得透明起来,“我不是英雄,我只是个害人精,仅此而已。”   千里救援队队长陈实与他的前妻王珍差不多在同一时间抵达救援队,几名本来正在训练的救援队员愕然地看着他们。   陈实是从外面赶回来的,他本职是医生,今天在这所城市的另一头做医疗培训,王珍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在进行中场休息。   沈无漾再次发来的东西非常详实,包括了洪有贵与其母的名字,他们家在洪家村的地址,甚至还有洪有德的名字和住址。   末了,他还补充了一句:   【胜男姐说,洪有德家还有个叫小丹的女孩,大名不清楚,也是被拐卖来的,之前试图逃跑,被他们家给打傻了】   王珍看了一眼就抬起头,她面无表情地斜了陈实一眼,“胜男说,现在洪有贵又买了一个女孩,那女孩给他生了个儿子。”   陈实是个相貌坚毅的中年人,他听见王珍带着讥诮的声音:“你小女儿最近怎么样了?”   几名救援队员目光交接,谁也没说话,陈实说:“和以前一样,王珍,我们别说这些了,待会儿一定就能把胜男救出来了。”   “是啊。”王珍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房间里,“胜男如果知道,她爸爸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女儿,你说,她该怎么想啊?”   陈实没说话,王珍的话就更尖利刺耳,“陈实,你不就是想要个女儿吗?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想过,你的大女儿还能回来!”   “行了!”陈实猝然抬头,浓密的红血丝充斥在他眼珠中,但当他看到王珍脸上猝然滚下的泪水时,还是压低了声音道:“救胜男要紧,你先告诉我,她现在究竟在哪?”   “无所谓,你见了胜男,自己去和她说吧。”王珍冷笑一声,“陈实,记好了,春和镇,洪家村,我这边没有查到这个地方,你知……”   王珍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眼看着陈实的眼眶在瞬间内通红起来,他忽地一拳砸在桌上,上面几只小建筑模型噼啪飞起,掀起一阵灰尘。后面小心翼翼上来个队员,“队长……”   陈实张开口,他喃喃道:“你们先出去。”   他声音忽然在几秒钟内变得如此沙哑不堪,接着双手扶着桌子边缘,手臂青筋暴起,粗重地喘起气来,他整个身体重心都倾斜在面前摆模型的大桌子上,痛苦地蜷曲成一团,弓着身子像只基围虾。   “你去过那里。”王珍看着他的背影,轻声说出了这句话。   “五年前,就是五年前,那时候七月,我去过那个镇上,当时那里有泥石流……”陈实后槽牙来来回回磨在一起,他开始拼命回想那一次的蛛丝马迹,他甚至听到了洪家村这个名字,但那个村子没有受到泥石流过多的冲击,因此他只是派队员去看了两眼,自己则去了另一座受灾严重的山脚。   五年前,他和王珍还没有放弃寻找,他还没有想再要个孩子,王珍也没有提出和他离婚。   原来他和他的女儿离得那么近过,就差一点,他就能带她回家,回到她完整的家。   王珍瞥他一眼,她嘴唇抖动着想要说什么,却到底什么也没说,只将一包纸巾扔在他面前,按着太阳穴走出了屋子。   屋内传来了陈实的嚎啕声,屋外,王珍靠着楼梯间,慢慢闭上了眼睛。   谁能赔她的孩子?   沈无漾在楼下坐了很久,这才打开了微信,他本来打算让萧淮给自己开个门,没想到一眼看到叶砚浓三十多条新消息,全是在说最美女鬼那视频的事。   沈无漾没有半点心思去想视频,他魂不守舍地发了语音过去,说视频的事随他便,同时相当言简意赅地概括了他准备前去乡村打拐的计划。   “我想写一篇稿子,新闻稿,但我需要一个平台来发,浓姐,我能不能发到你的号上?”   叶砚浓回得飞快,“不是我不帮你,但要我说,你不如直接发自己的号。”   沈无漾说:“不行,我那号流量成谜,我天天发那些个西瓜条子,播放量都没一个过千的。”   酒吧昏暗的灯光下,叶砚浓端起面前酒杯和对面人碰了一声,她目光定格在文字转出的“拐卖女孩”四个字上,指甲在桌下渐渐掐进肉里,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对面的人受到情绪感染,生怕她一不乐意把酒杯扔过来,不禁坐直了身子。   但叶砚浓看也没看他,只往嘴里灌了口酒,再度拿起手机,“沈无漾,我刚才给你发的消息都发给狗了是吧?你好好给我看看你现在的抖音,粉丝到底有多少?” 第15章 很快就能再见面了   沈无漾看着自己不断上涨的粉丝数,他在那一刻突然放弃了写新闻稿的想法。   新闻是有时效性的,他想。   既然天命注定,不如来场大的。   萧淮替他打开门的时候,看见他正举着电话,“王姨,您别急,我现在有一个办法,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不光能保障你们的安全,还可以最大限度惩治到坏人。”   萧淮看着他打完电话,沉吟片刻,问他:“你要怎么去?”   “她爸爸是千里救援队的。”沈无漾说:“他们有专门的车,等一会儿就过来接我。”   “他们要你等多久?”萧淮问。   “刚才是二十分钟,现在是十分钟了,千里救援队离这块不远,他们刚出发,很快就要到了。”   “先进来吧。”萧淮让他进了屋,伸出手,“镜子用得还顺手吗?”   沈无漾一直在忙着和王珍或叶砚浓说话,见毛毛的事情一拖再拖,他深觉对不起孩子,但他又想,毛毛应该也希望他先救人。   他正想要把镜子还回去,脑子突然一转,“能不能再借我用两天?就两天!”   萧淮狐疑地看着他,他比沈无漾要高一点,看他的时候就多了些审视感,“你要带到山里?”   “那地方肯定还有和胜男姐一样遭遇的人,她们很可能被害死之后都没人知道,我现在见鬼的频率成谜,如果带了镜子,就有十成十的把握能和她们沟通上。”沈无漾顿了下,“只要和她们聊聊,知道她们家在哪也好,起码送她们很魂归故里。”   萧淮忽然笑了一下,这笑容很淡,且转瞬即逝,沈无漾甚至怀疑自己看花了眼,因为他笑起来完全像是另一个人,脸上千年沉霜陡然化开,好看得让他晃了个神。   晃神的空当他就听见萧淮说:“这镜子是宝物,不能离我太远,我和你一起去。”   沈无漾的心情在他的话中一路拐弯,在听到最后一句时猛然抬起头,“你和我一起去?”   萧淮已经起了身,准备回房间拿衣服,听到他话转头淡淡问:“坐不下吗?他们的车坐不下的话,你可以开我的车。”   沈无漾的目光从他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的手臂一路游走到他脸上,发觉他神色认真,不似在开玩笑,于是试探着问:“你这胳膊……是不是不太方便?”   “是啊,所以——”萧淮看向他,话锋忽地一转,“路上还要你多照顾了。”   沈无漾有一种自己挖了个坑的错觉。   但他旋即又很乐观地想,这又是一个培养感情的好机会,患难见真情,这回肯定不缺难,到时候他积极努力,萧淮虽然面部没太多表情,但毕竟他长得细皮嫩肉,连他都忍不住多看两眼,那引起什么坏人注意也不无可能。   他就盯牢了,一旦看见有人要对萧淮下手,他立马上去英雄救美,让萧淮在作战中对他刮目相看,从而和他进行心与心的交流,到时候他趁火打劫借个珠子,简直就是洒洒水。   萧淮行动力惊人,很快进屋拿衣服了,沈无漾越想越高兴,再度打开手机,这回点开抖音,发现自己的粉丝数量即将接近10万了。   视频是中午发出来的,他露脸统共不到十秒,镜头定格在他坠楼那一刻,别说,他和镜子里的陈胜男四目相对那一刻,他表情真挺生动到位,演出了三分恐惧三分震撼还有四分大姐别急商量商量我是个好人留我一命。   他的粉丝还在源源不断地上涨,他之前发的西瓜条全爆了,底下是成片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哥哥真帅啊,明明有脸,演技还这么好”   “幽默是种能力,你随意讲出来的生活小事胜过一百个人设刻意的搞笑男”   “所以你的室友小乔把床睡塌之后,你们是怎么住的?”   “@水晶殇梦美棒聪公主:原来长这样的人也会摔趴在图书馆门口的地上”   “@momo25.0 @回忆专用小马甲 @小余爱吃鱼 @张张不上岸不改名 @桃枝气泡水(封心锁爱版):这搞笑帅哥我一夜要睡八次!”   沈无漾:……   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人民群众都看着呢!   他颇有一种一夜成名的不真实感,紧紧握着手中的镜子,在镜子中寻找到了一丝实感,他往萧淮房间望了一眼,看房间后毫无反应,就在这个空当里将镜子一翻,镜面微微翻向了外面。   这小区一梯一户,萧淮压根就没关门,直接敞口对着外面,镜子中微微一晃,真出现了一道毛绒绒的影子。   沈无漾原本也只是碰个运气,他想着这屋子里太不一般,毛毛一只小鬼狗肯定进不来,没准它就在外面等他了。   虽然看不太清,影影绰绰,但沈无漾心下已经足够激动了起来,他拎着镜子一路小跑到门口,顺手将门掩上,看着镜子里黄色的一小团,轻声叫:“毛毛?”   毛毛的身影依然看不真切,可能是它魂体不稳的缘故,也可能是离萧淮的那些宝贝太近了,但这已经足够让他激动了,他低下头,蹲到差不多和小黄团持平的位置,“毛毛,对不起。”   虚空中只有灯光利落打下,他的手穿过空气,镜子里的小黄团似乎往他掌心下蹭了蹭。   “我一定会救你的。”他的手在空气中揉了一揉,喉结滚动了下,语气轻快道:“毛毛,别怕,我们很快就能再见面了,这次,我再也不会错过你了。”   屋内传来萧淮清冷的声音:“沈无漾,你去哪了?”   沈无漾直起身,拿着镜子开门回屋,顺手拎了旁边的蛋糕,“走吧。”   萧淮嘴唇动了下,但没说什么,只将一把车钥匙扔给他,“你开。”   沈无漾投桃报李,一把接住钥匙的同时将蛋糕递给他,“你吃。”   萧淮看着手里装蛋糕的纸袋子,和帕加尼风神一样的芭比粉,里面蛋糕是紫的,上面有一层厚厚的芋泥爆珠,有个很小的星黛露坐在上面。   他扬起袋子,“你什么时候买的蛋糕?”   “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沈无漾在门口换上鞋,“正好了,路上你饿的话可以当个夜宵。”   见萧淮冷着脸又要说什么,他立刻又很诚恳地说:“让我猜猜,你不爱吃甜的对不对?没关系的宝贝,你先拿着,相信我,等到三更半夜你饥渴难耐的时候,你就会疯狂爱上这样你最开始不是很感兴趣的东西的。”   电梯在他们面前“叮”一声打开,萧淮看都没看他,快速走了进去,手在关的那个按键上停了下,最后还是没按下去,自己退到电梯最里面,抬眸看了沈无漾一眼。   沈无漾拎起蛋就笑嘻嘻走了进来。   千里救援队是公益救援队,不以此牟利,队员开的都是自己的车,陈实开着他的越野停在门口,刚要打电话让沈无漾上来,就见远处车灯大亮,一辆路虎揽胜极光直开过来,车窗摇下,从中探出一张精致好看的脸。   他朝副驾驶的王珍招了招手,“王姨,能不能上我们的车,和您聊两句待会儿救胜男姐的事情?”   王珍一上车,就见到了副驾驶的萧淮,目光在他打着石膏的手臂上定格了一瞬,“这位是?”   “车主。”沈无漾干脆利落道:“您别担心,他虽然受了伤,但他人很厉害的,绝不会给咱们拖后腿,他一听说这事就坚持要跟来,就想着能帮点忙。”   萧淮又看他一眼,没说话。   “如果您愿意的话。”车子在十字路口前跟着越野停下,沈无漾扭过头,将放在他和萧淮中间的那盒纸巾递给了后排的王珍,随后低声说:“我有个计划……”   春和镇离西城实在不算太远,仅仅四个多小时车程,他们就到了山脚下。   山风呼啸,远方的村庄透出一点暖黄的灯光来。陈实在镇子上遇见了熟人,有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男人激动地喊:“陈队长?”   陈实认出了他,是他当年来这里救过的人,男人的饭馆受到了灾难冲击,陈实冲进去把他和他的儿子一起救了出来。这确实是一场令人感动的重逢,男人硬拉着他们来到了自己重建的店里吃饭。   开了四个多小时的车,大家体力实在不支了,考虑到待会儿进村还会有一场恶战,他们也就没客气。   男人要给他们做大餐,陈实拒绝了,只一人要了一碗面,笑着和他说:“好久没见了,坐下一起聊聊天吧。”   男人立刻吩咐老婆去做饭,然后他坐下来,搓着手问:“陈队长,您这回来是做什么的啊?”   “去洪家村,找个亲戚。”陈实轻描淡写道,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厨房一眼,便从兜里摸出包华子,递给男人一根,“能抽吗?”   男人先是惊讶于他在那都有亲戚,又赶紧说能,陪着笑接了过来,陈实便凑近他问:“老卢啊,儿子今年多大了?”   “上高中了,高二,正是要钱的时候呢。”被叫做老卢的男人说。   “这么大了?”陈实很惊讶道:“哟,学习怎么样啊?”   “不怎么样!”老卢一拍桌子,“小崽子一点他妈不知道学习,就知道天天打游戏,打他那个破游戏,隔三岔五得揍一回,还跟你搁那摆脸哪!”   “那可得要抓紧,努努力。”陈实哈哈大笑,“上次来我就记得,你们这块女孩不多啊,要是年龄大了,抢不过别人,别再打光棍了。”   “那倒不至于,就是又得花一笔钱……”老卢启开旁边一瓶啤酒,挨个给座上的人满了,“算了算了,不说这事,说了就来气,来,陈队长,我敬您!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   突然凭空出现另一只酒杯和他干在一起,杯中啤酒白沫晃了一晃,老卢一抬头,只见旁边一直戴着口罩低头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摘掉口罩,忽然抬起了眼。   那双眸子光彩潋滟,面部线条流畅得像专门雕琢过,简直跟他在网上看到的明星一样。   但少年却半点都没明星架子,而是略带狡黠地朝他笑了一笑,“大哥,他们不懂我懂,我家那边也这样,媳妇啊,没有就得花钱从外面买。”   沈无漾将手机放在腿上,摄像头在桌布下无声地亮了一下。 第16章 父亲的本能   老卢看了他两眼,忽然笑起来,“小兄弟别逗了,你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孩子,咋可能和我们山里人干一路事?”   “山里人怎么了?我上头四个姐,我什么活都不用干,上学就是玩,她们挣钱养我。”沈无漾眸子一斜,“陈队长,您可跟我三姐熟,您说是不是?”   陈实在他脑袋上糊了一巴掌,“你三姐让我带你出来,可不是让你跟人吹牛的。”   沈无漾抓住机会就继续在火上浇了一泼油,“卢哥,您不信我还不信陈队长吗?那陈队长可真要伤心了。”   老卢立刻说:“怎么会呢?”   “这儿又没有条子,都是自己人嘛。”沈无漾就坐在他另一侧,闷了口酒,吊儿郎当看着他,“卢哥,你们这边买一个多少钱?我表哥家那就是买的,五千一口价,少一分都不给,那卖人的是真黑。”   老卢确实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也可能是他对陈实太过信任,还真跟沈无漾交谈了起来,“我儿子还没到那岁数,不过我听着柱子家说,他儿子那个才四千。”   “嗨呀!”沈无漾捶胸顿足,“以后我要是没女人,也来你们这儿买,我买个好价钱,省点是点嘛。”   “小兄弟,我看你长这样,根本用不着买,女人都能排着队送上门的!”老卢又给他倒了杯酒,笑道:“能娶还是别买,我跟你说,买可不省心,一不留神她们就得跑,幸亏有乡里乡亲帮忙盯着,还能给送回家去。”   沈无漾放在桌下的手越掐越紧,但他依然是一副司空见惯的表情,“可不是嘛,我们隔壁村就跑过一个,叫我二叔日行一善抓了给送回去了,人家可感谢了。”   “说起来啊小兄弟,我之前也日行一善过。”老卢一看陈实啤酒喝光了,连忙给他又满了一杯,“就你们要去的那个洪家村,前几年跑出来过一个小姑娘,到我这店里来,还让我帮她报警呐,得亏我认识她是有德家的媳妇,赶紧给有德打电话让他把人接回去了。”   老卢叹息一声,道:“女人哪,嫁人了就该老实点,对自己只有好处,那小姑娘一路跑得连鞋都没了,我就说她可真傻,要是好好在有德家里待着,咋可能让她连鞋都没得穿?”   几碗牛肉面在这时候上来,陈实、沈无漾、萧淮和旁边一位救援队员每人一碗,沈无漾拿起筷子低头吃面,陈实问:“那小姑娘叫什么?多大了?”   “十来岁吧。”老卢想了想,“不算大,有德年纪也小,才二十多,他算好的了,像他们村那有贵,都快四十了才买着个老婆,过几年赔钱媳妇生不了,还得再买一个。”   沈无漾终于在这里听到了洪有贵的名字。   “但有贵也是个聪明人,赔钱媳妇又叫他拿来挣钱了,你们要是愿意,去了也可以看看,肯定比不上城里的鸡,但……”   但话题没能继续下去,因为饭馆楼上传来了砸机器的声音,接着就是个男孩公鸭般的咆哮,嘴里不断冒着“傻逼连个塔都守不住”一类话,老卢跟他们连道了几声歉,直接上了楼。   楼上的辱骂变成了“知不知道今天来了贵客”“丢死老子的人”“不如死在泥石流里”。   沈无漾忙扭头去看陈实的脸色。   但陈实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低头吃面,那面汤中渐渐出现了一圈涟漪,似是有水珠掉了进去。   老卢的老婆正在不远处擦着桌子,她神色木然,不论是对于楼上的打骂,还是他们桌上的喧嚷,她都无动于衷,宛如一尊会动的石像。   沈无漾本来挺饿的,但他也没什么胃口了,虽然他家牛肉面做的还挺好吃的,为了待会儿的持久战,他才勉强吃了些面条垫肚子,老卢给他们放的是加量的牛肉,他都吃了,心里又热又凉。   直到他发现萧淮没怎么动筷子,才想起来人家手断了,心里愧疚丛生,立刻挑起来一卷,放到勺里吹了吹,“来来来,别客气。”   萧淮好像在思索事情,见他动作下意识手护在胸前,“你干什么?”   沈无漾手指抵在唇上,眼神示意他看陈实的方向。   “你不方便,我喂你吃。”沈无漾压着声音诚恳道:“没关系的,我不饿,你不用跟我客气,多吃点才有力气走路嘛。”   萧淮似是想说什么,又看着闷头吃面的陈实,眼睛不再看沈无漾,嘴倒是张开了。   “这就对了。”沈无漾将一口面喂进去,又夹起来一块牛肉,小声说:“来,啊——”   屋内气氛寂静得诡异,沈无漾就默不作声地给萧淮喂完了半碗面,他眼看着萧淮被烫得脸都发红,内心十分奇怪,他觉得自己吃着也没那么烫,于是在盛下一口的时候特意吹了又吹,确定它应该不算太烫了,才又喂了过去。   他眼看着萧淮的脸更红了,像冰皮月饼露出了里面的红豆沙馅,搞得他嘴欠的瘾又犯起来,很想逗两句乐,但他深知这绝不是一个值得逗乐的时候,索性不去看萧淮的脸,好让自己闭嘴专心喂面。   俩人保持这个诡异的姿势吃了差不多五分钟,萧淮就说:“我吃饱了。”   他一眼都不再多看沈无漾,拿起前面的纸抹了两把嘴,仿佛遭到了天大的玷污,泄愤似的把纸往垃圾桶里一掷,看得沈无漾更想笑了。   又过了五分钟陈实才站起来,他的声音哑了,仿佛一顿饭的功夫他就从一个壮年人变成了一个老头,连腰都佝偻着,好像单是从座位上起来这件事就耗费了他大部分的力气,让人忍不住怀疑他能不能再走下去。   一行人出门上车,陈实没有和老卢告别,他只和老卢的老婆告了别,他老婆依旧木然如初,只点了点头,“陈队长路上小心。”   于是沈无漾又带着萧淮钻回了他们的车里。   吃完饭他又有了力气,就从后座拎起蛋糕袋子,他现在完全把萧淮当成了小孩,而且还是个家里管的严从而没什么朋友的可怜孩子,这很是激起了他的一些同情心,于是他特意把里面的蛋糕拿了出来,还把叉子也打开,贴心地替他摆在台上。   “我先开车,你想吃就吃,需要的话我待会儿过去了再喂你。”   这回萧淮终于冷着脸说:“不用。”   沈无漾浑不在意一踩油门:“出发!”   洪家村的人睡得很早,凌晨两点,村路上空无一人。   救援队员王元智就是上次抗灾中被派来洪家村协助的队员,他和陈实一起摸进了村子,时间有点太久,他已经记不太清这个地方了,他只记得这里很穷,穷得村民们眼里都带着麻木,这里受灾不严重,他安抚了一下群众,很快就走了。   从村口到洪有贵家,沈无漾根据陈胜男的描述绘制出了一个大概路线。   陈胜男怀孕的期间,曾经无数次走到村口看着远方,又在村民们的视线中摸着肚子走了回来,她对这条路无比稔熟,和她家的门牌号一样,到死都印在她心里。   沈无漾把这条路画成了图,陈实和王元智很顺利地摸到了洪有贵家门口,他家门口有两袋化肥,上面写了“尿素”俩字,借着月光,陈实迅速确定了这里。   他们这个村子都穷得要命,院子也没锁,陈实轻轻松松跨了进去,猪圈就盖在他们家旁边,三头肥猪在里面互相蹭着身体,恶心的气味冲天而出。   陈实的心揪了起来,他已经看见了里面隐约有道人影,他屏住呼吸,打开了一点手电,映照出了里面的场景。   一个女人缩在稻草边,她蓬头垢面,整张脸都被稻草盖住,不知道是死还是活。   在她脚下是一把锃亮的宝剑,剑柄是塑料做的,一看就是小孩的玩具,剑身却隐隐映着银光,亮得折射出里面的人影来。剑刃像是被什么人打磨过,刀锋利刃不似玩具,银光里滚了一圈鲜血,凝结成了厚厚一层。   陈实的呼吸都快要忘了,他几乎是飞奔上前,肥猪在前面哼哼唧唧,他连滚带爬地打开猪圈门钻进去,将女人抱在了怀里。   “胜男,胜男别怕,爸爸来了,爸爸来接你回家了……”   他从腰间拔出匕首,一把砍断了女人手腕和脚腕上的绳结,忽然月光摇动,他听见了外面一道陌生的男声。   洪有贵正在起夜。   他低下头,正要安慰怀里的女儿,电光石火间他却分明看到,陈胜男挡在脸前的头发在她的动作中掀起了一个角,露出一只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这眼睛里有惊恐,有慌张,有惧怕,有不知所措——唯独没有亲切和熟悉。   她不是陈胜男。   洪有贵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一路向着猪圈逼来,最后停在了陈实的头顶,粗犷地叫起来,“谁?!”   巨大的冲击让陈实睁大了眼睛,但他的心里却陡然升起一股父亲的本能,他一把捂住了女孩的嘴,口型比出两个字:“别怕”。   女孩点了点头。   “是我,陈胜男。”月光下,沈无漾踏着一地清辉从猪圈后缓步走出,他看着面前的洪有贵,手机一闪一闪,嘴角露出个毫无温度的笑来。 第17章 观众朋友们注意了!   ——【无敌霸王龙的直播间】——   【我刚来,有人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无敌霸王龙刚才突然开了直播,和大家说,他要来陪一对父母寻找他们失踪的孩子,应该是演戏】   【但这个农村挺真的,猪都还在动呢,像那么回事】   【管它呢,好玩不就行了】   【上面的人是不是没看到刚才在镇子上的事情?无敌霸王龙和那个老吴说话的感觉好可怕啊,老吴说话的语气不像演的,他是真觉得拐卖妇女很正常啊】   【也许是个公益片,我觉得还挺好看,像电影】   【同,我也觉得没有那么简单,而且千里救援队那么有名,人家公益组织为什么要配合网红直播演戏?】   【楼上,人家叫老卢吧】   【陈队长难道就是被拐女孩的父亲吗?我姥姥被他救过,希望好人有好报,但愿只是演戏】   【是不是要带货了啊,他今天涨粉这么多,肯定有商家找到了】   【能把千里救援队队长拉来和他一起带货,资本的力量果然强大】   【真的是陈队长!我高考那年发洪水,是他把我送到的考场,他带什么我买什么,今天有我在这谁都别想黑他】   【别吵了,他从后面出来了,这是要干什么?小帅哥要和横肉男对抗了吗?】   【带什么货?卖猪肉?新出来这个男的该不会是屠夫吧?】   沈无漾没有去看自己的直播间,直播间吵得天昏地暗,而他只管将自拍杆一甩,从猪圈后面笑吟吟走了出来。   “陈胜男”三个字像有魔力,洪有贵脸一白,竟然没说话。   沈无漾唇角一挑,“啧”一声,“我受陈胜男所托,前来传个话,你是第一个,就代表你们村子听一下吧。”   他晃晃手中自拍杆,将镜头调了个角度,正对在了洪有贵那张脸上,“你们的刑期,到了。”   洪有贵愤怒起来,他嚎叫一声就要上来打他,沈无漾早有准备,反手将自拍杆往猪圈里抛去,陈实稳稳接住了自拍杆,洪有贵伸手要去抄旁边的锄头,沈无漾身体转得飞快,伸脚一绊,就将他绊了个马趴。   他映着月光笑起来,洪有贵趴在地上,一骨碌翻身要爬,大吼着喊妈快起来有贼来了,沈无漾笑得更欢了,“大哥,您快奔六了吧,遇事还喊妈呢?”   他一只脚踩在洪有贵的衣角上,俯视着这个男人,语气很轻快道:“我不打你,我就问问你,这女孩是你买来的吧?”   他将自拍杆从陈实手里又接了来,目光看向被陈实扶起来的女孩,说她是陈胜男他也是相信的,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看上去都一个样子。   如果洪有贵稍微懂一些常识,他就该知道,自己应该避开镜头,而不是在这里当众叫嚣,但他甚至连书都没有读过,只会写自己的名字。他简直是一个放在电视剧里都会被称作无脑反派的角色,说他是一个21世纪的活人,真是一件让人无比诧异的事情。   但他又确确实实地存在在沈无漾眼前,还直接往地上啐了一口:“是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她来了我家就是我家的人,老子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天王老子来了她也是我媳妇!花三千多块钱买回来的媳妇!”   沈无漾叹口气,又问:“陈胜男也是你买来的吧?”   洪有贵挣扎着想要起来,但沈无漾直接把他两只衣袖都踩上了,他就像一个真正的记者,把摄像头像话筒一样对准他,让他根本无从逃脱,他只得愤愤道:“娘们儿前些日子就死了!你不知道吗?闹那么大,我还请人来驱邪了,还把我新媳妇也害成这样……”   这句话一字不差,传到了正扶着女孩出猪圈的陈实耳朵里。   他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万千星斗倾泻而下,王元智一手迅速接过他手里的女孩,一手扶住他喊:“队长!”   与此同时,直播间里的讨论又到了一波新的高潮:   【陈胜男是陈队长的女儿吗?镜头怎么不给陈队长!】   【卧槽我都看生气了,我真情实感了,我想把这个男的剁了喂猪】   【我是男的,听他说话我都恶心】   【666】   【无敌霸王龙赶紧揍坏人!好想看看陈队长现在是什么样子】   如果这个时候给陈实一个镜头,他的直播间流量应该会再上一层,尽管陈实也确实给予了他整场的拍摄权,但沈无漾的职业素养压着他的手臂,让自拍杆只对准了地上的洪有贵。   陈队长的样子实在不太好看。   “队长……”   “爸爸……”   “队长……”   陈实什么都不知道了,无数细胞沿着血管冲进他的大脑,他只是无力地抓着那个女孩,王元智已经过来扶他了,但他不肯放手,这就是他的女儿,他想,他死都不能放开他的女儿。   王元智艰难地将两个人一起往外拖,沈无漾从腰间抽出一根麻绳来,嘴里咬着自拍杆,很利落地在洪有贵手腕上打了个结,这时候他终于看向直播间,说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大家可以替我作证,这位洪有贵先生试图袭击我,我为了反抗,才不得不暂时将他捆住,除此之外,我没有对他进行任何伤害。”   他朝着镜头抹了抹头上晶亮的汗,摄像头调向王元智脸上的时候,他才回过头,看洪有贵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另一头的王元智和陈实一起扶着女孩就要往外走,一束手电光忽地打在他脚下,他看见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太太,站在他面前怒瞪着他。   “救命啊——来人啊——”下一秒,老太太放声大叫起来,“有人来抢我儿媳妇了!”   沈无漾立在原地调着手机镜头,从和萧淮分开,他耳边就响起了无数道声音,她们在他的耳边哭泣大叫,和着山风悲鸣,同他诉说着这座山村的无数过往。   镜头对着高呼救命的老太太,但许是距离太近,沈无漾在风中的吐息也一并顺着网线传进了观众们的耳朵——   “洪有贵啊洪有贵……”他脸在不做表情时好看得令人心惊,只淡淡看向地上挣扎得像条肉虫的男人:“你知道你们这里的人为什么娶不到媳妇吗?”   “因为你们的媳妇都死了,被摔死,被溺死,被扔进山里叫狼咬死,她们根本没有机会长大,当然也就没有机会成为你的媳妇。”   沈无漾一脚踩在他的脚背上,狠狠扭了一下,在洪有贵的吱哇乱叫中,他毫无眷恋地离开了这块地方,“这么好的aj,踩你真浪费。”   陈实已经将女孩背在了背上,他双眼通红,状态接近于疯癫,王元智眼看着隔壁户的灯亮了起来,从洪有贵叫嚷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开始动作,他们的速度太快了,陈实背着女孩往外跑的时候,王元智就在后面和他们周旋。   洪有贵的妈在声嘶力竭地喊:“大家帮帮我们啊!有贼啊!抢我们家媳妇还欺负我们家有贵啊!”   沈无漾抄起洪有贵刚才想要打他的锄头护身,一边高举自拍杆,镜头正对人群,声音放亮,直接解说了起来——   “观众朋友们注意了,不知道我们今天能不能出去这里,但我希望大家能看到,在这可怕的村镇里,还藏了许多陈队长女儿那样的可怜女孩!”   这些村民都常年干活,力气惊人,好在王元智是特种兵出身,一人直接招架几个,沈无漾护着他的自拍杆身形灵敏穿梭其中,许是他模样太精致了,看起来绝不像是有力气打架的人,众人都忽视了他,唯有洪有贵他妈在喊:“那小子!就是他!把有贵捆起来啦!”   沈无漾轻笑一声,他将手机握在手里,顺便飞起一脚将要砸向他的男人踢向了另一头,那男人看着年岁不大,“哎哟”一声,被后头像是他爸的人接住了。   洪有德从后面怒骂着冲上来,“有福,你躲远点!别给我添乱!”   沈无漾看他一眼,忽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反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操纵着他,让他一瞬心头翻江倒海,他四肢登时绵软下来,倏然感到自己趴在地上,众人狞笑的声音传进耳朵。   “敢跑?你倒是敢跑!”   “不愿意跟我,那就让你跟这里所有人都来一遍,高不高兴啊?”   太阳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毒辣,他趴在地上动也动不了,男人的笑声几乎涨破了他的耳膜。   凉风嗖地刮过耳畔,沈无漾在激灵中回过神来,猝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经历的是什么,再看向陈实逃跑的方向,他正背着女孩朝树丛奔过去。   女孩趴在他背上,四肢绵软地垂着,她听到有人在叫她:“灵燕!灵燕!”   她原本是昏昏沉沉的,从陈胜男死了之后,她就一直是昏昏沉沉的,她不知道天也不知道地,却忽然有一双温热的手从半空中握住了她,热量顺着皮肤一路流进她的身体,她趴在陈实背上,费力地睁开了眼。   她从没见过陈胜男这副样子,她的头发又黑又亮,飘逸得就像洗发水gg,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映照出眉毛上的一颗痣,眉毛下的皮肤细嫩而白皙,温柔注视着她。   身后,洪有贵的家离她们越来越远,陈胜男握着她的手,一点点往她身体里注入力量,她说:“别怕,你得救了,大家都要得救了。”   有热泪滚滚落下,打湿了陈实一整片的肩膀。   透过泪水朦胧的眼眶,她看见远处天光大亮,几辆警车正绕着蜿蜒山路鸣笛而上。 第18章 霸王龙直播了   从村民出动到现在,明明都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沈无漾却感到自己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耳畔哀嚎穿透岁月,他不认识眼前的人们,但他又好像彻底认识了他们。他拿着手机还能飞快地说:“我们现在正在解救人质的过程中,村民们还在负隅顽抗,我方人手虽然不足,但好在计划充足,大家不要担心……”   直播间内更加热血沸腾:   【旁边王哥绝对有两下子,感觉他是真打】   【他当然有两下子了,他是救援队的队员,我爸和他合影过的】   【我还在生气,那个卖猪肉的太恶心人了】   【陈队长不该是拿自己女儿演戏的人,他有女儿吗】   【我怎么感觉像真的……】   【卧槽卧槽卧槽,我入戏了!虽然镜头一直晃,但感觉霸王龙好厉害啊】   沈无漾已经没有心思再去管直播了,他只保持着不太让自己碰到这些人,随意挥着锄头不让他们近自己的身,这里不是打架的地方,他只要拦一会儿是一会儿就好。   忽然一辆敞篷路虎从远方一路驶来,喇叭声响彻天际,车轮在村里唯一一条主干道上开得四平八稳,村民们大叫着向两边让开。沈无漾心头大喜,他“呼”地吹了声口哨,王元智收到信号回过头,在揽胜极光开到他面前的那刻,一把推开前面挡路的村民,毫不犹豫翻进了车里。   沈无漾一把将手机抛进去,自己立刻跳进副驾驶,顺便一拳砸翻了一个拉着他腿上来,企图去抢萧淮方向盘的洪有德。   随着这两人前后上车,敞篷便缓缓落下,萧淮单手开车开得快又稳,他扭头看了沈无漾一眼,沈无漾正紧紧握着他的手机,他额头全是汗珠,整件衬衫几乎都被打湿了个透。   村头土路唯有一条小道,他们只能一路开到头,萧淮目不斜视,被汗沾湿的头发柔顺地垂落在额前,模样俊美到让人触目惊心。他单手将方向盘打得飞快,迅速将村民远远甩在了身后。   直到开出一块地方,他才扭头看向沈无漾,“身手不错。”   沈无漾的目光从他开车的右手移到他的脸上,笑道:“彼此彼此。”   他这才将手机位置摆正,朝着镜头打了个招呼,问萧淮:“出镜吗?”   果不其然迎来了一句“不出。”   【哇哇哇,工作人员小哥声音好好听】   【我好爱这个声音啊,我能脑补出一百个清冷攻】   【小哥真的不出镜吗?听着就像帅哥!】   沈无漾对着镜子捋了捋头发,笑着对观众们说:“他开车太累,就不用让他出镜了,有我就够了。”   萧淮一脚油门拐进了树林里,揽胜极光是辆好车,足够他们在这里驰骋一会儿,他又回头对拿衣服擦着汗的王元智说:“后座有矿泉水。”   王元智道了声谢,他往后面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再跟上来,才拧开水,一气灌了一整瓶。   他是个粗人,喝完才意识到什么,赶紧又拿了一瓶递给前面的沈无漾。   沈无漾喝了水才感觉人活了过来,要不是这里在直播,他简直想要把水全浇在自己脑袋上。   喝完他便仔细看着直播间里的内容:“为什么突然开直播?”   他沉吟了片刻,随即化出一个笑容,“因为今天恰好要过来,就想要给大家分享一下这里的场景,刚才你们看见的一切都是真的,没有演戏,也不会带货。”   “很不幸,陈队长的女儿已经不在了,他女儿名叫陈胜男,是我的学姐,也是浓浓姐的学姐,我们都是一个学院的,虽然我们不在同一届,但我知道,她是一个很优秀,也很厉害的女孩子。”   直播间陷入了一刻沉默,竟然没有一个人再发弹幕。   沈无漾忽然有些说不下去,他很轻微地垂了下眼睫,“很遗憾今天在这里听到了这样一个消息,但陈队长在遭遇这样的噩耗后,还是坚持去营救别的女孩,我很敬佩……”   话没有说完,他眼看着手机里出现了一条新的弹幕:   【6,以后连救援队都不能信了,全是资本演戏炒作】   很难形容沈无漾那一刻的感受,他立刻眼看着下面跟出了几句“不会说人话就离开直播间”“你认识陈队长是谁吗”“脑子里没有二两水都说不出这话”   随即也跟出了【怀疑怎么了,这也太像电影了,还找网红,我看陈队长根本就没有女儿,就是拍个宣传片,想进圈捞钱了吧】   【陈队长救过我的命,谁敢骂他先来跟我吵】   【不许人质疑了吗?资本就这么能捂嘴吗?】   【怎么刚进就吵起来了,有课代表概括一下吗】   【颜值即正义,我支持无敌霸王龙,他发疯我都喜欢他】   直播间中骂的怼的吵成一片,沈无漾盯着屏幕看,眼中划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他唇角毫无温度地弯了下,艳丽的脸上没有任何笑意,露出一种与刚才面对洪有贵时一样的表情来,“这位观众,也许你不相信这个时代的主播,不相信这个时代的资本,但我希望你能够去查一下百度,只要搜索千里救援队这几个字就够了。”   “千里救援队的陈实队长,本职工作是一位医生,救援队是他利用不多的业余时间一手撑起来的,只要遇到洪水、地震、泥石流等等,他都会奔赴一线现场,他救出的人比我现在直播间里的人还多。他没有和任何媒体讲过,他自己的女儿失踪了八年,而你只用简单的‘炒作’两个字,一个随意的猜测就扼杀了他对于社会的一切贡献。”   沈无漾头发凌乱,还带着打斗时沾上的土渣,他看着直播间里开始刷屏的“蜡烛.jpg”,扯了下嘴角,“陈队长,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这只是一场炒作。”   他的直播是经过陈实和王珍同意的,从抵达春和镇前就已经开始。他了解舆论,因此他早就做好了准备,网友不了解他经历的一切,很容易会认为他的爆红和直播打拐都是资本运作链,以此骂他也没什么关系,越骂,流量就越大。   只要引起足够大的流量,整个洪家村就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这里被拐的少女不止一个,他不能只救出一个,他必须直接取得最多的证据,让整件事情全部抖到大众面前,“洪有贵”“洪有德”代代相传,抓进去了也能生出新的。只有让尽可能多的人知道这件事,才能绝了这地方经久不息的买卖。   他答应了陈胜男的,要让所有被拐到这里的女孩能够回家。   骂他炒作就骂他炒作吧,沈无漾想,反正他脸皮厚。但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互联网的杠精们,他们总能把平凡的文字在瞬间内打造成扎人的大刀,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一种本事。   “如果你天生缺少最基本的共情能力,那就做到最起码的,不要脑子一热就开始隔着网线恶意揣测,开始忙着用莫须有的罪名去污名化一个人,你对社会的贡献未必有他多。”   沈无漾说完这段话,便紧盯着屏幕内的弹幕,令他舒心的是,他再没看见上面骂人的,回护陈实的人开始刷屏了。   【陈队长,能看见我吗?我是您十年前从树上救下来的孩子,我已经长大了】   【陈队长别怕,当年高考是您送我去的考场,现在我是一名刑警了,我最近就在调查一个人贩子团伙,请您相信,我们一定会把恶人绳之以法的】   【呜呜呜呜呜泪目了,凭什么啊,好人没好报】   【无敌霸王龙把坏人打倒吧!陈队长帮了那么多人,谁能帮帮他呢】   【糖心浓浓送上嘉年华x30 霸王龙,坏人不抓进去你就别回来了】   沈无漾翘起嘴角,叶砚浓,算你是个人。   他普通话是一乙,导师说他的声音和脸都是得天独厚,只要他愿意,够资格去电视台做个出镜记者,直接上台当主持人也没问题,此刻他一字一顿吐字清楚,清晰的少年音色响在车里。   “你们可能想象不到,在这里的女孩会发生些什么,她们被拐进来,关在小黑屋里面,要给不知道多大年纪的男人生孩子,稍有反抗就要被打,甚至被拔了满嘴的牙,如果你没有生育能力,就要被关在猪圈里,你的身体不是你的身体,而是你的买家牟利的工具。”   萧淮方向盘猛然打过,在树林里转了个头,朝着来时的路开了回去。   沈无漾将镜头调转向外,将这座村子的风貌一路呈现在了观众眼中,麦草迎着凉风勃勃生长,河水奔腾,淌过一切不知名的罪恶与阴霾。   “陈队长的女儿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了整整八年。而这里不止有一个她这样的女孩,她们还在被打,被骂,被强迫着生下孩子。”   “这里是山,全是山,很高很高的大山。十里八乡都是山。”这是陈胜男第一次见到沈无漾时对他说的话。   远处繁星耀眼,他继续念了下去,“跑出去了也会被抓回来,因为他们都认识,到处都是亲戚,他们说了,都是一家人,有什么的,买女人都是常事,他们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各位观众朋友们,大家都已经看到了,刚才出镜的那位洪先生,就是买了陈队长女儿的人。接下来我的直播可能会关掉,大家或许已经听到声音了——”   警笛声轰鸣震天,天幕如洗墨,漫天星子点在上空,辉光灿烂。   王珍从最前面一辆警车上奔下来,她终于看到了黑压压的人群,也看到了人群最前面拿着锄头的,洪有贵的母亲。 第19章 你家香火断了   “陈队长五年前,曾经来过一次这里,但他并没有进入这座村子,因为这座村子受灾程度较轻,他差一点就能找到他的女儿,但他却选择去救援更为严重的灾区,错过了唯一一次救出女儿的机会。”   沈无漾的直播间就此关闭,只留下了这最后一段话,在观众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笑眯眯和大家摆了摆手,“下次再见。”   揽胜极光在警车圈中停下来,沈无漾利落地开门下车,就见王珍被两名女警紧紧拉着,洪有贵他妈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警察同志,你可得帮我们老百姓做主哇,她上来就掐我脖子,她要掐死我啊,我可一句话都没和她说过!她就问我认不认识陈胜男,我说晦气女人早死了嘛,我压根就不认识她!这到底是什么人哪!”   她衣服在尘土里滚了两圈一样,整个人蓬头垢面,趿拉着一只鞋,脚后跟上磨出了血,脸上鼻涕一把泪一把,抬头看见从车上下来的沈无漾,顿时扑在地上更加捶胸顿足地叫:“这算什么事啊?苍天不长眼,我就在家里好好睡觉啊!上来一伙人就把我儿媳妇抢走了……”   沈无漾俯视着她,就像当初她俯视着陈胜男,就像俯视着一只蚂蚁。   她不敢动,就拿手指着他,“就是他,就是这个男的,他把我们家有贵给绑起来了!这人丧良心啊!警察同志,你们还不抓他等什么呢?”   “该抓的人是你。”王珍眼睛里尽是怨毒,她穿着体面高贵,与这里格格不入,但她的目光里充了血,仿佛要直接把人看到地狱里去。两名女警在她身侧紧紧护着她,生怕她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事来。   她看着地上洪有贵的妈,一字一顿道:“是你买的她,是你把她关起来,我千刀万剐了你都不嫌够,你以后睡觉最好都睁着眼睛,只要你闭上眼睛,我就能让你永远也睁不开,让你到地下去向胜男天天磕头!”   洪有贵的妈被她吓得狠了,缩在地上说不出来完整的话,只能抖着身体叫:“警察同志啊……你看看她……她……”   沈无漾不知道王珍是怎么认出来洪有贵他妈的,比起她也看见了什么,他更倾向于相信,这是一个母亲的本能。   “都安静!别吵!”一名年纪较大的男警挥着警棍从人群中开出一条路来,他看了沈无漾一眼,回头对王珍说:“您不要激动,相信公安和司法,请给我们一些时间,法律一定会惩罚每一个伤害过您女儿的人。”   ……   “沈无漾”“沈无漾”“沈无漾!”   有人在耳边叫他,声音含糊沙哑,却带着说不出的急切。   “让我用一下你的镜子!帮我把它翻过来,对着洪有德,就是最前面那个寸头脸黑的。”   沈无漾听出这是陈胜男的声音,飞花镜被萧淮用一根红线挂在了他脖子上,他顿时将镜子一翻,镜面反射出盈盈月光,其中一束直直飞进了洪有德的瞳孔。   洪有德的身体抖了一下,胳膊腿迅速瘫软下来,只见他神情僵硬地越过村民,完全不顾他爸他弟的劝阻,一步步向前走去。   几名警察迅速近身,见他没有危险动作,便没有去控制他。只见他在洪有贵他妈的面前停下,俯身慢慢蹲了下去。   “洪桂花,你作践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今天?”他勾起嘴角,笑容堪称狰狞。   “故意伤害罪,非法拘禁罪,数罪并罚,你后半辈子都出不来了,还有你的儿子洪有贵,你会死在牢里,到死都见不到他最后一面。”   他声音放得很轻,只有洪桂花一个人能听见,“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们家的香火要断了,你的那个孙子会改了他的姓,从此他和洪家村一点关系都没有。”   洪有德晒得发黑的面皮下,竟然映出了陈胜男铁青的脸,她看着地上面如土色的老人,露出了一个称得上欢愉的表情。   “想不到吧,我妈是最好的律师,虽然你是个法盲,但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你犯的罪,她会帮我在你身上全讨回来。”   洪桂花的气一口接不上一口,她喃喃问:“你,你不是有德?”   “我?我是陈胜男啊,死在猪圈里的那个陈胜男,你不记得我了?”   洪桂花“嗷”一嗓子从地上跳了起来,她抱着头大声尖叫,一名警察迅速将洪有德制伏在地,洪桂花狂喊着“啊啊啊啊啊闹鬼了”就要跑,立刻又有两名警察去抓她。   洪有德恰巧被扑到王珍脚下,他抬头看了王珍一眼,眼中忽然涌出一阵泪水,随即便癫痫似的一抖,仿佛突然发觉自己被人按在地上,顿时激动地挣扎起来,“你干什么?你放开我!我是良民呐!”   回答他的是手铐的“咔嚓”声。   沈无漾在一片混乱中抬起头,他看见陈胜男的身体飘在空中,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她身形纤瘦,长发乌黑,竟然和她房间中的毕业照重合了起来。   她对他说:“谢谢你,你救了这里。”   沈无漾伸手想去碰眼前的女孩,但他的手徒劳地从虚空中穿了过去,他只能扯了一下嘴角,说:“不用谢我,谢你自己,你不是害人精,你救了这里所有的人和未来可能会来到这里的人。”   “真可惜,我已经死了。”陈胜男惨笑起来,“要不是做了鬼,我连这点机会都没有。”   沈无漾心底狠狠坠下去,但他却笑了下,“胜男姐,你肯定也学过这句话吧?”   “麦克卢汉说的,一切传播媒介都是人类感官的延申。”沈无漾说:“我背了好几次,今天才算理解了这话。你的感官没有死,你把你经历的一切都带了出来。”   “拯救这里的不是我,是你自己,你是最优秀的传媒人。”   洪家村之夜在狼狈中结束,沈无漾趁机拎着飞花镜在村里跑了一通,找到三个被害女孩,把她们的家庭住址挨个搜集好。   飞花镜迎着月光,隐隐能够看见,一道金色的小团正蹦跳着跟在他身后。   跟着警车下山的时候,天边已经隐隐泛出了鱼肚白。   萧淮的胳膊注定了他只能在特定时刻开短暂的一会儿车,沈无漾熬了个通宵,也实在开不动了,他便直接把车钥匙给了警察,和沈无漾一同坐了陈实的大车。   陈实的车也由一名警察代开,车里是改装过的,一共三排座位,最前面坐了俩警察,陈实和王珍占据了两个单人座。   被陈实救出来的女孩呆滞地坐在窗边,她似乎还是不相信自己逃出来了,嘴里一直喃喃自语着“我错了”“对不起”。   没人知道她在对不起什么。   沈无漾想要去安慰她,但她就像个惊弓之鸟,他稍微靠近些她就向里面缩,他只好和萧淮挤在中间的双人座上,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她的儿子呢?不是说她有个儿子?”副驾驶的女警看不下去,问开车的男警,“洪有贵和洪桂花都被带走了,孩子不可能留在那吧。”   男警说:“另一辆车上呢,刚才你去有德家了,没看见,把孩子抱过来点她就开始叫,感觉特别害怕她儿子,精神应该是不太正常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记得她自己家在哪。”   女警叹口气,“洪有贵和洪桂花有没有交代,她这样疯了多久了?”   “说了,从上个月……”男警从后视镜看了后排的人一眼,悄声说:“陈胜男的死是她发现的,从那之后她就疯了。”   沈无漾和萧淮挤在一排,他手里握着飞花镜,掌心和花纹一路摩挲,他一夜没睡实在是困得紧了,心里开始想,萧淮也和他一样一夜没睡,况且人家还是伤残人士,于是对他说:“你要是困了,靠我身上睡会儿。”   萧淮坐得笔直,“我不困。”   “好吧。”沈无漾顿了下又低声说:“那你要是什么时候困了,什么时候靠我身上就行,不用客气。”   结果就是他先睡着了,颠簸的山路就像一个摇篮,让他不断点起头来。人是不能够乱点头的,无数个高中的早自习表明,一旦点起头来,后面的一系列问题就只会覆水难收。   点到不知道第多少下头的时候,沈无漾听到自己内心破罐子破摔的声音,“覆水难收就不收了,人活着最重要。”   和这声音掺杂在一起的还有耳边很轻的,几乎微不可觉的笑声。他旋即坠入黑暗,彻底什么都不知道了。   直到他们快要抵达警局,他才在前面两位警察的说话声中堪堪醒来,眼睛还没睁开,就感觉自己整个人是歪着的,脑袋枕着个什么怪软的。   沈无漾迷迷糊糊觉得这个姿势还挺舒服,就没动弹,想着到了警局再说。   这时他听到后座王珍的声音。   “孩子。”王珍压抑着音调,尽可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激动,但她等不了了,她一刻都等不了,她近乎哀求地握着女孩的手,“你记得陈胜男吧,她是怎么死的,你还记得吗?”   女孩惶恐地摇头,复而点头,她看着这个与陈胜男面容极其相似的女子,眼泪从睁大的眼眶中滚滚落下。   可她像是被输入了某种程序,只会不断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第20章 深夜别拍鬼片   沈无漾后来才知道,这场直播的后果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   往后余生他上过无数次热搜,但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第一次热搜,叶砚浓打电话给他买了个中间位子,很快被无数义愤填膺的网友直接顶到了前面。   #陈实队长无敌霸王龙 直播   #千里救援队陈实队长女儿   #无敌霸王龙 你对社会的贡献未必有他多   这是那天晚上的热搜前三,叶砚浓兴冲冲拿着截图给他看,原本高居榜首的#韩小圆solo 直接给压到了第五。   韩小圆是女团出身,粉丝杀伤力惊人,原本准备了无数天的solo叫空降给顶了下去,并碍于楼上的题材无法再冲,有不少粉丝心有不甘,还在喊着“小圆的solo是一生一次”继续顶贴,被涌进来的群众差点血洗了广场。   这批粉丝迅速转变成了沈无漾人生中的第一批黑粉,坚信他在吃人血馒头蹭热度,开始连续在互联网上从各种不同角度分析他是资本宠儿这件事。   但沈无漾的脑回路和别人也不太一样,当他发现自己居然有了黑粉的时候,他还挺兴奋地跟人说,“哟,我就说我火了,果然是人红是非多。”   从洪家村晃晃荡荡出来的时候,他想,自己干了一件从前想都想不到的大事,他和无数网友一样,迫切地想要知道一个结果,但等待结果的时间总是漫长的,当“洪家村”三个字再上热搜的时候,已经是一年后的事情。   那会儿他是真的人红是非多了。   洪家村一案影响深远,引起社会各界广泛关注,警方顶着巨大压力,救出当地被拐女子十余名,同时从洪有贵等人的供词中顺藤摸瓜,探查多日,终于里应外合,将一盘踞多年的人贩子团伙一网打尽。   洪家村多名犯罪嫌疑人均已伏法,法-院对洪有贵一案进行公开审理,沈无漾受王珍和陈实的邀请,来到了庭上旁听。   时隔一年,他再次见到了那个叫褚灵燕的女孩。   她站在席间,身穿盖到脚的黑色长裙,脸上覆了一层仔细描画过的妆容,对所有人讲述了她的故事。   褚灵燕被拐的时候只有16岁,但她那个时候的互联网已经足够发达,让她得以看过一些教人逃出山里的知识,她知道自己不能硬来,于是她假意扮成傻子,想要让他们放松警惕。   18岁那年,她终于生出了一个儿子,她对这个孩子表现出了充分的母爱,让他依赖着她,等到儿子会说话了,她晚上就给儿子讲故事,讲古代的大侠惩恶扬善,仗剑走天涯,儿子开始闹,他也要当大侠。   褚灵燕给了他一个当大侠的机会。   洪有贵母子始终不肯让她碰到任何刀具,但却能给宝贝孙子弄来城里孩子的高级玩具剑,玩具剑只是给孩子玩的,没开过刃,褚灵燕藏起了其中一把,每天孩子睡觉后,她就自己拿石头磨。   剑刃映照在她眼底,映出一片莹白月光,它一天比一天锋利,她照着锋刃,可以照出自己的眼睛。   一双暗淡麻木的眼睛,在剑锋中射出了阴霾而锐利的光影。   她的大侠儿子把剑掉进了猪圈里,她朝着里面茫然抬头的陈胜男笑了笑。下午喂猪的时候,她声音很轻很轻,说:“他们不太注意你了,夜里跑,我看着他们,出去报警救我。”   褚灵燕分明是看见了的,她看见陈胜男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她已经将剑塞在了稻草下。   那是褚灵燕最后一次看到活着的陈胜男,第二天一早她来到猪圈时,只见肥猪带着满身迸溅的热血,在地上无知无觉地慢腾腾踱步,利刃落在稻草堆里,银光里滚了一圈鲜血,凝结成了厚厚一层。   陈胜男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脖上皮肉削尽,剑痕清晰见骨。   她的嘴角却是向上勾起的,像是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一个小姑娘做了个甜蜜的美梦,梦里有绵长无尽的夏天,有凉气充足的空调,有大口大口的红瓤西瓜,有聚在一起吃饭的爸爸妈妈。   剑光倒映在她眼中,褚灵燕忽然什么也看不见了。   那一天起,洪家村少了个拴在猪圈的疯子陈胜男,多了个拴在猪圈的疯子褚灵燕。   “我指控,被告洪有贵犯故意伤害罪、强-奸罪、非法拘禁罪、虐待罪、强迫卖-淫罪、聚众淫-乱罪,被告洪桂花犯故意伤害罪、非法拘禁罪、虐待罪、强迫卖-淫罪,另一名受害者陈胜男已在他们的迫害下被逼自-杀身亡。以上所述,全为我亲眼所见和亲身经历。”   王珍穿着白色西装,抱着一只骨灰盒坐在褚灵燕旁边,黑白照片上的女孩笑靥如花。   她的胸脯剧烈起伏着,代理律师是她的多年至交,只轻抚了抚她的后背,放了一包纸在她桌上。   “你放心。”她说。   王珍和她的律师朋友在业内都太有名了,对面的代理律师甚至都要管她们叫一声老师。她一生打赢过的官司数不胜数,她知道这是一场必胜无疑的庭审,足以让全国关注这件事情的人们都欢呼庆贺。   可洪家村完了,也只是完了。   但陈胜男死了,是真的死了。   “我将保证我所陈述的为真实情况。若属伪证,我愿意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褚灵燕眼刀如炬,看着被告席,一字一顿说完了她的话。   被告洪桂花因患严重精神疾病无法出庭,被告洪有贵戴着手铐垂头站在那里。   沈无漾看得很真切,陈胜男和她们一起站在原告席上,灯光在她身前洒下一片暖光,她在拼命鼓掌。   那也是沈无漾最后一次见到陈胜男。   她站在陈实和王珍的中间,垂眸看着她的父母,她在这世上唯二的家人,尽管他们已经不再是一家人。   “我从前总想着,要亲眼看着所有人被救出去,要看着那些渣滓付出代价,等到我眼看着这一切要来了,我就又开始贪心起来。”   “我走的那天,和妈妈吵架,她做的饭我没吃就走了。”她低声惨笑了一下,“真想把那顿饭吃完啊……”   在生命中最后的那个夜晚,她拿起褚灵燕送她的剑,一点点割断地上的绳子,她试着活动自己的腿,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她的小腿肌肉已经萎缩了,她的八年被困在这里,她终其一生也只能待在这里。   她趴在地上,看着银光刺眼的剑,剑身映出她红肿的眼睛。   她小时候看电视剧,有些角色到最后山穷水尽,就会在豪迈的bgm中抹脖子自尽,当时她就想,抹脖子这事悲壮是够悲壮,划脖子的那一下得疼成什么样?   现在她明白了,自刎一点都不疼,因为人已经经历过比这疼无数倍的事情,死亡只是逃离的方式,能够用这一次的疼,换以后永久的不疼,明明就是一件再划算不过的事情。   剑锋划过脖颈,她瞳孔中散发出无限光彩,她看到远方大山在轰隆声中夷为平地,露出邈远之外的彩虹,她的灵魂飞过田地与山岗,躺在小时候她最爱坐的湖边手摇船上,湖水飘荡,载着她一路飘向远方。   手起剑落,她在脖子上狠狠抹了一下……又抹了两下……   爸爸妈妈站在湖中央,他们朝她伸出手。   “快回来吃饭吧。”   锋利剑刃映出她笑盈盈的眼睛,她的魂魄顺着剑光回到西城,回到她拍毕业照的校园,一切镜面物体都可以承载她的魂体,终于让她在一个深夜来到了学弟沈无漾随手举起的镜子里。   所以深夜别拍鬼片,真的能撞鬼。   当然,这部鬼片带给沈无漾的,也是所有人和鬼都前所未料的。   从洪家村回来的沈无漾,睡了一天就被叶砚浓请到了她的公司办公室。   办公室的墙漆的也是夺目的芭比粉,里面摆了一整面墙的芭比娃娃,装潢奢靡中透出一丝童趣,正当中挂了张叶砚浓捧脸嘟嘴的巨幅写真照,旁边有面巨大的落地窗,叶砚浓本人正站在窗边眺望远方。   几天不见,她染了一头张扬的粉发,和身上银闪闪的小裙子相得益彰,如果她手里端着的是红酒杯而不是一大盒子炸鸡的话,沈无漾真心认为这会是一幕很出片的场景。   叶砚浓回头看见他,叼着鸡翅就含含糊糊说:“过来吃啊,今天疯狂星期四,我买得可多了。”   沈无漾从盒里抓了个翅,毫不客气坐进旁边懒人沙发,便听见叶砚浓眉开眼笑地问:“上热搜的感觉怎么样?”   “谢谢你。”沈无漾仰在沙发里,这话他说的倒很真心,但由于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太像在笑,叶砚浓“嘶”了一声才说:“我好不容易干点好人好事,你能不能别恶心我。”   “怎么能这样说呢?”沈无漾不快道:“我很真心的,我跟你说,通过这一次我感觉到了传媒的新意义,要不然你也考虑一下,改行做做这些吧?”   叶砚浓眼睛微亮,她从盒里拿了个腿送到沈无漾面前,“巧了,我最近还确实打算转行。”   沈无漾不算惊讶地挑了下眉,“转哪行?”   “网红视频实在是拍腻了,虽然我爱听别人夸我好看,但他们也只会夸我好看,对于我这么一个才华横溢的人来说,只被看脸很没意思。”   叶砚浓有一点没一点地咬着翅尖,兴致勃勃道:“所以我投资了一个剧组,由我亲自出演女主,然后我翻了一下剧本人设,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沈无漾捧哏:“你发现了什么呢?”   “我在里面发现了一个角色,我从来没有想象过,一个角色能和你如此之贴。” 第21章 性转版大女主   沈无漾啃完一只鸡腿,这才问:“你什么时候投资的?咱之前那剧才黄了几天,你就找到正经剧组了?”   “我就不能两手抓吗?”叶砚浓不满道:“我早就注意到这剧组了,咱那个拿来练练手而已,我堂堂多面开花全能型人才,当然要多做多练。”   沈无漾纯属好奇,又问:“什么故事啊?古装还是现代?”   “古装片。”叶砚浓说:“大女主戏,讲的是权倾朝野的长公主从小到大,从寄人篱下到一统天下的故事。”   “好故事,很适合你。”沈无漾连连点头,“男主呢?”   “他比较镶边。”叶砚浓拿起旁边的柠檬水,边喝边道:“但他很虐恋的,虽然女主为了报仇而灭了他全家,但他还是因为爱女主而舍不得对她下手,最后他自己因为愧对列祖列宗自杀了,死前特意留个遗嘱,让女主放过他仅剩的家人。”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真是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沈无漾不由探究道:“那女主放过了他们吗?”   “女主想放过啊。”叶砚浓无奈道:“但怪就怪他剩下那点家人非要谋反,自己送死女主也没有办法,所以才叫虐恋嘛。”   “这事办的,他那么急着死干什么?好歹也盯着家人安全了再死。”沈无漾将垃圾往旁边桶里一扔,顺带抽出旁边湿巾擦了擦手,“还有,演一半下线了,这叫男主?”   “当然不是,男主还有个堂弟,长得和他很像,女主看着那双和男主一样的眼睛,就在抄斩的满门里独独留下了他,后半段的男主就是堂弟了。”   沈无漾单手撑着头,蹙着眉毛说:“你可别告诉我,堂弟最后也爱上女主了。”   “当然了。”叶砚浓说:“不然怎么虐呢?这个剧就是小说改编的,堂弟本来一心想要报仇,但他在相处过程中不自觉爱上了女主,他发现女主其实有一个悲惨的过去和一颗善良的心,就决定陪在女主身边,最后结局他俩还生了龙凤胎呢。”   沈无漾更加惊奇,“这是什么鬼小说?天底下居然有人能写出这样的脑残故事,快告诉我,我要去拜读一下。”   “《废后皇长子独宠下堂妻》《摄政王娇养替身罪妾》,两部一套书。”叶砚浓将炸鸡盒子放在茶几上,也抽了张湿巾擦手,款款起身从芭比墙对面的书架墙上抽了两本嫩绿色的读物出来。   “刚才忘说了,我给你讲的剧本是性转版,因为我也觉得这个故事很脑残,但我还挺喜欢摄政王的成长线,人物高光人设丰满,就让编剧给我全员性转了。我是最大的资方,他们得听我的,项目才能开起来。”   沈无漾:“……”   能让他发自内心敬佩的人不多,叶砚浓算一个。   沈无漾接过书放到腿上,诚恳道:“所以你要我演什么?爱你爱到死去活来的男主?你确定咱俩念台词的时候不会笑到死去活来吗?”   “我是那样的人吗?”叶砚浓笑容明艳,很快活地眨了眨眼,“我让你演这个故事里唯一一个没被性转的角色,是我觉得除了本长公主之外,大多数情况下最正常的角色。”   沈无漾握着自己的柠檬水,示意她继续讲。   “我的宝贝弟弟,和我争来斗去一辈子,最后棋差一着死在王座上的小皇帝。”   沈无漾一口柠檬水喷出来,直接喷了一地。   “你真是个人哪!”   叶砚浓相当认真道:“相信我,这个角色和你匹配度非常高,我看原着的时候就只看权谋,把谈恋爱的戏全跳过去,他俩的勾心斗角还是很好看的。”   沈无漾依然吊儿郎当坐在沙发上,吸一口柠檬水,说:“糖心浓浓,虽然你的梦想是让全国人民看到你的才华,我的梦想是让全国人民看到我的才华,但咱俩的才华施展的地方真不太一样。”   “打住。”叶砚浓一扬眉,“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想帮更多的人对不对?但你自己想想,就你刚结束的这件事,你要是坚持写你那新闻稿,需要多少天能写出来发出来?但你拥有网红这个身份后,又能让这件事情发酵多快?”   沈无漾神情未变,只捧着柠檬水看她,嘴里咬着吸管没动作。   “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但新闻有时效性,这个你应该比我清楚。”叶砚浓俯下身,她生了一双很清澈的杏眼,笑容灿烂如朝阳,她说:“天底下记者那么多,但有几个能在打拐现场开直播?”   ——   沈无漾怀揣着《废后皇长子独宠下堂妻》和《摄政王娇养替身罪妾》从叶砚浓的玻璃大厦出来了。   叶砚浓是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人,她的爱好广泛得上天入地,只要够刺激的事她就愿意去做,沈无漾之所以跟她合得来,就是因为俩人在找刺激这一点上出奇合拍。   如果刺激和意义能在生活中重合,那应该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沈无漾经历这一遭事,考研的心彻底偃旗息鼓,或者说他原本就没有想好自己为什么要考研,只是顺理成章放弃了这一念头。   既然考研的时间空出来了,他完全可以多尝试一些多样人生,人不能给自己框住,他倒觉得叶砚浓某些话说得不无道理,反正随便试试,就当填充履历,大不了试错再回头工作。   他想起叶砚浓靠在她的转椅上转了一圈,边喝柠檬水边笑嘻嘻看着他的样子。   “沈无漾,你刚才说你感受到了传媒的新意义,那你有没有意识到,一个四平八稳工作、领导让写什么写什么的记者,和一个坚持关注时事,能够将流量化为己用的明星比起来,哪个更难得?”   沈无漾确实被这个问题问楞了片刻,叶砚浓看着他眼睛,调笑的声音里难得带了一丝认真,“当然,前者对社会做出的贡献我不能否认,但后者的凤毛麟角也不言而喻,如果你学新闻的初心只是为了保护别人,那换一种更加直接快速的方式,又有什么不行?”   行,当然行,毕竟人生就这么长,在完成梦想的同时还能干点别人干不了的,这才叫享受青春。   叶砚浓最后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就当玩玩嘛,反正我也是玩玩,你就当拯救观众了,之前学院那么无聊一心理剧都能叫你演火,这回可是皇帝,作为一个男人,你真的不愿意当皇帝吗?”   这句话大大触动到了沈无漾。   叶砚浓是真了解男人,哪个男人不想当皇帝呢?   他想得很快,就当去剧组玩一圈,大不了一部戏后直接退圈,就此成为b站遗珠业内传说,到老了还能给孙子辈拿出一堆影像资料来,告诉小崽子们他年轻时候是个绝世大帅哥。   带着这份喜悦的心,他去买了一堆火锅原材料,开车到了萧淮家楼下。   天色近傍晚,火烧云在头顶大片绵延而过,萧淮今天穿了件纯黑的衬衫,身形笔挺站在阳台看夕阳,手腕忽地一紧,感到碧玉珠在炙烤着他。   “你命中注定会遇见一个人,这个人会为你破劫,有了这颗珠子,便可带你找到那人。”   他一岁的时候父母在一场车祸中去世,家中老人带他去庙里参拜,住持看见他就直接念着“阿弥陀佛”,告诉老人,这孩子命格独特,极易见鬼,且身边亲近之人易遭刑克,定要让这孩子自己生活,万不可进入家族。   老人大惊失色,想让他暂住庙里,住持却说他缘不在此,拒收了。   从记事起他就一个人住在外面的别墅,保镖保姆都不和他过多交流,也没人敢欺负他,欺负他的人自己会遭反噬。   五岁的时候他知道了这些事情,就是那年,他遇见了一个道士,送了他一颗剔透的碧玉珠,跟他说了些话。   生命来去二十多年,碧玉珠始终按那道士的要求被他戴在手腕上,无数人问过他,但他总觉得,沈无漾面对这颗珠子时的反应和别人都不一样。   破劫……吗?   他脑中倏然冒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第22章 幸好他有女朋友   破劫与否他不确定,但幸好沈无漾是个有女朋友的人,要不然以他们认识以来他的种种举动,他简直觉得这人像是在追女生一样。   然后门铃响起,萧淮看见沈无漾左手一个大塑料袋,右手一个蛋糕盒子,咧着嘴站在门口。   “Surprise!好久不见想不想我?”   萧淮侧过身让他进来,“一天,确实很久。”   沈无漾拎包进来,把大塑料袋往地上一放,拎着蛋糕走到桌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觉得我特别想你。”   沈无漾说这些话说得太顺嘴了,虽然听到这话的大多数人都会当场毛骨悚然并骂他恶心人,但萧淮没有,不光没有,他还当场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他,“你带的是什么?”   “晚上涮火锅的。”沈无漾直接拆了蛋糕,忙不迭拿出刀叉盘子给他切,“这是冰激凌蛋糕,他家做的特别好吃,你尝尝看。”   他发现后面没声音,萧淮一动不动看着他,他心下奇怪,又把蛋糕往前递了递,“吃啊,别客气。”   萧淮站着没动,他说:“无功不受禄,我之前说过,手的事情不怪你,你帮我打了开题报告,我们就两清了。”   “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沈无漾不乐意了,“萧淮,大家都出生入死一回了,像咱们这样过命的交情,怎么能用两清这样冰冷的话呢?”   萧淮看着他的脸,夕阳光影将他面部轮廓勾勒得风流俊美,他这张嘴实在很会说话,在他直播义正词严的时候,他就是光明的化身正义的使者,张扬的人太容易吸引人的眼球了,何况这人就在他身边,让人完全避无可避去看他。   他忽然翻过手腕,碧玉珠莹润绿光呈现在怔愣的沈无漾眼前。   萧淮弯弯眼眸,“你对这个很感兴趣吗?”   沈无漾心里一惊,但他反应很快,伸手在珠子上快速一碰,旋即笑嘻嘻道:“不瞒你说,我确实看它比较亲切,但我看你更亲切,我一见到你就觉得一见如故,有种我们会成为生死之交的预感。”   萧淮眸子里闪过很快速的一点嘲意,但他却说:“你女朋友知道你生死之交这么多吗?”   沈无漾手一抖,连盘子带蛋糕差点直接扣地上,好歹拿稳了,他才诧异道:“什么女朋友?我哪来的女朋友?”   萧淮嘴唇一掀,吐出四个字:“糖心浓浓。”   沈无漾仔细看他神情,发现他非常认真,没有半点胡说八道的样子,这份认真配合上他嘴里说出来的名字,为此刻的气氛更添数倍欢乐,于是他彻底没忍住,爆发出一阵“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边笑边用最后一点力气把蛋糕四平八稳放在桌子上,整个人抓住椅子背避免自己滑下来,就这么痛痛快快笑了半天,笑到他觉得头顶萧淮的气压都变了一番。   他喘着粗气直起身子,看到萧淮面无表情的脸,他五官冷隽,只俯看着他:“你在笑什么?”   “不是……”沈无漾还带着笑音,“谁跟你说她是我女朋友的啊?”   萧淮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你和她一起拍片子,你在医院她照顾你,你们相处很熟。”   沈无漾笑得更欢,“我和你相处还很熟呢,我们是不是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萧淮转身就要走,沈无漾这才赶忙去拉他,“我开个玩笑你别生气嘛,我跟你解释解释她。”   萧淮这才站住了。   “她是我姐的朋友,小时候总跟她一块到我家玩,后来她在沧海念研究生,我正好读本科,没事一起吃吃饭玩玩什么的,苍天可鉴,谁没点狐朋狗友呢?”   萧淮简直是咬牙切齿,“我没有。”   沈无漾硬咽下了笑,“不好意思。”   萧淮定定看着他,眸色染霜淬雪,像要把他整个人看进眼睛里。   沈无漾见萧淮若有所思,心想他怕不是误会了,他打心里觉得萧淮这日子过得怪可怜的,就又苦口婆心说:“其实你要是喜欢她的话,我可以帮你介绍一下,但你还是做好一点准备,虽然她确实是个美女,但我觉得你俩不是很合适。”   萧淮眼神更冷了,沈无漾顿觉难办,没想到只有短短的几面之缘,叶砚浓也能这么让人念念不忘,真不愧是要做女明星的人,确实很有顶流的潜力。   “你别误会,我真的对她没意思,我的意思是,她身边不缺男生。”沈无漾在心中快速措了几句辞,对他说:“我认识她很多年了,她这个人吧,就我的了解,真不是很喜欢年下,而且她找男朋友的习惯也比较独特,她喜欢贫困一点的。”   萧淮腰身笔挺,略微后仰靠在身后吧台上,终于沉沉开口,“贫困一点?”   “是啊,而且她一般喜欢以资助的方式进行,所以……”沈无漾四下环顾一圈,估计了一下这间大平层的面积,认真道:“我觉得你俩不是很合适,不过你也不要气馁,我认识的美女还是挺多的,你要不和我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帮你介绍一下?”   萧淮俊秀的五官冷峻非常,脸都快和他衣服一个颜色了,沈无漾发觉自己有越描越黑的意思,索性放弃说服,将蛋糕又捧到他面前,用勺子舀了一块,看着他眼睛真诚道:“感情这东西急不得,先吃点,这冰激凌待会儿就要化了。”   他眼睛又黑又亮,里面蕴着无限期待的光,毛毛的生死大事就指着他了,他可一定得把萧淮哄好。   哪知萧淮胳膊断了一条,反应和速度却都是惊人的出色,他一手握住沈无漾的手,直接将那叉子转了个头,蛋糕稳稳塞回了沈无漾嘴里。   沈无漾张着嘴,又听见萧淮近在咫尺的声音,“好吃吗?”   沈无漾满嘴都是冰激凌的甜味,再能说会道他此刻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看着萧淮黑曜石般的瞳孔,他说:“那就自己带回去吃。”   沈无漾好不容易把蛋糕吞下去,依旧没气馁,“不用这么客气嘛,上次我给你买的蛋糕你没吃上,这次就算还你的。”   萧淮:“……”   萧淮的脑子里一波冲击接过一波,他现在是真的怀疑沈无漾对他有什么别的心思了。   上次的蛋糕他确实没有吃上,因为沈无漾发现褚灵燕一直盯着蛋糕看,就直接把蛋糕转手送给了褚灵燕。   褚灵燕接到蛋糕,对他态度好了一点,沈无漾趁热打铁从他身边溜出去,坐到了褚灵燕旁边。   沈无漾坐到褚灵燕身边,见她没反抗便掏出手机,低声和她说了几句什么,萧淮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只听见褚灵燕在短暂的沉默后,忽然失声痛哭起来。   她没有拿叉子,满是污垢和伤疤的手直接抓了一把蛋糕,造型精美的芋泥爆珠和流沙就像一滩烂泥,被狼吞虎咽着往嘴里塞进去。   沈无漾闭上眼睛,不让自己再去回忆她那张伤痕和泪痕交错的脸,他喘了口气,又露出一张快乐的笑脸来:“你看,上次可是说好请你吃火锅的,好歹吃一顿嘛,好不好?” 第23章 喝杯酒吧   沈无漾到底还是强行留在了萧淮家里。   他把那一大塑料袋打开,拿出了一堆牛羊肉卷蟹棒苕粉,外加一包菌汤锅底料,端了电饭锅来,直接在饭桌上煮了起来。   “我们寝室大一的时候总一块吃火锅。”沈无漾边下肥牛边给他讲,“当时我们还喜欢拉着和别的寝的人一起呢,要是咱俩那时候认识,我就带你认识认识我室友,他们虽然狗了一点,但该像人的时候还是像人的,肯定喜欢你。”   这话他说的还是很真心的,抛开对碧玉珠的垂涎,他就是单纯觉得萧淮是个好人,毕竟不是谁都敢直接深入山村腹地,拖最废的胳膊开最贵的车还能一往无前,哪怕没有毛毛的事情,他也愿意交下他这个朋友。   萧淮没说话,他又继续乐呵呵说:“待会儿我给你做响铃卷,我做的响铃卷特别好吃,谁吃谁夸,之前在海底捞给他们做的时候隔壁桌小朋友都馋。我给你多做几个,保证你吃过一次就念念不忘。”   “来,我先给你调个料碗,我调的料碗也特别好吃,保证你吃完一碗还想要第二碗。”   萧淮:“……”   沈无漾去厨房找了调味料出来,料碗放到萧淮面前的时候,看了一眼他手腕上的碧玉珠,不经意问:“对了,你这个珠子能摘下来吗?我好像从来没见你摘过啊。”   萧淮直接将手腕放到他面前,黑衬衫袖子微卷起来一截,露出白皙的手腕,“你可以摘下来看看。”   沈无漾盯着他那截手腕,在灯下白得有点晃眼,他眼看着碧玉珠叫红线串着绕在上面,心想今天这小东西绿得有点过分。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警惕地凑近了萧淮,问他:“摘下来会有什么后果吗?”   萧淮眼中无波无澜,沈无漾却见他嘴角翘了一下,这笑很浅很淡,但沈无漾微微晃了下神,心想,这人根本没必要去苦巴巴惦记叶砚浓,凭他的姿色,在大街上晃一圈绝不缺加微信的美女。   “想知道后果的话,要不……”   “要不我还是先给你看看我的抖音吧!” 沈无漾从椅子里快速蹦起来,立马去旁边抓手机,“你等等啊,我给你看看我现在有多火。”   沈无漾的号一夜成名,粉丝直接过两百万了,西瓜条子们绿油油一片衬在下面,置顶一条只有朴素的白纸黑字,里面是三个遇害女孩的信息。   姓名,家庭,住址,爸妈名字,该打码的地方他打了码,但能帮助她们找到家人的关键信息他都写了出来。   这件事情闹得实在太大了,连着两天霸榜热搜,接下来就是警方的主战场,沈无漾不能再介入,不过他可以相信,她们的父母应当很快就能找过去,带她们回家了。   其实叶砚浓说的没错,既然他学新闻的初心就只是出于道德感,那么这份道德感也未必只能用在新闻上。   “怎么样?”他抬头朝萧淮眨眨眼,这个距离下二人离得很近,萧淮停了动作没动,只觉得呼吸喷薄在耳畔,少年快活的声音问他:“干好人好事的感觉不错吧?”   萧淮说不出错也说不出不错,火锅的香气丝丝绕绕钻进他鼻端,但凡那天他回学校办事情,办完没走图书馆楼下那条路,事情都肯定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沈无漾又讲了几句什么,思维很快又跳到了别处,他又说:“不瞒你说,我还挺想我的室友们,他们都去实习了,每天都在群里跟我说单位的垃圾领导……哦对了!我是不是没跟你说,我不考研了,我也准备去实习了。”   萧淮这次抬起了头,“去哪?”   “去影视城,拍戏。”沈无漾兴致勃勃地说:“下个月进组,我戏份也不是很多,男三号,不到两个月就能杀青。”   “你的职业跳跃度真的很广。”萧淮说。   沈无漾刚好看着锅开了,正要再给他夹一筷子肥牛,忽然听他问:“你演的剧叫什么?”   沈无漾这才想起来自己连剧名都忘了问叶砚浓,好在他带回了那两本挺厚的书,从包里掏出来,目光对上那俩书名,脸皮厚如他都没好意思念出来,赶紧烫手山芋一样递给了萧淮。   萧淮接过《废后皇长子独宠下堂妻》和《摄政王娇养替身罪妾》,只看了一眼封面脸色就差起来。   沈无漾以为他也对这套书的雷人故事有所耳闻,拉开椅子坐下就说:“你也觉得这小说写得特别离谱对不对?无论性转与否都很离谱的程度,但你别怕,我演的是个正常人,具体我就不剧透了,到时候剧播出来我一定喊你看。”   说完他还补了一句:“说实话,我还挺好奇这个男主谁能演的,挑战前后两种不同类型的傻子,应该也需要很高的演技才能驾驭吧。”   萧淮轻笑了一声。   他穿着纯黑衬衫,衬得他脸尤其白,不是病态的苍白,而是冷白,沈无漾坐在对面,从蒸腾的雾气中抬头看他,他样貌出奇地流畅精致,好看得简直让人移不开视线,眉眼却格外冷冽,楞给沈无漾营造出了一种吃的是冰激凌火锅的错觉。   火锅滚烫的“咕嘟”声中,他忽然站起身,眸中神色复杂,只盯着沈无漾诧异的眼睛。   “火锅要配点喝的吧。”他声音似乎带点笑意。   沈无漾点头:“好啊,那我下个单,你要喝什么?我现在点外卖,丧丧茶?”   他看见萧淮唇角轻轻掀了一下,“我房间有不少红酒,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红酒是个好东西,多喝两杯能助人安眠,更何况沈无漾驰骋酒局多年,爱酒就像爱校园。   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中,沈无漾迷迷糊糊吃完火锅,迷迷糊糊进入卧室,迷迷糊糊躺在床上进入了梦乡。   夜里他睡得很好,直接一觉睡到了大天亮,连个梦都没做。   再醒来的时候他腰间陡然一紧,突然传来一阵抽动的疼痛。   他五官抽动着,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捂住腰间,眼睛瞬间睁开了。 第24章 再见吧,毛毛   沈无漾有个堂哥,自认为能喝两杯,后来跑去国外念研究生,在酒吧里面叫人灌醉差点碰到不能碰的,关键时刻还是中国人帮中国人,一个同为留学生的小姑娘英勇出手将他救了下来,小姑娘开着车把烂醉的他带出了酒吧,事了拂衣去不留功与名。   打那之后堂哥谈酒色变,沈无漾为此笑话了他很久。因为他本人酒量很好,不是一般的好,大学四年一大爱好就是和室友们到处蹭局喝酒,纵横各局千杯不醉,从来不知道喝多是个什么滋味。   所以在萧淮提出喝酒的邀约时,他非常爽快地同意了,心里想,萧淮看起来就不是很能喝的样子,正好把人灌醉了,跟他好好聊个几毛钱的天,说不定还能趁他喝多把珠子忽悠到手,回头用完再送回来也无不可。   但当他从萧淮的床上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极其惊悚地发现,自己好像要重蹈他哥的覆辙了。   他开始努力回想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从他来到这个房间找红酒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就在他对面的架子上恰好摆了两瓶酒,他拎着酒走回客厅,没磕碰没摔跤,安安稳稳把这两瓶高级红酒放到了桌子上。   萧淮不在桌前,他看到锅开了,连忙从里面捞了肥牛出来到两人的盘里,又去厨房找了开瓶器,还拿了两个红酒杯。   回忆到此处可以表明,酒他确实是喝了的,但两瓶红酒绝不可能让他不省人事,那么让他不省人事的就另有其人。沈无漾环顾四周,他盖着一条深蓝无花色的被子,旁边没人,也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他一翻身坐起来,腰间酸痛让他低低嘶了一声,他立刻警惕地浑身摸了一遍,确定自己全须全尾,除了身上衣服被换了一件之外,没出现缺个腰子的情况,暂且松了口气。   萧淮果然是个好人,他不能冤枉人家。   沈无漾感到一丝抱歉,旋即又开始继续想,在萧淮坐下之后,俩人吃饭的过程中又发生了什么。   在他记忆里,他把带来的东西下得差不多之后,酒也不剩多少了,而那时候他还是很清醒的,还能举着手机挨个给萧淮讲西瓜条背后的故事,说明红酒确实没对他起什么作用。   腰间酸痛感随着他下床动作更甚,沈无漾思来想去,发觉自己竟然想不到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人又是怎么躺到萧淮床上去的。   适当的未知会让人感到刺激,全然的未知就只会给人带来惶恐,沈无漾揉着腰慢慢走出屋子,他最后的记忆就停留在餐桌边,他举起酒杯说要敬萧淮一杯,俩人干了一杯。   说谁谁到,他刚往餐桌边看过去,就见到萧淮背影笔挺,换了件白色衬衫,模样一尘不染,正坐在椅子上喝咖啡。   似是听见身后脚步声,他慢慢回过头,看到手扶在腰上的沈无漾,挑了下眉,“醒了?”   沈无漾觉得这场景很怪,但他又说不出究竟哪里怪,他只好问:“我昨天晚上没对你干什么吧?”   萧淮反问:“你说呢?”   沈无漾大脑一片空白,这不是个形容词,这是他此刻真实的记忆写照,他走到餐桌旁边,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从阳台看出去,只见那一小方天色蓝如水洗,是个适宜出门的好天气。   他刚开口问:“你还记不记得昨天晚上……”就见萧淮回过头,手腕骨干,血管根根分明,就这么递到了他面前。   “自己摘,不管你想要做什么,下午之前拿回来给我。”   沈无漾定在原地,半晌艰难开口:“你为什么给我……”   他自认为还稍微保持着大脑运转,没直接交代“你怎么知道我馋你珠子”,但萧淮只是轻笑一声,这回沈无漾确定自己没看错也没听错,他确实在笑,而且笑得还很开心。   “你自己喝多了说的话,醒了就忘了?”   沈无漾更觉惊恐,“我喝多了说了什么?”   萧淮薄唇一张一合,只吐出四个字,“珠子,别走。”   沈无漾观察他脸色,发觉他好像并没他想象的那么生气,甚至看起来还有些琢磨不透的愉快,手指便试探性地探上了他的手腕。   萧淮的手腕冰凉,就像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一样,但沈无漾刚一碰到他的肌肤,就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润泽感,像是有什么魔力吸引着他去碰那颗剔透的碧玉珠,他看一眼萧淮的脸,对方点点头,示意他直接解开。   沈无漾一手握着他手腕,一手解着串珠子的红绳,他感到萧淮那半截手腕就像一条滑腻的蛇,随着他动作在他的掌心蹭来蹭去,他指尖烫得厉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解开了那条红绳,只见碧玉珠晶莹剔透,乖顺地躺在了他掌心间。   他触电般松开萧淮,往后退了半步,碧玉珠的温度和萧淮的手腕很像,甚至触感也很像,他直觉得一股润泽感顺着掌纹进入了自己体内,流通在他的血管内,比筋骨按摩还让人放松,就如同整个人进温泉泡了一顿,甚至大大缓解了他腰身的不适。   沈无漾看看碧玉珠,又看看萧淮,他将珠子握在手中,试探道:“其实我也没什么大事……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吧。”   “不用了,我不在意你拿它做什么,只要你准时把它拿回来。”   沈无漾疑惑道:“你不怕我直接拿了不还你?”   萧淮却反问:“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这颗珠子的来历?”   沈无漾双手握住珠子,他觉得自己很像一个大傻子,他大清早的时候向来做不到非常清醒,早八都是睡过去的,生物钟导致了他难以做到迅速分析明白情况,尤其还是现在这种诡异非常的情况。   他直觉自己要听到一些不该听到的。   “我命格特殊,每个和我关系走近一些的人,小到倒霉,大到没命。”萧淮手指修长,在桌上有节奏地敲着。   “碧玉珠是位大师送我的,他告诉我,它和我有缘,只要有人对我做出恶意举动,就会很快受到恶果牵连,它在我手上戴久了,便和我神思相通,想要偷它,除非受得住反噬。”   沈无漾越听这话越觉得细思极恐,“所以,向来都是你克别人,而我居然把你克到了,我这么邪门的吗?”   萧淮:“……”   做梦他都没想到沈无漾听完这席话,第一反应是这个!   沈无漾好奇心顿起,他拉开旁边椅子坐下,看萧淮的眼神里都含了同情,“那你这么多年,和别人说话都不能说吗?上课怎么办啊?高考之前总是要问老师问题的吧?”   “我高三上的是网课,线上答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无漾感觉萧淮在他坐下的那一刻神情有些僵硬,还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   “我不是不能和别人说话,只是不能关系处得太近,大多数人都是有直觉的,他们会感到和我在一起不舒服,自然也就会离我远些。”   沈无漾更加觉得这孩子的生活真可怜。   于是他用力拍了一把萧淮,“别难过!既然老天让你遇见我,就说明这是咱俩的缘分,以后咱就是上刀山下火海的铁杆兄弟,只要有我一口饭就让你有一口汤。”   萧淮看他一眼,“……”   沈无漾见他没说话,忽然想起来什么,“不对啊,当时在医院里陪你的,不是你朋友?”   萧淮冷淡道:“我表哥,他命硬。”   他有些欲言又止,沈无漾“哦——”了一声,又探过去:“你要不和我说说,我昨天晚上到底干了什么?我真是一点都记不得了!”   “现在是十点半。”萧淮面无表情扭过头,“我希望你能在一点之前回来,否则,我不能保证碧玉珠离开我太久,它会不会以为是你偷了它。”   沈无漾直接弹起来,握着珠子拔腿就跑。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昨天肯定对萧淮做了什么,但他也顾不得去探究他究竟对萧淮做了什么了。情况紧急,一切都等回来再说。   萧淮家楼下就是个地铁站,虽然沈无漾昨天来的时候是开了车的,但这个点说不准路上会不会有堵车,他还是选择了熟悉的轨道交通工具。   沈无漾生怕出门叫人认出来,特意带了个黑口罩,刚出门走了两步,人还没到地铁站,就见着个老太太在马路边徘徊。   沈无漾眼看着一辆大货车从远方来了,老太太跟没看见一样,还在路边走走停停,大货也跟没看见似的,连个喇叭都不肯按。   就在大货车越开越近时,他大喊一声“奶奶小心”,扑身就去拉老太太,结果老太太影子在阳光下一闪,沈无漾差点直接扑地上,大货车终于在不远处打了一声尖利的喇叭,隐约还听见司机啐骂一声。   沈无漾心说不对,下意识一翻兜,才想起来自己穿的压根不是自己的衣服,兜里一直收着的那一小截萧淮的头发也跟着一块不见了。   萧淮的头发是有驱鬼功能的,除了陈胜男这种比较特别的鬼,普通小鬼沈无漾这几天都没见过,这让他都快淡忘了自己现在的特异功能。他赶紧退回人行道上,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小伙子,你能看见我吗?”   沈无漾一激灵,顿时意识到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他犹豫片刻,思索着老太太刚才的模样看起来还挺正常,大概是一个老年版诺诺,还是回过了头——   血淋淋大半个脑袋就在他眼前不到二十厘米的地方。   她的脑袋完全被削下去了四分之一,眼睛只剩下一只了,仅剩的眼球还耷拉在外面,一种要爆不爆的状态,就那么看着他,嘴歪一歪,跟他说:“孩子,你别怕……”   这玩意谁能不怕!   沈无漾人快炸了,大中午的太阳在头顶明晃晃地晒着,这鬼出来也不分个时候,他面部僵硬道:“奶奶,您要不往后退两步,这天实在有点热……”   他先往后退了两步,鬼老太太倒也往后退了退,俩人拉开了一个社交距离,只听老太太声音还挺慈爱,她说:“我知道你能看见我,你别怕,我在这里转了很久了,我找不到路,你能不能帮帮我,给我找一盏灯来?”   沈无漾心有余悸,眼睛紧紧盯着老太太旁边那半截地面,“灯?您要什么灯?”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灯,可我需要一盏灯。”如果沈无漾现在抬起头,就能发现老太太的眼神非常迷茫,她说:“我告诉你我家在哪里,你去找我老伴好不好?他知道,他一定知道。”   这地方临近地铁口,好几个路人都纷纷侧眸看沈无漾自言自语,好在黑口罩替他遮掩住了大半张脸,让他掏出手机,又对着空气说:“那您讲,我记。”   “未名花园,8号楼顶楼,我叫胡庆香。”老太太自己念念叨叨,“他有老年痴呆,连我是谁都不一定知道了,但我感觉我的灯肯定在家里,我儿子应该会知道的吧,小伙子,你帮了我,让我儿子给你钱……”   沈无漾忙用手机记下来,估摸着这事应该不难办,便一口应承下来,只在慌忙中看了一眼老太太的脸,立刻飞也似的跑了。   一回生二回熟,这回再坐地铁到站,他连地图导航都没用,捂着腰就顺利找到了熟悉的兰州拉面。   避心观的琉璃瓦勾勒出高高的飞檐翘角,沈无漾大喜过望,但这次他没直接进去,而是先在兰州拉面买了个肉夹馍,边啃边和坐门口写作业的小孩套近乎,“小朋友,这马路对面是什么地方啊?”   小朋友像看弱智一样看了他一眼,“那不就是公园吗?赏枫叶呢啊。”   沈无漾用没拿肉夹馍的那只手揉了揉眼睛,确定对面没有半片枫叶,只有避心观的绿色琉璃瓦在阳光下折射出斑斓光彩。   他狼吞虎咽完一个肉夹馍,赶紧擦手过马路,小孩每天迎来送往,见过神经病客人无数,抬头看他一眼,立刻又唉声叹气沉浸在了自己的作业里。   他昨天上课和同桌打架叫老师给罚了,罚他把讲的古诗抄三百遍,于是他只能笔画如飞,在纸上很快拖出一串长长的鬼画符。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沈无漾带着一个大塑料袋,再次推开了避心观的大门。   净玄就像等他很久似的,站在香炉前笑盈盈看着他,让他恍然有一种自己进的是小雷音寺的错觉。   “看来你动作很快。”   沈无漾觉得这话是在夸他,于是应了下来,他唇角浅浅勾了下,问净玄,“不知道道长,打算怎么让毛毛出现?”   “我且先问你,若是毛毛可去投胎,但碧玉珠需替它粉身碎骨,你可愿意?”   沈无漾很礼貌地笑了笑,“这是人家的东西,我怕是做不了主。”   “若我告诉你,它粉身碎骨,和你的狗魂飞魄散,你必须要选一个呢?”   沈无漾掌心微动,他说:“劳烦道长,让我先上一支香?”   净玄欣然点头,转身拿香之际,沈无漾手快速一动,翻过脖上飞花镜,镜面朝他照过去。   他手随即一僵,只见镜中一团小小的金色光团就匍匐在他脚下,动作亲昵,扯着沈无漾的裤腿活蹦乱跳拽来拽去。   镜玄掂香回头,眸如秋水,将香递到他手中时轻轻一笑,一言未发,只是侧身让他去香炉前站。   飞花镜是能照出妖鬼的,沈无漾出门前特意和萧淮确认过,这才借了来。鬼通常都是暗色系,刚才遇见的鬼老太太整个身体几乎被黑气笼罩,说明是个如假包换的鬼。   他只照了净玄一下,发现净玄的身上竟然笼罩了一圈他从未见过的金光,如果说面前的道士只是年轻俊秀,镜子里的他却平白多出了一种让人想磕个头的光辉。   镜子里的毛毛扯着他衣角,试图将他往净玄的方向拉。如果说沈无漾对净玄的信任是百分之五十,对飞花镜的信任是百分之八十,对毛毛的信任就是百分之二百。   人可能会看走眼,但狗不会,毛毛这样信任他,说明他也可以信任他。   沈无漾点燃手中香柱,朝着祖师爷的方向遥遥拜下,房檐风铃无风自动,发出清脆叮当声,沈无漾闭上眼,忽然觉得耳边一阵疾风,鼻端传来雨后竹子的清香。   他的五感都在这串铃音中变得格外清晰起来,他觉得这气息有些熟悉,脑海中明明什么都没有,却似乎被灌进了一些从天边来的嬉笑声,好像有人在互相追着乱跑,隐隐夹着刀光剑影声,又零星伴着狗叫。   “汪汪汪——”   “汪汪汪汪汪汪——”   沈无漾在毛毛在叫声中猝然睁眼,面前一切景象如常,烟雾之中净玄露出半张若隐若现的侧脸,“你听到什么了吗?”   沈无漾还能看到地上的团子,他将香恭恭敬敬插进香炉,“前两天从楼上摔下来了,可能有点幻听。”   “说不定不是幻听。”净玄笑道:“这狗与你前世有缘,与我也有,所以我理当送它一程,你不用担心我做什么,若你不愿让碧玉珠粉碎,我还有一样办法,只是需得你配合。”   沈无漾一听不用碎珠子,立刻道:“还有什么办法?道长尽管说,只要不伤天害理,我都能做。”   净玄站在香炉对面,透过上升的雾气似笑非笑看着他眼睛,“那若是要你,一辈子都要和鬼打交道呢?”   沈无漾迟疑了片刻,但也仅仅是片刻,他便笑起来,小团子在他脚下蹭来蹭去,他俯下身,在虚空中摸了摸它的脑袋。   “没问题,让我做个鬼王都行,要是还能带着它干,就更好了。”   净玄瞳孔颜色很淡,几乎淡到了一种透明的状态,这更显得他形容温润,像个云雾中走出来的仙人。他看着沈无漾和他脚下的团子,无声笑了笑,“你果然还是这样。”   在沈无漾还没琢磨出他这句话后的意思时,他已经抬身从香炉后面走了出来,将拂尘向袖上一搭,“既然如此,便再帮你一回。”   他伸出手,“碧玉珠。”   沈无漾看了地上的毛毛一眼,将珠子放在了他手中,“还需要我……”   他话没说完,只见净玄将珠子陡然抛向空中,接着袍袖纷飞,袖中落出一把银光锃亮的精巧小剑,他动作行云流水,指腹在剑上狠狠划过,剑锋顿时甩出一圈血珠,血珠纷飞尽数抛向空中——   哪怕沈无漾是个文科生,也依然被这与地心引力截然相悖的一幕惊呆了,一切发生得太快,只见碧玉珠在空中飞速旋转了起来,后院竹影沙沙作响,净玄的血在空中瞬间凝成了一片镜像。   它的毛色棕黄,眼珠又亮又黑,轮廓圆润露出几分憨态,看着人的时候喜欢伸出舌头,带了一股子讨好的意味,看起来就是一只很天真可爱的狗,会平等地对每个人露出笑容来。   沈无漾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毛毛了,尽管他们的合影始终摆在他的床头,在他看到空中的景象时,还是忍不住怔愣了片刻。   就在此时,一直绕在他身边的小金团子骤然起身,朝着天空疾飞而去,金光瞬间打入那道镜像中,碧玉珠周身蓝光流转,血中的狗仰起头,高亢地叫了一声,在看到沈无漾的那一刻,四肢在空中激动地乱蹬起来,碧玉珠飞到它脚下,它就踩着珠子飞了下来。   沈无漾将它抱了个满怀。   毛毛很多年没有享受过这种拥抱,顿时伸出舌头亲昵地舔着沈无漾的手,沈无漾忽然觉得眼眶一阵湿热,他的脸和毛毛贴在一起,“好久不见。”他轻声说。   好久不见,马上就要十年了。   “沈无漾,把你的血喂给它,从此便用你的眼睛换它的新生,碧玉寄魂生,任何非人之物都无法避开你的视线,你须得拯救世间魂灵,不得动一丝邪念,这便是你的宿命。”   净玄声音肃穆,年轻的声线竟似跨越千年,威压压得沈无漾几乎要弯下脊背挺不直身体。   锐利宝剑送到他身前,他毫不犹豫将指腹在上面划过,毛毛不知怎的忽然紧紧闭上了嘴,缩在沈无漾怀中不肯动弹。   “你们此生还剩一炷香的缘分,待香燃尽,便是人鬼殊途,若当有缘,来世或能再见。”院内空空荡荡,净玄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乖,哥哥是要救你的。”沈无漾摸了摸它的头发,干脆抱着它走到旁边地上坐下,他笑了下,附身到毛毛耳边,“毛毛,告诉哥哥,你觉得他是不是好人?”   毛毛果断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它咬紧牙关一动不动,只用脑袋在沈无漾胸前蹭着。   “真是个好孩子。”沈无漾将手伸进兜子里,变魔术般拿出一根玉米热狗肠来,他直接用牙撕开了外面的包装纸,笑嘻嘻朝毛毛晃了晃,“你看,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肠肠,是不是好久没吃了?”   他眼看着毛毛那双黑亮的眼睛里泛出了水花。   “别哭嘛,你哭我都想哭了,这么久没见了,我可给你带了很多好吃的呢。”   他将一直拖在身后的大塑料袋拿出来,拿出了一包狗粮。   “来,你之前爱吃的这个狗粮,我给你拿了一包,你先吃点,回头都给你烧掉,到那边多吃点。”   “还有肉条,我特意去山姆给你买的,原先都是真真姐爱给你带这个,等你下去了应该还能见到她……”   沈无漾顿了一下,有点好奇地捧着狗脸,“哎,这么多年了,你有没有碰见过她啊?她比你晚走几年,按理说你俩可能都见过面了。”   他看着毛毛真的点了点头。   “她在下面怎么样啊?钱肯定不缺,每年都给她烧,她脾气太好了,我就怕有人欺负她……要是好你就叫一声,没有你就叫两声。”   毛毛叫:“汪!”   沈无漾喜笑颜开,顿时将淌着血的指腹往它嘴里一塞,眼看毛毛呜呜叫起来,他忍着指腹摩擦的疼,硬是将上面的所有血都蹭在了它的舌头上。   他立刻将手一抽,反手将火腿肠塞进了它嘴里,眼看着毛毛连血带肠一块吞了,这才松了口气,“好了好了,吃了我的血,给你做个标记,下辈子记得还来找我。”   毛毛的影子慢慢镀上了一层银边。   观内树影摇曳,净玄静立在香炉边,手指略带眷恋地抚过香炉上的花纹,低声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还有这个,鸡胗和鸡胸肉,你最后一顿饭吃的就是这个,喂完你就没了,我这十年吃烧烤都没吃过鸡胗,待会儿出去我自己吃一串,你在下面吃,就当咱俩共进午餐了。”   沈无漾如数家珍般把袋子里的东西一一介绍,塑料袋倒了个空,他每样都给毛毛喂了一点,边喂他边说:“别贪嘴,你怎么还是这么馋呢?你放心,待会儿这些都烧给你吃。”   他随即纳闷道:“你该不会收不到我给你的祭品吧?我每次都给你弄一堆呢。”   毛毛眼睛水汪汪看着他,他自己就悟了,“我好久没喂你了,对不对?”   毛毛又点点头。   沈无漾把它抱在怀里,它已经不算是一小只了,但他还是能轻而易举地抱起这个毛孩子,拿着它很多年前爱吃的东西喂它,就像是很多年前一样。   直到毛毛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他听见净玄说:“时候到了。”   沈无漾第一次见到毛毛的时候它很小很小,是一只还没他鞋码大的小奶狗。堂姐把它从外面捡回来,成为了他的生日礼物,他拿一箱高级羊奶把它喂活了,从此他走到哪狗跟到哪,直接成为了小区里的一道风景。   三岁看到老,小学生沈无漾就已经非常胆大主意正,他多次把毛毛揣在书包里和他一起上学,毛毛和他默契非常,上课从不乱叫惹人注目,只等下课才在多名同学的掩护下和他一起玩耍,直到毛毛身高一路疯涨,书包放不下了才作罢   小学班主任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事,小学同学们却都记得,毛毛没的时候他已经上初中了,在学校碰见熟人人家还总问:“你家狗现在怎么样了?”   叶砚浓就是在那时候和他相识的,沈无漾家总没人,她就总跟着堂姐来玩狗顺便玩孩子。作为一个年龄劣势的小学生,沈无漾成天饱受初中生浓浓姐的戏耍和摧残,诞生了“把一个毛毛种进土里,明年就能长出来两个”等诸多名场面。   毛毛死的那一天,放暑假的叶砚浓也在他家。   那会儿她已经是高中生了,长相颇有女明星的早期雏形,她吊着一对双丸子头跑出来,那记者的采访精神大约是不抛弃不放弃,刚被沈无漾推了个踉跄要走,转头看见叶砚浓又两眼放光,立马就要上去采访。   叶砚浓低头就和地上放声痛哭的沈无漾四目相对,沈无漾哭得快要说不出话来,记者上来又问他俩关系,在叶砚浓马上就要破口大骂的时候,旁边突然冲上来一个和沈无漾差不多年纪的男生,拦住了这位记者。   他声音淡得像水,却冷静到可怕,直接对记者说:“她已经很伤心了,我也在现场,我都看到了,我可以接受采访。”   叶砚浓的个人魅力从小就可见一斑,尽管她当时的状态应当是愤怒大过伤心的,但还是随时都能碰见好心路人挺身而出。   而沈无漾当时满眼只有狗,也没看清人家长什么样,只记得那人好像戴了口罩,估计看见也记不住。但他心里一直挺感谢那位不知名的男生,如果没有他仗义出手,他和叶砚浓很可能联手把那记者连人带相机一起砸了,那他的十二岁生日说不定就要在派出所度过。   就是那天,他十二岁的生日,毛毛的忌日。他的生日仿佛就是一场命定的轮回,相见也是那天,分离也是那天。   隔着十年的时光,他再一次见到了毛毛,就像小学无数次的时候,从书包里探出一个小脑袋,贴着他舔他的手。   小学生沈无漾摸着它的头,手指贴在唇上比了个“嘘”,心满意足上着课。   现在的沈无漾摸着它的头,手指再次贴在唇上比了个“嘘”。   “毛毛,别叫了,再叫我就舍不得了。”   “原来这么多年,你一直都陪着我,咱俩认识一场,我这辈子也算值了一半。”   “我也舍不得你,可你得投胎,投个好胎。”沈无漾的脸用力贴了一下毛毛的脸,他说:“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你伸手碰碰我右边的耳朵,这是咱俩的暗号,到时候我就知道是你了,好不好?”   毛毛伸出肉乎乎的爪子,贴在了沈无漾的耳朵上。热气从耳朵一路蔓延而下,逐渐跑遍沈无漾的全身,聚在他的眼眶里。他微微呼出一口热气来,“毛毛,再见。”   “别难过,说了再见,我们就一定会再见的。”   沈无漾松开手,他看着小金毛的身体一路飘荡而上,碧玉珠载着他的毛团飘向净玄的法阵中,毛毛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他朝着沈无漾大叫,它不断叫着“汪汪汪”,黑眼珠里竟真的流出了泪水。   沈无漾不能去抱它,他站立在树下,静静看着法阵中的毛毛,那双眼睛里的东西他看得很清,不是紧张,不是害怕,只有不舍。   它舍不得离开他,他又怎么舍得离开它呢?   如果当初毛毛没有在那条大马路上离开,到现在它也是一条老狗了,他们分别的日子也差不多是这段时候。人和动物的生命总是会在岔路上分开,他们的岔路分得早了一点,但殊途同归,终于也在今日得到了一个体面的分别。   空中乍然抛来一道火光,他抬头看见净玄似笑非笑放下手,再转身时便眼看着自己的大塑料袋瞬间吞入了火焰之中,火光猎猎席卷过地面,烈火卷着里面的各种狗粮和玩具竟形成了一条巨大的火舌,直接冲天而上!   火舌走过的地方花草树木丝毫未动,直奔空中毛毛的身体而去,就在那一刻,碧玉珠周身爆发出一阵剔透如洗的耀眼绿光,刺眼强光遮天蔽日,将空中的万物都掩在了光中。   沈无漾被迫合上眼,后退几步再睁开时,只见空中光影已熄,天色湛蓝如洗,碧玉珠从空中旋转着稳稳落下。   碧玉珠的当中原本是一点诡谲的暗紫色,落在他手心时他发现,一条血红的道子已经贯穿其中,直接压过了当中那点紫,将里面的碧玉染成了血玉。   屋檐上的铃声越响越近,他转过身,净玄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他手中拎着一只四角铜铃,这铜铃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铃身是宝塔形状,塔上坐着一只铜制仙鹤,净玄拨了拨当中薄片,铜铃发出一声脆响。   “从今往后,它是你的了。”   沈无漾突然觉得大脑一阵恍惚,他仿佛在什么时候听过这句话,他将铜铃接到手中,轻晃了一下,却没有任何动静。   “该响的时候,它会再响的。”净玄笑起来,“待你出了这避心观,便自然知道该去哪里用它。”   沈无漾一时间没能理解他这句话,这世界上大多数的话都不是人第一时间能理解的,而沈无漾是个尤其不爱逼迫自己的人,如果他在上课的时候总要求自己能立刻理解老师的意思,他应该已经是保研人了。   “我们是不是认识?”在上课之外的地方他都十分活跃,想到就问面前的人。   净玄眨眼便行至他面前,他抬起那根刚削过还滴着血的手指,忽然将那最后一滴血按在了沈无漾眉心。   “就当我还你的。”   沈无漾脑中轰一声划过无数道电流,仿佛有什么东西就此打通他四肢百骸,灵流顺着净玄指缝进入他的额头中,仅仅只有几秒的时间,净玄便飞也似后退几步,他将拂尘往身后一背,依然穿着那身玄色道袍,长发在后面挽成了一个髻,衣袂翻飞,飘然若仙人。   他样貌是一种很温润的俊朗,唇角弧度浅浅划开,“大道至简,无欲则刚,若有缘,当重逢。”   他话音轻灵,如同来自渺远以外的天边,眼前景象飞速倒退,沈无漾眼看着面前的场景如潮水般退去,露出红似火的枫叶,耳边隐隐传来狗叫,他恍惚间伸出手,听到一个老大爷在那叫:“孩子?孩子?”   日光之下枫叶鲜红如血,大爷牵着他的拉布拉多站在草坪上,拉布拉多在沈无漾的脚下欢快地跑着圈,大爷关切地问:“小伙子,出门小心点,我看你老远走过来,一路都魂不守舍的,得注意看路啊!”   沈无漾低头看着地上的拉布拉多,很多年前他也有个狗朋友,这个朋友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陪了他很久。   他在公园站了许久,枫叶在空中摇曳作响,一波又一波的游客在他周围赏枫拍照,他索性撩起衣服坐在了旁边石头上,湖水清凉,里面有好些锦鲤在游。   沈无漾卷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旁边有个小孩掉的半块面包,他拿起那面包撕成小碎屑,一点一点往锦鲤的嘴里扔。   他在上面多喂喂别的动物,说不定在下面也能有人喂喂毛毛。   沈无漾昨晚那件衣服醒来就不知道去哪了,身上穿的还是萧淮的白衬衫,显得他偶然露出的腰肢纤细好看。恰好有枫叶落下来,飘飘悠悠落到了他的头发上。   其实他长得颇有几分雌雄莫辨的美貌,很容易给人一种娇软可欺的感觉,但只要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不会这么想。   原因无他,他动手能力太强了,长得又很有迷惑性,这比从外表看就明晃晃不好惹的肌肉男要可怕得多。   但只要他不开口,不乱动,就不影响此刻画面很有美感的事实。   他听见后面有女生在议论,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个公众人物的事实,于是又把口罩拉严了些,晃晃头让枫叶飘落回水中,起身走了回去。   路上他才看到叶砚浓早晨发来的消息,通知他《昭元传》剧组线上试镜定于今天晚上在网上进行,既不用紧张也不用准备,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她作为资方已经把人指定了。   沈无漾隐约觉得这流程好像不太正规,但叶砚浓做事向来也没什么正规可言,好在她把那两本合一套的书名改了,起码能让人念出口了。   沈无漾确实没有太紧张,对他来说最紧张的事情就在眼前,他得想想,待会儿该怎么和萧淮交代碧玉珠变成了碧血珠的事。   毛毛挥手和大家说再见,再见的意思是会再见面的喔   入v以后都是日更啦,周六日一都是零点准时更,周二会在晚上十一点更,之后的更新时间都是晚上九点,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和支持 第25章 你真的要我说吗   萧淮看到珠子时,眼底流过一丝极快的震惊,随即便风轻云淡地压了下去,他接过沈无漾手里的珠子,而是看他眼角泛红,问:“怎么了?”   沈无漾没了平时调笑的力气,低头耷拉脑袋,“明天要试镜,排练一下。”   萧淮手里把玩着珠子,目光直逼沈无漾的眼睛,“你把我东西变成了这样,都不愿意和我说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沈无漾料想毛毛的事解决了,心里的石头就彻底放下来了,萧淮就算再怎么生气,怒火也只会对他,而不会连累到毛毛,于是坦诚道:“我拿它给我家狗引了个路……你别生气,咱俩回头去珠宝店,我给你买最贵的,给你买个大全套!”   他不动声色地瞥着萧淮脸色看,他琢磨着自己这事办得的确不地道,萧淮要生气也是应该的,他都准备好了,哪怕现在他直接起来拎着他脖领子揍一顿他也不还手。   谁知道萧淮竟在他头顶轻轻笑了一声。   关于净玄的事情他隐瞒了下来,他直觉这不是能够跟人乱说的,但失去了净玄,整个事情就显得更加玄妙,正常人总该觉得有哪一环是有问题的了。但萧淮仿佛根本就不在意这珠子有事与否,他只挑了下眉,“不必了,那就先算你欠我一件事吧。”   他甚至都没问沈无漾,他家狗具体是个怎么回事。   但沈无漾想问:“这珠子还有救吗?”   萧淮将手腕朝他面前一伸,串珠子的红绳还放在桌子上,他目光朝旁边示意了下,“串上吧,还能戴。”   这一切简直比净玄事件来得还要玄妙,沈无漾前思后想,觉得萧淮的诡异态度都是从他莫名其妙昏过去的一晚上开始的。他将碧玉珠小心翼翼串好,萧淮低头看着他戴,可能是空调没有昨天那么低温了,也可能今天热了,他感到周围的温度都上升了许多。   沈无漾是个没脸没皮的,看萧淮真没把碧玉珠变碧血珠的事放在心上,就小心翼翼问他:“昨天晚上我喝多了之后,到底对你做了什么啊?”   “没做什么。”萧淮站起身,“昨天还有些菜没下,你自己煮个面?”   沈无漾更加觉得离谱,好奇之中又多了一丝探究,他说:“萧淮,我昨天晚上该不会给你洗脑了吧,我是给你画了什么大饼吗?”   “没有。”萧淮说。   沈无漾坚信自己不可能喝多,两瓶红酒按人头算也就一人一瓶,他要是连一瓶红酒都喝不下,压根别在江湖上混了。   萧淮家里太古怪了,连着他这个人也透着古怪,要不是他今天确实送走了毛毛,沈无漾简直要怀疑自己穿越到了平行时空。   他推理了一通,排除掉所有更扯淡的答案,最后问:“咱俩昨天晚上是拜了个把子吗?”   萧淮正在喝他的咖啡,闻言咳嗽两声,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说呢?”   “我说……”沈无漾从避心观出来就腰不酸背不痛了,但他还是顺着这个方向思考了下去,“桃园三结义也就是跪地上,那疼的应该也是腿,哪有疼腰的……”他恍然大悟,“你家这么多宝贝,该不会你拿什么东西给我净化了灵魂吧?”   萧淮:“……”   他似是忍到了头,终于忍无可忍,“大明星,你要不先看看微博。”   #无敌霸王龙 眼技   #无敌霸王龙 身手好   #无敌霸王龙粉丝名叫霸王餐   热搜榜上一串“无敌霸王龙”让他快要不认识这几个字了,他这两天人连轴转,根本没去注意网上对他的风评,乍一看才发现,网友居然还在探讨他那个小破片子。   “这个眼神真的好蛊啊,而且很真,好像确实见到鬼了一样,眼睛都直了”   不瞒你说,我是真的见鬼了。   沈无漾都把这一串字打出来了,最后硬生生删了回去,原因无它,他不想暴露自己的微博号。   “他眼睛真的太亮了,亮到发光”   “有没有剧组看看霸王龙啊,《如星令》剧组让他试个镜吧,他简直就是天选风流倜傥秦美人啊”   “耽改粉收收心吧,反正只要俩男的在一块,长啥样你们都磕的下去,我们有颜有正义的帅哥不能被捆绑,ibg人只想看帅哥美女谈恋爱”   “不捆绑?楼上可别洗了,他出道就捆绑的糖心浓浓,直播捆绑的陈实队长,先学会独立行走吧”   “糖心浓浓粉真高贵啊,谁捆绑小网红,那张脸上得动过五千刀吧”   沈无漾看得眼睛疼,他赶紧点开了夸他演技好的那个词条,映入眼帘就是一条“网红演技都比某些208万强多了,霸王龙去拍戏吧,内娱古偶真的苦丑男久矣,快来拯救古装剧!”   哇,你怎么未卜先知的!   沈无漾放下手机不再看了,因为他发现这个tag里居然有人制作了叶砚浓的鬼图,就是从红衣女鬼小视频里截出来的很纯粹的白眼鬼图,还特意来了一番调色锐化,配了一句“这是你们的姐姐吗”,吓得他大白天一个激灵,赶紧把那条微博举报了。   他还记得萧淮那篇名为《娱乐文化中的资本介入链及其影响》的毕业论文,觉得他对娱乐圈肯定也算熟悉,于是问他,“你觉得我现在这算是火了吗?”   “火不火我不能确定,但我可以确定一点。”萧淮冷声道:“你的衣服在洗衣机里,已经洗干净了。”   沈无漾奔向卫生间,洗衣机正在唱歌,他从里面捞出自己那件衣服,兜里空空荡荡,萧淮那一点头发早不见了。   他并不是很愿意一直见鬼下去,刚才那半个脑袋的老太太在太阳底下着实把他吓了个魂飞魄散,人不能坐以待毙,他能从萧淮头上弄下来一根,就能弄下来第二根。   看萧淮头发挺浓密的,再弄一根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捞着自己的衣服走出来,萧淮正坐在餐桌边看书,他问:“萧淮萧淮,你家衣架在哪啊?”   “回头看。”   