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被师弟证道三百年后   作者:山果簇簇   文案:   祁摇枝是修真界知名模范舔狗。舔了自己师弟三百年,离师门、弃仙途,方才抱得美人归。   二人结为道侣的那天,人人都以为祁摇枝舔到了。   祁摇枝也这么以为,直到他被师弟长剑贯穿胸膛,震碎魔丹。   祁摇枝咽下血,深情道:“没关系,我不后悔。”   少年清冷如雪,眉目寒峭,冷冷道:“冥顽不灵。”   祁摇枝身体力行诠释什么叫舔狗不得house.   系统的声音适时响起:   [宿主死亡,请准备脱离世界。]   *   再睁眼时,他变成了前道侣的心魔,还是一只魅魔。   一个纯情魅魔的自我修养,朝三暮四沾花惹草。   当曲雾楼冷脸提剑找来的时候,祁摇枝便扑进他怀中,偷偷按住他的剑,凑在他耳边哄道:“别生气,我最喜欢你啦。”   当曲雾楼拥他入怀,有了反应的时候,祁摇枝瞪圆了眼,惊讶道:“可以对心魔做这种事情吗?”   苟命半年,祁摇枝终于彻底摆脱了曲雾楼,亲手把人送进了弑魔窟。   *   曲雾楼从弑魔窟出来的那天,天地坍陷,万鬼哀嚎。   人人都以为那只魅魔会被狠狠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祁摇枝闭上眼引颈就戮。   那个无情道小师弟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温馨的阅读提示:   没修过仙,全部靠编。   从大婚开始写,本质上是个追妻火葬场。   但是受没心没肺没得感情所以可能不是传统追妻火葬场。   1v1he   内容标签:前世今生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相爱相杀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祁摇枝 ┃ 配角:曲雾楼 ┃ 其它:追妻困难户   一句话简介:我变成他心魔了   立意:爱人先自爱 第1章   雷电蜿蜒而下,漆黑的夜空一瞬大亮后又重新变成墨色,随之是极远处轰隆一声巨响。   沉积的墨云之中有电光隐隐滚动,是有人要渡劫飞升的前兆。在长恨崖上的祁摇枝紧了紧衣襟,有点冷。   长恨崖取自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之意。地势极高,似乎伸手可摘星探月,俯瞰可览万壑千山,是冷漠酷哥是装x的好地方。   但是不大适合举行合籍大典。   不过好在不合适的也不止天气和地点。   今日要合籍的人也不太合适。   一个是离飞升只一步之遥的济世剑仙,一个是堕入魔道的乖戾邪修。   这合籍大典处处都不合适,所幸除了他和曲雾楼,也无旁人来观礼祝贺,所以一切的不合适都不重要。   祁摇枝自从被逐出师门之后就没了朋友,而曲雾楼也生性冷淡,交游甚少。   还是挺般配的,祁摇枝心想。   天边墨云翻涌,祁摇枝此时的内心是说不出来的平静祥和。   他知道自己死期将近,遗产也收拾妥当。   寄了封信给师妹,还了剑给师弟,还给陪了几年的胡仙买了几只鸡。   万事俱备,只差曲雾楼了。   还记得那时候小胡仙那时眼泪婆娑的抱着祁摇枝,说祁摇枝是他见过最励志的舔狗上位。   三界第一美人都让他舔上了,问他究竟有什么秘诀。   祁摇枝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道:“没什么秘诀,唯靠真诚二字罢了。   没什么秘诀,不过是热脸贴冷屁股三百年,毁个金丹堕个魔,然后给他飞升路上送个大礼而已。   多么伟大又沉重的爱啊。   祁摇枝想了想,道:“其实,小师弟他其实也是渴望爱的。”   系统教他这么攻略曲雾楼的。   小胡仙听着祁摇枝那般形容曲雾楼,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全世界恐怕只有祁摇枝,觉得能一人一剑把妖魔屠成濒危物种的剑修渴望爱。   可能这就是恋爱脑。   小胡仙悻悻收回了自己的手,又拍了拍祁摇枝,“还得是你。”   小胡仙真心觉得祁摇枝舔到就是赚到。   曲雾楼,三界第一美人,武力值又爆表,兄长还是神仙。祁摇枝以后就是妥妥的关系户了。   祁摇枝,舔狗之光!舔狗的春天!舔狗的传奇!狠狠打脸了那些骂他痴心妄想的人!   在知道曲雾楼要和祁摇枝结为道侣的时候,整个修真界下巴都惊掉了。曾有人戏称,不知道是鸡先啄完米,火先烧断锁,还是祁摇枝先舔到曲雾楼。   而现在祁摇枝真的舔到了!   一切都是值得的!走过的路都算数!   思及至此,胡山山看祁摇枝的眼神更多了几分钦佩,情真意切地握住了祁摇枝的手:“苟富贵,勿相忘。”   面对胡山山亮晶晶的眼神,祁摇枝慎重地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往后有我一碗饭吃,就有你一只碗洗。”   胡山山从满脸兴奋到敢怒不敢言。   想起来那时候胡山山的表情,祁摇枝唇角翘了翘。自从被逐出师门后,他也就认识几个人了,哦不,妖。   看见乘剑而来的曲雾楼,祁摇枝从善如流地换了一个惊喜的表情,还迎着他走了几步。   风雪淅淅飒飒,来人一身白衣胜雪,所行之处皆风停雪止。   漫天淋漓雪,半分不染尘。   曲雾楼的相貌是极好的,尽管他如冰雪般冷淡,祁摇枝也能难将目光从曲雾楼脸上移开。   感受到灼热的目光,曲雾楼微微拧眉。   祁摇枝却像丝毫没有察觉,眉眼都弯起来,很开心的模样。   其实祁摇枝也生得很好看,光看外表很难将他与魔修联系起来。   祁摇枝不动声色地握住曲雾楼的手,抬眼望他,一双乌黑的眼瞳满含爱意:“小师弟,你来了。”   “长恨崖下雪了,还挺好看的,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这么大的雪呢,你记得吗?”   曲雾楼微微拧眉,并不回应眼前叽叽喳喳的人。   祁摇枝更高兴了。   没抽走!   临死之前摸到了美人的手!就很赚!   祁摇枝笑吟吟道:“小师弟,我是真的很开心。”   虽然祁摇枝已经被逐出师门,虽然曲雾楼好像不太喜欢那个称呼,但是祁摇枝还是坚持喊。   曲雾楼拧眉抽出了手,冷冷地看着他:“不要耽误时间。”   祁摇枝嗯了一声,关心问道:“你待会还有其他事么?我们结契快一些,应该不耽搁。”   他小心翼翼地取下一小绺发丝,心中其实是有点伤感的。   格洛丽亚,费莉西蒂,阿莎西娅……今天都光荣献身了。   曲雾楼五指虚空一握,他的本命剑疾虚妄幻形,也斩断青丝一缕。   青丝交融,于风雪飘摇之中起了一小簇蓝火。   道侣大典在情不投意不合的两人之间办得也仓促,祁摇枝一边伤感,一边担心那颤颤巍巍的小火苗会被大雪浇熄。   雪势愈来愈急,青丝燃尽之后唯余一丝白烟,于空中袅袅消散。   结为道侣的修士以青丝为契,誓同生死。就算日后有一方粉身碎骨、神灭行消,其羁绊也解不开了。   祁摇枝不知道这算不算任务完成。   疾虚妄指向祁摇枝的胸膛。   祁摇枝的伤感还没结束,他胸口血液已喷薄而出,又顺着长剑涓涓流下。曲雾楼的脸上也溅了猩红点点。   曲雾楼垂眸望他,一双眼里无悲亦无戚。   祁摇枝见过曲雾楼这样的神情——在曲雾楼用疾虚妄诛杀毒魔狠怪之时,皆是这般神情。   无恨无怒,不含喜嗔。   曲雾楼的心中,祁摇枝一个堕魔的邪修,与其余魑魅魍魉也没有区别。   祁摇枝毫不怀疑,如果有其他厉害妖魔愿意对曲雾楼敞开识海,曲雾楼也会与他结为道侣,而后一剑穿心。   还是有点难过的。   三百年剖心沥胆赤诚相待,拔剑相向时也见不到曲雾楼半分动容。   祁摇枝安慰自己,白首相知犹按剑,更何况他一厢情愿地捧出自己的真心送人,也怪不得曲雾楼弃之如履,丝毫不买账。   只是如今曲雾楼剖开他的胸膛,他的满腔热血,一颗真心,曲雾楼可瞧得真切?   不过须臾大雪便落了祁摇枝满身,还沾在他眼睫上,祁摇枝冻得瑟瑟。   曲雾楼声如寒玉,浸着冷意:“与妖魔勾结,意图放出上古凶兽祸乱人间,其罪一。”   “于孤烟渡中强迫我行苟且之事,其罪二。”   “道心不坚,堕入魔道,其罪三。”   “祁摇枝,你可知错。”   字字铿锵有力,于雪虐风饕之间也是掷地有声的。   并不待祁摇枝回答,疾虚妄剑身就灵力陡然暴涨,显出锋利的青光。   祁摇枝霎时脸色苍白。   他体内魔丹碎裂,痛感由丹田蔓延至四肢百骸。痛到了极处,反而生出几分恍惚飘然之感。   风也飒飒,雪也潇潇,时间却像是静止了一般。   祁摇枝心神恍惚,于极痛之时,于漫天大雪之中,细细考量咂摸曲雾楼的质问。   知错吗?   后悔吗?   后不后悔为曲雾楼弃仙途堕魔道,后不后悔深恩负尽断绝亲友,后不后悔一意孤行如今落得如此下场。   祁摇枝冷汗涔涔,开口时也牙关打颤。   当然是不后悔的。   他穿越异世攻略曲雾楼,任务成功就重获新生获得自由,任务失败,他也赚了三百年。怎么会后悔?稳赚不赔的买卖。   但是现在是真的有点疼。   祁摇枝听见自己哆哆嗦嗦的声音,“没关系,不后悔。”   临死的前一秒,他都没放弃自己的舔狗人设。他抬起头,温声道:“很喜欢小师弟,所以没关系,不后悔。”   其实他知道曲雾楼是个很好的人,但是三百年他也没能打动他半分。   曲雾楼求仙问道为何,汲汲所求为何,如今于成婚之日杀他证道又为何,其实祁摇枝都知道。   世间混沌,妖魔横行。曲雾楼也不过是为护众生求生机一线,为渡苦海求孤舟一叶。   如果可以,他也想帮帮他,不只是因为他舔狗的人设。   可真的好冷好痛,若不是曲雾楼的剑在他胸膛中插着,恐怕是站也站不住了。   “冥顽不灵。”曲雾楼声如风雪,还要冷上三分。   祁摇枝忽而想起初见之时,他对还是外门弟子的落魄少年大献殷勤,少年冷眼望着他:“不要在我身上白费心思。”   迷蒙大雪中,少年曲雾楼与剑仙曲雾楼的身影重叠又分开,影影绰绰,分不真切。   三百年也没捂化这块冰。   祁摇枝感受着生命流逝,费力地勾起唇,笑眼弯弯:“我不怪你,也不后悔,往后你若是想起来今时今日……不必挂怀。”   他声音如轻雪,被寒风卷入雨雪里。   少年面上无悲无喜,看不出半分动容。   祁摇枝死的时候,风停雪止,天光乍亮,照得雪夜明如白昼,   万千荧荧光华如百川汇海,流入那一人一剑之中。   曲雾楼,飞升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王维,《酌酒与裴迪》)   预收求收藏~点进作者专栏里就可以看到啦~   预收的事情就拜托了!!!   《誓死捍卫师尊清白》   叶舟眠为了自己最喜欢的角色,跟无良作者吵了三天三夜,键盘都快摁出火星子。   在叶舟眠眼中,宁春迟虽然身世凄惨,但出淤泥而不染,善良温柔又坚韧,数次跌落深渊中,又自己爬起来。   谁知道宁春迟离飞升只一步之遥的时候,主线开始崩坏。   宁春迟最好的兄弟爱上了他、宁春迟的几个徒弟对他意图不轨、全书的第一大反派都想和宁春迟合体交融。   叶舟眠瞳孔地震,宁春迟修的是无情道啊!   在评论区对线三天,最后作者怒评:你根本不懂无情道!   叶舟眠抓狂:你根本不懂宁春迟!!!   作者回他:你懂你来:)   *   叶舟眠穿书了,成为阻碍宁春迟飞升的同名炮灰渣攻之一。   彼时炮灰渣攻还是个不到宁春迟腰的小不点。   叶舟眠誓死捍卫宁春迟清白。   宁春迟要喝下被下了药的酒的时候,叶舟眠一把夺过酒杯,咕咚两口,红着脸道:“谢谢师尊。”   宁春迟的兄弟情要变质的时候,叶舟眠拽住宁春迟衣角:“师尊,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等到叶舟眠长大的时候,宁春迟终于离飞升只一步之遥了。   叶舟眠忽然想起来还有个剧情没有走,他找到大魔王,扒开衣领视死如归:“放过我师尊让我来!”   在饥不择食的大魔王把他圈养了大半年后,叶舟眠愣住了。   谁来告诉他,为什么这个大魔王和宁春迟长了长一样的脸?   阳光开朗受x白切黑美人攻   受对攻的滤镜无敌厚,所以一开始完全没看出来攻是白切黑,觉得攻天下第一好。   一个小甜饼~ 第2章   祁摇枝死的时候,脑中叮咚一声,是沉寂已久的系统。   系统:【宿主已死亡,开始判定。】   祁摇枝看着一串串代码,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初次穿越,不懂规矩的祁摇枝在系统连哄带骗下签了协议:攻略曲雾楼,被他杀妻证道,助他斩断尘缘成功飞升。   这些任务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守护世界和平。   听起来可能很离谱,但事实确实如此。   系统的解释是这个世界需要一个真·没有感情的主角。   祁摇枝回想着刚才那一剑,感觉胸膛有点隐隐作痛。确实是挺无情的。   系统叮咚一声播报:【攻略曲雾楼******失败】   虽然祁摇枝现在只是一团魂火,心中也不由得咯噔一下。   相伴三百年,哪怕是块冰都该捂化了吧?曲雾楼名字旁边灰色的好感度是明晃晃的一个0。   谢谢,有被打击到。   【与曲雾楼结为道侣******已完成】   额……嗯,这个其实勉勉强强也是能算的。   他们既有道侣之名,也有道侣之实——在曲雾楼还打不赢他的时候,被他霸王硬上弓了。   【被曲雾楼杀妻证道******已完成】   原本还担心杀妻证道会被判定失败的祁摇枝松了口气,看来系统也不是很智能。   曲雾楼杀他哪是为了证道,分明是为了与他结为道侣之后神魂交融,然后可以轻而易举的将他斩于剑下。   震碎魔丹,碾碎灵台,然后除魔kpi又+1。   如果有其他妖啊魔啊愿意对曲雾楼敞开灵台,曲雾楼也不会拒绝与他们结为道侣,然后一剑送他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有人求仙问道,修的是不问世事独善其身,斩断尘缘逍遥物外。   但像曲雾楼主打一个冷酷无情,他心中认定之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当然,这样的打打杀杀就极易牵扯因果卷入缘劫之中,但曲雾楼一直够狠,他直接斩草除根。   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和出问题的妖魔。   疾虚妄剑下妖魔皆魂飞魄散,祁摇枝也是其中之一。   【任务完成2/3,任务失败。】   好冰冷的文字。   祁摇枝问:“任务失败了会怎么样?”他微微惆怅,早知道开局就该直接摆烂享受美好生活。   【会重新送你回去攻略。】   祁摇枝诚实道:“我其实没什么信心,要不还是直接给我安乐吧。”   比起当再当三百年舔狗被一剑穿心,还不如一步到位无痛升天。   系统也顿了一下,诚恳道:【我对你也没什么信心。】   相对无言,空气中是震耳欲聋的沉默。   系统:【还有一个选项。杀死曲雾楼。】   【因为攻略失败,所以曲雾楼没有彻底断情绝爱。他飞升后生出心魔会影响世界故事线的走向,要么你攻略他,要么杀了他。】   两个任务都是地狱级别的。   祁摇枝道:“其实吧,我也没那么想活……”   系统:【不,你想,加油。】   好冰冷的文字,好敷衍的回应。   系统顿了一下:   【不,你想,加油ヾ(??°??°??)????】   祁摇枝:。   *   少年被红绸绑在床榻上,半蜷缩着身体,雪面含春,眼睫上还缀着汗,极痛苦极难捱的模样。少年眸中含着恨意,像是尖刀一样刺来。   “祁摇枝,你要是敢碰我……”少年说不到几个字就要停下来歇一歇,死死咬着牙,发丝也有些凌乱地散在脸上。   面容秾丽至极,眼中写满了不甘与怨恨。   祁摇枝刚被传送过来,还怔愣了一下。   他忽然就想起来曲雾楼在杀他的时候冷漠且波澜无惊的表情。   少年曲雾楼还是要生动一点,不像后来完全断情绝爱,像个只会杀戮的假人。   屋内暖香氤氲,桌上燃着红烛,少年被红绸束缚得严严实实。   那是魅魔惯用的红柔绫,一般的法术是解不开的,人要是挣扎,只会被越缠越紧。   妖魔之中,魅魔的地位极其低下。空有容貌,修行缓慢,上限也不高。魅魔一族能延续至今全靠其强大的繁衍能力。   当然,繁衍能力强的魅魔一般x欲望也是很旺盛的。   在孤烟渡的这次,曲雾楼就是被一只魅魔看上了。魅魔几次勾引无果,就直接下药准备强来了。   祁摇枝又看一眼自己,身上穿的还是凌霄宗弟子服。   是了,那时候祁摇枝追来此处,以为可以救曲雾楼,推动和他的关系。但是没想到那魅魔竟然为保万无一失,不仅给曲雾楼下了药,还在此阁楼中设了法阵。   阵法之中的二人如果不交和,就不能出去,永生永世困守于此。   魅魔的技能全点在**上面了。   祁摇枝是看过小说的,知道这是常规套路。一般主角被下药之后就要和人酱酱晾晾,然后感情升温。他攻略曲雾楼许久都没有什么进展,可能这次就是转变的契机?   但是当时的祁摇枝还是下不去手,曲雾楼也就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祁摇枝进秘境之前还答应曲雾楼的兄长,会好好照顾他。   应该死不了,曲雾楼是主角,没有哪个主角会这样死掉吧?   虽然心中这样想,但是看着漂亮少年饱受折磨,也是非常让人揪心的。   祁摇枝选择走远点看。   而后祁摇枝就看见曲雾楼唇角溢出血。被折磨得太痛苦,神志不清的曲雾楼竟然选用了最原始的咬舌自尽。   少年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诠释得淋漓尽致。   祁摇枝掐住了曲雾楼下颌,用灵力给他止了血,又将红绸塞进了他口中。   犹豫了一下,祁摇枝在少年惊愕的眼神中,颤着手用红绸将他眼睛遮住了。   曲雾楼生得很漂亮,肤如冷雪,此时浮着淡淡的粉,脸颊上也是不正常的潮红。指腹碰到曲雾楼的时候,祁摇枝发觉他烫得厉害。   那次祁摇枝可谓是倒了大霉。   因为曲雾楼被红柔绫缠着,祁摇枝只能自己……   疼得要死还安抚曲雾楼,他声音都在颤,说几个字就得缓一缓:“别生气……你就当是、是自己用手……我不会说出去的……”   曲雾楼就当日了狗。   他就当被狗日了。   结束之后,红柔绫解开,少年先扯下覆在眼前的红绸,再扯下被祁摇枝塞在嘴里的红绸。   少年那时带着欲望和恨意的眼神,祁摇枝现在都记得清楚。在曲雾楼把他摁倒,唇齿碰到他脖颈的时候,祁摇枝浑身都战栗起来。   总感觉会被一口咬死。   后来的结果可能更惨烈些,一天一夜过去后,祁摇枝被折磨得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回了宗门就闭关了三年。修病假并且安抚自己受伤的心灵。   他本来以为自己都要忘记这一段了,没想到竟然重生到这里来了。   是系统觉得他这里出了问题影响后面走向,想要他从这里重新开始?   祁摇枝又看一眼床榻上,被红柔绫缠得像是要嵌进骨肉里的少年,心中一片祥和宁静。   他不准备攻略曲雾楼了,能活一天是一天吧,更何况他也没多想活。   像是察觉到祁摇枝的目光,曲雾楼抬起头瞪他,像是厌恶至极的模样。   好一朵清新不做作的倔强冷漠高岭之花。   但是好奇怪,瞪他干嘛,他这次不是还什么都没干吗?   曲雾楼带着恨意的目光像是要把他灼出一个洞来一样。   祁摇枝走上前去,就看见少年咬着牙,汗盈于睫,还是倔得很。   可恶!   想起来上辈子吃力不讨好,祁摇枝就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   他微微拧眉,十分担忧的模样,问道:“小师弟怎么了?很难受吗?”   他拨开曲雾楼黏略微凌乱的鬓发,手心贴在了他额头上,“小师弟,你真的很烫,真的不要紧吗?”   他的手心微凉,触碰道曲雾楼额头的时候,好像能感受到曲雾楼身体中的热潮。   曲雾楼额头上的薄汗也染湿他的掌心。   曲雾楼呼吸微重,狠狠瞪他一眼,然后被红柔绫缠得更紧了,从喉中溢出一声闷哼。   “小师弟,你说什么?”祁摇枝瞪圆了猫儿眼,凑近了些,道:“我有些听不清。”   青年白皙的脸颊离得与少年薄红的嘴唇极近,若即若离地触碰。   曲雾楼狠狠地闭上眼,嗓音清冽又带着些喑哑:“你要是敢强迫我行苟且之事,我必让你……”   死无葬身之地?万箭穿心?后悔终生?   总归不是什么好话,祁摇枝并不想听。   他起身灿一笑,抖开被褥蒙在了少年头上,少年恶狠狠的声音戛然而止。   “小师弟放心,我没中药。”祁摇枝拍了拍被褥,安抚道:“但是小师弟也知道,师兄对你一片赤诚可昭日月,实在是于心不忍看小师弟这般难受……只好委屈一下小师弟了。”   祁摇枝顿了一下,又道:“其实小师弟这般貌美,师兄真的很怕看着忍不住兽性大发。”   祁摇枝幽幽叹了口气,非常惆怅且正人君子的模样。   曲雾楼似乎气极,床上拱起一团的被褥起起伏伏。   竟然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小师弟不必担心,我们在这里等,定能有人发现我们不见了的。”祁摇枝又轻柔地拍了拍被褥。   等上几天几夜,就是不知道曲雾楼还撑不撑得住。   祁摇枝忽然想起来什么,掀开被褥,只见少年脸黑得厉害,一双眼紧紧盯着他,眼尾潮红,眼神却凶狠至极眸光阴戾冷寒,嗓音也微哑:“祁摇枝……”   曲雾楼刚一张嘴,祁摇枝就笑着地掐住曲雾楼两颊,笑眯眯地将红柔绫塞了进去。   “小师弟不要说话也不要寻死,省着些力气耐心等待救援。”祁摇枝解释自己的行为。   少年神情一滞,而后就是羞恼至极,寒冷的目光像是想把他扎穿。   祁摇枝又重新把曲雾楼给盖上了。   若是从前,祁摇枝是肯定不敢对曲雾楼这样的。但是曲雾楼此时还只是个小小的外门弟子,法力与修为只能算是中上。   现在的祁摇枝拿捏他还是比较轻松。   虽然知道绝对出不去,祁摇枝还是假模假样的去试了试门窗,砸得哐哐直响。以向曲雾楼表示这门窗紧得很,他的灵力也破不开这魅魔的阵,只能寄期待于同门来捞人了。   祁摇枝在房间内漫无目的地踱步,假装自己很着急的模样,时不时呼唤两声小师弟,安抚宽慰一番。   毕竟得罪了谁也不能得罪主角,万一以后还得碰面,可不能让曲雾楼觉得他见死不救。   房间内燃着的香还怪好闻的,清幽雅致的檀木香。祁摇枝在一个房间里碰碰这里,翻翻那里,像是极认真地寻找能破解阵法的方法。   祁摇枝准备停下来歇歇的时候,忽然看见了曲雾楼的剑。疾虚妄和曲雾楼有着感应,也颤得厉害,可怜至极的模样。   想着前世被刺的那一剑,祁摇枝又看一眼斜倒在地上直抖的剑。   他神秘地微笑了一下。   祁摇枝停在剑前,道:“曲师弟,我破不开这法阵,我用疾虚妄试试。”   曲雾楼在床榻之上挣扎忽然变得激烈,疾虚妄也颤动幅度更大,像是在恐惧着什么。祁摇枝只道是曲雾楼不想人碰他的剑,心中更有些报复的感觉。   剑修都爱剑如老婆,不对,比起老婆曲雾楼肯定更爱剑。如今剑被别人拿了,曲雾楼说不定会有一种被戴绿帽的感觉。   祁摇枝一边冷笑,一边弯身去捡剑,还装模作样地安抚道:“早就听说疾虚妄厉害,说不定能救我们出去,曲师弟不要狭隘,只是借用一下……”   祁摇枝还格外咬重了“借用”二字。   床榻上的人和倒在地上的剑反应都极激烈,祁摇枝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剑柄。   别说,还挺烫。   虽然被烫得一颤,但是祁摇枝仍是没肯松手。   在祁摇枝碰到疾虚妄的那一瞬间,曲雾楼的挣扎也同时停了,只是床榻上窸窣着抖得厉害。   祁摇枝还能听见曲雾楼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比之前中了药还要气氛痛苦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直接虐身(不是) 第3章   祁摇枝也不大喜欢别人碰自己的剑,像曲雾楼这种爱剑如命的肯定更甚。当然,一般情况下,也没什么人那么没眼力见,去碰一个剑修的剑。   被祁摇枝握在手里的疾虚妄还在极细微地颤抖,祁摇枝指腹沿着剑柄的花纹摩挲,真诚赞道:“疾虚妄真好看,手感也很好。和师弟一样漂亮,真是剑如其人呢。”   祁摇枝夸得十分真心实意。   床榻之上的被褥已经缩成了一团,依旧在抖,只曲雾楼愈发粗重的呼吸声让祁摇枝知道他还在听。   祁摇枝心中无比愉悦,他又握着疾虚妄挥动两下,哇了一声,道:“曲师弟,我的灵力无法驱动疾虚妄,你能教教我吗?”   ntr当然要当着正主的面玩才有意思。想到曲雾楼此时忿然作色,恼怒至极的模样,祁摇枝呼吸都滞了一下。   就很想看!   祁摇枝掀起被褥的时候愣住了,少年乌发散乱,热汗潸潸,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还紧闭着眼,眼睫颤动,呼吸急促。   哇,这么气的吗?   “小师弟?”祁摇枝唤了一声。   曲雾楼长睫抖了一下,呼吸又粗重了些,仍是不肯睁开眼,像是受了极大的折辱一般。   祁摇枝拿着剑塞到曲雾楼手中。   “曲师弟,剑还给你,不要生气了。”曲雾楼的手很好看,手指白皙且修长,只是好像在抗拒些什么,祁摇枝掰开他的手塞进去还花了些力气。   曲雾楼掌心指腹都有些薄茧,碰上去酥酥麻麻的。祁摇枝还很温柔地拍了拍疾虚妄,和小师弟的手,像是无比怜惜一般。   果然引得曲雾楼睁开了眼。   只不过和祁摇枝想的不大一样,   少年一双桃花眼湿漉漉的,还泛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祁摇枝和他十指交缠的手。   疾虚妄又轻颤起来。   应该是很生气吧?连看都不想看他了。   祁摇枝选择火上浇油。他当着曲雾楼的面拍了拍疾虚妄,像是在安抚一般。   曲雾楼撩眼看他,一双带着湿意的眼眸里看不出喜怒。   都说事不过三,此时的祁摇枝被看得有些心虚,他下意识地抽回手:“师弟,我不知道你那么在意。不要那样小气,大不了师兄的剑也给你用。”   这话当然是假的,从这鬼地方出去之后,他一定离曲雾楼能有多远,就有多远。   为了不被记恨,祁摇枝还扯了扯被褥,给曲雾楼掖好了被角,他温柔道:“小师弟先睡一觉,我再去找找看有无破解之法。”   而曲雾楼,从头到尾都只微撩起眼睫望着他。   嘴里还塞着红绸。   祁摇枝宁愿曲雾楼像刚才一样瞪他,也不想曲雾楼的视线这样黏在自己的身上,真是让人浑身发毛。   祁摇枝硬着头皮笑了一下,然后转身,感受到身后那灼热的视线,他也只能默默走远些,装模作样地去翻那书架上的书。   祁摇枝自顾自道:“曲师弟不要急,这里或许有线索。”   “是吗?”少年的嗓音微哑,尾音上扬。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   祁摇枝正好看见了一本《风水大全》,头也不回答道:“嗯嗯,小师弟先别急,我在书中找找,或许其中记载了破阵之法。”   祁摇枝顿了一下,突然感觉后背发凉。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不是把曲雾楼的嘴堵起来了吗?   曲雾楼怎么还能说话的?!   祁摇枝僵硬地、缓缓地转身,看见曲雾楼衣冠整齐地坐在床榻上,正抬撩起眼睫看着他。   依旧是如刚才那般无喜无怒,看不出神情的模样。   没由来的,祁摇枝感觉有冷风刮过,阴恻恻的。   他动也不敢动,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样。   曲雾楼哪有半分被情欲困扰的模样,乌黑的眼眸中一片清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祁摇枝总觉得自己感受到了周遭翻涌的灵气和邪气。   压迫感极强。   “但是和师兄双修,不是更快吗?”曲雾楼眉心微蹙,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   祁摇枝后退半步,非常后悔刚才玩脱了,一失足成千古恨,曲雾楼哪里是他可以惹的。   而且曲雾楼和他从前所熟悉的都不太一样,好像有点疯。   他听明白了曲雾楼在问什么之后,更是觉得头皮发麻。   祁摇枝声音都有些发颤:“小师弟不是不喜欢和人双修吗?我尊重师弟的意见……”   “师兄不是怪我吗?怪我误解你的好意,所以这次不再帮我。”曲雾楼垂下眼睫,眼睑处有一片小小的阴影。   两句话让祁摇枝的大脑宕机了。   “误解好意,不再帮他”是什么意思?这个再字就很微妙,曲雾楼也重生了?现在是在怪自己没有献身帮他解毒?   但是曲雾楼怎么又被绑起来还能突然解开绳索的?   刚才装那么久,就是为了测试他会不会救他?   少年一双乌黑的桃花眼像笼了层雾,照不进来一点光亮,沉沉地望着祁摇枝。   祁摇枝感觉自己脑中一片混乱,但是还是咬牙道:“不怪你。我说过的,不怪你,也不恨你。”   如果他没有发抖,可能这话的可信度要更高一些。   曲雾楼一步步朝他走来,冷漠疏离之感尽数褪去,凝成了周身万世不拔的寒冰。   长恨崖上雪消风止,如今祁摇枝面前的剑仙清冷艳绝,只一双眼依旧冷漠,透着寒意。   若说以前的曲雾楼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漂亮少年,现在的曲雾楼就要更沉寂,更冷漠些。   比以前要吓人得多。   祁摇枝的心脏狂跳,往后缩了缩,可身后就是书架,他退无可退。   “当年的事,是我做错了。”清冷绝尘的剑仙声如寒雪。   虽然是在认错,但是祁摇枝听不出来几分歉疚。   祁摇枝身体都轻颤起来,说不出话,嘴唇张开,又闭上。   曲雾楼,曲雾楼。   在看见曲雾楼伸手的时候,祁摇枝满脑子只有曲雾楼在长恨崖上刺他的那一剑。   祁摇枝以为自己没那么怕,以为自己只当那是个剧情,是个任务,他要曲雾楼不要在意,但是没想到他自己才是走不出来的那个。   祁摇枝想动,就发觉自己好像又被冻住。   疾虚妄出鞘之时带起烈烈罡风,让珠帘骤然泠泠作响。   他看着疾虚妄越来越近,身体都不由自主地有些颤抖,胡乱地闭上眼等死。   疾虚妄冰凉的温度,魔丹被震碎的感觉都无比清晰。   眼前狂风骤起,似乎仍有风雪扑面而来。   在剑尖碰到祁摇枝的那一瞬间,幻境轰然碎裂崩塌。   *   大殿内陈设很少,入眼皆是白茫茫一片,像是都由冰雪铸成。   一扇尘光镜立于大殿中央,其中的画面还是少年曲雾楼持剑刺向青年的情境。   尘光镜中,青年背后抵着书架,睁圆了猫儿眼,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十分惊恐且害怕的样子。   “这是你的心魔?”说话的仙人略有迟疑,他嗓音温润,闻之如清风拂面,看起来是个极平易近人的仙人。   是曲雾楼的兄长,曲让尘。   曲雾楼微抿着唇,答道:“是。”   “这是……祁小友?”曲让尘脸上多了淡淡的担忧,“这心魔看起来与祁小友堕魔之前没有两样,幻境之中他就是这模样吗?”   曲雾楼嗯了一声,眸光依旧落在祁摇枝身上,乌黑的眼瞳让人看不清他心中所想。   曲让尘是因为魔气急匆匆赶来,看见魔气皆从一个破裂幻境之中产生。   神祇以灵力造境,境中一切皆随境主心意。法力越深,其能造的境便越大。通常境主都会隐去所造之境,但曲让尘看见黑沉沉的魔气从幻境奔涌而出,笼罩了贺兰州。   贺兰州地处西陲,本是人族居所,但因为偏僻荒凉、离魔域近,千百年来一直妖魔横行。曲雾楼血洗贺兰州后此处才重新有了些人烟。   曲让尘找到曲雾楼时,幻境正好坍塌碎裂,魔气消失不见,只有曲雾楼持剑立于孤烟渡的临江阁楼之中。   曲让尘将曲雾楼带回了天界。   如果曲雾楼的心魔是祁摇枝……   曲让尘微微拧起眉,在最初知道曲雾楼和祁摇枝要结为道侣的时候,他本以为祁摇枝会是曲雾楼飞升路上的最大阻碍。结果在为道侣的当天曲雾楼就杀了祁摇枝,飞升了。   杀妻证道本为谬论,所以在曲雾楼杀道侣飞升之后,还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不管是仙界的众仙,还是修行的修士,都不满曲雾楼如此冷心冷情之人得天道白日飞升,对曲雾楼的非议颇多。   后来也有过些心怀鬼胎的修士想效仿曲雾楼,杀道侣飞升,结果堕了魔道。无一例外都变成疾虚妄剑下亡魂。   大道三千,以杀戮为道者,也只曲雾楼一人而已。   但无论是当初结为道侣,还是今日生出心魔,都能证明祁摇枝在曲雾楼心中是很不一样的存在。   曲让尘轻叹一声,道:“确实是我们有愧于祁小友。若是当年将事情都弄清楚,兴许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   曲雾楼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曲让尘和曲雾楼虽然是亲兄弟,但是两个人的性格差异实在是太大。   曲让尘温润而泽,待人接物皆如惠风和畅;曲雾楼则要冷上许多,烈日当头也能给人送来寒意。   曲让尘叹息道:“但事已至此,现在该想的事如何除去心魔。”   生出心魔本是不太光彩的事情,执迷不悟或杀孽深重者才会生出心魔。   心魔不死不灭,直至与其宿主一起身死道消、一命归阴时才算终点。能够除去心魔之人几近于无。   有心魔的修士都没有好下场,更何况是神仙。   曲雾楼无意识地握紧了疾虚妄,眼睫垂下,不知在想些什么:“除不去的,我试过了。”   丝毫没有被心魔困扰的模样。   半晌,他才抬眼望向镜中的青年,声音缓缓:“他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作法:收藏来,评论来,小天使从四面八方来。(挥动左手)(挥动右手)(\(*^▽^*)/)   ====================   # 巫山一段云   ==================== 第4章   天边的云霞被染得金黄,傍晚的小村升起袅袅炊烟。湖边的芦苇荡长得茂盛,快有一人高,青绿之上一片茸茸雪白。   一只手拨开芦苇,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头发上、青衫上都沾了不少白絮,下摆还湿漉漉的。   青年样貌普通,乍一看去并不打眼,只是一双眼睛黑亮清澈,含着笑的时候总让人觉得亲近。   一路上他和来往的村民打招呼问好,在田埂间七拐八拐后沿着大道回了村落中。   “小许,又在湖里抓了一下午鱼?”妇人坐在自家院里剥豆子,笑着打招呼。   青年很有活力地高高举起手,晃了晃手中两只蔫了吧唧的小鱼:“送您一条,给小桃子煲鱼汤。”   “哟,这怎么好意思。”青年进了院子,妇人擦擦手,把鱼放在木桶里,又抓了把红澄澄的李子塞给青年。   青年也没客气,欣然收下,嘴甜道:“谢谢张婶,明天再去给您抓条大的。”   张婶看着眼前的青年,只觉得越看越喜欢,心中叹了口气,这孩子自从媳妇儿走了之后就一个人留在了芦苇村。   可明眼人都知道,那漂亮姑娘不会回来了,他还是傻傻地等着。   张婶招呼道:“有空来吃饭,你每天在家一个人吃也没意思。”   “好,嘿嘿。”青年展颜一笑:“那我回家给大米做饭啦!”   推开虚掩的小篱笆,黄色的小猫咪喵呜一声冲了过来,在主人腿边蹭来蹭去。   祁摇枝摸摸大米圆圆的脑袋,呼噜呼噜下巴,又去忙活着烤鱼了。   等到天黑透了的时候,祁摇枝就抱着猫开始睡觉。   他已经在小村里呆了快两个月。   那时候幻境碎裂崩塌,在曲雾楼怔愣失神的刹那,祁摇枝就趁乱逃了出去。   他那时候好像还模糊看见了一个人影,他被吓得一激灵,不知道自己被发现了没有。   后来祁摇枝隐姓埋名变了容貌,住在芦苇村的两个月。没钱的时候去城镇里摆摊算命,有钱就去去湖边钓鱼。   坚决贯彻三天摸鱼两天晒网的快乐生活。   原本祁摇枝还有些害怕曲雾楼会找来,后来在他的思想境界就有了质的飞跃。   如果一定会被抓住,还不如直接躺平摆烂。不管害不害怕,总是要死的,死在谁手上都一样。   活在当下才是大智慧。   天蒙蒙亮,祁摇枝就蹭着村里赶集的牛车进城。   驾牛车的大爷也和他熟,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讲话。   乳白色的雾气包裹着田垄,天边零零散散点缀几颗晨星。祁摇枝身后的小旗迎风招展,他随牛车的节奏轻晃着腿,湿润的泥土印出新的车辙。   牛车吱呀吱呀地进了一片茂密的树林。这里树木高大,遮天蔽日的,就算是正午也只能透出些斑驳光线,看起来有些阴森。入口处还会有坟包,村里时常有孩子来此处探险。   一阵风吹过,葛大爷抖了抖:“小许,你知不知道仙门里在城中下了寻魔令?肯定是有妖魔偷偷潜进来了,你说会不会到咱们村?”   葛大爷看着黑漆漆的林子,顿时走过千遍百遍的林子也有些可怖,紧张道:“万一藏在这林子里……”   手里掐着朵新鲜娇嫩的小白花,正在一片一片点数着花瓣的祁摇枝楞了一下,道:“应当不会吧?这不是上百年都没妖魔来过贺兰州了吗?”   一百多年前,曲雾楼血洗贺兰州之后,这里可谓是寸妖不生。搬来村里近两个月,祁摇枝鬼都没见到过几只。   距离祁摇枝杀他证道已经过去三百年。   这三百年间世界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原来妖魔横行的贺兰州见不到一只妖一只魔。人烟渐多,形成了四五个城镇。   祁摇枝现在就是在贺兰州清水城外的芦苇村。   “这你可就不懂了,肯定是有大事的!事出反常必有妖!”葛大爷很有居安思危的意识:“两个月以前,天上黑成那样了的,没见一滴雨落下来,我就说肯定有怪事!”   老葛忽然一拍脑袋:“诶,小许,你就是那时候来的吧。”   祁摇枝点点头,轻叹一声,失落道:“就是那天,我和秀秀一起来了芦苇村。她说想念亲人,要去探亲,也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我真傻,真的。”祁摇枝眼睛有些失神:“要是知道秀秀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我当初肯定和她一起去了。现在只能在村子里干着急。”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祁摇枝刚出幻境之时还顺手救了个自称秀秀的鬼魂。   秀秀一眼看出祁摇枝在躲什么人,主动提出可以与祁摇枝假扮成夫妻,住进村子里。   祁摇枝本来想超度秀秀,被他拒绝了。   没错,是他不是她。   秀秀虽然貌若好女,却实打实的是个男鬼。   和祁摇枝当了半个月夫妻后,秀秀就自己走了,一同离家出走的还有祁摇枝画符赚的三十七颗下品灵石,和五十枚铜板。   祁摇枝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可能被骗了。   但好在他也因此有了理由能在芦苇村中留下来,不必四处逃窜。   “啊!”老葛自知失言,他也听过村里的人讲过祁摇枝和他媳妇儿秀秀的故事,只好巴巴地安慰道:“你媳妇肯定会回来的,一定不是骗了你的钱和别的男人跑了。”   祁摇枝:……   葛大爷是会安慰人的。   祁摇枝点点头,黯然神伤的模样。   二人一路无言。   清水城热闹如常,祁摇枝给老葛留了十文钱,去老地方支起小摊。   之前没注意到还好,自从听老葛提起寻魔令的事情之后,祁摇枝就看哪都不对劲。   街道上较以前多了些修士,虽是普通人打扮,但其步履轻快,又有灵力涌动,祁摇枝是能察觉到的。   祁摇枝心中有些不安,那寻魔令不会是来抓他的吧?寻魔令是修仙门派剿魔的凭证,神仙不会如此大费周章。   而且他从幻境出来之后,发现自己竟然还有些微弱的修为。他是魔修,但魔修和魔还是有着本质区别的吧?   他催动法力时,就能察觉到曲雾楼的位置,是灵台之中,朦胧又遥远的一点点光亮。   他隐隐察觉到自己好像和曲雾楼有着特殊的羁绊。   真的很令魔修惊恐了。   祁摇枝的摊子一直都挺热闹的。他看相算卦驱鬼抓小三智斗黄大仙,堪称业务齐全物美价廉。但是今日的生意却十分萧索。   路上的行人都步履匆匆,没几个人在他那里驻足。   祁摇枝支着下颌在符纸上画小铃兰,他以前就喜欢在符篆课上画花草,为此还被授课的长老训过几次。   祁摇枝画了五朵小铃兰,终于在人群中看见熟悉的面孔。   “何夫人。”祁摇枝拦住了路过他摊子的一位贵态妇人,“大家这是去哪?”   他曾帮何夫人抓到过一个外室来着。   何夫人略一停顿,有些尴尬,似乎是不太想和祁摇枝交流,她小声道:“凌霄宗的两位仙人到了满香楼,大家都去看热闹。”   祁摇枝也曾是凌霄宗弟子,在被逐出师门之前。   “是凌霄宗的哪位仙人?”祁摇枝犹豫一下,还是没忍不住问道。   凌霄宗是天下第一大宗,飞升的仙人自然不止一位两位。   若来的是故交,祁摇枝就远远的看上一眼。   “是漱玉仙尊与流火仙尊。”何夫人急着去看仙人,急匆匆地走了,衣袖带起一阵风,卷起一张画着铃兰的符纸入了袖中。   她走了两步,又侧头道:“许道长要是想看就早些去,晚了人多,连仙人的影子也看不见!”   祁摇枝点点头,给何夫人道谢。   漱玉和流火都是祁摇枝没听过的名号,且祝清雪和祝荧应当也不会一同出来,他们兄妹二人向来不对付。   他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贺兰州与凌霄宗所在的小遥州隔得远,离他前世成为魔修后的居所云瘴林也隔着两个州。   他前世交游实在少得可怜,能相互挂记惦念之人也寥寥无几。   祁摇枝叹了口气。   师妹师弟了无音讯,小胡仙也没有消息,不知道它有没有过上一顿一只鸡的好日子。   *   满香楼下面被围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满香楼内却像是隔绝了外界杂音一般的静谧。   雅间内的气氛称得上焦灼。   “臭狐狸,你不是说你在贺兰州看见过我师兄?人在哪呢?贺兰州四个城,翻来覆去找了快两个月,你是不是把我和我哥当猴耍!”祝清雪脾气火爆,一把薅住狐狸的耳朵,狠狠蹂躏解气。   胡山山被人揪了耳朵,啊哟啊哟地直叫唤,“我真的看见了,看见了!谁知道怎么一下就不见了呢!我还以为喊你们能找到。什么神仙嘛,一点用都没有!”   祝清雪将狐狸耳朵拉得极长,恶狠狠道:“你再说一遍!”   “祝清雪,松手。”坐在主位上的仙君剑眉星目,眉头皱得极紧。   祝清雪看一眼兄长的神色,不情不愿地停了手,手心还带下来些狐狸毛。   祝荧起身,声音冷厉:“我很忙,没时间陪你和一只狐妖胡闹。”   祝清雪见人要走,有些急了,道:“哥,你难道不想找到大师兄吗,再找找,万一他真在这呢?”   “祁摇枝早就死了。”不知道是想起来什么,祝荧的脸色沉了下去,声音极冷:“他自己不知廉耻喜欢一个男人,做出蠢事,不配当我师兄。死在曲雾楼剑下也是罪有应得。”   听着祝荧折辱祁摇枝,祝清雪气得呼吸都不稳了,一双漂亮的眼睛狠狠瞪着祝荧,怒道:“你凭什么这么说大师兄!大师兄追求自己喜欢的人又有什么错!再说了,若不是你,大师兄也不会被赶出凌霄宗,最后落得那般下场!”   小胡仙看着两个神仙吵架,感觉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辛,腿肚子都有点打颤。   祝荧气极反笑,深深地看了一眼祝清雪,出了雅间,身影便消失不见。   祝清雪自知失言,气得跺了跺脚,还是追上出去。   *   阁楼之外人山人海,密密麻麻地挤着。   一阵清风拂过,土黄色符纸的符纸在风中悠扬旋转,像一只小蝴蝶。   先前冷面的仙君动作一顿,停了下来。   那画了图案的符纸飘上了云端。   祝荧呼吸微滞,黄色符纸翻转过来。   被千万人踩踏得看不清旧时图案。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是很想把祝家兄妹拉出来溜溜 第5章   祁摇枝在自己摊位上坚守了一天,卖出去了三颗壮阳丹。   偶有一个行人与自己对上目光,祁摇枝都热情地报之以微笑   他身旁的算命测字捉鬼旗帜迎风舒展,有行小字在其下十分招摇——“补腰补肾壮阳丹十全大补,治羊痿治早泄让您重振雄风。”   若有男子一看到就为之变色,又几次三番小心翼翼的偷瞄。祁摇枝就会喊住有缘人,或是测字或是算命,最后在结束之时笑眯眯地送他一颗“龙虎丸”。   就这样,还攒了不少来测字算卦的回头客,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祁摇枝收拾了东西,又去买了些炼壮阳丹的材料。   芦苇村就在清水城的外城,走回去大概就是一个时辰。   因为地处边境,这里灵力稀薄民风淳朴。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治安基本靠狗。   为了买炼丹材料而错过葛大爷牛车的祁摇枝只能步行走回去。   天色渐晚,夏夜的风还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从日暮走到天黑,祁摇枝都没走出芦苇村外的林子。周遭也从绿森森变成黑乌乌,被浓重的瘴气笼罩。   很明显,有妖气。   老树上缠绕盘桓的蛇藤随风摇荡,离他越来越近。草地之中也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在被藤蔓缠住脚踝的时候,祁摇枝感受了一下周围浓郁的魔族气息,又看一眼如婴儿手臂般粗细的绿藤,直接放弃挣扎。   这至少是玄魔以上的级别了。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好。   与其使用术法魔气引来曲雾楼,还不如就死这呢,应该魔物生性嗜血残暴,他应该死得很快吧?   反正肯定不会有被疾虚妄震碎魔丹那么疼了。   但是不知为何,那触手在碰到他的瞬间似乎顿了一下,原本尖锐的刺也收了起来,而后便缓缓地攀爬,紧密地缠在他的小腿上。   藤蔓绕了他腰肢一圈,又缠住他的手腕,最后将尾端的嫩芽软绵绵地搭在他的手心。   ?   就很奇怪。   祁摇枝下意识地碰了一下那卷曲的软哒哒的尾端,那藤蔓便像是僵住了一般,分泌出树脂一样的琥珀色的汁液。   湿哒哒、黏糊糊的。   祁摇枝小小地挣扎了一下,想将那藤蔓从手心甩开,却被缠得更紧了些,那藤蔓的尾尖还绕上他的小指,开出一朵张牙舞爪的血红小花,花瓣如同牙齿一样排列,看着让人略感不适。   实话实说,一朵花长成那样还是挺委屈的。   祁摇枝甩不开,只能错开视线不去看。   周遭一下光影变幻,只剩下古树和蛇藤,树上好像还挂着几盏大灯笼状的果子。   祁摇枝隐隐听见了有幼童啼哭的声音,像是从那藤妖内里发出来的。   似乎是感受到了祁摇枝的嫌弃,藤妖将他掰了过来,不容抗拒地他面对大树。   上面有藤妖的本体。   藤蔓还在若有似无地撩拨祁摇枝的指尖:“虽然丑了点,但你是我见过最香甜的魅魔,咯咯咯。”。   啪嗒一声,像是配合那句好香,一滴树脂掉在了祁摇枝脸上。   祁摇枝怔了一下,呆愣愣问道:“我是魅魔?”   那寻魔令是抓着藤妖的,还是抓他的?   藤妖又咯咯笑起来,用藤蔓去拨弄祁摇枝的脸,柔声道:“你不是魅魔,你是我的心肝。”   祁摇枝抿了抿唇,沉默。   这藤妖好像有点土,还有点油。   那藤妖在祁摇枝面皮上柔柔摩挲,感觉出了一丝异样。心道,这魅魔莫非真是个傻的?改容易貌不用魔力,反而用的人类的易容术。   但他也没多少耐心倾听一只魅魔的故事,藤蔓摆了摆就准备开始享用。   魅魔一族一向修为低微,依靠别的厉害妖魔过活,而这魅魔身上干干净净,没有旁人留下的印记。要想对他怎么样,简直易如反掌。   祁摇枝被摩挲得感觉浑身发毛,忍了忍,终究还是不住催促道:“阁下要杀要剐,都请快一些。”   非常有礼貌。   若是从前,善良的藤妖肯定眼也不眨地就随了他的愿,先那样,再这样,再杀再剐。   但他现在刚从镇魔塔出来不久,还需要修养,漫漫长夜,还需要一个魅魔暖暖床榻。   虽然眼前的小魅魔看起来呆傻了些,但好在够香够甜,勉强也能消磨一些时光。   藤妖娇声笑道:“当然不会杀你,我怎么舍得。”   祁摇枝嘴张了张,最终还是没说话。他既然是一只魅魔,既然这藤妖不是为了夺他修为法力,这藤妖想干什么也不言而喻了。   藤蔓开始往他衣领子里钻,祁摇枝抖了一下,道:“我们有生殖隔离……”   虽然这个词很新鲜,但是藤妖还是理解了祁摇枝的意思。   藤妖也惋惜地叹了口气,宽慰道:“没有关系,不是每朵花都要结果。”   感觉很有深度的一句话。   而祁摇枝现在也面临着生存和死亡的选择。   攻击藤妖引来曲雾楼,他必死无疑,而且他也不一定能打得过着藤妖,无异于以卵击石。但是束手就擒,又难免让人心有不甘。   祁摇枝忽而又想起了孤烟渡中曲雾楼咬舌自尽之事,当时曲雾楼也是面临着这样的抉择。   痛苦还是得感同身受。时至今日,他好像也能理解曲雾楼几分。   祁摇枝心中微叹一声。   可他是没有曲雾楼那般宁死不屈的傲气的,他很想活。   祁摇枝是很惜命的,所以前世就算知道曲雾楼对他无意,甚至是厌恶他,他仍是不知好歹地贴上去。   只有一线生机,他都是想活的。   蛇藤将祁摇枝送上了树梢,与其说是拉拽,倒是更像托着。身体半悬在空中,除了藤蔓缠绕,完全没有着力点。   很怪异,祁摇枝觉得现在的自己好像一个点心,好像就要被送进那树妖,亦或是藤妖的腹中。   祁摇枝闭上眼睛决心把自己当成一团死肉,却听见了微弱的哭声,他一下头皮发麻。   “小许哥哥……呜呜……”   是小桃子的声音!   霎时,祁摇枝睁开眼循声望去,那树梢上挂的哪是什么果子,红澄澄的灯笼果里装的是孩童。   有的灯笼里的孩子已经被树脂裹住了全身,有的灯笼些里只剩白骨。   小桃子见了熟人,心中激动,奋力挣扎。   那藤妖似乎有些恼了,红色灯笼果之中生出一枝藤蔓,绕上了孩童的脖子。   祁摇枝一惊,暗中催动法力,使出来却软绵绵的,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之感。   魔贵在有自知之明,以前的祁摇枝尚且有一搏之力,现在变成魅魔的他估计只能让这藤妖**而亡。   祁摇枝没被捆得严实,扯出原本藏在腰间的烈火符,无色之火瞬间暴涨,藤妖发出喀喀怪声。   小桃子惊了一惊,赞道:“小许哥哥好厉害!”   祁摇枝苦笑一下,知道他今天估计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他催动法力之时魔气四溢,今日清水城中来了两个神仙,若是有所察觉,应当会来此处查探,只是不知道他还能拖多久。   若来的是曲雾楼……呸呸呸,不想这些不吉利的。   也不过几息,那火遍瞬间熄了,藤妖反应过来,勃然大怒。不过是一只魅魔而已,竟然敢戏弄他,欺骗他的感情!   盘绕祁摇枝满身的藤蔓倏然变粗,生出尖刺,紧紧勒住祁摇枝,高高举起,就要把他掼在地上。   轻风拂过林梢,古树上的绿叶随之轻颤,沙沙作响。   没由来的,祁摇枝感受到了杀意。   参天古树上缠绕的藤蔓尽数断裂,簌簌往下掉,那藤妖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魂灭形消。   如此凌厉果决的除妖方式,只有那一个人了。   虽然困住他的藤蔓骤然崩裂,但祁摇枝并未直接往下掉。   周遭景象分崩离析,祁摇枝听见无数亡魂怨气的尖叫,是这藤妖曾经害死过的人。   还隐隐有些黑气冲撞过来,似乎是想把同为“魔”的祁摇枝也一并撕咬。   披头散发,张牙舞爪,有几张熟悉的脸。   祁摇枝微怔,而后眼睛被人捂住,温度微凉。   有人半搂着他,嗓音清亮冷冽:“是幻象。”   祁摇枝浑身一颤,比方才被藤妖束要更激烈的挣扎。   那人也没有要禁锢住他的意思,祁摇枝感觉到自己被放开,而后就是急急地下坠。那人似乎还想拉他,被他极力避开。   祁摇枝最终砸在了地面上.   祁摇枝头也不敢抬,心中估算来人只是路过的可能性有几成。   应该是零。   周遭好像比刚才更安静了,就连孩子的哭声也没了。   都说事不过三,不会曲雾楼这次见面还想杀他吧?   应当不会吧?   不然照曲雾楼的作风,刚才他就该和藤妖一起被“碎尸”了。   生存危机解除,祁摇枝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道谢。   曲雾楼杀他证道,在幻境孤烟渡之中又一次想杀他,但是偏偏这次又出手救了他。   真是猝不及防。   照理来说,这般怨侣“久别重逢”的情形,应当是他这个“苦主”意气风发,而后曲雾楼失魂落魄看他另觅新欢,乃至于翻然悔悟,认清自己真心爱上他的。   或许还会开启“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的爱恨纠葛。   可如今的情形却是他重生成备受歧视的魅魔,面对欺凌毫无反抗,而后被曾经杀他证道的前道侣随手搭救。   怎么一个惨字了得。   祁摇枝万般忐忑地抬起了头,却看见了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庞。   作者有话要说: 第6章   救他的人是位少年。身姿颀长,玉冠乌发。   长剑入鞘之时,雪白纹金的衣袂随着动作微微起伏。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用来形容他再恰当不过。   少年长而直的眼睫垂下,眼眸中有些讶异,似乎不太理解为何会宁愿掉在地上也要挣开他。   祁摇枝将混乱之中不小心含进嘴里的树叶吐出来,从地上起身,拍了拍青褂上沾的泥和土,对眼前少年笑了一下,拱手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如果可以,他想当个体面人。   而事实常常会与人的意愿背道而驰,祁摇枝现在的模样很难称得上体面。   他先是在城里卖了半日龙虎丸,又在林子里绕了许久,方才还被那藤妖切磨。眉眼间隐隐透出倦色,青褂被泥土、树脂染得斑驳,藤妖尖刺扎过的地方还留有血污。   很狼狈。   而少年正微掀着眼睫望他。   树林昏暗,周遭都被夜色裹挟,只从枝叶缝隙中零星泻下几缕月光。   很难形容少年那般的容貌。眉眼清隽,像是清冷的月色,又像是山巅的薄雪,叫人不敢亵渎。但仔细看去,又能发现少年眉心有着胭红一点,给给原本清丽出尘的容貌添了几分绮丽颜色。   这少年较之曲雾楼年少之时,也是不遑多让的。   曲雾楼锋芒毕露清冷绝尘,这少年则如玉如竹,看起来要内敛些。   “为何面对藤妖欺凌你无动于衷,我救你却要躲开?”少年看着祁摇枝身上的沾的泥,微微挑眉,清冷如画的面容生动了许多。   祁摇枝没想到少年看了他半天竟然是问这个,愣了一下。   理由其实很简单,祁摇枝以为抱他的人是曲雾楼,所以奋力挣扎。   在祁摇枝心中,藤妖要的不过是一顿晚饭,若是给他一个痛快,说不定还毫无痛苦;而曲雾楼是要人魂飞魄散。   再者,若是藤妖真要酱酱酿酿,那人家玩得也是触手play,生命面前,节操算什么。但是曲雾楼的技术实在是太烂。   孤烟渡中的那一天祁摇枝实在是记忆深刻。   “你在想什么?”少年的声音清亮。   祁摇枝忽然一震,立刻停止胡思乱想。   他感觉自从知道了自己是魅魔之后,整个魔都变得不一样了。   祁摇枝往后藏了藏自己沾了泥土的衣袖,只回答了少年第一个问题:“我一身污秽,怕冒犯了仙君。”   少年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信了没有。但祁摇枝能感受到,少年也有点嫌弃他脏。   祁摇枝拱手道:“多谢仙君救命之恩。鄙人住在清水城外郭芦苇村中,姓许名竹。还未曾请教恩公尊姓大名。”   少年微微颔首,道:“花月教谢秋光。”   祁摇枝一听,顿时觉得少年未来无可限量,修真文里十个厉害剑修七个都姓谢,这少年赢在了起跑线上。   花月教的名字也有些耳熟,从少年这庄重自持的态度来看,想必是鼎鼎有名的大仙门了。   祁摇枝感激道:“仙君救命之恩,不知何以为报。今日若不是仙君出手相救,我与这群孩子恐怕已经成了藤妖腹中的食物了。”   少年撩起眼睫,似笑非笑地望着祁摇枝,薄唇微动。   说了什么祁摇枝却没听清,只能模糊地听见什么报、什么许。   因为察觉到危机解除的小桃子偷偷跑到了祁摇枝身后,踩着树叶沙沙作响。   她拽住祁摇枝的衣角,探出小脑袋,小声道:“小许哥哥……”   虽然这么喊,但是小桃子的眼神看向的却是谢秋光。   祁摇枝转过身蹲下来查看小桃子有没有受伤。   “……那是谁啊?”小桃子呼吸都顿住了,目光炯炯地盯着少年剑客。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人。   祁摇枝见小桃子身上只是沾了些泥,放下心来,也看一眼谢秋光,解释得含糊:“是救了我们的小仙君。”   在人间,仙君这个称呼大部分时候都是对法术高强的修道之人的尊称。   小桃子瞪大了眼,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神仙,揉了揉眼睛,才喃喃道:“小仙人真好看,比村尾刘寡妇还漂亮。”   祁摇枝偏头瞥见谢秋光,似乎是噎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怎么和村尾寡妇有了关联。   祁摇枝转过身,将小桃子护在自己的身后,干笑道:“小桃子年纪小,觉得仙君长得好看才这样说,仙君莫怪。”   小桃子纯粹得很,见过最漂亮的人就是村尾的寡妇了,拿和谢秋光比较也不足为奇。   小桃子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讪讪地躲在祁摇枝身后。   她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神色激动道:“小许哥哥,你快让仙人帮你找娘子哇!仙人那么厉害,一定能找到的!”   谢秋光长睫微掀,望着祁摇枝,挑眉问道:“娘子?”   祁摇枝硬着头皮点点头道:“是。”   在降妖除魔的小道长面前撒谎还是有点心理压力的,更何况他的娘子还不是凡人。   谢秋光脸上是促狭的笑意,   祁摇枝忽然意识到他们这样一问一答,听起来很像是谢秋光在喊他娘子,他还应了一声。   但好在他已经一把年纪了,对于这样的情形完全无动于衷,也感觉不到尴尬或羞窘。   祁摇枝面不改色地解释道:“我娘子回家探亲了,并不是走丢。我就在芦苇村中等她归来,不劳烦恩公费心了。”   谢秋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还是望着祁摇枝。   小桃子先急了,冲出来道:“好看仙人别听小许哥哥的!秀秀姐姐都走了好多好多天了,小许哥哥每天都去城里打探秀秀姐姐的消息。他很喜欢秀秀姐姐的,您帮帮他找找吧,秀秀姐姐肯定是被坏人抓去了!”   “小许哥哥人可好了,村里的人都很喜欢他。秀秀是个很漂亮的姐姐,还帮我用胭脂花染过指甲,她一点都不坏……”   小孩子情急之下说话就容易颠三倒四,想法也十分纯粹:她认为祁摇枝是个好人,秀秀姐姐也是好人。好人该在一起,也该得到帮助。   祁摇枝牵起小桃子的手,低声道:“仙君事忙,别用这些小事叨扰他。这么晚再不回去你娘得着急了,咱们早些回去吧。”   谢秋光思考了片刻,道:“今日天色已晚,明天再找人吧。”   小桃子大喜过望,祁摇枝微怔一下。   他是个闻弦音知雅意的人,顿悟恩公找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祁摇枝善解人意地问道:“如今天色已晚,恩公可有落脚的地方,若是没有……”   祁摇枝话未说完,被少年截断:“无妨,修道之人不在意外界纷扰。若是没合适的住处,地上我也是睡得的。”   若是没有住的地方,不若早些进城去找客栈……   祁摇枝默默将话咽了下去。   祁摇枝当然不可能让救命恩人以天为被地为席,他邀请谢秋光去他那里将就一晚。   谢秋光应下后又微笑道:“不必喊我恩公,唤我谢秋光就好。”   其余几个原本昏迷的孩子也悠悠转醒,都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   那些孩子在小桃子不遗余力的宣传之中,向谢秋光去了敬畏的目光。   小桃子兴奋地转起圈圈,几个孩子像小尾巴一样绕在谢秋光身边,小桃子跑着去前面带路。   祁摇枝看着谢秋光的背影,有些迟疑。   谢秋光知道他是魅魔吗?   但好像这个问题也并不重要,这个世界之中不是人人都像曲雾楼那般嫉魔如仇。   谢秋光看起来对他也并无恶意。   似有所感,谢秋光回头望来。   少年的眼睛是清亮透彻的,比清水还要澄澈,好像一眼便能看穿他心中所想。   祁摇枝与谢秋光对视之时,莫名有些心悸之感。   他眸光垂下,看见一地断裂的藤蔓。他捡了不少抱在怀中,跟上前去。   少年与他并肩而行,藤妖的汁液还在祁摇枝怀里往外冒,祁摇枝感觉衣服被濡湿了些,还是坚持没松手。   谢秋光问道:“这是为何?”   “制药或许能用上。”方才他就察觉到那藤妖欲望很强,若是用藤妖枝蔓入药,兴许还能省下一大笔成本费用。   回到芦苇村时,已经是亥时一刻。一进村口,就碰见了举着火把找孩子的村民。   祁摇枝省略了藤妖对他的所作所为,简单讲述了事情的原委,也对谢秋光的英义行为进行了大肆的渲染。   村民皆是又惊又怕,那林子里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个那么厉害的妖怪也无人察觉。纷纷对谢秋光表示感谢,请他在芦苇村多留几日。   谢秋光被人围着,祁摇枝站在人群之外,等着带谢秋光去他的寒舍“作客”。   谢秋光面上带着笑,面对村民的疑问也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样子。   言谈之间,甚至还有几个村民伸了手掌请谢秋光看相,祁摇枝看见谢秋光从袖中拿出黄色符纸分发。   祁摇枝暗暗吸了口气。若是这样助人为乐乐善好施的谢秋光进城,他不知要少多少生意。   祁摇枝隐隐觉得体内气血翻涌,有些发热。   其实刚才路上他就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但是那感觉又太过奇怪,祁摇枝也不好直接说,脸上和身上好像都在发烫。   谢秋光虽然年纪小,但是却是十分的敏锐体贴,还看出来了祁摇枝的不舒服,问要不要停下来休息。   祁摇枝说自己不碍事,只是有些累。   他当然不知道自己说这话时,脖颈耳垂,所露出来的肌肤颜色都已经透出了淡淡的粉。   祁摇枝有一点点头晕,好像还闻到了从前没闻到的香气。   夏天,应该是花开了。   有点软,又有点甜。   祁摇枝又嗅了嗅,那香味好像就消失了。   祁摇枝问谢秋光闻到了没有,却见谢秋光唇角勾了勾,眸光落到祁摇枝的怀中,道:“兴许是那藤妖的味道。”   祁摇枝低头凑近,只闻到了青草汁的气味。   不知道是哪个动作惹得少年发笑,祁摇枝抬眼就看见谢秋光唇角微扬,眼里也含着笑。   与先前客套礼貌的笑意不同,少年笑起来的时候像是春风拂面,祁摇枝好像头有点更晕了。   他就晕晕乎乎的看见谢秋光停下来,伸手。而后微凉带着薄茧的指腹就擦过他的耳畔,酥麻的感觉蔓延。   祁摇枝有点尴尬,还没来得及多想,少年向他展示指尖夹着的绿叶。   祁摇枝一下子又被自己脑子里不晋江不绿色不纯洁的想法惊到了,他竟然以为谢秋光是想撩拨他。   祁摇枝被自己的想法囧住,脑子好像也一瞬清明了许多,意识也不再那般的昏沉。   现在等在人群外,声音吵吵嚷嚷,祁摇枝怀抱一大捧藤妖枝蔓站在大树下,好像又闻到了那甜软的香。   祁摇枝强撑着精神,默念清心咒,却还是觉得轻飘飘的。   恍惚好像听见谢秋光的声音:“小许哥哥,我们回去吧。”   月色皎然,村民散去,少年唇角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想要收藏~蹭蹭~点击作者专栏里就可以看见啦~   蕴玉看了一眼自己的人设,觉得好像进了鲜花市场:   1、催眠体育生的阴郁学霸渣攻。   