沈无漾回头从柜子上拿下来俩衣架,走去阳台晾衣服的路上,发现萧淮看的书居然是《摄政王娇养替身罪妾》。   他贴到萧淮身边,目光从书上一路游移到他脸上,他直接将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从侧面看过去,刚好可以看见他又浓又长的睫毛,沈无漾好奇道:“这故事这么吸引人吗?”   萧淮随手按在第一段上,挑起一边眉毛,“你读。”   沈无漾不光有愧于他还有求于他,他非常乖顺地拿起了这本绿皮书,顺着萧淮刚才手指指着的地方大声朗读起来。   “苏小软被压在柱子上,她的父亲就是在这根盘龙柱上被皇甫熵逼着触柱身亡的,她想到这里就心如刀绞,可她看着皇甫熵刀削般的俊脸,男人的雄性气息萦绕在她周围,让她的小脸忍不住红起来。”   沈无漾深吸了一口气,没想到萧淮看着人模人样,背地里居然爱看这种东西。他看了萧淮一眼,萧淮面无表情,也看不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只说,“继续。”   “皇甫熵遮住了她的眼睛,在那张诱人的樱桃小嘴上吻了下去,小软听见他说,‘别睁眼,睁眼你就像她了’。那一刻小软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幸好沈无漾没吃东西,不然他可能已经吐出来了,偏偏萧淮凤眸中光影跃动,还在示意他接着读。   “小软想,她愿意和他在一起,陪着他照顾他,温暖他那一颗曾被姐姐短暂捂热过的心。她那样羡慕柔姐姐,此刻她才知道,不是因为她是百姓推崇的京城第一才女,而是因为她一辈子都拥有这个男人全部的爱。他是这个世间最尊贵的人,却愿意为了她而让正妃之位空悬,他府里有那么多女人,可她们都只能拥有片刻他的身体,只有柔姐姐真正拥有过他的心。”   沈无漾喉结狠狠滚动了下,“但熵——却愿意给她一个机会,让她真正走进他的内心,他亲吻的人终于不再是苏柔,而是苏小软。这次,她会好好珍惜他的爱。”   “皇甫熵打横抱起苏小软,朝着床榻的方向走去……你真的还要接着听吗?!”   萧淮作为一个三观正常的成年男性,终于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沈无漾眼看着他的耳根后泛出了一丝很隐秘的红色,甚至劈手就来夺书,语速很快道:“别读了。”   但沈无漾却在这一刻生出了一种戏弄人的愉悦感,他身体一转将书紧紧抓在手里,用抑扬顿挫的播音腔就着这一段快速读了下去,“小软躺在无尽的红浪间,她满目柔情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熵,妾愿意长长久久陪着您,从您……见到我的那一刻起,妾就是您的人了。’”   沈无漾读不下去了,既是因为卡壳了的那句话,更因为萧淮攥住了他的手腕,一把将他连书带人一起从餐桌边拉到了他的椅子前,温热气息喷薄在他周身,他听到他说:“原书里写的好像不是这句话,你在改剧本吗?”   原书里写的当然不是这句!   原书里写的是:“从您把腕上玉珠交给妾的那一刻起,妾就是您的人了。”   爱每一个读到这里的人~T_T评论好少,我都不知道写的好不好,很希望看看大家对于剧情的看法嘞~ 第26章 来试个戏   沈无漾觉得这件事不太好办。   他拎着书从萧淮家逃出来半天,才想起来自己那衣服又落在他家了。好在他反应过分灵敏,随机应变能力又强,趁着萧淮定神看他的功夫,快速在他头上抓了一把。   萧淮反应很大,差点直接把书扔地上,幸好沈无漾还没松开书,于是他一手护住了书,另一手已经把一根头发丝夹在了指缝里,心想自己果然身手不凡一如既往。   仔细想来,他既不是个小姑娘,也不是个乖巧小男孩,正相反,他是个成天到处散播几-把猫表情包的人,他和同性别的狐朋狗友什么玩笑都开过,绝不应该在这种场合下觉得不自在。   大概是萧淮这人性格太特别,给他广泛的交友层打开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新缺口,让他感到了一种挑战。人在面对挑战的时候总是容易雀跃中不失一丝慌乱,雀跃是他的日常,慌乱就是他的刚才。   沈无漾分析明白了,便揣着萧淮的头发丝回到了学校,路上还订了个外卖,打算回去边吃边看剧。   沧海大学外卖被偷的概率是全市学校里最低的,据说是之前有个学生把自己弄疯了,点了一堆外卖跑到小南门口坐在地上吃,边吃边哭边说自己是贼不是人,还拿了一堆人家的外卖单在那天女散花,几个保安都拉不住。他就坐在那里吃了吐吐了吃,硬把几十袋外卖全吃了,吃完两天人就退学了。   感谢那不知名的疯学长,学校里面的外卖贼数量锐减,哪怕这事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依然像“学校有只没眼睛的猫会吃人”这样的鬼故事一样经典永流传。   沈无漾顺利在小南门口接到了自己的外卖,拎着他心爱的芝士焗饭一路回到寝室,打开了他最近在追的剧,叶砚浓正好在这时候发来了一小段剧本。   “待会儿照着这个念就行了。”   沈无漾很想吃饭,生怕看完了吃不下,特意把一盒子饭吃得干干净净才打开了这个文档。   叶砚浓把原著里面的人名全改了,他演的小皇帝现在叫微生澹,叶砚浓演的长公主叫微生朝野。   俩人纠葛很难一笔概括,总而言之就是和同父异母息息相关,微生朝野杀了微生澹的娘,俩人从好姐弟变成了仇人,让微生澹从此追杀微生朝野到天涯海角。   他要演的这一段是微生朝野亲征敌国赢得民心后,微生澹被他关在寝宫里,二人进行的一番对峙。   原著《摄政王娇养替身罪妾》这段对峙是这么写的:小皇帝先是单恋摄政王的白月光苏柔,后来发现了苏小软,拿摄政王的命威胁她把苏柔的骨灰偷出来,最后在摄政王面前把骨灰扬了,并大肆辱骂了他一番。   “你这个卑贱的废后之子,你和你娘一样下贱,枉我小时候还看你可怜帮过你,就是你害死了柔儿,我是父皇亲立的太子,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争?”   接着是摄政王暴走发怒,俩人在屋里打了一架。   沈无漾一看新剧本就知道,这百分百是叶砚浓亲自把关过的,能看出她极其鲜明的个人特色,微生朝野的新台词他看了都心动,甚至生出了一丝反串的想法。但他想到叶砚浓那张脸,就立刻把这心思按了下去。其实微生澹的台词改得也很好,起码比他拜读的这段原著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而且在他看完这段魔改剧本后,他就知道叶砚浓为什么坚信自己可以演好这个角色了。   沈无漾是个非常自信的人,他坚信自己在表演方面还是有些天赋的,虽然在此之前他只演过一次,但效果拔群,起码让他在学校内部得到了一定的知名度。   那是学院内部办的一次心理剧演出,内容包含“初入大学拒绝攀比心理”“白血病辅导员带我拥抱彩虹”“一节让我受益匪浅的课”等多样化节目,在这其中,沈无漾领衔主演的《818我的自卑室友》独领风骚,那段视频在表白墙上疯狂传播,让他在学校里一走一过,都有女生频频回头看他。   那次他演的也不是主角,他演自卑室友旁边的话痨朋友,在自卑室友的旁边不断指天画地,在没完没了的“你看今天天气多好,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就像你的脸一样好看”“你看今天雨下这么大,就像我哭的一样伤心,你看看我嘛”“你看……” 中帮助自卑室友走出阴影收获友谊,舞台的灯光最后打在他们的脸上,他和自卑室友相拥而泣。   虽然这个本子本身写得稀烂,但沈无漾表情灵动台词清楚,再配合上他讲话时刻意拉长的搞笑语调,得到了全场观众和老师的一致认可,还让他得到了一张“最佳演员”的奖状。   他看着手机里的剧本,手指在桌上不自觉敲动了起来。   他大概想到要怎么演了。   但他也同时想到了另一件事,答应鬼的事还没办。   鬼老太太家和萧淮在一个小区,本来他都打算好了,先把珠子还回去,下来的时候直接找去老太太家把事情办了,结果他从萧淮家出来的时候脑子不清楚,直接把这回事给忘光了。   还好试镜就定在五点钟,估摸着他这关系户十分二十分就能搞定,到时候抓紧去传个话,再去萧淮家拿个东西,也用不了多一会儿。   终于有了片刻的清闲时间,沈无漾才终于有了心思去回忆避心观中的事情。   他抬手抚上自己的额头,他清清楚楚感受到净玄注入什么东西进了他的脑袋,但他在脑海中搜寻一圈,实在没发现什么多出来的记忆。   还有这串吊诡的铜铃……   铜铃不算大,如果不说它的来源,看起来就是个精致些的钥匙串,他将铃铛拴在了钥匙串上,铃铛上的宝塔和他的饭卡碰撞在一起。既然一时半会理不清楚,那就先不要理,反正该来的总会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至少毛毛已经安全了。   他从前听人说,投胎做宠物的,会是他们最后一世为畜,他们在人身边学会了做人,来世就能投个人胎。这就不太妙了,沈无漾自己常常不做人,毛毛在他身边可能压根学不到什么。   下辈子,如果下辈子他还能遇见它的话,让他再教教它,让他好好补偿它。   沈无漾就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迎来了他的试镜。   试镜在钉钉上进行,他打开电脑,对面是个挺年轻的男导演,叶砚浓顶着一头醒目的粉发坐在导演旁边,卷着纸筒喊:“喂喂喂,你能听见吗?”   沈无漾调了电脑,正对着寝室中间的空地,他随意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能。”   “你好。”导演朝他笑了笑,“我看过你的直播,很欣赏你的性格。你的外形条件也很出色,非常期待能够和你达成合作。”   “不瞒您说,导演您也特别合我眼缘,我也很期待和您合作。”沈无漾笑道,“所以,咱们今天是什么流程?”   导演勾起嘴角,他双手环肩,看着镜头道:“刚才砚浓已经把剧本发给你了吧?不用慌,念一下就行了。”   这一段里的微生澹戴着长长的铁索,所以沈无漾一手背在身后,只用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看剧本。   抬头时,他的眼神已经变了。   他后背抵在梯子上,微微喘着粗气,只听到对面的微生朝野说:“皇弟,你以为自己还能逃得掉吗?这宫城内外全都是本宫的人,你永生永世只能在这一间屋子里,一辈子也休想出去。”   沈无漾的脑海中浮现出陈胜男趴在猪圈里的画面,洪有贵在她的头顶叫嚣,他说,“你这辈子都别想跑了,你这辈子都是老子的女人。”   他切身实际感受过那种绝望和无助,他的脸色泛白,指关节蜷曲起来,他看着手机上的台词,“你目无法纲,可知这天下归的是微生家?千百年后史书工笔,你永远是篡位的乱臣贼子,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史书工笔,自然由我来写。”微生朝野声音甜美,却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凉意:“皇弟,事已至此,你为何还要负隅顽抗?老老实实待在这后宫中,做一个禅位的太上皇,我照旧会保你下半生的荣华富贵,这不好么?”   “因为我是大齐的君王,父皇将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交给了我,我的责任便是治理这天下。”沈无漾仰起头,仿佛真有位长公主捏着他的下巴逼迫着他看她。   他红着眼睛笑起来,“皇姐可知,我第一次在冷宫外见到你的时候,我也想护你安康一生,为你寻一个好的驸马,让你同寻常女子一般与夫君琴瑟和鸣生儿育女,让你也能一世荣宠,无需肩负任何担子。”   沈无漾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用手背抵在嘴边,凄惨道:“你从未入过学堂,从未学过一天的治国之策,你可知这皇权背后到底是什么东西?你究竟为什么要和我争?”   “我是未入过学堂,但我入过世间,泱泱大齐,便是我的学堂。”微生朝野声音平静缓和,一字一句道:“我和你争,就是为了让天下再无只知琴瑟和鸣与生儿育女的女子。”   沈无漾缓缓闭上了眼睛,“胜者为王,你赢了。”   叶砚浓从桌前站起来,热泪盈眶一拍桌,“好!”   “怎么样潘导,我是不是说,他就是个天才!之前那片段你也看了吧,他这个人是绝对的天赋型!”   沈无漾从打开钉钉到关上钉钉过了只有十分钟,他揉了揉太阳穴,在叶砚浓最开始那段台词说出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被陈胜男附体了一样,哪怕他知道这是戏里的人设,还是有一股说不清的痛楚从他的心脏蔓延而出,很快爬遍了全身。   他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手机响了。   上面显示出两个字:萧淮   周二就要上夹啦,有缘之人会捡到双更掉落喔~   以及——   ∠( ? 」∠)_我摔倒了,没有评论爬不起来!   顺便推推预收:我靠带星际网民吃瓜封神【重生】   收藏一波收不了吃亏收不了上当喔~   祝少渊是帝国第一记者,文鼎书盛,媒体追捧,粉黑无数   但凡出现在星网,必定掀起腥风血雨的的顶级强人   结果一朝重生到五年后   竟然变成一个疯子   一个星网悬赏五万的柔弱通缉犯   这是不是过分了?   祝少渊忍不了了:   五万诶,你看不起谁啊。   堂堂帝国第一舆论操盘手,当初他可是黑市通缉第一啊。   区区五万,祝少渊看着通缉信息,恨恨想,人活一世,争一口气,她不把这个身价搭打上去   死了都气活!   星际日报最近招了个新人,雷厉风行,慧眼如炬,针砭时弊   写出的每一个字,都有种不顾人死活的美   偏偏颇得吃瓜群众青睐,每每撰稿发文,星网瓜猹闻讯赶来,热度屡屡高涨。   就是……瓜主本人常气红了眼   然后在黑市通缉令上默默加码。   祝少渊欣慰地看着自己身价上涨:计划通。   某黑市通缉赏金第一:论第二是卷王之王,如何做才能保住他独一无二的身价。 第27章 昨日轮转   沈无漾进未名花园进得跟回家一样。   这其实是个高档小区,但保安看他来去多趟,已经完全脸熟了,问都不问直接放人,还特意跟他说,萧先生在家,一下午都没出去。   沈无漾是骑自行车过来的,他一路也没遮掩,好在他只是一个新兴网红,虽然在学校里被隔壁寝的兄弟们强行拽着合了一堆影,出门在外也还不至于那么多观众。   但他辜负了保安的信任,从萧淮门前径直走了过去,一路绕到了后身的8号楼,按响了顶楼门铃。   这是他第二回干这种事了,感到轻松熟练了很多,在面对给他开门的男人时,笑容满面道:“您好,请问一下,胡庆香女士是住在这里吗?”   中年男人腆着肚子迟疑地看他一眼,“她是我妈,怎么了?”   “是这样的,我刚才在地铁站门口的马路上看到了她……等等等等,您别关门,我不是骗子我不要钱,我看见的是她的魂魄!”   中年男人肚子在门外,人在门里,手停在了门把手上。   “胡奶奶和我说,她现在上不了路,她在找一盏灯,她也不知道这盏灯是什么,但她需要带着这盏灯上路。”   男人皱了皱眉,“所以呢?要我给钱买灯化灾?”   “所以……”沈无漾刚要说话,里面忽然风风火火冲出个老头,老头戴着个明显尺寸不符的小黄鸭帽子,身上穿着背带裤,一脸沈无漾站在门口,脸笑得都乐开花了,“啊哟,你是哥哥的朋友吧,你快过来,看看我长高了没有?”   沈无漾快速反应过来,这就是胡庆香口中那个老年痴呆的老伴。   男人回过头,不满地叫了一声,“鹏鹏,你干什么呢?赶紧过来陪爷爷玩,别让爷爷乱跑。”   接着是一个稚嫩的男童声,“你别催了别催了,我写作业哪!要写不完啦!”   沈无漾立刻抓紧时间问眼前的老头,“爷爷,你认识胡庆香吗?是她让我来找你的!”   “哦哦哦,香香啊。”老头喜笑颜开,不顾男人的劝阻拉着他就进了屋,“香香是不是有悄悄话要和我说?你趴我耳朵告诉我,不让他们听见。”   沈无漾听见身后的男人叹了口气,老头耳朵已经凑了过来,他便哄小孩似的道:“香香说,她要找一盏灯,你知道灯在哪吗?”   老头睁着眼睛,像是要努力把脸上的皱纹都瞪平了,他的玻璃体明明很浑浊了,当中却总有什么东西在试着透出一些光来,他说:“找我啊,她要找我啊。”   他的帽子戴歪了,小黄鸭歪在一边,样子滑稽又可笑,但沈无漾却觉得,他没有在开玩笑,他很认真。   于是他也很认真地问:“你就是她要找的灯吗?”   “是呀——”老人的声音甚至有点欢快起来,“我叫赵小灯,她找的就是我嘛,她和爸爸妈妈一起搬走了,我好想她的。”   沈无漾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他楞了下,忽然听到身后男人哽咽的声音。   男人估计对互联网不算谙熟,不认识他这个热度飙升的网红,也就把他当成了一个普通学生,他抹了抹红肿的眼角,对他说:“我爸有阿尔茨海默病,以为自己和孙子一边大,只认识我妈,自打她没了之后,他就彻底谁也不认识了。”   沈无漾被男人塞了一大水晶盘的糖到怀里,听他讲完了这个故事。   “他和我妈小时候是邻居,过家家总演两口子,后来我妈搬家了,他俩十多年没见过面,再见面的时候成了同事,后来就结婚真做两口子了。”   “他俩就这么过了一辈子,感情相当好,从来没吵过架,我就是照着他们的样子和我老婆过日子。我妈是个特别好的人,我丈母娘没了挺多年了,我妈把我老婆当亲姑娘看,她走了之后我老婆比我哭得还狠……”他断断续续说着,思绪像麻线一样乱扯,“后来我爸得了这个病,唯一记得的人就是我妈,没想到有一天,我妈就在前面那条道上……”   胡庆香在地铁站门口的马路上出了车祸,一辈子和善待人的老人死状惨烈难言,儿子生怕父亲激动之下随母亲而去,不敢刺激到老人,于是没有让赵小灯去见她最后一面。   所有人都瞒着他办葬礼,于是他的记忆又回到了胡庆香全家搬走的那年,那一年的香香还会时不时托同学来给他带话。不知道后来他们会渐行渐远,成为两条平行线,又有一天平行线延申相交,他们至此开启了一生的相伴。   这是漫长又温柔的一生,是沈无漾想象不到的一生,他和老人、男人和鹏鹏一起走出屋子,走到楼下,鹏鹏牵着老人的手,和他说:“爷爷别怕。”   沈无漾觉得眼睛有点发酸,这时候他该45度仰望天空,这样眼泪就不会掉下来。于是他抬起头,天空已经是暗紫色了,他看到远方成片的烟霞奔腾而过,正去往不知何处的远方。   烟霞下远远走来了一个人。   价格远不止九磅十五便士的白衬衫,黑发刘海垂落在眉前,剑眉下闪着如寒潭般深邃的一双眸子,在看到沈无漾的时候,睫毛很轻微地扇动了下。   沈无漾:“……挺巧哈。”   萧淮看看他身后那老少一家,眉毛挑了下。   “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他比沈无漾要稍微高出来一点,低头略带审视地看着他。   沈无漾说:“要不你先上楼,我马上就去找你。”   萧淮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回头问男人:“我能在旁边等他吗?”   队伍又加了一个人,鹏鹏和赵小灯都很兴奋,鹏鹏爸腆着他的肚子看了一眼萧淮,这孩子年纪不大,那生人勿近的样子让他都觉得不自在,拉着鹏鹏往旁边走了些。   很快走到地铁口,沈无漾想起萧淮的头发还揣在他兜里,这样是见不到老太太的,但萧淮就在旁边,不能让他看出什么端倪来,尽管他看起来已经看出很多端倪了,他还是小心翼翼拿出来了一个平安符。   这是他在网上买的纯装饰品,之前一直塞在柜子里,没想到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处。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把平安符递给了萧淮,“帮我拿一会儿好不好?我和他们单独说两句。”   萧淮接过来,指尖微烫了下,他看着平安符若有所思。   沈无漾趁热打铁,“你要不……站远点?”   为了洗白自己,他还特意加了一句:“你的珠子驱鬼能力比较强,你在这块她不敢来。”   萧淮转身向另一头走去。   沈无漾明明没做过类似的事情,但他仿佛无师自通,就在萧淮背对着他走上台阶的那一刻,他低声叫道:“胡庆香——”   腰间铜铃晃动,发出清脆响声,声音如同摄魂夺魄,站在道牙子旁边的赵小灯眼睛刹那一亮,忽然朝着地铁口飞奔而去!   赵小灯已经老了,每一步都跑得跌跌撞撞,但他却跑得很快乐,眼中迸发着属于孩子的光,好像他真的是个和鹏鹏一边大的小学生。   “香香,香香你原来在这里呀。”   沈无漾看到地铁口的光影中,出现了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蹒跚着走上前,这次她的身体是完整的,花白的头发没有染上一丝血迹,她看着面前的老人,颤着手激动地抚上了她的脸,“小灯啊,我终于见到你啦!”   这就是她要找的灯,她始终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所以魂魄徘徊在马路上,等着他们今生的最后一次见面。   沈无漾立在原地,腰间铜铃随风叮当作响,声音有如来自天外,当他再看向中年男人的时候,发觉他的脸上已经泪流满面。   “谢谢您。”男人说。   他接着握住沈无漾的手,又说出了一句让沈无漾很熟悉的话,“大师您怎么称呼啊?要不咱留个联系方式吧,我回头给您包个红包。”   沈无漾看见萧淮就在不远处盯着他,下意识拍了拍男人的手,真诚道:“不用红包,我法号雷锋。”   和萧淮一起坐电梯上楼的时候他还在回味这件事,这可真是值得纪念的一天,他居然在一天之内做了这么多事情,这让他感到一种莫大的成就感,连带着看旁边的萧淮都好看了很多。   “在想什么?”电梯在顶楼“叮”一声打开,萧淮突然问。   “爱情真迷人。”沈无漾感叹道。   他发现萧淮的脚步定了一下,电梯门隐隐有关上的趋势,他立刻一手拦住门,一手护住萧淮,“你小心点。”   萧淮耳根发红,面目僵硬地出了电梯,打开他家门的时候,沈无漾开始觉得他状态不对了,反应快如他立刻琢磨出一丝东西,“你有喜欢的人?”   萧淮回头看他一眼,反应大得很,快速道:“没有!”   “没有就没有,你这么着急干什么……”沈无漾打量着他,狐疑地往后退了一步,换上旁边拖鞋伸出手,“平安符给我。”   萧淮没理他,进屋自己倒了杯水,一口喝了后,才将手中平安符晃了晃,露出透明外包装里一截明晃晃的头发丝。   “这是什么?”   亏得沈无漾最擅胡说八道,受到这等惊吓依然能张口就来,“哦,我初恋的。”   萧淮神情僵硬了片刻,脚步就跟钉在地上一样,半晌才艰难道:“你初恋头发这么短?”   沈无漾毫不犹豫,面不改色心不跳道:“怎么会呢?可长了,三千青丝,我趁她不注意从她背后剪下来的。”   萧淮听见自己内心轰的一声。   第一卷:一生等你(完)   加更来啦~谢谢大家的支持,晚上11点还有一更,不要错过喔 第28章 今日开机   火龙果视频的A级网剧《昭元传》今日在影视城举行开机仪式。   该剧由吕吕文学城大神级作家孟蛮蛮高口碑之作《废后皇长子独宠下堂妻》和《摄政王娇养替身罪妾》改编,讲述了昭元公主微生朝野跌宕起伏的一生,原著在吕吕文学城有近百万粉丝读者,因此在选角期间就饱受关注。   外人不知道的是,这个原本评级是B级的剧差点开不起来,本来一直遛粉称签了意向约的女主韩小圆,为了同影帝合作而进组热门综艺临时毁约。关键时刻,网红糖心浓浓挺身而出,不光亲自承包了女主角,更填补了资金链的空白,要求就是修改剧本,全员性转,在组内引起轩然大波。   数日后,糖心浓浓又接连指定了男主角和男三号,资方塞人本来是个再常见不过的事情,但糖心浓浓塞的俩人都不是一般人。男主谢知煦刚凭一个仙侠男二号在圈内有了名字,势头一路上涨,到手的本子都是A级往上,在剧本还没被魔改之前,他们就递过大男主版本的本子,被人家直接拒绝,没想到剧本一改,他反而以挂件的身份进来了。   男三沈无漾更是天降横财,他最近那场打拐直播让他一跃成为了网红圈的顶流,而且由于他之前和糖心浓浓拍的那短视频,网上有不少让他演戏的呼声,正是他流量最大的时候。   凭空而降三尊大佛,整个制作组都感恩戴德,连剧的评级都从B级提到了A级,隐隐还有S级化的趋势。   今天的开机颇受关注,沈无漾的造型师给他做了个很好看的假发造型,弄了顶王冠戴在他脑袋上,让他有一种自己马上就要登基的错觉。   他定妆的造型是一身暗绿色朝服,绣工精致的百鸟朝凤图案顺着脊背一路而下,与头上金丝玉冠交相辉映,墨黑色的头发倾泻而下,他朝着下面的摄像机笑嘻嘻比了个耶。   化妆师给他涂了一层很白的粉底,将眉毛画挑了一点,在眉心点了一颗红色朱砂痣,让他瞬间多出几分亦正亦邪,端出了一套浑然天成的风流气息。   叶砚浓果然了解男人,谁能不愿意当皇帝呢?   他的手在暗中摸了摸随身携带的平安符,确定它老老实实跟在自己身上,才松了口气。   萧淮也不知道那天发了什么疯,沈无漾还想和他多聊两句,他就直接快步走到阳台,扯也似地把沈无漾那件衣服抓了下来,带过一阵好闻的檀香气味,将衣服往沈无漾手里一塞,“我晚上还有事。”   这人什么时候学会赶客了?   沈无漾虽然好奇,但他也没什么理由再去探究人家的心理过程,于是在来到影视城之前,他都没再见到过萧淮。当然他也没在西城待两天,叶砚浓就把他抓来一起剧本围读了。   剧本围读本来应该由导演、制片、编剧、投资方代表,服化道代表和几位主演共同进行,由于叶砚浓的存在,剧本围读由导演、制片、编剧、服化道代表和几位主演共同进行。   几位主演除却女主叶砚浓和男三沈无漾,还有男主谢知煦、男二毕经纶和女二岑小爱。   沈无漾第一次见到谢知煦就觉得似曾相识,心里估摸着是他之前那仙侠剧热搜上得挺多的缘故,不料谢知煦也睁大了眼睛,沈无漾这才意识到,自己也算是个名人。   沈无漾看他一眼就知道,这人百分百是叶砚浓的新欢。   他长了一张几乎在叶砚浓审美点上蹦迪的脸,皮肤白里透一点红,明明是一副多情的桃花眼,但总有点那么含羞带怯,和叶砚浓说话的时候总会专注认真地看着他,但只要叶砚浓贴着耳朵跟他讲几句话,他那耳根就红得厉害。   连沈无漾都觉得他好玩,叶砚浓自然更喜欢逗他。   男二毕经纶是转型爱豆,唯一的爱好就是默默坐在组里置景的一张贵妃榻上打游戏,有一回恰好需要挪动贵妃榻,不知道怎么沟通的,沈无漾眼看着几个人高马大的工作人员连榻带打得兴致勃勃的他一起端走了。   沈无漾跟他没多少对手戏,也就没太多接触,倒是岑小爱这个名字他听的时候就觉得很耳熟,见了面他才发现,居然就是他之前在咖啡馆见义勇为过的小姑娘。   岑小爱长得确实很惹人怜爱。她穿着裁剪得体的白色连衣裙,跟谁说话都轻言细语,笑起来的样子温柔和煦,和成天连跑带跳嘻嘻哈哈拉着工作人员讲段子的叶砚浓形成了鲜明对比,如果这剧本没有改编,她其实很适合演苏柔和苏小软那姐妹俩。   也不知道她那个家暴老公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沈无漾和她一见面就认出了彼此,她立刻红着眼睛给沈无漾鞠了个躬,“那天的事谢谢你。”   她声音也很软,而且不是硬夹,是真的软绵绵的小调,沈无漾忙说不用谢,其实他艺名叫雷锋。   “他后来没怎么你吧?”他又问她。   “没有……”岑小爱头低得和鹌鹑一样,“他其实不怎么回家的,他平时很忙。”   沈无漾看她年纪应该和他差不多大,他记得那个男人估计快三十了,就又问:“你们结婚多久了?”   “我结婚早,大二就嫁给他了。”她红着眼睛看沈无漾,又摆着手慌忙解释,“我没有改过年龄的,我今年真的才24岁,这是我第一部戏,我之前一直在家里备孕来着。”   沈无漾听得人都麻了。   他也并非见识短浅,隔壁班就有人领证了,也认识几对情侣已经见了家长打算毕业就结婚,但没一个人说毕业立马备孕,大家都想着先找份喜欢的工作,好好干一干,打拼出点事业再谈生孩子的事。   20结婚,22毕业,两年不上班在家备孕孩子,他想不出这是个什么生活。这大概就是婚姻中的欺软怕硬,沈无漾觉得,如果家暴男遇见的是叶砚浓这样的,保证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动手。   但他毕竟和岑小爱算不上很熟悉,一时半会儿也不能说太多,只好问:“那你有孩子了吗?”   岑小爱神色更痛苦了,她摇了摇头,“要是有孩子,我就不会出来拍戏了,但我一直怀不上,我婆婆不太高兴,本来我们之间就有些误会……”   她紧紧抿着发白的嘴唇,尽量让自己笑着看向沈无漾,“我们不说这些了,还是说戏吧。”   岑小爱的戏演得倒是不错,她演的女二宁康郡主是长公主微生朝野的朋友,她很适合这个路子,导演给她化了一个很淡的妆,头上也只用一根玉簪固定起来,她长相清雅,越素净的打扮越能衬托出她的美感。   作为投资商,叶砚浓是这样对她讲的:   “别怕宝贝,就把这儿当自己家一样,咱这剧不扯没用的,大家都是美女,就走互利互惠路线,有什么问题随便找我,想改剧本的话大家商量商量,谁要是敢欺负你就直接报我的名字。”   沈无漾能看出来岑小爱喜欢演戏,也就只有在读剧本的时候,岑小爱眼睛里才是有光彩的。   她性格糯了点,但她在演戏方面其实有点天赋,沈无漾有幸看过她对着眼前那盆蔫巴巴的破花背台词,她说:“我既担了郡主之名,受万人供养,就定当尽我之力,为这战场上的所有将士搏一条生路。”   沈无漾那会儿就相信她能演好,他本来只是随便进个组玩玩,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剧到现在已经给了他太多惊喜了。   他从前从来不看这种浪漫爱情,他只喜欢看现实主义题材。但他还是得承认,比他多念了几年书的叶砚浓确实有两把刷子,跟编剧天天圈在一间屋子里,改出来的剧本是挺像模像样。   从一个传媒人的角度来说,这个剧本有太多可以宣传的点了。   沈无漾的剧组生活过得风平浪静,他没签公司,自己孤身一人签的合同,叶砚浓从自己公司里给他拨了个临时助理,是个比他大不了多点的男生,姓麦,长得活像人形npc,基本把单纯老实又憨厚刻在了脑门上。   眨眼到了开机当晚,沈无漾白天叫麦麦给他运了好几块蛋糕,美滋滋吃了一下午,端着蛋糕出来遛弯的时候发现毕经纶的贵妃榻上没人,一时间好奇是什么魅力能让一个有手有脚的大男人在上面一动不动坐轿子似的叫人抬走,于是把蛋糕放在一边,亲自躺了上去。   但天不遂人愿,躺上去之后他除了硌了下腰之外,并没有感受到毕经纶的快乐,但这年头大多数的人都有个毛病,一旦躺下就不爱起来,他记得毕经纶是去和别人聚餐了,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遂放心大胆躺在了上面,想着就躺十分钟,休息下就起来。   他揉着腰,举起手机打开微博,原本想收几张开机照,结果点进 #昭元传开机这个tag后他才发现,里面不知何时开始大吵特吵,粉丝已经分为了几拨人。   他越看眼皮越跳,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清冷的“沈无漾”   他瞬间吓了一跳,以为是毕经纶回来了,虽然贵妃榻是剧组的,但毕经纶躺了太久,颇有一种占久了就是他本人的的感觉。沈无漾抬头才意识到这和毕经纶的声音不一样,毕经纶平时讲话带点夹,但来者不但不夹,声音还极冷极冽,像极了他头顶垂落下来的一片月光。   “呀,萧淮,好巧。” 第29章 本来有,现在没了   天凉了不少,萧淮今天穿了件毛衣外套,手臂上的石膏拆了,就这么身长玉立站在他的贵妃榻前,低头看着他。   沈无漾一骨碌从榻上坐起来,他已经卸了妆,就穿了件普通卫衣,惊喜地叫起来,“你特意来看我的吗?怎么不和我说一声?我去接你啊!”   他伸手就把旁边小桌上的蛋糕拿过来,“来来来,你快尝尝,今天开机仪式上的蛋糕,可好吃了,叶砚浓让他们专门在外面订的。”   剧组分了AB组,今天的通告单上,沈无漾和叶砚浓、谢知煦都属于A组,男女主正在另一个院子里拍夜戏,沈无漾晚上没戏份,人和这屋子暂且都属于闲置状态。他很自然地把自己当了个闲杂人等,完全忘了剧组内景应该不许真正的闲杂人等进入这茬事。   他拉着萧淮就一块坐到贵妃榻上面,兴致勃勃道:“别客气嘛,吃完我带你回我房间,你不知道,他们给我订了一个特别大的套房。”   “房间”俩字一出,萧淮身体瞬间僵硬了下,接着他一把从沈无漾的手中抽出来,躲什么一样往后退连退了两步,人直接撞上后面一个摆台,差点把上面花瓶撞下来。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沈无漾很纳闷,他又上去扶萧淮,“你胳膊刚拆石膏,小心一点啊。”   被沈无漾连拖带拽走出屋子,他深吸一口气,“我不是来找你的。”   沈无漾那张本来很快乐的脸上露出一丝明显的失望,萧淮鬼使神差有点后悔,但沈无漾的失望也就持续了不到一秒,旋即便又好奇道:“那你来找谁啊?这剧组还有人是你认识的吗?”   萧淮冷着脸说:“本来有,现在没了。”   沈无漾:“……啊?”   “其实没关系,我可以当作你就是专程来找我的,你今晚就跟我睡好了。”沈无漾熟练地拿起蛋糕上的叉子,叉了一勺就递到萧淮嘴边,贴心道:“来,你手还不太灵巧对不对?我喂你。”   萧淮张开嘴,刚要说一个不字,沈无漾的勺子已经塞进了他嘴里,他被迫把一整勺粉奶油和蛋糕坯吞了下去,喉结在月光的映照下狠狠滚动了下,沈无漾眉开眼笑看着他,“怎么样,好吃吧?我也觉得很好吃,我下午吃了三块,这是最后一块了,你来得真是时候。”   大概是他那一勺子蛋糕挖得大了,把萧淮噎得不轻,他面红耳赤很艰难地咽下了这一口,“沈无漾,你再这样我就……”   “你就什么?”沈无漾睁大了一双眼睛看他,明明他白天的妆容已经卸掉了,此刻的眼睛就像映了星子光辉灿烂,明亮到让人难以忽视。   萧淮忽然心一紧,脑子里想说的什么都忘了,沈无漾从不会让人把话落在地上,他立刻紧跟了一句:“没关系,你不用跟我客气,大家都是生死之交了,不管你找谁,今晚就睡我屋里好了,我那床特别大,全剧组也就只有……”他话说一半大惊失色,“你不会是来找叶砚浓的吧?”   萧淮脸色更差,他立刻觉得自己的推理无比正确,痛心疾首道:“你这确实不是时候,叶砚浓最近刚谈了个新的,我看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分,我说真的,你和她理想型完全不一样,你听我一句劝,有些事情不能只靠感情,你……”   沈无漾还在那说,萧淮已经站了起来,丢下一句凉意逼人的,“你回不回去?”   沈无漾一路把人领回了酒店,结果脚步停在了楼下烧烤摊。他在这里买了一堆羊肉串,和看起来同他很熟稔的老板热火朝天聊了半天。   “是啊,今天开机仪式特别好玩,来了很多人,可热闹了。”   “你以后拍熟了就知道了,都这样。”老板把串包好,又从下面拿了两瓶啤酒递给他,看一眼面无表情站在后面的萧淮,见怪不怪地把酒和包好的烧烤一块递给沈无漾,“俩人真好,来,今天的酒叔叔请你了,开机开个好头,以后火了别忘了我就行,上去喝吧。”   萧淮还在琢磨前四个字的意思,沈无漾已经说:“嘿!这多不好意思啊!”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在这儿卖十来年烧烤了,见过明星多了去了,你信我,你百分百能火,我就把话放在这儿。上一个我这么说的还是演《黑夜无明》那小言呢,我俩合影放我家里了,下回给你拿来看。”   “你说的《黑夜无明》啊!”沈无漾激动了,“我最近追这剧呢,我特别喜欢里面他演那记者,他演得太好了,我看的时候都快哭了,揭开真相发现他早都死了的时候特别感人。而且他还是我学长呢,有机会我一定得见见他。”   “对,就是他!”老板一拍桌子,“他那对象长得也好看,你们现在孩子都好这口,我也不懂,但看着还挺顺眼的,咋的,这是你们学校风气啊?”   萧淮忍无可忍,终于忍不下去,他直接提起沈无漾的手腕,把他连人带串带那两瓶啤酒一块拎出了烧烤摊的范围,沈无漾纳闷道:“怎么了?你待会儿还有事吗?”   萧淮眉毛一拧,连着大喘了几口气,始终一副要说什么的样子,但他最后丢出来的只有两个冰冷的字——   “上楼!”   沈无漾还是没弄懂萧淮这一晚上在想些什么,但萧淮这个人身上让他弄不懂的地方太多了,事多不压身,谜团多了也就不差这一个了。   他的房间就在毕经纶和谢知煦的屋子中间。   “我跟你说,这个床它又大又软,保证你今天晚上舒服……萧淮你怎么了?”   “你没事的话我再带你来这边,你看这个落地窗,在这里看夜景特别好,待会儿咱们可以边玩边赏夜景……萧淮你真没事吧?你没事的话我去拿扑克牌。”   萧淮回答他的方式是将肩上行李往地下一扔,直接打开了卫生间的门,“我洗个澡。”   虽然沈无漾不知道萧淮为什么连饭都不吃就先洗澡,但在他洗这个澡的功夫里,沈无漾终于抽出时间认真看了一会儿微博。   他想过微博里会嘲他非科班出身蹭点热度就来娱乐圈捞钱之类,但他没想到会撕得这么昏天暗地,他觉得以他和叶砚浓的知名度,应该不至于引起什么风浪才对。   没想到吵得还挺凶。   #昭元传开机 tag中,首当其冲骂得最疯最狠的是谢知煦的粉丝。   “拜托就算无缝进组也挑挑剧本吧,给刚出道的网红当挂件男主合适吗?能不能把剧本改回之前的摄政王啊,真的很爱浪子摄政王被困在爱里的戏,性转都不现实了,公主也不能有那么大权力吧”   “两眼一黑的程度,比你晚出道的都不会演这种大女主烂本子,狗公司就这么对上升期艺人的吗,球球你赶紧解约吧”   “糖心浓浓到底是什么背景啊,还不是碰巧把无敌霸王龙推出去了,是不是就以为自己是顶流了啊”   “原著写得那么好看,究竟为什么要改,凭什么不能把靠荒诞掩饰野心的摄政王皇甫熵拍出来?一个男的只会天天在宅院里哭哭啼啼合适吗?这种男女性转的剧都敢接,工作室到底是怎么想的,别装死,出来回应一下,你们老板被嘲成什么样了,看不见吗”   沈无漾十分咂舌,你们可不知道,你们的哥哥有多喜欢这“刚出道的网红”和她的剧。   谢知煦的粉丝把节奏带了起来,又吸引了谢知煦的互联网对家,男团出身,也在隔壁拍戏的小鲜肉朱如远粉丝,他们纷纷喜笑颜开地表示“潮水褪去就知道谁在裸泳,有些人蹭完热度,归来仍是素人,也只能给网红当当一番”   叶砚浓的粉丝也火热回怼。   “糖心浓浓演技本来就很好的,她当时走红是凭借颜值,之前的小视频拍的都很好看,和有些废物挂件208w不一样哦,美女第一次拍剧,欢迎路人朋友们来一起玩”   沈无漾本人甚至也被卷入了这场骂战。   一波叶砚浓唯粉坚定不移地认为,糖心浓浓大美女无奈接受狗公司捆绑,被迫带上无敌霸王龙这个糊糊男人,这些人和被沈无漾直播挤掉热搜的韩小圆粉丝成为了一路党派,在共同辱骂他这个软饭男。   沈无漾眉心一跳。   经此一战,沈无漾本人也多出不少粉丝,他们则表示“我们无敌霸王龙哥哥是全网首位深入山区内部直击打拐现场的网红,是解救被困多年女孩的英雄,长胸不长脑的整容脸就别来蹭了。”   沈无漾眉心又一跳。   另一波cp粉认为,无敌霸王龙以前发的西瓜条里就总有浓姐大名,看起来很像青梅竹马,非常符合最近流行的姐狗恋大势,已经金口玉言为他俩赐cp名“霸王浓”。   沈无漾眉心狠狠一跳。   终于也有些热爱和平的人士,说出了几句看起来正常的话。   “我觉得他们两个就是普通朋友啊,糖心浓浓人也蛮好的,她还给霸王龙的直播间刷嘉年华呢”   “谢知煦也没什么代表作,粉丝没必要先嫌弃搭档,关键是好剧本,这故事改的我还挺喜欢的,比抄袭的烂原著强多了,演个好剧比演十个烂片大男主强”   “和朋友拍拍视频没什么的吧,一开始糖心浓浓粉丝也不是很多,如果没有她的视频把霸王龙带火,霸王龙也没有办法直播呀”   这几句人话大大安抚了沈无漾快停掉了的心脏,他刚觉得自己稍微恢复了点心跳,忽然有个看头像看不出是谁的粉丝表示:“和网红鸡搭戏真掉档次,我同事上次去会所还看见她挂牌呢,都不知道被干过多少次了”   沈无漾“啪”一下关上手机,他胸脯剧烈地喘着气,他听见卫生间里传来水声,萧淮正在里面洗澡。   他坐在原地怔了片刻,忽然拿起一边的平板,创了个文档,开始疯狂打起字来。   谢谢宝贝们的支持~以后都是稳定晚上九点更新啦,有什么问题更不了的话会提前和大家说的喔 第30章 怎么又来   萧淮出来的时候,看见沈无漾在沙发上正襟危坐,抱着他的平板噼里啪啦打字。   察觉到后面的视线,沈无漾头也没回,“你饿了就先去吃吧,我毕业论文有点灵感,记一下。”   萧淮已经快要忘记沈无漾还是个大学生了,且是个和他一样需要写毕业论文的大学生,他不是个会主动问别人的人,于是也没去看他写了什么,而是径直走进了里间。   沈无漾在这屋里住了一个月,置办得一应俱全,连瓶起子都是现成的,他直接打开了一瓶啤酒,往嘴里灌了两口。   明天他就回西城,不能再和沈无漾这么扯皮下去了。   沈无漾登的是私人号,他先是直接举报了那条造谣微博,并在下面评了“造谣犯法”四个字,随后就把微博转给了叶砚浓本人。   接着他打开了文档。   沈无漾写起东西来就忘了时间,待到他满意地关掉那篇草拟名为《娱乐迷群中的传播文化现象化及其影响》的论文大纲时,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他连忙跑回屋里,萧淮低头面色不善地看手机,他立刻说:“我给你把串热一下,你是不是饿坏了?我再给你叫点别的外卖吧?”   萧淮说:“不用。”   沈无漾已经给叶砚浓拨去了电话,他记得她的戏份现在应该差不多收工了,“在不在?我上去热点吃的!”   叶砚浓旁边传来微不可闻的喘息声,沈无漾正要挂电话时,听见那头慵懒且不耐的女声,“小朱回去了,你去她那屋拿我房卡。”   再没给沈无漾多说一句话的机会,她便“啪”一声撂了。   萧淮从椅子里抬起头,目光淡淡看着他。   沈无漾深深看着他,心中同情更甚,他安抚地拍了拍萧淮的肩膀,“我去楼上一趟。”   哪知道萧淮的目光定格在他拍他的那只手上,忽然反手一把握住了他手腕,用的正是那只刚拆石膏没几天的左手,他手上力气很大,沈无漾挣了一下居然没挣脱,他顿时惊喜道:“呀,萧淮,你手恢复得这么好啊,真不错。”   萧淮没说话,就这么抓着他手腕看他,沈无漾心想这人耳朵真好,他和叶砚浓打电话的声音应该也没有多大,居然还是能叫他听出来不对,于是他叹了口气,又说:“萧淮啊,咱俩好歹朋友一场,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再好好考虑呢?”   萧淮看着他,还是没放手,“考虑什么?”   沈无漾说:“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呀?”   萧淮没说话,沈无漾就当他默认了,苦口婆心道:“其实喜欢一个人的滋味特别痛苦,这些我都懂……”   萧淮神色一紧,瞬间松开了他的手腕,沈无漾眼看着自己那段腕上出现了一圈明显的红痕,也不知道这人拉这么用力做什么。   沈无漾拿起桌上的一袋子烤串,出门前一刻还不忘很有职业操守地回头叮嘱,“你再玩会儿手机,别去看剧本啊,我签了保密协议的,要是泄露出去咱俩就一块完了。”   他还是很相信萧淮的人品的,转身出门正好碰见毕经纶回来,俩人点了个头,毕经纶看见他手里的一兜子串,显而易见地吞了下口水,他身后的经纪人立刻把他往屋里推。热情是沈无漾的本能,他伸手将袋子递过去:“来一串吗?”   经纪人警惕地看他一眼,躲耗子一样把毕经纶护着进屋里,“ 谢谢,我们家艺人不吃这些。”   沈无漾遗憾地收回手,心想这经纪人长得和说话一样凶,但他也没多想什么,一路到了叶砚浓的助理门口,敲了敲门。   叶砚浓助理叫牛雯倩,这其实是个熟人了,追溯到沈无漾和陈胜男在镜子里的初遇,她就是后头那全程没露脸的摄影师,最美女鬼和最美受害人的片子来源都出自她手。   她本人是叶砚浓本科时期的朋友,当初筹备当网红的叶砚浓打算给自己找个助理,就找来了老熟人。叶砚浓出手阔绰,给牛雯倩的待遇很高,让她一个人住一间套房,结果沈无漾敲了半天门,里头却没有一点动静,也不知道这人去哪了。   沈无漾放弃了,就想着干脆直接下楼找老板给他再热热,顺便问问他的学长言开霁什么时候还能再来这烧烤摊,他是《黑夜无明》货真价实的剧粉,很想跟他合个影。   没想到刚一转身,就看见了一个往这边来的男人。   男人大约三十左右,正在走廊上焦急地左顾右盼,嘴里念念有词,沈无漾秉着做好人好事的心理,张嘴就问:“你好,你要找哪个房间呀?”   男人扭头和沈无漾四目相对,那一刻俩人都呆了,男人原本离他七八米远,只在一秒内就到了他面前,万分激动地看着他,“你能看见我?”   沈无漾这才想起来,他这趟出来纯属突发情况,直接导致平安符忘了随身携带,这大哥长得又过分正常,他压根一点都没察觉。   他五指纤长,在后脑勺微微抓了抓,露出一个尽量不那么局促的笑,“哎呀,挺巧哈,其实我还有点事……”   大哥突然“扑通”一声给他跪下了!   沈无漾嘴张得巨大,如果这走廊里住了个狗仔,他此刻的造型绝对可笑到能制造出一百个表情包,他下意识就弯腰要去扶人,结果手直接从这人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我不是坏人,求求你,你帮帮我妹妹吧!再这样下去她就完了,我们家已经要完了!”   沈无漾看看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来,要是有陌生人看见这一幕,那么他很快就能回到西城,但既不能回家也不能回学校,他的去处应当是西城七院,以治疗精神科出名的那座医院。   好在他拿了手机,立刻把耳机插上了,接着装模作样低声说:“你别急,你要不慢慢说。你妹妹叫什么啊?这一层我差不多都认识。”   魂体的大哥脸色涨红,沈无漾忽然觉得他长得有几分熟悉,下一秒这熟悉便得到了证实,他眼看着大哥眼中迸发出浓重的悲伤来,看着他道:“岑小爱,我妹妹叫岑小爱。”   果然是熟人啊。   沈无漾早对岑小爱的家庭生活好奇无比,既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沉吟片刻就对男人说:“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沈无漾带他来到了酒店的露台。   一路走来,他耳边又响起了很多别的声音,他在这酒店住了这么久,头一次发现这里居然有这么多看不见的朋友。   顶楼露台是他挖掘出来的一块宝地,空空荡荡没人来,沈无漾之前会拉着他的助理麦麦上来小酌两杯,但麦麦本人不太会喝酒,使得酒局少了一丝乐趣。这两天他终于认识了刚进组的男六号,俩人一拍即合,连喝了好几个晚上。   今天要不是遇见了萧淮,他们估计还会在这里约酒。   奇怪了,他和谁喝酒都千杯不醉,怎么偏偏到萧淮那能断片呢?   沈无漾带着大哥到了顶层,风吹动着他的卫衣帽子,也吹动着大哥孤零零的魂魄。他其实是个很年轻的男子,和岑小爱有五分像。岑小爱是非常典型的淡颜,眼距宽,怎么看都是个楚楚可怜的美人,这副长相到了男人的脸上就是浓郁的书生气,看起来就让人联想到那种饱受校园欺凌的好学生。   “小爱这孩子,从小就喜欢厉寒琛,就是现在厉式集团的总裁,她小时候我们家还挺富裕的,她总爱跟在厉寒琛后面,那时候厉寒琛对她也很好,大学的时候就嫁给了他。我当时有点反对,因为我想让她先完成学业,但厉寒琛当时对她很好,我也就没有说太多。”   “后来我们家集团出了点问题,破产了,爸爸中风住了院,我去调查了很久,才发现这件事就是厉寒琛干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害我们家,但他很快就知道了我的事情,雇人开车把我撞了。”   沈无漾越听越觉得熟悉,怎么和苏柔那书的剧情一模一样呢?纯纯就是个现代版啊!   男人痛心疾首道:“小爱不知道这些事情,她性格和我妈很像的,都很柔,原先我爸把我妈保护得很好,他现在躺在医院,我妈自己什么都不会干,自己拿不出主意来,天天只能以泪洗面。小爱住在厉寒琛家里,他不愿意让她回娘家,她就不敢回来。”   “我求求你,我看得出来,小爱她对你很信任,你能不能帮帮她,厉寒琛太厉害了,小爱迟早也会被他害死的,只要让小爱从他家离开就好!”   沈无漾心说这年头的鬼要求真是越来越独特,连拆婚的事都得要他来干。虽然他认为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句话并不适用于岑小爱的破烂婚姻,但连家暴掐脖子都忍得下去,还有什么能让她离开那个厉寒琛?   “要不我帮你报警吧。”沈无漾思索又思索,最后诚恳道。   “哪怕恶意商业竞争送不进去他,但他买凶杀人这件事总是实锤的。我认识一个很厉害的大律师,不如我帮你去问问她?”   男人的魂魄立刻哀伤地摇起头,“他防得太死了,我们找不到证据,况且我爸已经被他弄成这样了,我也不求什么,只要他别再祸害我妈和小爱……”   没有证据,这确实有点难办。但沈无漾时刻谨记自己是个媒体人,媒体人的职责就是要通过调查寻求真相,他趴在栏杆上,帽子迎风飞舞,托着下巴思考起这事情该如何调查。   “……!”沈无漾正觉得这活儿难办,忽然灵光一现眼睛亮起来,“你想不想和岑小爱本人说说?” 第31章 偶遇顶流恋爱   “对了,你叫什么?”   男人说:“岑书航。”   “行,我就叫你岑大哥了。”沈无漾拎着一兜子冰凉的串,正要带人下楼,忽然听见门后拐角有声响,定睛一看,看到了一道男人的背影。   这人他还真认识,是谢知煦的互联网对家,现阶段也在影视城拍戏的朱如远。刚刚昭元传的话题广场上频繁出现他的粉丝头像,让沈无漾不熟也难。   世界真是又小又巧,原来今天热搜上的话题中心人物居然全住在这一家酒店里。   朱如远身形不算高大,哪怕他用自己的身体紧紧护着,沈无漾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身后藏着个女生,但他也只看见了一只拉着朱如远衣服的手,手腕上垂下半截钻石手链,正脸和大半个身体都隐藏在了朱如远背后的一片黑暗里。   沈无漾一时间觉得那手链有点眼熟,但没想起来,他也知道这行规矩,朱如远背对着他,只留给他一段紧绷的脖颈,他便当没看见,若无其事走了。   下了一段楼,旁边的岑书航问他:“你朋友吗?”   “不认识。”沈无漾说:“但和我们剧组有点渊源,他粉丝有点吓人,希望他谈恋爱别被拍到吧,要不然有他和他那小对象受的了。”   他没看过选秀,对于朱如远的了解仅限于去年那档综艺的总选第一。能力应该不错,人也上进,组合还没解散就积极进组寻求转型,偏偏爱豆不让谈恋爱,可能这就是他唯一的黑料了。   沈无漾这人天生有不少反骨,比如讨厌规矩。   他认为人只要积极做好本职工作,不因为投入恋爱而影响自己的行程安排,在此之外做什么都是个人自由。因此他也不在意什么爱豆能不能谈恋爱,觉得这多少有点老板干涉员工私生活的存天理灭人欲。   如果朱如远确实是在同一时期只谈一场恋爱的话,他还真觉得这人把事业和生活平衡得很好,是个不错的哥们。   他带着鬼大哥下了楼,正准备去岑小爱那间屋子,结果一出电梯就看见萧淮站在门口,目光就和他手里的串一样冷。   “你去哪了?”   沈无漾立刻回头想去看岑书航,不出意外,人已经不见了。   最后那一袋子烧烤还是在楼下烧烤摊又热了一遍。   沈无漾觉得今夜真是个奇妙夜,更奇妙的是,他在楼下等老板热串的时候,居然碰见了谢知煦。   谢知煦眼尾不红的时候看起来也没那么脆弱可欺了,他讶异的目光从萧淮的脸上移到沈无漾脸上,沈无漾说:“我朋友,来探我班的。”   萧淮直接将头扭向一边,谢知煦很轻地笑了笑,沈无漾朝冰柜努努嘴:“那个谁让你买的吗?”   谢知煦也没瞒,就说是。   “那你跟老板说一声,火腿肠上加点糖,小细节,加好感,信我没错。”沈无漾接过老板递来的袋子,笑容满面道了谢,就从袋子里抽出一根羊肉串递到萧淮嘴边,“尝尝,很好吃的。”   萧淮要自己拿,沈无漾说:“你左手再养养嘛,不用客气,我帮你。”   “是不是我左手不能做的事情你都要帮我做一遍?”   话出口他自己都有片刻楞神,但沈无漾接茬接得心无旁骛:“这不是想让你攒攒力气吗?”   “我有没有力气你不知道吗?”   说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几乎是一把夺过沈无漾手里的羊肉串,在谢知煦似笑非笑的注视下抓着沈无漾就走了。   萧淮再次坚定了他的信念,明天一早就走。   他在头脑一片混乱中回到了屋里,在沈无漾热情的张罗下吃了几串,便直接上床睡觉了。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天,脑子里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始终没能睡得着觉,这对他来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最终他泄气地站起来,准备去客厅找杯水喝。   客厅灯还亮着,沈无漾正拿着他的剧本看台词。   【日未央宫殿内】   【微生澹从外头进来,宸贵妃忙上前迎接】   【微生澹:对不起,瑶娘】   【宸贵妃:陛下不必这样说】   【微生澹:瑶娘,是孤的错,暂时不能封你为后,你相信孤,只要给孤三年时间,孤定会让你堂堂正正登上凤位】   【宸贵妃:瑶娘别无所求,只愿一生陪着陛下便好】   【宸贵妃起身,在地上叩首】   【宸贵妃:陛下若对瑶娘有愧,瑶娘只有一愿,望陛下看在多年情分上,能满足臣妾】   【微生澹(上前搀扶):瑶娘,孤说过,你永远不必和孤行这些虚礼,后位是孤欠你的,你哪怕是要天上的太阳,孤也会努力摘下来给你】   【宸贵妃(抬头,泪流满面):瑶娘三岁进宫陪伴太皇太后,得她老人家垂怜疼爱,又能与陛下相知相许,此生无憾。但昭元是瑶娘在这宫中唯一的密友,瑶娘知她犯下大错,恳求陛下废她封号,夺她封地,贬她为贱民,让她与驸马离开京城,此生不再回来】   【微生澹(从愤怒到痛哭):瑶娘,祖母与母后不睦,你对母后多有成见,孤都知道,可微生朝野她杀的是孤的母后,她杀了孤的母后啊!】   【微生澹手指掐紧,拂衣而去,宸贵妃掩面趴在地上】   这一段是微生澹和他发妻的对话。   微生澹这个角色沈无漾揣摩了很久,他是先皇唯一的儿子,命中注定的太子,皇位天生就是他的东西。他从小受到的一切教育都是如何做一个皇帝,他也从来没想过会有人同他抢这个位置。   直到微生朝野的出现。   微生朝野第一次出现在他视野里,是在冷宫门口,锦衣华服的微生澹看到比他大两岁的小女孩跌跌撞撞跑出来,为她病重的宫女求医,那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个住在冷宫里的姐姐。   他替微生朝野找了太医来,那个女孩蹲在奄奄一息的宫女旁边,杏眼清澈,能看到里面翻涌的无数颗泪。   他学的是仁义礼智信,他要心怀天下善待百姓,那时候他想,面前的女孩明明也是万千百姓的一人,她不该生活得这样悲惨。   微生澹回到宫中问自己的母后,没想到向来温婉的母后当场变了脸色,让他以后再也别提微生朝野这个名字,他只有两个低位妃子生出的姐姐。   后来微生澹才知道,自己的父皇母后与微生朝野母亲之间的纠葛。   纠葛看起来狗血又复杂,叶砚浓没改这段,大概是觉得无从改起,如果改就要把正片连根拔起,干脆满足原著党,直接把她们捧为经典虐恋情深的故事还原了。   微生朝野的母亲叫云绵儿,和微生澹的母亲,现在的皇后云萱是两姐妹,云萱是心机庶女,云绵儿是温柔嫡女,有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云绵儿救了当时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皇帝,并得到了他的玉佩,但天妒有情人,倒霉的她反手叫云萱认领了功劳。   云绵儿本来就是内定的太子妃,在云萱的巧言令色下,太子开始不待见云绵儿,但太子又觉得“云绵儿这个女人令人生厌,但她的味道却该死的甜”,所以很快让她怀上了微生朝野,并且在登基后立她做了皇后。   此时云萱也已经嫁人,但她遇人不淑,那位大人对她非打即骂,云萱反手利用云绵儿进宫,和成为皇帝的太子干柴烈火,成功封妃,随即又设计假怀孕,让皇帝把云绵儿打入冷宫,自己做了皇后。   微生澹知道这些前尘往事,还是从微生朝野的嘴里,在他们两个成王败寇定生死的那一天,微生朝野把他关在自己的寝宫里,掐着他的下巴告知了他这一切。   云绵儿是殉情死的。她在冷宫里教微生朝野识字,她告诉微生朝野不要出头露尖,她一生都不肯出头露尖,唯一一次出头就是那日皇帝出殡,她从冷宫里飞奔出来,在众目睽睽下撞在了帝王的棺木上。   她没想到帝王那次只是在权谋中设计了假死,直到她死后,帝王才靠着她留下的玉佩知道了当年的真相,捶胸顿足地迎回了此前扔到庙里祈福的微生朝野,封为昭元公主。   昭元公主微生朝野,相貌秀丽甜美,性格荒诞不羁,府中蓄养面首无数,整日流连小倌馆内,饱受朝堂大臣诟病。   “那个男人把她害成那样,她还是要和他一起死。”昏暗的殿内,微生朝野掐住微生澹的下巴,凝视着他那双和云萱长得一样的眸子,“所以从那时候我就知道,女人把自己的精神寄托放在男人身上的那一刻,就是她死亡的开始。”   微生澹多次帮过小时候的微生朝野,微生朝野也在他微服私访时为他挡了一刀,如果没有母辈的恩怨,他们或许也能做像寻常百姓家一样姐弟情深。   但微生朝野毒杀太后云萱,被其驸马揭露,微生澹怒火冲天之下将其投入天牢择日问斩,与微生朝野相交多年的宸贵妃违抗皇命将其秘密送出,从此,微生澹与微生朝野隔着弑母之仇,此生不共戴天。   微生澹并不是个传统的昏君,他心里是有百姓的,如果在盛世他完全可以做好一个守成之主,但大齐的江山已经被他那个真正的昏君父皇腐蚀得差不多了,他的守成根本挽救不了国家。   微生朝野推翻统治,皇朝易主,的确是天命所趋。   沈无漾自问已经把微生澹这个角色揣摩得差不多了,他人设饱满,是个难得长了脑子的优质反派,更让他倍感舒服的是,他没有参与微生朝野的多角恋,一生所爱就只有他的发妻,剧本里的宸贵妃。   哪怕宸贵妃私放微生朝野,他气得整整一年没有见她,他也不允许任何下人对她有一点苛待。   沈无漾背好了台词,正在琢磨着该如何把微生澹的三分痛苦三分无奈还有四分悲剧感演出来,忽然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盯在自己身上,抬起头,萧淮端着一盒牛奶静静看着他。   萧淮嘴唇边有一点很明显的牛奶,看得沈无漾突然也有点想喝,大概是三更半夜背半天台词怪渴了的缘故。   “萧淮。”他笑起来,眼里跃动着兴奋的光,“明天来看我演戏吧。”   下一章就要放大招啦,大家敬请期待~   还想问问大家对戏中戏的感觉怎么样呀,如果对这部分不是特别感兴趣的话,我以后就少写一点,反之就多写写~ 第32章   打起来了   萧淮本来打算一早晨走的计划又在沈无漾念念叨叨的挽留下泡汤了。   沈无漾洗了个澡,打着哈欠坐到床上,看到萧淮站在窗边远望,他困得迷迷糊糊,还是带着浓重的鼻音喊了一声,“萧淮,来睡觉啊!”   萧淮在窗边站得笔直,把那小盒牛奶端出了红酒杯的效果,他摇晃着那盒奶,声音带了些沙哑,“你先睡。”   也就不到一分钟,他发现沈无漾已经彻底陷入了安眠,沈无漾睡着的时候闭上了眼睛,抿着嘴角只微微弯起一个弧度,人失去了白日的聒噪,倒让他顿住脚步,不自觉细看了起来。   细看起来,就能知道为什么叶砚浓要把沈无漾拉进组,这张脸实在是太完美了,从纤长的睫毛到高挺的鼻梁,再到不知道为什么比女演员还红的嘴唇。   萧淮又忍不住想起沈无漾在他家住的那天夜里。   在这样心无旁骛的时候,他又一种自己先前的怀疑都错了的感觉,但他又想,孔雀眼是不会有错的。   沈无漾喜欢他。   沈无漾本人并不知道这个消息,他第二天的戏份在中午拍,让他得以睡到了早晨九点,萧淮已经起来了,客厅窗帘是拉开的,阳光从外面洒落了他半个身子,沈无漾揉着眼睛出来的时候居然晃了下神。   “走吧。”他说。   今天的戏也分AB组,叶砚浓和岑小爱去拍大牢戏份,沈无漾和宸贵妃拍殿内戏份,拍完俩人一起去大牢,分别拍他们和微生朝野的对手戏。   “第二场第二幕第二次,三二一,开始!”   沈无漾拖着繁复的蓝色长袍,脸色白得像一张纸片,他目光盈盈如水,走一步都要费一步力气,在看到宸贵妃的那一刻,他很缓慢地垂下了头。   “对不起,瑶娘。”   他抬起头,看着遥远之外的地方,隐约有个女孩目光麻木,一遍遍为那个无法控制的意外说着:“对不起。”   他嘴唇颤动,垂下眼帘,不敢去看面前妆容秀美的宸贵妃。   摄像头外,导演频频点头。   宸贵妃握住他手,柔声道:“陛下不必这样说。”   沈无漾紧蹙着眉头,少年身上衣袍宽大,明亮的蓝色衬得他面庞白得可怕,他叹息道:“瑶娘,是孤的错,暂时不能封你为后,你相信孤,只要给孤三年时间,孤定会让你堂堂正正登上凤位。”   导演皱起眉。   “卡!”   导演潘鹤林阔步走上前,他年纪不算大,和岑小爱她哥算得上同龄人,他拍着沈无漾的肩膀若有所思,“小沈你先等等,你的情绪渲染很到位,但微生澹和瑶娘之间是有一段青梅竹马的感情在,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放弃过彼此,我总觉得你俩之间缺了点什么。”   潘鹤林思考的时候喜欢满剧组踱步,他拉着沈无漾从殿内踱步到殿外,霎时恍然大悟,“沈老师,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啊?”   沈无漾:“……啊?”   潘鹤林老神在在,“就是这个原因,虽然你的戏份是权谋为主,但你也知道现在的电视剧,甜宠才是大多数观众吃的主流,你眼里最好能多点柔情……怎么给你形容呢?”   沈无漾不住点头,听他叹了口气:“哎,这么说吧,现在你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心虚,有一种你把兄弟卖了的感觉,她不像你的发妻,你就像是被迫插兄弟两刀之后,没脸去面对他的样子。”   潘鹤林对演员要求很严格,和沈无漾讲完了,他又去和宸贵妃探讨角度问题。沈无漾觉得脑子一片空空,他也开始踱步,边踱步他边酝酿情绪,潘鹤林建议他,如果实在没有感觉的话,可以参考一下别人谈恋爱。   他首先问助理麦麦,“你有女朋友吗?”   麦麦老实憨厚摇摇头。   正式开拍之后,毕经纶就拥有了一张大躺椅,不用躺在贵妃榻上了,这里没有他的戏,萧淮就站在远离人群的躺椅旁边。   剧组他熟悉的所有人里面,此刻拥有爱情的都在A组拍戏,想来想去他绕到了萧淮边上,问他:“你谈过恋爱吗?”   萧淮回答得很快,“没有。”   叶砚浓居然是他初恋,沈无漾陷入新的烦恼,初恋往往是最难办的,白月光在照耀,一时半会想让他放下也确实难。   他想回忆一下萧淮看叶砚浓的眼神,悲哀地发现在他记忆里俩人压根就没什么交集。   好在叶砚浓这个名字又让他有了新的灵感,他灵光一现,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一双泛着红的桃花眼来。   谢知煦。   这时候他听到萧淮问:“你需要找爱情的感觉?”   沈无漾垂着眼帘,脑中开始拼命回溯谢知煦看叶砚浓的样子,他那眼底是有光的,眼睛里的光和物理打出来的光不一样,该蕴含着怦然心动,恨不得把人看进眼睛深处。   萧淮突然说:“你抬头看我一眼。”   沈无漾的模仿能力还是有的,他脑子里想着谢知煦和叶砚浓,虽然模仿得稍有偏颇,他眨眨眼,硬挤出了一点泪水。   一点就够了,在他那张本来就自带点水光的眼睛里,一点就能显得痛苦又心碎,他抬头眸光闪动,里面映出了萧淮的脸。   深情怎么演呢?   同样是两只眼睛,谢知煦看什么都很深情,沈无漾看什么都像在笑,这就是个娘胎里带来的问题。   他看着萧淮的神情,这双眼睛同样很专注,专注到他都移不开的程度。可能是谢知煦占据了他全部思考的缘故,他恍惚间竟然觉得,萧淮和谢知煦长得有点像。   接下来的镜头沈无漾一遍过了。   他眼里酝酿出一点水光来,垂下眼帘不去看宸贵妃,长而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一切情绪,身形纤瘦却挺直,青涩又决绝。   潘鹤林都忍不住多看了沈无漾的朋友两眼,觉得这小子也很有当导演的潜力,但他认为归根结底还是自己那几句话提点得好,果然今年最具潜力青年导演非他莫属。   下一场戏他们就要去牢里了。   微生澹要去审问微生朝野,宸贵妃要在他走后去救微生朝野。   这场戏堪称全剧重头的修罗场。   微生澹从昭元公主的驸马身上发现云萱之死的真相,大怒之下将微生朝野与为她提供毒药的宁康郡主一同关进大牢,宁康郡主自认时日无多,在牢内写下数篇独门药方,托毕经纶演的男二捎出去,决心以最后的力量照拂百姓。   女二男二隔着牢房的门接吻定情,男二向她发誓,若她故去,他此生定不再娶妻。与此同时,女主也在隔壁和男主进行了一番纠缠,男主流着泪和她表示,如果她今天死在这里,他一定也会随她而去。   微生澹是先去的,他先是眼睛猩红地质问了男二女二,接着便径直提走了里面的微生朝野,在刑房里折磨得她奄奄一息,最后自己气吐了血,拂袖而去。   宸贵妃在外面和男二擦肩而过时让他备好马车,趁着深夜用偷来的玉玺让士兵放人,和微生朝野进行了一场感人肺腑的告别。   小说里的宸贵妃也是京城中爱慕摄政王的万千少女之一,她在牢里脱了衣服,俩人直接玩了个大牢play,面对嘴里喊着苏柔名字的摄政王,宸贵妃温柔表示,只要和摄政王有这样一夜,她就此生无憾了。   沈无漾再次由衷感叹,叶砚浓这个性转剧本确实转得很好,抛弃抓马爱情故事,人就立刻像人了。   被宸贵妃放走之后,微生朝野带着面具躲在受过她恩惠的将军男二军营中,率领军队成为了大齐屡战屡胜的不败之军,渐渐撼动人心。   牢房本来离这里不远,沈无漾一行人走到半路,忽然听见前面传来喧哗声,再往前走仔细一看,竟然是一群黑西装背着手站在写着“天牢”的房子门口,前面还有几个和他们理论的保安。   沈无漾以为自己眼花了,揉揉眼睛发现确实如此,刚回头要跟萧淮讨论讨论,远处狂奔来一个穿着百姓服饰的女生,女生脖子上的工作人员牌子随着她跑动的幅度跳得一下更比一下高,边跑嘴里还边大喊着——   “潘导!潘导!不好了!A组有人闯进来,现在那边打起来了!”   潘鹤林:“……啊?”   “田晴晴,你把话说明白了,怎么回事?”   名叫田晴晴的女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膝盖喘着道:“是小爱姐,她老公来了,就在她跟毕哥拍吻戏的时候进来的,当时他把俩人分开,先给了毕哥的脸一拳,又给了小爱姐一耳光!”   沈无漾和身后的众人一起倒吸了口凉气。   但沈无漾心里还多了一层,他想,这可要完蛋。   果然,田晴晴下一句就是:“浓浓姐当时就生气了,从牢里跳出来直接把小爱姐她老公给踹翻了,小爱姐老公带了黑衣服保镖,长得特别吓人,他们上去就要抓浓浓姐,谢哥替浓浓姐挨了一下,浓浓姐就直接把小爱姐老公按在地上揍了……”   沈无漾:“……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哪怕潘鹤林是个从小在片场长大的导演世家子弟,这剧的发展进程也着实让他刮目相看。毕竟随着自媒体的迅速发展,这年头能在片场闹事的人堪称凤毛麟角,毕竟你前脚打架后脚就有人能把这事发到网上去,如果是个稍微惹人注意点的剧组,立刻就能喜提热搜。   他看向前面的黑衣服保镖,喃喃道:“真他妈比剧还精彩啊。”   谁说不是呢?   沈无漾不由去看萧淮的脸色,只见萧淮色如冰霜,周身散发出的冷气能做三顿冰激凌火锅。 第33章 厉总人称暗夜帝王   厉寒琛的保镖们非常尽忠职守,让守在外面就守在外面。也不管里面的老板是不是疑似在被人按着揍,就一言不发地在外面站成一排,跟被老师罚站墙根的高中生似的。   总导演潘鹤林一般情况下会在A组,只是今天沈无漾拍的这一场戏他比较重视,才让副导演在这边盯着,自己特意过去B组的。   没想到他一会儿不在,A组里就能出这种百年难得一遇的大乱子。   这是剧组开机第二天,果然叫做开门大吉。   叶砚浓本来拍的就是狱中戏份,打这一架为她身上的破烂红裙更添了两分破烂,黑长的发瀑布般散在肩上,发中珠钗凌乱,脸上黑一道灰一道,已经分不清哪处是妆造哪处是真的了。   她单膝跪地,反手扭着厉寒琛的手臂,像拷犯人一样把他拷在前面,声音清亮道:“服不服?”   提着他那身繁复衣摆火急火燎冲进来的沈无漾,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紧接着他看到了第二幕,岑小爱缩在墙角,她穿着戏里宁康郡主的白裙,发髻比叶砚浓还凌乱,惨白着脸满面泪痕,更加楚楚可怜,叶砚浓的助理牛雯倩蹲在她旁边,小心翼翼给她递纸巾安慰她。   第三幕,毕经纶捂着额头瑟瑟发抖着被他满脸杀气的经纪人护在身后,人和岑小爱隔了半条走廊那么远,基本和摄像场记一干人一起退到大牢尽头了。   第四幕,谢知煦被两名黑衣保镖夹在中间,头发同样凌乱,眼睛却很亮,还在看着地上的叶砚浓微微喘气。   沈无漾感觉到潘鹤林的目光在移到谢知煦脸上后长长松了一口气,一群工作人员和保安跟着他一起乌泱泱涌进大牢,保安在前面开路,潘鹤林神情严肃起来,慢慢在岑小爱面前蹲下身,“小爱,能说说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对不起……”岑小爱糯糯道:“我不知道他会来的,真的对不起,我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看见我和毕老师拍宁康的狱中告别戏,情绪就不太好……”   潘鹤林叹了口气,回头对叶砚浓说:“浓姐,放开他吧,他不是普通人。”   岑小爱抬起头,她模样楚楚可怜,眼里泪光晶莹看着毕经纶,几乎要跪在地上了,“对不起,毕老师,真的对不起,我替寒琛向你道歉……我带你去医院,我赔你所有的医药费,都是我的错……”   毕经纶似也有点不忍心,也可能是不愿反复强调自己挨揍的事,捂着脸道:“你,你先解决你们俩的事吧!”   叶砚浓冷哼一声,手指在厉寒琛肩膀上狠拧了一把,这才站起来,那俩保镖这次倒自动自觉让开了,她立马扶过谢知煦,“没事吧?”   谢知煦按住她手,两人一起看着地上的厉寒琛,只见他声音狠厉,在两名保镖的搀扶下咬着牙道:“岑小爱,你可真是胆子大了,居然敢和别的男人拍吻戏?”   岑小爱嘴张了又张,终于鼓起了勇气,对厉寒琛道:“寒琛哥哥,你回去吧,我回家再和你解释可以吗?我们不要在这里说这个了。”   “你敢在外面偷男人,还敢不让我提?”厉寒琛站起来,他身上的西装也被扯烂了,一步步走到岑小爱面前,沈无漾上次就听他说过一回这恶心人的话,顿时伸手要拦,被潘鹤林挡下了。   潘鹤林朝他摇头,老实巴交的助理麦麦紧张地拉着他衣角,好像特怕他一时冲动把厉寒琛再打一顿。   沈无漾先是不解,很快想了想,觉得也是,毕竟他那直播全国人民都看见了,他在里面展现出的英姿的确不像个温柔平和的人。   小助理牛雯倩没起来,尽管她紧张得满头是汗,但她还是死死拉着岑小爱没有松手。   “岑小爱,你果然是个浪蹄子,一天都离不开男人,说是来拍戏,其实就是来找男人的吧!我允许你接吻戏了吗?你这张嘴是不是不亲男人就会死?好,我满足你!”   厉寒琛越想越生气,他特意来这里探班,想看看这个不自量力的女人把剧拍成了什么样子,没想到来了就看到她和一个小鲜肉隔着牢房吻得一派投入。那一刻他的心就像被狠狠蹂躏了一顿,他时刻提醒着自己,他爱的人应该是小怜,明明是岑小爱不知好歹,她爬他的床,抢小怜的厉夫人位置,但为什么在看到她和别的男人亲密时,他居然会感到心痛?   岑小爱尖叫一声,随即厉寒琛的身体完全覆了上来,牛雯倩几乎用大半个身体拼了命挡在他面前,但厉寒琛在面对弱者的时候力气总能格外地大,几乎是毫不费力地抓起她就甩开了。   沈无漾没来得及接住她,牛雯倩的身体“咚”一声磕了下墙,沈无漾扶她时见她手腕上有什么亮光一闪而过,但他也无暇顾及这些细枝末节,赶紧把人扶起来问有没有事。   牛雯倩捂着肩膀说没事,沈无漾忙将她交给身后田晴晴,就这一瞬间内,沈无漾看见身后乌泱泱的工作人员里,有人的闪光灯亮了一下。   他大吼一声:“不许拍!”   潘鹤林立刻回头去处理照相的事,所谓处理也就是喊副导演去抓人,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厉寒琛已经放开了地上面色潮红的岑小爱,岑小爱又惊又羞,咬着嘴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叶砚浓在牛雯倩被推开那刻就要上前,谢知煦扣住她手,极快地说了一句:“等他们说完。”   厉寒琛放开了岑小爱,却没打算放过岑小爱,手指指着毕经纶就问:“那个小鲜肉到底有什么好?你愿意和他拍吻戏?他好还是我好?”   毕经纶被他一指,抖得更凶了,但他又不敢动,只能缩在经纪人后面瞪着厉寒琛。   沈无漾眉头越皱越紧,厉寒琛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他早就听不下去了,他也想不通为什么岑小爱能一直和他交流到现在,甚至还在那眼泪汪汪地解释:“寒琛哥哥,你别生气,我只是觉得,演戏应该有信念感,既然我做了这一行,就该守剧组的规矩……”   厉寒琛怒道:“你是我的女人,只需要知道我的规矩!”   他把自己说得火冒三丈,一把提起岑小爱的手腕,转身就要把她带出去。   沈无漾之前一直没动手,纯粹是因为厉寒琛也没动手。但他要把岑小爱带出去,沈无漾就站不住了,厉寒琛握住了岑小爱的手腕,沈无漾便直接握住了厉寒琛的手腕。   “厉先生,请您尊重她的工作,也尊重我们的职业。”沈无漾笑容未敛,手中却微微用力,厉寒琛腕上感到一股强大的压力,眼睛猩红地扭过头,看见沈无漾笑吟吟的眸子。   有人看什么都含情,有人看什么都像笑,有人看什么都有病。   厉寒琛这才仔细打量起沈无漾来,不打量不要紧,一打量他才发现,自己是见过沈无漾的。   “好啊!”他冷哼一声,“岑小爱,我还真是小瞧了你,原来你在咖啡馆就勾上了男人,还跟着你跑到剧组来,看你委屈的样子,说你是浪蹄子难道我还说错了?”   沈无漾气得笑起来,他没管麦麦和潘鹤林在他身后不断的拉扯,手臂往墙上一撑,就着这个姿势,直接问:“他们叫你厉总是吧?请问您是做什么的?”   这回他的保镖终于开口了,“我们厉总人称暗夜帝王,不是你有资格过问的。”   “哦——”沈无漾拉长了语调,面目真诚到看不出戏谑色,“不好意思啊,我还以为您是开婚介所的呢,看着一男一女就觉得该有感情发展。”   “要是您集团破产了,要不改行去干婚介吧?我看您挺合适到处保媒拉纤的。”   揉着额头小包的牛雯倩手停下来,麦麦脸色通红,恨不得自己钻进大牢里躲着,潘鹤林挑起一边眉毛,众人一片寂静中,唯有叶砚浓在他身后笑出了声。   谢知煦低头看她,叶砚浓不光笑,还抬手鼓起掌,“好!我赞同!厉总什么时候办起来,我们都去捧捧场啊!”   沈无漾唇角蓦然滑下,“厉先生,请您知晓,造谣传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尤其是造黄谣,这里是公共场合,希望你谨言慎行。”   厉寒琛眉毛拧起来,“敢勾引我厉寒琛的人,你真是活够了。”   沈无漾头一次发现沟通是件如此困难的事,他嘴角翘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接着说:“我真替你感到悲哀,在你眼中,世界上的男女居然没有除了爱情以外的感情。原来一个男人帮一个女人就只能有情爱一个理由,你简直狭隘到让我称奇了。”   厉寒琛的保安大喊:“放肆!你知道厉总是什么人吗?我告诉你……”   沈无漾惊奇道:“你刚才不是还说我没资格过问吗?这么快就有资格啦?你们的资格真好申请啊!”   厉寒琛抬起头,刀削斧凿般的脸庞充斥着滔天的愤怒,“岑小爱是我的女人,我想怎么对她就怎么对她,你还敢纠缠,我一定会让你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   沈无漾反问:“剧组进来也需要资格,我们的资格可不是很好申请,厉总又是怎么进来的?”   能怎么进来的?当然是强闯进来的!   沈无漾也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我们已经报警了,强闯剧组,打断拍戏,还要强行带走演员,等警察叔叔来了你再一起解释好了,不急,让你先措措辞。”   厉寒琛身上颇有一些不气馁的品质,他眼眶猩红可怖,周身气场低得可怕,扬起另一只手故技重施就要去掐沈无漾的脖子!   岑小爱眼泪汪汪要去拦厉寒琛,“寒琛哥哥不要……”   厉寒琛手臂用力一甩,岑小爱的身体就像一片单薄的落叶,飘零着朝身后的牢房栅栏上砸过去。   沈无漾握着厉寒琛的手猛地一转,另一条手臂直接垫了过去,岑小爱身体即将重重砸到栅栏上的前一刻,沈无漾的手垫了她一下,他接着发出一声闷哼,握着厉寒琛手腕的手便泄愤似的朝旁边扭下去。   岑小爱率先发出一声尖叫,这道尖叫仿佛打开了天牢里的阀门,众人此起彼伏地叫起来,牢内一片混乱,就在这混乱挡着,沈无漾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手臂下正有黏液缓缓流出,很快浸湿了衣袖。   但他的瞳孔却放大了,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半透明的人影从他面前升了起来。 第34章 我们接到报警   周围的人声都在顷刻之内沉寂下来,沈无漾眼睁睁看着一个男人的身影悬浮在半空中,他双目怒瞪着下面的厉寒琛,眼里恨意喷薄。   岑小爱她哥,岑书航。   看得出岑书航很想亲手去抓厉寒琛,但他根本抓不住,因为叶砚浓已经一把抓住厉寒琛的头发,直接往墙上砸了过去。   这回谢知煦没拦着,牛雯倩倒是想拦一下,但她起来的手碰到了自己的额头,又默默放下了。   牛雯倩是这屋里唯一会试图规劝叶砚浓的,她常年爱拉着叶砚浓说她那段经典名言:“拳头打在拳头上只能两败俱伤,拳头打在棉花上反而能让对方白费劲,你一直都是拳头,其实可以试试做棉花”,那么连牛雯倩都不做棉花了的时候,事情的走向就开始难说了。   叶砚浓是控制着力气的,没让他内伤到搭上自己,也够他疼个一阵子,砸完她就问潘鹤林:“报警了吗?”   潘鹤林怎么可能报警,他巴不得这事闹得越小越好,省得传来传去传到热搜上不知道会是一个什么版本。   叶砚浓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回头就看谢知煦,谢知煦嘴唇很红,他举起手机,朝她露出一个温和好看的笑来,“我报了。”   岑小爱看到叶砚浓砸厉寒琛第一下的时候就想去求情,但沈无漾为了救她才受伤,在爱情和恩情的面前她还是先选择了恩情。她红着眼睛扶了人起来,查看沈无漾的伤势,见到他的戏服袍袖上已经被划了长长一个道子,露出里面触目惊心的血肉。   牢房栅栏那一段刚好有一截凸出的钢筋,沈无漾的手臂划在上面,如果他没垫那一下,砸过去的就是她的脖子了。   她双腿不断抖着,几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掌心凉得像冰,她拼命劝着自己,厉寒琛一定是没有看见,他是不小心的,他不可能会想要伤她。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了,从厉寒琛打她那一巴掌就开始哭。她差点给被误伤的毕经纶跪了一次,被牛雯倩制止了。现在麦麦上前扶着沈无漾,她真就直接给他跪下了。   “对不起,对不起……谢谢你……都是我不好……”   沈无漾哪受得了这大礼,他赶紧让岑小爱起来,她哥还在后头看着呢,妹妹当人面给他跪下算什么事啊?   没想到岑书航抖着嘴唇,竟然也要给他跪下,沈无漾忙喊:“别!”   麦麦顺着他的目光向空中看去,空中一无所有,岑小爱也从悲伤中抽出了片刻来迷茫,沈无漾只好看着岑小爱,无奈地说:“举手之劳,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的。不是和你说了吗?我艺名叫雷锋。”   “沈先生,谢谢您。”岑书航最后和他鞠了个躬。   沈无漾被这兄妹俩弄得连疼都忘了,还是麦麦满脸涨红地托着他的手臂,“沈,沈哥,咱快包扎一下吧,流好多血呢。”   沈无漾接过麦麦手里的毛巾,自己擦了起来,他按上毛巾就觉得自己没事,以前他爬树跌下来,也差不多是这个血量,养几天自己就合上了。   叶砚浓打完了,将头发往耳朵后面随便一别,比特意演的那红衣女鬼吓人十倍,她连个眼神都没给地上的人,问沈无漾:“怎么样?去不去医院?”   “用不着。”沈无漾拿毛巾捂住伤口,“随便包扎一下得了,这么大个老爷们儿也不是小孩了,没那么娇……”   “嫩”字还没说出口,他听见外面传来了喧闹声。   “我们接到报警,说有人强行闯入拍摄现场寻衅滋事,现在人在哪?”   几名警察站在天牢门口,巍峨的宫殿与威严的警车相映成趣,沈无漾出门就吓了一跳。   最近他的生活里警车含量未免也太高了点。   趁着大家都往外撤,毕经纶的经纪人掐了他一把,对他说:“看见没有,要是没有公司捧着,你也得像他一样。有些人都是腕了,还跟个十八线一样,一点架子都没有。明星得有个明星的样子,工作人员就是为你们服务的,你可别像他一样,跟谁都当什么朋友。”   毕经纶穿了身橙色劲装,长发甩在耳后,一副鲜衣怒马小将军的样子,他长得很像个洋娃娃,人也像个洋娃娃,睁着一双眼睛,只会说:“好的。”   叶砚浓拖着她破破烂烂的红色长裙走出来,边走边将散乱的钗子往回插,配合上她脸上落魄的灰道子,漂亮得触目惊心。   她的眉眼有一种很灵动的活泼感,笑起来的时候又甜又灿烂,很容易给人一种开朗傻白甜的错觉。   她眼里快速挤出了两滴眼泪,挂在眼眶里,提着裙子就冲上去,“警察叔叔,他们太欺负人了!他们进来就打人啊!”   厉寒琛和他的保镖们:“……”   几名警察看他的眼神很不对了。   潘鹤林已经拦不住了,叶砚浓做事他向来拦不了,他在旁边破罐子破摔地想,算了,事已至此,看他们能搞出什么风浪来,横算竖算他们都不算过错方,顶多就是一个安保不力。说不定闹起来剧还能未播先火一把,他只要把剧的品质抓好,观众自然会买账。   沈无漾拿毛巾托着胳膊走上前,麦麦急急忙忙跟在他身后,他立刻将脸一耷拉,手指着被保镖围在中间的厉寒琛,“警察叔叔,这个人在没有经过同意的情况下强行率众闯入剧组,当众对其妻子进行家暴,并殴打现场无辜男演员。”   毕经纶被突然点名,眼睛和警察对上,立刻点起头来,“是这样的。”   “他身边的保镖也在他的指示下殴打现场群众。”沈无漾头也没回,谢知煦就走上前来,“打的是我。”   “报警的也是我。”谢知煦又补充了一句,“你们出警真快,我挂电话都不到一分钟。”   人群中响起一道清冷男声,“是我报的。”   沈无漾和谢知煦一起回过头,沈无漾眼睛亮起来,立刻惊喜道:“萧淮!我说刚才怎么没见你。”   “你们进去我就报警了。”   “我一直在后面看着。”萧淮声音很凉,“全场我都看了,包括你见义勇为的时候。”   见义勇为是个挺了不起的事,沈无漾挺起胸膛,扬出一片滴滴答答红的白毛巾,“我再补充一下,还是这位厉先生,在打斗之中试图把他的妻子往后面尖利的栏杆上推,如果我不去挡这一下,现在变成这样的就是岑小姐的脖子了。”   岑小爱咬了咬嘴唇。   她很想替厉寒琛说,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不小心推了她,但她发现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在她看到沈无漾手臂上那道触目惊心伤痕的时候,她根本反驳不了他所说的话。   寒琛差一点就杀了她,她是真的差点要死在他手里。   “岑小爱,我告诉你,你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我?我告诉你,你休想!勾上其他男人了,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厉害,居然让你连厉夫人的位置都开始不满足了。我偏要让你一辈子都在我身边,这是你们厉家欠我的!”   厉寒琛刀削斧凿的额头上肿起了一个挺大的包,导致他放狠话的样子在凶猛中平添了几丝可笑。   萧淮在人群中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睛如含着千年寒冰,厉寒琛居然楞了下。   他接着转向叶砚浓,“女人,你敢打我,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叶砚浓按着他揍了一顿,但从外表来看,除了脑门那显眼包之外什么也看不出来,甚至腿都没瘸,显得他本人才像个真正的显眼包。   沈无漾忽然有点想笑,他看到漂浮在岑小爱旁边的岑书航,又笑不太出来了。   警察把厉寒琛从保镖手中带走时,沈无漾揉了揉眼睛,他觉得自己一定看错了。   就在岑书航后面,警车的不远处站了个身穿古装的女生。   女生肯定不是个活人了,她的身体已经呈现出了半透明状态,这是沈无漾从没有在任何一个鬼身上发现过的,只见她扶着柱子,一副虚弱到极点的样子,痴痴看着天牢的方向。   沈无漾一时间拿不准这是个什么年代的鬼,又想到影视城是现代建的,那应该是个现代鬼。   那她穿古装在这儿吓唬人干什么?   大概是他流了血的缘故,连萧淮本人站在那都不管用了,虽然不管用,沈无漾还是把他拉到了自己身边。   “我刚才还找你呢,以为你没招呼我就自己走了。”   萧淮冷冷说:“我确实打算走了。”   沈无漾就问他:“你着急回去吗?”   萧淮反问他:“你还有什么事?”   沈无漾还想探究探究自己那天晚上喝多的秘密,故开始卖惨,将手臂一举起来,“你看,我都这样了,你真的忍心走吗?就再玩两天嘛,我包吃包住好不好?”   厉寒琛恰好在这时候被带上警车,他依然愤愤不平地喊,“岑小爱!你以为这样做就能吸引我的注意吗?我告诉你,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你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沈无漾扯扯萧淮衣角,“哎,你觉不觉得这人词语真匮乏,好像没上过几天学似的,就这么两个半词翻来覆去,这一小会儿都多少人要为他付出代价了?”   萧淮看他一眼,见他兴致勃勃,就像白毛巾上的一滩血根本不是他本人的一样,“……”   沈无漾又趁热打铁,托着那条废胳膊说:“今天都这样了,你就先别走了。”   萧淮:“……晚上再说吧。”   当天下午的戏一场没拍,全剧组的时间和金钱都由厉总买单赔偿。   一行人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叶砚浓面色不善走在最前面,岑小爱小心翼翼跟在后面,沈无漾咬着棒棒糖吊儿郎当走在最后。   “浓浓……”   “他都那样了,你还替他说话?”叶砚浓回过头,“岑小爱,你是把自己当傻子吗?他差点杀了你你真不知道?到派出所了你还能替他求情?” 第35章 不得了的饭   几人在附近韩料开了个包间。   叶砚浓是吵八百次架也不会耽误吃饭的人,于是沈无漾说要吃点什么,她还是跟着气鼓鼓地进去了。   几人坐了个圆桌,叶砚浓坐下就扫码点菜,她点了个主菜芝士排骨,沈无漾便把手机拿过去让萧淮看,牛雯倩坐在叶砚浓和岑小爱中间,赶紧调停着拿自己手机让岑小爱看菜单。   大家都换了私服,岑小爱的白色戏服再一次换成了白色连衣裙,宛如本桌唯一纯白的茉莉花。   茉莉花嗫嚅着说:“我知道他对大家有偏见……他对剧组造成的伤害,我们都会全部补偿大家的,他也道歉拘留了……我只是……”   “你只是舍不得他因为你受苦,所以你就说他没有对你家暴,只是一时间情绪失控,才在剧组里发疯。”叶砚浓自己倒了杯柠檬水,抬手一口干了,“不过你也够意思了,因为你只是告诉警察你们两口子之间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你起码还承认了他发疯打组内路人扰乱社会治安的事实,比那些老公家暴路人阻止,女的还反口咬路人多管闲事的强。是吧?”   叶砚浓嘴里讽刺感更甚,坐她另一边的谢知煦拍她肩膀,对面沈无漾埋头跟萧淮看菜,他觉得叶砚浓说得挺对,他早就想对岑小爱说这些了。但毕竟性别不同,有些话不是他的角度适合说的。   “他在剧组发疯,还有几个倒霉蛋替你分担。离开了这个组呢?你下次要是被他打死,死前最好能回忆一下今天我说的话。”   叶砚浓往后一仰,耳夹上的珍珠闪闪发光,她换了条粉色蕾纱裙,样貌极其甜美可爱,很难想到刚才那段尖利到算得上刺耳的话是出自她口。   一片寂静中,倒霉蛋之一沈无漾压着声音问萧淮,“你要吃这个奶油薯条吗?”   岑小爱又低声说:“对不起……”   一片凝滞的气氛中,芝士排骨终于款款上桌,迷人的香气充斥了每个人的脑子。服务员也是见惯了大明星的人,一看气氛不对,丝毫没停留,只一句“等十分钟之后再掀开锡纸”就训练有素地下去了。   在这漫长的十分钟里,岑小爱的嘴张了又张,默默拿一张纸抹着眼泪。   服务员又端来了奶油薯条,沈无漾饿得发慌,立刻开始收拾桌面腾地方。正在他面前的是个纸质菜单,他拿起来那菜单就要递给服务员,食指忽然一阵刺痛,被菜单边缘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来。   今天真是个宜见血的日子。   他刚把菜单递过去,也没在意指腹上那点小伤,正夹起来一根奶油薯条,滚了酱往嘴里送,眼前忽然一花,只见一男一女站在他们桌子旁边,女的穿着古装,泪水盈盈看着他。他差点把薯条甩飞出去,一拍桌子叫出声:“我靠!”   怎么这饭店里还有呢?   就在眨眼的功夫里,空中便只有岑书航一个人了。   沈无漾咬着薯条嘎嘣一声,这才发现薯条早掉了,嘴里只剩两根金属筷子。在众人的目光里,他拿起面前的茶水一口闷了,“没事,刚咬着舌头了。”   服务员推门而入,熟练地夹开上面的锡纸,芝士在排骨上拉出令人激动的长丝,他朝叶砚浓摇摇头,岑小爱立刻把头低得更低。   萧淮先夹了块排骨,他夹的动作很利落,直接将一圈芝士滚在上面,抽过旁边沈无漾的盘子,在他惊讶的目光中放了进去。   “吃饭吧。”   牛雯倩在她俩中间如芒刺背坐了半天,一看萧淮动了,紧跟着如法炮制,给叶砚浓夹了一块,“快吃点,待会儿凉了。”   她又给岑小爱也夹了一块,拍拍她手臂以示安慰。   吃饭就是一件能使全场团结的事,冒着热气的芝士让岑小爱的勇气积蓄达到了一个顶峰,她把排骨咬了又咬,最后一狠心道:   “我……他不是坏人,他其实对我很好的……他每次打完我都会偷偷来我房间给我上药……”   “等等!”沈无漾从排骨中抬起头,“你们不是结婚了吗?不住一间房的?”   “他和我有些误会,只有偶尔的时候……会来和我一起住。”   说话间,岑小爱已经默默拌完一大碗金枪鱼拌饭,第一碗先盛给沈无漾,又说了今天不知道第多少遍的“谢谢你。”   沈无漾还没说话,叶砚浓将盘里骨头往外一扔,泄愤似的一口塞了两根薯条,“岑小爱,你到底在想什么?这男人身上有什么可取之处?这你都能和他过下去?”   牛雯倩暗中碰了碰她手臂。   叶砚浓置若罔闻,“我要是你,在他第一次动手的时候就直接报警了,第二天直接离婚,这样的人有什么好留恋的?”   岑小爱筷子来来回回翻着那一块排骨,好像不是她在吃排骨,是她要被排骨吃了,“他之前不是这样的,他……他跟我有些误会……”   沈无漾终于忍不住说:“有误会了就该张嘴说清,他的嘴长在拳头上吗?”   岑小爱咬着嘴唇抬头看他,眼里含了一圈泪,看起来我见犹怜,沈无漾看着站在她身后,摸着她头的岑书航,叹了口气,“你要是信我们,可以把你的故事抹掉一些关键信息,就把你和他的事情和我们讲一讲,让我们听听,给你出出主意好不好?”   “是啊,你要打离婚官司,还能给你推荐推荐律师,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叶砚浓站起来又夹了块排骨。   牛雯倩又拉了拉她手臂,叶砚浓直接从她手中抽出来,端起面前红莓酒抿了一口,“你总说有误会,误会是什么,我们都不知道。”   过了得有那么几十秒,时间久到沈无漾都快把一根大长排骨啃光了,才听见对面传来一道微弱的女声,“好……”   就在这间装潢精美的包间里,她慢慢讲起了她的故事。   “我和寒琛哥哥从小就认识,我们两家是世交,小时候他对我特别好,虽然总嫌弃我笨,做不好事情 ,但他还是总给我带好吃的。”   “她不笨的。”岑书航在她身后喃喃说:“她小时候在班上一直是第一名,只有厉寒琛嫌弃她,说她笨手笨脚,怪不得同学不喜欢她。”   只有沈无漾能听见,他看见岑书航的影子渐渐黯淡下来,一低头,果然是手上的伤口要愈合了,他也顾不得其它,顿时狠捏了一把伤口,眼看着里面又渗出两滴血珠,岑书航的影子便渐渐清晰了。   “他小时候对我很好的,小时候我性格比较内向,在同学里面不太受欢迎,他就会替我出头,还帮我和人打架……”   “他是真的说过的,虽然我又傻又笨,也只有他愿意娶我,他小时候真的说过,只是他不记得了……”   眼看岑小爱要陷入回忆,沈无漾及时开口,“要不你说说现在?你俩什么时候开始误会的?”   “就是,我们家和他们家有一些矛盾,寒琛哥哥喜欢我叔叔家的姐姐,但他有一天喝醉了……真的是喝醉了,我那天正好在他家里……他就只能娶我了。”   岑书航的手停在原地,他半透明的身体晃了又晃,面部不断扭曲着,似是下一秒就要嚎啕出来。   “后来,他就觉得是我设计了他,为了嫁给他,他知道我从小就喜欢他,恨我拆散了他和姐姐,但我那天真的不是,是他强行把我带进屋里的……我婆婆一直催我生孩子,但他一个月就回来一次,我也怀不上……”   沈无漾恍然间觉得自己误入了哪个古装剧的片场,岑小爱除了身上的衣服是现代的,根本没有哪句话能让人感觉到她生活在建国之后。   “我们两家之间还有一些生意上的矛盾,他一直不喜欢我。我备孕了两年也没有怀上,我婆婆就挺嫌弃我的,开始在外面找女人给他生孩子,潘导是我师兄,就让我来拍戏缓缓心情……”   沈无漾看见半空中漂浮的男人,只见男人剧烈地耸动着肩膀,如果鬼也能哭出来的话,他的眼泪已经流了一个太平洋了,不断说着:“厉寒琛,天杀的厉寒琛……”   岑小爱断断续续说完这半天话,叶砚浓全程没看她,就坐在那默不作声啃排骨,谢知煦在旁边给她续着,萧淮扭头看了沈无漾一眼,沈无漾咬芝士球咬得正欢。   他看看自己空着的碗,又看看沈无漾空着的碗,等他吃完那芝士球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他只得亲自动手给两人一人夹了一块。   沈无漾抬起头,含着他的半个芝士球,真诚道:“谢谢。”   叶砚浓连扒完四只排骨带一个芝士球,外加一小碗金枪鱼拌饭,直接将手套往桌上一扔,“然后呢?他就跟你来剧组了?孩子生了没有?”   岑小爱没戴手套,她从头到尾只吃了一根排骨和一丁点饭,又糯糯说:“其实,其实我没想到他会来,他应该是想给我一个机会的。我陪在他身边这么久,我只是想让他稍微爱我一点……都是我不好,我应该和他好好说,我不该跟毕老师拍吻戏的,不然也不会连累到大家……”   沈无漾眼睁睁看着她身后的岑书航一拳砸在墙上,拳头直接从墙中穿了过去,他斯文的脸上涨的通红,仰头悲愤地喊:“啊——”   岑书航做了鬼,也只能在这里哭号,但凡是个活人看着妹妹这样,估计都得亲自押着人去苗疆,看看脑子里被种了什么蛊。   沈无漾手上那小血口子都快被他自己挤烂了,心想待会儿回去得和岑书航商量商量,办法他现在倒是有了点头绪,但他还得再在身上划道子,这一道该划在哪,确实是个需要考虑的问题。   “行,我知道了。”叶砚浓站起来,牛雯倩立刻意识到什么,她慌忙去拉她衣角,直接拉了个空。   “岑小爱,我要是你,我就不吃饭了。还吃什么饭呢?有情你不就饮水饱了!”   叶砚浓一边扬着嘴角,一边将最后一根薯条塞进嘴里,“我今儿算是见着真正的娇妻了,你就和他好好过,爱爱爱,你好好抱着你的爱情过日子吧,你肯定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反正你这么爱他,早晚能把他的心感动得一塌糊涂!”   她说完这话抬身就走,谢知煦抓起桌上口罩立刻追了出去。   为了弥补大家被创的心情,这几天随机双更,宝贝们不要走开哇(苦苦挽留) 第36章 爱一个人有错吗   岑小爱把盘子碗往前一推,伏案就开始痛哭。   牛雯倩无奈地看了叶砚浓的去向一眼,叹了口气,轻言细语地安慰起她。   “你别难受,她说话是偏激了点,但她真的是好心,下午闹成这样,厉总确实是过分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她是好人,她帮了我好多,她拦着寒琛打我,我真的很喜欢她……”岑小爱哭了半晌,这才带着鼻音糯糯问:“可是,爱一个人有错吗?”   如芒刺背的人变成了沈无漾,他现在也想去投奔叶砚浓了,但岑书航还在前面满脸悲痛地站着,他走又不好走。   他只好安慰岑小爱,“没错没错,谁没点爱情呢?但咱也不能只有爱情,你自己条件这么好,没必要在他面前那么卑微啊……你说是吧,萧淮?”   萧淮莫名被点,不由得看他一眼,发现沈无漾看他的眼神也有几分复杂,心里开始翻涌起别的思绪,“……对。”   怪不得沈无漾没给他夹排骨,原来是不想太卑微。   沈无漾自认为点到了萧淮对叶砚浓的心思,很满意自己这番一石二鸟的话,给自己倒了杯红莓酒以做奖励。   叶砚浓平时最爱喝他家红莓果酒,今天居然只喝了一杯,显然是气着了,但从排骨减少的数量看,她再气倒也没少吃一口。   岑小爱紧紧抿着嘴,眼眶里的泪水仿佛随时就要落下来,牛雯倩柔声说:“没错的,小爱,爱一个人没有错,我知道。”   牛雯倩的长相并不属于乍看惊艳的模板,但她眉宇间很有气质,是非常磊落自然的书卷气。据说她是某个高考大省考出来的,那地方的人不容易,没点文化水平绝对混不出来。   沈无漾觉得这句话听起来确实很有亲和力,还在等着牛雯倩的一个“但……”,但牛雯倩的话戛然而止,让他有了一种这俩人居然产生了共鸣的不妙感。   沈无漾险些就要脱口而出,爱一个人没有错,但前提你爱的得是个人。   “你要是难过的话,我陪你走一会儿吧。”牛雯倩轻声说。   沈无漾又自己干了一杯果酒。   巧舌如簧似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他提着果酒壶,朝萧淮扬了扬,“你要喝吗?”   萧淮摆手让他自己喝。   沈无漾正看着后面悲伤的岑书航,岑小爱被牛雯倩安抚得差不多了,站起来就朝他鞠了个躬,“今天真的谢谢你。”   好在这回她又说了点别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网上可能会误会你的,他们可能说我们有什么关系,你救我是别有所图……你不该因为帮我一下就被污蔑。”她又咬咬嘴唇,沈无漾简直快要怀疑她的嘴唇要被咬烂了,“你需要我帮你发微博澄清一下吗?”   “正常人都能看出来,我救你那一下,既不因为我们有什么关系,也不因为你是个女人,只是因为你是个人,是个在我眼前出事的人。”沈无漾手中两根筷子随意碰着:“连见义勇为,帮人救人都要贴标签搞一番恶意揣测的人,他们也看不懂澄清,我们的一切举动在他们眼里都是心虚,这些人,不用在意。”   见岑小爱的脸越来越白,她的嘴唇都掀开了,似乎下一秒就要哆嗦着再吐出一句“对不起”,他赶紧说:“没事,去吧去吧。觉得对不起我的话,就好好想想今天的事情。”   “我只说一句啊,闹剧组的不是你,闯进来找茬的不是你,打人的也不是你,你也一直在努力阻止这一切,你只是一个想好好演戏的演员,拍吻戏只是你职业操守最简单的一个体现。你仔细想想,根本的错真的在你吗?”   沈无漾本来真的只想说一句,但他张嘴说话就很难只说一句,好在此情此景下这也不重要,岑小爱点着头走了,他叹了口气,看桌上还剩下俩芝士球,就顺手夹了一个给萧淮,“来,咱一人一个。”   萧淮猛地看他一眼,好像他夹过来的不是芝士球而是鹤顶红。   厉某琛因擅闯剧组,聚众闹事,在公共场所带头随意殴打他人,损坏公共财物,扰乱社会治安,造成现场秩序严重混乱,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法,处以拘留十天,罚款五百,同时需赔偿剧组因误工而产生的一切损失。   把这事情发到网上的是谢知煦的站姐,小姑娘本来是趴在树上拍哥哥路透的,没想到一拍拍到这么个刺激东西,转手一个曝光,微博上立刻又掀起了一番腥风血雨。   影视城所在地阳城公安官微很快公布了对厉某琛及与其共同参与闹事者的处罚办法。   厉氏股价大跌,股民怨声载道,#昭元传 tag内又是一片哗然。   “女二到底是何方神圣啊?一部作品没有就算了,进组就搞事,谢知煦工作室你们可真行啊,这就是你们千挑万选来的好剧本,他现在正在上升期你们不知道吗?他有你们是他的福报!”   “糖心浓浓满意你的大女主剧吗?女二比你戏还多,到时候开播再来个艳压,真是神仙剧组神仙演员,搞的事比你们的剧好看多了”   “糖心浓浓真的是大美女!穿着红裙子从天牢里面出来的时候战损感拉满,路人粉决定开始胚胎式追剧了,正片要是没有这套衣服我一定要手撕导演”   “大家看看小毕吧,孩子第一次拍戏就被某些蹭热度的十八线搞成这样,毕经纶的命也是命,知道你结婚了,以后再也不和你拍吻戏了,抱紧你老公放过我们小毕好吗?”   “#向全世界安利谢知煦 #日行一善 大家注意专注自家,不要吵架,谢知煦演什么我们看什么,不要给黑粉眼神,见到直接投诉,来看看今日新出炉的帅哥”   “#毕经纶舒策 #毕经纶昭元传 期待鲜衣怒马少将军舒策的精彩表现,欢迎大家都来看孩子的第一部戏,虽然是爱豆出身但其实他一开始签的就是影视约哦,不要去理某些糊哥和贴姐”   “某些哔粉没必要那么高贵,偶然发现哥哥生图,真心疼你们,拍一张要p一夜吧?”   “某些蟹粉别太离谱了,拿着一张锐化过度的黑图到处传,怕大家都不知道你家哥哥是嘎嘎嘎出身吧,嘎嘎嘎和咯咯哒真的很配呢”   “只有我觉得打人的总裁长得蛮帅吗?现场流出的照片真的是大帅哥,而且看起来很硬朗,内娱挺缺硬汉风的”   “厉总真的很帅,她不要你我要你!”   “厉总好端端为什么要打人啊,是不是女二男二真的做了什么,不然他怎么会那么生气”   “厉总应该很疼老婆,就是人稍微偏执了一点,其实他眼睛一直在往小爱身上看”   “某些仙女别洗了,都把男的逼到动手了,还说他俩没一腿呢?”   “厉总这么有钱,长得也帅,这女的还有啥不满意,跟小白脸勾勾搭搭的,也不怪人生气,我要是个女的找着这样男的,拍啥吻戏啊,生个足球队把地位稳固了。”   “别为犯罪嫌疑人说话了,糖心浓浓真的又漂亮又仗义,厉总一瞪过来她就挡在小爱前面,girl help girl 上分!入股我们爱心组不亏”   “又被霸王龙圈粉了,长得美口齿还伶俐,在警察叔叔面前说的头头是道,他真的和照稿读都磕磕巴巴的九漏鱼不一样”   “无敌霸王龙以后就营销打星吧,路线都给你设计好了,两次了,你真的很适合反差感打星,内娱打星早绝迹八百年了,你能带带吗”   “其实我觉得厉总真不一般,上回霸王龙进人家村叫人围殴了都没伤成这样,不愧是总裁,直接见血了”   “没有人注意到霸王龙旁边的帅哥吗?他长得好在我审美点上啊,不知道演的是谁”   女主女二,男主男二,女主男主,女二男二,大家撕成一派五彩斑斓缤纷灿烂,其中女性角色由于粉丝较少,明显落于下风。   剧没拍完,男女主和男女二的剧中cp已经在粉丝的辱骂下崩得稀巴烂。   腥风血雨的tag里,唯有沈无漾奇迹般逃过一劫,叶砚浓的粉丝都去跟谢知煦那边对抗了,哪怕是黑粉也没心思管他。于是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他特意新注册的实名微博又涨了不少粉。   网上众说纷纭,将剧组的热度又往上推了一层,就在厉寒琛大闹剧组的第三天,《昭元传》剧组就迎来了开机以后的第一次采访。   沈无漾看见拿话筒的记者就觉得很亲切,非常配合他们的采访。   “沈老师您好,您首次进入公众视野,就是之前糖心浓浓的短视频片段,您刚才说那只是一次巧合客串,那么对于网上说的,内娱鬼片需要您,您是怎么看的呢?”   采访大纲是之前发送给了演员的,但沈无漾是个小组作业汇报看一遍ppt就直接上台的人,压根没搞什么提前准备,张口就说:“……不瞒你们说,我那次是真的见到了。”   记者问出第一个问题的时候,就已经针对他可能的回答定好了下一个,原定的下一个问题是:“非科班出身,演技是怎么练成的。”   但沈无漾一本正经的话使她陷入了短暂的迷茫,好在她也并非初出茅庐,立刻笑着接上了:“这样吗?方不方便和观众朋友们说说那次的情况呢?”   “那是一次很难忘的经历。”沈无漾说:“在这里和观众朋友们说一下,关于某些玄学方面的东西,大家可以不相信但一定要尊重。当然,还是希望大家都不要遇见。”   沈无漾那天拍戏穿的蓝色长袍被拿去补袖子了,牢里的戏大家还得再拍一遍,但考虑到主演们遭到破坏的服装问题,该场戏份被迫往后挪了些日子。   鉴于岑小爱这两天身心俱疲,沈无漾和岑书航又聊了几句,决定暂缓几天再和她谈这些事,反正岑书航一时半会儿也下不去,还能再观察观察她的情况。   也就是大四了,大家都有充足的时间在外面泡着,萧淮来影视城好像也有自己的事情,不知道在办些什么,连着两天都神龙见首不见尾。   沈无漾从小皮实,划拉下胳膊都不当回事,第二天纱布裹了裹就直接开工,只要不拍爱情部分,演戏对他来说压根没有一点困难。   今天要拍的部分是上朝,由于拍摄进度出现了一些不可抗力导致的失控,潘鹤林改变了原有的计划,决定在两天之内把微生澹的关键上朝戏都拍完。   沈无漾坐在龙椅上,面貌苍白而俊美,眼尾勾出一抹红,卧蚕边点了颗痣,在他抬起眼的那一刻,忽然勾出了一种诡艳的妖邪感。   明天就是六一啦,先祝大家节日快乐~   下午三点会有惊喜掉落喔   暴风雨前平静一下,马上就要进入高潮咯 第37章 祝大家六一快乐!   他穿着一身金银丝绣边的玄色朝服,祥云龙纹沿着袍角一路盘旋而上,腰间系着同色系龙纹腰带,这是宸贵妃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她给他的每件朝服都绣了相配的腰带。   微生澹穿着这身朝服,只上过三次朝。   一次是他登基后的第一次上朝,他从父皇的手中接过了这个千疮百孔的江山。从云绵儿死后,老皇帝直接一病不起,整日握着她的玉佩痛哭流涕,甚至将她的尸体冻住,每日和冰棺一起入睡。   微生澹实在对云绵儿生不出任何好感,并不是因为云萱,而是他觉得,身为一个帝王,为了一个死人而忘记了他的身份,放弃了他的国家,无论这个死人是谁,都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   他坐在龙椅之上,头顶君王十二旒,接受朝臣拜会,那时他衣袖一拂,壮志凌云,决定要做一个绝世明君,永不愧对天下人所叫的一声陛下。   第二次上朝就是敌国兵临城下,唯有微生朝野所在的那支长胜军能有机会救一城百姓,但彼时的微生朝野刚刚被她那爱闯祸的面首捅破了昭元公主的身份,微生澹已当场令其下狱,秋后问斩。   从五岁教导他至今的帝师跪在朝堂上,请求他暂缓昭元公主死刑,让她先领军出征,救百姓于水火。   可能是云萱干的坏事报应在了后代身上,微生澹从小身体差得要命,根骨完全不能学武,更别提什么带兵打仗,否则他早就御驾亲征去了。   朝中可用之材寥寥无几,他父皇在云绵儿死后便无心上朝,偶尔上一次也对大臣们爱答不理,还直接把好几个规劝他的大臣给下狱了,曾经的不败战神舒老将军挥刀自尽,让大齐失去了最后的良将。   他到底下了一道旨意,让微生朝野率军,前往海城与梁国对抗。   第三次也是在这里,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次上朝。微生朝野并没有杀他,只让他主动禅位,从此和宸贵妃一起移居园林,安享后半生。   但微生澹直接撞死在了宝座上,他是天子,死也只能死在皇位上,要在所有朝臣的见证下,让微生朝野篡位之名永留史册。   三场戏,三场完全不同的情绪管理,这就是沈无漾一天之内的任务。   多年的恩师直跪在地上,朝着他遥遥磕下了头,“老臣知庶人微生朝野毒杀太后,罪该万死,但朝中无人可用乃是事实,唯有那微生朝野在时,率领队伍百战百胜,舒策也言,率军能与梁国一战的,唯有微生朝野啊!”   “陛下,舒小将军守不了几日了,如今海城正在存亡之刻,全城百姓都在等着陛下的决断,老臣还请陛下社稷为重,待那微生朝野歼灭敌军,保下海城,陛下若还想处置她,老臣绝不阻拦!”   沈无漾垂眸看着地上的人。   这位年轻的皇帝脸色白得可怕,因着这份白,让他本就格外俊秀的脸上多了不少妖异感。他常年身体不好,稍微一点气上心头就会咳嗽。但这一次,他看着他的帝师良久,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咳嗽,而是扶着龙椅站了起来。   帝师传他道,授他业,解他惑,他一生只求为民尽瘁,微生澹根本无处可退。   他走到太傅面前,喉结忽然滚动了下,接着捂住胸口后退一步,一口血直接喷到了地上。   头发花白的太傅慌慌张张地叫,“陛下!”   他手背狠狠抹了下嘴唇,却是笑起来,那笑容惨淡又绝艳,衬在他唇角凌乱的鲜血中,显得分外奇诡。   “微生朝野……”他一点点咬出了这个名字,“孤与你,不死不休。”   太傅回过头,朝着旁边的太监怒吼,微生澹的记忆中,这是这位斯文儒雅的老人第一次这么失控,他不断喊着:“传太医!快传太医!”   而他闭上眼睛,一字一顿道——   “传孤旨意,庶人微生朝野毒害太后,罪大恶极,按律当斩,但,逢我大齐生死存亡之际,准其将功折罪。着令微生朝野及其麾下人马即刻奔赴海城,驰援定远将军舒策,准予其调动附近可调的一切兵马,共御外敌,死守疆域。”   念到最后一个“死”字时,他整个声线都在颤抖,他在满朝人马浩浩荡荡的叩谢皇恩中转过身,朝着室内走去,这条道路他每天都在走,但直到此刻他才感到,自己终于明白了皇权的意义。   “非圣旨,不得退。”   最后一句话几乎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他每走一步就咳出一口血,触目惊心的血珠落在地上,他的衣摆毫不留恋地从上面拂过,将那血晕染开来。   ——“卡!”   “第二场第三幕,可以了。”   沈无漾把嘴里的血浆包吐出来,麦麦立刻去帮他拿头上的旒冕,他揉着脖子走到了旁边躺椅上。   下场戏就要在叶砚浓面前撞宝座了,叶砚浓来得早,在下面兴致勃勃看手机。   沈无漾刚一坐下,她就示意他过来看。   “难道剧超就是谢知煦粉丝一家独大吗?大女主剧女主不能有姓名的?发微生朝野的帖子还要查祖宗十八代吗?没人那么爱和你们哥哥合作,你们哥哥那么厉害去给视后当男主啊,没那个本事就别只会跟现同事找茬!”   叶砚浓边看边念,笑得前仰后合。   “我跟你说,你都不敢相信,现在昭元传超话叫谢知煦粉丝占了,他粉丝好像还算准时间抢主持人来着,我的照片全发不进去,现在我粉丝直接新开了一个超话,名字叫什么呢?大女主剧昭元传,真是明着内涵啊。”   沈无漾凑过去看,“我看他们粉丝前两天骂你骂得很厉害啊,你粉丝没那么多,要不要买点营销号什么的?”   沈无漾的耳边忽然响起了隐隐约约的哭声,但他看了一圈,什么都没有。   “也不急。”叶砚浓说:“他前两天去粉丝群嚎了一嗓子,意思说自己是自愿接剧的,也在努力呈现好角色,希望家人们能给组内人员多一些尊重和理解,尤其不要辱骂女演员。”   沈无漾手指绕着垂下来那一截假发,奇道:“所以他粉丝就不骂你了?他们这么听劝的?”   “怎么可能?”叶砚浓吸了口手里的杨枝甘露,“他们觉得他只是在配合狗公司,为了身后的资本安排,还得在粉丝群这样温暖的大家庭里说这么违心的话,更心疼他了,自发组织行动要为他奋战到底。”   沈无漾想了想,“其实他们说的也不是全错,他的确是配合你的安排。”   “是啊。”叶砚浓说:“没关系,这不重要,黑红黑红,黑着黑着不就红了吗?我又没什么捶死人的黑料……但他们这两天也确实不骂我了,都忙着去跟毕经纶那边撕了。”   “他们真忙啊。”沈无漾由衷感叹。   谢知煦今天请全剧组喝东西,沈无漾就也从旁边塑料袋里随便拿了一杯,随即更纳闷道:“等等,我怎么记得谢知煦和毕经纶统共都没几场对手戏呢,这俩人平时话都说的不多吧,还是说他俩谁得罪谁了我不知道?”   “比美呗。”叶砚浓若有所思:“我也不知道粉丝为什么那么爱比美,一发照片就要比。脸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你说这在外面熟都不太熟的俩人,粉丝还非要为这么点事吵得死去活来,好像生怕他家哥哥在外面能交着朋友。”   “不瞒你说,其实我也挺纳闷啊。”沈无漾拿着的是杯草莓酸奶,吸管一插,边喝他就边想起了前两天的经历,“你说那些黑粉,既然你那么讨厌他,还非得要一张一张存他的照片,一帧一帧p成个鬼样子,这不是纯粹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   话音落地,沈无漾耳边又响起了哭声。   他再度惊恐地看了一圈,仍旧一无所获,赶紧呸了两声,“莫怪莫怪,人样子,是人样子。”   叶砚浓见怪不怪看他一眼。   “我其实也分析过这事,而且我还发现,每回不管谁和谁吵架,两边都要骂是对方先开始的。