2、民国叔嫂文学里没用的大哥。   3、师尊文学里对师父图谋不轨的首徒。   好,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他只是play的一环而已。   蕴玉认真走剧情,但是每次剧情的走向都奇奇怪怪。   催眠体育生失败后,他被体育生压在身下打了屁股……   故意喝醉给弟弟和老婆制造机会,结果晚上被人钻了被窝……   主受文,先放个文案,我有时间就完善一下QAQ求收藏! 第7章   因为那不伦不类的称呼,祁摇枝怔愣了一下。   虽然村里的孩子都这样喊,但是这样的称呼从一个漂亮少年嘴里出来,只让人觉得脸上烧得慌。   月光温柔洒下,谢秋光黑而直的长睫落下一小片阴影。   祁摇枝局促地避开目光,囧道:“喊我许竹就好。”   “许竹。”谢秋光从善如流。但不知道为何,简单的两个字也被他说得勾人,像是有支柔软的羽毛在心间撩拨了一下。   祁摇枝窘迫之余好像看到了少年脸上戏谑的笑意。   他佯装镇定,重新抬眼看谢秋光。   谢秋光是生的得极好的,清澈如雪皎然似月。一双乌黑的眼眨了眨,很无辜的模样。   祁摇枝觉得方才应该是自己的错觉。   自从知道自己是魅魔之后,好像总有些自我意识过剩。   祁摇枝停止胡思乱想,带着谢秋光回自己的小屋。   一路上穿花拂柳,蛙声与蝉鸣齐奏。推开全然作装饰的篱笆,祁摇枝的房子实在是一览无遗。   一间堂屋,两间睡房,院子里栽了两棵枝叶葱茏的桂花树。   外面还支起小灶台,不过一看就是没怎么用过的。   大米从屋里蹿了出来,直奔祁摇枝,在发现陌生人气息的时候刹住了车。   小猫咪猛然拱起腰,尾巴竖得像小旗杆,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   很明显,大米不太欢迎谢秋光。   谢秋光唇角勾了勾,望着小猫咪礼貌性称赞,道:“好机灵的狸奴,叫什么名字。”   “大米,它比较怕生。”祁摇枝蹲下来安抚大米,大米却避开了祁摇枝抚摸的手,弓腰绕着谢秋光走来走去,像是拉满弦的弓,随时准备发射。   祁摇枝起身,脑袋还有点发晕发烫。这还是祁摇枝第一次看到大米这样反常,平时小桃子小李子要摸它的时候,它都是懒洋洋地像个主子一样躺着,让摸让撸。   祁摇枝原本准备强势带走大米,却见谢秋光眼睛亮了亮。   谢秋光拎起大米的后颈,把猫抱在怀中顺毛,欣快道:“我一直不招小动物喜欢,大米居然和我这么投缘,还绕着我走来走去。”   祁摇枝看着浑身僵硬,敢怒不敢言的大米,不失礼貌地微笑。   小道长或许是对投缘有什么误解。   大米喵喵求救,祁摇枝从谢秋光手中接过大米,拍了拍猫咪屁股以示安抚,道:“大米这么晚了该睡觉了,明天再一起玩吧。”   大米娇弱地喵喵了两声,从祁摇枝怀中跳出,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点了油灯之后,谢秋光瞧了眼屋子,问道:“你一个人住么?”   祁摇枝现在整个人热得有些迟缓,微怔半晌才道:“秀秀去探亲之后,就我和大米住这了。”祁摇枝咬重了探亲二字。   又补充道:“小仙君不必担心。”   谢秋光虽然没有直接问秀秀,但却是将寻人之事放在了心上。   祁摇枝是魔,秀秀是妖,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到底露馅了没有,只能提起精神应对。   只见谢秋光点点头,黯然道:“好,你说过的话我是记得的,但我说过的话你却没放在心上。”   祁摇枝原本还想若是谢秋光继续发问该如何作答,却忽而听见他转了话题。   祁摇枝有些呆愣愣的:“什么?”   谢秋光认真道:“喊我谢秋光就好,不要再唤我仙君、恩公。听起来像是几百岁的老腐朽一般。”   已经几百岁的祁摇枝觉得膝盖中了一箭,又觉得谢秋光确实是和平常看到的小道长不一样。哪个正经的修道之人会像他这样口无遮拦。   但谢秋光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确实不大。   直接连名带姓的喊救命恩人的名字好像又有些不太礼貌,祁摇枝犹豫片刻,轻声道:“秋光?”   谢秋光勾起唇角,眼眸盈盈。   少年笑起来自有一派明丽风流,昏暗的室内也恍惚亮了几分。   祁摇枝莫名觉得那笑容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他偏开眼不去看,打开了竹木矮柜,道:“仙……秋光先等一等,我换一下被褥,今晚就在我的床上将就一下。我去睡另一间屋子。”   祁摇枝换掉绣球花被褥之时谢秋光就在边上看着。   谢秋光目光幽幽,祁摇枝感觉自己的动作都有些僵硬。   他躬着身,腰间的香囊露出来,轻晃。   香囊以红黄蓝白黑五色彩线贯成,如绣球花形貌,十分精巧。   谢秋光瞧了一眼,收回目光,状似无意地问道:“这香囊你是从哪得来的。”   祁摇枝闻言低头往腰间看了眼,道:“是我娘子给我的。”   香囊似乎摇摇欲坠,系着的绳子也有些松了,祁摇枝解开又重新系上。   谢秋光挑了挑眉,道:“嫂夫人是男子?”   祁摇枝一惊,问道:“这是如何看出来的?”   谢秋光但笑不语,过了会才道:“随便猜的。”   祁摇枝背对着他,谢秋光目光肆意打量这间小屋。   小窗前是叶片肥厚的美人蕉,床边青釉玉壶□□瓶。   附庸风雅的一介俗人罢了,绣的东西也值得那么珍之重之?   谢秋光最后目光回到了祁摇枝腰间的香囊上。   那只鬼占有欲还不小。   在祁摇枝身上留下了鬼灵制成的香囊,警告后来人。   这蠢笨单纯的魅魔,两个月都没发现端倪。   只是现在这香囊鬼气微弱,不仔细探查都很难发现。   那只叫秀秀的鬼,估计已经命若悬丝。   祁摇枝晕晕乎乎地换完了被褥直起腰回过身,发现少年一直在盯着他。   谢秋光望着他道:“多谢。”   祁摇枝每次对上谢秋光的眼睛,心脏的感觉都有些奇怪。   甚至就是在谢秋光身边,有时也有些发闷。   他干笑道:“不必客气。”   谢秋光又盯了他片刻,微微蹙眉问道:“很累么,你呼吸声有些重。”   祁摇枝确实有些呼吸不畅,但并不是因为累的。他刚想解释,在看到谢秋光的脸时又怔愣一下。   同样绝色的少年,微蹙的眉。   于跳跃的烛火之中,祁摇枝想起的是另外一张脸。   祁摇枝急匆匆错开视线,道:“不碍事的,睡一会就好了。夜色已深,你也早些休息。”   言罢,祁摇枝转身离开,步伐有些仓惶。   合上门后,见门缝里透出的光也熄了,祁摇枝才倏然松了口气。   很诡异,他竟然觉得谢秋光好像有意无意地在撩拨他。   而且完全不一样的面容和神态,祁摇枝竟然能从谢秋光联想到曲雾楼。   是谢秋光本来就活泼开朗,还是那是年轻人正常的社交距离?祁摇枝想不明白。   至于联想到曲雾楼,或许是都是剑修的缘故?   祁摇枝想不清楚也就不再想,应当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去院子里起火烧水。虽然有净身咒,但是祁摇枝作为一个曾经的现代人,在条件允许的时候,他都是更想要用水洗澡的。   等待水热的时间之中,祁摇枝去收拾了一下秀秀的房间,推开门时被扬起来的尘土呛了一下。   祁摇枝洗完了澡,发现大米还在谢秋光门前蹲守。   大米对谢秋光非常戒备,黑暗之中一双绿汪汪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屋子紧闭的门。   祁摇枝一把抱起大米,搂住它回了房间。大米挣扎一下,跳窗溜了。   一墙之隔,屋内明若白昼。   谢秋光以空间之术设了结界,外面是看不见一丝里面的情形,也听不见一句话的。   少年懒洋洋地躺在床榻之上,随手抛出云音镜。云音镜于空中停下,缓缓变大。   云音镜是用来通信的法器,无论多远距离,都能幻形传音,实现实时交流沟通。   几乎是云音镜亮起的一瞬,声音就从那里面传来。   云雾缭绕之间,镜中人的面庞看不真切。   里面的人说了许久,谢秋光只嗅到被褥上的皂角香,还有些阳光温暖的味道,让人心情还不错。   直到云音镜没了声音,谢秋光看才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其实里面的人说的话他一句都没有听进耳朵里。就如同那时候在村口被一群村民围着的时候一样。   他之所以极有耐心地点头、微笑,还时不时做出些回应,只是因为看见了那只魅魔在人群之外翘首等他而已。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少年的唇角勾了勾,回应了一句:   “那魅魔倒是纯情的很,上钩只是时间问题。”   云音镜那边人的语气严肃了许多。   谢秋光收敛了笑意和慵懒倦怠的神情,眼眸中是不可辨明的情绪:“生出心魔的叫曲雾楼,我是谢秋光。”   听见那人温声劝告,摆出长辈的姿态循循善诱。   少年轻嗤一声:“不要混为一谈。既然心魔未对我造成影响,那便能说明他是他,我是我。”   云音镜中的人沉默了下来,未作回应。   谢秋光阖上眼睫,声音也冷了几分:“放心好了,我不觉得自己会为了一只魅魔堕入魔道,我的事情,也不需要你们的干预。”   *   祁摇枝口中的另一间屋子是柴房,一张废弃的小榻,和装满了半个屋子的木材。   木质香中交融着有些绵甜的花香。   缠绵不绝,袅袅环绕。   和那时回来的路上闻到的一模一样。   祁摇枝此时清楚地意识到那香味是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   不止是那香气,他脸颊也发烫。体内的燥热隐隐有越来越盛的趋势。   心中也升起不该有的、极隐秘的渴望。   祁摇枝变成了一只魅魔,但他对魅魔毫无了解。   咔嚓一响,祁摇枝打开储物环,在里面翻找起来。   清心丹有使人清心寡欲静气宁神的效用,是辅修无情道的重要灵丹,但是没什么市场,还剩了满满一瓶。   祁摇枝久寻不见,才想起来清心丹被自己塞在了卧房床榻之下的箱子之中。   但现在谢秋光睡在他床榻上,实在不好去拿。   祁摇枝闭眼坐正,想运功调息,那隐秘之感瞬间随着魔力流转四肢百骸。   祁摇枝气息不匀地睁开了眼,猛然掀开薄被钻了进去,他连脸颊都开始隐隐发烫。   此时的感觉像是在起了浓雾的江海上泛舟,那甜得发腻的雾气像是要将他包裹吞没一般。   与祁摇枝一墙之隔的谢秋光面无表情,隔着墙看祁摇枝承受情欲折磨之苦。   青年从杏黄的被褥中又探出头,长睫扑扇,吁吁喘着气。   那张脸说不上出众,但看久了之后,竟然也顺眼许多。   “许竹”从床上爬起,攥着手心、脚步虚浮走向了房门。   柴房没有锁,只是虚掩着,与谢秋光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   这只陷入情潮的魅魔想做些什么毋庸置疑。   谢秋光气定神闲地看着。   他还什么都没做,目标就要巴巴地送上门来了。仙界那群人的筹谋未免太过多余。   在谢秋光的注视下,青年走到门口,费力地抬手。   捻诀画符,指尖聚起微弱白光。   竟然设了个隔绝外界的结界。   谢秋光微微挑眉,目光落在了魅魔的脸上。   青年的眼睫颤得厉害,眼眸起了一片迷蒙水汽,眼尾潮红得厉害,很明显已经神志茫昧了。   里衣有些凌乱,衣襟微开,露出蝴蝶骨。有缕墨发也汗津津地贴在雪白的脖颈上。   咚的一声,青年一头撞到了垒叠的柏木上。   很用力,肌肤红得不成样子。   而后谢秋光看着青年目光涣散,脚步踉跄,强撑着往前走了几步。   最后一头栽在了木板床上。   竟然就这样晕了过去。   每一步,都很让人意想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枝枝直接用暴力对抗魔法。   ps:之所以小道长谢秋光看了很久才觉得顺眼是因为枝枝脸上的是面具。 第8章   祁摇枝悠悠转醒之时发现自己被人搂在了怀中。   他张口欲言,喉咙却哑得厉害,难以发出声音。   微凉的茶杯抵在了他唇边,咕咚一口冷茶灌下去,体内那灼人的燥热好像也缓解了几分。   他费力地抬起眼,看见谢秋光正神情专注地喂他喝水。   谢秋光长而直的眼睫垂下,薄唇微抿。   祁摇枝愣愣地看着谢秋光的嘴唇,又莫名想起了曲雾楼,他慌张地闭上眼,孤烟渡中的记忆有如潮水涌来。   昏暗的阁楼之中,漂亮冷峭的少年被红绸缠绕,一双含着恨意的眼眸怒视着他。   祁摇枝被看得心虚,热得心智混乱。   他慌张地捂住曲雾楼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   曲雾楼看起来那么冷硬,亲起来都是软的。   逐渐由曲雾楼主导,祁摇枝被亲得晕晕乎乎。   他浑身发软,却又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   哪里有问题呢,祁摇枝乌润的眼眸也有些失神涣散,无力地攥住曲雾楼的衣襟。   ……   祁摇枝忽然神魂一震,心跳砰然。   他根本就没有亲过曲雾楼,怎么会有这段记忆?   祁摇枝猛地睁开眼,呼吸微滞,看见了谢秋光含着笑意的眼睛。   柴房之中灯火如豆,但看近在咫尺的人也是足够了。   恰逢夜风袭过,满屋灯影人影摇动,影影绰绰。   谢秋光轻笑着,将怀中人凌乱地贴在脸颊的乌发从肌肤上拨开,缓声问:“看见谁了,如此慌乱?”   谢秋光笑起来的时候清冷之意俱散,眉眼都像是含着绵绵情意。额上那点朱砂更是红得秾丽,姣丽无俦。   祁摇枝呼吸微促,好像要被那容貌蛊惑了一般。   他闭上眼,听见自己嗓音喑哑问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谢秋光眉梢挑起,有些惊讶。   他以为祁摇枝说看见的人是他。唇角微翘,道;“看见的是我么?我还以为你看见的是那秀秀娘子,那可就叫我伤心了。”   他眸光幽幽凝视着祁摇枝:“还好你看见的是我,不然我可就要罚你了。”   谢秋光将手心贴在祁摇枝的脸上,指尖缓缓摩挲,像是情人之间的抚摸一般。   那让人意识昏沉的情潮好像也减缓了些,祁摇枝轻阖的眼睫微颤,脸颊在有着薄茧的掌心里蹭了蹭。   谢秋光垂下睫羽,眸色微深:“我早就同你说过,我是花月教的谢秋光,不是什么小仙君。你不记得了吗?”   “花月教?”   “你一只魅魔,竟然不知道花月教么?”谢秋光掐住了他脸颊上的软肉,像是自言自语的低声道:“以前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竟然也不在意。”   谢秋光下手有些重,祁摇枝抿了抿唇。   实不相瞒,他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自己是一只魅魔的。   但是这花月教的名声他也想起来了些。   花月教,堪称邪修中的合欢宗分教。   教内弟子主打一个蛊惑人心,出师任务是勾引无情道的道修和爱剑如命的剑修。   让无情道为爱痴狂,叫一心只有剑的剑修弃剑。   可怕得很。   修真界除曲雾楼外,无人无情道飞升成功,花月教也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祁摇枝以前一心扑在曲雾楼身上,从来都是两耳不闻宗外事。   之所以对花月教有印象,就是因为有几个凌霄宗的弟子曾经被花月教的男弟子骗了去。   才出虎穴又入狼坑。   祁摇枝扭开脸,方知之前察觉到少年的有意撩拨并不是错觉。   他面着墙壁,颤巍巍地道:“我不修无情道,也不是剑修。”   看上他哪里,他改。   “但你是魅魔。”谢秋光不疾不徐,把祁摇枝的头掰过来,眨着眼问道:“我们是同道中人。双修可以涨修为增寿元,只有裨益,没有坏处的事情,你为何不愿?”   谢秋光是少年模样,就算知道了他是□□中人,祁摇枝也总觉得他透着一种天真纯然的少年气。   祁摇枝望着那双明亮的、带着困惑的眼睛,欲言又止。终究是没忍住说教起来:“双修这种事情,当和心悦之人一起才好。”   祁摇枝以前当了数百年大师兄,如今对上了目光一清如水的谢秋光,仍摆出大师兄的架子。   他谆谆善诱地规劝:“双修之事不可如此随意,修炼一事要稳扎稳打才好。旁门左道终究不长久,花月教开宗数百年,飞升之人能有几何?再者……”   谢秋光眨眨眼睛,打断道:“可我喜欢你呀。”   祁摇枝刚才说了那么一大堆,少年像是只听进去了“双修要和心悦之人一起才好”。   简单几个字,犹如天雷在祁摇枝心中炸开。   夜风清凉,也消散不了心中的激荡。   少年眸光澄澈,微微歪着头,望着祁摇枝又重复一遍:“我喜欢你,你是我心悦之人,同我双修吧。”   祁摇枝被那一句惊得外焦里嫩,顿时慌了手脚,眸光闪躲,结巴道:“可我们才认识不到一天。”   少年睫毛扑扇,吐气如兰:“感情的事情,哪讲什么时间。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恰恰好,我第一天就喜欢你。”   少年直白果断,眼眸明澈,说不出的荡人心魄。   饶是知道谢秋光意欲为何,也让人目眩神迷。   祁摇枝算是知道为什么当初凌霄宗的剑修弟子被花月教的小师弟骗去之后剑都掉了。   但祁摇枝已经吃够了爱情的苦,他道:“可我……”   看着少年的眼神,祁摇枝拒绝的话也很难说出口,几个字在舌尖转了几转,化成了一声叹息。   凌霄宗曾有剑修弟子和无情道弟子都被花月教的弟子嚯嚯了。   剑修弟子回来的时候本命剑没了,无情道弟子变得如痴似狂,再无心大道。   在知晓骗他们的是同一人的时候,那两位弟子大打出手,最后双双被逐出师门。   祁摇枝的师妹祝清雪气不过,只身去花月教讨要说法。   最终只得了八个字:只骗元阳,不骗感情。   谢秋光兴许,为的也是他的元阳?   祁摇枝面皮发烫,呐呐道:“我已不是童子之身,也没有元阳可以给你……”   谢秋光眸中闪过晦暗阴郁之色。   下一瞬,他的面色稍显黯然,道:“无妨,我并不计较。”   他俯身离祁摇枝更近了些,长发垂落在祁摇枝的颈窝。   “同我双修,我的元阳可以给你。”谢秋光温热的吐息扑在祁摇枝的耳畔,让人颤了颤。   谢秋光声音缓缓,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他们离得极近,吻就要落在祁摇枝的唇瓣上。   祁摇枝心跳怦然,偏开头,堪堪错过那一个吻。   唇瓣擦过,都是极细微如电流的触感。   祁摇枝仓促慌张道:“不可以……”   “为何旁人可以。我却不行?”少年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   这问题已经有些蛮横了,但是从谢秋光的嘴里问出来却显得十分合理。   祁摇枝有些紧张,担心自己的拒绝让少年难堪。   而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少年却是面无表情的。   祁摇枝解释得很慌乱:“你年纪还小,不懂感情,且我已经有了心悦之人,我们不能这样。”   谢秋光垂下眼睫,沉声道:“祁摇枝,你知道么?”   祁摇枝在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一下子就僵住了。   他思绪滞涩,心都快要从胸腔之中跳出来了。   又听见谢秋光继续缓缓道:“祁摇枝是凌霄宗以前的大师兄,一个至情至性之人。他为了自己的师弟被逐出师门,堕魔后还被他师弟一剑穿心。你知道么?”   因为紧张祁摇枝心跳得极快,话语却是僵硬的:“有听说过。”   “我对你的感情,就是如此。哪怕你一剑把我捅个对穿,我也喜欢你。”谢秋光说得笃定,祁摇枝听得汗颜。   他没想到谢秋光如此惊心动魄的一番问话,最后的落脚点竟然仍是在剖白心意。   而且几百年后,他的形象竟然从痴情舔狗,变成了至情至性之人。   祁摇枝心情变得十分复杂。   他谨慎斟酌一番,道:“这感情终究还是不太一样的,更何况我也不可能将你捅个对穿。”   说出的话还是有些颠三倒四。   这感情其实还是有相同之处的。   他想要曲雾楼真心,谢秋光想要同他双修,都是意图不轨。   但他还是觉得谢秋光话中有话,或许是在点他。   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偏偏在他面前提起从前的事情。   祁摇枝犹豫道:“魔各有志,不是每个魅魔都想要同人双修的。更何况我已心有所属……”   秀秀其实只是挡箭牌,花月教的邪修都玩得很花,脚踏几条船铁索连舟是基操。   抛开其他都不谈,祁摇枝也不想淌进这浑水里。   感情的苦他算是吃够了。   祁摇枝也知道自己此时软软倒在人怀里的姿势没多大的说服力,挣扎着想要坐起,听见少年轻嗤一声,怔愣了一下。   少年的耐心终于被消耗殆尽,倏然松开手,冷冷道:“不过就是双修罢了,你情我愿、双方都有好处的事情,你究竟要怎样才肯同意?”   “更何况我还救你一命,那时被藤妖占便宜,你不也乖乖束手就缚吗?如今对上我就要拿乔起来。”   少年冷哼一声:“只我不喜欢强迫人,今日就放过你,有你求我的时候。”   少年有些恼羞成怒之后故作冷淡的嫌疑,祁摇枝哑然。   其实那么一通话下来,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和他双修。   被那么一胡搅蛮缠,祁摇枝心中的紧张才散去几分,他讪讪坐好,和少年拉开距离。   谢秋光眸中柔情褪去,面上像是笼了层薄霜。   长睫微掀,睨祁摇枝一眼:“魅魔生性本淫,方才我以灵力帮你压制,并未舒缓,三日之后,只会比今天更难捱,那时你再求我,我可要考虑一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多少次把双修打成双休呜呜呜,双休,美好的双休!   为了防止误会解释一下,小谢是攻,各种意义上的。 第9章   谢秋光走后,祁摇枝浑浑噩噩了半晌方才起身。   天上星子隐隐,夜蓝如水,已经快要天亮了。   他房间中被衾已冷,全然不似曾有人来过的模样。   祁摇枝探下身从床底把木箱拖了出来,将清心丹咽了两颗下去。   现在毫无感觉,就是不知道到时候发热,清心丹到底能不能起作用。   现在倒是不热了,还有些冷。祁摇枝躺在床上抖开被褥给自己盖好。   如同做梦一般。   心脏还一下一下跳得很欢快,想起来谢秋光说过的话他都还有些脸热。   他在床上躺了半晌,方才发觉自己的面具不知何时被人揭了。   谢秋光离去之时的神情还如在眼前,祁摇枝幽幽叹了口气,心口还是闷闷的。   床上休息了片刻,等到村里的雄鸡打鸣,驴马咴咴之时祁摇枝就爬起来了。   他对魅魔也不太了解,得进城买些书看看有无应对之法。   若是昨天晚上那样再来一遭,当真是承受不住的。   天才将将亮,就有人寻了过来。   祁摇枝听见人声,急急应了一声,将那面具仔细地贴在脸上。   村民等在竹篱笆外。村子里白雾朦胧,天空中纷飞着细小的黑雪。   祁摇枝伸手去接,指腹轻轻一捻,黑雪化为了齑粉。   “许道长,清水城中出事了!现下四处都人心惶惶,城北宋家一夜之间都被屠满门,阴阴鬼气缭绕。城主怀疑是妖邪作祟,要城里的修士都过去看看。”   背着药篓的村民和祁摇枝说话,还有两人焦急地往祁摇枝身后探,似乎是在找什么。   “怎么回事?”祁摇枝暗暗吸了口气,这恐怕不是个简单的事情了。   清水城宋家他是知道的,原先从小遥州迁来的。   垚水花神因为因缘际会和一姓宋的男子结合,诞下一子一女,便成了宋家先祖。   因为有神女的血脉,宋氏的子弟总是较旁人要修行得快些,只是上千年来也没有人飞升成功过。   随着时间后推,宋氏子弟的血脉不纯,神力也愈发稀薄,逐渐落魄了。   小遥州仙门林立,宋氏不过其中之一,但来了贺兰州这偏远的西陲之地,宋家便是世家大族了,竟然一夜之间被屠了满门。   城主相邀,祁摇枝不太想去的。   他若是魔修本还可以乔装隐匿一番,可他本身就是魔,如今再去不就是羊入虎口吗?   更何况宋家与仙界渊源不浅,如今被灭门,兴许会有天界的仙君下来探查也说不准。   祁摇枝正想推拒,却听见一人问道:“昨天那位小谢仙长如今在何处?许道长不如邀他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祁摇枝道:“谢仙长一早已经走了,我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这句是实话。   祁摇枝正想着该如何推拒,又见到远处走来了两位穿着轻甲的侍卫,手摁在腰间刀上,威风凛凛。   侍卫走到近前,看一眼三位村民,又瞧一眼祁摇枝,严肃道:   “想必许半仙已知晓城中发生之事,城主听说许半仙的奇能,特要我们来请许半仙过去。”   村民早早让开,衙役一左一右站在祁摇枝面前。   请得很客气,没有给人留拒绝的余地。   祁摇枝微微颔首,高深莫测地点点头道:“带路吧。”   祁摇枝向来是个随波逐流的人。   清水城中将城中修士都召去,必定是能者众多,有人知晓魅魔欲望的缓释之法也说不定。   祁摇枝之前没进过内城,并不知晓清水城中竟然繁华如斯。   内城十二门,巍巍高墙上覆琉璃瓦。一路都有穿着轻甲重甲的侍卫把守、巡逻。   偌大议事厅内,已有了不少人,三三两两站着或坐着。   乍一看竟有五六十人之多。   城中会喘气的修士术士,应该都被清水城主请来了。   脖子上带着佛珠,低声念咒的佛系;冷面静立目不斜视的剑修;抱着灵兽聊天的兽修;一脸茫然东张西望的医修;还有一群叽叽喳喳出门历练正好赶上趟的仙门弟子。   当然,也有像祁摇枝这样的坑蒙拐骗混口饭吃的“半仙”和“活神仙”。   一个举着算命幡的术士看见了祁摇枝,不动声色地朝他靠近,抚了抚长须,自报家门道:“城北赛神仙。”   祁摇枝礼数周全,拱手道:“城西许半仙。”   在这么一堆正经修士面前,他们俩一看就十分半吊子。   边上的符修垂下眼皮看祁摇枝一眼,祁摇枝对他讪讪一笑。   符修挪远了些。   侍卫还不源源不断地往里面带人,像是要将这议事厅塞满一般。   还有源源不断被带来的。   祁摇枝压低了声,问赛神仙知不知道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赛神仙吹了吹手中的茶盏,呷上一口,咂了咂嘴,道:“昨天夜里宋府那惨叫声,当真是凄神寒骨,叫人闻之颤胆。”   有人问道:“你听见他们痛呼了?那昨天夜里怎么没人施救?”   赛神仙点点头,徐徐道:“你们且听我慢慢说。”   “我住处与宋家就隔着两条街,昨天夜里听见男子惨叫,因着宵禁,也没敢出来看。约莫一刻钟之后,也就没了声。”   “今早看见宋家人齐齐死在了门口。那宋家家主死相最为凄惨,眼睛被剜了,耳朵被割了,血肉模糊的一团。”   “看见他时,听说还能喘气,惨啊。”   紫衣兽修捂住了灵犬毛茸茸的耳朵,咂舌道:“听起来不像是妖邪作祟,倒像是仇杀。”   “非也非也,”赛神仙放下了手中茶盏,微眯着眼道:“昨天夜里虽然我没敢出来,但是巡逻的金吾卫却是能走动的。”   赛神仙低声道:“最蹊跷的地方就在此处,宋家位于安宁街中间,不知是被布置了结界还是设下阵法,走了一两个时辰,也没能进入宋家大门口。”   穿着校服的仙门弟子微微仰首,看着赛神仙和祁摇枝的眼神里带上了些鄙夷,他道:“这有什么蹊跷,到时候我们一看便知。”   赛神仙并不受旁人影响,说出自己的结论:“结合那寻魔令来看,昨夜应当就是一只厉害的大妖了。”   寻魔令只有一个,清水城中的妖魔却不止一只。   议事厅内众人唏嘘不已,觉得宋家人死得凄惨。恰在此时,城主走了进来,面容肃穆眉头紧锁。   城主叫萧宾白,是个中年男子,身材敦厚,留有美髯。   一城之主,气质不可谓不庄重。祁摇枝的目光却落在他身旁的少年身上。   少年换了一身纹金黑袍,愈发衬得人面冠如玉明秀出尘,清贵无比。   站在萧宾白身边,倒是更像掌权者。   祁摇枝看得出神,眸光愣愣。   谢秋光察觉到他的目光,颔首偏开脸,带着些许怒色。侧脸对着祁摇枝,仪态十分孤高。   他还在计较昨夜之事。   明艳如画的少年这般情态,倒显得更生动了几分。   其余的修士也才将将恍然回神,收回了目光。   这般美貌的少年,修真界也是少有的。   萧宾白走至议事堂中央,一拱手道:   “多谢诸位仙长前来,宋家被灭门之事实在令人扼腕。此事诡谲,但在谢小仙长的帮助下已有了眉目,但还需各位仙长伸出援手,共同解决此事,为宋家六十三口人讨回公道。萧某不胜感激!”   众人沉默了下来。   城主一上来便要人为宋家人讨回公道,自然是响应者寥寥。   恩怨情仇之事本就难以算得清楚明白,更何况还是旁人的恩仇。   倒不是修仙之人冷血,只是种善因得善果,自己要是结了恶缘也要自食苦果。   平白掺和进旁人的爱恨纠葛之中,与修仙之人出尘避世的理念相左。   安静了片刻,一眉清目秀的佛修出列道:“萧城主带贫僧去看看罢,解了因果,也好为宋家人超度。”   “我也留下来,到时候可以看看那阵法究竟有何蹊跷。”少女的声音脆生生的。   她师兄站在她身边绷着脸,皱眉道:“既然你要留下,我也不可能一个人走。但师尊有令,我们也不能耽搁太久……”   “知道啦知道啦,大师兄真啰嗦。”少女仰着脸,神情却是愉悦的。   给沉闷的议事堂带了几分生气。   陆陆续续又有几人自请留下帮忙,祁摇枝混在沉默的人群之中,准备悄悄离场。   等到动员会到了尾声,祁摇枝也跟着身旁的赛神仙一同起身,却听见萧宾白缓声道:“许半仙还请留步。”   祁摇枝的动作一顿。   四面八方都向他投来目光。   谢秋光也掀起眼睫,撩了他一眼。   “早就听闻许半仙技法高超,未曾前去拜访。昨日许半仙又收服了千年的藤妖,为民除害,当真是古道热肠。”   “不敢不敢,昨日藤妖之事,全靠谢小仙君出力。”祁摇枝感受到谢秋光凉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许半仙实在太过谦虚。”萧宾白叹了口气,“我也能懂许半仙的顾虑,只是宋家的事情实在棘手,若有许半仙留下相助,定能尽早查出真凶。”   祁摇枝觉得萧城主不是真的懂,但是此情此景,确实也很难说出拒绝的话来。   “萧某代宋家六十三口孤魂谢过许半仙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谢。”萧宾白的语气恳切。   虽然是道谢,但是听起来倒是有些阴森森的。   祁摇枝还未回话,边上的赛神仙就抢先道:“萧城主这是说的什么话!就算没有酬金,我和许贤弟也会自请帮忙的。”   “如此血海冤仇,自然是要揪住真凶,叫那恶人血债血偿。”赛神仙一脸大义凛然。   顶着众人悠悠的目光,祁摇枝道:“承蒙错爱,许某有心帮忙,但实不相瞒,家中琐事繁多,我家夫人已经快两月没了音讯……”   萧宾白皱眉打断,道:“无需顾虑,待到宋家的事情解决,清水城也会竭力助你寻找夫人。”   意思是非要他去不可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章   萧宾白送一众人出去,祁摇枝在大堂之中,有些坐立难安,最终踱步去了廊下透气。   此处还剩了不少人,约莫有十几个的样子。   明里暗里,有不少人偷偷打量谢秋光。   谢秋光容貌本就招摇,衣上那瑰丽花纹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花月教弟子的标志。   他被一众人看着,本就不耐烦,再看见祁摇枝完全不关注他的样子,心中更是既气恼又委屈。   他恨恨瞪了那些人一眼,再没人敢那样明目张胆的盯着他看。   祁摇枝还在怔然望着远处的回廊发呆,有些心烦意乱。他总觉得宋府的事情会是个不小的麻烦,而他又向来是个怕麻烦的人。   全然没发现谢秋光已到了他身边。   他以为是有人要从他身边经过,却又半晌没动,祁摇枝以为路被挡住,还往边上挪了挪。   “你就偏要装作不认识我?”谢秋光咬着牙,上半身隐在阴影之中。   祁摇枝茫茫然还在状态之外。   闻言抬眼望去,就见到谢秋光眼眶微微泛红,眉眼耷拉下来,看起来蔫蔫的。   看起来有些像要哭的样子,祁摇枝哪里见过这副阵仗,手伸到一半,却也觉得自己唐突,将将停在半空中,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   谢秋光却察觉到他动作,眉眼微动。   他微微偏头,将脸贴在祁摇枝手心上。   原本带着些质问的语气也变了,闷声道:“我以为你恼了我,不愿再理我,昨夜我只是太想……”   祁摇枝想到昨晚发生了什么,又觉得脸上有些发烫,讪讪缩回了手,只道:“我没有……”   送客回来的萧宾白迎面走来,朗声道:“许半仙,谢仙长,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动身吧。”   *   最后一行人往宋家去,谢秋光跟着祁摇枝,始终隔着半步远。   一路上,萧宾白有意和谢秋光搭话,谢秋光的反应都淡淡,眸光一直落在他身前的祁摇枝身上。   安宁街繁华至极,道路宽阔,是城中豪右居所。宋府是其中占地最广的一户。   离宋家越近,空气之中的血腥就越浓。   贺兰州少雨,夏季常常热得人两眼发晕。炎热的温度加上腥臭的味道,更是让人难以忍受。   宋府门前的石阶上,宋家家主的尸体还匍匐着。正如赛神仙说的那般,血肉模糊的一团,血浆糊了满地。   呕的一声,那位少年老成的师兄没忍住,吐了一地酸水,好不狼狈。   少女扶着师兄,脸色也有些苍白,眼圈微红。   赛神仙也两股战战,像是打起了退堂鼓的样子。   兴许是之前的魅魔血脉被激发,祁摇枝抬头扫一眼宋府上口,就能看见幽蓝鬼火。   鬼气滔天,密密麻麻压了半个上空,是绝不止六十三口亡魂的。   多余的那些亡魂,是哪来的?   祁摇枝看得愣神,察觉到了佛修的目光,与他对视一眼之后又垂下眸。   祁摇枝从袖中摸出来洁白的帕子,递给那对师兄妹。   少年抬手正要接过,却听见赛神仙啧啧两声。   赛神仙摇头晃脑,他还没忘记之前被他们看轻的事情,道:“英雄出少年,就是没想到这小英雄竟然这般脆弱,赛神仙我当年行走江湖的时候,什么风浪没见过。”   少女愤然瞪赛神仙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是没说什么。   少年已经伸过来的手又缩了回去,惨白着脸对祁摇枝冷傲道:“我会净身的法诀,不必了。”   祁摇枝转头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的谢秋光,迟疑问道:“谢秋光,你要么?”   此处就他们三个年纪要小些,该多照顾些的。   谢秋光微微颔首,乌眸盯着祁摇枝问道:“旁人不要的东西你塞给我?”   是他自作多情了。   祁摇枝哑然,讪讪道:“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看那位小兄弟更需要……”   “我不需要。”青衣少年很倔强。   祁摇枝默然准备把帕子塞回去,谢秋光轻哼一声,摊开了手心道:“我要。”   谢秋光微微偏头,侧脸的轮廓被光影勾勒。   祁摇枝将手绢放在了谢秋光手上。   谢秋光轻哼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周围人听见,他道:“不知好歹。”   那少男少女变了脸色,最终还是隐忍未发。   萧城主和那位佛修已经绕开宋家家主的尸体,走到了宋府大门之前。   萧城主手已经按在了金漆兽首锡环之上,黑雾隐隐缭绕,而周围人好似都未看见一般。   祁摇枝来不及阻止,下一瞬,大门打开之时,滔天血风席卷而出。   腥臭的红潮扑面而来,祁摇枝被人拉住了手腕,踉跄一步,天旋地转,祁摇枝被人摁着头,严严实实护在了怀中。   混乱之中,谁也没注意到,祁摇枝腰间的香囊泛出盈盈光芒。   祁摇枝被人松开的时候还愣了一下,心知该是又进入了幻境之中。   热意已经散去,此时如同春三月一般。天地氤氲,清光迷蒙。   紫藤花瓣于空中悠悠飘摇,此处像是清幽宅院中的一片花圃,不同花期的花在此时都尽数开了。   花开得很热闹。   祁摇枝、谢秋光、少女和赛神仙落到了一处,这里只有他们四人。   少女略显得有些狼狈,满身血污,花瓣也黏在了身上。祁摇枝拿出帕子给少女,少女闷声道谢接了下来。   赛神仙四仰八叉地倒在一片茵茵绿草之上。   谢秋光则依旧是一身白衣,明秀出尘,但他的脸色却不大好看。   祁摇枝也能够理解,少年初入江湖,以为一切尽在把握之中,却陡然落入秘境之中,确实是会有些遭受打击。   此处虽然花影缤纷,但却是透着诡异的。   祁摇枝犹有几分心惊。   刚才护住他的人身上香软,腰也细,不像是谢秋光,倒像是……   谢秋光三两步走到祁摇枝身边,面色不虞,他忍着怒意问道:“刚才那鬼占你便宜,怎么不反抗。”   谢秋光抿紧了唇,一想到树林中祁摇枝被他搂住极力挣扎的样子,就是抑制不住的烦躁。   谢秋光又是陡然变色,祁摇枝满脸愕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谢秋光脸绷得紧紧的:“人人都可以,只推开我一个?”   虽然声音不大,但是此处的人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正在摘自己身上的花瓣的少女沉默了,假装晕倒的赛神仙也僵住了。   难怪之前那白衣小道士一直盯着那江湖骗子看,原来二人之间还有这样一番纠葛。   赛神仙假装悠悠转醒,坐了起来,心中暗暗感慨道:   这许贤弟长得清秀白净,倒是颇为风流,家有娇妻,竟然还和这小道士也有一腿。   “不是,没故意推开你。刚才也没人占我便宜。”祁摇枝有些窘迫。   谢秋光凝眸审视,祁摇枝被看得头皮发麻,正不知如何应对之时,倏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祁摇枝转身。   须臾之间,已经有一位苍白脆弱的青年站在了他身后。像是随时都会被一阵风吹走一般。   原本的美貌有十分,被那病气减淡了三分。   青年一身红衣,愈发显得面色青白如纸。墨发柔顺地披散下来,外袍被鬼气鼓起。乍一看有些渗人。   是没见过的容貌,祁摇枝却莫名地觉得熟悉。   而且这鬼看起来也并未恶意,他试探着问道:“秀秀?”   那鬼轻轻嗯了一声。   看着祁摇枝的眸子中眼波流转,脉脉含情。   这还是祁摇枝第一次看到秀秀的原身。   秀秀比他高比他壮,但是看起来反而是更需要保护的那一个。   祁摇枝没想到秀秀会在此时突然出现。   现在的情形实在是尴尬,他们一行人来捉妖捉鬼,而失踪许多天的秀秀又突然出现在这里。   好像和这宋府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祁摇枝察觉到身后的三道目光,下意识就挡在秀秀身前,将他与另外三人隔开。   谢秋光抿了抿唇,看着祁摇枝母鸡护崽的模样,垂在身边的手微动了一下。   祁摇枝解释道:“别伤他,他没恶意。”   秀秀唇角勾了勾,绕祁摇枝面前,横亘在祁摇枝和谢秋光之间。   秀秀面对着祁摇枝,捧起他的脸。微蹙着眉,拿出帕子细细地给祁摇枝擦去脸上沾染的血污。   他们两个人离得极近,秀秀的眼睫像小扇子一样扑扇。   那赛神仙老早就战战兢兢缩在了谢秋光的身后一丈远的位置,就连那少女看过去的眼神也有几分戒备。   “你是什么人?”少女握紧了手中的剑。   她其实察觉出了那陡然出现的红衣人身上的诡异气息。却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秀秀并不理会,只顾着给祁摇枝擦脸。   红衣繁复,衬得人白如雪。宽大的袖袍滑下,露出手背上一点嫣红。   他絮絮叨叨道:“你还是心善,明知道他们都不怀好意,还是跟了过来。”   秀秀看一眼谢秋光,意有所指道:“吃过一次的亏,就不要上当第二回。”   虽然不知道秀秀说的是什么事情,但是祁摇枝还是下意识的看向了谢秋光,怕他发怒。   谢秋光竟然只是抬眼瞧着,微抿着唇。   秀秀捧着祁摇枝的脸仔细检查:“算了,你要不是这般好,当初也不会救我。”   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哀怨。   祁摇枝觉得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他以前当了上百年大师兄,对年纪轻的师弟师妹操心惯了。现在“做生意”,自然是要与人为善攒招揽新客攒些回头客的。   但是这样美丽的误会是不需要解释的。   秀秀余光瞥见谢秋光攥紧了手。他柔柔对祁摇枝道:“也就我心疼你。我不在的时候,你就这般任由旁人欺负?”   “你说实话,那装嫩的牛鼻子老道,昨晚是不是想碰你?”   祁摇枝微怔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秀秀口中装嫩的牛鼻子老道是不是谢秋光。   但是以谢秋光的脾气,肯定是要恼了的。   祁摇枝抬眼看去,果然瞧见谢秋光抿紧了唇,眸中露出几分恼怒委屈。   祁摇枝嘴唇动了动,刚想解释,又被秀秀理了理衣襟。   二人此刻的距离是说不出的亲昵。   秀秀长了一张男女莫辨的脸,举手投足也有几分柔媚之意,并不让人觉得怪异,好似他天生便该如此一般。   谢秋光紧紧地盯着他们,想要忽视都难。祁摇枝解释道:“他没想碰……他昨夜只是想帮我。”   “下次需要帮忙唤我即可。”秀秀严肃道。   好像一下子消失快两个月的人不是他一般。   谁也没察觉,藏匿在花架下的少女暗暗结印,她薄唇起合,莹润光芒在她手中聚集,最后轻声喝道:“破!”   光芒炸裂,灵力却没使出去。   少女被法力反噬,发尾冒气白烟,竟然是被烧焦了一撮头发。   她脸色苍白的捂住心口,心跳快得厉害,她恨恨瞪了一眼秀秀。   赛神仙看见了动静,吓得一个哆嗦,胡乱地爬远了些。   秀秀却是连头也没回,他轻声道:“既然你说没有,那昨夜之事我便不追究了。但是今天,这些人擅自闯进我家里,却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赛神仙本以为这红衣鬼是凶手,哪能想到这里竟然是他家?   赛神仙拍了拍身上的灰,爬起来道:“这位……少主。”   饶是人精如赛神仙,也一下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秀秀。   他道:“此事定是误会,我等人是受萧城主所托,帮忙捉拿凶手。”   秀秀撩眼,上下打量一番,话是在对赛神仙说,眸光最后却是落在谢秋光身上的。   他说:“就凭你们,也配?”   祁摇枝嗅到了一丝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对了。”秀秀像是忽而想起来了些什么似的,一挥袖子,就有几人囫囵砸在了地上。   是之前自请留下的修士和清水城城主。   秀秀微微歪了歪头,对倒在地上的萧宾白道:“萧世叔,好久不见了。”   萧城主抬头看清来人之时大惊失色,厉声喝道:“孽障,你怎么还活着……”   紫藤花缓悠悠落下,萧宾白话至一半却失了声。   萧宾白皱着眉伸手摸向自己的耳边,却握住了一个软趴趴湿漉漉的东西。   萧宾白倏然呲目欲裂,他的耳朵掉了!   萧宾白朦胧听见那宋家幺儿带着笑意的声音:“宋伯伯,我早就死了呀?家父没告诉你么?”   “你……丧心病狂丧尽天良之徒!”花瓣又轻轻落下,那萧城主脸上又是一阵锐痛。   原本还有些名门正派的修士想要讨伐那妖鬼,却都忿忿不敢发声了,更有几人,面色惨白如纸。   秀秀凉凉道:“萧世叔若是不会说话,还是管住自己的嘴巴比较好。”   萧宾白捂着脸走到佛修身后,声音发颤道:“大师,就是他杀了宋家六十三口人。”   谁也没想到,一进来竟然就会遇见那作恶之人。   哦不,作恶之鬼。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章   初次见秀秀的时候是在祁摇枝刚从曲雾楼剑下逃出来的时候。   刚出幻境,祁摇枝还不敢跑远了,怕动静太大引来了人。   一头栽进了深山中,天气阴沉沉像是随时要落下雷的样子。   在漫山遍野都是树的山林间,祁摇枝很怕被劈。   也只是犹豫一瞬,他就钻进了不远处的山洞之中。   天色本就昏沉,山洞内更是昏暗。   摸着黑往里走了几步,穿堂风刮过,祁摇枝背后一阵发凉。   祁摇枝犹豫不敢再上前,却忽而被一股阴风推了两步。   他好像踩到了东西,风过山洞,声音犹如一声呜咽。祁摇枝屏息凝神抬起腿,脚下的东西咕咚咕咚滚远了。   在寂静的山洞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祁摇枝仔细寻找,在地上发现了两条极长的玄铁锁链。   洞穴深处,还有长十尺,宽六丈的石碑。   若不是光线昏暗,祁摇枝定能看清楚那碑上所刻并不是生平,而是咒辞。   是要将鬼魂永生永世镇于此地,难入轮回的咒辞。   祁摇枝只低头找着被自己不小心弄失位了的东西,最终发现是根雪白的骨头。   人骨。   祁摇枝小心翼翼地捧着骨头,连声道歉。   将骨头放回一开始的洞口处时,祁摇枝才发现那两根极长的玄铁锁链是用来锁那骨头的。   那具白骨静静躺着,白骨之上,定着三张紫色符篆。   符篆之中以金色符篆威利最大,而银色、紫色仅次之。许多符修终其一生也用不上紫色符篆。   躺在这里的定然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祁摇枝把骨头放回原处的时候,才发现他捡回来的那根骨头也该有张符篆贴着。   肯定是刚才滚落的时候掉了。   祁摇枝诚恳地和白骨主人作揖道歉:“初来宝地,勿怪勿怪。”   他正转身准备寻回紫色符篆给人贴上,却听见了有人轻笑一声,道:“对人家的大腿又踩又摸,只说一句勿怪吗?”   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其中又带着几分柔媚。   山洞内阴风阵阵,像是随着白骨主人的心绪而波动。   祁摇枝被风吹得缩瑟一下,犹豫道:“那要不,你报复回来?”   “我被困住了,怎么报复?”那白骨似怒,道:“你若真心诚意的道歉,就将这符篆揭下来。”   白骨话音刚落,那紫色符篆上朱砂写就的符文就亮起莹莹光芒,映得山洞也一片红光。   祁摇枝也只是顿了一下,依言便帮白骨撕下符篆。   压在山下面的不止有孙悟空,可能还有白骨精。   骤然一瞬,洞穴之中鬼气翻涌,祁摇枝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怕把曲雾楼招来了。   一眨眼的功夫,白骨骤然凝成实体,自下而上一寸寸生出血肉,却看不清面目。   手掌处还森然见骨,就已经掐在了祁摇枝的脖颈上。   白骨声音依旧是柔柔的,他问道:“怎么那么蠢?解开封印,不怕我是恶魂,立刻杀了你么?”   “那封印符文我知晓的,需本人意愿才能深入肌理,定在骨肉上。”祁摇枝被掐得有点疼,道:“你既然想解开,我就帮你解开。至于其他的,我确实没有考虑过。”   白骨盯了他半晌,因为那面孔上没有五官,根本就看不出喜怒。   祁摇枝抿唇,犹豫道:“你报复完了吗?有些疼……”   白骨忽而笑了起来,祁摇枝看见巨石之下倏然蹿出几朵小花。   白骨道松了手,道:“这算什么报复?只是吓吓你罢了。”   祁摇枝面前忽然出现一张没有五官的脸。白骨凑近了,柔声道:“既然你救我出来,我自然是会报答你的。”   祁摇枝默默退了半步,道:“不用客气,这就不必了。”   *   白骨报答他的时间很快到了。   当天夜里雷声停了的时候,祁摇枝刚探出半个身子准备从洞穴中出去。   山脚下,一个头顶两个小揪揪的小人儿道:“会在这座山上么?妖魔本就狡猾,肯定早就跑远了。明知道抓不住人,还叫我们白跑一趟。”   “凌华仙尊既然吩咐了,自然要好好找。”另一个小仙童皱着眉,严肃道:“这处有人行走过的痕迹,上去看看。”   夜色深沉,草丛凌乱,也当真为难这小仙童还能看见。   祁摇枝缩回了身子,又回到了洞穴里,被白骨伸出的腿绊了一下。   他有些着急,凌华仙尊他是知道的,他曾经也见过。   曲雾楼的兄长,曲让尘。   要是又被抓回去,估计难逃一死。   可能比死更吓人些,曲让尘为仙善良,反对杀生,他喜欢判无期徒刑。   祁摇枝曾经见过被关押在仙牢中的妖魔,那状态或许还不如死了。   白骨见祁摇枝慌了神,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这般惊慌?”   “有人要来抓我。”祁摇枝说完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改口道:“有人来找我,可我不想被找到。”   两位仙童的步伐渐近,祁摇枝转身快步走入洞穴深处,忽然被白骨拦住。   一个小仙童迟疑问道:“你听见什么声响没有?是不是那魔物就在此处?我们唤凌华仙尊来吧?”   他面对这阴森森的洞穴有些胆怯。   另一个小仙童板起脸道:“能有什么声响,凌华仙尊身担重任,是要拯救天下苍生的。怎么能一有动静就把他找来?”   二人壮着胆子,一前一后沿着路往山洞的方向走。听见那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有呼吸紊乱的喘气声,不由得都支棱起来,更加谨慎小心。   月光之下,洞穴入口,两个人形交叠在一起。   板着脸的小仙童一下涨红了脸,抬袖挡住身后人的视线,低呵一声道:“走!”   “怎么了?里面是什么?”那仙童有些不解,踮起脚想去看。   便听见一男女莫辨的声音,娇声道:“夫君、夫君慢些……”   两个小仙童的脸都红胀成了番茄样。   救命!他们才160岁!怎么能看见这样的东西!!!   听见白骨喘,其实祁摇枝的脸也红。   他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处放,紧闭的眼睫轻颤着,咬着下唇。   祁摇枝曾睁开眼看过一次,入目的就是白骨松松垮垮的领口,大片大片的白皙肌肤裸露在外面。   祁摇枝唔的一声闭上了眼,反倒更像被占便宜的那个。   不知过了多久,祁摇枝只觉得一分一秒都流逝的很慢。   幽冷的月华之下,青年白软的耳垂泛着红,像清透的软玉一般。   他嘴唇被自己咬得嫣红,紧张地问道:“他们走了么?”   祁摇枝的嘴唇被白骨捂住,心中更慌,不知道是不是那仙童还在。   其实那两个仙童早就走了,秀秀却忽而起了恶趣味,在青年耳边呵气,轻声道:“还没,还在看着呢。”   他身下的青年身体僵硬,眼睫抖得更厉害。   真是很好欺负的样子。   秀秀贴在祁摇枝耳边,轻笑道:“你也得出声,不然会惹人怀疑的。”   祁摇枝羞得像是被煮熟的虾,皮肤都泛起淡粉。   他酝酿半晌,极僵硬地拖长了声嗯了一声。   白骨终于忍耐不住,咯咯笑起来,笑得没了力气,扑倒在祁摇枝身上。   祁摇枝这哪还能不知道自己是被捉弄了,睁开眼急急推开白骨就要走,却又被笑出了泪的白骨伸手拦住。   祁摇枝和秀秀就是这样认识的。   秀秀主动提议可以和他假扮成夫妻,帮他伪造新的身份。   他们两个一起住进了芦苇村。   某日月上中天的时候,祁摇枝和秀秀在院中乘凉。   秀秀也和他讲过为何会自困于孤烟渡洞穴中不得转世。   秀秀那时眼睛映着月亮,道:“一个老不死的东西强迫我娶妻,我不愿意,就跑到山上去了。”   祁摇枝看向秀秀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敬佩。   封建礼教之下自由的灵魂。   不像他,系统给他一个活命的机会,他就哼哧哼哧追着曲雾楼给人当了三百年模范舔狗。   *   此时在宋府之中,依旧是花雨纷飞,却又静得可怕。   祁摇枝总觉得自己此时该做些什么。他拽了拽秀秀的衣角,张口忘言。   秀秀回过头,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祁摇枝喏喏半天,最后道:“小桃子说她很想你。”   住在芦苇村的时候秀秀曾经吓唬过小桃子——如果不乖乖吃饭,到时候就拿她煲汤喝。   秀秀说小孩子细皮嫩肉的最好吃。   秀秀看着祁摇枝,唇角勾起。   祁摇枝最终还是没把后半句说出来。他想说别杀人,小朋友会害怕。   其实眼前的秀秀和他所认识的已经太不一样了,但祁摇枝却并不觉得吓人。   他直觉宋家的事情并不是秀秀做的,但肯定也与秀秀脱不了关系。   秀秀唇角翘了翘,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问道:   “你呢,想不想我?”   祁摇枝被众人灼灼目光盯着,干笑道:“想的。”   其实也没有很想。   “我早就听说你四处寻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去探亲不必担心。”秀秀笑得眉眼也弯起来。   一瞬间四下皆惊。   那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所寻的“娘子”,竟然就是杀害宋府一家六十三口的真凶!   赛神仙看祁摇枝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敬佩。   他忍不住又偷眼看向那个漂亮至极的小道士。   赛神仙原本以为那年轻气盛的小道士会怫然作色,没想到他微垂着眉眼,平静无波的看着。   瞧不出半分恼怒的样子。   赛神仙暗暗吸了口气,他听说过城西的那个神棍卖符篆说能招桃花,他还不信。   现在看来,或许所言不虚。   秀秀伸手正要碰祁摇枝脸,一道湛蓝刀光飞过,贴着二人即将触碰到的地方削过。   气氛一瞬降至冰点,一圈人皆屏气凝神,不知道这一人一道会不会就这样打起来。   秀秀脸色微变,看着谢秋光,眉眼之中隐隐有些阴戾,他的衣袖被鬼气鼓满。   祁摇枝心中也是一惊,下意识地便摁住了秀秀的手。   “嫂夫人。”谢秋光眉眼微抬,唤了一声。   祁摇枝闻言都怔了一下,他原本以为谢秋光会闹起来,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反应。   “听说嫂夫人还和哥哥是私奔的,还未成过礼。”谢秋光眼中含笑。   祁摇枝和秀秀的故事经由祁摇枝之口,村中的大爷大妈多方势力传播,已经有了许多个版本。   有清心寡欲的道士和女香客的,有富家千金和江湖骗子的,统统都是为爱私奔的,也不知道谢秋光听到的是哪一个版本。   谢秋光道:“嫂夫人的婚事也一直都是家主的心头大患。既然今天大家都受邀到了宋府,嫂夫人又想清算当年之事,择日不如撞日……”   秀秀并未回答,看向谢秋光的眼神变得晦暗幽深。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章   谢秋光话音刚落,最先有反应的是萧城主,他厉声喝道:“不可!”   众人皆朝他望去,他嘴唇颤抖,最终道:“两个男子成亲,成何体统。”   祁摇枝直觉萧城主最开始并不是想说这个。   谢秋光提到成婚,祁摇枝才发现秀秀身上的一袭红衣,竟然是喜服的样式。   秀秀是在成婚的那日死的。   秀秀眸光扫过在场的众人,唇角翘了翘,道:“你的提议不错。先人在时最大的愿望便是要我成家。”   “如今化作亡魂若能得见,想必心中也是宽慰的。”秀秀幽幽道:“今日来的几位也与宋家也颇有渊源,想必也等着一天很久了,那就一同观礼吧。”   “没有渊源的,想来缘分也不浅。就一起留下吧。”秀秀唇角翘起。   周遭人皆变色,其中又以萧城主的反应最为激烈。   他情绪激动,胡子抖了几抖,道:“宋白宿,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放过渠英!”   渠英是宋家家主的字。   萧城主与宋家家主是至交好友,据说是同生共死的交情。这也是他向众人解释,为何一定来宋家寻找真凶的原因。   萧宾白像是也说不下去了,颤抖的声音渐低:“你父亲也全都是为了你、为了宋家……”   祁摇枝有些尴尬,他以为是萧宾白不想秀秀嫁给男人。他忽而想起自己的师弟祝荧。   在知道他对曲雾楼的心思的时候,反应也是十分的激烈……   但是现在人都死了,倒也不用这么在意这个吧……   但萧城主看起来依旧十分痛心疾首,看起来是誓要为好友清正家风的样子。   秀秀唇角微勾,抬眼望了望天色,啧了一声,道:“正午了,得快些行动才行。”   “诸君既然都与先人有着不浅的交情,今日来此,定是黄泉寂寞,不舍得让他一人独行。”   见众人面色变幻,祁摇枝知晓秀秀所言不虚。他应当是与秀秀他爹是没什么关系的。谢秋光呢,又是为何来此?   祁摇枝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却又说不上来。看见了萧宾白阴沉沉的、略显慌乱的脸,更觉得奇怪。   若萧城主真与宋家家主那般要好,为何在看见挚友尸体无动于衷?   甚至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就绕开血迹,迫不及待去开启宋府的大门。   原本安静了许久的少女尖叫一声,反手抽出她师兄腰间的佩剑,道:“是你!疯子!你害了姐姐还不够,还要继续错下去吗?”   少女身姿轻灵,长剑也凝气杀意。   但还未近身就被一道暗光打得倒在地上。   她身边的少年面色惨白,将师妹轻飘飘飞出去的身体搂在怀中,情急之下惊唤道:“白瑶!”   宋白宿只是垂眸看着,也并不去拦住,像是根本未将少女放在眼中一般。   少女受伤不轻,周身灵光若隐若现。灵根有损而灵气外泄,若是得不到及时的救治,就算不死,以后也难以修炼了。   祁摇枝从袖中翻出装有固元丹的小瓷瓶,递给了少年。   少年虽然着急,但是看祁摇枝的眼神还是有几分警惕。他拧眉问道:“你要如何证明这是没毒的?”   祁摇枝拔出红布塞子,倒了一颗吞了下去,又晃了晃瓷瓶,道:“五颗下品灵石,售后不退。”   那少女感觉喉咙里溢出甜腥味,牙根发酸恨恨道:“你们是一伙的,我不要你假好心!”   “不要胡闹。”少年见祁摇枝服下丹药之后依旧没事,接过小瓷瓶喂他师妹吃下去。   又拿出两颗中品灵石,道:“不用找了。”   倒是十分阔气的。   方才离得远,祁摇枝也没太注意过这位少女。现在仔细看来,她眉眼之间倒是和秀秀的真身有几分相似的。   白瑶,宋白宿。   二人或许是兄妹也说不准。   秀秀一挥手,四下就多出来了许多丫鬟婆子和小厮。   祁摇枝作为今晚成婚的主角之一,即将被小厮领走。   而谢秋光,从始至终都像是一个局外人一般。   他一言引得此处局势突变,此时又作壁上观。甚至在祁摇枝望向他时,露出了示意要他安心的微笑。   谢秋光低头和秀秀耳语了两句,秀秀微微颔首,谢秋光含笑朝祁摇枝走来。   谢秋光手上是一小朵雪白的茉莉,他轻笑道:“小许哥哥过来些,我帮你戴上。”   祁摇枝闻言凑近了些,他不懂那没有根茎的花骨朵要如何戴,便感觉到自己的耳垂被微烫的指尖捏住了。   极轻微的刺痛,那茉莉花留在了他的耳朵上。   谢秋光压低了声在他耳边道:“有危险的时候唤我即可,我会在你身边的。”   茉莉花上注有谢秋光的灵力,可作为中介传输音讯。   祁摇枝眼睛眨了眨,还要再问,谢秋光嘘了一声。   秀秀道:“亲事琐碎,诸位先在厢房休息。待到礼成之事,诸位便一同上路吧。”   这上路二字咬得重,很难不让人多想。   一个嘴角长着大痣的中年男子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战战兢兢道:“当年之事与我无关,我……”   秀秀却并不在意,手一挥,便有婆子拿着针线,上去缝那男人的嘴。   穿着殷红夹袄的婆子力大无比,一手就制住了男人,另一只手攥着银针白线,在皮肉之间穿梭来回。   祁摇枝回首,就看见那个男人抵死挣扎,抓住那婆子的衣袖,袖口上移,女人的小臂上露出大小不一的灰黑色斑点。   是尸斑。   白棉线被鲜血染成了红的,男人大力挣扎,呜呜求救。   眼睁睁看着,终究还是有些让人不忍,祁摇枝刚想动作,耳畔忽然响起一道清冽的声音。   “不要插手。”   祁摇枝顿了一下,又听见谢秋光道:“静观其变,不然只会死更多人。”   祁摇枝偏开头,不再去看。   他身前的小厮僵着身体,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黑色的眼仁感觉要装满整个眼眶,看起来怪渗人的。   祁摇枝低下头往前走,身后宋白宿的声音幽幽的传来:“仪式就在今日酉时,礼成之后,诸君与我共赴黄泉。若是有人阻挠……”   宋白宿声音一顿,祁摇枝没听见他说了句什么。   因为谢秋光的声音也同时在他耳边响起。   “此处不是宋府,昨夜宋家血案发生之时,那些孤魂被妖魔引诱,这里已经变成诡境了。”   谢秋光的声音轻缓,像是有片羽毛在耳骨撩拨一般。   仙书秘籍之中对诡境的记载甚少,但是祁摇枝是了解一些的。   诡境由妖魔鬼魂的怨力造成,与仙门组织弟子历练的秘境很像,只不过要更加危险些。   诡境能活着出来的人极少,昨夜宋府化成诡境,看萧宾白那时组织众人的模样,并不是对此一无所知。   诡境只对有缘人开启,进入诡境之后若是有人能触发机巧,察觉到诡境主人的执念所在,才能寻到破境之法。   否则只能终其一生耗在其中。   谢秋光说话之后,好像这个世界才将将运转起来。   若是能成功从诡境出去,也是能得到不少绝佳的灵器法宝和传承的。   不过一般也都是些魔修妖道才会去诡境,其中阴险凶恶,并不适合走正道的修士历练。   普通秘境其中稍微好些的东西早就被人拿走了,上等秘境又由各仙门掌管、分配。   贺兰州本就偏远,灵气稀少。宋家陡然落败,变成了诡境。   萧城主组织众人来此并不是因为宋家人一夜惨死,而是为了宋家的遗业。   *   正午之时,宋宅之内却是天色昏暗。抬头目之所及,皆是阴霾密布。   屋内燃着灯也就是暗的,祁摇枝端坐在朱红花鸟架子床的月洞中。   丫鬟和婆子们在屋内穿梭,挂红绸贴囍字,十分忙碌,不时低头窃窃私语。   此时的景象有一种诡异之感。   若是仔细看去,定能发现丫鬟和婆子面色皆是一片青白,所裸露出来的肌肤也是同死尸一般的颜色。   她们在准备婚房。   屋外一道闷雷炸开,像是就劈在院子里一样,竟然一瞬也照得屋内彻亮。   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是垚水花神神像。   垚水花神是宋家之祖,宋氏也是因为花神血脉才得意昌盛繁荣。   宋家子孙不忘祖,为神女塑了金身。   宋家宅院内,无论何处,只要一抬眼,都能望见那巨大、高耸入云的神女金像。   那雷声如同信号一般,原本在屋内忙碌的人鱼贯而出,最终只剩下了祁摇枝。   祁摇枝眸光往下,他身上是一身繁复的红衣,绣金祥云纹嵌边,十分富贵华丽的样子。   看来是如秀秀所言,今天黄昏之时就要成婚。   可这仪式实在是奇怪,哪有新郎官坐在卧房里等人的?   祁摇枝想抬头,却僵住了。   不知道是从哪一刻开始,他竟然不能自主操控自己的身体了。   祁摇枝适应了半晌,越发觉得这身体不像是他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坐得身体僵直。莫名的哀恸包裹着他,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   身体自行走到了门口,隔着雕花朱红的门,外面的看守为难道:“老爷已经吩咐过了,少爷……”   话未完,悬在半空之中准备拉门的手倏然落下。   祁摇枝却眼尖地看见了手背上的一点朱红。   秀秀。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章   宋白宿自己走了回去,依旧是维持着之前的姿势端坐着。   低垂着眼眸,怔怔然望地上神女像的影子发呆。   宋家是修仙世家,宋宅之中也有阵法,每个小屋之中,都有女神像的剪影。   光是看影子,都觉得神女定是面目慈悲,眉眼含笑。神女的脖颈之上,还有鲜花颈带,头上也带着花冠。   