但我说真的,那极个别某些人,张个嘴就能看出来他书都没读过两天,平时在外面讲点啥大家都是当笑话看,怎么到互联网上就这么受重视了呢?”   “哎,这我可懂!”沈无漾将酸奶往桌上一放,“这叫信息茧房,我大三下有门差点挂掉的课,就是这名词解释把我拉到线上了,我爱这个词一辈子!”   话音落地,哭声再次在他耳畔作响,周围明明什么都没有,他不免开始怀疑自己又幻听了。   叶砚浓示意他继续说。   “其实挺简单,大家都只爱去看自己想看的,在互联网的遮掩下,群体之间的沟通都容易变得极端化,所以只要一个人讲两句鬼话,就会让茧房里面的人觉得对面那一圈都是鬼。”   叶砚浓沉默了片刻,又说:“我还是挺好奇,他们没有同学的吗?同一个班集体里还有人北大有人北大青鸟呢。那么乌泱泱一帮粉丝,混进去几个发疯的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吧?”   “你不追星,你不知道。”牛雯倩突然插了句嘴。   叶砚浓回头纳闷道:“你追过?这么多年你瞒挺紧啊,都不告诉我的。喜欢谁啊,我下次带你去见见?”   牛雯倩张了下嘴,下意识看了看周围,“我只是说追星这件事,浓浓,你不太了解娱乐圈,粉丝的思维和你想得不一样的……你眼妆有点花,我先叫化妆师给你补补,晚上回去我再跟你说。”   叶砚浓哦了一声,再吸一口,发现杨枝甘露已经叫她吸空了,遂转头问沈无漾,“皇弟,演戏的感觉怎么样?”   “还行,挺好玩。”沈无漾话说到一半,声音突变,“你等等……”   叶砚浓循声扭头,“怎么了?”   沈无漾指着大树旁边穿艳粉色清装的女孩,“这是从哪来的的?咱这剧还有这元素?”   “啊?”叶砚浓楞了下,“什么元素?”   沈无漾看看清装姐,又看看叶砚浓,忽然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萧淮那头发丝他明明随身携带着啊!   晚上九点还有一章喔~大家不见不散 第38章 毕哥正在b组发火   人类的痛苦总是不相通的,此时此刻,厉寒琛穿着一身犯人专属的蓝色囚服,趴在地上寒着脸擦地。   后面床位的男人喊:“6床你快点,待会儿狱警就来检查了!”   厉寒琛脸色惨白,恍恍惚惚擦着地。   自从进到监狱里,他就一直在做一个梦,这个梦实在太好了,他根本就不想醒过来。   沈无漾正纳闷着,指尖忽然传来一阵刺痛,他根本没注意到旁边放了把剪刀,这剪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指腹划了一道,出现了一个浅浅的口子。   清装女孩顿时朝着他飘了过来。   沈无漾立刻要装作没看见,欲盖弥彰地拿着他的草莓酸奶往嘴里灌。结果女孩身形快如飞,连带着风一起灌过来,酸奶“啪”一声掉到了地上。   叶砚浓的骂声和女孩的声音一起传进了耳朵:   “你干什么,四肢退化变猿人了?”   “我等你很久了!”   沈无漾身形没动,藏在龙袍里面的铃铛忽然叮当作响,清装姐一个俯身到他面前,沈无漾瞳孔蓦然放大,直接朝后面仰过去,躺椅跟着他一起仰,差点仰个四仰八叉。   清装姐双手扶着躺椅往下一按,稳稳给他按住了。   她不是沈无漾见的头一个鬼,但她是沈无漾头一个发现能在他面前演杂技的鬼。   叶砚浓反应迅速,发现沈无漾不对劲,立刻拽起他往旁边走,旁边停的就是谢知煦的房车,叶砚浓把沈无漾往里面一扔,抓起谢知煦的胳膊,“走,跟我下去转一圈。”   谢知煦懵懵懂懂被她拉下房车,沈无漾看着跟他一块上来的清装姐,喉结滚动了下,“你好……你找我?”   清装姐往旁边椅子上一坐,右腿自然而然架上左腿,但凡这一个剧组的人他们所在的对这个方向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诧异,沈无漾根本不会觉得她是个鬼。   “孩子,我找的就是你。”   她一出口,沈无漾便感到自己腰间的铜铃跃动了起来,就像一个精灵崽子似的,在他腰间来回窜。   沈无漾身体僵了下,但他却没感到一点应有的紧张,而是自然而然地用右手按住了它,指腹隔着衣服在上面摩擦了两下,一串动作行云流水,铜铃立刻就不动了。   清装姐半点没废话,开门见山道:“对不住了,没想打翻你酸奶。只是有一个人,你前两天应该见过,她快走了,想让你帮个忙。”   她的手指在桌上敲动着,手旁边就是谢知煦没喝完的半杯奶茶,沈无漾一看着它,就想起自己那没喝完的半杯酸奶,不由疑惑道:“姐,你确定你需要我帮忙?帮忙打架吗?”   “别叫姐,我比你大一百多岁呢。”清装姐抬起头,灿烂一笑,“叫奶奶就行了,放心,不会让你白帮,她会给你报酬,保证比得过你的酸奶。”   沈无漾挑了下眉,“……您高寿啊?”   “我?光绪三年生的。”   “是挺高寿哈。”沈无漾还是保持了自己的职业微笑,“能看出来,影视城的风水挺好,养人……也养鬼。”   是个鬼奶奶,在老人家面前他顿时坐正了,脸上都硬逼着自己添出几分严肃来,“那这里的鬼,您应该都认识吧?”   “都认识都认识。”清装姐的手依然在桌子上一派乱敲,“老的新的,砌墙死的掉河里死的,过劳死的烧死的……你能想到的死法这块都有,这块就没有我不认识的人。”   沈无漾刚想再问两句,她已经很干脆地撂下了这个话茬,“孩子,我老婆子问问你,你前两天,是不是见过一个可怜孩子?小女孩,和你差不多大,人透明得跟快没了似的。”   “沈老师,咱们差不多要到时候拍下一场了。”   工作人员敲着房车的门,沈无漾应了声好,随即看向面前的人,眼前少女纤瘦高挑,老婆子这仨字配合着这张脸,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他怎么也叫不出奶奶俩字,不得不问:“您要不和我说说,外面人都怎么称呼您啊?”   “我姓白,他们都叫我白姐。”   “好的白姐。”沈无漾立刻说:“我今天白天戏份重,马上就下一场了,您晚上有事吗?要不等我拍完咱再联系?”   白姐同意了。   沈无漾得以安全离开谢知煦的小房车,工作人员已经把地面清理干净了,他连道了两声不好意思,工作人员倒有点受宠若惊,赶紧说:“没事没事。”   沈无漾觉得奇怪,就问他的助理麦麦,麦麦小声跟他说:“别提啦,刚才毕哥在b组那头都发火了。”   这剧组里的热闹已经热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沈无漾还挺激动地问他:“怎么了怎么了?又打起来了?毕哥在b组发火,a组有没有a哥在发火?”   “没有,也没打起来。”麦麦摇头,“他们没在外面闹,应该是出了上次的事怕被路透的拍着,就在屋里,是那组的晴晴和我说的。”   “好像是毕哥让他助理小何去给他买一家的芋圆,那芋圆不能外卖,只能自己去买,结果毕哥拍戏的时候一直过不了,他又让小何一直陪他练,最后去得晚芋圆卖光了,毕哥就在那骂他,骂得挺难听,大概就是别拿自己当盘菜,一个助理这点事都办不好,是想骑在他头上什么的。”   “还有这种事?”沈无漾皱眉道:“入戏太深了,真拿自己当大将军?剧里人家将军也没对将士说骂就骂啊。”   麦麦叹口气,“其实剧组里面,没几个明星把工作人员当人看的,很多跟工作人员说句话都觉得是抬举。”   沈无漾摇摇头,想起刚才工作人员那受宠若惊的眼神,估计就是刚从b组那边过来的,“可惜了,我不认识小何,你要是和他关系好,就去陪他聊聊天,开解开解好了,请他吃碗芋圆,回头我报销,但别说是我请的,省得毕老师以为我要挖人。”   “所以你看,我对你多好。”沈无漾接着一摊手,笑嘻嘻道:“快说,你特别爱我,离不开我,要和我一直在一起。”   麦麦当场会意,捂心捧胸念出宸贵妃的台词,“陛下,臣妾爱您,离不开您,只想和您永生永世在一起!”   沈无漾满意地拍拍他的头,“下去吧,孤要上朝了。”   谢知煦在一派认真地和潘鹤林探讨剧本,沈无漾又从地上的奶茶里抓了一杯,好在谢知煦买的多,也是考虑到有人出门在外总能长双巧手。   刚才白姐说完,他一下就想起来了。他真见过她口中那女生,就是当时萧淮报完警,他们一帮人在那跟警察叔叔讲述刚才发生的情况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虚得随时像要消失的女孩飘在墙根。   刚才白姐怎么说来着?   砌墙死的掉河里死的,过劳死的烧死的,影视城里面的鬼多如牛毛。   正常人来拍戏,也就只是拍个戏,他拍个戏,好像来参观百鬼夜行了。   叶砚浓现在除了对戏,再没和岑小爱多说过一句话,要么拉着谢知煦,要么就拉着女三宸贵妃唠嗑。沈无漾和岑小爱的对手戏本来就没几场,她这两天都在b组和毕经纶拍,除了记者来的时候有个群采外,沈无漾就没再见过她。   沈无漾经过叶砚浓旁边的时候,又听见牛雯倩苦口婆心地劝她:“浓浓,你要想想,拳头打在拳头上只能两败俱伤,拳头打在棉花上反而能让对方白费劲,你一直都是拳头,其实可以试试做棉花……”   “来来来,棉花公主拍戏了。”沈无漾拍拍叶砚浓的肩膀,她又穿了套红裙子,但和狱中那身破破烂烂的不一样,这是一身光辉灿烂的朝服。微生朝野和微生澹,红与黑相映对照,也预示着这对姐弟的人生。   沈无漾和叶砚浓最大的两场对手戏,一次是狱中一场,一次就是今天这一场。   沈无漾的手中捧着圣旨,几台鼓风机在他身后吹动,他绣满花纹的衣摆长长垂在身后,他走上王座,猛然挥起披风!   “卡!”   “怎么回事?鼓风机离人那么近,生怕衣服卷不进去是吧?”   潘鹤林从摄像机后面大步而来,“小沈,你衣服怎么样?没坏吧!”   沈无漾赶紧提着他那衣摆退回后面,和鼓风机后面的工作人员一起七手八脚地把卷进去那一小截拿出来。   工作人员是个唯唯诺诺的小哥,连声道着歉把衣服往外扯,沈无漾看他脸色惨白,手脚都虚浮得快要倒地上了,赶紧说:“哥们儿你还好吧?你要不去休息休息吧。”   小哥擦着额头的汗,低声说:“谢谢沈哥,我没事。”   沈无漾让麦麦去给小哥拿瓶水,叶砚浓招呼着牛雯倩一起帮着他扯衣服,还好卷进去的地方不多,牛雯倩出了名的心灵手巧,把衣服和鼓风机一点点分开,衣服上面好歹没留下痕迹。   潘鹤林松了口气,鼓风机被往后搬了一大段,沈无漾再度退回幕后,在“三二一”的声音里缓缓走向龙椅。   今天天气不好,乌云罩顶,隐约有种要下大雨的架势,配合上今天片场里的各种突发事件,给人一种大事不妙的错觉。   沈无漾总觉得今天片场的气氛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但他还是一步步往前走去,站在高台之上,龙座之边,展开了他的圣旨。   “奉今月戊戌玺书,重被圣命——”   叶砚浓红衣墨发立在下方,她和群臣一同跪拜,但她却笑吟吟扬着头,等待他宣读禅位诏书。   身后的鼓风机小哥突然嗷一嗓子叫了出来!   “别过来,别过来,救命啊你别过来!”   沈无漾登时意识到什么,手比脑子反应快,指腹当即在头上冠冕尖锐处用力一划,十二旒串珠碰撞作响,血珠从小口中快速渗出,下一刻他就看清了面前的女孩。   正是和沈无漾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身体几乎接近透明的小姑娘,她一看就是只弱柳扶风的鬼,站在他的龙椅旁边,几乎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她只恨恨看着地上的男人。 第39章 又是厉寒琛   《昭元传》开机不到半个月,女二丈夫殴打男二一次,男三受伤一次,报案一次,全体主演进局子当证人一次,男二耍大牌被骂上热搜一次,男女主戏外拉手被拍一次,工作人员突然发病,吵闹大叫现场有鬼一次,导演本人收到刀片快递五次。   潘鹤林深刻怀疑自己找人算开机吉日的时候,对面听成了忌日。   120来的时候,发病的鼓风机小哥正被两名武替联手按在地上,连对面拍戏的朱如远都隔着楼台水榭探过了头,和他们遥遥相对,居然还朝这边招了招手。显而易见,果然没有哪个中国人不爱看热闹。   叶砚浓挺纳闷,问牛雯倩,“哎,咱这组他认识谁啊?”   牛雯倩还没说话,沈无漾环顾一圈,发现只有毕经纶略带犹豫地抬起手,朝他招呼了回去,便直接说,“这不这儿呢。”   救护车呼啸着抬走了鼓风机小哥,叶砚浓还很迟疑道:“我记得他俩没这么熟啊……”   沈无漾已经无心去管谁认识谁这种破事了,他正掰着自己的手指头,和半透明小姑娘面面相觑。   趁着现场一片混乱,沈无漾快速把耳机往耳朵里一插,装模作样地“喂喂喂”两声,就和小姑娘打招呼,“……你好呀。”   小姑娘垂头看着他。   “我这场戏得拍一阵,要不你先在这儿看会儿,等我拍完咱俩再唠?”   小姑娘依然垂头看着他。   沈无漾又要说点什么,小姑娘忽然抬起头,怯生生地说:“好。”   沈无漾发现她身上正在丝丝往外冒白烟,他站的地方旁边刚好是个香炉,夕阳打在白烟上,给白烟染了个色,染出了一种日照香炉生紫烟的高级效果。   他看小姑娘也穿了件古装,想到白姐珠玉在前,又问:“你是哪个朝代的啊?”   小姑娘糯糯道:“新中国。”   “……新中国好,我们都爱新中国。”沈无漾听见那边潘鹤林在叫他,立马说:“拜拜姐妹,待会儿聊,我去开工了。”   这一开工就开到了大晚上。   朝臣惊慌的叫喊声中,微生澹大笑一声,嵌在龙椅最上方的夜明珠闪了一闪,他就朝着那里狠狠撞了上去。   他动作太快了,完全抱着必死的决心,根本没有人能阻止得了他,鲜血顺着尖角飞快流下,他用最后的力气扒住龙椅,身体慢慢软在了上面。   潘鹤林逮着他这一身衣服薅,直接在一天内把这套的戏份全拍完了,拍完死的这一场,又就着他身上的血拍起了他的死后戏。   死后戏就好拍多了,这是沈无漾进组以来拍得最舒服的一场,他只需要躺在床上,由宸贵妃摸着他的脸痛哭流涕,接下来就是微生朝野和宸贵妃对峙的戏,他只需要闭着眼睛当个死而后已的背景板。   宸贵妃既是微生澹的发妻,又是微生朝野的发小,作为夹心饼干中间的那层心,她没法选,但都想选。所以她能为了微生朝野不顾丧母的微生澹,偷玉玺保她出宫外,也能为了微生澹和微生朝野撕破脸皮,一刀刺进长公主胸腔。   她用微生澹十岁时送给她的匕首捅了微生朝野,刀尖没入微生朝野心口,微生朝野一言不发,她眼圈通红,只看着微生澹的遗体。   “是你答应我的,微生朝野,你说你会放我们离开皇宫,让我们四海为家,做一对寻常夫妻,你亲口答应我的你忘了吗!”   “我没忘!”微生朝野就着宸贵妃的手,竟然将她的匕首往自己胸膛里又按了一寸,宸贵妃脸色煞白,她下意识想要将那匕首拔出来,却听到微生朝野压抑着的声音,“瑶歌,对不起,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从未想过杀他,我也从没想过负你。”   “是他自己要死的……因为他死在皇位上,我便是史书抹不掉的篡位公主,他是一国的帝王,他宁可死,也不愿辜负微生朗交给他的帝王之业。”   宸贵妃松开手,泪珠从她脸上滚滚落下,微生朝野胸口一片鲜红晕染开来。她轻声道:“阿朝,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因为陛下。”   “当时我还养在太皇太后膝下,和陛下一同长大,那日他很高兴地和我说,他有一个姐姐,年纪和我们差不多大,以后大家可以一起玩了。”   “他知道他的母后对你不好,他也一直在尽力对你好,他给你送炭火,送吃的,送补品。你同我说,如果没有我小时候送你的棉衣,你活不到今天,可如果没有他,我根本不可能认识你,更不可能给你送棉衣。”   宸贵妃坐在微生澹的床边,拉着他已经变凉的手,轻轻摸上了自己的小腹。   “阿朝,我知你必须杀了云萱,我也知弑母之仇不共戴天,你们两个只能不死不休。我早都想到了这一切,可还是抱了一点微薄的期望,我总想,说不定我在你们中间,就能稍微挽救一点,只要让你们再也不见,你们就都能好好的。”   微生朝野的胸脯起伏着,她胸口血越流越多,她试图伸出手,想去碰碰死掉的微生澹,又想要去碰碰心死的宸贵妃。可她动不了,自云绵儿死后从未有过的剧烈悲伤再度侵占了她的脑海,一滴泪珠不知何时沾在了眼角,也黏住了她的步伐,让她无处可去。   “瑶歌,是我对不起你,以后……你便是太上皇后,我可以给你这天下的一切。”   宸贵妃惨笑起来,她的手指与微生澹冰凉的手指相扣在一起,只轻轻摇了摇头。   “阿朝,若你还当我是你的朋友,便将我送得远远的吧,离开京城,离开这一切,我会带着这个孩子长大,告诉他,他的父亲和姑姑,都是很好的人。”   微生朝野没有答话,她跌跌撞撞走出了这间屋子,外面传来宫女大呼小叫的声音,宸贵妃听见她说:“无事,不要找太医,叫宁康过来。”   宸贵妃握着微生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卡!”   潘鹤林“啪啪”鼓掌,给抹着眼泪的宸贵妃竖起拇指,“太棒了,这段非常好,咱们直接一遍过。”   沈无漾压根懒得起来,叶砚浓大摇大摆走回屋,看他还在那没动弹,便俯下身问:“怎么样啊沈老师?”   “特别好,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场戏。”沈无漾回答。   “哦?”潘鹤林挑眉,“沈老师为什么会喜欢这场戏呢?”   “因为好演。”沈无漾热泪盈眶地说:“早知道演尸体这么好演,就该让微生澹第一集直接变植物人。”   最关键的是,终于不用去费心思回应宸贵妃看着他的时候那一腔深情了!如果所有的感情戏都能直接躺着解决该多好!   剧本里面的宸贵妃设定总是苦着个脸,而演宸贵妃的女生平时则和安静完全贴不上边,大家成天在片场一块笑,沈无漾看她就想笑,导致他在演戏时总是非常割裂,十分容易笑场。   后来他也稍微琢磨出了一点诀窍,每到他们夫妻俩执手相看泪眼的时候,他就垂着眼睫毛,一手抓着衣服,一手握着宸贵妃的手,放任自己眼睛越来越红,就是不去看她。这样既解决了笑场的问题,还能完美凸显出微生澹的痛苦无奈。   今天收工后的沈无漾非常高兴,高兴之下,他又光临了熟悉的烧烤摊。   考虑到萧淮这两天回来得一天比一天晚,甚至有两天还直接夜不归宿,他就只要了一人份,打算和半透明小姑娘边吃边聊。   他喜滋滋拎了一兜子串,边吃火腿肠边哼着歌回到房间,刚刷开门,就见萧淮正在沙发上脱衣服。   见他回来,萧淮立刻不脱了,整了整衣服,沈无漾从他身上看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心虚感,奇怪道:“你怎么了?屋里藏人了?”   话出口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顺手将烧烤往茶几上一放,“你要洗澡吗?让你先洗。”   萧淮没动,他又说:“不洗的话我买了烧烤,你先吃,我上楼一趟。”   萧淮这下说话了,他今天穿得很正经,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蓝色西装勾勒得他身形更加高挑,他又在当中打了条碎银领带,领带解开一半,半散不散挂在脖子上,和他平时穿的衬衫不一样,整个人有种别样的欲-念感。   “叶砚浓和谢知煦出去了。”他说。   沈无漾没心思去品鉴什么欲-念感,他的心思只有两样,一样是吃,一样是鬼。   他忍痛拿了个盘子过来,从那一塑料袋烧烤里分了一半在盘子里,“没事的我不找他们,你自己吃,我去找个朋友,不够的话给我发微信,我再给你带。”   萧淮今天欲言又止,但沈无漾着急办事,看他最后还是止了,就打算回来再说,谁知道他前脚刚跨出门,就听萧淮在身后说:“我觉得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后半句话说的是什么,沈无漾压根没听清,因为他耳边忽然响起了另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哥哥,我在天台等你。”   于是萧淮只得到了他的一句“你等会儿我啊!我回来再说!”   沈无漾走出两步又绕回来,把口袋里那护身符往沙发上随手一扔,立马拔腿就跑。   不知不觉中,天台已经成为了沈无漾和非人朋友们会面的专属地段,他一推开门,就看到了半透明小姑娘站在面前,秋风萧瑟,衬得她那张小脸也很萧瑟。   “准备好了吗?”她问。   沈无漾嘴里还塞着羊肉串,没想到她这么开门见山,鼓着腮帮子问:“等等,咱要不先自我介绍一下,你叫什么啊?”   “我叫冯筠。”   小姑娘说完这四个字就没说话,安安静静站着看他吃完才说:“你把塑料袋扎上放旁边,待会儿容易掉出来。”   沈无漾:“……啊?”   但他还是将口子扎上了,不光扎上,还放在了旁边,郑重道:“好,你说吧。”   “我靠——”   一股阴森寒气当面而来,沈无漾周身猛地一晃,腰间铜铃就在这时自动摇响,铃声入耳,他眼前如同被一片薄雾罩住,雾色渐渐散开时,他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早在很多年前的娱乐圈,尚存在许多“家境贫寒需要被迫拍戏挣钱”的优秀前辈。但如今这些故事已经成了传说。无数富二代由于生活过于无聊,人生缺少追求等种种原因,开始热衷于进圈拍戏,其中有长相说得过去的,也有不太说得过去的,但在一番包装过后,只要不丑得出奇,就都能抬上桌面。   哪怕包装之后也不太能抬上桌面的,也可以通过人设来弥补,譬如“x圈小公主”“x城小王子”等富豪人设,就备受粉丝朋友们的喜爱。   圈子就这么大,蛋糕也就那么多,小公主小王子们坐了主桌,家境贫寒的就没法上桌了。   于是当17岁的冯筠和家长说,自己喜欢表演,想要考电影学院当演员的时候,只得到了一顿斥责。   “当明星?别以为学校有两个男生追你,你就是什么大明星了。咱家都是普通人,你就老老实实考学,回头找个好工作,考不上公务员起码也当个白领,别让我们这么多年白培养你就行了。”   冯筠不甘心道:“可我不喜欢坐办公室,我也不想考体制内,我从小就学跳舞,老师不是也说我很有天赋吗?”   “天赋?你那点天赋够吃饭?这年头干什么不需要关系?人家电视上的都有人脉,有几个不是谁家姑娘谁家儿子?再不就是有姑啊舅啊,你有什么?别好高骛远,今天的数学题做了没有?没有的话就别在这块琢磨这些没用的了!”   冯筠一跺脚,红着眼睛走了。   沈无漾站在薄雾中看着这一幕,他看着冯筠低垂的眉眼,其实她长得挺好看,17岁,还算不上完全长开,但也能叫一句亭亭玉立,在学校里肯定是个校花。   薄雾在眼前聚而复散,这地方他熟,就在影视城进门的那个地方,冯筠拖着个行李在和人打电话。   “我在打工,放心吧妈,我住在莉莉家。”   然后她拨了另一个电话。   “莉莉,你放心吧,我就是想趁着上大学之前来当当群演,就试半个月,别让我妈知道了。”   沈无漾抬头看着上面影视城的牌子,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   薄雾很快聚拢又散开。   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剧组里,冯筠穿着一身破旧的群演衣服,群演没有专门定做的戏服,鞋也不合脚,里面散发出熏人的气味,下雨天,群演们奔跑的时候不知道谁碰了她一把,她一下绊倒在地上。   这是一场野外戏,没有人去看她,也没有人去扶她,她半个身子都在泥里,半天才一瘸一拐地爬起来。   她缩在树下,抱着肩膀痛苦起来,沈无漾站在旁边看着她,跟她说:“姐姐啊,你赶紧走吧,你和这地方真八字不合。”   可惜沈无漾说话她听不见,旁边男人说话她倒是听见了。   “你怎么了?还好吗?”   沈无漾跟着冯筠的视线一起望过去,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鼓风机小哥。   鼓风机小哥比沈无漾见到的时候要有活力得多,他戴着一顶画家帽,头发微微卷曲着,看起来就像一个年轻的艺术家。   他举着一把黑伞,如同一个救世主从天而降,温柔地拍拍冯筠的肩膀,“女孩子哭成这样可不好看的哦,要不要和我说说怎么了?”   冯筠被雨水淋了个透,她和岑小爱的长相属于同一挂,都是楚楚可怜小白花型,被雨淋了之后就显出一种落魄美人之感,让人很容易产生些垂怜。   从她哭倒在鼓风机小哥怀里的那一刻,沈无漾就觉得,这事完了。   鼓风机小哥其实算不上小,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他对冯筠说:“我叫殷天瑞,跟叔叔来片场玩的,这里的人都拜高踩低,你不用当回事,等你红了,自然就好了。”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冯筠哭得更伤心了。   殷天瑞拍着她的肩膀,轻声问她:“你住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冯筠住的地方是个群租房,她只打算在这里待半个月,草草办了演员证,就在其他群演的介绍下随便找了处地方住。   殷天瑞听了她说的地方,说:“那里离这边太远了,过去得有一会儿,要不这样,这附近有个酒店,你先洗个澡,休息一下再回去吧。”   他打的算盘沈无漾都听见了,但冯筠年纪小,在学校由于长得漂亮,受男生追捧也受得多,压根不知道外头社会多险恶,再加上刚在群演里面受了气,于是吸着鼻子很感激地说:“谢谢你……他们真的太欺负人了。”   沈无漾真想拎着她的脖领子直接把她提走。   俩人一直走到了酒店里,殷天瑞自己出钱开了个钟点房,对冯筠说:“不用给我钱,这影视城里面群演太多了,我每天跟我叔叔在一块,总能看到那些仗势欺人的,我也不喜欢他们。”   冯筠问:“你叔叔是……?”   “哦。”殷天瑞笑着说:“他是这个剧的导演。”   沈无漾眼看着他一派胡言。   他头一次直观诈骗现场,这骗子扯起谎来真是比他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殷天瑞要是和导演有什么关系,潘鹤林那种人精怎么可能跟他吆来喝去的?   沈无漾头一次感觉到隐身是件如此难熬的事,他试图插到两人中间,不断和冯筠挥着手,“冯筠冯筠!你看看我,你别信他啊,他就是个纯骗子,我认识他!”   但他看到冯筠的眼睛惊喜地睁大了,不是对着他,而是对着殷天瑞。   迷雾接着聚拢又散开,沈无漾估计着钟点房也干不了什么,且冯筠虽然年纪小,但也不是个纯粹的傻子,总还是有一点骨气,不会弯腰弯得这么快。   他不知道这里的世界过了几天,他脑子倏然掠过一个词,“遮眼”。   这是他之前从来没用接触过的新词汇,但此刻突兀地出现在他脑中,他竟然没觉得有一点不对劲,仿佛他天生就该知道这些。   冯筠遮了他的眼,就是让他进入自己的回忆,能够看到她想让他看的一切过去。   下一幕是在一家饭店门口,殷天瑞贴心地用纸擦了擦冯筠的嘴角,“小筠,别担心,你这么漂亮,我叔叔肯定会喜欢你的。”   沈无漾忽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对。   如果只是骗色,为什么要带冯筠去见他叔叔?   难不成他还真有个导演叔叔?那他还在潘鹤林剧组点头哈腰地搞什么鼓风机?   但没等他弄明白,冯筠便红着脸点头,“我去他房间试镜,真的不用提前准备一下台词吗?”   “放心,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殷天瑞摸了摸她的头,贴着她耳朵道:“小筠,在这之前,你要不要也送我个礼物?”   礼物是什么沈无漾当然没能看见,当他再次能看见的时候,殷天瑞已经带着冯筠走到了一处房间门口。   他敲开门,一个中年人正坐在里面等着他们的到来。   还真是个导演的样子,但沈无漾本能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种不对感在殷天瑞倒了杯茶,递到冯筠手中的时候达到了一个顶峰。   当冯筠迷迷糊糊往地上倒的那一刻,沈无漾忽然觉得整个人也晕了起来,开始跟着她一起天旋地转,眼前迷雾迭起,他隐约听见腰间铜铃在叮当作响。   沈无漾在迷雾中看到了冯筠,她不再是漂亮单纯的小群演,而是又穿上了那身古装戏服,身体发着抖,就站在他眼前。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第二天我起来的时候,屋里什么人都没有了。”   “我给殷天瑞打电话,他和我说不用担心,是我太困睡着了,他一直都在旁边,还让我过两天就可以准备进组了,有一个专门为我定制的好角色。”   沈无漾看到她苍白的双手在不住发抖,她说:“我当时还信他的话,就去了,他们确实给了我一个角色,但那只是个宫女角色,就只有两句话,是我做群演接单也能接到的角色。”   “后来,我死之后才知道,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叔叔,他也只是个副导演,没什么权力,但还好色,他就和殷天瑞合作……”   她说不下去了,她的身形越来越透明,淡得几乎快要看不见了,沈无漾当即用刀片在指腹上划了一刀,挤出一滴血滴在了冯筠身上。   随着这滴血滴下去,冯筠的身体竟然渐渐有了颜色,沈无漾连忙问:“你怎么样?”   “谢谢你!”冯筠都快哭出来了,“自从我死了之后,我一直都不敢和男生说话,是白姐跟我说,她在一个人的手机上看见了你直播,你的直播真的很火,她和我说,你和那些人不一样,让我不要怕你,你会帮我。”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死的?”沈无漾又往她身上滴了两滴血,想到她刚才所说的话,“是被殷天瑞和那副导演害死的吗?”   “不!”冯筠摇摇头,“他们是好色,但没胆子杀人。是……是厉寒琛的手下,岑小爱她老公厉寒琛的手下。”   厉寒琛!   沈无漾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能和厉寒琛扯上关系,怪不得冯筠总在他们剧组晃,敢情厉寒琛身上的人命还不止一条?   “他虽然和岑小爱结婚了,但他其实一直喜欢的人都是她的姐姐,岑小怜。他们那个圈子都知道这件事,之前我拍的那个剧就是他投资的,我和岑小怜长得有点像,演宫女的时候他看见了我,就让他的保镖把我抓过去,想……”   最后几个字她吞吞吐吐,终于还是说:“他想包养我。”   没想到吧我又来啦,晚上还有喔   和大家预告一下,接下来的几章爆点来啦,会有一个很意想不到的转折,大家敬请期待~ 第40章 比烂真可怕   沈无漾深深觉得应该把岑小爱和岑书航都叫上来,大家一起在这儿开个会,汇集一下多方问题,好共同谋求一个解决方案。   但岑小爱还在拍夜戏,岑书航估计也在她附近,难以第一时间进行面对面交流,他只能先听冯筠讲完了她的故事。   当时的冯筠还不知道殷天瑞的真面目,在他的花言巧语下,相信了副导演只是想磨炼她的演技这一说辞。但殷天瑞很快和她提了分手,她挽留未果,才隐隐发现这人的不对劲。   如果不出意外,冯筠可能很快就会发现他和副导演的把戏。但不幸的是,厉寒琛在那之后发现并缠上了她,并在她慌张拒绝后开始派他的保镖盯着她,某种程度上来说,厉寒琛也算拯救了殷天瑞,因为冯筠压根没心思再去管别人了。   冯筠对这座影视城再无一点留恋,她甚至永远也不想看剧了,她提着行李就想回家,结果在路上被厉寒琛抓住,厉寒琛试图把她带回去,还和围观的路人声称冯筠是他妻子。   由于厉寒琛的长相确实人模狗样,看着也够多金不像人贩子,许多路人纷纷娇羞着、起哄着、吹口哨着表示“老公这么帅你还跑什么?”,于是她再度被厉寒琛抓回了他的酒店套房。   厉寒琛对她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折磨,冯筠对此并没有赘述,直接跳到了故事的结尾,在往外逃的过程中,她被厉寒琛的手下误伤,掉进了河里。   等厉寒琛纡尊降贵地亲自跳河把她捞上来时,冯筠已经彻底没气了,只有湿淋淋的魂魄飘在空中看着厉寒琛失魂落魄,听他对旁边秘书说:“没想到,我不光留不住小怜,连长得像小怜的她,我也留不住。”   冯筠被他说得魂嗡嗡响,气得差点又死了一次。   沈无漾在看前半段故事的时候,以为这是一场揭露渣男骗心骗身事件,看中间部分的时候,又以为这是一场今日说法迷-奸犯罪案件,直到厉寒琛这个名字出现,整个故事的走向彻底变得魔幻了起来。   现实果然比电视剧离谱得多。   沈无漾问她:“你死了多久了?”   “没多久,高考之后我就来了,七月份死的。”   沈无漾又问:“那你为什么一直穿着古装啊?”   “我死的时候穿的就是古装。”冯筠不甘道:“因为他喜欢的岑小怜爱穿汉服,所以他就让我平时都穿古装,这样就能多像她一点。”   沈无漾恍惚间以为自己穿越进了《摄政王娇养替身罪妾》的现代版,他心说这么恶心的事原来真有人干,但和厉寒琛一比起来,原著那摄政王简直显得善良又正直,虽然他也在苏柔死后开始搜罗各种替身,但他起码还叫“娇养”,没杀过人。   比烂真是个可怕的事情,连摄政王居然都能做榜样了。   沈无漾大脑几乎一片空白,他问面前的冯筠:“你想要我帮你搜集证据报警吗?”   “不是。”冯筠笑起来,她笑得很好看,是独属于青春少女的鲜艳欲滴,嘴唇轻掀,吐出的竟是一句——   “我要你把他们都杀了。”   随着她话音落地,沈无漾身上铜铃忽然疯狂响动起来,似是在阻止着他开口。他眼看着冯筠眼珠旋转,直至变成鲜红的血色,他张了张嘴,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厉喝,“沈无漾!”   沈无漾站直向后一看,萧淮正站在入口,他身上依然穿着那套西装,只不过领带打好了,手中盘着那面飞花镜,削葱般细长的手指按在上面一颗绿宝石上。   飞花镜正对着冯筠,冯筠被镜中光彩映得晃了一下,身形又变得透明起来,只听萧淮冷冷道,“你想要什么就说,别用那些法子动他。”   接着他朝沈无漾喊:“疯了吗你?鬼的话都敢答应!”   沈无漾说:“我没听啊!”   他头一次看萧淮动怒的样子,但他真没和冯筠多说,他腰间的铜铃简直就和紧箍咒一样,在他耳边响个不停。   “不杀了厉寒琛,我就要彻底魂飞魄散了!”冯筠怒吼道。   沈无漾已经走到萧淮身边,拉了拉他衣角,“你别生气啊,咱先和她聊聊,说不定能聊出点东西呢。”   萧淮手中飞花镜一闪,竟然凭空从镜子里扯出了一张金光闪闪的符纸,“她都要蛊惑你去杀人了,你还要和她聊?”   “她没有。”沈无漾反手拉住他手臂,“我的铜铃有感应,她一开始是想让我杀人,但她最后压下来了,我感觉到了。她死前冤屈太重,有变成厉鬼的潜质,但她到现在都没成为厉鬼,就是因为她不想害人!”   说话间,他腰间铜铃随风作响,声音在空中摇动,倒出空灵回音。   萧淮狐疑地看他一眼,“你什么时候懂这么多了?”   “因为我厉害呗。”沈无漾一挑眉,他接着转向冯筠,“你做了鬼应该知道,用你的力量蛊惑人心,你会遭到反噬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反噬?”冯筠凄凉凉笑起来,“我还怕什么反噬?我本来就要魂飞魄散了!还有什么反噬是比这更可怕的?”   “他夺了我的运势,夺了我的运势给岑小怜,我失去了运道才会死的。他找人做法事,只要他不死,我的运就会一直在岑小怜身上,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萧淮皱了皱眉,“夺运?”   “他为什么要夺你的运?”沈无漾疑惑道:“他认识你那会儿你运气多差啊,啥点背事都叫你碰见了。”   “我只是运气差,岑小怜是时运差。厉寒琛找了邪术,因为我和她长得像,生日也近,厉寒琛自己扛了反噬,将我十年的运气都给了岑小怜……所以我站在桥上,风一吹都能掉进水里。”   沈无漾忽觉遍体生寒。   “夺运”二字卷过一片海浪,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夜风阵阵,星子点亮头顶,影视城地处郊区,这里天色很好,从酒店的角度看,还能看到影视城的宫殿亮着灯,无数人在里面奔跑。   “我一定要杀了他,不杀了他,我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可我根本没办法近他的身,他命格太好太硬了,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冯筠咬牙切齿地喊着:“凭什么他坏事做尽,还能有那么好的人生,他老婆全家都被他害惨了,对他还那么死心塌地……到底是凭什么?!”   “我也想知道凭什么,他老婆就像被他下蛊了一样,真是疯了。”沈无漾忽然想起来那次在韩料店看见岑书航旁边站着的人,如梦方醒道:“你是不是认识岑书航?”   “也认识了没几天,他是跟着岑小爱来的。”冯筠低声说:“你看见了,殷天瑞现在快疯了,是白姐和岑哥帮了我不少。”   既然冯筠和岑书航已经认识了,现在关键角色就差一个岑小爱,那就好办了不少。   岑小爱休养了两天,估计精神也休养得差不多了,沈无漾心一横,直接跟她说:“这么着,明天晚上10点钟就在这个地方,你等我,咱商量个方案出来。”   冯筠的瞳孔在铜铃声中变回了正常的黑色,她说:“还有那两个人渣……我没有证据,但殷天瑞这副样子,全交代是早晚的事了,如果到时候可以,你能不能……”   “我能。”沈无漾毫不犹豫道:“他们的事情交给我,我会让你看到一个满意的答案的。”   冯筠又快哭了,她说:“我错了,我不该想拍什么戏,我高考学了那么久,好不容易考上大学了,我连录取通知书都没摸着,我都不知道大学生活是什么样的……”   沈无漾很难去安慰她。   他安慰朋友的方法通常是给对方塞点吃喝,但显然不适用于飘在空中的朋友,他握着手里的烤串,本来他是打算边聊边吃的,但此情此景他根本一口吃不下,只能徒劳地拉紧了塑料袋,避免它被风彻底吹凉。   他也不知道自己最后都说了些什么,和萧淮一起下楼回房间时,他终于三口并两口撸完了手里有点发凉的串。   俩人在电梯口跟谢知煦打了个照面,沈无漾稍微提了提精神,朝他打了招呼,导致谢知煦还多看了他身边的萧淮一眼,于是进屋的时候萧淮问:“你知道叶砚浓和他是怎么……在一起的吗?”   “在一起”三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沈无漾稍微提起了精神,“这我真不知道,叶砚浓这方面的事我从来没问过,人家肯定有自己的渠道嘛,我对这事没兴趣,你要是有兴趣,我帮你问问?”   萧淮立刻冷声说:“不用。”   他再没说话,俩人一路走回房间,沈无漾顿了下又问:“对了,刚才我要出门之前,你要和我说什么来着?”   “我想跟你说,我明天就不住你这里了,我自己开间房间。”萧淮有些生硬道:“这几天谢谢你。”   沈无漾感到很奇怪,“怎么了?是我哪招待不周吗?”   “不是。”萧淮气压看起来很低,沈无漾估摸着是让谢知煦给刺激到了,听到他说:“我有些事情要自己单独想想。”   基本石锤就是让谢知煦给刺激到了。   沈无漾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帮冯筠解决一些问题,毕竟他们一同生活在法治社会,但他没法帮萧淮解决问题,毕竟他是一个连感情戏都演不好的人。   感情向来是个难办且不好惹的东西。   沈无漾很快约到了岑书航的档期,如果不出意外,大家晚上将会在楼顶准时见面,但人生总是充满了意外,在沈无漾中午拍戏之前,导演潘鹤林过来问他,晚上有没有时间,他想组织一次主演聚餐。   潘鹤林是受到大师指点,让他破财消灾,最好请几个主演一起吃个饭。大师说这顿饭很关键,吃完之后,剧组就会迎来一个大突破。   当晚吃完饭后,潘鹤林愤怒地拿起手机,直接把大师的微信删了。   知道大家忍岑小爱两口子很久啦,大家放心,这个副本的整个脉络我都已经搭好了,马上就要迎来一个超大反转啦,保证会有个让大家都满意的结局 第41章 唯一比最爱珍贵得多   除却女三宸贵妃脸上突发过敏来不了之外,叶砚浓、谢知煦、岑小爱、毕经纶等人都很给潘导面子,于当晚七点整准时莅临影视城旁边的听潮大饭店。   这顿饭一开始的时候还算得上和平,潘鹤林开了瓶珍藏红酒,给在座诸位挨个敬了酒,又讲了几句场面话,表示对开机至今各位老师配合工作的感谢,让大家随便吃不要客气。   沈无漾向来懒得听这种讲话,他专注闷头吃饭,觉得他家菜还不错,鹅掌很好吃,炸鲜奶也很好吃。   叶砚浓坐他对面,全程皱着眉头在手机上打字,不知道遇见了什么问题,谢知煦不言不语给她夹菜,岑小爱则唯唯诺诺捧着潘鹤林的场。   毕经纶一看到岑小爱就感觉被厉寒琛打过的额头隐隐作痛,他坐得和岑小爱八丈远,作为一个人类,他宁可失去cp也不能失去性命,他已经求着叶砚浓把剧本里所有亲密戏都删了,现在有岑小爱的地方他就是个透明人。   大概是气氛非常无聊,沈无漾满心惦记着晚上的三堂会审,也懒得去活跃场子,潘鹤林就说:“咱们大家也进组这么久了,要不一起玩点游戏吧?”   叶砚浓直接将手机往桌上扣过去,她今天脸色很差,甚至没扎她最喜欢的双马尾,只戴了个发箍就随意散下来,也不知道手机那头的人对她说了什么,让她整个人称得上阴云密布。   沈无漾还挺好奇潘鹤林准备了什么样的酒桌游戏,他就问:“玩什么啊?”   潘鹤林先是客气道:“大家有什么想玩的吗?”   他本意也只是客气客气,没想到叶砚浓眉毛一挑,夹着一块炸鲜奶直接说:“要不就真心话大冒险吧。”   叶砚浓今日气压太低,没人提反对意见,岑小爱偷偷瞄着她,咬咬嘴唇,给她倒了杯酒。   叶砚浓忽然抬起头,一双杏眼睨着她,岑小爱手一抖,酒差点倒在外面,她鼓足了勇气举起杯,“浓浓老师,我敬你一杯,谢谢你这些天照顾我。”   叶砚浓从不爱在公众场合让人下不来台,举杯将酒一口闷了。   潘鹤林吩咐了服务员几句,服务员很快下去,再出现在包厢里的时候,带来了一些骰子和一个牛雯倩。   牛雯倩看起来也不太高兴,她穿着挺漂亮的白色套裙,还化了个淡妆,只是眼睛红红的,像是和谁刚吵了一架。她俯身和叶砚浓说了几句话,叶砚浓就直接叫服务员加了把椅子,让她坐下一起。   从未玩过骰子游戏的岑小爱第一轮居然没输,输的是谢知煦。   谢知煦选了真心话,在场众人都知道他是金主叶砚浓的人,谁也不愿意张嘴得罪人,只有沈无漾心无旁骛,想起了昨天萧淮问他的话,于是说:“那我问吧。”   “你和我们糖心浓浓,是怎么认识的?”   叶砚浓抱着手臂,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谢知煦似笑非笑,只轻飘飘说了一句:“一见钟情。”   沈无漾心中喟叹,可怜的萧淮算是彻底没戏了。   叶砚浓果然很满意,还亲自喂了谢知煦一个炸鲜奶。   岑小爱羡慕地看着这一切,毕经纶紧绷地瞄着岑小爱。   但苍天从不饶过谁,岑小爱喜提第二位输家。   估计是叶砚浓笑容满面地坐在对面,让她感到大冒险绝不是可以轻易玩的,于是她说:“还是真心话吧。”   “那好啊。”叶砚浓笑起来,眼睛里出现了一丝调戏人的乐趣,“小爱,我问问你,为什么要演这个剧啊?除了潘导介绍之外,这个本子本身有没有吸引你的地方?”   看叶砚浓没有再和她生气的意思,岑小爱明显松了口气,大概是估计着叶砚浓之所以愿意投资这个本子,肯定是对原著有很大兴趣,于是坦然道:“其实,其实我是原著粉,我特别喜欢男主。”   叶砚浓的表情有一丝不太明显的碎裂。   “你喜欢原著那摄政王皇甫熵?”叶砚浓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嘴角翘起来,笑吟吟对岑小爱说:“你能不能和我讲讲,你觉得皇甫熵在爱情方面,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正好我演的就是他,最近有点瓶颈,我想看看原著党对他的理解。”   她这一番话说得十分热情,大大激励了原本鹌鹑一样的岑小爱,让岑小爱鼓起勇气继续说了下去。   “我觉得……虽然很多人都说他是种马,但他一直很孤单。他是有很多女人没错,但他从来没有爱过她们,他只是太缺爱了。阿柔其实是他的初恋,也是唯一一个被他带进祠堂的人。后来阿柔死了,是小软一点点温暖了他的心,她愿意放下小我,让他从悲伤的情感中走出来。所以最后他才选择小软成为他的贵妃,陪在他身边替他管理后宫。”   她一边说,一边看叶砚浓满意地点着头,手指还一下一下扣着桌面,“挺好,我觉得你对他的理解很透彻。那你觉得,如果皇甫熵没有遇见苏小软,他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呢?”   沈无漾眼看着牛雯倩紧张地撞了撞叶砚浓的手臂,他忽然觉得这幅画面非常眼熟。   “如果没有小软的话,他虽然有了万里江山,但却永远失去了他的爱情,他可能还是会有很多妃子,但他也只会和她们生儿育女,不会爱上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个,自己孤独终老。”   沈无漾第一次看到这套书的活粉,听得头皮开始发麻,在这发麻中他又有点好奇起来,他实在太好奇这本书原著党的喜好点了,便在叶砚浓的问题中插了一嘴,“小爱,你两本书都看了,苏柔和苏小软这俩人,你更喜欢谁呀?”   “如果说喜欢的话,我更喜欢小软多一点,因为她很勇敢,能够放下一切,全心全意地去爱上和治愈皇甫熵,阿柔虽然也很爱他,但她还是爱自己多一些,不然也不会舍得离开他去死……但其实如果让我选,我想做阿柔,因为她是皇甫熵第一个爱上的人,哪怕他后来和小软相伴一生,他心底的白月光还是阿柔,也会把皇后的位置留给阿柔。”   沈无漾听得心神俱震,他开始后悔问这个问题了。每次听岑小爱讲话,都能让他感到自己的人生是如此的少见多怪。   “就像浓浓……浓浓老师和谢老师,你们两个肯定也是不能失去彼此的呀。虽然贵为一国之君,他还是不能没有爱人,小软应该也很羡慕阿柔,因为她拥有了这个男人的第一份爱,哪怕他有了小软,有了后宫三千佳丽,和阿柔在一起时的快乐都是他一辈子忘不掉的。”   沈无漾没想到话头能叫岑小爱引到叶砚浓身上,他嘴里叼着的一口菜差点吐出来,赶紧闷了杯酒压惊。   叶砚浓将一整个炸鲜奶塞进嘴里,狠狠嚼了两口,反倒是谢知煦低声笑了下。   岑小爱最后收束总结,“我是女生,我觉得这样的男人真的很孤独,很让人心疼。”   沈无漾眼看着叶砚浓要站起来了,她穿了身油画风公主裙,又是一套衬得她乖巧又甜美,以至于让人毫无警戒心的穿搭。牛雯倩一边拉她一边使眼色给谢知煦,让他帮忙拉着人。   结果叶砚浓直接说:“来,谢知煦,你演了男主这么久,要不要也说说你的感受?”   谢知煦被点名,本来想坐着说话,叶砚浓干脆上手一提,他也就和她一块站了起来。   “其实我没什么感受。”他笑了笑,“我只能说,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忍得了她同时有那么多人吧,哪怕她只是逢场作戏,但她在别人那里得到的快乐都是真的。不管她在我之前有多少人,我希望她起码在认识我之后,身边能只有我一个,我觉得‘唯一’比‘最爱’珍贵得多。”   “你昨天在床上不是这么说的。”叶砚浓毫不客气道:“你说,你肯定要和我同归于尽。”   谢知煦白皙的面皮下透出一丝通红,坐下就慌慌张张倒酒喝。   “可我觉得,如果皇甫熵真的只有小软一个,就不现实了……”岑小爱又咬起嘴唇来,“他身份那么尊贵,身边的女人多一点也很正常的,而且,如果没有那么多人,也衬托不出来他对小软的特别呀。”   沈无漾没忍住,乐了出来,他忽然很想看看岑书航此时的样子,于是摸出了随身携带的小刀,在一根还算完好的手指头上划了一道。   岑书航就站在岑小爱身后,眼睛红得像血。   “那个厉寒琛就是这么对你说的吗?是不是都是他告诉你的?他身份高,只有一个女人不现实,所以他在外面找女人你就只会自己哭对吧?岑小爱,你是个现代人不是古代人!一夫一妻制才是现在的现实!”   他在空中声嘶力竭地咆哮,但岑小爱完全看不见他,她见叶砚浓没再说话,又说:“当然,这只是我一个人的理解,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牛雯倩赶紧出声解围,“对,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嘛,我谈恋爱的时候也是,就只想和他在一起,什么都不想,其实爱情有时候挺神奇的,只要有足够的爱,可以跨越很多东西。”   叶砚浓毫不理会她的解围,只哼一声笑看着岑小爱,“所以你爱厉寒琛,也是这样爱?你觉得他那么厉害,只有你一个女人不现实,所以他在外面找了别人你也能理解,是吧?”   “是啊^”岑小爱又开始咬嘴唇,她说:“我只是一个小女生,做不了什么大事,他不一样,他是做事业的人,对我来说,只要看着他在外面做他想做的事,我在家里给他做好饭等他回家,再生一个我们的孩子,我就满足了。”   沈无漾都想打断她让她别说了,但岑小爱平时唯唯诺诺,一提到厉寒琛和她的爱情,她就讲得格外起劲,于是沈无漾眼看着叶砚浓的手已经覆上了谢知煦的手,目光如火看着岑小爱,“真是个贤妻良母,你的生活可太有追求了。”   毕经纶白着张小脸,人差不多吓傻了,他凳子已经蹭到了潘鹤林旁边,潘鹤林冷汗直冒,忙说:“砚浓,我给你倒杯酒,咱们玩游戏和气……”   就在这时候,牛雯倩一把拉住了叶砚浓。   “浓浓,你陪我去一趟厕所。”   她几乎算得上强硬地拉起叶砚浓的手臂,带着她往外面走。   岑书航突然扭过头,目光灼灼看着沈无漾,“我们出去聊聊。”   大家先别急着取收!马上就要到最紧张刺激激动人心的时刻啦,明天就把厉某暴揍一顿 第42章 何不食肉糜   听潮大饭店是个高档饭店,里面七拐八绕,沈无漾看了看周围包厢,估计着也不会有人过来,于是随便找个包厢开了灯。   岑书航开门见山道:“我想和厉寒琛一命换一命。”   沈无漾本来以为他是要来骂人的,没想到他是要来杀人的,赶紧说:“你别激动啊,他就算没命了,还剩个魂能转世投胎,你可就剩个魂了,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我在这世上还有什么用?我们家都完了,我爸被他毁了,我妈被他毁了,小爱……”岑书航连“毁了”都说不出来,“我剩个魂,就天天看着他为所欲为,继续杀人作歹?”   沈无漾沉吟片刻,“但他命格特别好,特别硬,鬼都难以近他身,你就算拼一个魂飞魄散,也很难对他做什么。”   “命……都是命……可凭什么?老天凭什么这样?他把我们家害成这样,把小爱害成这样,你听着小爱说的话了,那是正常人能说出来的话吗?她和厉寒琛在一起待这么久,厉寒琛给她洗脑洗成什么样了?她现在算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娘子?”   沈无漾估摸着他也是第一次听岑小爱说出这番心里话,感谢叶砚浓的真心话大冒险,“岑哥,你先别急,事情离结束还远着呢。”   岑书航见他勾起唇角,他本来就长得带点妖异,琢磨坏事的时候就更加明显,笑起来的样子格外靡丽,他说:“他不就是命格好,命硬吗?我就破了他的命格,让他承受他对别人做过的一切。”   岑书航一楞,没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便听到沈无漾又问:“对了,岑小怜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沈无漾可太好奇了,岑小怜这个名字在每个人的故事中都出现了一回,频率太高让人难以忽视,如果这是个电视剧,岑小怜绝对得是个灵魂角色。   哪知道一提,岑书航脸就更黑了,“她是我叔叔的女儿,比小爱大两岁,我和她不算太熟悉,小爱和她关系不错,但具体的话,我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沈无漾看着岑书航叹了口气,“我能注意到的,就是厉寒琛对小怜很特别,但小怜好像没有什么反应。后来小怜就出国了,再后来就出了那事,小爱就嫁给了他。”   沈无漾忙问:“那岑小怜现在还在国外吗?”   “对。”岑书航说:“她大四就出国了,一直没回来,现在应该是在那边工作了。”   “这可有点……”   “难办”俩字还没出口,外面脚步声急促传来,沈无漾听见一声尖锐的“这可有点病了吧?”   紧接着隔壁包厢的门被打开,很快传来人的身体和桌子撞在一起的声音,“你觉得她的理想很光荣是吗?男的在外面打拼女的在家给他带孩子做饭,男主外女内,这玩意就是我这辈子最恶心的家庭模式!”   接下来是木头椅子被吱吱嘎嘎拖出来的声音,“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喜欢的生活,她享受家庭生活,想做一个家庭主妇,只是她遇人不淑碰见了恶人,但她有对家庭的向往又有什么不对?”   是叶砚浓和牛雯倩,俩人明显已经争执过一轮,聊到现在正是双方火气迸发的当口。   “享受?享受做一个废物?如果这就是她的理想,那还不如没有!”   “废物?”牛雯倩明显怒了,“你觉得做家庭主妇就是废物?她的问题出在想做家庭主妇吗?你不去骂造成这个女人过成这样的男人,不去骂让这个女人只能带孩子的家庭和社会模式,你只会指责一个向往家庭的女人吗?”   叶砚浓冷笑一声嘲讽道:“怎么?你共情了?你也想去给谁洗手作羹汤了?当个贤妻良母呗!”   如果沈无漾有透视眼,就能看见现在的牛雯倩被这句话气得脸色都发红了起来,她半仰头看着坐在桌子上的叶砚浓,“我不会放弃我的事业,但我也不会去嘲笑家庭主妇是废物,贤妻良母怎么了?一个好的母亲可以造福子孙三代,难道只是因为她们没有工作,就要被称为废物吗?”   “没有工作,没有对社会有一丝贡献,这样的人不是废物是什么?男人在外面闯荡,女人就只会在身后唯唯诺诺,做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很值得骄傲吗?”   叶砚浓的声音在屋里激荡,也在沈无漾和岑书航的耳边激荡,“自己没长手还是没长脚,要靠支持男人才能过下去?孩子女的带,那男的是做什么的?家庭主妇的诞生,根本就是脑残男人和废物女人的结合!”   牛雯倩的声调突然拔高,“你以为谁都能有时间有机会去闯事业吗?不是谁都像你一样,轻轻松松就能吃穿不愁,家里全给你安排好了不费力的生活!”   沈无漾心里咯噔一声,下一秒便听叶砚浓厉声喝道:“我的生活你敢过吗!”   叶砚浓显而易见被她这句话激怒了,“牛雯倩,你明明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还要拿这一点来指责我。如果你眼里只有吃穿不愁的生活,我只能说你的精神世界已经贫瘠得要过不下去了!”   牛雯倩叹了口气,但这次她只说了五个字,“何不食肉糜。”   叶砚浓几乎算得上不怒反笑,她原本的声线就要较旁人尖利几分,生气之下声音更高,“你懂什么叫何不食肉糜?你高考语文考那几分就是因为你只会说这几个网上用烂了的破词吧?”   “你不知道我就给你解释解释,何不食肉糜的意思是,在不了解别人的生活下,就用自己的思维去度量人家。牛雯倩,就凭你刚刚说出的话,何不食肉糜的人明明是你自己!”   “是啊,我的精神世界是匮乏,我又不像你,家里给你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牛雯倩毫无退色,“那你又了解他们的生活吗?又为什么要指责那些男人呢?他们努力赚钱养家糊口,难道就因为他们是男人,就要被你骂吗?”   “那女人呢?女人做错了什么?她们凭什么就要抛弃自我把人生拴在孩子身上?男人是做什么的?孩子是一个人的吗?如果说一个女人毫无自我,天天就想着在家抱孩子,她还是个21世纪的正常人吗?”   这俩人的吵架路子已经完全偏离了岑小爱本人,朝着哲学方向奔涌而去。沈无漾暗暗去看岑书航的脸色,叶砚浓这话算是照着岑小爱脸上扇了。结果他发现岑书航脸色比他想的还要差,赶紧又划了两滴血滴在岑书航的魂上。   牛雯倩也不甘示弱道:“叶砚浓,我不知道是你的家庭原因,还是你现在过度的女权思想作祟,在你眼中只有工作才不算废物,对家庭的付出都可以抹杀,难道只有工作了的人才能被尊重吗?那按照你的说法,你大学毕业之后被家里安排闲岗白拿钱的那段日子,也是废物吗?”   “不然呢?”叶砚浓“咚”一声从桌子上跳下来,听声音是靠到了挨着他们这屋的墙边,“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读研为什么要当网红为什么要拍戏?因为只有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我才觉得我自己是个人!”   牛雯倩被她这话噎了下,大概是没想到她能连自己一块骂,最后她说:“你从来没有自己找过工作,所以你根本不知道穷人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有些东西没有你想的那么轻松。”   她接着自顾自苦笑一声,“你瞧不上家庭主妇,你瞧不起的东西可太多了,瞧不起小说原著,瞧不起爱情。可你想没想过别人是需要这些东西的!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条件自己做选择的!”   “事到如今你还是觉得我不用找工作就是天大的福气对吧?行,你的追求也就这点了!”叶砚浓又笑一声,“我瞧不起?一百年前的女人可以以抱着孩子等男人回家为追求,那个时代的贤妻良母是个褒义词,但建国多少年了!我单个人瞧不瞧得起她们算什么?时代在发展在进步,这破空话我根本不想说但是——你往外看一看,看看这世界瞧不瞧得起天天只想只会抱孩子的人!”   “叮铃铃——”   沈无漾腰间倏然一动,那串铜铃竟然在此刻响起来,诡异的“叮铃铃”声不断摇动,沈无漾立刻去制止铃铛发声,手中血珠就在这动作中沾在铃上,铜铃周边刹时隐隐泛出了一圈金色光泽,铃声变得愈发清脆。   更离奇的事情发生了,这道金光从铃铛上一路蔓延,很快笼罩在了岑书航身上,岑书航的身体就在这光柱中变成了实体。   沈无漾判断他变成实体的原因很简单,他正好站在一套餐具旁边,本来人是悬着的,结果一化为实物,盘子筷子立刻劈里啪啦掉下来,陶瓷碗碟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这铃声来得过于吊诡,隔壁俩人同时住了嘴。   她们毕竟是几年的朋友,默契是在的,哪怕刚刚大吵完一架,在面对未知事件时也能做到第一时间放下矛盾共同对外,齐齐转头朝着这边看过来。   叶砚浓做了个“嘘”的手势,牛雯倩立刻点头,俩人一同走到门边,刚打开门,就和站在外面的人来了个四目相对。   岑小爱白着一张小脸,脸上全是泪痕。   叶砚浓虽然淋漓尽致地骂了一顿,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当事人能在外面听着,此刻竟然难得生出了一种被抓包的局促。   但她很快就无心去想别的了,因为她眼看着旁边的房间金光大作,一时间胆大如她竟都没敢去推门,直到那门自己打开,一名瘦高男子神情急促地出现在了门框里。   沈无漾就站在他身后,手持铜铃无风自动叮当作响,铃身泛起的金光把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里面,他原本生得妖艳,和圣洁的金光融在一起,竟然有一种水火相容的奇妙感。   岑小爱的脸更白了,但激动完全压过了惊惧,她朝着男人奔过去,大叫了一声:“哥!” 第43章 岑小怜去哪了   也得亏这包房在最里面的拐角,在没有客人的情况下,没有服务员能一眼看过来,否则准得吓晕一两个才能罢休。   就像岑小爱只扑进了一片虚空中。   就像叶砚浓和牛雯倩眼看着一个大男人推开了她们眼前的包房门,又在一片金光中消失了。   岑小爱连哭都顾不上了,她跌跌撞撞扑进沈无漾的包房里,“扑通”一声直接跪在地上,抓着沈无漾的胳膊就像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沈老师,沈老师,你看见我哥了对吧?你认识他的是不是?”   这一幕来得太过猝不及防,让沈无漾温水煮青蛙的计划彻底告吹。   岑书航出现的意义好像仅仅是为了打碎那一套盘子碗,一晃过后就无影无踪,偏偏他还在最后一刻打开了那扇门,直接把一切都暴露在了各位亲朋好友的面前。   在面临着无数等着他做的事情时,事件中心人物沈无漾说:“你先等等,你先别跪,你有纸巾吗?”   岑小爱:“啊?”   还是叶砚浓率先反应过来,立刻从旁边牛雯倩兜里掏出一团皱巴巴也不知道用过还是没用过的纸抛过去,一看动作极为娴熟,牛雯倩微微抿了下嘴唇,眼圈有点红。   叶砚浓说:“放心,没用过!”   沈无漾知道这金光的来源,来源就是他的血滴在了铃铛上,随着这团不知道用过还是没用过但叶砚浓坚称没用过那他就当作没用过了的纸慢慢擦干了上面的血迹,屋内的金光也渐渐归为了平静。   虽然屋内的人都不是很平静。   叶砚浓和牛雯倩不吵了,这种场合显然不适合她们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作为一个非常坚定反对迷信的唯物主义,牛雯倩的眼睛睁得快要出来了,上下数八百辈子她大概都没见过这场面,她说:“沈无漾,你,你,你……”   “你”了半天她也没能说出来个具体的话,还是沈无漾替她补充了,“其实我是个世外高人,不用客气。”   他边说边扶起了地上的岑小爱,“坐坐坐,放心,我肯定能让你见到你哥哥,我还能让他给你介绍介绍,他做了鬼以后认识的新朋友。”   岑小爱默默流着眼泪,抽抽嗒嗒说:“我哥,我哥他之前出车祸……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他,他连句话都没留给我和妈妈……我们真的很想他……”   沈无漾默默掐了把他刚才那处伤口,他总怀疑照这样下去,他以后的手还能不能见人,伤口挤出一点些微的血珠,他环顾了一圈四周,却连岑书航的影子都没见着。   今晚的三堂会审看来是没戏了。   叶砚浓和牛雯倩原本各执一词,谁也没能说服谁,但经此一事,她们也都无心把刚才的话题吵下去了。俩人倒还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牛雯倩直接拎包出了门,叶砚浓转身就回潘鹤林开的那包厢了。   而沈无漾去前台赔了碗和盘,没想到这饭店的破盘子还不便宜,岑书航没了,岑小爱还在那哭,他索性自己掏腰包把钱付了。   付完钱他才走回包厢,叹了口气跟地上的岑小爱说:“我送你回去吧。”   岑小爱抽噎着戴上口罩和帽子,她脸色很差,沈无漾说:“你哥今晚有事,就先不来了,下次我带他过去见你,好不好?”   岑小爱说:“你,你真厉害。”   “一般吧。”沈无漾说:“这点事就是小意思,别怕,他跟我也说了,有不少话想和你说呢。”   沈无漾租了个小电驴,平时靠它在影视城内外穿梭着玩,来的时候他一个人骑驴,回去的时候驮了个岑小爱,还特意骑慢了点。   风声在耳边呼啸,岑小爱在他背后轻声说:“谢谢你……你们都是好人,我都知道,浓浓也是好人,雯倩也是好人,她们为了我吵架不值得的……”   “等你见到你哥,再说值不值得。”沈无漾开到酒店门口将她放下,“我去停车,你上去吧,好好背词,明天见。”   送走了岑小爱,沈无漾赶紧跑去楼顶和冯筠说岑书航突发意外今天来不了了明天再说,安抚下发怒的冯筠之后,他听见自己肚子狠狠叫了一声。   他没像毕经纶那样为戏节食,潘鹤林那两口饭根本吃不饱人。   他刚走到烧烤摊口,要跟老板要点什么,一束灯光忽地打在他身前,他回过头,就见到萧淮那辆越野停在他身前。   “谢知煦说请你喝酒,去不去?”   沈无漾:“……啊?”   他上了萧淮的车,很奇怪地问:“你在哪碰见的谢知煦?你俩什么时候这么熟的?”   萧淮自动忽略了第二个问题,“回来路上碰见的,叶砚浓说要喝酒。”   “我就说嘛。”沈无漾松了口气,“谢知煦哪请得起咱喝酒,还得是叶砚浓……她刚跟人吵完架,肯定气得要喝酒。”   萧淮轻笑了一声,从车内影影绰绰的角度看,他的脸恰好在半明半暗内勾出了一条近乎完美的曲线弧度。   拘留所的日子不太好过。   厉寒琛原本是能稍微好过一些的,因为他有钱,拘留所是允许家属充钱让里面的犯人购置生活用品的。在拘留的第二天,他得以买到了一些矿泉水方便面和饼干,虽然他本人十分看不上这些东西,边吃边生气地念叨:“岑小爱,沈无漾,叶砚浓,毕经纶,你们胆敢骑到我头上来,我要让你们都付出代价!”   问题出在了他没有经历过集体生活这一环。   监室是12人寝,左边6个床右边6个床,厉总从来也没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过,发自内心地认为这些下等人不配与他说话,刀削斧凿般的脸平等地给每个人脸色看。可惜下等人们并不认识他,也没觉得他哪高贵,于是他一进来就被打发睡在了厕所旁边。   当天晚上,一名起夜的下等人不慎把尿撒到了他脸上,引发暗夜帝王厉总暴怒,在引来狱警之前,几名下等人联手把暗夜帝王按在了床上,武力逼迫让他别叫。   暗夜帝王在暗夜里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挫败,但他又是个要面子的帝王,有他最后的倔强,绝不肯向狱警举报这件事,只会抱着他的食物笔挺地坐在那生闷气。   和他同寝的下等人们犯的都不是大事,杀人放火的也不跟他们关在一块,这号子里都是打架赌-博嫖-娼的,关的日子少,本来也没时间形成什么团结的集体,结果厉寒琛的出现居然让他们团结了起来,除他以外的几个人全成了朋友。   厉总的矿泉水方便面和饼干很快被下等人们瓜分一空,并勒令他打扫这几天的监室。   晚上7点到9点半强制坐两个小时看电视,看的是《社会与法》栏目,厉寒琛觉得里面的人都是傻逼,就坐在那沉着个脸哼来哼去。   厉寒琛平时烟瘾大,到哪都得抽一抽,但自从进了号子,他就再没抽着过,他分外怀念那吞云吐雾的感觉。闲暇之余他回忆过往,就回忆起之前岑小怜走的那天,他跑到机场当众跪地挽留,边挽留边捏着烟头,烟雾在他周围弥散,让无数女人都投来了羡慕嫉妒的目光。   虽然这故事的结局不太令人羡慕,都怪那几个地勤不让他抽烟,要不然他的小怜也不会趁他和地勤拉扯的时候跑过了安检,就此和他相隔大洋两岸。   他那天孤身跑去找小怜,身边一个保镖都没有,否则怎么也不会让区区几个地勤拦住。   不论是地勤还是警察,还是剧组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男人和贱女人,根本没有人能懂得他的爱情。   厉寒琛睁开眼,星光从最上面那一点窗户缝中落下来。   他的床位就在两个蹲式厕所中间,周围熏人难耐,厉总睡惯了高级床垫,头一次体会连枕头都没有的生活。   他也头一次做了一个梦,从第一天开始做,做到现在快要出去了,已经基本做完了这个连续剧一样的梦。   梦里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但人明明都是这个世界的人,现实和梦境交错其中,他根本分不清到底哪段是真的。   在另一个他的人生里,他父母被岑家害死,他卧薪尝胆多年,被岑家堂家的女儿岑小怜所吸引,岑小怜上学时与他相爱,他们说好毕业就结婚,但岑小怜却背叛了他,选择了留学追寻她所谓的梦想。   他心灰意冷之际,却不知道怎么和岑家的女儿岑小爱睡在了一起,他决意复仇,娶了岑小爱,并顺利通过她一举毁了岑家。   但慢慢地他却发现,岑小爱和岑家人并不一样,她单纯而善良,那样简单地爱着他,他也意识到,自己多年来对于岑小怜的执念,只是因为自己不愿承认爱上了仇家的女儿岑小爱。与此同时,他在影视城碰见了和岑小怜长得很像的冯筠,他蓄意引诱她成为自己的情妇,冯筠爱他爱得入骨,甚至甘愿为了他主动将自己的气运献给岑小怜,只为求他多看她一眼。   岑小怜并不知道气运交换一事,但她还是回国了,她和他痛苦忏悔,说自己不能没有他,哪怕她所钟爱的事业已经在气运加持下如日中天,她依然愿意抛下一切,只为能回到他的身边。为了看清自己的内心,他让岑小怜成为了他的情妇,也纵容她一次次欺压岑小爱。   岑小爱成为了整个名媛圈子里的笑话,她再也没法待下去,便受爱慕她的学长邀请,去拍戏散心了。   得知她的角色居然和别人有吻戏,厉寒琛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疯长的醋意,他驱车前往片场,不顾所有人的阻拦闯了进去,刚好看见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鲜肉要吻上岑小爱,好在他赶去的快,岑小爱还没被那人碰脏。   他出手教训了小鲜肉,将岑小爱带了回去,将她关在自己的别墅三天三夜,两人重归于好。   派出所?那个世界好像根本没有这种地方。   夺人气运会遭到反噬,他当初替岑小怜担了这反噬,为了向岑小爱表明真心,他找邪师将反噬转回给了岑小怜,并一枪杀了她,从此反噬全消,岑小爱一胎给他生了三个儿子,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哪怕知道了她哥哥是被他害死的,而所谓“岑家害厉寒琛家破人亡”这件事只是一个误会,岑小爱还是选择了原谅他。谁叫她爱他呢?那个世界的最后她说:“我们都放下吧,哥哥和爸爸,他们都希望我幸福。”   那个世界真好,人人都守护他的爱情,人人都羡慕他的爱情。   他躺在又臭又硬的床上,翻来覆去地想,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   是岑小怜!   她早在岑小爱拍戏前就应该回来做他情妇的,她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第44章 伤心总是难免的   可能是刚才饭店里火热的气氛作祟,也可能是这一晚上“爱情”这俩字进入他耳朵的频率过高,导致沈无漾满脑子都是“他的爱”“他的心”,此刻看着萧淮,居然鬼使神差地想,也不知道这人谈起恋爱来是什么样子。   他想得出神,没注意到萧淮的余光瞥在他脸上,唇角不由自主地翘了翘。   “你想喝谢知煦请的酒吗?”萧淮突然问。   “还是算了。”沈无漾转念一想,“能到叶砚浓这里来的,那都是穷中之穷,都不容易,还是让他自己攒点吧。”   人类的悲欢果然并不相通,沈无漾感觉萧淮今天的心情格外好,一路嘴角都是上扬的,他嘴角不怎么上扬,但其实他扬起来的时候真挺好看,如同金光吹动湖面,掀起一圈圈涟漪来。   沈无漾这一晚上心情波涛翻滚,直到萧淮的车刷地停下,他都没反应过来。   酒吧外面看着平平无奇,上头是个牌子“彩彻区明”,估计是酒吧的名。   沈无漾看了一眼说:“这喝个酒还整得挺有文化。”   大概文化人总是容易曲高和寡,彩彻区明里面空空荡荡,除却一个游荡的服务员小姐和一个忧郁的调酒小哥外,只有角落里的卡座在传来人的声响。   沈无漾辨别了下这声响,不是那种让人不能过去的声响,这才迈步走了过去。叶砚浓果然坐在那,衣冠整齐,手里掂着半杯粉红色的酒,往桌上另一杯海蓝色酒里倒。   倒完了,她把这杯混合酒晃了晃,自己一口闷掉的同时睁开半眯着的眼睛,看着面前的沈无漾。   “来了来了都来了。”叶砚浓招呼着他们两个坐在她对面,听讲话倒还很清醒,一脸纳闷地说:“我跟你们说,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这酒吧人气很高的,今天偏偏一个人都没有,连点喝酒的气氛都没,搞得跟我包了场一样。”   “我真不爱包场。”叶砚浓说:“没点人都不够热闹,光我俩有什么好喝的?真是的,我又不想在这里做什么……”   沈无漾知道她这人喝不醉,也没太当回事,反而是萧淮隐秘地看了谢知煦一眼。   沈无漾真就是来喝酒的,桌上没有扫码点单,他就招呼服务员过来,拿着菜单自助点酒。   招牌酒的名字都挺怪。   沈无漾问:“这个,伤心总是难免的,是什么酒?”   “这款是我们店的特色,主料是菠萝心,再加上金佰利……”   “好的,来一杯。”沈无漾说:“这个呢?友谊地久天长是什么?”   “这个也是金佰利酒,樱桃味道的,因为樱桃基本都是成双成对,所以就叫这个名字。”   “……也来一杯吧。”沈无漾用余光审视地看一眼叶砚浓,“这个,只羡鸳鸯不羡仙呢?”   “你喝这个干什么!”叶砚浓终于开口,“只羡鸳鸯不羡仙,待会儿打包回去送给岑小爱一杯好了……哦,也送给牛雯倩一杯,除了她俩谁能羡鸳鸯啊?我就羡仙,以后我打算取个艺名,叶羡仙。”   “好的,叶羡仙。”沈无漾把菜单递给萧淮,让他随便点。   叶砚浓笑起来,她说:“来来来,我给你们讲点好笑的。”   沈无漾托着下巴洗耳恭听。   叶砚浓说:“你知道我朋友小林吧,他有个表弟在上高中,揣了一千块钱到学校显摆,结果一个大课间就给丢了。”   “然后呢?”   “然后他当然就报警啦,警察来了之后开始调监控,结果小林他弟,加上他们班主任,还有他们年纪主任,再加上俩警察跟仨保安,这么多人一起看着……”   “太缺德了这也。”沈无漾愤愤道:“钱追回来了没有?小偷应该退学处理吧?”   叶砚浓想了想,“这应该追回来了吧,但这已经不是重点了。”   叶砚浓要了一堆五彩斑斓小塔一样的鸡尾酒,沈无漾的酒还没来,就顺手端了一杯喝。   灯光将他的眼睛照得迷离斑驳,透出近乎奇幻的光彩,就听对面的叶砚浓说:“重要的是,这么多人在监控里看见了什么场景呢?他们发现文科的学年第一把理科的学年第一按在墙上亲,亲了得有一分钟,虽然监控没有声音,但小林他弟还是从口型看出来了,文科第一亲完之后,跟理科第一说了句话。”   “他说,亲我一口,命都给你。”   沈无漾顿时哈哈大笑,笑得跟个陀螺似的在他的座位上转得死去活来,笑了一分钟后他猛然发现,居然只有他一个人在死去活来。   “不好笑吗?”他纳闷地看向萧淮。   “哎,你们都不觉得好笑吗?我当时笑得都快抽过去了!”叶砚浓也疑惑地看了谢知煦和萧淮一眼:“你们都不……”   话音未落,她乍然想起自己忘记说了个关键点,“不好意思我漏了一点,还有一点是什么呢?故事中的两个主角,文科第一和理科第一,他们都是男的!”   沈无漾“哇”了一声,笑得更欢了,“这么厉害!”   萧淮忽然猛然一眼看他,那目光过于炙热,乃至于让他无法忽视,恰好服务员端着酒上来,他赶紧递了一杯给他。   他眼看着萧淮薄唇咬上那截吸管,喉结狠狠滚动了下,不知道怎么的,也许是酒吧灯光氛围过于靡靡,沈无漾竟然有一种想继续看他动作的感觉。   他晃晃头,面对对面喝了点小酒,有点上头又还不算完全上头的叶砚浓,坚持追问了下去:“所以小偷送进去了没有?退学了吗?”   “肯定得处理嘛,毕竟不是三块五块的小钱。”叶砚浓说:“你想,高中生多血气方刚,要是学校没处理好,肯定要把事情闹大到网上的,哪轮得到咱这么朴实的口口相传?”   沈无漾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并和她干了一杯。   “真想知道后来那俩男生怎么样了,年轻人的爱情真是甜,共同进步多好。”他说。   叶砚浓当即怒了,“靠,你别跟我提什么爱情!”   “今晚别提啊,我恶心这东西,提我就来气,都什么人啊?还一直拽我拽我让我别说话,让我别管人家闲事。全世界都像她一样碰事就往后躲着不说话,这世界就干脆别运转了。”   她晃着手里的酒杯。   “她还说什么?说我瞧不起爱情!她厉害,她清风明月,她瞧得起爱情!”叶砚浓杏眼眯着,托着下巴又将酒往自己嘴里倒了一,“爱情有什么用啊?谁能瞧得起爱情,谢知煦,你瞧得起吗?”   谢知煦嘴唇动了动。   叶砚浓提这问题也没想他回答,自己就替他答道:“我相信你,你肯定也瞧不起爱情,你要是瞧得起就不会来找我了,爱情能干什么?你看,咱们就没有爱情,过得多好,要是有了还不一定多么麻烦。爱情是最没有用的东西,什么事一旦掺杂了爱情,就容易变得抓马……”   她在这里顿住了,考虑到她和谢知煦之间存续的是金钱关系,金主应该要保持一些神秘感,于是她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后半句话是,她的生活已经够抓马了,不需要情情爱爱再来贡献kpi了。   谢知煦笑了下,他声音很轻地道:“那要是我有呢?”   叶砚浓也跟着笑了下,直接夺过他面前的酒自己喝了,“那你别喝酒,喝水,有情饮水饱。”   谢知煦说:“好,那我喝水。”他真就从边上拿过瓶水,自己一口气灌了半瓶,“这样好不好?”   “挺好。”叶砚浓不假思索道:“那咱俩就结束吧,好聚好散,省得以后事多,来,干一杯,现在开始往事随风。”   她真就举起了自己面前那酒杯,但谢知煦没举杯,过了大概一秒,他手一抛,将剩下那半瓶水直接抛进了垃圾桶。   他拿旁边一瓶酒,看着她的眼睛说:“放心,你不想要的,什么都不会有。”   叶砚浓喝酒是喝不太醉的,但酒精会放大她的思绪,她盯着眼前五光十色的鸡尾酒塔怔忡了会儿,忽然觉得自己有点饿。就靠在谢知煦身上,招呼服务员过来点了份塔可。   “牛雯倩这个人啊,一直就很好笑,脑子里总琢磨那没用的。”叶砚浓咬了口塔可,肚子里的空劲消下来,“我跟你讲,我们大学的时候,网上探讨两头婚的事情,你们知道两头婚吗?”   “不知道没关系,我给你讲,两头婚的意思大概就是说,俩人结婚,就领个证,不算嫁也不算娶,房啊车啊之类的钱一人拿一半,平时大钱都A着算,生两个孩子一个跟妈姓一个跟爸姓。”   谢知煦很温柔地点头,“我明白。”   “行,这是前提背景,我就挺喜欢这个模式的,我家不让我找赘婿,我就打算搞搞这个。结果你猜猜她跟我说什么?”   谢知煦抽了张纸替她擦脖子上淌下的酒,俩人凑近的时候,叶砚浓便笑起来,勾过他脖子就在他侧脸上亲了一口,笑嘻嘻道:“你怎么这么好看呢?”   萧淮抬脚就想走,沈无漾忙按着他腿把他按住了,谢知煦在叶砚浓火热的目光中坐回他的座位,听着叶砚浓又懒洋洋道:“你们能相信吗,牛雯倩她居然跟我说,这样不像一个家!”   叶砚浓一边喝酒一边笑,“她好不好笑嘛,还这样不像一个家,什么样叫像一个家?她以为谁家都应该像一个家吗?”   她连吃带喝带侃侃而谈,自己说得无聊了,还进行提问环节:“沈无漾,你家就像一个家吗?”   叶砚浓最喜欢的歌:《姐就是女王》   谢知煦最喜欢的书:《霍乱时期的爱情》   和大家讲一下,由于存稿有点告急,明天下午可能不更啦,晚上九点的更不会变,本卷最大转折点真的要来啦 第45章 我要离婚   这个问题问得好。   沈无漾身体僵了下,还是很诚实地说:“也不是很像。”   叶砚浓又和他干了一杯。   “可不是嘛,也只有她才会纠结像不像一个家这样无聊的问题,要我说,日子只要差不多过就得了。”叶砚浓坐没坐相半天,最后干脆靠在了谢知煦怀里。   “说真的……”她最后总结收束:“天底下最美妙的就是我们这种关系,你给我我想要的,我给你你想要的,两全其美。”   萧淮目光凝结在谢知煦脸上,最终抬身就走,沈无漾拦都没拦住,他一看这气氛正浓,再待下去可能不太合适,于是赶紧起身,跑着追萧淮去了。   沈无漾追着萧淮一路跑出来,心说自己今晚简直就像个狗血虐恋情深大戏里的铁血工具人,哪里需要跑哪里,新闻系的同学们跑条线都没他跑得累。   “萧淮萧淮!你等等我!等等我啊!”沈无漾一路跑出彩彻区明酒吧大门,萧淮往车边走,他立马跟了过去。   从彩彻区明到酒店大堂的一路,他都在孜孜不倦地规劝萧淮,让他试图放弃他那无望的爱情。   “喜欢叶砚浓,真的没什么必要,虽然她喜欢的东西很多,她喜欢的人也很多……但她都只会停留在喜欢。”夜风之中,沈无漾的声音渐渐认真起来,“她喜欢一切好玩的东西,或者说,她只喜欢玩。”   “这么跟你说吧,你看她那么帮岑小爱,揍厉寒琛,这不是因为她有多在乎岑小爱这个人,只是因为她想帮别人,不论这个别人是谁。”   “那你呢?”萧淮突然问。   他本来想问的是“在你眼里我现在算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这话实在太过矫情,他开车特意没喝酒,但大概是里面的气氛感染,让他有了种没喝也醉的感觉。   “我?”沈无漾靠在座椅上伸了个懒腰,“我嘛,我最见不得美女落泪了。”   萧淮猛一个刹车,沈无漾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你车技怎么比叶砚浓还野?”   萧淮将车一拐停在路边,胸脯起伏了两下,扭头看着沈无漾,“你再说一遍。”   车里没开窗户,沈无漾身形一抖,萧淮几乎整个倾过来,在这样的一个情形里,他便回忆起了他们头一次一起喝酒的情景。   “我当然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毕竟我想做个新闻人,优秀的新闻人就该要为民请命,这是我的职责。”   “那我呢?”萧淮问:“你是个出色的新闻人,你对每一个采访对象都和对我一样吗?也请他们去你房间睡?”   “怎么会呢?”沈无漾就在这近到令人头脑快要空白了的氛围中轻轻开口,温热气息喷薄,“你这么好,我为你可是能两肋插刀的。”   揽胜极光一路沉默地开到酒店楼下,烧烤老板正在收摊,看到沈无漾还笑眯眯招了招手。   沈无漾在彩彻区明吃塔可彻底吃饱了,烧烤已经要不了了,人就很容易这样,一旦和某个老板混熟了,不买他家东西就总有一种出轨的背德感。   这时从店里走出来三个人,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男子,一个长相就很青春疼痛的倔强少女,再加一个豆豆鞋小脚裤的黄毛小伙。   黄毛小伙说:“叔叔,我是真心喜欢晶晶的,没有她我活不下去啊!”   中年男子说:“你别叫我叔叔!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这种无业游民就休想和她结婚!”   倔强少女说:“爸爸,你不了解他,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无漾虽然不太爱看家庭伦理剧,但他很爱看生活中的家庭伦理,是以从车上下来之后,特意站在原地欣赏了一会儿,欣赏着欣赏着,就只见一个初中生模样的男生双手插兜走了过来。   男生穿着校服,头上插了耳机,一脸沉醉地唱:“长枪刺破云霞,放下一生牵挂……”   他唱得格外动情,声泪俱下,但苦于手头没纸,他只能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好不让眼泪掉下来,走到沈无漾面前的时候,沈无漾已经彻底不记得这首歌的原调子是什么了。   沈无漾是个好心人,特意拉开萧淮的车门,抽出两张纸借花献佛。   “谢谢。”男生满脸泪痕地说:“果然,只有男人才懂男人。”   沈无漾简直恨不得转头拍着车大笑一通,但他太想听听男生接下来的话,于是他还是忍住了,不光忍住,还很深沉地附和:“是啊,女人哪里懂我们的悲凉呢?就像白天不懂夜的黑一样。”   “对,我妈她压根就不懂我!”男生狠狠抹一把眼泪,“她压根不知道什么叫爱,一定要拆散我和我同桌,随着她换座位的那一刻,我感觉我生命中的全部温暖都离我而去了。”   沈无漾硬咳嗽了两声,男生又抹了把眼泪,“唉,就像我的微信签名写的一样,她从我单薄的青春里打马而过,带走了我所有的欢笑和忧伤。”   相逢即是缘,为了感谢他带来的欢乐,沈无漾给他又抽了两张纸。   “可能这就是长大吧,眼泪只能留在外面。”他接过纸,郑重地拍了两下沈无漾的肩膀,“不说了,哥,我要回去写物理练习册了,不然我妈还要骂我,人生如逆旅,我们都在负重前行。”   男生长叹一声:“终是庄周梦了蝶,她是恩赐也是劫啊!”   沈无漾望着男生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远去的背影,感慨道:“真是个诗情画意的孩子。”   萧淮打开车门出来,沈无漾目送着男生消失在拐角,这才肆无忌惮地笑出了声。   他顺便就扯了扯萧淮的袖子,贴近他说:“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啊?”   萧淮神色一僵,却没闪躲,约莫过了几秒他才说:“有病的感觉。”   黄毛小伙骑着他的鬼火走了,那一头飘零的黄发在风中飞舞,看起来和男初中生一样寂寥,倔强少女还在和中年男子说着什么,沈无漾恰好经过他们旁边,听到了一句:“爸爸,他才不是什么穷小子,他说他会对我好一辈子的……”   沈无漾笑到了半夜。   半夜躺在床上,他实在受不了,把这故事分享到了室友群里,于是三个室友从半夜笑到了清晨。   转眼就是第二天清晨拍戏,沈无漾见到叶砚浓,又把这事情说给了她,于是她拍了三遍笑场了三遍。   第四遍的时候她终于不笑了,在老皇帝说:“朝儿啊,你好好想想”之后,她张嘴就接上了“父皇,他说他会对我好一辈子的”。   第五遍。   这段是她和老皇帝的对手戏,她头上梳着少女发髻,漂漂亮亮坐在那,老皇帝说:“朝儿啊,苏俊为人很是温润,且他是苏威的儿子,父皇将你嫁给他,也算是弥补了你娘在时的遗憾。”   “是孤对不起你娘,欠了她这么多年,如果有来生,希望孤还能再见到她,好好补偿她。”   微生朝野垂眸而坐,她手指素白纤长,状似随意地敲着面前的几颗棋子。   “父皇,如果有来生,你们还是谁也不要遇见谁了的好。”   老皇帝长长叹了一口气,“孤知道,是你娘还在怨恨孤,怨孤这么多年听信了云萱那毒妇的谗言,没有早早认出来她。你放下,孤定会让云萱遭受最痛苦的代价,要让她稳坐皇后的位置,给她荣华富贵,但她今生今世,至死都不会再得到孤的一丝宠爱。”   “不。”微生朝野轻笑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她接着抬起头,“我娘,她总是会原谅您的,不管您对她做什么。但我只是觉得,与您相比,大齐的百姓太过渺小,也太过不幸,他们终其一生也不会懂得何为爱情,却要为了您的爱情而流离失所。”   微生朝野对老皇帝毫无感情,一个从小到大没见过几面的人,很难让她生出多少浓烈的情绪。至少在她看来,她从小之所以会和云绵儿过得凄凄惨惨,并不是像云绵儿所说的那样,全是因云萱从中作梗,如果没有她这位父皇,光一个云萱也唱不了独角戏。   从小折磨她,让她和云绵儿饥一顿饱一顿的云萱固然是她的仇人,这位以清修的名义把她送进庙里自生自灭的父皇也是。他除了愚蠢,唯一有的也就是那只能感动他自己的一腔深情。   老皇帝想怒,但他不能怒,他怕云绵儿怪他,因此他对微生朝野极尽宠爱,满足她一切合理不合理的要求,只希望云绵儿在地下能有个安心。   于是老皇帝叹了口气,“朝儿,是孤不好,如果孤当初知道救孤的人是她,孤一定会疼她爱她,也会让你和澹儿一样进书房受教养,不会失去你这么多年,更不会让你变成现在的样子。”   微生朝野却说:“父皇,泱泱大齐也皆是您的子民,儿臣只求您一件事,南边蝗虫成灾多日,父皇将儿臣送到庙里,可以将我接回来,但您的灾民们死了,就像我娘一样,彻底回不来了。”   微生朝野讲话实在很扎心,把老皇帝扎了个透心凉,在老皇帝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她就直接行礼告退,一路走到殿外,宁康郡主正等在那里。   叶砚浓似笑非笑看她一眼。   “宁康啊,你可别信这些爱不爱的,爱情就是最耽误人的东西。”   她念的明明是剧本里的台词,说话却像是透过宁康,直接看进了岑小爱的魂里。   “卡!”   叶砚浓旋即抻了个懒腰,大咧咧转头就要走。   岑小爱忽然叫住了她,“浓浓!我……”   叶砚浓脚步停住,听她轻声说:“我,我想好了,我想和寒琛离婚。”   注:本章所有非主流语句都来自互联网,非原创 第46章 你也不相信爱情了?   叶砚浓这次是真楞了,没想到一夜之间,岑小爱的身上居然能发生这种堪称惊天的转折。她一时间都没挪开脚,惊疑不定道:“你也终于不相信爱情了?”   岑小爱又咬起嘴唇来,她说:“不是,我没有。”   叶砚浓又把谢知煦从他的房车上撵了下去,带着岑小爱坐进里面,“为什么想离婚?”   “浓浓,我知道你说的都对,我不应该爱他爱到没有自尊,但我从小到大,爱了他这么多年,我不知道不爱他,我该去做什么了……”   叶砚浓昨天喝酒今天养生,抬手开了个旺仔牛奶喝。   “我姐姐要回来了,就是我和你们说过的小怜姐,寒琛哥哥心里的人一直就是她,我想,我应该把本该属于她的位置让出来。我不能再这样没有自尊地爱他了,我想试着离开,也许我退一步,对所有人都好。”   沈无漾在现场搜罗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到岑书航的影子,演帝师的是个老戏骨,进组时间不多,只拍一周,还有不少戏份是跟演童年微生澹的小演员在一起拍。   小演员的对手戏紧赶慢赶赶出来了,现在就轮到了大演员来。   他上午又拍了场和帝师的戏,直到中午放饭,他才去了a组。   微生澹和微生朝野是不一样的,微生朝野对谁都没有太多感情,而微生澹对谁都有充沛的感情,如果他不做一个君王,去江湖做个游侠,说不定还能是个受人尊敬的大侠,但皇位上的人并不需要太多感情,于是他注定很难坐好这个位置。   所以叶砚浓说沈无漾适合这个角色,因为他同样有着很充沛的感情。   沈无漾一边揣摩着情绪,一边走到了a组,刚拐过一处红墙就看见叶砚浓气势汹汹往回走,忙拦住她“怎么了怎么了?”   叶砚浓没好气地说:“厉寒琛要放出来了,你最近小心点,他不是还说要报复你吗?”   沈无漾“哦”一声,“没事,反正他也快进去了,这回我保证让他出不来。”   “我拭目以待。”叶砚浓顿了下又说:“对了,岑小怜要回来了,就是厉寒琛心中的女主角,他白月光,岑小爱现在准备离婚让位了,我真服了,她跟我说她要离婚,我还挺高兴,结果反手给我来一句,只有她离婚才对所有人都好。我和她说,让她去把乐山大佛搬下来,她去坐那,结果她又要哭,我受不了了……算了,她能离婚这事我已经够惊喜了,人还是不能一次性有太多奢望……”   沈无漾眼睛却一亮,“你说岑小怜要回来?”   真是瞌睡碰见了枕头,他正愁怎么把岑小怜本人拉回国呢!   今天恰好是厉寒琛出狱的日子。   由于只是拘留,不是正经进去,他没能拥有狱中特定发型,依然是一头嚣张的板寸。   他在保镖的簇拥下坐车返回厉家,路上遇见红灯,堵在了外头。   这条路正是机场路过来的方向,他望着天空那一架又一架飞机,惆怅地对身边的秘书说:“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让小怜出国的。”   虽然他通过那些梦已经知道了他爱的人是小爱,但他仍然对岑小怜心存不舍,毕竟他们有那么多美好的时光,让他不愿意相信,小怜会使出梦里的那些下作手段。   他要回厉宅好好收拾一番自己,然后再去找小爱说清楚,她一定会原谅他的,就像在梦里一样。哪怕他纵容身边的女人不断欺压她,打掉她得来不易的孩子,整日将她当个充气-娃娃一样发泄,还让整个岑家近乎毁灭,她最后依然可以原谅他。   她一定是爱他的,就像他爱她那么爱。   厉寒琛眺望着远方,掩在高楼大厦中的红绿灯一重又一重变换着色彩,他忽然坐直了,近乎失控地喊:“停车!”   厉寒琛平时毛病多,稍有不顺还爱扣钱,要不是前两年疫情工作不好找,司机早就不在他这里干了。司机不敢忤逆他,立刻把车停下了,但这是马路中间,后面的车立刻此起彼伏按起喇叭来,厉寒琛不在意别人,当即就从车上跳了下去。   别人不在意他,但在意他的车,他立刻顺利迎来了两名交警。   两名交警的空隙里,他看到了一辆摩托车远去的背影,骑车的女子身形窈窕,通身皮衣皮裤,头盔下藏着头利落的短发,根本看都没看他一眼,就绝尘而去。   厉寒琛在她身后撕心裂肺地喊:“小怜——”   “沈哥你看,厉寒琛又上热搜了。”   下午休息的时间,麦麦将手机举过来,忍着笑道:“在马路中间停车,大吵大闹,还要试图殴打交警,他真是在里面没待够啊。”   沈无漾大笑了一顿,很快接龙把这消息又传给叶砚浓看,叶砚浓也笑了一顿,继续传给谢知煦看。   沈无漾问麦麦:“我让你帮我买的东西,都买好了吗?”   “买是买好了,旗子,黑坛子,跟农家乐也联系完了,随时打招呼随时就能把鸡送来。”麦麦顿了顿,再次疑惑道:“沈哥,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当然是——”沈无漾笑起来,笑容里有点妖气,又有点神秘莫测,“开坛做法,保佑我们的剧组大火特火。”   今天注定是个不太平的日子。   晚上五点,全国人民吃饭档口,王珍拎着公文包从律所走出来,一个人走进了便利店。   她在便利店要了份寿司,坐在座位上自己吃了起来。   便利店对面是所高中,陈胜男高中的时候就在这里念书,王珍透过便利店的玻璃窗看着外面,可以看见无数高中生嘻嘻哈哈从里面走出来,她们穿着校服朝气蓬勃,明天和未来都有很长。   她出了会儿神,一个卷发长马尾的小姑娘和一个挽着裤脚的小姑娘,就在这个空档里走进了便利店。   俩人共同要了一份关东煮,抱着书包在她身边坐下,长马尾拉开她叮里当啷的书包,从里面摸了又摸,终于在书本夹层中摸出了一只手机。   也就过了约莫一分钟,在王珍夹起最后一只寿司,正要往嘴里送的时候,两个小姑娘在她旁边忽地爆发出一阵尖叫!   “无敌霸王龙又上热搜了!”   熟悉的名字让王珍手一抖,不由得看了她们一眼。   只见她们两个人捧着一只个头不大,只能勉强算得上智能机的手机,满脸兴奋地握着手来回晃。   “豪门继承人的白月光,虐恋情深大三角,天哪,这是咱们能看的吗?”   挽裤脚说:“这说的就是霸王龙那个剧的女二吧,我觉得她脑子有病啊,当时我就觉得那厉总是个脑残,这故事一出来,更脑残了。”   长马尾担心道:“但你说,这厉总家大业大的,霸王龙这回算不算把他得罪了?得罪资本他以后还能拍戏吗?”   挽裤脚反驳道:“霸王龙也有资本好吗?糖心浓浓哎,她本人就是个大资本,带资进组性转剧本这事一般有钱都干不了,只要霸王龙和她不闹掰,他这辈子都不缺戏拍。”   长马尾一扁嘴,“我不喜欢糖心浓浓,我觉得她太糊配不上谢知煦,但我还挺喜欢毕经纶的,他平时微博讲话好有趣,我好爱,我想看他的cut。”   王珍在她们的吵闹声中打开手机,看见了热搜第一。   #无敌霸王龙 今天给大家讲个故事   她不怎么玩微博,从洪家村回来之后,更没有太多心思上网了,因此在这一刻她才知道沈无漾最近成了名人,还在拍戏,也就顺理成章给他点了个关注。   @无敌霸王龙沈无漾 v   今天给大家讲个故事。   他用精炼的语言,详实的笔墨,得当的说法,将岑小爱和厉寒琛的爱恨纠葛整个写了出来。   岑小怜在文中的代号是“L总的白月光”。   “白月光出国后再未和L总取得联系,但L总仍旧单方面痴恋白月光,并将气撒到新婚妻子身上,对她动辄冷嘲热讽,阴阳怪气。”   “当然。”他在最后笔锋一转,“这只是一个故事,希望大家不要去挖原型,当我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的想法是,白月光和妻子都是这个男人的玩物,希望现实中的大家,都不要把成为‘白月光’或‘妻子’作为自己的人生目标,否则你要么会担着一腔怒火远走他乡,要么就要留在原地被一生指责。”   王珍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想起沈无漾在洪家村时发亮的眉眼,眼中浮起了一丝温和的笑意。   当天晚上,岑书航和岑小爱这对兄妹俩终于迎来了继岑书航死亡后的第一次会面。   会面地点是在岑小爱的套房。   沈无漾有心让这对兄妹自己聊聊,他特意给岑小爱多准备了几包纸巾,交到她手里,然后就将腰间的铜铃取下来,熟练地用小刀给自己划了个口子。   这次他将血珠滴到了一个装外卖用的塑料盒里,把盒里泡上水,鲜血在其中很快晕染开来,他将铜铃放进去,铃声立刻无风作响,在其中摇晃开来。   岑书航的身影渐渐在空中现出了形。   “你们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沈无漾看了一眼表,“我今天是强行催动铜铃,所以时间短,下次再想用它,就得是下周了,所以朋友们快点聊,我下楼一趟。”   他不知道他们究竟聊了些什么,在他出门的那一刻,岑小爱正趴在岑书航身上埋头哭,也不知道半个小时够不够她哭的。   沈无漾时间紧任务重,立刻飞奔下了楼,就在楼下的烧烤摊,有人正在等他。   女生穿着套赛车服,手上还抱着头盔,耳下的银钉在夜空中明晃晃闪了一闪,她笑容明媚,朝着沈无漾伸出了手。   “你好,我是——岑小怜。”   和大家说声对不起,有一个大傻子之前少发了一整章,直到今天才发现,39章已经补好了,买过的不用多花钱了,大家可以去看一下~(大傻子深深鞠躬)   如果有明天高考的宝子,现在就放下手机别看啦,九月一定可以去理想的大学的! 第47章 厉寒琛这人有病   烧烤摊是个好地方,这里藏着人们百分之九十的故事,或者说,人只要上了烧烤摊,拿上两瓶酒,故事就会忍不住地往外冒。   在后桌倔强少女和黄毛小伙你侬我侬的声音中,沈无漾举起了酒杯。   “我本来没想回来的,厉寒琛那人有病,缠着我没完没了。”岑小怜连撸三根羊肉串,舔了下嘴唇,“我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他了,死缠烂打这四个字就是专门给他发明的。”   “你们干得真漂亮啊,居然能把他送进去,我还以为这么多年没人治得了他了。”岑小怜招呼老板再来些串,顺带给沈无漾敬了杯酒,“今天这顿我请你,真的,我都没想到他还能有进去的一天。”   “不用谢我,我真没做什么,只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每一个不法分子都逃不过进去的命运。”沈无漾说。   沈无漾和她碰了个杯,心说这岑家既能出一个岑小怜,又能出一个岑书航,说明他们的基因应该没存在什么问题,那么到底又是谁教出了岑小爱?   “他家大业大,我小门小户,惹不起我总躲得起吧?我说我出国读个研吧,结果不知道谁这么缺德,把我坐飞机的日子告诉他了,他到机场堵我,堵我我也忍了,关键他还在那机场大厅给我跪下,让我别走。”   岑小怜重重叹了一口气,“他跪下就跪下吧,还跪着抽烟,你能想象吗?他穿着他那个黑西装,咔吧就往地上一跪,手里拈着个烟头,一边抽一边跟我说别走。”   沈无漾拍着桌子大笑。   这段描述的画面感过强,他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了厉寒琛在地上跪着抽烟的场景,他开始疯狂地哈哈笑,笑得扶着桌子快要背过气了,才说:“他干什么啊?在机场演小品啊?”   岑小怜说:“靠,我光讲这事我都觉得好笑,周围人都笑,就他自己觉得可感动了,得亏机场有地勤,人家制止他在机场大厅抽烟,我趁着他们把他拉住,那简直就是逃命一样逃到安检口里面的。”   “小怜哪。”沈无漾怜悯地递给她一根面筋,“你可不知道,他在这边是怎么诋毁你的,他天天和小爱说,你跟他是两情相悦呢。”   岑小怜在喝一瓶大白梨,闻言当即呛了一声,随即剧烈咳嗽起来。   咳嗽完了她才恶狠狠道:“我呸!”   “我俩上大学的时候认识的,他当时追我,我还没答应呢,他就跟人编排我,说什么我是他的女人,别人碰我要经过他的同意。这不是有病吗?恶不恶心人!”   “本来我俩当时有点暧昧那个意思,结果我听见他这么说我,我就再也不搭理他了,后来……”她脸色变得有点差,“后来他不知道怎么和小爱睡到一起,就一定要娶她。”   沈无漾听第一句就开始乐,忙给她递过纸巾让她擦擦嘴。   岑小怜愤怒地擦了一把嘴。   “我劝小爱了,我和她说,这年头也不是古代,用不着非得睡一次爱上一辈子,但她说,她对不起我,但她是真的喜欢厉寒琛,哪怕她知道他是弄错了她也甘愿什么的……总之给我听得头快炸了,再加上厉寒琛也总缠着我跟我道歉,我忙着赶紧办出国,就没再去劝她。”   “我也是服了她的脑回路了,她还总觉得对不起我,她对不起我什么呢?她简直是救了我啊!不,她都不是救了我,她把厉寒琛收了,她是救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正常女人哪!”   沈无漾拼命点头,简直不能更加赞同她说的这话,俩人相见恨晚,连干了几杯,岑小怜看样子很想念国内的烧烤,又要了一扎啤酒,捶胸顿足地继续跟他爆料。   “我跟你说,这事我说给我同学听,他们都不信能有这样荒谬的事。”岑小怜干了杯酒,叹气道:“我给你讲讲,厉寒琛无聊到了什么程度,我已经把他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也是难为他,居然找到了q-q邮箱,拿邮箱给我发消息!”   饶是沈无漾已经准备好忍着点笑了,在听到岑小怜的话时,还是疯狂捶起桌子来。   “q-q邮箱?q-q邮箱!他可真是个妙人啊,怎么想到qq邮箱的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岑小怜不满道:“你别急着笑啊,他不光给我发什么,啊小怜我爱你,小怜我和岑小爱只是逢场作戏,小怜别哭总有一天我会让他把厉夫人的位置还给你那些破话……他还给我大学室友发q-q邮箱——因为她们也把他拉黑了,他意思是让她们劝劝我,虽然要暂时屈居岑小爱之下,但他绝不会让我受一点委屈!”   沈无漾笑得死去活来。   “怎么会这样啊?怎么会有这么好笑的事情啊?q-q邮箱创始人都没想到他研发的东西还有这用场吧?”   “是啊!”岑小怜一摊手,“我也觉得非常荒谬,但这真的是真的,说实话,我觉得你演的电视剧剧本都不敢写这样的故事。”   沈无漾现在看着她就想笑。   他本来笑点就低,几乎快要笑倒到桌子底下去了。岑小怜又气又笑地又说了几件厉寒琛的人类迷惑大赏行为,最后沈无漾终于忍不住道:“哎,不是我说,他不是个总裁吗?平时天天干这些事,脑瓜子这么灵光,他家集团还能运转得下去吗?”   “我觉得他那集团快破产了。”岑小怜说:“我在国外上学的时候听着我一同学说,他动不动会开一半接个小爱的电话就跑,而且对员工很苛刻,动不动就炒鱿鱼,工资还不发,非说人家女员工穿包臀裙就是勾引他,女员工不认,去申请劳动仲裁了,应该也快出结果了吧。”   “他家真可怜。”沈无漾都开始同情他的上一代了,“那老头老太太们创建个集团也不容易,就让他这么糟蹋了,我看这集团黄掉得是早晚的事了。”   “可不是嘛……”岑小爱原本扬着的笑容突然僵了下,但也仅仅是一下,旋即便恢复了正常。   “他家那集团是他爸妈和他叔他婶合伙办的,后来他爸死了,他叔婶就完全接手了,现在又到他手里,他才干了三年,就干成了这德行,真同情他叔他婶,还有他那些员工,我看早晚是要失业。”   沈无漾从她顿住那句话时微妙的表情中,很快察觉出一些东西来。   “对了,小怜姐。”他笑得差不多了,痛饮一杯酒,终于开始说起今晚的正事。   冯筠交代给他的事。   “不瞒你说,其实我会点道上的东西,从玄学角度解释的话,你早年大运奇差无比,正是因为时运不济,所以才会遇见厉寒琛,后来你得到机缘,时来运转,这才得以成功摆脱他。”   岑小怜看他的目光还真有几分认真,沈无漾便高深莫测地笑起来,“小怜姐,这中间,你真是交了一场天大的机缘。”   “你是想说,我的运势被换了,对不对?”   岑小怜扬起眉,“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说实话,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突然运气好了,我从小就比别人倒霉,抽奖一百个奖99个中的,我就是那轮空的。”   “也就是我出国之后吧,一切就好像顺了很多,真的就像被人换了个运气一样。我觉得,应该是我好事做的多了,老天派厉寒琛恶心我太久,给了我点补偿吧。”   沈无漾观察她神色,确定她在这一点上倒是毫无隐瞒。   “那如果,这运势的转换,是厉寒琛帮你的呢?”   “他?”岑小怜哈哈大笑,“他不来找我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他能帮我转运?”   沈无漾无声笑了下,“你还真是不知道厉寒琛给你换运的事。”   岑小怜端着啤酒喝,见他脸色不像玩笑,便坐直了,半信半疑道:“你说真的?”   “我说的当然是真的。”沈无漾将铁盘子往旁边拨去,笑嘻嘻看着她,眼神在她脸上扫了一圈,便说:“你命格有损,幼年丧母,好在你爸命很硬,但也容易被克,所以做什么都不太顺,还好岑家的公司他有股权分红,让你衣食无忧不成问题。但不管你还是他,生活都比普通人要难很多,如果我没猜错,你高考应该也滑档了,出国读研的事也一波三折,对不对?”   岑小怜的脸色不太好看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说了啊,我会点道上的东西嘛。”沈无漾笑起来,“虽然不多,但也能稍微看出来点。哦对了,你最近喜上眉梢,有好事快要来了。”   “好啊。”岑小怜来了兴趣,“那你说说,厉寒琛到底做了什么,能把人天生带的运气都换了?”   “这是邪术。”沈无漾十指交叉笑眯眯看着她,“厉寒琛找了个和你有点像,但运势比你好的小姑娘,把她的运气夺了,找人偷天换日换给了你。你想想你在国外的时候,是不是有吃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吃完没几天就发现自己运气变好了?”   岑小怜长相是很明媚的,带着股干练感,但她的脸却越来越白,白得都能演白雪公主了,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她忽然一把抓住沈无漾的手,“她现在怎么样了?”   沈无漾挑了下眉,刚想问她口中的ta是男字旁还是女字旁,就见她的眼圈竟然快速变得红起来,低声问沈无漾,“那个小姑娘,她怎么样了?”   沈无漾刚要回答,耳边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砰!”   自从送走毛毛之后,他的耳力就变得格外好,一点动静在他耳边都会放大,但这声音实在离他过近了,他能明显感觉到,这声音的源头就在前面。   确实就在前面。   就在酒店楼下,岑小爱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白裙子,裙上绣纹精致,映着月光沉在了迅速蔓延开的血水里。 第48章 摆脱枷锁,一往无前   倔强少女和黄毛小伙是第一波到达现场的,俩人原本吃完了夜宵,手挽手要去小树林那边溜达溜达,结果刚走了没几步,天上掉下个岑小爱,直接在他们面前砸了个血肉横飞。   黄毛小伙一口气没倒上来,低头正好和地上脑壳破碎的岑小爱来了个四目相对,当即白眼一翻,倒在了倔强少女怀里。   倔强少女自己也很想翻白眼,但身边已经没有能接住她的人了,她只得自力更生,以一己之力撑起了她和她的男人,朝着烧烤摊撕心裂肺地喊:“快来人哪!快来人哪!救命啊!死人了!有人跳楼了!”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路上根本没什么人,除了烧烤摊老板,也只剩个里面吃饭的沈无漾和岑小怜。   沈无漾看表,距离他离开岑小爱的房间,过了已经快两个小时。   岑小爱死了。   这个事实荒谬又离奇,让他根本无法去相信。   沈无漾大脑一片空白,所做出来的一切都仿佛是机械行动,但落在外人眼里倒是出奇的冷静。   他先是快步走向人群,立刻报了警,然后他指挥着倔强少女给黄毛小伙掐人中,折腾忙活了一顿,黄毛小伙才眩晕着转醒。   沈无漾从室内奔出来的时候没戴口罩,倔强少女是个5g冲浪的,在抢救黄毛小伙时还顺便惊道:“是你?”   沈无漾恍恍惚惚应了一声。   在看到岑小爱完全救不了的尸体时,他大脑便一片空白了。   一个两个小时前还活生生的人,满脸激动地点着头和他道别的人,和他说一会儿见的人,现在趴在地上,死了。   她死了。   沈无漾的脑中一遍又一遍激荡着这件事。   他根本不知道岑书航和岑小爱聊了什么,可岑书航是她亲哥,再怎么骂她说她对她失望透顶,也不可能逼她跳楼自杀啊!   他见过很多的鬼,形象多可怖的他都见了,但他从没见过真正的死人,活生生的人死在他眼前,他几乎是扑到岑小爱的尸体旁边,她从楼顶跳下来,外形已经没法看了,一地脑浆和血混合在一块,但沈无漾很确定,这确实是她本人无疑。   难道是因为他的微博?   可他的微博是岑小爱眼看着他发的,她当时还穿着宁康郡主的戏服,就在休息的空当,笑着对他说:“发吧,就当是,我和过去做一个告别。”   告别,告别。   他头脑乱七八糟,硬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去梳理岑小爱说过的话。   岑小爱,岑小爱……   沈无漾忽然睁大眼睛,她才刚跳下来,人才死了没几分钟,那她的魂魄一定还在附近!   岑小怜的哭声从头顶哀哀传来,他伸手就去掏口袋,手指只碰到一片虚无,这时他终于想起一件更糟糕的事了,他的铃铛还在岑小爱房间里。   警察不知道岑书航的存在,如果这两个小时内没有发生过别的事情,他很可能就是岑小爱死前最后一个见到的人!   沈无漾陀螺一样从倔强少女和黄毛小伙的中间飞出去,直奔回烧烤摊门面内,拿起自己放在桌上的小刀,就在指腹上划了一刀。   这一刀他没控制力度,划得深了,血珠出来得很快,但他根本没时间管了,他又飞奔回去,岑小怜正跪在血水里。   “小爱……小爱……”   “小爱,小爱!小爱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们好久没见了!你不想再看看我了吗小爱!”   她起先是声嘶力竭的,吼了半天也没了力气,满手都是血,眼泪糊了一脸,倔强少女和黄毛小伙都吓坏了,大概是没想到家属能来得这么快,双双楞在原地。   沈无漾环顾了周围一圈,果然看见了长发白裙立在岑小怜身边的岑小爱。   她眷恋地抬起手,似是想摸一摸岑小怜,但沈无漾走近她时,她到底还是没有去碰岑小怜。   “岑小爱!”沈无漾大吼了一声。   岑小怜趴在地上抚尸痛哭,无论倔强少女还是黄毛小伙,都以为他叫的是地上的人,因此并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唯有他自己知道,他叫的是空中的魂魄。   岑小爱身体剧烈地抖了下,便和沈无漾四目相对,沈无漾心知自己不能现在离开,否则他更会成为警方的首要嫌疑人,于是他走到岑小怜身边,连喘了几口气,先是又看了地上的人一眼,接着便转过头,眼圈通红,似是魂不守舍地着看着空气。   “小爱,你怎么说走就走呢?你别走啊……我们还有很多话要问你呢……大家朋友一场,叶砚浓要是知道你走,她得多伤心啊,你好歹给我们留句话啊,是不是有人害你的?我们替你报仇!”   果然一技之长才是王道,这些天学的表演,没想到在这地方派上用场了,他微微仰起头,朝着漂浮在空中的岑小爱一抬眸,“嗯?”   “对不起,沈老师。”岑小爱低声说:“替我向浓浓告个歉,她说的话,我都记在脑子里了,下辈子,下辈子我会好好的,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她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这些天谢谢你,我给你留了东西,发到你q-q邮箱里了,具体的,你打开看就知道了。”   她复而又吞吐道:“沈老师,在你打开之前,不要让别人看见。”   岑小爱说完就走,直接飘进了酒店里,也不知道去找谁了。   警察很快赶到了现场。   潘鹤林披着衣服从酒店里急急忙忙跑出来,他一接到电话就下来了,下来就见到一个气息全无的岑小爱,顿时脸都绿了。   警察带来的白布没有派上用场,在他们到来之前,沈无漾就回房间扯了一条床单,暂且盖在了岑小爱身上。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都跌跌撞撞,地上的岑小爱闭着眼睛,哪怕是死了,她的脸上都笼罩着一股浓烈的悲伤。   她真的一天都没有快乐过,沈无漾突然想。   在场的众人全部被带上了警车,两名警察去酒店里调监控,开始对岑小爱跳楼一案进行调查。   热搜上,#无敌霸王龙 今天给大家讲个故事 热度还没褪去,#岑小爱坠楼身亡就被顶了上去,前面很快跟了一个深红色的“爆”。   网友很快陷入激烈讨论,无数人涌进岑小爱的微博,他们有的根本不看电视剧,不认识岑小爱,但在这种时刻,却都不约而同地想要去评论区点一根白蜡烛。   他们赫然发现,就在晚上十点的时候,她转发了沈无漾的微博。   @岑小爱 v:很高兴今天能听到这个故事,也许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我很喜欢沈老师对它的解读,我让沈老师把它讲给了大家,希望看到这段话的每一个女孩子,都能摆脱枷锁,一往无前   “她一往无前,就是再无前路,不得往生吗?”   叶砚浓坐在公安局里,看着岑小爱的微博,呢喃出了这句话。   潘鹤林坐在她旁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时旁边传来啜泣声,是毕经纶。   “怎么就死了呢?我粉丝刚和她粉丝吵完,他们该不会要说是我粉丝把她网暴死的吧?她死了,她肯定做什么都对,我以后还怎么混呢?”   连潘鹤林都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叶砚浓冷笑一声,“羡慕她就成为她,你下去陪她,就听不到别人骂你了。”   毕经纶眼睛红得像兔子,“你……”   “我什么?”