堂前满地花叶影,中间一尊神女像。   在此之前,祁摇枝一直以为神女和凡人的结合,都是人杜撰或臆想的。就如同话本里编排相府千金和狐狸女鬼爱上穷酸呆书生一样。   宋家那位走了大运的先祖叫宋续,是个极普通的凡人,爱花如命。   渡过垚水江时为了捞一枝落在水里的桃花,一头栽进了江,沉沉浮浮,依旧是举着花枝不放。   在宋续性命攸关之际,垚水花神感其爱花护花,将宋续从湍急的江水里捞了出来。   宋续得见神女,一见钟情,此后日日在守在垚水江畔。   后人说是神女被感动,就和宋续在一起了。   同一般的仙界棒打鸳鸯不一样,在垚水花神和宋家先祖的结合并未受到阻拦,甚至还生下了两个孩子。   神女动了凡心,所以在人间百年之后,宋家先祖死了,垚水花神也陨落了。   不知道是不是受秀秀的影响,祁摇枝总觉得好像看见那神像,也是透着悲伤的。   墨云翻涌,哗啦一瞬下起了大雨。窗棂没关,雨珠飞溅落在了地上,打湿一片   宋白宿似有所感地抬起头,窗外巨大的金色神女像依旧端庄伫立在雨中。   沉沉的阴霾压在她的肩上。   风雨声极大,秀秀合上窗朝书柜走去时,祁摇枝才隐约听见了有节奏的敲击声。   是从地下传来的。   宋白宿推开书柜,将小几之上的青瓷宝瓶朝右转动两圈,暗道徐徐打开。   就算是在修仙世家,要想躲避旁人耳目,还是得使用最朴素的方法。   穿着火红嫁衣的少女站在地道入口,她浑身湿淋淋的,抬起头看宋白宿,悲伤的脸上满是泪痕。   祁摇枝心中暗暗一惊,以为是宋白宿想逃婚被未婚妻直接抓住了。   宋白宿皱眉,问道:“不是说要你等我吗?为何如此冲动?”   虽然话问得直接,甚至还有些生硬,但是很明显可以感受到两个人的关系是很亲昵的。   少女颤声道:“我怕……”   少女的声音不大,被那风声雨声杂糅,几乎要听不清了。   宋白宿沉默一瞬,道:“别怕。”   或许是因为知道他们注定逃婚失败,即使知道此时发生的事情都是过去,无论做什么也改变不了,但作为旁观者的祁摇枝还是忍不住有些担惊受怕。   风声雨声嘈杂,树影摇晃,好像下一秒就会有人破门而入。   宋白宿将少女拉了上来,用棉帕将少女头发上的水擦干。   在门外响起说话声的时候,祁摇枝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外面那人道:“少爷,老爷说风雨太大,他先去招待宾客,待会儿再来您房里。”   宋白宿极平淡地嗯了一声,道:“知道了。”   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少女在听见人说话的时候,身体都战栗起来。   她扑在宋白宿的怀中,喃喃道:“我们走吧,我们走,现在就……”   外面大雨如柱,宋白宿道:“好。”   地道是极阴暗的,连一盏灯都没有,伸手不见五指。   灵力捏出的明蝶在地道内扑了两下翅膀,黯淡下去。   宋白宿摸索着上前,因为暴雨地下潮湿,摸了满手的泥。   少女跟在他身后,拽着他一片衣袖。   两人安静地在地道之内前行,虽然漆黑一片,但有宋白宿的地方,少女总是安心的。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亮起一点微弱的光。   地道之外,是一片长满了野草的荒原。   此处雨过初晴,江风掠过,半人高的斑叶芒就依依摇摆。   叶尖上的水珠滚落,啪嗒落在地上融入泥里。   一只小舟在岸边停泊,少女始终担心的面容上终于也露出一丝笑意。   少女提起裙摆,朝小舟跑去,嫁衣裙摆飞扬像是一朵在荒原中开得烂漫的花。   让祁摇枝没想到的是,少女扑在了船夫的怀中。   ?就很奇怪。   更奇怪的是祁摇枝感受不到秀秀心中一丝的波动。   宋白宿抬步朝江边走去,望着那船夫,微微颔首道:“以后好好照顾她,你要是敢对她不好,我不会放过你的。”   祁摇枝心里大震撼。   秀秀那么费劲心机的逃婚,是为了成全自己的未婚妻和别的男人吗?   感人至深。   祁摇枝甚至能感受到秀秀说这句话时心中好像还是微微泛着酸的。   少女却微微抬起头,脸上有些惊慌,问道:“你不一起走吗?”   宋白宿抿唇,道:“我还有事要处理。”   少女还想再说些什么,宋白宿以眼神示意,那男人一个掌刀劈晕了少女。   宋白宿皱眉道:“懂不懂怜香惜玉?”   那船夫并不在意宋白宿的恶劣态度,拱手道:“宋少主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蒲某定然铭记于心……”   宋白宿最后在少女脸上看了一眼,收回了目光,淡淡道:“你们走吧,别废话了。”   那船夫又一躬身,满怀感激地看了一眼宋白宿,扶着少女进了船舱。   里面又出来一个小厮,解开了系船柱上的行繂。   带着斗笠的船夫挥一挥手,小舟顺流朝南远去。   江面波色粼粼,云影纷乱。   宋白宿站在岸边目送小船。   祁摇枝心中猛地一跳。   那个后来出现的小厮,偏头回望之时,嘴唇下方有一颗大痣。   祁摇枝忽然想起那个嘴巴被缝起来的男人。   是因为他告密,所以逃婚失败的么?   少女被救走之后,又会发生什么?   祁摇枝想要宋白宿去拦住那渐远的船,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明明没有自己的身体,祁摇枝却觉得耳垂隐隐作痛。他神智又恍然清醒了些。   一切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此时不过是诡境的再现而已。   宋白宿又沿着地道走了回去,祁摇枝知道大事不妙,想叫秀秀不要回去,但却如何也操控不了这具身体,连出言也办不到。   他从始至终,也只能当一个看客而已。   又是一片极漫长的黑暗,宋白宿回到了宋府。   屋内没有人,此时风声雨声皆止,显得安静得可怕。   宋白宿将地道关闭,书架归位,还细细洗净了手。   长风穿过厢房,门口之人的影子拉得极长。   宋渠英缓步而来,停在了宋白宿身前。   无形的威压迫使宋白宿跪了下来,他手在发颤。   宋渠英一掌落在了宋宿白脸上,他道:“孽障,你刚才做了什么?”   宋白宿被扇得脸偏了过去,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萧宾白道:“宋兄,跑了换一个就是了,伤了少主不值当。”   宋白宿猛地抬头,紧紧地盯着萧宾白,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萧宾白没有错过那嗜血的杀意和恨意,他长叹一声,道:“世叔也是为了你好,作为宋家唯一的继承人,你总要为家主、为宋家考虑不是?”   “既然宋家那么缺继承人,你为什么不生?”宋白宿紧盯着自己面前的宋渠英。   儿子问老子这种话,算是十分大逆不道了。   萧宾白面色变了几变,宋渠英却没什么反应。   宋渠英并不恼怒,他垂眼望着宋白宿道:“今天打你,不是因为你放跑了她,而是你的仁慈和优柔寡断会害死她。”   声音从宋白宿的头顶传来。   “她是绝好的炉鼎体质,你放她自由,只会让她死在外面。”   炉鼎同魅魔一般,修炼极慢,还会受到**期折磨,终身只能做依附其他修士、妖魔的菟丝子。   魅魔好歹通过双修还能汲取灵力,炉鼎就是终其一生都在为他人做嫁衣。   若是所遇非人,大都下场凄惨。侥幸能活到寿终正寝之时,也是晚景凄凉。   宋白宿垂着脑袋,低低说了句:“伪善。”   一个童仆进来怯怯地看了跪在地上的宋白宿一眼,鲜红的巴掌印让他害怕地缩回了视线。   他小声道:“家主,刚才来了传音雀,风雨太大,凌霄宗和青云门的贵客还在路上……”   宋渠英忖度片刻,道:   “传令下去,韶怜小姐身体抱恙,婚事明日正常举行。”   宋白宿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宋渠英面不改色道:“只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罢了,当真以为能改变什么吗?”   “娶妻生子,成仙问道,才是你该走的路。宋白宿,你既然身为宋家子,就该有这个觉悟。”   萧宾白幽幽叹了一声,道:“白宿,人生天地间,除却生死,哪一桩不是小事?娶了韶怜又如何呢?”   他竟然开始劝起人来了。   “就连生死,你也是控制不了的。”宋渠英语气淡淡:“今天有九个人因为你任性胡闹,失去性命。”   宋白宿猛然睁大了眼,心脏砰砰狂跳。   全身的血液都朝脑袋涌去,脸颊也控制不住地抽搐起来。   如坠冰窖。   他面前高大的男人依旧面无表情,在他身前投下一片阴影。   宋渠英像是从前一样告诫自己的儿子:   “下不为例。”   厢房之外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呜咽的风声。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有一个很劲爆的断章,但是没写到呜呜 第14章   空气之中还弥散着淡淡的花香,廊檐下一点猩红,格外的刺眼。   神女慈悲地俯视每一个在痛苦的泥沼中挣扎的人。   那一场大雨太过突然,除了逃跑的新娘之外,宋渠英还有许多其他事情需要解决。   宋渠英抬抬手,萧宾白跟着他出去,屋外的影卫都在他们踏出门槛的一瞬消失。   屋外只留了一个童仆,睁着乌黑的、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宋白宿。   宋白宿跪在地上,像是一俱僵硬的尸体,没有一点生机。   童仆小心翼翼地看了他许久,像是想要把他扶起来,又犹豫不敢向前,他道:“家主已经走了,少主别难过……”   童仆终于壮着胆子朝宋白宿靠近。   小小的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喃喃道:“少主最厉害了,不要难过。”   宋白宿像一具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长风吹过,童仆忽然觉得自己的棉夹袄有些冷,院子里空荡荡的。   小童仆缩了缩身子,问道:“少主,你知道我娘去哪了吗?”   *   耳垂传来的轻微刺痛,让祁摇枝回过神来。   差一点点他好像就要沉进那痛苦之中,心中被无名的情绪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具身体发抖,灵台也隐隐作痛。宋白宿强撑着身体,一步一步朝里间走去,最终倒在了那布置得很喜庆的床上。   或许是旁观者清,祁摇枝觉得宋白宿此时有些不对劲。   一股带着诡异气息的真气隐隐在灵台冲撞。   宋家家主严格,对宋白宿的要求也颇高。修炼至金丹本不是易事,在喂了许多灵丹,又刻苦修炼之后,宋白宿前段时间才刚结丹不久。   境界刚有提升,便受如此打击,难免心性动摇。   宋白宿扑倒在床上,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一眨眼的功夫。   夜幕降临,童仆在一旁轻声唤他,宋白宿恍惚转醒。   童仆道:“少主,家主说贵客到了,要你一同去招待。”   宋白宿起了身,抬步就朝外面走去,一身宽大的喜服压得人歪歪晃晃。   祁摇枝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正堂之中,人已经到齐了,宋白宿垂着头走到下首坐下。   一路上,祁摇枝只能看见别人的鞋子和衣裳下摆。   宋白宿一身鲜红的喜服引了不少人注意。   宋渠英道:“犬子原本将在今日大婚,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却临时被一场大雨搅乱了计划。”   听见宋家家主的声音,就让祁摇枝感到不适。   萧宾白在下首,附和笑道:“这不正是应了那句话?好事多磨。百年好事自然更是要跌宕一些。”   这句话并未达到预想的幽默效果,大堂内反而更安静了些。   “这里有妖魔的气息。”那声音清冷,没多少起伏,却让祁摇枝微怔了一下。   祁摇枝想抬头看,但奈何控制不了宋白宿的身体,始终只能垂着头。   大堂内更静了三分,此时真是落针可闻了。   祁摇枝听见宋家家主略显僵硬的声音,问道:“小道友这是何意?”   那少年一板一眼地解释道:“妖魔的气息不浅,要么是有妖魔来过,要么有人道心不坚,有堕魔的趋势。”   宋白宿这时才抬起头,看向说话的那人。   大堂之内也为成婚做了布置,映入眼帘的是璧砌生光,灯影摇红。   来者众多。   祁摇枝在余光中瞥见,宋渠英脸上的假笑都有些僵硬。   那众多的凌霄宗修士之中,有一人上前干笑圆场道:“我师弟初次下山,口无遮拦,家主勿怪。”   这是更熟悉的声音。   他自己的声音。   祁摇枝知道自己忘记什么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阴差阳错被卷进来的,没想到他竟然曾经真的与宋府有过交集。   从旁人的视角看自己,还是有些诡异的。   祁摇枝隐约记得这次山下之行。他第一次和曲雾楼一起下山,没想到就和宋家闹得不愉快。   当时发生了什么来着?   时间过去太久,好像有些记不清了。   秀秀直勾勾地盯着曲雾楼看了许久,而少年直立于他师兄身后,不趋不避,眼底一片清明。   祁摇枝没想到自己还能和曲雾楼这般隔着时空遥遥对望。   这感觉当真是诡异。   人群之中,还有祝清雪和祝荧。   祝荧从小就看不惯曲雾楼,他黑着脸,冷声道:“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曲雾楼和祝荧年纪相仿,但是曲雾楼入门更晚,是该喊祝荧一声师兄的。   祝荧的脾气不太好,黑着脸站在试剑坪,就能让一众师弟师妹吓得不敢上去比剑。   他有些气恼曲雾楼给凌霄宗丢人。   宋家是修仙世家,还是神女后人,若是有妖魔气息,他们怎么会察觉不出?   纵使真的有人堕魔,曲雾楼也不该在这样的场合说出来。宋家颜面何在?   祝荧嘴唇动了动,像是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白衣青年扯了扯衣袖,他压低了声道:“祝荧。”   要祝荧不要再说了的意思。   祝荧忿忿闭上了嘴。   曲雾楼退至‘祁摇枝’身旁,全然不理会祝荧。看起来,也丝毫不因为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训斥而感到难堪。   借着宋白宿的眼睛,祁摇枝看得一清二楚。   很难评,从前三人之中,只有祝清雪是让人稍微省点心的。   宋白宿忽而开了口:“我前不久结丹,确实感觉境界还有些波动,小道友可以帮我看看么?”   曲雾楼道:“可以。”   宋渠英坐在主位上,不动声色笑道:“那真是有劳小道长了。”   晚膳的气氛也十分的尴尬。   廊檐下,祁摇枝看见以前的自己和曲雾楼正在说话,好像正在仔细交代着些什么。   祁摇枝大抵能想到自己在说什么,无非就是告诉曲雾楼说话要委婉,行事要小心,若是有危险要第一时间叫他之类的话。   这些话,身为大师兄的祁摇枝,对自己的师弟师妹叮嘱过千百遍。   祝荧不耐烦地等在不远处,祝清雪在花圃之中“辣手摧花”。   那时的祁摇枝‘初来乍到’,以为曲雾楼是个孤僻自闭的可怜缺爱少年。   其实以旁观者的角度再看,还能看出漂亮少年眉宇之间的冷淡。   应该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远远地看都能发现,当初面对面居然没注意到。祁摇枝微叹了一声,心情复杂。   其实曲雾楼可能这个时候还是挺委婉的,没有直接甩手走人。   估计是看在祁摇枝是大师兄的份上。   又等了片刻,曲雾楼才听完了训话,朝这边走来。   在回去的路上宋白宿在前面引路,月亮从云层中探出一角,清辉温柔地洒在花草枝叶上。   宋府种了极多的花。   少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是谁?”   宋白宿微微偏头,循着曲雾楼的目光望向西边。   若是少年对宋家有多一分的了解,或许都不会问出这个问题来。   宋白宿答道:“垚水花神神女像。”   “为何要立花神的像?”   “是我的高祖母。”   曲雾楼当真是一点都不知道。   等到宋白宿的院子的时候,曲雾楼停住了脚步,微皱着眉看着宋白宿。   早在宋渠英的客人来之前,宋渠英就已经派人“清理”过。曲雾楼还是发现了端倪。   空气中是一片死寂。   少年问道:“为什么?”   曲雾楼向来言简意赅,能一句话说完的事情绝对不会问多余的。   他在问宋白宿为什么那些人都死了,很明显他并没有听进去祁摇枝的劝告。   宋白宿只是往前面走,头也不偏,并不回应曲雾楼的问话。   曲雾楼审视的眼神盯着宋白宿的背影,问道:“你道心动摇,是因为他们吗?”   依旧是沉默,宋白宿的沉默在此时就如同默认一般。   厢房内只点了一盏灯,明明没有风,灯罩内的烛火却跃跃跳动,忽明忽暗。   曲雾楼并未入座,而是拿出了一个绯红色小瓶放在桌上,道:“我师兄要我转交给你的。”   圆鼓鼓的瓶身还贴了个丹药名称——凝神静气清心丹。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来着。   他担心曲雾楼说话太直接惹怒了宋府的少主,还拿出来自己练的清心丹送礼。   原来清心丹的销量从几百年前开始就不太好了哇。   “多谢,但是不必了。”宋白宿淡淡道:“今夜请曲道友来,并不是为了道心不坚,境界动摇之事。”   曲雾楼微撩起眼,等待他的后文。   宋白宿顿了半晌,才道:“家主逼迫我……娶不喜欢的女子,我帮助她离开后,家主杀了他们。”   曲雾楼望向空荡荡的院子,知道宋家少主所说的“他们”指的是谁。   “但明日成婚正常举行。”曲雾楼微微皱起眉,新娘逃跑,但是婚礼并未取消。   宋白宿点点头,眼中流露出痛苦和无力,他道:“我什么都改变不了,但是我已经受够了这样当提线木偶的日子了,也不想再有人因我丧命。”   他看向曲雾楼,一字一句道:   “我想请你,杀了我。”   宋渠英说过的话还不断在他脑中回荡,身为宋家“少主”,他的生死他操纵不了,但是若他死了,或许一切都可以在此终结。   祁摇枝顿觉不妙,许多猜想从心中一闪而过。   想起来那贴在骨头上的紫色符篆,秀秀是被曲雾楼捉住,镇压在贺兰州的?   可他们走的时候,宋府的少主应当是没死的……   不然喜事变丧事,他不可能一点印象也没有。   “这是你们的家务事,我不会插手。”曲雾楼微微拧眉。   夜风送来潇潇细雨,满堂花也显得格外寂寥。   宋白宿沉默半晌,终究还是开了口:   “若是我活着,死的人只会更多。杀了我,一切都结束了。”   祁摇枝知道为什么宋白宿向曲雾楼求助。   曲雾楼看起来与别的修士太不一样了,他冰寒雪冷,漠然淡情。   曲雾楼有自己的道。   红尘风雨,俗世恩怨于他无关。   天地法则,恩怨伦理于他无扰。   他不杀宋白宿不是因为顾虑与宋家结仇,而是因为——   曲雾楼掀起眼睫,望着宋白宿道:“人各有命,命数如此,我不会插手。”   曲雾楼心中只有除魔、降妖、卫道,此外之事都于他无关。   他认定的事情也从不会被旁人而左右。   幽静黑暗的院子里远远亮起了一抹暖色,白衣青年一手撑伞,一手提着灯,朝这边走来。   蒙蒙细雨被夜中的一点灯火染上颜色,像是坠下的金丝。   白衣青年之前同曲雾楼交代——   “若是能帮上忙便帮,棘手的事情可以喊师兄帮忙,说话要委婉一些,勿要让宋家少主生气。下山一次不容易,广结善缘于修行也是有好处的……”   少年抬起眼眸,望着对面死气沉沉的宋白宿,道:“你无意稳固道心,堕魔只是迟早的事情。”   光是这样听着,祁摇枝心里都咯噔一下。他好像知道知道曲雾楼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曲雾楼微顿,道:“你如果需要帮助的话,堕魔之后,可以来找我。”   听师兄的话,亲自送宋家少主上路,应该也算广结善缘?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师弟看似冷淡早熟,其实还是听劝的……   摸摸每一个小天使的爪爪~~ 第15章   曲雾楼是懂说话的艺术的。   白衣青年一来,就听到这样的话,脸上温和的笑都有些挂不住了。   他将曲雾楼拉在身后,对宋白宿干笑道:“少主勿怪,我师弟他是第一次下山,口无遮拦,没有坏心眼,只是不会说话,少主不要放在心上……”   说到后面,语气都渐弱了些。   宋白宿抬起眼眸,眸光沉沉地看着白衣青年。   不像是没放在心上的样子。   白衣青年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若是少主不介意,我帮少主看看。”   他要曲雾楼来送丹药,其实是要曲雾楼委婉的和宋家少主赔礼的意思。   想了半晌,又觉得不妥。宋家少主的道心动摇,他其实也能看出来几分,曲雾楼并未说错。   曲雾楼向来沉默寡言,面上不显,心中也难免会觉得委屈的吧?   白衣青年这才托人引路,巴巴赶过来,但此时的情形还是有些尴尬。   小师弟确实是太直接了点。   宋白宿既不拒绝,也不回应。虽然面无表情,但是那阴郁之气却缭绕在眉宇之间。   祁摇枝有些紧张,他以宋白宿的视角来看这一切,其实也能感受到宋白宿的情绪。   杀了凌霄宗的大弟子,杀了那个说他有魔气的少年,杀了凌霄宗掌门的那对子女——凌霄宗肯定不会放过他。   甚至宋家,说不定也会因此覆灭。   所有肮脏的,晦暗的,都以这杀戮结束。   祁摇枝轻叹一声,才知道原来曾经还有这样一遭险遇。   魔雾隐隐在宋白宿的体内汇聚,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宋白宿盯着曲雾楼,一双眼黑得像是透不进一点光。   白衣青年不动声色地往曲雾楼身前挪了挪,挡住宋白宿的目光。   他艾艾开了口,道:“宋少主……”   “师兄——”等在院子外面的少女拖长了声,不满道:“怎么还没好呀,送个清心丹这么慢吗?”   少女的声音陡然打破了这寂静与僵持,原本凝滞的氛围好像又流动起来。   白衣青年像是倏然回过神来,赔礼道:“宋少主,今日之事多有得罪,但时辰也不早了,我先带小师弟回去了,少主早些休息。”   宋白宿并未回话,依旧保持着之前地姿势看着他们。   祁摇枝敏锐地察觉到宋白宿郁结于心的魔气倏然散了,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   院子里,祝荧黑着脸,很不耐烦地等在那里。   白衣青年歉意一笑,拉着自己的小师弟出了门。   祝清雪一下蹿过来,拽着白衣青年的衣袖,嚷嚷着明天一定要去尝尝百香楼的香酥鸡。   宋白宿转过头,看着四人的背影。   依旧是细雨绵绵,祝清雪撑着伞挤在白衣青年身边,歪着脑袋说话。   祝荧撑着伞走在最前面,不时不耐烦地回头看,催促其他人走快点。   曲雾楼则落后两步,是向来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的样子。   当时只道是寻常。   祁摇枝和宋白宿一起,望着四人渐渐淡入黑暗里的背影,心中同样怅然若失。   宋白宿的心里应该是不好受的。   可这中间横亘着百年光阴,祁摇枝想安慰宋白宿也做不到。   *   这一夜是极长的。   祁摇枝看着宋白宿坐在桌案前,铺笺研磨。   在宋白宿提笔将将写下韶怜亲启的时候,祁摇枝挪开了自己的视线。   看别人的信不太好。   看到韶怜,祁摇枝又想起了那个船上回头望的小厮。   祁摇枝希望只是自己多心,唇下长了大痣的人那么多,或许只是巧合。   韶怜对于宋白宿来说是极重要的存在。   小时候宋白宿小时候身体不好,只有韶怜一个玩伴。   他常常捉弄韶怜,惹得韶怜气红了脸,凶巴巴地说下次再也不理他了。   但宋白宿倒在床上,闭着眼不理会韶怜呼喊装死的时候,韶怜又哭得比谁都伤心。   这时候宋白宿就会忽然坐起,笑得捧腹。   宋白宿实在是太坏,总是欺负韶怜,并且以此为乐。   韶怜眸中含着两汪泪,呆呆地往下掉。   流年飞转,守在他病床前喊他药罐子的小女孩已经变成了翩然少女,转身奔向更广阔的天地。   宋白宿是真的希望韶怜能岁岁无忧,一生平安喜乐。   生若浮萍命不由己,他们那般竭尽全力,总要有一个人得偿所愿吧。   宋白宿放下笔,等着信笺上的墨干透,连同半枚玉珏一起放入木函之中。   是留给韶怜的。   宋白宿又在夜色里出了门,祁摇枝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在已经知道结局的时候,看困厄之中的挣扎,总是让人心中发酸发涩的。   宋白宿一步步走向既定的厄运。   旁人都道宋家家主对亡妻一往情深,自从宋白宿的母亲难产而死,就再没娶过妻,连一个通房也无。   当宋白宿踏进宋渠英院落中的时候,祁摇枝觉得话不尽然。   宋渠英住在湖心的林苑里,九曲游廊也建在水面之上,是去林苑的必经之路。   夜雾弥漫,颇有几分仙气的样子。   宋白宿垂手侯在大门外,等着管家通报。   里面安静片刻,才出来几个少男少女,宋白宿站在一旁,波澜无惊。   那嫩得掐得出水的年纪,说他们是宋渠英的种,也是不会有人怀疑的。   湖岸边几尾活泼的鲤鱼闹水,水声琤琤,湖面漂浮碎叶点点也卷入碧波里。   管家微躬着身,道:“少主,家主请您进去。”   屋内依旧灯色昏暗,只是映着窗外的一点光亮。   宋渠英披着外衣,背手而立站在窗前。   屋里点的香熏得人头发昏。   祁摇枝也没想到宋白宿会突然暴起。他知道宋白宿想杀宋渠英,却没想到他是这样的直接。   以卵击石,抱着必死的决心,宋白宿甚至连自己的剑都没带。   他拔出壁上挂着的长刀。   刀出鞘时铮然作响,划破寂静的夜。   刀身细长秀美,比起实战,更像是放着观赏用的。刀鞘之下有五字墨宝——巫山一段云。   宋家的传家之宝,垚水花神的遗物,其纪念意义大于使用价值了。   宋白宿持刀飞身斜刺,还未靠近,就被宋渠英护身的真气击倒在地。   宋渠英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两人实力相差悬殊。宋白宿将将金丹,而宋渠英已经分神圆满。金丹战分神,若卵投石。   宋白宿倒在地上,灵力骤然溃散,刀都从手上飞出,落在地上。   宋渠英回过身来,垂下眼皮,脸上没有丝毫愤怒或恼怒。   面无表情地看了自己的儿子半晌,道:“我对你很失望。”   不知道是失望宋白宿要杀他,还是失望宋白宿的实力只有如此。   宋白宿却像感觉不到痛一般,一言不发地捡起刀,提气飞身向前。   毫无意外地被宋渠英一掌击落在地。   祁摇枝几乎不忍心再看,一时之间意识也恍惚起来,最终沉沉昏了过去。   宋白宿撞在桌角上,面色发白,他握紧了巫山一段云。   刀尖向前,雪白的刀身映出清光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宋渠英像是恼了,亦或是不想再和宋白宿玩这样无聊的游戏。   他在宋白宿又上前来的时候一掌落在了他胸膛。   宋白宿倒在地上,倏然呕出一口血,攥着刀柄的手发白颤抖。   黑暗之中的宋渠英皱起眉,看着满身狼狈的宋白宿。   宋白宿的呼吸滞涩,心跳微弱。   宋渠英并不觉得宋白宿会死。   宋白宿刚出生时体弱不易存活,有早夭之相。宋渠英耗费不少心神给宋白宿寻来了上古神兽的护体元甲。   他给宋白宿钢筋铁骨,令宋白宿无伤无痛,延年续命。   宋白宿却要将他的耐心消磨殆尽了。宋渠英沉着脸走来,脚步声并不轻。   宋白宿腾空而起,提刀刺来。   像是早就料到宋白宿会骤然弹起,宋渠英手心聚起的灵力直直地朝宋白宿击去。   电光火石之间,宋白宿手中刀尖一转。   巫山一段云穿身而过。   刀尖滴答往下坠着黏腻猩红的液体,连成血色的珠子。痛感骤然袭来,宋白宿却松了口气。   护身灵元已破,他命不久矣。   或许一切可以都可以在这里画上一个句号。   *   宋家少主成婚之日,小遥州大大小小的仙门都来贺礼。   喜堂之上,两位新人在“一拜天地”的声音之中缓缓跪倒。   待到仪式完成之后,两人都退了下去。   乐器吹打的声音也停了,空气之中弥散着爆竹的气味。   这是祝清雪第一次看人成亲,小声问道:“师兄,为什么他们都要把脸遮起来?”   祁摇枝唔了一声,摇摇头,也同样压低了声道:“我也不知道,应该是此处的风俗吧?”   三里不同风,五里不同俗,也是常见的。   祝荧听见二人对话,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一般只有新娘子都上会有个红盖头,哪有风俗会要宋家少主也顶个红缎斗笠的。   又不是小媳妇儿。   “犬子昨日夜里忽然头热,见不得风。”宋家家主听见了几人对话,淡淡解释了一句。   曲雾楼抬头,对上了宋家家主沉沉的眼睛。   他对魔物有着非同一般的敏感,他看见到宋白宿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极有可能堕魔。   今天在这里成婚的“少主”,虽然嗓音身形都很像,却不是昨天那个宋白宿。   曲雾楼收回了视线,跟在自己的师兄师姐后面出了门。   无论成婚的是谁,宋家少主是否换了人,都与他无关。   ……   宋渠英的水榭之下有一座地牢,只有少数几个亲信知晓。   在地牢之中看到宋家少主,是无比令人震惊的。   萧宾白站在血池旁,幽幽道:“家主,少主只是年纪尚轻,不懂事,等过个几年明白了您的良苦用心,或许就好了。”   坐在首位的男人依旧冷漠,他皱眉道:“没用的东西迟早要换掉,只是可惜了我多年栽培。”   “家主说得也是,少主确实是最合适的继承人,实在是太可惜了些……”萧宾白叹息一声,似是附和一般,道:“之前测试,少主的神缘最浓。他那身血肉,实在是可惜,可惜。”   萧宾白接连嗟叹两声,宋渠英眼眸微眯,看向自己的儿子。   血池之中立着九根柱子,最中间的那根绑的是宋白宿。   他露出来的皮肤是看得见的惨白,没有丝毫的血色。或许是因为那血都已经放干了。   血池乌泱泱的,深红浓到极致,有些发黑。   宋家少主低垂着脑袋,手指也无力地垂下。一只不知何处来的小虫,敛着翅膀栖在他的指尖。   只是一瞬的动心起念,巫山一段云就飞上前,剜下血肉。   待到那具肉身变成白骨之后,骨头就被零散地丢在一旁。   曾经宋家最尊贵的少主,须臾之间化成白骨。   宋渠英看了良久,皱眉道:“这一批中,他明明是资质最优的,我培养数十载,终究是难堪大用。”   萧宾白暗忖片刻,脑中灵光一闪:“家主若是实在可惜,我倒是有一计。”   “我曾听闻贺兰州有一种妖蚕,其丝可以肉白骨,若是少主魂魄不散,以白骨生肉,说不定能饲养出含更多神女血脉的灵体……”   *   祁摇枝的意识昏昏沉沉,他原本以为那时宋白宿晕倒就是结束了,没想到竟然还能再醒过来。   甚至还换了个地方。   这里是他初见“秀秀”的地方,是宋白宿被困了三百年的山洞。   这个时候的宋白宿还没变成一堆骨头,身上还拴着婴儿胳膊粗的铁链。   祁摇枝只能感受到这具肉身冰凉,却不太确定他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这气息实在是诡异,鬼气浓郁。   宋白宿以一种扭曲地姿势侧倒在地上,眼睛仍是睁着的,像是还在看着洞穴之外延绵的黑山。   山洞之外,天地只有黑白两色,周遭只有飒飒狂风。   看不见其他东西,也听不见其他声音。   贺兰州的妖魔横行,荒凉寂静,连一只飞过的鸟也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上开始下起雨来。   重山千叠都浸在暴雨中,被大雨涮下一层皮来。   祁摇枝看见有人穿过荆棘乱草,艰难地往山上走来。   一道闪电照破沉沉黑夜,韶怜的脸色苍白得厉害。   祁摇枝不忍心看。   雷声响起的时候,祁摇枝听见痛心切骨的哭声。   韶怜浑身颤抖着,她爬着到那具已然没了生气的身体前,哭喊道:   “哥!”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预想这里很劲爆,但是太惨了不忍心写了呜呜。下一章星期三过了再更~ 第16章   那声哥像一记重锤,将祁摇枝砸得头脑发晕。   宋白宿和韶怜面容上并不相似,祁摇枝之前从未想过两人竟然会是兄妹。   实在是太离谱,乃至于有一只手在面前晃了晃的时候,祁摇枝才回过神来。   他怔怔道:“韶怜……”   周遭光线极昏暗,一时之间还有些看不清周遭环境。   他先是听见人轻哼了一声,小声咕哝道:“想她做什么……”   “什么?”祁摇枝还愣了一下。   “她没事。”   少年的声音变得十分温柔:“不仅宋韶怜没有事,嫂夫人也没有事。”   祁摇枝缓了半晌,才意识到谢秋光口中的嫂夫人说的是秀秀。   “可是刚才……”祁摇枝这才察觉自己的喉咙沙哑,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最后一瞬,亲眼宋渠英过来了。   祁摇枝都能想到为何后来宋白宿的魂魄,甘愿被困锁在洞穴中了。   亲眼看着韶怜被带走却无能为力,应当是最痛苦的。   秀秀借聚魂咒凝神聚魄,蛰伏山洞数百年,才有机会救出韶怜。   “因为那已经过去数百年了。”谢秋光帮祁摇枝理了理衣襟,认真道:“宋白宿如今是力量强盛的诡境主人。哥哥进宋府的时候也看见了,宋白宿大仇得报,宋家六十三口人躺得整整齐齐。”   谢秋光看起来忧心忡忡,还叹了口气。   他话题转换得很自然:“而我们困在诡境之中,小许哥哥现在应该想想咱们该这么办……”   虽然很担心,但是他手上的动作一点也没停。   祁摇枝吸了口气,一把攥住谢秋光的手腕。   要是再不拦着,手就要滑到衣襟里面了也说不定。   祁摇枝哑声问道:“你做什么?”   谢秋光眨眨眼,显得颇为无辜:“哥哥也看见了,我可和这件事情半点关系都没有,是为了哥哥才被那萧城主诓来的。说不定我们下一刻就死在这里,我是花月教杰出弟子,若是死的时候还是童子之身,师弟师妹们知道了都是要耻笑我的。”   正说着,他另一只手探上了祁摇枝的腰。   祁摇枝浑身一颤,低声呵斥道:“不要胡闹,这里还有人……”   他隐约听见了远处唢呐木笛锣鼓吹吹打打的声音。明明该是极喜庆的,在这寂静的环境之中,听来却有些阴森可怖。   谢秋光显然没抓住重点,他眼眸亮晶晶地问道:“在没人的地方就可以了么?”   “不行。”祁摇枝的态度坚决。   谢秋光眸子瞬间黯淡下来,蔫蔫地收回了手,转过身去不再看祁摇枝。   祁摇枝对着谢秋光的后脑勺,颇有些无奈。   谢秋光这般样子不像少年,倒是更像一个不到十岁的孩童。   高兴和生气都写在脸上,甚至有时候把心思也写在脸上,让人看一眼就知道他心中打的什么算盘。   坦荡直白,反倒让人难以招架。   那喜乐的声音之中,好像还夹杂着人呜咽哭泣的声音。   祁摇枝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也顾不上去哄谢秋光,只问道:“其他人呢?”   “自然是去看成婚去了。”谢秋光背对着祁摇枝,声音有些闷闷的。   祁摇枝:“我们不用去吗?”   谢秋光沉默地起了身,祁摇枝跟上去。   这房间的布置得与宋白宿的厢房一模一样,那朱红花鸟月洞床好像还是他不久前在宋白宿身体里看到过的。   应该还是在诡境里面,若是出不去,估计一辈子都得交代在这里了。   萧宾白明知危险也组织一群人进宋府,简直就是来送人头的。   祁摇枝有些想不明白。再者,萧宾白说宋府六十三口亡灵,但是祁摇枝当时看着却并不像只有六十三只鬼魂的样子。   祁摇枝闷头跟在谢秋光身后往前走,愣愣地想着诡境之中奇怪的地方。   谢秋光倏然停下步伐,祁摇枝差点没刹住车,摇晃一下,才站稳了。   谢秋光冷不丁道:“我当时看见你一直看凌霄宗那个小弟子,为什么?”   “哪一个?”凌霄宗的小弟子可多了,他这次看到不少脸熟的面孔。   谢秋光道:“曲雾楼。”   祁摇枝怔愣一下,他有一直盯着曲雾楼看吗?   没有吧。如果有的话,那也是因为秀秀在和曲雾楼说话,他就只能看着曲雾楼。   他现在一想到曲雾楼的脸,都感觉心脏跳得快。   吓的。   祁摇枝道:“我没有一直盯着他看。”   谢秋光审视他良久,轻哼一声,道:“虽然你骗我,但是我也很高兴你撒谎哄我开心。”   谢秋光道:“勉强不生你气了。”   祁摇枝:?   小谢仙长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谢秋光自己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祁摇枝,心情颇好的样子,问道:“不是要去看热闹么?这边走。”   他自顾自地和祁摇枝和好了。   祁摇枝默默跟了上去。   行至半路,祁摇枝皱眉问道:“为何那时你能看见我,我却看不见你?”   “我能感受到你。”谢秋光认真道:“花月教秘法,概不外传。”   又走了两步,谢秋光道:“你要是实在想学,我也可以教你。”   谢秋光眼眸像是含着星子一般,脸上就差写上“快来求我教你”。   曲雾楼在谢秋光差不多年纪的时候,完全可以用冷若冰霜来形容。曲雾楼和谢秋光的差别实在是太大。   谢秋光……曲雾楼……   祁摇枝猛地睁圆了眼,结巴道:“你、你、我……”   他忽然想到,谢秋光是看过他的脸的,而且刚才谢秋光也进了那记忆回溯之中。   进的还是曲雾楼的身体。   是不是代表谢秋光认出他是曲雾楼的那个倒贴的师兄来了?   谢秋光偏头看祁摇枝,见人脸色变了几变,疑惑道:“怎么了?”   祁摇枝嘴唇张了张,弱弱道:“没什么……”   谢秋光的反应又不太像认出他来了。   或许是谢秋光根本没注意他的脸?祁摇枝看不出什么端倪,觉得自己贸然提起反而会打草惊蛇。   祁摇枝啊了一声,道:“我刚才是想问你,其他人去哪了?”   这确实是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刚才一同进来的那么多人,好像只剩了他和谢秋光两个人。   甚至这一路上,他们连一个活物都没见过。   谢秋光微微歪了下脑袋,似乎是在思考,道:“应该死了……嗯,但是也有可能还活着。”   祁摇枝噎了一下,一句很像废话的废话。   谢秋光拉住祁摇枝,下颌抬了抬,望着水面道:“往这边走。”   祁摇枝还没来得及反应,谢秋光就又已经把手松开了。   谢秋光带他下了地道,两旁点着幽暗的灯。   一眼望过去,狭窄的地道往下延伸,两旁墙壁上绵延着看不见尽头的幽暗灯火。   墙壁之上还有着斑驳不清的血色,谢秋光垂下眼睫,敛去眸中神色。   越往里走,那吹吹打打的喜乐声就越大,声音在密闭的空间中环绕,震得人脑袋嗡嗡的。   祁摇枝这才发现谢秋光自从进这地道之后都没说过话。   昏暗之中,谢秋光眼睫投下一小片阴影,抿紧了唇,脸色有些苍白。   “你怎么了?”祁摇枝拉住谢秋光。   谢秋光没挣开他,只是摇摇头,道:“走吧,就在前面。”   祁摇枝摸到了谢秋光手心的冷汗。   曲雾楼小时候也有晕血症,这对于剑修无疑是毁灭性打击,若是看到敌人的血就晕了,那基本上是不战而降了。   那时候掌门让曲雾楼另学其他术法,曲雾楼沉默不语。   日日面色惨白着。   祁摇枝后来发现曲雾楼竟然天天深夜里割肉放血,面若白纸地睁眼看着。   昏厥过去后,第二日依旧如此。   不过应该是有效的,至少曲雾楼后来就不再晕血。妖魔血溅在脸上时,也是一样的波澜无惊。   地道内,祁摇枝沉默一会,取下了发带。   谢秋光眼睫掀起,疑惑地望着他。   “你头低下些,我给你系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晕血的影响,谢秋光现在看起来脆弱且听话。   谢秋光脸色白发,却依旧是极好看的。他乌黑的眼瞳里带着几分湿意,惹人生怜。   在祁摇枝的等待中,谢秋光乖乖地低下了头。   祁摇枝将发带系在了谢秋光眼睛上,还很有心地打了个俏皮的蝴蝶结。   谢秋光的喉结滚动一下,微抿着唇。   闭上眼的时候其实不是全然看不见,他能感受到微弱的光。   眼前是一片朦胧的绿,上还有清淡的皂角香。此处昏暗闭塞,繁弦急管。他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祁摇枝隔着衣袖握住他的手,道:“走吧,我牵着你。”   谢秋光好像此时才骤然回过神,他抽回自己的手,喉结滚动一下,道:“不必了。”   他伸手扯下了发带,脸上没什么表情,脸色依旧是有些苍白的。   他将发带塞回祁摇枝的手上,唇角微勾扯出一个笑,下颌微抬道:“我可是花月教最杰出的弟子,带这个像什么样子。”   话毕,谢秋光兀自前行,没有等身旁的祁摇枝。   背影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祁摇枝心中唔了一声,小谢仙长明明都怕得不敢回头了,居然还是拒绝。   是真的很要面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章   地牢内湿冷阴暗,空气之中还有浓郁的铁锈味,令人几欲作呕。   喜乐声音之大,好像四处都在震颤,入眼之处,是一片乌黑深沉的血池。   血池中央是个极大的古铜圆台,九根白玉镂花圆柱环绕其外。   圆台上的奏乐之人,有的晃着脑袋摇摇欲坠,有的披头散发,定睛一看便能发现后脑勺上碗大的窟窿,根本看不出来是活着还是死了。   动作起伏之间,血浆横飞。   只是那动作僵直死板,比起活人,倒是更像死尸一般。   最诡异的是,周遭也都站满了人,又或者说,似人非人的东西。   灰扑扑的一堆颜色里,赛神仙被五花大绑,倒在地上哼哧哼哧地挪动,似乎是想逃走。   少女白瑶和她师兄被绑在了一起,红着眼眶,怔忪地望着中间的方向。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站在中央的宋白宿。   宋白宿投过来遥遥一眼,唇角微勾。他身上的衣裳是黛蓝色,墨发束起,手中还拿着一柄折扇。   虽然看起来虚弱秀美,但是他唇畔噙着的笑意又显得有些风流不羁,在这诡异的场景之中也半点不显得另类。   祁摇枝总觉得这才该是宋白宿真正的模样。   宋白宿的声音在地牢之中回荡:“既然都到齐了,那便开始吧。”   轰隆隆几声巨响,圆柱开始朝中央靠近。   祁摇枝才发现那圆柱之上竟然绑了人。   白玉柱上鲜红的液体顺着花纹流淌,如同红绸缎一般,此时显得诡异且妖丽。   宋渠英和萧宾白也赫然在列。   如此血腥的场面,祁摇枝不由得又望向身旁的谢秋光。   谢秋光已经脸色苍白,冷汗涔涔,像是下一秒就要倒下一般。   祁摇枝扶住了他,轻叹一声,半步前移挡在谢秋光身前,又伸手捂住了谢秋光眼睛,道:“我教你个障眼法,或许会好一些。”   以前祁摇枝给曲雾楼当舔狗的时候,还是花了不少心思的,那障眼法便是他花了半个月研究出来的。   但是曲雾楼是丝毫不领情,还说祁摇枝教他以障眼法来克服对于血液的恐惧是投机取巧。   祁摇枝那时脸皮薄,觉得曲雾楼说得有道理,喏喏称是。   曲雾楼板着脸不再看他,继续练着入门剑法,祁摇枝灰不溜秋地回了自己洞府。   祁摇枝很擅长自我反思,自觉差点带坏了小孩子。从来没想过是曲雾楼太难讨好。   谢秋光眼睛被人捂着,鼻尖萦绕着无名的淡香,胸口压着的浊气好像都消散了。   他喉结滚动一下,跟着祁摇枝掐诀念咒。再睁开眼的时候,原本那猩红得发黑的血池,倏然变成了清透的绿色。   虽然头不晕了,但是那血池之中泡着的躯壳,在他眼里就变得十分清晰。   泡得发白的躯体密密麻麻,层层叠叠,还在不不停的蠕动。   谢秋光看一眼,刚准备挪开视线,忽而又顿住。   青绿的池水之中有墨色的清隽小字——小师弟千载独步盖世无双。   这如同萤虫的的小字,只有施法者才能看见。   只是这样看着,谢秋光都能想到祁摇枝在写下这行小字时温和含笑的眉眼。   明知道不是写给他的,谢秋光却仍是神情冷静地盯着那字看了许久。   过了半晌,才缓缓挪开视线。   那石柱到达圆台边沿的时候,宋渠英和萧宾白以极其诡异的姿势蹭了下来。   衣裳被血染透红,如同喜服一般。   一步一个血印朝中间走,步伐十分僵硬。   那两个都是血肉一团,模糊不清,只能看出来是两个人形。   祁摇枝眼尖地认出来那是宋渠英和萧宾白。   宋白宿唇角翘了翘,道:“当年的婚宴还是留下了颇多遗憾,今日便由家父和宋世叔亲自补上。”   原来补上婚宴是这个意思。   祁摇枝又看一眼身旁低垂着眸子,显得十分乖巧稚气的漂亮少年。   他总觉得谢秋光好像知道隐情,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是被无辜卷进来的。   说到底,不论是多年之前的景象再现,还是现在这场荒诞的婚宴,都是由谢秋光引出的。   此时极安静,还能听得见宋渠英喉咙里发出喀喀的声音,像是器修制造的出了故障的机甲人。   宋渠英的身体剧烈地起起伏伏,好像下一瞬就要散架。   祁摇枝第一次深刻理解了“像个破布娃娃”是什么样。   最恐怖的是,宋渠英还开口说了话。   他的声音像风箱一样,祁摇枝听不懂他说了些什么。   赛神仙喃喃道:“进宋府的时候明明看着宋家家主已经死了,没想到竟然还有一口气。当真是福大命大……”   话一出口,赛神仙就意识到自己吉祥话说惯了,说错了话。   而此时又安静,自然大家都听得见他说了什么。   宋白宿坐在八仙椅上,折扇在手心一敲,颔首道:“神女血脉的心头血日日供养,怎么会死得那么容易呢?”   “你说是吧,萧世叔?”宋白宿笑得粲然,却叫人无端生出几分阴冷之感。   初到宋府之时看到的那些亡魂,竟然都是在这里来的……   这么一池子的血液,饶是不晕血的人,看了也有几分惊骇。   已经失去了舌头的萧宾白没有回应,喉咙里发出喑哑模糊的声音。   宋白宿笑盈盈道:“再者,就算家父道死身消,穷地狱下黄泉,我是要找到他一尽孝道的。”   宋白宿折扇往上抬了抬,眉眼间显出随意的神情。   一刹时,鼓瑟又起,在礼官高唱声中,宋渠英同萧宾白僵着身体,三拜礼成。   当真是十分诡异了。   在场的人见过当年宋府婚宴的,谁人不知这就是“宋白宿”成婚时的情形。   只是如今换了主角,父子位置颠倒,刀俎与鱼肉换了位置罢了。   礼成后乐声未停,血池之中的响动越来越大,猩红的血水翻涌,里面的“东西”蠢蠢欲动。   最先爬上来的一团血红长着人脸,脖子以下什么也没有,拖着血红的长发蹦蹦跳跳地前行,逶迤一地血迹。   慢慢的,爬上来的东西越来越多。有的身体上长了七只手,张牙舞爪的爬行。   它们看起来像残肢怪物,却像是都有自己的意识一般,朝宋渠英涌去。   祁摇枝退了两步,给它们让路,后背却撞上了一个人。祁摇枝道:“抱歉。”   那名佛修低声念了句慈悲,并不在意祁摇枝。   佛修看着爬上来的怪物,许久才开口道:“宋家历任家主为了保持家族神女血脉纯粹,要每任家主都同自己的血亲婚配,共同繁育后代,这才造成了这般局面。”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也是存稿,每次感谢小天使的好像都对不上时间,调好几次也调不明白嗷嗷QAQ   这个星期根据走榜应该都是2000左右一章呜~ 第18章   佛修虽然是被萧宾白找来,却并不是对此一无所知。他原本是想进宋家超度亡魂,没想到竟然又得知了多年之前的秘辛。   赛神仙瞪大了眼,摇头啧啧道:“血亲婚配繁育后代?”   “我活了五十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荒谬的事情!这罔顾人伦的东西真是该千刀万剐!”赛神仙都不敢看那些东西了:“生出这些怪物,肯定是天罚,天道有眼啊。”   佛修摇了摇头,没说话。困在这其中的“怪物”,兴许才是最可怜的。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若是神智未开还好,若是有了意识……这般浑浑噩噩处于血池之中,应当是痛苦至极。   那名叫白瑶的少女始终死死地看着宋渠英,红着眼,咬紧了下唇。   她师兄低低唤了句:“阿瑶……”   白瑶之前一直以为韶怜是为了救叛出宋家堕入妖魔道的宋白宿而死,她心中也一直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哥哥心生怨恨。   可今天所经历的一切,都在告诉她,过往的认知是全是错的。   这一切实在是太过荒谬,让人难以接受。她的生父为了成仙不择手段,数百个行尸走肉在这地下,痛苦苟生……   就连她的存在,也是罪恶的证明。那些怪物,都是她的手足血亲。   她幼时被师父带走,拜入仙门,已经比别人幸运太多……   白瑶的神情有些恍惚,眼中含着泪,却又不想落下。   宋渠英和萧宾白在中央,被那群似人而非人的东西啃食撕咬、拖拽着往血池方向去。   模糊的面目上流露出痛苦的狰狞,却没再发出其他声音。   水声咚咚,泛起涟漪,血池的表面又恢复了平静,里面却是暗流汹涌。   一位符修弱声道:“既然……”他掂量了一下,终究是没喊宋斌白为宋家少主。   他道:“既然境主大仇得报,那我们是否可以离开了?”   宋白宿微微一笑,折扇在手心敲击两下,不缓不急道;“那是旧恨,今日你们平白闯进来,结的是新仇。”   他话音一落,在场人的心皆提了起来。   一个剑修皱眉:“我们本就是意外卷入进来,宋家的事情,与我们半分关系都没有。”   “哦?”宋白宿挑了挑眉:“我倒是没听说,诡境还有人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   “不过是看你过往凄惨才放你一马,你难道真以为我们怕了你不成?”那剑修召出佩剑握在手中,语气已经不太好了。   一瞬间地牢之中平白起了狂风,宋白宿笑着淡淡道:“那还望道友看我身世可怜,手下留情了。”   祁摇枝吸了口冷气,知道那时秀秀起了杀意的表现。   其实从刚才起,他就察觉到秀秀有些正常得不对劲。看起来太过正常了,反而叫人心慌。   而且在这诡境中的“人”,竟然都看见了秀秀的过往。   没有谁会突然把最深的伤口撕开,给所有过路人看。   可能秀秀从最开始就不想这些人活着出诡境,也可能是他另有所图。   宋白宿一出手便是绝杀,意念化出的剑直逼那剑修命门而去,变化陡生,众人都来不及反应。   情急之下,祁摇枝手中灵光一现,灵力将那剑意击偏。   剑意落地犹划行了几尺远,留下一道深深的烙痕。   但很显然,祁摇枝并没有这样的本事。祁摇枝偏头看向身后的谢秋光。   谢秋光虽然脸色苍白,但眼眸却是亮晶晶的。   像一只摇着尾巴,等待主人夸奖的小狗。但现在情况特殊,祁摇枝没有时间夸谢秋光。   祁摇枝硬着头皮对上秀秀看过来的神情,道:“且慢。”   至于为什么且慢,他其实还没想好。   宋白宿温柔笑看着他,道:“你想留下他,那我便让他活下来。可今日,这里有人非死不可。”   他指骨摩挲着折扇的白玉柄,慢悠悠道:“不然都这样出去了,我以后还如何在鬼界立足?”   祁摇枝隐约好像察觉到了什么,道:“大家都亲眼看见了,萧城主和宋家家主都已惨死。等到大家出去之后,秀……境主必然名声大显。”   宋白宿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祁摇枝心中忐忑,忽然看见白瑶身旁的少年开了口。   那少年咬牙道:“宋白宿,我是扶风派震云峰下三弟子尹天歌。我师尊与漱玉师尊是好友。漱玉仙尊和流火仙尊都还在这清水城中,若是发现我们都没回去,肯定会来寻我们的。”   尹天歌自报家门的意思很简单,他想以漱玉仙尊的名头让宋白宿有所忌惮。   宋白宿却像是被勾起了点兴趣的样子,折扇唰地打开,摇了摇,施施然道:“哦?”   “你若是不想惹上麻烦,就将我们都放出去。”尹天歌虽然心中也没把握,但是还是壮着胆子直视着宋白宿。   祁摇枝心里咯噔一下,欲言又止。   虽然不知道这漱玉仙尊和流火仙尊是谁,但是看秀秀这只想把事情越闹越大的模样,恐怕是想招来的人越多越好了。   宋白宿唇畔噙着笑,道:“那我给你个机会去通风报信。”他又顿了一下,道:“算了,让你师妹去吧,你留下。”   几位误入诡境的人忽然就为能见到神仙开始兴奋起来了,祁摇枝却隐隐有些不安。   他把这归因于自己是一只魅魔。   普通妖魔对于神仙的畏惧差不多是刻在骨头里的。   白瑶被送出去之后,地牢内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宋白宿倒像是一下子放松了许多,啪的一声合上了折扇,朝祁摇枝走来,两道的尸鬼都自动分开了条道。   祁摇枝忽而被旁边的人扯了扯衣袖。   他偏头望去,只见谢秋光脸色苍白地喊了一声小许哥哥。   声音听起来也有几分虚弱。   谢秋光刚才安安静静地待了许久,也没做声,祁摇枝还以为他好些了。   他额上也渗出一层薄汗,呼吸不匀道:“小许哥哥,我还是晕,你可以牵着我吗?”   说完话,就巴巴地伸出了手,掀起眼睫,乌黑的眸子一眨也不眨地望着祁摇枝。   看起来还有几分可怜的模样。   祁摇枝有些哭笑不得,只觉得谢秋光确实是孩童心性。之前还很要面子地说不要紧,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却又眼巴巴地要人牵着。   他很有分寸的隔着衣袖握住了谢秋光的手腕。   刚刚一牵住手,谢秋光就靠了过来,半边身子都软软地倒在祁摇枝身上。   谢秋光头埋在祁摇枝肩颈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小许哥哥,我还是不舒服。”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预收写出来了!呜,打滚求收藏~   名字是《我龙傲天誓死捍卫师尊清白》   叶舟眠为了自己最喜欢的角色,跟无良作者吵了三天三夜,键盘都快摁出火星子。   在叶舟眠眼中,宁春迟虽然身世凄惨,但出淤泥而不染,善良温柔又坚韧,数次跌落深渊中,又自己爬起来。   谁知道宁春迟离飞升只一步之遥的时候,主线开始崩坏。   宁春迟最好的兄弟爱上了他、宁春迟的几个徒弟对他意图不轨、全书的第一大反派都想和宁春迟合体交融。   叶舟眠瞳孔地震,宁春迟修的是无情道啊!   在评论区对线三天,最后作者怒评:你根本不懂无情道!   叶舟眠抓狂:你根本不懂宁春迟!!!   作者回他:你懂你来:)   *   叶舟眠穿书了,成为阻碍宁春迟飞升的同名炮灰渣攻之一。   彼时炮灰渣攻还是个不到宁春迟腰的小不点。   叶舟眠誓死捍卫宁春迟清白。   宁春迟要喝下被下了药的酒的时候,叶舟眠一把夺过酒杯,咕咚两口,红着脸道:“谢谢师尊。”   宁春迟的兄弟情要变质的时候,叶舟眠拽住宁春迟衣角:“师尊,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等到叶舟眠长大的时候,宁春迟终于离飞升只一步之遥了。   叶舟眠忽然想起来还有个剧情没有走,他找到大魔王,视死如归:“让我来,放过我师尊。”   在饥不择食的大魔王把他圈养了大半年后,叶舟眠愣住了。   谁来告诉他,为什么这个大魔王和宁春迟长了长一样的脸?   *阳光开朗受x白切黑美人攻,小甜饼,师徒情变质。   还有蠢奴和小狐狸精的等我缓一缓,呜呜呜呜文案好难写…… 第19章   周围一众人看着……   没眼看,实在是没眼看。   一个貌美少年,在大庭广众之下,竟然没有丝毫压力的对另一个青年做出这样的事情……   不愧是花月教的。   谢小仙长明明比那位许半仙还要高半个头,缩在别人怀中也丝毫不显得突兀。   祁摇枝只觉得谢秋光的发丝蹭得人微痒。   他也察觉到了里面有几分撒娇的意思。   祁摇枝十分自然地把手放在谢秋光的背后,一下一下的轻拍着。   以前凌霄宗有不少弟子年纪小,刚入宗门的时候都会很想家。一般都是祁摇枝进行这种人道安抚工作。   祁摇枝把谢秋光代入成了从前凌霄宗里师弟师妹,只觉得谢秋光其实还是个有些娇气的少年。   时间过去太久,祁摇枝的业务也依旧熟练。   但他仍表情柔和,安抚性地一下一下轻拍着谢秋光的后背,柔声道:“再忍一忍就好了。”   谢秋光没抬头,嗯了一声,声音依旧是闷闷的。   温热的呼吸扑在祁摇枝的脖颈上,微痒。   祁摇枝没有躲避,依旧十分温柔,就像以前对待师弟师妹们一样,摸了摸谢秋光的头,温声道;“如果实在难受的话,哭出来或许会好一些,师……我不笑话你的。”   虽然谢小仙长看起来很厉害,但是说不定他内心也是敏感脆弱的。   祁摇枝有许多小师弟小师妹看起来少年老成,但其实还是会偷偷掉金豆豆。   很多时候人就是这样,本来可以忍住,一被人安慰反而鼻子发酸。   但感受到怀中谢秋光有些僵住,祁摇枝敏锐地觉得自己可能是说错话了。   这么多人在这里,谢秋光又那么要面子。   他可能确实有些唐突。   祁摇枝刚想补救,就听见宋白宿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眉眼弯起来,道:“谢小仙长若是实在难受得紧,也可以回家去的。”   众人一下子提起了精神,如此活命的好机会!   谁知道那谢小仙长并不理会境主,甚至连头也没抬,只是固执的对青年道:“我和你一起。”   宋白宿轻嗤一声。   他十分不屑谢秋光活学活用,见到点甜头就开始一直示弱装可怜的行为。   宋白宿冷笑道:“我与我家相公许久未见,还有很重要的话要说,你这样黏在他身上干什么?”   话语中赶人的意思很明显。   祁摇枝微顿一下,只觉得周遭的目光都热辣辣的,有些窘迫。   察觉到祁摇枝的局促,谢秋光乖乖地站直了,还很垂下眼睫很懂事地说:“那你们先说吧,我还能忍的,小许哥哥不用担心我。”   对祁摇枝说的。   很绿茶。   宋白宿眼看祁摇枝对谢秋光又多出几分怜惜。   就算知道青年对谁都这般心软,但是还是不由得心头微微一梗。   他的“相公”哪里都很好,就是对所有的撒娇和示弱都照单全收。但凡是个明眼人,谁能看不出来谢秋光是装的?   而且还是学他玩剩下的那一套!   学人精!   宋白宿斜眼睨了谢秋光一眼,心中不耻。   他伸手一挥,便将祁摇枝和谢秋光分隔开来。   周遭光影陡然变幻,一瞬便到了芦苇村中的小院子里。   这里天光明亮,清风依依。   大米很警觉的从木窗中蹿出来,原本直奔祁摇枝而去,硬生生在半路刹住了车,扑在宋白宿下裳。   大米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喵呜两声,听起来十分哀怨。   宋白宿乌黑的眼瞳微眯,问道:“那个谢什么……”   “谢秋光。”祁摇枝补充道。   “那个什么谢秋光也来过这里。”宋白宿抱起了大米,把娇小的猫咪托在怀中。   他用的是陈述的语气,祁摇枝略微有些尴尬。   就好像带情人回家被人当场抓住一般。   虽然只是和秀秀假扮夫妻,但祁摇枝还是解释道:“小谢仙长那天救了我,当时已经是深夜,他又无处可去……”   不知道为何,总有一种越描越黑的感觉。祁摇枝尴尬地止住了话。   宋白宿原本心中还含着些对谢秋光的不满,但现在看着祁摇枝有些紧张局促的样子,又莫名觉得他可爱。   宋白宿唇角勾了勾,眼中也含着笑意,道:“相公紧张什么,又没怪你……还是说那时候诡境之中吓到了相公?”   宋白宿的声音慵懒,相公那二字更是被他喊得勾人。   要是让旁人停了,估计都得脸红心跳。   但祁摇枝却像是块木头,他没察觉到脸红心跳的氛围。   他微顿一下,乌黑的眼眸看着宋白宿,摇头认真道:“没有吓到。”   他其实有些愧疚。   当年宋府的婚宴他明明也在,若是他多问一句,多留心一点……或许宋渠英也不会作恶数百年之久。   祁摇枝道:“抱歉,若是我当年……”   宋白宿眼眸微深,唇角翘起,问道:“当年什么?后悔当年在宋府没看上我?”   祁摇枝后知后觉自己的身份应该是被发现了。   秀秀是在宋府见过他的,知道他是祁摇枝,如今又隐姓埋名变成了一只魅魔。   宋白宿含着笑看他,什么都没问,只道:“要同我一起走吗?”   祁摇枝怔愣道:“走?”   宋白宿啧了一声,笑道:“我又不是傻子,难不成真的等那小丫头找来仙君,和那仙君打起来?”   “那……”   “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并不想要他们的命,也不稀罕当那个什么诡境之主。”宋白宿轻松道:“就如同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想将事情闹大。”   他看着祁摇枝有些不解,却又怕戳他痛处不敢问的神情,觉得可爱得紧,道:“除了床榻上,其他时候都不用这么怜爱我。当鬼几百年,以前的事情早就忘了个干净,今天杀宋渠英,不过是了结旧事罢了。”   祁摇枝自动忽略了秀秀话中的奇怪颜色,问道:“韶怜呢?”   他总觉得,那般坚韧的女孩子,肯定不会屈服于命运。   宋白宿吸了口冷气,道:“她好得很,回去找她那情郎去了。其实宋渠英的耳朵是她亲手割的,报仇之后,她毫不犹豫地就走了,留下她哥一个孤家寡人收拾烂摊子……”   虽然嘴上是抱怨的,宋白宿还是对韶怜很好的,他明明可以一走了之,却留下来让人以为宋家被灭门之事都是他一人所为。   可谓是用心良苦了。   祁摇枝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呼出了一口气。   “你也不必愧疚,这事本就与你无关。”宋白宿挑了挑眉,道:“那紫色符篆,是曲雾楼送给韶怜的。那符篆能被你揭下来,兴许也有曲雾楼的缘故。”   祁摇枝怔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曲雾楼、还有祝家那对兄妹,随时都有可能找过来。”宋白宿眸中含着盈盈笑意,道:“所以,你现在要和我一起走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章   落日的余晖铺满了天际,云霞如织,弥漫着金光。   小院中的草木也披上一层朦胧柔和的光晕。   祁摇枝原本在收拾行李,却又发觉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可带的。只是将他摆摊的用具,还要丹药符篆都收到了储物环中。   大咪懒洋洋地舔爪子,在分“婚后财产”的时候,大米最终还是从宋白宿的怀里钻了出来,蹿到了祁摇枝的腿边。   祁摇枝没有接受秀秀的提议和他一起离开。   宋白宿离开之前说祁摇枝可以去宋府再看看,或许会有惊喜。   祁摇枝询问的眼神望他,宋白宿道:“说不定可以与故人重逢也说不定。”   这故人,说的是祝清雪和祝荧。   祁摇枝走之前,还与芦苇村中的众人告了别。把自己以前做过的一些小玩意儿,也送给了对这些很感兴趣的小桃子。   走在清水城中,祁摇枝远远地看着那安宁街起的那团熊熊大火。   那些苦难与厄运,皆付之一炬。熊熊大火烧得噼啪作响,迸溅出明亮的火星子。   一时倒是让人分不清楚,到底是天边的云霞更绚烂,还是这连天火焰更耀眼。   火势虽然大,却只烧了宋家的位置,亦没有烟熏火燎。   宋白宿说他离开后诡境的秘法会自然破解,宋府亦不复存在。   宋白宿那时皱着眉,道:“你若是能早些离开贺兰州也是好的,这处总归有些古怪,之后来的探查的神行应该会越来越多。”   “虽然我与韶怜都是怨念化鬼,却也没有造出诡境的能力。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我总觉得此事或许与弑魔渊封印松动,妖祟之力泻出有关。你的师弟师妹,好像也是因为那事而来。”   祁摇枝点点头,答道:“好。”   祁摇枝决定去苍北山看看,被逐出凌霄宗的时候,他还在苍北山待过一段时间。   苍北山十分热闹,山上有妖魔、水下有水鬼、土里十丈一座坟,属于三不管的地界。   他还有一位老友在那里。   