叶砚浓说:“多好的主意啊,等你去了我可以免费送你个热搜,我再亲自操刀给你剪个回忆向视频,保证你也能做什么都对,让观众也缅怀你一辈子。”   毕经纶红着眼睛又要说什么,潘鹤林碰了下他,面色不善道:“别吵了,这是派出所。”   警察挨个询问了剧组的每个人。   毕经纶和她对手戏最多,但他显然和岑小爱压根不熟,他表示,自从上回被厉寒琛打了一拳过后,他平时就离岑小爱能多远算多远,所有人都能证明,他最后一次见到岑小爱是在下午四点,二人拍完对手戏就分道扬镳了。   潘鹤林导演晚上去找岑小爱说过一次戏,他表示,当时看到的岑小爱就有点魂不守舍,但由于她三天两头就会魂不守舍一阵子,他也没当回事。   从审讯室出来后,潘鹤林垂着头很懊悔,说自己要是早点发现,说不定就能救下一条人命。毕经纶带着点讨好地安慰他,说好在岑小爱的重头戏都拍完了,回头剪一剪应该差不多,不会太影响播的,到时候可以宣传是她的遗作,还能火一火。   潘鹤林撇下他去门口抽烟了。   叶砚浓倒是说了些有用信息,她告诉警察,岑小爱在自杀的当天早晨表示,单方面准备和厉寒琛离婚。   厉寒琛来了。   他双目猩红,穿着一身黑西装,里面的衬衫皱皱巴巴,下巴上不知何时长出了胡茬,进来就喊:“岑小爱!岑小爱你在哪?你是我的人!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死!你个蠢女人听见了没有!”   只有叶砚浓用一个响亮的耳刮子回应了他,“还觉得自己是个人,就给我闭嘴!”   厉寒琛不欲和这个疯女人计较,继续要发狂,但派出所不能容忍他嚣张,立刻有警察过来制伏了他。   正常人都是自己走进审讯室的,只有他是被两名警察押进去的。   过了半天,审讯室里还能传来厉寒琛暴怒的动静,以及警察毫不留情的训斥声。   除厉寒琛外,别人都被暂时放了回去,等待随时传唤调查。   沈无漾夹在几人当中,混混沌沌往外走。   岑小爱的确是自杀的。   监控显示,晚上十一点,岑小爱独自走出房间,通过电梯上了顶楼,在天台转了一圈,挑好位置后,站在原地自言自语了一会儿,便直接一跃而下。   期间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她平时的脚步从来都小心翼翼,唯有死的那一刻格外坚决。   分别前的岑小爱,死了的岑小爱,变成鬼的岑小爱,一切都在沈无漾脑中走马灯一样过着,一切都混混沌沌,就在下楼梯最后一步的时候,他头脑中终于传来一阵要命的眩晕。   就像黄毛小伙一样,他倒在了旁边人的怀里。   大家可以多品品岑小爱死前的留言(~) 第49章 他的反噬来了   沈无漾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   眼前一切都在重影,他呻-吟了一声就想起来,脑袋才离开枕头,就感觉到一阵炸裂般的疼。   他立刻又躺回了枕头里,便听到一阵脚步声,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门被推开,他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一个人影走到他床前。   接着他额头蓦地一凉,头上被放了块冰凉的物体,他不知道这物体是什么,但感觉不坏,至少这冰凉大大缓解了他的头痛。   他动了动嘴唇,听到旁边那人问:“能起来吗?”   沈无漾没动,显然是起不来。   接着他感觉到身体被轻轻挪动了下,后脑被人稍托起一点,接着微微一抬,便靠在了一个人的怀里,那人拿着水杯对在他嘴边,一点点给他喂了进去。   沈无漾觉得这个姿势很舒服,他本也就是昏昏沉沉的,索性就在人的怀里蹭了蹭,舔一舔唇上的水珠,就在这个温热的怀抱里直接又睡着了。   “睡吧,醒来就好了。”   这句十分轻柔的话,是他最后残留的记忆。   沈无漾这一觉睡得很长,足足睡了一天才苏醒。   这次醒来他终于有了力气,屋里依然没人,他揉揉脑袋坐起来,赶紧去摸手机。   但他起来的动静太大,还是让外面的人听着了。   叶砚浓推开门,大步流星走进来,她看起来挺憔悴,连双马尾都不梳了,见他醒来眼中流过一丝惊喜,“你可算醒了!”   沈无漾忽然觉得这画面很眼熟,接着他猛然想起自己半梦半醒时候发生的事,立刻下意识看一眼被子里,确定自己穿着衣服才松了口气,随即他看向叶砚浓,紧张地用手护住上半身。   “我睡觉的时候,你喂我喝水了吗?”   “喝水?”叶砚浓先是疑惑,再是一副懂了的神情:“啊,也是,你肯定渴了,我给你拿点水去。”   沈无漾狐疑地坐在那。   难不成遇见田螺姑娘了?   叶砚浓拿回了水,沈无漾又伸手:“你帮我把平板拿来。”   “转头看一眼,它就在你左手床头柜上。”   叶砚浓走之后,沈无漾才打开了q-q邮箱。   由于岑小爱生命最后的那条微博,沈无漾的嫌疑是第一个被排除的。   原本该有人说他发微博引导网暴,岑小爱受不了从而自杀,但岑小爱亲口盖章了授权,也就和沈无漾半点关系都没有了。   厉寒琛由于岑小爱的死在警局疯狂闹事,差点又喜提拘留。与此同时,警方通过技术手段,查出了岑小爱在案发当晚九点半和他通过一次电话。   厉寒琛表示,她在电话里没说什么,只是让他照顾好自己,冬天快来了,记得多加衣服。   他通过了测谎仪的认证,这话并没有虚假,且厉寒琛虽然脑子不好,但他也确实骄傲而不会撒谎,虽然他诱导自杀的嫌疑很足,但一切证据都表明岑小爱死前和他并没关系,因此在48小时后,因不能证明其违法犯罪嫌疑,厉寒琛被公安放了出来。   他在路上遇见了岑小怜。   她穿着一身黑裙子,没有化妆,样貌十分憔悴,天正好在下雨,她打了一把透明伞,正好在往公安局来。   厉寒琛在那一刻想起了他的梦,梦里的岑小怜对岑小爱百般陷害,于是他愤怒地拦住岑小怜的路,并掀了她的伞,“你这个贱人!”   “是你杀的小爱!一定是你!都是这个贱人干的!你一直就嫉妒小爱!你从中挑拨我们的感情,我们才会变成这样!”   警方调查结果显示,岑小怜既没有作案时间,也没有作案动机,她和岑小爱姐妹感情从小就很好,且回国这几天内都没有和岑小爱取得任何联系,也不存在诱导自杀的可能。   他们还没走出派出所,警察们把厉寒琛当成精神病,警惕地看着他。   没人注意到岑小怜的脸僵了下。   她旋即笑起来,“我嫉妒她?厉寒琛,你是不是在做梦啊?”   “做梦”这两个字她咬得很重。   立刻有两名警察站在厉寒琛身侧,岑小怜速度奇快地捡起地上的伞,给自己撑好了。   “你有找我的时间,不如去安慰一下小爱的妈妈,她先丧子,再丧女,如果她也活不下去了,让小爱爸爸也无人照料的话,你就要背上她全家的命,她到地下只会更恨你。”   伞被掀翻的那一下使得她满脸都是雨水,隔着巨大的雨幕,厉寒琛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见她声音扬起,“厉寒琛,出门在外总是要还的,你缠着我,我惹不起总躲得起,我不和你计较。但小爱和我不一样,她死了,你满意吗?”   厉寒琛没带伞,他从口袋里掏出他的烟,加上一个打火机,他“刺”一声点燃了打火机,火苗在雨中被浇了个透。   他还想抽烟,但他点不开了。   “还有。”这时他又听见岑小怜说:“你身上的烟味是真叫人恶心,小爱的脑子一定早叫你给熏坏了。”   不等厉寒琛回答,她就飞也似地走进了派出所。   厉寒琛跪在雨中咆哮的一幕被路人拍下来,又上了第不知道多少次热搜,但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乎岑小爱为什么会死,明明他们在电话里说得那么好,她想要的幸福就在眼前了,她为什么要放弃呢?   在那通电话里,他对岑小爱说:“和导演说你不演了,立刻回西城,一切金钱损失都由我来承担。你不是总希望我回家吗?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你好好在厉宅待着,在我身边,哪都不许去!”   岑小爱答应了他的,她说好。   他信心满满地计划起以后的生活来,他说:“以后我去集团,你可以跟着我,在我办公室里等我下班,也可以在家里,让佣人给你做你最喜欢的抹茶蛋糕,吃完了,我就回家了。”   他是个很没有耐心的人,但他却很有耐心地和岑小爱说了许多未来的畅想,他说:“小爱,之前的事都是我不对,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岑小爱在电话里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她说:“寒琛哥哥,你以后和别人相处,一定不要那么容易生气,和别人吵起来,对你也不好的。”   厉寒琛说没关系,这世界上没有人敢惹他暗夜帝王。   岑小爱又说:“你要照顾好自己呀,马上就冬天了,你要多加些衣服,以后早睡早起,别把身体冻坏了。”   厉寒琛说:“有你照顾我就可以了,你拍那个戏做什么?剧组那么多男人,我受不了。”   “放心吧。”岑小爱说:“我不拍这个剧了,我以后再也不拍戏了。”   怎么会呢?到底怎么会呢?   厉寒琛在雨里跪了不知道多久,直到雨都停了,他才有气无力地爬了起来。   他甚至都没有闲暇去想,岑小怜为什么又会进派出所。   出了人命,剧组停工。   毕经纶有句话说得倒是很对,岑小爱死了,她的一切都变成了对的,哪怕是错误都变成了悲哀,于是在互联网上,她的风评便格外地好起来,她成为了一个茉莉花般的悲剧美人。   她一生坎坷,原本家境优渥,家庭美满,上大学时便嫁给了青梅竹马的豪门继承人,不料一朝家庭败落,与丈夫也渐渐离心,在剧组拍戏时又被丈夫闹场脸面尽失,也许是受到角色影响的缘故,也许是命运终于走无可走,她从天台一跃而下,结束了这凄凉的一生。   毕竟她演的宁康郡主,在原著中也是一个可怜可叹的角色。   书中的那位宁康郡主,痴恋小将军舒策,堂堂郡主不惜从皇室中除名,甘愿为妾。哪怕舒策妻妾成群还一直痴恋她的闺蜜苏柔,她也始终无怨无悔,好不容易换来舒策的真心,但却在战场上为舒策挡了一刀,死在了他怀中。   剧本早已经改了,新的宁康郡主是个心怀天下的医者,情爱只是她人生不算重要的一环,她明明应该为救万千将士而与敌军同归于尽,但改掉的剧本无缘问世,很多情节尚未演绎,只能成为一本压箱底的大作。   无数人心疼岑小爱,并专门为她开了个tag,#岑小爱人间茉莉花下辈子好好的吧。   如果岑小爱还活着,沈无漾肯定会说,这tag应该改名叫“人间王宝钏”才对,但岑小爱死了,死得相当透彻,面对死者,他也开不出玩笑了。   沈无漾烧退了,人活了,就立刻发消息给麦麦,让他帮忙联系之前杀鸡的。   好在铜铃拿回来了,毕竟这东西横看竖看都只是个小装饰品,毫无杀伤力,沈无漾说是自己的东西,警察问了两句就还给他了。   他得要做件大事。   逆天改命是件大事,厉寒琛不知道去哪里雇来的邪师,居然还能把岑小怜的反噬转到自己身上。   冯筠说,他命格又好又硬,反噬都奈何他不得,但天自有道,再好的命格也不可能没有错处,反噬定然已经来了,只是厉寒琛没有察觉。   天近傍晚,岑小怜有些憔悴地敲开了他的门。   她有些虚弱地笑了一笑,“你病好了。”   “好了。”沈无漾说:“你呢?”   “我今天遇见厉寒琛了。”岑小怜说,“我骂了他,替小爱骂的,但也没什么用,人死就是死了。”   “小怜姐,还记得之前我和你说的话吗?”沈无漾扬了下眉,“你的命数被人换了,厉寒琛把别人的运气给了你,自己担了反噬,我想听听,你是怎么想的?”   “我能怎么想?”岑小怜说:“厉寒琛王八蛋,我命好不好都是我自己的事,我和他根本就没有关系,退一步说,就算我和他有关系,他已经看见我运气差人有多点背,还能把我的痛苦转接给别人吗?他做的是人事?人家又做错了什么?”   沈无漾最近情情爱爱听得多了,感觉自己已经要被成堆的爱情淹没,冷不丁遇见个岑小怜这样的正常人,竟然觉得有些恍惚,“我以为你要说,他居然瞒着你为你改运,还能为你担反噬,他的爱情真感人。”   “打着我的名义做坏事,这叫感人?我想想都睡不着觉。”岑小怜端起旁边纸杯一饮而尽,她闭上眼睛,声音有些颤抖。   “上次我就想问你,那小姑娘怎么样了,要是可以的话,找个邪师也行,我自己担反噬也行,我得把别人的东西还给人家。”   沈无漾这回笑起来,手搭在沙发背上,他说:“这样就好办了,她过去过得怎么样,是厉寒琛的因,她未来过得怎么样,就是你的果了。”   温馨提示:最近这几章里,岑小爱的话都蛮重要的喔,大家可以注意一下细节~ 第50章 我曾经做过两个梦   岑小怜声音急促起来,“她现在在哪?你是不是认识她?”   沈无漾看着她的眼睛,“你想见她吗?就算她恨你,想杀了你?”   “我平白担了人家这么多年的好运,就算事情是厉寒琛那个脑残办的,好处到底还是我享受了,她生我气也正常。”岑小怜干脆道:“就算她不会原谅我,我也要当面和她道个歉,想办法把她的运气还她。”   “好。”沈无漾这次倒答得很快,结果他手指探下没摸到小刀,摸了一圈也不知道他不离身的小刀片去了哪,导致他潇洒甩刀的计划被迫告吹。这时他瞥见旁边有把水果刀,便直接举了起来。   岑小怜大惊失色:“你干什么?难不成这个小姑娘是你?你一直是女扮男装?你藏得也太深了,连声线都这么像男人!”   沈无漾:“……我只是想拿它沾点血。”   他手一挥,水果刀轻飘飘在指尖划过,他眼看着冯筠的身影在空中立了起来,随即动作飞速地将指尖血珠往岑小怜眼皮上一点!   岑小怜浑身一抖,定在原地。   冯筠说:“你好,岑小怜。”   岑小怜看着半空中漂浮的身影,再怎么不懂唯心主义的世界,她也在顷刻间意识到,面前的女孩已经不是人了。   为什么不是人了呢?   她从大脑转动得飞快,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恐惧,哪怕在岑小爱死的那一刻,她感受到的更多是悲伤,可如果这个人是因厉寒琛的“改命”而死,她就背了一条人命,是厉寒琛对她的爱情,让她背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她的嘴张了又张,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冯筠安静地看着她,约莫过了快一分钟,她才用一种近乎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对不起……”   岑小怜突然后悔得要命,她早该回来的,她明明该回来阻止这一切,明明这都是属于她的劫难,可她逃掉了,劫难依然会从天上掉下来,那么就会有别人替她来承受。   “岑小怜,你知道吗?我一开始特别恨你。”冯筠说。   “就在我被厉寒琛关起来,被他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时候,被他按在床上听他叫小怜小怜的时候,我恨你恨得要死了。”   “是我的错。”岑小怜木然地抬起脸,失去了明艳外在的伪装,她整个人现在就如同一块失去了灵魂的木头,“是我对不起你,我把命还给你……”   “不怪你。”   沈无漾眸子抬了下。   “我死之后,在这座影视城里面飘着,我看了很多的人,很多的戏,很多的演员,很多的故事。”冯筠站在那里,沈无漾惊讶地发现,她的周身竟然隐隐笼罩起了一圈白光。   “我每看一个故事的时候都在想,凭什么男人打着女人的旗号作恶,挨骂的是女人,被爱的却是男人呢?”   “男人为女人做事,做好了是他绝世好男人,做坏了就是女人管不好他 。之前那件事,所有人都在骂岑小爱,骂她管不好老公,骂她家里事情处理不好别来拍戏。可厉寒琛快三十岁了,他难道要靠别人管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吗?他能为吻戏发疯,也能为别的事发疯,哪怕他们离婚了,因为他是个疯子,他怎么都会有发疯的借口,这怎么能由被发疯的对象买单呢?”   岑小怜脸上神色一片茫然,她呼吸几乎快要停滞了。   而冯筠继续说了下去。   “男主为了女主,置一切于不顾,没有人会考虑被男主吃醋杀了的侍卫家里有没有孩子,没有人会知道被男主救女主掀了摊子的小贩晚上能不能吃上饭,而女主只会觉得感动,因为他爱她,在他对旁人态度的衬托下,就更显得他的爱格外珍贵。”   “直到我成了你们故事里的旁人,我才知道,做旁人的感觉有多惨。可我今天很高兴,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恨他,你像我一样恨他。”   “我恨他,我真恨他。”岑小怜眼圈通红,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被泪水浸透了,她将牙咬得咯咯作响,“早知道他会做这些事,早知道他会逼死你,逼死小爱,我一定会早早杀了他……”   “早知道,你也杀不死他的。”冯筠叹了口气,轻声说:“可现在他不死,我就要魂飞魄散了。”   她的手臂已经变得近乎透明了,她伸出手,伸到岑小怜眼前,“岑小怜,现如今,如果你想救我,就只有一个法子。”   “让厉寒琛死。”   铅云如鱼鳞般堆叠在空中,楼下的血迹早已洗刷干净,这原本是附近鼎鼎大名的五星级酒店,自从岑小爱一跃而下,入住率立刻跌到了底。   也就只有《昭元传》剧组里的人还敢住在这里。   少顷,雨就瓢泼落下来。   岑小怜坐在沈无漾的厅里,她称得上蓬头垢面了,神色怔忡看着外面的雨幕。   “我和小爱,小时候是一起长大的。”她轻声说。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一起住在岑家的老宅里,那时候她还不认识厉寒琛,她从小就挺聪明的,学习很好,我比她大两岁,先上了初中,学校离得远,我爸就带着我搬出去住了。”   “后来我们的联系就少了,我总听她说她有个大哥哥,对她怎么怎么好,我也没当回事。”   “直到——”她忽然话锋一转,宛如时光跨越了无数道弯,将她们直接送到了成年时期,“在我出国之后,我做了一个梦。”   “现在想想,也许就是厉寒琛给我改完命之后,我做了个梦。”   在那个梦里,她看到了另一个“岑小怜”的人生。   她和厉寒琛在大学时相爱,但她心怀梦想,要出国留学,厉寒琛苦苦挽留,但某日醉酒后却和岑小爱躺在了一张床上,让她彻底下决心出国远走他乡。   在国外待了几年后,她还是忍不住对厉寒琛的思念,放弃在国外的一切事业回到他身边做了他的情妇。与此同时,她看到岑小爱就来气,想尽各种办法陷害她。   但她没想到的是,厉寒琛竟然在她离开的这几年爱上了岑小爱,于是她更加疯狂,甚至不惜假怀孕来让厉寒琛离婚。最后招致厉寒琛的厌恶,厉寒琛直接一枪杀了她。   “这个梦,我断断续续地做,我应该是没有做全的,梦里的我不知道什么改命的事情,从我的角度,我只知道厉寒琛最后杀了我。”   岑小怜整个人都在颤抖,她环抱着手臂,刘海凌乱地贴在额前,仿佛那个骑着摩托车喜笑颜开的少女只是沈无漾做过的一场梦。   “他杀了我,他用枪杀了我。”她的声音也是发颤的,“你做过这样的梦吗?那个梦太真实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真,我好像真的被他打死过……”   梦里的厉寒琛仿佛就站在她前面,手中枪口温热,子弹从枪中射出来,弹无虚发,毫无怜悯地打进了她身体里。   “我不知道梦里的我为什么会做那么多坏事,那根本就不是我,我不可能害人的,我更不可能去欺负小爱,我还害死了小爱她爸爸妈妈,就是我叔叔婶婶,他们对我特别好,我不可能去伤害他们的……”   沈无漾在心神俱震间想到了另一件事。   如此细致的未来,她原本是不该知道的。   “从那之后,我就一直在想办法,我想改变我的命运,我不想死,不想变成梦里那样可怕的人。所以我待在国外,我始终不敢回来……直到有一天,我又做了一个梦。”   沈无漾坐在沙发上,单手撑着头,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懒散感,唯有一双眼睛是清明的,清明到仿若沉淀了什么。   “就在另一个梦里,我拥有了上个梦的记忆,得知了厉寒琛为我逆天改命的事情,但我确实不知道冯筠的事,梦里他始终瞒着我,只说有邪术。所以我很感动,我也没有变坏,我没有去陷害小爱一家,但……这个梦里,小爱变坏了。”   她眼底俱是惊慌和恐惧,沈无漾掐了个橘子,一点点剥开了。   他难得不是很想吃东西。   “在那个梦里,小爱开始陷害我,直到……”她眼底一片猩红,抬眼的时候勾勒出明显的泪痕来,“直到我和厉寒琛在一起,厉寒琛把她一枪杀了,就像上一个梦里杀我一样。”   沈无漾登时意识到什么,他脑中忽然浮现起岑小爱最后留给他的东西,惊得直接坐了起来。   手里的橘子落到桌上,咕噜噜滚了一圈。   “第一个梦,结局,我死,小爱生,第二个梦的结局,我生,小爱死。”   “厉寒琛多不是个东西啊,可偏偏两个梦里,都是我们两个把他当个好东西争来抢去,他是唯一在两个梦里都活下来的人,也是审判我们的人。”岑小怜嘴角挑出一个很嘲讽的笑容,轻声说:“冯筠说得多对啊,好处都叫男人得了,坏事都叫女人做了。”   雨珠噼里啪啦打在窗上,顺着玻璃无力地往下流,沈无漾看着窗边垂着头的女生,“所以,你为什么要回来?你现在不怕这个梦会重演了吗?”   “因为我知道,梦改变了。”岑小怜转过头,沈无漾在这一刻看清了她的神情,她眼底泪珠攒动,其中却跃着火苗。   “厉寒琛在梦里没有拘留过,也没有被劳动仲裁过,虽然梦不全,但这点我很清楚,他的名声一直很好,第二个梦里,他和我的孩子甚至做了市长。他不可能有任何案底。”   “小爱死了,我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就算拼了我一条命,我也一定要让厉寒琛彻底进去。” 第51章 岑小爱的第一份留言   “你说得对,但我想补充一点。”沈无漾看着她,艳丽的面容上露出一丝很淡的笑意,“像厉寒琛这样的,别把他算成男人了,真的,男人女人本质都是个人,他纯粹是不配做人。”   他叹了口气,“要我说,这王八蛋就该出生就直接阉了,省得连累和他一个性别的正常人。”   说起男人,他突然又想到一件事。   从岑小爱死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岑书航。   他抿了下唇,问岑小怜,“岑书航,小爱她哥,你还记得吗?”   岑小怜的脸色竟又白了白。   “他死了,我知道。”她轻声说。   “我,早知道他会死……”她的脸像是毫无生机了一般,只是僵硬地吐着字句,“就在我的第二个梦里,他死在车祸里,醒来我就和他说了,让他以后过马路小心,一定要看好车……”   岑小怜嘴唇无力地动了下。   “他还是死了,就像,岑家还是破产了。”   “对不起,我骗了你。”在沈无漾还没反应过来她话中意思的时候,岑小怜已经低声说:“我过去,大概是喜欢厉寒琛的,可……我不想。”   她说出这句话,沈无漾反而没那么意外了。   岑小怜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她曾经的感受。   那种感觉太可怕了,她打心底知道,厉寒琛是个彻头彻尾的精神病弱智脑残,可她还是会和他保持暧昧,就像是有什么人踩在她心头,指导着她一样。   所以读大学的那一阵子,她总是混混沌沌,一会儿清楚地知道自己要离厉寒琛远点,一会儿又觉得他很爱自己,自己简直不能更感动。这两种情绪在她心头天人交战,她之所以出国,与其说是躲脑残,更该说,是因为受不了自己内心两种声音的煎熬,只能有多远躲多远,想着也许眼不见心不烦。   命运只眷顾了她一次,就是在机场,厉寒琛当众跪地,边抽烟边求她别走的时候,她的脚步生生转了回去,硬压下去了心底要去扶起厉寒琛抱着他哭的渴求,咬着牙,冒着冷汗一步步走进安检口,将自己的身份证几乎塞到了那位工作人员手中。   如同提线木偶挣脱了提着她的线,她每走一步都艰难得可怕,心底的声音在嚎哭着让她回去和厉寒琛抱在一起,那么多人都在笑厉寒琛,唯独她笑不出来,她只想笑自己。   没人知道,过了安检之后的岑小怜,整个人都像被水泡了一遍,她扶着一辆小车,虚脱般靠在上面。   她狠狠将波浪卷的长发拨到后面,感到身体里的血液在一点点恢复流动,眼里泪光闪动,终于彻底笑起来。   “我给你打个比喻吧,但我把你当个人,你别给我开黄腔啊。”岑小怜抬起她漂亮的眸子,水盈盈看着沈无漾。   “只能这么说了,我脑子很排斥他,但我的身体却很喜欢他,大学的时候,每次碰见他,我都觉得我不像是我自己,我就像是一个被设计好了程序的玩具,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去迎合他的喜好。”   沈无漾心头快速掠过无数事情,但他并没对岑小怜的话感到惊奇,仿佛他早就猜到了什么似的。   岑小怜说完这话,便合上眼睛,似是很疲倦地靠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我确实天生倒霉,倒了血霉遇见厉寒琛。冯筠的命换了我几年安稳,这是我欠她的,我总得还她。”   她忽然听沈无漾笑了一声。   “你不是已经还她了吗?”   狂风不停呼号,这已是深秋近冬,风雨无情席卷着大地,卷过楼下花圃,花瓣纷飞,落在了前面暗红色的地上。   雨下了一天一夜。   屋檐飞溅起数层雨幕,沈无漾背着个包,再次走进了听潮大饭店。   他今天的包房,就是上次他和岑书航走进去的包房。   在这里,沈无漾发现了厉寒琛身上的唯一一个优点——守时。   能看出来岑小爱的死对他打击相当大,虽然岑小爱失去了性命,但厉寒琛也失去了他的爱情,他连胡子都不刮了,整个人失魂落魄,但在看到沈无漾的那一刻,眼神依旧带着浓烈的警惕。   “手机放到旁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靠直播起家的。”   沈无漾还有点惊讶于他变聪明了,反正他这回也没打算干同一件事,索性大大方方打开手机,让他看了眼桌面,就把手机放到旁边柜子上。   厉寒琛坐在座位上,他确实长得人模狗样,气质冷硬刚烈,肩宽腿长,很有网上所夸赞的硬汉风格,眉宇间尽是一股锋利感。   “沈无漾,你说小爱有东西留给我,她给我的东西,为什么会在你那?”   沈无漾素白纤长的手指在桌面无规律地敲着,答非所问说:“小爱应该要下葬了,但你拖着不肯处理遗体,又是为什么?”   如果不出意外,厉寒琛肯定是要骂他的,但岑小爱的死是个太大的意外,让他连骂的心思都没有了,只低声说:“她生死都是我的人,我要让她一直陪在我身边。”   “厉总,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   沈无漾抬起头,食指上的装饰戒指摩挲着下巴,明艳的脸面无表情看着他,“岑小爱到底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她杀了你全家吗?她活着的时候你折磨她,她死了你也让她不得安生。”   厉寒琛猛然抬头,锐利如鹰的眸子盯着他,“她是我厉家厉寒琛的夫人,你就算肖想,也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沈无漾没去跟他争辩这些话,他大概是觉得说这些已经非常无聊了,他只托着下巴,毫无惧色地看着厉寒琛,“所以,你不让任何人接近她的遗体,连她妈妈想看女儿最后一面你都不同意,每天抱着她的遗体发呆,还做了什么我就不说了,毕竟这是公共场合。”   厉寒琛眼珠子瞪得快要瞪出来了,他双手按着桌子用力一抬,竟然要就此掀了桌子。但沈无漾手比他更快,当即在自己这头桌上一拍,直直按住桌子,同时右手一挥,将手边一只杯子朝他当头飞去!   “你怎么知道这些?你是听谁说的?好啊,我们厉宅竟然有内鬼了,你是不是早就觊觎小爱了?你……”   厉寒琛狼狈地躲开那只杯子,听沈无漾冷笑了一声,“你如果觉得谁被我收买了,大可以去查,不过在查之前,你得先看个东西。”   沈无漾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平板,打开百度网盘,里面就是他早早存好的视频。   开头是一片漆黑,厉寒琛就像在照镜子,看到了里面目眦欲裂的自己。   紧接着,画面亮了。   岑小爱穿着一身白裙子,裙上绣纹精致,长发及腰,朝着厉寒琛腼腆地招了招手。   “寒琛哥哥,你好啊。”   厉寒琛觉得自己呼吸快要停了。   “也许,是时候说个再见了。”她就如同生前一样,笑得温柔又单纯,“寒琛哥哥,我不知道你还喜不喜欢我,但我从小就喜欢你,我一直的梦想,就是能嫁给你做新娘。”   沈无漾只是把平板放在那,自己就坐了下来,欣赏着对面厉寒琛的表情。   这只是一个开始。   “寒琛哥哥,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毁掉岑家。”岑小爱红着眼圈看着镜头,“我哥哥做错了什么吗?你要派人开车撞死他?”   “我爸爸做错了什么吗?你要那样气他,让他到现在还是植物人?”   厉寒琛浑身颤抖,仿佛岑小爱真的就站在这间屋子里,眼含热泪看着他,他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小爱,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误会了你们一家人,你爸没有杀了我爸,我们应该好好在一起的……”   无人注意,就在他说这话的时候,沈无漾食指上的戒指微微动了一动。   “寒琛哥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强迫你爱上我。如果你早早告诉我,你会因为我而痛恨我们一家,我一定会和你离婚,再和我们全家跑远远的,不脏了你的眼。”   画面中的岑小爱说得动情,厉寒琛仰起头,悲愤地大叫:“啊——”   “寒琛哥哥,我从来没想过,我从小梦寐以求的婚姻会变成这样。即便你告诉我,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但在知道了这一切后,我根本没法再面对你,面对我们接下来的生活。”   “寒琛哥哥,原谅我的懦弱,我不能再继续陪着你了,没有我的日子里,你要多多保重,以后早睡早起,冬天来了会很冷,你咬咬牙,冬天很快就过去了。”   沈无漾听到这句话,只安静地看着发疯的厉寒琛,眼底快速流过一丝嘲意。   厉寒琛已经要被逼疯了。   虽然他早已经疯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厉害的男人。   “厉寒琛!”沈无漾叫他。   这呼唤没有什么私人情绪,听着是再清亮不过的少年音,平板已经黑了下来,厉寒琛抬起头,见他转动着手腕,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所以,小爱家的事情,她哥哥是你撞死的,她爸爸……全都是你做的?”   沈无漾表现出来的不可思议反而让厉寒琛觉得不可思议,他说:“少在这里装了,你都拿来给我看了,还好意思说什么都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沈无漾满脸无辜地摊开手,“你也知道,我一直喜欢小爱,我想保护她,她把视频发给我的时候和我说,别看,她要让你先看,我当然要听她的话。”   沈无漾抬起头,他嘴角噙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对上了厉寒琛背后,漂浮在半空中人的眼睛。   女孩始终俯视着厉寒琛,目光很快从他移开,同时嘴唇微动,对沈无漾说了两句话。   最后她说:“人之判词,不可更改。” 第52章 冯筠的身体活了   厉寒琛狐疑地看着沈无漾,随即轻蔑地笑起来。   “呵,男人最了解男人,我早就知道你对小爱的心思。”他冷哼了一声,“可你看到了,哪怕我杀了她亲哥,她爱的人也依然是我,她还要保护我。”   他声音里竟然还带了一点炫耀的意思,沈无漾垂下睫毛,紧紧抓着衣服,放任自己的眼睛越来越红,就像在《昭元传》剧组里和宸贵妃上演深情大戏一样。   “是啊,她爱的人始终是你,哪怕你杀了她哥哥,还把她爸爸气成了植物人……你进行恶意商业竞争,把她家公司弄破产,你难道就一点愧疚心都没有吗?”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的,眼睛在酝酿中红到了一个程度,他哀痛地看着厉寒琛,拇指按在戒指凸出那一点钻上,指节被压得发白。   厉寒琛的眼睛居然也红了。   “我怎么可能对她不愧疚?是我杀了她哥,是我把她爸弄成了植物人,是我操纵她们家破产的,可我也是受人欺骗!我以为她家是害我家的元凶!我才会报复他们!”   沈无漾继续悲伤地质问:“你不是暗夜帝王吗?你一手遮天,居然连这些事情都查不到?你这帝王当得也太憋屈了!”   厉寒琛无力地跌进座位,“是啊……我怎么没有想过去查一查……”   沈无漾无心再去看他的表演了,站起身来叹了口气,刚想配合他说句什么来结束这场对话,厉寒琛忽然也跟着站起来,扬手就将沈无漾的平板猛地掀出——   “我不信!她要索我命就让她亲自来!这算什么?啊?岑小爱!蠢女人你给我出来!”   沈无漾压着桌子就是一个旋身,一把稳稳抓住他的平板,扔到包里拉上拉链,利落甩上肩头。接着他走到厉寒琛旁边,拍了拍他的左肩。   “她不蠢。”他声音中竟然有些怜悯,“她可比你聪明多了。”   厉寒琛头皮倏然传来一点刺痛,但在他消化完这句话和这点痛之前,沈无漾已经动作奇快地将一把小剪刀藏进了卫衣袖子里。   沈无漾拿起旁边手机,为了场景渲染,还特意又叹了一口气,“我走了,我要一个人好好消化一下,不知道以后的日子,我该怎么过。”   “等等!”厉寒琛突然叫道。   沈无漾心中一紧,但他面上还是一派淡定,泰然自若地回过头,“怎么了?是还有什么事吗?”   厉寒琛又冷哼一声,仿佛杀人犯法的不是他,而是对面的沈无漾,“你知道小爱临终的意思,况且,就算你报了警,你也找不到证据,而整个厉家,都会与你为敌。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放心。”沈无漾回过头,笑得眉眼弯弯,“我一定会尊重小爱的遗愿。”   他背过手,灯光将他的影子拉长,虚浮的脚步更显得那道背影惨惨淡淡,厉寒琛竟然生出了一点同病相怜,看在小爱的面子上,他今天就放过沈无漾,他想,毕竟他们都是为爱情而苦的人。   就在他走了没几分钟,厉寒琛还在苦苦回忆着那段视频中岑小爱的音容笑貌时,菜上来了。沈无漾为这局还下了点血本,点了几个菜,厉寒琛心中苦闷,又要了个酒。   苦酒入喉心作痛,他一杯又一杯喝下去,似乎喝醉了就能喝岑小爱在梦中重逢,他忽然觉得头皮疼起来,这抽痛很快变成了更加让他崩溃的炸裂。   一阵铃声似从天外传来,在他耳边声声摇动,响彻云霄。   也许他是真的喝醉了,他想,他真的看见了岑小爱站在他面前,还有她哥哥岑书航。   好在影视城和西城离得不远,都在一个省内,沈无漾直接从饭店走,傍晚就到了离厉家最近的派出所。   厉寒琛的家所处地点也挺巧,正好夹在沈无漾家和叶砚浓家俩小区中间。   沈无漾觉得自己真幸运,这么多年都没在家附近遇见变态。   他熟门熟路找到了附近的派出所,干脆利落地将一个U盘放在了接待他的警察桌上。   “我叫沈无漾,这是我的身份证,我实名制举报,厉氏集团总裁厉寒琛,参与黑社会团伙,引导恶性商业竞争,以及,买凶杀人。”   沈无漾在这里听到了一个新的消息。   “在你之前,也有人举报过厉寒琛了,我们会高度重视这起案件,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如果你们说的是真的,法律一定会严惩他。”   也有人举报过厉寒琛。   沈无漾脑中便浮起了岑小怜说过的那句“我就是要让他彻底进去。”   她又提交了什么证据?   在回影视城的高铁上,沈无漾给麦麦打了电话,他胆子小,沈无漾干脆自己掏钱,让他换了个地方住,但他得保证,该做的事情要做。   “和农家乐那边讲一声吧,杀鸡,要新鲜鸡血,杀好你给我送过来就行了。”   麦麦满口打包票。   沈无漾本来想着回去再找一趟岑小怜,但他今天实在过得有点折腾,从高铁站下来到他家附近派出所的路程时间都比他在高铁上的时间长,回去还有个终极大活要干,遂放弃去管岑小怜,舒舒服服刷了会儿微博。   #岑小爱 人间茉莉花下辈子好好的吧依然一刷就是满屏。   每一个和她家撕过的粉丝都开始刷白蜡烛,人类就是这样奇怪,可以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吵得天翻地覆,也可以因为一场死亡就扭转乾坤,变得“死者为大”“她也可怜”。   当然,其中也掺杂了一些“都是福报,你和你老公不拿小毕的命当命,当然也不可能拿你的命当命”“有什么好点蜡的,听她采访讲话都茶里茶气,都内娱了能不能少点这么无聊的真善美活动”“绝世白莲没了又怎么样,给剧组添乱都添成什么样子了,缅怀个什么劲,同事早都恨死她了”   回到酒店,沈无漾对着坛子舒展了一通。   他将厉寒琛的那截头发拿出来,熟练地放血,摇响铜铃,召出冯筠。   这次的沈无漾往冯筠身上足足滴了五滴血,接着将伤口往铃沿上方狠狠一抹,铜铃立时金光大作,冯筠的身体在空中剧烈颤抖起来,随即抽搐了下,便从上方直直坠落,砸在沙发里,掀起一阵尘埃来。   冯筠欣喜若狂地环顾着周围,她摸着自己的身体,如同真的有血液在当中流淌,她又惊又喜,几乎说不出话来。   沈无漾问她:“准备好了吗?”   冯筠颤抖着嘴唇,“早就好了。”她说,“从我死的那一刻就好了。”   沈无漾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点头发,这头发不算长,毕竟厉寒琛留的是个板寸,但也足够他们用了。   他抬身绕到黑坛子旁边,捻了一只香将头发燃了,那一点头发就在他手中化为灰烬,沈无漾就跟感觉不到烫一样,又拨了点香灰在掌心,和头发灰和在一起,递给了冯筠。   他笑嘻嘻道:“吃点,补充补充体力。”   冯筠大约在活着的时候接受了很多“我们要反对封建迷信,生病拒绝吃香灰”的反邪教教育,很是犹豫了一下,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个人了,再也不用担心香灰的成分会不会对她的胃造成什么干扰。   她很干脆地将全部灰烬倒进了嘴里。   就在倒下去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长出了一个胃,仿佛五脏六腑都跟着一并燃烧起来,香灰在她的魂体内肆无忌惮地窜动,让她的额头上竟然渗出了汗珠。   “别怕,很快就好了,我把厉寒琛的运分了一点让你吃了,这就是一个适应过程。”   沈无漾笑起来,他舒了口气,走到冯筠旁边,用很低的声音嘱咐了她几句话。   冯筠的眼里逐渐漫出了一种奇异的光。   “你可以去了,一个小时,做这些事,我相信你够了。”   冯筠纵身就从窗口飞了出去。   沈无漾很快乐地和她招了招手,接着便毫不停留地拿起手机,给叶砚浓拨了个电话。   “出去吃饭,我请你,带上谢知煦也行,让你心情舒缓一下。”   他看着坛子里燃烧的香,笑容里竟然带了点高深莫测。   叶砚浓没带谢知煦,可能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她不舒服的时候就喜欢自己待着,谢知煦对她而言只是快乐生活的调剂品,在这种时候他的存在只会打扰她的思绪,是以她这几天都没怎么见他。   在酒店待了几天,她略微缓和了些,扎了对白蝴蝶结出了门。   她在隔壁买了杯柠檬水,扭头就看见沈无漾和萧淮过来了。   沈无漾大病一场后似乎活力了一些,只是脸色还有点白,眉开眼笑在她对面坐下,这家店的桌子都在外面,毗邻街景,方便观赏外面的景象。   已经是晚上了,这条街上的人挺多,仨人一人点了个汉堡,沈无漾又去对面便利店买了啤酒。   他拿了四个杯子,仨人每人一杯,剩下一杯他倒满了,盯着巷子口的方向,手中酒杯猛然一扬,啤酒尽数倾在地上,泛起微弱的小小气泡来。   “一路走好。”他低声说。   这时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病弱的美艳感,笑起来的时候竟然和他演的皇帝微生澹气质有了九成的相似。   “干杯!”沈无漾举起酒杯。   玻璃杯碰撞声音清脆,就在三人杯壁碰撞的一刻,行路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   一个黑衣保镖模样的人跪在地上,不断朝空中磕着头。   “都是厉总,都是厉总让我抓你的,冤有头债有主,你找他去吧,我就一打工的,我没想杀你,我真的没想杀你……”   沈无漾目光触及他,嘴唇一动,当即站起来,抓着他的汉堡就快步走到保镖面前,状似惊奇地看着他。   “是你?你不是厉总的贴身保镖吗?上次你在天牢里打过我的!他居然还指使你杀人?” 第53章 是你抱我回来的吗   周围人群彻底乱了。   走在路上遇见明星是个很值得炫耀的事,他们当即快速掏出手机,对着沈无漾的脸和地上的人一通狂拍。   “家人们,家人们,这是无敌霸王龙,我见到真的了!真人比网上还好看呢!”   “遇见疯子了,好像和岑小爱她老公,那个厉总有关系,我的妈呀他们家怎么全是疯子?”   黑衣保镖回头看见沈无漾,就像看见了救命恩人,也许是因为在场人里他只认识一个沈无漾,他连老板和他的恩怨都顾不上了,当即疯狂地去要抱沈无漾的大腿,“救我啊,你救救我!”   沈无漾大惊失色地往后退,“你别碰我啊!我给你报警,你别碰我,你们厉总给我划的那口子才长好没两天,我可怕了你们了。”   “报警”俩字似乎唤回了保镖的理智,他顿时激动道:“不行,不能报警,报警就完了……”   沈无漾眸中充满了好奇,他低头挑了下眉,“你什么都没干,那你来这边做什么?”   “我来这边……”保镖喃喃自语着,恍然摇着头,“我不知道,我本来好好在屋里坐着,我怎么会出来的……我不记得我怎么出来的了……”   保镖的话并没能说完,扑面而来一股不可言说的潮气,他看到半空中的冯筠横冲而下,她的脸在空中膨胀拉长,变得浮肿苍白,嘴唇上带着水珠,很快就和他面对面了。   “你说的是真的吗?你没杀我,那我为什么会死呢?”   保镖又尖叫一声,“我没有,我没有杀你!是厉总让我去抓住你,我没想到你能掉进水里面,他只让我抓你,让我看着你,但他不让任何人碰你,我要是下去救你他会杀了我的……他不是也下去救你了吗?我没想到他把你救上来的时候你已经死了……我真没想到啊……你去找他索命吧……”   “这人也太吓人了!”沈无漾又往后退了两步,他满脸的不可置信,对周围的群众说:“大家有人能报个警吗?我怎么听他意思,这人好像真的和厉总一起杀过人呢……”   “对对对,我也觉得他像杀过人!”一个大婶很配合地叫起来,“这人不得了啊,厉总也不得了啊,他杀人丧良心啊!”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都是我们老板干的!他不是第一次了!但我真没有啊,我……”   周围吸气声此起彼伏,大家开始说话交流,沈无漾自觉将观众热场部分完成,便咬了口汉堡满意离开,功成身退走回了桌边。   叶砚浓托着下巴,“是挺热闹。”   “走吧。 ”沈无漾声音很轻快地翘着嘴角,他将汉堡一口咬了,看桌上还有啤酒,抬头看了一眼保镖头顶的方向,举起那酒瓶,在地上遥遥洒了一圈。   “再敬你一杯,你会得偿所愿的。”   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这保镖可不冤枉,厉寒琛那些勾当他都知道,成天帮着他做助纣为虐的事,摊上事了就开始标榜自己只是个打工人。”沈无漾的声音轻飘飘地,钻进了叶砚浓的耳朵,“这么喜欢打工人这个词,我们当然要满足他的心愿,让他去里面给天堂伞打工吧。”   走出了老远,他问萧淮:“你这几天去哪了?我都没怎么看见你。”   萧淮偏头看他,“你很想见到我吗?”   “当然了。”沈无漾不假思索道:“对了,你还记得上次在天台见到的小姑娘吗?”   “你是说刚才附在厉寒琛的保镖身上过来,再出现把他吓到求饶的人吗?”   沈无漾嘻嘻笑,“你都看见啦。”   “不光看见,我还知道,你把厉寒琛的运分给了她,让她得以在实体和魂体间来回切换,回来找那保镖报仇。”   “其实也不光是保镖。”沈无漾迟疑片刻,还是很干脆地把自己的计划全盘说了,“她应该先去找了厉寒琛本人,实体去的,不过不知道什么效果,但他保镖这一下,算是把厉寒琛的事实锤了,回头警察调查调查,肯定就能把冯筠被杀的事情调查清楚。”   萧淮却没说话,他们一路走进酒店,直到他们和叶砚浓在电梯口分开,萧淮才说:“拿人气运,逆天改命,无论是谁,都会遭报应。”   “我知道啊。”沈无漾满脸无所谓道:“厉寒琛不就是嘛,他如果不拿了冯筠的气运,他也不至于这样。”   萧淮的脚步停了一下。   “那你就敢拿自己冒险?你真不知道你将厉寒琛的气运拿走,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声线几乎是带着怒意了,沈无漾楞了下,似是没想到他会这样生气,但他旋即便没心没肺笑开来,“没事,我做好人好事,自然有天命保护。你放心,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萧淮却没走,就在这条无人的走廊里,冷冷看着他。   “当然是……”沈无漾眼珠一转,飞快道:“当然是靠我的聪明才智,天机不可泄露,放心吧,我可不是一般人,我这个人天生就注定要拯救世界,这些都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萧淮又盯着他看了两眼,到底叹了口气,“我跟你一起去,这过程总没什么天机吧?”   沈无漾把他带回自己房间,纯粹是因为没找到拒绝的借口。   他随手把坛子和鸡血都挪到旁边,给萧淮倒了杯水,又撕了包薯片,让他随便吃不要客气。   然后他就在他身边坐下了,“没事,不急,等冯筠回来再说,正好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窗外天色渐晚,萧淮端起杯子抿了口水,“什么?”   沈无漾靠在沙发上,感觉到后背一阵刺痛传来,他刚才始终忍着这种刺痛,本来想回屋四仰八叉躺一会儿,结果萧淮还跟着进来了。   这应该就是抽人气运的代价。   但也还好,问题不大。   “我之前发烧的时候,你有没有来看过我啊?”他微微凑近了萧淮一点,笑容又灿烂起来。   萧淮很冷漠道:“没有。”   “可叶砚浓跟我说,我在派出所发烧晕过去,是你抱我回来的。”   萧淮也抵赖不得了,他只好扶着额说:“当时几个人,也就只有我能带你回来了,不然你让叶砚浓来?”   “也是。”沈无漾点头:“听说我当时发烧了,毕经纶就怀疑我复阳了,在那给他经纪人打电话哭着说他也要阳了,潘导也被他忽悠了,还急急忙忙去弄抗原,现场可混乱了,是真的吗?”   萧淮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到底说:“真的。”   “嗨呀!”沈无漾颇为遗憾地一捶桌子,“这么大的热闹我居然没见到,我晕得可真不是时候。”   他一起身,后背就又抽痛了下,他下意识一哆嗦,再接触到萧淮目光时,立刻陪起笑脸来。   萧淮冷冷问:“你不是说没事吗?”   “待会儿,待会儿我操作起来就没事了。”沈无漾立刻说:“你放心,这都是小事情。”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沈无漾顿了下,问:“你来影视城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啊?”   萧淮淡声说:“看项目。”   沈无漾很惊奇道:“项目?什么项目啊?”   “我在这边投资了几个项目。”   沈无漾翻了个身,扶着腰直起来,他感到这个动作很熟悉,但骨骼处传来的疼痛感压过了这种熟悉,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立刻又追问:“你居然还能投资项目哎,真厉害,什么项目,影视项目吗?”   萧淮说出了个很熟悉的名字:“你们隔壁,朱如远的剧。”   “朱如远?”沈无漾想起他那天隔着亭台楼阁和这边挥手的样子,“你看上他哪了?他有什么是我没有的?你投他不投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我……”萧淮被他最后这句话呛得嘴里一口水差点没咽下去,最后他说:“爱你的人太多了,不差我一个。”   “朱如远只是男二。”为了避免沈无漾再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他立刻拎起刚才的话题继续下去,“朱如远本人没有什么招商能力,但这剧的女主是黎贞,她选本子能力非常强,这剧起码热播起步,投了稳赚不赔。”   沈无漾刚想再说什么,只听窗外风声摇动,一张五官变形的小脸正贴在玻璃上面。   冯筠进屋打了个招呼,大概是大仇得报,她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令人舒服了许多,朝着萧淮还打了个招呼,“嗨!”   萧淮朝她点了点头。   “谢谢你给我的实体。”冯筠对着沈无漾鞠了一躬,“厉寒琛被我吓坏了,估计他今晚就会连夜滚回西城了。”   “干得漂亮!”沈无漾从沙发里站起来,和她击了一掌,“真不错啊,这保镖已经上热搜了,警方已经介入调查,我估计啊,厉寒琛都未必上得了高铁。”   他拿起手机,点开热搜送到冯筠面前,热一就是几个明晃晃的大字 #岑小爱丈夫保镖,后头又跟了个暗红色的“爆”。   冯筠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所以,你还有什么遗憾吗?”沈无漾笑吟吟看着她,“除了离开这里,最好是能在今晚解决的事情,不然厉寒琛的头发丝,就发挥不出最大的效果了。”   “如果不是时间不够了,我真想看着殷天瑞他们两个也一块进去。”冯筠叹了口气,咬着牙说。   “不过,我相信你。”   她朝沈无漾笑了起来,笑容很灿烂,她本来就是一个花季少女,浑身都洋溢着青春感。   “他们两个的结果,今晚你确实看不到了。不过……”沈无漾拎起旁边的包,从中掏出平板,解开指纹递给了冯筠。   “这是我写的报道,在我搜集完他们的证据后,这篇文章就会登在我的微博上。”   三千字的报道,冯筠足足看了十分钟。   她忽然一把抱住了沈无漾,沈无漾头回被女鬼抱个满怀,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在冯筠的哇哇大哭中,生出了一种自己在拍聊斋的错觉。   “好了,好了,冯筠,一切都好了。”他像拍一个小妹妹似的,拍着她的肩膀安抚她,“别怕,都结束了。”   “这回,我可要送你上路了。”   “等一下!” 第54章 法庭之前   “我……”冯筠突然说:“如果可以的话,我能再看看我的爸爸妈妈吗?”   “想看爸爸妈妈啊……”沈无漾笑起来,“这我可能办不了,你问问这位萧总吧。”   冯筠饱含期待地转过头,萧淮一个字都没多说,直接将飞花镜递到了她手里。   “按最上面那颗宝石,就能看到你想看到的人。”沈无漾很好心地给她讲解。   冯筠又对着萧淮鞠了个躬,拿着镜子一溜烟就不见了。   她刚成年也没几天,就经历了寻常人一辈子都经历不到的事情。屋里气氛有些凝滞,沈无漾看她不见了,这才立马呲牙咧嘴地揉起后背来。   这原本是个挺悲情英雄的场景,但沈无漾非要边揉边挤眉弄眼,“萧淮萧淮,你的飞花镜能让人看到自己想见到的人,那你用它看过谁啊?”   萧淮:“……”   沈无漾更加兴致勃勃,“这是时时刻刻都能见吗?如果对方在洗澡怎么办?有没有什么物理遮挡啊?”   萧淮:“……”   沈无漾挤眉弄眼挤到了他面前,发现他白皙的面皮之下竟然出现了一点奇怪的红,更加来劲道:“你该不会真的用过吧?”   萧淮这回说话了:“没有。”   “真的没有?”沈无漾歪过头,继续笑嘻嘻问:“没有的话,你脸怎么这么红啊?没关系,大家都二十几了,有也很正常,我相信你是个君子,就算发现人家在洗澡也会把头别到一边的……”   萧淮终于忍无可忍了,他低声叫:“沈无漾!”   沈无漾“哎”了一声。   幸好冯筠在这时回来了,她眼圈红红地,将飞花镜还给了萧淮,“谢谢你,谢谢你们。”   “我准备好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沈老师,这法术不会伤害到你吧?厉寒琛用的邪术都会转移到他身上,你这样做……真的不会有事吗?”   “我和他能一样吗?”沈无漾眼梢一吊,得意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高中学没学过?他就是那失道者,当然做什么都不成,我-干的是天大的好事,怎么可能有干不成的道理?”   萧淮索性从沙发里站起来,看着他要搞什么名堂。   沈无漾带着冯筠来到了淋浴室。   他熟练地将小刀一抹,接着就将铜铃朝空中猛然掷出,只见空中顿时金光丛生,铜铃竟然稳稳定格在了当中。   沈无漾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小袋子,里面装着的就是厉寒琛一点仅剩的头发。他将手中香柱向前一甩,在铜铃金光的沐浴中,那香竟然直接燃了起来。   他口中念念有词,念了整整一分钟,忽地两指并拢,喝出一声“急急如律令!”   随着他话飞出,那金光竟然又加强了一层,隔着几乎看不清人脸的光芒,冯筠却看见他嘴角翘了一下。   “冯筠,恭喜你,你要修成正果了。”   连后面的萧淮都皱起了眉头。   冯筠周身白光更甚,几乎和外面的金光融在一起,但她还没想明白这话的意思,就听沈无漾恍然大悟地叫道:“怪不得!怪不得!”   她并不知道沈无漾在叫什么,神魂俱乱之际,她看到无数香灰扑面而来,其中夹杂着发丝数根,直直飞进了她的身体里。   “人气入体,鸡血稳魂,助你上路!”   一盆鸡血从头顶倾倒而下,冯筠在剧烈的颤抖中却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清明舒畅,接着她忽然惊奇地睁大了眼睛,透过金光,她看清了沈无漾的样子。   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   绯衣如火烈烈纷飞,他头上也系着一根红色发带,将整个头发绑成马尾,身上银甲向日,俊美如神。   然而这场景她也只看了一秒钟,身上便忽然感觉到一股力量的注入,这力量分外强劲,带着不容抗拒的狠硬。   这是厉寒琛的命格。   冯筠是那样恨厉寒琛,恨他夺走了她的命运,如今沈无漾拿他的命格来偿还她,送她去迎接新生。   等等,不对……这命格里怎么……!   铜铃缓缓飘下,落到沈无漾的手心,沈无漾握紧了铃铛,它依然在他手中响来响去,它的声音清脆活泼,如同一个快乐的孩子。   沈无漾后退两步,忽然猛地咳出一口血来,血喷到铜铃上,坐在那上面的仙鹤忽然跟个八音盒一样转动了起来。   一双温热的手从后面扶住了他,他却没有放任自己倒下去,他大脑飞快运转着,只想,原来如此,天命原来是这样的。   不止是岑小怜,命运早在冯筠身上就开始转动了。   “我原本想的是,拿这串铜铃来压住反噬,这铜铃不是普通东西,它的本事我知道,我自己担一点,剩下的可以引给它……但我没想到,冯筠这小姑娘压根也不简单。”   “总之,这是个好事,天大的好事。”沈无漾往后一仰,干干脆脆躺在了身后萧淮的怀中,他眉眼彻底舒展开,放松地笑了起来。   “还能走路吗?”好心的萧淮问。   沈无漾动也没动,就懒洋洋道:“好像不是很能。”   “萧淮,萧总,萧老师,看在我刚做了个好人好事的份上,你要不让我感受一下之前在派出所的感觉,你抱我回去呗。”他眨了眨眼睛。   沈无漾也是纯粹嘴皮子贱,没事就想胡扯两句玩玩,也没期待有什么回应,但就在他一只手按上门把手,借力要站起来的时候,身下忽然一空,整个人就被凌空抱了起来。   沈无漾惊恐了。   “不,不是,你真来啊?”   萧淮作势要放下,“那你晚上睡这儿?”   沈无漾比脸皮厚还没输过,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干脆将萧淮脖子一搂,“哎呀,人家走不了了呢,那这次,可要多谢萧哥哥了呀!”   大概是拍戏大大提升了他演技的缘故,他最近很乐意玩角色扮演,演什么纯看他一时兴起,先前和厉寒琛扮演了一回对岑小爱求而不得的苦情人,现在又想扮演个夹子精。   可惜萧淮不吃夹子精这一套,他托在沈无漾腰间的手就势一抬,沈无漾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只听萧淮轻笑了一声,竟然直接将沈无漾放在了洗手池上。   他双手撑在他身侧,沈无漾发觉这距离近得离谱,下意识往后坐了一截,后背“砰”一声抵在镜子上,“我要下去!”   萧淮豁然起身,嘴角噙着一抹奇怪的笑容,“我看这台子挺大的,你在这里睡一夜,也没什么不行。”   沈无漾:“???”   萧淮言而有信,将他以这个诡异的姿势放在洗手台上后,转身就很愉快地走了。   走……走了?   沈无漾很想叫住他质问一下,但他今天也的确折腾得太狠,自力更生跳下来走上-床,倒头就睡,没想到自己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他点了个外卖,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岑小怜,她也在这酒店开了个房,就住岑小爱从前的房间隔壁。   他没怎么客套,直接问:“小怜姐,你和警方提交了什么证据?”   岑小怜抬眸看他:“你也去报案了吗?”   她接着扯了下嘴唇,“没有,不管用的,哪怕报案也没有用,他这人虽然疯,但他不傻,那些证据留不下的。”   “所以你在写……”沈无漾目光只是随意朝她电脑上一瞥,岑小怜却大大方方将电脑捧给了他看,“马上写完了,待会儿,还得你帮个忙,扩散一下。”   沈无漾看着岑小怜的电脑,越看神情就越僵硬。   “岑小怜,你也疯了对不对?你要和他同归于尽吗?”   岑小怜坐在床上,眼角抽动了两下,“我是疯了,我只想让他进去,我能怎么办?我问了律师朋友,就算冯筠的事现在闹大了,不是他出手杀的他也可以赔钱了事。可我不能再让他在外面了,他害的人已经够多了!”   “所以……”沈无漾看着她的电脑屏幕,“你要告他强-奸,四年前?”   “是。”岑小怜干脆道:“我手里,关于他的证据只有两件,还有一条是非法持-枪。”她惨笑了一声,“好在那第二个梦还算有点用处,让我能知道,他那把枪放在哪。”   “一个非法持-枪,就够他判三到七年。”沈无漾说:“我也还有别的证据,足够让他在里面出不来,小怜姐,你没必要用自己去赌。”   他扶着岑小怜的肩膀,认真看她:“这些东西一旦在网上发出去,会有很多人借此攻击你。四年前的事情调查太难了,而有些人比你比我想象的都要恶心,他们会造你的黄谣,做你想不到的事情,是你未必能经受得住的事情。”   岑小怜一把抓住他肩膀,几乎声嘶力竭地吼:“我什么都没有做错,我为什么要怕?是他,是他在我上大学的时候,趁着我喝了酒神志不清……好几次……我凭什么要放过他?我当时做不了自己的主,现在我终于可以自己做主了,一个三到七年就能便宜他了吗?”   “谁说要放过他?”沈无漾情绪难得这样激动,他看着岑小怜满是泪水的脸,明明她和岑小爱长得完全不同,他却忽然觉得,她们五官其实有一些微妙的相似。   “当然不会放过他,但是会有别的方式,别的证据。我知道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是完全的受害者他是完全的加害者,但小怜姐……”他沉沉吸了口气,“暴露隐私的后果是很可怕的,你付出的代价和收获的结果根本不会成正比。我是学新闻的,你知道,为什么媒体在报道强-奸案的时候,都会将受害者打上很厚的马赛克,把她们的名字完全抹去吗?”   岑小怜呆呆看着他。   “被强-奸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钉在耻辱柱上的人只有强-奸犯,但我们给受害者的名字打上马赛克,是为了避免新的坏人看到她们的伤痛,并且以此为乐,让她们遭到更多更难以预料的伤害。这不是给伤痛罩上遮羞布,而是防尘布。”   她忽然低笑了一声,那笑声中蕴出了哭腔。 第55章 岑小爱的第二份留言   岑小怜似是被他这番话震了片刻,但也仅仅是片刻,她就摇着头,“没关系,已经这样了,我不怕。”   “你知道的,互联网这个地方,非法持枪掀不起多少水花,可能还会被压下去。但强-奸不一样。”岑小怜近乎哀求地抓住他的衣服,“你既然是学新闻的,就该知道网上最热门的是什么,是男女关系,是情-色事件,只要是一男一女,就能快速占领所有下沉市场和上升市场,立刻成为话题中心。”   她瘫坐在床上,靠着墙头,“只要你帮我,把这篇文章扩散出去,成千上万的网民都会声讨他,他会身败名裂,从此再也翻不了身。我不光要他进去,我还要他身败名裂,一辈子都被人唾弃!”   沈无漾垂眸看着岑小怜,她状态狼狈,唯有一双眼睛乌黑透亮,当中是不可忽视的坚定。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如果我们没有其他证据,我不会拦着你发出这条微博,因为他犯罪,你维权,我们把他送进去,这是天经地义。但现在,他本来就彻底翻不了身了,你不需要再拿自己的未来去加码。”   岑小怜听见头顶沈无漾的声音,“小怜姐,你说,杀人罪和强-奸罪,哪个更重?”   岑小怜刚要说什么。   “为所有爱执着的伤~为所有恨执着的痛~”   沈无漾觉得他的手机铃声响得很不是时候,但又莫名地合适这个时候。   “喂,您好,您的外卖到了,不好意思啊哥,我这人胆小,这酒店前两天有人跳楼了,我真是不太敢进,叫前台给您送上去行吗?”   沈无漾说行。   挂了电话,他问岑小怜,“邮箱能不能给我一个,我发个东西给你。”   岑小怜大概对Q-Q邮箱这东西有点阴影,但这年头年轻人大多用的都是Q-Q邮箱,她到底还是给了,沈无漾在手机上点了几下,说:“拿投影看吧,我陪你看。”   “本来,我不想给你看的,你最近的状态不是很适合看这个,但我又想了想,觉得还是现在让你看看,也许你的想法会有一点改变。”   沈无漾打开了投影,直接用手机连上了。   这次的镜头没有长长的黑屏,岑小爱端坐在椅子上,她化了一个很精致的妆,比厉寒琛那个视频要明显精致漂亮许多,应该是在那个视频之前拍的。   “姐姐,好久不见。”   她笑着朝着镜头招了招手,岑小怜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很抱歉,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和你再见面了。”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将嫁给厉寒琛作为我的人生目标,你应该不会懂这种感觉,我的每个细胞都告诉我,我要爱他,付出生命去爱他,我的人生仿佛就是一台机器,创造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成为他的妻子,死去活来地爱他。”   “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不管他怎么对我,我都持之以恒地爱他。直到,我来到了这个剧组。”   “我在剧组里认识了好多人,我很喜欢他们,真的很喜欢,我想和他们成为朋友,他们让我产生了一丝动摇,我从前对厉寒琛的痴迷,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无漾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就在厉寒琛被抓进去之后,我做了一个梦。”   岑小怜的呼吸瞬间紧了。   “我梦见我和厉寒琛的未来,我们生活得很幸福,我给他生了三个孩子。这是我一直幻想的幸福,但这场幸福在梦里出现的时候,我却不想要了。”   “小怜姐姐,你可能不会相信,在我的梦里,你死了,死得很惨,是被他开枪打死的,因为你喜欢他,你和我抢他。但我知道,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发生,我们小时候一起玩,你连洋娃娃都不会和我抢。但我很害怕,不是害怕你和我抢他,而是害怕你死,我怕这个梦是真的,因为在梦里,哥哥也死了,是被他害死的。”   岑小怜攥着床单,她连眼泪都不掉了,只目光空洞地看着投影,喃喃道:“小爱……”   “原来你也做梦了……你该告诉我的,你该和我说说,我们的梦一模一样……”   而里面的岑小怜却听不见这话了,她抿抿嘴,弯着眼眸朝她略有无力地笑了笑,“我一直以为,哥哥是自己出了车祸才走的,我不敢去信那个梦,我很清楚地知道,如果哥哥真的是被厉寒琛害死的,我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我甚至分不清,我希望调查清楚哥哥的死因,到底是想帮哥哥,还是因为我想毫无负担地和厉寒琛在一起。”   岑小怜嘴唇终于动了动,果然恨比爱的力量强大,她又想骂岑小爱了。   “我知道这样的自己很不应该,但我一直习以为常,直到那个梦……那个梦之后我才开始想这件事,我对厉寒琛的感情,到底是怎么来的?他真的能盖过这么多年的骨肉亲情吗?”   “我想不到,我根本想不到为什么,这真可怕。”岑小爱低声说:“更可怕的是,每次我去想这件事,心底就有一个声音制止我想这些。”   岑小怜的脸色白得离谱,沈无漾从旁边拿了瓶矿泉水递给她,让她喝点缓缓。   岑小爱的话恰好在这时停住了,她似是也说不下去了,拼命用纸抹着眼睛,接着她开始抹头顶的汗,明明这时候的屋子也算个不冷不热,她头上却全都是汗。   岑小怜的手臂都是虚浮的,几乎抬不起来了,沈无漾给她拧开瓶盖,很绅士地递到她手里,“喝点,后面还有呢。”   岑小怜接过水,沈无漾很怕她把水洒了,如果她是个男人,他肯定就亲自上手喂了,好在岑小怜这么多年摩托车没白开,手还是稳住了,接过那瓶矿泉水一把塞进嘴里,几乎是用牙齿咬着瓶口,不要命似的往嘴里灌。   视频里的岑小爱仿佛擦不完汗,汗珠从她的额头往下淌,一路流向眼睛,弄花了她精心化过的眼妆,她终于放弃了这件事,转而有些疲惫地继续开口。   “那次,我看见哥哥跟在沈老师旁边,但我没有来得及和他说上话,他就消失了。我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已经失去了哥哥,不能再失去姐姐,我很怕梦会成真,所以我想和厉寒琛离婚,好打破那个梦境。”   如果叶砚浓在这里,她一定能回忆起岑小爱当初和她说的“我想试着离开,也许我退一步,对所有人都好”,并大彻大悟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擦这几滴汗仿佛耗尽了岑小爱全部的力量,她整个人犹如虚脱了一般,明明特意打扮过一番,但竟然看着比岑小怜还要狼狈,她接着说:“但我怎么也没想到,就在我准备离婚的下午,我睡了一个午觉,就又做了一个梦。”   “这次的梦里,你没有死,但我死了,因为厉寒琛爱上了你,所以我为了和你抢他,各种陷害你,最后,死的人变成了我。”   视频里面的岑小爱眼睛也很红,岑小怜睁大了眼,她已经什么表情都没有了,只和岑小爱四目相对,像要留住她在世界上最后的一点记忆。   “我从小就是个很没用的人,我知道,我什么都干不成,我没有办法,我想和哥哥聊聊,说不定他不是厉寒琛杀的,那么梦的诅咒就能打破,你和我都不会死。”   后来的事情不用她讲,大家都知道了。   “哥哥都和我说了,他的事,爸爸的事情,一切的一切都和梦里一样的事情。”岑小爱轻轻合上了眼睛,一滴泪珠从她眼角慢慢滑下。   “可悲的是,我到现在都不能否认,我还爱他这件事。”   屋内回声空荡,没有人说话,只能听见岑小爱细若蚊呐的声音。   “是我的错,是我把一切灾祸带给了岑家。我的两个梦,每一个都是岑家全家覆灭,然后,要么我死,要么你死。”   “如果我早早看到这一切,我想,说不定一切还能有挽救的余地,但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我对不起哥哥,对不起爸爸,对不起妈妈,我恨我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可我真的很怕,我怕你也会和他们一样,走向梦里的结局。”   岑小怜意识到什么,登时失声大喊:“不要!”   但根本于事无补,岑小爱露出一个十分奇怪的笑容,她喉咙剧烈地一滚,像是拼了命咽下了什么,才说:“对不起,我知道我很笨,从来没什么好办法,做不成什么大事情,很多人都瞧不起我,我也瞧不起我自己。这是我想出来的,唯一的解决办法。”   投影将岑小爱的身形投得很大,她本人明明是个非常娇小的模样,永远咬着嘴唇糯里糯气,但在投影屏幕上,她却挺直了腰杆,仿佛是她一生唯一一次挺直腰杆。   “你还有更大的舞台,更多的梦想,更远的人生,所以,替我看下去,好好看看厉寒琛以外的世界吧。”   投影沉入了一片黑暗。   岑小怜突然大叫一声,似是把她多年胸口沉积的悲痛全都爆发了出来,她跌跌撞撞扑过去,仿佛要扑进投影里,再和岑小爱说点什么。   可又能说点什么呢?   说我们蹉跎多年,人生如同一台拙劣的木偶戏,活成无数人眼里茶余饭后的笑柄,却连为什么而活都不知道。   而投影黑了,岑小爱的声音却还在屋中回荡,她不愿意让岑小怜看到她最狼狈的样子,只用一段语音结束了她们的告别。   “小怜姐姐,如果我们之间注定只能活一个,你比我值得。” 第56章   为情而活,为爱而终   岑小怜沉默了很久很久,但她没有哭,许是彻底哭不出来了,只抱着个枕头安静地坐在床上。   她没说要自己静静,沈无漾也就在旁边陪着她坐。   半晌,只听到岑小怜微弱的声音,“他真的会死-刑吗?真的不需要我再加码了吗?”   “不需要。”沈无漾毫不犹豫地说:“你再等一等,他很快就会被批捕,就算他不招,他身边的人也会招。厉寒琛买凶杀人,这件事不可能逃掉。”   岑小怜的胸脯剧烈起伏着,她始终抱着她的枕头,慢慢说:“我相信你,但——”   沈无漾等着她说“但”以后的内容,但她的“但”拉了很长,声音里杂糅了无限的痛苦和无奈,她最后说:“但我不会放弃,我可以等他的判决结果,但如果法-院不能审判,我就只能用舆论来审判。”   “伤疤撕开很容易,但长好很难。”沈无漾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拍了怕她的肩膀,“但我相信,你会长好的,因为,小爱会保护你。”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岑小怜轻声说。   沈无漾说有事叫我,当他走到门口时,听见后面的岑小怜又说话了。   “为什么偏偏是我们?为什么只有我们的生活是这样的?”   “你可以理解为,你是特别的。”沈无漾回过头,这时候他才笑起来,笑容算不上轻快,但有一种说不出的靡丽感,他说:“说不定,你是带着使命来到世界上的呢?”   “这世道就是这样,我们一直在努力,我们所付出的努力,就是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可我们也不能否认,截止到现在,那些垃圾、老鼠、苍蝇蚊子依然活跃在世界的每个角落。”沈无漾顿了顿,还是说:“虽然很难,但我觉得,我们在报仇之前,还是要先保护自己,我们一起改变,这世界总有一天会不一样的。”   岑小爱的追悼会在西城举办。   岑母确实如岑书航之前所说的,是个什么都不太会的破产少奶奶,整个丧葬流程都是岑小怜在主事,包括岑小爱的尸体,也是她亲自冲进厉家抢出来的。   追悼会全程,岑母哭得让人觉得她随时会随岑小爱而去。   “我以后可怎么办啊?我可怎么活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厉寒琛他丧良心啊……我以为他会对小爱好啊,没想到,没想到都是他干的啊……”   “还有我,婶婶,还有我,我给你养老,我替小爱照顾你。”岑小怜扶着她,她穿着一身素白裙子,走出了大厅。   岑小爱之死闹得轰轰烈烈,无数媒体围在厅外,他们对着岑小怜拍照,她没有阻止,岑母已经被送往车上,她戴着墨镜,随便走到一个正在直播的面前,对着镜头挥了挥手。   “厉寒琛,我们法庭见。”   她声音清亮,微昂着头,另一只手抱着一张巨大的黑白照片,那是岑小爱的遗像。   全场哗然。   #岑小爱今日下葬成为了热搜第二,#岑小爱姐姐则是热搜第四,显得热三gg位的 #和毕经纶一起迎接冬天突兀到甚至有点好笑。   热一则是 #厉寒琛涉嫌多项罪名被刑事拘留   @平安西城 v   针对网络举报的“厉某琛与其手下疑似杀人”等有关情况,经警方调查,厉某琛(男,29岁)因涉嫌故意杀人罪等多项罪名,目前已被丰安公安分局依法刑事拘留,案件侦办工作正在进一步开展。   当日,岑小怜注册实名微博,发布《我是从豪门逃出的白月光》一贴,将厉寒琛与岑小爱的过往一一写进其中,当然隐去了做梦的环节,只在当中写道:“他对小爱,对整个岑家造成的伤害罄竹难书,从始至终,他都在假借爱我的名义,对小爱无休无止地冷暴力,小爱的确是自-杀的,但她自-杀前从未过享受过一日正常的婚姻关系,我不清楚这是不是推动她死亡的因素之一,但她的家庭,确实为这场婚姻付出了血的代价。”   “我懦弱,我逃避,我躲在国外,因为我害怕厉寒琛,时至今日我依然要承认,我确实害怕厉寒琛。他利用他所谓家大业大的话语权,将脏水朝我们身上泼来一盆又一盆。明明小爱小时候学习很好,但厉寒琛却总是说她笨手笨脚,说她性格内向交不到朋友,也就只有他能勉为其难娶她。”   “只因为他是相貌出众家庭优渥的男性,而我们是毫无背景的女性,他仿佛就拥有天然优势。哪怕他做了天大的坏事,只要他有心弥补,他心怀爱情,他就可以被很多人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我恨他,因为他眼中只有他的爱情,他打着爱情的旗号,不顾旁人的死活,直到小爱死去的那一刻,她身上依然带着厉寒琛泼给她的脏水。”   这条微博是沈无漾亲笔润色过的,他觉得自己很有做新媒体的潜质,发出去的时候,他点的外卖也刚好到了。   岑小怜住的是别墅区,他出去取外卖的时候,发现院子里开出了不知名的花。不知道是什么花能开在冬天,他忽然觉得,这花开得很是时候。   岑小怜的人生就在这个冬日里,彻底迎来了新生。   他恰好想起了之前冯筠还没走的时候告诉他的话,那是她为了报答他送她上路,告诉他的一个秘密,关于她在死之后,就能看见每一个人头顶上的判词。   “《红楼梦》知道吧?我也不知道我看见的算什么东西,感觉和金陵十二钗那些判词差不多,我就管它们叫判词了。”   “你的判词?”冯筠歪歪头,“这应该属于天机吧,天机不可泄露给本人。但我可以告诉你,别人的判词。”   岑小怜的判词叫:“平生不由己,愿扶风展翼,天命悬一线,爱恨太堪怜”   沈无漾仔细琢磨了一遍这个判词,和她的现状能对上,和她的两个梦居然也都能对上。   岑小爱的判词则是:“为情而活,为爱而终,生平数悔,生死一念”   在岑小爱和厉寒琛生三胎版本的梦里,厉寒琛死后,岑小爱不愿意独活,抱着他一块死了,这确实叫为爱而终。在岑小爱变成恶毒女配的梦里,她因为陷害岑小怜而被厉寒琛开枪打死,也算是为爱而终。   唯独现实生活中,让她死的不是对厉寒琛的爱情,而是对父母哥哥和姐姐的爱。   为爱而终。   而厉寒琛的……很有意思。   沈无漾笑起来,拎着外卖哼着歌推开了门。   他又编辑了一段,转发了岑小怜的微博。   “在他们的故事中,我算是个小小的见证者。在厉寒琛眼中,我们都是蝼蚁一样的角色,而小爱和小怜这两个姑娘,则是他的景观艺术品,他所谓的爱情和占有欲作祟背后,是一个七窍流血的家庭。”   “在这里我插一句话,不管是朋友还是恋人,那些高高在上的,自负自傲的,会毫不犹豫贬低你的,一定要及时远离,离得越远越好,这并不是打情骂俏,并不是为了你好,他只是单纯地瞧不起你。你不用为此而难过,因为这样的人,自然会有更多的人瞧不起他。”   一个月后,丰安区人民检察院依法对犯罪嫌疑人厉某琛批准逮捕。   半年后,已宣布破产的前厉氏集团总裁厉寒琛一案开庭审理。   半年的看守所岁月足以让厉寒琛改头换面,他戴着手铐站在被告席上,沈无漾拿走他的运势,完全让他变了一个人。   质证环节,原告律师向法官申请,当众播放证据视频。   岑小爱的第三段视频,就在这里呈现在了所有人眼前。   和前两段视频都不同,这次她的手里多了一张身份证,脸上用散粉浅浅扑了一层,遮盖住了脸上的泪痕。   在这段视频放出的那一刻,厉寒琛顿时在被告席上剧烈地扭动起来,随即就被法警紧紧按住动弹不得。   “大家好,我叫岑小爱,家住西城丰安区御冥豪庭22号,身份证号是330110xxxxxxxx0134,这是我的身份证。”   她笑着将手中的身份证举到屏幕最前面,沈无漾屏住了呼吸,没人比他更了解视频接下来是什么。   “我实名举报我的丈夫厉寒琛参与黑社会团伙,通过恶性商业竞争导致岑氏公司破产,并杀害我的哥哥岑书航,在这之后,言语刺激我的父亲,致其变成植物人。”   毫无预料地,岑小爱口中突然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但她仿佛毫不在乎,只用手背抹了一把血,眼中忽地蕴起一片泪珠,便接着说了下去。   “厉寒琛书房第二个书架第三本书里藏着一把枪,可以证实我的话。他身边的保镖对此都知情,其中,保镖张强参与谋杀我哥哥岑书航,他于去年6月13日下午3点,在厉寒琛指使下开车在民主路与春秋路路口将我哥哥撞死。事后,由厉寒琛手下的黑恶势力团伙为其洗脱嫌疑。”   她的身体单薄得像片树叶,不断颤抖着,嘴角的血似乎越来越浓,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唯独坐在原告的岑小怜知道,这是反噬,是违抗天命的反噬。   她合该永远去爱厉寒琛,不论他做了什么,她都不能把他送到绝路上,这就是她的命,但她在逼着自己改了这宿命,所以命运在逼她闭嘴。   “他书房里可以找到以上的全部证据。我请求公安公正执法,还我尚在人世的父母,以及我无辜死去的哥哥一个公道。”   她猛地又吐出一口血!   每吐一次,她的声音便虚弱一分,最后她几乎是不行了,连话都说不太出来,她便从旁边拿了一瓶水,颤抖着拧开来喝。   她用纸将额头的汗擦了又擦,忽然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寒琛哥哥!”   叫出这个名字,她的气似乎顺了一些,头上的汗也不一直流了,她说:“看见这段的时候,我已经彻底离开你了,你还记得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说的话吗?”   厉寒琛的脸色几近灰白,他当然记得,那是他们的最后一通电话,他开始反反复复地回忆,那是岑小爱留给他温柔的遗言。   “你要照顾好自己呀,马上就冬天了,你要多加些衣服,以后早睡早起,别把身体冻坏了。”   法庭鸦雀无声,只听里面的少女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轻快——   “马上要冬天了,监狱里面很冷,不过,如果你能判死-刑,也不会在里面受太多苦的,希望法官能好好审理,早日让我们夫妻团聚。”   注:文中所提到的警方官微通报皆改编自微博警方通报 第57章 终于方知情能杀人   岑小爱的声音依旧十分温柔,温柔到令厉寒琛透心凉。   “寒琛哥哥,监狱和外面不一样,你以后和别人相处,一定不要那么容易生气,不然和别人吵起来,对你也不好的。”   奇迹般的是,厉寒琛居然没有发狂,而是一言不发垂下了头。   “小爱……”他呆呆叫着:“你竟然这么恨我……”   没有给他缅怀爱情的时间,接着就播放了另一段视频。   视频是仰拍的角度,厉寒琛在对面崩溃地叫:“我怎么可能对她不愧疚?是我杀了她哥,是我把她爸弄成了植物人,是我操纵她们家破产的,可我也是受人欺骗!我以为她家是害我家的元凶!我才会报复他们!”   被告席上厉寒琛猛地一眼看向沈无漾。   沈无漾嘴角勾出一个很漂亮的笑,他微微翘起食指,今天这里没有戒指,但他还是摸了摸指节的部分。   视频里的厉寒琛还在说:“你知道小爱临终的意思,况且,就算你报了警,你也找不到证据,而整个厉家,都会与你为敌。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下一秒,沈无漾的声音便从视频中传来,在音响中无限放大,回荡了在整个法庭里。   “放心,我一定会遵从小爱的遗愿。”   铁证如山,犯罪嫌疑人当庭认罪。   西城丰安法院一审公开宣判被告人厉寒琛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故意杀人、非法持枪、非法拘禁、强迫交易一案,对被告人厉寒琛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非法所得财产。   同时,西城税务局会同相关税务机关进行调查,发现厉寒琛在任职厉氏集团总裁期间,采取多种方式偷逃税款,对厉寒琛追缴税款、加收滞纳金并处罚款,共计33亿元。   除了厉寒琛自己的亲妈,在他死前唯一去探监的人是沈无漾。   厉寒琛坐在玻璃板后面,接通了沈无漾的电话。   可能他是又做了什么梦,拿着电话咬牙切齿地说:“沈无漾,是你,都是你抢走了我的气运,我明明该和小爱相伴一生!你毁了我和小爱的未来!明明是你杀了小爱!”   沈无漾在听到“气运”二字的时候,眼底有一丝很明显的意外,但厉寒琛的身后还有狱警,于是他改变了自己即将出口的话,翘着嘴角笑起来。   “暗夜帝王,你这么多年,真是脱离这个社会,太久了。”   “你就没有一点奇怪吗?你的生活和大众格格不入,甚至和你同等的富豪也格格不入。”   厉寒琛形容呆滞地坐在那里。   “没有人能抢走你的气运,命运是你自己的,多行不义才会自毙。天底下只有一报还一报而已,你看看你自己吧,你做的事情,哪里值得人抢?”   他举着电话,声音很轻,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接着他嘴角微动,手上却毫不犹豫按下了电话。厉寒琛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能见他嘴唇上下翻飞,很快说完了一句什么话。   “暗夜帝王毕生狠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唯有一女走入其心,抚之棱角离之而去,终于方知情能杀人”   天机不可泄露,这是厉寒琛的判词。   情能杀人。   不管是第一个梦还是第二个梦,都是他为了岑小爱抑或岑小怜心死了一遍又一遍,而岑家姐妹虽然被他欺压得体无完肤,最后终于迎来了为情所伤的厉寒琛一句“我爱你”,取得了精神上的胜利。   唯独这一次,是厉寒琛终于迎来了身体上的死刑。   冯筠告诉他,判词显示的命运不能更改,沈无漾确实没改,而且他觉得,现在这样才更贴题意。   沈无漾不知道厉寒琛在行刑前有没有想明白他的话,他不是家属,那就是他见到厉寒琛的最后一面,他也没能见到死了的厉寒琛是个什么样子。   当然,这都是后来的事了。   厉寒琛被批准逮捕的后一周,《昭元传》剧组恢复运转,继续开工。   修改好剧本,他们接着拍了下去。   宁康郡主的故事线哪怕砍了又砍,也还剩下一些,好在重头戏都拍完了,岑小怜主动提出,剩下的部分自己想做替身,不要工资,只希望能替岑小爱演完。   厉寒琛逆天改命,将冯筠的气运移花接木送给岑小怜,就是这一场改命,使得岑小怜看到了天机,命运彻底撕裂了口子,让他们的命途得到了彻底的逆转。   毕竟,他们本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   “冯筠不是普通女孩,她是天上星宿转世,我估摸着,就是因为她加入了他们的故事,才会导致他们从原本的世界中抽离出来,落到了咱们这个法制社会。”   彩彻区明酒吧里,沈无漾和萧淮面对面坐着,手里摇晃着个小杯鸡尾酒。   萧淮眉毛微挑了一下,“星宿转世,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沈无漾本来又想说点“因为我厉害”“因为我优秀”“因为我血脉清奇与众不同”之类的话,但对上萧淮那双在灯下显得尤为缱绻的凤眼,竟然很坦诚地说:“因为我的铃铛告诉我的。”   “铃铛?”   沈无漾晃晃钥匙串上的铃铛,得意地说:“怎么样,厉不厉害?”   “她原本在另一个世界的命运,是爱厉寒琛爱到愿意为他去死,但因为她落到了咱们这里,她从小受到了正常人的教育,根本不可能爱上他,于是她被强行取了气运,她的气运岑小怜根本担不了,她也只得到了一点尾光,大多数的运都叫厉寒琛自己给吸走了。”   “不过这倒确实不能怪厉寒琛,虽然他脑残,但他还真没打算自己享用,是冯筠的气运与他相容,一拿到就被他吸收了。所以我抽了厉寒琛的气运送她走,其实是把她自己的气运夹了点厉寒琛欠她的东西,一起抽还给她了。”   这时刚好酒保上来,俯身将一杯红艳艳的酒放在沈无漾面前,“您好,您的只羡鸳鸯不羡仙。”   沈无漾端起来抿了一口,目露惊喜道:“好喝哎,我喜欢甜酒,萧淮萧淮,你要不要尝尝?”   萧淮本来摇头,酒保却笑着说:“这杯酒很神奇,不同的人会尝出不同的感觉,心里一片白纸,没有人的话,就会是甜的,如果有喜欢的人,但还没得到,就是酸的,如果现在正在两情相悦,就是苦的。”   “这么神奇啊?”沈无漾满脸写着好骗,动作飞快地把酒递到了萧淮面前,“尝尝尝尝,是不是甜的?”   萧淮本来不信这种奇葩说辞,但酒到眼前了,他也就不得不喝了一口。   沈无漾看他面无表情,很奇怪道:“你没尝出味道吗?不能吧?姐姐,没味道是什么状态啊?”   萧淮喉结狠狠滚动了一刻,在灯光的遮掩下连抖了两下嘴唇,接着飞快捏起旁边一小杯酒,直接一饮而尽,随即说:“挺甜的。”   沈无漾继续探究地问酒保,“那为什么热恋中的人喝,会觉得是苦的啊?”   酒保高深莫测地说:“因为爱情,一定会让人痛苦。”   叶砚浓该后悔没喝过这杯酒的,如果她在这儿,一定会拉着这位酒保坐下来,就这个话题跟她谈天说地聊一番人生。   酒保走了,萧淮仿佛吞了十个青橘子,他又连喝了两杯酒,为了转移话题,很探究地问:“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那是个很可怕的世界。”沈无漾摇摇头,“是厉寒琛只手遮天的世界,这么说吧,那个世界整个就是围绕厉寒琛运转的,他就像是一个终极npc,岑小爱和岑小怜,算是比他等级低点的npc。”   “上辈子犯了大错的人,下辈子就会被投胎扔到那个世界去,一辈子就像机器人一样,是男是女都要无条件崇拜追随厉寒琛。”   想起在铜铃中看到的那个世界,沈无漾开始咂舌,他又补充道:“那地方,女员工穿包臀裙居然真的是为了勾引他,被他赶走也没有工资赔偿,也没有什么劳动仲裁,就这样了再见面还得往他身上扑,真的很像机器人设计好的程序……总之那儿不是个正常人待的地方。你这辈子好好做人,我到时候一定和上面申请,绝不让你投胎到那种鬼地方。”   俩人又干了两杯,沈无漾借着一点酒劲,便托着下巴往前凑近了点,问他:“话说,咱俩上次喝酒之后,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啊?”   萧淮说:“自己猜。”   沈无漾略略低了点头:“这有什么猜……”   他话没说完,见到手机自己亮了,微博自动弹出来一条消息。   @bnuuy小课堂:朱如远地下女友正脸爆出!竟是当红女星助理!   沈无漾压根不认识朱如远,但他心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推着他打开了微博。   热一:#朱如远女友   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如果点开词条后,里面配的图不是牛雯倩证件照的话。   沈无漾忽然觉得头有点疼,牛雯倩的照片就像是一道催命符,让他的头皮很快陷入了疯狂的疼痛,他捂着脑袋,只见手机屏幕上的牛雯倩疯狂旋转着,眼睛乍然流出了两道血泪。   她有危险!   沈无漾想要给她发个微信,但他连手机都抓不住了,他想说该不会是喝了假酒,但他张嘴才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的视线里他看见萧淮从对面站了起来,接着他眼前一黑,便彻底什么都不知道了。   沈无漾睁开眼睛的那一刻,首先怀疑的是自己受了毕经纶的乌鸦嘴诅咒,真的复阳了。   想当年他的室友小乔第一次阳的时候,就是脑袋一晕,不过比他还惨,那是直接倒在了厕所门口,去医院开了急诊。   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沈无漾顿时意识到,自己的思绪也恢复了正常运转。又听见旁边人窸窸窣窣的交流声,是萧淮和谢知煦,叶砚浓则坐在他耳边啃苹果,咔嚓咔嚓声灌了他一耳朵。   听这儿孙满堂的样子,应该不是复阳。   沈无漾很是松了口气,随即便清了清嗓,终于忍不住说:“先别唠了,你们谁把灯开一下,外头都黑成什么样了,你们是在我床头玩天黑请闭眼吗?”   旁边交谈的声音消失了,旁边叶砚浓的衣服布料连着和椅子摩擦了几下,到底没拿稳她那苹果,地上立刻传来一串咕噜声。   萧淮抬起头,看着夕阳高照的窗口,声音艰涩道:“你……看不见外面了吗?”   第二卷:魔改人间(完)   第二卷的故事完结啦,今天来和大家聊聊我写这个故事时候的感想。   这个故事和我一开始构思的时候不太一样,最终写出来的版本相较于开始的设定,除了让法外狂徒接受法庭审判这一点外,几乎是全盘推翻了,但写着写着我就发现,他们确实只能变成现在的样子。   在我看来,不管是小怜还是小爱,她们生命中最大的敌人并不是厉寒琛,而是她们自己,她们是生来注定的npc,总要有一个变成恶毒女配,厉寒琛只是她们人生路上的绊脚石,而命格是她们的生死注定,她们战胜了npc的天命,这才是她们最后的结局。   关于岑小爱这个角色,她的性格是一以贯之的,一以贯之依靠别人。因为她始终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小女生,做不了什么大事。她一直以来的依靠都是厉寒琛,她的世界围着他转,因为这就是她的宿命,是npc的剧本。但天命可以违抗,性格却不能更改,因为她太习惯于依赖别人,所以在面临两个梦境时,她的选择就是牺牲自己,她习惯了在每一件事情和每一段关系中牺牲自己,她甚至没有想过有没有别的方式去解决,有没有可能让两个人都活下来,她几乎算是下意识地选择自我牺牲和奉献,让小怜去替她看新的世界。所以她因爱而生因爱而死,因爱而生,是因为她是厉寒琛的附属npc,因爱而死,则是因为对家人的爱,让她挣脱提线木偶的宿命,结束了她悲惨的一生。   当然,她身上还有一些粘着性的问题,大家可能没有意识到,她自杀在酒店,这倒霉酒店大概率就会变成鬼屋,从此开不下去,她看似壮烈的一跳背后,也是她和目中无人的厉寒琛待久了,对她一些潜移默化的影响。   厉寒琛就是一个毫无洗白空间的反派了,很多朋友都在问他为什么还不死,就像法院宣判的罪名一样,他是黑涩会,所以他嚣张跋扈,唯我独尊,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人命在他眼里什么也不算。他的诞生其实是来源于朋友和我的吐槽,他的所作所为看起来确实很离谱,因为天命所指,他本该有一个终极npc的快乐一生,好在他来到了法治社会,得到了一个应该属于他的结局,死刑,情能杀人,终于真的杀了他。我也衷心希望,希望每一个厉寒琛都得到应有的下场。   看到有些朋友说我的行文拖沓,先向大家道个歉,我的笔力还不够成熟,没有把我脑子里的故事描绘到最好,我也在努力咯,会尽力把笔下的每个角色都变得生动让人记住。我相信,未来的每个我都将超越现在的我。下一卷会相对轻松欢快一些啦,对这一卷故事不太满意的朋友们可以稍等一下,保证会带来一个和这一卷完全不一样的故事。 第58章 我看不见了?!   待到叶砚浓大呼小叫地带着医生过来时,沈无漾正在床上翻来滚去。   “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是不是?尔康,我看不见,你点蜡烛了吗?我什么都看不到!怎么会这样呢?尔康你在哪?尔康!”   这大约是天底下唯一一个失明第一反应是玩梗的人,谢知煦满脸写着震撼,唯独萧尔康是个老实人,一片嚎叫中,他认真握住了沈无漾的手,“医生马上就来了,你别怕。”   医生大哥进来了,快步走到他旁边,翻开他眼皮子开始看。   接着,医生大哥说了一串别人听不懂的专业名词,看现场的人都一脸茫然,又解释道:“你们放心吧,没什么问题,这两天自己就会好的,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叫我。”   沈无漾又开始叫:“尔康!我没事了是吧!我们不会有事的对吧?”   叶砚浓转身去洗新苹果了,萧淮直接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沈无漾扁着嘴,“好歹我是个病人,温柔一点嘛……”   “萧淮都和我说了。”叶砚浓啃一口苹果重又坐下,在他床头长叹了一口气,“没想到,我真是没想到,这事情怪我,要是我早发现就好了。”   沈无漾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但他心里的古怪感越来越重,连尔康都不叫了,抱着枕头坐在那,只听叶砚浓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在旁边幽幽响起。   “原来你对牛雯倩……哎,我怎么一点没发现她和朱如远的事情呢?我觉得你长得比朱如远好看多了,要是我早点撮合你们,也不至于变成这样啊!”   沈无漾暴躁了,他在发现自己看不见的那一刻都没这么暴躁,“你说什么玩意?!”   “我知道,我都知道了。”叶砚浓同情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没想到你对她感情这么深,我本来以为只有电视剧里才会有这种情况,你居然为了她把自己气瞎了。但别怕,你听大夫刚才说了,你这是短暂失明,过两天自己就好了。”   沈无漾觉得自己怎么解释都洗不清了。   他还真没觉得自己暂且瞎了这事让他多么激动,这其实是有点古怪的,因为沈无漾是个大事小情都能激动一下的人,但这次他心底好像有个念头告诉他,不是什么大事,很快就能好了。   是抽厉寒琛命格的报应吗?哪怕有铜铃挡着,也还是会波及他一些。   不,不对,一定是他还落了什么细节……   这时沈无漾突然想起自己在晕倒之前看到的照片,牛雯倩正对着他流出血泪来,他顿时问叶砚浓,“牛雯倩现在怎么样了?”   “没想到都这样了你还在想她。”叶砚浓面露沉痛,“之前我俩不是大吵了一架吗?之后她就说她要离开我一阵去旅拍,她本来就是摄影师,你也知道。这一阵我都没联系过她,再见面就是在热搜里了。我昨天问她怎么样了,她说没事,也就没再说话。”   叶砚浓本来又想灌输一顿爱情的不必要性,但看沈无漾实在有点可怜,还是把她那些话吞了下去。   “振作点,大丈夫何患无妻呢?实在不行,我给你介绍介绍女明星,让你谈个别的看看。”   沈无漾忽然觉得这番话很熟悉,随即才想起来,自己居然和萧淮说过一番一模一样的。   萧淮既然能把酒喝出甜的,那说明他已经不喜欢叶砚浓了,他为他们这么尽心竭力,没想到叶砚浓要这样折磨他,这是什么好人没好报的苦难人生!   叶砚浓自认为已经彻底洞悉了一切,随即拍拍他的头站起来,“你躺在这里不要动,我去给你买点旺仔。”   说完这话,她转头就带着谢知煦走了。   她前脚刚走,沈无漾立刻对萧淮说:“别管她,她这个人胡说惯了。牛雯倩现在怎么样了?你能不能把热搜给我念念?”   萧淮就站在他床边,通过这屋的喧嚷程度来看,估计是个单人单间,也就是说,现在屋子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沈无漾失去了光明,耳朵反而听得更清了,萧淮的声音像带了点钩子,丝丝缕缕钻进他耳朵:“是她胡说惯了,还是你胡说惯了?”   沈无漾毫不打草稿地说:“我什么时候胡说了?我这个人多么诚实守信,从不爱胡言乱语。”   萧淮觉得这个问题和他说不明白,索性直接说:“牛雯倩的照片是被朱如远的粉丝挂上去的,应该是私生,现在朱如远那边始终没有回复,牛雯倩本来就是素人,没人能联系上她。”   “她要出事了。”沈无漾说。   “为什么?”   “直觉。”沈无漾生怕萧淮揍他,立刻又补充,“我晕倒之前不是正好在看她的照片吗?照片里,她眼睛流血了。”   头顶的萧淮沉默了半晌,问他:“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还有多久能好?”   “大夫不是说了吗?就是这两天的事嘛。”沈无漾满不在乎道:“我总是能好的,但牛雯倩能不能好就说不准了,我也就是看了那么一眼……”   萧淮沉思片刻道:“晚点我回去取一趟飞花镜看一下吧。”   “你真是个好人。”沈无漾随即话锋一转,“对啊,你到底和叶砚浓说了什么?她到底为什么会觉得我能对牛雯倩一往情深啊?”   萧淮半晌才说话,他咬着牙,几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她问我当时发生了什么,我说我们在喝酒,你看了朱如远的新闻就晕过去了。”   沈无漾:“……”   这还真的很招人误会啊!   “算了算了,这不重要了,回头再解释吧。”他躺在床上,无力地摆摆手,“这算什么事啊?我喜欢你都不可能喜欢她啊?”   旁边的凳子传来剧烈的“吱嘎”一声。   “你再说一遍?”   “我……”沈无漾话到嘴边一拐弯,委屈巴巴说:“我饿了,尔康,有什么吃的吗?苹果还有没有了?”   得到的是一句冷漠的“没了。”   沈无漾很心碎,他开始格外怀念自己能看见的时候了,“那看看外卖好了,这附近有什么吃的?叫点吧。”   在他的百般要求下,萧淮终于拿出了手机,打开了支付宝,点开了饿了么。   “有没有肯子或者麦子啊?”沈无漾问。   他再次得到了一句冰凉的:“都没有。”   沈无漾心说这医院得多偏远,居然连这种常见食品都没有,刚要心碎,又听见萧淮说:“谢知煦说这家麻辣烫不错,你要吃吗?”   “麻辣烫?”沈无漾高兴了,“我要我要!我都好久没吃了,你随便点吧,汤底要番茄汤,菜你随便看着点,加点我喜欢吃的玉米面就行,就是那个黄色的面,再来点宽粉吧,我最爱吃麻辣烫里的粉了。”   就在他面前,萧淮眼中带着一丝笑意,自动忽略了屏幕当中的肯某和麦某,毫不犹豫点开了它们中间的麻辣烫。   “半个小时之后到,等一会儿吧。”   在这半个小时里,沈无漾终于发现,失明是一件分外难熬的事情。   因为他玩不了手机了,只能在床上翻来覆去,萧淮大概是实在受不了了,干脆说:“你别动了,我给你读电子书。”   沈无漾不滚了,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电子书,什么电子书啊?”   “让我来看看……”萧淮点了几下手机,“我给你念几个名字,你自己选吧。”   沈无漾充满期待地抬起头,眼睛乌黑发亮,如果不是他自己说,根本不会有人觉得他失明了。   萧淮开始念了。   “《娇妾呆呆》《穿成外室娇媚可人》《校霸他又痞又宠》《男主男配都爱我(穿书)》……”   沈无漾问:“还有别的吗?”   萧淮在这个叫做“书城”的界面往下翻了翻。   “《在娃综和前夫重逢之后》《我在星际靠演技封神》《团宠作精小师弟》……”   “中间那个,靠演技封神吧!”沈无漾兴致勃勃说,“听起来寓意很好,我也要靠演技一炮而红。”   于是萧淮开始读了。   “日光透过精致的纱帘洒在墙上,屋内香雾弥漫,少年瓷白的小脸被光照得发热,他微微蹙起眉毛,卷翘的睫毛下露出一双迷蒙的眼。”   “沈婠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但他的下体正传来奇怪的撕痛感,樱桃般鲜嫩的红唇中忍不住发出一声奇怪的呻吟,他披上旁边的衣服,慢慢坐了起来。”   沈无漾又忍不住叫:“等一下,这个沈婠到底是男主还是女主?名字像女主,写得也像女主,应该是少女吧?怎么第一段就写错了?”   萧淮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男的。”   沈无漾:“……啊?”   没给他接着质疑的机会,萧淮就接着读起来:   “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沈婠想起来,昨天是他的生日,也是他和陆折订婚的日子。但陆折和他的表弟搞到了一起,他一气之下喝了很多酒,接着就穿越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   还是个穿越剧,沈无漾心想,原来是个男主被未婚妻背叛然后遇到机缘开启莫欺少年穷的故事。   “没想到在穿越之后,他居然跌在了一个人怀里,男人似乎中了什么药,他又喝了酒,糊里糊涂就被男人带到了这里,一夜折腾得快要散架。”   沈无漾终于忍不住了,“等等,这是什么新套路?这故事到底是讲什么的?你确定这沈婠真的是男主吗?我赌一百块赌这是个女主,你不要欺负盲人啊!”   萧淮也不急,就说:“我接着给你念,你就知道了。”   沈无漾半信半疑地听了下去。   “沈婠坐起来环顾四周,屋内到处都是欢好的气息,让他小脸一红,想起昨夜自己受不住的时候,咬着那个男人耳朵不断求饶的样子,而那个人则不顾自己的哀求,一遍又一遍要着自己……”   萧淮念到这里停了,“你脸怎么这么红,你也想起什么了?”   萧淮:现在轮到我了! 第59章 紫薇能吃麻辣烫吗   好在敲门声打断了这个故事。   叶砚浓也不知道去哪买旺仔了,连麻辣烫到的都比她早。萧淮在“砰砰砰”中起身去开门,大概是开门了的缘故,沈无漾顿时感觉周身的气温都凉快了许多。   待会儿萧淮回来,得让他把空调打开,调个凉风,这天气真是越来越古怪了,十二月份搞得跟夏天一样闷得要命。   外卖小哥递了麻辣烫来,萧淮刚要关门,还剩一条缝的时候,叶砚浓把门扒住了。   “我们去转转,你帮我把旺仔拿给他吧,跟他说,伤心总是难免的,喝了这盒奶,忘了那个崽。”   她探头看了一眼床上看似无忧无虑的沈无漾,十分诚恳地说。   沈无漾趁此回忆刚才的场景,在这当中找到了一种十分微妙的熟络感。   当年他给萧淮读那本该死的《摄政王娇养替身罪妾》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我在星际靠演技封神》对吧,等他眼睛好了,一定要亲自去看看,那到底是男主还是女主。   萧淮拎着麻辣烫和旺仔一起进屋了。   沈无漾听到脚步声就从床上爬起来,萧淮把桌子给他支好,把他的麻辣烫摆在了上面。   “你可以吃饭了。”他袖手站在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沈无漾在这一刻彻底体会到了紫薇的不易。   他凭着本能解开了塑料袋,手指碰到滚热盒子的时候试着掀了下盖子,顿时听到汤汁的滚沸声。   紫薇已经用血泪教训告诉他,看不见的时候手不能乱按,有人扑灭的是蜡烛,有人掀翻的可能就是一整盒滚烫的麻辣烫。   他恍惚想起来,自己想点肯子或者麦子的最初原因,好像是因为它们吃着方便,哪怕看不见,纯拿手抓着也能塞进嘴里。   事已至此,沈无漾可怜巴巴转向萧淮的方向,“萧总,帮帮忙,行行好,给我打开一下行不行?”   萧淮声音往上拐了下,“你确定只要我帮你打开一下?”   没等沈无漾说话,他接着说:“要不我还是扶你到那边桌子上去吃吧,这小桌板摇摇晃晃的,你又看不见,说不定筷子一掀就……”   “我觉得,要不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吧!”沈无漾飞快道,他朝着萧淮声音那边蹭过去,准确抓住了他的衣角,并拽了两下。   这招他上学的时候百试百灵,没有一个彪形大汉能抵挡住夹子,他索性从小桌板下面把自己挪出来,就着那截衣角顺藤摸瓜抓住了萧淮的手臂,立刻抱着那截手臂摇来晃去。   “我叫你哥哥好不好?你今天把我喂饱了,等我好了就当牛做马报答你!”   “行啊。”萧淮这回声音带了点笑意:“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他仿佛早就准备好了,就等沈无漾一句话,便毫不犹豫地拆开了筷子,   接着他随手将后面的被子堆到一边,搭着桌子边坐下了,“嘶”一声打开了盒子盖,麻辣烫的香气冲天而起,顿时萦绕了沈无漾一鼻子。   “好香啊!他家肯定好吃,谢知煦眼光不错嘛!”   谢知煦在外面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谁骂你了?”叶砚浓回头问。   谢知煦满脸懵懂摇着头。   叶砚浓就继续把刚才的话题说了下去,“黎贞下一部剧让你做男主,都市大女主剧,虽然镶边但是黎贞啊,谈得差不多了,我觉得这剧起码小爆起步,大明星,你可以准备准备火了。”   谢知煦说好,过了一会儿他才又问:“你呢?”   “我?我先回去准备毕业答辩,研究生念得可真快,又得写那个毕业论文了。”   谢知煦问:“你还想拍戏吗?”   叶砚浓眼睛一弯,“怎么,你还想和我一起拍?”   “虽然我知道,像我这样又会写剧本又会演还自带投资还不耍大牌搞事情的女明星非常稀缺,不过你要走出舒适区,和视后合作,你会学到很多东西,对你演艺生涯有帮助的。”叶砚浓郑重拍了拍他肩膀,“我就一点要求,在你跟我期间,不管进哪个组都别让我抓到你和别人搞在一起,要是把什么病带给我的话,你就可以喜提封杀一条龙了。”   “不会的,你相信我。”谢知煦低着头,睫毛垂下一片阴影,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怎么搞得你比我还难过?”叶砚浓歪着头,很纳闷地看着他,“你要是看上了哪个小姑娘,趁早和我说,咱们好聚好散,我从来不爱勉强的。但不要等让我抓到了,那你可就有后果了。”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这厢的沈无漾在想,吃饭不看电视剧,居然也没那么无聊。   萧淮将玉米面卷了一筷子,一只手虚虚撑在沈无漾身侧,凑近了些将筷子伸到他嘴边。   “啊——”   能屈能伸的沈无漾张开嘴,萧淮动作很轻柔,将那玉米面放到他嘴里,一点点喂他吃下去,才将筷子抽出来。   筷子抽出来了,他手却没离开沈无漾身侧,于是沈无漾听着他的声音依然近在耳畔,隐约吐着某种说不清的气息,“还想吃什么?”   这才吃了一筷子面,沈无漾呆呆说:“那个什么,有鱼丸吗?”   “有。”萧淮在他耳边笑了一下。   眼睛被暂时剥夺,耳力就格外地好起来,他总觉得萧淮今日很奇怪,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左右不是什么有攻击性的奇怪,他也就没去探究,但二人一旦凑近时,这种古怪就拼了命地往他心头上钻,小猫挠痒痒一样,挠得他心神震荡。   他张口把鱼丸吞了,由于过于慌张,一口咬上了筷子,木头筷子发出“嘎嘣”一声,他听见萧淮说:“这么着急啊?”   “着急的话,喝口汤。”萧淮拿起勺子盛了一口番茄汤,吹了两下,再度送到了沈无漾嘴边。   沈无漾张嘴抿了一口,说这玩意有点烫,于是萧淮又给他吹了两下,“这下不烫了。”   待到沈无漾把那口汤喝完,萧淮从旁边纸抽里抽了张纸,顺带连着整个身子都倾过去,给他擦嘴角。   沈无漾说:“没关系,这才吃两口,待会儿吃完一块擦就行了。”   “再不擦就流下来了。”   这次他的声音几乎是贴着他耳朵说的,沈无漾喉结下意识滚动了下,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这顿饭吃得非常漫长。   沈无漾彻底对紫薇感同身受,决心以后再也不乱玩梗,心想但愿一觉醒来能康复,不然萧淮天天这样喂他吃饭,他简直不能想象是个什么情形。   喂完一整碗麻辣烫,萧淮最后问他:“要喝水吗?”   沈无漾心乱得要命,本来想拒绝,又想这一大碗麻辣烫都喂下去了,也不差那一口水,于是继续夹里夹气地说:“好呀好呀谢谢哥哥!”   萧淮去旁边拿水了,沈无漾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连脖子上都是汗。   为了遮掩自己的不自然,当萧淮再次过来的时候,他对他说:“谢谢。”   似是觉得两个字过于单薄,他又补充道:“你真是个好人。”   “不用客气。”他听见萧淮的声音就萦绕在他身侧,丝丝扣耳,“我等你报答我。”   沈无漾莫名有种自己给自己设了个套的直觉。   萧淮拿手机看了一眼表,接着拧开瓶子,凑到他嘴边。   “来,喝点。”   本来闭眼喝水这件事是没有什么打翻瓶子的风险的,但沈无漾竟然完全没往自力更生的方面想,而是坐在那张开了嘴,“啊——”   萧淮的手忽然从后面伸过来搭在他肩上,沈无漾一抖,水差点喷出来,所幸他反应还算迅速,很快咽下去了,意识到人家只是想调整一下姿势以方便他喝水,又感叹自己真是碰见了好人。   他忽然从这个姿势中感觉到了一丝熟悉。   “行啦,你好好拍戏,我好好写论文,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回头剧组给你放假,你来西城找我,我给你个房子钥匙……”   叶砚浓推门推到一半,动作戛然而止,她看到沈无漾整个人几乎被萧淮圈在怀里,闭着眼睛由他喂水喝。   说不震撼是假的,那一刻她的脑子里浮现出了无数本乱七八糟的吕吕文学城作品,别说,沈无漾睁着眼睛是一幅场景,闭上眼睛又是另一幅场景,这紫薇版沈无漾简直是个活脱脱的娇软omega。   叶砚浓又开始脑补了。   没想到沈无漾看起来光风霁月一身正气,背地里竟然男女通吃,连身边的人都不放过就算了,还连医院都不放过。   没想到萧淮玩得更野,现实中的男同确实和吕吕文学城那些清水不一样,他们是真敢玩,瞧瞧沈无漾为了牛雯倩都气瞎了,居然还能和他俩玩盲人play。   果然,表里不一的名门正派公子哥一旦搞起事来,就是比她这种表里如一的魔教妖女要令人震惊得多。   叶砚浓的脑补不是正常人可以消受的,好在她脑子虽然转得野,但也转得快,是以在谢知煦还没看清里面的场景时,她就干脆利落把门一关,“那什么,我渴了,我们再下去买杯sweet snow ice city吧。”   谢知煦:“???”   十五分钟后,谢知煦收到了萧淮的微信。   微信内容简洁明了,只有俩字:“上楼”   仨人在电梯口来了个重逢,叶砚浓特意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番,心说15分钟未免太快。但就在她心说的过程中,萧淮也说了句什么,随即大步流星走进了电梯。   直到谢知煦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你和牛雯倩,真的彻底闹翻了?”   叶砚浓奇怪于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没有啊,让她自己冷静冷静,我又没错,是她自己在那顾影自怜没完没了的,难不成还要我去当她舔狗吗?”   谢知煦问:“那萧淮说,牛雯倩可能有危险,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眼看着叶砚浓的脸色在瞬间之内白了下来,她声调都变高了一番,一把攥住谢知煦的手,“你说什么?” 第60章 让姐姐再抱抱   牛雯倩又梦见了过去的事情。   梦里有一片无尽的原野,金黄的麦浪在夕阳下翻滚,两个女孩手拉着手,不断地朝前跑,远处的天光像一头巨大的狮子,要把她们吞噬。   “倩倩!”   “我要和姐姐考一个大学,和姐姐永远在一起!”   “姐姐考上了!姐姐考上了!”   空气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高楼鳞次栉比,红绿灯下路人行色匆匆。   牛雯倩摸着耳朵上的银钉,她和姐姐每人一个,是十八岁生日那天妈妈给她带上的。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大的城市,满村子的房子叠在一起,都不如这里的一座楼高,火车站的人群杂乱喧嚷,她看着这里,激动与惶恐一并充斥了她的大脑,她拖着那只破旧的行李箱,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   忽然“滴滴——”两道喇叭声,牛雯倩吓了一跳,明明她确实在人行道上,她却觉得,这辆车比自己更该站在这里。   