祁摇枝在清水城中徘徊,他其实无意与祝清雪祝荧相逢,只想远远地看一眼便好。   但祁摇枝从黄昏晃到了临近宵禁的时刻,也没看到他们二人。   这或许就是有缘无分。   其实祁摇枝也纠结过要不要和谢秋光告别,思量一番过后,又歇下了告别的心思。   聚散有时,告别只是徒增忧愁。   但谢秋光少年心性,活泼不失沉稳,应该也不会像他这样伤别离。   祁摇枝想到谢秋光,那样漂亮又厉害的少年,有时候又稚气娇气,让人好笑。   祁摇枝难以想象和谢秋光告别时的情形。   他只是站在在人来人往的安宁街口,遥遥对着空气说了句后会有期。   也不知道那如织人流之中,有没有一个背影是属于谢秋光的。   祁摇枝没忘自己身为魅魔的“难言之隐”,拐了两个巷子,去集市书肆花了七个中品灵石,重金购得店主口中的绝版好资料。   书肆老板捋了捋胡子,熟练老道地建议祁摇枝弱冠之前要在父母师长的陪同下观看。   祁摇枝知道书肆老板误会了。   且不说他算起来应该有六七百岁了,几百年前就没了父母师长。   重要的是,谁会和父母师长一起看《魅魔的自我修养》《魅魔概论》《野生魅魔图鉴》?   比看剑谱符篆全集都无趣些。   但是祁摇枝也没准备解释,只是眼尖地拦住了店主的动作,道:“稍等。”   他在店主还没来得及打包的众多书籍之中,拎出来一本《天价魅魔:霸道仙尊轻点爱》,迟疑道:“店主,我没拿这个吧?”   里面好像还有《危险魔君的心尖宠》《小魅魔101次追爱,师尊上钩来》。   祁摇枝被这些书名囧住了。   店主笑眯眯道:“不是你买的,是我送的,你买了那么一堆,我送你几本,下次常来。”   书肆老板满脸写着“放心,我都懂”的表情。   祁摇枝敏锐地察觉到了相同的经营套路。   他没有看话本子的兴趣爱好,但是既然不要灵石,那还收下好了。   或许到时候还能转卖出去。   昏黄时分总是让人容易感到孤单。祁摇枝看一眼明暗交接的天空,叹了口气。   街道上熙来攘往纷纷拥拥,吆喝声、交谈声,都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一个人其实也很好,他是个自由的人。哦不,自由的魔。   更何况他还有大米陪在身边,一人一米浪迹江湖四海为家,足以。   祁摇枝转身准备回客栈,却倏然撞上一个人的胸膛。   刚才惆怅得太专注,他竟然没发现身后站了人。   他急匆匆想退开,刚挪了半步,喉咙中含着的抱歉还未出口,却又被人一下子摁住后背,摁回了怀中。   祁摇枝愕然。   但扑入鼻尖的,馨甜的气息,却又莫名熟悉。   祁摇枝被人用力抱住。   那人声音听起来有些气闷,带着点委屈:“我在宋府等了很久,为什么不来找我?”   人声依旧嘈杂鼎沸,彤云灼灼,黛蓝夜空缀着点点星。   若是祁摇枝现在能看见那人的眼睛,必定会发现,这次谢小仙长是真的红了眼。   *   要说不委屈,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   谢秋光自从诡境自动化解之后,心中就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没想到祁摇枝居然真的没回来。   他想去芦苇村里找祁摇枝,却又怕祁摇枝来宋府找他的时候找不到他。   如果祁摇枝来跟他道歉,他就原谅祁摇枝将他抛下的事情。   直到宋府的那场大火烧得差不多了,他才发现祁摇枝是真的不准备来找他。   谢秋光站在废墟残垣外,侧脸映着半边火光,面色沉沉。   他有些气恼又有些不明白。   为什么曲雾楼在成婚之日杀祁摇枝证道,祁摇枝也能说不怪他。   为什么他明明对祁摇枝很好,祁摇枝居然连个招呼都不打,就丢下他和别人跑了。   谢秋光觉得自己那些曲意逢迎、小意讨好都变成了笑话。   最重要的是,祁摇枝还说曲雾楼千载独步盖世无双。   如果曲雾楼盖世无双,那他算什么?   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他胸口,让人气闷至极。   他咬牙切齿地去找祁摇枝,甚至都已经想好该如何“折磨”他了。   在看到祁摇枝一个人,身边没有其他人的时候,谢秋光的怒火一下子泄了不少。   忽然又有些慌乱。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祁摇枝发现了端倪,所以才故意要逃跑?   在祁摇枝撞到他怀里的时候,谢秋光的恼怒羞愤彻底被晚风浇灭。   只剩下被人抛弃的委屈。   在脑袋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他把祁摇枝狠狠地抱在怀里。   他心想,算了,既然祁摇枝这样投怀送抱,那就原谅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是懂投怀送抱的   ====================   # 江月晃重山   ==================== 第21章   芦苇村中,清风拂过碧叶沾衣。   有几个垂髫孩童在捉蝉,兴奋得吱哇乱叫。一时不知道是蝉鸣声更大,还是那些孩童的笑声大。   祝荧看着祝清雪变出糖葫芦去哄骗那小孩子,忍着不耐烦道:“你非要跑到这里来,到底是要干什么?”   “当然是有重要的事情。”祝清雪并不在意祝荧的语气,她头也没回,道:“我们前天刚在城里发现有人在符篆上画铃兰花,不就正好是那个许半仙画的吗?今天宋府的事情又有他,哪来那么巧的事情?”   祝荧皱眉,严声道:“天底下凑巧的事情多了去了,你难道还要把每个不务正业的道士都抓起来吗?”   这两兄妹只要凑在一起,一般不出三句话就会吵起来。   祝清雪轻哼道:“我就是有这样的直觉,你爱信不信。”   祝清雪拖长着声音哦~了一声,道:“忘记啦,少宗主就是喜欢信外人,不肯信自己人。”   越是亲近的人,才越知道往哪插刀子最疼。   “祝清雪,你没完了是吧?”祝荧闻言脸色阴沉得厉害。   无论是第几次听见祝清雪提到这件事,祝荧都像个一点就着的炮仗。   现在就隐隐在爆炸的边缘。   虽然他并不觉得当年之事是自己的错,但依旧克制不住心中的恼怒情绪。   “什么有完没完,是我要你跟着我的吗?”作为亲妹妹,祝清雪一点也不怕祝荧发脾气。   倒是边上的小孩子,息了声,瞪大眼睛往后退了几步。   他们觉得漂亮姐姐后面的哥哥虽然也好看,但是真的太凶了。   那位哥哥一说话,连村子里的狗好像都不敢叫唤了。   祝清雪笑眯眯,柔声道:“别怕,姐姐不是坏人。咱们不要理边上那个老东西。你们刚才说那个许半仙去哪里啦?”   祝清雪本来就长得漂亮,又十分面善可亲,想要和人套近乎时基本上无往不利。   小桃子认真思考,眨巴眨巴眼,道:“小许哥哥已经走啦,他说不回来了,还把做的小兔子给我了。”   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一只雪白的木质小兔,捧在手心里。   那兔子栩栩如生,是特殊的柳柔木材质。小桃子的手小心抚摸过兔子耳朵时,兔子耳朵也抖动两下。   最特别的其实是那兔子的眼睛。   正常的兔子眼睛都是红的。那柳柔兔的眼睛却如黑曜石一般,在夕阳之下泛着微光。   祝清雪眼眸微动,吸了口气。   凌霄宗宗规森严,除了御兽山,其余的地方都不能有灵兽。   大师兄就会给她做小兔子小狸奴,都是黑色的眼睛。   祝清雪转身想和祝荧说,才发现身后空荡荡的,祝荧已经被她气跑了。   *   祝荧并未走远,他在人潮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独行。   周围的人虽然多,但是那热闹却像是始终将他隔绝在外。   他生来如此,甚至说他早已习惯。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停在清水城中最吵闹的街道。或许是机缘巧合,或许是因为他心烦意乱。   反正绝对不会是因为祝清雪说的傻话。   他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寻找祁摇枝。   祁摇枝已死,他比所有人都清楚。   祝荧隐去身形,于人潮中停驻,看着着在客栈阶前相拥的两人。   两个男人,准确的说是一只魅魔和一个少年。   但除了他,并没有人在意这街角的一幕。   祝荧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祁摇枝看他时惊慌又歉疚的神情。   他其实不记得自己对祁摇枝说了什么,但是祁摇枝失落伤心的眼神他却忘不了。   他也说不清楚那时候的自己到底怎么了,他脾气虽然不好,但是大部分时候还是能克制住的。   但一知道祁摇枝喜欢男人,就好像有燎原的怒火在他心中烧起来,要把他所有的理智都燃烧殆尽。   愤怒的火焰舔舐上他的皮肤,他的骨肉,将他包裹吞噬,再看不见其他。   那种感觉就好像祁摇枝背叛了他一样。   他的师兄,怎么能喜欢男人?   祝荧不理解,也不想理解。   但斯人已矣,如今再想也是没有用的。   祝荧从来不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但却又无数次回想起祁摇枝惊慌失措的眼神。   止不住地想,当初若是他有不一样的反应,结局会不会有所改变。   祝荧皱着眉闭了闭眼,想将往事从心头拂开,思绪却越来越乱。   就算闭上眼,他也能感受到自己神魂之中烈烈的火。   半晌,他睁开眼,看着那原本相拥的青年和少年分开,不知说了些什么,又像是和好一般,同进了客栈里面。   祝荧袖中握紧的手倏然松开,吐出一口浊气。   看着不认识的“人”,他也一样觉得愤怒。   他不是讨厌祁摇枝喜欢男人。   他只是讨厌所有喜欢男人的男人。   “啧,流火仙君,在看什么这般入神?”忽然的声音打断了祝荧的思路。   白发粉衣的仙人停在祝荧身侧。   那粉衣仙人顺着祝荧的目光看去,但是客栈门口除了摆着的“打尖住店酒水免费”的木牌之外,什么也没有。   祝荧收回了目光,并不为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的人感到惊讶,淡淡道:“没看什么。”   如此冷淡的态度,那位粉衣仙人也不恼,笑道:“流火仙君来此处做什么?漱玉仙君又在何处,怎么不见她?”   “无事,不知。”祝荧的回应十分简洁。   当真是很难相处了。   粉衣仙人心中暗暗腹诽,凌霄宗飞升的那几位,恐怕只有祝清雪是正常人。   *   祁摇枝被谢秋光抱得紧,有些喘不过气来。   祁摇枝道:“你先松开些,咳咳……”谢秋光的肩膀硬,撞得他脑袋有点疼。   谢秋光站在台阶之上,比他又高出一截儿,他的头现在正好就在谢秋光胸口的位置。   祁摇枝窘迫得感觉手脚都无处安放。   现在很像他在占谢秋光的便宜。   “不松。”谢秋光拒绝得很坚决,说话的时候祁摇枝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   谢秋光忿然道:“松开了你又跑了怎么办?”   祁摇枝有些哭笑不得。   以前年纪小的师弟师妹也是这样抱着人不撒手的,稍微年纪大一些的,要脸面了,都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干出这样的事情。   但归根结底,也还是和他不告而别有关。   祁摇枝回抱住谢秋光,顺着谢秋光的脊背轻拍,轻叹一声,解释道:“不是故意不告而别的,只是不想离别伤情。”   祁摇枝态度十分温柔,谁知道谢秋光冷哼一声,道:“可以和小桃子告别,可以和张婶告别,村子里认识的人你都能去辞行,为何偏偏落下我。”   祁摇枝有些窘迫,不好意思开口。   谢秋光手压在祁摇枝肩上,拉开距离。一双黢黑的眼瞳带着些恼怒审视着他,像是非要将他的谎言戳穿不可。   祁摇枝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压低了声道:“你总归是有些不一样些的。”   轰的一声,好像一道春雷劈在了谢秋光的心尖,将他劈得反应都慢了几分。   他愣愣地理解着那话中可能的含义,绯红的颜色从脸颊烧到耳垂。   在祁摇枝的心中,他与旁人是不一样的。   纵然之前有再多的不满、恼怒,都在此刻被烧得精光了。   谢秋光丝毫没有意识到,曲让尘和他说的话、交代的任务,在这一瞬全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心中完全被纯粹没有杂质的甜充满。   他直觉自己现在该说些什么,他看着祁摇枝的眼眸,嘴唇微动,又抿起。   从喉咙中,干巴巴地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花月教的纯情小谢。   凌霄宗狗见愁大火。   和无辜弱小且的枝枝。   星期四入v~感谢小天使们的陪伴!!!(鞠躬,狂蹭大家呜~) 第22章   原本僵持的局势被祁摇枝打破。   看着谢秋光红得如血玉的耳垂,祁摇枝眉眼微微弯起,下意识的伸手想摸谢秋光的头。   这样的动作总归是比较亲昵。   以前祁摇枝的师弟师妹都不太乐意被他摸脑袋。   谢秋光也不习惯被人摸头。   他眉毛微蹙,乌黑的眼眸中带着嗔意。   祁摇枝手放上去的时候,谢秋光垂下的睫翼抖了一下。其实这样的高度,这样亲昵的动作做出来还是有些难度的。   谢秋光的头微微低下来些,好让祁摇枝能够摸到他。   看起来很乖。   祁摇枝很欢快地摸了摸谢秋光的脑袋,心觉人脑袋和猫脑袋确实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祁摇枝心中的谢秋光是和旁人不一样的。   但是谢秋光究竟不一样在哪里,祁摇枝也说不上来。   可能具体表现在他和谢秋光相处的时候,总是心跳莫名加快。   就如同此时,谢秋光乌黑的眼瞳望他的时候。   他又心脏悸动,跳得慌乱。   祁摇枝以前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心跳的时候,还是被曲雾楼一剑穿心的时候。   想到曲雾楼,祁摇枝的动作一僵,收回了手。   勾起唇笑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先进去吧。”   清水城纵然失去了城主,但城内还是秩序井然。   宵禁的时间一到,街道上就冷清了下来,同刚才热闹的景象迥然不同,只剩下偶尔巡逻过来的金吾卫。   谢秋光自然是住进了祁摇枝住的那间客栈之中。   这客栈不小,最中央还有个不大不小的圆台。   宵禁也阻止不了人们想找乐子的心,只是将户外的娱乐活动放在了室内。   下午刚进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个说书人,现在已经换成了皮影戏。   大堂内有些昏暗,圆台上的烛光柔和幽微,倒显得颇有意境。   演的是《桃花扇》,精致的皮影小人儿水袖流转,正咿咿呀呀唱到:“大道才知是,浓情悔认真……”   谢秋光心中一动,望向祁摇枝。   祁摇枝并没有被这皮影戏吸引的模样,步伐未停,谢秋光看到的是他的背影。   祁摇枝察觉到谢秋光没跟上来,回首看着谢秋光,带着些询问的意思。   谢秋光觉得心中像是被柔嫩的杨柳枝拨了拨。   谢秋光没听过几次唱戏,不知道这戏究竟在演什么。   看着祁摇枝的脸,他心中莫名将这词又琢磨一番。   浓情悔认真么?   数百年来,祁摇枝可曾悔过?   不知道是何种复杂的心态,谢秋光既想要祁摇枝悔,又怕他悔。   谢秋光刚想开口,忽而又听见台上唱:“……回头皆幻景,对面是何人。”   他和祁摇枝之间隔了不短的距离。   烛火昏黄的光给祁摇枝笼上了一层朦胧的颜色。   烛火配合着戏台子上的演出,乍明乍曚。   谢秋光看着那双眼睛,心情愈发复杂。   祁摇枝倒是没注意到谢秋光心中的暗流涌动,等到谢秋光跟上来,便领着他去订房间。   小二有些苦恼道:“地字号客房已经订完,除了天字号,就只剩下了人字号和通铺。”   天字号是最好的,也是最贵的。人字号房间中可能有三人、五人,每人一张床榻。通铺则房如其名,大家都打地铺挤在地上。如下饺子一般,多少都是能挤挤的。   所以基本上不存在没有房间的情况。   谢秋光微皱起眉,拧巴道:“可我不想同旁人一间屋子……”   带着些撒娇的意味。   谢秋光完全忘记自己之前说,地上能睡,树上也能睡了。   那店小二有些为难,但是看这小道长的模样,着实也不像会和别人挤在一块住的样子。   他试探着道:“那天字号?”   “也不想,我住不惯。”谢秋光撇撇嘴,眸光落在祁摇枝的脸上。   他先前便打探过,祁摇枝住的是地字号。   地字号的房屋宽敞,两个人同住完全不成问题。   若是只有一张床榻,那就更好了!   祁摇枝心中微微一动,福至心灵。他扯了扯谢秋光的衣袖,压低了声唤了句秋光。   之前谢秋光说睡过树枝,睡过书洞穴,看起来都是颇为清苦的样子。   祁摇枝以为谢秋光是没有灵石才不愿住天字号。   可若是直接给谢秋光灵石,祁摇枝又怕自己唐突。   祁摇枝纠结犹豫一番,道:“秋光若是不介意,可以去住地字号,我之前便定下了,不用担心和人挤……”   谢秋光眼睛顷刻亮起,脸上也露出笑意:“不介意,只要小许哥哥不嫌弃我就好。”   谢秋光本就好看,笑起来的时候更是晃人眼。   一番话说得还颇有几分欲拒还迎的味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很想和许半仙一起住。   店小二是知道许半仙的,听说家中有个绝美娇妻,还听别人说许半仙是对家中妻子颇为深情恩爱的。   没想到居然还是带着野花来外面偷吃。   但是如此漂亮的小道长,居然委曲求全当“野花”,还被领到客栈中来。   小二心中啧啧两声,只觉得知人知面不知心,许半仙真禽兽哇。   “麻烦再来一间天字号房。”温和的声音响起,柜台上被放上了五颗中品灵石。   店小二没反应过来:“诶?”   谢秋光的笑意从脸上消失,只觉得后槽牙有点酸,问道:“小许哥哥这是何意?”   祁摇枝愣了一下,“嗯?地字号让给你,我去住天字号好了。”   谢秋光欲言又止,最终脸色不太好的,抿紧了唇嗯了一声。   二人一起上楼。   店小二看见那漂亮小道长的眼神,忽而顿悟了。   许半仙是真正的高手啊,就是这样半推半就地钓着,才能长久啊!   *   窗外的天已经变得深蓝,对面的屋顶还栖着两只老鸦。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原本娇小稚嫩的大米也日渐珠圆玉润起来,卧在腿上时颇有分量。   大米毛绒绒的尾巴还时不时在祁摇枝手腕上扫过,轻蹭。   之前买的专著堆放在桌上,略显凌乱。   祁摇枝专心致志地翻开着手中的书册。   翻几页,换一册,翻几页,又换一册。   不是他有一目十行的本领,而是这些书中,竟然没有一本是纯洁绿色无污染的。   《魅魔的自我修养》这样一听就很正经的名字,里面竟然是教魅魔如何提高自我修养勾搭饲主的,甚至还有专门针对无情道剑修的。   无情道实在是承受了太多。   《野生魅魔图鉴》一打开,其中的画页就掉出来了,飘了满地。祁摇枝捡起,发现这是***野外版。其尺度之大胆,令人咂舌。他买的这本还是全彩典藏版的。   祁摇枝捡起书页,整理放好。   抱着最后的希望,祁摇枝翻开了《魅魔概论》,这本书大肆批判魅魔,痛陈魅魔之害,洋洋洒洒写了上中下三册。   文笔老辣,有理有据。   祁摇枝正读得渐入佳境,门口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祁摇枝把大米放下,起身去开门。   门开的一刹那,浓郁厚重的香风也随之迎面扑来。   弱柳扶风的蓝衣少年对他一笑,眼波含情,柔柔道:“客官。”   祁摇枝知道有些客栈可能会提供“特殊服务”,却没想到这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看着那少年露出的雪白的胸膛,和用绸缎勾出的不盈一握的腰肢,祁摇枝窘迫地偏头道:“抱歉,我不需要。”   这种事情都是要看业绩的,而且一般这样的服务也只是提供给天字号的客人。   若是被住在天字号的客人拒绝,那就意味着当天都开不了张了。   蓝衣少年不动声色地贴上眼前人的胳膊,轻蹭了一下,道:“长夜漫漫,客人不寂寞,小芜却寂寞。”   祁摇枝没想到这柔弱少年的动作竟然如此大胆奔放,他如触电般后退了一步,和少年拉开了距离,道:“我真的没那意思……”   话音还未落,少年就如同一阵风般钻进了房间,绕开他进了屋子,扑倒在床榻上。   春光大泄。   “小芜懂,客人说不要就是要。”小芜抬头,笑得很甜,完全不像是被迫营业的样子。   祁摇枝觉得有点头大,道:“我给你灵石,不要另外的服务了,可以吗?”   他拿出两颗中品灵石。   小芜依旧笑得很甜,趴在床上不动。   祁摇枝又掏出三颗中品灵石。   小芜眸光流转,微笑道:“小芜不是为了钱财的人,小芜是真的喜欢客官。”   祁摇枝的心在滴血,他又摸出了两颗中品灵石,痛心道:“再多也没有了。”   小芜正欲说话,忽然看见了圆桌上堆积的书。   《魅魔的自我修养》《纯情魅魔火辣辣》《魅魔手册》……   小芜娇躯一震,而后做好了表情管理,柔柔地起了身,娇声道:“客官真是客气了,小芜用不了这么多的。”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祁摇枝面前,柔媚地看他一眼,还不忘将灵石全都拢好,尽数放入那衣襟之中。   似乎是怕祁摇枝反悔,小芜走得也像一阵风。   祁摇枝关上房门,毫无心情看书了。   一天之间陡然失去十二颗中品灵石让他彻底破产。   出走半生,归来仍是一穷二白。   痛,好痛。   以前他住地字号房、人字号房就从未出过这样的事情。   先哲说财不外泄诚不欺他。   祁摇枝施了净身诀,闷闷地在床上躺好,大米也蜷成一个毛球状卧在祁摇枝的枕边。   忽然又响起了敲门声,祁摇枝一下支棱起来,这次连门都不敢开了。   他坐起身僵硬道:“不好意思,我已经睡着了。”   这样的谎言实在太过拙劣,祁摇枝自己也囧了一下。   屋外人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祁摇枝硬着头皮道:“其实我是有家室的人了。而且三更半夜,我们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也不合适……”   祁摇枝说着说着,对深夜工作还不能休息的迷途羔羊小芜,也充满了怜悯之情。   他温声开导道:“小芜,这种营生毕竟也不是长久之计,不如攒下些灵石去学门手艺……”   外面的人没有回应,长长的影子投在门牖上。   祁摇枝又忽然担心自己是不是刺痛了小芜的自尊,出言安抚道:“小芜,其实你生得也好看,但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和娘子十分恩爱……”   祁摇枝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编下去的时候,听见门外的人凉凉道:“我倒是没想到,小许哥哥对嫂嫂这般情深意切。”   祁摇枝啊了一声,知道是自己弄错了,急匆匆地掀开被褥,去开了门。   谢秋光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他,眸光微凉。   他唇角勾起,问道:“小许哥哥若是对嫂嫂那般深情,为何又要对我好?”   不待祁摇枝回答,谢秋光又开了口,笑中也透着几分寒意:“另外,小芜是谁?长得比我还漂亮么?”   作者有话要说:   “大道才知是,浓情悔认真。”   “回头皆幻景,对面是何人。”   都是引用《桃花扇》   下一章入v啦~明天会早一点发,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   正常有存稿的情况下还是下午六点~   预收,我的预收拜托大家了!   《誓死捍卫师尊清白》   阳光开朗徒弟受x白切黑师尊攻   叶舟眠为了自己最喜欢的角色,跟无良作者吵了三天三夜,键盘都快摁出火星子。   在叶舟眠眼中,宁春迟虽然身世凄惨,但出淤泥而不染,善良温柔又坚韧,数次跌落深渊中,又自己爬起来。   谁知道宁春迟离飞升只一步之遥的时候,主线开始崩坏。   宁春迟最好的兄弟爱上了他、宁春迟的几个徒弟对他意图不轨、全书的第一大反派都想和宁春迟合体交融。   叶舟眠瞳孔地震,宁春迟修的是无情道啊!   在评论区对线三天,最后作者怒评:你根本不懂无情道!   叶舟眠抓狂:你根本不懂宁春迟!!!   作者回他:你懂你来:)   *   叶舟眠穿书了,成为阻碍宁春迟飞升的同名炮灰渣攻之一。   彼时炮灰渣攻还是个不到宁春迟腰的小不点。   叶舟眠誓死捍卫宁春迟清白。   宁春迟要喝下被下了药的酒的时候,叶舟眠一把夺过酒杯,咕咚两口,红着脸道:“谢谢师尊。”   宁春迟的兄弟情要变质的时候,叶舟眠拽住宁春迟衣角:“师尊,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等到叶舟眠长大的时候,宁春迟终于离飞升只一步之遥了。   叶舟眠忽然想起来还有个剧情没有走,他找到大魔王,视死如归:“让我来,放过我师尊。”   在饥不择食的大魔王把他圈养了大半年后,叶舟眠愣住了。   谁来告诉他,为什么这个大魔王和宁春迟长了长一样的脸?   《蠢奴》的文案我还在写,大概是漂亮纯情笨蛋和清冷克制少爷   写出来了   ↓   勾玉是个忠心耿耿的笨蛋。为报姨娘救命之恩,赵府被抄家的时候,勾玉带着少爷逃走了。   两人饥寒交迫,就要冻死在破庙里。   勾玉想起世子曾用折扇挑起他的下巴,惋惜道:“蠢东西,真是可惜了这张脸。”   风雪中,勾玉爬进了侯府的狗洞,被世子颇为嫌弃地亲了半个时辰,拿到一两碎银。   *   勾玉和少爷相依为命,少爷对他极好。   教他读书认字,和他睡在一张榻上,在冬日捧着他的手为他取暖。   勾玉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待到少爷黄袍加身时,勾玉如从前一样,小心翼翼地躺在榻上。   睡梦半醒间,勾玉被人一脚踹下了床。   少爷掐着勾玉的下巴,唇角勾起,嗓音微凉:“脏东西。”   点作者专栏下面翻翻可以收藏~感谢小天使们!鞠躬! 第23章   谢秋光就站在门口,脸上笼着一层阴影,眸色也有些冷。   微勾的唇角也显出几分嘲弄,显得乖戾,和白天里撒娇服软的完全像是两个人。   祁摇枝哪里见过他这副冷若冰山又阴郁的模样,一时之间有些慌乱失措,不知该先回答他哪个问题。   虽然并没有做什么坏事,但是就是让人心虚。   谢秋光又眯着眸子,冷声问道:“你不愿与我同住,就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吗?”   语气是愈发露骨刻薄起来。   祁摇枝急急解释道:“不是,刚才是客栈中的人要来……”   谢秋光本就有意无理取闹一番,如今正好赶上了送过来的好机会,怎么可能放过?   他的冷笑一声,丝毫不听人解释一般,道:“是我来得不巧了,误了哥哥的好事。”   说罢,抬步就要离开。   祁摇枝下意识拉住他的手腕,道;“都是误会,我没有那种心思,说清楚之后小芜就走了。”   祁摇枝解释得快,谢秋光感受到手腕传来的温热,心中微微一动。   谢秋光停了下来,抬眼瞧祁摇枝,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   “啊?”祁摇枝有些怔愣,这要怎么证明。   谢秋光轻哼一声,问道:“万一他半夜又回来怎么办?”   祁摇枝疑惑地眨眨眼,迟疑道:“但我没灵石了,他应该不会再来。”   谢秋光拧眉不语,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   “那我不开门?”祁摇枝试探着问道。   “不行,我不放心。”谢秋光不疾不徐,看着祁摇枝道:“这种事情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你怎么能保证你每次都拒绝诱惑?”   虽然祁摇枝丝毫不觉得那是诱惑,只痛心自己损失了七颗灵石,但还是被谢秋光牵着鼻子走了。   他愣了一下,问道:“那该怎么办?”   “我与你同住,看着你。”谢秋光边说着就边进了房间。   大米敏锐地察觉到了谢秋光的气息,拖长了声音喵了一声表示不满,一下从地面上蹿起来,身姿灵巧地往上爬,而后“咚”的一声落在了柜顶上。   等到和谢秋光一齐躺在床榻上的时候,祁摇枝都有些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油灯已经熄了,屋内的光线极暗。   天字号的床榻极大,他和谢秋光之间还能再躺下一个人。   但是这种被另一个人的气息强势入侵包围的感觉还是非常明显。   比如那股浓郁的脂粉香气……   哦,应该是小芜。   很明显谢秋光也发现了,他倏然贴近祁摇枝,在他胳膊上嗅了嗅,冷哼一声,道:“就连身上也沾了一股狐狸骚味,我若是再来得晚一些,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祁摇枝倒是没看出来小芜是只狐狸精,他堕魔之后,对魔物和妖精都没那么敏感了。   但谢秋光那么生气的样子,应该是真的很讨厌狐狸精吧?   谢秋光给祁摇枝施了清净的法术。   而后像毛茸茸的小狗一般凑上来,警觉地识别气味。   那般亲密的距离又让祁摇枝的心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起来。   他们二人此时离得极近,祁摇枝甚至能看清楚谢秋光的长直而乌黑的眼睫。   谢秋光眉心的那点鲜红的痣,在黑暗之中看,像是夜雪里的一点红梅,艳色灼灼。   他忽热想起来谢秋光方才在门口问,他和小芜谁更好看些。   祁摇枝慌乱地闭上了眼睛,心脏咚咚跳动,脸颊上浮起一片薄红。   谢小仙长都是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他要是介意这些,未免显得太小家子气。   祁摇枝忽然感觉到那薄热的呼吸已经到了他脖颈上,有些痒,他不由得颤了一下,睁开眼局促道:“这、这里没有。”   谁知道谢秋光直直地盯着他,不满道:“不闻一下我怎么知道有没有?”   谢秋光低头,祁摇枝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   祁摇枝总觉得谢秋光垂下来的鬓发,若有似无地从他脖颈、脸颊上擦过,引得他一阵战栗。   祁摇枝想逃离,却又无处可退,他的声音都不太平稳,依旧是强装镇定地问道:“好了吗?”   话音刚落,将头埋在他肩膀处的谢秋光忽而有了动作。   祁摇枝只觉得肩胛处一凉,有点疼。   他怎么也没想到谢秋光竟然会咬他一口。   祁摇枝瞪圆了眼,其实也不是很疼,但他的声音却抖得更厉害,慌乱道:“你、你做什么……”   谢秋光抬起脸时笑得很无辜,却又有几分邪气:“这是一点小小的惩罚。”   至于为什么惩罚的原因,这就很多了。   他与祁摇枝离得更近了些,几乎都快鼻尖挨着鼻尖了。   谢秋光的声音低柔得如一阵风,道:“现在是一个大一点的惩罚。”   祁摇枝心中一惊,想要躲开,谢秋光却像是早有防备,牢牢地将他禁锢在原处。   谢秋光盯着祁摇枝看了半晌,也察觉到了祁摇枝的抗拒。   但他有自己的计划和考量。   亲祁摇枝一下,祁摇枝应当就不会记得刚才他将他咬出了血的事情。   他其实也想尝尝,自己的心魔究竟是什么味道。   心魔本就是他神魂所化,离体已有两月有余,神魂缺了一半,其中滋味并不好受。   当然,谢秋光也从未想过隐忍,他自认与曲雾楼确实不大一样。   祁摇枝是他的心魔,本就是他的一部分。   咬他一口吸点血,没有关系的。   但是刚才看着祁摇枝闭着眼痛苦的样子,他莫名也并不好受。   谢秋光把这归咎于祁摇枝是他心魔的缘故,影响他的情绪,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祁摇枝似乎是知道避无可避,紧张闭着眼的同时,眼睫都在颤抖。   谢秋光唇角微翘,不容拒绝地在祁摇枝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祁摇枝不让他亲,但嘴唇却是绵软湿润的。   他们额头抵着额头,无比的亲昵。   谢秋光心跳一声快过一声,好像他们本来就该如此。   谢秋光心中混乱的想:“祁摇枝”是曲雾楼走火入魔生出的心魔,而他是曲雾楼封闭情识后的产物。   他们“同病相怜”,他们本就该属于彼此,他们也只有彼此。   唇瓣厮磨,呼吸灼热,让人愈发神迷意乱,谢秋光带着一些试探和无法自抑的情绪,加深了这个吻。   这原本该是一个声东击西的“障眼法”,这原本该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但待到谢秋光回过神来的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起了反应。   他眼前的青年的眼睛弥漫着水雾一般,有些失神而茫然。   唇瓣也被他蹂躏得水光潋滟,红艳得不像话。   迷茫的祁摇枝却察觉到这个吻停了,无意识地勾住谢秋光的衣襟,嘴唇微动,却没发出声音。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   祁摇枝的脑中混沌一片,觉得好像不应该这样做,却又十分渴望。   他最终还是屈服于自己的欲望,喘息着贴了上去。   继续那个突然中断的亲吻。   祁摇枝不得章法,只是胡乱地用自己柔软的嘴唇去磨蹭着谢秋光柔软的唇瓣。   谢秋光长睫一抖,心跳更快。   他不由得低下头来,方便祁摇枝动作。   纵然知道祁摇枝此时是进入了魅魔的混茫期,他都心神震颤。   是同刚才那种意乱情迷,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祁摇枝在主动亲他。   谢秋光乖乖闭上眼睛,任由祁摇枝动作。   其实事情却愈发难以控制,或许祁摇枝明天早上神智清醒之后会对他生气也说不定。   谢秋光忐忑且甜蜜地被亲吻着。他又想,到时候撒娇服软就好了,祁摇枝不会对他生太久的气。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谢秋光感觉嘴唇上有些刺痛。   祁摇枝推开了他。   祁摇枝的身体随着呼吸起伏轻颤着,睫翼扑扇,眼眸有些空茫茫的,带着几分水意   像是还在愣神。   祁摇枝又眨了眨眼,凑上前去,在谢秋光嘴唇伤口处轻柔地舔了一下。   谢秋光喉结滚动一下,眸光微暗。   祁摇枝蹙起眉,谢秋光的嘴巴现在是淡淡的铁锈味。   不甜,不喜欢。   祁摇枝全然没注意到,他面前的少年定定地望着他,雪面含春,脸颊绯红,似乎还在期待着什么。   祁摇枝从少年的怀抱里钻出来,翻了个身。   像是要把自己埋起来一般蜷缩在被褥里。   谢秋光的怀里滚烫滚烫的,有点热。   他需要降降温。   但是他又被人不可抗拒般的拉了回去,   祁摇枝感觉很危险,默默又往床榻里面蹭了蹭,想要离得远一些。   谢秋光呼吸紊乱,在祁摇枝推开他,远离他的时候,他有一种被抛下了的失落感。   就连混茫期,祁摇枝居然都推开他。   这样的认识让他觉得有些酸。   但他的心跳仍是急促的。   他闭了闭眼,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神。   半晌,他还是睁开眼,看着祁摇枝代表着拒绝的背影,谢秋光的声音里藏着他都没察觉到的委屈:“小许哥哥……”   没有人回应他。   他咬牙把人捞回自己的怀中,抱得严丝合缝,即使有些热也不肯松手。   他心跳依旧快,不知道是气的还是什么其他原因。   谢秋光最终把祁摇枝翻转过来,抱在怀里。又在他唇上咬了咬,亲了亲,才闷闷地闭上眼。   *   但这天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察觉到外人的气息,谢秋光拧着眉睁开眼,起身还不忘给祁摇枝设了个结界。   来的还不止一个。   谢秋光微眯着眼,道:“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啧,这么不欢迎我们啊?两个月相处和悉心教导,仙君这样冷淡的态度,真是叫人伤心落泪啊。”一个粉衣仙人笑吟吟的,咬重了悉心教导几字。   一般人穿粉色的衣裳总让人觉得过于娇艳,有扮嫩的嫌疑。   但是沈琼却丝毫不显得突兀,反而非常衬他的气质。   祁摇枝当初说花月教没有人成功飞升,其实是错的。   在他死的那三百年间,花月教教主沈琼就飞升成功,是花月教飞升第一人。   沈琼看着谢秋光有些凌乱的衣襟,知道刚才兴许发生了些什么非礼勿视的事情。   沈琼也眸光在床榻上流转,恭喜道:“看仙君这副模样,应当是快得手了?”   谢秋光拧眉,因为沈琼那轻浮的态度有些不悦,警告道:“别喊我仙君,也别打他的主意。”   沈琼噗嗤一下笑了出来,道:“打他主意的又不是我。”他又微顿一下:“若你说的是另一种‘主意’,那可就要小心点了,我最喜欢魅魔了,又香又甜又软,双修起来滋味绝妙。”   谢秋光的脸色沉下来。   知道祁摇枝是魅魔的人其实并不多。   沈琼当初知道曲雾楼的心魔是魅魔的时候,差点笑断了气。   谁不知道曲雾楼冷血无情,凛若冰霜。   他的心魔竟然会是那个死了几百年的前道侣。   一想到冷面冷心的曲雾楼会被魅魔拿捏,沈琼都觉得不可思议。   沈琼非常可惜这样好笑的事情,不能和旁人分享。   后来在看到叛逆少年版曲雾楼的时候,更觉得离谱。   曲雾楼到底自我压抑成什么样子,才会在封印部分情识,变成“谢秋光”之后,变得像是被人夺舍了一样。   沈琼作为花月教前教主,自认是非常善于交际的。但是知情识趣如他,都在曲雾楼身上碰了不少钉子。   两个月的相处,沈琼觉得自己对谢秋光有一定的了解。谢秋光同曲雾楼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曲雾楼虽然冷若冰霜,但是确实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心魔没到不可抑制的时候,谁也不会相信曲雾楼对他那个早死的道侣有半分情谊。   而谢秋光完全装都不装。   讨厌就是讨厌,喜欢……哦,两个月来还没看见过他喜欢什么东西。   但现在或许有了。   此时此刻,空气里还留有魅魔情动之时独有的绵软香甜的味道。想来刚才是十分激烈了。   凌华仙君的判断有误,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般复杂。   只不过先陷进去的,可能会是他的倒霉弟弟。   沈琼挑了挑眉:“这是祁摇枝的气味?”   祁摇枝在结界之中,沈琼自然是看不见的,可那香味那么近,魔自然也不可能离开太远。   甚至有可能就在那张床榻上。   沈琼像是丝毫没注意谢秋光的冰冷神情一般,鼻翼翕动一下,赞道:“还挺好闻的。”   谢秋光脸色彻底沉下来。   一瞬间,沈琼被谢秋光放出的威压震开,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沈琼的喉咙里涌起一阵甜腥,脸上仍是不改笑。   看得出来,谢秋光应当是对自己的心魔十分在意,十分喜欢了。   但看他那时和凌华承诺的样子,又像是丝毫不自知的模样。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另一个始终充当背景板的仙君同僚惊呆了,他明明听说沈琼是为数不多能和“谢秋光”说上几句话的仙来着,谁知道谢秋光一出手,就将人打到吐血,半点不顾及仙友情谊。   虽然匡安平很慌,但是他总不能对自己的同僚受伤而无动于衷。   匡安平扶住了沈琼,挡在沈琼身前,慎重地开口道:“斩霜仙尊……”   谢秋光沉着脸望向他,很明显的不悦。   匡安平原本想要提议有爱同事的话一下子堵在了喉咙里。   他来之前,沈琼跟他说斩霜仙尊比从前要有趣得多,他真是没想到居然是这样凶残的有趣。   太可怕了   以前还有人说斩霜仙尊太过冷漠,喜怒不形于色、不近人情、只会到处杀妖魔。说斩霜仙尊完全破坏仙界团结友爱的氛围,影响仙界与妖魔鬼三界的和平共处。   匡安平真想让他们来看看有了情绪之后的斩霜,这么鲜活且有个性,高兴不高兴都写在脸上,肯定不会让人琢磨不透了。   唯一需要担心的事,就是不知道下一刻他手中的疾虚妄会对着谁了。   匡安平被那一眼看得很有压力,冷汗潸潸。   他也硬着头皮道:“斩霜仙尊,我们是凌华仙尊派来助你收服魅魔的。事态紧急,我等并无恶意。”   谢秋光皱眉道:“我说过了,我有我自己的计划,不要旁人插手。”   沈琼知晓谢秋光并不喜欢旁人喊他斩霜仙尊,一直也是极力划清和曲雾楼的界限。   虽然不知道谢秋光究竟在执着个什么劲儿,但是沈琼之前也是非常有眼力见的不喊谢秋光为斩霜仙君的。   而现在,沈琼咽下喉咙中的甜腥味,脸上笑吟吟,咬字十分清晰,道:“斩霜仙尊等得,那些被封印的上古妖魔却等不得了。不知是何处走漏了风声,妖魔皆知道斩霜仙尊生出心魔,法力不敌从前,想合谋报仇呢。”   谢秋光冷冷觑他一眼,没有什么反应。   沈琼道:“我当然知道,那些妖魔不成气候,可若是弑魔窟的封印开了,到时候可就难办了。”   匡安平吸了口凉气,他觉得沈琼一句“到时候可就难办了”没有把事情的严重性讲清楚。   一千年前,为了将妖物封在弑魔窟,众神陨落,仙界也是仙力凋敝,死伤大半。   仙界连着百年扩招仙人,仍未将把之前的缺口补上。   而且那还是从前灵力充沛、神族还在的时候。要是现在弑魔窟的妖物被放出来,那就真是非常非常恐怖,非常非常难办了。   他正着急要补充点什么的时候,却听见谢秋光疑惑问道:“弑魔窟的封印松动了?”   沈琼点了点头,道:“若不尽早加固封印,弑魔窟中妖魔重现于世只是时间问题。”   谢秋光微拧起眉,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谢秋光沉吟片刻,抬眉道:“那不就正好?”   沈琼惊讶地望过去,谢秋光重新懒洋洋地躺倒,声音里还有几分懒散懈怠;“反正我也过不好,大家一起都别活了。”   沈琼的招牌微笑僵在了脸上,匡安平也怔住了,没反应过来。   他想不明白,嫉魔如仇的斩霜仙君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   沈琼没忘记此行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顺利完成任务,唤醒谢秋光可能完全没有的善心,沈琼决定帮助他快活一下。   因此在谢秋光隔壁守了一晚,终于等到他短暂离开的时候,沈琼化身成客栈小二进了门。   躺在床上的青年还没醒,沈琼捻诀施法,指尖光球一点一弹。   银白的光球在祁摇枝身上绕了一周,逸散不见了。   这是花月教的独门秘法。   修改记忆,颠倒黑白,正常情况下,没一两年都恢复不了。   沈琼曾经也是花间浪荡客,凭着此法采了数百无情道的元阳,还成功活到了现在。   匡安平有些担忧,问道:“沈琼仙君,此法真的能有效吗?万一斩霜仙君回来不高兴怎么办?”   沈琼啧了一声,道:“你不懂,男人都是口是心非。到时候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匡安平噎住,讪讪闭上了嘴。   *   祁摇枝醒的时候迷茫了一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而后昨夜的记忆就如同排山倒海一般搅乱了他的思绪。   房间里没有看到谢秋光,祁摇枝只觉得自己的脑中一片空白。   其实还有些混乱。   昨天夜里的事情他并非全无印象。   谢秋光好心说要帮他检查一下身上还有没有狐狸精的味道,然后他就魔性大发……强吻了谢秋光。   谢秋光被他动作吓住,呆呆地忘了反抗,反应过来之后好像还是怕伤了他,最终让他为所欲为。   最关键的是,他好像还咬破了谢秋光的嘴唇?   事情魔幻到祁摇枝不知道那是昨夜真实发生的,还是他的梦境了。   如果是梦,他禽兽不如;如果不是梦……那他真是该死。   祁摇枝感觉自己的肩胛处有些疼,低头一看,心更凉了几分。   昨天晚上谢秋光为了唤醒他的理智,甚至还咬了他一口,但他还是丧心病狂的把人啃哭了。   肩膀上的牙印就是铁证!   祁摇枝已经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谢秋光了。   到底该怎么和谢秋光解释,他其实也是无意识的,他直到今天早上清醒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昨晚干了什么。   祁摇枝心神恍然一震,吸了口冷气。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危险,首先想到的竟然是推卸责任。   实在是太过分了!   正在祁摇枝陷入深深地自省和愧疚的时候,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谢秋光像是也没想到他会醒,在看见他时怔愣一下,又有些慌乱地挪开眼,像是不敢和他对视一般。   谢秋光低声道:“小许哥哥……”   祁摇枝心中一紧,谢秋光原本是多意气飞扬的少年郎,他从没见过谢秋光这般心虚的神情。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他!   祁摇枝原本还迎着谢秋光走了几步,忽然顿住了步伐,不敢再上前去,怕给谢秋光造成二次的心理伤害。   祁摇枝万分愧疚道:“秋……谢秋光,昨晚的事情——”   祁摇枝有些说不下去了。   谢秋光那么信任他,喊他小许哥哥,他居然昨晚兽性大发,把谢秋光的嘴唇都啃破皮了!   谢秋光顿了一下,听到祁摇枝明显有距离感的称呼,皱起眉。   “昨晚如何?”谢秋光顺着他的话问道。   祁摇枝嘴唇动了动,不知如何开口。   谢秋光撩眼静静地看着祁摇枝,等他的回答。   祁摇枝望着他,像是鼓足了勇气开口,道:“昨夜之事,实在抱歉。对不住,我……”   祁摇枝本来想说自己愿意负责,但是又觉得觉得不太对。   毕竟谢秋光长得好看,修为高深,虽然脾气娇了些,但是依旧惹人怜爱。   而他一只魅魔,竟然还口出狂言说要对他负责。   简直得了便宜还卖乖。   谢秋光凝眸望了祁摇枝半晌,倏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祁摇枝有些慌乱地抬眼看谢秋光,谢秋光拧眉道:“你无需道歉,本就不是你的错。”   祁摇枝眼中的慌乱转为震惊,心中愈发愧疚,只觉得谢秋光是真的太善解人意。   明明被占便宜的是谢秋光,谢秋光居然还安慰他。   祁摇枝心中正不知是何种滋味时,忽而感觉自己的耳垂被谢秋光指腹不轻不重地揉搓了两下。   祁摇枝这才想起来他的耳朵上还有谢秋光曾经送他的小铃兰。   温和清凌如月光的灵力从耳垂处蔓延,恍若四月拂过的杨柳风一般,带着几分凉意,却让灵台神智都清明许多。   祁摇枝回过神来,又对上谢秋光乌黑的眼眸,张了张唇,问道:“为何我的记忆,好像出了问题。”   昨天晚上的事情历历在目,明明是谢秋光先……先撩拨的他。   他怎么会觉得是自己轻薄了谢秋光?还愧疚了许久。   谢秋光指腹仍在他的耳垂摩挲,道:“花月教的法术,是沈……是花月教教主弄的。”   祁摇枝巴巴哦了一声,其实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花月教教主会对他用这种法术。   他望向谢秋光,谢秋光也没什么解释的意思。   祁摇枝知道估计是问不到答案了。   好吧,莫名其妙的事情本来就很多,而且他后来也确实有些过于主动,但是……   但是算了,祁摇枝打断自己心中的胡思乱想,还好他没当禽兽。   亲一口能有什么,只要不是他强迫人家谢秋光就好了。   谢秋光那么好看,怎么想怎么都是他占了便宜。   祁摇枝松了一口气,很快地理清了思绪。   他看着谢秋光,慎重道:“昨夜之事,你就当没发生吧。”   祁摇枝向来是很会逃避问题的。谢秋光为什么要亲他,这种问题他问不出口,自己思考则太过复杂,祁摇枝也不是很想琢磨。   既然他没有糟蹋谢秋光,那他就放心了!   祁摇枝很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让谢秋光莫名的心口一堵。   谢秋光又看祁摇枝一眼,抿紧了唇。   但祁摇枝此时刚从自己纷乱的思绪之中绕出来,还有些迟钝,他被谢秋光略显哀怨的眼神看得有些茫茫然。   或许是谢秋光在自责?   祁摇枝拍了拍谢秋光肩膀,道:“没事的,我不怪你,少年人血气方刚,确实一时不察容易擦枪走火,没关系的,我懂的。”   他安慰道:“是人都有忍不住的时候,更何况你年纪又还小,控制不住自己是正常的。”   应该是正常的吧?   祁摇枝其实心里也没底。   “但是下次还是注意些比较好,毕竟你也知道,我是个魅魔,万一魔性大发……”   祁摇枝顿了一下,觉得这个万一非常可怕。   他慎重地看着谢秋光,道:“……后果不堪设想。”   谢秋光微拧着眉,乌黑的眼眸里翻涌着莫名的情绪。   祁摇枝顺毛失败。   他迟钝地察觉到谢秋光不太高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很离谱的小谢 第24章   苍北山在贺兰州北。   祁摇枝此时的修为并不足以支撑他动心起念瞬息千里,而传送阵法又太过昂贵,祁摇枝也负担不起。   而非常流行的代步工具——骡子,城口一颗树下绑了三只,个个膘肥体壮油光水滑,看起来平易近人。   祁摇枝十分心动,他请谢秋光稍等,便上前去与老板交涉。   在得知一头骡子要一颗中品灵石的时候,祁摇枝本来已经摸到了丹药瓶子的手又放了回去,歇了以丹易骡的心思。   他的符、丹,加起来都换不了这一头骡子,估计还要把他的鼎也搭上,这叫人如何不失落。   祁摇枝失望而归,转头却看见谢秋光牵着缰绳从不远处过来。   那匹马通体乌黑,足如踏雪,甩着尾巴踢踏走来。   朝阳之下,祁摇枝眼中,那匹黑马简直浑身泛着金光,连带着黑了一早上脸的谢秋光看起来也亮了几分。   祁摇枝十分惊喜,眼眸亮晶晶的,连赞了两声好马。   谢秋光淡淡嗯了一声,翻身足尖一点一踏,极为轻巧地落在了马上,朝祁摇枝伸出了手。   祁摇枝踌躇一下,把手搭在了谢秋光的手心里。   马是好马,但是他从没骑过,更别说和旁人骑在同一匹马上。   他忐忑不安地握住了谢秋光的手时候,还未用力,便被谢秋光一扯,拦腰抱了上去。   祁摇枝惊呼一声,还有些摇晃不稳,被一只手掐住了腰。   “不要乱动。”谢秋光的声音从他耳后传来,声音听起来有些冷,祁摇枝甚至能想到谢秋光微微蹙起的眉。   谢秋光开松手。   祁摇枝拘谨地努力保持着距离,不给谢秋光添麻烦。   祁摇枝总有一种自己被人搂在怀里的怪异感觉。   他不太自在的往前面小幅度挪了挪,身后人的呼吸微重,像是有些不耐烦,祁摇枝又僵着不敢动了。   祁摇枝以为谢秋光有话要说,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他开口。   好吧,青春期的小朋友变扭一下应该很正常。   祁摇枝刚张嘴就被灌了一嘴风,他又默默合上了嘴。   骏马疾驰,青山飞退。长风拂过绿草,极远处的地平线之上铺满了大片的白云。   祁摇枝微微偏过头,脸就贴在了谢秋光的肩膀上。   祁摇枝耳边风声呼呼而过,不由得提高了声,道:“秋光是什么时候学会骑马的?好厉害。”   修道之人一般都是御器,如剑、刀,祁摇枝还见过有人坐宝葫芦的,御兽的倒是少数。   学骑马的则是更少。   这是他思考了许久的想的破冰话题,虽然不知道谢秋光为何对他生气。   “没学过。”谢秋光嗓音淡淡,言简意赅。   祁摇枝讪讪啊了一声,道:“真厉害。”   谢秋光并不回应,祁摇枝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接下去。   他现在有几分没话找话的嫌疑平。   他忽然发觉平时与谢秋光一处时,也是谢秋光的话要多些。   今天谢秋光莫名沉郁安静,叫人十分不习惯。   祁摇枝放弃继续搭话,他的面具早就不知道掉在了何处,此时脸被风吹得生疼。   祁摇枝轻悄悄地侧过脸,枕在谢秋光的肩膀上。   硬邦邦的,还是不太舒服。   祁摇枝从自己的储物环中拿出来之前买的狼头套,戴在了脑袋上。   狼头套算是清水城贺兰州特色物件了。   贺兰州地广,北边常有人面狼出没。人面狼人脸狼身,极其凶狠,一爪子能拍折一棵老树,一口能咬碎人的脑袋,一度泛滥成灾。   但其十分团结,从不自相残杀。曾有人披着狼皮狼口逃生,后来狼头套就卖得脱销。   祁摇枝原本买了只是为以防万一,没想到现在还能用来挡风。   狼头套是灰色绒毛的,还带着一对尖尖的耳朵。祁摇枝当初一看就十分中意,而且价格也十分美丽。   一看就不是真货。   祁摇枝顶着茸茸的狼头套,耳边的风声都小了许多。   他心中不耻自己这样的行为,又默默安慰自己年纪大了,经不得风吹。   顶着头套,祁摇枝感觉自己的脸皮也与之俱增。   他十分放松地把谢秋光当成了人肉靠垫,毛茸茸的脑袋在祁摇枝的肩上滚了滚,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   不知道是困还是被马晃得头晕,祁摇枝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之中的祁摇枝更加肆无忌惮,似乎是觉得原来的姿势不舒服,歪头半倒在谢秋光的臂弯中。   谢秋光垂眸望着,微拧起眉,狼头套之中是一张温和恬淡的脸。   或许是狼头套有些热,白皙的脸上浮起一片淡淡的红,眼睫垂下,看起来很乖。   是那种能让人为所欲为也不会生气的乖。   谢秋光只觉得像是一团火堵在胸口,不上也不下,令人难受。   今天早上祁摇枝说的那句“是人都有忍不住的时候”忽然勾起了他脑中的一点回忆。   数百年前孤烟渡中,曲雾楼中了魅魔的毒,先是宁死不屈,毒解之后反而还摁着祁摇枝……   谢秋光一想到就莫名地心烦意乱。   不知道是因为祁摇枝拿曲雾楼和他相提并论,还是因为祁摇枝那不甚在意的态度,又或者是因为……   那个人是他也行,不是他也行。祁摇枝的态度不会因为是谁而有半分改变。   昨天晚上,就算是别人亲祁摇枝,祁摇枝也不会生气。   谢秋光看着睡得香甜的祁摇枝,气得心头发酸。   祁摇枝根本就是哄他的。他在祁摇枝心中,和旁人没有半分不同!   *   祁摇枝并不知道谢秋光如此柔肠百转的复杂心绪,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一片林中。   他还歪歪枕在谢秋光的臂弯中,也不知道谢秋光维持这个姿势让他靠了多久。   祁摇枝有些窘迫地道了声抱歉,没得到人回应,狼头套挡住了他视线,他也看不清楚。   祁摇枝正了正自己的狼头套,翻身下马,踩在松软的泥土上的时候还腿脚发麻,勉强站住。   祁摇枝恍惚之间,谢秋光仍是方才的姿势,挺直着脊背坐在马上,身姿飒然。   细碎的金光投过林荫斑驳落在他身上,愈发显得神清骨秀,仙姿玉质。   谢秋光垂眸轻飘飘地看祁摇枝一眼,翻身下马,牵马系绳,动作一气呵成。   祁摇枝刚睡醒,脑袋还晕晕乎乎的,并未察觉到谢秋光的目光。   他从储物环中将大米抱出来,准备让闷了一整天的大米透透气。   大米似乎是与谢秋光天生不对付,在地上走了两步,忽而看见冷脸抱剑倚站在稍远处的谢秋光。   大米拉长着嗓子,非常惊恐地喵了一声,直往祁摇枝腿边乱钻。   祁摇枝抱着大米拍着它的屁股安抚,眼前忽而投下一片阴影。   “连它也不喜欢我。”少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   祁摇枝微怔了一下,抬头望去,谢秋光面有怒色,看起来十分生气。   愈发显得面若芙蓉,颜色灼灼。   但现在不是欣赏美貌的时候,谢秋光貌似发现大米不喜欢他了。   但是为什么要用“连”和“也”?   谢秋光犹自生气,丝毫不知自己脸上就差写上“我很生气”、“快来哄我”。   随着谢秋光靠近,大米浑身的毛都炸开了,不住的用两只前爪扒拉祁摇枝的衣袖。   祁摇枝只能先打开储物环,将大米放进去。   再抬头时,却发现谢秋光已然不见。   远处的枝叶轻微响动,应当是谢秋光生气跑远了。   祁摇枝只能急匆匆朝那方向追去,那路却是不太好走的,荆棘丛生,难以下脚。   祁摇枝踩断枯枝,拨开灌木往里钻,终于在一片矮树林中看到了人影。   深林之中光线昏暗,看得也并不十分清晰。   祁摇枝轻呼出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温声唤了一声秋光。   不知道这林中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可以闻到一股腥腐味,不太好闻。   怕人不听解释,祁摇枝直接道:“我并没有不喜欢你,你……”   那身影忽动,一下转过身猛扑过来。   祁摇枝被压得倒退了两步,仰倒在断枝枯叶上。   人面狼的爪子摁在祁摇枝的肩膀上,利爪陡然暴涨刺入骨肉。   祁摇枝不顾剧痛反身踹去,却忘了他现在一只魅魔,根本没有从前的修为。   事发突然,他甚至连一丝准备也没有。   那人面狼不过被踹得后退几步。人面狼一甩脑袋,腥臭的涎水飞溅,又张着血盆大口反身扑过来。   祁摇枝往后急急躲开,却一脚踏空,直直往下坠去。   那地堑像是被剑斩断的一般,缝隙极小,也仅容得下一人宽。   人面狼停在了地堑口往下望。   祁摇枝想止住下坠的趋势,却如何也使不住法术。   从怀中掏出符篆,也不过亮了一瞬便暗下去。   这地堑极深,祁摇枝最后掉进了一堆高高堆起的枯叶之中,陷了进去。   祁摇枝整个人都被枯叶埋了个彻底,但好在有这落叶做缓冲,他现在还能勉力爬起来。   此处安静至极,还能清晰地听见不知何处传来的水流声。   祁摇枝站着还有些摇晃,只觉得眼前有些发黑,呼吸粗重。   他的周遭并不是一片漆黑,幽绿的光点忽闪忽闪,密密麻麻。   而不久前,在山林另一端。   片刻之前谢秋光到了这处地方。   虽然谢秋光很生气,但是他也没有走太远,甚至还特地挑了条好走的道,停在了一棵开满了花的树底下。   他抿紧了唇,后槽牙发酸,眼神中却有几分空茫与失落。   在祁摇枝心中,他甚至都比不上祁摇枝的猫。甚至还要先安慰完猫,才会过来找他。   谢秋光又咬牙想,那只猫毕竟是未开灵智的东西,可能会到处跑,而他不会乱跑。   但是至于这么久吗?   祁摇枝怎么还不来找他?还是说祁摇枝已经觉得能吃定他了,甚至连哄都懒得哄了?   谢秋光抿紧了唇,面对着那株老花树站着,像是在看簌簌落下的飞花,余光却时刻注意着身后的路。   还是没来。   谢秋光忽然想起之前祁摇枝在清水城中将他抛下的事情,祁摇枝这次不会又跑了吧?   一片落花栖在谢秋光的眼睫上,下一瞬,就被灵力碾碎,化成了一缕粉色霞光。   那花树像是感应到了周遭冷冽的气息,一抖掉了许多花瓣绿叶。   还在枝头的花都倏然合上,开始装死。   谢秋光等得气闷,心口却忽然一紧,传来痛感。   他脸色霎时变得惨白,飞身向之前的来的方向赶去。   可原地安静至极,林间漏下金色的日光,除了一匹悠然低头啃着嫩叶的黑马之外,再无其他。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事故小谢全责。 第25章   草木被晒得恹恹的,风吹过时树叶簌簌,空气中夹杂着新鲜血液的味道。   极轻微的,啃食碎骨的声音传来。   谢秋光循着声音往里走,心愈发冷下来,如果祁摇枝不是为了找他,肯定不会自己走到这里来。   灵力的指引在一道极深的地堑之处消失,焦黄的枯叶之上还留有几滴鲜红的血迹。   地上还留有打斗挣扎的痕迹。   谢秋光眸光微垂,满地残枝败叶倏然飞起,直直朝一个方向射去。   不远处在啃食残肢的人面狼忽而感受到了凛冽的杀气,他将将要回头看个究竟。   忽而身形微顿,脖颈出喷薄出滚烫的血,身上则是如插刀般插满了叶子。   过了一刹,身体才轰然倒地,脑袋也咕噜咕噜在地上滚了两圈。   先前吃到一半的人类残肢,还被人面狼紧握在手中。   之前不远不近跟在后面的沈琼和匡安平发现了事情不对劲。   他们并不敢靠得太近,怕被斩霜仙君发现。   但等到发现山林之中灵力崩乱之时,再急急地赶过来,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只看见谢秋光肃杀冷漠的背影消失在一道极深的地堑前。   匡安平停在了那地堑之前,以灵力试探一番,却皆如泥牛入海,了无踪迹   匡安平惴惴不安道:“这地堑好古怪,恐怕里面的妖魔不一般,我们该怎么办?”   沈琼已经看到了人面狼血腥的尸体,沉吟一瞬,道:“里面住的是人面狼,地上的那只估计是被驱逐流放的。”   其实这地方有人面狼并不可怕,只是斩霜仙尊和他的心魔都掉进去了,反倒让人觉得事情不太妙。   他循着沈琼的目光看见那血肉模糊的尸体的时候,倒吸了口凉气,道:“斩霜仙尊这杀妖的手法,未免也太残暴了些。”   这不是杀妖除魔,倒有点像是有意折磨了。   那人面狼似乎还未死透,狼爪还是不是动弹一下,简直叫人不敢看。   匡安平匆匆收回了视线,沈琼并未太在意,只是道:“许是因为斩霜仙尊的神魂有损,一时失手。”   但沈琼看起来有些忧心忡忡的,匡安平也不知为何。   沈琼对上匡安平疑惑的眼神,干笑一下,道:“这地堑之中居住的人面狼,兴许有一位我曾经的故人。”   看沈琼的神色,并不只是一位故人那般简单,但沈琼既然不说,匡安平也很知情识趣的不去打探隐私。   匡安平点点头,犹豫道:“那我们现在要下去吗?”   沈琼叹息道:“那自然是要去的,万一那魅魔除了什么事,斩霜仙尊神魂有损,只怕不好交代。”   *   一切变故都发生得太快。   祁摇枝觉得是不是自己被砸晕了,不然怎么会看见那些绿光浮浮沉沉,越来越近。   此处没有上面那种尸体腐烂的恶臭味,反而像是有凉风一般,叫人遍体生寒。   祁摇枝脑袋还有些发晕,他将自己的狼头套戴好,耳朵也遮住,那种后颈发凉的感觉才好了一点。   刚才下来的时候身上还有擦伤,稍微活动一下,就疼得人脸色发白,不用看也知道身后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虽然没有感觉到危险,但是那些绿幽幽的光点总是让人觉得有些不太妙。   绿光越来越近,祁摇枝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下踩到了软绵绵毛茸茸的东西。   感觉像是一大簇尾巴。   不待他回头看,就听见了一声离他极近的、略显愤怒的噑叫。   甚至那东西张开嘴时扑出的热气,都喷在他手腕上,让人寒毛倒竖。   祁摇枝僵在了原地,被他踩住了尾巴的狼愤而起身,一口咬在了他的腰上。   这次是连躲都来不及躲的。   那大灰狼叼着祁摇枝走了几步,祁摇枝才恍然回过神来,吸了口凉气,手僵硬地去摸自己的腰。   还好,还没断。   世界在祁摇枝的眼里骤然颠倒,离得更近,他才骤然发现那些绿色的光点都是狼的眼睛。   起码有几百匹狼了。   叼着祁摇枝的大灰狼虽然走得平稳,但是祁摇枝还是被颠得一晃一晃的。   锋利且巨大的牙齿抵在后腰和小腹的感觉并不好受,好像下一秒就要穿破肌肤一样。   而且只要睁着眼,就能看见大如铜铃的狼瞳,和狼脖子上竖起的灰色长毛。   祁摇枝闭上眼睛开始装死。   没有直接咬死他,或许还能还能活?   