她和这片土地上的任何事物都格格不入。   然而车却在她面前停下了,她警惕地捏着行李箱,往后退了两步,副驾驶上的人就在这一刻探出了头。   “倩倩,快上来了!”   车里的女生烫着巨大的波浪卷,穿一件黑色吊带裙,笑容灿烂如花,耳朵上,那枚灿烂的银针闪了一闪。   驾驶位门开了,里面的男生走出来,这是一个外表极其张扬的男生,背心上全是柳钉,长相算不上多出众,还有点胖,眼睛在阳光下眯成一条缝,很热情地接过牛雯倩手中的行李,放进了打开的后备箱中。   “你就是倩倩吧,你姐姐天天和我提你,她说你和她考上了一个学校,可高兴了。”   牛雯倩懵懵懂懂站着,她本来不是一个讷言的人,在学校的时候很喜欢和同学说话,但面对着和记忆里天差地别的姐姐,她张了张了嘴,只低低叫了一声:“姐姐……”   “倩倩,叫姐夫。”   姐姐笑眯眯指着柳钉背心,见牛雯倩更呆了,便笑起来,“是不是吓到你了?别怕,你快进来,外面热呢。”   牛雯倩抱着她的书包,这是她从初中背到高中的书包,上面的花纹已经磨到看不见了。她一动也不敢动,只偷偷看着姐姐的侧脸。   姐姐变得真漂亮,她想。   姐姐过年的时候勤工俭学,没有回家,因此在牛雯倩的印象里,她是一个和她一样和大城市格格不入的乡村少女。没想到一年的时间,居然让她变化这么大。   牛雯倩穿着新买的白衬衫,她原本很喜欢这件衣服,在看到姐姐身上穿着的,在她眼里甚至有点暴露到不好意思的黑色吊带后,她却突然觉得,自己今天格外难看。   她悄悄将袖子往上卷了卷。   “倩倩,看到姐夫很意外是不是?”汽车开出一段,副驾驶上的姐姐喝了口水,笑着回头问。   牛雯倩“啊”了下,后知后觉地叫了一声:“姐夫好。”   男生就笑起来,“倩倩好。”   “我和你姐姐是在网上认识的。”他顺其自然接过了话茬,报出了一个英文单词,“就是那个交友app,我们很有缘分的,恰好我那天在她学校附近实习,就在上面遇见她,后来聊着感觉她特别好,就和她表白了。”   牛雯倩看着驾驶位上男人的侧脸,他手上的腕表在方向盘旁闪着光,牛雯倩抱着书包的手暗中紧了紧。   姐夫很热情,对她也很好,但她莫名觉得,他配不上姐姐。   “姐姐!”   她剧烈地一抖,睁开了眼睛。   这是她本科学校附近的宾馆,是她报道的前一天,姐姐带她来住的。   牛雯倩又躺了一会儿,怎么也睡不着了,她便打开灯看手机,她知道自己不该看微博,但她的手就像不听使唤似的,还是点开了那个黄色图标。   #朱如远 嫂子依然挂在热搜。   文字犹如刀片从四面八方袭来,无数叫嚣声冲破了耳畔。   “头笑掉了,嫂子就长这样啊,这图看着还不如我二姨年轻呢,原来朱哥哥喜欢这样的哦”   “拉着小毕炒作的时候,你脑子里都是那个女人,朱如远,你真行,算我这两年都浪费,转毕经纶唯粉了”   “嫂子的手机是苹果最新款啊,都是我们花的钱吧,嫂子还要脸就退钱吧!”   “嫂子是糖心浓浓的助理,和那个挂牌三天一千包圆的糖心浓浓俩人是朋友,是不是一起坐台的朋友有待考证(狗头jpg.)”   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一声,弹出了一条短信——   牛雯倩抱着抱枕,她如同一只惊弓之鸟,各种短信电话太多了,全是对她的各种谩骂,黑名单都装不下了,拉黑不完。   微信好友也要被加爆了,每一条验证消息里都是相当难听的辱骂。她朋友本来也不多,正常消息寥寥,唯有叶砚浓给她发了很多消息,她有点不知道怎么回她。   这次的短信却不一样。   “你好,我不是坏人,我在网上看到他们挂了你的联系方式,他们这样人肉太过分了,如果生活受到困扰的话,我可以帮你。”   沈无漾本来以为自己醒来没一会儿,应该不至于很快进入梦乡,但没想到人盲和不盲区别还挺大,眼前一片黑暗,就让他觉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时候,听到个声音在叫他。   “沈无漾,沈无漾!”   是个女声。   声音与空间一同扭曲,全都发生在眨眼之间,沈无漾眼前忽然一派通彻光明,这里早已不是病房,而是一方透明的虚空。   沈无漾猛地瞪大眼睛,“——姐!”   面前的少女长相精致漂亮,眉眼和沈无漾有一点很些微的相似,她手里抱着一条狗,正是阔别多日的毛毛。   毛毛见到沈无漾,兴奋得汪汪叫,立刻从她怀里跳出来,绕着沈无漾的脚边转圈。   毛毛像在邀功一样,朝着沈无漾晃脑袋,但凡它会说话,它都得说:“主人你看我厉害吧,你不是问我你姐吗?我把你姐带回来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堂姐揉揉他的脑袋,“漾漾真厉害,好久不见,本事都这么大了,能送人上路了。”   就在一瞬间,沈无漾的眼睛就泛出了一圈很明显的通红。   “姐……”他叫了一声:“你在那边怎么样啊?”   “我很好,不用担心。”堂姐伸出手,于这片四下无人的虚空中,和过去的许多年一样,摸了摸沈无漾的头。   “漾漾乖,我接下来和你说的话,你可要记好了,千万不要忘。”   沈无漾的眼睛天生就带点水润,红起来的样子如同在眼尾晕开了朱砂,他从来没这么感谢过自己的这项特异功能,居然能让他见到去世好几年的堂姐。   堂姐的声音和过往一样温柔,温柔得让他心都发颤。   “等你醒了,帮我告诉浓浓,她奶奶一家自然有他们的因果,她的父母也是,上一辈的命题不需要她来解决,她只管往前走,做她自己想做的事,不用在意遇见的任何坎坷,她会得到她想要的未来的。”   沈无漾拼命点着头,这时候他真恨电子产品没法跨越时空,他打小就烦背诵,也不知道醒了之后还能记得几个字。   “下次见到你容诚哥的时候,告诉他,命里无缘,留不住的别留,否则只会两败俱伤,他的正缘还没出现,他和现在的那个女孩,各有各的路要走。”   她说的这一段沈无漾倒是真记住了,不光记住,整个人都惊了,“什么?他谈恋爱了?他那老木头能谈恋爱?他都能谈上我怎么就谈不了呢?”   堂姐笑了,笑得依然和他记忆中一样温柔,“别急,你看看周围,说不定你的缘分早就来了。”   沈无漾还真思索了一圈,纵观他前些日子接触的整个剧组中人,宸贵妃本人有男朋友,岑小怜是纯粹的革命交情,组内其他工作人员和他关系也不错……但好像都是没什么发展余地的普通朋友。   堂姐没让他继续思考下去,而是又说:“还有你哦,漾漾,接下来的话,如果你不想早日和我团聚,你就务必要记在心里。”   沈无漾听懂这句话的那一刻,头皮“轰”一下差点炸开,整个人感到了一丝毛骨悚然,他摩挲着毛毛的手停住了,抬头呆呆看着堂姐。   “你的眼睛很快就会好,但你要记住,立刻去投一个剧组,现代剧,叫《光阴证我》,投男二,别的我不能多说,不过我相信你会喜欢这个剧组的。这个角色你必须要好好演,这是在救你的命。”   “救我的命?”   堂姐叹了口气,“别的,我不能多说了。我只能告诉你,你帮了那个叫冯筠的女孩子,是帮了你自己,她很感谢你,如果没有她,我这次也上不来。”   接着她张开手,泛开一个眼睛红红的笑容,“来,这么久不见,叫姐姐抱抱。”   毛毛在他怀里急促地叫了一声,沈无漾就这么一把扑进了堂姐怀里。   堂姐怀抱依然温暖,只是听不见任何心跳声,沈无漾和毛毛的小脑袋挤在一起,“你怎么走了那么久啊……你走了之后,叶砚浓就更不做人了,我被她蹂躏得差点长不大,你要是在,说不定她还能多干几件人事。”   堂姐这回笑了出来。   “好了,我该走了。”她略略低头看着沈无漾,“到时间了,你要保重,他们问你你就说,我在下面过得特别好,还认识了一些新朋友,大家不用担心我。”   “真真姐!”沈无漾突然喊:“你到底是怎么死的?凶手是谁?你告诉我,我去报案!”   堂姐眼中忽然闪出了泪光,却是摇了摇头,“我的事已经结束了,凶手早死了,是我亲眼看着他死的,我很满意,不需要追究了。”   沈无漾还想说什么,整个人忽然被一股猛力狠狠向前一推,身下传来被褥的绵软感,紧接着眼前便再度陷入了黑暗。   但他很快发现,这黑暗不再是紫薇的黑暗,而是单纯关了灯的缘故,稍微适应一下,他就能看见前面的衣架,和衣架上挂着的白色羊绒大衣。   他再转头,就看见了趴在自己床边熟睡的人。 第61章 凌晨三点   沈无漾盯着天花板半天,才勉强平复了心情。   沈无漾当年之所以报沧海大学,就是想在堂姐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待一待。当年堂姐意外身亡的案子轰动一时,凶手始终找不到,现在她却亲口告诉他,凶手早死了。   心头情绪折腾了几遭,他一派混乱地躺在那里,思绪乱飞了半天。   经历了这一通事,他和铜铃在一起待得越久,就越能感觉到,自己对它的控制力越强,假以时日,他说不定真的能够把人的魂魄召出来。   不过没想到,容诚哥,他居然能谈恋爱了……   沈无漾嘴角翘起来,不自觉翻了个身,就借着月光,他刚喜提复明的眼睛很快看清了旁边的景象。   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清萧淮趴在他旁边睡觉的侧脸,嘴唇抿着,在脸上划出一道冷淡而锋利的棱角。   沈无漾虽然和他同床共枕过几个晚上,但他这人向来睡得又快又死,拍完戏吃点夜宵洗个澡就往自己那半边床上一扑,随即就是天昏地暗,根本不知道旁边的人做什么了。   是以,这是他头一回近距离看萧淮睡觉的样子。   这眼睫毛还挺长。   沈无漾玩心又起来了。   萧淮趴的位置离他枕头很近,属于一旦睁开眼睛说句话,呼吸都能直喷到他脸上的那种近。   沈无漾很想去碰一碰那簇睫毛,看看会有什么反应,但良心按住了他的动作,他心想,萧淮大概也怪累的,要是刚睡着就叫他给碰醒了,那也算是罪过。   坏念头没能成功实施,沈无漾又看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天没看到手机了,应该起来看看消息。   这念头一动他就准备翻身,没想到他刚一翻身,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拉着。   他不得不用另一只手去稍微掀开了一点被子,只见萧淮的手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拉住了自己的右手,估计是睡觉无意识抓住的,但抓得还挺紧,沈无漾抽了一下没抽出来,还想抽第二下,忽然听见萧淮轻轻哼了一声。   沈无漾本来什么也没干,莫名多出一种做贼心虚感,索性就着这个姿势闭上了眼睛。   大概是刚才见堂姐过于劳神费力,让他的困意很快兜头袭来,他想,算了,明天再看吧。   这时他却感到萧淮握着他的手松了松。   应该是无意识的,这说明他已经睡的不那么沉了,于是沈无漾刚才偃旗息鼓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他一点一点,将手从萧淮手中挪了出来,身子小心翼翼朝着他那边探过去。   他嘴角露出个小钩子一样的笑容,接着探出一根葱白的手指,在萧淮的睫毛上拨了拨。   沈无漾的嘴角都快要翘到耳边了,他正要再做点什么,指尖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很轻微的颤动,紧接着,他看到萧淮睁开了眼睛。   沈无漾和他四目相对。   他反应相当迅速,立刻将手胡乱划过萧淮的脸,目光呆滞,口中哼哼着喃喃自语,“哎呀,水在哪来着……我记得之前放到这边了啊……”   他一边摸,一边忐忑地想,萧淮是个好人,他应该会把水递到他手里的。   但萧淮没动,凤眸潋滟只看着他,竟然还在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   沈无漾心一横,又顶着一双死鱼眼“咳咳咳”了几声,试图引起萧淮的同情,从而将这件事浑水摸鱼过去。   哪知道萧淮竟然直起身子,甚至带着点兴致勃勃地朝他靠近了些,眼睛专注盯着沈无漾已经瞪到发麻的死鱼眼。   沈无漾快要装不下去瞎了。   而萧淮却毫无动容,反而离他越靠越近,卷着周身气息一并袭来,沈无漾只觉得再这样下去就要出事,但他刚醒脑子不好,只有出事的预感,又一下想不到能出什么事来。   他本能地往后靠,只听到黑夜里萧淮的声音喷薄在他耳侧,“你躲什么?”   沈无漾不动了,就在他准备破罐子破摔的一刻,萧淮又问:“你要喝水吗?”   沈无漾开始想骂他,知道我要喝水你这半天在磨叽什么?   萧淮在床边搭了个角,从枕头边拿起水,一手撑在沈无漾身后,再次以一个能将他整个揽进怀里的姿势,将瓶子喂到了他嘴边。   “来,喝点。”   复明多时的沈无漾觉得自己好像应该坦诚一点。   他张开嘴,由着萧淮托着他的后脑勺将水一点点喂到了他嘴里,清凉液体滚进喉咙,萧淮又变成了白日里温柔的萧淮,他轻声问:“怎么样,还要喝吗?”   沈无漾开始愧疚了,他不该这么利用别人的善良。   他靠在萧淮的手臂上,明知故问道:“萧淮啊,现在几点了?”   “三点。”萧淮说。   沈无漾看着面前的表,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这么晚了?这屋里还有别的床吗?你要不上来和我一起睡吧!”   他本来以为萧淮会客气客气,甚至都在一秒内准备好了应对他客气的说辞,结果萧淮说:“好。”   萧淮原本一只手就搭在他肩上,连手都没松开,直接就这样揽着他往床上一倒,沈无漾头没挨着枕头,索性顺势骨碌了一圈,差点碰着挡板。   萧淮手臂将他往自己这边捞了捞,“小心点。”   这床实在不大,两个成年男子也就勉强躺下,沈无漾觉得这个姿势还挺舒服,他就这么趴了一会儿,直到头顶传来轻浅呼吸声,他才掀开眼皮,暗暗看了一眼。   月光刚好在他下颌洒下一片光晕,还挺好看。   萧淮垫在他脑袋底下的手臂收紧了些,将他带得又往他身边靠了一点。   沈无漾干脆自己靠过去。   黑夜容易让人展露脆弱的一面,沈无漾趴在他怀里,就在萧淮心满意足快要睡去的那一刻,突然听他低低叫了一声,“姐……”   沈无漾这一夜睡得相当漫长,再醒来的时候是被萧淮叫醒的。   “到楼下给你买了点皮蛋瘦肉粥,还有油条,你尝尝。”   真糟糕,沈无漾想,他竟然觉得这种饭来张口的废物日子还有点快乐。   他叫萧淮扶着去洗手间,由他把东西递到手里,刷牙洗脸了一遍,回到床上,继续睁着他那无神的死鱼眼等待投食。   可惜老天注定不想让他做个废物,投了没两口,一位不速之客就打碎了他的废物人生。   叶砚浓敲了两下门,听到里面“进”的声音才进来。   “呀,沈无漾!”她很惊喜地叫:“你眼睛好了?这么快啊?”   沈无漾心头一惊,瞪着死鱼眼就看过去,“什么?你说谁好了?谁的眼睛好了?尔康……”   “你少给我装!”叶砚浓毫不犹豫地拆穿了他,“你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就跟正常人一模一样,眼珠子转得滴溜溜的,看你现在这眼睛跟死鱼似的,一看就在假扮盲人!”   沈无漾再跟她挤眉弄眼也来不及了。   萧淮端着皮蛋瘦肉粥,刚吹了两口,还保持着一个要喂给他的姿势。   沈无漾心头一慌,但愿昨天夜里黑,萧淮没去注意他的眼睛,忙说:“哎呀,我能看见了!你不说我都没有发现!浓姐,谢谢你浓姐!我重获光明了!我好激动!我好震撼!哦我的天哪!”   萧淮将手里的粥塞进他嘴里,堵住了他的嘴。   叶砚浓见着沈无漾和萧淮在一起就想起昨天看到的那一幕,让她特别好奇,沈无漾到底现在是几个心思。   叶砚浓和谁都是玩玩,因此她对玩玩的心理很熟络,她觉得沈无漾既然能为牛雯倩的事情气到短暂失明,说明他和牛雯倩应该不是玩玩。但她对纯爱的世界并不怎么了解,因此短暂估摸了一番,从她喜欢的花市小说中汲取经验看,沈无漾大概率是把萧淮当成了心碎时的治疗工具。   叶砚浓和沈无漾太熟了,所以他们之间有一些不成文的习惯。   比如沈无漾从来不会过问叶砚浓的男人都是从哪来的,会在她身边待多久,比如叶砚浓也不会过问沈无漾,他到底是喜欢男还是喜欢女还是喜欢男女通吃还是喜欢不男不女。   说到底,这都是自己的一点个人爱好,又没危害到社会,图个高兴就行了。   她正了正色,认真看着面前的二人。   “牛雯倩今天没回我消息,我觉得这件事不对劲,如果今天晚上她还没有回我,我就去报警。”   沈无漾好不容易龇牙咧嘴吞下嘴里那口粥,“萧淮,你看飞花镜看得怎么样?能知道她在哪吗?”   “不知道。”萧淮摇摇头,“飞花镜的限制期还没过,联系功能用不了,它只能证明,牛雯倩现在还活着,仅此而已。”   “现在就报警吧。”沈无漾直接对叶砚浓说:“我晕倒之前,看她的眼睛里流出了血,不知道她现在具体是什么样子,但这应该是一个预告,我估计不出事的概率很小。”   叶砚浓转身就走,一步没停留。   沈无漾偷偷去看萧淮脸色,发现他好像并没什么变化,就又嬉皮笑脸回来,端起他的皮蛋瘦肉粥。   萧淮这回扭头看他了,眉毛略微挑了一挑,让沈无漾瞬间回想起他昨夜装失明时,俩人目光对上的瞬间。   他立刻盛起一勺皮蛋瘦肉粥,吹了两口送到萧淮嘴边,“来,我喂你一口。”   萧淮偏过头,真张开嘴,吃下了那一勺皮蛋瘦肉粥,随即抿了下嘴唇,将沾在唇上的那一点粥舔干净了。   “还想说什么?”   沈无漾本来没想说什么,但他忽然想到堂姐对他说的话,便问:“《光阴证我》这个剧,你觉得怎么样?”   萧淮沉思片刻,却反问他:“你还想继续拍戏吗?”   尽管在和堂姐会面之前,沈无漾看都没看过网上对这个剧的一点信息,但他依然张嘴就胡说:“哦,我就是对这个剧挺感兴趣。题材还挺吸引我,而且我觉得那个男二特别对我胃口,要是有机会能演的话,我挺想演的。”   “行。”   他就说了这一个字,让沈无漾觉得很奇怪,“什么行?”   “你都知道这个剧是我投的了,收了你的贿赂,我还能不答应你吗?”   沈无漾:“……啊?” 第62章 天赐良缘   沈无漾觉得自己的逐梦演艺圈之旅从开始到现在都充斥着玄幻色彩。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把关系户的名字落得这么实在的。   “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说:“而且我什么时候贿赂你了?这一勺粥?”   萧淮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事,你可以找找别的贿赂办法。”   “我叫你萧总还真没叫错啊!”沈无漾感叹,“怎么大家都是大学生,你的大学我的大学好像不一样。”   萧淮冷着脸说:“你的大学都在和寝室吃火锅中度过了,当然不一样。”   沈无漾又盛了一勺粥喂到他嘴边,吹了吹,讨好地道:“那我再贿赂贿赂你,萧总以后能专捧我吗?”   萧淮满意地吃下了那口粥,“看你表现。”   沈无漾觉得萧淮真的很给他面子,要是往常他和别人这么玩,早该被骂别他妈贴赶紧给老子滚蛋了。   于是他又很快乐地在萧淮身上蹭了一会儿,靠在他手臂上说:“我问了我的铃铛,它说牛雯倩现在还活着,有危险,但没有生命危险。”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有危险但没有生命危险,大概是警察叔叔能找到她吧。”   “玄学干预不了,现在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了。”萧淮问:“她家里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我和她也算不上特别熟吧。”沈无漾说:“之前每次都是跟着叶砚浓见,我只知道,她大学和叶砚浓是同学,都是学汉语言的,她挺喜欢摄影,做视频那些,平时爱在网上接些单什么的,后来到叶砚浓身边当助理,叶砚浓平时也不喜欢别人动她东西给她收拾什么的,她其实主要干的还是摄影。”   “至于她家里人,我就听叶砚浓提过一嘴,还挺幸福的家庭,要不然她俩讨论两头婚的时候,她怎么会说那不像一个家呢?肯定因为是她见过像一个家的家呗。”   沈无漾说着拿过手机,朱如远的词条被顶了一夜,现在热度终于稍微有些下降,热度最高的# 朱锡经 be 光荣成为热二,屈居于 #韩小圆小女孩长成漂亮公主了之下。   人类的悲欢各不相通。   沈无漾没看过选秀,在他的脑子里,朱如远和毕经纶在片场表现得压根不熟,俩剧组挨着拍戏,楞没串过一次门。唯一让他觉得他俩认识的,也就是那回冯筠把殷天瑞吓晕,朱如远在对面看热闹的时候朝这头招手,毕经纶招呼了回去。   现在想想,朱如远招手的对象跟毕经纶压根八竿子打不着边,说不定他都没看见什么毕经纶,人家招呼的明明就是跟在叶砚浓身边那默不作声的牛雯倩。   牛雯倩真是把闷声干大事这几个字干到了极致啊。   但点开词条一看他才发现,在秀粉当中,朱如远和毕经纶的cp还挺火。   朱如远是他们那届的断层第一,毕经纶是第六。论实力,毕经纶当年被骂得挺惨,很多人说他皇族,但所幸他脸长得好,进队没几天就拍电视剧了,虽然只能演叶砚浓的男二,但好在他的经纪人是出了名的会炒作,动不动就能把他送到热搜上,让他拥有非常充足的曝光度。   朱如远比他知名度高,转型演员的起点也比他高,同样是男二,他就能给视后黎贞当男二。   尽管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见面,但cp粉依然爱得轰轰烈烈,沈无漾好奇点进了他们的cp超话“朱锡经”,发现里面的人还分了几波。   有人哭得真情实感——   “第一次这样认真追一对cp,从选秀开始就为你们疯狂打投,熬过的夜和流过的泪都见证着你们的情比金坚,但现在你告诉我这都是假的,你要我怎么去相信?”   有人嚎叫想要回血——   “转毕经纶唯粉了,出粉西装、618晚会、出道花路立牌,cp金属徽章,双人棉花娃娃,朱如远单人抱枕,如图所示,想要的私聊吧,打包可送书签”   有人坚持不忘初心——   “大家不要自乱阵脚啊,很多细节都经不起推敲,像女方单方面炒作,我相信小朱老师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案,我会在这里等他们,如果有愿意和我一起等的,评论我们建个群吧”   还有人在乱世中趁机诈骗——   “好不容易找到了嫂子和朱如远的小视频,我发到主页了,想看的可以来看一看”   沈无漾窝在萧淮身边看了好一会儿,算是搞清楚了来龙去脉。   起因是朱如远有私生拍到了牛雯倩,俩人本来是很小心的,走路也是一前一后,从不同时出现。就只有那么一回,俩人在朱如远家楼下亲了一回,就叫蹲守的私生给拍了个正着。   私生很快把牛雯倩给人肉了出来,包括她的照片学历家庭住址等一切信息,在发现她的老家居然来自一片听都没听过的乡村时,无数粉丝揭竿而起了。   “朱如远,你要是谈个优秀白富美,我也算瞧得起你,你是真爱扶贫啊,粉丝还在拿你的名字捐希望小学,你就和嫂子恩恩爱爱去吧,当个山村老师,给嫂子的家乡发光发热”   热搜往下划一划,甚至还能划出一个专门的词条:#朱如远 乡村赘婿   朱如远对此一言未发,从始到终没说过一句话。   沈无漾把信息总结得差不多了,问萧淮:“朱如远的联系方式你有吗?”   萧淮说:“你或许可以直接问他的cp。”   沈无漾开始笑了。   cp这俩字戳中了他的笑点,他在床上笑得天翻地覆,抱着被子差点没滚下床。   “毕经纶现在指不定多高兴呢吧?本来俩人也不熟,还硬整个cp出来,我看他俩真人我都能看出来,他们早想断了,朱如远这一回算是帮他大忙了,直接解绑独自美丽。”   沈无漾说着说着“啊——”了一声,随即拿起手机,“这么一说,毕经纶超话肯定有不少抽奖,来来来,去转一转,万一中了呢?”   沈无漾是真没把自己当个明星,微博常年登的都是自己的私人号,实名制那微博只有要发东西的时候才上一回,发完就立刻退。他轻车熟路地摸到毕经纶超话,搜索“抽奖”,立刻映入眼帘一堆五花八门的奖品。   沈无漾趴在萧淮腿上,快乐地转了几个。   他和毕经纶实在不熟,压根不是一路人,想来想去还是先给叶砚浓发了消息,让她如果可以,想办法联系一下朱如远,就告诉他,牛雯倩有危险。   叶砚浓消息回得倒很快,“他团队正焦头烂额开会呢,我早联系过了,压根没回我,真不是个东西啊。”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这就是牛雯倩想要的家,还爱情爱情相信爱情,上一个相信爱情的人已经入土为安了!要是你能联系上岑小爱,叫她帮忙给牛雯倩托个梦吧,告诉她相信渣男只有死路一条。”   沈无漾边叹气边又转了几个抽奖。   叶砚浓报警失败,因为牛雯倩昨天晚上还回复了叶砚浓的消息,失踪时间不够,没法受理。   什么事都干不成,沈无漾由于身体虚弱,暂时也不能大幅度用铜铃,他只好打开手机,搜了搜《光阴证我》的剧情简介。   打开他就感到了一阵狂喜,男主居然是他崇拜已久的学长!   《光阴证我》是个刑侦剧,讲的是一桩陈年旧案浮出水面,给当初被卷入案件的人带来的一系列影响,最后发现凶手背后秘密的故事。   沈无漾很快搜出了招商图,看起人物小传来。   堂姐让他演的男二叫卓慈,这回不是反派了,是个关键的线索人物。剧情贯穿十年,他也从出场的高中生变成了职场精英,大概是近年来网上对于电视剧中不少孩子和妈一样大的选角意见颇多,因此小传里特意写,需要演员具有一定的少年感。   原著时间线复杂,导致高中生和职场精英的剧情是对半分的,沈无漾觉得这剧情还挺有意思,问萧淮:“这剧筹拍多久了?男主言开霁哎,看着就能火,男二应该很多人抢吧?”   要是早就定下来了,他这一下子抢别人东西也太不要脸了。   但堂姐说的话得信,听她意思他拍这剧好像能延年益寿,要是男二已经有人了,他就想办法去谈谈,找点别的差不多档次的项目弥补人家,实在不行,就拿万能的金钱去贿赂贿赂。   萧淮狐疑地看着他,“你不是说喜欢这个剧吗?怎么连剧组这点动向都不知道的?”   “我以为你是知道了才要去,这剧快开机了,本来定的男二是梁莱,但他因为和有夫之妇一起逛街被拍了实锤,网友骂得很凶,剧组前几天终于决定把他换掉,目前正在找人填档。”   沈无漾开始反反复复思索最近的明星八卦,脑子里怎么也想不出“梁莱做三”这件事,他不得不拿微博搜了一遍。   他知道他为什么不知道了。   这事就发生在他让冯筠去吓唬厉寒琛保镖的那天。   当时他装傻充愣,利用自己的明星效应吸引了不少路人来录视频,把这件事情轰轰烈烈闹到了互联网上,网友火眼金睛,很快发现在视频的角落中,走过了一对戴着墨镜十指相扣的男女。   其中一位就是梁莱,另一位是个孩子都不小了的女高层。   但那两天沈无漾一直在忙活厉寒琛的事,压根没一点多的心情去关注文娱热搜,等他有精力去关注了,这件事的热度也降了下来。   沈无漾目瞪口呆。   好家伙,这是天赐的剧本吧?   牛雯倩费力地睁开眼睛。   她手脚都被绑着,四周一派昏暗,苍蝇嗡嗡作响,她的头脑轰隆一下,就在这时回溯起了昏迷前最后一幕。   少女歪着头,眼睛里全是惊喜,锃亮的小刀轻拍着手背,“原来,他喜欢的是你这样的啊。” 第63章 咯咯哒姐妹花   “你那天是不是酒喝多了眼花了啊?”   叶砚浓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吃草莓。   压根没等到48小时立案时间到,叶砚浓就等到了牛雯倩的回复,甚至还是一句语音回复,她将这句话播给了大家一起听——   “没事的浓浓,我只是最近心情不太好,打算自己散散心,不用担心我,等过了这一阵我就回来了。”   确实是牛雯倩的声音,周围夹杂着风声,听起来很愉快。   “你还是让她小心点吧。”沈无漾说:“大小是个血光之灾,虽然我现在修养期用不了小铃铛,但判断这个还是不会有错的。”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这好几天了,朱如远还是一声没吭,就跟人没了一样。”叶砚浓叹一口气,继续进行她热爱的互动环节,“爱情,就是最没有意义还最能给人添乱的东西,这话我自己都说腻了,她还非在那抱着不放,只有大傻子才会相信爱情,你说是吧,谢知煦?”   谢知煦转移了话题,“朱如远现在谁也联系不上了,他朋友圈签名改成了‘退网,消息回复不及时请见谅’。”   “我看未必联系不上。”沈无漾插嘴道:“他回复你肯定不及时,但你信不信,张大导要是现在发微信说让他演他电影男主,或者央视通知他准备准备上春晚,他保证能秒回。”   “我觉得你说得没错。”叶砚浓说,“真是个王八蛋,虽然牛雯倩脑子是有问题,但她是个活人哪,不能让她这么被祸害!必须得想办法让朱如远站出来,把话给他粉丝说清楚,要不然那些人天天扒,现在连牛雯倩她姐上个月离婚的事都扒出来了。”   “真能扒。”沈无漾瞠目结舌,“周扒皮都没这么能扒啊!”   牛雯倩和朱如远的爱情长跑已经被扒了个底掉。   据说他们是大学期间认识的,彼时还在上高中的朱如远是大学生牛雯倩的家教学生,很不要脸的牛雯倩从那时候就开始对未成年人朱如远下手洗脑,后来朱如远选秀出道,身边始终都是牛雯倩一个女人,为了看好他,牛雯倩不惜在老同学叶砚浓的身边做助理,以便进入娱乐圈。   网红出身的叶砚浓在网上素来有一些黄色花边,牛雯倩和叶砚浓是大学同学又是一件众人皆知的事情,因此,关于叶砚浓的谣言便顺理成章复制粘贴到了牛雯倩头上。   既然叶砚浓是坐台出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么牛雯倩一定也不清白,俩人很快有了外号“咯咯哒姐妹花”。   当然,“坐台”这件事这也的确是无风不起浪,风的来源是,叶砚浓在大二那年去ktv打过工。   其实也没打几天工,她打这份工的意义仅仅在于想体验一下牛雯倩口中的打工生活,毕竟牛雯倩因为这份活,成天都唉声叹气地说:“虽然我很辛苦,但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没有办法,苦也只能忍着。”   叶砚浓干脆亲身实践一把,她却觉得这工作极其好玩,很适合她这样的社交恐怖分子,能天天和不一样的人打交道,还能跟客人一起唱歌,她干了俩月,如果没有考试周,她真想多干一阵。   可惜那家ktv已经在前几年疫情时候就倒闭了,否则如果那脾气不怎么好的老板知道他的店在网上被污蔑成了这样子,他肯定要破口大骂,第一个澄清真相,避免自己被扫黄打非盯上。   叶砚浓钱没挣多少,胜在一个体验感,在ktv留下了“有个特别虎的兼职大学生虽然三天打翻了俩果盘,还cei了瓶挺贵的酒,但和客人关系处得特别好,人家专门冲着她来”的传说,甚至功成身退后还勾搭了个帅哥客人。   牛雯倩叹着气,说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不懂她们穷人的艰难和隐忍,叶砚浓思考了一下,觉得她说的也有点道理,又劝她“天底下能打工的地方也挺多的,你不喜欢这个工作就换一个吧。”   她还记得牛雯倩当时说过的话,“什么工作都是一样的,只要是打工人,就一定会受委屈,都是为了钱,我要是有钱还工什么作呢?”   但那时的牛雯倩还是个挺阳光积极的人,虽然会抱怨,也会积极解决问题,这也是叶砚浓能和她做朋友的原因,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她记忆中的样子越来越远了。   从网上扒出来的时间线看,差不多也就是牛雯倩认识朱如远之后。   私生的力量是相当强大的,连叶砚浓和牛雯倩做了几年朋友,都始终认为她是个乖巧母单,没想到他们两天就能把俩人的爱情始末全部扒出来,牛雯倩统共就三个粉丝的私人微博小号都被扒出来了,里面有不少详实的爱情长跑记载,证实了他们所言非虚。   这让叶砚浓也很感叹,像沈无漾这种以胡说八道为乐的人,她每次都能观察着从细枝末节捕捉到他的谎言。而牛雯倩这种蔫声蔫语的人,偶尔说句瞎话隐瞒点什么,竟然能让她一点没察觉。   和当红爱豆谈了好几年,这么大个事情,楞让牛雯倩瞒了个彻底。   牛雯倩的各项私人信息都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众人皆知,除了有看不下去的路人混在里面说“不要网暴素人”之外,朱如远的粉丝和曾经的cp粉们都在轰轰烈烈血洗广场,将“牛雯倩引诱未成年”“牛雯倩和糖心浓浓咯咯哒姐妹花”这些话车轱辘一样说了不知道多少遍。   辟谣是条漫长的路,叶砚浓从出道开始就寄了不知道多少张律师函出去,那些人依然坚信“她一定是坐台出身,所有的证据都是挽尊”,誓要将这件事广而传之,让全体网民都知道她的真面目。   连自己的事情都没搞定,她也没法帮到牛雯倩。   叶砚浓越说越气,越气越骂,“牛雯倩这人本来就敏感,一点破事都能琢磨没完,还特别喜欢顾影自怜,成天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悲哀最没用的人,我都怕再这样下去,她被那帮粉丝骂得早晚也要下去陪岑小爱。我倒要看朱如远有没有报应!”   但朱如远现在在拍综艺,还是在深山老林拍综艺,他和牛雯倩那回被抓拍到的是纯粹的临别吻,第二天他就跟着大巴车走了。要是他在影视城拍戏,还能去堵堵人,这下好了,这综艺简直就是他的避难所。   《野人去哪儿》节目正在火热录制中。   朱如远的手机被节目组收走了,根本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他的手机放在助理那里,助理听经纪人的,偷偷把他的朋友圈签名改了,一点不敢让他碰到。   “这应该还不知道吧……除了他全知道了……”   “那小助理……挺厉害呢……真的很有本事啊……好几年了一直……”   朱如远听到周围的工作人员窃窃私语,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们。   他在深山与世隔绝了半个月,出去的时候,一切已然尘埃落定。   《光阴证我》男二在经历了吵架和换角风波后终于尘埃落定,官宣定了,由刚拍完《昭元传》的沈无漾出演。   沈无漾路人缘是很好的,虽然他迄今为止一部代表作都没有,因为他之前的小视频,大家对他的演技都有着非常包容和期待的态度。但这期待和对别的演员的期待也不太一样,众多网友纷纷表示:“真期待霸王龙在这个组又能发生些什么事情。”   毕竟上一个组的事情发生得过于轰轰烈烈,女二跳楼,女主坐台,女主的助理抢了男二的老公,在这些的衬托下,疑似在搞地下恋的男女主显得丝毫不像什么大事了。   有些事情总是发生得不知不觉,比如沈无漾在网友口中口口相传,已经变成了娱乐圈柯南。   进组前,沈无漾得知了一个很让人愉快的消息,《光阴证我》是现代剧,主要戏份在大都市,因此拍摄地大部分都在西城,少部分在西城外县山区。   和《昭元传》那样主线明确的大女主剧不同,这部剧的剧情有点偏群像。   杀人犯在出狱第二天横死街头,刑警队的新人警察苗阳泽跟随师父展开调查,过去与案子有关系的人们一个个浮出水面,苗阳泽发现,他和杀人犯之间也有着说不开的羁绊。最后真相挑明,苗阳泽在追捕犯人过程中亲手击毙了自己的毒贩生父。   沈无漾演的男二卓慈,是故事中一个关键的证人。   他曾经是苗阳泽高中时期的铁杆兄弟,但被他的毒贩生父害得家破人亡,十年后再见到失忆的苗阳泽时,为了保护唯一的妹妹,他始终没表现出二人相熟这件事,是苗阳泽通过蛛丝马迹发现了一切,最终,卓慈用自己作诱饵引出反派,促成了警方计划的成功。   虽然俩人对手戏颇多,但剧组又分了AB组,沈无漾只和言开霁在开机时短暂地见了一面,第一场戏就直接被运到山里拍了。   卓慈老家在山村,每年都会回来祭奠自己被苗阳泽父亲害死的父母,本来这场戏挺好拍的,剧组弄了个假坟头,只要沈无漾跪在这里上个香,再背一段台词就了事了。   但沈无漾点香点了几下,始终没有点成,他心里隐隐开始觉得古怪,铜铃塞在他的衣服里,他都能感觉到它散发出的温热气息。摄影机已经开始工作,周围一片安静。   而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轰然一道雷声。   晴天白日,太阳明晃晃地挂在上面,哪来的雷声?   隐隐约约地,沈无漾仿佛听到耳边传来了奇怪的哀乐,下一刻,只见他手里的香竟然自己燃了起来! 第64章 树娘索命   剧组找的山村是有点邪性在的。   副导演本来觉得这个剧组兆头很好,起码占个开门红,在他们进组之前,男主言开霁喜获金鸭奖影帝,导演用普通一线的价格请到了新晋影帝,拉着他痛哭流涕地去烧了一顿香。   现在他只想骂人,甚至骂人他也骂不出了,他浑身都在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无漾举着三支香,举也不是放也不是,在打完了那道雷后,周围便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唯有哀乐阵阵,依旧萦绕在他耳边。   不,从周围人的表情来看,是萦绕在所有人耳边。   有胆小的已经直接倒旁边人怀里了,沈无漾举着香环顾一圈,只感到周围阴风阵阵,但身上的铜铃没反应,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他捻着手里的香,轻咳了一声,“张导,这附近有坟吗?”   副导演猝然被点名,人跟惊弓之鸟似的吓了一跳,旋即把球踢给另一位:“小吕啊,这地方你是怎么找着的?”   小吕是导演他亲外甥,纯粹考完试没事干跟着来熟悉剧组的,副导演不能怠慢,就让他干点这种闲活,没想到这也能出事,心里骂了一溜烟,面上还得是一副挺和蔼的样子。   “我我我……”小吕哆哆嗦嗦说:“我就是感觉这片挺好,我也不知道怎么走过来的,但这附近的村民都不走这条路,我觉得没人打扰很方便……”   附近的村民都不走这条路,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他们不敢走!   沈无漾觉得非常无语,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沈无漾一狠心,直接对小吕说:“你过来。”   小吕哆嗦得更狠,“沈沈沈沈哥……”   沈无漾说:“哎呀别怕,我又不会吃你,就是让你帮我把兜里的东西拿出来。”   小吕这才哆哆嗦嗦走上前,沈无漾手里举着香,对他说:“左手口袋,里面有个平安符,你帮我把它拿出来,然后带着这个平安符走远点,走到那边那棵树那。”   小吕捏着那一看就是小商品批发货色的平安符,完全没弄懂沈无漾想干什么,“啊?”   “别怕啊。”沈无漾看他犹犹豫豫,又开始张嘴胡说:“这平安符是高人送的东西,里面有好东西护体,肯定能保你平安,你就拿着它去那头,我保证你今天没事。”   小吕这才捏着那平安符走了。   沈无漾叫他那刻就后悔了,他纯粹是叫顺口了,明明应该直接叫麦麦上,麦麦是个多好的人,根本不会犹豫这犹豫那,等小吕磨磨唧唧走到那头,他手里的香都掉好几簇灰在手背了。   沈无漾深吸一口气,直盯着那香头,青烟齐齐飘向一个地方,是一棵大树。   古木参天,冬日的树冠已经秃了,枝干粗大直冲天去。在萧淮的头发丝没有离开他之前,那确实只是一颗普通的大树,但现在沈无漾看清楚了,那压根不是什么树,分明是一个人脸。   人脸是一张很清晰的女人脸,穿着古装,头上珠钗环佩一应俱全,就像被制作精良的印章栩栩如生地印在树上一样,而那冲天的枝干根本就不是树枝,而是人体枝干,有手有脚,全部插在那女人的后背上!   女人的眼睛明明是闭着的,但仿佛能察觉到他的目光,树干上“嘴”一样的东西忽而一动,竟然吹出了一团火焰,火焰迎风而来,沈无漾手中的香顿时剧烈地动起来,三支香一同燃起一簇巨大青烟,竟然将他整个人罩了起来!   迷雾,浓烈的迷雾,沈无漾被烟呛得连咳了几声,只听耳边哀乐盘旋,女人尖锐的笑声不断在周围响动,他一转身,顿时和树上的女人脸对了个正着!   女人两眼血泪涟涟,却边哭边笑,沈无漾竟感觉一股强烈的情绪顺着她的笑声钻进自己的耳朵,让他也忍不住想要哭起来了。   不行——   沈无漾脚往地上狠狠一跺,大吼一声,“张导!”   浓雾在眼前蓦然散去,沈无漾一晃眼,竟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大树边,脸正对着树,恨不得要马上亲上树干了。   他心里顿时一阵恶寒,往后蹦了老远,直接将手上三支香往地上泥里一插,对副导演说:“张导,这地方不能拍,我得找村民去问问,看这地方怎么回事。”   副导演都楞了,搞这行的都信点风水,何况大家刚才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他立刻开始麻溜利索地指挥人收拾东西下山,“沈老师,你还懂这些?”   “略懂一点吧。”沈无漾招呼小吕过来,“护身符可以还我了,怎么样,沈哥是不是没骗你,保你平安无事了吧?”   将萧淮的头发丝重新揣回兜里,他这才感到了一丝安心。一行人浩浩荡荡下了山,村里已经提前安排好了,有给他们住的地方,虽然比不上五星大酒店,但沈无漾对这些事也没太高要求,他进了乡村招待所就直奔前台而去,可惜前台没人,他只好出了屋子,准备到村里面转转。   挺巧,村头有个写作业的小姑娘。   “小朋友!”沈无漾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   他穿着一身冲锋衣,现代剧就是有这点好处,穿搭完全生活化,直接可以私服上阵。小朋友懵懂地抬起头,待她发现叫她的人居然是传说中的大明星时,立刻兴奋地睁大了眼睛,“无敌霸王龙!我特别喜欢你,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沈无漾眨眨眼睛,“签名没问题,但你能不能先回答哥哥一个问题?”   小朋友把她的作业扣过去了,一脸严肃地对沈无漾说,“你放心,这是我的地盘,想听什么随便问,我都满足你。”   沈无漾便低下头,凑近了她的台子,“你们这山里,有没有什么传说之类的啊?”   小朋友是个很坦率的小朋友,睁着水灵灵的眼睛直接问他:“你是想问我树娘的事情吧?”   树娘……   沈无漾心头一动,“树娘是谁?”   “嘘——”小朋友低声说:“这可是我们村子的秘密,你是无敌霸王龙我才告诉你的,你可不许背叛我说出去啊。”   “你放心。”沈无漾也压低了声音,他伸出小指来,“我们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好不好?”   小姑娘郑重地和他拉了钩。   “其实,树娘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人了,是我奶奶给我讲的,她年轻的时候长得特别漂亮,有很多人欺负她。”   小姑娘年纪也不大,一看就是个小学生,所幸她讲话还算得上清楚,能让沈无漾听懂个大概。   “有一天,她喜欢上了村子里的一个人,但这个人不喜欢她,不但不喜欢,还总是骂她不知羞耻。树娘的父母觉得特别丢脸,就把树娘许给了对面山的人家,让她嫁得远一点。”   “结果没想到……”小姑娘磕磕巴巴地说:“没想到啊,这个树娘特别喜欢她的那个初恋,就在父母让她上花轿的那天,从轿子上跳下来,撞在大树上死了。从那之后,就没人敢走那边的路了,因为树娘……会索命的。”   索命?   他的铜铃都没反应,说明树娘暂时没什么攻击性,但她后背上插了一堆人手人脚,说明这鬼也不是个普通鬼。   沈无漾沉吟半晌,估摸着这树娘大概是死后和树融为了一体,因为心有不甘,所以会搞点事情,他问小姑娘:“那你奶奶有没有说过,她会索什么样的人的命?”   小姑娘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奶奶说了,她会索不听话的孩子的命,所以一定要早回家,听爸爸妈妈的话。”   沈无漾:……   怎么这故事的可信度瞬间低了呢?   “谢谢宝贝,回头我送你一张签名照。”他拍拍小姑娘的头,又问:“你们这里的小卖部在哪啊?”   小卖部是有,但里面毛都没有。   沈无漾不得不让麦麦去一趟镇子,买点纸扎用品回来。   估计树娘死得惨,他们剧组又在下面做假坟,烧一顿香,把人家惹着了,这事要是处理不好,说不定还得连累人家村子。   剧组人听说他居然还会处理这方面的事,都感到一阵惊奇又敬佩,司机开车带着麦麦下山,不到傍晚就买了一堆东西回来。   动静闹得太大,很快惊动了村民们。   “不行啊!不行啊!”   沈无漾指挥着他们把东西抬上去,村长就满脸焦急地赶过来了。   “孩子,别乱来,这树娘活了得有几百年了,你们要是冒犯了她,整个村子都要陪葬的啊!”   “我告诉你们啊,要拍戏可以,绝不能来这里拍!他杀过我们村里的人的,你们要是冲撞了她,她会怪罪你们的,到时候整个村子都要给你们陪葬啊!”   沈无漾让麦麦把香炉放好,村长的话和小姑娘的话好像有点不一样,他双手插在兜里,歪歪头,“杀过人?”   忽然一道惊雷劈下,劈开半边天绵延的红霞,众人一起抬头,村长大惊失色,“不行了,不行了,这是要完了啊!”   “树娘!”沈无漾清亮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之中,“你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吧,今天我在这里,我帮你做主,几百年了,你该解脱了!”   村长回头看着这个漂亮的年轻人,他就站在树下,冲锋衣衣摆在空中飞扬,风吹起他眼前发丝,凌乱地散在周围。   他想去阻止这胆大妄为的小伙子,没想到就在沈无漾话音落出那一刻,狂风当真大作起来,沈无漾手中三支香朝着树上猛然挥去,“砰”一声撞在树上发出爆炸般的巨响。   一阵烟雾从树中飞出,竟然将沈无漾整个人圈在一个圈中,如龙卷风一般盘旋起来,旋即消失在了原地。   那地方始终有铃声作响,盘桓不绝。 第65章 树中孽缘   树娘原本的名字当然不叫树娘,他叫思远,他娘在怀他之前已经生了两个姐姐,为了能顺利生下儿子,她听从婆婆的安排,吃了一种秘药。   那药当真是奇怪,黑乎乎的一碗下去,她感觉到肚子里在翻江倒海,婆婆说,这下肯定是个男孩了。   他们是富贵人家,思远出生那一日,请了好几个产婆,产婆们原本喜笑颜开,等待着主君打赏,思远的娘千辛万苦地生下孩子,她们把孩子抱起来,就在思远娘的床头,不约而同地大叫出声。   “怪胎!怪胎啊!”   思远从小就被关在家里,每个人都告诉他,你是一个男孩,你要牢牢记住,你就是一个男孩。   如果思远能接触些别人家的孩子,就会感到奇怪了,既然就是一个男孩,何必要没完没了地强调呢?   越是强调的事情,往往就越是有鬼。   孩子越长越大,爹娘都觉得惊诧,他长得实在太好看了,简直就像一个从画中走下来的妖孽。思远爹不由开始怀疑思远娘,因为他本人长得并不好看,但他也只能止步于怀疑,因为思远娘确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关键的是,方圆百里的男人中,都绝对挑不出像思远这样好看的。   思远在家没事做,只能和姐姐们一起绣花,他偶然听见爹娘在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生姑娘,姑娘起码还是全须全尾的正经女儿家,现在这样叫什么东西?”   他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长到了十二岁,终于在大姐姐出嫁的那一天,第一次出现在了外人眼中。   他是偷溜到喜宴上的,他也是第一次认识了一个人,一个和他年纪一般大的人,东城的少爷屈朔。   他怕被爹娘发现,二姐姐就把他扮成了丫鬟的样子,笑得满脸春风地告诉他,保证不会有人认出他。   是以屈朔问他身份的时候,他谨记二姐姐的话,生怕别人发现他是男人,于是他只用手比划,屈朔便问:“你是这家的丫鬟吗?”   思远点头。   俩人就这样认识了。   思远男扮女装扮得相当顺利,二姐姐可怜他小小年纪只能被关在家里,便总是会帮他扮成丫鬟溜走。在二姐姐的帮助下,他开始偷偷溜出家门和屈朔出去玩。直到有一天,十四岁的屈朔郑重地对他说:“我要和我爹娘说,抬你进门做妾,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思远整个人都懵了。   他回家和二姐姐说这件事,二姐姐吓得直接从椅子上跌下来,随即便严肃地同他说,再也不许和屈朔见面了。   二姐姐是家里唯一会帮他的人,二姐姐不帮他,就没人会帮他出去了。   爹娘给思远规划好了路,他就做个人尽皆知的病秧子少爷,等到了适婚年纪,就找一个盲眼睛的姑娘娶进门,看不见他的病处,日子也就能过下去了。   但他们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思远在他们眼中唯一一次踏出家门,就把他们未来的计划全都毁于一旦了。   那只是一次礼佛。   思远两年没有出过家门,对外面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好奇,趁着爹娘在佛祖前跪拜,他跑离了他们的视线。   爹娘是去为大姐姐祈求的,大姐姐嫁人将近四年,始终没有孩子。思远不懂他们,但他很喜欢这次礼佛,因为他跑到了后山,看到了一处池塘。   思远想起来,曾经的屈朔和他一起去郊外玩的时候,也遇见过一处差不多的池塘,当时屈朔跳下去洗澡,还调笑着和他说,这里洗澡很舒服,让他也下来和他一起洗。   思远也很想和他一起洗,反正他们都是男孩,没什么不行的,但爹娘告诉他,在外面绝不能把衣服脱下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屈朔跟他说,别家的男孩可以天天出去玩,可以满街跑,可以到泥巴坑里打滚,可以去河里摸鱼,他的两个姐姐也总是出去玩,只有他,爹娘绝不让她出门,不让他交一个同龄的朋友。   现在连屈朔都不能和他一起玩了。   这里没人,总是可以脱的吧。   他小心翼翼地脱了衣服,泡到了池塘里,果然很舒服,水波在他周身荡漾着,他不自觉就眯上了眼睛。   接下来的一切就像一场梦,当他迷迷糊糊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见屈朔站在他面前。   思远的记忆从此变得破碎而混乱,他只记得屈朔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的情绪是从惊喜再到恐惧,他接连往后退了很多步,随即就跑掉了。   但屈朔跑了,和屈朔在一起的人却没跑,他们都是各家的小少爷,肆意嘲笑着他身体上多出来的部分,话语长了翅膀远走高飞,传进了城里每家每户的耳朵。   思远家保守多年的秘密被揭露在所有人眼中,他们什么办法也没有,眼看二姐姐定下来的婚事也要告吹,爹娘实在没有办法,打算让他去外地的亲戚家暂避风头。   思远被关在家里,等着亲戚回信,但他没有见到亲戚的信,而是见到了屈朔。   四年的时光让屈朔长成了玉树临风的男人,他穿着一身小厮的衣服混进来,握着思远的手对他说:“不论你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喜欢你。”   思远确实动心了,或者说,他早就已经动心了。   就在他家的柴房里,他和屈朔私定了终身,屈朔抱着他对他说,此生定然会堂堂正正娶他进门。   思远不知道屈朔回家后是怎样和爹娘讲的,但第二天柴房门再被打开的时候,走进来的是暴怒的思远爹,他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刮子,骂他不知廉耻。   思远被打懵了,终于从他爹的怒骂声中听出了事情的大概,屈朔跟人打赌,看他能不能睡到思远,现在他得手了,全城人都知道了。   思远怎么也想不明白,他觉得屈朔是特别好的人,他明明就是喜欢他的,他虽然笨,但能够感觉得到,屈朔对他一定是真心的。   但事实摆在面前,思远大脑一片空白,但他却出奇地冷静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他得找屈朔问问清楚,他爹走后,他第一次靠着自己的本事翻出了家门,顺着熟悉的路直奔而去。   过去了这么久,他不知道屈朔还会不会习惯每天这个时候买他们家的点心,可他不知道屈朔家在哪,就只有那一个地方是他清楚的,于是他只得奔那而去。   屈朔不在,而思远却被路人认了出来,因为他的脸在人群中太突出了,根本藏都藏不住。思远从小不和外人接触,因此并不知道他长得同旁人有多不一样,在他抬头的那一瞬间,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男人女人皆震惊地看着他,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这孩子若是个正常的,不论是男还是女,家里的门槛怕都能被媒婆踏破。   但在震惊之后,他们又立刻意识到,这是个怪胎,小城从未有过的怪胎,他们对着他指指点点,尽管他从未见过在场的任何一个人,但他们都觉得,他的存在便是这个世界上的错误。   不知道谁先开始的,啐骂了一声,唾沫喷到思远的脸上,接着各种垃圾便铺天盖地往他身上砸了过去。   是大姐姐恰好来这条街上买衣服,这才救下了思远,回到家的时候,他浑身都挂着乱七八糟的烂菜叶,脸上黑一道灰一道,还有奇怪的乌青。   他爹叹着气说,现在他只有一条路了,另一座城的员外家要冲喜,先生说,就需要一个他这样的阴阳之人,现在他们下聘要娶他。   他在这里名声已经毁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怪胎,只有那家员外肯要他这个怪胎。   思远不愿意离开家,但事已至此,他什么也做不了,爹娘给他穿上新嫁娘的喜服,将他塞上了花轿,他什么都干不了,他始终选择不了自己的性别,更选择不了自己的人生。   他们说他男,他就是男,他们说他女,他就是女。   他有两个性别,两个性别的快乐他一个也没有得到,两个性别的痛苦他却全都拥有了。   思远不想认命,他宁可死在这里,也不想认了这天命。   唢呐吹响,花轿顺着山路向上而去,这一天的天气很差,远方不时传来一阵惊雷声,思远摸着袖子里的小刀,是二姐姐塞给他的,那是在送他上花轿之前,二姐姐只和他说了两个字,别怕。   花轿在这时停了。   思远的记忆在狂风中穿插,就在沈无漾站着的树旁边,他看见思远的眼睛镶嵌在树中,大树流下血泪,风中的女人声音作响,“你们别过来,你们别碰我啊!”   “怎么过不来?怎么碰不得?”   “你就是个天生的怪物,我们肯碰你就不错了,再说了,你都能和屈家那崽子搞,怎么不能和我们搞?”   满空的淫笑几乎要刺破沈无漾的耳膜,腰间铜铃不住摇晃,忽然一阵刀剑声入耳,思远的记忆再度一晃。   沈无漾没能看见之后发生的一切,等他能再看见时,那几个轿夫已经躺在地上,屈朔手中提着一把刀,那刀上尽是血。   “思远,对不起。”屈朔浑身都是血,他眼泪淌了满脸,狼狈又急促地辩解,“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我当时只是赌气,我不敢相信我喜欢上了男人……我只是,我只是受不了他们的眼光,我才……我后悔了,你跟我走好不好?”   思远忽然笑了,他看着这个男人,他曾经想和他说很多话,但他现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问屈朔:“你喜欢我吗?”   屈朔不住点着头,“喜欢,我真的喜欢……”   思远笑起来,他的脸上都是血,是几个轿夫的血,他的骨相实在太美了,每一滴血在他脸上都仿佛滴落得恰到好处,他轻声说:“喜欢我的话,就来陪我吧。”   他忽地一把抱住了屈朔,下一秒,屈朔的眼睛蓦然睁大了。 第66章 我在几百年前见过你   沈无漾眼看着思远手中的小刀抵在屈朔的胸口,就在这个拥抱中直直刺了进去。   “屈朔……”他低声问:“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一模一样的话穿透时空,响在了沈无漾耳边,“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思远疯了。   他浑身衣不蔽体,但他仿佛一无所觉似的,从屈朔的手里拿出那把大刀,提着刀走到轿夫们身边,将他们的四肢手脚剁排骨似的一根根剁了下来。   他拖着屈朔的身体,一步步艰难地朝大树走去,他脑子里什么都不想了,一步一喘气,他拖着屈朔到了树下,自己坐在下面,屈朔的眼睛依然是睁大的,他根本想不到思远会杀了自己,完全死不瞑目。   他替屈朔合上了眼睛,刀锋狠狠穿过屈朔身体,插进了他自己的心脏。   “屈朔,如果有下辈子……”他喃喃自语着:“我们还是,再也不要见面了。”   他的身体和树融为一体,从此人树合一,树成了精。   沈无漾微微仰头,看着树上的人。   他的声音不再是伪装的凄厉女鬼声,而是一个听不出性别的,算得上中性的声音,“你知道,你们今天做坟的地方是什么地方了吗?”   “当年我死之后,雷便劈了这地方,没有人给我弄坟,也没人给我上香,他们都以为是我这个怪胎遭了天谴,还连累了几个无辜的轿夫,他们的尸体全都被雷烤焦了,就像我和屈朔的尸体一样……哈哈哈哈哈哈哈!多一个东西少一个东西又如何啊?死了都一样!”   沈无漾安静地等着他说完,才说:“他们作践你,是他们的错,你不该死的。”   “你不是怪胎,谁说你是怪胎了?”他扬声道:“你只是比别人多了一个东西,他们想要还没有呢!”   思远站在树上,低头睨着他,“你又是谁啊?明明是个演员,怎么还会法术?”   “因为……”沈无漾说:“不瞒你说,其实我也是个怪胎。”   思远嗤笑一声,“真的?你瞒得这么好,他们都不知道,可有本事你也让我看一看?”   “我还没说完啊。”沈无漾笑嘻嘻说:“我和你不一样,我怪是因为——我会法术。”   思远皱了皱眉,但沈无漾的神情实在非常认真,让他根本看不出来,他完全是在一派胡言。   “我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他们都觉得我古怪,但你也看见了,我这人还是有点本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碰巧能和鬼进行一点交流,我做了他们做不成的事,他们自然就高看我一眼了。”   沈无漾说得认真,事实上他只比思远早个几秒钟知道自己下一句要编什么。见思远真的信了,他话锋一转,问他:“村长说,你杀过人,是真的吗?”   “那些人都该死!”思远冷哼一声:“当然是我杀的,村长他儿子就是我杀的,他自然应该怕我。”   “你不会杀好人的。”沈无漾微微歪头,手指在铜铃上摩挲着,“你告诉我,为什么会害他们?你和他们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和他们无冤无仇。只要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投胎转世,下辈子做个全新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杀好人?”思远眼睛通红着,在树中反问:“屈朔来救我,我照样把他杀了,我恨他,自然就要杀他。”   “你和树融为一体,本可以让屈朔魂飞魄散,但你还是放屈朔去投胎了。”沈无漾毫无惧色看着他的眼睛,“思远,就算世间那样对你,就算屈朔欺骗你利用吗,你依然还存着善念,你这山里多的是孤魂野鬼,他们肯定有不少蛊惑你的,可你都没有,你只是待在这里,报复每一个你觉得应该报复的人,对不对?”   “村长的儿子死得不冤枉!”思远突然说。   “他就在这里,就在我面前,尾随他们村里的小姑娘,扒她的衣服,我当然要杀了他,他和那些轿夫有什么区别?”   沈无漾笑起来,他将额前的碎发随意扒到旁边,“思远,你是个好人,所以你放心,我会帮你的。只是天道有命,你随意更改别人的因果,到了下面会付出些代价,但你有善因,善因自然会帮你。”   “你还想见屈朔吗?”   “不想了。”思远摇摇头,干脆道:“再也不想了,我因为想见他,已经付出了太多东西,我只希望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了。”   可是你已经见到他了,不是吗?   沈无漾将这句话吞了下去,他朝思远笑着晃晃铃铛,“我送你上路,好不好?”   哪知思远看着那铃铛,忽然怔愣了下,“这一直是你的东西吗?”   沈无漾笑道:“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   思远的目光从铃铛身上移到沈无漾脸上,眼中一瞬光彩跃动,“我见过你。”   “哦?”沈无漾颇感意外,“你在哪里见过我?”   “在以前,很久以前,我很小的时候。”思远揉着太阳穴,这对他来说太过久远了,最后他只得无奈道:“我记不清了,但我真的见过你,我见过你的铃铛,我一直记得,你和我爹娘说了什么……但我太小了,全忘了。”   沈无漾初步判断他遇见的是净玄。   但思远状态实在难说,安抚不好很可能再次暴走,沈无漾心里和净玄道了个歉,心说下次再见我一定把这事告诉你,把功劳还给你。   接着他便哈哈大笑,“孩子啊,让你发现了,不瞒你说,我早就算出你命中带煞,本来想救你,奈何没有办法,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我们还能再见面。这次,我定然会送你平安下去!”   说完,沈无漾也不去看他表情,手指在口袋一抓便抓出一把小刀,熟练甩出两滴指尖血,血珠融进大树,思远的身体便轻飘飘从树中飞了出来。   “思远,执念已了,该上路了,你也不想一直让别人叫你树娘吧。”   沈无漾朝思远眨眨眼,他没说那执念是什么,但思远懂了,他忽地笑起来,长长叹出一口气,“这么多年,原来这么多年了……”   沈无漾顺手将剩下的一点血往铜铃上一蹭,铜铃立刻被他摇响,声音清脆,传进了思远耳中。   “这么多年了,你该放下了。”   思远闭上眼,一颗泪珠从他睫下垂落。   他的周围刮起一阵旋风,无数叶子从他体内飞出,绕着沈无漾形成了一个圈,其中一片叶子闪着金光,猝然打进了沈无漾发间!   “我将它送你,它会有用处的。”   沈无漾更觉得自己白占了净玄的便宜,回头他得再去一趟避心观,把这树叶子还给净玄。   他渐渐能看清周围的景象了。   副导演、麦麦、小吕、村长……他们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一幅奇怪的画,周围仍然弥散着若有若无的雾气,沈无漾环顾四周,拿起地上的鸡血,朝树上“哗啦”一泼!   只见老树竟然当场燃了起来,沈无漾心头大喜,旁边摆着一对纸人,他抄起纸人直接丢进火里,“童男童女陪你上路,到了下面判官审判,你要老老实实一一交代,来生有缘,我们还能再见。”   天边“轰隆”又一道惊雷,迷雾彻底消失殆尽,周围人如梦方醒,村长立刻又叫起来:“你们做了什么!你们做了什么啊?你们毁了树,你们要遭天谴啊——”   只见远方闪电蜿蜒而来,速度奇快地到了他们头顶,沈无漾大吼一声:“离树远点!”   大家“轰”一声四散而去,闪电当空劈下,直接劈在大树枝干上,沿着树枝流淌全身,树干爆发出一阵惊天巨响,这棵几百年岁的古树,竟从底部开始不断龟裂,就在须臾之间,整棵树“劈里啪啦”如鞭炮一般炸开了!   好在上来的人也不多,村长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还想往树那边跑,被沈无漾一把拉住了,不容他多动弹,和麦麦一人扯着他一条手臂往外圈跑去。   村长边跑还边喊“怎么回事啊?”“怎么搞得呀?”“你们这是造孽啊……”   这时候多说无益,沈无漾将这老头往麦麦怀里一丢,让他们躲树后面去,随即手掌一拍拍在铃铛上,就着铃铛檐将刚刚的伤口划开,血珠立即钻进铃铛之中,铃铛周身金光大作,村长再说不出一个字来,差点晕在麦麦怀里。   他大喝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树娘已经下去了,以后若有谁敢借树娘之名行恶事,天不收你们我收你们!”   山谷寂静无声,树叶沙沙摇动,沈无漾大步流星上前,木头已经炸得差不多了,他随手捡起一片大的,拖着它在地上走了一圈,将手上的血滴了一滴进去,那圈竟然发出一层亮光来,沈无漾拿着木头在当中敲了敲,“我已在此地做了镇压法阵,剩下的,你们好自为之。”   村长目瞪口呆,“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无漾随口说:“噢,好人。”   小吕从一棵树后连滚带爬地跑出来,惊魂未定地看着沈无漾,“沈老师……”   他总觉得心头有些发痒,忍不住想回头再看那堆木头一眼,太阳即将落山,这里十分寂静,荒郊野岭宜发生些不该发生的,他本来应该抱住沈无漾的大腿,求他把大家救出去。   他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大学生,除了和导演沾亲带故外毫无特别之处,唯独有点胆小,连平时室友看鬼片他都敬而远之,常常被人笑得死去活来。   只有今天,就只有今天,在经历了这一场真正的灵异事件后,他竟然没有感到丝毫害怕。   他只觉得,那棵树一直在吸引着他,直到现在,他也想过去看看。 第67章 麦麦怎么可能杀人   小吕真就这样动作了。   他走过去,从地上拿起一片很薄的木头,它被炸得木屑翻飞,尖锐的端头扎进了他的指头,刺得他一阵生疼。   血珠从他的指上渗出来,渗进木头里,木头纹络瞬间染上一片鲜红。   他将这木片装进了口袋里,沈无漾就在这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无漾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前世怎样已经不重要了,虽然命运还是吸引着他来到了这里,但这一生的他,只是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   “接下来,我们要干什么?”小吕小心翼翼地问。   “接下来?”沈无漾一晃头,“下山,吃饭!”   他朝着那一地木头招了招手,权当作他们最后的告别。   随即他便回过头来,一步一步蹦跶着下山了。   麦麦已经对沈无漾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沈哥,你还真会这些啊?那阵是怎么搞得?”   “我不会搞啊。”沈无漾说。   “虽然我不懂,但我不瞎啊沈哥。”麦麦说:“你画的那个圈,它都发光了!你怎么可能不会?”   “哦,我瞎画的,吓唬吓唬别的鬼,我的血和那木头刚才经历过点事情,本来一碰就能发光,自然力量。”   沈无漾想,回头他要是不想演戏的话,去写剧本也可以,他见到的故事太多了,等他攒一攒,全写出来,观众肯定会喜欢。   “那刚才呢?刚才你在白雾里面消失了,我眼看着你不见的,一晃神你就出来了,鸡血也没了,然后那天雷就来了……”麦麦越说越磕磕绊绊,这话题太过超自然,他说着都害怕。   “嘘——”沈无漾高深莫测地将手指抵在了嘴唇上。   “我们做神仙的,偶尔也会插手人间事,你看到了就是有缘,只是不能说出来哦,天机不可泄露。”   麦麦彻底五体投地。   第二天副导演亲自拎着礼物去找村长,选了个正常山头,才终于算是把山里的戏份拍好了。   沈无漾的大山奇遇记就此告一段落。   看来老天最近很体恤他辛苦,就在他从山里回来,刚和大部队A组汇合后,他就迎来了第二件好事。   “你们要来探我班?”   “好啊!”沈无漾高兴得连蹦带跳,他在室友群里激动地发癫,“行行行,没问题,到时候我请客,让你们尝尝剧组的盒饭……”   室友们明天来,他一边化妆一边让麦麦出去买点牌和桌游。   “没关系,我自己拍戏可以的,你就放心去买吧,有什么想吃的喝的自己也买点,回来我报销。”   沈无漾任由化妆师在他脸上鼓捣,睁开眼睛时,便察觉到了旁边的言开霁在看他。   “怎么了学长?”他很快活地问。   言开霁出神地看着他侧脸几秒,这才笑起来,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长得有点像一个人。”   沈无漾眨巴眨巴眼睛,“谁呀?”   言开霁说:“我一个朋友。”   沈无漾诚恳地说:“其实学长,我看你的剧很久了,哪怕你不拿这样的话和我搭讪,我也很喜欢你的。”   他和言开霁拍了几场戏后,人也混熟了,他觉得学长不愧是学长,人实在是太好了,和那烧烤摊老板说的分毫不差。   俩人头一回正经唠起嗑,就是从影视城那烧烤摊开始的,从他家烤鱼的美味说起,再说到他家烤串的香甜,最后热泪盈眶地握住对方的手,“真的好吃,下次一定一起去!”   “这边的东北烧烤都不正宗,只有他家好吃。”言开霁说:“你是我见过最有眼光的人,火腿肠烤完就得加糖才香。”   为了感念沈无漾对于火腿肠加糖这件事的认同,言开霁直接找了编剧,在他俩的对手戏中,亲笔给沈无漾加了段高光台词。   沈无漾再次白捡便宜,言开霁说:“跟着哥哥走,保证你火。”   化妆师扭过他的脖子,“来,沈老师抬一下头。”   沈无漾这才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他今天演的是男高中生时期的卓慈,卓慈天然男生女相,即使半点没有打扮过,也有一种和普通高中生格格不入的美艳感。   沈无漾的脸和这个角色的适配度堪称百分百,当然他不能半点不打扮,化妆师给他化了个素颜妆,遮盖住了他熬夜产生的黑眼圈,又打了些高光,让他整个人显得艳若桃李,如果扣上顶假发,绝对是个如假包换的高中校花。   他发现言开霁依然在看他,那目光中竟然有几分奇怪的怀念,他忍不住伸手在言开霁眼前晃了晃,“苗阳泽?”   言开霁突然问:“沈无漾……你家就你一个吗?你有没有姐姐?”   “怎么啦?看上我的美貌啦?”沈无漾嬉皮笑脸道:“可惜了,我是个孤单的独生子,要是我有姐姐妹妹什么的,我肯定介绍你们认识。”   言开霁低低说了声“奇怪。”   两个男高中生准备就位,导演喊:“三二一——”   “你说,十年后的我们会是什么样子?”   “肯定会很好的,你做警察,我做律师,我们一起除暴安良。”   他们站在学校的天台上,风吹着他们的校服,他们喝着汽水将未来的故事作下承诺。   就在这场天台许愿后不久,卓慈的父母,一对缉毒警就死在了苗阳泽父亲的枪下。   卓慈没能见到父母最后一面,事故发生的那天,蝴蝶恰巧扇动了一下翅膀。   苗阳泽说:“卓慈,到时候校庆晚会,我要上台表演,你来看我怎么样?”   本该回家的卓慈留在了学校,成为了除却在姥姥家的妹妹外,唯一活下来的人。   镜头定格在卓慈脸上,他嘴角的笑意要停顿在这一刻,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沈无漾拍这场戏花了很大心思,拍完之后在天台边站了半天,迟迟没缓过来。   言开霁在旁边和助理唠了会儿嗑,发现他还站在那发呆,便走过去慰问他。   他准备了一肚子的“没关系,别难受,入戏都是正常的,你多拍拍就熟悉了,演员嘛都得过这一关”,结果靠近了沈无漾后,只听见了一声微弱的叹息。   “麦麦怎么还没回来呢?让他路上帮我捎个麦旋风,也不知道看见微信了没。”   言开霁:“……”   说谁谁到,没过多一会儿,气喘吁吁跑上来一个场记,对着沈无漾喊:“沈老师!你助理在外面出事了!”   沈无漾吓一跳,当即就往楼下跑。   路上撞见一片黑影,把他吓了个哆嗦,这才想起来萧淮那头发丝被他放到另一件衣服里了,刚才拍戏之前只顾着和言开霁插科打诨,正经事叫他忘了个彻底。   他跟着工作人员的指挥跑到麦麦所在的地方,现在是寒假期间,只有高三的还在上课,操场上零星有几个高中生窃窃私语,他一眼看到了地上的麦麦,只见他整个人正面仰倒在那里,了无生息,旁边散着个大塑料袋,还有沈无漾的麦旋风。   有个男生正趴着给他做心肺复苏,但这根本无济于事,沈无漾一眼就看见麦麦旁边趴着个人,双手捂着麦麦的嘴,眼看他的脸已经憋成紫红色了。   沈无漾立刻飞奔过去,周围人都觉得他是个疼助理的好明星,齐刷刷给他开出一条道来,沈无漾对心肺复苏的学生说:“小弟弟,你先让一下,他现在病入膏肓,不能这么救了。”   同学迟疑地说:“可是……”   “别可是了!”一个教导主任模样的地中海大哥冲过来就把他揪走,“这是人命啊孩子,既然人家老板懂,你就别来了,别出了什么事情……”   他言下之意很明显,出了什么事情,别让我们学校和学生来担责。   沈无漾一摸,铜铃居然也不在身边,他心里道一声不好,只见麦麦的脸越涨越红,完全一副随时随地要歇气儿的状态,心下一横,直接咬着牙拆开塑料袋里的扑克牌,拿出一张来,就着纸锋在自己手上狠命一划!   这扑克牌做得挺毛,沈无漾手劲也起大了,血珠连着往外滑了好几滴,正要滴到麦麦唇里的时候,科学史上的奇迹发生了,它竟然在空中停了下来,明明普普通通一滴血,竟然怎么也滴不下去。   紧接着,它竟如遇见了水一般,在半空中直接化开成了一片,周围人都紧紧盯着沈无漾看,见到这一幕直接开始大叫:“不行啊,这是不是闹鬼了啊!”   恰好在现场的小吕毫不犹豫组织纪律:“大家别怕!都听沈老师的!沈老师很会的!”   沈无漾:“……”   现在压力彻底给到他这一边了。   麦麦的命要紧,他先对小吕说:“小吕,帮我上楼拿个铃铛,就在我刚才换衣服的屋子里,那串铜铃,你见过的!”   小吕拔腿就跑,沈无漾扭过头,正好和旁边的人来了个面面相觑。   真把他差点吓了个倒仰!   这是一张近乎青白色的脸,看也看不出男女来,脸上的皮肉都是松的,随着她动作,还在一点一点发抖。   秉着先礼后兵的原则,沈无漾先打了个招呼:“你好,能松开他吗?”   不愿透露姓名的鬼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有冤屈。”沈无漾眼看着麦麦快要翻白眼了,当即将沾着血的指头朝他身上猛然戳去,眼看着他黑色的身影漾起一圈涟漪,又说:“你松开他,我就告诉你一件事情,你的冤屈我早就知道,这里也只有我能帮你了。”   他紧张地看着这位匿名鬼,就在麦麦的生命倒计时里,在全操场人的注视下,要给这条命争下来。   如果他还不松开,他就只能……   沈无漾心头正盘算着,匿名鬼突然说:“他杀了我。”   沈无漾:“……?”   麦麦跟他这么久,是个人都知道他是出了名的老实巴交,他能杀人? 第68章 你也崇拜拽姐吗   他的手终于从麦麦的嘴边移开了。   沈无漾长呼出一口气,连忙招呼那个会心肺复苏的,“小弟弟,现在来给他做!”   随即他问匿名鬼:“他是怎么杀了你的?”   “他说话。”匿名鬼呆呆看着沈无漾,“他说过很多话,可我不记得他说了什么了,但他不该说话的,他应该闭上嘴。”   这时候沈无漾终于能听出来了,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姑娘声音,算不上好听,也算不上难听,但她的死相实在是太惨了,让人根本无法和一个普通小姑娘联系起来。   沈无漾定了定心神,“你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吗?”   “我叫……”小姑娘努力地想了一会儿,这才不确定地说:“韩小圆。”   韩小圆?   沈无漾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又错过了什么热搜,他转头就问站旁边的副导演,“张导,你知道韩小圆现在在哪吗?”   “韩小圆?”副导演也楞了下,“在录那个《野人去哪儿》的综艺吧,好像是,怎么了?”   沈无漾松了口气,问小姑娘:“你是韩小圆的粉丝吧?”   “不!”小姑娘顿时尖锐地叫了起来,“粉丝?不要粉丝!我不要粉丝!救命!哪里有粉丝?救我!”   沈无漾有点拿不准她的心思,从她现在的状态来看,让她说说她的身份来历肯定是不可能了。估计她跟麦麦也完全没仇没怨,但虽然她放过了麦麦,但也不能一直让她在学校里这么飘着,不然不知道哪天还能碰见哪个倒霉学生。   虽然他没用过这个办法,但也没招了,他将手里伤口又挤了下,挤出一滴血来,在小姑娘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朝她眉心按了下去!   眼前沉入一片混沌。   沈无漾拨开混沌,看到了小姑娘在这所学校里做学生时候的样子。   她叫许琳娜。   韩小圆是她的初中同学,她家境优渥,长得相当好看,在她出道后,很多人说她整容,但从许琳娜的记忆来看,她的确从小就漂亮得闪光。她在人群中一走一过,就是让无数男生侧目的惊艳存在。   而许琳娜则是和她完全相反的人,她相貌平平,甚至算得上难看,好在学习虽然不拔尖,但也算不错,属于普普通通前十名的水平,就保持这个水平学下去的话,她也能考一个省重点。   如果她是班上的第一第二,那么老师一定会对她青眼有加,将她保护得严丝合缝,但她现在的成绩得不到老师的偏爱,却可以得到老师的指派——去带一带学习差的同学。   学习差的同学,就是在生活中漂亮到闪光的韩小圆。   许琳娜的记忆比思远还要破碎,思远只是过了年岁的洗礼,而许琳娜的神魂都是紊乱的,因此沈无漾根本没能探知到更多的记忆碎片,但他差不多能总结出一个大概。   韩小圆在欺负许琳娜。   而且是明目张胆的欺负,她将垃圾倒在许琳娜的桌子上,撕碎许琳娜的卷子,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做,可她就是这么做了。   她撕卷子的样子更加闪闪发光引人注目,眉眼飞扬,仿佛她做的是一件该受到褒奖的好事,全班的男生都在看她,走廊经过的人也吹起口哨来。   许琳娜恳求着韩小圆,让她放过她,而韩小圆将手中撕了一半的卷子递到她面前,“来啊,还你。”   就在她伸出手的那一刻,韩小圆的手猝然扬出,旁边一个又高又壮的男生相当自然地探出他的垃圾桶,皱成一团的卷子准确掉进了里面。   下一节课是数学,许琳娜嗫嚅着说她卷子没了,是被韩小圆撕了,当数学老师看向韩小圆时,她的眼神又相当无辜起来,“真的不是我,我没有看见你的卷子呀,你是不是看错了?要不我们看一张吧。”   全班都看见了,但全班没有人站出来,之前给韩小圆递垃圾桶的男生笑得死去活来。   沈无漾算是知道了,她之所以揪着麦麦,就是因为麦麦和递垃圾桶她那男生长得挺像,都是圆头圆脑圆肚皮高大壮的一挂。但他确实不是麦麦,麦麦纯属是恰巧和她撞个正着,倒了个大霉。   后来的记忆他便看不见了,因为一阵隐约的铃铛声钻进了迷雾之中,有人在他耳边喊:“沈老师,沈老师!”   沈无漾从识海中猛然离开,耳边铜铃无风自动,拨开一片迷雾,他重新回到了现实中,小吕慌张地看着他,“沈老师,沈老师,你没事吧?你脸上全是汗!”   不借用铃铛的力量,单凭他自己的血,确实挺耗费体力。   沈无漾接过他递来的纸,随随便便抹了一把汗,汗竟然直接湿透了纸巾。   他接过小吕手里的铜铃,小吕看不见,许琳娜仍然站在他面前。   “许琳娜?”他轻轻叫了一声。   小吕知趣地往后退了几步,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他对着空气说:“许琳娜,我知道你叫许琳娜,你和韩小圆是同班同学,对不对?”   空气安静无声,但沈无漾也没想让空气说话,他直接扭头看着旁边的地中海主任,“主任,韩小圆和许琳娜,都是你的学生吧?”   地中海主任原本还很想在学生面前营造一些“封建迷信不可取,不要理会歪门邪道”的形象,现在瞬间成了全场最惊疑不定的人,打量着沈无漾的眼神瞬间变了,“你,你怎么知道的?”   “许琳娜告诉我的。”沈无漾从地上站起来,从他蹲下到起来,在现实世界中过了也没两分钟,但他却觉得自己看了一部长电影。   “王主任,您还记得吗?当年许琳娜上您的数学课,她说她的数学卷子被韩小圆撕了,韩小圆不认,你就把许琳娜骂了一顿,罚她去后面站着。”   地中海主任的脸瞬间白了。   然而沈无漾下句话一出,地中海主任差点跪在地上。   “王主任,给她烧点纸吧。她已经回来了,而且神志不清,一心想要报仇,我怕她再做些什么,会危害到你们的。”   剧组全体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无漾从地上捡起那杯麦旋风,所幸它只是倒了,但没翻,勺紧紧插在里面,还能接着吃。   他挖了一勺,本来就是冬天,一勺麦旋风彻底让他从脚后跟凉到了头发丝,他打了个哆嗦,神智清醒多了,彻底脱离了许琳娜的识海控制,这才舒服了不少。   其实这是他第一次脱离铃铛独自工作,虽然缺少一些凭仗,没能看得那么全面,但该看的也都看差不多了。   地中海主任哆嗦着说:“沈……啊不,沈大师,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能送走她啊?我们这是学校啊,还有很多学生的,不能让她来害我的学生,她当时就不好好上学,总搞小动作,她……”   剧组的工作人员开始窃窃私语,隐约掺杂着副导演的“他本事可大着呢”和小吕的“沈哥是活神仙特别厉害”,沈无漾问:“王老师,她搞了什么小动作,又怎么不好好上学了?”   “这……”地中海主任一跺脚,上前来,“沈大师,要不您过来,咱们到我办公室说。”   麦麦的脸已经恢复了正常颜色,沈无漾于是跟过去了。   他不忘在空中抓了一把,把许琳娜也抓着跟过去了。   办公室鬼气森森,地中海主任看不见半空中的许琳娜,于是他说   “她……”地中海主任回忆着说:“这个许琳娜她吧,她学习其实还可以,但她总是和同学们处不来,我也没什么办法。我只是个数学老师嘛,只能教教她数学……但她后来就不一样了,她开始逃课,还总和男生混在一起,学习也越来越差,连韩小圆这个艺术生都不如了,这,唉!”   许琳娜在空中漂浮着,她对这间办公室似乎很害怕,如果不是沈无漾牵着她,她马上就要从这里跑出去。   她身上的不安太过明显,很快传到了沈无漾身上,沈无漾也不避讳地中海主任的目光,直接偏过头对她说:“别害怕。”   他接着问脸白如纸的地中海主任,“韩小圆就从来不逃课,不和男生混在一起吗?她学习就很好吗?”   不可能,沈无漾知道。当时陈胜男那事情之后,他被韩小圆粉丝骂的时候,就和叶砚浓打听了她这个人,得到的资料是,这人纯粹是精神小妹进圈大赏,比毕经纶还能耍大牌,拍一个戏要请十个替身,甚至和已婚男演员搞剧组夫妻。   当年她高中念了一年就去隔壁泡菜国了,回来之后成天动不动飙韩语,跟助理讲话都用韩语,好像在国内出道多么委屈了她。   叶砚浓当时问他,她粉丝把他骂了个底掉,要不要花钱雇几个营销号把她的黑料也甩出去,反正比黑料,韩小圆跟谁都能输。   沈无漾当时说,算了,一个小姑娘,粉丝一看就没几岁,没必要搞太过,反正他们也掀不起几层浪来,很快广大的人民群众就能把他们的车轱辘话压下去了。   他才想起叶砚浓当时和他说过,韩小圆的粉丝群体杀伤力很可怕,之前好像有人说她校园暴力的事,但很快就被粉丝一边倒压掉了,粉丝声称都是造谣,韩小圆只是个众所周知的乖巧小女孩,甚至还因为她的善良被别人霸凌过。   “这件事的内幕我也不清楚,听谢知煦说的,不清楚的事情,我们还是别外传了。”叶砚浓是这么说的。   “王主任,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沈无漾故意咬重了“人”这个字,“我是想要救您的,您也看到了,刚才我的助理被她弄成了什么样子,您难道也希望……”   “我,我没有……沈大师,您救救我!”地中海主任快给他跪下了,“我真的没想过啊,我以为就是小孩打闹,她们那时候才是初中生而已啊……”   沈无漾点着头,“是啊,初中生。”   “初中生不知道被欺负的严重性,他们崇拜拽姐,您多大了,您也不知道?还是说,您也崇拜拽姐?” 第69章 她只是一个小女孩吗   地中海主任仅有的毛发也快要被他抓掉了,“我也没有办法啊,我只是一个数学老师,我没有什么权力的。”   “她们毕业班那年,您正好升了主任,如果您愿意,您当时的权力,是可以详细调查这件事的。”沈无漾慢慢说着:“但是您没有,您甚至亲眼看见了许琳娜被欺负,但您只是呵斥了韩小圆两句,甚至连她家长都没有通知,是这样吧?”   “韩小圆长得好看,嘴也甜,在同学中人缘好,这样的学生您很喜欢,所以根本不忍心责怪。您真的觉得这只是小孩子的打闹吗?您明明心知肚明,如果叫许琳娜闹开了,不光对学校名声不好,还会影响您评各种职称……我说得对吧?”   地中海主任瘫坐在他的沙发里。   “你别说了,你别再说了……”   这名中年男子突然崩溃了,他捂着脑袋,声嘶力竭在这间办公室中叫起来,“我能怎么办?我也是有一家老小的人,事情要是从我这里闹出去,我是会扣钱的!我扣了钱,我家就没有饭吃了,我孩子要上补课班,我妈还需要保姆照顾,我每个月的钱已经很紧了,如果因为她扣光奖金,我连保姆都请不起,那就没人伺候我妈……让我孩子不补课了去伺候奶奶吗?我又能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让我妈怎么办?你是我,你就能不要你的饭碗吗?”   “我他妈怎么能想到?她就念那么几年书,毕业了韩小圆也碰不到她了,她日子还长着呢!我呢?”   从开始到现在,他始终苦苦维持着他的体面,在学生面前,他始终是那个一板一眼的教导主任,哪怕他从来就最怕鬼,他的精神已经被许琳娜吓得快要崩溃了,他还是想在学生面前维持一点尊严。   直到他进入了他的办公室,门关上的那一刻,他仿佛终于拥有了一块遮羞布,他的精神可以在这里崩溃了。   许琳娜揪着沈无漾的衣角,她没有说话,沈无漾也没有说话。   他突然感到了一丝茫然。   他原本是想继续质问下去的,问他许琳娜又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为你的家庭而付出代价。   如果他的职业生涯规划没有在半路出现岔子,他现在应该举着话筒问他这话,他该问他,别人又做错了什么,凭什么学校要为了那所谓摇摇欲坠的面子,而舍弃一个学生的人生。如果将这写出来,一定是一条大新闻   但他现在竟然一句话都问不出口了,他能感觉到许琳娜的身躯在微微颤抖,他想,他想要学新闻,做媒体的初衷,是为每一个说不出话的人说话。   而不是大喝着逼着人当众揭开自己的伤疤,来寻求所谓的真相,这是警察该做的。他原本和这件事没有丝毫关系,哪怕站在道德点上指责,也不该由他来进行。   “她不会伤害你了。”沈无漾最后说:“我不是来惩罚你的,我只把她的话传给你,王老师,如果您以后还遇见像她和韩小圆一样的学生,您应该不会再希望,多年后有人含冤死去,还要魂归学校了吧?”   他看着沙发上的地中海主任,叹了口气说:“孰是孰非,不归我说。这是你和许琳娜的因果,你欠她的,总要还她,但如果她要讨要不该要的东西,我会帮你拦下来。”   许琳娜在旁边看着他,她很安静,没有再闹,也没有说话。   他们离开了主任办公室,走下了楼。   沈无漾摸着缠在手腕上的铜铃线。   “许琳娜,你别怕,欺负过你的人,天道不会放过他们的。我可以送你上路,你放心,韩小圆的事情,一定会有一个说法。”   许琳娜的记忆他没看全,不能确定她到底是因什么而死,他又问:“如果你信得过我,能告诉我,你是为什么死的吗?”   他计划得很好了,已经打算再写一篇新闻稿,连内容都构思得差不多了。   可许琳娜却灿然一笑,她的白瞳中不知何时恢复了清明,也许是在和地中海老师对峙的时候,也许是听到他在沙发上痛苦哀求的时候,也许是刚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   她微微勾起唇来,“我信你,不过,晚了。”   热搜第一:# 西城一男子昨日溺水身亡   好在今天的戏已经都拍完了,剧组把麦麦送去了医院,沈无漾接着就看起了热搜。   照片上的男子长得意外清秀好看,沈无漾盯着照片,却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一丝古怪。   他接着快速搜索起“韩小圆霸凌”的相关词条。   弹出的相关话题都是两年前了,沈无漾搜了一番,发现源头居然就是许琳娜发出的一条知乎帖子。   【和明星做同学是一种什么体验】   【谢邀,很糟糕的体验,因为有她,我的整个初中生活都暗无天日。】   【她从小就长得很漂亮,是真的在人群中耀眼的漂亮,即便我讨厌她我也要说,她确实没有整过容。和很多小说中不一样的是,在生活中,漂亮女生的待遇是非常好的,男女生都喜欢和她交朋友,因此,哪怕她直接将垃圾袋倒在你的桌子上,只要她拉着别人撒一顿娇,别人就会觉得,是你的错。】   【班上的男生都是她的帮凶,我到现在还记得,有一个男生叫小x,他和她是青梅竹马,不论她做什么事情,他都会笑嘻嘻地站在旁边看。当时很多女生都说,他们天造地设,竹马会永远保护他的小青梅,可他们的爱情,却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   【我长得确实不好看,我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女生,而她当时就准备好了走艺术生的路,后来也顺利考上了艺术院校,她可能都不会记得我了,她的粉丝一定永远不会相信,她们眼中乖巧善良的小女孩,曾经把别人的卷子撕的粉碎。】   帖子被翻出来的时候,韩小圆正好在参加一档选秀,她唱跳实力都很厉害,长相又是相当出挑的神颜妹妹,很快招致了黑粉来骂,黑粉从蛛丝马迹中扒出来,帖子中这人说的就是韩小圆本人,就在选秀期间,网上腥风血雨吵过一阵。   事情的反转是由于另一条帖子。   韩小圆的朋友站了出来,力挺韩小圆。   “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不知道发帖的人有什么居心,但我和她认识了很久,她一直是个特别真诚的人,她会陪着我聊天到天亮,她还会给乡村的女孩子捐卫生巾,在看到每一个恶性案件时,她都会和我哭着骂坏人,看到有人造谣她,我觉得特别难过,因为我见证了她的成长,她真的值得大家去粉。”   很快,又有另一个人转发了,这是位富二代公子哥,言语相当霸道,“小圆是个好女孩,她受过苦,经历过磨难才走到今天。敢中伤小圆的,我会用法律手段让你付出代价。”   公子哥没出道,甚至连脸都没露,但网上对此一片掌声,无数人表示“哥哥好帅”“我心中的霸总”“吕吕文学城照进现实了,财阀二代和神颜女明星!”   韩小圆从小朋友就多,她向来不缺跟班,更不缺为她洗白的,因此在这两条消息发出后,网上的风评很快就一边倒了。   “拒绝恶意造谣,韩小圆的命也是命。”   “造谣要有底线,小圆善良,但这不是被你欺负的借口。”   “小圆是一个对粉丝讲话都轻言细语的女孩子,不可能欺负人。”   “路人们注意一下!不是霸凌是被霸凌!小圆在学校的时候就总因为长得漂亮受到同学的妒忌,她之前接受采访的时候也说过,会有人因为她好说话,就使唤她做事。”   而处于事件中心的学校,则保持了从头到尾的沉默。   事情算是被压下去了,虽然沉默的大多数并不都认可韩小圆究竟是霸凌还是被霸凌这件事情,但互联网的消息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 韩小圆C位走花路是天使下凡吧的热搜,就占据了网络的高位。   粉丝们夸得热火朝天,除了少数一些路人的“互联网没有记忆吗”“她耍大牌还霸凌的事情大家都忘了吗”,每个人都在说:“大美女多多造福内娱吧!”   每一个粉丝都在说:“霸凌的事是假的,小圆也是被霸凌的受害者,别对美女那么大恶意了。”   哪怕没有看过澄清帖的人也在说:“虽然圆子黑料多,但她真的好漂亮,颜值即正义,我支持她。”   沈无漾从词条里面退了出来,重新点开了热一 #西城一男子昨日溺水身亡。   这就是当初舆论支持韩小圆的富二代,也是那位会永远保护她的青梅竹马。   沈无漾突然想到,他那学法的堂哥曾经同他说:“做我们这行的,有时候挺苦,因为我们不一定会帮哪方打官司,常常会在收了钱后调查一番才知道,原来我们在帮加害者做事。”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没有办法。”   确实,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应该以活人为重,死者的最终归宿只有上路这一条,但活人的未来有千万种,活人永远要优于死人。   可人也不是木头,尤其沈无漾更是一个感情过分充沛的人,而死者通常都比活人多承受了数倍的伤害,他眼看着伤害发生,他没办法无动于衷。   富二代是溺水死的,参考许琳娜当鬼的状态,她也应该是溺水死的。   许琳娜已经用自己的死法杀了他,那么她的下一步……   要么就是之前发帖的韩小圆朋友,要么就是韩小圆本人! 第70章 她走花路,她闭上眼   韩小圆正在《野人去哪儿》节目组录制着她的快乐综艺,压根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   这档综艺主打一个真实,虽然剧本也是有的,但嘉宾不能用手机,这一点是硬性规定。   于是她根本不知道她那位竹马的死讯,还在和同样对外界一无所知的朱如远准备着炒cp的事。   朱如远正在转型演员期间,急需甩掉他和毕经纶的过气cp标签,两边团队一拍即合,作为节目中最亮眼的一对帅哥美女,二人不断完成各项双人任务,这是综艺的最后一天,在小木屋篝火晚会环节中,俩人坐在攒动的火焰旁,讨论起了自己演艺生涯中难忘的故事。   韩小圆的人设是洋娃娃一样的软妹小女孩,于是她说:“我一直难忘的呀,就是有一回我在机场,当时我穿了一条粉丝送我的裙子,她们特别开心。我看到里面有很小的小朋友,是一个粉丝的妹妹,我看到人很多,她快要被挤摔倒了,吓得我赶紧让大家让一让,让小朋友到前面来。我还和她说,要好好学习,要加油哦。”   朱如远的人设是充满少年感的大男孩,于是他说:“我最难忘的一次嘛,也是在机场,当时有人管我要签名,我就傻乎乎地想给他,没想到我助理小飞和我说,签名不能签在白纸上,有心人可能会拿去做坏事,那个人当时就跑了。我还挺后怕的,大家以后也要小心点,粉丝朋友都很好,但我们遇见的也可能是披着粉丝皮的坏人。”   小女孩和大男孩举杯干杯,欢声笑语中,森林陷入了一片沉寂。   “你给我个机会,我会让你和韩小圆当面对峙,我可以让韩小圆在全国人面前向你道歉。”   沈无漾用他的铜铃强行摇来了许琳娜,在这个剧组各自歇息的三更半夜,俩人在校门口单独开聊。   许琳娜听完了他的话,却问:“你觉得韩小圆该死吗?”   “这不该由我断论,到了下面,自然会有判官判一生生平,他公正威严,韩小圆犯的错,一定会被他判处,受到该受的惩罚。”   许琳娜始终垂着头,看着她的鞋尖。她确实长得不怎么好看,人矮又有点壮,哪怕是恢复了正常的形象,都只能算作一个中等偏下的长相。   她轻声说:“只和韩小圆对峙吗?韩小圆是毁了我的青春,可杀了我的人,不是她。”   沈无漾抬头睁大了眼睛。   “我只是发了一篇模棱两可的知乎,她们就认定了她,然后找到了我,我的知乎是匿名的,但她们却发现了我的微博,找到了我的工作,知道了我长什么样子。”   “你肯定没有经历过,你永远都不会懂这一切,当然我希望世上懂这一切的人越少越好,因为这一切是太难熬了,每个人都在逼我,她们问我几斤几两,就敢出来陷害韩小圆。”   “她们说,我长这副样子,一看就是那种看似老实巴交的坏人,说我讲话茶里茶气,小圆明明是那么善良的小女孩,我只是把我经历过的说了出来,我甚至都没有讲全,我为什么就茶里茶气了呢?”   “她们说我长得难看,我承认,我是难看,难看就有错吗?难看的人就活该被好看的人欺负吗?”她猛地仰起头看着沈无漾,“你长得也好看啊,你也会欺负人吗?”   沈无漾正想说点别怕我是好人来安慰她,只见许琳娜眼中泪珠攒动,做了鬼的人是流不出眼泪的,但她却活生生挤出来了。她顶着一张大饼脸,上面有不少麻子,哭起来的样子尤其可笑,她的哭声在深夜里激荡,堪称恐怖。   “她们给我的单位写举报信,用最难听的话说我,我没有工作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她们还给我寄快递,快递里是那么大的菜刀!那么大一把菜刀!她们是要逼我死啊!”   韩小圆的公司和粉丝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粉丝负责唱红脸威胁恐吓她,公司则负责唱白脸,给她封口费,让她闭嘴。   许琳娜是闭嘴了的,但粉丝依然不罢休,她们将她的各种过往放出来,势要证明她的诬告,韩小圆清清白白,根本没有做什么。   那一天,许琳娜出门去超市,回来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是她很久没见过的人。   她曾经的初中同学,韩小圆的青梅竹马,陆兴怀。   陆兴怀将她拉进了他的车里,用小刀割断了她的一截头发,警告她,敢动韩小圆,他一定要她好看。   陆兴怀告诉网友,韩小圆是他从小到大的朋友,在他心中,她一直是个乖巧甜美的小公主,她从小没有父亲,受到母亲的家暴,绝不会用暴力去对别人。   这件事情到底真相是什么,始终没有定论,因为许琳娜不再发声,粉丝便更加肆意地喊“造谣的理亏了,我们一定会守护全世界最好的公主。”   越来越多的声音倒向了韩小圆,甚至在抖音里,还能刷出不少“不管你有没有错,韩小圆长得那么漂亮,欺负你就欺负了,这样的美女天天打我我都乐意”的评论。   许琳娜不知道韩小圆在这中间想了些什么,她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她依旧高傲而美丽,就像她的初中时代。在无数人的追捧之中,她拿下了当届选秀的冠军,无数灯光打在她的身上,她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走向了她人生的最高点。   她的亲友团里,陆兴怀为她录制视频祝她加油,他穿着手工定制的黑西装,外表斯文清秀,“小圆,祝你成功。”   韩小圆成功了,她在花路上跳舞,无数粉丝在台下欢呼,她们叫她公主。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许琳娜闭上眼睛,沉在了浴缸里。   互联网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地方,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有人在KTV打两天工就是坐台小姐出身,有人把另一个人的人生毁掉依然是可怜可爱小女孩。   “是他们的错。”沈无漾的胸脯剧烈起伏着,“你放心,他们付出代价的。”   “她的那个好朋友,就是一开始发微博说她人特别好的,是她的发小,叫成静。韩小圆这个人很奇怪的,她对别人都不好,但她对成静特别好,对陆兴怀也好,可能坏人团伙互相都包容吧,彼此护短。”许琳娜轻声说。   沈无漾看着她的眸子,问:“你能带我去见陆兴怀吗?”   许琳娜狐疑道:“你看他做什么?”   “许琳娜,我是在帮你。”夜风之中,沈无漾状似随意地靠在栏杆上,手中把玩着铜铃,拴着铃铛的红线被他一圈圈缠在指上,他掀起睫毛,看着飘在空中的女鬼。   “陆兴怀阳寿未尽,就被你弄死,他下去之后定然会找你算账,到时候,就不是我和你交流了。陆兴怀霸凌过你,本来是你占理,但你把他的命弄没了,理就变成了他那边的,我这样说,你懂吗?”   “难不成要我去给他道歉吗?”许琳娜在空中怒吼,“他帮着韩小圆欺负了我一辈子,前前后后那么久从来都没有放过我,我只是一次,就一次……”   “先找到他!”沈无漾反手握住她的手,他熟练地挤出两滴血来,滴到许琳娜身上,“这样,你有实体了,他还没有,足够证明,我是想帮你的了吧?”   迎着许琳娜的目光,他又将剩下的血珠点在了她的太阳穴上,“以我之血,聚你神魂——”   “好了!”他拍拍手,“这下你的神魂差不多稳了一点,能支撑着你和陆兴怀好好聊聊,你是鬼,他也是鬼,你俩公平交流,我护着你,不会让他再动你的,怎么样?”   许琳娜的脸竟然有点红了,看着是对他这句“我护着你”有点感触,沈无漾立刻说:“我的本事你也看见了,你若不再害人,我还能帮你,但如果你还要一意孤行,我也救不了你。”   “湖边。”许琳娜突然说。   “他是死在湖边的,他的魂应该还在那里。”   湖边挺远,沈无漾估摸了下距离,很果断地给萧淮打了电话。   好在萧淮还没睡,他刚接完导师的电话,正在那里端详自己的毕业论文,沈无漾一个电话打来,让他直接放下了论文,驱车前往沈无漾拍戏的学校。   其实沈无漾应该立刻动身去找韩小圆,但韩小圆和朱如远进的是同一个综艺,俩人差不多算失踪在了深山老林里,因此他只能先安抚许琳娜,先把她的怨气差不多消个大概,就是送她俩对峙,也得让她俩在思维正常的情况下对峙。   他本来是想直接打车去湖边的,但考虑到许琳娜还跟在旁边,鬼是个很磨人的东西,从这开车去湖边得将近一个小时,不一定每个司机都受得了她一路的跟随,于是他果断放弃了这项计划。   萧淮开车到了,这原本是一件好事,没想到许琳娜一见他,人又扁扁嘴,开始哭了。   “你也长得好看,你们都长得好看,原来长得好看的人,不都会欺负人啊!”   沈无漾安慰了她好一会儿,在安慰声中,他们终于抵达了湖边。   许琳娜指着前面一片夏日的时候是清荷,冬天的时候就变成了枯叶子的地方,“就是这里。”   沈无漾喊了一声,“陆兴怀!”   他听见枯叶中传出一片动静,隐约有什么东西在摩擦着,紧接着,那片安静的水域猛然扬起一阵水花来,一道美人鱼一样的身影从中蹿了出来!   也就是现在半夜没人,不然以这湖边的人流密集度,准能吓晕十对出门遛弯的老头老太太。   那身影黑糊糊的,一路飘荡到了他面前,“许琳娜,你有本事,还带人来抓我!”   接着他扭过头,似笑非笑看着沈无漾,“她说的话,你就全信吗?你真以为她是什么好人?” 第71章 你们用这些遮住别人的眼睛   陆兴怀从荷花里面走出来,他抖着身上的水珠,都这时候了,他依然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眼睛一斜看着许琳娜,“怎么,害怕了?”   许琳娜抓着沈无漾的衣角,不断往他身后躲。   沈无漾却若无其事地摊开手。   “我不会插手你们的事,你们的纠葛,到了下面自然会有世间最公正的判官一一判断。”   陆兴怀明显不信的样子,“那你领她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我来……”沈无漾眼珠一转,笑嘻嘻说:“看热闹。”   说着他真就往后退了一步,大大方方让许琳娜站到中间,“来,你们聊。”   许琳娜说:“你你你……”   她回头就迎上了陆兴怀的目光,那目光几乎能看进她骨子里,她心头忽然涌起一阵情绪,声嘶力竭道:“陆兴怀,你凭什么这么看我?我不光要杀了你,我还要杀了韩小圆,我告诉你……”   “你闭嘴!”陆兴怀喊:“要不是因为你,小圆她也不会……都是你把我叫走,你不是喜欢我吗?我告诉你,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上你,我……”   沈无漾本来挺爱看吵架的,但他不爱看发疯,因此他手中铜铃干脆一扯,手上沾了一滴血,像拍麦克风似的拍了拍铜铃,“陆兴怀,你过来。”   许琳娜看着陆兴怀话说到一半,忽然像个木偶一样闭上了嘴,她吓了个哆嗦,刚想说闹鬼了才想起自己也还是个鬼,正要松口气,便眼睁睁看着陆兴怀的身体往旁边一扭,人真就跟个木偶一样,朝着沈无漾一步步过去了。   沈无漾伸出手,食指上的血珠在黑夜当中莫名的亮眼,许琳娜只觉得自己的眼睛被灼了一下,随即,沈无漾便将食指猛地点在了陆兴怀眉心!   他不能一直依赖铃铛,得有点自己解决问题的能力,反正白天也试了一回,在没有铃铛的情况下,他凭着自己也能看到许琳娜的过往。   这次他看到了陆兴怀的因果。   他和韩小圆确实是青梅竹马,在同一个小区里一块长大,他们关系很好,韩小圆这个人护短,对她认定的朋友都很好。   陆兴怀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讨厌许琳娜,她只是她不怎么说话的同桌,但韩小圆讨厌一个人,从来都不需要理由,或许只是单纯地看不顺眼,她就要将这个人推到地狱里面。   “其实许琳娜也挺倒霉,错就错在,她碍了小圆的眼吧。”漫长虚空之中,陆兴怀的魂魄走在沈无漾的前面,他淡漠地回过头,如是说。   和许琳娜错乱的记忆不同,这次沈无漾进入陆兴怀的记忆,陆兴怀本人的一缕魂魄也在其中,主动为他向前引着路。   韩小圆在娱乐圈中是出了名的娇纵,沈无漾原本以为,她是个一以贯之的娇纵小姐,但没想到的是,他跟随着陆兴怀一路走下,发现韩小圆的家里也不太一般。   当年陆兴怀说韩小圆被她妈家暴,居然全是真的,但有一件事他没说全,韩小圆是个私生女。   韩小圆的小三妈本来想通过韩小圆嫁入豪门,没想到韩小圆并非她爸想要的男孩,于是她把气全部撒在了韩小圆身上,韩小圆的衣服里常年都是伤痕——当然沈无漾是看不到的,他只看到了韩小圆被殴打的画面。   沈无漾在这时忍不住抽神想到了叶砚浓和牛雯倩的争论,他想,天底下该不会只有牛雯倩的家是像一个家的吧?   每当韩小圆被打,她就会到学校把气撒在许琳娜的身上,她妈打她打得最重的一次,就是她到学校撕许琳娜卷子的那次。   韩小圆和其他同学的关系都很好,她高傲漂亮如同一只白天鹅,初中生们忍不住会愿意和她做朋友。   陆兴怀也就动过一次恻隐之心,在韩小圆和成静手拉手去厕所之后,他发现许琳娜的头发丝上还挂着一片菜叶子,于是他顺手抽了一张纸,递给了她。   对他来说回头就忘了的一件事,但他没想到的是,许琳娜居然喜欢上了他。   她小心翼翼地约他出去喝咖啡,他当时瞥了韩小圆一眼,她正和旁边的男生女生谈笑风生成一团,看都没有看他。   陆兴怀看着韩小圆,又看看套在校服中笨重的许琳娜,忽然轻笑一声“好啊。”   韩小圆得知这件事后,根本没有反应,她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说:“哦,那你去吧,随你。”   陆兴怀平时的周末都和韩小圆待在一起写作业,只有那一次,唯独那一次,他和许琳娜出去了。   韩小圆恰巧就在那一天遇见了她的父亲,他带着他的妻子和女儿在奢侈品店里买东西,韩小圆和她的小三妈也来了这里买东西。   这纯属是一场巧合,巧合引发了后续,她们顺利地在店里厮打了起来,原配女儿是个很明显的练家子,抄起高跟鞋就把韩小圆她妈揍了个头破血流,男人想劝架,直接叫她推了个跟头。   韩小圆自然要救她的亲妈,但原配女儿战斗力爆棚,她一脚踩着她妈,一手拎小鸡一样拎起她愤怒的脑袋,直接砸在了墙上。   沈无漾看得目瞪口呆。   一方面是因为,这段记忆不是真人经历过的,而是一段监控画面,明显是陆兴怀后去调的,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里面的原配女儿,和叶砚浓的眉眼实在有点像,甚至连身手都挺像。   但这确实不是叶砚浓,估计是她的哪个表或者堂姐,看来她这武力值也是祖传的。   世界可真小啊!   接着画面一转,又恢复了人正常记忆的样子,陆兴怀正和许琳娜在对面买奶茶,陆兴怀去里面拿奶茶,听到对面闹哄哄一阵,许琳娜看了那边一眼,接着就挡住了陆兴怀的视线,“什么也没有。”   这就是陆兴怀恨许琳娜的根源。   “小圆!我的小圆,她被打成什么样了?如果我在,我怎么可能不教训她那个姐姐,她明知道小圆是她亲妹妹,还能对她下那样的杀手……”陆兴怀泪眼朦胧地站在沈无漾面前,“都是许琳娜,她当时就看到了,可我后来才知道……他大老婆怎么可以那样欺负小圆啊……”   沈无漾突然问:“如果有一天,你爸从外面领回来一个私生子,你会把他当弟弟吗?”   陆兴怀说:“小圆能有什么威胁呢?她当时还那么小!她那么漂亮可爱,谁能不喜欢她?就算她的出生有问题,那也是她妈的问题,可她爸做了什么?周围人都报警了!她爸居然在警察面前护着那个凶手,打小圆的人什么代价都没付出,如果我当时在场,我肯定会保护小圆的,都是许琳娜,都是许琳娜啊!”   幻境中的陆兴怀已经彻底疯了,他是幻境的主人,他一疯,幻境就开始崩塌了。   周围一片山崩地裂,陆兴怀、许琳娜和韩小圆的身体不断碎裂成片,在空中炸成无数飞羽,沈无漾立刻念了几句,一片飞羽中,只见他周身光芒乍现——   下一刻,人体骨骼重新充斥了他的身体,他站在许琳娜面前,看到她正泪流满面地看着自己。   “过去的事情,你都看到了。”   韩小圆在那件事后便没有再上过学,她始终待在家里,高中就直接去了韩国。   而许琳娜则学起了韩小圆的样子,她开始和男生说话,但韩小圆长得漂亮受人喜欢,她却不行,哪怕她鼓起勇气和男生说话,人家也只会和她客气两句。   她就这样跌跌撞撞地长大了,如果没有那条知乎稿子,没有那些网暴,她的人生也许不会灿烂耀眼,但也能平平静静生活下去。   “我有什么错呢?陆兴怀,我喜欢你就是错吗?韩小圆把我欺负成什么样子了,我只有那一天没让你看见她而已,她亲爸亲妈都在那里,轮得到你逞英雄吗?”   陆兴怀的精神由于重新回顾了一遍过去,有点濒临崩溃,因此他难得没有呛声。   “你是怎么杀的他?”沈无漾问。   许琳娜却说:“我没杀他。”   “是他自己腿脚不好,跌进湖里面的,阎王面前我也敢这么说,我仅仅是,遮住了别人的眼睛,没让别人来救他而已。”   这回陆兴怀说话了。   “许琳娜,你也只会这一点伎俩吧?当年你遮住我的眼睛,不让我救小圆,现在你遮住别人的眼睛不让人家救我!你他妈的也就这点出息了!”   陆兴怀穿得相当体面,在他的记忆中,他始终是个彬彬有礼的人,直到现在他终于忍不住骂了出来。   而许琳娜却大笑起来,她笑得疯癫又魔障,如果沈无漾出门前没给她稳固神魂,她又得像下午一样疯到连人都认不出来。   “我也只有这点出息,对啊,我确实也只有这点出息!我不都是和你们学的吗?”   她大吼着,身形一步步逼近陆兴怀,陆兴怀竟然被她吓了一抖,整个人被逼得步步后退,直退到了荷花池上空。   “我都是和你们学的啊!你们长得好,家境好,性格讨喜,你们用这些东西遮住别人的眼睛,让他们看不见我在被欺负!我都是和你们学的啊!可我也就这点出息!我只能用我自己!用我的手去遮,可我做的一切,都是和你们学的!”   许琳娜她大吼了一顿,眼底盈盈一片泪光,她不说话了沈无漾叹了口气替她问:“陆兴怀,时至今日,你有没有想过,和她说点什么?”   陆兴怀这次终于哼了一声:“她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学生,平民阶级的人有什么好说的?我们小圆是公主,她和小圆根本没有可比性,小圆那么漂亮又可爱,一千个她也比不过一个小圆!”   沈无漾都忍不住问:“你是韩小圆毒唯吧?” 第72章 黑白无常   站在后面的萧淮原本以为沈无漾会再说点什么,意料之外地,他却直接单刀直入问:“陆兴怀,你还有什么话,想要让我带给韩小圆吗?”   在听到“韩小圆”这三个字的时候,陆兴怀周身的戾气瞬间消减了下来,他的耳根居然蔓上了一抹可疑的红色,就挂在他水淋淋的耳边,“我没有了。”   “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能和她说话了。”沈无漾也挺有耐心,只朝着陆兴怀摇摇铜铃,铃声清脆响动在湖边,竟如同晃进陆兴怀的心里。   许琳娜在旁边幽怨地摆动身体,沈无漾轻声说:“等到了下面,自会有人判你罪名,你大概率再也见不到她,除非等她的阳寿尽了,下去接受她该有的审判,到时候你们说不定能重逢,但一定不会是你想象中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了。”   “我有话。”他听见陆兴怀立刻急促地说:“我想告诉她,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我想一直陪着她守护她,可我不行了……”   “你真是个痴情人。”沈无漾感叹道。   “可惜了……”他手中铜铃轻摇,陆兴怀的身体一路碎成无数枯枝样的东西,铃音乍然暴动,沈无漾指尖血往铃铛正中一滴,那铃音竟然化作实体,将陆兴怀的身体龙卷风一般旋转起来,无数枯枝纷飞,就在其中隐隐传来了男人的哭声。   “还是等你们在下面金风玉露一相逢的时候,自己去说吧。”沈无漾说完这话大喝一声:“阴兵带路,送入黄泉,去——”   湖上无数残败荷花跟着铃铛一同飞了起来,空中隐隐出现了一黑一白一对帽子,其中一位伸出手,将那串黑色的龙卷风揪了过去。   接着他们朝沈无漾招了招手。   许琳娜吓得一声都吭不出来,沈无漾倒挺神态自若地招呼了回去。   湖面在一瞬间内就恢复了平静,沈无漾把手往兜里一插,对许琳娜说:“走吧,回去。”   许琳娜看看天边又看看眼前,“你你你……”   沈无漾说:“你还有什么事吗?有事你刚才早说啊,他现在揪不回来了,你看见了,人家都把人带走了,真不是我不帮你。”   许琳娜哆哆嗦嗦说:“没了。”   她也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实在很好奇,到底还是问了出来,“你真的只是个演员吗?”   “是啊。”沈无漾很真诚道:“只是多干了点兼职而已,小事,不足挂齿。”   他保持着云淡风轻的样子,一路保持回了剧组安排下榻的酒店里。   临别前他和许琳娜低声说了两句话,许琳娜本来有点狐疑,但相当沈无漾刚才的一番举动,顿时不疑了,果断说:“好,那明天见。”   沈无漾送走了她,拉着萧淮进屋了,“来来来,这都快三点了,你回去怪晚的不安全,就在我这儿睡一宿吧。”   萧淮没说话,当默认了。   沈无漾关上门就激动了。   “啊啊啊我的天哪萧淮你看见了没有!那是黑白无常!他们朝我招手了!他们在和我打招呼!我的天哪!刚才要是能照个相就好了,我得留一辈子!”   神态自若,全是装的。   他摆弄着自己的铜铃,萧淮看见他好像把一个闪着光的什么东西放了进去,随即就笑嘻嘻转过来,“我去洗个澡,你困的话就先睡吧!”   洗完澡出来,沈无漾发现灯已经关了,估摸着萧淮已经睡着了,也是开一趟车怪累的,便蹑手蹑脚走了过去,借着一点黑夜中的视力辨别出萧淮睡在外面,于是他就从下面摸上了床。   他本来打算泥鳅一样沿着墙根溜过去,没想到在最后一步出了问题,他脑袋都已经到枕头边了,人都松了一口气,刚放心大胆枕了上去,就感觉到了不对。   下一刻,萧淮放在他枕头上的那条手臂就势一揽,直接将他整个人连着被子滚了一圈,沈无漾听见什么东西“砰”地一声,接着头脑便闪过一阵短暂的空白,当他再恢复了正常思维的时候,人已经裹得跟团粽子一样滚到了萧淮身边。   他一抬头就对上了萧淮在黑夜中灼灼的目光。   沈无漾没想到萧淮还挺淘气,居然在这里埋伏他一把,他觉得这时候应该打个招呼,“你还没睡啊。”   萧淮看着他说:“我睡不着。”   “睡不着……”沈无漾认真琢磨了下他这话,接道:“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树娘,不,思远的故事。   月朗星稀,他将自己在山里的经历一一讲了出来。   “你说,思远是不是很可怜?”   萧淮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从我的视角看,他爹娘从小什么都不和他说,把他关在家里养得像个傻子一样,看似是保护了他,实际上也剥夺了他生存的能力。他太简单了,根本分不清别人是不是在骗他,就算他按着家长安排的路走,等他们都没了,他就倒霉了。”   萧淮很意外地抬了下眉,“你是这样想的?”   “是啊。”沈无漾说:“不过古代确实是保守,他还是个双性,要是在那种更落后的村子里,人都容易直接给烧死。这要是在现代,管他男的女的,喜欢就上,有什么不行的?”   萧淮将他拉得离自己近了些。   沈无漾更像粽子了,他问他:“你不冷吗?”   看萧淮没反应,他伸出手去拿空调遥控器,“被子全给我裹着了,你多冷啊,我给你开开空调。”   萧淮闷声说:“睡觉。”   沈无漾不明白他为什么又要睡觉了,他翻了个身又说:“你明天有没有事啊?”   “看你演戏吗?”   “不。”沈无漾说:“我室友明天来探班,我打算订点海底捞,你要是有时间的话,咱们一块吃吧。”   见头顶的萧淮沉默了下,沈无漾又说:“我买了好多桌游和牌还有麻将呢,你来嘛,我保证你能喜欢!”   他又扯了扯萧淮的一截衣角。   头顶竟然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估计是开车开累了,沈无漾刚想动下身子,把自己挪到旁边去,没想到萧淮手臂一紧,竟然将他整个人箍在了他身侧。   沈无漾本来该叫醒萧淮让他松开自己,但他的善心又在这时候发作了,他想,毕竟萧淮也是开夜车才累成这个样子,还是让他多睡一会好了,反正他自己怎么样都能睡着。   于是他就着这个姿势闭上了眼睛,头枕在萧淮一条手臂上,迷糊中竟然觉得姿势也挺舒服,萧淮身上的气息让他感到很舒服,他甚至不由自主往他身上靠了靠,也就混混沌沌了两分钟,他便彻底沉入了一片黑暗。   沈无漾也就没有发现到,在他的呼吸声变得均匀后,头顶的呼吸声停了下来。萧淮在黑夜中睁开眼睛,低头看着下面的他。   他将手收紧了些。   今天的热搜很有意思,《野人去哪儿》节目录制结束,朱如远和韩小圆,以及其他几位嘉宾一干人等乘坐节目组的专车回到西城市区,俩人下车的时候,双双显得魂不守舍。   于是今天的热搜十分微妙。   热一是# 朱如远 韩小圆眼神   热二是# 毕经纶我还是很喜欢你   热三是必定的gg位# 黎贞的肌肤有什么秘密   热四则是# 盘点那些选秀的意难平cp   毕经纶拍的新戏名字确实叫这个名字,他的经纪人为他买了个大热搜,捆绑一群秀人一起炒了一把,再次把他的弃妇形象托到了一个顶峰。   与此同时,朱如远正在和经纪人拍桌子怒吼。   他双眼通红,拳头攥得要握出血来,大叫着:“你们凭什么,凭什么擅自做决定!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直接说我们没关系!怎么能直接说没关系!我和她怎么可能没关系?我们在一起很久很久了,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吗?”   经纪人坐在桌子后面冷哼一声,“朱如远,你是不是疯了?你是个爱豆,公司当初怎么和你说的?你谈恋爱被人拍到,你还有理了是不是?”   “我……”朱如远似是被噎了一下,他的手抓了一下又散开了,接着他狠狠揉着自己的头发,精心打理过的发型被他揉得稀烂。   “我们一直,一直都很好的,是私生,那些私生跟到我家楼下,躲在车库里……”他无力道:“我怎么能想到呢?我怎么能想到啊?”   “她和我在一起三年了,三年,我什么都没给过她,她没从我手里拿过一分钱,她不是粉丝说的那样,我可以澄清的,这些我都可以澄清的。是我要和她在一起,是我,都是我,我进圈之前就和她在一起了,我和她说陪我出道,她这么多年没名没份……我现在还要这样对她吗?我直接在网上甩了她吗?我还是个人吗?”   朱如远越说越急,几乎和经纪人怒吼起来,“你看看,你看看啊,她在网上被人骂成什么样了?她一个女孩子你让她以后怎么做人?!”   经纪人却嗤笑了一声。   “好啊,朱如远,你这么深情,我也不拦着你,我给你选择的机会,你现在可以登上微博,你把你们的恋爱过往一五一十告诉你的粉丝,看看你能不能感动他们。”   朱如远是被气急了,他真的就要拿手机,而经纪人又说:“别怪我没告诉你,你今天把这条微博发出去了,我们对你的一切营销都会暂停,所有的本子也不会再递到你手里,既然你不适合做明星,我们自然会去捧更适合我们捧的人。”   “朱如远,你可想好了,你和我们签的合约,可是十年的。” 第73章 一起吃个饭吧   距离牛雯倩离开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月。   叶砚浓时常能收到她的语音,以及一些风景照,她说她最近在旅游散心,过几天就会回来了。   她总觉得有什么古怪,但具体的古怪她却说不出来,沈无漾问铜铃,铜铃展示出的也是她确实安全,于是他们也就暂时放下了心。   沈无漾上午没戏拍,就查了资料,发现许琳娜所说的成静,居然也是个网红。   他给前网红叶砚浓发微信问,俩人先是对牛雯倩的生死存亡问题进行了一番如上的讨论,接着,叶砚浓就给他讲了讲成静这个人。   成静也是个拍戏的网红,但她拍的就是网红公司的自制短剧,演龙王赘婿中赘婿的老婆一类,平时自己会搞仿妆日常,靠着一双巧手把自己画成“他亲手养大的金丝雀”“得了癌症又怀了孕的白月光”等各种形象。   她和叶砚浓倒还有过一面之缘,给叶砚浓的观感十分糟糕,那是在一场网红大会上,她听见成静和另外两个网红在讨论一本小说,其中一个说:“哎呀,他要是把我关进古堡里,让我跑我都不跑。”   成静说:“是啊,我们做这行的,谁不想找个有钱人嫁了呀,有钱就好了,有钱我就再也不工作了,一天都不工作,给他生十个孩子。”   叶砚浓看不上每一个试图通过“男人的心”来改变自己阶级的人,因为她觉得人最重要的是尊严和自由,而一旦嫁入她们梦想中的豪门,就务必会失去这两样东西。但她压根不认识成静,也懒得去和她辩驳,只在微信上和朋友嘀咕了几句。但没想到的是,过了一会儿,她和成静又碰见了。   这算是一场挺大型的晚会,网红们要上台表演节目,成静也有个节目,大家在后台候场,后台乱成一片,叶砚浓直接盘腿坐在地上玩手机。   成静对同等的网红还挺客气,但叶砚浓没看到成静客气的一面,她看到的是成静也坐在地上,下面垫着一件外套。   她起初以为这是成静自己的外套,直到过了一会儿,成静上台了,才来了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捡起外套就嗷嗷哭,叶砚浓看她哭得可怜,就给了她一包纸,问她怎么了,小姑娘说,这衣服是她的,她是成静的助理,成静嫌地上脏,就让小姑娘把外套脱了给她当椅垫。没想到她上台了,衣服就随手一扔,上面叫人踩得一堆脚印,根本不能穿了。   那也是个秋天了,叶砚浓索性直接把自己的外套给了她,回头又让人再给自己送了一件。   “总而言之,不是个正常人。”叶砚浓总结道。   沈无漾倒觉得这挺情理之中,因为正常人肯定不能和韩小圆玩到一起。   没关系,不是正常人,就用不正常的办法来办。   沈无漾找到了成静的微博,用自己的微博大号亲自私信了她。   “您好,我在网上看了一些您的仿妆视频,觉得很有意思,如果您有意向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做一期直播吗?”   成静回得又快又快乐,“好鸭好鸭,呀呀呀好激动,我一直是你的粉丝,你的打拐直播我当时一直在看,你真的很了不起!期待合作!什么时候有时间呀,我随时都可以,看老师的档期~”   事情发展相当顺利。   连下午的戏拍得也很顺利,今天的戏份全部拍完,正好是晚上七点。   沈无漾今天有场女装戏,需要穿着jk进行,女装戏就是最后一场。卓慈为了保护自己的姐姐,穿上姐姐的衣服,和反派厮打了一通。但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最终被反派按在地上,就在那个傍晚迎来了一生的噩梦。   拍打戏他喜欢。   反派是个三十多岁的戏骨,他长相斯文,肩宽腿长,唯有一双眼凶光毕露,卓慈一开始仗着出其不意从背后将他狠狠扑住,但他却很快反应过来,将卓慈的手一把拧住,狠狠扭到了身后!   卓慈就势抬腿踹过去,整个人直接被就着腿抬起来,随即狠狠往地上一扔,只听上方男人的声音居高临下,“卓瑶呢?”   卓慈咬着牙,嘴唇蹭出了血,却低声笑起来,“你这辈子也别想找到她。”   他接着一把揪住男人领带,二人在地上连滚了几圈,卓慈目光如刀死死看着他,下一秒,就听见了布料撕碎声。   卓慈的眼睛不转了,他始终看着天花板,目光逐渐变得空洞下来。   直到苗阳泽“咣当”一声推开门,在他身边“咚”地跪地,抓住他的手声嘶力竭地晃,他的眼珠终于很缓慢地,恢复了转动。   “阳泽,秋天了,枫叶好红啊。”   “咔!”   言开霁把地上的沈无漾拽了起来,麦麦赶紧拿着衣服给他披上,沈无漾兴奋地问,“学长学长,我演得怎么样?”   “挺好,一点问题都没有,绝对的高光美强惨。”言开霁拍了拍他脑袋,“你今天是不是结束啦?去吧,干饭!”   沈无漾很快乐地点着头,“学长你晚上有没有事?要不要一起吃海底捞呀?我室友来探我班。”   “你还有室友呢,可真好。”言开霁看着他的眼睛,似乎在透过他看什么,他旋即笑着摇摇头,“不用啦,你们去吧,好好玩,我晚上还有夜戏要拍。”   沈无漾和他并肩走,突然有点好奇,“学长,你的大学室友,现在都在干什么呢?”   “我有两个室友。”言开霁顿了下,眼中光泽晦暗不明,“其中一个现在在金融四大,当都市男丽人,还有一个……去周游世界了。”   “周游世界?挺好。”   沈无漾本来挺高兴,但他却发现言开霁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怔忡,是和他们所讨论的话题格格不入的沉重。   不过言开霁毕竟是新晋影帝,他在一秒内便再次驾轻就熟地换上了沈无漾所熟悉的笑脸,“不说他们了,待会儿我让小周给你们拿点酒过去,你们多喝点,把我那份喝出来。”   俩人在去换衣服的路上碰见了萧淮。   沈无漾见到萧淮就高高兴兴上去拉他,“萧淮萧淮,你刚才也看到我演戏了是不是?怎么样?”   “这是我和你说过好多次的学长,他可厉害啦!”   言开霁先是颇为讶异地一抬眉,打了个招呼,随即眉开眼笑伸出手,“萧老板好啊。”   沈无漾总觉得他俩像是一副很熟的样子,分别之后他才想起来,萧淮是这部剧的资方,言开霁不认识就有鬼了。   “你们关系很好啊。”萧淮看着他。   “是啊!”沈无漾说:“学长是个好人,我觉得这年头像他这样的明星不多了,不耍大牌没架子,跟组里的人关系都好。真的,以后我要是看到网上有人黑他,我一定帮他骂回去。”   他说着发现萧淮的目光顺着他的衬衫向下移去,得意洋洋道:“看,我的裙子漂亮吧?”   萧淮瞳孔暗了一瞬,但也就是很短暂的一瞬,他的目光就从他的腿上移开了。   萧淮还没说话,另一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两个男生从人群中嗷嗷叫着跑过来,直冲到沈无漾面前,一人扯住他一只手,活像两只兴奋的大马猴,见到他就大吼大叫起来——   “沈无漾!沈无漾!你出息了啊!”   “来来来,让我们看看,哎呀这小裙子让你穿的,真好看。”   “喜欢裙子啊,别客气呀。”沈无漾笑嘻嘻说:“来,去我化妆间,我那还有几条,都是备用的,是兄弟就大家一起换嘛!”   大马猴一号乔柯率先发现了旁边的萧淮:“这是你在剧组的朋友吗?瞧瞧,你可真会沾花惹草。哥们儿你演什么角色啊?你这脸肯定不是龙套!”   “有病!”沈无漾怒道:“这是金主爸爸好吗?”   大马猴二号胡彬大惊失色,“等!让我们缓缓!你适应娱乐圈适应这么快的吗?入乡随俗?都有金主了?”   沈无漾骂骂咧咧扯着他俩就走。   这是个欢歌笑语的夜晚,快十点的时候,海底捞外卖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这时有人敲了敲门,是言开霁。   乔柯和胡彬都很兴奋,普通大学生在看到明星校友时会有的一切刻板举动都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俩人从地上爬起来,先是说:“不好意思啊学长,沈无漾这人傻,给你添麻烦了,在片场照顾他肯定很辛苦吧?”   “还好,他挺聪明的。”言开霁笑着说:“客气什么?都叫我一声学长了,我来给你们送点酒喝。你们大学毕业,都留西城吗?”   乔柯说留,胡彬也说留,但他是西城外县人,过来还得坐高铁。   “那可要珍惜最后这段日子了。”言开霁说:“我就很怀念大学时候的,说真的,报沧海大学是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一件事。”   “学长进来呗。”沈无漾接过他手里的酒,“歇会儿嘛,跟我们打打牌,我买了好多牌呢!”   他本来做好了言开霁拒绝的准备,结果言开霁略一思索,似是随意地往屋里一瞟,在对上萧淮的目光后,眼中隐约闪过一点了然的笑意,欣然一点头道:“好啊!”   乔柯和胡彬眼睛都直了,这辈子也没想到能有一天和明星坐在一张桌子上玩牌,立刻给他让出好大一块地方坐。   麦麦绝对是天底下最好的助理,买的桌游完美适合沈无漾,不限人数正好可以五个人玩。   玩桌游最重要的就是一个气氛,于是沈无漾说:“输了的喝酒啊!”   沈无漾坐在言开霁旁边,也不知道怎么的,眼看着言开霁手中纸牌乱飞,桃花眼中有着说不清的兴致盎然。 第74章 谁是谁金主   言开霁带来的酒基本都叫沈无漾喝完了。   乔柯和胡彬全都目瞪口呆,从来没见沈无漾玩游戏输得这么彻底过,而沈无漾玩游戏又是个标准的赌徒心理,越输越要玩,越玩越喝。   如果他现在喝醉了,这场简单的桌游一定也就到此为止,但他偏偏喝不醉,越喝越喊“再来!”   这种坐在地上的活动基本到最后都是一个东倒西歪,沈无漾喝了酒就更加东倒西歪,他先是往乔柯和胡彬身上倒,但俩人都让他滚,于是他肆无忌惮地往萧淮身上靠,萧淮也不阻止,就任由他靠着。   到最后他整个人差不多钻进了萧淮怀里,乔柯和胡彬都十分看不下去眼,双双好心好意劝萧淮,“哥们儿你可真能容忍他,说真的你要是不好意思下不了手我们可以帮你揍他,要不我们帮你吧?”   萧淮神色未变,“没关系,不用。”   沈无漾又是个要面子的,萧淮低头问要不要帮他喝,他坚持说:“不用,我没喝醉,再给我一杯。”   萧淮就将酒举到他嘴边,沈无漾张开嘴“嘻嘻”一声,灯光从他头顶打下来,将他眼睛照得亮晶晶的,他直接张开嘴,“啊——”   胡彬和乔柯对视了一眼,接着就问:“哥们儿,我能照张相吗?”   他立刻转头对言开霁说:“学长你放心,我绝对不拍你,我就拍他。”他一指沈无漾,“我他妈真想让我们那一层寝室楼都看看他这鬼样子。”   “好啊!”言开霁笑眯眯摊开手,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萧老板没意见的话,我就没意见。”   萧淮微微点头,胡彬立刻端着手机凑上前,沈无漾一看手机在拍他,立刻发挥出了一个明星该有的全部素养——笑着比出了一个剪刀手。   比了几个姿势,他自己开始不满意了,对胡彬说:“来来来,别光拍,你录一段,发咱大群里面,我给大家拜个早年。”   胡彬见怪不怪,立刻调出视频模式,“来来来,大明星给大家拜年了。”   沈无漾说:“今天,我们之所以欢聚在这里,就是为了庆祝……”   外面突然响起了门铃声。   沈无漾十分不满,本来身体在拍视频的时候支撑了起来,索性就着这个姿势趴在萧淮肩膀上往外面看去。   言开霁听到这铃声脸色微微一变,顿时看了一眼手机,“好家伙怎么这个点了!?”   乔柯要起来去开门,言开霁却阻止了他,只见他脸上呈现出了一种近乎破罐子破摔的表情,亲自站起身来,挂着满面沉重的表情去开门了。   沈无漾眼中摇摇晃晃,趴在萧淮肩上,刚好能看见门边,有个男人走了进来,男人看到他的脸,瞳孔竟然剧烈地缩了一下,但这几乎是转瞬即逝,快到沈无漾几乎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   沈无漾瞳孔也缩了下,“谢知煦?”   他眨了眨眼,很快从来人的周身气质判断出,确实不是谢知煦。谢知煦人如其名,为人极其温润和煦,而男人一进来,就跟扛了台空调进门一样,冻得在场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   更诡异的是,就在这个五官和谢知煦有六分相似的男人进屋的那一刻,沈无漾的铜铃突然在他的身侧疯狂摇动起来,接着爆发出一阵近乎刺耳的动静,吓得乔柯胡彬身子双双一个哆嗦,差点弹起来。   沈无漾忙去摸铃铛,摸铃铛的过程中顺便在萧淮腿上摸了两把,好歹摸了铃铛出来,乔柯胡彬就像见鬼一样看着他和他的铃铛。   他手掌握住铃铛,铃铛似是感受到他的温度,顶了顶他的掌心后便不再动弹了。沈无漾这才松了口气,抬头看一眼言开霁身边的男人,言开霁将那人一揽,朝他哂笑了两声,“那什么,我们先走了,你们好好玩!”   言开霁是个负责的好人,被男人带出门前还不忘喊了一声:“萧老板,交给你了啊!”   沈无漾突然听见自己的铃铛发出了一声很奇怪的动静。   这是他从未在铃铛上感受过的,这串铃铛只有在遇见和鬼相关的事情时才会有变化,因此他根本不知道这声近似于鸟鸣的声响是什么。   “等一下。”萧淮在这时说话了。   言开霁立刻站住脚步,拉着男人说:“你等等啊你别急,听听萧老板想说什么?”   萧淮手中剥着个橘子,指着一旁的乔柯和胡彬,“帮他俩开个房间吧,钱算我的。”   乔柯和胡彬觉得今夜真是恍然如梦,这是个五星级酒店,他们对视一眼,眼中满是占了大便宜的惊喜和不可置信。   沈无漾只听到一个很冰凉的“好”字,紧接着言开霁就呜呜叫着被拎走了。   “其实也不用……”酒精侵蚀了他的脑子,待到那俩人走了,他才想起来说:“我这床大,你们全躺这里也都能睡下。”   “不用了”“不用了”   乔柯和胡彬连声说着,一边给萧淮竖起了大拇指,“萧老板,你真是个好人。”   他俩说完,又神神秘秘道:“萧老板,你这么仗义,有没有什么想听的沈无漾八卦,我们都言无不尽!”   沈无漾听见了,当时就要从萧淮怀里坐起来,怒骂:“你们两个有病吧滚滚滚不许……”   萧淮将手中剥了两瓣的橘子塞进他口中,沈无漾开始呜呜咽咽,想去把橘子拿出来,两只手却整个被萧淮握住了,萧淮直接问:“他以前谈过恋爱吗?”   沈无漾又呜咽着表示起不满。   乔柯率先高亢地“噢——”了一声,胡彬立刻给了他一下子,“不好意思萧老板,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您真的是他金主吗?”   沈无漾呜咽得更厉害了。   萧淮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看他,像我金主还差不多。”   沈无漾不闹了,他觉得这话显得自己很有面子,满意地点起头来。   乔柯实在看不下去,满脸痛心地说:“他没谈过恋爱,一次都没有,其实总有女生和他表白,但他是个二傻子,能把人女生的双眼皮贴当垃圾撕下来的那种。人家和他出去玩一次就不跟他玩了,从此大家江湖再见都是姐妹。”   乔柯又要说话,胡彬已经一把扯起他袖子,“我们明白了!谢谢萧老板的款待,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沈无漾我们就送您了,不用客气!”   他拉着乔柯就走,但乔柯锲而不舍,坚持在被拉出门前说完了接下来的话:“但他人挺好的,真挺好的,和贫困同学一起吃饭都偷摸给人家碗里夹两块肉。所以如果您玩腻了,还是把他给我们送回来吧。”   胡彬拉着他的袖子顿了一下,松开手让他说完了。   沈无漾意识还是在的,虽然听人说话的时候耳边总像塞了团棉花,听什么都断断续续,竖着耳朵听了半天,也没从他们的话中听出一个所以然来。   也不知道言开霁带来的是什么酒,居然能把他灌成这样,明天得去问问他,以后避雷。   真奇怪,他想,想当年自己大学的时候去过多少局,喝过多少酒,从来没有一回喝醉过,顶多也就是歪在旁边人身上,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耳朵开始不好使了。   他又迷糊着想,自己应该也不算彻底喝多,顶多是被酒精放大了一些思绪,他觉得自己从喝酒到现在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在不喝酒的时候也是能干出来的。   他迷糊着迷糊着,感觉自己要迷糊过去了,就将萧淮抓得更紧了些,“萧总,我要上床。”   萧淮托着他身体往上一抬,手臂垫在他脑袋下面,低声用一种近乎诱骗的语调问:“想上床,那你要怎么办?”   沈无漾不假思索伸出手,“谢谢萧总,劳烦萧总搭把手。”   其实这个距离下两人已经近到完全不符合社交距离了,但沈无漾热气上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见萧淮不动,还往他怀里贴了贴。   他眼看着萧淮嘴唇动了一动,忽然觉得耳边一阵安静,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萧淮已经将话说完了,只低头看着他。   沈无漾突然觉得自己可能错过了什么很关键的东西,他正要一骨碌坐起来,萧淮手却将他紧紧箍住了,沈无漾挣扎了下没起来,顿时感到一种被挑衅的不快,当即就开始活动手腕,准备正经比比谁力气大。   这时候他却听见萧淮问:“好不好?”   什么好不好?沈无漾没懂,但他本能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省得让萧淮发现他没有仔细听他说话。于是他果断说:“好啊。”   就像高中的时候班主任找他训话,一训就是半天,最后还得问他“听明白了吗”,是以“答应下来回头再说”这件事已经成为了他的肌肉记忆,虽然他全程左耳朵进右耳朵冒,依然能很诚恳地说“明白了老师。”   但此情此景下,沈无漾忽然觉得自己说错了,他好像不应该乱答应,因为他明显感觉到,随着自己话音落地,周围的空气温度明显升高了起来,大约是喝的酒还没收拾完,空气中蒸腾着奇怪的酒香,让他更加觉得迷糊。   他看着萧淮嘴角微微扬起来,明明是一副很好看的场景,他忽然感觉到一阵莫名危险,趁着萧淮还没动作,他立刻就地一滚,直接撑着地站起来,转身就要跑!   但他在地上坐得久了,起来就是一阵晕头转向,而与此同时萧淮动作更快,就在沈无漾还在晕头转向之际,他忽地从下面包抄上来,一手从沈无漾膝盖下穿过,竟然直接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沈无漾说“你干……”,“什么”俩字没能出口,就被彻底堵了下去。   萧淮抱着他直接转了一个圈,将他后背“咚”一声抵在墙上,下一刻他便彻底欺身而上,沈无漾在这一秒里轰然想到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他没喝多,他脑子还在转。   第二件,肯定是萧淮喝多了!他刚才一切举止都那么正常!他居然到现在才发现不对!   出门之后:   乔柯:咱们这样好吗?把他一个人扔在那,被人占了便宜怎么办?   胡彬:他只是喝了酒,又不是喝了软骨散,他那身手你还不清楚吗?真要是打起来,那萧老板一看就不是能打得过他的人 第75章 吻戏之后   萧淮的嘴唇其实很软,唇齿间有很淡的薄荷气息,空气中满是酒香,沈无漾分辨不出这酒香到底是来自谁的身上,就在他愣神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彻底攻城掠地。   他都不知道自己被萧淮抵在墙上吻了多久,清明再度涌入脑海的时候,沈无漾才发觉,自己竟然还有点享受这场始料未及的亲吻。   如果他想要拒绝的话,他就应该立刻马上推开萧淮,酒精不会消弭人的力气,他还是百分百能推开他的。但他只是在一开始的时候象征性推了两把,随即就完全放弃反抗了,甚至在萧淮唇齿离开的时候,还主动凑上去,舔冰激凌一样意犹未尽舔了两口。   大概是这两口让萧淮的酒劲更加上头,他一把捞起沈无漾,墙的旁边就是床,沈无漾觉得自己的脑子也被酒精泡坏了,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全部陷进了被子里。   萧淮的吻再次铺天盖地袭来,这次和刚才不一样,他不再单一地揪着那两片唇瓣,而是细细从他的额头一路吻下来,被子接连翻了几个圈,沈无漾终于在一派混乱中渐渐恢复了意识。   这不行,这真不行,他明天还得拍戏呢。   沈无漾自己都没发现,他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现在不行明天他得拍戏,而不是他不愿意。   再迟钝他也知道现在发生的事情肯定不能再发生下去,否则明早就彻底没法收场了,他顿时挣扎着起来,所幸他力气还在,他用力推了身上萧淮一把,“等等!”   “那什么……”他闭着眼睛,衣服凌乱散在身下,头脑昏昏沉沉喘着气说:“明天,明天要拍戏,回头再说……”   萧淮动作停滞了下,居然真依言放下了手。   沈无漾立刻翻身过来,他又觉得自己的耳朵不太好使了,耳边隐约响着一些细碎声音,仿佛酒精从脑子一路流到了他的耳朵里,他晃晃头,也就没注意到萧淮的神色。   明明他总是能敢于面对鬼的脸色,但他现在却不太敢去看萧淮的脸色,他连忙去抓了被子过来,被子在两人刚才的活动中已经快被踢到床底下去了,他小心翼翼挪过去,把被子给萧淮盖上了。   萧淮伸手将他揽过来,虚虚抱在了怀里。   沈无漾要动,头顶萧淮再次开口,这回萧淮说的话他终于听清了,他说:“别乱跑。”   沈无漾觉得自己竟然已经有点习惯趴在萧淮怀里睡了,这可不太妙,他闭上眼睛就觉得周身全是两人交缠的气息,怎么也睡不着。   他只好逼着自己去想些别的正经事。   比如明天要演的戏,一整天都是卓慈和反派的对手戏,他被反派囚禁了一段日子,很快知道了自己父母的事情,恨得要和反派同归于尽,但他又打不过反派,只得自己不吃不喝,吸引了反派的注意力。   反派每天都会来给他送饭,就在那一天,佯装虚弱的卓慈假装打碎了碗,用瓷片划了他的脖子,这才逃出生天。   沈无漾开始想,自己要不要也找个瓷片把萧淮划一下,这样他就能暂时离开他的怀抱,好去窗户那边透口气。   他悄悄抬起一点眼睛,好在萧淮已经睡着了,没出现四目相对的情况,于是他很是松了口气,盯着萧淮流畅的下巴线条,开始思索这一刀该划在哪比较合适。   最后他得出结论,划在哪都不行,都会破坏整体美感,那还是不要划了,毕竟他现在是个艺术圈的人,得珍惜一切美的东西。   但他觉得自己再睡不着觉,明天拍戏的时候八成得疯。   黑夜寂静无声,好在酒精终于在他出神的时候发挥了一点作用,他感觉自己的眼皮子开始沉了,他又抽空想了想成静的事,但愿这几天都别出什么岔子。   但愿这几天都别出什么岔子,这是沈无漾睡前许下的愿。   但生活总能做到事与愿违,他在萧淮怀里的这一觉睡得昏沉又快活,耳边一片沉静,连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了都没听见。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萧淮也醒了,但萧淮没松开,依然以一个相当暧昧的姿势将他困在怀里。其实这不太正常,但沈无漾和他同床共枕不止一次,下意识竟然觉得这也无所谓。   有些事情该来的早晚会来,沈无漾这回和他当真来了个四目相对,立刻嘴一咧:“啊,早啊。”   萧淮的嘴唇动了动,沈无漾眼看着他张嘴了,但他却没说话。   萧淮平时不说话没什么,但现在没说话,沈无漾就开始心慌,他几乎在几秒钟内就想好了一切,昨天大家都喝了点小酒,虽然他喝得最多,但酒的数量摆在那,事实上谁也没少喝。萧淮好端端突然做出那些事,百分百是喝多了,既然如此,就别提这个话题,否则大家相对而坐,肯定会尴尬。   “我刚发现一件事。”为了缓和气氛,沈无漾在瞬间之内将昨晚经历的一切能说和不能说的在脑内扫荡了一遍,终于成功找到了一个话题,“昨天晚上把学长带走的那个男的,长得是不是和谢知煦挺像的?”   “他进来的时候我差点以为是谢知煦来探我班了呢。”见萧淮没说话,他又说:“长得是真像啊,但气质完全不一样,其实我觉得你和谢知煦长得也有点像,奇怪了,明明谢知煦应该也不算大众脸吧?”   沈无漾现在觉得自己浑身就像被水泡了一遍,除了不断说话根本想不到别的缓解他脑中乱七八糟心思的方式,他就像个微博营销号一样,好容易抓住“谢知煦”这个热点话题,就开始讨论个没完。   “哎,我算是发现了,虽然长得有点像,但命运真是天差地别。你看你也不差钱,那哥们儿一看也不差钱,就谢知煦这小可怜,白长个富人面相,只能委身叶砚浓,真是个可怜人。”   萧淮轻笑一声,“他不可怜,我才可怜。”   沈无漾自己叽里呱啦了半天,才发现萧淮始终没说话,终于伸手在萧淮面前晃晃,“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沈无漾——”萧淮觉得自己声音都有些发抖,轻声叫他。   “我昨晚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沈无漾半天没有得到回音,不得不抬起头,发现萧淮浓墨似的眼睛正盯着他,他不由得更加打鼓,心想萧淮该不会也在回忆昨天晚上的事情吧?   昨天晚上……   平心而论,确实是萧淮喝多了才主动的没错,但他也没有表示出一丝一毫的拒绝,而且他还迎合了,而且他还十分享受。   说实话,他甚至到现在都觉得那感觉还不错,但从昨天萧淮的表现来看,沈无漾认为这一切都是酒精在作祟,毕竟他曾经喜欢的是叶砚浓,说明他应该是喜欢女生的。   他那糊涂堂哥糊涂半生,总算还是说了一点有道理的话——远离酒精诸事顺遂。   虽然沈无漾喜欢胡说八道,但也没试过这种场景下的胡说八道,索性直接扮演一个大傻子,装傻充愣道,“萧淮,你今天怎么了?怎么一直不说话?该不会我昨天喝多了闹你了吧?你和我说说嘛,我是不是做了什么?”   萧淮又重复了一遍,“沈无漾,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沈无漾也重复了一遍,“今天外头真安静啊,萧淮,你怎么也这么安静?”   沈无漾聋了。   和上次突然的失明一样,连程序都差不多,只不过换了一个大夫告诉他,是什么神经的突然压迫,很快就会好了。   今天的戏百分百没法拍了,沈无漾被迫和导演请了一天假,理由是看病,当然他不能说自己聋了,只能说自己耳朵发了炎症,需要赶紧去治。   睡了一觉酒劲全消,前因后果一理他就差不多确定了,自己压根就不是什么喝酒喝多了耳朵不好,昨天夜里的间歇性耳背只是一个前兆,为今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聋子做了个铺垫。   思来想去,沈无漾觉得自己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类问题,虽然眼睛和耳朵是完全不同的部位,但他本能觉得,最近发生的这两件事情可以合并在一起看。   眼睛和耳朵……   眼睛出事之前,他用铃铛送走了冯筠和岑家兄妹,这次耳朵出事前,他用铃铛送走了思远和陆兴怀。   在送走他们之前,他还钻进他们的脑子里看了一遍他们的故事。   沈无漾让萧淮开车送他去避心观一趟,本来想的是和净玄大师聊聊,结果净玄不在,兰州拉面对面只有那熟悉的公园。   他从山里回来之后就去过一次,本来想把思远的树叶物归原主,净玄当时就不在,不知道他最近是不是出远门了,连着两次他都碰了壁。   唯独产生了一点变化的,是兰州拉面家的孩子,上回来的时候这孩子网络还处于滞后状态,这回就很兴奋地叫“无敌霸王龙!你给我签个名行不行?我们班班花特别喜欢你,我一定会支持你拍的电视剧的!”   沈无漾觉得这孩子真是个市侩的孩子,上回他籍籍无名来的时候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看他跟看傻子似的。实际上他一个字都没听见他说什么,全是靠萧淮给他手机打字,   看在萧淮打字挺辛苦的份上,他还是在卷子上签了个名。   净玄不在,这实在是个很坏的消息。   上回失明的时候,是堂姐告诉他,他的眼睛很快就会好,但他一定要进组《光阴证我》。   “这个角色你务必要好好演,这是在救你的命。”   这是堂姐当时对他说的话。   沈无漾能清晰地感受到,有一堆线把这一切事情都牵连在一起,这些线实在太过杂乱,堂姐的话是唯一的一个线头,他必须顺着这条线,才能找出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   他当初从楼上摔下来,从此觉醒超能力,为了救毛毛,净玄给了他铃铛,让他开始熟练运用超能力。   但每次运用超能力后,他的身体就会在短时间内出现问题,上次是眼睛,这次是耳朵。   眼睛,耳朵……五感?   他脑中忽地冒出一句话——参与天命,会遭天谴。 第76章   流量能救命吗   沈无漾总觉得“死亡”是个离自己很远的词。   直到现在,他也很难面对自己可能快没了这件事,但从堂姐的态度看,应该也并非毫无办法。   堂姐让他演《光阴证我》,这是救他命的办法,他暂且想不出为什么演个电视剧能救他命,但他吃肉夹馍的过程中,脑子里却恍惚蹦出了一个故事。   他不记得自己是在哪本书里看到的这个故事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个故事是怎么突然从肉夹馍里蹦出来的,脑子里也只剩个大概。   从前有个修真界,修真界有个宗主,具体是什么宗他已经不记得了,但那宗主是个很好的人,一生惩恶扬善,救人无数,最后他在一场浩劫中为了守住结界奄奄一息,无数被他救下的百姓浩浩荡荡跪下来为他祈福,百姓的信仰之力感动上苍,他的身体上笼罩了一圈光亮,身上的血渐渐消失,他在百姓的呼声里迎来了新生。   莫非……   堂姐让他演电视剧,赢得更多粉丝,出一把名,也是这个道理吗?   时至今日他依然觉得,像谢知煦那样腥风血雨的流量明星,他是根本做不了的,一旦他的粉丝开始造谣生事借着他的名义辱骂别人,他可能得成为娱乐圈第一个公开说粉丝脑子有毛病的明星。   谢知煦、朱如远、毕经纶、韩小圆……一个又一个血淋淋的例子表明,流量的饭他不敢吃。   他的思绪一路乱飞,别说,这四个人还都各有特点。   毕经纶这个人,沈无漾实在喜欢不起来,他是个完完全全的资本机器,已经在经纪人操控下失去了自己的脑子,“红”这个字几乎彻底压过了他的人性。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毕经纶这样的人确实很适合娱乐圈,看他现在的上升态势,只要演技别拉后腿,估计很快就是顶流预备役了。   谢知煦混圈方式比较特殊,暂且按下不谈,据叶砚浓说他身世很可怜,沈无漾对可怜人一向会多一些同情分,在谢知煦身上,他算是彻底看到了粉丝对明星的控制欲。听说他粉丝最近又在和黎贞粉丝撕了,甚至连话术都和当初骂叶砚浓的是一套——咯咯哒。   没有一个女明星在互联网上逃得过黄谣,好在黎贞作为年轻的视后,粉丝也久经沙场绝不吃素,在毕经纶粉丝的推波助澜下,她们立刻翻出谢知煦的早期照片予以回应,照片是在KTV拍的,于是他也摇身一变,成为了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中的一员。   韩小圆就不说了,朱如远也更不能算什么受害者,在他这故事里,牛雯倩才是唯一的倒霉蛋。   朱如远有粉丝撑腰,无论他在网上说什么“拒绝造谣传谣”的鬼话,下面总会有人说“拒绝倒贴,永远支持哥哥”,但牛雯倩没有粉丝,挨骂的就只有她。   这也得亏牛雯倩本人是个四处跑的摄影师,但凡她是个普通工作坐班的,被举报到开除的许琳娜就是她的前车之鉴。   也不知道牛雯倩现在怎么样了,他想。   沈无漾回忆了一圈,正好吃完一个肉夹馍。   他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当初厉总那“情能杀人”的人生判词都能有肉体和精神两种处理办法,现在,他当然也能有别的办法。   想到判词,他突然很懊悔地“呀”了一声,反正判词只是不能告诉本人,他该问问冯筠萧淮的判词是什么的!   这一上午太过奔波,搞得沈无漾根本再也没多的心思去回想昨天晚上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原本今早可能出现的一系列后果都没有发生,先找导演再去医院,一顿折腾下来,都快把昨天的奇妙夜扔到脑后去了。   但当他吃完了肉夹馍,坐进萧淮车里的一刻,萧淮打开车内暖风,车里的空气便再度蒸腾了起来。   气氛使然,他开始仔细回忆昨夜和萧淮的那个吻,做贼心虚地舔了舔嘴唇。   萧淮后座摆了些水,他又做贼心虚地回头去拿了一瓶,往嘴里灌了一口润润嗓子。   萧淮的手突然从旁边伸过来,沈无漾身体下意识一僵,条件反射想要往后弹,可惜后背紧紧挨上了柔软的座椅,萧淮深深看了他一眼,将手机递给了他。   备忘录里是一句话:“昨晚的事,你还记得吗”   沈无漾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可能发生的情况。   既然萧淮喝醉了,那他可能记得也可能不记得,如果他不记得,一旦沈无漾把事情挑明,那他就没法做人了。如果他记得,只是想试探沈无漾一把,那为了今后还能做人,他也一定是希望他不记得的。   既然这样,他就干脆装作不要记得了。   沈无漾觉得自己一番思考很有道理,赶在萧淮说话之前,他立刻主动说:“昨天晚上发生什么来着?我就记得学长被那个长得像谢知煦的人带走了,然后……乔柯胡彬什么时候走的?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哎呀,肯定是喝多了,学长走之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萧淮将手机拿回去,又打了一行字,“那你为什么躲我?”   沈无漾立刻哂笑,“我哪里躲你了?所以学长走之后发生了什么?要不你给我讲讲?”   萧淮忽然靠他近了些,沈无漾硬生生按住了自己的“下意识”,脊背整个都僵硬了,只觉得自己周身都萦绕着他的气息,他甚至从自己的靠背上感觉到了昨夜枕头的感觉。   耳畔什么都听不到,其它感官就变得敏锐起来,这次是鼻子分外好使。他忽然有一种冲动,觉得就这样下去也没什么。   沈无漾看见萧淮口型动了,他从那两片唇瓣张合之中辨别出了几个字——   “我说的,也忘了?”   沈无漾这回是真的诚心实意地摇头,“我不知道。”   回忆一下,他昨晚能听见且听清且听全的话也不算多,其中并不包括萧淮说的,看他的样子肯定会挺让人印象深刻的话。   萧淮忽然笑起来,他伸手到沈无漾的额前,手指若有若无抚过某个位置,将粘在上面的碎发拨到了旁边。   沈无漾脑中轰然一下,记起昨夜他唇瓣烙在上面的一刻,就是在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耳朵好了。   因为他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伴着铃铛轻响,从胸口几乎要跳出来。   他压根没去看萧淮的表情,但萧淮却在看他,似乎是看他能辨别出人口型,萧淮就又问他:“想去哪?”   沈无漾还处在震惊状态,说:“随便吧。”   要不我还是问问叶砚浓吧?他想。   但他随即就否定了自己这一想法,虽然叶砚浓经历得多,但她只擅长实践方面,感情理论基本为0。他又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惊觉他虽然朋友挺多,但身边朋友在感情上的知识竟然都和他不相上下。   沈无漾觉得自己真是白交了那么多朋友,这种时候竟然不知道该去问谁。   他很烦躁地把刚才喝过摆在旁边的水拿过来,又喝了几口,随便打开手机,秉着缓缓心情的想法,打开了微博热搜。   沈无漾当真只是随便看看的,但没想到他一打开,赫然发现了一个暗红色的【爆】字。   【爆】前面跟着的只有“朱如远”仨字,他立刻点开了,但热搜开始加载,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中,他意识到一件事:   热搜崩了。   朱如远把热搜弄崩了。   前几年热搜总崩,除了一次是因为顶流男星公布恋情,剩下的基本都是因为家喻户晓的明星离开人世,热搜就会在粉丝们的悼念中以崩掉的方式为他们送行,但在几次之后,微博的系统也进行了升级,好久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了,就连上次打拐的事情都没让它崩掉。   朱如远到底干了什么?!   沈无漾立刻打开微信,现在对朱如远动向最了解的人应该是叶砚浓,没想到叶砚浓早就给他发了一串消息,只是他根本没看见。   从叶砚浓嚎叫的语音中,他这才知道一件事。   今天早晨,消失两个月的牛雯倩回到了西城。   朱如远这两天在西城电视台的一档综艺做飞行嘉宾,牛雯倩混在围观的群众中,在旁边观看,当朱如远从远方跑过来的时候,忽然摔倒在了他面前。   当时现场人山人海,这档综艺挺火,大家都是闻讯赶来看明星的,牛雯倩摔的那一刻差点造成踩踏事件,但她根本什么都没管,只专注地看着朱如远,伸出了一只手。   朱如远的脸白得可怕,他浑身都在颤抖,下意识就去扶牛雯倩,而牛雯倩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握住他的手,从地上一跃而起,直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牛雯倩疯了,所有人都这么说。   现场流出的照片根本没打马赛克,牛雯倩的脸扭曲得可怕,但她的表情却笑得很快活,是沈无漾从没在她那张文静的面孔上看见过的快活。   但她始终没有说话,保安很快把她拉开,围观群众看得十分明显,她被从朱如远怀里拉走的时候,朱如远竟伸手拽了一下。   那动作似是不舍,似是挽留,没人知道朱如远在那一刻想了什么,但肢体语言已经表明,他和牛雯倩绝不是他在微博声明中所说的那样“我们不太熟悉,只是普通朋友。”   好在微博很快就修好了。   如果单单只是朱如远绯闻女友出现,虽然使人震惊,但倒也不至于把微博弄瘫,关键问题在于,牛雯倩当众表示,自己的嗓子哑了。   是被朱如远的粉丝毒哑的。   朋友的爸爸得了甲状腺癌,四五十岁的人,真的很希望叔叔手术顺利,大家也要注意身体,健康永远是第一位的! 第77章 牛雯倩的姐姐   沈无漾今天请的是一天假,他其实挺担心自己的耳朵明天能不能恢复正常,但事已至此,他暂时也想不到别的办法,能拖一天是一天吧,实在不行只能支付点赔偿金,和导演商量商量把他的戏份往后再挪几天。   反正已经这样了,他想,他还是先去看看牛雯倩。   从看到那张照片之后,沈无漾心里就有一种十分浓烈的不安感,照片拍得很模糊,但他还是能辨别出来,那脸确实是牛雯倩本人,但又不像是牛雯倩本人。   牛雯倩属于典型的气质型,她相貌温柔而平和,眉眼之间带点古典感,如同刚出水的芙蕖。但她在视频中表现出的样子,和沈无漾所认识的,几乎称得上两个人。   除了脸一样,没有一样的地方。   牛雯倩自称嗓子被人毒哑,这属于故意伤害的刑事事件,因此她被请到了派出所。   叶砚浓一看热搜,打了几个电话就很快得知了她的去向,很快赶过去了,沈无漾叫萧淮开车也过去,随着揽胜极光一路前行,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他手指在铃铛上无声画了个符,铃铛一瞬间变得温热起来,忽然铃铛周身传来一阵滚烫,沈无漾猛地收回手。萧淮的车恰好在路边停下,沈无漾被铃铛的温度吓到,一时间竟然没发现。   直到萧淮看他没反应,便直接探身过来替他解安全带,沈无漾这才身体一抖看向他,萧淮说:“到了。”   不对,他想,这绝不对。   牛雯倩看到沈无漾的样子似乎有些惊慌。   但她说不出话来,只能在朱如远身后比比划划,还是叶砚浓替她把一个文档发给了沈无漾。   是牛雯倩自己写的,关于她被毒哑的前因后果。   沈无漾也松了口气,正好聋子遇见了哑巴,完美避免了她干说话他听不见的问题。   牛雯倩的文档写得很详细。   从她被私生偷拍发上网开始,她选择在风口浪尖离开西城避风头,她是名摄影师,她打算出去采风散心。   她看到了网上朱如远的微博,他对那组照片作出了澄清,他表示,二人早已分手多年,现在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普通朋友,希望大家不要造谣传谣,同时谴责了跟踪他的私生。   为了朱如远的事业,她愿意不再说话,但就在上个月的十号,她在景区的山上买了瓶矿泉水,她想去旁边石头上照相,便拜托旁边的女生帮她拿着包。   当她拍完照片回来的时候,女生已经不见了,包放在原地,再喝水的时候她感觉到水有点不对,没想到从第二天起,她的嗓子就说不出话来了。   连宝鹃都叫不了,彻底说不出话来。但山上没有监控,上山的人又很多,完全查不出来什么,她大概也只能吃个哑巴亏——这是真正的哑巴亏。   沈无漾很快看完了这篇文档,抬头去看她。   “牛雯倩——”他试着叫了一声。   叶砚浓靠在柱子上,双手交叉在胸前,“别叫了,她现在只肯让朱如远近身。”   虽然她人躲在朱如远身后,但沈无漾还是敏锐地发现,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的手就在微微颤抖。   人对能给自己造成威胁的人和事都会有本能的恐惧。   沈无漾蹙眉看了她几秒,转身就往外走。   叶砚浓惊异于他今天的冷漠,看了朱如远身后的牛雯倩一眼,牛雯倩恰巧也在看着她,那眼中有害怕有恐慌,唯独没有一点熟悉。   她突然被那眼神刺痛了下,想起了她第一次见到牛雯倩的样子。   她们不是一个寝室的,只是恰好军训站在一起,那时候的牛雯倩是个看着就瑟瑟缩缩的小姑娘,她主动和她打招呼,“你好,咱俩一个班的吧?加个微信呗!”   牛雯倩家里穷,靠奖学金度日,叶砚浓爱玩,成天各种狐朋狗友,牛雯倩只是她无数朋友中的一个,也确实是比较重要的一个,但牛雯倩朋友不多,到毕业那会儿就只剩下她一个了。   甚至于她得知牛雯倩工作有瓶颈,让她来自己身边做助理,也只是她觉得,她挺可怜,能帮就帮一把,换一个张雯倩王雯倩她也照样会帮。   但牛雯倩对她好,是真的好,她有一次在学校发了烧,闹着一定要点奶黄包吃,所有人轮番劝一圈都拿她没办法,只有牛雯倩坚持夺下了她的奶黄包,跟她倒水喝,拿她为数不多的的钱给她买她平时爱喝的排骨粥,耐心地讲了很久“生病不能吃发物”的道理。   叶砚浓从没想过牛雯倩有一天会这样看着她,她们在学校里有过感情很好的一段时间,也是因为牛雯倩,她才会去KTV打工,她们每个期末都一起在图书馆背题,她们之间有过很多很快乐的时光。她和牛雯倩会吵架,会观点不合,但她从未想和她变成陌生人。   如果是以前,她肯定会直接骂牛雯倩脑子有病,朱如远都把她害成这样了,她居然还要躲在他身后。   但在看到牛雯倩像个陌生人一样的眼神后,她居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叶砚浓声音颤了又颤,这是她第一次在公众场合展露出一点脆弱的神情来,她说:“牛雯倩,你不认识我了?”   牛雯倩的眼睛是懵懂的,她将自己往朱如远身后又藏了藏。   沈无漾在派出所门口拨弄着他的铃铛,他脑中冒出了一个近乎奇葩的念头,当他正在琢磨这种可能性基本为0的事到底能不能发生时,身后走上来了一个女人。   女人长得和牛雯倩有八分像,但却比牛雯倩要憔悴许多,沈无漾不确定地问:“您好,您是牛雯倩的姐姐吗?”   他从女人的口型中看出了一个“是”。   沈无漾想起之前在网上看到的,粉丝把牛雯倩她姐离婚的事都一并扒了出来。   据说她的姐姐牛雯西是个很厉害的人,牛雯倩拴住朱如远的手腕就是和她学的。她们姐妹俩都是山村里出来的,她姐姐不知道通过了什么手腕,居然嫁进了西城的一个富二代家中。   可惜她挑错了人,这位富二代本质是个负二代,家里看似有钱,其实是知名老赖,俩人过了几年,牛雯西可能是终于发现自己所托非人,也可能是女儿大了不愿意让孩子也跟着一起赖,这才和他离婚了。   派出所门口又停下一辆车,这是一辆很高级的车,谢知煦急急忙忙从车上跳下来,直奔门口而去。   牛雯西看着谢知煦急匆匆进屋的背影,楞了下神,就在这愣神的片刻,她听到了对面的沈无漾的声音。   沈无漾长得实在很好看,他呆下来的眼睛显得他无比乖巧甜软,牛雯西从没在生活中见到明星,不由得也多看了一眼。   主要还是因为,沈无漾在和她说话。   “牛小姐,您现在有时间吗?”   明星效应还是有用的,牛雯西相信了他,当她看到门外停着的那辆揽胜极光时,她毫不犹豫地坐了进去。   有钱人向来不屑于在她这种穷人身上浪费过多时间,这个道理她从小就懂,他们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情应该是和牛雯倩有关系的。   牛雯倩,牛雯倩。   但令她奇怪的是,沈无漾上车之后却并没干什么,他只坐在他的副驾驶上,拿手机打了一会儿字。   是驾驶位上那个相较于沈无漾来说,相貌矜贵清冷许多的男生开了口。   “您好,我们是想问一下,您上一次见到牛雯倩是什么时候,您还记得吗?”   这问题警察已经问过了,但牛雯西还是很耐心地回答了他们。   “我上次见到她,是在半年多前。”她缓声说。   过了个几秒,萧淮又问:“你们都在西城,为什么会这么久没见?”   “我们确实都在西城。”牛雯西说:“但我们之前吵过一架,很久没有见面了。”   萧淮显然不擅长采访,他的声音也挺冷的,问:“方便问一下为什么吵架吗?”   大约是他的态度让牛雯西有点不快,牛雯西说:“不方便。”   如果是沈无漾这样的专业人士来采访,说不定牛雯西能多说几句,但沈无漾现在没法出马,萧淮也是赶鸭子上架,他又按部就班地问了沈无漾布置的下一个采访问题:“您知道牛雯倩和朱如远谈恋爱的事情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仔细看着牛雯西的眉眼,企图捕捉出什么,但牛雯西只叹了口气,“我要是知道,就不会让她谈下去了。”   “在这之前,她有没有和您提过,她喜欢的人之类的?”   沈无漾突然从座位上转了过来,他先前一直在看手机,直到这时候他才正经看牛雯西的脸。她比牛雯倩大上个两三岁,约莫也是养尊处优过一阵子的,但手上有许多老茧,是常年干活留下的,很难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   牛雯西刚刚回答完了最后的问题,“她没有提过。”沈无漾从她的嘴型判断出了她话说完了,立刻露出一个相当灿烂的笑,就在牛雯西晃神之际,接着又问:“姐姐,牛雯倩在家是什么样子的?能和我们说一下吗?您别怕,我们不是坏人,都是为了倩倩姐,也是想帮她揪出坏人来。”   牛雯西迟疑了下,还是说:“她是个挺努力的孩子,人也很孝顺,总帮我妈做家务活,学习很认真,我们那边想考出来,都不太容易的。”   沈无漾根本一个字都没听到,但他还是保持着亲切的职业微笑,接着面不改色地问:“那您觉得,刚才看到的牛雯倩,真的是牛雯倩吗?” 第78章 她不是牛雯倩   牛雯西的脸色瞬间变了,“你什么意思?”   沈无漾虽然没看懂嘴型,但从她变了的脸色还是捕捉出了她的意思,“您也觉得,刚才看到的牛雯倩很可疑,对不对?”   牛雯西再次开口说的话,沈无漾看懂了。   她问:“你们想要做什么?”   “当然是,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牛雯倩。”沈无漾的嘴角勾起来,露出了一个相当艳丽又诡谲的笑。   沈无漾再下车的时候,听见派出所内传来争论声,叶砚浓在和朱如远讨论牛雯倩的去向问题。叶砚浓坚持要把牛雯倩带回去,而朱如远在和经纪人争吵,他想把牛雯倩带回自己家。   叶砚浓绝不同意朱如远把牛雯倩带走,“带回你家?你那埋伏了一堆私生的家?你是生怕她变不成彻头彻尾的精神病是不是?”   牛雯倩的状态很差,叶砚浓去拉她,她一动也不动,眼睛只看着朱如远,就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眼里只有一个朱如远。   朱如远低着头,根本不敢去看叶砚浓的神色,他多少是做贼心虚的,叶砚浓继续冷笑:“她被你粉丝骂的时候你去哪了?她被人下毒的时候你去哪了?你不是都说和她早没关系了吗?现在她回来送上门了,你又在这儿装上人了?”   朱如远一个字都反驳不了,只能任由叶砚浓骂,余光看到沈无漾从外面走进来,后面还跟着牛雯西。   沈无漾判断下,觉得他俩一时半会儿都走不了,于是对叶砚浓说“姐,出来一趟。”   叶砚浓狠狠瞪了朱如远一眼,转身就跟着沈无漾出来了。   这次的沈无漾依然很坦诚,开门见山就问,“你觉得这个牛雯倩,你熟悉吗?”   叶砚浓正要张嘴,沈无漾突然说:“你等一下。”   他接着再次打开了手机里语音转文字的软件,感谢他曾经的媒体实习经历,刚才他在车上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好app。   “好了,你说吧。”   叶砚浓还沉浸在怒火中,“熟悉?她看我跟看街上路人一样,熟悉个鬼!”   沈无漾紧紧盯着手机屏幕,好在app是好用的,很快就转出了一长段话来。   沈无漾沉思片刻,“有没有可能,她本来和你就是路人?”   叶砚浓说出了和牛雯西一模一样的台词,“你什么意思?”   她俩连神情都有点像,沈无漾甚至都没去看app,直接就靠嘴型判断出了她说的话。   沈无漾又问:“牛雯倩和她姐,在你印象里关系怎么样?”   “她姐?”叶砚浓回忆了下,说:“挺好的,她从小和她姐关系就特别好,她姐是她们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她一直挺崇拜她姐。”   他皱了皱眉头。   “不对。”   牛雯西对她的态度也太冷了,根本就不像一对关系很好的姐妹,哪怕是对于之前的那个牛雯倩,也像是和她从未做过姐妹一样。   顿了下,沈无漾将叶砚浓拉得离门口又远了些,确定这周围没人看着他们两个,这才低声说:“我的铃铛告诉我,牛雯倩现在应该在一个幽闭的屋子里。”   叶砚浓几乎在瞬间内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不由抬头向门内看去,牛雯倩依然抓着朱如远不放,朱如远在轻声细语地和她说话。   沈无漾深深感叹,五官真是缺一不可,上回失明的时候起码没什么正经事,今天这耳朵一聋正好赶上这,真是做什么事都怪麻烦。   “你的铃铛真的靠谱吗?”叶砚浓紧紧蹙着眉,问他。   “我都拿它送走好几个了。”沈无漾没好气儿地说:“现在我们得搞清楚两件事,如果这个牛雯倩是假的,真正的牛雯倩在哪?她接近朱如远,到底想干什么?”   叶砚浓没反驳他。   “本来我就觉得这事情奇怪。”叶砚浓皱着眉又说:“我看了现场的那个视频,她当时从人群里摔出来,就差一点,后面的人都可能直接摔倒造成踩踏。我当时就特别奇怪,她平时是绝对的讨好型人格,也就只敢和我吵架,她是个就算自己不要命了,也得避开人群偷偷死的人,怎么可能赶出那样的事情?”   “我以为她只是被朱如远的脑残粉逼疯了,脑子不正常了,我真没想到……”   叶砚浓随手拉了一把椅子,整个人坐上椅子的一刻,神情都变了。她五指插进波浪卷发里,向后狠狠撸了一瞬,闭眼怔忡了好几秒。   接着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点开手机,打开了她和牛雯倩的聊天记录。   “没事的浓浓,我只是最近心情不太好,打算自己散散心,不用担心我,等过了这一阵我就回来了。”   “浓浓,等我回西城,给你带礼物。”   “这里天气还蛮好的,风景很不错。”   除了第一条是语音外,剩下的都是文字,中间配着一些风景照,还有表情包,都是牛雯倩习惯用的表情包。   她又打开了那条语音。   周围夹杂着奇怪的风声,仔细听,牛雯倩的声音也有点奇怪,但说不出是哪里奇怪,明明声线完全是一模一样的,根本听不出有什么不对来。   叶砚浓实在被这件事打击得够大,连沈无漾始终低着头看手机而不去看她这件事都没发现,叫沈无漾成功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正常人。   沈无漾面色是难得一见的沉重,“她姐已经偷偷去拿她们两个的头发丝做亲子鉴定了,得问问朱如远,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朱如远,真是天杀的朱如远……我要让他这辈子都别想再混圈……”   叶砚浓周身杀气腾腾,正要从椅子里起来,忽然旁边伸过来一双手把她按住了,这双手白皙细嫩,力气却意外地大,叶砚浓被迫抬头去看,才发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赶过来的谢知煦。   “别怕。”谢知煦半跪在地上,一把便直接将她抱紧了,“你放心,她没事,会没事的。”   这动作其实在他们的关系中算得上逾矩了,但叶砚浓没说什么,她心里全在反反复复地想着牛雯倩在微信上给她留下的各种话,其中到底有什么意思,她品不出来。   “你陪她待会儿。”沈无漾也无暇去纠结别的了,他立刻拍拍谢知煦肩膀,“我去找朱如远。”   找朱如远并不顺利。   朱如远不知道和牛雯倩说了什么,牛雯倩终于同意了去医院,朱如远立刻让助理去联系一家保密性极好的私人医院。去医院又是一项浩浩荡荡的工程,虽然很不愿意,但沈无漾也只能加了朱如远的微信。   牛雯倩始终贴着朱如远,就连沈无漾加他微信的时候,她都在旁边看着,浑身都是刺,仿佛很怕别人把朱如远抢走一样。   朱如远也随着她,他的经纪人已经彻底疯狂了,一直在忙着和各个媒体和营销号打招呼,根本没时间去管他。   保姆车带着朱如远和牛雯倩一路离开,沈无漾站在原地看着那车远去,抬腿也上了萧淮的车。   他这才摊开了手中的东西。   只是一张普通的报纸片,像是匆促间撕下来的,上面用黑笔胡乱画了几道,只是沾了一点血迹,晕染在黑色的笔画上,如同晕开了一朵花。   他不确定那句话朱如远有没有听到,朱如远现在整个人都被“牛雯倩”控制住了,要命的地方就在于,他根本不知道,这人根本就不是他心心念念的“牛雯倩”!   朱如远的口袋里也有一张一模一样的纸片,不同的是,这张纸片上的血珠正绕着纸片周身运转,那上面鬼画符一样的黑笔道和血融在一起,竟然发出了金色光泽,宛如一条游龙。   牛雯倩的检查结果显示,她的脑子没有什么问题,可能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医生建议好好调养,让朱如远多陪陪她。   检查结果还显示,牛雯倩确实喝过一些药,但并不足以对她的嗓子造成致命伤害,她之所以现在说不出来话,可能是心理问题。   沈无漾在夜色中抵达剧组。   “不对!”   下车的那瞬间,他在顷刻之内意识到了什么,如梦方醒道:“如果她不是牛雯倩,那,她的疯和哑……也未必都是真的!”   萧淮皱了皱眉,“你是说,所谓被投毒,可能都是她自己编的,所以才会把地点设置在山上,根本没有监控抓不到人的死角?”   “对!”沈无漾简直想一把抱住他,他把他想说的话全说了当即兴奋地接道“所有的这些都是她自己设计的,她的目的,她的目的会是什么?”   一切线条在他脑中汇集,无数条线索缠成密密麻麻的的线团,沈无漾在其中徘徊,其中一根线条隐约闪着光,他一把将它揪住,那就是故事的开端。   他正要大叫,萧淮却一步上前双手按住他肩膀,眼神复杂难辨,情绪里是显而易见的波动。   “你能听见了?你刚才听见我说话了对不对!”   好事全都出现在同一刻,沈无漾的心情就像开了无数朵花,他直接就一把抱住了萧淮,“我能听见了!我全都听见了!我还想通了!”   “她的嗓子根本就没哑,她的脸可能整容,但人的声线是没法改变的,牛雯倩认识的人很多,所以她只能装成哑巴,这样才能不让别人起疑心。”   沈无漾整个人都是雀跃的,因此他没有意识到萧淮被他抱得近乎僵硬的神情,就在地下停车场里,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朱如远和牛雯倩被爆出来的时候,据说就是私生干的。”   “如果她是个私生,那么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第79章 鬼迷心窍   沈无漾看一眼表,时间还早,甚至晚上还能再拍一场,但估计导演已经调好档期了,还是暂且作罢了。   如果她真是一个私生,先是拍到朱如远谈恋爱,进而把照片拍到网上去,引导粉丝网暴牛雯倩,逼牛雯倩远走,进而再发挥一波跟人的长处,找到牛雯倩并且把她藏起来,自己整容成她的样子,恢复得差不多了再粉墨登场。   沈无漾越推理越觉得可怕,如果事情真是这样,这位私生小姐简直能称得上恐怖分子了。   所以她只能装疯,只有装疯,和牛雯倩有关系的所有人才不会起疑,她的一切怪异举动都可以用“她被朱如远粉丝吓疯了”来解释。   他手指探进包里,摸到那张纸片,是他在派出所趁着没人注意,随手撕了片报纸画的,他把那片纸偷偷塞进了朱如远包里,于是他现在可以感受到朱如远的动向。   他目前是安全的。   “真有病啊,真的,我看她也就精神病不是装的。”沈无漾惊魂未定地拨弄着铃铛,“萧淮,咱说实话,大家都是男的,我都瞧不起这朱如远。一个永远只会藏在经纪人后面,出了事就把女生推前面的人,他有什么值得算计成这样的?”   萧淮轻摇了摇头。   沈无漾突然想到什么,“他和毕经纶是不是一个团的?他们那个团挺狠哪,我这剧之前那男二梁莱也是他们队友吧,这团改名叫塌房团算了!”   萧淮忽然笑出声了。   沈无漾难得看他这么高兴,他嘴角翘起来的时候,周身气度都没那么矜贵而难以靠近了,温和下来,倒更有点像谢知煦。   谢知煦可能就是娱乐圈里的大众脸。   沈无漾就问:“你怎么这么开心啊?”   “他们团那年出道位少,就八个人。”   沈无漾开始思索他脑海中的这八个人。   朱如远不用多说,已经彻底按烂人处理了,毕经纶是个面子上的孩子里子上的傻子,梁莱是小三,还有个门面被曝家里是老赖,再加一个公开支持邻国偷文化事件的卡位出道外国哥,全团八个居然只剩下两个沧海遗珠。   沈无漾突然很想认识认识那俩遗珠。   当然,在外人眼里应该是三个,毕经纶也是个可怜可爱的花瓶美人,他的那点耍大牌和他的队友比起来,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了。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毕经纶的运气确实很好,他当初在片场耍大牌,很快就被岑小爱事件压下去了,前些日子又被人曝骂助理,又赶上朱如远谈恋爱曝光,一批cp粉直接转了他唯粉。   沈无漾给毕经纶的微信留了一条看似没头没脑的消息,属于“牛雯倩”看了也不会有什么反应,但毕经纶一旦察觉到不对,必定就会立刻来找他的那种。   正好导演发了新一周的通告单,他看了看时间,正好有一天晚上是空出来的,时间挺足,正好够他去找成静直个播。   他好不容易才安抚下许琳娜,定了她的魂,避免她再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伤人。许琳娜原本是很不愿意的,沈无漾同她说,让她再在学校待两天,再看一看,要是遇见和她有相同遭遇的人,也只有她才能出手帮一把。   “去看看吧,就像帮帮当年的你,现在的学校里,也会有人需要你的。”   许琳娜在听完这话之后,很安静地去了。   沈无漾和成静加了微信,约好了直播时间,成静以为天上掉下个大馅饼,高兴得不得了,立刻答应了沈无漾的要求,俩人又商量了几句直播流程,沈无漾说没问题都没问题,剧本可以成静来写。   “其实不写也行。 ”沈无漾说:“我可以临场发挥。”   反正到时候也没有用。   当然,这句话是不能发出去的。   时间一路转向午夜,沈无漾将铃声调到最大,靠在床头半眯着眼睛睡了过去。   萧淮就睡在他旁边,今天的一切事情都来得太过突然,让他根本没有多的心思去回忆自己的事情,现在一切事情都告了一个段落,唯有他躺在他旁边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有一件事需要好好想想。   萧淮大概是彻底睡着了,沈无漾小心翼翼地去试探了下,确定他是真的睡着了,这才凑过去端详起来。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就落到了那两片唇瓣上。   萧淮的唇很薄,嘴唇抿在一起,显得他脸庞分外清隽,更加像个一尘不染的贵公子。   鬼使神差般,沈无漾竟然一点点凑了过去,他手指无意识攥着被角,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自己好像做过一件差不多的事……什么时候来着?   他整个身体都虚虚快覆了上去,就在几乎要挨上的那一刻,旁边的手机铃声瞬间响起——   “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   沈无漾几乎做出了他此生最快的反应,整个人跟触电似的弹起来,在萧淮睁开眼睛之前抓起被子往他脑袋上一蒙,拿起手机就喊:“喂喂喂,怎么了?”   朱如远在那头剧烈喘着气。   “沈先生,是我,您现在在哪?方便我过去找您吗?”   沈无漾挂了电话,萧淮已经坐了起来,就坐在他身边看着他。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想要做什么,于是接下来每说的一句话都不过他的脑子了,他机械般地和朱如远报了酒店的位置,朱如远在那头连声道谢,他急忙挂了电话,萧淮依然在旁边看着他,他随便抓了件大衣套上,尽管距离朱如远过来还需要一阵子,但他还是说:“我出去一趟。”   萧淮没拦他,他应该是没感觉到的,就算他感觉到了什么,起码最后那一步还没有发生,那他就可以巧舌如簧地解释,反正他胡话说得多了,多扯两句皮也没什么。   沈无漾觉得自己简直是被鬼迷了心窍,做出那一系列事情的时候,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推着他做,这种感觉实在很可怕,更可怕的是,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心甘情愿去做的。   他用力拍了两下自己的脸,一路跑下楼,直接和前台又开了个房间,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萧淮在这里待了几天,居然都没自己开个房,全睡在他这里。   这合适吗?   好像挺合适的。   沈无漾的房间是剧组给他开好的,自己一开才发现挺贵,待会儿一定得叫朱如远来报销,他想,倒不是他多缺这笔钱,纯粹不想便宜了朱如远这王八蛋。   朱如远来之前,他在自己新开的房间洗了个澡。   洗澡确实可以净化一点脑子,他冲了个凉水澡,不该有的反应没了,该有的反应出来了。   朱如远家也不知道住哪,大概离他这位置挺远,沈无漾洗完澡出来,又拿手机背了一会儿台词,终于听到了敲门声。   沈无漾头一回见到朱如远如此狼狈的样子,他走的明明是颜值路线,在大众面前的样子总是扬着自信十足的笑,粉丝叫他小少爷,说他有礼貌家教好,是每个前辈都会夸赞的谦逊新生代。   但他现在头发凌乱,发型丝毫没有半点打理,蓬乱得如同一团稻草放在了脑袋上,而那脑袋也不怎么体面,他脸上还挂着白天的妆容,大约像是哭过了一场,那上面黑一道灰一道,手指狼狈不堪地抓着门框。   “沈先生,那不是她!”   这是他张嘴说出的第一句话。   朱如远一张嘴沈无漾才发现,他的嗓子已经哑了,不知道他在这个夜晚经历了什么。他甚至连口罩都没带,不过也没关系,就算粉丝跑到他面前,他们也认不出来他。   沈无漾将他拉进了屋里。   俩男明星谈事还是方便的,哪怕半夜开房被拍也不存在夜光剧本的可能,朱如远一进屋差点就直接给他跪下,“她不是,她不是雯倩,她到底是谁?你一定知道她是谁的,她到底是谁?”   沈无漾看着他的样子,突然觉得很好笑。   朱如远看起来太深情了,沈无漾没看过他的戏,不知道他演技怎么样,但如果他将生活中所表现出的深情都呈现在戏里,他以后完全可以靠拍偶像剧为生了。   “朱如远,如果牛雯倩已经被她杀了,你会怎么样?”   朱如远浑身俱是一抖。   他眼眶倏然通红起来,“不可能,她不可能出事的,她怎么可能出事?她,她,她……”   他抖着嘴唇,多说不出一个字来,沈无漾却轻笑一声,“朱如远,你早该想到的啊,你发了微博,告诉全世界你和她没关系,你们早都分手了,你的春秋笔法告诉所有人,只有她一个人在纠缠。”   “那不是我发的!”朱如远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他喃喃着又重复了一遍,“那不是我发的……是公司,是我公司发的。我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我那时候在山里,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发完了……”   “可你默认了不是吗?”沈无漾挑起眉,“或许你一开始也纠结过,挣扎过,你觉得这么干不是个东西,但你还是选择了默认。”   朱如远像被电击了一顿,脸色煞白站在原地,没去看沈无漾的脸色。   “朱如远,说真的,大老爷们儿坦荡点,你要是现在跟我说,你就在乎名利,爱情是浮云,我还能高看你一眼,结果你一边把小姑娘推出去,一边手又哆嗦,你到底是在给谁看呢?”   “你别说了……”朱如远拳头握得咯咯响,手臂白得可怕,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去,他剧烈地喘了几口气,“是我……是我对不起她……”   “真的,你有没有觉得你特别像电视剧里演的那种,满手鲜血的反派,然后成天抄经礼佛,盘着佛珠杀人,不为别的,就给自己图个安心?” 第80章 事实是什么   沈无漾统共也没说几句,但他感觉面前的朱如远快要哭了。   他觉得朱如远活该。   朱如远是个活人,他也是个活人,因此他可以以一个活人的身份来道德谴责他。起码得要骂两句,不然他实在觉得憋屈。   像是过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朱如远终于听到了一句让他如蒙大赦的话,“你是怎么发现牛雯倩不对的?”   “她其实模仿得很像。”朱如远轻声说:“她把她的小动作都学来了,甚至连她耳朵后面的痣,都点了一颗一样的。但……就是因为太像了,我才觉得不对。”   “她很聪明,我拿别人的事情来和她说,一到她拿不准的地方,她就开始装害怕。”   没人知道那时候朱如远的手都在发抖。   “倩倩,你在床上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拿点水果。”   朱如远将她抱到床上,给她垫好枕头,让她靠好,自己才起身去了厨房。   他端了一整盘的车厘子过来,从中捻起一个双把的,自己咬了一个,把另一个送到牛雯倩嘴边,抚着她的头发,声音哄弄着道:“你之前说的,一人一个,我们就永远不会分开了”   “牛雯倩”眼睛是红的,嘴角慢慢扬起来,扬出一个带着点僵硬的笑容,乖顺地张开了嘴。   朱如远看着她的眼睛,他是个演员,且自认是个敬业的演员,自从开始转型,就一直兢兢业业跟着表演老师学表演,因此他能够非常轻易地装出一腔柔情。感情戏对他来说是最好学的,毕竟他做了好几年的爱豆,面对粉丝,他一向需要有一张柔情似水的脸。   但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装不出来了。   “倩倩,我在网上看到有人说,一个把上的两粒樱桃,两个人每人吃一粒,就会一直在一起。”   “我不信这个。”牛雯倩当时笑着推了他一下,她当时的眼睛很亮,就在这张床上,靠在他的怀里,她说:“如远,我们肯定是不会分开的,不需要这些来证明。”   朱如远看着床上的人。   他眼睛突然红了,没有任何演技,他根本阻止不住自己,他只能颤抖着,尽可能不让自己去碰到床上的人,只能无力地抓着床单。   “让你受委屈了,倩倩,是我的错,都怪我。”   “牛雯倩”在床上,温顺而懵懂地看着他。   她的面部始终没有什么表情,这是一张全脸整容的脸,也许是整容的后遗症,她根本就做不出表情来。   “倩倩,我下去给你买你最爱吃的那家新疆肉串。”他站起来,神色依旧深情,他说:“你到现在还没吃饭呢,总要庆祝一下你回来。”   他整个人都绷成一根弦,尽可能微笑着向后退去,就在这时,“牛雯倩”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   朱如远的演技在这时爆发到了一个巅峰,今天一定是他这辈子戏演得最好的一次,他依旧面不改色地柔声问:“怎么了?”   “牛雯倩”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她竟然想让朱如远给她一个临别吻!   这大概是朱如远演员生涯中所受到的最大挑战,他仍旧要柔情似水,不能露出一点破绽,没人知道他内心有多煎熬,他凑过去,“牛雯倩”的额头上浅浅吻了一下。   他差点要直接吐出来。   他当然忍住了,离开“牛雯倩”的视线,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家门,在门上挂了锁,是只要外面不开门,里面就别想出来的锁。   他扶着垃圾桶吐得翻江倒海,中午的早晨的甚至昨天晚上的,一天的饭都叫他吐出来了,他根本什么都不想了,开着车就直奔沈无漾而来。   “我当时,我当时真的太害怕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真恨不得掐死她,但我不知道倩倩在哪,我怕打草惊蛇,一旦她有同伙,她这边出了事,倩倩可能就危险了。”   沈无漾正垂着眸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和他猜的完全八九不离十。   朱如远依然心有余悸,“幸好,幸好没让她看出来,她一直在看我的手机,我以为她只是没安全感,让她把我手机整个翻了一遍……”   朱如远也顾不得沈无漾刚才说的话多难听了,他接着又很感激地道:“沈老师,你真聪明,你真的太聪明了,幸好有你的消息,她完全没有察觉到有问题。要不然,要不然……”   要不然的后果不堪设想。   沈无漾沉思半晌,终于沉思出了一个结果,“朱如远啊……”这次他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演技应该还可以吧?”   朱如远本能感觉到了一丝不对。   “这回你有没有演技,都得硬演。”沈无漾看着他认真道:“你想救牛雯倩的话,还得要你牺牲一下色相。”   “什么?!”   “我的意思是,先把你家钥匙给我,你等下回去,路上给她买点吃的,就说你为了她跑挺远买的,随便说两句把她稳住了。”   朱如远都没想到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信任沈无漾这个今天才加上微信的外人,可能因为他是叶砚浓的朋友,而叶砚浓又是牛雯倩在大学唯一的朋友。   牛雯倩总和他说,叶砚浓是个很好的人,如今他是病急乱投医了,沈无漾的打拐形象深入人心,他必定不是个坏人,只要他有一点能帮到他的地方,能救出牛雯倩的办法,他就一定要去试。   毕竟……他欠她欠得已经够多了。   “还有。”沈无漾又问:“你什么时候认识牛雯倩的,你知道牛雯倩她姐和她的关系吗?”   朱如远这才怔愣着抬起眼帘。   半晌,他才吞吐着说:“我和她,微博上,说得都对。”   但微博上的言辞太过恶毒,也太过极端,她们一个劲地把牛雯倩往诱拐未成年上引,仿佛把一切的过错都推到牛雯倩的身上,那么朱如远就是清清白白朱如远,只是一个受了欺骗的大男孩。   粉丝喜欢这样,哪怕全套证据都是确凿无疑的,只要事故的另一方露出稍微一点可疑的地方,他们就会将其无限放大,最好是将其变成一件大众眼里的罪名,让她接受全网舆论的审判。他们不愿意承认自己喜欢了个渣子,就只能去努力证明对方是渣子。   但事实是什么呢?   事实上,17岁的朱如远第一次见到来给他做家教的牛雯倩,就喜欢上了她。   他从小学习不好,他喜欢唱歌跳舞,他想出道,家里也确实有这个钱送他出道,但艺术生也有艺术生的线,朱如远的成绩甚至距离艺术生的线也还差一截。   他试过很多老师,他们都教不好他,因此在那个蝉鸣声声的闷热午后,他坐在家里百无聊赖地打游戏,他妈叫他出去,和新老师打招呼的时候,他连身上的T恤都没换一件,就直接趿拉着拖鞋,打着哈欠毫无形象地出了屋门。   牛雯倩穿着一条淡绿色的裙子,头发长而直,当中露出光滑的额头,朝着他浅浅露出个笑来,一笑的时候牵动嘴角的梨涡,样子温婉秀丽。   他妈看他一副烂泥样子正要骂他,朱如远登时拔腿就跑,在他妈的怒喝中奔回房间,从衣柜里抓了件新衣服出来套上,又用最快的速度梳了几下头发,他五官底子本来就好,捯饬几下就看得很顺眼了。   牛雯倩成为了他的新家教。   他妈原本就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那么多重点高校的老师都没把朱如远这团烂泥扶上墙,她原本也没想着牛雯倩能做什么。她之所以雇牛雯倩,还是因为同事给她介绍,说这小姑娘做家教很有一手,她们家孩子高一,在牛雯倩的培训下,直接从倒数辅导到了中流。   牛雯倩确实很有一手。   她给朱如远讲题,朱如远坐在那里心猿意马,她轻轻用笔戳他肩膀,“在想什么?”   朱如远说:“姐姐,数学应该是外星人带到地球的吧?这真的是正常人能学的吗?”   他到现在还记得牛雯倩的笑,她替他拨弄头发,告诉他:“数学是很有意思的东西哦,只要你相信我,我会带你看到它好玩的一面的。”   数学不好玩,朱如远直到现在都这么觉得。   但牛雯倩很好玩,他觉得,逗牛雯倩实在很好玩。   牛雯倩不知道他对她的心思,朱如远从果盘里给她拿葡萄吃,牛雯倩将头发拨到耳后,正在帮他看题。   朱如远趴在桌上问她:“姐姐,学习到底有什么用啊?”   “学习当然有用了。”牛雯倩垂眸看着他,“你知道,如果我不学习的话,现在会怎么样吗?”   朱如远挑了下眉,示意她说。   那是朱如远第一次听到他认知以外的世界。   西城是个标准的大城市,他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小学初中高中都和本地人一起上学。如果说他没看过外面的世界倒也不对,他去看过极光滑过雪,潜过海底骑过马,从小父母就带着他到处旅游,他见多了广阔的天地。   而牛雯倩却让他低下头,见到了人世间苍茫大地最微不足道的一角。   那是太阳最毒辣的地方,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每个人都在为了生活而忙碌,他们之中绝大多数的人,根本没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他们只能接受一代又一代注定的生活,他们接受不了好的教育,有的可能接受不了教育。很多人一辈子连字都不认识一个,比如牛雯倩的母亲,甚至她还不到四十岁,她的一生就已然望到了头。   潜水滑雪对他们而言,都像是天外的东西——就像数学对朱如远一样。   牛雯倩说得轻描淡写,她仿佛只是那些苦难的旁观者。但朱如远听懂了,她从小到大生活在那样的世界里,如果不是她足够努力,她差一点就会成为他们的一员。   “所以,我真的受不了那些家庭条件优越,从小就接受良好教育的人去嘲讽他们,我觉得,如果他们有条件,有能力换一种方式来生活,谁都不会选择过那样愚昧的日子的。”   牛雯倩是从想不到有多愚昧的日子里跳出来的。 第81章 我谈个恋爱怎么了   “她们说错了,说的根本就不对,从来也不是她勾引我,是我勾引她,从始至终,她甚至,都不算多喜欢我。”   牛雯倩教了朱如远很多东西。   她教会了他最讨厌的数学,还有他第二讨厌的地理,最后这两样竟然成为了他的领头科目,模拟考成绩一出,朱如远全家都喜出望外。   朱如远他妈给牛雯倩包了个大红包感谢她。   牛雯倩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在朱如远捧着五三彻夜通读的时候,旁边的草稿纸上写了些什么。   满满当当只有两个名字,一个是京城电影学院,一个是牛雯倩。   朱如远信誓旦旦等着发榜,他要把通知书递给牛雯倩看,再和她表白,他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学校里有那么多女生喜欢他,他肯定不差。   但牛雯倩拒绝了他。   准确来说只是拒绝了他出去玩的邀约,并不是拒绝他的表白,但她连出去玩都不愿意和他一起,怎么可能会接受他的表白?   朱如远感到十分挫败,他满心的骄傲都随着牛雯倩的一句不去而打碎了个彻底。但当时的他完全把自己困在了思维定式里,其实牛雯倩跟谁都不会出来玩,因为她没钱。   朱如远一度以为,自己的初恋会这样就此告吹。   大二那年他报名了一档选秀节目,他终于要迎来梦寐以求的出道,但出道前他出了一个岔子,他遇见了牛雯倩。   牛雯倩失魂落魄地走在公园里,让朱如远撞了个正着。   牛雯倩当时大约觉得,她和他微信也是个躺列,多半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且朱如远在她的了解里也不算个坏人,不会把她的秘密泄露出去,因此她在极度悲伤之际,竟然主动和朱如远说出了自己的故事。   这是一个背德的故事,关于她喜欢上了她的姐夫。   她断断续续地说,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姐夫,她不想破坏姐姐的家庭,姐姐能从乡村里考出来,她知道有多不容易,姐姐付出了很多才和姐夫在一起,她不能做对不起姐姐的事。   朱如远觉得这一切都十分荒谬,但这确确实实是真的,他仔细看着这个女孩,这个他喜欢了三年的女孩,她眉眼依旧温婉秀丽,看得他快要疯了。   天知道他有多羡慕她那个姐夫。   “可是……”抓耳挠腮之际,他听见牛雯倩更小更细的声音,“我姐夫好像,也有点喜欢我……”   见朱如远动作停了,整个人如石像一样愣在原地,她又惶恐地说:“我想让我姐姐幸福……可……可我真的喜欢他……”   后来朱如远才明白,她并非对于她姐夫本人有多深的爱意,她之所以会喜欢上她那位姐夫,只是因为姐夫是她在这座光鲜亮丽大城市里见到的第一个体面的男人,因为她的姐姐融入了这座城市,从而将这个男人带到了她面前,她就下意识把他当作了这座城市的标杆人物。   而当时的朱如远,看着地上失魂落魄的牛雯倩,鬼使神差般,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别管他,别和他在一起。”   在她惊异不定的目光中,他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   “和我在一起,牛雯倩,你和我在一起吧。”   牛雯倩看着他的眼睛,半晌才艰难地确定,他真的没有在开玩笑,她似乎想挑起嘴角笑一笑,可是她完全笑不出来,她只得这么僵硬着脸看着朱如远,她轻声说:“别闹了,你要出道了。”   “出道又怎么样?”朱如远扬起了声调,“大不了就是地下恋,反正……你要是和你姐夫,也会是地下恋。你和我在一起,也是地下恋,有什么区别?”   沈无漾听得目瞪口呆。   牛雯倩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你这打挨得真不冤枉。”沈无漾由衷感叹。   这就解释得通,牛雯西为什么提到牛雯倩的时候那副态度了。   “但她同意了。”朱如远回忆往事,眼里居然闪起了光。   沈无漾心里有一千个小人在疯狂大喊,他真想冲出去随机抓个幸运儿大吼一顿来宣泄他的震撼,他从来没发现,身边一个个看似平平无奇的人,居然都拥有这样离谱的抓马人生。   他压下了内心的波澜万千,问朱如远:“是不是我们还得夸你一句你做的好?你要是不英勇献身,女版梁莱就出现了?”   “不!”朱如远突然抬起头,这次他的目光竟然分外坚定,他看着沈无漾,一字一句道:“别拿她和梁莱比,他们没有一点可比性。她只是想抓住她姐姐,因为她姐姐,为了姐夫不要她了。”   沈无漾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   他脑中快速回忆了一遍牛雯倩的身影,牛雯倩是个温柔的人,从来不大呼小叫,面对叶砚浓那样最爱大呼小叫的人,她也一向能够温柔规劝,她俩吵架的那一回,就算是她说话最狠的一次。   沈无漾听完了她的故事,内心受到的冲击丝毫不亚于那次听岑小爱大谈“虽然他拥有了万里江山,他也拥有了一整个后宫,但他失去了他的爱情,他简直太让人心疼了”。   但鉴于朱如远本人的人品,他说的话真实性也有待考量,做新闻和做人都不能偏听偏信,沈无漾觉得还是等他再见到牛雯西的时候问问她,验证一下这件事的真实度。   朱如远讲完了故事,仰头闭了会儿眼睛,发现自己不管多少度仰望天空也实在做不到让眼泪掉不下来,于是自己拿了几张纸,默默擦起了眼泪。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我为什么不能谈恋爱,我只是舍不下她,我当时是不想她和她姐夫在一起,后来我越来越不知足,我开始不想她离开我……”   朱如远越说越激动,他索性直接坐在了地上,靠着床抹了把脸,他眼眶通红,整张脸黑的灰的被他自己蹭了一顿,像个狼狈的乞丐。   “我只是想和她在一起,我没有花粉丝的钱养她,她从来没有拿过我的钱,我真的只是想和她在一起……凭什么爱豆不能谈恋爱?凭什么?粉丝凭什么要管我?她们喜欢我唱歌跳舞我就努力唱歌跳舞给她们看,每个舞台我从来没出过错!她们凭什么要管我的私生活……我犯法了吗?我破坏人家庭了吗?我的私生活和她们有什么关系?我一没偷二没抢,我谈个恋爱怎么了!”   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咆哮出来的。   而沈无漾却笑出来了。   “朱如远,这样,我们来情景设定,你不是爱豆,你就作为一个人,一个普通男人,你和女生谈恋爱,不肯把她介绍给你身边的人,不让任何一个人知道她的存在,天天就带着她偷偷摸摸躲躲藏藏,你是没破坏人家庭,梁莱那专业破坏的都没你能躲。咱不说粉不粉丝爱不爱豆,就算你是个普通人,你觉得你这样属于什么深情好男人吗?”   朱如远没说话。   沈无漾骂得很痛快,又接着说:   “你想和她在一起,你觉得自己没错。那就把她介绍给所有人,你广而告之啊,说你谈恋爱了,是你主动的,你觉得爱豆谈恋爱没问题,谁要是觉得有什么问题就冲你来。世间若没有光你就做唯一的光,大环境和你的心格格不入,你就撕破黑暗做个斗士。大老爷们儿勇敢一点,你要爱她一辈子,你就用你的实际行动证明你对她的爱——你要是这样说了,粉丝还能怎么管你?”   他觉得自己劈里啪啦一顿说得挺诚恳,但朱如远的眼圈更红了。   “我不敢……”朱如远终于嗫嚅着道:“爆出来的时候我就想过,经纪人不同意,她说如果这样,以后就什么都不给我接了,我的事业就毁了……”   “朱如远……”沈无漾轻声说:“你可以为了梦想舍弃爱情,人为了事业放弃爱情也是挺常见的事,这没什么丢人的。但你扪心自问一下,你做这事,舍弃的仅仅是你那点爱情吗?”   “你比我混圈时间长,你也比我清楚,你的粉丝会怎么对她,可你还是把她推出去给你挡枪了,你真的没想过,之后她会遭遇什么吗?”   朱如远说:“我……我没想到会这样。”   沈无漾点头,“变脸这事我相信你的确没想到,它确实是史无前例的,但就算没有变脸,你觉得你的粉丝能放过她吗?”   沈无漾突然问:“韩小圆那事情你知道吗?”   朱如远已经快疯了,连声音都有气无力,“韩小圆什么……你说她的富二代朋友死了吗?”   “她当初被爆出来校园暴力,她的粉丝说是造谣,给被她霸凌的人寄刀片快递,给她单位写举报信,逼着她干不下去,天天在网上P她的图造她的谣,把她的祖宗十八代都拉出来遛。哎,好像她爷爷那阵子住院了,她们就在网上说什么,只是小朋友打闹,她家境贫困,所以才要揪着不放,就想利用自己受过的苦向小公主讹钱。”   “你看,他们很多人也知道,韩小圆是过错方,但他们还是会替她洗,因为他们为了她付出太多了,他们接受不了失去的精神成本,她们宁可扭转乾坤,也要把所有的问题都推给另一方。”   朱如远说:“你,你……”   “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   “挺巧,我前两天刚见到了她那位当事人,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带你去见见她,让她给你绘声绘色地描述一下,被网暴之后的日子。”   朱如远整个人陷进床里,语句艰难道:“她,她……”   他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她怎么样了?”   沈无漾轻笑一声,“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带你去见她。你不是说你不知道吗?给你个机会让你了解了解。”   送走朱如远,沈无漾觉得自己都说累了,他从旁边拿了瓶矿泉水喝。水咕噜咕噜下肚,他觉得自己被朱如远哭得快要昏了的头脑可算清明了些。   这年头,最怕的就是自作深情的人。   房间已经开了,这又不是白天钟点房,开了就是一宿,既然朱如远回去了,沈无漾就自己在这屋住下了。   起码今天晚上还是别回去和萧淮一起睡了,深夜就容易有些不该有的心思,还是等明天再说。   好在这周他的工作都不算多,昨天的戏份也算少得可怜,补拍也方便,明天的工作在下午,上午可以去把事情办了。   但老天注定不想让沈无漾好过,大早晨他被麦麦急吼吼的砸门声砸醒,人还没起床,耳朵就被灌进了一条新消息。   朱如远出车祸了。   明天生日双更感谢大家~   下午三点就来咯 第82章 假牛雯倩的故事   狗仔的消息相当新鲜灿烂,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个门缝扒着看的,发现朱如远是从沈无漾这里出去才出了车祸。   这二者没什么关联关系,毕竟车祸的原因是后面的酒驾司机追尾了,大概是他们的kpi不太够,就把这种破事也拿出来冲了个绩效。   恰好沈无漾最近热度很高,网友们表示“哟哟哟,娱乐圈柯南实至名归呀”   朱如远的粉丝们也很激动地表示“朱如远的命也是命,他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孩子”“嫂子快放过他吧!再不放过他就要去找沈老师来抓你啦”   沈无漾仗着上午没戏拍,一路火花带闪电赶到了医院。   VIP病房,朱如远半死不活地躺在那里,沈无漾见了他面,半句废话也没多说,上来直接说:“你家钥匙给我。”   朱如远楞了下,不太敢去看他,脸上闪过一丝愧色,立刻就从旁边床头拿了包,从中掏出一串钥匙递给了他。   “我,我也没想到……我昨天直接昏过去了,沈老师,我觉得这事特别奇怪,好像有什么东西垫了我一下,我看见包里飞出来一个纸片,在发光来着……”   沈无漾都忘了他那串鬼画符了,还挺惊奇于有这功效,但也懒得和他再扯,拿了钥匙就跑,不知道假牛雯倩那边一夜没见到朱如远会不会发疯,这朱如远也是个特殊人才,偏偏这时候出车祸,再这样下去,牛雯倩死前都够呛能再见着太阳。   朱如远在他身后低低“哎——”了一声,沈无漾脚步顿在门口,“你还有什么事?”   朱如远艰难道:“谢谢你,等这件事过去之后,救出倩倩,我会退圈。”   沈无漾挑起一边眉角,“你要不回头再画饼?咱俩再在这儿唠两句,牛雯倩的尸骨都该凉了。”   朱如远从床上爬起来给他鞠了个躬,沈无漾着急走没看到,但他敏锐地感觉到,挂在自己腰身的铃铛跃动了下。   沈无漾走到电梯口,忽然觉得眼前一阵恍惚,但在这恍惚后,眼前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明,他感到自己的眼睛度数瞬间涨成了5.2,连带着眼前的世界都明亮了不少。   他没时间去探究这些了,萧淮的车还在楼下等他。   原本他是要叫叶砚浓一起去的,毕竟叶砚浓作为牛雯倩以前的朋友,朱如远在自己出了车祸后,拜托她来照顾她的可能性比较大,且叶砚浓能打敢打,就算假牛雯倩突然发疯,她的安全几率也是最高的。但他在下楼的电梯里遇见了萧淮,彼时他刚给叶砚浓打出电话,叶砚浓没接,估计还在睡觉,他急得简直想亲自回学校揪她。   萧淮走进电梯他都没发现,还往后退了一步让人进来。   “让我来吧。”萧淮说:“昨天叶砚浓和朱如远抢人那一通,她对叶砚浓肯定会有防备,但她从来没见过我,我就装作朱如远的朋友,她对我不会设防。”   沈无漾实在找不出反对他的理由。   一路他都偷偷去睨着萧淮,他不知道萧淮对于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有没有什么印象,但他又不好去问,自己估计着,他的动作还是挺敏捷的,肯定没留下什么马脚。   他就这么心怀忐忑地来到了朱如远家楼下。   朱如远小区附近有个新疆菜馆,朱如远告诉他,牛雯倩还是真牛雯倩的时候很喜欢吃他家的炒米粉。   沈无漾让萧淮进去点个炒米粉,自己拿着朱如远的社保卡和病历证明去了药店。   萧淮进门的时候,牛雯倩还缩在朱如远的床上。一听到有人的声音,立刻警惕地抬头看他。   其实她的整容算是很成功了,再加上她编造出的遭遇,哪怕脸上有一些痕迹略显僵硬,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所有人都会觉得她是被网暴逼疯了,没有人会知道真正的牛雯倩去了哪,从铃铛反馈给他的讯息来看,牛雯倩目前还没有生命危险,但她的生命体质正越发微弱,用不了两天,她的命就该彻底没了。   真正的牛雯倩死了,而所有人面前的“牛雯倩”只要扮演好这个疯疯癫癫的角色,保持哑巴的特性,就可以将牛雯倩的存在彻底顶替。   “你好。”萧淮看着她,面上没什么表情,“我是朱如远的朋友,朱如远去医院了,让我给你送饭,他说,这是你之前最喜欢吃的。”   “牛雯倩”坐在床上没动。   萧淮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他又没有沈无漾说鬼话的本事,无人知道他耳后都渗出了汗,他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样觉得难办。   他略带艰难道:“吃点吧。”   他开始回忆沈无漾交代给他的台词,又说:“如远,他想让你开心。”   “牛雯倩”突然从床上挪了过来。   她四肢纤细,警惕地看了萧淮一眼,朝他伸出了手。   萧淮将那袋炒米粉递了过去。   “牛雯倩”接过炒米粉便下了床,走到旁边桌子上,背对着萧淮小口小口吃起来。   沈无漾大步流星从外面踏进屋,走到晕在地上的“牛雯倩”身边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像一个变态。   这又是他的第一次,第一次试着探取活人的记忆。   沈无漾没做过这件事情,只能试探着来,他伸手将铃铛摇了摇,刀尖滴出两滴血,立刻点在了她的眉心。   但这次的血珠却没有凝住,而是顺着眉心一路下流,笔直地从她的山根上淌下去,“牛雯倩”的眼睛蓦然睁开,竟忽地变成了一片血红!   她张开嘴,声音嘶哑带着说不出的凶狠,“你是谁!”   说完她瞳孔倏地放大,意识到自己在他面前露了馅,眼中当即射出两道凶光,手上一动,像是要对他做什么。   如同察觉到了什么危险,沈无漾腰间铜铃顿时疯了一般摇动,沈无漾低头时眼底倒映一抹银光,说时迟那时快,“牛雯倩”手中居然有一把小刀,朝着沈无漾脸上就要捅来!   沈无漾立时朝旁边闪身,银色刀刃堪堪从他脸色划过,带下一缕头发,他当即旋身躲了开,根本顾不得那么多了,立刻用手在铃铛上狠狠一抹,沾血的铃铛疯狂作响,他直接将铃铛朝着“牛雯倩”的面门掷了过去!   只见铃铛从他手中飞出,铃上的宝塔竟在须臾内膨胀开来,如同五指山般朝“牛雯倩”的脸整个压了过去。铃铛周身爆发出一阵耀眼金光,沈无漾直接就被这光亮卷了进去——   和许琳娜那次不同,这次没有什么迷雾,只有一扇高耸入云的金色大门。门旁有只仙鹤,仙鹤在见到他的一瞬,便发出一声响亮的号叫,随即低下头,竟是让他骑上来。   生者进,死者离,这是铃铛的世界。   沈无漾迷迷茫茫坐上仙鹤,周身一片清凉,仙鹤振翅起飞,带着他飞进云端,飞向了金门里的世界。   是假牛雯倩的世界。   假牛雯倩原来的脸,是一张很普通的大众脸,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是扔在人堆里谁也不会多看一眼的脸。   她的名字也很普通,张梓彤,随便去个小学吼一声,能叫来十几二十个小姑娘。   在她生命的前十五年,活得始终规规矩矩,家里也是规规矩矩的双职工,看不出一点精神病的雏形来。   韩国练习生的风吹遍了大街小巷,她开始随大流看他们,喜欢上了唱跳,直到高二那年,国内一档选秀节目突然爆红,她听同桌介绍,打开了这档节目。   那时候她压根看不起国内的偶像环境,觉得这些人都是来走过场,他们根本不可能比得过隔壁国家努力的哥哥们。   同桌是梁莱的铁粉,她就喜欢这种狂拽酷硬汉风,张梓彤慕名去看了看,她觉得梁莱太装,反而注意到了当时和他一组的朱如远。   当时的朱如远因为身后没有资本,差点一轮游,也没几个镜头,就是那一次站在梁莱旁边,她看见他把梁莱随手扔的东西挂到原位,小心翼翼坐在梁莱身后的样子,让她想起了初中时候的自己。   张梓彤初中的时候很讨厌班上的一个关系户。   开学的时候,老师说按照成绩来分配班委,张梓彤努力了很久,她想当班长,但最终班长的位置还是落到了关系户的头上,因为她是关系户,她家给老师送了礼。   梁莱是皇族,资本要捧他,所有人都得为他陪衬,哪怕朱如远跳得比他好,他也只能在他后面。   张梓彤拼命地找朱如远的镜头,她把他的每个动图都存起来,一遍又一遍地看。她学会了剪视频,学会了刷量控评,她必须要把朱如远送出道,她要看着他光鲜亮丽,要替她这样没有关系的人光辉灿烂地站在所有人面前。   她剪了不知道多少个视频,高二的学习也算不上轻松,每天放学回家,她就半夜猫在被子里偷偷剪,每一期她都会给朱如远做专门的cut,在她的视频里,角落中的朱如远成为了c位,聚光灯下他是唯一的主角。   金子总是会发光,朱如远的单人cut时长一点点变长,他唱跳颜全方位无短板,一点点从梁莱身后走出来,走到了舞台的正中间。   张梓彤看着他,就像看到了无数个单打独斗的自己,他没有任何背景,只靠着像她这样,不愿优秀的人被埋没的粉丝,她们一步步把他托上了高位。   选秀是打投制度,张梓彤家里没什么钱,她把自己的零花钱全部攒起来,为了买饮料,那种饮料不便宜,十块钱一瓶,张梓彤花了自己全部的压岁钱,不断给朱如远投票,平时她基本不吃饭了,只吃最便宜的面包。   她不觉得饿,只要看看朱如远的舞台,看看他越来越靠近中间的位置,她就觉得特别高兴。   甚至有一天,她直接晕倒在了学校。同学大呼小叫着把她送到校医室,直到那一次,她低血糖的事情才被家长知道。 第83章 如果注定一生平庸   张梓彤被家长骂得狗血淋头,他们没收了她的手机,不许她再上网看朱如远的节目。   也许她的叛逆心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在她终于可以用手机的时候,成团之夜已经过去,在她憧憬了很久的那个夜晚,她只能待在客厅写练习册。   她在练习册上用铅笔写“朱如远”,三个字写了不知道多少遍,她在心里祈祷,朱如远一定要出道,一定要是C位,一定要走花路。   起初喜欢朱如远的她,只是因为在朱如远身上看到了自己想成为却成为不了的样子,她始终没有当上班长,自卑沉淀在她心里,让她始终觉得自己不行,自己做不到,但在朱如远的身上,她看见了世界的另一种可能。   她从喜欢变成追逐,从“他让我看到了生活的另一种可能”从“我不行,但他比我强,所以我要尽我所能把他捧上高位,让他完成他的梦想”变成了“他是我生命中的一束光,我的梦想就是他走得更远”。   张梓彤不知道其他的粉丝是怎么想的,但她想,她已经不能没有朱如远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一无所有,但我还是想为你的梦加油。   爸妈逼着她吃饭,她的低血糖好了,但她感觉自己快得抑郁症了。   张梓彤和同桌也吵翻了,她们qq互删,原因是她看见同桌在快手发了一条:折翼王子梁莱才是真正的无冕之王,在她心里,他比第一强多了。   两个人为两个根本不认识她们的人大吵一架,再也不理会对方。   听说,朱如远成为了这一届的断层第一。   明明是好事,张梓彤却崩溃大哭了一顿,他最重要的成团夜,她却不在身边,哪怕她把成团夜的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也无法弥补她没能第一个听到“第一名,朱如远”,和大家一起庆祝的遗憾。   张梓彤的报复心还是很强的,爸妈让她好好学习,不要去追那些没用的,她就故意不学习,她考试考得很差,但她根本不在乎。她想,只要朱如远能好,她做个守在他身后的小粉丝就好了。   上大学后,张梓彤正式成为了一名私生。   她高考考得稀巴烂,家长气得快要过去了,她却不以为然,兴冲冲报了西城一所二本大学,因为朱如远家就在西城,且西城离影视城也很近,方便她去看朱如远。   她第一次见到朱如远的时候,是在一次活动现场。   那次的活动人山人海,她都不记得到底是什么代言了,她一早就蹲在那,在第一排等到了朱如远。   朱如远实在是太好看了,他本人比电视上要好看十倍,他和现场的每一个人打招呼,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她不知从哪鼓起了勇气,朝着他大喊:“我是橙子量贩!你记得我吗?”   她原本是没抱什么希望的,毕竟人山人海,很多粉丝都在喊,但朱如远却听见了,他在她面前停住了脚步,弯弯眸,“橙子量贩啊,我记得你,谢谢你一直给我做视频和投票呀。”   张梓彤直接呆愣在原地,那一刻她什么都想不到了,耳边反反复复地回荡着那句“我记得你”,她周围的粉丝在尖叫,旁边的人激动地拉着她说好羡慕,她都不记得自己回了别人什么,她眼睛只专注地看着台上的朱如远。   他真的好耀眼,她想,他那么温柔又强大,毫不吝啬身上的光,把他的光芒照到了她的身上。   张梓彤不能看手机的日子里有了新的爱好,去学校对面的书店看小说。   小说里,那些天之骄子的男主爱上总会爱上平凡普通甚至懦弱的女主,女主暗恋耀眼的男主很多年,只要男主一朝回头看见她爱上她,就会一心一意去爱她保护她。   女主是男主最忠诚的战士,男主就是女主最大的保护伞。   女主不敢说话,男主就替她说,女主被人欺负了,男主就替她报复回去,女主对男主多年的暗恋,就像是一场投资,从男主爱上她的那一刻,投资就有了回报,男主会用自己的一切力量去保护她,而这份保护,就是平凡女主的一生所求。   张梓彤不知道自己对朱如远的心思是什么时候变质的,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单纯,她一直觉得朱如远太耀眼,她从来不敢去想这些东西,但就在她看书的时候,看着那些自卑的、怯弱的、不敢说话的女生被男主护在身后时,她的心里爆发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大胆想法。   如果他能爱上她,那么她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不是白费,她只是在给自己未来的丈夫投资。哪怕她不那么优秀,只要他足够优秀,如此优秀的他爱上了平凡的她,这不就足够能说明她的本事了吗?   她想,平凡如她,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和朱如远这场相逢。   如果我这一生注定平庸,就让这份追逐成为我人生唯一的关键词。   她跟踪着朱如远,尽管他的生活十分隐蔽,她进不去他的小区,她就跟到门口,在附近找一个地方偷偷看着,想象着他每时每刻都在做什么,就好像她陪在他身边一样。   她弄到了他的身份证号,在网上查询他的航班,和他买一样的头等舱,但他总是会和助理一起坐。而她只能坐在后面,痴迷地看着他的侧脸。   她想象着,自己和他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他会温柔地亲她的侧脸,唱歌跳舞只给她一个人,她还可以缠着他给她写歌,趴在他的床上告诉他,这些年她有多喜欢他。   张梓彤是真的很讨厌毕经纶,毕经纶什么也不会,就只会黏在朱如远身边蹭热度,就是一个不会独立行走的废物。   她在影视城蹲点,朱如远没见到几次,毕经纶的黑料倒是被她挖了很多,其实这些黑料她大可以拿去卖钱,可以敲毕经纶很大一笔,但她根本不在乎这些,她只希望把毕经纶搞垮。   朱如远一定早就厌烦毕经纶这个废物了,她把他搞垮,他一定很开心。   毕经纶是他被迫捆绑的cp,她一定要替他把标签撕下来,让废物学会独立行走,回头肯定就自己糊出天际了。   谢知煦和他一起上过一次综艺,玩游戏的时候谢知煦使计赢了,朱如远虽然哈哈大笑,别人都说是节目效果,但她能看出来,他特别不甘心。她一定要替他狠狠骂谢知煦,给他截几张翻白眼的图多传传,顺便警告他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粉丝,让他知道骗人的代价。   黎贞和他合作了剧,他要给那个三十好几的老女人当男二,老女人的粉丝还很神气,话里话外抱怨班底,肯定就是瞧不起爱豆出身的他啊!她当然要挺身而出保护他,那老女人就喜欢装,实际上都不知道被多少人搞过了,听说连她的孩子都是金主的,看着吧,到底谁先比谁过气。   还有他的工作室,他的公司,他身边的一切,助理没有及时给他捡起掉到地上的衣服,红毯的造型不够惊艳大众,居然还休息了一个月没有行程,一定是狗经纪人装瞎不给他安排活。   朱如远是张梓彤唯一的信仰,和毕经纶有关的任何人,她都用无数个“听说”和无数个“一定”给他们定了罪。   她信心满满地认为,自己把朱如远守护得很好,直到她发现了牛雯倩的存在。   她从来没想过朱如远会有女朋友,他把她藏得太好了,牛雯倩时常进入朱如远在西城自己住的小区,张梓彤以为她只是这小区里的一个普通住户,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人居然是朱如远的地下情人。   用一个通俗的词叫:嫂子。   朱如远根本就不属于她,哪怕她给他花了那么多钱,她一直跟着他,她陪他度过那么多日夜,她为了他翘过无数节课,她挂了一门又一门科,只要他在西城,她就跑到他家小区楼下痴痴偷看他,她计算着他之前在微博上发的作息表,她在每一个时刻都做和他相同的事情,假装这样就算他们在一起了。   可即便她为他做到这样,他心里依然没有她。   她给他的手机上发过好几条表白短信,每一条都字斟句酌,她满心激动地等待着他的回复,但他却拉黑了她,她当时还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多,真可笑。原来他不是没有心,只是心没有在她这里。   原来如此,一切居然是这样,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原来他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人,让他根本看不见别人。   接下来的一切都和沈无漾推理的大差不差。   她潜伏在朱如远家的楼道里,拍下了牛雯倩的照片,附上牛雯倩的各种信息一起发到网上,很快掀起了巨大的风浪。用不着她本人动手,朱如远的粉丝自己就把事情炒热了。   私生的资源十分广阔,想弄到一个人的手机号是非常容易的,她给牛雯倩发短信,假借好心人的名义将她骗出来,将她囚禁在了自己早早租好的出租屋里。   张梓彤一直认为自己平平无奇,但事实上,她在布置这一切时的逻辑和思维都相当缜密,她完美地计划出了牛雯倩可能产生的一系列反应,并对此做出了详细的应对策略。   她甚至连整容手术都约好了。   给她做整容的是个老医生,她特意挑的,绝不会关注朱如远女友这类热搜的人,在曝光牛雯倩之前,她已经做好了整容,恢复期的她带着帽子和口罩,别人根本看不出来。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轻轻挑起了嘴角。   哥哥,我来了。 第84章 制伏私生   全脸整容是个大工程,她恢复了整整三个月,才恢复到稍微没那么僵。   张梓彤站在镜子前,她想要笑,但她笑不出来,生活中的整容和电视里的不一样,也可能是她做失败了,她连做表情都很困难。不过没关系,这都是她为了朱如远而付出的代价,代价付出了,最幸福的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她用牛雯倩的指纹解了锁,把她的手机和手机里的一切信息都看了个遍,其中那个叫“叶砚浓”的消息栏,在她刚抓到牛雯倩的那两天弹得最多。   牛雯倩当然是不可能说话的,但现代科技已经足够发达,她直接用ai模仿牛雯倩的声音,看着手机她们聊天记录常说的语气,给叶砚浓录了一段过去,叶砚浓没发觉出不对。   牛雯倩是叶砚浓的助理,从她们的聊天记录看,她们平时的关系一直挺好,像叶砚浓这样熟悉牛雯倩的人,连她都没发现不对,她一定可以替代牛雯倩。   不管是叶砚浓还是牛雯西,她们都不重要,她们大抵会来见她,但绝不会和她一直耗着,她只要假装害怕,朱如远一定会帮她把一切问题都解决掉。   朱如远,朱如远。   她看到朱如远发了微博,澄清他和牛雯倩毫无关系,怎么可能毫无关系呢?她看着牛雯倩的眼神竟然带了一点怜悯,但这怜悯很快就转化为了喜悦,她忍不住想,朱如远不要牛雯倩了,但她不是牛雯倩,她要先在他这里刷同情分,他是那么好的人,一旦听说了她编造的那些“被网暴”,就一定会同情她,然后收留她。   等到他们培养出了感情,她再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到时候他知道了她这么爱他,一定会感动得不得了,就像那些小说里,得知女主为他付出了一切的男主一样,从此将她捧在手心。   她的追逐到此结束,属于朱如远的追妻火葬场就要来了。   沈无漾第一次进入活人的识海,跟着张梓彤的记忆走了一遭,算是彻底了解了精神病的逻辑。   当然,了解和理解是两码事,他更确信张梓彤有病了。   沈无漾突然想到了许琳娜。   张梓彤这次的事情不可能不曝光,她在综艺录制现场闹的那一出实在非常轰动,哪怕从还牛雯倩本人一个清白的角度,也肯定要把她的事情和大众解释清楚。   