祁摇枝微微仰起脑袋,觉得可能是自己的狼头套起了作用。   兴许这群狼把他当成了同类也说不准,只是那黏黏糊糊的口水真是糊了他一腰。   约莫是一炷香光景,祁摇枝被一下甩到了地上,后背擦着地面滑行数尺才停下。   原本因为失血而昏昏沉沉的脑袋一瞬间清醒了许多,他从地上勉强爬起来。   一圈有两人高的巨狼将他围在了中间,只北方留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缺口。   此处实在是幽黑,祁摇枝眯着眼睛看去,只见一只纯黑的幼狼也遥遥看着他。   虽然说是幼狼,但也只是和周围那群巨狼比。在祁摇枝眼中,幼狼还是很大一只的。而且那双幽蓝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人的时候,非常给人压迫感。   那纯黑的幼狼信步踏来,视线落在了祁摇枝的脑袋上。祁摇枝袖中的手腕攥紧,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到如果想要假装自己是狼,刚才不该爬起来,貌似没有狼是两条腿走路的。   就是不知道现在再倒下去还来不来得及,祁摇枝心跳快得厉害,又是那种心脏悸动的感觉。   黑色的幼狼朝祁摇枝逼近,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这种悬而未决,生死难料的关键时刻才最难熬。   那黑狼停在了祁摇枝的身前,忽然伸出爪子,一下将祁摇枝头上的狼头套打掉了,周遭一下变得死静。   祁摇枝摇晃两下勉强才能站稳,只觉得头顶倏然凉飕飕的。   脑袋应该还在。   黑色幼狼倏然露出雪白的獠牙,幽蓝的眼睛盯着祁摇枝,呲牙骂道:“蠢魔,这样的东西还能骗得过我吗?”   是正太音,年纪听起来也不大的样子,但是凶巴巴的气势一点都不弱。   祁摇枝微怔,还没反应过来。   黑色幼狼对祁摇枝这般无动于衷的反应非常不悦,猛地扑了上来,爪子正好摁在了祁摇枝之前的伤口上,祁摇枝疼得战栗不止。   小狼朝祁摇枝又咧了一下嘴,作势要咬他的样子。祁摇枝浑身汗毛竖起,僵在原地,闭紧了眼。   那黑狼颇为嫌弃地松开了他,在祁摇枝的腰上闻了一下,立刻缩回了头,从他身上跳下来,骂骂咧咧的:“脏死了,我一点都不喜欢,没有阿玉一半好。”   被嫌弃的祁摇枝还没松一口气,就听见一开始将祁摇枝叼来的狼厉声道:“已经过去的人和事情,十九王子还是不要再惦记了。若他真的会回来,又怎么会……”   “不要说了!”狼十九的眸光黯淡一瞬,哼了一声,他绕着祁摇枝走来走去,左嗅嗅,右闻闻。   隔着衣裳祁摇枝都能感受到喷出来的热气,他忍不住侧身缩了一下。   狼十九将气撒在祁摇枝身上,道:“这样又蠢又胆小的魅魔生出的狼崽也不会聪明,不如一口咬死算了。”   狼十九又亮出他的獠牙,作势就要咬在祁摇枝胳膊上。   大灰狼严肃道:“十九王子莫要胡闹,母狼本来就少,还被狼十五占了去,魅魔的繁殖能力强,更是稀少难得不好寻找。您的成年大礼将到,这只魅魔还是留下来繁育后代为好。”   那灰狼停顿了一下,道:“要是被狼十五发现了,这魅魔万一就要被抢走。”   一听到狼十五的名字,狼十九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更愤怒了,才道:“我难道怕狼十五不成?那个卑劣肮脏的白狼,等到我成年,一定先把他的脖子咬下来,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说完,他长长的嗷呜了一声,声音在空阔幽静的空间之中响起,回音震荡重叠,袅袅不绝。   周遭的狼也嚎叫起来,此起彼伏,相互呼应。   看起来狼族也并非传闻之中那般和谐,祁摇枝心中默默想。   狼噑声停的时候,黑色的幼狼看祁摇枝的眼神也变了,由嫌恶到忍辱负重。   它道:“把这只魅魔拖到我那儿去。”   眼见着那灰狼又要把自己衔在口中,祁摇枝吸了口凉气,道:“诸位稍等,或许还没有考虑过我的意见。”   黑色幼狼轻蔑地哼了一声,道:“你的意见有什么重要的?”   祁摇枝觉得很神奇,竟然能从一匹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狼脸上看出不屑的表情。   祁摇枝忽视狼十九的神情,道:“若是我宁死不从,阁下又该如何应对呢?”   “那你会比死更痛苦。”大灰狼威胁人的声音听起来阴恻恻的。   祁摇枝冷静道:“其实还有更简单的双赢的办法。”   祁摇枝顿了一下,继续道:“我是一个丹修,前不久练出了能让男人生子的丹药,狼十九殿下可以拿去一试。”   祁摇枝从储物环中拿出被撕了字条的清心丹,递给了他面前的狼十九。   狼十九伸爪。   一掌将瓷瓶拍在地上,另一只爪子用力一碾。   瓷瓶顿时化成了碎渣。   一众狼都幽幽地望着祁摇枝。   大狼十分高冷地嗷呜了一声,问道:   “魅魔,你是否愿意以你卑贱的身体,给我族最尊贵的王子狼十九殿下繁衍后代。”   狼十九也盯着他,幽蓝的狼瞳中带着嗜血的光。   祁摇枝干笑一下,给自己留了一分余地,道:“若是十九皇子愿意,我没有意见。”   大灰狼一掌下去,地面隐隐震动起来。   很明显对祁摇枝这个答案不满意。   祁摇枝硬着头皮道:“我愿意。”   不知道这么深的地底究竟是何处起的风,祁摇枝总觉得他话一出口之后,周遭要更冷上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提刀赶来 第26章   地宫之中一片昏暗,每走数百步就有三五个洞口,通道交错,完全不知道路口会通向何方。   除了脚步声,水声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但是也就是这么安静,倒叫人能一下子听见远处的声音。   有人在问魅魔愿不愿意给小狼王繁衍后代。   那魅魔是谁,自然是不用想也明了的。   匡安平和沈琼闻言都脸色都微变。沈琼偷偷觑了一眼谢秋光。   谢秋光步伐顿住停在原地,微垂着眼眸,看不清心中所想,却也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远处的魅魔说愿意的时候,声音十分清亮。想叫人忽视都难。   匡安平光看斩霜仙尊这脸色,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他心中暗暗叫苦,急急地给谢秋光传音:“斩霜仙君稍安勿躁,小心打草惊蛇!”   情急之下,匡安平原本想将谢秋光按住,但还未靠近就被谢秋光冷冷的一个眼神给定在了原地。   匡安平讪讪顿住,又传音道:“心魔是为了求生虚与委蛇也说不定,再者,这心魔本就是魅魔,生性本淫,答应这样的要求也无可厚非。斩霜仙尊无须为了心魔动怒,我与沈琼都知仙尊性情高洁,此事绝不会有第三个仙知晓。”   匡安平见谢秋光神情冷肃面色阴沉的模样,只以为是斩霜仙尊一身傲骨,见到自己的心魔如此放荡无耻,觉得尊严有辱。   却没想到他说完话后,斩霜仙尊的神情却一滞,眸光中现出空茫之色,隐有几分怔愣恍惚。   有点奇怪,但是不生气了就好。   匡安平急忙朝沈琼使眼色,想要他也说两句,却没想到沈琼一手摁住额角,嘶了一声,欲言又止的模样。   匡安平心中想:出门在外果然只能靠自己,仙界第一巧嘴也是靠不住的。要想劝住斩霜仙尊,还是得让他来。   匡安平又欲继续传音,忽而被满脸复杂的沈琼拉了拉衣袖。   沈琼干笑道:“还是稍微先缓缓吧,斩霜仙尊和心魔现在应该都没事。”   但你再说下去就不一定了。   沈琼默默将自己未说完的话在心中补充完整。   *   大灰狼对这只魅魔的回应并不十分满意。   能给十九皇子繁育后代,这只魅魔该是感激涕零的,而不是这般敷衍,还显得像是被他强迫一般。   但其余狼已经没有时间耗在这只魅魔身上了。   狼十九的成狼礼在即,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祁摇枝被一只浅灰色皮毛的大狼引着离开。   大狼原本是要将祁摇枝继续叼着走的,但是祁摇枝身上被口水濡湿的那一块都还在滴水,祁摇枝委婉的表示可以靠自己的双腿行走。   大狼从鼻子中喷出来一口气,甩了甩尾巴,走在祁摇枝的前面。   地宫之中洞口极多,看起来四通八达。   待久了之后,祁摇枝的眼睛在黑夜之中也能看得稍微清晰一些了。   看起来很容易迷路的样子。   走在前面的大狼似有所感,突然回过头,停下了步伐,问道:“看到路边的骨头了吗?”   祁摇枝循着那洞口处的白骨看去,点点头。   骨头莹白,排列得还算整齐,犹能看出化骨之前的姿势。   “那些都是逃跑迷了路,死在千洞窟中的。”大狼继续向前,十分淡然道:“你跑了我也不会追,到时候会是你哭着回来找我。”   祁摇枝从那悠然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威胁的意思。   他其实没有什么逃跑的心思,就算想跑,也不太有力气了。   之前他被人面狼击伤,肩膀处的血窟窿貌似停了,但还是疼得厉害。   摔下来的时候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一般,喉咙里还有铁锈味。   祁摇枝打开储物环,囫囵吞了几颗灵丹下去,除了尝到了点甜味,完全没有其他作用。   地宫之中像是被下了禁制一般,部分法术都失去了效果。   祁摇枝疼得冷汗潸潸,十分后悔当时拒绝了大狼衔着他。   祁摇枝被远处奔跑而来的声音吸引。   黑狼几乎与这深黑的溶洞融为一片,只能勉强看见一双幽蓝的眼睛。   乌黑的狼毛在这一片漆黑之中倒像是在发光一样,狼十九速度极快,尾巴一卷,就把祁摇枝甩到了背上。   祁摇枝撞得七荤八素。   一旁的大狼默默停下了步伐,看着狼十九背着人远去。   这还是祁摇枝第一次骑狼。   狼的毛发并不柔软,甚至还有些扎人,但是祁摇枝此时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不知道是刚才哪个动作又牵扯到了伤口,感觉肩膀上的血在涓涓往外冒。   狼十九其实还是第一次背着雄性,好吧,雄性也不太准确,这是一只男魅魔。   狼十九本来想装出娴熟自然的样子,但是它还是被这只初次见面就抱住他脖子的魅魔给惊到了。   狼十九兀自震惊于魅魔的奔放作风,并没有发现背上的人已经晕倒。   而若是祁摇枝清醒着,或许会诧异于狼十九虽然在飞奔,但是动作却并不太娴熟流畅,像身后有恶鬼在追它一般。   等到了自己的洞穴中,狼十九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将背上还松松垮垮搂着他脖子的魅魔往水池中一甩。   祁摇枝扑通一声掉进水池里的时候还有几分茫然。   脸被水呛得通红,连咳了好几声,祁摇枝觉得自己的肺都要被咳出来了。   狼十九在一旁看着,觉得这只魅魔真是十分柔弱了。   又或许是装作柔弱,想要借机引发他的怜悯之心。   只可惜狼十九并不是怜香惜玉的人,他也纵身一跃,跳进了另一个水池之中,翻滚两圈,跳上来甩干毛上的水。   狼十九眯着眼警告还在水池里沉沉浮浮的魅魔,道:“没洗干净之前不许上我的床。”   他又拧紧了眉道:“洗干净了也不许上来。”   祁摇枝被狼十九溅了一脸水,还有几分茫然。   这水池之中的水清澈却见不到底,刚才几个浮沉,祁摇枝也不知道这其中的水到底有多深。   水池是极冷的,祁摇枝觉得好像身体都要被冻住了,身上之前凝结的血也在这里面慢慢散开。   祁摇枝泡在池水中,慢吞吞地掬了一捧水浇在身上,他其实也有点嫌弃自己脏兮兮的。   狼十九就卧在巨石之上看了两眼,又收回视线翻了个身。   魅魔洗澡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   祁摇枝原本被这冰水冻得发抖,却莫名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暖起来了。内热外冷的感觉更是让人战栗。   之前谢秋光说魅魔的发情期是三日,从那天晚上到现在,应当确实是三天左右。   祁摇枝并不想从这寒潭出去,努力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洞窟内大且空旷,石壁上泛着浅淡而朦胧的光亮,不至于一片漆黑。   还有几片垂下来的藤蔓,开着几朵可爱的小花。   而这里的陈设用具,则只有狼十九身下的那块巨大的扁平圆滑的石头。   祁摇枝在冷水里泡了片刻,呼吸也紊乱起来,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显出异样。   狼十九百无聊赖地盯着祁摇枝看了许久,左等右等,就见到那只魅魔还是在慢吞吞的擦脸洗手,像是要把自己洗出花儿来一样。   “你既然那么想洗干净,为什么不脱衣服?”狼十九有些不解。   祁摇枝身躯一震,以为狼十九在暗示些什么,他谨慎道:“我喜欢穿着衣服洗。”   狼十九懒洋洋地用尾巴扫了扫空气。   魅魔真奇怪,反正狼十九想不明白为什么要穿着衣服洗澡。   那只魅魔忽然埋到水中,只剩墨发在池面上,如水荇飘摇。   狼十九原本以为那只魅魔准备以死明志,也并不阻拦,没想到不过片刻,魅魔又自己浮起来了。   墨发贴在脸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水珠从下颌滚落,一张脸绯红。   想来是憋气憋不住。   祁摇枝心跳砰然,热意稍退,听见狼十九问道:“蠢魅魔,你为何会经过此地?”   祁摇枝顿了一下,选择忽视那个称呼:“我与好友同行去往花月教,在路上碰见了人面狼,走失了……”   “花月教!”狼十九忽然翻身坐起,化成人身,一双狼耳朵还支棱着,他的眼睛射出精光,直直问道:“你是什么人?花月教的沈玉你可认识?”   狼十九化为人身之后,眉目凌冽透着英气,长发扎成了脑后的几根小辫,随意地搭在肩上,垂在身后。虽然地堑之中没有太阳,但是狼十九的肤色却是被晒过的黝黑,和他略显稚气的音色有些反差。   祁摇枝看狼十九一眼,又收回目光。狼十九的上身一片精光,晶莹的水珠沿着他的肌肉线条滚落。   狼十九口中的花月教沈玉,应当和之前提到的阿玉是一个人。   他们两个看起来关系匪浅的模样。   但祁摇枝对花月教是丝毫不了解的,他装作思索的模样,答道:“这名字听起来有几分耳熟,与我同行的好友是花月教弟子,或许能请他帮忙打听一二。”   狼十九目光在祁摇枝身上转了几转:“你怎么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   不待祁摇枝回答,狼十九又轻蔑地一嗤:“花月教的人各个薄情寡义,你那好友就是在遇上人面狼的时候把你丢下的吧?”   祁摇枝闻到了那有些熟悉的香气,他往水下沉了沉,只露出一张脸,反问道:“殿下口中的阿玉也是这样薄情寡义的人吗?”   “当然不是!”狼十九拧起眉反驳道:“阿玉是被关起来了,等到她脱困,一定会来找我的!”   “那我的好友自然也不是,他肯定会来救我的。”冰冷的池水已经很难抑制住他体内的热意了,祁摇枝艰难开口道:“殿下为什么不去找她呢?”   池水中水波微动,祁摇枝的脚踝似乎碰到了   狼十九皱眉:“自然是因为我出不去,若是我能出去,早就把阿玉救出来了!”   祁摇枝点点头,额头上汗珠沿着脸颊滑下:“此处进来了就出不去了吗?”   “也不是不能出去,只是数百年前……”狼十九忽而意识到了什么,精神一震,瞪大了眼,不可置信道:“你在套我话?”   “当然没有,我只是好奇。”祁摇枝接着狼十九的话,眨了眨眼,努力保持着脑袋清醒:“数百年前发生了何事?你和阿玉认识得很早吗?”   狼十九选择性忽略了第一个问题,只颇为自得道:“我出生之时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阿玉,她又温柔,又漂亮,是这个世界上第一好的仙女。”   狼十九瞥祁摇枝一眼,道:“不许喊她阿玉,阿玉也是你能叫的?”   祁摇枝头脑昏昏沉沉,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和沈玉感情如此亲厚,若是她知晓了你另觅他人,或许会伤心也说不定。”   狼十九微微眯起眼,冷笑了一声:“你先前兜兜转转就是为了引到这里,魅魔果然是蠢,我难道看不出来你的心思么?少白费心思了,就算我看不上你,你也出不去的。”   祁摇枝没有什么力气答话了,他也很难分辨此时狼十九究竟说了些什么。   他嘴唇动了动,沉沉浮浮间呛进去一口水,咳了两声。   那冷水像是进了肺里,叫人难受至极,但是也给脑袋送了几分清明。   狼十九拧着眉朝池水走来,嘴里嘟嘟囔囔道:“魅魔真是没用,洗个澡都差点把自己淹死。”   祁摇枝本能地战栗着往后缩了缩,乌黑水润的眼神中有几分空茫。   “十九王子,有人来找,那人说给您念句诗,您保准知道是谁。”   狼十九不耐烦鄙夷道:“怎么这么老土,本殿下日理万机,有什么闲工夫听他念酸诗。”   “那位姑娘要我转告十九王子,‘月沈花谢事堪伤,春树红颜梦短长’,应该是这几个字,我没记错吧?反正就是什么月亮和树……”   狼十九顿时瞪大了眼睛,身后毛茸茸的狼尾巴一下子翘了起来,急急往外奔去,问道:“阿月在何处?还不快点带路?”   狼十九远去,周遭声音渐静。   祁摇枝已经被那团火烧得迷糊,为了忍耐和保持清醒,几乎咬破了下唇。   却还是脑袋昏昏沉沉,冰凉的寒潭水也止不住那由内里透出来的热。   迷惘痛苦如梦如醉之间,祁摇枝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像是覆上了一层薄雾。   祁摇枝的眼前立了一个朦胧的人影,雪衣墨发,再看不清其他。   那人好像朝他伸出了手。   祁摇枝睁大了乌黑湿润的眼,却依旧认不清来人。   他没感到害怕,心却跳得慌乱。   作者有话要说:   星期天要上夹子啦~今天的更新早一点,星期天晚上11点以后再更~ 第27章   水声哗啦一响,像是有人想要抱他,灼热的透过衣料灼烧肌肤。   祁摇枝微弱地挣扎一下,想往后缩,那人仍贴上来,把他搂在怀中,带离了水池。   动作起伏太大,肩上的伤口又撕裂开来,在湿淋淋的衣衫上开出一大朵血色的花。   祁摇枝闭紧了眼,一声也不吭,身体却是克制不住地战栗。   把他抱在怀中的人自然有所察觉,动作一滞,轻柔了许多。   那人说话时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怒意,他面色苍白的喃喃自语道:“怎么伤成这样。”   此处极静,只有水声潺潺,被□□、伤痛折磨得神志不清的祁摇枝自然也不可能回答他。   谢秋光抿唇,缓缓剥开那层洇了血的衣物。谢秋光的脸色已然惨白,倒像是他伤得更重一般。   祁摇枝肩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在水中泡了许久,已经有些发白,里面的血肉仍是嫩红的。   祁摇枝本是他的心魔,照理来说祁摇枝的血对他应当没有什么影响,甚至因为祁摇枝是他的心魔,容融祁摇枝的血肉心魂,只会让他早日恢复,摆脱心魔之扰。   但谢秋光在看到这模糊的血肉时,却抿紧了唇角,冷汗冒出。   之前祁摇枝教了他可以将血水视作寻常的法诀,可谢秋光此时却丝毫不想用。   谢秋光定定地看着祁摇枝肩上的伤口,他的心头也像是被重锤闷击了一下,是之前晕血之时不曾有的感受。   之前他在祁摇枝肩膀上留下的牙印也没了,变成那鲜红淋漓的一片。   谢秋光缓缓垂下眼睫,指尖凝出荧光放在那伤口之上。他的手极稳,荧光却有些闪动,忽明忽暗。   是了,他的心魔身受重伤,他如何能不受到影响。   他微微拧眉,但也未曾移开眼,只是那样定定地看着。   祁摇枝恍惚之间,感觉肩膀上原本钝痛的伤口开始飞快地愈合。温和的灵力在体内流转,四肢百骸都被灵力涤荡过一遍,透骨的炽灼也稍有缓解。   但还是不太舒服。   祁摇枝脸颊仍是被□□蒸腾起的绯红,下唇却咬得紧,显出苍白的颜色。   谢秋光掐住了祁摇枝的脸,准备将被咬出了血印的唇瓣解救出来。怀中的人却蹙紧了眉,像是连这点痛都受不住了一般。   谢秋光松开手,指腹还留有温软的触感。   他顿了一下,便俯身亲了上去。   祁摇枝只觉得好像有极柔润的羽毛在唇上擦过。羽毛带着些水意,在唇齿间轻柔地揾过。   他被体内犹如被烈火灼烧,此时神智茫然,也不止如何应对。   他想躲开,却感受后脑好像被人按住,无力挣扎。他嘴唇上的触感也越来越明显,他不喜欢那样酥酥麻麻感觉,终于忍不住启唇想用舌尖抵开。   原本将他搂住的人似乎动作一滞,然后他就被人柔柔地圈入了怀中。   虽然动作温柔,但是那人的怀抱却像火炉一般,太烫了。   但他是烫的,那人也是烫的,这种滚烫的触碰并不好受。   祁摇枝可能真的是被烫得糊涂,连呼吸也吃力。被那般柔情蜜意地亲吻,都仍有些呼吸不过来,喘息急促。   空气之中,魅魔动情时独有的香甜气息,也愈发馥郁。   虽然神智茫昧,但祁摇枝依旧感觉周遭的环境好像变了。   带着丝丝凉意的香风从身畔拂过,风声水声沨沨,隐约还有鲤鱼翻水之声。   周遭环境已然不似幽闭深黑的地堑。   墨蓝的天空浮着细月,千盏星子明灭可见。天地间只一道澄江,屈曲通向月夜尽头。   江心扁舟一叶,两岸繁花掩掩。   祁摇枝方才被从寒潭中捞出来,身上仍是湿湿嗒嗒的,此时却感觉不到冷了。   他像泡在了一汪温热的暖泉中,身体滚烫,从额头上、脸颊上、滚落的,已然分不清楚是水珠还是汗珠。   那咬他嘴巴的坏人还未放开他,祁摇枝却感觉唇瓣舌尖都已经被吮得发麻发软。   脊背都开始轻微的发颤,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失去控制。   祁摇枝被江上的清风唤回了几分理智,他抬手想要推开搂住他的人,却发觉自己竟然是这样的没有力气。   轻柔软绵的手心摁在那人肩膀上,倒更像是欲拒还迎一般。   祁摇枝的手腕也被人攥住,那人的手心滚烫,像是一片炙热又坚硬的铁将他的手腕包裹起来。   那人的手抚上他颤抖的脊背,江水似乎微起波澜,身下的小船也晃晃悠悠。   祁摇枝本能地觉得危险,他费力地睁开眼,脑中仅剩一点清明,让他咬住了那人的舌尖。   咬人也是没什么力气的,他现在完全是只能任人为所欲为的一团绵。   那人被他咬了一口,却像是清醒了几分,恋恋不舍地松开了他,给他留了些喘息的机会。   祁摇枝失神地张着嘴唇呼吸,江风淌进肺腑。又一颗水珠从眼睫上滚落,馥郁的香气溶进夜风里。   祁摇枝眼睫眨了眨,手背贴在自己嘴唇上。   还是烫的,被人亲了太久,嘴唇还刺痛发麻。   搂着他的人眸光灼灼,叫祁摇枝想要忽略也难。   祁摇枝此时浑身都是湿淋淋的,还像是被泡在温水中一般。   祁摇枝有几分茫然,动了动嘴唇,声音沙哑得厉害:“你是谁?”   他怔怔望着面前的少年,眼睫扑扇。   浑身烫得糊涂了,这话一问出口,倒是感受到了几分凉意。   那人的动作一滞,声音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恼怒问道:“连我是谁也不知道,便让我亲了那么久?”   祁摇枝觉得那人生气生得有些莫名其妙,他被亲得嘴巴都疼了,连问一句都不行了吗?   难道他该认识他吗?   祁摇枝也有几分懊恼,近在咫尺的人,他竟然连脸都看不清楚。又或者说,认不出来。   这是谁呢?这张脸很漂亮,但是要在脑子揪出这如雪清冽的身影也实在困难。   其实是谁都不重要。   是谁都一样,是谁都可以。   这是他变成一只魅魔之后既定的命运。   他自暴自弃地把挡在唇上的手遮在了眼睛上。   但时间似乎在此刻停住,虽然浑身烧得滚烫,脑袋也昏昏沉沉,祁摇枝繁乱无章的心音却好像在此刻稍歇,周遭万籁俱静。   看不到那张脸,他心中却恍然浮现出了一个答案。   是他记得最深,记得最久的人。   祁摇枝放下手,几乎都要脱口而出曲雾楼的名字。但他却在看到眼前人微红的眼眶,愠怒又有几分委屈的神情时,怔然失语。   少年眉心鲜红的一点,光是看着都觉得滚烫。   是谢秋光啊。   这个意识出现在脑海里,祁摇枝却茫茫然伸手,想试探谢秋光眉心那点朱砂是否像看着那般炽灼。   但摸那颗朱砂还是有些困难。祁摇枝的手无力地抵在谢秋光的肩膀上,说话都有些艰难。   他乌黑的眼眸带着几分水意,费力地求救:“秋光,救救我……”   祁摇枝说几个字,就要歇上一会儿,以防自己嘴里出现奇怪的喘息。   这还是他第一次发作得如此强烈,谢秋光之前果然所言不虚。   方才还想清醒一些把人推开,但知道是认识的人之后,祁摇枝就忍不住想往谢秋光怀里钻。   他非常唾弃自己现在的行为,却不知道自己的理智还能维持多久。   谢秋光在祁摇枝口中听见了自己的名字,由怒转喜,又听见祁摇枝朝他求救,他佯怒地低哼一声:“现在想起我来了,若是我不来……”   话还未完,就被祁摇枝松松地搂住了脖颈。   祁摇枝眼睫眨了眨,眼神中露出几分茫然,哑声问道:“秋光,你说什么?我有些听不见……”   祁摇枝是真的没听见,此处风声水声甚至是谢秋光说话的声音,他都觉得离他遥远。   谢秋光像是比他还没有力气一般,他一一抬手搭上谢秋光的脖颈,谢秋光就乖乖地低下头来。   鬼使神差的,祁摇枝又去摸谢秋光眉心那鲜红。   谢秋光像是被祁摇枝的手心烫到一般,浑身一震。   他眉心那点朱砂愈发颜色灼灼。   谢秋光不知自己为何忽而心神震荡,他喉结滚动一下,哑声问道:“小许哥哥要我如何救你?”   祁摇枝闻言,以为自己得救,眼睛微亮,喘息道:“像上次那、那样,可以么?”   “自然是可以的。”谢秋光眸色微暗。   祁摇枝有了这样的答复,就算感觉体内躁动难安,还是松了一口气,感激道:“秋光,多、多谢你。”   “既然小许哥哥这般急切——”谢秋光其实嗓音都有些发颤,仍是佯装镇定,淡然道:“那我就开始了。”   听见谢秋光说自己急切,祁摇枝更加不好意思,有些羞愧地嗯了一声。   谢秋光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哥哥把眼睛闭上。”   祁摇枝此时半窝在谢秋光怀里,这样的姿势并不方便运功,但是上一次谢秋光救了他,他对谢秋光自然是百分之百信任的。   谢秋光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祁摇枝闭上了眼,身体又开始蔓延滚烫的情潮,虽然等得火急火燎,但是祁摇枝也没好意思催。   而后他就感受到自己的衣角被掀了起来,祁摇枝身体有一丝僵硬,眼睫颤动,没敢出声打扰谢秋光。   微凉的手心划过他肌肤的时候,祁摇枝没忍住轻哼了一声,觉得羞耻,又咬住牙。   他浑身都战栗起来,却仍是没有出声询问。   在下一瞬,祁摇枝如遭雷击,整个人脑袋一片空白,弓起身,颤抖道:“秋光……别……”   “哥哥不是要我帮你么?”谢秋光的声音揉在江风中,听起来还有些沙沙的。   祁摇枝慌乱地闭上了嘴。   他原本以为是花月教有什么秘法,却没想到谢秋光竟然……   祁摇枝的脸的越来越烫,他咬紧了牙,眼睫也闭紧。   这样一来,其他的感触又愈发清晰。   他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像之前那般神志溟茫,可能还要好些。   清醒着面对这种事情,实在是太羞耻。   祁摇枝眼睫抖得厉害,忍不住像个虾米一样蜷起身体,缩在谢秋光怀里,只觉得有些没脸见人。   上一次他把自己撞晕的时候,谢秋光就是这样帮他的吗?   ……   在江面顺流漂浮的小船上,谢秋光掬水净手。   不知道为什么谢秋光不用清洁的法术。   盛着月色,祁摇枝光是看着谢秋光垂下眼睫,细细洗手的样子,都觉得脸颊烧红。   谢秋光甚至还帮他弄干净了。   谢秋光抬眸望过来的时候,祁摇枝有些慌乱地和他错开目光。   虽然常常看到谢秋光就会觉得心有悸动,但是在此之前,祁摇枝心中还是将谢秋光当做师弟、小友来相处。   但是哪有人和自己的师弟、小友做这种事情?他有一种自己玷污了谢秋光的感觉。   啊,好像也有。   他几百年前就和自己的真师弟做过比这更过分的事情。   祁摇枝简直不敢继续想下去。   刚才到现在,他连一句话也不好意思和谢秋光说,他的脑袋乱成了一团浆糊。   并不比之前没解决的时候好上多少。   在混乱如麻的思绪之中,他好像又抓住一根明晰的线。   祁摇枝张了张唇,十分羞耻地问道:“秋光,如果是刚才那样也可以的话,我是不是自己也……”   也能解决。   谢秋光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挑了挑眉,道:“上一次是事态紧急,小许哥哥晕过去了。这一次小许哥哥向我求救,我总不能坐视不理。”   这就是可以的意思了。   祁摇枝被他一口一个小许哥哥喊得更羞愧了。   谢秋光乌黑的眼眸就那样静静地望着他,像是在等他的回话。   祁摇枝憋红了脸,羞愧道:“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不懂事点了重审,球球审核员高抬贵手。   预收,小天使们看看我的预收~!呜呜其实还好想写那个小傻子的快穿,但是文案我憋不出来了。   预收涨涨涨涨涨涨涨涨涨涨收藏(开始作法)   那个阳光开朗狗狗受x白切黑师尊攻的小甜饼,还有个追妻火葬场~~ 第28章   地宫之中道路四通八达,石壁像是常年被水浸润,现下石壁看起来五光十色,虽然亮堂不少,但是看起来有些邪气。   匡安平暗暗叫苦,他不知道沈琼仙君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也不知道斩霜仙尊此去何时能回来。   他只觉得自己做的这份工作最危险。   这地堑之中有禁制,灵力稍弱的仙君,例如他,基本上使不出来任何法术。   沈琼要他将那狼殿下引出来。他这身灰狼伪装,还是斩霜仙尊给他变的。   现在诗也念了,狼也引来了,本来该等在第三个溶洞左拐左拐再右拐的沈琼却不见了。   匡安平只能狼腿不停地带狼殿下继续逛他的老家。   终于在走到一条岔路时,他被身后的狼殿下一把提溜了起来。   狼殿下怒容极甚,蓝色的眼睛瞪着他,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阿玉根本不在这里,是不是?”   匡安平被拎住了后颈肉,一双狼爪摊在身前,他保持着仙君应该有的淡然,岿然不动,只梗着脖子道:“他们说阿玉就在这里,再找一找,肯定在这里。”   阿玉,你到底在不在这里!   “谁说的?狼十五派你来的是吧?”狼十九咬牙切齿,手心微微用力,道:“竟敢拿阿玉来骗我……”   匡安平绝望闭眼,他估计挨不了那狼殿下一爪子。   相比于骗男无数的沈琼仙君,和杀前道侣证道的斩霜仙尊,匡安平觉得自己算得上是一个十分正直没有前科的仙了。   没想到,好仙没好报。他今天就要英年早逝,葬身在狼爪之下了。   一个仙君被狼妖杀了,说出去估计是要笑掉人大牙的。   “十九!”   一道清亮如黄鹂的女子声音传来,狼十九如遭雷击,定在了原地。   又倏然回身,还不忘将自己手中的灰狼扔了出去。   他痴痴地看着眼前娇俏的粉衣少女,惊喜道:“阿玉!真的是你!”   无人在意的匡安平被扔在地上,一翻一滚,最后肚皮着地。   他抬头就看见狼殿下口中的阿玉,温柔一笑。   匡安平也恍若雷击,那粉衣簪花抹了胭脂的豆蔻少女,不就是他阅男无数的仙僚吗?   沈琼仙君当真荤素不忌,男男通吃。   不仅钓男人,还男扮女装钓男人。   *   夜风轻柔,漾碎满江星。   方才的事情实在是太微妙,清醒之后,祁摇枝完全无法正常面对谢秋光,连看一眼都非常不好意思。   他自然发现不了谢秋光看似自然淡定的神态之下,其实颈子都已经红透了。   祁摇枝兀自沉浸在尴尬的情绪之中。骤然看见谢秋光靠近,祁摇枝心中警铃大作,但也不敢动。   在谢秋光指腹贴在他耳垂的时候,祁摇枝吸了口凉气,制止道:“秋光,等一下,还不可以,我还没想好……”   虽然谢秋光帮了他,虽然谢秋光说过喜欢他,但好像还是太快了。   祁摇枝的心跳乱得很,尤其是对上谢秋光的眼睛的时候,很难形容那种感受。   正常的心动应当是小鹿乱撞?   但是祁摇枝看到谢秋光的时候,他心中那只腿脚不便的老鹿,好像就一下一下苟延残喘地往他心口顶。   心动肯定是在动的,就是太诡异了点。   谢秋光正在往小铃兰里灌输灵力,见到祁摇枝的那副慌乱模样反而愣了一下,问道:“什么不可以?”   涓涓灵力从小铃兰处流出,且谢秋光的动作也丝毫没有狎昵的意味。   祁摇枝发觉是自己多想,有些窘迫地松了一口气。   祁摇枝眼睫颤了颤,不敢看谢秋光:“我以为你想要……或者干别的事情……”   好可恶,他怎么满脑子想的都是这种说不出口的事情。   照理说刚才那么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而且谢秋光还是花月教弟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此时却动作僵住,脸颊飞红,咬牙道:“我没有想。”   祁摇枝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又唐突了谢秋光,十分愧疚。   他完全是以魅魔之心度君子之腹,谢秋光分明就只是好心帮他。   祁摇枝窘迫道:“对不起,是我想太多了。”   谢秋光乌黑的眼眸看着祁摇枝,像是有些羞恼,又像是有更复杂的情绪。   谢秋光就那样盯了他许久,微微拧眉,像是想起来了些什么。   谢秋光眼睫抖了抖,道:“既然哥哥这样误会我,那以后哥哥只许找我一个人帮忙。”   这两件事情之间完全没有因果联系,却被谢秋光扯到了一起。   但一提到这个帮忙,祁摇枝就十分窘迫,他小声道:“我可以自己来……”   谢秋光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拧起眉盯了祁摇枝许久,刚一启唇,就被祁摇枝慌乱仓促地打断了:“我们现在是在何处?我好像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   祁摇枝实在是不好意思继续深入探讨,魅魔的**期到底需不需要别人的帮忙,只能十分僵硬地转移话题。   谢秋光微微拧眉,却也没说什么。   周遭江月忽而变得朦胧,幻境如水波一般漾散开来,他们又回到了溶洞之中。   祁摇枝这才从尴尬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原来他们没有逃出去,刚才混乱之间,他倒是没有想那么多。   现在应该想想该如何逃出去,他一抬眸,就对上谢秋光的眼睛。   谢秋光依旧盯着他,不依不饶:“哥哥答应我,以后只让我帮忙。”   祁摇枝的话堵在喉咙里,张了张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憋了半天,红着脸道:“若是你不在呢?”   谢秋光思索片刻,提出了解决办法:“那哥哥也要想着我,再自己解决。”   祁摇枝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谢秋光可以如此泰然自若地,说出这样厚颜无耻的话。   这也太色情了。   但谢秋光依旧目光灼灼,祁摇枝觉得那眼神好像都要把他的衣衫都烧破了,让他有一种无地遁形的感觉。   他窘迫道:“我们要不先从此处出去,再说这些?”   “哥哥先答应我。”谢秋光眼睛眨了眨,认真道:“哥哥以后只能有我一个人,不管我在不在,都不许有别人帮忙。”   像是怕祁摇枝不答应,谢秋光又道:“我也只有哥哥一个魅魔,好不好?”   谢秋光此时说的帮忙倒不像帮忙了,反而像是二人要私定终身一般。   但是那种事情的亲密程度,确实也只有两情相悦两心相许的人才能做出来。   祁摇枝犹自心慌意乱,现在心跳倒是比之前发情期的时候要更加沸腾,像在热油之中煎炸。   对上那样一张漂亮的脸,那样诚挚又热烈的期待,怕是神仙也很难说出不好两个字。   他的心跳也一声快过一声,他张一张嘴,还未发出声音,眼前莫名又浮现了曲雾楼那双冰冷的眼睛。   祁摇枝暗暗吸了口凉气,定了定心神,道:“好。”   虽然很疯狂,但是更疯狂的事情他好像也做过了,这也算不上什么。   祁摇枝现在非常能理解从前被花月教弟子蒙骗的那些同门的心情了,谁能拒绝得了那样的满心满眼的喜欢。   就算是个火坑,那也是心甘情愿地往下跳。   而谢秋光并没有自己是个火坑的觉悟。   他眼睛亮了亮,眼巴巴地望着祁摇枝,得寸进尺道:“哥哥现在亲我一下,我才信。”   环境陌生,四下无人。   祁摇枝心跳得还快,虽然不忍心拒绝,但他还是很要脸的,他实在是不好意思在这种随时被人发现的环境下亲谢秋光。   他堪堪扭开脸,红着脸窘迫道:“狼十九随时会回来……”   谢秋光被婉拒了也不恼,他飞速地在谢秋光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心满意足地哼了一声,道:“他回来又怎样?”   祁摇枝退了几步和谢秋光拉开距离,眼睛慌乱地眨了眨,不知道脸上的热意何时才能褪去。   祁摇枝佯装镇定地问道:“我们还不走吗?”   等到狼十九回来看见他们,想要离开的话可能会有些麻烦。   但是看着谢秋光还能在这地堑之中造境,他们从此处脱身应该是不难的。   “我们走不掉的。”谢秋光看着祁摇枝泛红的耳垂,只觉得哪里都很可爱,他解释道:“此处有人下了禁制,大部分法术都失效,除了我们掉下来的那个通道,暂时还找不到其他出口。”   祁摇枝微怔了一下,迟疑问道:“那你为什么能造出幻境,还能治好我的伤?”   “因为我厉害。”谢秋光眼眸亮晶晶的,等着祁摇枝夸他一般。   祁摇枝噎了一下,溶洞外就传来了脚步声,听起来还不止一个人。   祁摇枝顿时慌乱起来,道:“要不你先躲在水池里?还是造个幻境将自己放进去?不要让他看见你。”   谢秋光却纹丝不动,看着祁摇枝为他着急的样子,反而心情甚好,握住祁摇枝的手腕,道:“哥哥别急,哥哥这般护着我,倒像是奸情被撞破了一般……”   他话至一半,却又自己顿住,微微蹙眉。   奸情的说法不好,他不喜欢。   祁摇枝没想到谢秋光在如此时刻还能这样联想,再着急却也失了先机,狼十九的一行已经到了门口。   狼十九跟在漂亮粉衣少女身后,目光没有移开过半分,像是万分想开口搭话,却又讪讪不知如何开口。   他毛茸茸的大尾巴垂在后面,尾尖微微翘起。   原本走在前面的少女步伐一顿,神情微变。   狼十九看见少女的神色有异,才忽而想起了被自己忘记在水池里的魅魔,他慌乱道:“阿玉,你别误会,那只魅魔是长老捡来,我没有动过他!”   狼十九说不下去了,这事很难解释清楚。   他明明封心锁爱等了阿玉上百年,而且他也根本没有要碰这魅魔的意思,怎么会偏偏这么巧……   狼十九十分沉痛,顺着沈琼的目光望过去,   看见了魅魔身边的漂亮少年。   狼十九皱起眉:“你是谁?”   那个“你”指的是谢秋光。   沈琼拉住了狼十九,浅笑道:“他是我徒弟,至于那魅魔,是我徒弟的——”他说话顿了一下,望向谢秋光。   像是在等着他的答案。   “是我的道侣。”谢秋光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沈琼口中徒弟的说法。   在场的几个人脸色都变了。   虽然有些弄不清情况,但是祁摇枝觉得有点尴尬。   跟在粉衣少女身后的匡安平,似乎脚底打了滑,摇晃一下才站稳。   匡安平传音给沈琼,惊恐道:“斩霜仙尊不是去处理他的心魔吗?怎么心魔变成道侣了?他是不是被心魔蛊惑了?我们现在告诉凌华仙尊还来得及吗?”   沈琼默了默,传音道:“斩霜封闭了情识之后,脑袋不正常也是很正常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章   溶洞之内十分安静,匡安平本来还以为狼殿下会有所怀疑,但沈琼当真不愧是仙界第一巧嘴。   虽然不知道他附耳同那狼殿下说了什么,竟然将狼十九哄得团团转。   甚至狼十九还怅惘地望着沈琼道:“阿玉,这些年我都没陪在你身边,你的亲友我一个都不认识……我们已经错过了太多年。”   沈琼顿了一瞬,微笑道:“不用担心,往后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   匡安平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油然升起敬畏之情,他传音问沈琼是不是使用了那改人记忆的秘法,沈琼并未回应。   狼十九说这千洞窟之所以出不去,是因为老狼王与神仙打赌输了,人面狼举族搬迁入这千洞窟之中。   而仙人也在此设下了禁制,那禁制控制了千洞窟中灵力的使用,只要千洞窟中的人能够重回地面,这法术的限制也就对他们不再生效。   贺兰州的边缘一带,是属于人面狼的故土,众狼其实也十分渴望能够重返地面。   老狼王还在的时候信守诺言,并不让狼族踏足贺兰州土地之上。老狼王死后,狼族分崩离析,狼十九的地盘是千洞窟入口,只能进,不能出。而狼十五那边则是洞窟出口,只能出,不能进。   两狼相争,双方各据一口,因而他们至今都困于这地堑之中。   当然了,法术虽然不能用,但是笨办法还是有。他们可以用爪子刨,但是这无异于愚公移山。   沈琼沉默片刻,道:“那不如由我前去同狼十九交涉,看看能否寻到破解之法?”   “不行!”狼十九骤然高声,道:“狼十五心性狡诈,阿玉若是又被他骗去,那我该怎么办?”   狼十九的那个又字用得妙绝,匡安平实在是想象不出沈琼这样的人物还能被人骗了去。   但沈琼居然并未反驳,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又脉脉含情地望着狼十九,道:“那该怎么办?十九,我并不想你终身困于此地,我想为你做些什么……”   狼十九心跳怦然,他哪能拒绝得了阿玉这样的温言软语。   “让那个魅魔去。”狼十九眸中闪光,指了指祁摇枝,道:“狼十五是好色之徒,必定不会放过这个魅魔,让这魅魔引得狼十五注意,到时候我们直接偷袭,将狼十五拿下。”   他还深情道:“阿玉,我不会让你困在这里的。”   沈琼心中暗暗一惊,下意识地看向了谢秋光,没想到他却没太大反应,只是微微颔首,面色如常,像是在等狼十九将话说完。   而祁摇枝也安之若素,像是在认真思考其中的可行性,并不为狼十九的安排而有所不满。   祁摇枝迎上沈琼的目光,微笑一下,对狼十九道:“这办法听起来是可行的,十九殿下不如详细说说。”   谢秋光眸光微暗,也并未阻止。   沈琼摸不透谢秋光的心思,他若是真喜欢自己的心魔,此时狼十九要以这心魔为饵,他该生气才是。   但此时谢秋光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沈琼只道他性格乖僻,不知何时会按捺不住爆发。   沈琼扯了扯狼十九,阻止道:“他一只魅魔如何去得,羊入狼口罢了,此事还是从长计议……”   “我与他同去。”谢秋光忽而开了口。   祁摇枝微顿一下,望向谢秋光。   谢秋光迎着祁摇枝的目光勾了勾唇角,道:“我想和哥哥同去。”谢秋光的嗓音清冽,此时听着却是像在撒娇一般。   少年本就长得秀美绝俗,此时喊人哥哥也并不显得奇怪,反而还有几分少年人独有的孩子气。   但是沈琼和匡安平还是被这一声哥哥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匡安平瞠目结舌,整个人像是吞了苍蝇一样的别扭,比刚才乍然看到沈琼化身少女还不自在。   他的仙僚都是一些什么变态。   他从前可是亲眼看着斩霜仙尊将不过三岁的魔婴斩成两截,面色冷淡神色如常的。   纵然斩霜仙尊封闭了情识,不同于从前,但是也不至于像被人夺了舍一般吧?   而且他是凌华仙尊下属的仙吏之一。他从来没听过斩霜仙尊喊凌华仙尊为“哥哥”。斩霜仙尊喊兄长的时候都极少。大部分时候只像旁人一样,冷冷淡淡地称呼自己的亲哥哥为凌华仙尊。   匡安平被深深地震撼。又忽而福至心灵,转念一想,或许是斩霜仙尊为了让心魔放下戒备也说不定。   如同沈琼一样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匡安平只觉得恍然大悟,看谢秋光和沈琼的眼神中都多了几分敬佩。   这才是干大事的仙啊。斩霜仙尊为了收服心魔,也实在太努力了些!   沈琼也十分震惊于谢秋光的厚颜无耻,只心道人压抑久了果然是会变态的。   纵然封闭了情识,曲雾楼也该知道自己比心魔至少大上三百来岁吧,居然还厚着脸皮喊人哥哥。   真的很离谱了。   常年穿粉色的沈琼仙君非常不耻这种装嫩的行为。   狼十九倒是没沈琼和匡安平那么多心思,只觉得阿玉的漂亮徒弟对那只魅魔实在是太腻乎了些,没眼看。   不像他,就算再喜欢阿玉,也依旧克己复礼。   少女的声音适时响起:“十九,既然他们二人同去,那应当也不用担心了。”少女微微一笑,接着道:“事不宜迟,我们不若现在开始谋划。”   狼十九一听见少女的声音,心中就欢喜雀跃,却又想在少女面前装作淡定老成的模样,他沉吟片刻,道:“还是阿玉考虑周全,我现在就去召来长老,一同商量对策。”   狼十九倏然不知,他的尾巴已经暴露了他的心思,兀自摇得欢快。   *   最后决定还是要谢秋光与祁摇枝回到入口处去晃荡,假装在千洞窟中迷了路,再被狼十五的人发现捉回去。   到时候好色的狼十五肯定会对魅魔感兴趣,在当天夜里狼十五要享用魅魔的时候,狼十九就趁其不备,直接带众狼去偷袭。   狼十九还提议,可以在祁摇枝的肩膀上再抓出两个口子来,说这样演起来更加真实。   他话还未完,就被谢秋光冷冷地看了一眼,他莫名觉得后背有些发凉,还未再开口,就被沈琼一拽。   沈琼干笑道:“再抓出个口子就不必了,不过是做戏而已。”   再抓个口子就不必了,不然到时候死的就不知道是哪只狼了。   狼十九点点头,胸膛中升起一阵暖意,想道:果然还是阿玉心肠最好,对待魅魔也是很好的。   狼十九的部下准备两天,放出狼十九即将举行成年礼的消息。   祁摇枝和谢秋光回到了幽暗静谧的千洞窟入口,地上的落叶蓬松地铺了满地。   虽然这里是千洞窟唯一的入口,但从此处往上看,或许是因为这通道实在太长,竟然看不见一丝光亮,漆黑一片。   两天之前,祁摇枝被人面狼打伤,从地面坠下误入此地。   枯叶之上还留有深褐色的血迹,是之前谢秋光寻过来的时候未曾发现的。   此时明明模糊昏暗,但谢秋光仅仅只是看了一眼,便瞧到了那血迹。   谢秋光自是脸色发白,抿紧了唇。   若是平常他肯定会拉着祁摇枝撒痴撒娇,惹得祁摇枝心生爱怜,安抚他一番才肯作罢。   可这是祁摇枝的血。   祁摇枝还是因为他才被那人面狼重伤。   谢秋光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眸光沉沉地望了许久,倏然挥袖将那一地落叶击得飞散,尘土与落叶乱舞。   祁摇枝没看见那血迹,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有些诧异地望向谢秋光,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谢秋光迎上祁摇枝的目光,面色苍白的笑了一下,嗓音清朗:“将这里弄得凌乱一些,狼十五的人若是来此处探查也不会生疑。”   祁摇枝愈发觉得谢秋光考虑周到,心思缜密。但经过这落叶一事,他的心思也有些飘远。   谢秋光是阿玉的徒弟。   但谢秋光与阿玉的修行术法看起来并不是同宗同源,而且论起修为,谢秋光好像并不在阿玉之下。   只是谢秋光同阿玉姑娘在待人接物上有几分相似,皆有花月教弟子的影子。   这两天祁摇枝也注意到了阿玉和狼十九的相处方式,不能说不好,只是有些奇怪。   阿玉对待狼十九,一如谢秋光对他。   皆是甜言蜜语,情意绵绵。   以前有同门曾对祁摇枝诉苦,说花月教弟子若是要真心实意要哄谁的时候,没有一处不是熨帖的,恐怕是神仙也得掏出真心送出来。   祁摇枝莫名又在此时想起了这话,有些怔怔然。   谢秋光对他是很好,但是祁摇枝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至于他和谢秋光的关系,祁摇枝其实直至此时都还有几分茫然之感。   若是真要仔细算来,他和谢秋光认识也不到十日……虽然他也对谢秋光心跳怦然,但是谢秋光当真也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喜欢他吗?   祁摇枝不太确定。   感情之事本就如同一团乱麻,是很难理清的。   祁摇枝总觉得有什么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却抓不住。   千洞窟的入口处其实有一条深涧,狼十五的地盘位是要沿着深涧往北走。   祁摇枝与谢秋光一同前行,水声淙淙,四下皆静,周围没什么光,看得也并不清晰。   谢秋光却敏锐地察觉到祁摇枝的分心,他不动声色地握住祁摇枝的手,轻声细语道;“哥哥在想什么事情,这般入神?”   祁摇枝感受到手心的温度,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抽出来,他问道:“阿玉姑娘真的是你的师父么?”   谢秋光微怔了一下,不知道祁摇枝为何突然在这时候提起了沈琼。   他微微拧眉,这两日祁摇枝和沈琼的接触确实也有几分密切。只要他一转身,沈琼便黏到祁摇枝身边去了。   虽然心中有了计较,但谢秋光面上不显,他还勾着祁摇枝的手晃了晃,声音听起来有些诧异:“哥哥为什么这么问?”   祁摇枝老实答道:“你们看起来年纪相仿,并不像师徒的样子。”   而且修仙之人向来都尊师重道,可谢秋光不管是对阿玉,还是对阿玉的好友匡大哥,都有几分冷淡。   谢秋光并微顿了一下:“他不是我师父,但也确实教过我些东西。”   祁摇枝点了点头,微抿起唇,不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秋光并不喜欢祁摇枝将心思放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又这样安静地走了片刻,祁摇枝仍是在深思的模样。   谢秋光拧眉道:“哥哥要离他远一些。”   祁摇枝微怔:“为何这样说?”   他忽而想起来有几次阿玉同他说话时,谢秋光望过来的眼神,原来那时候就是要他和阿玉保持距离么?   谢秋光认真道:“除了我之外的人,哥哥都该保持警惕,不能对谁都无戒备之心。”   祁摇枝没想到谢秋光会是这个回答。   除他之外的人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30章   其实千洞窟中分不清日月晨昏,只是依照着狼族的天性,都是白天休息,晚上活动。   沿着那水流走了约三炷香的时间,眼前的景色依旧没太大变化。   谢秋光轻轻捏了捏祁摇枝手心,祁摇枝心领神会。   垂下的石壁尖端上啪嗒落下一滴水,显得格外静谧。   祁摇枝刚一停下,周遭不知何处就忽而出现了许多绿幽幽的眼睛。   那些狼像是也没有想要隐匿踪迹,粗重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一圈狼对他们虎视眈眈,却没有一人上前。   忽然,随着铮铮琴音,一道修长的人影投在他们面前。   那人的面容、身躯都隐在阴影中。但在这地堑中待久了,其实黑暗也是能视物的。   那是个看起来阴冷却又美丽的青年男子,一身黑衣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离得还有些距离,就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味。   那人微微上挑的眼尾和眉梢,不像是狼,反而更像狐狸。   与化成人形还会保留耳朵和尾巴的狼十九不同,这人的身上几乎没有什么妖气,只酒气和邪气。   应当就是狼十五。   狼十五的目光很有侵略性,先看了谢秋光一眼,目光又在祁摇枝的身上流转片刻。   被狼十五盯着的感觉就像是被毒蛇冰凉滑腻的芯子舔过一般,让人不太舒服。   随着狼十五轻笑一声,琴音骤然停止,他嗓音有些哑,问道:“你们是何人?”   祁摇枝错开他的目光,假装慌乱道:“夜色深重,我和道侣不小心坠入地堑之中,沿河误入宝地,我们并无恶意,洞主见怪。”   此时十分安静,甚至还能听见众狼的呼吸声。   狼十五本来就看起来阴冷,笑的时候更是让人陡生寒意,他轻飘飘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扫,道:   “来者皆是客,哪有什么‘恶意’、‘见怪’。两位今日到了千洞窟,便是缘分,我作为主人自然是要好好招待。”   这话说得出人意料,与他们来之前预想的不太一样。   祁摇枝微怔一下,感激道:“那就多谢洞主了。”   二人被请去了千洞窟北部,既没有五花大绑,也没有兵刃抵着脖子,甚至沿途还有不知何处来的琴音相送。   狼十五此处与狼十九的溶洞大不相同,狼十九那边明显就是淳朴的狼族作风,狼十五的溶洞中却打理得十分奢靡。   用奢靡来形容溶洞或许不太妥当,但一路走来,两旁隧道都有珠光照夜,显然要较条件艰苦的狼十九要好上许多。   最大的那个溶洞之中,灵池香暖,甚至还漂浮着新鲜的柳叶和花瓣。   一个长着兔子耳朵的少年坐在中央弹着琴,毛茸茸的雪白耳朵还乖顺地垂着,是只垂耳兔。   长得很漂亮娇小的少年,有几分男女莫辨的模样,眉心同谢秋光一样,也有颗朱砂痣。   只是谢秋光眉心的痣颜色秾艳,冷面时平添凛然不可侵犯之感。而那少年眉心的痣此时却有些暗淡,更显娇柔妩媚。   祁摇枝倏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手心又被捏了捏。   他偏头望过去,谢秋光微抿着唇,乌乌的眼睛望着他,轻声喊了句哥哥。   祁摇枝从他眼中看出了几分哀怨,莫名有些心虚。他刚想开口解释,狼十五突然爽朗笑道:“小兔儿,既然客人喜欢你,便由你来招待他吧。”   那小兔儿很乖,当即停了琴,对祁摇枝展颜一笑,就要过来的样子。   祁摇枝一怔,余光瞥见谢秋光的脸色已经有些沉下来了。祁摇枝只能反握住了谢秋光的手,学着之前谢秋光那样,捏了一下。   祁摇枝对狼十五道:“洞主,我已有了道侣,而且我也对这位……”   祁摇枝一时之间想不到该如何称呼这位少年,他抿抿唇道:“我对这位小公子也并无轻慢之意。”   狼十五挑了挑眉,直白道:“你对我的小兔儿没有轻慢之意,我却对你道侣很感兴趣。”   狼十五对已经起了身的小兔儿招招手,他的眸光却是落在谢秋光身上的。   他同样盯了谢秋光半晌,谢秋光只是冷眼看着他。狼十五眼睛转动一下,笑道:“少侠眉心这点痣,倒是和我家小兔儿的一样,很漂亮。”   许是因为狼十五语气中玩味的意思太明显,谢秋光的神情有了些波动,眸色微沉地望了他一眼,却并未答话。   狼十五将小兔儿搂入怀中,手心大力地揉弄他眉心那点痣。   力气之大,看着都疼。   但兔子又天生擅长忍耐,竟然是隐忍着一声都没吭。   祁摇枝微拧着眉,有些不忍心看下去,却没想到小兔儿忽然软软地嘤咛了一声。   小兔儿的额心一片都被揉搓红了,但更红的是眉心那点朱砂痣,如血色灼灼。   不知为何,小兔儿眸如含水横飞秋波,竟然像是毫无力气一般,倒在了狼十五的怀中。   “我家小兔儿眉心的痣,可不单单是看着漂亮。”狼十五虽然怀里抱着兔子精,但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谢秋光,眸中侵略玩味的意思很明显。   狼十五低低笑道:“不知道少侠眉心那点朱砂痣,可有如此妙用。”   谢秋光并未动怒,只是面无表情道:“我眉心的痣是天生的,这只兔子精如何比得。”   “比不得,自然比不得。”狼十五拥着小兔儿朝高处走去,道:“这是我给小兔儿下的封印,当然比不得少侠生来就有。”   狼十五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阴冷的脸做出那样惆怅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怪异。他道:“就是不知道这封印解开之后,小兔儿还会不会这般乖巧。”   兔子精双眸似秋水脉脉,道:“小兔儿喜欢殿下,有没有封印都喜欢,永远也不离开殿下。”   “小兔儿要是没了封印,就不会这样想啦。”狼十五微笑道。   那兔子精好像还想再说些什么,狼十五抬手制住了他。   狼十五望向祁摇枝道:“就让两位贵客见笑了。”   祁摇枝还不懂他话中是何意思,就见狼十五双眸微闭,面容祥和,整个人与刚才充满邪气的样子完全不同。   狼十五闭上眼后,口中念念有词,似是在吟唱什么法诀。   那小兔儿原本还半倚在他怀中,却忽而身体抖似筛糠,眉心的红光乍亮之后便愈发黯淡。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狼十五,眸中由爱意转为恨意,也不过几个瞬息而已。   随着狼十五口中最后一词结束,那兔子精已然手中凝出一道灵光便要朝他心口拍去。   事发突然,但狼十五似乎是早有防备,只是手一挡那一击就落空了。灵光砸向他们身后的石地,裂了道大缝。   狼妖制住兔子精,自然是不需要什么力气的。   兔子精不知是气红了眼,还是本身就是红眼睛,他恨恨盯着狼十五道:“你虐杀我族人,欺我辱我……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狼十五唇角翘了翘,上下打量他一眼,像是第一天才见过他一般看着他,含笑问道:“你要如何要杀我?让我欲仙欲-死?”   兔子精面色涨红,情急之中,竟然连法术都不用了,手握成爪势,直朝狼十五的心口而去。   狼十五直接一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将小兔儿甩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兔子精猛然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   他方才还对小兔儿十分温柔,如今要杀他的时候也毫不手软,不知为何,他眼睛又看了一眼祁摇枝和谢秋光。   兔子精自觉报仇无望,亦不想贪生苟活。虚虚看了狼十九一眼,笑得惨然,他手心汇聚妖力,竟然就要一掌朝自己的顶梁骨拍去。   却被狼十五手中瞬发的妖力打断。   狼十五面容长得阴冷,笑得弯起眼的时候也是有一种诡异之感,道:“相伴多年,纵然你无情,我却舍不得你死。”   不待兔子精回应,狼十五就侧身对外面守着的人面狼吩咐道:“带下去吧,好好看着。”   直至兔子精被带走,地上的血迹被清理干净,祁摇枝收回了视线。   狼十五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祁摇枝,道:“假作真时真亦假,爱意不过转瞬成空,唯有当下的快乐是永恒的。”   “贵客,你怎么看?”狼十五虽然问的是祁摇枝,却又向谢秋光遥遥举杯。   “洞主说的自然都对。”祁摇枝收了心思,垂下眼睫。   “可贵客方才那般看着,全然不似认可我的样子。”狼十五挑了挑眉。   祁摇枝点点头道:“确实是有一些其他的想法。”   狼十五脸上流露出几分感兴趣的意思,望向祁摇枝,示意要他说下去。   “洞主的爱对于小兔儿来说未免太过沉重。”祁摇枝顿了一下,道:“或许这其中的也不是爱,而是洞主想要的快乐。”   狼十五眸光幽幽,但笑不语。   “封印解除之后,小兔儿自然不可能再爱着洞主。他恨洞主,却又不能杀洞主;一心求死,却又被洞主阻拦。如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应当才是生不如死。”   狼十五闻言甚悦,抚掌大笑。   谢秋光却眸色稍显黯然,脸上也有些发白。   祁摇枝并未注意到谢秋光的异样,他只在心中轻叹了一声,想道:其实能活着也挺好的,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或者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或许小兔精能复仇成功也说不定。   当然,这话他是不能说给狼十五听的。   狼十五唇角仍是勾着的,继续问祁摇枝道:“如若是你,受了仇人欺骗,了解真相的那一日,又会如何呢?”   祁摇枝微怔,诚实答道:“我不知道。”   若非要说与他有恩怨纠葛的,应当也只有曲雾楼了,但曲雾楼并不是这般恶趣味的人。   曲雾楼没有心思来骗他,一刀一剑便可以解决的事情,曲雾楼不会大费周章。   这样的假设未免太不切实际。   狼十五啧了一声,并不满意他这个回答。狼十五道:“贵客难道没有仇人吗?不知道如何做,就该仔细想一想。”   祁摇枝摇了摇头,道:“算不上仇人。”   狼十五又是轻笑一声,道:“贵客当真又糊涂,又好脾气。只是你身边这位少侠,却像是有些感触啊。”   祁摇枝闻言怔了一下,望向谢秋光。   其实在狼十五念完法诀后,谢秋光就沉默了许多。   而现在仔细看去,更能发现他的状态是不太好的。   谢秋光此时面色发白,咬住了下唇,眸光怔怔的,看起来苍白脆弱。   他迎着祁摇枝目光的时候,还有些慌忙无措之感。   祁摇枝微怔了一下,轻声唤道:“秋光?”   作者有话要说: 第31章   这溶洞之中光线明亮,愈发照得谢秋光脸色惨白。   谢秋光睫毛垂着,瞳仁因为没有什么光亮而显得乌黑沉郁。   他明明就站在祁摇枝的对面,整个人却有一种随时会被抛弃的脆弱孤独之感。   不太像谢秋光平时会有的情态。   就算上次在宋府的血池之中,谢秋光也只是脸色苍白,额冒冷汗。   祁摇枝搂住了谢秋光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温声问道:“还好么?要休息一下吗?”   谢秋光微蹙着眉,面色苍白地朝祁摇枝笑了一下,道:“哥哥不必担心,只是有些头晕而已。”   以身形遮挡,谢秋光的指腹在祁摇枝的手心蹭了蹭。   祁摇枝微顿一下,望向狼十五,道:“给洞主添麻烦了,我家道侣素有晕血之症,可否容我们休息片刻?”   狼十五闻言怔愣一下,随后张狂大笑,声音响彻了整个溶洞。   笑音在这溶洞之中重叠振荡。   他有些不懂这魅魔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了,竟然如此油盐不进。   他笑罢,朗声喊道:“来人,先带二位贵客下去休息。”   祁摇枝又朝他拱一拱手,道:“多谢洞主。”   祁摇枝和谢秋光被人面狼领着向前,狼十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今日夜深,按照人族习惯,也是该休息了。就明日再招待贵客吧。”   祁摇枝与谢秋光跟在那人面狼的后面,周遭依旧寂静无声,唯有水流潺潺。   与狼十九约定的时间已过,但并没有任何动静。   若是狼十九当真带着部下过来了的话,不论是赢是输,都不该这般安静。   人面狼带着他们左拐右拐,停在了一个黑咕隆咚的溶洞之中。   里面当真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比起方才所经过之处,当真是天差地别。   祁摇枝佯装为难道:“此处实在是太黑了,小兄弟可有照明之法?”   那人面狼瞅了祁摇枝一眼,像是觉得他有些麻烦,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道:“快进去,别瞎跑。”   祁摇枝道了一声多谢,点燃火折子拉着谢秋光进了那一片漆黑之中。   那人面狼只将他们送到了这溶洞口,便转身离开。   千洞窟中疑点重重。   那人面狼既然肯满足他们的要求,说明狼十五应该还未发现他们的卧底身份。   