但她把自己伪装成网暴受害者,谎称自己被粉丝伤害,这种利用大众同情反咬一口的行为,无疑把真正网暴受害者的路越堵越小。   “被网暴”成了时尚单品,被有心人利用成为手中反刺他人的武器,而切实受到伤害的人,却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又很想发点微博了。   但当务之急不是发微博,而是赶紧去把牛雯倩给救出来!   按照张梓彤的记忆,她把牛雯倩关在了那间出租屋里,牛雯倩的手脚都叫她捆得很严实,一看就不可能凭自己的力气挣扎开。   她拿走了牛雯倩的身份证和各种证件,连手机指纹解锁也被替换成了她的指纹,她那地方还是个郊区新房子,周围连邻居都没有,牛雯倩叫破喉咙也没人能听见。   说实话,如果不是沈无漾一直用铃铛关注着牛雯倩的环境情况,以张梓彤编造出的谎言和她所表现出的疯癫感,再加上牛雯倩仅有的俩熟人恰好这阵子都和她闹得不太愉快,根本不会有人发现不对,更不会有人往脸下换了个人这方面想。   虽然日子久了朱如远也未必不能发现问题,但牛雯倩本人那时候可能只剩一具骨头架子了。   张梓彤总认为自己平平无奇,唯有朱如远是世间一道光,其实她但凡能对自己的日子多一点上心,以她做事的细致和面面俱到程度来看,她未来绝对能在事业上做出一番大成就来。   沈无漾被仙鹤驮着,从她的识海飞了出来。   他本来想和仙鹤道个别,表示表示感谢之类的,结果仙鹤载着他飞出金色大门,竟然在一瞬间内化为一阵虚烟,紧接着,连后面的金色大门也一并摇动起来。地动山摇之际周围云开雾散,金屑簌簌而落,那大门在不断的“轰隆”声中不断缩小,随即飞起来,落在仙鹤背上的一刻,瞬间合为一体,化作了一串小小的铜铃。   一切都发生在须臾之间,四周变回了白色的墙壁,沈无漾看到倒在地上的张梓彤,以及她手边的小刀。   张梓彤与他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苏醒过来,她反应也是惊人的快,连滚带爬去抓小刀,好在沈无漾也不吃素,眼看她又要抓住刀故技重上,也顾不得什么绅士礼仪了,直接照着肩膀踹过去,张梓彤的整容脸上顿时变得相当痛苦起来!   沈无漾又忍不住抽空在心里骂了一句朱如远。   王八蛋自己惹出来的事,需要他的时候半点用处都没有。   也还好朱如远不在,一个疯子爆发出的力气,他觉得能打倒三个朱如远。   “当啷”一声小刀落地,沈无漾一脚将刀踹飞,随即拎着她的衣服就把她整个人拽起来,“张梓彤!”   张梓彤的瞳孔在顷刻内倏然放大,待到她看清面前沈无漾时,立刻拼命挣扎起来,一瞬间铁树开花哑巴说话,她大叫着:“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啊!你这么对我,哥哥不会放过你的!”   她声音和牛雯倩没有半点相像,牛雯倩是细声细气的,而她更带了一股娇纵感,她从小到大应该没吃过什么苦,她和牛雯倩的生活完全不同。   在囚禁牛雯倩的日子里,她学来了很多牛雯倩的小动作,但一张嘴,就全暴露了。   沈无漾本来想直接把她扔到床上,但在揪着她衣服的那一刻又觉得这动作由他一个男的来做不太合适,因此他还是选择把张梓彤押在了墙上,“萧淮!绳子拿过来!”   外面的萧淮却没应声。   沈无漾感到一丝心慌,又叫了一声“萧淮!”   这次回答他的是一阵喧哗声,萧淮的声音夹在人群中分辨不清,就在沈无漾扭头看门口的时候,张梓彤突然在他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沈无漾吃痛之下差点松开桎梏,但他硬是忍住了,手臂上一排牙印触目惊心,张梓彤还想再来一口,她眼睛都是通红的,大喊:“都被你毁了!他本来能和我在一起的!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我要让你给我陪葬!”   沈无漾声音难得带了怒意,“你在做什么你自己知道吗?”   “你懂什么?你知道我为他做过什么吗?你知道我给他花过多少钱吗?你知道我给他打过多少榜吗?你知道我在这小区楼下等着看他的时候有多冷吗?这些你都没有体会过!你有什么资格阻止我们在一起!”   身后房门被“咣当”一声踹开,几名穿着白大褂的人急速冲进来,萧淮大喊一声“让开!”沈无漾根本反应都来不及反应,几乎是凭着本能跳开,那几名白大褂迅速上前,以专业手段雷霆般将张梓彤制服在了地上。   张梓彤还在大喊——   “哥哥!朱如远你去哪了?我要被人从你家里抓走了!你快来救我啊!你不能没有我的你知道吗?没有我谁给你打榜做数据啊?你去哪了你快——”   声音戛然而止,其中一位白大褂给她注射了一剂药,张梓彤脑袋一歪,直接晕在了地上。   沈无漾终于长松了一口气。   他就说萧淮不可能跑路,居然是给医生开门去了。   精神病院的车拉走了张梓彤,自然会有人通知她的父母,朱如远的屋子已经被弄得一团糟,根本没法再看了。   朱如远的车祸给他造成了轻微脑震荡,这件事情也上了一会儿热搜,但这件事很快就被# 朱如远绯闻女友 精神病压了下去。   沈无漾压根没去找朱如远,他觉得找朱如远还不如找叶砚浓,虽然叶砚浓也不是什么靠谱的,但她运气大概比朱如远好一点,救人也需要一些运气,朱如远的突发状况比他的戏还多。   除却社区和警察外,只有家属才有资格把精神病送到医院,沈无漾原本打算弄条绳子把她捆住,再报警联系警察,但没想到,牛雯西的消息来得比他抵达朱如远家还快。   牛雯西花钱加急,检测结果在24小时内出来,于是就当沈无漾在药店买药时,手机上收到了一张照片。   鉴定结论:经过我中心鉴定,牛雯倩与牛雯西确定无血缘关系。   精神病院的电话是牛雯西打的,至少在大众面前,她是牛雯倩的姐姐,是她在西城唯一的亲人,自然拥有送她去医院的权力。   沈无漾本来想把这亲子鉴定当作揭露张梓彤的证据,但张梓彤发疯要拿刀捅他这件事他是真没想到,他开始感到一些庆幸,还好来的不是叶砚浓。   叶砚浓开着她的帕加尼风神一路飞驰。   萧淮从未坐过这样的车,他不禁怀疑叶砚浓是赛车手出身,但他又不是个爱问问题的,因此他只得闭着眼睛一路抓紧扶手,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坐警车。   小区地点门牌号,沈无漾全套都提供好了。   萧淮下车的时候整个人都昏天暗地,他站在门口缓了很一会儿,听叶砚浓在旁边问:“你会开锁吗?”   萧淮摇头。   “哎呀,早知道不开这么快了!”叶砚浓捶胸顿足,“我也不会开锁啊,警车都在后面,咱们来了有什么用呢?”   萧淮也很想知道,比警察早来这一小会儿会有什么用,但很快叶砚浓就噌噌噌上楼了,身体力行向他展示了“早来这一会儿会有什么用”。   “牛雯倩!牛雯倩你听到了没有?”   “还活着你就吱一声!我来了!警察马上就来了!你挺住了听见没有!别让我进去看见你死了!”   叶砚浓对着那扇门连踢带砸,声音中突然蕴出了一丝哭腔。 第85章 退圈声明   沈无漾回去拍戏了,嘱咐萧淮看着点叶砚浓,别让她疯掉。萧淮没觉得自己能阻止叶砚浓,且他觉得沈无漾来也没什么用,只能多一个人看叶砚浓在门口咆哮。   叶砚浓是真的咆哮,她在门口把牛雯倩大骂了一遍,从她脑子短路去做地下女友开始,再到她天天有事没事都要给她妈打电话简直妈宝得可怕,再到她成天在那袒护爱情爱情,现在好了让她好好感受一下爱情,再到她成天就知道顾影自怜看不见一点生活中的好事,总之全是些刺激性话语,概括起来只有一句——相信爱情有报应。   她骂了将近十分钟,警察还没来,而他们的车和警察是同一时间出发的,可想而知她的跑车到底开出了什么神速。   萧淮从楼下上来,拦住了她,“让我试试。”   叶砚浓让开了,她以为萧淮会有什么好办法,结果萧淮手中多出了一个装修工人扔的锤子,也不多话,直接就朝着门把手劈了下去!   大门顿时发出尖锐的报警声。   萧淮也不在意,面无表情直接又将锤子照着门砸下去,“咣咣咣”连砸了数下,报警声响彻整个走廊,叶砚浓不得不堵起耳朵,有些敬佩地看着萧淮。   终于“咣当”一声,大门把手处轰然被砸出一个洞来,幸好这不是什么高级防盗门,萧淮顺着洞从里面打开门,叶砚浓当时就急急忙忙飞奔了进去。   里面的屋子还挺大,不知道张梓彤做这一切花了多少成本,估计是把她能用的钱全用上了。   叶砚浓在一个最小最黑的屋子里找到了牛雯倩。   屋里一股子刺鼻气味,她双手都被捆着,长长的头发打了不知道多少绺,整整两个月没出房间没洗澡,身上甚至还穿着那套她很熟悉的穿了好几年的毛衣,只是毛衣灰黑成一团,完全看不出以前的颜色了。   牛雯倩垂着头,根本看不出活的还是死的。   叶砚浓眼睛都红了,直接冲过去摇她,却听旁边萧淮说:“别动。”   “她可能有伤,等警察和救护车来。”   叶砚浓整个人都快要疯了,她只能抓着她的手狂喊:“牛雯倩!牛雯倩!牛雯倩你能看见我吗?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牛雯倩一动不动,她才如梦方醒,奔去旁边屋一顿乱翻,翻出一把小刀,过来抖着手给她割捆住她的绳子。   牛雯倩那发白的嘴唇微微动了一动。   “你和她说说话。”萧淮立刻说:“就像刚才那样,说些刺激她的话,说你们曾经遇见的人,经历的事,说什么都行。”   叶砚浓抬头看他,她也顾不得别的了,看牛雯倩稍微有点反应,立刻又念念叨叨地说起来。   这次她没再骂,她开始回忆往昔。   她回忆她和牛雯倩初相识的时候,回忆她们曾经有过的那些快乐的回忆,她开始一家一家的报店名,全是各种各样的火锅店,然后她一个一个报菜名,报完菜名竟然开始讲美食。   “把鸭血下到辣锅里,捞出来滚上一圈调料,上面沾一堆你最喜欢的香菜,你记不记得你最喜欢的吃法了?”   “我最近学会了做响铃卷,就是把响铃稍微在寿喜锅里烫开,往上面放一片肥牛,再弄些虾滑,卷成一个卷,拿牙签固定好再扔进锅里煮熟,那肥牛卷着虾滑又鲜又香,你要是死在里面,就永远也别想吃到,我给谢知煦吃也不给你吃!”   “不,不光谢知煦,我要带一群男人去你坟头吃,我给他们挨个做,给他们每个人调料碗,往里面洒一堆香菜,你就在里面看着,只能看不能吃!”   她似是想起什么来,又激动地说:“对!还有朱如远,我告诉你,你死了之后,我就雇人去把朱如远揍一顿,专门照着脸揍,揍完之后押着他去你坟头,看看你还喜不喜欢他,怎么样?”   牛雯倩的手指微不可见地颤了下。   叶砚浓嘴唇抿了又抿,这次她声音放轻了,接着说:“等你出来之后我请你吃火锅,咱大学吃过的那些家你随便挑,我看王府牛又出了个套餐挺好的,不过我不能在外面吃了,我是女明星,我有偶像包袱,咱们去里面开包厢吃。我这次谁也不叫,就咱俩吃,行不行?”   大约又过了十分钟,警车的声音才在楼下响起。   张梓彤是昨天一大早离开的这里,她很明显不想留牛雯倩的活口,在此之前她需要牛雯倩来给她讲她和朱如远的事,所以还勉强吊着她的命。   但当她自认为拥有了牛雯倩的一切,从前天早晨开始,她就再也没给牛雯倩一点吃喝。   警车和救护车是同时赶来的,几名医护人员担架抬了牛雯倩下去,牛雯倩根本没有一点意识了,但人还活着,必须立刻进行急救。   没有人知道牛雯倩在这两个月里经历了什么。   警方从出租屋里搜出了张梓彤的相关证件,核实其身份后联系上了她的父母。   经过一系列检查,张梓彤被确诊为精神分裂症,必须住院接受相关治疗。张梓彤的父母老泪纵横地来到西城,他们倒都是很正常的人,跪在牛雯倩床头,和牛雯西协调赔偿费用。   警方经过调查才知道,张梓彤为了完成她的一系列计划,甚至上网借了贷款,她的算盘倒打得很好,只要行进到她计划中的“朱如远追妻火葬场”环节,借再多的贷也没关系,反正朱如远有钱,他一定会全部帮她还。   也算是阴差阳错,刚好让警方顺藤摸瓜,抓到了一个非法放贷的团伙。   朱如远没有在第一时间去看牛雯倩,是苏醒过来的牛雯倩在网上看到了他的消息。   那是个又爆了的热一:#朱如远宣布退圈   “一切都是因我而起,那就因我结束吧。”他这样说。   “雯倩,她从来没有像网上说的那样,对未成年下手,在我未成年的时期,我们只是普通的家教关系,她是一个很好的老师,如果没有她,我根本就考不上京城电影学院。那时的她,是我学习的目标和动力。”   “从一开始就是我先动的心,是我暗恋她,是我和她表白,是我在她拒绝后还缠着她,是我把她藏在人后,不让粉丝们知道她的存在,一切的一切都是我主动做的,她什么都没有做,她是个要强的人,从来没有花过我的一分钱。大家可以尽管责怪我,骂我,我接受全部的指责,只希望大家能够不要再去打扰她的生活,她已经因为我而遭受了过于惨痛的代价,这代价原本应该是我来承受的。”   他又说了几句对不起粉丝朋友之类的话,当然,他还是和经纪人做人留了一线,没有说他们私自发微博,而是说,是自己因为留恋金钱和名气,才发了当时的辟谣微博。   左右都差不多,反正他也默认了微博的存在。   “我从今日起退出娱乐圈,一切未参加活动的违约金我都会如约支付,很感谢大家多年来的支持,也祝愿每一个支持过我的朋友未来过得更好。同时,希望同行们吸取我的教训,不要像我一样,直到发生了无法挽回的事情,才追悔莫及。”   朱如远的声明一出,热搜直接爆了,但他没有再看手机,他开始算自己这些年赚的钱,其实也没多少钱,支付完各种违约金,他这些年就什么都不剩了。   娱乐圈这场浮华大梦,他来去一场空。   朱如远回公司办理相关手续的时候遇见了谢知煦,他们是同一个公司的,他朝谢知煦点了点头,谢知煦就和往常一样笑着招呼了回来。   “要回去了?”   他对谁都是春风化雨的和气,从来也不耍什么大牌,声音轻松得好像朱如远只是回一趟家,根本不是什么永久退圈。   朱如远原以为这是他在圈内见到的最后一个熟人,没想到他刚下楼,竟然遇见了毕经纶。   毕经纶不满意他自己的公司,因为给他接不到好戏,正在试着接触他们公司,想要从谢知煦手里捡一些他挑剩下的资源。这他是知道的,隔着长长一条走廊,朱如远沉默着没有说话,毕经纶却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朱如远知道毕经纶在他出事之后各种拆cp吸粉到自己那头的事情,但他没当回事,这种事情在圈内很常见,根本算不得什么。但毕经纶忽然叫住了他,“朱如远!”   他们选秀的时候关系很好,当然这和他们都很聪明,能发现自己身上的热度点有关系。后来出了特定的训练营,也就慢慢淡下来,后来开始拆cp,也变成了竞品,原本也没有什么深情厚谊,但也没有撕破脸,竞争倒也算良性竞争。   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说话,他听到毕经纶说:“保重。”   他不禁抬头去仔细看毕经纶的脸。   这张脸常年都是假的,不是整容的假,而是一切都精致得过分,什么都是装出来的。他转型演员相当顺利,因为他确实在公众面前很会演,他眼里好像只有红和钱,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他是个完美的机器人,专为名利场量身定做。   唯独这一刻,朱如远在他眼里看到了复杂的情绪,仿佛假面被人撕破,机器人突然有了自己的思维。   朱如远有一阵子不太瞧得上毕经纶,他觉得毕经纶无情无义,心里好像从来就没有什么柔软的角落。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其实是一种人。   牛雯倩是他包裹尖锐一角的海绵垫,他以为那是他眼里最柔软的地方,但他忘了,过于尖利的锋芒,是会把棉花心划烂的。 第86章 有姐姐真好   q  牛雯倩住进了icu,家属也不能乱进,牛雯西隔着玻璃看了她许久,最后叹息了一声。   她去了沈无漾的片场。   沈无漾拍戏拍得累了,就坐在旁边和几个演员打牌,等着下一轮再拍。   于是就在休息的空当,他听牛雯西讲了一些事情。   她从朱如远口中听说了沈无漾的事情,知道是沈无漾从张梓彤那里弄到了牛雯倩的所在地,觉得沈无漾不是一般人,而她又是个很相信玄学的,因此她专程来找沈无漾,希望沈大师能帮她解决点问题。   她和牛雯倩从小关系就很好。   抛开物质条件,她们的家确实是个很幸福的家庭,不管有多忙,她们全家每天都会坐在一起吃饭聊天。这也养成了牛雯倩长大之后,每天都会给她妈妈打个电话,讲讲每天自己干了什么。   牛雯倩每天都会给她妈妈打电话,这两个月以来,张梓彤借口自己进综艺要收手机,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   她妈妈很焦急,觉得这绝不是牛雯倩的风格,于是她慌忙去问了牛雯西,牛雯西也确实在手机上问了一句牛雯倩,但她不追星,自然也不清楚牛雯倩到底有没有综艺进组,很轻易就被张梓彤拿着ai语音唬弄过去了。   而牛雯倩的妈妈,是个连字都不认识的农村妇女,她也用不太明白手机,只会打一打电话,在和牛雯西确定了牛雯倩的安全后,她也算是放心了下来,只当女儿在外面努力工作,根本没想到,她差点就要死了。   牛雯西想到这里就觉得很后怕。   “最近我也算是学会用微博了,我上网搜倩倩,我都没想到事情会闹得那么大,连我之前离婚的事情都叫她们发现了 ……也是挺吓人的。”   “其实……朱如远应该都和你说了,倩倩和我,还有她姐夫的事。”   牛雯西垂下眉眼,似是讽刺地笑了一声。   “沈大师,其实我都知道,我前夫他不是什么好人,但我当时年纪小,也看不出来,只当他就是个富二代,我家里的情况你应该也能看出来,我缺钱,我想要钱,我在他身上看见了钱,我想,只要抓住他嫁给他,我就能跨越阶层。”   但她没想到的是,牛雯倩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她习惯了追随姐姐,模仿姐姐的一切,因此她在发现姐姐的身边多了一个男人后,她还是继续习惯性地追随着姐姐的脚步。   姐姐太了解她了,她当然是能看出来的,那时候的牛雯倩总是拽着她,暗戳戳地和她打听姐夫,但牛雯西也知道,牛雯倩不忍心伤害她,所以她在自己放手。   “她和朱如远在一起三年多了,我现在当然知道她放下我前夫了,但我是没想到……”牛雯西的声音渐渐起伏起来,她有些咬牙切齿,“我那个杀千刀的前夫,他居然在家里藏倩倩的东西,他真的太不要脸了。”   “我当时不知道她和朱如远的事情,我看见我前夫在那……我实在是太恶心了,而且我知道他在外面搞别的女人,我嫁给他,说实话,我一开始就图他的钱,我对他早就没什么感情了。我根本不在乎他在外面做什么,但我不想让倩倩变成我这样,我跟她吵的时候没控制住情绪,她以为我是怪她爱上姐夫……”   牛雯西越说声音越轻,她说:“沈老师,我知道您神通广大,您能不能给我点指点,我和倩倩……我们将来有没有什么办法?我们接下来的路,还能怎么走?”   沈无漾垂眸沉思了片刻,浓密的睫毛如鸦羽般颤了颤,他问牛雯西:“牛小姐,我想请问一下,您为什么要和您前夫离婚呢?因为他们家是老赖吗?”   “有点关系,但不多。”牛雯西笑容有些惨淡,“我真不是什么好人,其实他家老赖的事也不是一两天了,我自从嫁给他就没上过班,他家房子公司没有一个写我名字,老赖倒也和我没关系,只是在倩倩走之后,我一直在想,这样的生活到底有什么意义。”   “嫁给他,我确实享受了我前二十年从来没有享受过的生活,但我要一直提心吊胆,甚至我无所谓,但连我的女儿,未来都要背着老赖孩子的名号生活,永远都低人一等。”   “后来倩倩和朱如远的事情被曝光,我就更加庆幸,自己离婚是对的,朱如远那么大的明星,在遇见这样事情的时候,都不能保护一下倩倩,虽然我嫁给了这个男人,但我也心知肚明,当遇见面对困难时候,他能为我做的,甚至会还不如朱如远多。”   沈无漾挑了下眉,朱如远也总算是对人世间有一点贡献,起码做了个榜样。   对牛雯倩,他其实是愧疚的。   如果他当初在天台看到朱如远和当时还没有看清正脸的牛雯倩接吻的时候,他能和叶砚浓聊聊这事情,说不定就能早一步发现牛雯倩,那么事情可能就不会变成这样。   他那时候是真不懂娱乐圈,诚然他确实正八经儿地学过网络暴力的危害,他对于饭圈暴力依然所知甚少,他想,《昭元传》这个剧组确实让他学会了很多。   “牛雯倩从来没有喜欢过她的姐夫。”沈无漾突然说。   牛雯西脸色现出一些茫然来,“那……”   “她只是,想和你待在一起,而且你前夫又总是和她说自己喜欢她,她看你当时和你前夫感情很好,就不敢告诉你。但她又不愿意离开你,久而久之,她就麻痹自己,不断告诉她自己她爱上了她姐夫。虽然朱如远不是个东西,但从这方面而言,他也算是把牛雯倩从你前夫魔爪里救了一把。”   牛雯西听得十分震撼。   沈无漾拿过旁边奶茶吸了一口,“牛雯倩这人吧,天生桃花不太行,这就算是她的一个劫,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度过了这一劫,以后的生活说不定会有惊喜。”   他顿了顿,心说这奶茶怎么一点味都没有,不禁看了一眼标签,上面一个大写的“全糖”让他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   “不好意思等一下。”沈无漾心里七上八下,立刻从这化妆间中出去了,抓了个正在喝奶茶的言开霁,问:“学长,你今天请的这个奶茶,都是全糖的吗?”   “不是啊。”言开霁往那头一指:“我爱喝甜的,所以点了一些全糖,他家全糖还是很甜的,你喝不惯吗?你去那边再拿一杯好了,那边的都是五分甜。”   沈无漾看他手里拿着包薯片在吃,立刻拿了一片扔进嘴里。   树皮可能也就是这个味了。   这家他没喝过,但这家薯片他总吃啊!   沈无漾这回基本可以确定了,去张梓彤记忆里走这一遭,成功让他失去了味觉。   但一回生二回熟,估计明天就能好,且短暂失去一会儿味觉,倒也不像眼睛和耳朵那样,不会影响拍戏,那暂时没有就没有吧。   沈无漾发觉自己真是个敬业的人。   他重新回到牛雯西旁边。牛雯西还在那呆愣坐着,沈无漾问她:“姐,你还好吗?”   牛雯西沉重地点着头,用惨白的脸色告诉他还好。   “我还没说完,你别怕。”沈无漾又说:“其实是这样的,她之前从来没来过大城市,和这里的人都有些格格不入,你前夫算是她第一个接触的这边的男生,对她的影响程度还是挺大的。她一边想融入这里,一边又想抓住你,所以她的前姐夫,就是代表着这两者兼容的工具——其实他也是个工具人。”   这些全都是沈无漾在张梓彤的记忆里看见的。   张梓彤把牛雯倩和她全家都跟了一遍,牛雯西的事情她也都调查了个清楚,因此她在关着牛雯倩,逼她确认各种情况的时候,牛雯倩很轻易地就招了。   牛雯倩大概是觉得人之将死,对人世间也没什么留恋,反而竹筒倒豆子一样倒出了很多话来。把她对于姐姐姐夫的情感尽数讲了出来,估计她醒后应该很后悔,毕竟张梓彤以后在精神病院碰见病友时,很可能以此进行一番畅快的闲谈。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有些话还是不要轻易说给别人听。   可惜牛雯倩实在是太过悲观,在她尝试了一些方法想逃发现都没什么用后,她就立刻认定了自己只能在这里变成一具白骨的现实。   牛雯西目光有些怔愣,“她啊,从小就是这样,别扭,你说她消极,她确实一直在努力学习努力生活,努力走出我们那个小地方,你说她积极,她又爱拿自己的短处和别人的长处比,可能这就叫顾影自怜吧。”   牛雯西低低笑了一声。   “别怕,你们的路长着呢,如果让我说点什么的话,万物归零,回到原点,越接近你们熟悉生活的活法,就是你们的好活法。”   沈无漾忽然觉得自己说话的方式和净玄有点像了。   “也是,日子还长,总是会好起来的。”牛雯西站起来,朝沈无漾伸出了手,“能握手吗?沈老师,我真的很感谢你,等倩倩能出来了,我一定带她来亲自谢谢你。”   沈无漾跟她握了手,目送着她走远了。   有姐姐真好,他想。   他爸妈从小也没管过他什么,都是堂姐带着他一起玩,本来想着等他长大了就可以护着堂姐,结果堂姐猝不及防离开人世,只给他留下一个暴躁遗产叶砚浓。   如果他能早点觉醒他的超能力,像发现牛雯倩有问题一样发现堂姐的血光之灾,堂姐是不是现在还能活着?   沈无漾正在神游天外,不禁回忆起一些让他挺痛苦的事,头顶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你晚上有事吗?”   他正支着脑袋专注忆往昔,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差点弹起来。 第87章 再直个播   萧淮今天穿得很体面,银灰色的西装十分挺括,衬得他整个人身长玉立,兼具在青涩和成熟之间。   “带你吃个饭,去不去?”   沈无漾心没来由动了一拍。   他刚跃跃欲试要说去,他最爱蹭饭了,乍然想起自己今天失去了味觉,蹭了饭也是一个味同嚼蜡,还不如不蹭。   于是他说,算了,我这两天有点困,想早点睡,明天有早起拍的戏。   萧淮盯着他看了几秒,沈无漾被他看得有点心虚,但他又想着,还是不要和萧淮说自己失去味觉的事情了,反正明天估计就能好,省得让人家担心。   萧淮看起来似乎是有些遗憾。   沈无漾目送着他走,心下才舒了口气,他也拿不准萧淮现在对他到底是几个意思,估计人家就只把他当朋友,他还是别去琢磨那么多的好。   过两天还要去找成静直播呢。   最近的事情全都赶到一起,让他都没空去想自己的事情。沈无漾心血来潮,就在微博广场上搜了搜自己的名字。   很快有人爆料出,真假嫂子一案之所以这么快水落石出,全靠热心市民沈老师提供了大量相关线索,才让警方快速锁定了受害者所在位置,将私生假扮的嫂子送进了精神病院。   广场上都在夸他。   当然也有几个零星的质疑声,质疑都是说他炒作,说他出道到现在一部作品都没播,只靠着这种人设就被公众捧起来,娱乐圈混饭吃是不是太容易了一些?   他也没当回事,爱说说吧,反正关于炒作关于蹭的这些话题,从他出道以来热度就没停过。   到了约定的日子,戏一拍完,沈无漾就让麦麦开车,按照成静提供的地址载着他来到了她的公司。   成静是有公司的,公司还挺大,是西城当地挺出名的网红公司。成静一见沈无漾,笑容就特别灿烂,那是对着摇钱树的灿烂。   她带着沈无漾走进了直播间。   “就是这里。沈老师,咱们直播间还挺大的,您看看,这是我们的台本。”   成静十分热情地介绍着她的工作。   “待会儿我来给您做一个妆容改造,之前您说,您想要一个,男扮女装的感觉对吗?”   沈无漾说对,这确实是他提前安排好的环节。   成静擅长化妆,她习惯于把自己改妆成各种样子,她长相带点苦情,扮演过暗恋意气风发男主的乖巧女主,也扮演过默默见证男女主爱情的温柔女二,还演过被抛弃在冷宫的废后,被全宗门抛弃的可怜师姐,总之一个比一个柔弱可怜招人疼爱。   沈无漾记得她在学校里的样子,和现在长得不太一样,当初她站在韩小圆身边的时候,就是一个相貌平平的普通帮凶。以沈无漾的眼睛来看,完全无法确定她是化妆了还是整容了,但这不重要了,他只要确定,她是成静,这就够了。   成静总觉得今天这屋里的气氛十分古怪,明明这直播间她经常在,今天却莫名其妙觉得不舒服,她哆嗦着去拿空调遥控器,勉强笑道:“沈老师,您冷吗?要不要我把空调温度调高点?”   沈无漾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货架边,“好啊。”   就在成静面前,许琳娜浑身滴着水,站在她拿遥控器的货架旁边,冷冷注视着她。   当初帮韩小圆欺负许琳娜的人有很多,如果成静后来不发那条微博主动为韩小圆澄清,许琳娜也不会临死还惦记着她。   成静也不好意思把空调温度调得太高,但她今天穿的又是小短裙,只得自己暗自发抖。   直播很快开始了。   成静毕竟是个很敬业的网红,哪怕冻得双腿都在发颤,直播一开始,她就立刻换上了一副新的面孔,对着镜头露出了一副职业微笑。   “Hello,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今天静静给大家带来了一位神秘嘉宾。”   沈无漾笑容灿烂地和观众朋友们打了个招呼,接着说:“我其实一直在关注我想静静的美妆教程,很开心今天能和静静老师合作,让她用这双巧手,给我做一个大改造。”   俩人相互客套了几句,沈无漾明显地感觉到,旁边许琳娜的气场越来越浓,成静几次差点拿不住化妆刷。   沈无漾这些日子对于化妆这件事已经驾轻就熟了,他感觉到成静的手正在发抖,他便趁着成静给他画眉毛的时候稍微抬眼看了下许琳娜。   不看不知道,一看,许琳娜已经站到成静旁边了,还在那拨弄着成静的头发丝。   冷不丁抬头看见个人,沈无漾吓了一跳,身体都跟着抖了一抖,没想到成静反应比他更大,差点从地上蹦起来。   待触碰到沈无漾讶异眼神的时候,成静才哂笑着说:“不好意思啊沈老师,我刚才是碰到你哪了吗?”   “没事。”沈无漾笑着说:“眼皮子有点痒,对不起啊,您继续,不用管我。”   成静的脸色很明显地有点发白,她原本涂得很饱满的口红都快被自己咬光了,不禁开始怀疑自己今天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她有点胡思乱想,甚至回忆起自己当年头一回阳的时候,心说自己都阳三次了,最近好像很久没有什么人阳了,该不会这么倒霉又轮到自己了?   屋里俩人一鬼各怀心思,成静有些心不在焉地化着,好在成静的手确实是很巧,她不愧是专业做妆造的,哪怕由于这莫名其妙的寒意,并没发挥出自己全部的本事来,沈无漾在她的手底下依然被画得很好看。   沈无漾如愿男扮女装,被化成了一个小姑娘。   他本来长得就带点女感,成静又给他添了几分颜色,居然化出了一种古代妖媚美人的感觉。   但越化她就越觉得冷,只觉得自己来到了一间制冷房,连眉毛上都结了霜,眼睑下至描出最后一笔,她整个身体抖了一抖,忽然听到耳畔传来一阵诡异至极的铜铃声。   这铃声由远及近,仿若从天边而来,又仿若从地底钻出,带着一身潮气升腾起来,使得她凝住了手中的动作,手中的化妆刷不听使唤地不动了。   她想要说话,她突然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浑身上下只有眼珠才能动,她如同机器转动着脸上唯一能转的东西。   头顶水珠如下雨噼啪而落,成静溺水般张大了嘴,她想起屋里还有人,谁?沈无漾!   他在网上总是神通广大的,他说不定能帮她!   她将眼珠转向沈无漾的脸,不出意外看到了一张浓艳的面孔,他原本很乖巧地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由着她给他画眼影。   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他嘴角微微扬起,在成静惊恐的目光里,嘴唇快速地张合几下,对着她说了几个字。   “好久不见啊。”   他接着眼睛再度闭上,身体剧烈一抖,再睁眼时,眼中却只有不解和懵懂。   成静本场的直播热度很高,观众们大多都是冲着沈无漾来的,但刚才成静不知道为什么,人一直挡在镜头前,把沈无漾完全挡住了。是以很多人都不太满意,弹幕纷纷叫着“静静快让无敌霸王龙老师出来呀,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啦?”   这种美妆视频,主打给人看的就是一个化妆过程,成静却像死机了一样站在那迟迟未动,而沈无漾也迟迟未动,直播间整个陷入了一个静止状态。   很多人把手机放在那,就去做自己的事情了,他们正在洗衣服,正在扫地,或是正在写作业,这沉默的过程过了差不多一分钟,所有的观众同时听见,里面传来了一声尖锐到刺耳的大叫!   成静跌坐在地上,在她面前,露出了沈无漾一张描摹精致的,艳若桃李的脸,他脸上面无表情,只低头看着地上的成静。   没人看清成静是怎么坐到地上的,只有沈无漾能看见,是许琳娜从空中俯冲而下,直接将成静撞到了地上。   周围几盘眼影盘在成静的动作下一并被扫到地上,空中粉末亮片乱飞,成静一手按上一盒粉碎的芭比布朗高光,根本来不及心疼,就看到许琳娜阴恻恻地笑了。   “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成静爆发出更加猛烈的尖叫声,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后缩,她根本保持不住自己的礼貌微笑了,“沈,沈老师……沈老师救我……救我啊!有鬼!这里有鬼!”   沈无漾倒也十分配合,他甚至从旁边抓了件外套体贴地给成静,“静静老师真会开玩笑,您没事吧?来,快穿上,小心点。”   空中的许琳娜却在同一时间发问:“成静,你还没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了?”   “不,不认识,我不认识……”成静惶恐地扭着头,往沈无漾身后缩,“你是谁……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陆兴怀死了。”许琳娜突然说。   她的声音是阴冷的,似是刚从碧落黄泉打捞起来的嗓子。   “你也要死,韩小圆也要。你不认识我没关系,你认识他们就行了,你们到了下面,再接着做朋友吧!”   许琳娜猛地伸出一只手,径直就要朝她抓过来!   “救命,救命……我什么都没做,不是我做的!真的不是我!都是韩小圆,都是韩小圆害死的你,你去找她,你去找她啊!”   直播间的人数开始一派疯涨。   有人说:“呀,这是带货新形式吗?挺新鲜啊!改鬼片剧本啦!”   同时,他们看到原本站起来,不知所措看着她的沈无漾身体一僵,有点慌张地四处张望了一圈,似乎这屋里真有什么似的,道:“静静老师,您还好吗?您刚才说要找韩小圆?小圆在哪里?她怎么了?” 第88章 娱乐圈有真朋友吗   成静的脑子以从未有过的速度运转着。   她惊喜地发现,虽然沈无漾看不见许琳娜,但他却似乎可以挡住许琳娜,刚才许琳娜上完他的身后,好像就对他没了什么威胁。他一起身,一动作,空中的许琳娜就绕着他走,成静就得以暂且离她远一点。   看起来沈无漾是个安全的好人,她心想。   成静回头看一眼,镜头里正呈现出她癫狂的面孔,她蓦地一慌,立刻手忙脚乱地就要去关掉直播,但她刚伸出手,许琳娜的身影就挡在了那按钮前,她顿时什么也看不见了。   “成静,你不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我是被你逼死的,我是被你们逼死的,我被韩小圆的粉丝寄菜刀!”   许琳娜就漂浮在她面前,附身和她对视,她说:“成静,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你怎么不敢看我?你后悔了吗?”   成静已经快要哭了。   她根本不敢去看许琳娜的表情,只能抖着嘴唇,“我,我后悔,我……”   她垂泪的样子倒更像苦情女主,观众们也更兴致勃勃,他们叫着:“快呀快呀,没想到我想静静的演技还挺好!这比国产鬼片好看啊!”   成静按不下按钮,但她却能看见,透过许琳娜的身体,她看见直播间的人数在飞快上涨,是她从未见过的数字,里面的每个人都在朝她叫好。   当然也有数量庞大的韩小圆粉丝群体混迹其中。   “小圆今天也会来吗?”   “公主ip在西城哎,是不是要来给大家惊喜了”   “狗工作室这都不预告一下,拿钱干什么吃的?”   成静突然犹豫了下,她是真的没有见过这么庞大的数字,这些数字在她脑中被替换成了人民币的数字,明明许琳娜还在她眼前站着,她却开始计算,她这一次究竟能挣到多少钱。   与此同时,沈无漾走到她面前,状似十分关切地问:“静静老师,您是身体不舒服吗?如果需要关直播的话,我们今天要不就先关了吧,下次再约。”   接着他看向屏幕,笑得一派纯良无害,同里面的观众打了个招呼,“已经这么多朋友了呀,但今天静静老师可能有些不舒服,她大概……”   他刻意加重读了“这么多”三个字。   这句话似乎激励到了成静,她脑中突地窜过一串火花,她做网红做了好几年,一直平平无奇半红不火,只能在下沉市场抓一抓中年男人的眼球,偶尔蹭热度吸一些仿妆的流量,圈外根本没什么人知道她。   说不羡慕沈无漾是假的,同样都是网红出身,但沈无漾一下就能凭借那场打拐事件蹿红全国,从此进入娱乐圈顺风顺水,路人缘和星途都好得离谱。   她也可以啊,机会就摆在眼前,她也可以成为正义的那一方,一旦她火了她就再也不用每天琢磨着各种仿妆,喊着口号带货,生怕自己被末位淘汰。她也可以去拍戏,再也不用演那傻逼的龙王赘婿,她可以演脍炙人口的电视剧,塑造经典角色,就算有人抵制她,她也可以像韩小圆那样去到处拍综艺,一边旅游一边靠着剧本洗白,还能拿到大笔的钱。   她会有无数的钱,永远也花不完。   就在几秒钟之内,她看着旁边似是关切的沈无漾,和空中怒视着她的许琳娜,目光中忽地透出了一丝疯狂来,然而这疯狂又是分外坚定的,她已经在几秒钟内决定好了能改变她下半生的事情。   “不用关!”她大喊。   沈无漾迷茫地回过头,问她:“静静老师,您还好吗?没关系的,您要是不舒服的话,可以不用硬撑的,要不要我去帮您叫工作人员来?”   但成静没动,就在观众们喜闻乐见的注视之下,她眼中快速挤出了两滴眼泪来。   “许琳娜,对不起!我犹豫了很久,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今天在这里,在我的直播间,你能听我说一句对不起吗?”   随着话音落地,她破罐子破摔般“咚”一声跪在地上,沈无漾吓了一跳,立刻问她:“静静老师怎么了?”   “对不起,沈老师,今天我们的直播可能没法如期进行了,这几天我一直在做一个噩梦,导致我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我上学的时候,其实做过许多错事,做得最错的一件,就是助纣为虐。”   沈无漾脸上的讶异神色终于不再是装的了,他心说成静真是个天生的演员,他只是稍微引领了一下,没想到她就这么上道。   连前面的许琳娜也楞了。   她被水泡得肿胀的脸上显出了一丝茫然来。   而成静却抹了一把脸,露出一副痛苦神情,在镜头面前垂下了眸。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当初韩小圆出道夜之前,有人翻出了一个帖子,在那篇帖子中,帖主表示,她在上初中的时候遭到过韩小圆的校园霸凌。当时我发了微博声援韩小圆,我告诉大家,她没有霸凌过别人,她是个很好的好人。”   “事实是,帖子里说的都是真的。”   直播间的流量仍旧以前所未有的天文数字攀升着,成静透过朦胧的泪眼,能够从屏幕上轻而易举地看到那些数字,她心头情绪剧烈翻滚着,自然也看见了韩小圆的粉丝对她的骂声。   【不带韩小圆带不了货吗?】   【蹭姐,要不是当初帮小圆说话,谁认识你?】   【娱乐圈中果然没有真朋友,我真替小圆寒心!】   娱乐圈有真朋友吗?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从今天开始,她和韩小圆再也做不了真朋友了。   她和韩小圆确实是发小,她们一起长大,韩小圆从小长得就比她漂亮,也比她有钱——她生父虽然不喜欢她,但多少也会给一些,从富人指头缝里流出来的一点,就是穷人可望不可及的东西。   成静一度是把韩小圆当成真朋友的,她和韩小圆有着多年的交情,韩小圆护短,虽然对外界时常耍小性子,但对她特别好,有什么东西都会想着和她分享,总是请她吃东西,她们手拉手压过不知道多少条马路,耳边的歌从《素颜》换成了《佛系少女》,再到《白月光与朱砂痣》,她们过了这么多年,早就是彼此不可或缺的朋友了。   但她跟在韩小圆身边,就永远是个跟班,韩小圆的美貌就是她的纯天然优势,可以遮挡住她所有的缺点,也可以遮住她旁边的人。陆兴怀和韩小圆关系好,别人会说是郎才女貌,而成静和韩小圆关系好,别人只会说“总和韩小圆在一起的那个女生balabala”。   她连名字都没有,永远只能是“韩小圆身边的那个女生”。   “许琳娜,对不起。”她看着镜头,一字一句诚恳道。她表情看起来太真挚了,她在全世界面前上演对许琳娜的道歉,可她却没有去看许琳娜的脸,明明她就站在一边看着她。   “当初,韩小圆的确在一直霸凌我们班一个叫做许琳娜的女生,她和许琳娜是同桌,经常借此来欺负许琳娜,她会往许琳娜的桌子上倒各种垃圾,把她的作业涂花,在她回答问题时抽走她的椅子让她成为全班的笑柄……这些都是真的,是真实存在的,因为,我那时候一直在目睹着她的霸凌。”   她说完这句话,似是哽咽地说不下去了,沈无漾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站在她旁边,看她在哭,又赶紧从旁边抽了两张纸递给她。   弹幕开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霸王龙在的地方怎么气氛这么不一样】   【鬼故事怎么没鬼呢?直播间建国之后也不许成精吗?】   【小网红名不经传,长得还挺漂亮的】   【长得苦相,不知道搞起来感觉怎么样】   【无敌霸王龙艳福不浅,身边都是美女】   【海阔天空送上嘉年华x1】   【静静,别怕,说出来,哥哥们都挺你】   成静的直播间从来不缺黄腔,她已经习以为常了,但在看到“嘉年华”三个字的时候,她还是拼命控制住了自己想要上扬的嘴角。   嘉年华一个又一个,而她演技一向是很好的。   “在韩小圆选秀的后期,我在网上看到了那条被扒出来的帖子,当时的我是想选择沉默的,但韩小圆知道自己会出道,她联系我,让我帮她发帖澄清,她不断和我念旧,不断和我说,我一定要帮帮她,不然她就完了,而且她也和我承认了,当时做得确实不对,她告诉我,想让我在网上帮她洗白,她私下保证也会主动联系许琳娜,向她道歉,给她赔偿。”   成静终于抬起头,很是为难地看向沈无漾,她眼眶很红很红,但旋即她又低下头,一副不敢面对别人的样子。   “是我的错,我都知道,我的帖子误导了别人,让大家都以为,韩小圆是清白无辜的,但我当时真的是被韩小圆骗了,我真的没有想到,原来她从来就没有悔过之心。”   沈无漾在旁边大惊失色,顿时捧哏道:“她居然到现在都没有后悔过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许琳娜也太可怜了!”   成静的手微微颤抖着,她将嘴唇咬了又咬,还是点了头。   她忽略了她和韩小圆曾经的嬉笑,忽略了她说过的每一句“许琳娜啊,我都忘了她了”“她居然还好意思跳出来”,她将自己的罪责降到了最轻。   “这些日子我总是在后悔,既后悔当年在学校,我没有在韩小圆做错事的时候制止她,更后悔我依然盲目信任韩小圆,让无辜的许琳娜在我的间接推动下被二次伤害。”   成静浅浅勾了下唇,相当楚楚可怜地道:“其实,陆兴怀当初落水,也根本不是意外。” 第89章 网络盛宴   成静越说越激动,她大学学的是播音,声音慷慨激昂,字字铿锵有力,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愤怒,但旁人很难知道她的愤怒究竟来自于什么,她将自己实在摘得干净。   “陆兴怀的死是有原因的,他一直喜欢韩小圆,所以当年哪怕和我一样眼看着韩小圆作恶,他也没有加以制止。但现在我们都长大了,韩小圆那一次用欺骗我的方法欺骗了他,让他和我一起发了那条微博,直到最近,我们才得知,许琳娜已经离开了人世,我们都开始整夜整夜做噩梦,总是能想到许琳娜生前的样子。”   “陆兴怀和我说,他不该那样对许琳娜,他要向许琳娜赎罪。我没有想到他会去用死赎罪,但我想,现在的他,应该很安心。”   成静知道陆兴怀是自己掉进了湖里,反正陆兴怀已经死了,所有的事情有的没的都可以由她信口开河。   一切都是韩小圆的错,她承认了韩小圆霸凌的一切事实,同时也诚挚地对自己过去的一切所作所为表示忏悔,虽然千错万错都是韩小圆的错,但她也知道自己做的一切错事无法得到原谅,她只希望能亲口对许琳娜说一声抱歉。   沈无漾始终在旁边引导着她说话,就像引导一场采访。   当然,他已经在片场锻炼得差不多了演技,足够将这场“采访”粉饰得磕磕绊绊,充分体现出了他的手足无措,他步步将问题锁在韩小圆的身上,而成静也十分配合,不断和他讲述着韩小圆做过的一切罪恶和许琳娜受过的各种屈辱。   “我当时就在旁边,但我没有阻止她,我始终在冷眼旁观,那时候我年纪很小,不懂事,甚至直到两年前,我都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被人当成枪子。我知道这不能作为我的犯错的借口,大家的骂声我都会全部接受。”   毕竟她也确实没有亲自动手欺负过许琳娜,不可能有人说得出她的错处来,在所有人的记忆中,对她的印象也就仅仅是“韩小圆的跟班”,福祸相依,她只是跟在韩小圆身边,韩小圆替她享受了所有人的注视和羡慕,现在就该替她承受一切炮火。   “我今天鼓起勇气站在这里,和大家承认我所犯下的错误,邀请沈老师来,也是想让他做个见证,我一直非常崇拜沈老师,他拯救了那么多女孩,平时发的微博也很让人思考。他给我上了很多课,我也十分感谢他。”   沈无漾觉得她能把话题引回自己身上,也真是个人才。   而直播页面的弹幕也几乎变了个样子。   【知错能改,你已经很不容易了】   【姐姐挺住,她家粉丝战斗力谁都知道】   【韩小圆面相不行,不知道一夜多少】   【Ric送上嘉年华x1 美丽妹妹,哥给你花钱心甘情愿】   韩小圆的粉丝已经压不住了,她们反反复复在说着“蹭热度”“离开韩小圆不能活”“小圆对你掏心掏肺你就这样”“还有人不知道我想静静就是靠探班韩小圆才火的吗”,但很快就被无休无止的群众压了下去。   【静静有错,但她是被蒙在鼓里的,她现在能主动说出来已经很勇敢了,韩小圆才是真的纯坏啊】   【怎么办对着韩小圆还是恨不起来,妹妹真的很美啊】   【韩小圆好看,但是标准妾相,看着就擅长勾心斗角】   【太妹都当女明星叫富豪玩了,怪不得洗脚城质量越来越低】   【警方关注一下吧,有人在这里主动承认pc了】   【pc危害社会了?关你什么事?问问你老公去过几次,还有你家韩明星都不知道被多少老头搞过了】   【Amoy小米送上嘉年华x2 支持主播多爆点娱乐圈料,早看不惯那些女人了,鸡都嫌她们脏】   成静什么都不在意,她做网红这么久,已经锻炼出了一颗强大的心脏,比这些话难听百倍的词她都见过,但她从未见过这些评论滚动得这么快过,无休无止的人在进入直播间,无休无止的话语将上面的人淹没,夸她的骂她的吵成一片,争吵过了一轮又一轮。   她眼里只有无数礼物和烟花,一刻不停歇地在直播间的上空炸开。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网络盛宴。   那天的热搜不出所料地炸了。   从全民公主到墙倒众人推,只需要一场直播的时间。   韩小圆从未想过自己会被成静背刺,毕竟她对全世界都不太好,但她拍着胸脯说,她对成静从来就没话说,哪怕全世界的人在她眼里都不是人,成静就是她心里除了自己以外唯一的人。   她那天还在坐飞机去录节目,从飞机上下来穿了一条粉丝送给她的裙子,其实她也不是特意穿的,只是随便拿了一条,她衣柜里裙子很多,她每次都随便拿着穿,直到路上她才想起来,这好像是哪次在机场,粉丝塞给她的。   她很高兴,信心满满地想,这次粉丝肯定会感动得要命,她再做几个飞吻,弄几个不同角度的造型让她们拍拍,她们说不定还能给她送一回热搜。   但当她在飞机上计划这一切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给她把热搜买好了。   成静很聪明,她并没有把这场直播变成一场娱乐圈大爆料,因为她是想进圈的,虽然韩小圆和她说过很多圈内的事,但她并不想得罪任何一个其他人,她只要抓住韩小圆一个就够了。只要把韩小圆踩到下面,她就会爬得更高。   她是韩小圆的小跟班,韩小圆是她的垫脚石。   因此她把韩小圆的一切都抖了个彻底,甚至没有需要沈无漾多提,她就竹筒倒豆子般把她能想到的一切全说了出来。   需要采访的记者碰见了需要说话的采访对象,俩人的直播过于合拍,成静只觉得老天都在帮她,她就知道,沈无漾果然是个大好人,他肯定会帮她度过这次劫难,迎来崭新的未来。   她对不起韩小圆,但她说的每句话每件事都绝不是空穴来风,一切都有凭有据。所以韩小圆凭什么怪她呢?她可没有说一句假话,一切事情都是韩小圆她自己亲自动手做了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她活该!   其实成静当年也是同情过许琳娜的,她和陆兴怀不同,陆兴怀就是个脑残毒唯,但她自认为自己是个好人,她虽然会在面上和大家一起笑,但她从来没像那些男生一样,私下为了让韩小圆高兴,一脚踢翻她的桌子之类。   她觉得许琳娜确实倒霉,她从来没有主动欺负过她,她顶多是跟着韩小圆笑话笑话她。   韩小圆的一切过往她都知道,她说,风水轮流转,韩小圆在国外做练习生的那一阵子,被那边的人霸凌得很惨,她和练习生们天天打架,但她依然坚持在那边练唱跳,她的努力程度是真的,但她回来之后,更加娇纵地对待这边的人也是真的。   被韩小圆骂走的助理不计其数,跟她最久的一个小姑娘待了一年,走的时候给她出示了抑郁症的证明,韩小圆把这件事情拿笑话一样说给她听。   而她之所以今天和大家说这些,都是因为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所以她当众下跪道歉,她要给蒙冤多年的许琳娜道歉。   她说得撕心裂肺泪眼朦胧,泪光点点中她终于当真看着许琳娜的方向,大约是说了这么半天她也给自己壮起了胆,她说:“许琳娜,我真的没想到你会被韩小圆的粉丝害死,我知道错了,我给你烧了很多纸,不知道你在那边收到了吗?”   许琳娜大约是被她弄得呆了,竟然真的没有为难她,她只站在那里看着她,直到直播结束,她才如梦方醒般走到成静面前,在她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   沈无漾给了许琳娜两滴血,让她拥有了实体,成静的脸上直接被抽出了五个明显的指印,但她的眼睛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甚至隐隐透出一种癫狂的明亮来,许琳娜作为一只鬼,都没见过她这样的人。   “许琳娜,对不起!”成静的嘴角是扬起的,好像她从此以后都会这样扬着,再也不会放下了。   “我以后给你烧很多很多纸钱,你去找韩小圆吧,她一定会向你道歉的,这次我直播结束,她的名声就彻底完了,我还会继续帮你,不会再有人喜欢她,她完了,你相信我,她完了!”   成静越笑越开心,她的眼底却不知道为什么泛出了泪光,“韩小圆……她完了……她彻底翻不了身了……”   她原本应该是很开心的,属于韩小圆的时代结束了,属于她成静的时代就要到来了。   但她却突然听到后来传来了一声轻笑。   全程都是惶恐的、吃惊的、无措的、被她牵着走的沈无漾,低着头,睫毛如同鸦羽般轻颤了颤,他脸上还带着妆,是成静为他量身打造的美人妆,妆如桃李,明艳动人。   他看向成静的头顶上方,在门口的无数双眼睛下,朝成静轻轻笑了一下,对着她身后的许琳娜说:“走吧。”   “走吧。”   只这一句话,成静从头到脚宛如被浇了一盆凉水,冻得她浑身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她只能看到沈无漾的背影在向前走,许琳娜就跟在他背后,她走过的地方都滴着水,但没有人去注意她,大家争先恐后地涌进她的直播间,他们对着她尽态极妍,和她说着一个个数字,告诉她她火了。   他们的表情,和刚才的她,一模一样。 第90章 你喜欢什么样的   沈无漾自认为做了件大事,麦麦战战兢兢问他要不要回剧组,他看了眼表,发现时间还早,于是说:“走,别回去,哥请你吃饭!”   麦麦胆战心惊,他本来是按沈无漾的嘱咐等在外面的,刚坐着打了一会儿游戏,就听见那边一帮工作人员叽里呱啦开始大叫,他还觉得挺奇怪,等到他打完一局,屋里的人已经整个沸腾了起来。   麦麦觉得十分奇怪,他本来以为可能是人家公司有人要请喝奶茶之类的,结果有个实习生模样的小姑娘看他把耳机拔下来了,立刻主动和他说:“你是无敌霸王龙的助理吧?他真的好厉害,有他在的地方瓜不断啊!”   麦麦这才看起了热搜。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他其实是韩小圆的路人粉,原因非常简单,韩小圆长得实在好看,清纯中又带点火辣,比某些家境水平远高于颜值水平的明星强了不知道多少倍。但他最痛恨的就是校园霸凌,原因也非常简单,他也被欺负过。   麦麦打小就是个老实孩子,尽管他的长相看起来并不像受欺负的样子,但他性格实在过于憨厚,高中的时候不幸被学校门口盘踞的两个精神小伙看上,当然看上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口袋里的钱。   俩人从他身上搜刮了许多油水,承包了他那一阵子的全部零花钱,直到有一天,他哥来接他的时候把案发现场撞了个正着。也算他走运,他哥是体院的,夏天穿着个大背心,手臂上的肌肉线条看着能打翻十个小伙,仗着体格子壮硕把俩人吓唬了一顿,这才让麦麦拿回了钱,也就此免除了困扰。   但麦麦始终记得那些个被堵在墙角的傍晚,他对那堵墙产生了阴影,从此他再也不敢去走那条巷子,直到毕业,他连目光瞟过去的时候都是战战兢兢的。   他拿起手机,从前他不敢对精神小伙说什么,但现在,隔着一条网线,女版的“精神小伙”再也动不到他,他终于可以和她说点什么。   【霸凌犯去死吧!根本不配做人!不配活在这世界上!】   他握着手机的手在微微发颤,他不知道那两个精神小伙怎么样了,但他知道,如果没有今天的事,韩小圆只会在娱乐圈走得更远,受更多人的瞩目得到更多的钱,甚至还会继续霸凌圈内的新人。   她绝不能星途坦荡,和那两个精神小伙一样,他们都该下地狱,十八层地狱,他们要接受全世界的鞭挞,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都别想好过!   车在晚高峰中一路缓慢前行,好不容易磨磨蹭蹭蹭到了沈无漾所找的餐厅,俩人在里面开了个包间。   麦麦觉得沈无漾真是个好老板,他从来没对他挑过一点刺,每天也就是让他拿点东西对个戏,每回让他跑腿都会让他自己买点喜欢吃的一并报销。他和好些人的助理都聊过天,拍《昭元传》那会儿他和毕经纶的助理关系最好,毕经纶的助理当时就被天天骂得有点轻度抑郁,奈何毕经纶给的工资在同行当中还算可观,为了钱,助理还是咬着牙干了下去。   服务员的传菜声把他拉回了现实。   “怎么了?”沈无漾在对面托着下巴看他。   “没什么。”麦麦立刻说:“我就是觉得沈哥你人真好。”   沈无漾歪歪头,笑吟吟问:“你觉得我哪里好呀?”   “就……”麦麦本来脑子里有一堆话,奈何他嘴笨,几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想了想,干巴巴说:“我觉得你没架子,不像别的明星,还大方,总请客,这地方我来都没来过……”   沈无漾带麦麦来的是湖边的一家高档餐厅,里面还有歌舞表演的那种。麦麦头一次来,听到外面有声音,下意识就往雕花窗外瞟了一眼,瞟回来发现沈无漾也在饶有兴趣地从小窗探头去看外面。   外面笙歌起落,沈无漾问他:“麦麦,你从小到大有过喜欢的人吗?”   沈无漾说这话的时候开开心心地,他的神色没有一点不对,麦麦疑惑于他怎么突然问这个,他到底和沈无漾也熟悉了,知道他不会有恶意,于是他露出了一如既往憨厚的笑容,说:“有过……但都朦朦胧胧的,也不算真喜欢,上学那会儿也搞不清女生心思。”   沈无漾说真好,又问他:“你喜欢什么样的呀?”   麦麦心中开始陷入疯狂思考,他开始回忆起沈无漾身边都有什么样的女生,该不会他要给他说媒吧?那完了,这一点提前招呼都没打,他都不知道怎么拒绝的好。   他实在不想相亲,也实在不想让沈无漾不高兴,他觉得自己不会说话真是个糟糕的事情,但凡他要是像沈无漾这样口齿伶俐一些该多好。   麦麦正在那里思考着,终于痛定思痛地回答:“脾气好,不要总发火,爱干净……就行了。”   突然听到沈无漾又问,“你觉得,如果,就是说,有一天,你发现有个女生喜欢你,其实这个女生什么都好,但性格非常火爆,脾气非常暴躁,也不算特别爱干净……但她……”   沈无漾大概也觉得这说起来十分为难,他已经努力把话说成最合理的样子了,麦麦是他身边最没有恋爱经验的人,和萧淮差不多,所以问他应该和问萧淮的效果比较相似。   沈无漾艰难道:“她……长得很好看,特别好看,公认的好看,而且性格非常善良正直,也是公认的,又很讨人喜欢,朋友还挺多的……就是不符合你的硬性要求,你觉得这样的女生,你会考虑吗?”   性别大概是个硬性要求,但他还不能直说,麦麦是老实,但他不是傻子,这样直截了当地问很可能让他看出点什么。所以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先问问麦麦有什么别的硬性要求,同样是硬性要求,看看如果硬碰上的话,有没有可能让他因为他那点优点做出一点改变原则的事情来。   可惜麦麦不吭声了。   沈无漾非常惶恐,他心里七上八下,虽然拿麦麦度量萧淮这件事也未必靠谱,但他手头好像也没什么别的法子,真是个要命的事。   麦麦没有意识到沈无漾的七上八下,他心里也同样在七上八下,他说:“啊……好像……可能不行吧……我也不太知道,我洁癖挺严重的其实,不过我觉得,特别漂亮的大美女应该也看不上我的……”   他又尴尬的笑了两声,沈无漾在他的笑声中心情逐渐沉底,连麦麦都觉得够呛,那这事情可能真的够呛。   沈无漾觉得很难过,他花了一顿饭钱,得到了一个不想听到的答案,他不想让麦麦看出他的难过,只好转移话题,给麦麦夹了一只蛋黄鸡翅,“来,多吃点,补补身体。”   麦麦十分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没猜出沈无漾在想什么,沈无漾在独自难过,他想了又想,更加觉得这是个不太可能的事情。   他给自己也夹了一只蛋黄鸡翅,在悲伤的心情中吃完了它,在吃这只鸡翅的时间里,他开始回忆自己和萧淮的过去,他回忆了很多东西,回忆起自己允诺请他吃的海底捞还没吃,只请他吃了一顿外卖版,该有的服务都没享受到,萧淮简直太可怜了。   沈无漾决定,不管自己这事成不成,一定要请他吃一次海底捞。   似是老天在奖励言而有信的人,在他开始计算拍戏日期和吃海底捞日子的时候,他脑中突然蹦出了另一种猜想。   说不定萧淮比麦麦懂变通呢?   麦麦这孩子哪都挺好,就是有点轴,让他去西边拿个盒饭,盒饭改地点去了东边,他也不知道问一声,硬能在西边等到别人路过问他。说不定他谈起恋爱来也是这么轴,但沈无漾觉得萧淮是个不轴的,他肯定和麦麦不一样!   沈无漾又鼓起了勇气,又变回了快乐的沈无漾。   他问麦麦,“蛋黄鸡翅好吃吗?”   麦麦懵懂抬头,“啊,好吃。”   沈无漾嚼着嘴里酥脆的皮,今天的鸡翅炸得很酥,感觉一定很好吃。   但也仅仅是感觉,沈无漾尝不出来它今天是什么味道。   和前两次完全不一样,他的味觉已经消失好几天了,连着几天他都没什么胃口吃饭,但沈无漾这人乐观,他挺庆幸地想,得亏不是聋也不是瞎,起码不会让人看出来。   除了萧淮不知道为什么总想带他出去吃饭,而他又不想被他看出来平白叫人担心,只得因此拒绝之外,还没太多别的问题。   要苍天知道他不认输的沈无漾和依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麦麦在歌舞升平中吃完了这顿饭。   一路回到房间里,沈无漾开始琢磨,自己该有什么法子来试探一下萧淮。   办法一时半会没想到,萧淮先回来了。   沈无漾的房卡给了他一张,方便他每天过来,除了前几天他有事没过来之外,基本每天都过来。   沈无漾有心躲着,这两天他一说过来,他就说自己忙,然后跑去找言开霁背台词对戏,有工作在前头遮着,萧淮倒也没怀疑什么,但他明天只有晚上一场戏,那场戏还是他被反派放倒了之后,挣扎着等着人去救他的戏。   简而言之,没台词,不需要准备,只要把剧本熟悉了,把哭戏酝酿好,他的戏份就差不多了。甚至和言开霁的对手戏都不多,想在言开霁那赖着都赖不下去。   本来他每次都能熬到萧淮睡着了再睡,但今天显然不行了,他应该再去开一间房,但这样子就会立刻显示出他的心虚来,所以还是算了。   还是得徐徐图之。   沈无漾状似坦然地躺在床上,翻了个身,觉得枕边空落落的,脑子一空嘴就瓢 ,下意识就问:“你今天怎么不抱我睡了?”   很好,徐徐图之。   话说完他差点咬着舌头,恨不得立刻跳起来给自己一巴掌。 第91章 韩小圆杀疯   整个房间里都是死一般的沉寂,沈无漾脑子轰隆一下,半点也不困了,差点翻身骨碌到地上。   他没能滚下去,萧淮一把将他从后面捞住了,他听见他在身后声音压低了问:“我为什么要抱你?”   徐徐图之,再见吧徐徐图之!   沈无漾痛定思痛,正在决定来都来了就这样吧,大不了他就拿自己舌头坏了的事来洗白,实在不行……他正要翻过身,旁边的手机突然响了!   “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朵花……”   萧淮手微微一松,沈无漾这回是真的从床上掉了下来,他两腿落地的时候奋力一支,一手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到上面的备注——成静。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成静。   沈无漾这回真几乎是有点狼狈的神色了,他连滚带站稳了才接起电话,开了门走到外面才想起这是他自己的房间,好在身份证他一直放在手机壳里,他干脆心烦意乱地又去楼下开了间房。   电话不是成静打的,是成静的经纪人,经纪人说,成静现在晕过去了,他的意思是,想找沈无漾再来一场直播,为成静辟个谣,价钱都好说。   沈无漾一开始还纳闷,成静有什么谣需要辟,叫她经纪人指点着又点开了热搜,这才发现,事情的发展居然比他想象得更精彩。   左右韩小圆已经锤死了,封杀就是今明两天的事,她索性放弃挣扎,趁着她的号还在,她的流量还在,成静不让她好过,她也要让成静一起死。   她倒也是个敢爱敢恨的,一没哭二没叫,半点没犹豫,甚至都没缅怀一下她逝去的青春,直接就以小作文的形式和成静在网上撕了起来。   韩小圆也爆出了一个大猛料,成静之前和一个刚高考完的男生睡了,事后男生给了她五千块钱。   成静的粉丝本来就是男粉多,除了偶尔仿妆吸几个女粉外,剩下的粉丝都是龙王赘婿的受众群体,这些男粉受教育程度低,平时关注的也就只有美女网红,成静只是他们关注的众多网红中的一个,他们不光不在乎,反而更加兴奋,认为这些网红果然如他们脑中的印象一样,都是靠卖肉赚钱。   既然别人能,那他们一定也能,他们顿时冲到成静的账号下,在每一条评论区里踊跃发言。   【跟哥,哥比学生技术好 赞871】   【关注你两年了,打点折,两百来一次行不行 赞689】   【你过分啊,欺负人家不懂市场价,正常三百都顶天了赞1038】   【这么高价太缺德了,他还是个孩子呢 赞2702】   【五千是啥服务啊,大家都想体会体会赞1304】   【这么贵,你里面有金子吗?发个照片看看值不值这个价 赞3283】   这些评论每个的点赞数量都高到离谱,而它们下面的,有人提出反驳的“没人去管嫖的男人吗”“不是她粉丝,但还没锤吧”“韩小圆目前还没拿出证据来,说这些恶不恶心?”则被他们用“护鸡呢,你也是同行吧”等话压了下去。   “网红”两个字从来就自带刻板印象,稍微穿个吊带就是擦边,擦边就是卖肉,如今连擦边都没有的清纯女神成静居然被她的闺蜜实锤了卖肉的事,这简直就是他们最爱的都市小说照进现实。   果然,外表越清纯的人,骨子里就越贱,成静就像那些让他们爱而不得的班花,她们哪怕学习再努力,考上再好的大学,也一定是为了钓金龟婿,这实在是太可耻了。   尽管他们连班花的微信都没有,也不知道她们上了大学之后得奖学金考研出国找高薪工作的后续,但他们脑中已经构思出了她们向有钱老头献媚的那些场景,这就足够了,足够他们编织出谎言来,他们说着说着自己就信了,于是他们所在的群体也信了。   沈无漾看了一遍,问成静的经纪人,“她现在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经纪人叹了一口气,“看到韩小圆发的东西就晕过去了。”   沈无漾又问:“那这件事是真的吗?”   他措看下辞,才说:“收钱的事情。”   “这个事情,它确实是有隐情的……沈老师,静静她其实也不容易的,她那次也是缺钱,那都是在她走红之前的事情了,那也是她的一个粉丝,粉丝和她说,他喜欢了她很久,不像外界说的那样……那五千块钱,就是打赏,打赏嘛,做网红的都需要打赏的,她当时真的没有当回事……”   沈无漾坐在椅子上,双腿交叠,就在几秒钟内,他做出了一个新的决定。   “那个男生的联系方式还有吗?”他问。   第二天沈无漾出来拍戏,老远还能看见萧淮在看他,看得他十分心慌,好在今天叶砚浓论文写累了过来探他班,让他多了个借口跑得离萧淮远点。   他带着叶砚浓去看言开霁和女主的两场戏,叶砚浓看得很开心,但她很快发现今天的沈无漾总在欲言又止,觉得有些奇怪。   中午放饭的时候她才想起来,自己给沈无漾带了礼物,但放在了车里。今天的盒饭怪好吃,有她喜欢的护心肉,她吃得眉开眼笑,对该剧组的盒饭连连夸赞。   俩人吃完饭,她便让沈无漾跟着她去车里拿。   沈无漾一路犹豫许久,本来想假惺惺地说点“我有一个朋友”之类的话,但他想了想,觉得把时间浪费在和叶砚浓扯皮上也没什么用,是以他钻进芭比粉的帕加尼风神后,开门见山地问:“浓姐,你觉得,以我的魅力,有没有可能让一个原本对我不感兴趣……可能还不太喜欢我这款的人,扭转乾坤对我爱得死去活来?”   叶砚浓盯着他看了好几秒。   她小心翼翼说:“你对牛雯倩是真的很深情啊!”   沈无漾:“……”   “但我估计她一时半会儿都不会愿意再相信爱情了,我看这事情挺玄的,回头我帮你盯盯,不过这几天朱如远总来她床头哭,好像哭坟的一样,她早晚能被朱如远哭得冲走脑子,你趁她丢脑子的时候再看一下,我看她现在还是有脑子的……你要不再最近考虑考虑别人?考虑考虑男的也行,来个过渡期嘛,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沈无漾说:“……不瞒你说其实我考虑的就是男的。”   “哦——”叶砚浓拖长音调,“萧淮啊?”   沈无漾坐直了,惊悚道:“你怎么知道?”   叶砚浓得意道:“我怎么不能知道?你身边男的我都认识,你们寝室的,你们那层楼的,该有感情早有了,也不至于到现在才发现。而且我这么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你和他有奸-情来。”   “你这是局限在学校了,我现在是社会人,和那时候能一样吗?”沈无漾不满道:“我现在每天接触的全是帅哥,大帅哥,很多很多大帅哥,你怎么不猜我和学长呢?我俩现在天天待一起的时间可多了,感情培养得也特别好!”   叶砚浓毫不犹豫道:“你学长跟你撞号了,你俩不可能。”   沈无漾正在喝水,闻言水差点喷出去,“你说什么?”   “我说你学长跟你撞号了啊。”叶砚浓瞧着他样子,居然像是第一次听说这事情,“算了算了,他的事情我回头再和你说,其实我也没见过他那对象,不过事情倒是锤的,这也是谢知煦跟我说的,我最爱事后八卦时间了。还是他混圈久,什么事都清楚。”   沈无漾忍不住想起那天间歇性耳背的时候,进入他们的火锅局把言开霁带走,好像自带冰箱进场的男人。   “算了行吧我承认……但这和牛雯倩没关系,你不要出去乱说,我对牛雯倩从来就没有感觉,你别去吓唬她,人家牛雯倩最近心理阴影够多了……”   沈无漾后仰在椅子上,先是咬牙切齿了一番,接着回忆半晌突然问:“你知不知道有个网站叫花市的?”   叶砚浓眼睛登时就亮了,“呦,你连这都知道啦?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   “我不知道。”沈无漾严肃地说:“但学长之前给我推荐过,说那里的书比吕吕文学城的好看,适合我学习,可惜我一直没有搜到,你告诉我,真的吗?”   叶砚浓开始疯狂大笑,笑了很久她才说:“我也觉得很适合你,言开霁这人不行啊,他怎么不给你网址呢?他不给你我给你!我现在就发给你!”   在叶砚浓低头找网站的时候,沈无漾才惊觉自己好像已经把话题扯到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地方,他又赶紧拽回来,问叶砚浓,“你觉得,从你的角度看,我跟萧淮有可能吗?”   这次轮到叶砚浓楞了。   半晌,她脸上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神色,“什么?你们怎么不可能?你们都医院play了……哦哦哦我知道了,你要搞炮-友转正对不对?你等等,我得给你找两本,我记得我之前看过一本很好看的……”   沈无漾终于忍无可忍,他本来还想问问萧淮喝多了亲自己,会不会代表着他对自己也有点意思,现在他觉得自己真是千错万错要和叶砚浓商量感情,她总能巧妙地把话题引到她爱的肉体上去。   他正准备要下车,叶砚浓突然倾身附过来,沈无漾吓得往后一缩,脑袋差点撞车窗上,“你干什么?”   叶砚浓看着他就笑起来,慢条斯理道:“咱俩认识这么久了,你还怕我吃了你吗?”   沈无漾警惕地看着她,“别人未必,但你有可能。浓姐你别离我这么近啊,我害怕。”   叶砚浓接着又问:“我要是邀请你,到我床上睡一宿,但你放心,我保证什么都不干,你愿不愿意?”   “我不愿意!”沈无漾更警惕地说:“你别玷污我的清白啊,这要是传出去以后我可怎么做人?”   “你看,这不就结了吗?”叶砚浓顺势伸了个懒腰,在沈无漾毛茸茸的脑袋上抓了两把。   在沈无漾的怒目而视中,她视而不见道:“我邀请你来和我睡一张床,你不愿意,因为你对我没意思,你怕玷污你的清白。但你要和萧淮睡一张床,他就很愿意,而且还能一而再再而三,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其实很想被你玷污清白啊!”   沈无漾总觉得她这话很奇怪,奇怪之中又有那么一丝道理。   但他确实被她讲得有点心潮澎湃,正要张嘴说话,眼前忽然猛地一黑!   就在叶砚浓急急忙忙的大叫声中,沈无漾沉寂已久的舌尖突然感觉到了一丝要命的麻意。 第92章 真够损的   沈无漾在一片白雾中前行。   最近他遇见的白雾有点多,因此已经有点不以为意,不知道又误入了谁的梦境。肯定不是叶砚浓,一听她说话就不可能被人冒充。   腰间铃铛一直在响,而且在他耳边没完没了地响,沈无漾从没见铃铛这么高兴过,他按都按不住这小东西,只能跟着它一并雀跃地往前走,一直走到梦境的终点,他看见了净玄。   居然梦见净玄了,真是白日做梦!   净玄依然和初见一样提着他那把拂尘,穿着玄衣站在那看着他,“好久不见。”   沈无漾眼睛连眨了好几下,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在清醒梦里还是现实中,他试着举起手,和净玄打了个招呼,“嗨……”   “你最近做了很多好事。”净玄笑眯眯看着他。   “应该的应该的,赠人玫瑰,手有余香。”沈无漾说。   净玄依然垂眸打量着他,仿佛想要从他的眼中看出些什么,最终却有些寂寥地笑了,“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   “有!”沈无漾差点跳起来,他忙不迭从包里掏出一片叶子,是当初思远给他的,这看起来完全就是一片普通的叶子,让人根本想不起来当初大树下飞沙走石的样子,“这个是给你的,之前我碰见个人,说要把这片叶子送给铃铛的主人。”   他索性把思远的事情给他讲了一遍,“就是这样,实在不好意思,我还冒充你来着,当时也是着急,我怕他疯掉,实在没办法了。”   净玄却把叶子给他推了回去,他嘴角依然挂着那抹极浅极淡的笑,“他给铃铛的主人,你就是铃铛的主人,收着吧。”   沈无漾云里雾里,但还是说了声谢谢,把叶子收了起来,他立刻又说:“净玄大师啊,我最近身体老出毛病,我观察了一下,发现我每用一次这铃铛之后,身体就容易出毛病,上回是耳朵聋了一天,再上回是眼睛瞎了一天……最近我失去味觉了,刚才吃了个笋,我打小对笋过敏,这不吃了就见到你了。”   净玄笑了起来。   “该解的时候自然会解,你命当如此,做过的善事自会帮你新生,不必担忧。”   沈无漾听了个大概,提炼出的意思是,自己死不了,既然死不了,就可以往死里作。   他又问:“这算不算干预天道啊?”   这次净玄却看着他的眼睛许久,这才微微掀开唇,“你从来不怕天道。”   这是一个下定义的句式,不像回答。   大概是看着沈无漾挺呆滞,净玄又道:“你不用惧怕天道,它也会有错的时候,你纠正它,它反而会感谢你……这些你听不懂也没关系,总之,按你想做的去做,一切自有因果。”   “可我不知道我自己想做的对不对啊。”沈无漾垂下眼帘,“很多事情,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我不知道我现在所做的,会不会连累到无辜的人。”   净玄突然问:“沈无漾,你知道天选之子这个东西吗?”   沈无漾点头,“龙傲天大男主?主角光环?”   “……差不多吧。”净玄道:“很多世人都以为,世上有真正的天命之子,他们拥有和世界同生共息的气运,他们总会受人仰慕,做事永远顺利,世人慕富,对这样的人予以推崇,以为自己在追随着天命,但殊不知,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天命之子,只有一次次做出正确选择的人。”   “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人嫉妒所谓的天命之子,认为他享受了世间的大运,因此去做法,将天命之子的运气全部借到了自己身上,结果,你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吗?”   沈无漾没想到自己能在这里听起故事来。   他还是很好奇地问:“怎么样了?”   “这个窃取气运的人,以为自己得到了别人的运气加持,就会和别人一样好命,但他嫉妒心很强,喜欢做坏事,眼里见不得别人的好,看到身边有人稍微过得好一些,就会觉得自己才是天选之人,别人没资格比他幸福。尽管他事事都顺利,但他还是不知足,失人性,失人心,最后自然也失了天命。”   沈无漾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在哪听过这个故事,可能他和净玄看的是同一本书,但他实在想不起来了,又追问:“那那个,被他认成天命之子的倒霉蛋呢?运气全被别人拿走了,他应该过得很不容易吧?”   “那个之前的天命之子,失去了运气,确实比别人稍微倒霉一些,但他性格依然很好,依然善良,依然会努力帮助别人,没有人因为他气运不再而远离他,他们都站在他身边陪着他,最后,他打败了那个窃取他气运的人,拯救了很多百姓,虽然运气不再,但没有一个人因此而对他如何。”   沈无漾听得很感动,“他真是个好人,好人有好报。”   “所以,天底下没有真正的主角,更没有什么所谓的光环,走的每一步都是自己给自己的。”净玄沉了沉眸子,他看着沈无漾的脸,半晌才微微叹了一口气,“沈无漾,从今往后,你要保重。”   沈无漾垂眸几秒,脸上嬉笑的神色在这几秒钟内消失殆尽,“如果我迷了心,失了智,真的选错了呢?”   “不用怕。”净玄神色温柔,将他额前一缕头发别到了耳后,“继续相信自己吧,你身上有这年头许多人都没有的纯善,只要你以后永远用这颗纯善的心去做每一个选择,你就永远都不会出错。”   沈无漾觉得净玄未免太信任了他一些。   没关系,人总是要自信点的,他也相信他自己。   净玄似是犹豫了两秒,接着突然伸出手,揉了揉沈无漾的头。   “那么,再见。”   沈无漾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净玄忽然袍袖一挥,猛地将他朝面前推过!   沈无漾身体飘飘忽忽,如同从悬崖上登时坠下,但这次的下坠却仿佛没有尽头,就在他坠下的过程中,他看见了无数人和无数鬼,看见了这些日子以来他认识的人们,无论人鬼,就在这一刻,他眼前恍然出现了无数个故事的结局。   陈胜男求助无门,被鬼差领去地下,父母痴等一生。洪家村成为死局,洪有贵一行人顺利度过一生,于死后接受制裁,得到了比阳间重千百倍的刑罚。   岑小爱做梦后为保护岑小怜自杀身亡,试图将证据送到警局,但厉寒琛派人截胡了证据,一气之下火烧岑家,岑小怜也再度被抓住,她一边想逃走,一边又被“爱厉寒琛”这一命运推着不能离开,最终患上精神分裂。   思远被来上供的剧组激发怒火,在场数人深受重伤,村民找人来做法烧树,令其消弭于天地间,在消散前全力诅咒该村的人活不过三十岁。   梁莱试图引诱高层离婚,让只想寻欢作乐的高层不满,不愿再花心思捧他,最后依然混了个雪藏。   许琳娜怒杀剧组工作人员,引发天谴,很快魂飞魄散,无人再记得她的存在。成静始终不温不火,找了个带孩子的二婚生意人,每天的视频内容也变成了三胎日常。而韩小圆星途则顺风顺水,公司根据其性格特点,专门为其打造拽姐人设,非常受粉丝喜欢。后嫁给陆兴怀成为豪门少奶奶,二人甜蜜婚礼轰动一时,因粉丝以她的名义做过许多公益,让她功德颇丰,死后到下面也很受关怀,功过相抵。   朱如远并未在第一时间认出张梓彤假扮的牛雯倩,真正的牛雯倩没有等到任何人的救援,在痛苦中死在了张梓彤的出租屋,朱如远得知真相追悔莫及,虽然张梓彤被送上法庭,但朱如远却开始日日神魂恍惚,终于在某一个舞台上从台上跌落,从此再也没能站起来。   因果,一切都是因果。   天道不会饶人,一切都要往后看,有时候,看似某件事情将人推进泥潭,其实是救了他的命。   沈无漾没想到,按照最终的结局看,自己居然还算救了朱如远。   但这天道确实不公平,功过总能相抵,韩小圆根本没做过什么好事,只凭着一张漂亮的脸,就能吸引到无数粉丝帮她做公益,且其中一定还不乏张梓彤这样拿饭钱为她铺花路的。   干明星这一行的,下去多半都不会过的太差,因为粉丝会替他们把公益做好,功德攒出,他们捐的希望小学写了明星的名字,于是得到功德的是明星本人,但他们网暴他人的时候是自己亲自上阵怒骂,于是担了因果的就是他们自己。   一切通彻,他的魂魄在空中游荡,终于猛地一沉,再度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麦麦正守在他床边。   沈无漾这几天完全是一个字面意义的食不知味,原先他还总点外卖,反正剧组有餐补,现在他连外卖都懒得点了,反正吃什么都是一个滋味,干脆随便吃点盒饭,保持肚子不是空的人还能活下去就得了,正好替萧淮省点钱。   盒饭果然不是人吃的,好好的菜放笋干什么!真够损的!   他打小就对笋过敏,每回误食都会出事,本来它哪怕拌到凉菜里,那味道也挺好分辨出来的,但沈无漾现在舌头等于没有,偏巧叫它一抓一个准了。   麦麦十分紧张地看着他。   沈无漾幽幽看了他几秒,突然说:“麦麦啊,你伸手给我看一眼。”   麦麦很奇怪,但他还是伸出手,“怎么了?”   沈无漾随口说:“哦,神游太虚幻境了,顺道看了眼你的册子。”   他是想起麦麦差点死了的那个结局,想要看看他现在的掌纹走向。 第93章 要上春晚了?   麦麦的掌纹走向一派和谐,看起来这是确实是他的一道生死坎,坎迈过去了,以后的日子也就消停了。   老实人麦麦十分相信他,很激动地问:“金陵十二钗的判词真的有吗?男女都有啊?那为什么贾宝玉在那没看见他爸他叔还有薛蟠什么的?只有姐姐妹妹的啊?”   真是个好问题!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该考虑考虑未来了。”沈无漾顿了顿,问:“你以后还想在圈内工作吗?”   麦麦开始慌了。   他本来就挺爱胡思乱想,这回又想到了某些不该想的事情,立刻又激动又恳切地道:“沈哥,我要是有什么错你和我说,我可以改的,你别不要我啊!”   沈无漾笑了一声。   “你放心,你这么好,我哪舍得不要你?”他看着麦麦因惊恐而缩成一团的脸,又说:“我只是想和你说,要是你想在圈内长久做下去的话,最好还是趁现在多学学本事,你是个好助理,只要你愿意跟,我肯定不会不要你,但我相信,你肯定不想做一辈子助理的,哪怕我给你再多的钱,是不是?”   麦麦看着他没有要开掉自己的意思,心里松了口气,沈无漾说:“好啦,我估计当时浓姐把你派过来,应该也没想到咱俩能在一起待这么久,相遇就是缘分,我送你个礼物吧。”   麦麦感动得涕泗横流,一时间都忘了和沈无漾说正事,立刻掏心掏肺地道:“沈哥你真好,我不能离开你啊!”   沈无漾手一伸,“给我拿支笔。”   麦麦在屋里走了一圈没找着,出门管医生借了一支,回来递给沈无漾,“沈哥你要做什么啊?”   “我之前业务不熟练,没敢给你弄,上回你大难不死,还是得稳固一下神魂。”沈无漾说着拿起笔,在麦麦掌心画了几道,接着从手机壳背后翻出小刀,熟练地划了一点,滴在了麦麦掌心。   麦麦狐疑地看着他。   沈无漾做完这件事,这才松了口气,问麦麦,“我睡了多久?”   麦麦说:“一天。”   “得!”沈无漾一拍脑袋,“又得给剧组交钱了,我这一天天,赶上自费拍戏了。”   沈无漾甚至都没问麦麦大夫怎么说,左右也就那么几句话,这根神经又压迫了那根,这都不重要了,既然净玄说他作不死,干脆他就往死了作。   他看麦麦有点欲言又止,立刻饶有兴趣地挤挤眼,“微博又有新热闹了,是不是?”   微博确实很热闹。   成静自己都记不清她和韩小圆居然还说过这回事了,说实话她压根都没把这当成一回事,男高中生贪图她的美貌肉体,她也贪图男高中生的新鲜肉体,顺便还捞了一笔钱,这在她那圈人里也算常见,根本不是什么大事情。   她估计是当个笑话一样说给韩小圆听的。   但热一却是: #我想静静 男高考生   男高考生现在已经不是男高考生了,他已经大四,马上就要毕业了,成静是他的第一次,他当时很享受,事后却有点后悔,在他大学的四年里,找过各种各样的小姐,她们有老的,有年轻的,甚至有未成年的,体验感也各不相同,成静唯独让他难忘,因为那笔钱对当时的他来说,纯属是对睡到女神的一个打赏,后来体会到了更低廉的价格他就觉得,实在贵了。   但贵就贵吧,毕竟是男人第一次,讲究点也是好的。   当年的男高考生还是个尖子生,在学习疲累之余,他总喜欢看看短视频,上面的网红多种多样,但他不爱看那种专门擦边的,他觉得他们低俗。而他不是个低俗的人,他总觉得自己是个学生,学生是高人一等的,尤其是高考生,那简直就是国宝,该受到所有人的保护。   他就偏爱清纯型的美女,他觉得这些女生长得个顶个纯,但里面却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就像楼下文科班那个很漂亮的女生,真不知道谁第一个摘桃,说不定早就和外面的混混睡过了,真想看看她脸上都是那些东西的样子。   手机里,我想静静在微笑着拨弄头发,他看着里面的人,很快就感到一股冲动,这就是他高三释放压力的形式。   高考完当天,他就迫不及待私信了我想静静,我想静静那时候的粉丝还很少,每条私信都会回,他想,自己得和别人不一样,来个大的,于是他直接问:五千,来不来?   我想静静竟然答应了,他心头一阵狂喜,紧接着就是一阵懊恼,果然网红就是容易到手,只要给钱就行了,长了一张清纯的脸,里面和那些擦边根本就没有一点区别。   早知道,他也该问问文科班的那个女生的,女生都是这样,只要肯给钱,没什么事做不成。   “五千,来不来”一共五个字,价值五千,也让他开启了崭新的人生,没想到在将近四年之后,这五个字以另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再度改写了他的生活。   他根本想不到,自己的私生活会在韩小圆和成静的骂战中被牵扯出来,他觉得自己十分冤枉,毕竟他们那时候是两厢情愿的,他又没有强迫过任何一个人,必然也谈不上危害社会,甚至他还是一个不断拿奖学金,能为社会做很大贡献的好学生。网上的那些人凭什么要骂他?   他承认,他心里就是把那五千块钱当成了小姐费,网红网红,说白了也不过就是个高级外围,她们比明星差一点,普通人睡不到明星,就睡她们解解馋,有什么不行的?   警察问他,知道嫖娼违法吗?   他挤眉弄眼地说,他觉得成静不算小姐,她是网红,五千就算打赏钱,都是男人,大家都懂嘛。   实际上他很无语地想,有什么违法的?这种程度的违法,就像学校里骑小电驴不能带人一样,都是毫无意义的规定,大家都是男人,谁还不了解吗?他就不信有几个男人没去嫖过!   他只不过,是运气不好,赶上两个婊子撕逼,仅此而已。   热搜第二: #无敌霸王龙 怎么又是你   网友从上条里面愤怒出来,现在开始震撼惊叹了。   @平安西城 v   针对网络举报的“网红我想静静涉嫌卖淫”等有关情况,经警方调查,三年前6月10日,高中毕业生刘某高考结束,在网络上约网红成某出来见面,见面地点在西城丰安区某宾馆,二人在网络上约定,刘某一次性支付成某人民币五千元整,由成某承担开房费用二百一十八元,作为“成年礼物”。调查结果确认,成某行为构成卖淫,刘某行为构成嫖娼。   很快有人爆出来,关于成静和刘某身份的一系列证据,都是沈无漾主动提交给警方的。   由于成静这两天很火,导致该事社会传播面很广,社会影响恶劣,所以俩人从重处理,一人交五千罚款,并各自拘留十五天。   成静自己都没想到,自己所爆出韩小圆的一系列瓜,竟然最先反噬到了自己身上,她之所以当时敢在直播间那样说,就是自认为没有像霸凌这样能塌房的大把柄在韩小圆手里,但她将这件事死死忘到了脑后。   她根本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情,你情我愿而已,直到警察上门的时候她依然在恍恍惚惚,她知道,自己这一进来,出是出得去,但在网红界内,她是再也出不去了。   明星进一次局子,都会彻底和花路无缘,她连明星的那些资本都没有,更没有再出去的可能。   她出不去了。   她想骂很多人,想骂韩小圆,想骂经纪人,想骂沈无漾。她和当时的男高中生,现在的男大学生面面相觑,男大学生脸上突兀地划过两行泪,他大叫:“你他妈害死我了!学校要开除我!开除我了你知道吗?马上我就有毕业证了!你知道我考上985多不容易吗?秋招我都有大厂offer了你知道吗?就他妈因为和你睡了一次!就那么一次!”   “我呸!”成静也不甘示弱,反正也就这一次了,她的事业已经彻底毁了,她最知道如何戳人痛处,直接冷笑着说:“你还觉得自己冤枉?我告诉你,你那东西小得要命,活还烂得要死,亏你长得人高马大,我真是瞎了眼了!警察同志再去查查,能查出你百八十次瓢虫记录!”   男大学生眼看到周围几个警察都在捂着嘴笑,有男有女,他们都在看他,都在耻笑他,他要发疯了,他在想,天底下怎么会有成静这样贱的女人,又怎么会有沈无漾这样的脑残男人。   都是男人,他不信沈无漾一次都没嫖过,于是他说:“我要举报,那个无敌霸王龙肯定也嫖过!没有男人不嫖的!”   警察们对犯人发疯的场景司空见惯,赶紧押着他和成静分开了。   与此同时,沈无漾将词条整个翻了一遍,笑得死去活来。   “麦麦啊,看见没,人还是要行得正坐得直,你看这些评论,给那男的洗的,什么他只是个孩子不要毁了他的一生。我要是警察叔叔,我就去查他们嫖娼,保证一抓一个准,一年的kpi都能来。”   他发现麦麦还在小心翼翼地看他,眼中甚至有点雀跃之色。   他以为麦麦是很赞同他的观点,接着又说:“十八岁了,还是孩子,好像是谁押着他脱裤子的一样。那些觉得虽然犯了法但他也没危害到社会的人,就是最愚昧还觉得自己最有道理的那一类,哪怕杀了人也得认为法律有问题不能判他刑。我学新闻的时候,就最忍不了这种脑残。”   麦麦终于嗫嚅着说:“沈哥,我想和你说一件事,这事情有点着急,我得打断你一下,是在你昏迷的时间里,他们联系上我的。”   沈无漾看他神色不像坏事,就问他:“什么事啊?”   “央视那边来邀请你了,他们问你愿不愿意上春晚。” 第94章 祝大家过年好   今年过年晚,春天快要来了,最冷的日子已经过去,春暖花开就要来了。   剧组本来过年是要拍戏的,沈无漾当时听说了这事情,顿时高兴极了,想到今年居然能光明正大地不用回家过年,恨不得抱起导演亲一口。   但谁能错过春晚啊!   沈无漾直接坐了起来,“麦麦,走,回去赶工。”   麦麦:“这么急吗?”   “早点把戏拍完,让导演高兴高兴,我都请这么多次假了,但愿他不会拒绝我的春晚行动。”   经过盒饭事件,沈无漾喜悦地发现,他的味觉依然没有回来,不光如此,甚至,他的嗅觉也开始失灵了。   好在老天对他还有一点温柔,让他消失的这两件感官还都不至于影响拍戏。   热搜依然不停,词条里的讨论声还在继续。   网友们还在纷纷嚎叫着表示:“怎么又是你和警方提供了瓢虫男的身份信息呢?你是不是有点太神通广大啦!柯南球球你加入刑警团队吧!”   依然也不缺人在说:“有小仙女还在洗呢,网红鸡网红鸡,二十年前就是这样。”   他还看着个头像是个小孩,网名是“延延妈三胎备孕中”的,在他的抖音下面责问:“如果这是你的孩子,你还忍心让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   沈无漾从前觉得网上对“男宝妈”这三个字有点过于刻板印象,他觉得那种人只是个例,大多数他接触到的正常人肯定不是这样的,比如他妈从小就没怎么管过他,他和保姆都比和他妈待着熟,当然这并不值得提倡,但起码和网上说的那种天差地别。   直到他开始上网,开始看到这种离谱发言,他甚至都开始同情她家的孩子了。   这样的家长教育出来的孩子,就像牛雯倩说的一样,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从小接受的就是被当傻子养的日子,那么长成一个悲哀的、必然会被社会淘汰的脑残几乎就是他们的既定命运。   “能怎么办呢?”沈无漾坐在片场的椅子上,看着词条喃喃道。   每出来一件社会新闻,就会加深很多人的刻板印象。比如成静的事情之后,更多人就会说,网红都是睡出来的,那些辛辛苦苦每天认真直播的人就会受到更多骚扰。还有更多人会说,男大学生的学校处理态度太慢,学校烂到底,连这所学校的学生出来都绝对不能录用。   破坏一群人的努力,往往只需要一个人的推动。   再比如张梓彤的事情,说实话,他还挺害怕爆出来之后会不会有更多私生觉得她这招好用,然后加以效仿,也整容到自己的偶像身边,待一天算一天。但如果不爆出来,她之前的一切疯子举动就只能被归到牛雯倩的头上,朱如远的粉丝更加会去攻击牛雯倩,没有人会知道牛雯倩是个差点没了命的受害者。   沈无漾忽然无声地笑了笑。   他仍旧不能确定自己做的对不对,可他想,起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也许舆论可以杀人,但兜兜转转命运轮回,谁也不知道未来的无数种可能,也许看起来的错误,只是对未来转场的一个铺垫。   “在想什么?”   萧淮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吓得他差点弹起来。   萧淮这两天都没来,沈无漾本来都给自己挑了个绝妙的时间,正好二月末这戏就能拍完了,他打算在杀青宴后给他来个惊喜。   实在不行,就算是不行,这场杀青宴之后他们如果不想见,也可以再也不见,双方都不会尴尬,这简直是个完美的时机。   沈无漾做好了一系列规划,就等着萧淮上钩了。   “我这几天要出趟国。”萧淮从背后双手撑在他的藤椅上,如果从前面一些地方看的话,是一个差不多把他揽在怀里的距离,但沈无漾身处其中无知无觉,他只觉得这距离让他有点热,他应该站起来走两圈好缓解一些。   但他又想,这个姿势离萧淮能近点,萧淮真可怜,都不知道自己垂涎他的事情。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他问。   “年后。”萧淮说。   “那你在那边记得看春晚。”沈无漾人瘫在椅子里仰起头,正要和萧淮说什么,乍一下撞进一双深邃瞳孔。   沈无漾心头一跳,立刻就要起来,对萧淮说:“那你什么时候走?我能赶上送送你吗?”   “应该不能。”萧淮说:“你通告单我看了,我那天的航班你有戏要拍。”   “那……”沈无漾想了想又说:“你一定要记得看春晚啊,这可是我头一次上春晚,你捧个场,给我增加一点播放量好不好?”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眯起来,狡黠得像只小狐狸。   萧淮轻点了点头,顺手在他头顶抓了一把,“好。”   沈无漾不满道:“你们怎么都爱揉我脑袋!”   萧淮点头:“那下次我和言开霁说一声,让他别揉了。”   沈无漾说:“你走吧你走吧,我不送你了。”   “等我回来,和你说个事情。”萧淮顿了顿,终于道:“上次跟你说过,但你没听见。”   沈无漾根本想不起来他还对自己说过些什么要紧话了,但他确实有要紧话要对萧淮说,他诚恳道:“那等你回来,我正好也有一件事情要和你说……算了也不急,还是等杀青吧,就当我给你的杀青礼物。”   萧淮挑了下眉,“我很期待。”   萧淮走了,沈无漾坐在藤椅上拿着剧本看了许久,《光阴证我》本来也不是个长剧,只有十多集,等过完年回来再拍几天,二月末直接一手杀青一手表白。   沈无漾杀青之后近期就不打算再拍戏了,他想回学校好好磨一下他的毕业论文,整体框架他全都已经写好了,他还在紧张的背剧本演戏过程中抽空写了个开题报告,导师还没给他反馈,但他觉得自己写得还不错。   而且这两天,从韩小圆这事里面,他又有了新的灵感。   春晚只是邀请他过去,没安排他表演节目,他的任务就是做个吉祥物,老老实实和一些优秀人才坐在一起,等到主持人过来做个身份介绍,再问问他“第一次上春晚有什么感受呀?”   沈无漾的台词都背完了,坐在场上排练的时候,他十分熟练、但看起来青涩又雀跃地说出了这串话:“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上春晚,特别高兴今天能和各行各业的优秀老师们坐在一起,希望我能向他们多多学习,希望我的家人们都能为我感到骄傲。”   春晚邀请沈无漾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方面是总导演希望让年轻人也能多爱一些春晚,请的青年明星多,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之前洪家村涉案的人贩子团伙,前些天落网了。   其实也算不上大团伙,统共只有三个人,两男一女,两口子加上男的弟弟,只有三个人,就害得无数人家破人亡。   除却拐卖妇女外,他们也还拐卖儿童。   “一方面是来钱快,另一方面,我俩结婚一直没要上孩子,我看着别人家小孩我就羡慕,凭啥他们都有孩子,就我们没有?”面对警察,人贩子如是表示。   三人落网的时候,车上还有一个被拐的女孩,由警方护送其回到了家中。   在一派火热的气氛中,今年的春晚终于如约而至,乌央乌央的青年们化着精致的妆容坐在台下,演员准备去唱歌,歌手准备去演小品,爱豆准备去变魔术,大家各司其职,现场华丽盛大,随时都能放一首《恭喜发财》。   沈无漾许久没有过过这样轻松的年,不用在家和他爸妈吃那沉默寡言的饭,也不用坐在亲戚们中间听他们扯那些生意场上的话,这平平无奇的一个晚上,简直不能太舒服,连带着春晚都更好看了许多。   他把萧淮那头发丝放在了羽绒服兜里,一同搁到了后台,他放麦麦回家过年了,就他一个人,他想,总不会有鬼在春晚闹事,就算有,他及时看见还能制止一下。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没有看见一个吓人的鬼,而是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鬼面孔。   是从前在电视上、新闻里看到的老艺术家,他们曾经是很多届春晚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们有的飘在台下,有的飘在半空,他们花白着头发,在用一种近乎虔诚的目光看着这场盛会。   “过年啦!”“又过年啦!”“你也来啦?”“看看今年怎么样!”   是老朋友们在聊天。   台上歌舞喧天,他们没有一个鬼回头,甚至都没有一个鬼发现沈无漾的存在。   春晚节目还是一如既往地具有丰富的话题感,足以让电视机外任何一桌熟或不熟的观众在议论中将气氛唠到一个火热的巅峰。   沈无漾在来做观众之前,也不知道别人都演了什么节目,毕竟是头一回上春晚,他对于台上的节目还是有着充沛的好奇心,他坐在台下看了一会儿,硬止住了一个呵欠。   可他的目光触及到那群鬼的时候,忽然为自己的呵欠生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愧疚之心。   谢知煦就在台上演小品,该小品由一个看似不讲理实际一心为了家庭的妈、一个缩头缩脑老婆说什么都低头不吭声的爸、一个喜欢催婚催生的小区大姨、一个戴黑框眼镜穿着格子衫被逼婚的程序员男青年共同构成,将一系列刻板印象组成到了极致,在经历了一系列令台下观众不管有没有哭笑不得都必须装得哭笑不得的场面后,儿子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终于答应了大年初一就去相亲,大家一起喜笑颜开包了饺子。   沈无漾看着众鬼的侧脸,他们看着谢知煦的眼神里却都是怀念,好像在透过他看着什么人。   大概是年轻时候站在舞台上的他们。   沈无漾决定也带着虔诚看下去。   镜头时不时扫过来,扫到下面的沈无漾,摄像机立刻聚焦在他带点泪痕的脸上。   沈无漾有点难受,等着摄像机走远了,才偷偷在下面瞄了两眼手机。   也不知道萧淮这会儿在干什么,他肯定在看春晚,不知道能不能看见他的超话,他自己在里面逛了半天,发现不少挺好看的图,偷偷摸摸发了个朋友圈。   和沈无漾坐同一桌的,是一个从火灾中救出多位邻居的阿姨,和一个见义勇为接住坠楼婴儿的大哥,大家都十分礼貌而客气。桌上连点瓜子都没有,沈无漾饿了,但镜头总是时不时扫过来,虽然他没什么偶像包袱,但他不是很希望自己被做成新的表情包。   自打他拍戏了,剧组发花絮了,他那些室友们、朋友们,一个两个都开始学会从花絮里恶意截图,群里说话从此都不再用别人的表情包了!   原先也没见过他们看什么电视剧花絮啊!   在欣赏敲钟前最后一个小品“两口子结婚十年开始吵架,女的抱怨男的不爱她,男的抱怨女的不懂他,最后在两个孩子的撮合下抱头痛哭和好,决定先去一起包饺子,今晚就开始备孕三胎”的过程中,沈无漾更加佩服那些专注的老艺术家们了。   老一辈的人总是干什么都很专注。沈无漾突然很想知道,如果能让他们为现在的春晚准备节目,又会是什么样子。   趁着镜头离他远去,沈无漾赶紧又低下头开始看手机。   萧淮怎么还没点赞呢?他想。   就在他对着朋友圈点赞寻找萧淮的头像时,窗口弹出了“一个联系人给你发来了一条新消息”。   距离敲钟还有二十分钟,这二十分钟内不会再有小品了,大家听听歌看看舞,虽然没什么艺术眼光,但在谢知煦的小品过后,沈无漾看每一场歌舞都觉得如释重负。   黎贞在台上唱歌的功夫,他打开和萧淮的对话框,只看见了一张图。   一张中央电视台大楼的照片。 第95章 大结局前篇   沈无漾一个激灵坐直了,他忍不住来回看了一圈,刚想打字,发现摄像机镜头有往他这边移动的趋势,只得罢手专心看演出。   春晚期间,观众不得随意离席,他走也走不了,只能伴随着台上的歌声,在台下如坐针毡地想,萧淮现在到底在哪。   萧淮只发了一张照片,连个配字都没有。   沈无漾脑中演播过各种场景,但他却没时间再去确认了,恰好黎贞一首歌唱完,准备到了倒数环节。   沈无漾每年都和狐朋狗友笑各种小品烂梗,但当他自己坐在这里的时候,却觉得什么都很好看,刨除一些不合沈无漾个人胃口的小品,春晚的节目诚意还是很足的,舞美灯光都做到了极致,完全一个红红火火中国年,还有杂技和武术节目,现场看起来其实比电视外震撼得多。   他在后台看到了很多累得直喘气的工作人员,他们都很辛苦,也许他们的辛苦只能换来网上对节目不满的骂声,但总有一些人,是会将他们记住的。   而沈无漾这些日子瘦了不少,因为吃什么都一个味道,让他根本没心思吃饭,恰好也挺贴剧里人设,但网上也多出来不少“怎么瘦成这样了”“别恶意减肥啊”的评论。   该得到关注的人泯于人海,而这些吃胖吃瘦的小事却动辄挂在热搜,公众人物总是会承受比普通人多出许多倍的关注,他知道这些关注有好有坏,沈无漾其实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舆论究竟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前后左右都开始整理衣服,主持人走到他们台前,笑眯眯地说:“今年第一次上春晚,感觉怎么样?”   沈无漾熟练地背诵着彩排过的台词,但这一刻,却又有什么东西和彩排的时候不一样了。   摄像机在他前面,他在接受全国人民的注视,和他随便开场的直播不一样,和他反复拍过的戏也不一样,这是真正的春晚,是他从小到大看的春晚,没有任何年龄限制,男女老少都会看见的春晚。   春晚的每一秒都是严格控制的,他不能多说一句话,但他想,他得做点什么,于是在他最后一句话音未落地前,对着将会在他脸上再定格两秒的镜头,沈无漾改变了起初准备的礼貌微笑。   他双手快速比了个心,伴着一个灿烂的,丝毫不加掩饰的笑,镜头和主持人一同如期转向了下一位。   他顺着镜头回头看了一眼。   下一桌,更靠近舞台中央那一桌坐着的抗战老兵,就在镜头聚焦后,抬起他颤巍巍的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沈无漾之前一直没注意,直播期间他不好随便回头。这会儿他却发现,抗战老兵的头顶不知何时拥挤了起来,那是一群衣衫褴褛的人,身上的衣服要多破烂有多破烂,他们多大年纪的都有,四十多的,二十多的,十多岁的,还有个可能十岁都不到的,但他们全都很瘦,连十岁的孩子也瘦得皮包骨头。   鬼可以自由选择一生中的任何形态来变换,他们的一生大概没吃过一口饱饭,所以没得选。   但他们的眼睛很亮,每个人的嘴角都挂着笑容,举手时也整齐划一。   沈无漾看得真真切切,他们随着老兵的动作,附身看着镜头,齐刷刷敬了一个军礼。   镜头必定不会过来,就算过来也无所谓了,沈无漾从桌上抽了张纸,擦了很多下眼睛。   学校实习需要写小结,胡彬乔柯他们工作需要写小结,还有人过年过生日都会写点小结,此时此刻,沈无漾突然想,自己这大半年的生活天翻地覆,好像也可以写成一点小结。   他见到了无数人,见证了无数人,他看到生而复死,死里逃生,他在名利场中打了一圈滚,可他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总有人在他身边陪着他,让他能够承担所有的困境。   哪怕他的舌头依然是麻的,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随机失去新的五感,他还是觉得,自己这半年的生活,顶得过过去吃喝玩乐的二十年。   春晚现场灯火辉煌,灯光落下的时候,一个又一个工作人员在后台穿梭,没人知道他们的名字,可他们都是这场盛会的组成部分。沈无漾就在这时想,和他身边坐着的,真正有杰出贡献的人相比,他好像也没有多大的丰功伟绩,只是机缘巧合下做出了一点正确选择。   毕竟他读的是新闻系,虽然是这些年备受批判的新闻系,它被批判为没前途,被批判为鸡肋专业。沈无漾学了四年,虽然没有获得什么高分,但他依然认为,这些课业给他带来的影响绝不能用网上几个片面的词汇来概括。   哪怕他永远无法成为理想中的,真正穿梭在枪林弹雨中的优秀新闻人,但那些现在的客座教授,过去的调查记者们为他讲的每一堂课,都为他如今做出正确的选择铺下了路。   谁说理想主义没用呢?   既然这世界有太多人有心无力,他作为自认有心,目前也还有力的人,正可以为那些陷于茫茫红尘,找不到出路的人递上一把伞。   富丽堂皇的演播厅中,观众爆发出一阵比一阵高的欢呼声,这永远是春晚最扣人心弦的环节——倒数进新年。   “五——四——三——二——一!”   礼花喷向高空,万千光影在舞台上方斑驳变化,主持人站在台上朗声说:“祝全国各族人民、港澳台同胞、海内外侨胞新春快乐!”   周围的鬼魂们在庆贺,老艺术家们互相说着过年好,战友们彼此拥抱握手,儿童节目中的孩子们按照走位跑上台,和主持人手拉手一起欢呼。镜头不可能在此时过来,沈无漾立刻拿起手机,在零点整还没过去的时候,举起手机快速对着萧淮的聊天框说了一句:“过年好过年好过年好!”   就在同一时间,窗口弹出了另一句语音,从长度看,大概比他早说个几秒,以沈无漾抓手机的速度看,萧淮一定也是卡零点给他发的!   “过年好,比心给你截图了,我在外面等你。”   沈无漾觉得自己的心就和台上的礼花一样爆炸。   他拿过工作人员端来的饺子,他已经饿到有点不饿了,但萧淮的微信让他又觉得自己开始饿了,随手夹了一个放进嘴里。   他忽然感觉到一阵久违的肉香在口中弥漫。   他恢复味觉了!   沈无漾几乎是热泪盈眶吃完了这盘饺子,他都顾不得镜头了,连旁边那位见过大场面的,勇救五位邻居的阿姨都不禁道:“小伙子饿坏了吧?”   如果他能在吃饺子的空当看看微博,就会发现,“春晚的饺子究竟有多好吃”已经上了热搜。   摄像机拍旁边桌的时候,沈无漾面对一个咬了半口的三鲜饺子正露出了兴奋的獠牙。   表情管理全面崩盘,刚从河边出世的孙悟空都没他激动。   但在他终于恢复的味觉面前,什么都不重要了,他火速吃完一盘饺子,简直恨不得把四面八方的饺子都抢过来一块吃,人只有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原来能尝出东西的味道是件如此幸福的事。   本届春晚一共五个小品,四个在零点前,一个在零点后,盼望着,盼望着,《难忘今宵》的脚步近了,在欣赏完最后一个小品后,终于迎来了大家最爱的经典节目。   沈无漾上台之前,无意中瞟过了一眼观众席,恰好有一个漂浮在空中的鬼老头,很慈爱地看着前排席间一个小姑娘,“宝宝啊,今年要听妈妈的话,待会儿多吃点饺子,这么半天也不带点吃的,给孩子都饿坏了。”   面孔熟悉的老艺术家们也在这时飘上了台,他们站在舞台最中间的老歌唱家旁边,似乎是怕把阴气传过去,他们只是笑着,就错身在了人群之中。   沈无漾彩排的时候上来过一次,但在聚光灯的瞩目下,和他从小看到大的老歌唱家站在一起,听着浑厚的歌声响彻耳畔,当他再看向台下的时候,竟然看到了点点星光。   这是全国人民的念力,台上台下无数人的祈愿,他们对新年最诚挚的祝福充斥了这座演播厅,如同是给厅中的人一场赐福。   他顿时明白了自己味觉恢复的来源。   是春晚,是全国最盛大最隆重的盛会春晚,全国人民的目光都集中于此,他们的眼睛都会看着他,在主持人介绍他的几秒内,会崇拜他,他在这一时刻收集到的信仰力,足以抵抗他之前改天命而造成的一切反噬。   所以谁不想当明星呢?可以承担粉丝的一切信仰,拥有他们帮忙积累的所有福德,沈无漾想,他已经是既得利益者了,如果他只会躲在他们身后,而不利用自己的身份,帮帮那些无人知晓的人的话,他大概,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难忘今宵》终于在一片依依惜别中结束。   沈无漾拍完大合照就跑了。   他急急忙忙跑出演播厅,在一路人马的惊呼声中往外跑,连妆都没卸衣服也没换,去后台抓上羽绒服就一路小跑直跑到外面,照着萧淮给他发的照片来到电视台大楼外面,前后寻觅了一圈,也没寻觅到萧淮的影子。   “奇怪了,这人是去哪了?”   京城的冬天和南方还是有纯正的区别的,沈无漾一跑到外面就猛地冻了个哆嗦,他边走边把身上的西装往羽绒服里塞,哆哆嗦嗦从兜里掏手套。   他明明记得手套塞在了兜里的,难不成什么时候掏出来了?   耳畔雪花簌簌落下,落在他的羽绒服上,南方很少见到这么大的雪,他没找到手套,就伸手接了一把,凉意顿时蔓延了他整个掌心。   他将雪花攥在手里,感受着它在掌心流淌,就听见后面传来了一串脚步声。   他听见萧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过年好。”   京城夜色无边,演播厅依旧灯火通明,人群的喧嚷隔着无数道门从里面传来,头顶大雪纷飞,他回过头,萧淮就站在他面前。   于是他也笑起来,他说:“过年好啊。”   表白是需要挑时间的,就在这一刻,大约是新年给人带来的憧憬,沈无漾想,这说不定就是个很好的时机。   就在灯火下,在大雪中,他微微仰起头,问:“萧淮,有车吗?”   “有。”萧淮看着他眼睛,“你想去哪?”   沈无漾随手一指,不远处有无数烟花在绽开,花花绿绿晃成一片,映亮了半边天际,他笑嘻嘻说:“去那头!”   车子在高架上一路飞驰,这大约是沈无漾最能铭记终生的一个年,他问萧淮,“出国玩得怎么样?”   “还好。”萧淮说:“也不是玩,下次可以带你一起去。”   “好啊!”沈无漾眉开眼笑,又问他:“你困不困啊?”   萧淮说不困,在飞机上都睡完了。   沈无漾也不困,他实在太兴奋了,他在高架上看烟花,城市一路都是烟火,他开心得快要疯了,他索性把窗户开出了一条缝,在冷风中朝着外面大喊:“啊——”   喊完了他又赶紧把窗户关上,车里暖气融融,萧淮噙着笑看他,“今天这么高兴?”   “高兴啊!”沈无漾说:“见到你我就高兴。”   反正气氛也在这儿,他眨眨眼睛,“在雪多的地方停好了,我决定把杀青的话提前和你说。”   “好啊。”萧淮好像也不惊奇,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沈无漾说:“明天就回,学长他们过年还在剧组拍戏呢,我订好礼物了,让大家高兴高兴。”   “什么礼物?”   “每人半只烤鸭,本来想买一只的,但他们也回不了家,送一只的话一个人不一定得吃到什么时候,估计吃到最后就得骂我了。”   车子最终停在护城河边一处偏僻的角落,十分纯粹的无人之境,哪怕沈无漾在这里把萧淮杀人带抛尸也不会有人发现的那种。   这里积雪确实很多,沈无漾捧了一捧顺手扬到天上,松树间透出天光,雪从他手中纷纷扬扬落下,萧淮突然说:“我之前说过,等我回来,有话要和你说。”   沈无漾刚又捧起一捧雪,正要再撒个花,闻言顿住看向他,萧淮接着又说:“不过,还是你先说吧。”   沈无漾说:“你确定?”   萧淮点头欣然道:“让你先说。”   “要不还是你先说吧。”沈无漾又谦让起来,“要是你有什么重要事的话,可能我说完了,你就不想说了。”   萧淮今天倒很坚持,“没事,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说的。”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沈无漾盯了他几秒,他说:“你伸手。”   萧淮很听话地伸出手,沈无漾张开手,却忽地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来,接着将雪猛然一扬,楞制造了一场人工降雪。   就在雪落下的几秒里,他郑重说:“我喜欢你,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他看见雪花映在萧淮眼中,似碎银流动,他急急又说:“你先别急,你说了让我先说的,和我在一起好处很多的,首先我长得很好看,出门在外很有面子,其次我人还特别聪明,我还会打架,如果你在外面受欺负,我可以帮你揍回去,而且我还非常正直善良,你看,连春晚都认可我,入股我这个人,保证就和入股我的剧一样,绝对不会让你亏的……”   “好。”   沈无漾看小品的时候心里就在打草稿,准备了一堆介绍自己优点的话,被这一个直截了当的“好”字打断了,萧淮答应得速度之快让他甚至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张大嘴,“啊?”   萧淮忽地一步上前,很轻微地附了下身子看着他,凑在他耳边说:“那天晚上,你都记得,是不是?”   沈无漾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个晚上,他看了萧淮半秒,艰难道:“我以为你喝多了,你当时看起来真的很像喝多了……等等!”   某些细节串联起来,沈无漾脑子里接连轰隆几声,“是不是在这之前你和我说话的时候,我正好耳朵背了!所以我什么都没听见!”   萧淮不说话,只笑看着他。   沈无漾激动起来,他两手拽住萧淮的袖子,“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好不好?我一个字都没听见!我也太亏了吧!亏我这些日子还做那么多准备工作!早知道我就……”   萧淮一把将他手扣住,就着他的姿势使得两人变成了一个十指相扣的造型,“早知道你就什么?”   “早知道我就……”沈无漾反手将他扣住,嘴角笑意也压不下了,“我觉得上次体验感挺好的,可以多来几次。”   由于春晚突发变故,杀青宴没能迎来沈无漾构思许久的表白场景,但却意外迎来了一批新的客人。   几位穿着新衣服,系着红领巾,目测整体不超过三年级的小学生于傍晚时分,雄赳赳气昂昂走进了《光阴证我》剧组。   