狼十九想必是根本没有按照约定的计划过来。   而狼十五这边,也并不像是只能出不能进的样子。   这火折子看起来半新不旧,总不可能是几百年前留下来的旧物。   祁摇枝将那火折子插在岩石凹陷的地方,火光照亮了这间不大不小的溶洞。   是和狼十五那边一样的石床,只是稍小一些,但是睡两个人应当也是足够。   溶洞顶部的四角缝隙之间,还垂下青翠细柔的藤蔓。   明亮跳跃的火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   祁摇枝看一眼谢秋光,谢秋光此时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却依旧看起来有些虚弱的模样。   他其实有许多想问谢秋光的。   狼十五的暗示,他也不是不懂。但狼十五心性狡诈,比起受人挑拨,祁摇枝更愿意相信谢秋光。   但是也不代表他是毫无疑问的。   可此处并不是个合适问话的地方,之前谢秋光那空茫失神的模样,也让祁摇枝心生怜意,不忍现在去问他。   谢秋光已经在石床上坐好,却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薄绒绒的睫羽在眼下映了淡淡的灰色。   祁摇枝心中轻叹了一声,走近温声道:“早些休息吧,睡一觉应当会好些。”   等到祁摇枝说了话,谢秋光才像是一个石人被触动了机关一般,有些僵滞地抬起头来。   倏然对视,祁摇枝才发现谢秋光竟然红了眼眶,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也湿漉漉的,含着些水汽。   祁摇枝怔了一下。   谢秋光的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委屈,唤道:“哥哥。”   祁摇枝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为什么谢秋光这样受气萎靡,泫然欲泣的模样。   他走上前去,还未近身,就被谢秋光扑了满怀。   祁摇枝只能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柔声问道:“怎么了,这般难过?”   谢秋光并不答话,只是将头埋在祁摇枝的肩颈处,薄热的气息和滚烫的泪水都融在祁摇枝的衣领上。   透过薄薄的衣料,祁摇枝也感受到了那微热的湿意,他僵了一下。   谈不上多心疼谢秋光,祁摇枝现在心中的想法竟然是——那个狼十五确实是挺厉害的。   自从看着狼十五解开了兔子精的封印之后,谢秋光就有些仓皇茫然,像是极怕失去什么一般。   祁摇枝原本以为是狼十五有意在点他,没想到狼十五竟然是冲着谢秋光来的。   想必那时候兔子精封印解除的事情给谢秋光带来了不小的影响。   祁摇枝微叹一声,顺着谢秋光的脊背轻拍,道:“如果不想说的话,不说也可以的。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过了很久很久之后再往回看,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感触。”   这完全是祁摇枝的经验之谈。   除却生死之外,哪有什么大事,但是这话说出来实在还是太轻飘飘,并不适合安慰人。   谢秋光的动作却一顿,他微微抬起头,气息扑在祁摇枝的脖子上。他的手还是在祁摇枝的腰上箍得紧紧的。   谢秋光喃喃问道:“哥哥有恨过什么人吗?”   祁摇枝微怔,以为谢秋光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些经验,诚实答道:“没有恨过谁,但是确实有一位曾经……呃,纠缠了许久的故人。”   祁摇枝其实找不到太好的形容词来描述他和曲雾楼的关系,纠缠应当是比较合适的。   虽然曾经他被曲雾楼一剑穿心,但是要是说恨曲雾楼的话,还谈不上。   爱也不算,恨也不算。   他在系统的安排之下去攻略曲雾楼,有成功的可能,也有失败的可能。   虽然也付出了时间和感情,但曲雾楼对他而言,也只是任务而已。   他本来也不是全然出自真心,所以他坦然接受一切可能性。   “纠缠了许久……不算恨么?哥哥和我讲讲他。”谢秋光微微抬起头,睫毛还沾染湿意,脸上的泪痕未干。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   祁摇枝顿了一下,道:“或许与你想的不大相同,我和他的纠葛也谈不上爱恨。”   “我想听,哥哥,我想知道和你纠缠许久的人。”谢秋光也不哭了,此时倒是十分固执的模样,微红着眼睛看着祁摇枝。   祁摇枝犹豫了一下,道:“好吧,那你先躺下,我和你讲,讲完了就睡觉,好么?”   祁摇枝的语调中带着些妥协的意思,他的声音温柔轻缓,像是在哄孩子一般无奈。   谢秋光心中微微一软,十分受用,原本焦虑难安的心也平稳下来。   他眼睛眨了眨,眼睫上还缀着些水珠。   他松开祁摇枝之前,还不忘在祁摇枝的雪白的脖颈上轻轻啄了一下。   明明是祁摇枝顺了他的愿,谢秋光却黏黏糊糊道:“都听哥哥的。”   因为担心有人面狼在外面偷听,祁摇枝模糊了具体的内容和人物。   祁摇枝以前也被师弟师妹们缠着讲故事。   虽然他看的话本子不多,会讲的故事也少。   但或许因为祁摇枝是唯一一个愿意给她们讲故事的师兄。祁摇枝的师弟师妹们将《灰丫鬟嫁给世子》《丑小鸡变成大白鹅》这样的故事听了许多遍,也依旧不觉得腻。   祁摇枝有意哄着谢秋光入眠,因而声音又缓又轻。   祁摇枝只是模糊的挑拣着几件事情讲。   他将曲雾楼说成了他一位小友,将被逐出师门修为尽毁换成了失去家财。   只是个一厢情愿的烂俗故事。   谢秋光一直小鸟依人地枕在祁摇枝肩上,安安静静地听着,眼睫时不时一颤。   谢秋光怔然喃喃道:“那人真是不知好歹,辜负哥哥一片真情,当真是……万死犹轻。”   愈到后面,谢秋光的声音愈慢。   最后那四字似乎是含满了怨气与怒意,像是那人若是真在他眼前,他就要将那人咬下一块皮肉来一般。   祁摇枝暗暗心惊,不知谢秋光如何得了这样一个结论,又何来那么浓烈的恨意。   祁摇枝讪讪道:“是我自作多情……”   他本来想说不怪曲雾楼,但是未免说出来又有痴情不悔执迷不悟之嫌。   但是他确实对去曲雾楼也谈不上恨。   恨一个人爱一个人都要耗费太多精力,他已不愿浪费在无干的人身上。   原本是祁摇枝哄着谢秋光入眠,但黑夜之中,谢秋光目光灼灼精神奕奕。   反倒是祁摇枝自己昏昏欲睡,眼睛眨得沉缓。   “哥哥再和我讲讲其他事情,我想听。”谢秋光在祁摇枝的耳畔轻轻吐气。   有些痒,让祁摇枝的精神又回神一瞬,开始胡乱地讲起故事来。   “然后呢?”谢秋光的声音适时响起,提醒祁摇枝继续讲下去。   祁摇枝睡意惺忪,意识已然模糊不清,但还是囫囵回答道:“然后……灰小姐和大白鹅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了。”   谢秋光眼睛眨了眨,望着祁摇枝的侧脸,凑过去亲了亲祁摇枝的嘴唇。   他低声道:“哥哥讲错了,没有灰小姐和大白鹅。”   祁摇枝感觉到自己的唇角传来温热绵软的触感,但他实在是有些困了。   他的头偏了偏,沉沉睡去。   火折子已经快要燃尽了,火光惺忪跳动,较之前要黯淡了许多,却让溶洞笼上一层暧昧的昏黄。   谢秋光仔细看着身旁人的脸,心中软得不像话。   他之前其实是很真心实意的难过的。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封闭了情识,也知道曲让尘为何要封印他的情识。   但直到那时看见那只兔子精解开封印,性情大变的模样,他才恍惚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若是封印解开,他还会喜欢祁摇枝吗?   祁摇枝知道他就是曲雾楼的话,还会对他这般好吗?   谢秋光的内心生出了莫名的恐惧,   他怕自己和兔子精一样,解除封印之后,性情大变,爱意消失。   祁摇枝又该怎么办呢?   三百年前长恨崖上的风雪,在那一瞬飘进谢秋光的眼里,他怔然不知所措。   他之前一直认为自己和曲雾楼有所不同,他也竭力与曲雾楼不同。   一个人的情感和记忆被改变之后,还和从前是一个人吗?   谢秋光现在希望自己是,又不希望自己是。   他希望自己是和祁摇枝有最深羁绊的人,又希望自己不是伤祁摇枝最深,将祁摇枝一剑穿心的人。   他虽然答应曲让尘会找回心魔,填补空缺了一块的心神,但他现在却更觉迷惘,心中空落落的。   谢秋光原本并不在意曲雾楼的事情,此刻却又想抓住。   他想从祁摇枝口中听见那段过去。   但祁摇枝却像是并不在意那些过去,祁摇枝只是喜欢他,只是对他好。因为他想听,祁摇枝就会讲给他听。   祁摇枝喜欢他。   这种认识让谢秋光心神震颤,满心欢喜。他的心如同泡在蜜罐里一样,其他的杂乱纷扰都被抛到九霄云外。   祁摇枝也喜欢他。   谢秋光又将这个念头在心中翻来覆去地品尝了几遍。   谢秋光眼睫颤了颤,看着身边已经睡着了的祁摇枝,心中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这是掺着毒药的甜蜜,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让人蚀骨断肠。   他却不愿意在此时再想那么多了。   微弱的火光最后跳动一下,不再亮起。   谢秋光又离祁摇枝更近一些,将祁摇枝搂入怀中,又将祁摇枝的手搭在自己的腰上。   亲密无间的模样。   谢秋光在祁摇枝唇瓣上又落下一个吻,自己便甜甜地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原本提着刀来的,但是小谢还是牛的…… 第32章   匡安平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待到斩霜仙君和他的心魔走后,原本整装待发的狼族将利爪朝向了他们。   准确的说,是将利爪朝向了他,然后把沈琼仙君给绑起来了。   虽然这千洞窟被下了禁制,但是他们捆着沈琼仙君的时候,既用上了捆仙索,又缠上了缚妖绳,实在是让人暗暗心惊。   沈琼倒是十分淡定,就算被绑成了粽子样,他也只挑了挑眉,问道:“十九这是什么意思?”   狼十九此时却并不为沈琼所动。   他眸光沉沉,盯了沈琼许久,才道:“我早就知道你骗我,但你既然敢骗我误我,就该付出代价。”   匡安平暗暗吸了一口冷气,敢情这些天小狼王的耿直好骗恋爱脑全是演的啊。   全场只有他一个老实人啊!   沈琼只笑了一下,道:“小十九长大了,不好糊弄了。”说话的声音带着笑,眉梢眼角也皆是温柔。   匡安平十分佩服沈琼仙君的心理素质。   下一瞬,他就听见小狼王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样愠怒道:“别再那么喊我!沈玉,我等了你上百年……别以为现在哄哄我就会对你怜香惜玉……”   听到怜香惜玉的时候,匡安平一下子觉得脑袋里的那根弦崩了。   狼十九居然还不知道沈琼仙君是个俊秀的美男子啊……   匡安平简直不感想,狼十九在知道真相的时候会有多崩溃。   他默默闭上了眼,不想看。这小狼王脑子不好使,还学别人玩黑化。   匡安平原本还在心中默默祈祷斩霜仙君可以早日回来救他们。但转念一想,斩霜仙君和自己的心魔,兴许现在已经自身难保了。   毕竟沈琼仙君可都挨过狼十九的骗,而斩霜仙尊封闭情识之后,看起来又脑子不太好使……   匡安平心中哀叹一声,只觉得自己命运多舛。   *   祁摇枝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溶洞之中仍是一片漆黑,还未清醒的时候祁摇枝就觉得自己的腰和胳膊都有些酸。   他像只八爪鱼一样缠在谢秋光身上,反而是谢秋光倒是睡态很端正,也没乱动。   祁摇枝从前很少这样与别人睡在同一张床榻之上,他没想到自己的睡相竟然这般混乱。   他的手搭在谢秋光的腰上,隔着衣料,他甚至还能感受到谢秋光的体温。   祁摇枝怕惊醒了谢秋光,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胳膊慢慢抬起,想恢复一个“正常”的睡姿。   他却发现谢秋光似乎睡得也不太安稳,呼吸有些乱。   祁摇枝很怕他忽然醒来,慌慌张张地收回了手,然后假装无意地翻身,终于轻呼出一口气,却倏然听见身后的人瓮声瓮气的小声道:“哥哥占我便宜。”   祁摇枝心中一震,觉得自己晚节不保,原来谢秋光早就醒了……   要如何解释这只是一个意外,他不是故意的。   但是铁证如山也容不得他辩驳,祁摇枝正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的时候,忽然感觉后背一热。   谢秋光的胸膛贴了上来,还有些难耐地蹭了蹭他。   祁摇枝浑身僵住,温热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   谢秋光温热馨香的气息扑在他耳畔:“哥哥……”   如果说刚才,祁摇枝还有想过要如何回应的话,现在祁摇枝已经完全不敢回应了。   逃避有时候也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祁摇枝闭紧了眼睫,非常坚决地将装睡进行到底。   他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耳朵已经慢慢染上了一层薄红。   没得到回应,谢秋光也不恼,他盯着祁摇枝的耳廓看了许久,眸色暗了些。   耳朵被湿热温软的唇瓣擦过的时候,祁摇枝心中的震撼是大于那酥麻的触感的。   他紧闭的睫毛一颤,身体有些颤栗,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在往被谢秋光触碰的地方流去。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这和之前的几次亲密接触都不太一样,这次他是完全清醒的,也丝毫没有被魅魔的发情期所支配。   他又是震惊又是羞窘,还有几分不敢置信。心中有些不太能接受这样的亲昵动作。   但现在醒来阻止谢秋光的话,也很尴尬。   在感觉到湿热的舌尖舔过的时候,祁摇枝整个人就像是过了电一般。   祁摇枝终于按捺不住地睁开眼,转身从谢秋光的怀中出来。   他努力想要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严肃一些,一开口却还是带着几分颤音:“秋光,这样不太好。”   因为没有底气,他的声音还渐弱。   溶洞内昏暗,外面却有明珠亮着,有些微弱的光。   谢秋光纤长的睫毛正垂着,脸上好像也有些红扑扑的,嘴巴里嘟嘟囔囔。   祁摇枝听了半晌,没听清谢秋光含糊的在说什么。   或许谢秋光没有醒?   祁摇枝还没来得及呼出一口气,就又被人揽住了腰。   谢秋光又倚了过来,在他的颈子上轻轻蹭了蹭,甜甜地说着梦话:“现在扯平了……喜欢哥哥……”   祁摇枝半夜就这么醒过一次以后,就再也睡不着觉了。   一边是防着他自己做出什么不轨的事情,一边也是害怕谢秋光又要扯着他“清算扯平”。   祁摇枝闭着眼睛,意识在清醒与模糊之间沉沉浮浮。   到后来,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人面狼过来传唤他们的时候,祁摇枝的神色都有些憔悴,眼下浮着一小片淡淡的乌青。   像是被妖精吸干了精气一般。   人面狼远远地看见两人从石床上起来,心中不屑地啧了一声,这个小白脸一看就很虚。   祁摇枝乍一下对上人面狼略显鄙夷的眼神的时候,还怔了一下。   但他也没来得及顾上那么多,他感觉得到身后的谢秋光正在看着自己。   谢秋光目光灼灼,他如芒在背。   祁摇枝强装镇定朝那人面狼走去,丝毫没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同手同脚了。   “哥哥。”谢秋光的声音骤然在后方响起,祁摇枝步伐一顿。   或许不该这样说,但是那声哥哥在祁摇枝听来,确实和恶鬼的催命符没有什么两样。   谢秋光快步赶过来,有些不满的小声抱怨:“哥哥不等我。”   祁摇枝啊了一声,干笑道:“刚才起得太急,忘记了。”   他本来想假装昨夜无事发生,但是却又在看见谢秋光的时候蓦然怔了一下。   谢秋光的嘴唇怎么会那么红?   他之前好像没有注意过。   谢秋光本就生得精致漂亮,面容昳丽,乍一看好像带着几分霜雪的清冷,但仔细望去又能发现他眉梢眼角是少年人独有的意气风发。   眉心的那点朱砂色和唇瓣的,又给他平添了几分艳色。   谢秋光不是霜雪,是开在霜雪里的清艳又烂漫的花。   祁摇枝莫名被那水红的嘴唇晃了眼,倏然联想到昨天夜里耳廓被人含在嘴里的感觉。   太尴尬了。   祁摇枝脸上又开始有些发烫,他偏开头错开目光,慌乱道:“还是走快些吧,洞主还在等我们。”   祁摇枝的背影写满了拒绝。   人面狼看着那漂亮的少年眼眸中染上几分哀怨,抿紧了唇不说话,只是快步跟着那青年身后走。   人面狼心中流露无限的惋惜。   这少年应该就是兄弟们所说的魅魔。   他从没见过这样好看,又这样主动的魅魔。   太可惜了,暴殄天物。漂亮的魅魔碰上一个这么虚、这么不解风情的道侣。   真是媚眼都抛给瞎子看了。   一路上,祁摇枝都走得有些急,不过好在谢秋光也一直安安静静。谢秋光没有找他说话的意思,也没提昨晚的事情,倒让祁摇枝松了口气。   祁摇枝第一次觉得昏暗幽黑的溶洞隧道给人安全感,应该没人看得出来他的脸烫得厉害吧?   进了昨日去过的溶洞,比上次要更多了两套桌椅,分置在溶洞左右。   狼十五则是在之前中间的高位上,依旧是非常狂荡不羁的姿态,衣襟半敞露出一大片冷白。   狼十五和狼十九实在是太不同,但既然都是同一个父亲,怎么会肤色相差如此之大。   只是一见面,狼十五的目光就在祁摇枝的身上滴溜溜转了两圈,他轻笑一声:“贵客的脸怎么红得这般厉害?”   祁摇枝下意识地用手碰了碰自己发热的脸,道:“刚才赶来得太急,有些热。”   “原来如此。”狼十五看了他半晌,半眯起眼眸微笑道:“我还以为是方才……”   他话并未说完,反而在故意停顿了许久,引得祁摇枝抬眸望他。   狼十五却悠悠转了话头:“昨日我招待不周,两位贵客还请上座。”   祁摇枝犹豫了一下,选择了靠西边的位置。   谢秋光黑而密的眼睫掀起,只看了祁摇枝一瞬,又垂下眼眸,沉默地去了东边。   祁摇枝微顿,便偏开了目光。   案几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盏和琳琅瓜果,皆是异香扑鼻。   狼十五对着谢秋光和祁摇枝遥遥一举杯,将酒水灌了下去,喉结滚动几下,姿态狂荡不羁。   狼十五两指捏着杯壁,向祁摇枝展示一饮而尽空空如也的酒杯。   示意的意思很明显。   狼十五还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在狼十九没来之前,当然不可能直接与他撕破脸皮,只能慢慢周旋。   祁摇枝也举起酒盏,笑了一声,道:“多谢洞主盛情款待。”   他也学着狼十五那般仰头饮酒,他吞咽两下,似乎是灌得太急,晶莹的酒水沿着嘴唇、脖颈、滑入衣领中。   这酒肯定是不能喝,虽然大部分流溢到了外面,但还是有些许酒水进了嘴里。   醇厚辛辣,带着些果子香。   虽然不太会喝酒,也没品出什么其他味道,但祁摇枝仍是举杯赞道:“好酒。”   狼十五低笑一声,撩起眼皮看祁摇枝道:“那是自然,这是上好的骊珠泪。”   即使是在和狼十五说话,祁摇枝也能感受到谢秋光始终停在他身上的眼神。   实在是太专注,太旁若无人了些。   祁摇枝有些无可奈何地回望过去,却看见谢秋光乌黑的眼睛眨了眨,带着几分黯然伤神的寂寥落寞。   谢秋光眼睫微垂,手上也攥着小巧的青绿酒杯,正往唇边送去。   祁摇枝轻喝道:“别喝。”   谢秋光这副喝闷酒的情态,万一那酒水中真有什么东西,他们两个人要是都中了毒,到时候又该如何在狼十五这边脱身。   狼十五的目光幽幽地望过来,带了几分玩味。   祁摇枝含笑对狼十五解释道:“我道侣身体孱弱,饮不得酒,却又孩子心性的嘴馋,洞主见谅。”   谢秋光早在他说别喝的时候,就乖乖放下酒杯,此时又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祁摇枝,轻声道:“我听哥哥的。”   “如此好酒,倒被贵客说得像是毒药一般。”狼十五笑了一声。   狼十五本来就长得阴冷,笑起来的时候反而让人觉得后背生出些凉意。   祁摇枝也勾唇笑道:“那为了不辜负洞主美意,秋光的那份,只好我一并喝了。”   明明只是酒而已,不知想到了什么,谢秋光的睫毛微微一抖,喃喃道:“哥哥……”   祁摇枝并未理会他,拿起酒杯,又如同刚才那般喝下去。   微凉的液体再次顺着颌骨脖颈滑下去,凉丝丝湿漉漉的,沾湿了并不舒服。   酒水沾湿唇瓣,像是覆上了一层红釉般晶莹。   谢秋光原本只是目光怔忪地看着祁摇枝饮酒,此时又没由来的盯上了那嫣红的嘴唇和修长白皙的脖颈。   皆是水光莹然,泛出好看的颜色。   祁摇枝原本是担心谢秋光喝了闷酒误事,但在余光看见谢秋光那感动得一塌糊涂的目光时,祁摇枝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这酒该让谢秋光喝的。   谢秋光脑袋清醒的时候也不顶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溶洞之中柔柔的光影如流水浮转。   狼十五忽而笑了一声,道:“看到你们这般温情蜜意,我倒是有些舍不得我的小兔儿。”   祁摇枝微怔了一下,听见狼十五继续道:“好在昨天没杀他。不若我再将小兔儿召来,将他的情识封了,也同你们一样,做一对温情爱侣。”   狼十五话语中意有所指得十分明显,但祁摇枝下意识想到的不是谢秋光,而是昨天那只小兔精。   狼十五这般轻飘飘又随意的姿态,像是当真将小兔精当个物件,玩弄于股掌之间。   看昨天小兔精那般恨不能与其玉石俱焚的模样,若是今日被狼十五再玩弄一次,当真是不如死了更痛快。   祁摇枝心中微微一叹,又望向了狼十五。   他像是想起来了什么,有些不解问道:“昨日小兔儿为何称呼洞主为殿下?”   “自然因为我是狼王却还没当上狼王。”狼十五挑了挑眉,猜到了祁摇枝的心思,也并不拆穿。   祁摇枝面露疑惑,已经从善如流的换了称呼,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狼十五晃了晃手中的酒盏,神态之中有几分漫不经心:“我还有个倒霉弟弟没有解决,等到他死后,我自然可以安稳当上狼王。”   “那不知好歹的弟弟和殿下争夺狼王之位吗?”祁摇枝瞪圆了眼,做出惊讶的模样。   祁摇枝心中默默给狼十九道歉。   狼十五似笑非笑道:“这狼王之位倒也没什么好争的,人面狼一族落魄至此,徒留虚号罢了。那个蠢东西不过是想要继承王位,好出去找那个抛弃了他的狡猾狐狸罢了。”   祁摇枝微怔,狼十五口中说的狐狸是阿玉吗?   狼十五微眯着眼,像是在回忆些什么,握着酒杯的手渐紧:“那姓沈的还算是有点手段,将我和那个蠢东西都骗得团团转。”   狼十九喜欢骂人蠢东西,原来是从狼十五这里学来的。   但是祁摇枝却不太同意狼十五说的话。   阿玉姑娘笑起来的时候温柔,待人也和气,虽然也和谢秋光一样有些太……深情款款的模样。   但是祁摇枝觉得阿玉姑娘不像是坏人。   狼十九说阿玉被狼十五骗,狼十五却说他们兄弟二人被阿玉骗得团团转。   好奇怪。   祁摇枝眼睛眨了眨,问道:“殿下的弟弟想要继承王位是为了出去吗?殿下不如直接将他赶出去算了。”   祁摇枝正说着,又皱了皱眉,道:“但是那天碰见殿下之前,我们沿着深涧走了许久,确实也未寻到出口。”   狼十五对祁摇枝举了举杯,待到祁摇枝也拿起酒杯,他才唇角翘了翘道:“那倒是说来话长了。往事沧桑不可追,但如今有人陪我对饮,讲起来也痛快。”   狼十五一张阴冷的脸,说出痛快这般的话,也有几分违和。   祁摇枝朝狼十五遥遥举杯,含笑道:“很荣幸能当这个听故事的人。”   祁摇枝心中暗暗回想,上次他说出“很荣幸”这样的话,还是他领着带师弟师妹们去参论剑大会的时候。   当真是往事沧桑啊。   祁摇枝这次没有全部倒掉,而是偷偷抿了一口。   和刚才那杯的味道不太一样,要更清冽些,唇齿留香,确实是好酒。   祁摇枝从狼十五的口中听到的故事,和狼十九讲的也有些出入。   狼十五微笑一下,幽幽道:“狼十九那个蠢东西,当时喜欢上了一只狐狸精,惹了一身骚。”   狼十五说那只狐狸被猎人抓去,狼十九就去将狐狸救了回来,不仅如此,还将那猎人开膛破肚,挂在了那猎户家门口。   狼十五脑袋轻晃,不知道是不太满意狼十九那般血腥的杀人方法,还是沉醉于佳酿。   猎人死后不久,就有两位仙人路过贺兰州,其中嫉恶如仇的那位仙人要替天行道,将狼十九正法。   却被一位另一位心善的仙人拦住。   那位纯善聪慧的仙人说可以不杀一只妖,而使贺兰州再无狼患。   仙人以仙力造了千洞窟,将狼族封印于地下。   祁摇枝本来以为狼十五会讲为何狼族愿意被关在千洞窟中。   狼十五微笑一下,却只继续讲了他和狼十九的恩怨。   狼族全部被封印,狼十九自然是成了全族的罪人。   后来狼十九曾经救过的那只狐狸回来,说是入了宗门学了仙法,竟然挖了个地洞,只可惜那洞口只能进不能出。   众狼这才知道,贺兰州的妖魔已经被屠了个干净,只剩下他们还留在这千洞窟中的还留得全族。   狼十九又成了英雄,老狼王也有意传位于他。   随着时间渐长,那隧道也越来越深,于这千洞窟中往上看,再窥不见一丝天光。   那只狐狸再没有来过。   老狼王死后,狼十九就带着部下叛出,日日守着那个入口,期望还能等来那只狐狸。   祁摇枝微怔一下。狼十五说的倒是有几分可信,还将那洞口的来历也讲出来了。   祁摇枝终究还是没忍住,问道:“为何狼族同意被关在千洞窟之中呢?没有别的出路了吗?”   狼十五已经像是喝醉了,他斜倚在骨椅上,倒仰着头,清冽的酒水从细长的银壶嘴中倾泻而下浇在脸上。   狼十五阴郁的笑声混合着酒水飞溅的声音响起,他朗声道:“狼族血性,当战死不为囚。如此受困于地穴之中,与狗何异?”   “但是有能活命的机会,当狗又何妨?”狼十五将手中已空的酒壶砸在了地上。   闷声一响之后,酒壶还在地上囫囵滚了两圈才停下来。   狼十五像是陷入了癫狂一般,阴郁地大笑起来。   祁摇枝这般看着,莫名觉得狼十五这副模样有些可怜,但也不过瞬息,他又想起了小兔儿,只是抿紧了唇。   惨还是小兔儿惨,狼十五可恨之人有点可怜之处罢了。   而谢秋光全然不在意狼十五说了些什么,眸光始终落在祁摇枝身上。   “贵客,为何不饮酒!”狼十五不知是醉还是醒,一双眼瞳直勾勾地望向祁摇枝。   刚才狼十五一边讲故事的时候,就一边给祁摇枝灌酒。   就算这酒中没有毒,照着狼十五那般的喝法,也会醉个半死。   祁摇枝只能喝两杯,然后偷偷倒掉三杯,内里的衣裳已经全浸透了,贴在胸膛上,不太舒服。   好在从外面看看不太出来。   狼十五又唤他,祁摇枝只好装出熏熏然拿不稳酒杯的模样,笑意酣然,咕哝着应和道:“喝呀……喝呀,好喝……”   话音还未落,人就倾倒在桌上。   他此时脸上浮出浅红,眸光也似醉,乌发铺在桌上,有如玉山倾倒。   祁摇枝在桌上趴了一会儿,想要装作悠悠转醒的模样,看看能不能再问到点什么。   他眼睫颤了颤,有只手将他凌乱散落在脸颊的发丝拨开了些。   指腹的温度微凉,带着些薄茧。   祁摇枝喝酒其实并不怎么醉,但是却十分上脸。他身体有些发热,脸颊也有些烫。   他大概知道自己的脸颊是红的,那指尖带来丝丝缕缕犹如电流般的痒。   既然是装醉,祁摇枝自然也不会顾忌那么多。   祁摇枝蹙起眉,沉缓地眨了眨眼,不悦的意思很明显。   他将谢秋光的手捉了下来,含糊抱怨:“痒。”   谢秋光喉结滚动一下,揽住了他肩膀,轻声哄道:“哥哥,我们回去好不好?”   祁摇枝被谢秋光带入怀中,有些抗拒地推了推,喃喃道:“殿下、洞主……酒……”   他装作醉酒神志不清,胡乱地喊了一通。   谢秋光应该能明白他意思吧?   继续和狼十五喝,看看能不能问到出口在何处。   谢秋光很明显会错了意。   他将祁摇枝落在脸上的两缕发丝拨好,抬眸对狼十五道:“洞主,哥哥喝醉了,我带他回去。”   他说这句话,并不是为了像狼十五交代什么,只是单纯的因为祁摇枝而已。   祁摇枝半垂着眼眸,被谢秋光揽在怀中,视线被挡了个严实,自然是看不见狼十五脸上毫无醉意,眸光清明,此时正似笑非笑地看着。   狼十五晃了晃酒盏,幽幽道:“哥哥喝醉了,糊涂的,倒像是另有其人。”   狼十五话中所指,已经十分明显。   祁摇枝依旧是刚才那个姿势,倒在谢秋光的怀中。   谢秋光微屏住呼吸,又伸手轻柔地碰了碰祁摇枝的脸,看见祁摇枝又皱起眉才放下心来。   谢秋光抬起头,冷冷扫一眼狼十五,道:“闭上你的嘴。”   谢秋光此时的声音倒是带了几分寒意,是祁摇枝之前从不曾感受过的凛冽。   这样的谢秋光好像有些陌生,祁摇枝从未见过。   祁摇枝原本还想回去之后同谢秋光说他是装醉,现在看来好像不太合适了。   他晃晃悠悠地被谢秋光扶起来,谢秋光的动作是极轻柔的。   就算是闭着眼,祁摇枝都能感觉到谢秋光在看着自己。   下一瞬,唇瓣又传来温热轻柔的触感,虽然是一触即分,但祁摇枝心中还是咯噔一下,只觉得脸上烧得慌。   谢秋光当真是有些不知廉耻的。   若不是正在假装醉酒,祁摇枝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也不知道被别人看见了没有,谢秋光怎么能这么旁若无人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干出这种事情……   察觉到自己被谢秋光打横抱起的时候,祁摇枝更是完全僵住了。   他挣扎着从谢秋光的身上下来,嘟囔道:“自己走……”   谢秋光沉默一瞬,低声问道:“我抱哥哥,好吗?”   祁摇枝不说话,只是晃晃悠悠地站直。   如果不是祁摇枝现在装醉不好直接回应,他的回答只有两个字——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带带基友的预收~   《陈词滥调》by三杯不到   陈词是个小聋子,十岁那年他亲爸打的。   可他不后悔,因为他留下了戚柏文。   十五岁,他送戚柏文走,自己过失杀人,却因未成年进了少管所。   二十五岁,分别十年,他是耳有残疾的修车工。   而戚柏文开着辆他这辈子都买不起的车进来。   陈词拿着扳手,目光暗淡的看着戚柏文。   结实的手臂绷紧,线条极为好看。   他们本不该重逢,就算是相遇,至少为该让他体面一些,而不是满身黑色机油,一身的汗臭味 第34章   祁摇枝假装晃晃悠悠地往前走了两步,却又被谢秋光拦住了去路。   谢秋光站在他身前,身影挡住了一小片光,他伸手像是想要将祁摇枝搂在他的怀中。   最终却也只是搂住了祁摇枝的肩膀。   祁摇枝原本准备蹙眉抬眼,表达自己被挡住的不满。   却在看到眼前人的脸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恍神。   纤长浓黑的睫羽之下,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清澈明亮,像是一汪溶溶春水。   谢秋光长得很好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醉了酒的缘故,原本的美貌好像在祁摇枝眼中又更盛了三分。   谢秋光有这样漂亮吗?   祁摇枝完全忘记了刚才要瞪他的想法,好像只是被那一张脸蛊惑了一般。   一颗心犹自跳得慌乱。   祁摇枝看着谢秋光脸上染了笑意,才堪堪回过神来,他偏头错开眼,自觉语气十分凶恶,道:“不要挡路。”   其实这话说出来也没有什么威慑力。   他脸颊绯红,甚至都不敢看谢秋光的眼睛,   “我背哥哥回去,好么?”谢秋光并未让开,反而还倾身离得更近了些。   祁摇枝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依旧是心慌意乱。   心跳一声快过一声,那颗曾经被疾虚妄穿透过的心,此时在胸腔之中沉沉的跳动。   谢秋光和曲雾楼大概算是两个极端了,祁摇枝却在此刻没由来的又想起来曲雾楼。   明明很不一样,明明天差地别。祁摇枝却好像能从谢秋光那盛满了爱意的眼眸中望见故人的影子。   祁摇枝眼睫颤了颤,脸上的粉红褪去,变得有些惨白。   他下意识地摁住了胸口,和谢秋光的距离又拉开了一些。   其实心脏不疼,但是还跳动得蛮有存在感的。   谢秋光自然发现了祁摇枝的异样。   刚才祁摇枝眼眸中的情绪是如何从佯怒到心动神迷,又是如何从茫然若迷到惊讶戒备,谢秋光都看得一清二楚。   祁摇枝那一眼,面色含春,雾蒙蒙的眼睛带着些虚张声势的怒意横他一眼。   谢秋光只觉得心神震荡,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心尖颤到了发丝。   让他的一呼一吸都灼热滚烫,想起来上次在幻境之中,祁摇枝窝在他怀中的时候,那般可怜巴巴任人欺负的模样。   好想欺负他,还很想亲亲他。   但是一想到祁摇枝不喜欢,谢秋光又忍耐下来。   是可以忍耐的。   祁摇枝在迎上他目光的时候,却像是愣了一下,眼睛微微睁大,有些呆怔又有些痴迷的模样。   祁摇枝的心思完全都写在脸上,写在眼睛里。   祁摇枝很喜欢他的脸。   如果祁摇枝被色相蛊惑,此时摸摸他的脸,他会贴着祁摇枝的掌心蹭一蹭的。   如果祁摇枝也想亲亲他,那就更好了。   谢秋光的心尖被像是被柔嫩的羽毛拨弄,酥麻绵软得不像样子。   所以在谢秋光问完话,看见祁摇枝神色变了的时候,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看着祁摇枝眼中温情一点点褪去,往后退了半步,以不解和戒备的眼神看着他。   祁摇枝是在看他,又不是在看他。   祁摇枝透过他在看曲雾楼。   谢秋光只觉得寒意将他的指尖都冻住。   他仍是镇定地揽住祁摇枝,问道:“哥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谢秋光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他甚至不敢问,刚才祁摇枝看着他想到了什么。   他伸手碰到祁摇枝左耳上的小铃兰,就要往里灌输灵力安抚祁摇枝。   却被祁摇枝握住了手腕。   祁摇枝头微微歪了些,呼吸有些乱,像是转瞬便恢复了正常。   但祁摇枝依旧是那副醉酒的模样,眼睫眨了眨,对谢秋光道:“背我呀。”   祁摇枝趴在谢秋光的身上,胳膊松松地环住了谢秋光的脖子。   这次回去,倒没有人在前面引路了。   长长的暗道,许多的分叉路口,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起。   模糊的影子被拉长,重叠交融在一起。   两边有明珠照路,是十分柔和的光。   直至此时此刻,祁摇枝依旧觉得自己的神智还是十分清醒的。   他甚至能感受到谢秋光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像是敲在他的胸口一般。   谢秋光也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吗?   祁摇枝抿抿唇,没有问。   他们离得这样近,谢秋光肯定是可以听见的。   确实是有些奇怪的。   他那时候忽然将谢秋光看成了曲雾楼,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么?   还是狼十五做了些什么手脚?   祁摇枝心绪微乱,却又莫名有了些困意。   祁摇枝不想怀疑谢秋光的,但是谢秋光的每一个反应,却都太可疑了些。   谢秋光心虚且害怕。   祁摇枝忽然想起昨天夜里,谢秋光莫名其妙的泪水,他心中莫名也软下一块。   方才被酒液濡湿的里衣还没干,贴在胸膛不太舒服。   祁摇枝将下颌放在谢秋光的肩上,有些懒洋洋的,微歪着头,肆无忌惮地盯着谢秋光的侧脸看。   这样直勾勾的姿态有几分随意,有几分纯稚。   这是没有喝酒,清醒着的祁摇枝,绝对干不出来的事情。   这样的姿势很亲昵,祁摇枝莫名联想到了从前看过的鬼故事。   趴在人背上的红衣女鬼,或许就是他们现在这种样子?   祁摇枝又低下头看着被拖得长长的影子。   好吧,虽然不太喜欢被人背着,但是不用自己走路好像也挺好的。   祁摇枝不想回忆从前,但最近想起来曲雾楼的次数却越来越多了。   被人一剑穿心,心脏的跳动,或许和怦然心动的感觉很像?   祁摇枝不知道,好像有些分不清楚两种感觉。   但是狼十五一直所有意挑拨的事情祁摇枝却十分清楚。   他也很清楚,谢秋光不是曲雾楼。   曲雾楼就不会这样背着他。   祁摇枝十分了解曲雾楼。   曲雾楼不喜欢他,厌恶他,甚至是恨他。那恨意有理有据,来得清晰明白。   曲雾楼曾经冷漠淡然的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震碎他魔丹。   或许那恨意之中有些许误会,但是再次见到祁摇枝的时候,曲雾楼仍是不曾犹豫,又要杀他。   曲雾楼像是生来情感淡漠,从不会为其他人有半分动容。   曲雾楼也不会因为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心意大乱,失了方寸。   谢秋光是和曲雾楼很不一样的。   谢秋光救过他,谢秋光很漂亮,谢秋光很欢喜的叫他哥哥,他也能在谢秋光的眼里看见满心欢喜的爱意。   虽然祁摇枝觉得非常羞赧,也不知道那爱意的来源。   但是谢秋光大抵确实是十分喜欢他的。   如果一直从谢秋光联想到曲雾楼,因而迁怒、疏远谢秋光,未免对谢秋光太不公平。   祁摇枝不喜欢谢秋光那患得患失的慌乱,和随时会被抛弃的无助感。   他该对谢秋光好一些。   他大抵也是很喜欢谢秋光的,祁摇枝心中想。   溶洞之中静谧无声,只有两人的心跳声清晰可闻,隔着血肉,一声一声。   祁摇枝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了许多,他强撑着不让自己睡去,却脑袋又有些混乱。   他看着谢秋光雪白的脖颈,终究是没忍住,凑过去嗅了嗅。   祁摇枝觉得自己十分像一个轻薄良家妇女的登徒子。   谢秋光身上的香味是柔的,是暖的,和曲雾楼冷冰冰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也让祁摇枝非常安心。   好吧,假装喝醉还是有好处的。   祁摇枝又将有些发烫的脸贴上去,轻轻蹭了蹭谢秋光的颈子。   表达完了亲近之后,他就枕在谢秋光的肩上昏昏睡去,却全然不知谢秋光已经从脖子红到了脸。   *   祁摇枝被谢秋光放在石床上的时候意识就有些朦胧了,但是他脑袋还是有些晕晕沉沉的。   那酒的后劲还是有些大,他现在只想睡觉完全不想睁开眼。   直到他感受到脖子有些湿热的触感,祁摇枝的睡意一瞬间清醒了。   祁摇枝惊得睁开眼睛,正好看见谢秋光从他的颈窝处抬起头。   谢秋光正压在他的身上,还偷偷地……舔他。   祁摇枝的衣襟微敞,感觉被谢秋光碰过的地方还有些湿漉漉,酥麻麻的。   那种触感好像还停留在皮肤上。   谢秋光丝毫没有被抓住的慌张,反而是有些急切地用鼻尖蹭了蹭祁摇枝脖颈。   他含糊着,在祁摇枝的颈窝发出声音,喃喃道:“哥哥,我喝醉了。”   喝醉了?可谢秋光根本滴酒未沾呀?   祁摇枝想撑着坐起来,却被谢秋光摁住了肩膀。   溶洞之内昏黑一片,只有洞口处才有些微弱的光亮,就借着那么一点光,祁摇枝都看清楚了谢秋光脸上的酡红。   谢秋光确实喝了酒,而且喝得还不止一点。   他眼睛眨了眨,发现祁摇枝正在看他。   谢秋光的眼眸顷刻亮起,抓住祁摇枝的手腕,贴在自己的脸上蹭了蹭。   “哥哥喜欢吗?”谢秋光的声音清软,眼眸晶亮而专注。   祁摇枝顿了一下,轻轻推开了谢秋光的脸,问道:“你偷喝我放在储物环里的酒了?”   那酒极烈,后颈也足,是祁摇枝以前准备用来炼丹的。   谢秋光被推开了也不委屈,只道:“那酒没有哥哥身上的甜。”   祁摇枝自然不会被一个醉鬼撩拨到,他微拧起眉,警告道:“下次不许偷偷喝酒,也不许再舔我。”   这次谢秋光抿紧了唇,没有回答,只是身体力行地表明着拒绝。   他“撕拉”一声将祁摇枝的衣服扯开了,又埋下头。   祁摇枝被柔软湿热的舌尖弄得一颤,倒吸了口凉气,忍无可忍地抬手劈在了谢秋光的后颈上。   祁摇枝下手有些重,而谢秋光又丝毫没有防备,直接倒在祁摇枝身上晕了过去。   祁摇枝将他在石床上放好,又在储物环中翻出棉巾,在灵泉中沾湿了水,将身体囫囵擦了擦,换了套衣裳。   他重新躺到石床上的时候,锁骨处的皮肉还隐隐有些刺痛。   而罪魁祸首谢秋光此时正垂着眼睫,睡得安稳。   现在倒是看起来很乖了。   谢秋光脸上还泛着酒醉的酡红,长睫轻颤,呼吸均匀。   祁摇枝有些不满。   他昨天夜里被谢秋光又啃又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谢秋光却睡得香甜。   今天他的睡意再一次被谢秋光驱散,谢秋光还是一个人睡得安稳。   就很气!   看了谢秋光许久,祁摇枝终于还是向自己的内心欲望屈服。   他用牙齿将谢秋光的唇瓣咬了一口,听见了一声从喉咙中溢出的痛哼,勉强算是报复回去。   唇齿一触即分,温软的触感却停留了许久。   不过好在这次谢秋光没有醒,不知道祁摇枝真占了他便宜。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章   在日夜都是一片黑暗的千洞窟之中,是很难准确的估算时间流逝的。   溶洞四角垂下的细软藤蔓,叶片会随着时间卷起又舒展。   现在藤叶已经是第三次展开了。   狼十九的部落仍是没有动静,甚至在这千洞窟北边,听不到他们的半点消息。   刚才有人面狼来过,给他们送来了桌椅和木灯台,溶洞之中看起来没有当初那般空旷。   却也预示着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离开。   那人面狼还带走了谢秋光。   祁摇枝原本还有些担忧地望着谢秋光,不太放心他一个人过去。   毕竟上上次见到狼十五,谢秋光哭得凄然;上次见到狼十五,回来之后谢秋光又喝得烂醉。   祁摇枝正想嘱咐些什么,却没想到谢秋光忽而凑了过来,乌黑的眼睛眨了眨,轻声道:“哥哥……”   祁摇枝微顿,以为谢秋光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讲。   谢秋光抿抿唇,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认真道:“……哥哥要是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就忍不住要亲你了。”   祁摇枝噎了一下,随后冷静地推开谢秋光。   谢秋光哭着回来是他活该。   感受到洞口外人面狼望过来的神情,祁摇枝的内心已经波澜无惊。   和谢秋光待的久了,他的脸皮貌似也厚了不少。   谢秋光走后,祁摇枝把大米抱出来放风。   大米威风凛凛地在溶洞之中巡视一周之后,又跳到祁摇枝的怀里窝着。   祁摇枝一边撸着大米,一边又有些神游。   虽然谢秋光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进的千洞窟,但是祁摇枝总觉得,谢秋光好像和这处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谢秋光和阿玉熟识,却并不是师徒关系。他被抓之后,谢秋光就和阿玉一同来了千洞窟。   当真有这么巧的事情么?   而且狼十五昨夜那番话,也像是在有意告诫谢秋光,说他糊涂。   祁摇枝不太明白。   谢秋光的身上好像有太多秘密,和他不太了解的过去。   那些都是谢秋光从不曾提起的曾经。   谢秋光好像有事瞒着他。   这样的念头一出现,心中就好像有些酸酸涨涨的,祁摇枝晃了晃脑袋,不再想。   比起这样猜来猜去,或许等到谢秋光回来之后直接问他会更清晰明了一些。   他该信谢秋光的。   *   还未踏进那溶洞,便能听见里面传来的淫靡之声。   喘息声、碰撞声、在那溶洞之中无限的放大。   谢秋光蹙眉,掀起眼睫,眼眸中是毫不掩饰的嫌弃,道:“发情还要找人看着吗?”   狼十五似乎是料到谢秋光会在此时看过来,勾起唇角,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狼十五拽住身下人的发根,让身下人被迫仰起脸来。   是之前的那只兔子精。   不同的是,那兔子精的额头上又点了颗鲜红的痣,那是封印情识的标志。   此时好像有如血珠,十分显眼。   兔子精此时又是双眼朦胧,意乱情迷的模样。   “凌华仙尊传授的仙法,果然好用。”狼十五一边缓缓动作,一边微笑着对谢秋光说话,声音之中还带着几分喘息。   谢秋光并未理会他,眸光只是落在那只兔子精脸上。   那兔子与之前别无二致,像是忘记了血海深仇,却也没有之前那么对狼十五事事听从,脸上露出痛苦且忍耐的表情。   重新再封印情识,那兔子精好像也回不到从前了。   狼十五直直迎上谢秋光的目光,笑中带着几分邪气,道:“斩霜仙尊明明也想对心魔做这样的事情吧?为何忍耐至今?”   谢秋光只是长睫掀起,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丝毫不为狼十五的话所动。   但是狼十五那种兴奋的样子却让他不悦。   溶洞之中来自绝对力量的威压却越来越强,让人不由自主地屈服。   狼十五自然感受到了威慑,动作并未停,仍是继续笑着哑声道:“那只魅魔模样确实也不错,醉后看起来也别有滋味,最关键的是、他一只魅魔……竟然想护着你……”   狼十五原本的话语中还带着些许的轻蔑与嘲弄,但话到后面,竟然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的脸色也愈发青白,像是不能呼吸一般。   那种濒死感觉十分令狼十五着迷,他眸中露出癫狂的神色,还加快了速度。   那只兔子精也是同样的痛苦。   谢秋光被狼十五那副神情恶心到,收了威压,将那沉迷于色欲至极的狼十五打到了墙壁上。   身体撞到石壁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簌簌落下来不少石屑。   狼十五猛地喷出一口血,背后也是鲜血淋漓。   这种疼的感觉却让他更加兴奋,他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得知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他口中还含着血水,说话都模糊不清:“斩霜仙尊至今不肯下手,难道是爱上了自己的心魔?”   “是又如何?”谢秋光声音平静无波,眉眼冷如月色,给这火光明亮的溶洞都带来了几分寒意。   “那当然是没有好下场的。”狼十五吞下血水,嗓音嘶哑,还将后背倚在石壁上,微笑道:“那魅魔既然是仙尊的心魔,自然是对仙尊极为重要之人。”   狼十五脑袋晃晃悠悠,微仰着头喘气:“如今封闭了情识,斩霜仙尊还是下不了手,想必只能等着被心魔反噬了。”   谢秋光只是漠然看着狼十五,心中毫无波澜。   被心魔反噬,亦或是堕入魔道,对他而言都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狼十五继续道:“心魔既然能化成人形,想必也分走了仙尊的不少心神和魂力,斩霜仙尊的法力应当不比从前了吧?”   谢秋光依旧没有太大反应。   狼十五顿了一下,眼珠一转,像是真的很疑惑一般,问道:“看那魅魔的样子,好像还不知道他是你的心魔,待他识得你的真实身份之后,还会继续那般护着你吗?”   直至现在,谢秋光才对狼十五的话有所回应:“我喜欢他,他喜欢我,我们怎么样,与你何干?到时候便是我护着他。”   这话里倒是透着几分少年心性,就算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也先要先装出气定神闲的模样,将别人呛一下。   “他知道你的真实意图之后,只怕不会再喜欢你。”狼十五唇角还有些,笑得有几分狰狞。   谢秋光闻言脸色微沉,沉默一瞬,抿了抿唇。   谢秋光垂下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再抬眼时,他的眸光透露出几分认真,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我瞒他一辈子,假的也成真的。”   溶洞之中的光影晦暗模糊,其余东西都看不太真切,只勾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愈发显得少年凌然绝尘,身姿清越,眼中神色也笃定,眸子灿然若星辰。   说出的话却蠢得可爱。   狼十五哈哈大笑起来,整个溶洞都回荡着他的笑声:“你要如何瞒他一辈子,凌华仙尊会同意么?昨天夜里,那魅魔不就要想起来了吗?”   谢秋光微拧起眉,不悦道:“我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旁人来说同不同意。”   听见狼十五提起昨晚的事情,谢秋光的眼眸中染上冷意,寒声道:“昨天夜里的事情,我没找你算账,你竟然还敢提起。”   他昨晚太过心慌意乱,只一心担忧被祁摇枝发现,却没想过是狼十五在其中动了手脚。   “我只是帮帮你。”狼十五撑着墙壁起身,咳血道:“迟早要被拆穿的谎言。眼前的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得到过就算了……难道还妄想要长久吗?”   “哈哈……斩霜仙君也要同我一样……当追寻片刻快乐的人么?”狼十五刚才受了伤,现在说话都艰难。   谢秋光眸色愈冷,伸手虚空一抓,那攀附在石壁上的藤蔓就已经到了他手中。   原本蜿蜒柔软的藤蔓现在有如长剑一般笔挺,周身泛出幽然绿光。   不过瞬息,谢秋光手中的藤蔓已然架在了狼十五的脖子上。   谢秋光垂下眼睫,缓声道:“我想要长久,自然就是长久的。”   他话音刚落,藤蔓寒芒微闪,被一枝玉箫挡住。   玉箫藤蔓相接之处迸溅明亮的光芒,将溶洞都照得光灿灿的。   玉箫自鸣音韵悠长。   曲让尘抬眸望向谢秋光,轻叹一声,道:“十五殿下只是好意提醒,何必伤他性命。”   谢秋光神色未变,也并不为曲让尘的突然出现而感到惊讶。   他松手,藤蔓失了灵力,顿时软趴趴的掉在了地上。   “之前的约定作废,我不要收服心魔了,我要祁摇枝活着。”谢秋光开门见山道。   他根本并不在意狼十五是死是活,也不纠结于此时能不能杀狼十五,狼十五到底又是在替谁办事。   曲让尘闻言,怔愣了一下,他抬起眼眸,开始第一次认真打量起“谢秋光”。   少年容貌绝俗,是同以前的曲雾楼一样的好看,却少了那种傲雪凌霜,漠然冷淡的寒意。   眉心那点封印情识的标志十分显眼。   谢秋光迎着他的目光,微皱起眉。   半晌,曲让尘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道:“直到现在,我才真觉得你和他不一样。”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曲雾楼。   如果是曲雾楼,自然不会对自己已经承诺过的话出尔反尔,更不会说出,要自己心魔这种话来。   而谢秋光此时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从未曾将这约定放在心中。   谢秋光闻言却微微拧起了眉,不悦道:“我本来就同他不一样。”   曲让尘看着谢秋光,沉吟了许久,道:“我将你的封印解开吧,如今你这模样,倒是比从前要更难收服心魔……”   “不需要,我现在这样就很好。”谢秋光打断了他说话。   收服心魔、解开封印,这些话他通通都不想听。   他只是喜欢祁摇枝而已,为什么人人都要过来提醒他,他最初的目的不纯。   曲让尘沉默片刻,道:“解开封印之后,或许你就不这样想了。”   “那就一直不解开。”谢秋光掀起了眼睫,望着曲让尘。   原本这话听起来有些执拗叛逆,但少年却敛了那轻狂散漫的气质,神色认真,倒像是真认定了什么一般。   曲让尘拧眉,神色之间亦显郑重:“总有些事情,比你此刻沉溺于其中的感情更重要……”他顿了一下,道:“谢秋光,不要糊涂。”   曲让尘很少摆出这副严肃的模样。   谢秋光也微拧起眉,认真思忖起来。   曲让尘说他糊涂,说他沉溺其中,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可有什么比祁摇枝更重要么?   谢秋光不知道,谢秋光也想不出来。   封印情识,本来就是为了能够收服心魔,补全残缺的神魂。   因为曲雾楼无法下手,所以曲让尘封印了曲雾楼的情识,成了他。   谢秋光这个名字是他自己取的。   “来朝秋阳再作恶,今夕秋光且行乐。”   是他在曲雾楼的剑谱中翻到的一张字条,上面还用朱笔勾了一朵铃兰。   谢秋光倒是很难想象,曲雾楼那样的人怎么会有这般的心思,在纸上画铃兰。   但他却是很喜欢那句诗。   他不愿被其他东西所拘束束缚,亦不想循规蹈矩。   他不过是曲雾楼封印了情识的产物,不知何时便会消亡。   属于他的时光短暂,秋光且行乐,他名唤谢秋光。   与其说是为了收服心魔才有的他,不如说他根本就是为了祁摇枝才存在的。   这样的念头一出现,谢秋光只觉得之前沉甸甸压在心尖上的重石都化成了云烟。   一切都拨云见日,豁然明朗了起来。   旁的东西都与他无关,只有祁摇枝,是他的至关重要,是他的神魂相容。   谢秋光只因为祁摇枝才存在。   如果终有一天祁摇枝要发现这谎言,他就这般告诉他。   祁摇枝对他那么好,肯定舍不得怪他。   谢秋光掀起眼睫,只认真道:“我只要他。”   曲让尘怔愣一下,有些无可奈何,他没想到谢秋光竟然固执至此。   曲让尘正想再说些什么,余光看见了躺倒在一旁,缩瑟着身体的兔子精。   他刚才只顾着谢秋光的反应,倒是完全忽略了狼十五还在一直折磨一只兔子精。   那雪白身体上的痕迹无一不宣示了他刚才被狼十五怎样对待。   曲让尘微微拧起眉,挥袖。   虚空之中出现了一件黑色的衣衫,盖在了小兔儿裸露的身体上。   曲让尘自然也看见了小兔儿额心那点血红的朱砂,他面色微沉,望着狼十五,带着几分告诫的意味,道:“十五殿下如此行为,还是不太妥当。”   狼十五只看他一眼,轻狂大笑起来,像是曲让尘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   曲让尘面色不改,神色依旧是面容沉静地望着狼十五。   笑声渐歇,狼十五的胸膛还在起伏不定,他道:“仙尊教训得是……但是仙尊传授我仙法,不做如此作用,当真是辜负仙人一番好意。”   曲让尘看着他,微抿着唇。   他传授狼十五封印情识之术,是希望他能够和狼十九重归于好,千洞窟中免于内乱。   但事已至此,曲让尘也无意多说。   他只是走到了兔子精的身边,手中聚起荧荧光华,进入了兔子精的灵识之中,看见他曾经的记忆。   小兔儿颤抖着抬起头,眼眸中仍是带着几分惶恐。   那被封印的记忆,比起欢乐,倒是痛苦更多些。   曲让尘温声问道:“要除去这封印么?或许解开了之后会有些痛苦。”   情识的封印,只有封印之人才能解除,曲让尘问出这话的意思,就是要狼十五给小兔儿解开了。   狼十五面色不变,但是小兔儿惊慌失措地盯着曲让尘。   小兔儿的神色变了几变,而后坚定地摇了摇头。   虽然被封闭了情识,但那封印解开之后还是会对意识产生些影响,任何东西发生了都不可能完全不留下痕迹。   小兔儿脑海中还残有些许痛苦的记忆,亦或是说痛苦的情愫。   记忆没有了,曾经留下来的情绪却还是刻骨铭心。   他不想再解开封印,再承受一次那样的痛苦。他不想面对。   既然兔子精不愿,曲让尘自然也不会强求,只是看了狼十五一眼,狼十五亦是唇角勾起。   依旧是笑得有些阴冷。   曲让尘叹息了一声,转而对谢秋光道:“你也看见了,这小兔明明知道自己身上有封印,为了逃避痛苦却不愿意解开。”   谢秋光沉默不语。   “逃避终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曲让尘眸光柔和,只道:“假的永远也成不了真的。”   曲让尘刚才也听见了谢秋光说要瞒一辈子的话,除了震惊之外,他的心情也有些微妙。   虽然谢秋光不理他,但曲让尘仍是继续道:“更何况那心魔与曾经的祁小友,看起来并不只有外貌上相似。”   “那心魔有祁摇枝的记忆,如今你欺他骗他,让他放下仇恨,对他而言也全无公平可言。”曲让尘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叹息,似乎是在为祁摇枝而惋惜。   谢秋光并不被曲让尘的思路带着走,他撩起眼皮看了曲让尘一眼,道:“他是我的心魔,自然不是祁摇枝。我是谢秋光,也和曲雾楼没有任何关系。”   他最后下了结论,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曲让尘听的。   “你说的一切,都和我没有关系。”   曲让尘微怔一下,看着谢秋光的神情,又轻叹了一声。   不过是几天前,谢秋光还跟他说不会为了心魔而堕入魔道。而他现在看起来,却像是要为了那心魔自欺欺人了。   曲让尘看了谢秋光半晌,缓声道:“今日发生之事,黄尘灵笺之中也有所记载。”   曲让尘本来想着要不要缓和些语气,最终还是道:“无论你意愿如何,收服心魔这件事都不可能更变。”   黄尘灵笺是窥探天机,通晓未来的灵书。   当初曲雾楼生出心魔,神魂残缺,法力大不如前,而黄尘灵笺给出的答案便是谢秋光。   只是这收服心魔的过程,看起来却是许多波折。   谢秋光并不说话,眉眼冷寂下来,眸光像是冰凉的雪水。   这倒让曲让尘顿了一下,到底只是封印了情识,身上还是能看出从前的影子。   谢秋光此时沉寂不语,冷若冰雪的模样,和从前曲雾楼很像。   “此时只是一叶障目,你可以在这段时间里好好想想,自己的本心是什么。”曲让尘以为谢秋光听进去了,语气又温和许多,道:“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曲让尘心中叹了一声,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当初曲雾楼不肯对心魔下手,曲让尘以为是他旧情难忘,亦或是对祁摇枝心怀愧疚。   黄尘灵笺给出了提示,曲让尘也觉得封印住曲雾楼的情识,收服心魔起来应当会容易些,没想到会造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曲雾楼封印情识之后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但好在黄尘灵笺所记述的天机从不会更改。   曲让尘揉了揉额角,对狼十五道:“十五殿下,此事因我而起,事实也证明,铸这千洞窟并不是个正确的决定。”   曲让尘轻叹一声,提醒道:“百年之期已经到了,人面狼一族不必再困于这千洞窟中。”   就算曲让尘不来,这千洞窟中封印了出处的法印也已经消失,但这出口,确实是一直由狼十五把守。   当年除魔斩妖的风波依然过去,曲让尘不知道他存了各种心思,将狼族一众仍是困守于此地。   狼十五咽下血,微笑道:“十九甘愿画地为牢,我陪陪他罢了。”   曲让尘微微颔首,并不反驳,当年他插手人面狼族一事,或许就是错误的,如今他也不愿再继续搅入其中。   曲让尘温和道:“此番多谢十五殿下好意相助,但往后殿下无需再插手。”   明明曲让尘是神仙,将人面狼一族囚于千洞窟中数百年,现在仍是一口一个殿下,十分谦逊有礼的模样。   曲让尘说多谢狼十五相助,自然是谢狼十五这些天制造机会,想助谢秋光收服心魔。   虽然事情并未成功。   曲让尘丝毫不避讳谢秋光,坦然自若地将事情摆在明面上。   谢秋光撩眼看着曲让尘,眼眸中是不可辨明的情绪。   曲让尘一挥袖,溶洞北面上,原本隐匿在岩壁上的法阵骤然泛出金光。   法阵流转,一寸寸分崩离析,碎裂如网状,最终黯淡下来消失不见。   在刚才说话的时候,那只兔子精已经不知道逃去了何处。   虽然千洞窟中被禁制仍在,但出口就在眼前。   狼十五弹了掸了掸身上的灰,脸上慢慢勾起一个笑。   他望着谢秋光,慢条斯理道:“仙尊现在想要怎么办呢?”   作者有话要说:   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锁麟囊》)   来朝秋阳再作恶,今夕秋光且行乐。(《七月十一夜月下独酌》杨万里) 第36章   毫无存在感的匡安平仙君在一个无人在意的角落里,躺了三天。   前两天他怨天尤人,感叹时运不济,后一天他选择睡死过去。   今天匡安平迷迷糊糊地被声音吵醒,终于重振精神。   他从那藤蔓堆中扭曲着身体钻了出来,一下就看到了十分震撼的场面。   那个狼殿下终于发现了他口中的“阿玉姑娘”是个芝兰玉树的美男子了。   沈琼仙君依旧是那一袭粉裙,只不过束发的钗子被拔了,如今乌发如云披散肩上。   还是很有几分凌乱美的。   那狼殿下的手掐在沈琼仙君的脖子上,虽然他比沈琼仙君要稍矮一些,但是气势还是很足的。   匡安平看了一下自己身旁的藤蔓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钻回去。   如此劲爆的场面,他其实有些不敢看。   沈琼仙君实惨,公务出差,把自己搭进去了。   匡安平没看见的角度,沈琼依旧是云淡风轻地笑着,也丝毫没有感受到死亡威胁一般。   狼十九双眼猩红,眼下一小片无情,恶狠狠道:“沈玉,你别以为你说你是男人,我就会放过你……当年我记得……你明明是个女子。”   “可我就是个男的,不信你摸摸。”沈琼眼睛眨了眨,笑得颇为无辜的模样:“那些都是幻术,哄人用的。”   许多年不见,狼十九还是一样的外厉内荏,掐在他脖子上的手,都不敢用力。   狼十九闻言心中愈发惊骇,心中情绪复杂。   一是自己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女子竟然是个男人,二是沈玉的本性竟然如此放浪不羁。   沈玉以温柔的面目骗了他许多年。   狼十九只觉得怒火攻心,他牙齿都磨得响,红着眼道:“是男的是女的都不重要,你让我等了这些年,别想我会放过你。”   “以后,我们两个就在这千洞窟中长相厮守……”狼十九道:“直到死为止。”   如果不是听起来凶巴巴的,可能乍一听还挺浪漫的。   在场之中的,唯一感到自己慌乱且无处耳朵眼睛无处安放的,只有匡安平。   匡安平弱弱地插嘴问道:“二位是否换个地方,又或者将我挪一挪?”   没有一个人看他一眼。   匡安平甚至要以为自己被人施了隐匿声形的妖法,又听见狼十五道:“今天,我就也要让你的好友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狐狸。”   匡安平心里哎哟一声,闭上了眼又重新往那堆藤蔓里钻。   他能帮沈琼仙君的,也只有闭上自己的眼睛了。   随着一声衣服撕裂的声音,匡安平更是恨不得能将自己的耳朵捂住。   