沈无漾正和言开霁在旁边嘻嘻哈哈抢气球玩,冷不丁看见一群小朋友觉得挺奇怪,多看了两眼惊奇地发现,额头贴着一朵大红花走在最后的高个子男生挺眼熟——这不是避心观对面兰州拉面家孩子吗?   结果孩子大叫一声,就直奔他来了。   “无敌霸王龙!无敌霸王龙!”   沈无漾:“???”   言开霁抱着气球似笑非笑,“没想到沈老师人脉这么广,以后我就仰仗沈老师罩着我了。”   跟在拉面哥身后的,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穿着粉色的爱洛公主裙,模样怯生生的,看着沈无漾,说话倒半点不怯生生,“无敌霸王龙,我能亲你一口吗?”   沈无漾:“……”   沈无漾:“???????”   言开霁又在旁边似笑非笑,“呀,咱家霸王龙魅力真大。”   沈无漾抢了他手里的气球,蹲下来递给爱洛,“是谁带你来的呀?”   爱洛脆生生说:“我爸爸。”   沈无漾估计这孩子可能是哪个高层家的,专门带来玩了,又问:“你是我的粉丝吗?”   爱洛点点头,又摇摇头,“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沈无漾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个答案,连带着声音都有点变调,“大恩人?”   爱洛焦急地又从后面拉了个平头正脸的小男生过来,“你救了我姐姐,还有他姐姐,还有好多人的姐姐,他们赶不过来,我们是代表他们来的。”   拉面哥又过来了,站在爱洛身后,一脸正气道:“我是来保护她的。”   沈无漾心头莫名一动,抬头去看言开霁,言开霁也不再笑了,沈无漾问爱洛:“你姐姐叫什么?”   爱洛说:“陈胜男。”   沈无漾彻底愣住了。   从跟上来的陈实口中,他才得知,这是他在和王珍离婚后,自己收养的女儿。他说,陈胜男失踪之后,他心里就直接缺了一块,浑浑噩噩下他想,再生一个孩子可能会让生活好过一些,但王珍绝不同意,说自己一辈子就只有陈胜男一个女儿,两人总为了大事小情吵架,最终走向离婚。离婚后,他也没有去认识新的人过日子的心情,于是就领养了这个孩子。   沈无漾张开手臂,对眼前一帮孩子说:“来,今天你们想对我做什么,都听你们的。”   于是爱洛在他脸上使劲亲了一口。   后面好几个孩子有样学样,跟他连亲带抱了一顿,最后又是爱洛总结陈词,自认严肃地咳嗽了一声,说:“霸王龙哥哥,我们给你带来了一个节目,你一定要让我们表演一下。”   沈无漾莫名觉得这节目会是他生命中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只听爱洛昂首挺胸,理了理胸口的红领巾,几个孩子快速站成一排,在剧组众人兴奋中带着探究的目光中,大声地,骄傲地说:“我们要给你献上一首《孤勇者》!”   后面的言开霁直接捡起个气球挡住脸,开始使劲掐自己胳膊,这才没当场大笑出声。   沈无漾倒听得很认真,他头一次听现场版童声合唱《孤勇者》,新奇之中还挺感动。   战歌起——   “爱你孤身走暗巷!爱你不跪的模样!爱你对峙过绝望不肯哭一场!”   几名小学生唱得撕心裂肺声泪俱下,最爱看热闹的言开霁立刻安排声控老师在旁边放伴奏,于是小学生们吼得更响,沈无漾更有点想加入他们。   “去吗,配吗,这褴褛的披风!战吗,战啊,以最卑微的梦!”   沈无漾突然觉得胸口一阵沸腾,就在这歌声中,他恍然觉得眼前世界明亮起来,他的指尖传来一阵酥麻,体内血液翻滚,让他有种自己要化身奥特曼的错觉。   “致那黑夜中的呜咽与怒吼!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   沈无漾泪点低,虽然他知道,这首歌在他们拔河比赛失败时、期中考试分低时、流动红旗流动走了时,都会响彻在他们的教室中,但此刻这首歌专门为他而响,在他耳朵里又有了别样的意义。   就如同在朱如远病房的那一次,朱如远真心实意给他鞠的一躬,让他突然耳聪目明,小学生们发自内心的祈愿,就是人间最诚挚的愿力。   剧组买的气球飞向高空,他又听见身侧铃声叮当响起,远方灯火摇落,人间总是不缺事故,而他,命中注定要奔波不休。   很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当他再抬起头时,就看见了站在那边的另一道身影。   总是会在他身边,也永远会在他身边的人。   沈无漾笑了起来。 第96章 大结局   两年后。   这两年发生了很多事,比如势头大好的毕经纶偷税漏税被查处,明星之路彻底堵死,再比如韩小圆又上了热搜,但这一次上的却是死讯,她妈本来精神就不太正常,受不了女儿被封杀的刺激,某一个夜晚失手把女儿捅死了,清醒之后又跑去派出所哭着报案,案子轰动一时,引发诸多感叹。   再再比如风头正盛的谢知煦突然不再拍戏,据粉丝传言是惹了狗高层被雪藏,粉丝们都很愤怒,因为谢知煦是个颜值和演技都在线的优质男明星,狗高层实在是不长眼。而狗高层背后的叶砚浓依然横行霸道,她将自己的家世藏得很紧,从来闭口不谈,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个身世普通的网红。   除此之外,也时常有某某明星把助理欺负到抑郁症,某某高层其实有两个老婆,某某大流量偷偷生了个孩子之类的事情。   惹人注意的是,这些许多证据,据可靠消息传言,都是沈无漾发出来的。   时常关注沈无漾的微博已经成为了观众们的习惯,他常年转发各种社会事件,永远第一个下场,但在真相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他从不会予以评判,只会默默转发,给事件以足够的流量,让所有人关注到这些社会现象。   偶尔,他也会发一些自己的调查稿。   【从网红到明星,她们为何都在坐台】一文发出,在网上引起巨大轰动。   “没有一个女明星,在黑粉的口中不是‘鸡’。”沈无漾如是写道。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卧底调研,他终于摸进了一个男性吃瓜群,找到了说“叶砚浓坐台一次一千”的谣言来源,他开始钓鱼,用熟练的话术和这位源头人士哥俩好地聊了起来。   聊到最后,他终于拥有了这张截图。   “这年头洗脚城质量都不行,谁他妈能睡着她那样的啊?全叫那些资本家,有钱人享受了!”   “咱就口嗨两句呗,哪个男的不口嗨?”   “那KTV啥也没有,我去一回就不去了,怨不得他黄,老板不懂社会,谁去KTV光唱歌啊!但我觉得她肯定不是干净货,哪家好女孩能去KTV打工?肯定是想钓富豪的!”   “不过我真没想到,微博那些傻逼女的还挺好糊弄,我说两句她们就信,还在网上传开了。”   为了避免图片被和谐,沈无漾不得不把其中一些词汇做了打码处理。   经警方调查,该网民真名孙某某,男,34岁,无业,大学毕业后在家待业至今——当然不是找不到,在他大学毕业的那个时候,找工作还不像如今这样困难,他只是单纯不爱上班,尽管他也并非有钱人家,一家三口挤着一套老破小,他的吃穿除了靠父母开小卖部外,只靠收另一套老破小的租。   孙某某平时的挚爱就是打游戏,没有女朋友,时常出入洗脚城,警方上门时,他父母不在,而他正巧在和网友进行语音畅谈——对于那位虽然已经被封杀,但却成为了他们这一类网络渣滓心中的网红代表成静。其言辞之恶劣,让进门前的警察差点误认为他在进行一番上门黄色活动。   除此之外,孙某某还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身份——上次开车撞了朱如远的酒驾司机。   酒驾那一次,他并没有对朱如远造成什么严重伤害,因而只私下协调赔了一笔钱了事,朱如远的粉丝那阵子都在集火牛雯倩,且事发突然,没有人拍到他的脸,也没有让他尝试到被网暴的滋味。直到这一回,他终于被抓到了阳光下。   沈无漾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感叹于世界真小,西城这么一个大城市,居然人和人事和事之间还都能连上。   他的理想换了一种方式运转,殊途同归,结果比他想象的还要好。   “每个粉丝都不希望自己喜欢的明星被冠以黄色外号,但很多黑粉其实也是另一些明星的死忠粉,他们一边抵制着自己明星的黄色外号,一边又轻易相信网上的不实传言,用一些粉圈专有的词汇,为自己讨厌的明星编排恶意十足的外号。”   “我们都讨厌造谣的人,我们同时也要避免,不要成为传谣的人。每个人都有喜欢和批判的权力,但审判一个明星的,可以是他的专业素养,可以是他真正的道德品质,但绝不该是捕风捉影的黄谣,和从封建时代流传下来的污名化攻击词汇。”   沈无漾觉得自己这段写得特别好,毕竟是从他毕业论文里改编出来的,连他的导师都夸他有灵气,让他感到很骄傲,特意把语句改得通俗易懂了很多,发出来给大家共同欣赏。   叶砚浓走完了红毯,下来才看到他发的微博,这是一篇很长的调查稿,她不知道沈无漾做了多久又写了多久,他根本就没有和她说,独立收集一系列证据,整理一系列资料,这不是一个小工程。   她穿的是相当昂贵的复古黑丝绒礼服裙,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当场大哭了起来,哭到妆容全无,脸上色彩斑斓成一片。   “姐,哭什么?”沈无漾在她旁边坐下,嬉皮笑脸地说:“不用这么感动,真的,咱俩这么多年谁跟谁啊?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叶砚浓哭起来就很难停下,她抽噎了很一会儿,好不容易能说话了,才说:“真真要是能看见你现在这么厉害,她肯定很高兴。”   她终于不哭了,她成功把自己的情绪转移给了沈无漾。   为了让自己不要哭,沈无漾不得不直接转移了话题,他问:“牛雯倩最近怎么样了?”   “她那个乡村学校弄得差不多了,一切都挺好的,上回我去她那考察,看她精神状态也恢复得不错,就是那朱如远一直一直在她身边转悠,看得我眼烦,我跟她说,如果她打算和朱如远复合,结婚别请我,我肯定不给朱如远掏份子钱。”   牛雯倩和牛雯西说开了之后,带着牛雯西的女儿一起回到了老家,牛雯西在经商的前夫身边浸润多年,这回开始了自己做生意,一切重新开始。   牛雯倩则成为了一名老师。   她大学的时候,能考的证都考了一遍,其中就包括教资,因此她很顺利地入职了镇子上的高中,镇子本来也不大,学生很少,女学生更少。她其实是个从来不去管别人闲事的人,或者说,她从来不敢去管别人的闲事,她知道自己和叶砚浓不一样,叶砚浓做什么都有底气,一方面是她性格所致,一方面则是因为,哪怕她惹了事,也会有人替她撑腰。   而牛雯倩没有,一直都没有,她只能如履薄冰。   但在班上的女学生和她说,自己家里不让念书了,要出去打工之后,她平生第一次走了很久很久的路,来到女孩家里,劝他们让她读书。   一个连见来了客人都没下床的中年男人在那抠脚,抠完了又挠两把头发,他说:“读书有啥用?牛老师,您读多了,见过大世面了,不也回来了吗?女娃子还是要回来嫁人的嘛,多读几天少读几天有什么区别?现在出去打工,还能多挣一些。”   “不是的。”牛雯倩却笑着说:“如果她能读书的话,能挣更多钱,未来也能嫁更有钱的人,大城市的人都很有钱,您再让她多读一年书,大学生在外面做两个小时家教的钱,比她出去打一天工挣来的钱都要多。”   她又讲了很多话,她的谈判技巧并不算高超,但她也学会了抓住他们所关注的重点,她得先稳住家长,把孩子带回学校,说什么不重要,只要把孩子带回学校,别的都可以慢慢教。   这是一个新时代了,只要能读书,她们总也会找到自己的方向,拥有自己的选择。   牛雯倩惊觉,她在高考之后,好像从未自己做过选择,她一心想要追上世界,因此总是告诉自己“别做不切实际的梦,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你是一个普通人,你只能搬砖赚钱,你没得选。”但直到被绑了一遭,在鬼门关前她想,如果就这么死了,她在这世间好像什么都没有留下。   她既然那么努力地考出来,她总要给世界留下一些东西,证明她曾经努力地活过,她是一个普通人,但普通人也可以创造出属于自己的价值。   她的生活开启了新的篇章,唯一不如意的是,朱如远也跟着她过来了,风水轮流转,他差不多成了牛雯倩的私生。他赚的钱除却赔偿违约金,剩下的全部捐了出来,用来建设牛雯倩所在的这所高中。   牛雯倩本人是不愿意的,但学生们需要钱,钱对于他们来说越多越好,朱如远愿意赞助,只烦了她一个,但却可以造福更多的学生。   叶砚浓当时陪着牛雯倩回家,也给学校捐了一大笔,并承诺资助学校前三名直到大学毕业,但朱如远来得比她早,甚至比牛雯倩都早,他和村长村支书都熟悉了,还有了自己一间小破屋住。   叶砚浓一见到他,就横眉竖眼地问他在这里做什么,朱如远吭吭哧哧说,他在备考教资,也想到这里教书。   就算他是个坏人吧,朱如远想,他不能走,他要在这里赎罪,他要过牛雯倩曾经过过的日子,偿还他所做的一切。   尽管牛雯倩已经不再多和他说话,她日日都泡在学校里,和学生们在一起,她每天都给学生辅导批改到半夜,累得眼圈发红,但她却总是在笑,她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她把妈妈接到了镇子上,稍微闲一点的时候,她就会教她读书识字,虽然她的生活已经很难再有改变,但牛雯倩想,她可以改变一点是一点。   人是不该认命的。   朱如远是她唯一一个真正喜欢过的人,她喜欢他身上的少年感,总令她想到自己高中那段披荆斩棘的日子,她一度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一份救赎,想在他身上看见她没有的东西,明明她也不老,都是二十几岁,却非要固执地去寻找别人身上的“少年感”。直到她和张梓彤相处的那些日子,她才彻底意识到,人永远不能寄希望于别人身上。   但除了自己,没有人能是自己的光。   “你们一定要走出去,只有走出去了,你们才能做选择。你们可以回来,像老师一样帮更多人走出去,也可以留在大城市,看更多的河山走更远的路挣更多的钱,让你们的妈妈过更好的日子,这两者都很好,但你们一定要记住,读书,是为了让自己有选择的机会。”   她飞去了远方,又落回了远处,回来时的她,终于又变成了离开时的样子。   哪怕如履薄冰,也要往前走,走过这块田埂,走过那块地头,哪怕她现在也没有多好,但总会比走不出来的自己好。   《昭元传》播出后,叶砚浓凭借人设吸了很大一批粉,虽然和谢知煦的粉丝又撕得血雨腥风。   起初没有什么人看好这部剧,b站阅片无数的up主们早就对原著内容有所耳闻,一待它定档,就跃跃欲试地准备好了新的kpi。   没想到性转后的剧本完全是另一个故事。   抛弃了虐心多角恋的抓马破烂内核,该性转的转,不该性转的不转,每个角色都显得高光而饱满,角色行动也终于有了爱情以外的动机,主打一个真实。作为女主的叶砚浓大火特火,网友们纷纷感叹“带资进组能不能都保持这个水平啊!”   沈无漾的处女作广受好评,他的cut在b站彻底一骑绝尘,角色从颜值到演技全面杀疯,沈无漾索性直接改了微博的简介,“一个会演戏的新闻人”。   紧接着,他的第二部戏《光阴证我》就播出了。   沈无漾在两年内陆陆续续又拍了几部戏,他不在意戏份,不在意主角还是配角,只要剧本够好,自带投资他也会演。   有人劝他看看番位,他说没事,他只想趁年轻多出点让人记住的角色,演十个一番烂剧不如演一个好剧配角。   《光阴证我》让他提名最佳男配,他第一次在万众瞩目下,登上了颁奖典礼。   后来的后来,也是在这块领奖台上,他成为了那一年的最佳男主角,对着下面的人说:“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今天之所以能得这个奖,首先要感谢我的同行,他们的退出给了我很多的机会。”   但这都是之后的事了,这一次,是他第一次站上正式的领奖台,主持人在台上叫出他的名字,他一步步走到了台上。   台下坐了很多人,也有很多鬼。他们都笑着看他,实体的身体坐在台下,透明的身体飘在半空,他们都在为他鼓掌。   本场晚会的投资商主动要求上台颁奖,于是沈无漾站在台上,没能等来端着奖杯的礼仪小姐,而等来了端着奖杯的萧淮。   萧淮将奖杯递到他的手里,“恭喜你。”   沈无漾笑起来,就在镜头的注视下,给了萧淮一个巨大的拥抱。   “谢谢。”他在他耳边说。   沈无漾抱着花,萧淮站在他身侧,他面朝着镜头心头忽然一动,就像那年春晚一样,举起双手再次比出了一个心。   他忽然听见身侧铜铃响了,再不同于以往的,如同从天外传来的悲悯之响,而是一种愉悦的,像一只真正年轻快乐的铜铃,在由衷地为他祝福。   铜铃再响,万物新生,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不知不觉这本也结束啦,很开心和大家一起度过这三个月,从4月19号发出第一章 到现在,时间好像很短又很长。中间遇见了一些写作问题和挫折,但磕磕绊绊也走到了今天。更多的话留到全文完结再说吧,番外会写前世纠葛,关于命运是个环,以及萧淮视角的一些故事,还有什么大家想看的可以提一下,让我努力加油写! 第97章 番外一:前世篇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三个和尚,因为没水吃活活渴死了。   净玄知道了这件事,大哭了一场,因为他和那座山头的小和尚在山下一起捉过妖,小和尚是个很好的人,提起他两个师兄的时候总是一脸崇拜,他说,自己早晚要成为和师兄们一样厉害的人。   但他却和他的师兄们一起死了,为了保护山下的百姓,他们就死在河边,只要稍微过去一点就能喝到水,但他们谁都没有动,因为河对岸就是人,一旦他们稍微动一点,他们用自身封住的妖力就会波及住在那头的百姓。   百姓们却无人知晓这件事,他们还很奇怪,那时不常伤人的老妖怎么忽然就消失不见了,和它一起消失的还有那座小庙里的和尚们。   和尚们不怎么下山,和山下的百姓也不甚熟悉,只有最小的那个和尚偶尔下山玩,遇见有妖怪会出手去捉,但他不爱说话,除完了妖就走,大家虽然感谢他,但因为他总低着头,都不大记得他长什么样子。   是大师兄施法,将和尚们死前的记忆提取了出来,让全城的百姓都看见了他们,看见他们和大妖斗法,拼着自己全部的力气,和大妖在那条河边同归于尽。   大师兄是个很厉害的人,净玄从小就特别崇拜他,他法术高超,人又聪明,脑子里总有各种新奇的主意,而且他每天都乐呵呵的,对谁又都很好,老弱病残都会帮一把,净玄从没见过任何人讨厌他。   净玄甚至都不知道,大师兄是怎么知道了和尚们的事情,他明明从来都没去过那座山头。   但大师兄一向神机妙算,什么都知道,知道这也很正常,师尊说,大师兄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只要他好生修炼,他未来一定会是修真界顶天立地的大人物。   百姓得知了和尚们真正的死因,纷纷痛哭流涕组织纪念,他们修葺了庙宇,为三人立碑作传。净玄跟着大师兄默默离开了小城,他问大师兄:“我们这样做,他们如果看到会高兴吗?”   “会的,当然会的。” 大师兄弯了弯眼眸,“而且,这样好的人,这样的事情,该被世人永远记住。”   净玄很懵懂地点头。   “等会儿啊!”大师兄路过一个摊子,兴冲冲停下脚,“给你二师兄买点草莓回去,他最爱吃这个了。”   二师兄也很有本事,但他和大师兄的性格一点都不一样。   他性子清高,在山上没什么朋友,二师兄平时也只和三个人说话,师尊、净玄和大师兄,他和大师兄说话最少,但大师兄同谁都笑眯眯,二师兄也是他笑眯眯对象中的一个。   谁也看不透二师兄每天在做什么,他只会痴迷地看书,然后自己画画,净玄看不懂他的画,他问师尊,二师兄的画是什么意思,师尊只摇头,他也不知道。   师尊不怎么管他们,他性格有点糊里糊涂,只成天在屋里摆弄他做的武器,几乎等同于闭关,只布置各种书给他们看。偶尔他抬头看他们一眼,才会诧异道:“净玄怎么都长这么高了?”   净玄是两岁那年被大师兄抱回上山的,他被人丢在山脚下,师尊讲究缘分,就将他收了下来。净玄在这里长大,他喜欢他们的避心峰,喜欢他的师尊和师兄,大师兄成天插科打诨,二师兄话少,师尊虽然总闭关,但对他们都很好。   净玄一直以为,天底下所有的师尊都是这样的,直到他听说了隔壁峰的事。隔壁峰那位莫长老,之前宗门内编剑谱,还拿徒弟自创的招式谎称是自己创的,最后莫长老以此得到不少灵石奖励,更在仙门大会上受人称颂,而那倒霉徒弟连个名都没有署上,气得直接离开了宗门。   倒霉徒弟走的那天,只有大师兄去送他了,别人都忌惮莫长老的权威,谁也不敢去触霉头,毕竟徒弟走就走了,长老还要长长久久地待在这里,大家朝夕相处,长老又手握宗门内大权,总也不好得罪。   当然,净玄那时候并不懂这些,他那天被师尊叫去收拾书房了,师尊那天难得没有摆弄他的武器,而是有些凝重地眺望着窗外,“小净玄啊,别和你大师兄学,我拉不住他,只能拉住你了。”   净玄没想明白师父的话,他记得倒霉徒弟对他一直还挺好,每次见面都给他点小礼物,想到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心里也有点难过。   大师兄那天很晚才回来,宗门禁制对他不是问题,他提着酒翻墙进了来,净玄正抱着本书坐在树上独自思念倒霉徒弟,扭头看见墙上的人,顿时高兴地朝他招手,“大师兄你回来啦!”   他从树上跳下来,大师兄也从墙上跳下来,他悄悄问:“聂黎师兄去哪了?”   聂黎就是倒霉徒弟的大名,大师兄随手一指,“去北边了,据说那边皇城龙气有点问题,他打算去看看。”   净玄低下头,“大师兄,对不起。”   大师兄挑挑眉,“为什么对不起?”   “我也想去送聂黎师兄的,但我怕师尊不高兴,真的是师尊早上突然让我帮他去整理书房……”   “不怪你。”大师兄揉了揉他的头,“咱避心峰,有我一个逆徒就够了。师尊是想保护你,莫长老欺软怕硬习惯了,他不敢动我,就好意思拿小孩开刀,多行不义,早晚他要后悔。”   “我不想当小孩。”净玄嘟囔。   大师兄笑了,顺手从腰间拿出个小布老虎,“这是聂黎师兄让我送你的,他说,等你学成了,下山去,他再送你个大的。以后见着他那个前师尊,绕着点走。”   “我也想做厉害的人。”净玄仰头看着大师兄:“我长大了,也能像师兄这么厉害吗?”   “当然能啦!”大师兄一手揽住他,就在一地月色流光下,勾着净玄脖子往他的小院里去,“你师兄我神机妙算,早就算出来,咱们家净玄,将来肯定会是天底下赫赫有名的人呢。”   “那等到那一天,我一定要先把莫长老打趴下!”   净玄每一年生辰时许的愿望,都是他们师徒四人能永远这样开心。   净玄后来才知道,有些事情,早在他还是个傻子的时候,就已经不一样了。   净玄十岁那年,整个宗门选首徒,大师兄和二师兄都报了名,但选上的却只有大师兄。   大师兄总下山,斩妖除魔,在百姓中名声很好,二师兄常年自己修炼,再不就是画他那不知名的画,但他也并非等闲之辈,之前莫长老说过,师尊这人运气好,徒弟都是一等一的资质。   大概这里面也包括净玄,但净玄年纪小,且有个一等一风光的天之骄子大师兄,谁也不会把矛头指向他。在净玄的眼里,整个宗们都温柔而友好,他们都叫他小师弟,就连莫长老也没把他放在眼里,顶多就是阴阳怪气一下师尊。   净玄很享受被大师兄保护的感觉,但二师兄却好像并不太喜欢。   对于首徒选拔失败这件事,二师兄没说什么,但净玄能看出来,他不开心。   大师兄成为了开宗以来最年轻的首徒,其实二师兄也算得上少年天才,在同龄的弟子里面,二师兄绝对遥遥甩他们一大截,净玄不清楚首徒的含义,他只清楚二师兄很难过,二师兄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两天两夜了,师尊在摇头叹息,净玄路过,听到师尊说什么“命数还是来了”。   净玄特意拿了二师兄最喜欢吃的草莓,去他房间安慰他。   二师兄的房间向来收拾得很整齐,唯独这一次,净玄一进屋,却见房中的画横七竖八瘫乱在地上,二师兄坐在一地画纸间,手上拿了一张纸,正对着阳光,似在辨别什么。   净玄他进来,他半歪着头,原本没有一点表情的脸上,竟然露出一点笑来。   青天白日,净玄突然抖了一抖,他感觉此时的二师兄不像是二师兄,而像是被什么东西夺舍了的样子。   “净玄,怎么了?”   二师兄的声音一如往昔,净玄听到熟悉的声音,再看向他时,他已又是他熟悉的样子,他仪态很好,即便坐在地上也是端坐着的。   净玄依然觉得二师兄和过去有什么不一样了,他说不清哪里不一样,但还是把草莓递给他,“二师兄,我从山下给你带上来的,你多吃点。”   二师兄让他过来。   净玄过去了,过去之后他才发现,地上散落的不光有画,还有一些话本子。   净玄没怎么进过二师兄的房间,虽然二师兄对他很好,但他们的交往都仅限于房间外,二师兄平时洁癖很严重,不爱让别人进他的屋子。   他没想到二师兄这样的人也爱看乱七八糟的话本子,他在山下见过话本子,合欢宗那个漂亮的少主姐姐就很爱买,他也想看,大师兄给了他一个脑瓜崩,告诉他小孩子不许乱看。   二师兄见他对这些本子很感兴趣,就拿出来一本,“你也想看吗?想看的话给你拿两本。”   “不不不。”净玄连忙摆手,“大师兄说小孩子不适合看这个。”   “大师兄大师兄……”二师兄笑得有些苦涩,转而摇摇头,硬将本子塞到了他手里“拿去看吧,大师兄说不适合小孩子的不是这样的本子。”   净玄觉得二师兄不会骗他,于是他收下了,他看到本子上有一行字,“东海第一战神”。   他翻开了,接着看到了里面的内容:   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整个世界都为他操控,他是世间的主宰,他是天下的王者。没有人能拒绝得了他,所有人的人生都要为他让步,他就是东海唯一的主角。   净玄从来没看过这类故事,主角雄霸天下,他越看越入迷,就在他着迷地看着上面的文字时,二师兄突然坐了过来。   二师兄冷不丁凑他凑近了,净玄吓了一跳,却听见他用一种近乎诡异的调子问:“小净玄,你知不知道,大师兄的秘密?”   净玄奇怪道:“啊?”   二师兄的表情依然没变,他向来是没什么神色变化的,即便他凑过来,仪态也很整齐,这样的人看起来就不像是会说谎话的样子,但他的声音却带了丝丝扭曲,他说:“你的大师兄,就是这样的天命之人。”   净玄整个人都被他弄晕了,他根本不知道二师兄在说什么,他说:“二师兄,不会的,这个主角叫上官宸,大师兄不叫这个名字,而且大师兄也不是什么东海人,咱们这里离东海多远啊……”   二师兄却是冷笑了一声。   “小净玄,你可真傻。”他说。   他忽然拉了一把净玄,净玄毫无防备就被他拽过去,差点碰翻了旁边的草莓,二师兄一手揽着他,另一只手则将他刚刚一直拿在手中的画哗啦一下在他面前展开了。   “你看看,这是什么?”   净玄看清了他画的内容。   他认得这幅画,平日里二师兄总将这画挂在里面,拿一层纱帘盖着,他只遥遥看着,认得画边裱的一圈花纹,直到现在,他终于看见了这幅画的原身。   二师兄平日里画的都是杂乱的线条,有时是山水,从来没有见他画过人,净玄只以为是他不会画人,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不光会画人,而且会把人画得栩栩如生。   画卷上赫然就是大师兄的样子,只不过和他熟悉的大师兄又略有区别,他的大师兄总是笑着的,提着剑眉眼飞扬,但画卷上的人却目光冷淡,隐约竟有点二师兄的气质。   “二师兄,你画得真好。”净玄说。   大师兄教他的,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夸对方,没人不喜欢被夸,他肯定会高兴。于是净玄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山下的大画家都没有你厉害呢,把大师兄画得和神仙一样,你能不能给我也画张像呀?”   “不是我画得和神仙一样。”二师兄低声说:“这就是未来他的样子。”   “未来?”净玄倏尔意识到什么,他虽然小,但不傻,很多事情师尊都是教过的,他小心翼翼问:“大师兄,是会飞升吗?”   二师兄又冷笑了一声,“还没傻透。”   净玄本能地觉得今天的二师兄让他感到害怕,他好像总在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可是师尊曾经说过……”他也不由压低了声音,“未来百年内只会出一个飞升者。这个人,就会是大师兄吗?”   净玄的声音是雀跃的,他有点兴奋,大师兄飞升是件让他格外高兴的事,但他却见二师兄垂着眼帘,他这才感到了一丝奇怪,他问:“二师兄,你是怎么知道的呀?”   二师兄根本不擅长预测一术,他明明就不懂这些,飞升是全修真界的大事,连师尊都算不出来,二师兄怎么会知道的?   “梦中一位有缘的仙人告诉我的。”   “他说,飞升之人,此刻就在咱们的避心峰中,师尊早说他自己不会飞升,就剩下我们三人,你说,我们之中根骨最好,资质最佳,最可能飞升的,是谁?”   二师兄苍白的面孔在夕阳照射下显得更如鬼魅,他说,净玄,你知道什么是天命之子吗?你刚才看的那本书,书里那个叫上官宸的,他就是天命之子,因为天道眷顾他,所以一切都会给他让路,他遇见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是为了给他的成功铺路,天底下没有人能打败他,不管别人怎么努力。   净玄略一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二师兄,你是说,大师兄就是所谓的天命之子?”   这次二师兄很干脆地答:“是。”   净玄更高兴了,“大师兄这么厉害呀,他飞升了之后,会不会把我们都带上天呀!我好想知道天上是什么样的,真好,到时候让他把咱们和师尊都带上去,让莫长老羡慕去吧,他永远都比不上师尊!”   二师兄的身子却在听见“永远比不上”这几个字后,微不可见地一抖,但净玄并没有发现他的不对,还挺兴高采烈地问:“二师兄,你真厉害,我们去告诉师尊吧,准备准备咱们一起上天!”   很多很多年后,净玄总会想起那一天,想起二师兄诡异的笑容,想起他让自己做的事情,他每次想起来,都想把自己千刀万剐一遍。   后来他真的到了天上,他花了很多年去搜罗宝物,他想要穿梭回过去,回到他给二师兄送草莓的那一天,他想要阻止自己接下来的动作,但他得到的答案永远只有一个——人是不能改变过去的事的。   掌管时间的女神告诉他,世间一切都有天命定数,一切都是必然发生的。   大师兄的气运被他偷走,也是天命定数。   二师兄告诉他,让他去大师兄的枕边取几根头发丝,大师兄是天命之子,一定会飞升,他们只要紧跟着大师兄的脚步,就也能得到天命庇佑。   净玄无比信任二师兄,就像信任大师兄和信任师尊,对他而言,他们三个就是这世间和他关系最近的人,他们说的一切他都会相信。   大师兄开始事事不顺。   起初,一切的变化都是细微的,从他出门总能赶上雨天,走路总能踩进泥潭开始,再到符纸总能带成没画的几张黄纸,甚至连碰到的妖鬼都是比以前厉害数倍的。   大师兄没在意这些,黄纸带错了,他就现场画符,他画得又快又好,对百姓安抚得也很快,妖鬼变厉害了,他反而兴奋,痛快淋漓打完一架,回来更加兴致勃勃和人说自己的经历。   压根没有人发现他运势的改变,连师尊也没有。恰好那一阵子师尊闭关了,是真的闭关,整整一年都没出来的那种,师尊要突破渡劫期,只叮嘱他们在外要勤加修炼。   净玄很想告诉师尊,大师兄最近特别倒霉,做什么都不太走运,与他相反的是,二师兄开始变得特别幸运,走到哪都能遇见意料之外的好事情,就连他本人也变得开朗了许多,甚至爱笑了起来。   二师兄长得本来也不坏,从前他总是在山上待着,很多修士都不认识他,现在他开始习惯于抛头露面,自然就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更是有女修开始向他抛出爱的橄榄枝。   但净玄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有点不那么喜欢二师兄了,虽然二师兄对他好似比从前更好,人也变得好亲近好说话了,净玄却有点怀念从前的二师兄,是那个性格清高,不屑和人说话,但却总会去后山修炼完,给他带好吃果子的二师兄。   现在的二师兄,在无人的时候,总会对着他的画板自己笑,眉眼之间总有种说不明的阴郁,让净玄觉得害怕。   命运的枝桠一点点分岔,净玄后来才知道,那一阵子的大师兄,生活是很费力的,出去住客栈永远都能遇见满房,他只能抱着他的剑睡在柴房,睡在柴房又一定会赶上下雨,下雨又一定会赶上漏雨,楼上又总能有进京赶考的书生,于是就会有来吸精气的狐妖,前半夜被淋个半死,后半夜不睡来除妖都是常有的事情。   好像全世界的妖鬼都让出门的大师兄给碰上了。   与他相比,二师兄碰见的则总会是那种看似花架子一堆,实际上极其好捉拿的妖鬼,既不费什么力气,又能在百姓中提高知名度。   只不过,二师兄好似并不太高兴,净玄长大了一些,也稍微懂事了一点,他当然从没怀疑过二师兄对那头发做过什么手脚,他只是在二师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词,是个他只在话本子里看见过的词——野心。   净玄从来没有发觉过大师兄有什么不对,其一可能是因为他既小又傻,其二则是因为,大师兄每次回来,除了身上伤多一些外,从他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一点不快。   正相反,他每次依然开开心心的,他告诉净玄,自己在外面遇见了很多奇形怪状的大妖,很长见识,他学到了很多东西,帮助了很多百姓,也算不愧他的首徒之名。   净玄想告诉他飞升的事,脑中却又浮现起二师兄当年告诉他的,天机不可泄露,于是他还是把这话咽了下去,他说:“大师兄你真厉害,我就知道,你是咱们宗门最厉害的人!”   如果净玄知道,他这一句无心的夸奖,换来的会是整个宗门覆灭的话,他宁可割掉自己的舌头,也不会让二师兄听到自己的话。   净玄缠着大师兄带他一起出去,大师兄拗不过他,就将他带到了皇城,之前聂黎师兄说,那边的龙气有问题,过了这么多日子,龙气居然还是有问题,连没出师的净玄都感受到了。   他欢快地扑到了许久不见的聂黎师兄怀里,大师兄朝他们眨眨眼睛,“你看好他,我进去看看他。”   第一个他是净玄,第二个他是谁?   净玄很快就看到了。   那个该是九五至尊的男子,传说中龙气的来源,大师兄坐在他的床边,净玄被聂黎带着,一起捏了个隐身诀,就在旁边看着这二人。   净玄在大师兄的眼中看到了他从没看见过的东西。   他很在意病床上的这个人,和在意他,在意二师兄,在意师尊都是不一样的在意。   他知道,大师兄对这个男人是特别的。   聂黎说,这小皇帝是个可怜的,他天生体弱,老皇帝就把他送到庙里,让佛光普照他,好不容易普照活了。结果又赶上兄弟夺嫡,一共四个儿子,互相斗死两个,一个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老皇帝叫这事情给气死了,皇室只剩下他,只能给接回来当新皇帝了。   “当皇帝不好吗?”净玄奇怪地问,他脑中没来由浮现起二师兄的眼睛,如果二师兄能当皇帝,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有的人觉得好,有的人却觉得不好,天底下的事不都是这样吗?”聂黎又说:“他就不觉得,可他叔叔觉得,有那位摄政王在,他就永远没有实权,但他还得被禁锢在这座位上,还不如什么都没有,单纯接受佛光普照的那段日子。”   “那……”净玄看看小皇帝,又看看大师兄,他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定格回了聂黎脸上,“他和大师兄……”   聂黎神秘莫测地笑了。   “嘘——有些事情,说出来就没意思了,自己脑补脑补才好玩呢。”   净玄想起大师兄下山的频率,根本估摸不出来,他只好问:“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那可挺久了。”聂黎说:“得追溯到佛光普照那时候。”   净玄已经十四岁了,他知道了很多东西,知道两个男人在他们修真界是可以正常结为道侣的,反正修真界什么都不稀奇,有剑修痴恋自己的剑,和剑拜堂的都有,两个男人比起这来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在民间,他们还是接受不了这些事情,更何况皇帝,总是要结婚生子的。   不过看小皇帝这个形象,能不能在离开佛光后挺到结婚生子,也是个值得商榷的问题。   许多年后,净玄依然记得,大师兄随手将手指在剑锋上一划,将鲜血滴出来的时候,脸上狐狸般狡黠的笑容。   他将手上的血珠滴了一滴在小皇帝的手上,鲜血竟然瞬间化作一条红线,大师兄变戏法似的,凭空捏出一颗碧玉透亮的珠子,将它从红绳上穿了过去。   “戴好了,不许弄丢,想见我的时候就摸摸它,以后你就可以靠着它来找我了。”   过去的年头太久,后来的很多事情,净玄都已经记不清了。   不过他记得,小皇帝也送了大师兄礼物,那是一串铜铃,铃身是宝塔形状,塔上坐着一只铜制仙鹤,大师兄拨了拨当中薄片,铜铃就发出一声脆响。   接下来的许多场景,都像走马灯一般从净玄眼中流过,他只记得,二师兄眼里的野心越来越膨胀,大得让所有人都能看见,师尊说,有野心不是一件坏事,没有哪个宗门的宗主没有野心,但没有人会像二师兄一样,为了名声不择手段,他将所有遇见的妖全部斩杀,所有遇见的鬼都打得魂飞魄散,他根本不在意它们背后是否有隐情,甚至问都不会多问,他只追求自己光辉的表面,从来不看身后的冤魂。   师尊摇着头,他说,明章,修真之人,怎当如此?   二师兄却说:“师尊,徒弟在给您争光啊,您一向淡泊名利,明明功法高深却无人认识,那姓莫的根本什么都不是,还总是打压您,现如今天下谁不认识我明章?他们自然也认识您,徒弟只希望,您也能像以师兄为荣一样,以我为荣。”   师尊叹气的时间越来越多,闭关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二师兄甚至将自己画的符卖给山下富户,打着除妖的名声,他当然心知肚明他们用不了那么多,他们就会出去倒卖,而他们越是倒卖符纸,他符纸的价格炒得越高,他的名声就越大,传得就越广。   净玄和他已经很少说话了,他们遇见的次数也不是很多,但他敏锐地发现,虽然二师兄身边恭维他的人很多,但这些恭维他的人,好像都挺倒霉。   一旦他们得到了某样宝物,很快这宝物就会在打斗中被毁掉,一旦得到了什么灵药,他们就一定会受伤,灵药就要被消耗,说幸运也是幸运,但幸运和不幸总会相抵。   二师兄春风得意马蹄疾,而大师兄依然过着下雨必没伞,走路必踩坑,赶路必会晚的日子,他时常去皇宫看望小皇帝,给他带去一堆外面的新鲜玩意,净玄原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下去,直到那一天,他在藏书阁发现了一本禁书。   偷窃运气。   净玄想起他所做过的一切,原来大师兄的运气全都被二师兄偷走了,原来他是帮凶,他差一点毁掉了他的大师兄。   大师兄好几次差点从悬崖上摔下去,捉妖时被打得只剩一口气,每次回山上身上都青一块紫一块,都是因为他失去了自己的运道。   这只是净玄看见的九牛一毛,剩下的事情千千万万数都数不清。他忽然想起来,上次和大师兄一起被困在一个法阵里,法阵中有个三岔路口需要选择,大师兄让他选。   大师兄说:“你选吧,我选肯定会选错。”   他当时以为大师兄在开玩笑,只是想要锻炼他,毕竟那法阵的难度对大师兄来说完全不算什么。   净玄从小就对凡人命格一事很感兴趣,从师尊那里讨了不少书来学,他当然知道,失去运道的人,过得会生不如死,做的每一个选择都会是错的,做什么都会不顺,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   大师兄这几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可他从来都是云淡风轻的,没有和他们说过一句,甚至没有和师尊说过。   净玄浑浑噩噩走出门,走回自己小屋的时候,恰好二师兄迎面而来,一股凉气从净玄脚底猝然升起,由内而外冻了他一个哆嗦,他的手紧握成拳,滔天的愤怒充斥了他的头脑,但却奇迹般地被他压了下来。   以他的功力,他现在打不过二师兄。   就在二人四目交接时,净玄换上了一张同以前一模一样的,天真无邪的面孔,他笑着说:“二师兄,你要去哪呀?”   二师兄说他要下山。   净玄翻遍了宗门内的古籍,想要研究出一个方法,帮大师兄把运道拿回来。他想,他要先找到办法,直接帮大师兄找回他的运势,也能弥补一点自己的愧疚。   但他找不到方法,而二师兄如今在宗门中地位崇高,净玄就算把事情捅出去,也不会有人敢惹他。   当年莫长老和聂黎师兄的事情早已经让他明白了这个道理。   毕竟大师兄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大约是怕自己的运气影响了宗门发展,他一直都在外游历,总有他斩妖除魔的消息传来。二师兄虽然行为让许多人颇有微词,但他功法高深,确实是宗门内人尽皆知的存在。   甚至隐隐有消息传言,宗主知晓自己大限将至,意欲把位置传给二师兄。   唯一能压制二师兄,解决这件事的人就是师尊,但师尊一直闭关,他在洞口设了结界,净玄进不去。   净玄盼啊盼,盼啊盼,没有盼到师尊出关,却迎来了宗主陨落的消息。   宗主的遗言,每一个长老都听见了,他说,传大师兄紧急回来,继任宗主之位。   净玄主动请缨去寻大师兄,大师兄果不其然还在皇城,和他的小皇帝在一起,只是这一次,他在大师兄脸上看到了从未见过的阴云。   大师兄竟然像师尊一样,叹了一口气,“原来天命,早就来了。”   净玄功力渐涨,如今也是宗门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他一眼便看出,这里的龙气又发生了变化。   即将变天了。   连他都能看出来,大师兄更是早能看出来,净玄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这件事,他忽然不那么想让大师兄回去了,他知道,宗主和弟子完全是两码事,这一回去,大师兄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来了。   老天好像听到了他的想法,于是大师兄没能回去。   他也没能回去,他们永远也回不去了。   元昭二十八年,逍遥山宗主陨落,传位于首徒沈无漾,弟子明章坠入魔道,屠杀宗门,放火烧城。   哪怕是几百年后,净玄也再不愿去回想那天,他只记得熊熊烈火映红了半边天,他看见城门大开,二师兄,不,他已经不能叫做二师兄了。   他依然穿着一身白袍,就像净玄记忆里最初的样子,站在城门口,朝他招了招手。   “小净玄,过来。”   净玄忽然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在翻涌,他仰头看向天空,他知道自己的雷劫快要来了,但化神期的雷劫根本劈不死明章,他头一次痛恨自己,为什么他从小不够努力,为什么要贪玩,如果他没那么贪玩,他多修炼修炼,是不是他还能和明章决一死战?   他抖着嘴唇,问面前的明章,“师尊呢?”   明章却反问他,“沈无漾呢?”   大师兄去救百姓了,大火烧了整个城,这是明章引下来的天火,常人根本灭不了,大师兄正在燃烧自己的魂力,引神水,救苍生。   这件事好像大大触怒了明章,他发疯了。   “我告诉他,我在这里等他,可他看都不看我,他只知道去看那些百姓!他从来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净玄忽地上前,他从没动作这么快过,他周身一阵光影爆出,电光石火之间,剑已经袭到明章身侧,声音冷冽如冰霜,再不似从前的孩童,“我问你师尊去哪了?”   明章动也未动,他说:“小净玄,你长大了,师尊说你天赋好果然没说错,假以时日,你定然能成大器。”   明章的声音低下来,宛如蛊惑,他说:“小净玄,你年纪这么小,就能有这样的造化,你甘心只做他的师弟,永远被他压一头吗?就算你再优秀,旁人提起你的时候,你也永远只能是他的师弟……甚至师尊,你最喜欢的师尊,哪怕你再优秀,有大徒弟珠玉在前,他也只会以他为荣。”   天边传来道道雷声,明章说:“去吧,去应你的雷劫,别管我和他的事了。师兄不会杀你的,你放心,我从小怎么对你,你知道的。”   他始终避开了师尊的问题,轻轻一拨,就拨开了净玄的剑。   净玄挥出一道灵力朝他当胸袭去!   “你从小怎么对我?”他眼睛通红,整个人目眦欲裂,“我那么信任你,你却用我的手杀人!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杀人?”明章嘲讽道:“我可没有,只不过换了个运道而已,他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   他开始一字一字地说。   “你果然看出来了,是,是我把我们的运道换了。我没想到,拥有了我的运道的沈无漾,居然还是那么开心,还是事事都能做成。我那么倒霉的时候,连山都不能下,他凭什么那么开心?他的命运都给我了,他不再是天命之子了!我才应该是被天命眷顾的人,明明天命该保护我,大家都该崇拜我,飞升的也应该是我!小师弟,你看看我,我也是你师兄,你看得见我吗?”   净玄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在头顶轰隆隆的雷劫中,他与明章接连过招,他挥出的灵力既正又纯,是受到剧烈冲击下激发出了所有的潜力,但明章原本修为就比他高,人入了魔又高一丈,净玄招架了一会儿,就从攻变守,根本动也动不得了。   他跌在地上,明章微微附下身,“小净玄啊。”他说:“别和师兄打了,很快,我就是你在世上唯一的师兄了。”   “既然他们都看不见我,都只能看见他,那他们就都不用活了,不过他们也不用着急,黄泉路上,他们马上就能见到他们的新宗主,还有,他在皇城的那位相好。”   净玄瞳孔蓦然放大。   忽然一道雪亮剑光横空劈下,携着巨大灵力破空而来,天空骤然明亮如白日,剑意排山倒海直亘在净玄与明章中间,净玄惊喜地抬起头,“大师兄!”   大师兄随手挥出一大团灵力打进净玄体内,灵力托着他向空中迅速飞去,只听大师兄一声:“应你的雷劫去!”   惊雷劈来,净玄来不及再多说,当即迅速结印抵挡天劫。   雷声道道入耳,他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能看见下面一黑一红两团灵力来回穿梭,但他的眼瞳却极其清明,他看见下面的世间万物,看见修士们在烈火中穿梭救人,他突然想起,当年大师兄和他说过的话。   百姓看似是救出来了,可他们失去了亲人,失去了朋友,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他们努力奋斗来的一切,他们人活下来了,但灾后重建的历程是漫长的,能不能从中挺过来,也是另一个未知数。   天雷入耳,一道响过一道,他却忽然感到了一丝不对,这雷声不全是他的天劫!   净玄猛然睁眼,只见远处天边降下一道金色闪电,那闪电形状不似任何寻常雷电,中间隐隐泛着红光,他很快意识到那是什么,低头再看大师兄,却寻不到他的影子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就是命数,他只能看出小皇帝将死,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原来小皇帝会这样死。   以天子龙骨,换一城安泰。   他自己不会知道这种法子,是大师兄亲自告诉的他,大师兄一定早也算出了什么,但没有人能算得出具体的天命,他只能未雨绸缪,亲口把护佑百姓的方法告诉了自己的爱人。   天劫之时最忌分神,好在一个化神期的雷劫他还能应下,或者说,就算应不下他也要这么做,他当即翻手捏了个诀,咬牙硬承了这一道雷,只见闪电中渐渐晕出一道绿光,接着,一颗剔透的碧玉珠就从闪电中脱离而出!   碧玉珠仿佛受到什么感召,飞得奇快无比,竟直直要往下面火海里冲,净玄急忙念出一串诀,又挨一道雷,硬是将那珠子召了过来。   天幕撕开一道口子,大师兄终于引来天水,开始浇灭下面的火海。   净玄受完雷劫,猛地吐出一口血来,鲜血落在他紧紧攥着的碧玉珠上,他将碧玉珠收进自己的乾坤袋,根本顾不得休息,立刻下去寻大师兄的身影。   大师兄和明章斗得酣畅,净玄赶到时,只听明章仰天大笑,他说:“果然啊,果然,你果然是天命之子,天道眷顾,谁能比得过你?”   大师兄占绝了绝对的上风,他手中灵剑已经架在明章身前,红衣如血微微偏着头,嘴角翘起一点,“天命未必眷顾我,但绝不眷顾小偷。”   明章见到赶来的净玄,笑得却更加猖狂。   “就算我再怎么努力,再怎么机关算尽,也比不过你,凭什么?凭什么都是师尊的徒弟,你就永远挡在我前面,别人都只能看到你,谁都更崇拜你,没有人看到我,没有一个人看到我!你杀我,尽管杀,就算你杀了我,史书上也会留下我这一页,总好过默默无闻看着你飞升!果然,天道有命,我一个普通人,根本打败不过天命!”   “普通人?”大师兄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真正的普通人,都已经死在你制造的天火里了。”   “没有人看到你?”净玄再也忍不住,他从大师兄身后走上来,他通红着眼看明章,他不知道明章究竟是什么眼睛,他到底在说什么?   “师尊看不到你,他一直悉心教导你,为了给你打磨最合手的武器,我看着他画了不知道多少张草稿图,说是闭关,几天几夜都只为你做那一件事!那些弟子们也都看不到你,他们天天师兄长师兄短,排着队向你请教,给你送山下的小玩意让你高兴!是我,是我最看不到你,你说让我去找大师兄的头发我就去拿,我多听你的话啊,我就是一直把你当成我的二师兄,才变成了你的帮凶!”   大师兄看他一眼,浅浅笑了下,又如往常那样揉了揉他的头,对着剑锋所指的人抬了下眉,“明章,眼睛里除了我什么都没有的人,明明只有你自己!”   明章眼里情绪罕见地空白了一瞬。   “你以为一个首徒一个宗主就是终点,未来那么长,只要你勤加修炼,下山之后斩妖除魔,谁不会喜欢你?谁不会尊重仰慕你?那些受了你恩惠的人,自然会尊重你胜过尊重我。你以为自己是普通人,就要用比你更普通的人来成就你的不普通吗?”   大师兄语速很慢,和他从前张扬快活的调子全然不同,他虽然是胜利者,却莫名有种输家的木然感。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大师兄将剑狠狠刺进了明章的胸口,只是一瞬,净玄却看清了,他的手分明在抖。   他转身走了,一眼都没有再看明章,没有再看这个和他一起长大的师弟,这个心有不甘就偷了他人生的贼。   净玄看他眼睛还睁着,伸出手,正想替他合上眼睛,手腕却瞬间被握住了!   他吓了一跳,大师兄不可能手下留情。但他手中已经刹那凝出一团灵力,正要再补一刀,却听见了明章极轻的一句话。   “师尊在他闭关的洞里,你长大了,结界要学着自己破开。”   净玄一怔,腕上的手却已经彻底无力地松开垂下,这是他人生中最后一句遗言。   大师兄朝着百姓们走去。   这些百姓灰头土脸,一只小小的狗瘸着腿,正躺在一个小姑娘怀里。修士们还在救人,小姑娘抱着狗在哭。   这只狗奄奄一息,两条腿上全是被火燎过的痕迹,连叫都叫不出来了,说不准下一秒就要彻底咽气。   大师兄走过去,看着这只小狗,俯下身让它咬住了自己的手指。   小姑娘懵懂地抬起头,大师兄手上略一用力,手上泛出一圈灵力光辉,只见那原本没什么活头的狗竟慢慢睁开了眼睛,小姑娘兴奋地叫起来,当场就要给大师兄跪下。与此同时,大师兄却猛然一个踉跄,他脸色相当苍白,是这么多年从未有过的苍白。   净玄立刻来扶他,扶到他那一刻,净玄整个身体都颤了一颤。   大师兄已经筋脉尽碎,刚才救狗用的,竟然是他全身上下最后一丝灵力!   大师兄马上就要步入大乘期了,他不可能被明章打成这样,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之前借天水的时候他燃烧的魂魄太多,二者加起来,才彻底毁了他。   净玄慌忙着给他度灵力,他许久没有这样手忙脚乱过了,他说大师兄你别死,师尊还活着,他还等着你去找他,我们回山上,肯定还有师兄师姐没有死,我们得去救他们,你不能有事,你是新宗主,我一个人应付不来的。   大师兄却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他也死了吧?”   净玄听懂了,他想骗他,又骗不了他。   大师兄低低笑了,“人各有命,净玄,你该长大了,你和明章不一样,你会有很长的未来。”   “不行,不行……”净玄抱着他,他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他想带大师兄回他们的避心峰,但各宗修士们还在那边救幸存的人,他不能去添乱,大师兄当然也不会想让他添乱。   “别哭了,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大师兄的语气又快活起来,好似他只是生病有点虚弱,他稍微抬起一点手,擦掉净玄脸上的泪,“我早算过,咱俩缘分长着呢,再过个几百年,我们还能在这里重逢。”   方才被大师兄喂过灵力的那只狗突然发出一声悲戚的叫声,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净玄的灵力输得更猛,他只想让大师兄在他身边多留一会儿,留一时半刻便好,让他再和他待一会儿。   百姓们水一样跪了一地,他们围着大师兄磕头,他们说“老天啊,求求你了,沈宗主是好人,救救他吧!”   净玄什么也不会了,他又变成了多年前山脚下的孩子,那一次大师兄抱着他上山,这一次却是他抱着大师兄,他一遍一遍说师兄别走,忽然想起什么,从乾坤袋里召出那颗碧玉珠来,塞到大师兄手里。   “你收着吧。”大师兄看到珠子笑了下,他紧紧握了一把,手便摊开了,“下次见面,帮我给他。”   “净玄,未来,定要护佑好苍生。”   大师兄的手终于彻底松开了。   百姓哭号震天,就在那一刻,大师兄的身体忽然被一片红光罩住,红光久久不散,净玄一刻也不敢动,只守着那光芒一直到了半夜。   他看到大师兄的神魂从身体中坐了起来。   永宁三十三年,净玄真人飞升,成为百年来唯一一位飞升的修仙者。   据说,他此生不重物欲,游走世间,心系百姓,飞升上天时,身上只带了一颗珠子和一串铜铃。   星霜荏苒,修真成了史书,转眼高楼林立,过了好几个百年,他终于见到了一个孩子,眉眼俊秀清澈,恰似当年一故人。   他将碧玉珠系在了他的手腕上,告诉他,它会带着他找到一个人。   又过了快二十年,他在避心观里给师尊上香,听见檐上一串风铃响动。   几百年没响过的风铃,终于又响了起来。   白雾中现出人影,他的耳边又响起了那年那人的话。   “你将我身体的骨血融进去这串铜铃,便是将我的毕生心血融进去,等再见到我的时候,就把它给我,别急,等时候到了,你自然就会知道我的意思。”   大师兄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梨涡,总是看起来志得意满,好像天底下什么事都难不倒他。   白烟袅袅,净玄与大殿内师尊的塑像遥遥相对,嘴角弯出一个极浅极淡的笑容。   “来了就是缘分,给祖师爷上支香吧。”   提示一下,可以重温下7、24、92章,有好多呼应喔   其实毛毛这辈子是来报恩的! 第98章 番外二:萧淮篇   萧淮小时候也是有过朋友的。   但每个和他一起玩的孩子,都无一例外地倒霉,带出来的玩具不翼而飞的,走着走着路脑袋磕了的,摔水沟里的,甚至还有踩上活动井盖差点一命呜呼的,每天久而久之,大家一合计,都发现了这件事,很快就没有人爱和他玩了。   他父母早逝,但他们留给了他很多东西,比如飞花镜,比如孔雀眼,比如他屋子里的一切奇妙物件,甚至包括沧海大学附近的那套房子。   据说他们都很痴迷道术,不爱经商,被家中誉为不正经的典型,但他们却好似早就预料到了儿子的一生。   萧淮从会说话就开始见鬼,然后开始摆弄这些东西,一切都顺理成章。虽然人没几个熟的,鬼倒认识了不少。   鬼来了走,走了来,他们会哭会叫,也会感谢他,但谁也不会成为他的朋友,当然,他也不敢让他们成为。   五岁的时候他碰到个道士,道士长得人模人样,神神叨叨和他说了一堆话,说他上辈子是什么真龙天子,救了无数百姓。   小萧淮没朋友,自己一个人总得干点什么,就养成了看电视的爱好,看着看着就开始模仿,他学着里面的主持人说话,他说,真的吗?我不信。   他是真的不信,这事放在谁身上谁都不信,“我救了百姓,好人应该有好报,那他们为什么还都不和我玩?”   道士叹了口气,他说:“那是因为,你身上泄出龙气,扰了凡人命格,动了根本,绵延至今生,便阻了你和常人的缘分。”   小萧淮听不懂。   “你莫怕,你福德深厚,今生父母与你缘浅,虽是憾事,你也自有其他亲情缘分,你此生命格特殊,看似孤独,实际不是坏事。”   一年后,萧淮在家族聚会上见到了他的表哥谢知煦。   谢知煦比他大三岁,头一次从国外回来,看什么都很新鲜,看自闭症一样坐在角落的萧淮也很新鲜。他在全家范围内都是弟弟,猛然遇见一个比他更小的,立刻开始动用他的各种手段,企图让萧淮叫哥。   如果萧淮父母健在,肯定会出于礼貌赶紧让萧淮说哥哥好,可惜萧淮孑然一身,没人教他,他只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活像个小哑巴。   谢知煦从此对这件事有了强烈执念,在此之后的数年里,都时常跑过来让萧淮叫哥。   奇怪的是,谢知煦和萧淮在一起,竟然丝毫不受他影响,该吃吃该喝喝,既没有摔进水沟也没有踩上井盖,老人大喜过望,以为萧淮身上的诅咒解除了,留他在老宅多待些日子,结果他所到之处,又开始一如既往鸡飞狗跳。   老人到底也心疼萧淮,小小年纪无父无母,特意又找人来看谢知煦的命格,看的结果是,谢知煦的命也够奇葩,具体怎么奇葩萧淮没能听到,他只听到了关于他自己的一部分——谢知煦是难得不怕萧淮的人。   萧淮不知道他那一卦算的具体是什么结果,但从那之后,他的父母,也就是萧淮他姨和姨父,好似就不再督促着他学习了,甚至对他也不再如从前上心,恰好二胎政策放开,他们立刻开始忙着备孕新生命,越来越像没生过谢知煦这个儿子。   于是谢知煦在萧淮家待的时间更多,拎着萧淮出去玩的时间就更多了。   在这之前,萧淮哪都没去过,他对自己还是有明确的认知的,他不敢再和其他孩子交朋友,生怕祸害人家。   好在那道士给了他碧玉珠之后,他不再那么克人了,得以像正常人一样上学,但他对自己的本事心知肚明。在学校也不怎么说话,同学一开始还会主动和他说话,后来发现连老师都不怎么和他说话,也就整齐划一地把他当起了透明人,他独来独往变成了习惯。   谢知煦是唯一能在他身边待下的人,俩人上的是一个学校,谢知煦性格却和他截然相反,他对谁都好,对谁都笑,导致别人听说他和萧淮居然是亲戚,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萧淮上的是私立学校,人少,家里和老师打了招呼,只要教他学会正常书本上的东西就行了,不用和他过多交流,他保证不会惹事,老师都是人精,只当他家里教育方法独特,也就没把这当一回事。少管一个学生还能少一点事,他们当然乐得这样。   萧淮确实如家里所言,从不惹事,整日就坐在座位上安静地看书写作业,当一个老师最喜欢的好孩子。他学习好,老师当然就喜欢他,每科老师起初都想对他关爱有加,对于不爱说话的尖子生想要多多疼爱照料几乎是刻在他们DNA里的本能。   但萧淮一向只会做一个学生,和每个想要对他好的老师保持疏远的界限,这是他从做小学生的时候就养成的习惯。   但他不惹事,不代表事不会来惹他。   不知道从哪个胡同钻出来的仨社会哥,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堵着他在学校后门,言谈之间表示,想和他交个朋友。   既然是朋友,那么就要表示一下友好,他们想去吃前头那家火锅,新朋友萧淮应该赞助赞助他们。   萧淮很多年没听着有人对他说“朋友”这个词,荒谬之中又有一丝可笑,他颇为意外地一挑眉,“好啊。”   谢知煦在墙后听了全程,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在社会哥的背后,和萧淮若有若无交换了个眼神。   社会哥很得意,居然有人上了初中还是这么傻,他们一人揽着萧淮一个肩膀,萧淮从来没和人离得这么近过,但他却没挣开,只说:“我们走吧。”   正好,前面就有个水沟。   他不擅长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紧绷着身子,在社会哥的簇拥中默不作声地往前走。   走到一处胡同口,其中一位社会哥提议,走这条道,可以快点过去,萧淮望了一眼路对面的水沟有些不舍,大约是他顿住的脚步让社会哥感到了不快,他们问:“你不想走这儿?”   萧淮又一看,胡同里正好有个井盖,水沟的吸引力顿时也没有那么大了,他顿时说:“没关系……”   “放开他!”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萧淮乍然抬头,阳光洒落眼前,有个人正从胡同尽头往外走,光影在他身上切割成阴阳两半,就在他即将从阴影下出来的时候,萧淮被社会哥往身后一拉,没能看见他的脸。   他被两名社会哥钳制在身后,听着最前面的社会大哥说:“哟,这脸,我以为是个小姑娘呢,美救英雄啊?”   两个社会哥立刻配合地哈哈大笑。   但来者明显不善,就在社会大哥放声大笑的时候,这位“小姑娘”挥拳就上,直接揍在了他下巴上!   社会大哥发出一声狼嚎般的动静,俩社会哥也没功夫再管萧淮了,毕竟干他们这行的义字当头,他们慌忙甩着豆豆鞋加入战斗,但“小姑娘”毫不害怕,直接一手一个,抓着他们肩膀“砰”一声撞在一块,扔豆芽菜似的扔到了地上。   萧淮看清了来者的面孔。   这是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初中生,乍一眼也确实有点像个小姑娘,虽然现在还充斥着稚气,但也已经能看出这张脸长大后绝对非同一般。   地上的人还想爬起来,就在电光火石间,巷子里又窜出一条金毛,“汪汪”叫着跑过来,准确无误地叼住了社会大哥的裤脚,其实没咬着肉,但社会大哥瞬间白了脸,比狗叫的还欢。   “大侠”很乐意欣赏这副场景,任由大哥连尖叫了几嗓子才吹了声口哨让狗松开,顺手将萧淮一拉,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他恰好碰到了萧淮手腕上的碧玉珠,他没有注意,萧淮也没有注意,碧玉珠的中心忽然漾出了一圈蓝光。   社会大哥之所以能当大哥,是因为他还有点审时度势的本事,他一看到来者武力值能一打三,立刻带上地上的俩人跑了。   但见义勇为的大侠还没够,抱着膀靠在墙边,声音清亮道:“就这片,别让我再看见你们欺负人!”   社会哥们拔腿就跑,唯有萧淮没动,静静看着他。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但又说不清这感觉是什么,手腕碧玉珠发出一阵滚烫,烫回了他的思绪。   碧玉珠从来没这么热过,但它的热也转瞬即逝,快得让萧淮以为这是一场错觉,他这才缓缓开口:“谢谢。”   “别怕。”眼前男生化开一个笑,和谢知煦那种永远温柔、永远有礼貌、永远程式化的笑不同,他的笑真诚又开朗,朝着萧淮伸出手,“你是前面学校的吗?我们交个朋友吧。”   从旁边匆匆跑过来一个高中模样的女生,“漾漾,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她的眼睛和男生长得很像,都是笑盈盈的,一看就是一家人。   男生还在期盼地看向他,萧淮却摇摇头,他只能摇头。   他只说了一声“谢谢你”,就跑掉了。   后来萧淮才知道,当年的先生看完谢知煦,叹了口气对他们说,“这孩子,就当个女孩养吧,想传你家香火的话,再生一个。”   萧淮起初听了这话觉得,谢知煦可能会变成一个弯的,谢知煦的父母大概也是这样想的,但他们都没想到的是,这话应到最后,却是另一种结局。   谢知煦在被“当成女孩养”之后,生活质量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吃喝穿戴照旧,有点变化的是他的补课班,开始从金融知识变成了唱歌跳舞,谢知煦喜欢什么就学什么,他不喜欢金融就不学,他最喜欢跳舞,那就请专业老师好好教。   一旦不需要传香火,谢知煦的生活就轻松多了,就像无数家庭那样,父母计划好了,要把公司给他们新生出来的小儿子,把万千宠爱给这个当成女孩养的大儿子。   中考后,父母就直接把他送到了国外,于是,整个西城压根也没几个人记得这位小少爷了。   除了萧淮。   谢知煦坐着飞机走了,他再一次达成了身边空无一人的成就。   一个人的生活挺无聊,他骑着自行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到处逛,骑着骑着到了一处路口,他听到里面人群喧嚷,好奇心驱使,他看了一眼。   他在这里看到了熟人,一个月前巷子里的男生。   阳光刺眼,萧淮看不清他怀里是什么,只看见地上一滩刺目的血迹,他瞳孔倏然放大,急忙放下车,挤在人群中过去看。   他怀里抱着一只狗,应该就是当初巷子里那只狗。   记者们闻风而来,对着案发现场各种拍照,抓着每一个能抓到的路人进行采访,好汇集成一篇优秀的报道。   在一个记者没完没了对着地上的人询问的时候,萧淮终于一步上前,抓住了那名记者的手腕。   他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人总要知恩图报,哪怕他当不了他的朋友,他也总可以在他需要的时候帮他一回。   他对记者说:“他已经很伤心了,我也在现场,我都看到了,我可以接受采访。”   记者立刻拉着他走,他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男生,他神色木楞,眼中是一种对世界都没什么希望了的茫然,如果不是他的五官辨识度实在很高,萧淮完全不能把他和当时巷子口神采飞扬的人联系到一起。   如果生活是一本青春疼痛小说,他们很快就会接着有各式各样的交集,直至大家成为生死之交的兄弟,但生活就是生活,萧淮再也没见过那个男生,西城是个大地方,他们只是短暂交错了一下,接着就要继续各自生长。   萧淮一路长到二十二岁,过了差不多十年,脑中已经彻底忘了那个男生的样子。   别的专业很多都没有开题答辩这回事,直接交个开题报告上去就了事了。但萧淮他们学院老师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非得答这个辩,没办法,他只能去图书馆查资料,一查查到半夜,查到闭馆了才出来。   念了四年大学,萧淮在图书馆待到那个点就只待过那一天,就是那一天夜风吹拂,沈无漾从天而降。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那夜全校师生口中的神级倒霉蛋萧淮,从此开启了新的人生。   他一开始是真觉得沈无漾对他有什么企图。   毕竟有谢知煦那批命在前,他打小就被谢知煦拉着了解了一堆同性知识,结果谢知煦横看竖看始终觉得自己是个直男,萧淮却开始觉得自己不对了。   沈无漾无疑是个他意料之外的人。   碧玉珠在靠近沈无漾的时候,就会发出让他难以忽视的热量,让他很难不回忆起它第一次变热的时候,就是在那间巷子口。这么多年以来,能让碧玉珠莫名变热的就只有两个人,萧淮不由怀疑这两个是一个人。   萧淮打算找个机会来试。   沈无漾好像对他这颗珠子也很感兴趣,这很轻易就让萧淮有了机会。   他弄不懂沈无漾的心思,他对他很好,上一个对他这么好的人还要追溯到他那些老师,但老师对学生的关心也是有限的,沈无漾对他的关心好似是无限的。   沈无漾太博爱了,和谁关系都好,查房的大夫护士都和他混得很熟,萧淮从来没和这样的人打过交道,哪怕是看似永远春风化雨的谢知煦,实则也永远是礼貌多过真心,沈无漾却完全不同,他和谁热络得都很真心。   只是萧淮总隐隐觉得,他对自己的关心又和对别人不一样。   一切都恰到好处,恰好沈无漾主动要来他家涮火锅,恰好他家的东西一应俱全。   孔雀眼可以看清人心,被它注视的人,会不由自主说出内心真正的想法。   他将瓷瓶放在桌前,顺便给沈无漾倒了点红酒。   他将手腕上的碧玉珠解下来,推到了沈无漾面前。   “想要吗?”他低声诱哄着问。   沈无漾拼命点头。   萧淮又问:“为什么?”   沈无漾目光涣散,看着面前孔雀亮晶晶的眼睛,说:“我要救我的狗。”   萧淮整个身体都剧烈地一颤。   他接着又问:“你的狗是十年前死的吗?”   沈无漾原本涣散的瞳孔随着这句话突然就湿润了起来,他现在明明是无知无觉的状态,居然还是能为此感到难过。   他轻轻点了点头。   萧淮没有再问下去,他拿了张纸,给沈无漾擦了擦眼眶中流出的泪水。   过了很一会儿,他问沈无漾:“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沈无漾陷入了茫然,他原本想说,自己对谁都这么好,但就在那一刻,某种奇怪的情绪从灵魂深处翻涌直上,他直愣愣看着面前的瓷瓶,就在那一刻,他眸中瞬间褪去青涩,神色似是将他整个换了一个人。   他是沈无漾,又不像沈无漾,但萧淮又没来由觉得,过几年的沈无漾,大约就会是这副样子。   沈无漾的嘴角微微勾起来,扭头看着萧淮挑了下眉,“我喜欢你啊。”   萧淮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震惊住了,他第一反应竟然是站起身来,跌跌撞撞洗了把脸,再回忆一番刚才的情况,确定自己的确没有听错。   然后他才站起来,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却发现沈无漾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萧淮在这之前只正经用过一次孔雀眼,是用在谢知煦身上的,他觉得谢知煦隐姓埋名到叶砚浓身边,指定不像他说的“好奇这个感觉”这么简单,如果他有什么其他不良动机,他肯定不会帮他瞒着这事情。   但谢知煦居然真没有一点不良动机,萧淮挺吃惊,说实话,他觉得谢知煦不像这样的人。   谢知煦那次结束之后也没直接睡着,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又或者是每个人的反应不同,沈无漾居然睡着了。   其实孔雀眼有个副作用,至少谢知煦上次是有的,由于副作用过于严重,他甚至和叶砚浓请了两天假。   沈无漾趴在桌上,他的嘴角还是翘着的,好像就在这两分钟内,他已经沉浸在了一个美梦中。   他睡着的样子分外乖巧,睫毛垂着,一句话都不说的样子,让萧淮回忆起那天警车上,他靠在自己身上睡着的那刻。   好像,好像……也不是不行? 第99章 番外三:叶砚浓篇   叶砚浓一直对时空穿梭这件事深信不疑,她觉得叶家大门口就有台时光机,每次她一迈过门槛,就能回到封建旧社会。   叶砚浓她奶生了四个儿子,大概是她这辈子最骄傲的事。但她高兴得有点早,四个儿子各自结婚,个个生的都是女儿。   叶砚浓她妈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坚持贯彻落实计划生育政策,就生了叶砚浓一个,她奶尤其不满意,再加上她奶总觉得她妈这人清高,不把她放在眼里,对叶砚浓也是一个恨屋及乌。   虽然由于太爷爷的要求,大家都住在叶家老宅里,但叶砚浓和叶老太太见面的次数委实不多,毕竟老宅也挺大的,不想见的人可以很久都不见一次。   叶砚浓从她妈的耳朵里听她奶的故事,据说她奶那阵子愁得天天叹气,总是回忆自己年轻时候有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并伴随着吃斋念佛加以补救,念完再唉声叹气地说,叶家这么多年的香火怕要断在她这里了。   叶老太太是那个年代的电影明星,身娇体软惹人爱,嫁给了西城著名大佬,也就是叶砚浓她爷。她爷信佛,手上常年盘着一串佛珠,于是她奶在怀念她爷的时候,就会开始念佛。   叶砚浓她爷当年也是很想要个女儿的,他想生一个和她奶长得像的女儿,作为他们爱情的结晶,把这个女儿千娇百宠地宠大,可惜了,他们胎胎都是儿子,让他倍感捶胸顿足。   是以叶家第一个孙女叶凌霜出生的时候,倍受大家的宠爱。   叶凌霜比叶砚浓大十岁,她是叶家老大的女儿,她出生的时候,叶老太太还是很高兴的,天天抱着这个小孙女,早早就给她备下了厚重的珠宝首饰,作为未来的嫁妆。   结果老天好似看到了他们对叶凌霜的宠爱,觉得他们家就喜欢女儿,于是给他们送来了一个又一个。   叶家老大刚生第一个女儿的时候,还是扬眉吐气的,当生下第三个女儿的时候,心想这下完了,等他爷爷去世,公司肯定分不了他太多。于是他们两口子也开始去求神拜佛,一人求自己能生儿子,一人则求其他几个兄弟生不了儿子。   长孙之位争得如火如荼,甚至眼看自己老婆生不出,就去外面找女人生。叶砚浓出生的时候,她奶听说了又是女孩,连面都没见,直接叫人扶着回家了。   这场庞大的闹剧,终于以叶砚浓一岁的时候,她的四婶生出一个男孩为终止。   小儿子生出了大孙子,成为了老太太的命根子。   后来叶砚浓自己写剧本,构思的时候就想,自己家这个故事完全可以改编成古代宅院版,甚至毫无违和感。   她还特意问了她爸,她奶是哪年生的人,她爸以为她终于转性,准备好好孝顺她奶,立刻激动地告诉了她。   结果叶砚浓“哦”了一声,念念叨叨地说:“奇怪了,那她也知道新中国成立了啊,怎么还非要生孙子呢?”   她爸气得转身就走。   她爸本来想直接出去,想了想转身进了叶砚浓的房间,对着里面给叶砚浓摆书的她妈说:“你能不能叫浓浓离霜霜远点?全家人都不去惹那霜霜,就她傻,成天跟着她姐混,给她教得目无尊卑!”   叶凌霜是叶家最大的奇葩。   她小时候倍受宠爱,作为孙辈第一个孩子,是她奶最疼的小辈,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叶家最离经叛道的刺头。   叶家不存在“饭桌上只有长孙才能吃肉丫鬟们只能喝汤”之类的问题,毕竟他们家钱最是充足的,足够每一个男男女女挥霍,导致很长一段时间里,叶砚浓都并没感受到她奶区别待遇所带来的实际性伤害,她只能从她妈的口中不断听着她奶的各种不公,与她爸的各种错处。   她总会有一句收束总结:“浓浓,在这个家里,只有咱们娘俩相依为命,你什么事都不要和他们说,要先和我商量,你一定要一直坚定地和我站在一起。”   可惜,叶砚浓遇见了叶凌霜。   叶凌霜在叶家扬名立万,就是在她十七岁,叶砚浓七岁的那一年,在叶家的年夜饭桌上。   叶家长孙取了个大名叫叶良辰,后来这个名字在网络盛行开来,叶良辰一度哭天喊地要改名,可惜还没改成,人就出了事,这是后话了。   六岁的叶良辰惹了祸,在年三十的夜晚,去叶凌霜的房间,把叶凌霜的高考资料撕了。   没有为什么,叶少爷做事不需要原因。   叶砚浓比他大一届,早就觉得叶良辰脑子有病,兴致勃勃想看他会怎么挨骂。   哪怕他砸了个古董花瓶,叶凌霜都不至于如此动怒,但她精心整理的那堆高考资料是无价之宝,暴怒的她提着挣扎的叶良辰重重就往餐厅地上一扔。   四叔赶紧劝架:“霜霜别生气,你弟弟还小,四叔替他向你道歉。”   叶凌霜穿着件红色毛衣,衬得她脸越发冷白,她吐字清楚,面色如霜,一字一句把整件事经过讲了。   叶凌霜她爸,叶家老大虽然看不上他四弟,但他们总还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他说:“霜霜,大过年的,都是一家人,不就是一点高考资料吗?让弟弟跟你道个歉。”   叶砚浓生平最爱看热闹,这是得到了她爸的真传,父女俩坐在餐桌一角,都很期盼地看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叶老太太穿着一身白色旗袍,大片的白玫瑰沿着叉摆盛开,一针一线都绣得精巧绝伦,只是胸口处别出心裁绣了一团红玫瑰,艳得如火,恰好合了过年的气氛。   这是民国时期的古着,是位大人物为他夫人量身定制的,她和叶砚浓爷爷结婚十周年的时候,他重金给她收回来,告诉她,自己会像那位大人物对他的妻子一样,一辈子宠她爱她,将她捧为掌中珠。   她身材保持得好,现在依然能穿上,正回忆着往事,念着他们年轻时的相知相许,就听见叶凌霜在指控叶良辰。   这些小辈呀,她想,就爱为了这些小事吵架,霜霜这个样子,将来嫁到婆家可怎么办呢?女孩子脾气可不能这么大,尤其他们这样的人家。   她摆出一张和气的脸,说:“好了,霜霜,不就是些学习资料吗?奶奶马上给你红包,你想买多少买多少。   “大过年的,你弟弟还小呢,别和他一般计较了。”   “不就是个高考嘛,哪有家里人重要。你要想上学,国外那些学校随你选,不用你高分,到时候你爸肯定让人给你安排妥当了。”   “良辰乖,给姐姐道个歉,说句对不起,咱们一起吃饭过年。”   叶良辰脸一扭,“我不说!”   叶老太太蹙着眉,如果这是她年轻的时候,她的声音肯定会带点娇嗔,但她年纪大了,娇嗔不再,但还是端起叶良辰的碗,用那诱哄的语气说:“真不说?再不说这菜可就凉了哦。”   叶良辰嘟囔着嘴,叶老太太又哄了他几句,哄到最后都有点责怪叶凌霜了,如果她是个有眼力见的人,这时候就应该赶紧哄哄奶奶,告诉她没关系,家和万事兴。   叶砚浓没看到想看的结局,但又觉得这是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场面,叶凌霜似乎也预料到了,她在原地笔直地站了几秒,眉毛蹙而又舒展开。   叶砚浓忽然有一种预感,她即将看到一场大热闹了。   下一刻,叶凌霜做出了个惊人的举动。   就在叶老太太毫无防备时,她一把夺过她手中叶良辰的碗,“啪”一声砸在地上,造型精致的陶瓷碗四分五裂,里面的菜洒了一地。   叶老太太这辈子没遭遇过这样的事,吓得人都呆了,叶凌霜她爸叶老大站起来,“霜霜,干什么呢!”   叶良辰被摔碗那一下吓得哭都忘了,随着叶大的这一嗓子,他仿佛突然被灌进了力量,“哇”一声大哭起来。   叶良辰一哭,叶老太太也被灌进了力量,她亲自起身来抱叶良辰,同时柳眉竖起,怒道:“霜……”   叶凌霜压根没给她说话的时间,她速度奇快地从桌上端起那盘巨大的鱼,到叶良辰眼前快速地一晃,“看,你最爱吃的东星斑。”   她再度一松手,又是瓷器四分五裂的噼啪声,东星斑在叶老太太的尖叫声中落在地上,叶家人终于彻底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去拉她,叶大直接从椅子中跳起来,要去阻止他的女儿。   一派吵闹声中,叶砚浓她妈拼命将叶砚浓往自己身后拦,叶砚浓却兴奋极了,一个劲想要上前。   她当然不是想和她爸一样去拦着叶凌霜,她想帮叶凌霜。   但叶凌霜也压根不需要人帮,她从小沉迷泰拳,身形又灵活,叶家四个纨绔兄弟笨拙地绕来绕去,凑在一块都没能拦住她。   叶老太太抱着叶良辰哭,哪怕这时候她的身段也挺得很好,而叶凌霜毫无身段,她跑得飞快,眨眼就不见了。   趁着混乱,叶砚浓她妈立刻要带她回屋,叶砚浓不肯回去,她就想亲眼看看这事情的结局,她妈横眉竖眼地说:“现在不回去,今晚就别回去了!”   她妈因为叶老太太的关系,平等地讨厌每一个叶家人,即便是叶凌霜,因为她曾经是叶老太太喜欢的孙女,也一并招致了她的怨恨。   叶砚浓对此真没什么感觉,大人和她没往来,压根不熟,她也只和几个姐妹玩的熟。但她妈仍旧不愿意,叶砚浓是她唯一的小棉袄,是她在叶家唯一相依为命的存在,她和每个叶家人来往都是对她的背叛。是以每当叶砚浓告诉她,她和另外几个堂姐妹一起玩的时候,她就阴阳怪气地说:“跟那个谁出去了啊?”   叶砚浓从小养成了胡说八道的习惯,反正她妈无从考证,她就随便扯个同学朋友,避免她妈又自己生气。但这回她实在太想看现场直播,于是她坚决不走,她妈又坚决拖她,她和她妈就陷入了胶着。   她妈已经眼睛通红快哭了,叶砚浓还在扒着眼看那边叶老太太的热闹,好在在她妈把她强行拖走之前,叶凌霜回来了。   她扬声叫:“叶良辰!”   叶良辰现在听到她的声音就害怕,在叶老太太怀里泪眼朦胧地探头看她,结果看到了让他撕心裂肺的一幕——   叶凌霜站在二楼楼梯上,手里拎着叶良辰刚写完的几本寒假作业,笑容满面地展开了。   展开,撕了。   叶良辰把她的高考资料撕了,她把叶良辰的寒假作业撕了。   她手一扬,天女散花,碎纸如雪般纷纷扬扬落下来,落在张着嘴的叶大叶二叶三叶四身上,落在叶老太太的头发间。   叶良辰人生六年没受过这种欺负,哭号着喊:“奶奶!打死她!我要打死她!”   唯有叶砚浓伸出手,接住了其中一片碎纸。   她看着二楼的叶凌霜,眼中光影跃动,像在看一个天使。   混乱之中,哭的骂的响成一片,无人注意叶砚浓的父母又在夹缝中借机吵了一架。   她妈横眉竖眼地说:“浓浓,咱回屋,别去管人家的事,和你没关系。你奶本来也不喜欢你,你去她眼前凑什么?找不痛快吗?”   她爸不乐意了,“什么叫人家的事?你从嫁进来就没把我们家人当成一家人过!你别在这儿挑拨孩子,我妈委屈她了吗?她吃穿用的哪样不是最好的?那是我哥哥弟弟,霜霜是浓浓的姐姐,血浓于水!”   俩人开始吵架,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叶砚浓在学龄前还会哭,现在她已经习惯了,一看他俩开始,就自己跑了。   她跑去找叶凌霜了。   叶凌霜正在她的露台上吹风,她房门锁了,听见敲门声迟疑地问了句谁。   叶砚浓糯里糯气地说:“霜霜姐,是我。”   那一刻她忽然对叶凌霜生出一些羡慕来,如果是她把自己锁在屋里,她妈直接会拿钥匙打开她的门,她从来不会有自己一个人在屋的时间。   彼时还是个小学生的叶砚浓想,可能是她太小,也许等她长到像叶凌霜这么大,她就可以了。   长大对于叶砚浓来说,还是个很远的事。   叶砚浓和叶凌霜在那个年三十的夜晚,从她们对同一个男人的讨厌开始,建立起了往后数十年深厚的感情。   叶砚浓在叶凌霜的网盘中看到了一段视频。   她惊讶地发现,那居然是叶老太太年轻的时候,那会儿她还在当舞蹈家,长相娇艳动人,一舞惊动娱乐界,眉梢眼角都在发光。   叶砚浓看过她奶年轻时候的照片,但都是结婚后的,端庄秀丽站在她爷的旁边,温柔又娇羞,好像她生来就是一个贵夫人,从来没有过过别的日子。   这是一段很有年代感的视频,画质模糊,不知道是哪次活动,大概是纪录片里的,叶老太太大概自己都忘了还有这样一段影音。   少女瞳孔中是极致的纯净,面容朝气蓬勃,如一只刚入世的小鹿,朝着镜头微笑了笑。   “很高兴今天能得到这个奖,希望大家能喜欢我,记住我,每个看到我的女同志们都要相信,靠自己可以实现理想。”   发言也挺有年代感的。   叶老太太保养得好,岁月的痕迹并不算明显,但叶砚浓看着视频里和她明明相似的五官,却觉得自己看见的是另一个人。   靠自己可以实现理想的少女像是叶老太太素未谋面的双胞胎,照片里的贵妇人才是真正的叶老太太。   一个是秦小姐,一个是叶夫人。   叶砚浓心脏狠狠一跳,猝然升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极致的恐惧来。   “叶家早烂透了。”   叶凌霜冷哼了一声,“奶奶天天就会摆弄她那些旗袍,爷爷宠着她一辈子,把好好一个现代人宠回古代了。太爷身体还算硬朗,他如果哪天不在了,你觉得,是我爸能撑起这个家?还是你爸?还是二叔四叔?”   二年级的叶砚浓还做不到清楚叶大叶二叶四的本事,但她对自己的爸,叶家老三的几斤几两还算清楚。   叶凌霜接着说:“浓浓,等你再长大点就彻底懂了,他们兄弟四个,没有一个人有管公司的本事,至于叶良辰你现在就应该能懂。照这过法下去,叶家富不过三代,咱们就是第四代。”   小学生叶砚浓真不怎么懂,但她能感觉到,叶凌霜的抱负,比她展现出的表面,要强大得多。   “我用不着靠钱出国,我和他们不一样,我自己有脑子,我要堂堂正正地考。”   叶凌霜手里拿着那叠笔记,上面是她自己的各种易错知识点,上面被水彩笔涂得乱七八糟,倒也能看出来字,只是看着很不容易。   她将笔记贴在胸口,叶砚浓懵懂地抬头,两人四目对视,她在那一刻觉得,这个堂妹比她的两个亲妹妹都像她。   “浓浓,你要记住,我们不能变成这样,我们不能接受。”   烟花在她们头顶绽放,年岁转瞬即逝。   叶凌霜的反抗是有用的,叶良辰再没能从她这里讨到一次便宜,叶良辰每每再挑事,叶老太太的言辞就从曾经对叶凌霜说的“姐姐要让着弟弟”变成了对叶良辰说“你惹她干什么?”   一旦叶凌霜变成了不好惹的存在,错误就变成了叶良辰的,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叶凌霜不像话已经摆在那里,而他非要去招惹天不怕地不怕的叶凌霜,所以才会倒霉。   只有让自己强大起来,错误才会是别人的,叶砚浓从小就懂这个道理。   当然,家庭越大,奇葩越多,偌大一个叶家,既诞生出了叶凌霜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奇葩,也诞生出了其他种类的奇葩,比如叶砚浓她二叔的女儿,就是个十分别致的奇葩。   其实在叶砚浓看来,她二叔两口子还算不错了,虽然总想着让孩子联姻,但起码也算在好好挑人选,会和孩子商量商量。不像她那个四叔,直接把他那大学没毕业两天的女儿嫁了个快四十的男人,他女儿也真听话,不上班了,说嫁就嫁,叶砚浓当时还小,光荣成为花童,看着台上西装革履的男人和自己年轻漂亮的堂姐,忽然想起书上一个词,叫唇亡齿寒。   奈何叶家老二的二女儿是个反抗封建第一线的人物,她对自由的在意甚至更胜于叶凌霜和叶砚浓。看也不看她父母递到她面前的青年才俊——连叶砚浓都去凑热闹看了,确实都是才俊,长得不能和电视上的演员比,但也算五官端正有个人样子。   可惜这位怎么排辈分都逃不开一个二字的姐姐,压根连看都没看。   二叔说:“为了那个男人,你连爸爸妈妈都不要了吗?他比我们还重要吗?”   二叔家的二姐瞪着眼睛说:“如果我说是呢?你们要怎么样!这么多年,这里根本不像一个家,你们不知道我有多渴望自由!你们都不懂我!”   最后二姐还是成功离开了家,并很有骨气地留下了她所有的贵重物品,二姐夫开着鬼火来接她,叶砚浓趴在窗台上看,二姐夫的身后还有好几个骑着鬼火的哥,一起雄赳赳气昂昂喊了声“嫂子好”,二姐白裙在空中纷飞,欢快地奔向了她的自由。   旁边的叶凌霜突然问她:“浓浓,喜欢别人叫你嫂子吗?”   叶砚浓很干脆地摇头,“不,我喜欢别人叫我姐。”   叶凌霜原本一直皱着眉,在听到那声“嫂子好”的时候皱得尤其紧,此刻忽然舒展开了,眉开眼笑地揉揉叶砚浓的脑袋,“好,你行的。”   不过经此一役,叶砚浓确实收获颇丰,得到了二姐收藏的一柜子名牌玩具,包括她眼馋许久的那个限量款芭比,是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当年二姐花了大力气才抢回来,宝贝得很,居然也能为了二姐夫一起不要了。   可惜叶砚浓看完热闹回来就被她妈说了,她妈拉着脸坐在她房间里,告诉她,不要和那几家的人多说话。   叶砚浓她妈从不爱和外人多说话,但她话其实不少,尤其聊起叶砚浓的爸和叶砚浓的奶和叶砚浓的爷,她完全能做到滔滔不绝一整夜。   她妈平时行走叶家很有几分清高,这和她来自于一个清高的书香门第有关,尽管她的婚后生活有些可笑,但她和叶家老三的相识相恋简直就像一部模范甜宠剧。   性格内向的倔强乖乖女,爱上了骑着杜卡迪带她飞驰的浪子少爷叶三公子,天造地设,无人能拆。   后来叶三人到中年得了高血压,再不敢玩刺-激性运动,那辆见证了父母爱情的杜卡迪就被他们爱情的结晶叶砚浓继承了,一同继承的,还有叶三基因里洗不掉的风流浪荡。   叶砚浓她妈既不爱和家中别人说话,也没有自己的朋友来分享,她唯一的倾诉对象就是她的女儿叶砚浓。   女儿是她的小棉袄,是天底下唯一能听她说这些掏心窝子话的人,她从小就孜孜不倦于把这一观点告诉叶砚浓,她们母女俩在叶家就是相依为命的存在。   叶砚浓不喜欢相依为命这个词,她觉得这个词特别可怜,而她不觉得自己是个可怜的人,她也不希望她妈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可怜的形象。她鼓励她妈多出去走走,交一些朋友,但她妈并不愿意,并又抹起眼泪来,开始说她爸与外面女人的岁岁年年。   指望浪子回头就像指望叶砚浓乖巧懂事一样离谱。   叶砚浓还是个小学生的时候,就开始听她爸的烂事,从小听到大,以至于都可以在她爸面前倒背如流。   有一回她还真在外面遇见了她爸,这是长大后的事情了。她和谢知煦在里面的卡座喝酒,她爸和一个女的在外面的卡座喝酒,那女的被她灼热的目光盯了很久,终于忍不住示意她爸,她爸目光投过来的时候很是尴尬。   叶砚浓随手朝女的泼了杯酒,女的开始放声大哭,她爸本来想先拦她,一看女的闹,立刻让女的闭嘴,毕竟桌上还有他几个朋友,不能丢了他在外面的脸。   叶砚浓又拿了谢知煦手里的酒,但晃了两下没再泼,一口抿了,“这大姐个太高,周老师还挺矮的啊,你什么时候换口味了?”   那女的也楞了,叶砚浓歪歪头诚恳道:“要不你猫个腰?更像点。”   她爸气得抬手就要扇她,没想到谢知煦动作更快,一把将他拦住了。她爸是最要面子的人,毕竟他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能和谢知煦这样的小白脸在外面打架,只能压着嗓子训斥说:“浓浓,你在外面知不知道丢人!”   叶砚浓拍拍谢知煦,嬉皮笑脸说:“丢什么人?我又没结婚,在外面找几个都不丢人。”   怎么说也是亲爸,叶砚浓没泼他,还特意提醒他吃两颗每天都要吃的药,别气得忘了。   “还是我好。”她爸喘着粗气下楼找司机后,叶砚浓感慨道:“女儿真是小棉袄,刚才那女的就肯定不会提醒他吃,我多体贴一孩子啊!”   “我从小把她当男孩养,性格就是野了点。”她爸如是和他的朋友们解释。   中年男人们笑成一团,在酒桌上干了一杯又一杯,有人说:“虎父无犬女嘛!”   叶砚浓其实很难用几个词来扁平化地概括自己的生活,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家尽管难评,但也有独特的幸运之处。说她缺钱那是完全不缺的,说她缺爱,她其实也不缺。她爸虽然纨绔,倒也没像叶凌霜她爸那样在外面搞出私生女来,对她也算不错,在两边都不带异性同伴的情况下偶遇,还能跟她干一杯以示父女情深。   而她妈对她,更是倾注了全部的爱。   爱到叶砚浓上大学之前,自己就没单独睡过几天,叶家不差她这一个屋,但她妈主打一个亲密无间,也不用保姆,叶砚浓的桌子全是她收拾的。   她妈不屑于和大多数人做朋友,即使做了也是点头之交,叶砚浓她爸时常不回来,于是叶砚浓的整个教育都由她自己拍脑袋决定,包含了不能看电视,不能玩手机等一系列内容。   “其实我也不是非得看那个电视剧。”叶砚浓对叶凌霜说:“我只是觉得吧,电视开着,屋里能有点动静,不然地方那么大,就我和我妈两个人,我妈又不爱开灯,就自己坐在沙发上时不时抬头看我一眼,搞得跟拍鬼片一样。”   “我非常讨厌邦尼的英语课,教学模式根本不适合我,我之前的老师就很好,教得我对英语还挺有兴趣。结果我妈觉得不行,我告诉了她很多遍,邦尼不适合我,我不是不学,但可以换一个,但她坚持认为是我山猪吃不了细糠,邦尼好邦尼妙,只有她认准的邦尼才能把我培训起来。”   这就是叶砚浓的初中岁月。   就当她是山猪吧,叶砚浓想,山猪有山猪的喂法,家猪有家猪的喂法,她把她这头山猪当家猪喂,能喂好就怪了。   在叶砚浓成长的期间里,叶凌霜在光华一路硕博,就在她保研之后,她的太爷爷,叶家的老太爷,拍板让她进公司历练。   当年叶家四兄弟进了公司各闯各祸,谁也没能在重要岗位多待两天,就被赶去了挂名的闲职,但叶凌霜却待下了,不光待下了,还在其中步步高升。   叶凌霜在叶家的话语权越来越高,让所有男人为之侧目,她能劝说最厉害的甲方,但她也劝不了叶砚浓她妈。   “她根本就不懂你学习的事,就等着瞧咱们母女俩笑话呢!你和她说咱的事干什么?嘴巴那么大!成天自以为是!成天梳着俩辫子,知不知道别人看你就跟看傻子一样,告诉你在外面高贵一点,别什么人都聊两句,有什么好聊的?”叶砚浓她妈如是感言。   叶砚浓她妈不让她做的事太多了,她妈不爱让她和门口保安说话,觉得掉价,她妈不爱让她和理发师多聊天,觉得掉价。   一开始叶砚浓和她辩驳,“我爸又不是皇帝,我有什么好高贵的?”   “我爸”两个字就像个开关,让她妈瞬间转移了话题,又开始讲叶砚浓她爸二十年前的故事,叶砚浓长记性,再也不和她说自己在外面的事了。   在她妈看不见的角落,她和保安笑嘻嘻地招手,和理发师吃着水果聊到头发烫完,和每一个与她阶层不同的人谈天说地。   她和全世界都是朋友,第一面就能聊得热火朝天。   她妈不想让她高考,想让她出国,但叶砚浓最讨厌的就是英语,这倒不是故意和她妈作对,对外语的厌恶足以抵挡国外一切灯红酒绿的诱惑,她说:“我不喜欢英语。”   “我看你不是不喜欢,是根本学不会?你觉得你不行,才不敢去!”   叶砚浓能感觉到,她妈虽然不喜欢叶凌霜,但却认可叶凌霜,她希望叶砚浓能和叶凌霜一样,学金融,争家产,让她奶看看,她最没放在眼里的孙女,也能出息起来。   但叶砚浓根本对金融和公司没有半点兴趣,她知道她妈是希望她有出息,可天底下有出息的又不止管公司这一件事。况且她的日子又不是过给她奶的,她和她奶的关系甚至可以用“不熟”来形容。   争家产在叶砚浓看来是完全无意义的事情,叶老太太再对她没感情,但也是个自认公平的人,她总能分到按人头分的那一笔钱和股份,那已经是一个巨大的数字,且在她看来,抢别人东西是个挺缺德的事。   她妈说她没出息,而她喜欢的,希望自己能在该方面有所出息的,恰好都是她妈觉得没有用的,她妈莫名喜欢英语,报志愿的时候,除了金融和经管,就只允许她报英语。   叶砚浓没理,报了她感兴趣的中文历史新闻考古,象征性报了个经管,放在第五志愿。   后来她妈自己登上去,删了新闻和考古,把经管放到第一,金融放到第二,加了个英语在第三,中文历史垫底。   叶砚浓装作没看见,在志愿截止的前半个小时改了回来,甚至把经管直接删了。为了防止她妈再改,她还拉住她妈,和她一起骂了半个小时的她爸她奶。   她对发小沈容真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在我妈眼里,‘不喜欢’好像是个天外来词,每个人都没有喜不喜欢,只有能不能。”   沈容真安慰她:“别怕,你上了大学就好了,他们已经这样了,你会不一样的。”   每个人都应该有爱好,就像沈容真是艺术生,她最爱唱歌,最大的梦想是去春晚唱《难忘今宵》。   “我妈从来就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她也就喜欢过我爸。”叶砚浓叹了口气,“我真不太理解,怎么会有人把另一个人当成自己的救赎,明明人是最不可控的变量。”   她从小就不相信爱情,她爸她妈,她爷她奶,她二姐和二姐夫,叶家一代又一代的爱情,没有一对让她觉得,爱情能对人的生活有什么贡献。   好在她终于考上了大学,终于长大了,几处房产作为成年礼物划到她的名下,她也不用再和她妈日日躺在一张床上。   长大后的叶砚浓开始拼命寻找自己的爱好,一旦发现自己有喜欢某样事情的苗头,就立刻把这培养成爱好,她喜欢看书,那就买一书房的书,她喜欢玩,那就交朋友包酒吧彻夜欢歌,她喜欢帅哥,那就去逗他睡他,她喜欢醒目耀眼,那就去聚光灯底下让所有人看。   她喜欢让自己的一切都声势浩大,给世界留下轰轰烈烈的声名。和她妈截然相反。她毫不在意身边人的身份和地位,既然封建社会已经过去了,新中国就是人人平等,她爱和他们一起玩,喝最便宜的柠檬水,吃校门口摊子上的各种垃圾食品。   她松了口气,想,自己也算是爱好广泛,哪怕将来的人生世事难料,也肯定不会像她妈一样,把掌控另一个人当成自己唯一的事业。   直到她大学毕业,被安排着进入公司白拿钱的闲岗,她爸请她吃饭,和她干杯,拍着她的肩膀得意洋洋地告诉她,一模一样的岗正是他现在做的,这也算是女承父业。   一股冷汗从脚底轰然冒出,席卷了她周身每一个毛孔,叶砚浓那天直接喝酒喝到了吐,那一刻她清醒地发现,自己马上就要走上她爸的老路。   但她是个女孩,她未来的生活大概还不如她爸,她现在做着闲岗,领着闲钱,然后会被安排着嫁给某个老板家的儿子,像她奶一样,分一份股份,被蚕食着做一个无所事事的贵妇人,最后被洗-脑成为一个受男人宠爱的空壳,一个香火为上的傀儡。   被扒掉现代人的皮,驯化成古代大娘子的样子。   每一句未来都带着“被”字,她的人生逃不开一个“被”字。   所以她考研,她读书,她亲自选剧本拍戏,自己盯着改剧本,把她的爱好做得精益求精,让所有人都能看见她,看见她的本事她的能力,而不只是叶家小姐。   叶家的钱从来不是束缚,而是阶梯,天底下不会再有一个二叔的傻二姐,想要跳出封建的叶家,靠的是跳进另一个人的怀抱。她会和叶凌霜一样,叶家锦绣堆明明是她最好的资源,既然她有这些资源,她就要把资源化作充实自己的羽翼。   普通人长出羽翼,需要花比她多无数倍的努力,而她生来就有黄金羽翼,更要飞上高空,到她能掌控大局的时候,就可以为那些没有资源的普通人开出一条路。   就像叶凌霜捧人,从来不看身家,不看背景,只看能力与眼界。   她的眼睛始终看着叶凌霜,叶凌霜是整个叶家的异类,却是她的人生引路人。   在这期间,又发生了另一件事情,叶良辰没了。   是字面意义上的没了,他是叶家一脉相承的风流浪子,但他的胆子一次就盖过了叶家四个。四个父辈再纨绔,也会主打一个你情我愿,而叶良辰在十七岁那年,强了个还没过十四岁生日的幼-女。   叶家本来是想给钱压下去的,他爸叶四拼命找人脉,本来都要把人运作出来了,结果叶凌霜粉墨登场,从中搅合一顿,让叶良辰喜提牢饭。   叶老太太哭得肝肠寸断,直骂叶凌霜没心肝白眼狼,居然把亲弟弟送去坐牢,良辰不就弄坏了她一点高考资料吗?又没耽误她高考,她不是照样考上了吗?良辰这些年见她都战战兢兢,没想到她一个女孩子,居然记仇到现在!   “叶家怎么会出你这么个孩子,我真是白疼你了!”   叶凌霜脸上呈现出一种很冷漠的讽刺感,她扭头就走,话都没多说一句。   没想到叶良辰他亲姐,叶四的大女儿却说:“这不是霜霜姐的错,良辰强-奸,本来就犯法。”   叶四气急,直接扇了女儿一巴掌,叶四的老婆哭哭啼啼去拦他,又拉着她说:“瑶瑶,你说什么呢?你不想考检察院了吗?霜霜这一下不光把你弟弟送进去,还把你的前途也毁了啊!”   “你们还知道我想考检察院?”大女儿顶着她爸的巴掌印,梗着脖子冷笑,“那你们知不知道我是学法的!他自己犯法还怪别人?如果霜霜姐不送他进去,我也会找最好的律师帮那个女孩打官司,因为我是个人!毁我前途的不是霜霜姐,是他叶良辰!”   叶良辰进去一遭,有没有洗心革面不知道,叶家人没能和他再相处下去,因为在他出来的第二天,几个狐朋狗友庆祝他赢得新生,几人相约赛车,叶良辰被关得技术生疏了,人却不服输,最终,车和他的心一起燃烧了起来。   叶家长孙、独苗、老太太的眼珠子心窝子叶良辰,死了。   叶老太太就此一病不起,再无心他事。   她躺在床上念叨着,念叨叶砚浓的爷爷,老泪纵横地说自己对不起他,他走得早,自己没本事,等公公去了,她一个女人根本没办法支撑这个家,求求他托梦给她指条路。   叶砚浓做梦也没想到,她爷还真给她奶托了梦,也或者是她奶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总之得出了一个办法,让叶凌霜招个赘,就把董事长给她。   叶家向来不许招赘,这是祖训,听说叶家从民国起家的老祖宗就是赘婿出身,靠着把老丈人家吃绝户才有了今天的叶家,是以命孝子贤孙们把不能招赘刻在脑门上代代相传,叶家男人虽然个个纨绔,但还个个孝顺,将这一理念贯穿到了现在。   这么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最能违背祖宗的叶凌霜却不同意。   她大概是天底下最叛逆的老板,是个坚定的不婚主义,她说,随便这一辈的谁生个孩子,不论男女,只要有天赋,她就可以教他打理公司。   叶老太太气得又病,但她的身体还挺结实,燕窝雪莲堆起来的,来来回回折腾了无数次,哪怕叫叶凌霜气得快晕过去,也没一次真晕过去。   叶砚浓她爸,聪明的叶三就在这时动了新的主意。   虽然他人是个草包,但还是对家产野心颇多,这么多年他知道叶凌霜言出必行的本事,于是叶凌霜话一出,他就盯上了自己的女儿叶砚浓。   叶凌霜是最出色的商人,她爱挣钱,会挣钱,能挣钱,她会共情每一个野心家,比如她一手捧起的毫无出身的黎贞。   她不会因为人情而投资任何一部剧,包括叶砚浓,但和外人不同的是,叶砚浓有打开她门的权力,也有和她吃饭的权力。   她讲了自己对整个《昭元传》故事的理解,和自己准备更改的内核,以及她改完后的一小段剧本。   “浓浓……”叶凌霜看着她的眼睛,她眉眼间神采飞扬,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对梨涡来,明明是标准的毫无攻击性的甜妹脸,眼底的锋芒却和当年的自己如出一辙。   “你彻底长大了,我居然都没发现。”   “去吧。”这个商界叱咤风云的女强人,令无数竞争对手闻风丧胆的叶凌霜款款起身,朝她伸出了一只手,“浓浓,我相信你,你会把你喜欢的做到最好。”   叶砚浓笑得开怀,她问:“要我帮你找找韩小圆的茬吗?”   韩小圆,叶凌霜同父异母的妹妹。   “用不着。”叶凌霜冷笑一声,“她找你麻烦的话,我帮你治她,她不找事就当她是透明人吧。她和她妈那副样子,早晚会把刀子捅回自己身上的,咱只要睁着眼睛看热闹就行了。”   叶凌霜也没想到,韩小圆她妈的“捅刀子”会变成实体的刀子,真的捅向了她的女儿韩小圆。   叶砚浓自认为,虽然她喜欢花天酒地,但她是个好人,她总给贫困山区捐款,还在网上资助了几个女童上学,她挑选男人的时候也会顺便尽一尽善心,找些贫困且心眼好的,就算她玩腻掰了也定然是好聚好散。人家因为靠她的钱和资源改善了生活,且完全没在她这里受到任何言语上的欺辱,再对比一下同行伺候的其他有不良爱好的富婆,都会对她心生不少感激。   叶砚浓在高考之后,最令她火冒三丈的两件事,一是她资助的女孩大学上一半要嫁人,还管她讨嫁妆,二就是谢知煦这个疯子的出现。   叶砚浓处理谢知煦处理得很干脆,先找律师给他发了律师函,让他把自己给他的一切东西都折合成钱还回来,否则直接以诈骗罪告他。   然后她杀去叶凌霜办公室,和她讲了前因后果,把叶凌霜听笑了,她的眼中流露出光彩来,不住地惊呼“天哪,我的天哪!”   “我的天哪!我纵横江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精神病,他不该找我啊,他应该和朱如远那个私生凑一对,都爱cosplay,他俩才配呢!”   叶砚浓双手撑在叶凌霜的办公桌上,义愤填膺地骂了一顿,最后说:“他不是爱演吗?我要让他这辈子都别想再演了!”   叶凌霜哈哈大笑,“好,那就让他这辈子都别再演了。”   其实叶砚浓并没报那么大希望,毕竟叶凌霜也不能一手遮天,而谢知煦最近越发如日中天,公司不会舍得放开他这棵摇钱树,就算公司舍得放,只要谢知煦想,他哥谢潮生的公司也能和叶凌霜相抗。   让她很宽心的是,萧淮是个有良心的,在得知东窗事发的第一时间就果断表示,自己不会出手帮忙,让谢知煦自生自灭。   但不知道是谢潮生良知作祟,还是谢知煦做贼心虚,他居然真就被悄无声息地封杀了,好一阵子都没冒出动静。   叶砚浓很是快活了一阵。   但很快她就不太快活了,因为她爸和她妈给她强制安排起了相亲,这夫妻俩吵了二十多年,忽然在这一件事上达成了强烈的共识,唯有在这时候他们开始一致对外,这个“外”就是叶砚浓。   相亲之路挺坎坷,据她爸说,都是因为她名声不好,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欢声色犬马,没有几个好人家愿意娶这样的媳妇。   叶砚浓安慰他:“放宽心,你看当年,所有人也都知道你喜欢声色犬马,你也照样找到我妈了啊。”   叶三公子转身怒走。   叶砚浓在相了几次亲之后又见到了谢知煦。   她的几次相亲都没能成功,平心而论,不是因为她爸她妈给她挑的对象有多极品,他们确实也尽自己所能给她挑了些平头正脸的才俊,只是因为她有一个要求——孩子得跟她姓。   叶砚浓不排斥生孩子,但不能因为结婚耽误事业,她要继续拍戏继续写剧本。她同意相亲结婚,除了继续工作外就只有随母姓这一个条件,她爸觉得这就等同于拒绝,因为没有哪个男人会在不入赘的情况下答应这种事,但叶砚浓态度极其坚决,她妈怎么拉着她和她说和她哭和她叹气都没用,只能先让她相着看,期待遇见哪个傻子能色令智昏同意了。   才俊们在这件事上却有着出奇的执念,哪怕他们平时面对女人再昏头,也绝不肯答应这“违背传统的无理要求”。每一个相亲对象都不同意,虽然他们都是富家公子哥,有着正常的礼貌和教养,但孩子跟女方姓这一点都让他们不肯接受,其中有一个甚至说:“不跟我的姓,那还是我们家的孩子吗?”   叶砚浓说:“杨先生,我记得您母亲姓张。”   杨先生说:“是。”   叶砚浓很疑惑道:“我们见面就是张夫人安排的,她没有告诉我您和她断绝关系了啊?”   杨先生说:“什么?”   叶砚浓一挑眉,说:“您和她不是一个姓,按您的道理来说,就不算她的孩子了吧?”   杨先生拂袖而去,叶砚浓坐在那,翘着二郎腿喝桃花酒酿,满意地吹了吹漂浮在当中的一朵桃花。   这时她突然感受到身后灼热视线,一扭头,谢知煦正将他的墨镜往下挪了一瞬,露出一双笑盈盈的眼睛。   叶砚浓皮笑肉不笑道:“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如果你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直接按诈骗罪告你?”   “我来给你送些情报。”谢知煦坐到她对面,无辜道:“你先听我说说,保证是你需要的情报。”   叶砚浓说:“你要吐什么象牙?”   “刚才那位杨先生是个妈宝,他妈原先也是演艺圈的,把跨越阶级当成自己毕生的荣耀,如果你和他结婚,以后就不能再拍戏,也不能写剧本,你的事业会全部化为泡影,只能和她妈一起穿梭在各种阔太太局里。”   叶砚浓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愿意和他结婚?”   谢知煦又说:“盛家那个,阳-痿,医院确诊的。”   叶砚浓差点把桃花吹飞出去。   “钱家那个,外面女朋友刚打了胎,等你接盘。”   “苏家那个,前女友因为他太小和他分的,不是岁数的小。”   “胡家那个,之前嫖过被抓了,不知道有没有病,我估计多少带点吧。”   他挨个把叶砚浓这些日子的相亲对象报了一遍。   “这些你父母问不到的,都是内部消息,他们圈里说的,你可以自己去找朋友查,是真的。”   叶砚浓喝完最后一口酒酿,把杯往桌上重重一放,“行,谢谢您。”   接着她就拎起旁边的包站了起来,头也不回要往外走。   谢知煦在她身后喊:“叶砚浓!”   叶砚浓心骂他有病,好歹他们也是公共场合的公众人物,他也真不怕把粉丝招来,绝不能只招来她的粉丝,于是她也提起嗓子喊了一声:“谢知煦!”   她这嗓子喊得是真响,这家店本来就安静,她这时候才发现,店员也不知道都去哪了,叶砚浓气笑了,她说:“你有病吧?”   谢知煦说:“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叶砚浓本来想走,想了想,却折回来了,她拉开凳子复而坐下,将头发随意往耳后撩过去,勾起唇角道:“谢知煦,我太好奇了,你到底觉得你自己在我这里还剩下什么优点和吸引力,能让我同意你这种奇葩要求?”   谢知煦很认真地考虑了下,平静道:“我在床上对你还算有吸引力吧,如果不是东窗事发,你应该还会愿意继续这段关系。”   “你也知道东窗事发了啊?”叶砚浓笑了一声,说:“结婚要紧的是人品,是诚信,你认为你有诚信这个东西吗?”   谢知煦反问:“你只是想生个孩子,找个基因不错的对象,你既不会爱上我,也不会好好和我过日子,那么我的人品怎么样,重要吗?”   叶砚浓又笑,她说:“不重要?那我给你找个漂亮的杀人犯当老婆你干不干?你从一开始就骗我,我怎么知道你以后不会对我做什么?你杀了我,再霸占我的家产,拿我们家的钱去投给你们家,或者是找点什么借口,以姑爷的身份盗取叶家机密,这都是你的人品可能做出来的事情。”   谢知煦叹了口气,“浓浓,我喜欢你,我知道你不信,但我当时没有别的办法……”   叶砚浓不想听他说这些车轱辘鬼话,她说:“谢知煦,你特别生不逢时你知道吗?这要是在六七十年前,你肯定能评上个劳模,工作日夜不息,组织都要推荐你去-中-央献花。”   谢知煦喉结滚动了下,听她接着说:“这么热爱你的事业,白天晚上不休息地演,在片场演完在我面前演,没事,虽然你以后不能演了,但我可以给你定制个奖杯,就当我们的散伙礼物,视帝影帝大满贯,你不用谦虚,你绝对当得起。”   谢知煦等她说完了,又准备站起来拎包走了,这才深吸了一口气,“你不信我,可以信法律,你找人公证,都按你说的办,我这辈子不能踏进叶家公司大门,一旦我和你离婚,拿不到一分钱,一旦你中途有什么意外,我也拿不到一分钱……还有别的什么随你写,我可以直接签。”   叶砚浓眼中神色终于从纯看戏而变得有些意外了,她起先只是像看耍猴一样看谢知煦的表演,此刻她却正了正色,“你图什么?”   “我说了——”谢知煦毫不犹豫道:“我喜欢你,我想娶你。”   叶砚浓放下包,站起身,去吧台自己动手打了个冰激凌,给谢知煦也打了一个,“来,吃口凉的清醒点。”   谢知煦咬了一大口,叶砚浓问他:“怎么样,清醒了吗?”   谢知煦说:“我喜欢你,我想娶你。”   叶砚浓问:“我再给你打一个?”   谢知煦说:“孩子可以跟你姓,我家没这要求,我也没这要求。我之前和你说的是真的,因为我小时候算命,算命的说让他们把我当女孩养,所以他们以为我会弯,打算把大部分家产都给我弟弟,给我就准备了点陪嫁。”   叶砚浓“哦”了一声,“所以你想让我助你夺回家产?”   “我不需要。”谢知煦说:“你可以查我所有的过往,我对打理公司从来没兴趣。你不放心的话,也可以和律师说写协议,如果我动用叶家任何关系,就把我名下所有资产赔给你们家。”   “可我不喜欢你。”叶砚浓顿了顿,又说:“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上什么人,你如果只图我那点爱,我给不了。”   叶砚浓挺迷茫的,就像她无数次对前路感到迷茫的时候,她去找了叶凌霜。   叶凌霜约谈了谢知煦。   约谈过后,她认真同叶砚浓分析了一番,谢知煦能从谢家分到的钱也不少,从他的过往调查看,他在国外学的都是跳舞一类,回国之后进圈拍戏——当然这世上也存在不少扮猪吃老虎的例子,但谢知煦的日程安排得实在很满,他对演戏的热爱大家有目共睹,实在看不出他有研究商业的时间。   况且叶砚浓在叶家也没什么实权,就算谢知煦可能把孩子当筹码,如果律师把各项条款都准备好,他顶天也只能在幕后指导指导。   叶凌霜说,按照她开出的条件,好像确实只有谢知煦一个人能满足,但也可以再考虑,毕竟天底下男人那么多,没准还有第二个傻子。   叶砚浓看着协议沉默了片刻,忽而问叶凌霜:“姐,你相信爱情吗?”   叶凌霜没回答。   叶凌霜本人对婚姻毫无打算,因此她并不能在自己的领域之外给叶砚浓什么回答,从一个商人的角度,她只能建议叶砚浓把婚前协议做好,请最好的律师,让谢知煦钻不出一点空子。   叶家沸腾了。   没人能想到,叶家岌岌可危的香火居然会在叶老太太最不当回事的孙女叶砚浓手里续下,甚至没有违背祖训招赘,而且对方还门当户对。   叶砚浓见到了难得见一面的太爷爷,她被请到了祠堂,叶家家谱这一辈只有叶良辰一个名字,记录每个女儿时都只有“得一女”三个字。   连叶凌霜都没能在上面落下名字,但叶砚浓肯定,她早晚会上去,等到老一辈都烟消云散,这些陈旧的烂规矩也会烟消云散,她们每个姐妹的名字都会堂堂正正写上去。   她是第一个,但绝不是唯一一个。   戏子见不得台面,可叶砚浓现在见了,不是因为她写出了作品,拍出了作品,她的作品让全国观众为之动容,只是因为,她即将要将叶家的叶姓传承下去。   她这才有了和叶良辰比肩的机会。   叶砚浓勾起唇,她并不觉得骄傲,她只觉得讽刺,极其讽刺。   她看着族谱上的名字密密麻麻,那一刻她忽然生出一种错觉她觉得自己变成了鲁迅笔下的狂人,看着每一个名字都只像两个字。   “香火”   没有人,全是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