沈琼仙君,浪荡花丛数百年,如今居然在阴沟里翻了船,惨啊。   这样的念头刚一出现,匡安平又听见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随后是脚步声望他这边来,匡安平整个人都不敢动弹了。   身上的藤蔓骤然被解开,匡安平睁大了眼,听见有人唤道:“匡仙君可还好?有无哪处受了伤?”   匡安平松了一口气,爬来望着倒在地上的狼十九,发现他仍是之前那般愤然的情态。   匡安平又紧张地望了一眼溶洞口,生怕有人过来,他把问题一股脑的问了出来,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为何你突然能将他定住了?”   沈琼微笑一下,道:“不必紧张,一时半会不会有人过来。至于为什么我能将他定住……”沈琼顿了一下,笑意加深道:“我一直都可以。”   给千洞窟下禁制之人法力十分高强,没想到沈琼竟然能够在千洞窟中也使用法术。   匡安平丝毫不知道沈琼被凌华仙尊开了特权,此时的匡安平更对沈琼刮目相看,却又犹豫不解问道:“那为何沈琼仙君不早一些从这里脱身?斩霜仙君和他的心魔……”   “自然是为了给斩霜仙君制造一些和心魔独处,收服心魔的机会。”沈琼微微一笑。   *   溶洞之中点了灯,比之前要亮了许多。   祁摇枝站在桌前开始唰唰唰画符,原本符篆是要讲究静心凝神,他现在却心绪难平。   符篆画着画着,就变成了花花草草,甚至还给大米来了两张画像。   谢秋光还没回来,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望向溶洞口,祁摇枝心中总是隐隐有些不安。   谢秋光生得貌美,而狼十五又好色成性。   狼十五常常直勾勾地盯着谢秋光,若有所思的模样,再加上之前狼十五对谢秋光说过的那番话,祁摇枝只觉得越想可怕。   难道狼十五其实一直就是冲着谢秋光来的?   昨日他替谢秋光挡酒,所以今天狼十五只招谢秋光一人去,想要趁机下手?   祁摇枝放下了手中的《腹黑妖神霸道爱》,还是决定出去找找看。   他之前没记路,这一次他循着记忆往前走,拿着刚画好的符篆,一路走,一路贴。   以最原始的方式来做记号,至少能找到回来的路。   道路两旁虽然有明珠引路,但寂静无人,没有一点声响还是有些恐怖。   正这样想着,便有一只手无声无息地攥住了祁摇枝的脚踝。   祁摇枝吸了一口冷气,贴符的动作比低头更快。   不过符篆上画的还是小铃兰,也没有灌输法力,因而是一点用都没有的。   祁摇枝低下头,正好迎上了匡安平略显苍白的脸,祁摇枝连声道歉,揭下了符纸,将匡安平扶了起来。   匡安平浑身无力地倒在祁摇枝身上,颤颤巍巍地望了望祁摇枝的身后,问道:“他,他呢?”   这个他,很明显指的是谢秋光。   匡安平原本已经做好了不会再见到祁摇枝的准备了,没有想到竟然又见面了。   斩霜仙尊努力如斯,竟然还未得手。   但是竟然还未得手的话,斩霜仙君此时不在这个魅魔身边,又能去哪里呢?   这魅魔发现了斩霜仙尊的意图所以逃了?   祁摇枝并不知道匡安平那么多想法,他只是摇摇头,道:“秋光被狼十五招去了,我正准备去找他。”   匡安平吸了口凉气,没想到竟然如此曲折。   但是这魅魔还没察觉出不对就好。   匡安平又想起了此刻最紧急的事情。   沈琼仙君现在估计等不得先找狼十五,再找斩霜仙尊了。   之前本来以为定住了狼十九,一切都还好说,没想到正好碰上了人面狼过来寻狼十九商议成年大礼之事,不过是几句话,那生性多疑的人面狼就冲了进来,将沈琼五花大绑,要他解开了对狼十九的定身术。   纵然沈琼仙君能用法术,也两拳难敌许多狼。   沈琼仙君也非常识时务,直接就给狼十九解开了。   其后受到狼十九多少言语威胁自然是不必细说。   而匡安平因为过于没有存在感,当时又缩在那堆藤蔓里,才躲过了一劫。   匡安平隐匿身形,一路往北边狂奔。   传音之术用过了,但是他心心念念的斩霜仙尊也完全不理他。   匡安平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这千洞窟中乱窜,见到人面狼就躲起来,终于在此处找到了祁摇枝。   匡安平晃了晃脑袋,对祁摇枝慎重道:“沈琼仙君此时有危险,狼十九要对他霸王硬上弓了,现在得尽快联系上斩……谢秋光……去救人。”   匡安平解释了一堆,而后语气沉痛道:“多有得罪了。”   匡安平又看了眼前的魅魔一眼,其实还有些不忍心下手,这魅魔对他也还是不错的。   祁摇枝瞧见匡安平神色复杂地盯着他,怔了一下,问道:“沈琼仙君?”   这个名字倒是有些耳熟的。   “就是阿玉姑娘。”匡安平此时已经没有时间解释太多了,就想伸手掐住祁摇枝的脖子,又饱含歉意地说了一遍:“多有得罪了。”   匡安平计划得很完美。   这心魔是斩霜仙尊神魂的一部分,心魔一旦出事,斩霜仙尊想必会很快就能感应到。   匡安平手还没碰到祁摇枝,就倏然被一道亮光击飞。   匡安平倒在地上,犹自心惊,那护体的灵力好像是从祁摇枝耳朵上的小铃兰处迸发出来的。   祁摇枝怔愣着看着匡安平的动作,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见白光飞过,匡安平就又倒在了地上。   祁摇枝上前去,将匡安平扶起来,关心道:“怎么回事,匡大哥,你没事吧?”   匡安平却有些僵住,他看着忽然无声无息出现在祁摇枝身后的人影,莫名其妙感觉到了几分凉意。   那眼神凉丝丝扫过来的时候,匡安平囫囵着往后退了退,下意识地推开了祁摇枝扶着他的手,干笑道:“无妨,无妨。”   他打哈哈道:“现在斩……”他几乎是脑子没反应过来,就要说出斩霜二字,结果却被忽然消了音。   祁摇枝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匡安平吸了一口气,又想说话,结果确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匡安平有些慌乱的捂住自己的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祁摇枝顺着匡安平惊恐地目光,回过头,看见忽然出现在他身后的谢秋光,愣了一下。   谢秋光就站在不远处,岩道之中虽有明珠照亮,却显得他格外的清冷。   脸上像是笼着一层薄霜。   这副情态倒是有些不像谢秋光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谢秋光突然出现,也不知道为什么谢秋光的脸色有些阴郁。但是谢秋光此时衣冠整齐,不像是被狼十五欺负过的样子,祁摇枝也就放下心来。   匡安平紧张激动且焦急地啊啊乱叫,祁摇枝帮他翻译,道:“阿玉姑娘……啊不对,是沈琼仙君被狼十九抓起来了,我们现在能去救人吗?”   祁摇枝的眼眸澄澈如水,他在认真地询问谢秋光的意见。   听见祁摇枝对沈琼的称呼的时候,谢秋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   寒意便从心脏开始蔓延。   祁摇枝已经知晓了沈琼的身份。那祁摇枝什么时候会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和他最初的意图呢。   谢秋光只觉得自己的后背都冒出一阵寒意,他眼睫垂下,想叫自己冷静下来。   他现在脑海中一片混乱,其实还有许多想问的。他还想知道祁摇枝都知道了什么。   谢秋光此时却有些说不出话,亦或是不敢问出口,只觉得遍体生寒。   他刚才说能瞒祁摇枝一辈子,他现在才发现这个谎言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祁摇枝若是多疑心一些;倘若刚才他没有拦住匡安平;又或是等会去救沈琼之时,沈琼将这事抖出来。   这谎言、欺骗,只像阳光下的薄雪一般,只太阳稍亮些,底下的肮脏泥泞就无处遁形。   而这谎言被拆穿的结果,是谢秋光此时此刻接受不了的。   谢秋光遍身寒意透彻,最终却只是攥紧了袖中的手。   他眼睫眨了眨,对祁摇枝露出一个笑,道:“哥哥想救他,我们便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章   其实祁摇枝不是没有发现谢秋光的异常,他原本想问问谢秋光是不是被狼十五欺负了,但碍于还有匡大哥在,不太好问。   现在的时机明显也是不太合适的,听着匡大哥的描述,阿玉姑娘……啊不,沈琼仙君的屁股,非常需要人守卫。   谢秋光的脸色有些苍白,抿紧了唇,乌黑的眼眸垂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祁摇枝心中轻叹了一声,明明知道谢秋光可能有事瞒他,他还是不忍心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偷偷抬眸,看了一眼在前面疾走的匡安平。嗯……应当是不会忽然回头的。   他悄悄握住了谢秋光的手,碰到谢秋光手心的时候,祁摇枝诧异了一下。   谢秋光的手有些僵,有些冷,好像还在颤抖。   祁摇枝微顿了一下,轻声问道:“很冷么?”   谢秋光心中一震,方才的胡思乱想一下子全部都化成了飞烟,只余下手心温软的触感。   谢秋光眼睫微颤,一抬眸,就对上了祁摇枝略显担忧的眼神。   他心好像被糖包裹,其中又缠绵着入骨的酸涩。   他没有哪一刻如此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的喜怒哀乐已经全然系在了祁摇枝身上。   对方只是一句话,一个眼神,都牵动他心神。他是喜是哀完全只听对方的意愿。   他现在的心真是完全融成了一汪春水。   谢秋光垂下了眼眸,反握住祁摇枝的手,略显矜持道:“有哥哥牵着就不冷。”   祁摇枝顿了一下,决定忽略那肉麻的话,道:“那就好,我们快走吧,沈琼仙君还在等着呢。”   谢秋光手一僵,眸光微暗,抿紧了唇,却是一言不发。   祁摇枝虽然注意到了谢秋光的委屈与失意,但是此刻也没什么空去安慰谢秋光。   因为他非常担心沈琼仙君的屁股。   他本来以为阿玉姑娘就是阿玉姑娘,没想到竟然是沈琼仙君为了救他出来而假扮阿玉。   上一次沈琼仙君及时出现,真是救他于水火之中了。   就算谢秋光不来,祁摇枝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思及至此,祁摇枝又顿了一下,沈琼仙君男扮女装当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十分的娇俏可爱。   而且沈琼仙君与狼十九相处好几天,狼十九也没发现破绽。这是单靠幻化外形无法做到的。   祁摇枝福至心灵,问道:“沈琼仙君确实就是阿玉姑娘,对吗?”   沈琼仙君,阿玉姑娘,花月教。   和之前狼十五讲的那些故事也对得上。   谢秋光微顿,轻轻嗯了一声。   祁摇枝忽然想起谢秋光之前要他对其他人保持警惕,谢秋光应当是早就知晓吧?   那个曾经造出千洞窟,又将人面狼一族困守于此的仙君又是谁呢?   祁摇枝心中其实有了答案,或许会是曲让尘。   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只觉得这千洞窟确实不能久留了。   只可惜现在从这千洞窟中脱身,好像确实也不太容易。   从狼十五处出来,又该如何再回去周旋找到出口,都是问题。   只是眼下还是沈琼仙君的屁股比较重要。   不知道为何,一路上竟然也没有碰到人面狼,比从前还要更安静些,只有深涧的流水声。   没了两边照路的明珠,周遭都暗了许多,千洞窟中的路实在是复杂,匡安平能一路找过来,也确实是很不容易的。   祁摇枝望向他的眼神又多了几分钦佩之情。   匡安平不知道被什么吓到了,先前啊啊的说不出话来,现在已经放弃着闭上了嘴,只不过时不时会十分哀怨地看一眼谢秋光。   越往前走,便能隐隐听见狼噑了,听起来有不少的模样。   若是那么多狼都在一起,他们只有三个人,能不能救出来沈琼仙君,倒还是个问题。   祁摇枝正忧心的时候,手被谢秋光轻轻晃了晃。   谢秋光自然注意到了祁摇枝的忧虑,他伸手在祁摇枝眉心碰了碰,将他微蹙的眉心抚平。   谢秋光心念一动,附在祁摇枝耳边,轻声道:“为了不打草惊蛇,我把哥哥变成狼,好不好?”   祁摇枝耳边传来薄热的吐息,还不他做出什么反应,谢秋光又站好了,一双乌黑的眸子望着他。   变成狼,被发现的几率确实要小上许多。   祁摇枝道:“这千洞窟中禁制,可以变成狼么?”   “只要哥哥愿意,自然是可以的。”谢秋光倾身,离祁摇枝更近了些,伸手摸在他耳垂上。   和以前小铃兰处蔓延灵力的感觉不同,祁摇枝这次等了半晌,只有酥麻绵痒的感觉从耳垂处蔓延。   祁摇枝几乎都要怀疑谢秋光不是为了施法,而是为了名正言顺要捏捏他的耳朵。   但谢秋光眼眸又十分纯稚认真,丝毫不像掺杂了其他邪念。   只是那手上的动作,实在是狎昵,让人脸热。   匡安平也在边上看了许久,心中疑惑,斩霜仙君上次施法,不是一抬手的事情么?   难道摸耳朵能够隐匿得更好一些?   祁摇枝原本身为魅魔,就要更敏感些,此时呼吸乱了,脸颊发烫,腿也有些发软,终于是忍无可忍,低声羞恼道:“还没好么?”   谢秋光乌黑的眸子中透着几分认真,眼睫抖了一下,低声道:“太喜欢哥哥了,哥哥原谅我……”   祁摇枝怔了一下,没想到他能将占人便宜说得这样温情惓惓,还这般低声下气地乞求原谅。   他只能局促地偏开眼,催促道:“快一些,沈琼仙君还等着我们……”   话音几乎是刚落,祁摇枝的身体便一轻,被人抱在了怀中。   祁摇枝还是第一次变成兽形,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便感受到自己被人从头顶一直顺着摸到了尾巴。   指腹还在他的尾尖搓了搓,祁摇枝只觉得浑身都要烫起来,挣扎着想从谢秋光怀中跳出去,却被人抱得更紧。   谢秋光一边说话,一边还在他的腰身揉了一把,低声道:“哥哥稍安勿躁,沈琼仙君还等着我们营救呢。”   那股热意直冲到脸上,谢秋光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不过是一句沈琼仙君还在等着,谢秋光居然记仇到现在。   祁摇枝虽然知道救人更重要,但还是忍不住心中有气,身体又被人制住,无奈只能铆足了劲,歪着脑袋撞了一下谢秋光。   自己眼冒金星,脑袋晕晕,还强撑着恶狠狠地催促道:“快走。”   谢秋光被那白茸茸的脑袋撞了一下胸口,只觉得心中软得不成样子,却还是十分配合地装痛,闷哼了一声,低低道了声:“好。”   祁摇枝抬头看,谢秋光的脑袋上已经冒出了一对耳朵,身后也同样是只狼尾巴。   只不过谢秋光是纯黑的,而谢秋光给他变的浑身都是雪白的,祁摇枝不满道:“这般明显,到时候如何不被发现。”   谢秋光不动声色地摸了摸那雪白的绒毛,道:“若是被发现了,那就算他们倒霉了。”   匡安平在那句“算他们倒霉”这种莫名听出了一阵凉意,情不自禁地往后缩了缩。   祁摇枝自然也看见了一旁等待的匡安平。   他忍着对谢秋光的怒气,小声提醒道:“匡大哥还是人形。”   谢秋光的步伐微顿一下,不太满意祁摇枝喊人那般亲密,却也没说其他的话。   下一秒,匡安平就变成了一只灰黑杂色的狼。   *   或许真是那变身的法术有些效果,一路走来,其实还零零散散碰见过几只人面狼,竟然没有一人拦他们。   最后是在祁摇枝最开始见到狼十九的那个溶洞里,找到了狼十九和沈琼仙君。   周围还围了一大群狼。   有人形的,也有半人半兽形的。祁摇枝被谢秋光抱在怀中,抢占了一个绝佳的看热闹的位置,就算被谢秋光又握住了尾巴揉搓,他也忍了。   但听这声音,沈琼仙君也不像太受欺负的样子。   沈琼仙君依旧是一身浅粉衣裙,被一众灰黑白色的狼人围着,更加衬得人比花娇。   而狼十九就站在沈琼仙君的对面。   比起沈琼仙君,倒是狼十九要显得更紧张一些。狼十九的脸上含着怒意与不屑,却仍是眼睛也不转地盯着那粉色衣裙的人。   这般情形,祁摇枝还以为要像上次一样,问些什么“你是否愿意以你卑贱的身躯为尊贵的十九王子孕育血脉”。   没想到,那只大灰狼口中问出来的却是:“卑劣的公狐狸,以后你就是尊贵的狼十九殿下的伴侣。”   此话一出,其余的狼都熄了声,但还是有几只看不出性别的狼悲呼了一声。   声音在这溶洞之中还显得有些悠长。   应当是十分痛心狼十九的对象不是他们。   连狼十九的脸上也是饱含期待的。   狼十九虽然紧绷着一张脸,可是还是忍不住看向沈琼仙君。   沈琼仙君脸上虽然带着笑,但是不出一言以复。   狼十九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道:“沈琼,从前的事情我都可以不追究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这话说得都有几分卑微的意思了,恍若一滴水进了油锅里,周遭一下子滋啦热闹起来。   “十九王子为何在一只卑贱的狐狸面前如此卑微。”   “那狐狸不就是好看点吗,还不能生呢。”   “就是就是,还不如上次那只魅魔呢。”   祁摇枝默默偏过头,往谢秋光的怀里拱了拱,不太忍心听,他还是不太喜欢这样的场景。   虽然沈琼仙君的屁股暂时安全,但是这般情形还是有些尴尬的。   不管喜欢与不喜欢,如此大庭广众的剖白心意,沈琼仙君不管是拒绝还是答应,好像都要变成众狼的谈资。   但是他们现在确实也做不了什么。   沈琼原本正在把玩头上的发钗,动作顿了一下,笑盈盈道:“当伴侣倒是可以……只是我从来不当下面那个,十九王子若是愿意屈居人下,我倒也不是不能委屈一下自己。”   沈琼仙君当真是十分剽悍,祁摇枝震惊之余又将脑袋重新探了出来。   虽然是狼脸,虽然没说话,祁摇枝低头也能看出匡安平满脸的不敢置信。   不知道是匡安平在震惊,沈琼仙君如此自然淡定地讨论上下问题,还是震惊沈琼仙君居然是上面的那一个。   谢秋光只是垂着眼眸看着怀中那小小一团,白茸茸软绵绵的。   他其实向来对幼小的兽类没什么好感,但是一想到怀中抱的是祁摇枝,他就忍不住将那小兽摸了又摸。   指腹划过它的脊骨、耳朵、尾巴,感受那小小一团温热的躯体在他怀中忍耐得轻颤。   谢秋光纤长的眼睫垂下,眼瞳微暗,透不进一丝光。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章   沈琼仙君那番话,应该算得上是委婉的拒绝了。   狼十九却像是倍感屈辱,长长地嗥叫了一声。   虽然是狼嗥,但是祁摇枝也听懂了,大概是要大家都滚的意思。   先前问话的那只大灰狼反而上前,迈着步子到了狼十九身边,压低了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祁摇枝的耳朵又被谢秋光揉了揉。   他刚想缩头躲开,就听见了那灰狼的声音:“……少主,此次事关重大,切勿因为这只狐狸而误了大事。”   狼十九扫它一眼,又嗷呜了一声,才道:“事情不会有变,明日一早就打到狼十五那处,让他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   祁摇枝耳朵被谢秋光揉到发软,也不禁抖了一下。   他有些生气,他们想着办法商量该如何出千洞窟,却是被狼十九摆了一道。   狼十九大费周章,只是想将他们调开,才更好对沈琼仙君下手。   祁摇枝小声道:“狼十九真是糊涂,若是真喜欢沈琼仙君,就不该做出这种事情。这样只会将沈琼仙君越推越远……”   不知道为何,原本在他耳朵上揉搓的指尖好像忽然僵了一瞬。   狼十九和大灰狼说话的声音也再听不见。   似乎是说完了话,大灰狼仰头长长的嗥了一声,便往外走。   众狼见状,也如潮水般散去。   祁摇枝却有些担心沈琼,他伸出自己的爪子,在谢秋光的衣袖上按了按。   祁摇枝的意思是:不要走。   谢秋光不知道是误会了还是如何,竟然沉默地伸手在他腰身□□了几下。   祁摇枝为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沈琼仙君,决定忍了。   然后他就察觉道谢秋光抱着他一起往外走。   谢秋光是很会惹人生气的!   祁摇枝刚想一口咬在谢秋光的胳膊上,谢秋光就停了下来,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问道:“哥哥想留下来看着么?”   祁摇枝点点头,动作还未停下,又听见谢秋光低声道:“哥哥总是为了旁人和我生气,现在竟然还为了旁人想要咬我。”   祁摇枝愣了一下,不禁开始自省。   自己真的有像谢秋光说的那样么?   他有因为别人向谢秋光发火吗?   “但是我向来是受哥哥欺负的……”谢秋光的声音忽然打乱了祁摇枝的思绪。   谢秋光的声音虽然压得低,但却字字清晰,尾音像羽毛一样撩拨人心弦:“哥哥想要想咬我,我也是任由哥哥玩弄的。等我回去脱光了衣服给哥哥咬,好不好?”   玩弄那两字说得缠绵轻浮,祁摇枝只觉得热意哄地一下,直冲脑仁。   他之前看着谢秋光之前那般苍白脆弱,以为谢秋光是因为悲酸过往而有些患得患失,可怜无依。   却没想到不过几个瞬息,谢秋光就又开始……这样撩拨戏弄他。   谢秋光实在是太不要脸。   祁摇枝又羞又恼,这一次动作比脑子更快,直接重重一口咬在了谢秋光的胳膊上。   胳膊上自然是有痛感的,谢秋光却是唇角勾起,抱着祁摇枝往回走。   他眼眸微眯,还十分温柔地抚了抚小兽后颈那处的软肉。   谢秋光垂眸看着那团软白,心中暗道:“早知道哥哥这般迫不及待,真是一分一秒也不想在这处浪费时间了。”   明面上却只是抿了抿唇,不说话。   祁摇枝自然是不知谢秋光心中所想,方才那一下咬得牙口发酸,见到谢秋光开始往回走,他便忿忿松了口。   愠怒消退了些,祁摇枝看着那雪白袖腕上的牙印,又觉得有些心情复杂。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变成了兽形,他居然开始咬人了。   祁摇枝脑中又出现了刚才谢秋光对他的指责。   他开始自省,难道真的是因为旁人对谢秋光发火吗?   好像不是,是谢秋光太会惹他生气!   而其实谢秋光被咬了那一口,心中十分满足。连带他着看沈琼和狼十九,都顺眼了许多。   他丝毫不觉得自己这心理有些变态。   他其实很喜欢祁摇枝对他露出自己的獠牙。   他在祁摇枝的心中,绝对是与旁人不同的。祁摇枝从来不对别人发火,但祁摇枝会咬他。   谢秋光按捺不住,又握住了那白茸茸的尾巴。   *   周围的人、狼都走了,匡安平犹豫了一下,也还是跟着大流往外走。   他一想起来上次看到的情形,就觉得心情非常复杂。   之前他本来还想搬来救兵,救沈琼仙君于水火之中的。现在匡安平只觉得这麻烦事还是他们两个人自己解决比较好。   匡安平头也没抬,磨磨蹭蹭地挪着步子,等着斩霜仙君和他的心魔一起走。   没想到却被沈琼喊住了。   沈琼传音对他道:“匡安平仙君,暂且留步。”   匡安平的步伐一顿,只能停了下来。   匡安平抬头一望,觉得好在还有斩霜仙尊和他的心魔,可以陪他一起见证这让人有些尴尬局促的场面。   狼十九略带怒意地扫视了每一个还留在这溶洞之中的人。   他看到谢秋光的时候,迟疑了片刻,眉头拧紧,道:“你们怎么回来了?”   狼十九原本是想将谢秋光困在狼十五那边,没想到他竟然还能回来。   谢秋光唇角扬了扬,像是丝毫不在意之前狼十九背信弃义出尔反尔之事。   谢秋光道:“十五殿下派我来与殿下和谈。”   狼十九眸光猛然一震,瞪大了眼看向谢秋光。   那少年虽然含着笑,可眼底却是有些懒散漫不经心的,手中还把玩着小兽的尾巴。   狼十九拧起眉,他觉得这其中有诈。   谢秋光实在是太过奇怪,他之前与那只魅魔形影不离,现在反而怀中抱着一只小狼爱抚。   沈琼则是一眼就看了出来,谢秋光怀中抱着的小狼就是那心魔。   方才混乱之中,曲让尘同他传音,他自然也是知晓谢秋光已然放弃了收服心魔的事情。   他之前就看出来谢秋光对这心魔不一般。他本以为谢秋光还会纠缠一番,上演些什么,爱他但是依旧要杀他的戏码。   没想到,谢秋光竟然如此干脆利落的倒戈,要护着那心魔。   沈琼望着那只雪白的小兽,心情有些复杂。   心魔离体、神魂有缺,这种感觉应该是会一日比一日明显,一日比一日更痛苦的。   不知道谢秋光能忍到几时。   虽然他并不觉得这魅魔就是曾经的祁摇枝,但是相处那几日下来,他确实也对这魅魔生不出厌恶之心。   若是要沈琼看着这魅魔消失,还是有些于心不忍的。   *   祁摇枝缩在谢秋光的怀中,也能感受到来自狼十九和沈琼仙君的炙热目光,他默默翻了一个身,背了过去。   谢秋光说的话,他其实很震惊。   他此时甚至不知道谢秋光是不是在诓狼十九。   谢秋光撩起眼,不缓不急道:“十五殿下说,现在封印已开,想出千洞窟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是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匡安平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急,他问出口了才发现,自己竟然能出声了。   自从匡安平看见他的任务令牌暗了之后,简直一刻也不想在此处待下去了。   那任务令牌是仙界专门发给领了差事的仙吏的凭证,任务完成之后,就是拿着仙令去领奖赏。   仙令黯淡,便代表着任务中止。   凌华仙尊既然中止了任务,召他们回去,匡安平真是恨不能插上翅膀现在就飞回到仙界。远离这不见天日、使不了法术的千洞窟。   “他说要见沈琼仙君一面。”谢秋光道。   怔住的是狼十九,他又看了一眼沈琼,神情有些复杂,像是包含着痛苦痛心,又有几分不敢置信,却最终握紧了拳头,什么也没说。   沈琼当然也看见了狼十九的神情,他思忖片刻,收敛了之前调笑的神态,认真道:“那我便去同他谈谈吧。狼十九,出去以后,我们就两清了。”   沈琼没能想到虽然没完成凌华仙尊交代的任务,却或许能阴差阳错的帮他斩断曾经的尘缘。   “我不要出去。”狼十九似乎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声音,他咬牙道:“沈玉,我们两个之间,什么时候轮到你说算了。”   沈琼微拧起眉,看了他许久,最终是轻笑了一声,愈发显得温柔漂亮。   说出来的话却显得有几分薄情,只冷冷清清问道:“那你想要如何?”   狼十九神色怔然,眼睛猩红,似是被沈琼那一句话刺激得不清。   他又深深看一眼沈琼,脑中翻涌着一个不太敢确定的可能性,道:“你还是恨我误杀了你族人,是不是?”   沈琼沉默了片刻,道:“以前是恨的,但忘记告诉你了,十九,我修的无情道。从前那些事情与我而言,只是过眼云烟了。”   匡安平目瞪口呆,只觉得每一句都很让他意想不到。相处了很久,他竟然没想过沈琼仙君是修无情道的。   而且还被自己之前的老相好灭了族。   他现在开始怀疑,斩霜仙尊和那斩霜仙尊的心魔掉到了这千洞窟中并不是凑巧,而是沈琼刻意安排的。   “我以为你不怪我了……我一直在这里等你。”狼十九有些失魂落魄地喃喃,又忽然像是察觉了些什么:“你以前恨我……”   他忽而瞪大了眼,像是有些不敢置信地惊道:“所以你从前都是骗我么,将我困在此处,是你故意报复我,是不是?”   他从前以为的甜蜜等待,以为的两心相悦,没想到只是沈琼只是想骗他心甘情愿地被困在这里而已。   沈琼并未否认,只道:“这千洞窟中百年,我们两清了。”   狼十九只觉得心神恍惚,但犹不死心,问道:“那你为何又要回来呢……”   似乎还存着沈琼其实喜欢他的想法。   沈琼只是看他一眼,道:“这禁制只有百年,期限早就到了,就算我不回来,一样也困不住你们。”   狼十九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沈琼的耐心已经耗尽了,既然已经讲开了,他连装都懒得装了。   在狼十九还未开口之前,沈琼指了指匡安平,对谢秋光道:“能否将他变回人形,我不太喜欢狼。”   一句话点了在场的三个人,狼十九眼里的光瞬间熄了。   沈琼也从未想过谢秋光竟然会这么听他的话。   匡安平仙君原本还趴在地上,变成人形之后他还匍匐在原地愣了几息,而后略显局促地爬了起来。   而谢秋光怀中的那只魅魔,也是一瞬就变成了人形。   沈琼几乎是一瞬便知道了谢秋光怀的是什么心思。   那魅魔原本还安安静静地窝在谢秋光的怀里。现在突然变回了人形,谢秋光一只手揽着魅魔的腰,另一只手则是放在魅魔的腰臀之上,好像还揉捏了一把。   那魅魔似乎是僵了一瞬,而后十分冷静地推开了谢秋光,从容不迫地站定。   沈琼却看见了,那魅魔的耳朵已然红得如同剔透的血玉。   谁敢想,表面禁欲冷情的斩霜仙尊,在封印情识之后变得这般的无耻且变态。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章   原本的腥风血雨好像在几句话之中就被化解,祁摇枝却依旧有些不安。   不知从何处起的长风,在千洞窟中冲荡。   那风声有如呜咽,哀转不绝。   小桌上的烛火如豆,颤颤巍巍,像是下一秒就要熄灭,晃得整个溶洞都影影幢幢。   祁摇枝辗转难眠,还是起了身,翻出了储物环中的铁剑。   剑出鞘时还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昏黄的灯火映着那铁剑上的红锈,更显得有些惨淡。   这把剑是祁摇枝拿着三颗下品灵石跟打铁的铁匠换的,铁匠拍着胸脯地跟他说这剑削白菜如泥。   祁摇枝那时候刚到贺兰州,隐匿行踪不敢使用法术,却又担心被曲雾楼找到,总觉得手里还是要有把剑才安心,至少临死前还能挣扎一番。   但是现在看来,这剑估计用来削白菜都不太合适了。   不过两个月,就已经生出了铁锈,充分展现了什么叫便宜没好货。   祁摇枝以前也练剑,却不太懂剑,他从前的佩剑是祝荧送他的。   被逐出凌霄宗,祝荧断交后,祁摇枝也仍是占着那把剑。   虽然时不时拿出来看着剑追忆往昔,却也没好意思再用过。   临死之前,他将那剑还了回去。   祁摇枝从前还算是死得很干净的。   而现在手中这把剑……祁摇枝摸了摸剑刃,锈红就晕散在他的指腹上。   嗯……擦擦应该还能用。   祁摇枝在灵池中洗净了手,又将剑身归鞘,放回了储物环内。   祁摇枝重新回到石床上。   夜深风重,祁摇枝身上还带着几缕寒意,但不待他躺好,谢秋光就暖乎乎地贴了过来,搂住他的腰身。   谢秋光动作懒洋洋慢吞吞的,但是与祁摇枝贴得极紧。此时谢秋光正闭着眼,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睡着了。   祁摇枝轻轻地将他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放下来。   谢秋光眼睫颤了颤,眼眸中还有几分朦胧,意识尚不清醒,就凑上来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他下巴,又将头埋在他颈窝处。   虽然谢秋光比祁摇枝要高上一些,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喜欢缩在祁摇枝的怀中。   祁摇枝背对着他的时候,就要将脸埋在祁摇枝披散的头发里。   祁摇枝与他面对面的时候,谢秋光就要蹭进祁摇枝的怀中,黏黏糊糊的。   祁摇枝心事重重,此时也没有心思与谢秋光闹,只是随他抱着,自己也闭上了眼。   “哥哥在想什么?”少年的嗓音中还含着几分倦意,连眼睛都没睁开。   温热的气息扑在祁摇枝的皮肤上。   祁摇枝微怔一下,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坦白道:“我把小兔儿藏在了储物环里,我想带小兔儿一起出去。”   祁摇枝其实知道他自己这个行为可能不太合理。   他是一只魅魔,没什么修为,法术也不厉害,在千洞窟中被禁制所限,与常人无异。   甚至因为体质的原因,他可能比常人还要弱些。   尚且自身难保,却还想要救别人,是不太清醒的。   带小兔儿出去也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狼十五对小兔儿的态度,并不像是会轻易放小兔儿离开的样子。   但是小兔儿实在可怜。   如果祁摇枝还是从前凌霄宗的大师兄,自己想要一人一剑救出小兔儿,或许有些麻烦,但也并非难事。   如果祁摇枝还是不务正业的魔修,如今也尚有一搏之力。   可他是只魅魔,他在地面上,连被放逐的人面狼都打不赢,落入千洞窟中,只能等人来救。   他还有会惹来麻烦的发情期,欲望达到极致的时候甚至连人都分不清。   这样的魅魔,实在是不适合逞英雄当侠客。   祁摇枝不是自怨自艾之人,却也感觉有些无力和失落,他只是很想帮帮小兔儿。   “哥哥今天与沈琼说的,便是这件事情吗?”谢秋光也察觉到了祁摇枝的失落,十分依恋地亲了亲祁摇枝的脖颈。   这次祁摇枝没躲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他没想到谢秋光居然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祁摇枝的思绪又有些飘远。   那时候他去找沈琼时,沈琼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看了他许久,问道:“你与那兔子精认识么?”   祁摇枝摇摇头,道:“只有过一面之缘。”   “那你为何要救兔子精?”沈琼表现得十分冷静,他认真望着祁摇枝,道:“弱肉强食天经地义,这世间身亡命殒的人那么多,难道你看见了都要救吗?”   沈琼之前说话都是带着三分柔,现在如此的一针见血,倒是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祁摇枝也被他问得有些茫然,顿了半晌,才答道:“若是狼十五直接将小兔儿杀了,应当是没有机会救他的。但是小兔儿那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活着,或许将他带走会好一些。如果他能学到些法术,以后自己向狼十五复仇也不是全无可能。”   沈琼沉默良久。   沈琼已经恢复了从前的白发粉衣,是清秀倜傥的仙君模样,看着祁摇枝的眼神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道:“你与曾经一位故人,倒是有些像。”   祁摇枝闻言怔愣一下,不知道沈琼仙君是否话中有话,又是否在影射些什么。   但他并不认识沈琼仙君,应当不会是沈琼仙君的故人。   再者,沈琼见过他,认识他的话,应当不会现在才说像。毕竟他的那张面具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掉了,他的脸和从前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他唯一的狐狸好友,只有被逐出师门之后才认识的胡山山。   祁摇枝虽然心中有些忐忑,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抿了抿唇,不说话。   沈琼锐利的眼神又细细看了祁摇枝半晌。   就算无事,被那样盯着也会生出几分局促,祁摇枝疑惑地眨眨眼,佯装不在意。   最后沈琼的唇边却漾开了笑意,道:“斯人已矣,应该是我记错了。其实你们也不太像。”   沈琼又道:“若是那兔儿精愿意来花月教,我自然是欢迎的。”   祁摇枝眼眸微亮,道了声谢。   沈琼沉吟片刻,提醒道:“想法虽然好,但是兔子精修炼再久,也是很难打赢狼妖的。”   现在祁摇枝躺在石床上,脑中却仍浮着沈琼那句话。   确实如此,兔子精修炼再久,想要杀死一只强悍的狼妖也是痴人说梦。   而他一只魅魔,该要怎么样才能救出被狼妖看上的兔子精呢?   他从前手中握剑,好像并不会有这般怅然无助之感。   出了凌霄宗后,他剑术荒废,就算有了好剑,手中握剑,又能如何呢?   生锈的或许不是那把铁剑。   溶洞之外风声呼啸,祁摇枝心中好像有些空荡荡的,也像是被那狂风席卷。   祁摇枝的胳膊和肩膀,都被谢秋光枕得有些发麻。   “哥哥为何不直接找我,反而去找沈琼?”谢秋光的声音忽而响起,唤回了祁摇枝有些纷乱的思绪。   “沈琼仙君是一教之主,他或许更合适些。”祁摇枝道。   谢秋光吐气如兰,湿热的气息扑在祁摇枝的肌肤上,轻声道:“哥哥说谎,哥哥分明就是觉得沈琼比我可靠些。”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谢秋光哼了一声,像是有些不满:“他看哥哥的眼神很不对劲,哥哥看不出来吗?沈琼也喜欢男人,哥哥要小心他……”   谢秋光声音渐低,话未说完就已经埋首在他的颈窝上亲了起来。   祁摇枝被那最后一句话噎了一下,没想到谢秋光这也能吃上醋,他解释道:“沈琼仙君不是那个意思。”   谢秋光像是并不在意他的解释,只是想要借机亲他啃他,祁摇枝微蹙着眉忍耐。   谢秋光却更得寸进尺,在祁摇枝的喉结处舔了一下。   祁摇枝被那湿软的舌尖勾得一颤,往后退了些,原本的低落心情也被谢秋光的胡闹弄没了,他低声警告道:“谢秋光!”   谁知道谢秋光不仅不退开,反而亲得更来劲了些,还一手探到了祁摇枝的后颈,不给他往后躲的机会。   祁摇枝想避开,只能仰起头,谁料此番动作还给了谢秋光可乘之机,更被亲得啧啧作响。   祁摇枝身体都有些战栗起来,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其他原因。   他忍无可忍地抓住谢秋光的发根,稍稍用力,将人从自己的脖颈处拽开,他气息不匀的呵斥:“谢秋光,你做什么!”   谢秋光这才抬脸,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   谢秋光本来长得漂亮,假装正人君子时还有些清冷不可攀的味道。   此时却唇瓣泛着水光,睫羽轻颤,眼尾飞红。额心那点朱砂灼灼,更显秾丽无俦,让人不敢逼视。   这样好看的人,说出来的话却气人。   谢秋光似是十分不满,道:“哥哥有事情不找我,却去找旁人,现在连亲都不让亲了。”   祁摇枝原本有些怅然失意,现在更多的是被谢秋光拈酸吃醋的样子气得胸口发闷。   谢秋光犹嫌不够,竟然还望着祁摇枝,语气甚笃道:“以后这就是惩罚。”   祁摇枝终于是忍不住,道:“谢秋光,你以为旁人都像你一般,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么?”   就算祁摇枝当了数百年好脾气的大师兄,也被谢秋光闹得风度尽失,气度全无。   这是祁摇枝第一次对人说重话。   但几乎是话一出口,祁摇枝便开始后悔。   他不该这样对谢秋光发脾气的,虽然谢秋光确实有些无理取闹。   但归根结底,祁摇枝气的其实不是谢秋光,是变成了魅魔之后的自己。   气的是他被藤妖抓住时只能束手就擒,气的是他想要救小兔儿时的无能为力,气的是那把铁剑生锈,或许用来切白菜都不合适。   溶洞内外唯有呼呼风声,祁摇枝的怒气消散,唯有怅然。   他望着谢秋光乌黑澄澈的眼眸,只觉得愧疚。   他抿了抿唇,道:“对……”   刚说了一个字,祁摇枝的嘴唇便被谢秋光温热柔软的唇舌堵住。   那余下的道歉也都被含糊囫囵着吞咽下去。   祁摇枝有些僵住,心中的歉意也让他此时没有抵抗。   谢秋光却浅尝辄止,并不像平时那般将人亲得气喘吁吁才肯松开。   谢秋光恋恋不舍地停下来,眼眸亮晶晶的,嗓音有些哑:“我想的只有哥哥。”   这是在回应刚才祁摇枝刺他的那句话。   十分好脾气了。   祁摇枝眼睫轻颤,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更加羞愧。   他不知道如何回应,也不好意思看那双漂亮而专注的眼睛,只能抿抿唇。   谢秋光并不在意,他亲了亲祁摇枝的唇角,坦白道:“刚才是我故意惹哥哥生气的,哥哥不用道歉。”   祁摇枝微怔了一下,抬眼看谢秋光,眼眸中有几分茫然。   “哥哥永远都可以对我发火。”   谢秋光实在是喜欢祁摇枝喜欢得不像话,被那雾茫茫的眸子瞧一眼,心就酥软了半边。   谢秋光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祁摇枝鼻尖,又亲亲热热地环住祁摇枝的脖颈,眼眸亮如星子,甜甜道:“我喜欢哥哥对我发火。”   祁摇枝怔然失语。   他刚刚失意怅然,生过气也发过火,也有过短暂的愧疚与自省。   但现在一时之间,他竟然也分不清自己心中到底是何等滋味。   开心吗?   好像不是。   甜蜜……也不太算得上。   但祁摇枝此时,确实也只看得见谢秋光那双盛满爱意的眼睛。   谢秋光实在是很会让人变得混乱的。   方才那些失落怅惘好像都被他搅得一片模糊,看不清本来颜色。   谢秋光却长睫扑扇,神色认真道:“我知道哥哥为什么不开心。”   他那时候看着祁摇枝拿出剑,便知道祁摇枝心中所想,但他并没有打扰祁摇枝看剑。   祁摇枝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会不会听起来有些发涩,他只抿唇道:“我以前也曾是个剑修。”   风声渐止,烛火幽暗。   谢秋光没说话,又钻到了祁摇枝的怀里。   他这一次倒是乖得很,没做其他坏事,只是十分依恋地抱着祁摇枝。   祁摇枝想,其实也没什么好追忆往昔的。他以前当剑修的时候,也不是个十分厉害的剑修。   只不过是现在更差一些而已。   虽然相对无言,但是被这样温热软香的美人全心全意的拥着,好像也没那么空荡荡了。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祁摇枝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也愈发明晰。   谢秋光在他怀中蹭了蹭,似乎是想换个姿势。   祁摇枝垂下眼眸,就见谢秋光微微退开了些,仰起头。   谢秋光纤长的睫羽掀起,认真望着他,道:“既然以前的剑锈了,从今以后,以后我来当哥哥的剑,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章   祁摇枝其实是在昨天看见小兔儿的。   小兔儿不知道是从哪里过来的,墨发披散,眼眸乌黑明亮,身上只裹着一件黑锦云纹外袍。   他有些谨慎的在溶洞口和祁摇枝对视,戒备地望着祁摇枝。   千窟洞南边一直都是明珠照路,除了白光与昏黑,就只这一处有些明亮温暖的颜色。   小兔儿十分警觉,看见祁摇枝起身,他便往后退了一步。   火光耀耀,照着小兔儿眉心那点鲜红的朱砂痣,也是十分显眼。   那是封印情识的标志。   小兔儿那副模样,也不像是还记得他的样子。   祁摇枝顿了一下,温声问道:“你想过来坐坐么?”   小兔儿眨眨眼,并不说话,只是一双眼仍看着他,之前的戒备变成了几分探究。   祁摇枝不知道小兔儿是不是自己逃出来的,而外面随时可能会有巡视的人面狼。   祁摇枝从储物环中拿出了澄红的蜜枣和乳白的干糕,摆在了桌上。   蜜枣在烛光下泛出金黄的色泽,干糕也做成了花朵的模样。   是之前祁摇枝从芦苇村离开的时候,张婶送给他的。   祁摇枝问道:“你想吃吗?”   他其实不太知道该如何招待一只小兔子。   储物环中的大米喵喵了两声,叫唤得很娇气。   祁摇枝犹豫了一下,将大米抱了出来。   大米撒完娇被抱出来之后,立刻从祁摇枝的怀中跳下来,很虎地冲向了小兔儿。   大米在小兔儿身边绕了两圈,确定没有威胁,又回到了祁摇枝身边。   在溶洞口站了许久的小兔儿却跟着大米一起进来了,直接坐在了祁摇枝的对面。   因为隔得近,灯火之下,小兔儿脖子上暧昧的红痕与青紫,看得都十分清晰。   祁摇枝微顿了一下,偏开了眼。   他原本担心自己会将小兔儿吓跑,却没想到小兔儿先开口了。   小兔儿的目光从蜜枣和干糕上扫过,最后抬脸,望着祁摇枝。   他长而密的眼睫轻轻扇动了两下,问道:“你为什么不同我说话了?”   “你想同我说话么?”祁摇枝有些错愕,他以为小兔儿会害怕他。   小兔儿微微歪着头,道:“你这魅魔好奇怪,如果我不想和你说话的话,我为什么进来?”   不待祁摇枝回应,小兔儿便继续道:“但是我只是想休息一下,我不想吃枣子和这个干不拉几的糕点。”   这次封印情识之后,小兔儿好像比从前要活泼了许多。   祁摇枝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兔儿,你见过我么?”   “别把我喊得那么软叽叽的。”小兔儿微皱起眉,有些不满地拿起桌上的糕点咬了一口,还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   小兔儿其实有点渴。   他在在石窟中避开了不少人面狼,才躲到了这里。   他原本还有些担心在里面看书的漂亮魅魔是个坏蛋。   但是现在看这魅魔小心又谨慎的模样,一时之间让人很难猜到底谁才是人畜无害、手无缚鸡之力的兔子精。   怎么会又魅魔比他一个兔子精看起来还软乎一些,还要胆小一点。   小兔儿砸了咂嘴,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他觉得这茶味道一般。   小兔儿横了一眼祁摇枝,道:“你搭讪的方式很土,但是你长得还不错,想要对我做什么,可以来了。”   祁摇枝原本也端着茶盏抿了一口,忽而被这一句话吓得呛到了,咳嗽了两声,白皙的脸上浮起一片红,眼睫颤得厉害。   小兔儿站了起来,对自己还是非常有自信的,啧了一声,道:“不必这么激动……”   他一边说着,就一边伸手,扯开了自己黑色衣袍上的银带。   祁摇枝及时伸手将那摇摇欲坠的外袍按在了小兔儿的身上,局促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小兔儿皱起眉,不满道:“你怎么回事,你看我那么久,到底是不是想占我便宜?”   “我只是觉得你长得十分像一位朋友。”祁摇枝有些囧,但他更担心那外袍会忽而掉下来。   祁摇枝垂下眼,细心且认真地将那银色的锦带系好。   小兔儿不必低头,就能看见那魅魔纤长的眼睫垂下,脸庞在烛火照耀中似乎笼上了一层薄绒绒的金光,实在是很漂亮。   小兔儿忽而福至心灵,扣住了祁摇枝的手腕,神色变得有些难以言喻,他问道:“你是不是在上面不行?”   虽然有些为难,但是小兔儿十分敢于做出尝试,应对新的挑战。   小兔儿做沉吟的模样,道:“其实我尝试一下在上面,也不是不可以。”   祁摇枝抬起眼睛,有些哭笑不得:“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不想做那种事情呢。”   “但你是一只魅魔。”小兔儿神情严肃:“不做不行。”   祁摇枝没想到小兔儿能够如此直白且认真地说这档子事,他轻咳了一声,道:“那就到不做不行的那天再说吧。”   小兔儿有些迟疑地问道:“你当真不要?”   祁摇枝已经转过身,拿起储物环又在其中翻找些什么,只道:“不用了。”   小兔儿看着祁摇枝的背影,犹不死心,却也因为被拒绝了两次,也不太想再次开口。   在他收回了视线,百无聊赖捧着那干糕啃咬的时候,一只白净的手拿着浅蓝的瓷瓶在他面前晃了晃。   祁摇枝道:“你是先洗洗还是先用药?有外敷的,也有内服的。”   “嗯?”小兔儿还愣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   祁摇枝指了指他脖子上的伤口。   雪白纤细的脖颈上有几道痕迹已经结了血痂,有些还能看见牙印,乌紫泛青。   小兔儿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并不在意地挥挥手,道:“不碍事,不用治,今天好了明天又有了。”   祁摇枝沉默下来,抿了抿唇。   小兔儿怔一下,看着祁摇枝的眼睛,问道:“你在难过?”   祁摇枝将小瓷瓶放在桌上,道:“你是逃出来的吗?”   “什么逃,多难听。”小兔儿微微昂起胸膛,道:“我出来逛逛,只是到时候会有人面狼把我带回去罢了。”   祁摇枝顿了一下,问道:“那你想离开这里么?”   小兔儿狐疑地坎祁摇枝一眼,道:“难道我说我想走,你就能救我么?你是一只魅魔,我是一只兔子精。”   小兔儿又问道:“你和狼十五什么关系?”   祁摇枝摇摇头,道:“没有关系。”   小兔儿警告道:“那你可就要小心了,狼十五可是认识神仙的。”   他想起来狼十五那可憎的面目,又有些来气,手握成拳,锤了一下桌子,忿忿道:“等我以后厉害了,一定要狠狠报复他。”   或许是因为太过激动,小兔儿扯到了伤口,脖颈上开始渗出血珠。   祁摇枝抿紧了唇,心中下定决心,道:“我带你出去。”   小兔儿惊了一下,瞪圆了眼看着祁摇枝,却也看清了他眼眸中的认真。   这一次小兔儿并未反驳,他手心摁在了祁摇枝的手背上,定定道:“虽然我被封印了情识,但是你不图我身子,还想救我,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小兔儿按得重,自己又是一声痛呼。   祁摇枝将小兔儿手心反过来,掌心的擦伤是皮肉模糊的一片。   祁摇枝吸了口凉气,道:“先洗洗擦药吧。”   他带着小兔儿到了那灵池之中,小兔儿蹲下去洗手,似乎是嫌那委顿到地上的衣袍碍事,他旋了一下身,就变成了一只兔子。   那黑色的锦袍顿时掉在了地上。   祁摇枝怔愣了一下。   小兔子原本的一身雪白的皮毛,此时像是占了泥,看起来有些灰扑扑的。   小兔儿慢吞吞往祁摇枝的身边挪动,道:“你帮我洗。”   祁摇枝将小兔儿托在手心里,脑袋还没反应过来,手就已经抚了抚小兔儿的耳朵。   小兔儿身体轻颤一下,哼哼唧唧:“我就知道你还是图我身子。”   祁摇枝面不改色地道了声抱歉,去灵池开始细致地给小兔儿清洗。   小兔儿的耳朵抖了两下。   他其实原本是准备在水池中变回人形的,但是现在又突然不太想了。   微冷的池水其实不太好受,但是他被那只魅魔摸得又有些软绵绵懒洋洋的。   而且魅魔的动作也非常细致温柔。   小兔儿最后被用棉巾擦干的时候,突然问道:“如果我突然变成人形,你会怎么样?”   祁摇枝的手还捏着棉巾,轻轻摁在小兔子的后背上。   祁摇枝动作一顿,僵着声道:“不要。”   帮小兔子洗澡擦干,和帮一个少年洗澡擦干,完全是两个很不一样的概念。   小兔儿的耳朵抖了两下,道:“你就喜欢我这个样子,是不是?”   祁摇枝最后用棉巾擦了擦小兔子的耳朵,道:“都很好,但我不太喜欢给人洗澡。”   祁摇枝咬重了那个人字。   小兔儿抖了抖还有些湿润的白毛,道:“你准备怎么救我出去?”   祁摇枝道:“你要是能维持这种兔子的形态,就可以躲在我的储物环里,等到合适的时机,我们就能逃出去。”   小兔儿道:“我要和那只肥猫一起么?”   祁摇枝看了一眼正在舔毛的大米,点了点头。   大米从一只眉清目秀的小猫咪,已然变成了一只有点分量的小猫咪。   和它偷吃储物环中的食物有很大的关系。   擦干了小兔子之后,祁摇枝拿起桌上的瓷瓶开始给它上药。   小兔儿一身的皮毛已经重新变回了雪白,只是有些地方秃了一小块,露出微红的皮肉。   指腹沾了药,轻轻碰到伤口的时候,小兔儿便开始轻颤。   祁摇枝将动作放得更轻,问道:“很疼么?”   “有一点点疼。”小兔儿的声音也有些发颤。   小兔儿很庆幸自己没变成少年模样,不然这魅魔肯定会发现他的脸已经红透了。   *   翌日,千洞窟中昨夜响了彻夜的风声已经停了。   油灯倒是黯淡几分,临行之前,祁摇枝还又给小兔儿上了一次药,同他讲可以去花月教学法术。   小兔儿原本还在祁摇枝的怀里软绵绵的乱蹭,将那膏药沾到了祁摇枝的衣襟上。   闻言却突然僵了身体。   就算知道祁摇枝是为了他考虑,小兔儿还是不大高兴,半晌也没有说话。   祁摇枝自然也察觉到了小兔儿的情绪,他温声道:“你若是不想去,也可以不用去的。”   小兔儿的声音有些闷:“你还没有把我救出去,就已经打算把我送走了么?”   小兔儿还想再说些什么,冷不丁一道清冽的声音从它身后传来:“不必担心,自然是救你出去,再将你送走。”   那声音听起来莫名的熟悉,小兔儿有些不好的预感。   小兔子有些僵硬地回过身,昨日那将狼十五打得半死不活的少年赫然出现在他面前。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但那少年与昨日的冷漠阴郁完全不同。   千洞窟中横冲直撞的风刮进了溶洞里,少年的衣袍微微鼓起,衣袂像是翩飞的蝶。   少年垂眸扫了他一眼,似乎只是随口答了它一句话,便又收回了目光。   漂亮的少年勾起唇角,眉眼微弯,朝小兔儿的身后看去,问道:“还没擦好么?”   祁摇枝纯然没有察觉到一人一兔之间的暗流涌动,仍垂着眉眼细心擦药,只道:“快好了。”   他指腹碰了碰小兔子的耳朵,解释道:“小兔儿,我并不是故意想将你送走。只是我们要去苍北山看看。路途遥远又危险,妖怪很多,魔修也多,你要同我一起去么?”   小兔儿正讪讪不知道如何回应,只见那少年又低下头,看着它,也问道:“你要同我们一起去吗?”   明明只是没什么情绪的一眼,小兔子却被看得一个机灵,道:“我不想去。”   谢秋光点点头,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虽然他的语气中听不出一丝惋惜的意味。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可以去上一章找一下评论投票封面,呜呜~封面蓝色的和绿色的我也好纠结呜哇。 第41章   祁摇枝察觉到了小兔儿的紧张,他安抚性地摸了摸小兔儿的后背,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谢秋光。   是因为谢秋光的缘故么?   谢秋光无辜地眨了眨眼,忽而凑近了些,鼻尖几乎都要贴到祁摇枝的鼻尖。   他温良无害地笑起来,道:“哥哥这般望着我做什么?还有外人在这里呢……”   温热的香风也扑了过来。   祁摇枝偏开了头,伸手将谢秋光推开了些:“不要胡闹,小兔儿是我的好朋友。”   谢秋光也站直了,颇为识大体的模样,道:“好吧,我不吃醋,哥哥别生我气。”   他眨眨眼,像是在等着人夸他一般。   “你过去一些,我和小兔儿还有话要说。”祁摇枝决定将谢秋光赶走。   “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谢秋光虽然这样说了,但见祁摇枝面上坚决,也走远了些,遇上了正窝在岩壁边上的大米,和它大眼瞪小眼。   但就算谢秋光没在这边,小兔儿感受到的压迫感也并未减弱。   小兔儿抖抖耳朵,假装无事发生,道:“那我到时候先去花月教看看,练成神功……到时候我该去哪里寻你?苍北山么?”   祁摇枝不知道为何小兔儿忽然改了想法,但听见他问话的时候也顿了一下。   他倒是从没想过,自己往后会在哪里。   一直躲躲藏藏,好像也没哪处是合适的容身之所。   祁摇枝迟疑道:“应当会去梨花洲?”   梨花洲应当是个养老的好去处,大部分都是人族在那处定居,水明山秀风光旖旎。   听说那里春日里梨花如雪,白灿灿一片花林。   小兔儿的眼睛亮了亮,道:“梨花洲好,以后我就去那里找你!”   他似乎是有些迫不及待了,道:“快将我放到储物环里,咱们什么时候走?到时候我从花月教回来,以后没人敢欺负我们。听说花月教还有不少双修的功法,到时候我们可以试试……”   说完这句话,小兔儿的后颈莫名有些凉飕飕的,但他依旧忍不住开始期待未来。   其实去哪里都很好,比这不见天日的千洞窟要好很多。   祁摇枝几乎是下意识地下抬眼望向了谢秋光,没回头,应当是没听见。   只是大米瘫软着身体贴着岩壁,有些颤抖的模样。   祁摇枝将小兔儿捧着放进储物环中,道:“双修的功法就不必了,到时候我们可以当邻居。”   “我又不是外人,不用不好意思。你储物环里那些书我都看见了,啧,我不会说出去的。”   虽然小兔儿已经进了储物环中,但储物环尚未关闭,声音还是听得清晰。   谢秋光这时才站起身,回过头来看着祁摇枝,道:“哥哥看的是什么书?”   小兔儿骤然听见了谢秋光的声音,熄了声,不再说话。   祁摇枝回想了一下那些书名,感觉好像没有一个能说得出口的。   他只能道:“一些俗书。”   “我也要看。”谢秋光坚持道。   祁摇枝顿了一下,道:“既然你喜欢的话,我到时候拿给你。”   “我要和哥哥一起看。”   在谢秋光转过身来的时候,大米似乎就已经蠢蠢欲动,如今终于寻到了合适的时机,他猛地一个弓身冲刺,绕开谢秋光直接冲到了祁摇枝的腿边。   祁摇枝将大米放回了储物环中的时候,谢秋光已经走到了他身前。   祁摇枝下意识地抬头看他,谢秋光眼眸垂下,微微倾身,微凉的手覆在了他的指节上。   谢秋光乌黑的眼眸里透不进一丝光亮,倒显得有几分冷寂。   谢秋光压在他手上的指节微微用力,储物环就灵光闪烁,咔哒一声,彻底关闭。   “刚才那只兔子精想和哥哥双修。”谢秋光用的并不是疑问的语气,甚至也没什么情绪,只是冷冷淡淡的。   祁摇枝甚至分不清他到底生气了没有。   虽然储物环关上了,但谢秋光的手并没有拿开。反而还开始缓缓摩挲,没有什么亵玩的意思,好像只是想摸摸他一般。   刚才祁摇枝和小兔儿说的话,谢秋光应该是每一句都听见了。   其实这溶洞不大,想要听不见也很难。   谢秋光离他更近了些。   祁摇枝微抿着唇,莫名有些忐忑。虽然现在还保持着安全距离,但祁摇枝还是忍不住想要逃走。   与之前谢秋光忽而凑过来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祁摇枝此时整个人都被谢秋光的气息包裹,他有些局促地往后缩了一些,道:“小兔儿说着玩的……”   谢秋光自然能看出来祁摇枝生了怯意,他微顿了一下,眼睫颤了一下。好像倏然回过神来,清醒了许多。   他俯身环抱住了祁摇枝,他怀中人是温热的,身体却像有些僵硬。   谢秋光的心一点点冷却下来。   他原本以为自己同曲雾楼不一样,但他们的的确确是同一个人,自然是有相同之处的。   方才他那冷冷淡淡的模样,应当就是受曲雾楼的影响,他却毫不自知。   直至看见祁摇枝陌生茫然,生出了些许惧意的眼眸,谢秋光才倏然惊醒。   他眼睫闭上,指尖有些发凉,却用脸颊蹭了蹭祁摇枝的脖颈,撒娇一般道:“哥哥是我的。”   不知道是怕祁摇枝害羞,还是出于什么别的原因,谢秋光竟然没有直接说要双修一类的话。   此时两人离得近,这般亲密的姿势,倒是让刚才的冷意与僵硬褪去了些。   祁摇枝身体还有些僵硬,却没有反驳。   不知道为何,谢秋光此时好像又流露出了几分脆弱的气息。   祁摇枝不明白为何会有人情绪变化如此之快。   上一秒还是冰冷沉郁的模样,下一瞬又变成了脆弱孤单,像是随时要被人抛弃的可怜样子   但祁摇枝一向是很心软的。   他抿了抿唇,抬起手,回抱住了谢秋光。   *   溶洞之中水流潺潺,长风依依。   沈琼仙君依旧是一袭粉衣,狼十九跟在他身侧,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   不知道是不是一夜未眠,看起来有些颓萎。   匡安平边走边望着那石壁,道:“出口竟然在这边,我当时过来的时候就觉得这里不一般,竟然还把夜明珠嵌在石壁上……”   沈琼仙君惋惜道:“可惜镶得紧了,不然还能弄下来两颗带回去,此番也不算空手而归。”   祁摇枝闻言愣了一下。   他之前倒是没有仔细想过,沈琼仙君究竟是为何而来。   那般凑巧,在他掉进了千洞窟不久后,他们就进来了吗?   出了千洞窟,兴许再难有机会与沈琼碰面。   祁摇枝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仙君是为何来了这里?”   沈琼原本走在祁摇枝前,此时闻言偏头望了过来,笑眼盈盈道:“这个就该问我的好徒儿了。”   他格外咬重了好徒儿这几个字,明显有些其他的意思。   祁摇枝其实原本也想问问谢秋光与沈琼仙君的关系;与这千窟洞的关系;谢秋光与曲让尘的关系……   乃至于,谢秋光真正的身份。   一个花月教的弟子,再如何厉害,也很难达到谢秋光这种程度。   千洞窟之中,连两位仙君尚且都受禁制所限,而谢秋光却能造境、给他疗伤。   这并不是普通仙门弟子可以做到的。   但这几日又实在是忙碌,也寻不到合适的时机,他原本决定出去之后好好问问的。   祁摇枝抬眼看向谢秋光,谢秋光神色未变,眨巴着眼,甚至还牵上了祁摇枝的手,似是有些羞赧地笑了一下:“我当然是为了哥哥来的。”   谢秋光只看着祁摇枝,道:“那时我在林子之中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哥哥,转身去寻,却只看见了一只人面狼正在啃食凡人的残骸。”   “杀了人面狼之后,我仍是寻不见哥哥的踪影,正准备往林子外走的时候,碰见了沈琼仙君。”谢秋光眼睫扑扇了两下,继续道:“他说看见了哥哥和人面狼打斗,受伤落入了深堑中。”   “再之后的事情,便如同哥哥所见了,沈琼仙君和匡安平仙君同我一起下了深堑。”他握着祁摇枝的手还更紧了些。   就算匡安平习惯了斩霜仙尊满口的哥哥,此时也被斩霜仙尊那副柔弱无依的模样吓了一大跳。   这封闭情识之后与封闭情识之前的差距,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些。   匡安平惶惶出神地往前走,就忽而听见了祁摇枝唤他的声音。   “多谢两位仙君救命之恩。”祁摇枝颇为感激的模样,眼眸也十分真诚。   匡安平干笑一下,道:“救命之恩万万不敢当,只是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那魅魔应该怎么也没想到,他和沈琼其实一开始是为了取他性命而来。   沈琼笑吟吟地接话,答道:“不必客气,也不必谢我们,我们只是奉命行事罢了……若不是因为我的好徒儿,我才不会到这千洞窟中来。”   沈琼十分坦诚,狼十九背影猛然一颤,似乎是有些扛不住了。   沈琼当真不是为了他来的。   狼十九停滞不前,忽而听见了有人大笑的声音。   溶洞之中的笑音重叠震荡,环绕不绝。   “小狐狸真是叫人伤心,曾经那么多个日日夜夜相伴,竟然对我和十九都没有半分留恋。”   狼十五赫然出现在溶洞道口,与从前不同,这次衣服倒是穿得好好的,头发也以碧绿的簪子束好。   站得挺拔,显得颇为风流,眉眼还含着笑。只是看起来仍莫名有一种阴冷之感。   沈琼只是撩起眼睫,眸光在狼十五身上打量,笑道:“好久不见,真可惜你还活着。”   语气听起来也十分亲近,好像说出的不是诅咒的话语,只是老友之间简单的问候一般。   狼十五又笑了,这次倒是满面春风的模样。   “千洞窟中苟活数百年,也只是想再见见你罢了。”狼十五眉毛挑了挑,道:“还好他们来了,否则不知道我还要等上多久。”   沈琼唇角勾起,道:“你非要说时间的话,我希望是天长地久。”   “真是可惜,事事不随你愿,我不仅没死,还在今天碰见你了。”狼十五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   他们两个这针锋相对的氛围,倒是旁人都很难插进去。   匡安平看得是目瞪口呆,狼十九的脸色也愈发苍白,不知是在想着些什么,只是紧紧盯着那两个人,像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祁摇枝默默站在一旁等着,而谢秋光还牵着他的手。   谢秋光指尖勾了又勾,蹭了再蹭,像是没什么事情比这更有趣.   祁摇枝却是有些窘迫的,此时的氛围还是有些奇怪,而谢秋光却像在状况之外。   察觉到祁摇枝有想要将手收回去的意思,谢秋光又握紧了些。   他抬眼,似是有些不满,问狼十五道:“人也见到了,叙旧还要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章   “抱歉,故人相逢喜不自胜,难免耽搁了些时间,让诸位久等了。”狼十五并不恼,礼数十分周全的模样。   只是一只大妖这种作态,到底让人感觉有些奇怪。   他还又对沈琼笑了一下,道:“阿玉,出去之后我们再慢慢细说,‘再续前缘’。”   虽然狼十五话说得阴阳怪气,但沈琼只是撩了他一眼,并未回话,他也想能早些出去。   狼十九却是隐忍多时终于爆发。   他抬起脸,红着眼睛忿忿看了一眼狼十五,又看了一眼沈琼,问道;“当年的事情明明不是我一个人的错,你为什么只怪我……”   声音之中竟然还带着哭腔。   他全然把刚才两人的争吵当成打情骂俏。   沈琼看他的眼神非常直白,又有厌烦又有无奈,道:“狼十九,你还是没断奶的孩子么?多少年了没有一点长进。”   匡安平还是第一次见沈琼这般说话,应该是真的很不耐烦了。   狼十五哈哈大笑起来,又有些阴郁癫狂的神色,道:“十九,你当真以为他喜欢过你?当了多少年蠢货,好歹要聪明一回。”   沈琼并不说话,狼十九咬紧了牙,额上青筋跳动。   但凡是没有脑子他也反应过来了,狼十五刚才是故意在激他。   狼十五笑得张狂得意,带着众人往前走,最终在曾经宴饮过的溶洞之中停下。   困了人面狼上百年的法阵,看起来竟然和其他的岩壁没有半分不同。   直至狼十五上前之时,原本黯淡的符文才隐隐显出光芒。   石壁瞬时变得通体碧绿如玉,法阵的光芒渐亮,灵力流转的速度也加快。   终于可以从千洞窟中出去,匡安平甚至拽住了沈琼的衣袖,眼眶微湿,激动之情难以言表。   然后他就眼睁睁的看着,狼十五猛然使出一掌,将那原本发光的石壁击了个粉碎。   法阵的载体被破坏,自然是没有出去的希望了。   石块轰隆隆砸下,尘土飞扬,狼十五转过身来,对沈琼弯唇一笑,道:“小狐狸,我做得好么?”   沈琼的脸色终于黑沉下来,飞身向狼十五,怒喝道:“你找死。”   狼十五大笑起来,那石壁裂开,后面倒是显出了一道极刺眼的光亮。   奇异绚烂的光芒交织袭来,吞噬了视线之中一切可以看见的东西。   再能看清的时候,周遭已然变了样子。   方才谢秋光还握着他的手,此刻却只剩下了祁摇枝一个人。   铅云蔽空,茫茫四野皆是风雨欲来之势。   这场景好像有些熟悉,是那时候骑马赶路时遇到的草原。   空气之中还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腿如同铅一般,沉沉地迈不动步子。   旷野的大风刮过,那草叶子就胡乱地扑在脸上。   祁摇枝这才发现好像自己又是不能动弹了,是同那次沉进秀秀身体里一样的感觉。   心脏沉重的跳动,牙关紧咬,无一不展示着身体主人此刻的沉痛与哀恸。   但是他现在是在谁的身体之中呢?   身体主人的姿势好像有些奇怪。   直至这身体仰起了脖颈,长长的一声悲鸣,祁摇枝方才察觉到自己此刻应该不是在人的身上。   叫声好像是狐狸。   那应该是……沈琼仙君?   祁摇枝也不太能确定。   风霜扑满面,直至狐狸低下头,祁摇枝才发现尸横遍野。   鲜红的血液将土壤和草茎都浸成深色,狐狸的尸体铺了满地。有些狐狸被咬断了脖颈,鲜红的血肉翻出来,染红了原本白茸茸的皮毛。   离“它”最近的一只白狐倒在了地上,尾巴处的长毛被鲜血湿成了几绺。   “你还是恨我误杀了你的族人,是不是?”   溶洞之中狼十九的问话,此时在风声中赫然清晰了许多。   若这些都是狼十九误杀的……他能问出那样的话来,也的确太没心没肺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狐狸倒在地上,沉沉闭上了眼睛。   小狐狸晕过去了,祁摇枝的意识却清晰。   眼前一片深红的颜色,身体一下一下痉挛抽搐的感觉,都在宣告着身体主人生命的流逝。   或许因为闭着眼,听觉也敏感了许多。   不远处,那半人高的草丛之中有什么东西在簌簌动着,是与狂风截然相反的方向。   不像是兽族的脚步声,而是有三四个人往这边走来。   “师兄师兄,你看这是什么!”少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稚气,还有些熟悉。   她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之后,倒吸了一口凉气,失落喃喃道:“这些小狐狸都死了,师兄,它们好可怜,要是我们早些来就好了……”   还不待少女口中的师兄说话,另一个少年就凉凉开了口:“来早了有什么用,你又打不赢人面狼。你若是真在这里,说不定地上还多你一具尸体。”   还在狐狸身体中的祁摇枝暗暗吸了一口凉气,祝荧真是从小就十分老成,说话也是如此的老辣直接。   祝清雪那时候年纪还小,吵架拌嘴是斗不赢祝荧的。   她一般是撇撇嘴,带着怒意横祝荧一眼,而后拖长了声音,喊道:“师兄——”   略显得急促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在草丛之中响起,似乎是检查完了狐狸的伤口,那人轻叹了一声。   “这些灵狐确实是都死了,只有这它还活着,但可能也活不长了。”一只手在小狐狸颤抖的身躯上摸了摸。   草色之间聚集灵光点点,流风之中也凝出几缕莹色,朝小狐狸的伤口涌去。   伤口虽然能够愈合,但是狐狸瘦小的身体仍是抽动不止。   狐狸沉沉地睁开了眼皮,祁摇枝看见祝清雪很难过地蹲在一边,乌黑的眼眸里流露出哀伤,浅蓝的裙摆上也染了血迹。   祝清雪巴巴道:“小狐狸看起来还是好痛,师兄,我们带它回去,好不好?御兽峰的师姐肯定会喜欢它。”   祝荧皱皱眉,道:“祝清雪,你能不能不要每次给人添麻烦,抓了蛇送去,捡了鸟也送去。这次这狐狸后腿都瘸了,还怎么当灵兽,一点用处都没有。”   祝清雪并不理会祝荧,只眼巴巴地望着‘祁摇枝’,可怜兮兮道:“师兄……”   “或许这灵兽能自己修行,不是每一只灵兽都要当灵宠,以后它能靠自己修成人身也说不定。”‘祁摇枝’开了口。   祝荧斜眼看了一眼祁摇枝,见了他神情认真,有些不满地偏开头。出于对师兄的敬重,也没再说别的什么。   其实当初说出这样的话,现在祁摇枝自己听了都有几分惊讶。   灵兽修行大部分都要择主,共同修行。单独修炼能化成人身的极少,更何况这还是受过重伤,后腿断了的小灵狐。   彼时的祁摇枝年少得意,不知天高地厚。虽然话中说着或许和说不定,却是真心实意的认为只要用心竭力,总有一天能做到。   是三百年后的祁摇枝再说不出来的话。祁摇枝心中苦笑一下。   但小狐狸的眼皮动了动,似乎是燃起了几分生存的希望。   它费力地掀起眼睫,看了一眼在自己身边的祝清雪,又看了一眼‘祁摇枝’。   在别人的身体里看见自己的脸还是有几分怪异的。   也难怪当初沈琼仙君说自己有些眼熟。   他们的确也是见过的,只是时间太长,记忆之中弱小的灵狐和后来的沈琼仙君实在是差距太大。   祝清雪发现了小狐狸的动作,兴奋地抱起小狐狸,兴冲冲对‘祁摇枝’道:“那我希望它能变成女孩子,以后和我一起住在好月居,我和她一起修行,她当我的师妹!”   祝清雪十分羡慕别的同门都能与人同住,只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没有意思。   ‘祁摇枝’唔了一声,提醒道:“这只小狐狸可能是公的。”   “好吧。”祝清雪有些惋惜,望着怀中的小狐狸道:“我还有好多粉裙子,要是它喜欢粉色就好了。”   当然,后来小狐狸并没有和他们一起回到凌霄宗,也没能穿上祝清雪的粉裙子。   但是在贺兰州的那几天,祁摇枝在祝清雪的强烈要求之下,也帮小狐狸赶出来了一件粉褂子。   祁摇枝只记得小狐狸伤好之后便不见了,祝清雪还为此伤心了好一阵子。   如今在小狐狸的身体之中,祁摇枝才知道是小狐狸在客栈之中看见了狼十五。   狼十五一把提溜起了小狐狸,双指勾着后衣领子,将狐狸脸几乎怼在自己脸上,阴郁苍白的脸笑得有些灿烂,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正在对狐狸说话。   他啧啧道:“居然还活着,倒是命大,那蠢东西竟然放过你?”   狼十五将小狐狸在手上颠了颠,微眯着眼,道:“竟然伤也好了,你倒是遇见菩萨了,还被人灌了不少灵丹妙药,嗯?”   这时的狼十五是人类少年的打扮,锦衣轻裘腰间束带,一双眼睛闪着精光。   祝清雪站在离他们三步远的楼梯之上。   她刚才看着平时都恹恹又不动弹的小狐狸突然拱起腰身,还惊了一惊,突然就看见那人将小狐狸抓了起来。   她蹙起眉,没听懂这少年口中所言,但看着狼十五轻浮的笑意,不悦道:“这是我的师妹,还给我。”   她年纪尚小,并未察觉到狼十五身上的妖气,被狼十九身上的酒气一熏,只当他是喝多了酒的浪荡少年。   狼十五挑了挑眉,打量了祝清雪一眼,也看出来她虽然打扮低调,浑身上下却都是不同凡响的。   腰间悬的红玉葫芦是上等法器,身后背的长剑剑柄是古朴的饕餮纹。   周身都灵光闪闪,这狐狸的药估计就是她喂的。   他舔了舔自己的牙齿,轻笑一下,道:“我还以为是家中逃出来的狐狸,没想到竟然是小美人的师妹,得罪了。”   虽然狼十五认错的速度很快,但依旧没将小狐狸还回去。   祁摇枝在小狐狸的身体之中,能感受到它正在轻颤。   并不是惧怕,而是强烈的恨意。   祝清雪也看见了小狐狸在颤抖,对上狼十五笑眯眯的眼,心中更加不悦和烦躁。   她只道是贺兰州穷山僻壤,人也没有礼数,这般轻浮失礼。   她忍着恼意,道:“不必道歉了,你将师妹还给我。”此时这间客栈之中只有她与另外两个同门,大师兄出门采药去了,祝荧此时也不在。   祝清雪只能自己打气十二分的精神应对这个一身酒气的怪人。   狼十五点点头,道:“我还要确认一下,这究竟是不是我家的狐狸,小美人稍等,且让我问问它。”   几次三番的推脱不还狐狸,祝清雪脸色渐沉,手已经摁在了剑柄上。   而狼十五竟然真的低头,不缓不急地对小狐狸耳语了几句。   因为离得远,祝清雪听不清楚。   祁摇枝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狼十五含着笑,声音缓缓道:“不论她是谁,这是在贺兰州,神仙也管不着的位置。你若是不想那天的事情再发生,最好还是和我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章   小狐狸猛然瞪大了眼,胸膛之中怒意恨意熊熊燃烧,浑身的毛发都竖起来了。   狼十五含着笑,拎着它衣领子,递了回去,笑吟吟对祝清雪道:“不是我家的狐狸,是我认错了。”   祝清雪原本摁着剑的手放下了,将小狐狸抱回怀中,狐疑地看了一眼狼十九。   狼十九只拱了拱手,笑着道了一句后会有期。   直至狼十九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祝清雪才放下了戒备。   她摸了摸小狐狸,道:“师妹别气,给你换件衣服。明天我们就走,不理那个怪人。”   祝清雪从前在小遥州,只能分得清灵气仙气,丝毫未察觉到那少年让她不舒服的感觉就是妖魔的气息导致。   小狐狸原本听见明日就离开,抱着一丝侥幸,仍留在祝清雪身边。   临夜之时,却又在客栈廊道上发现了一撮纯黑的狼毛。   入夜之后,它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少女,将身上的粉色褂子咬了下来,放在床角。   小狐狸很清楚,少女并不是狼十五和狼十九的对手。   就算能打赢那两匹恶狼,到时候它们也有办法让她们走不出贺兰州。   小狐狸纵身一跃,从窗户之中跳了出去。   夜风带着几分寒意,星子冷冷地挂在天边。   狼十五正等在之前的草原之中,眼波微动,看着朝自己奔来的白狐狸。   他黑发用碧玉的簪子束得整齐,倒显得人模人样的。只是手里还用铁链牵着一匹双眼猩红的黑狼,看起来有些怪异。   狼十五未动,倒是他身边的黑狼先动了。   黑狼抬起头,幽黑的狼瞳直直朝小狐狸盯了许久,眼眸中的血红终于消失。   妖兽嗜血的杀意逐渐消失,原本躁动不安的躯体也停了下来。   它口中还衔着鲜血淋漓的肉块,滴滴答答还往下滴着黏稠的血液。   黑狼将那团血肉抛在了脚下,一步步走来。   粗长的铁链在地上拖行,发出了声响。   这般生与死的对峙之间,祁摇枝似乎能感受到身体主人对于死亡的麻木。   像是已经生不出丝毫的恐惧。   那幼狼凶猛地扑过来,张开口,狐狸就已经闭上了眼睛。   现在眼前变成了带着些许肉红的暗色,风也扑在脸上。   黏腻微刺的感觉黏上了他的脖颈。   黑狼扑向小狐狸,口中尚且糊着血水与涎水,伸出舌头舔了小狐狸一口。   带着些腥臭的红色涎水黏了一只前腿。   狼十五笑吟吟地走上前,提起狐狸的后颈肉,道:“你还算是个懂事的,既然我的好弟弟十九也放过你,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狼十五并不是在商量,语气十分从容。   往后的一切,如浮光掠影一般从眼前流转而过。   人面狼此时还不是居住在千洞窟中,广袤无垠的草原,杂木丛生的灌木林,都是他们的疆土。   山洞里,狐狸被甩到了一个树叶堆上,拍散了不少叶子。   狼十五原本还将那狐狸当做玩具逗弄几下,后来觉得没趣,也只当它是个死物,与旁的牲畜没什么差别。   但小狐狸也没饿死。   凭着生的本能,它会啃食山洞附近的野果与草木。   狼十五看见了,也没说什么。   小狐狸从没想过跑,因为它逃不掉。   狼十五也不担心它会跑,若是它逃了,他总有办法能让它更生不如死。   狼十五常常扮成人类,混迹在那些小村庄之中。   一天夜里他回来,提溜起趴在角落里的狐狸,道:“凡人说你们狐狸精最是貌美,会骗人,你变成人给我看看。”   正常的狐狸自然是很难化成人形的。   但是这狐狸之前被灌了不少灵药,自然是与平常的狐狸不同的。   而狐狸只是掀起眼皮,一双深棕的圆眼睛如死水无波。   狼十五向来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捡回来这只狐狸也不过是临时起意而已。   他面上不动声色,手已经攥在了狐狸的脖子上,含着笑道:“想死是吧,今天就当一回好人,成全你。”   是同当初旷野里那匹黑狼一般的嗜血妖气。   狐狸的眼眸动了动,下一瞬,变成了一个漂亮少年,好看得男女莫辨。   狼十五看见自己手中的狐狸喉咙变成了人的颈子。他周身诡异的妖气褪去,嗤笑了一声,道:“我还当你多么不怕死。”   狐狸被他甩开,又匍匐在了地上,狼十五道:“不会说话么?”   他回忆一下,确实是自从得了这只狐狸,就没见它发出过声。   但是这狐狸愿意配合他变成人形,狼十五就决定今天饶他一命。   他用脚尖拨了拨地上的狐狸精,心情甚好道:“你以后就叫阿玉了。”   这东西以后为他所有,自然是要给它一个名字的。   老狼王为了历练狼十五,便要他将狼十九带在身边培养。   狼十九的血脉虽不纯,神智也未开,但却是族群之中最凶猛强悍的。   狼十五有意要试试狼十九的能耐,便将它带去了灵狐的居所。   谁知道狼十九捕杀狐狸如同切菜一般容易,不过是一个上午便将狐狸灭了族。   狼十五从集市中回来,看见的就是四处的狐狸尸体,啧啧了两声。   狼十九似乎很喜欢小狐狸,从他杀光了所有狐狸,却偏偏留下这一只便能看出。   而小狐狸则像是完全忘记了那只幼狼是灭族的仇人一般。   小狐狸变化成人形第一次开口说话,就是一边抚摸狼十九身上的硬毛,一边唤道:“十九,十九。”   小狐狸待狼十九极尽温柔,虽然神智未开的狼十九一句话也听不懂,但是狼十五却听得懂。   狼十五扯着阿玉的头发,让他被迫仰起脸。   狼十五装作疑惑不解地问道:“你难道不知道,那东西灭了你全族么?狐狸当真是一点血性都没有。”   他眼中还藏着冷笑与讥讽。   狐狸不说话,狼十五也并未放在心上,毕竟有人能替他看着那不受控制的狼十九,他其实是颇为满意的。   狼十九会说的第一句话,也是狐狸的名字,狼十五取的那个名字,阿玉。   狼十九是极依赖“阿玉姐姐”的。   百年光阴转瞬而过。   神智清明之后,狼十九便自立了门户,甚至还找了老狼王讨了小狐狸。   狼十五并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抢,不要的也不行。   狼十五被那两人的腻歪劲头恶心到,被狼十九一爪子压在地上,吐出血的时候,他告诉了狼十九他曾经杀了小狐狸全族的事情。   再后来,便是阿玉被猎人抓住,狼十九救他,剖了猎人的身体挂在家门口,引来了路过的曲让尘和曲雾楼。   曲雾楼要杀狼十九的时候,小狐狸等在一旁半人高的草丛之中看着。   自然是逃不过曲雾楼的眼睛的,他只是冷冷看过来一眼,祁摇枝一下子都难以分清被冻住的到底是沈琼仙君,还是他自己。   疾虚妄出鞘之时带起四野罡风,霎时风云变色天地昏暗。   曲让尘微拧着眉,道了一句不可。   曲让尘望着曲雾楼,轻叹了一声,道:“当初……那件事情也证明,妖魔也并不全是坏的,以杀止杀并不能解决问题。或许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不知道是真的听进了劝,还是出于敬重兄长,曲雾楼垂下眼睫,将剑收了回去。   造好了千洞窟之后,沈琼是被曲让尘救的。   曲让尘看出这只狐狸曾经受了重伤,又被灵丹仙草重塑了灵脉,身上仍有仙气,经年未散。   且小狐狸在狼十五狼十九身边多年也未做过坏事,曲让尘也心生怜悯之意。   曲让尘带着沈琼回去修行,沈琼最终选了修行最快的无情道。   祁摇枝眼前的画面,在沈琼进入花月教之后就陡然混乱起来。   一晃是沈琼在花月教中修行之时,被其他同门耻笑爱穿粉衣。   一晃是沈琼飞升之后,有人对沈琼说斩霜仙君生出了心魔。   祁摇枝正奇怪这斩霜仙尊是谁的时候,又听见有人说要沈琼助仙尊除心魔。   好像无数声音交叠,无数人影错乱,隐隐约约好像听见了谢秋光的名字。   祁摇枝屏气凝神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却终究听不清,也看不见。   最终嘈杂的声音在达到鼎沸之时戛然而止,祁摇枝眼前的画面也骤然消失。   又混混沌沌化成了一片黑暗。   好像有一人立在远处看他。   祁摇枝往前走,那人便越发远,祁摇枝站着不动,又能察觉到那没有面貌的人好像也在遥遥望着他。   是十分熟悉的感觉,他好像这样被那人看过千万遍。   生不出惧,也不觉得慌。   好像他生来便是如此,在这团黑暗之中,与那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   出了千洞窟之后,贺兰州的原野之上又是另一番混乱景象。   人面狼被困地下百年之久,有些新生的幼崽甚至未见过地面上的景象,对一切都是充满了好奇。   受禁制百年,就算人面狼回了陆地之上,能幻化成人的形态,却最终与其他普通狼族再没什么区别了。   但狼十九与狼十五之间的恩怨,自然是不死不休的。   狼十五在出千洞窟的时候便没了踪影。   狼十九在离开之前,还朝着沈琼的方向望了许久。   长风吹过,花雨纷飞,浅粉的花瓣同那人的衣裳一样灼得他他眼眶酸胀,他也没挪开过眼,像是要将那人的身影刻在脑海之中一般。   狼十九深知此次一别再无相见的可能,那人却也没回过身望他一眼。   花树下的氛围,却并没有狼十九想象得那般和谐。   当时沈琼看见狼十五将那阵法摧毁之时,其实内心之中更多的是愤怒。   可当被那光芒吞噬的时候,他又瞬间回过神来。   凌华仙尊之前便同他说过千洞窟的出口已经打开,已经失效的法术,就算被狼十五破坏了载体,也是不会有任何影响的。   狼十五只是为了激怒他。   果然,不过几息光景,他们便从千洞窟中出来了,重见了天光。   匡安平仙君已经被这里折磨得怕了,不敢再在这里停留,急急地就要离开贺兰州,回天上去复命。   沈琼则是趁着混乱,渡了几分灵力与记忆给晕过去的祁摇枝。   但祁摇枝究竟能在他的记忆之中看见多少,他就完全掌控不了了。   其实沈琼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心理。   虽然凌华仙尊已经交代他们任务中止,但他也实在不该倒戈,渡记忆给心魔,让他发现端倪。   可能存着些报复谢秋光的意味,谁让谢秋光那时在酒楼之中让他吐血;也可能是对魅魔生出了怜悯之心,让他不忍叫魅魔被谢秋光骗得团团转;也可能是当时那魅魔说要救小兔儿,让他怔怔回忆起当年。   沈琼并不是个喜欢纠结的人,随心而为,做了便做了,他绝不会后悔。   但待到沈琼急匆匆施法完成一切,抬眼就看见谢秋光立在桃花树下,冷冷淡淡地掀起眼睫望过来一眼的时候。   那一瞬间的寒意,真是从脚底蹿到了天灵盖。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章   谢秋光并未拔剑,也未动怒,甚至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只是从沈琼的怀中将祁摇枝接了过去,坐在那棵簌簌掉着花瓣的花树下。   沈琼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谢秋光的行事变化无常,让人捉摸不透。   沈琼本来准备渡完记忆之后假装无事发生,没想到竟然被谢秋光目睹了全程。   谢秋光指尖的灵光凝聚,浅淡的蓝色荧光如丝如缕萦绕在祁摇枝的周身。   而后清浅的蓝光又织成网状,映在半空之中,呈现出祁摇枝神识之中看见的场景。   更准确的说,呈现出来的都是沈琼的记忆。   那些记忆皆是沈琼埋在神魂深处的,也并未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模糊。   虽然沈琼提供了记忆,但祁摇枝脑中所见所遇,此刻全凭谢秋光操控。   那极其血腥的人面狼捕食灵狐的情形,谢秋光不想让祁摇枝看见,便伸手挥去。   清光微漾,其上画面就一转,变成了茫茫旷野,尸横遍地。   沈琼十分无语地站在一旁,和第三个人一起分享自己的记忆。   这时他有几分明白,或许谢秋光早就知晓他想要做什么。   甚至祁摇枝忽然的晕倒,可能都是谢秋光做的。   沈琼莫名其妙地进了谢秋光的圈套,完成了谢秋光想要他做的事情。   并且直至现在,沈琼还不知道谢秋光到底是想要做些什么。   半空中的画面,已经到了祝清雪和祝荧争执灵狐何去何从的时候。   谢秋光兴致缺缺,百无聊赖的模样,一边玩弄着怀中魅魔的发丝,一边时不时往那半空看上一眼。   直至‘祁摇枝’出现。   看见画面里的‘祁摇枝’开了口,谢秋光眼睛就亮起来,点了点头。   甚至还旁若无人地亲了亲怀中人的嘴唇,赞道:“哥哥说得真好。”   沈琼哑口无言了半晌,然后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手里抱的是你的心魔,说那话的是以前的祁摇枝。”   谢秋光闻言,又蹙起眉,似是思索了半晌,最后道:“也是,哥哥才不会说那样不切实际的傻话。”   这变脸比翻书还快些了。   沈琼心中暗暗想:或许是因为神魂有损太久,谢秋光要变成一个傻子了也说不定。   却没想到又看见谢秋光又亲了亲怀中的魅魔的脸颊,自顾自道:“哥哥最好,别人怎么能比。”   沈琼偏开头,决定闭上自己的嘴。   谢秋光真是腻歪到让人有些不适,相比之下,冷冰冰的曲雾楼好像要显得正常许多。   沈琼抬眼朝那半空中的画面看着,尽量忽略谢秋光对一个睡熟了的魅魔上下其手。   而直至那半空中的画面变得十分混乱的时候,沈琼才像是有些明白谢秋光想要做什么了。   谢秋光一边弄乱了记忆,一边又将魅魔微蹙的眉心抚平,手在魅魔的胸膛前轻拍,低声哄道:“哥哥别怕,很快就好了。”   沈琼微眯起眼眸,望着谢秋光道:“你这局布得倒是久……为什么故意要让他怀疑你的身份?”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祁摇枝。   谢秋光明明可以操控那些记忆,却偏偏还是选择让他怀中的祁摇枝看见,甚至故意弄乱了记忆,来让祁摇枝对他产生怀疑。   沈琼完全想不明白,谢秋光为什么要这样做。   谢秋光闻言也只是抬起眼睫扫了沈琼一眼,似乎他问了什么废话一般,又垂下眼睫。   谢秋光见到怀中人有些痛苦的神情缓和下来,才抬起头道:“无论我怎么做,这件事情都瞒不住。”   的确是瞒不住的。   不仅瞒不住,谢秋光最终还会成功解决掉心魔,变回曾经的“斩霜仙尊”。   这些都是黄尘灵笺上有过记载的。   这也是为什么曲让尘同意让他们收手的原因。   最终的结局已经定好了,如何到达结局和谢秋光的想法,通通都不重要。   沈琼本来以为谢秋光会十分慌乱,没想到他这么淡定,还好像生怕祁摇枝不怀疑他一般,搞出这一出。   沈琼越发搞不清楚谢秋光在想些什么。   难道谢秋光是准备破罐子破摔?但是看他的样子,也并不是想要放弃这心魔。   沈琼心中虽然疑惑,却也并没有将自己的困惑问出口。   很明显,谢秋光并不会告诉他理由。   *   祁摇枝再醒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有些沉重,像是做了一个许久的梦一般。   祁摇枝的眼睫颤了颤,睁开眼便看到谢秋光略带着担忧的神情。   日光稀稀疏疏从林叶间落下,他现在还枕在谢秋光的腿上。   骤然从别人混乱的记忆中抽离出来,祁摇枝还有几分迷茫,睫毛扇了两下。   他问道:“方才我是在做梦么?”   谢秋光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脸,道:“哥哥刚才睡了很久。”   既算是回答,也没有骗他。   祁摇枝余光已经看见了沈琼,偏头朝他望去。   粉衣白发的沈琼仙君正站在一棵碧绿的树下,似乎是也在等他醒来。   沈琼迎上祁摇枝目光的时候,还对他展颜一笑,边走过来边笑道:“别拿那样的眼神看着我,真是叫人看了脸热。”   祁摇枝抿抿唇,也笑了一下。   祁摇枝手心撑在地上想要起来,谢秋光还扶住了他的腰,祁摇枝道:“方才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并不是梦,那是我的记忆,方才出千洞窟时灵力错乱,不知怎么就入了你的梦境之中。”沈琼撒谎的时候神情也依旧淡定,看起来十分让人信服。   “当然,梦境之中看见的有真的,或许也有假的。”沈琼微笑着。   祁摇枝愣了一下,问道:“假的?是沈琼仙君骗我的么?”   但是那梦境和他的记忆也是能对上的。   白发粉衣的仙人晃了晃脑袋,道:“我是神仙,我当然不会骗人,骗你的另有其人。”   这句话更是玄之又玄。   梦境之中的内容有假的么?是有谁要故意骗他么?在场的只有三个人,沈琼仙君难道指的是谢秋光?   可……   祁摇枝看了一眼谢秋光,谢秋光并未出现在那其中呀。   若说非说要有的话,梦境混沌混乱之时,他好像也听见了有人提起了谢秋光的名字。   谢秋光抿了抿唇,道:“我不会骗哥哥的。”   粉衣白发的仙人仍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并无半分不妥。   许多事情其实是不必说出口的。   沈琼仙君的样子,应当是知道他在梦境之中看见了他的记忆。   祁摇枝兀自沉思,谢秋光的睫毛眨了眨,道:“哥哥刚才梦中一直在唤旁人的名字……”   祁摇枝闻言,倒是愣了一下。   他脸上还浮着刚刚醒来的薄红,在白皙的皮肤上映出浅浅一层粉色,显得有些懵懂和茫然,他问道:“我喊了谁的名字?”   沈琼仙君?师妹祝清雪?师弟祝荧?还是狼十五?   “好像是姓曲……曲什么……曲雾楼么?”谢秋光微蹙起眉。他的眸光中却透着亮,十分仔细地观察着祁摇枝的神情。   青年乌润的眼睛睁大,脸上那层薄红瞬间褪去,惊愕恐慌之情丝毫不似作伪,垂在身侧的手也微颤了一下。   谢秋光原本准备好了说辞,却在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谢秋光眼睫抖了一下,问道:“哥哥怎么看起来这般慌张……”   祁摇枝的嘴唇动了动,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没有慌张,我刚才一直在梦中喊这个名字吗?”   好在谢秋光没有问他这个人是谁,不然他真的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好徒儿,你怎么这么霸道?不过是迷迷糊糊地喊了两句,你连人做梦也要管么?”沈琼仙君的声音中还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骤然打破了那有些诡异且凝滞的氛围。   祁摇枝仍是有些难以回过神来。   方才的梦境之中,他看见曲雾楼,也不过片刻的光景。   难道只是他自以为没有多痛苦,潜意识里还是很怕曲雾楼?   祁摇枝原本决心与过去一刀两断的。但是发生过的事情,却不可能像没发生那般。   那团黑暗之中望着他的人是曲雾楼么?身形确实是有些相似的。   沈琼的粉衣霞光湛湛,他笑着道:“曲雾楼不就是斩霜仙尊么,小魅魔听过他的名字,也算不上什么特别。若是不知道他,才叫奇怪呢。”   这台阶几乎是被沈琼铺在他脚底下了。   祁摇枝也顺势问道:“斩霜仙尊……是曲雾楼生出了心魔吗?”   曲雾楼生出心魔,倒是让人十分惊讶的。   祁摇枝实在是很难想象曲雾楼那样的人,竟然也会被心魔所困。   沈琼哎呀呀叫了一声,像是有些苦恼的模样,道:“怎么这个也被你看见了,这可算是天机,是不能让不相干的人知道的。”   沈琼非常隐晦地提醒祁摇枝,他和谢秋光就是那少数的,相关的人。   祁摇枝忽而想起来在梦境之中,有人说要沈琼仙君帮助曲雾楼除去心魔。   本来祁摇枝还有几分八卦的心思想问问原委,但沈琼这样说了,他自然是不会让人为难的。   他点点头,慎重道:“我绝不会说出去的。”   祁摇枝又看了一眼身边的谢秋光,以眼神暗示他。   谢秋光顿了一下,抿了抿唇,道:“我也是。”   沈琼脸上的笑意也有些僵住了,他的心情十分复杂,最终只是拍了拍祁摇枝的肩膀,叹息道:“多谢你了。”   这魅魔老实巴交,单纯成了这样,到底要怎么才能祸害到谢秋光啊。   祁摇枝的睫毛眨了眨,道:“沈琼仙君不必担心,我们是不会乱说的。”   沈琼心情复杂之际,忽然感受到了一道微凉的目光,他望过去,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搭在心魔的肩膀上。   沈琼默默收回了手,微笑道:“千洞窟中耽误了许久,我也是时候该走了。你将那兔子精交给我吧。”   闻言,祁摇枝拿出了储物环,将小兔儿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   大米还在里面喵喵叫唤,它刚探出一个圆脑袋,在看到谢秋光的瞬间便又缩了回去。   小兔儿的耳朵动了两下,此时有多了一个陌生的面孔,他倒是不太敢说话了。   沈琼提起兔子耳朵,大眼瞪小眼,他微笑道:“长得还算可爱,以后你就跟我混了。”   沈琼余光瞥见了祁摇枝的神情。   向来眸光温和平静的魅魔,此时眉头微微蹙起,抿着薄唇,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   或许是这魅魔终于察觉到谢秋光不对劲了!   沈琼仙君心中一震,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道:“小魅魔,你若是还有什么要问的,都可以一并现在问了。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完全不能对这魅魔太含蓄,稍稍婉转一点,魅魔可能就像蜗牛一样要缩回自己柔软的触角了。   沈琼还看了一眼一旁面无表情的谢秋光,既然他故意想要败露身份,那他就帮他添一把火。   这一次要是小魅魔问他谢秋光的真实身份,他就直接给谢秋光抖出来了。   沈琼用眼神鼓励祁摇枝说话,他道:“小魅魔,不必有任何顾虑,我是不会骗你的。”   那魅魔又白又薄的脸皮上浮现出浅浅的红,闪躲着眼神有些不敢看他,好像是有些难言,又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   祁摇枝抬起眼睫,咬牙道:“沈琼仙君,你应该不会喜欢吃兔子吧?”   沈琼的微笑僵在了脸上。   祁摇枝也知道自己的这个问题有些突兀。   那时候祁摇枝看着小兔儿被沈琼仙君提起了耳朵,颤颤巍巍地缩着身体,他忽而福至心灵,想起来了沈琼仙君的真身是灵狐。   天知道他当时有多么的忐忑。   狐狸是吃兔子的!   “本仙君不吃兔子好多年。”沈琼敛了僵硬的笑容,将小兔儿抱在怀里。看起来很怜爱且温柔地摸了摸兔子的皮毛。   小兔儿和祁摇枝同时松了一口气。   沈琼掀起眼皮,犹不死心问道:“你难道没有其他的事情想要同我说,或者问问我么?”   祁摇枝闻言又有些怔愣,接到了暗示,涨红了脸,他窘迫道:“多谢沈琼仙君,但我此时也没什么可以报答你的,以后会给你多多供奉香火的。”   他找人帮忙,能给出的酬劳却实在是少之又少,实在是让人很不好意思的。   沈琼彻底死心,知道今天想要这魅魔知道谢秋光的身份是没希望了。   他微笑道:“不用报答,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沈琼状似无意地问道:“你们从千洞窟出来之后,是准备去哪里?”   “苍北山。”祁摇枝依旧给出的是这个答案,他道:“我曾有位好友住在了苍北山,我想去看看他。”   沈琼点了点头,道:“那便后会有期了,我会好好照顾小兔子的,不必担心。”   小兔儿也变回了人形,他站在祁摇枝的身前,恋恋不舍地咕哝道:“我会很想很想你的……我好好学习法术的,你要等我去梨花洲找你。”   这是他遇见过的对他最好的人了,他自然是万分不舍的。   祁摇枝慎重地点了点头。   小兔儿的睫毛眨了眨,终究是没按捺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祁摇枝的脸上亲了一下。   吧唧一声,十分响亮。   愣住的不止是祁摇枝。   还是沈琼仙君的反应最快,他原本还想对祁摇枝再说些什么,但现在的氛围看起来是不太合适的了。   沈琼几乎是将小兔儿一瞬就变回了原型,都来不及召唤祥云,便将小兔儿塞到袖里飞得无影无踪。   他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道:“忽而想起来还有急事,有缘再见咱们改日再聚。”   作者有话要说:   ====================   # 扁舟寻旧约   ==================== 第45章   花雨纷飞的小林中忽而就剩了祁摇枝和谢秋光两个人。   祁摇枝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去碰了碰自己的脸颊,好像还有些湿润柔软的感觉。   小兔儿的动作当真是十分快速的。   祁摇枝还有些尴尬和不安,他知道的谢秋光向来是很会吃醋的。   如今真的被小兔儿突然亲了一口的时候,祁摇枝的第一反应,不是羞也不是恼,甚至也没有多少不好意思和不自在。   他的第一反应是担心谢秋光吃醋。   如今谢秋光乌黑的眼眸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也让人莫名有些心虚。   祁摇枝硬着头皮,艰难地解释道:“小兔儿他之前一直被狼十五关着,它不太懂这些……”   虽然是强装着镇定在解释,但是当谢秋光朝他走来一步的时候,祁摇枝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些。   踩到了蓬蓬的落花落叶,发出细微的声响。   在这静谧的环境之中显得有些突兀。   祁摇枝在躲他。   谢秋光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乌黑的睫毛颤了几颤,整个人像是被定在原地,不再上前。   谢秋光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眼眶有些泛红,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直直地望着祁摇枝。   方才那兔子精那样的行为,都没有此时祁摇枝躲他避他,更让他惊怔。   他心中有些惊惶与后怕。谢秋光高估了自己,他是完全受不了祁摇枝的冷落的。   而在祁摇枝的眼中,谢秋光此时看起来是十分委屈和生气的。   他像是一个被人抢了心爱糖果的孩子,却又隐忍着不肯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咬着牙站在原地,等着糖果自己回到他的手上。   祁摇枝的心情也有些复杂。虽然被小兔儿忽然亲了一口,但是祁摇枝觉得这些其实还可以解释。   而谢秋光此时这般怔愣且深受打击的模样,很显然不是解释清楚了就能行的。   而最简单的解决办法,或许是有的——   但是如此光天化日之下,可能随时会有刚从千洞窟中出来的人面狼路过……   但祁摇枝还是往前走了两步,他睫毛微微一抖,鼓起勇气,在谢秋光的脸颊上也落下一个吻。   没有什么旖旎的意思,就只像是单纯的讨好一般。   但是数百岁的魅魔了,做出这样的事情还是很挑战羞耻心的。   祁摇枝抿了抿唇,抬起眼看着谢秋光,这才温声解释道:“小兔儿不太懂亲吻的含义,我和他只是朋友。”   话刚说完,祁摇枝就被自己的话囧了一下。   他顿了一下,道:“但是我懂的,我只喜欢你,你别生气。”   说完,他又再谢秋光的另一边脸颊上也亲了一下。然后便有些忐忑地等着谢秋光的反应。   如果不生气了当然是最好的。   如果还是生气的话……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谢秋光抿紧了唇,虽然知道祁摇枝会来哄自己,但是真的感受到那柔软的亲吻落在自己的脸上的时候,谢秋光还是忍不住想要回应。   他抿了抿唇,略一颔首,并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下便能哄好的模样。   祁摇枝被推到在花树底下的时候,他其实是有心理准备的,因此也没有惊呼。   只是在谢秋光欺身压过来之时,他还有些纠结犹豫要不要推开谢秋光。   推开怕谢秋光生气,但是不推开的话,他实在是害怕谢秋光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柔软的花瓣铺了满地,像是一片蓬松的垫子。   林间漏下的细碎光影落在祁摇枝的脸上,柔顺乌黑的长发也铺散开来,还有几绺窝在了雪白的颈子边,像是开出了朵凌乱的黑花。   他没有反抗,甚至看过来的眼神也是十分温和的,只是有些窘迫地唤了一句:“秋光……”   在这明透的光影下,谢秋光的眼眸也不是深浓的黑,而是泛出一些澄澈的颜色,像是琥珀一般。   他的眼尾还有些隐隐的红,显示着他刚才起伏的心绪,谢秋光眼睫垂下,离得更近,挨得更紧了些。   他温热的气息扑在祁摇枝的耳朵上。   “我不生哥哥的气,但是刚才哥哥为什么要躲我?”   虽然说着不生气,但是谢秋光带着薄茧的指腹,却是在祁摇枝的脸颊上缓缓的摩挲。   像是有意在擦拭,又像是无意识地动作。   祁摇枝愣了一下,谢秋光不高兴的理由是他没想到的。   如果谢秋光不是吃醋不听解释的话,事情其实还是挺好解决的。   祁摇枝轻呼一口气,睫毛扇了两下,认真思索了一下谢秋光的问题。   他回答道:“你刚才那样的神态,有些冷,还有些陌生,我看着害怕,情不自禁就想躲开……”   刚才谢秋光的神情确实是冷的。   那般冷淡的神情,祁摇枝并不陌生,他从前其实是见过千万遍的。   只是那般漠然又冷淡的表情,在谢秋光的脸上,便让祁摇枝有些不适应了。   谢秋光想要他的答案,祁摇枝老老实实说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所以在谢秋光动作微僵之时,祁摇枝歪了歪头,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了,秋光?”   就算祁摇枝此刻看不见谢秋光的脸,也是能感受到他的滞涩与脆弱的。   “哥哥不许怕我。”谢秋光抿了抿唇,又重复了一遍,道:“哥哥既然喜欢我,就不能怕我。”   还挺霸道的。   祁摇枝薄绒绒的睫毛颤了颤,没有回答。   又是过了许久,祁摇枝也不知道谢秋光心中在想些什么,他们以一个很亲密的姿势僵持着。   花林间鸟雀细虫啾啾唧唧,花瓣如碎雪悠悠荡荡。   祁摇枝本来都以为谢秋光不会开口了,却听见谢秋光忽而道:“哥哥明明在沈琼的梦里都看见了,听见了,为什么不问问我。”   谢秋光撑起身,几缕乌发流泻而下。   他长睫微垂,一双乌黑的眼瞳一也不眨地望着祁摇枝。   那般认真的神情,倒是又给人几分熟悉的感觉。   谢秋光虽然没说祁摇枝在沈琼的梦里看见、听见了什么,但是看谢秋光这副模样,想来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谢秋光或许自己都没察觉到,他其实此刻的情态是有些紧张的。   他刚才沉默那么久,最终还是忍不住想问。   谢秋光疑惑的是祁摇枝为什么不怀疑他,不问他。   祁摇枝实在是该有很多问题要问他的。   谢秋光在芦苇村中突然出现在,一直跟在祁摇枝身边。   清水城、千洞窟,一路以来的事情都十分突兀,祁摇枝不该把这当成巧合的。   谢秋光的身份实在是太可疑,祁摇枝是该怀疑的。   他却偏偏什么也没问。   祁摇枝被那灼灼的目光看得一怔,他却没偏开头。   祁摇枝微微弯起眉眼,含着笑意温声道:“我想信你。”祁摇枝的咬字十分清晰。   想信他,所以不问他。   祁摇枝其实是不太会撒谎的,因而这般佯装冷静镇定之下,说出这四个字也花费了不少力气。   若是现在谢秋光的手放在他胸膛上,或许都能感受到祁摇枝的心是跳得很快的。   他的后背也隐隐要渗出汗来,脸上紧张的泛出薄红,但是谢秋光却是误会了这意思。   他眸光如惊如怔,痴痴地看了祁摇枝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原先是计划得极好的。   如何引得祁摇枝怀疑,如何让祁摇枝怪他误会他,再如何力挽狂澜,让祁摇枝心生愧疚,以后只在他身边,只信他一个人。   谢秋光通通都是计划好了的。   如今却被祁摇枝一句信他堵得说不出话来。   而祁摇枝似乎还是犹嫌不够,他微微起身,捧着谢秋光的脸,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轻颤着的吻。   像是花瓣上摇摇欲坠的露珠。   祁摇枝实在是被谢秋光看得发慌,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露出破绽。   相处这些天,他大概也是了解谢秋光的。   祁摇枝眼睫垂下,声音还有些低,他道:“我信你的。”   此刻是极静的,除了祁摇枝的声音,他听不见其他。   此刻也是极吵的,谢秋光的一颗心在胸腔之中轰隆跳动的声音有如春雷。   谢秋光的手穿过祁摇枝的发丝,沉沉压在了祁摇枝的身上,交换了一个旖旎又缠绵的吻。   祁摇枝心跳得很快,有些喘不过气来,不知道是被压了的,还是被亲了的。   他的脸颊已经红透了,垂下的睫羽如蝶翼一般轻颤着。   因为骗人的慌乱,祁摇枝也一直没敢推开谢秋光,生怕让他看出端倪。   几乎是快呼吸不过来了,祁摇枝才拽着谢秋光的衣领无力地扯了扯,张着红唇喘息。   清甜的暖香就扑在谢秋光的脸上,他的眼睫抖了抖,刚刚才恢复清明的神智像是又要沉沦下去。   微暗的眸光落在祁摇枝红得潋滟的嘴唇上时,又是一顿,他微哑着声,问道:“哥哥疼吗。”   祁摇枝掀起眼睫,眼眸乌润得像是刚刚落过一场春雨,他轻轻点了点头。   很柔软的模样,好像谢秋光再亲下去,他也会忍着一般。   谢秋光呼吸一滞。   他的心仍是酸酸涨涨的,被莫名的情绪包裹。   刚才亲吻祁摇枝,好像只是为了逃避那种感觉,但现在那样的情绪不仅没有丝毫的减淡,反而还有燎原的欲望要将他也一起吞噬了。   谢秋光抿抿唇,却是不忍心让祁摇枝疼。   两人的心跳都混乱。谢秋光只是将祁摇枝压在花上,碰了碰他又红又软的嘴唇,喃喃唤了一声哥哥。   祁摇枝因为撒谎而紧张,几乎是不敢看谢秋光的眼睛的。白皙的手还抓着几瓣红得糜艳的落花。   谢秋光的情绪则要复杂得多。   他好像既为自己的欺骗而心慌,也为祁摇枝毫无理由的信任而心神震颤,感到无比的甜蜜与欢喜。   若是谢秋光没有此时这般慌张,若是谢秋光没有此时这样的意乱情迷,他或许也能发现,祁摇枝的眼睫颤得厉害,额上也渗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下唇咬得有些发白。   祁摇枝身体战栗的原因,或许并不是他以为的沉迷和羞怯。   *   一路往苍北山去,越往北走,便是人烟越少,鬼魅妖邪更多。   贺兰州的夜里妖魔横行,便只能停下休息,不能再往前。   小驿站住过,树下也躺过,一路上见到了不少新奇的东西。   入夏以后,天气就热起来。祁摇枝原本也不急着赶路,原本三日的路程,便在路上闲散晃荡得多耽搁了几天。   贺兰州边际属于是三不管的地界,曲雾楼曾经来这里屠过妖魔,现在这里人妖魔混杂而居。   迫于生计来此的人族、无处可去四处游荡的妖魔、风烟渡口来来往往的,是形形色色色的人与妖。   但祁摇枝有些苦恼,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人人都能一眼看出他的魅魔身份。   从前芦苇村中民风淳朴,大家都没怎么见过妖怪,因而祁摇枝也能隐藏得很好。   现在就算是带了人皮面具也没什么用处了,而且谢秋光似乎是不太喜欢那面具的,常常要趁他不注意揭下来。   祁摇枝只好买了个斗笠遮住面容,顺便也能挡挡日渐毒辣的太阳。   他穿着白衣,谢秋光就要穿得一身黑,他穿青衫,谢秋光便翻出红袍。   他们一人一魔,不论走到何处都是十分引人注目的。   祁摇枝原本以为一直有人看他们,是因为穿得过于显眼的缘故。直至后来给谢秋光买了面具遮了脸,方才知道问题不是出在衣服上。   好吧,谢秋光那样一张脸,也难怪要引得人侧目。   但好在风烟渡口的人多,妖魔也多。他们一个顶着斗笠,一个戴着面具,打扮也并不另类。   长风拂过,稍远处的黑色旗子舒展开来,抖擞着露出苍北山三字。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章   岸边舳舻千里,风烟渡口还是十分热闹的,人声嘈杂,岸边也熙熙攘攘。   风烟渡口是贺兰州重要的交通要塞。   祁摇枝让谢秋光就站在等着,独自挤进了人流之中。   苍北山周围一片汪洋海,其下封印着凶兽鬼魅,只能从风烟渡乘船去。   若是当日没有船,那苍北山便是去不了的了。   夕阳斜下,红霞照水,半江瑟瑟如血,唯有一座漆黑如墨的大船留下逶迤水影。   苍北山的旗子下面还有七八个船夫正弓着腰收拾行繂,地面还有些湿漉漉的水痕。   祁摇枝的白纱斗笠将面容遮得模糊,走近了才问道:“船家,今夜还有去苍北山么?”   船夫偏头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未停,道:“刚才那是今日的最后一趟,若是还想去苍北山,只能等三日后了。”   船夫的声音还带着些贺兰州人的口音,但好在此处是交通要塞,那船夫也是说官话的。   祁摇枝点了点头,朦胧的白纱也随之晃动了两下,温和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多谢船家。”   那船夫又看了祁摇枝一眼,道:“城中混乱,你要是担心不安全,也能在那边的船上住两个晚上,不下船,等着船开是一样的。”   风烟渡口的确是个特殊的地界,船夫似乎也是看出来祁摇枝身上的魔气,不仅不害怕,甚至担心祁摇枝的安危起来。   祁摇枝顺着船夫指的方向看去,江边皆是栖着澄红的楼船,矮的有三四层,高的有七八层,巍峨若小山一般,上面还挂满了花灯彩绸。   只去苍北山的楼船是黑色的,还挂着白灯,看起来肃穆许多,与周遭格格不入,十分的突兀。   苍北山的楼船周身还萦绕着法阵光华,忽明忽隐的符文如铁链一般,更给楼船添了几分诡谲怪诞。   其实也不算是奇怪。   去苍北山的人少,往来船只也只有三日一趟,其上还大部分都是仙门弟子押送着捉捕的凶兽过去。   当然是要锁的严实一些,能够被送去苍北山的妖魔,都不是什么善茬。   那船夫又看了一眼祁摇枝,欲言又止。   苍北山封印了许多妖魔,大部分都是被道行高升的道士带过去的,极少有妖魔独自一人要去苍北山的。   这样没什么自保能力的魅魔去苍北山,简直是自寻死路。   船夫将那绳子甩在了地上,发出啪嗒一声响。   他提醒道:“入了夜之后你还是小心些,不要独自在这走动……”   言尽于此,已经足够善良了。   入了夜之后,这里还有不少以买卖妖魔为生的赏金猎人,专门就是抓捕妖魔的。   凶恶非常的妖魔就去妖奴魔奴;野性难驯的便化骨炼器;长得好看的便毁了魔丹,拉去卖给皇族贵族。   这魅魔身上虽然有魔气,却像是入世不久,一副纯然如稚子的模样。   祁摇枝弯起眼眸向船夫道了谢,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就算是隔着稍远的距离,就算是在乌压压一片的人群之中,谢秋光也是最显眼的那一个。   谢秋光此刻一身黑衣立于江畔,夜风带起他的发尾轻晃,愈发显得少年如皎月清朗。   广袤一片的江海彤云全部都沦为陪衬。   谢秋光身边还站了个少年,撑着江岸旁的木色围栏,歪着脑袋,像是正在和谢秋光说话的模样。   祁摇枝微顿了一下,加快了步伐走过去。   倒不是他在意谢秋光与旁人说话……而是谢秋光对待陌生人的态度,实在是说不上友好。   风烟渡口多的是来往匆忙的行人,此处不仅去苍北山,还有往别的方向的。   一路上,祁摇枝虽然不太喜欢主动和人交流,但若是有陌生人来攀谈,他也不太会拒绝。   那些人最开始看着祁摇枝好说话,都是先同祁摇枝交流。   而后谢秋光会在一旁笑吟吟的接话,那些人便会受宠若惊般的又朝谢秋光围过去。   他们又会被谢秋光几句话不轻不重的刺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讪讪离开。   虽然其中不乏有不怀好意之辈,但大部分也只是旅途无聊,找人说说话罢了。   如此几番下来,祁摇枝就算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   谢秋光是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也不喜欢被人打扰的。   祁摇枝也不知道谢秋光的性格是从什么时候起,较从前要冷淡锐利许多。   谢秋光像是一朵开得很漂亮又艳丽的花,很勾人,但是刺也很扎人。   刚认识的时候,谢秋光还是对谁都很热情的。   初见的那天夜里,芦苇村中的村民问些乱七八糟的糊涂问题,谢秋光也是有问必答,还送丹药送符咒。   但现在——   “你当真不是去小遥州参加大比的?”站在谢秋光身边的黄衣少年将信将疑。   虽然没得到回应,但是他依旧十分热络,拍着胸脯道:“不必同我客气,我们都是贺兰州的人,结伴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只能看见侧脸,甚至还隔了一重面具,祁摇枝都能看见谢秋光眼眸中的不耐烦,连话都懒得和那少年多说一句,偏开了头,望向平静无波的江面。   拒绝交流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黄衣少年摸了摸鼻子,被无视了也不恼,偏头道:“那你是要往何处去?我还有两位师弟要去梨花洲玩,或许也是顺路的。”   “青云洲?云梦泽?半夏原?穷奇境……?”少年叽叽喳喳的,大有谢秋光不理他就一直一个人说下去的模样。   谢秋光看似远眺江海,指尖却在那木围栏上一下下轻点,眉头也拧得更紧。   这是他有些不耐烦,却又忍耐着的表现。   “我们是要去苍北山。”祁摇枝打断了少年报地名,对少年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骤然听见有人回应少年还惊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盯着祁摇枝的脸。   只可惜那白纱的斗笠遮得严实,只能隐隐约约朦朦胧胧看见一点,倒是勾得少年更加好奇了。   谢秋光原本还烦躁且隐忍地看着那江海中的鱼儿摆尾。   在听见祁摇枝的声音的时候转了过来,眼睛亮了亮,欣喜地唤了一声哥哥,便朝他走过来。   一阵风吹过来,那白纱层叠漾开,微微露出青年白皙恬静的面容。   那黄衣少年怔了一下,瞳孔放大,像是吃了一惊。   祁摇枝被那少年直白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他按了按自己的斗笠,温声对那少年道:“天色已晚,我们先行一步了。”   言罢,就引着谢秋光一同准备离开。   那少年却快步走到了他们面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黄衣少年的声音清脆:“你们要去苍北山?我叫桂子默,玄音派的。你们是兄弟吗?他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叫你哥哥?”   祁摇枝没听说过玄音派,或许是近几年来新起的仙门也说不准。   但是桂子默一连串的问题像是炮仗似得砸来,好像也并不是要求他句句都有回答的样子。   谢秋光刚才将桂子默看着祁摇枝怔愣的神情收进了眼底,心中本就不悦,现在更是添了几分烦躁。   他掀起眼睫,冷冷道:“与你何干?”   祁摇枝怔了下,望着谢秋光的眉眼。   夕阳明澈的金光落在谢秋光脸上,他的身后是无边无际的海面和云空,就算有那面具的遮掩,也实在是美丽得令人心惊。   谢秋光和曲雾楼,是长得完全不一样的漂亮。   行为处事,也是十分的不同。   若是曲雾楼,此时是不会说话的。   只会脸绷得紧紧的,站在一旁,一声不吭地等祁摇枝同人说完话。曲雾楼心中就算是不快,也很难从外表上看出来的。   与其说曲雾楼生气和不生气都是一个样,不如说曲雾楼不太高兴的时候是常态。   谢秋光和曲雾楼明明是很不一样的。祁摇枝却莫名其妙地觉得,谢秋光好像越来越像曲雾楼了。   不知道何时起,心中那颗怀疑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一日日长成参天巨树,遮天蔽日。   已经不是可以自欺欺人,也不是问出口,得到解答便能和好如初的了。   祁摇枝收回了视线,望着那黄衣的少年,温声道:“我们是散修,是要去苍北山寻一个朋友,应当是不同路的。”   那时候这位叫桂子默的少年说想要和谢秋光结伴同行,他其实也是听见了的。   桂子默在听见苍北山的时候,眼珠微转。   祁摇枝拉着谢秋光想走,却被桂子默拦住了去路。   桂子默大概也知道了谢秋光绝不会搭理自己,转而又开始对祁摇枝聒噪起来。   “那你们是兄弟么?他为何喊你哥哥?”   桂子默这么问的原因很简单。   大部分魅魔都身份卑贱地位低下,这看起来很厉害的黑衣少年竟然不是这魅魔的主人,反而还喊他哥哥,这倒是十分稀奇的。   两个人虽然都很好看,但是长得是不太像的。   祁摇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桂子默这个问题。   桂子默实在是有些太自来熟了,以前可能也有人有这样的疑问,但是从没人这般问过……   喜欢这样喊,便这样喊了,哪能有什么特殊的理由。   谢秋光却忽而冷不丁开了口:“因为我喜欢他,我们被家里人阻挠,便一同私奔了,现在要去苍北山投靠一位老友。”   谢秋光说起瞎话来也依旧是清清冷冷,掀起长睫扫了桂子默一眼,甚至还回握住了祁摇枝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祁摇枝实在是被窘到。   而桂子默一瞬间瞪大了眼睛,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他的脸色十分精彩且震撼:“哥哥?喜欢?你们……你们……”   桂子默欲言又止,结结巴巴的,脸色还涨得通红。   “打扰了,我没什么恶意……”这次桂子默也不再说什么想要同他们结交的话了,只是三步一回头地看一眼,十分古怪的走了。   很明显误会了些什么,但是谢秋光想要将人赶走的目的达到了。   谢秋光抿了抿唇,撩起眼看祁摇枝,像是有几分不满,抱怨道:“哥哥明明知道他不是好人,为什么还要同他说上那么多……”   和刚才冷面的少年完全判若两人。   几天下来,祁摇枝已经完全掌握了顺毛技巧,他晃了晃谢秋光的手,露出一个笑。   天色微暗,浅蓝深蓝氤氲一片,还零零散散缀着如同盐粒般的小星。   祁摇枝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道:“方才船家叮嘱,要我们夜里不要到处乱走,此时天快黑了,还是要早些找个落脚的地方才好。”   谢秋光果然上钩,道:“那我们去哪住?哥哥想住客栈里还是住在船上?”   “去船上吧,或许方便些。”   还未走出三步,他们的身后又传来了声音,“等一等,请等我一下。”   是桂子默,他又跑了回来,脸上还有刚才未消退下去的红色。   他气喘吁吁地在谢秋光和祁摇枝面前停下,他道:“你刚才是骗我的吧,你们两个分明长得不像,不可能有血缘关系……”   几乎是听见桂子默的声音,谢秋光的脸色便有些沉下来,隐隐有些不耐烦。   祁摇枝也没想到,桂子默竟然这般在意他和谢秋光的关系。   明明已经离开了竟然还赶回来。   谢秋光冷冷的掀起眼睫,勾了勾唇,道:“我和哥哥确实没有血缘关系,刚才是同你玩笑的。”   桂子默点了点头,肯定道:“我就觉得你们肯定不是兄弟。”   他又偷偷抬眼瞥了一眼祁摇枝,才有些羞赧腼腆地对谢秋光一笑,道:“你的魅魔是哪里买的?我有个师兄也一直很想买魅魔……”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章   魅魔的身份特殊,与其说是妖魔,不如说更像是用途特殊的奴隶一般。   买卖魅魔也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事情,夜市之中买卖妖魔,就像是买卖灵丹法宝一般的寻常。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妖魔能杀人,人族的权贵自然也能买卖妖魔,当玩物,做武器。   真正惨的,向来只有命若浮萍,身不由己的弱者。   祁摇枝垂着眼眸,就看见了谢秋光指尖凝出的盈光。   他捏了捏谢秋光微凉的手心,那浅淡的灵光悄无声息的熄了。   桂子默问的其实算得上是一个有些冒犯的问题了。   但祁摇枝望过去的时候,桂子默亮晶晶的眼眸里都多出了几分慌乱,偏开头像是不好意思看他一般。   少年这般傻气的模样,一看便是“无中生友”。   就算是在骗人,也是都将谎言写脸上了。   祁摇枝抿抿唇,并未动怒,仍好脾气的答道:“我和他是好友。”   这个他指的是谢秋光,祁摇枝想来想去,好像只有这个解释会方便一些,他只是强调道:“我们不是买卖的关系。”   桂子默啊了一声,脸涨得更红,连忙慌乱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他声音渐低,道:“我只是觉得你们长得都很好看……我家里也有不少魅魔,但是还没有你这样的。”   少年说起来好像是在集邮一般,环肥燕瘦都要收入囊中,但偏偏他这般直率坦荡,让人气也不是,恼也不是。   但很明显,谢秋光是很生气的。   他抿紧了唇,冷冷地望着那聒噪的少年,十分的不耐烦了。   若不是祁摇枝正握着他的手,想来剑已经出鞘了。   那少年莫名打了个寒颤,对上谢秋光冰凉凉的眼神,往后退了一步,打哈哈道:“但是你们也挺奇怪的,魅魔出门在外,还是将透骨香收一收比较安全……”   “透骨香?这个要如何收起来?”祁摇枝愣了一下。   透骨香他倒是在那《带你走近魅魔》上看到过。   魅魔在发情期的时候那香味便会深浓些,在平常的时候也会有些浅淡的味道。   可能是时间长了被熏入味了,祁摇枝后来除了身体发热昏昏沉沉的时候,其他时间都很难闻到那香味。   没想到这个竟然还能遮掩住。   之前旁人就是因为这透骨香而一眼看出来他是魅魔的?   “不会吧?你一个魅魔连这都不知道?”桂子默露出了十分震惊的神情,他上下扫了祁摇枝一眼,十分不可思议的模样。   青年一身款式简单的白衣,干净朴素得连一点纹案也没有,斗笠也是集市里最常见的款式。   他身边的那个漂亮少年一身黑衣,虽然看起来十分贵气冷然,但是全是凭着自身的气质撑起来的。就连那少年脸上的面具,做工都极粗糙拙朴。   桂子默摸了摸脑袋,心里觉得就算说了法子,这二人也不一定能有灵石买得起。   他道:“魅魔身上的透骨香可以用凝香佩收束,夜市里卖的或许便宜些。”   其实一般的珍宝阁里也有出售,但那价格或许不是他们能承担得起的。   桂子默十分体贴地没有提,他道:“你们夜里要是想出门,可以喊我一起。不用不好意思,我早就想出去逛逛,只是我师兄一直压着我,若是有人结伴……”   “有人结伴师兄就让你去了?”祁摇枝微微歪了歪头,眸光落在桂子默的身后。   “不,有人和我一同去,我就偷偷溜——啊哟哟……”桂子默的耳朵被人拧住,他痛呼起来。   他身后的人与他穿着同样样式的黄衣,只是看起来要较桂子默更加成熟些。   那人方才就静悄悄地来了,还对祁摇枝使了眼色。   他无声无息地站在桂子默身后,等着桂子默说话。   那人皮笑肉不笑,凉凉道:“一刻不看着你就到处乱跑?今晚还想偷溜出来玩?滚回去将门规抄五十遍。”   “三师兄,我错了错了,疼!三师兄你先松手!”桂子默疼得整个人都扭了一圈,垫着脚几乎要跳起来。   桂子默的师兄当真是丝毫不手下留情的,哼了一声道:“现在知道错了?”   三师兄终于松了手,他先是朝谢秋光和祁摇枝拱手作揖,自报家门道:“玄音派的乔斯年。”   而后他才又看一眼桂子默,道:“我师弟口无遮拦人又蠢笨,要是有什么冒犯的地方,我替他赔礼了。”   桂子默涨红了脸,十分不满意乔师兄这般落他的面子,却又不敢直接和师兄对着干,只能扭了扭脖子。   他余光瞧一眼祁摇枝,又垂下眼睛,那红已经蔓延到了脖子。   按理来说,祁摇枝头上戴了斗笠,还隔着这样的距离,桂子默其实是看不见什么的。   但桂子默一直偷偷抬眼看,偷看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祁摇枝忽视了桂子默十分明显的偷窥目光,温声解释道:“没事的,没有冒犯,桂小道友十分热情活泼,也是处于一片好心才约我们去夜市。”   乔斯年闻言便蹙起眉,把桂子默的耳朵又拧了一下,训斥道:“胆子大了,还敢喊人一起去夜市。到时候回去了,看我让师父怎么收拾你。”   桂子默这次倒是支支吾吾地不敢说话了。   乔斯年又朝祁摇枝看了一眼,顿了一下,才解释道:“夜市鱼龙混杂,你们去还是不太方便的。”   风烟渡口的夜市是一个纸醉金迷的销金窟,其中可不止有卖凝香佩的,还有不少买卖魅魔和人族娈童的。   进去倒是能进去,出不出得来就说不准了。   乔斯年看了一眼桂子默,从自己的储物环中取出了凝香佩。   凝香佩的外表与正常玉佩无异,以红绳串着,中间的镂空的花缠枝纹显得更加古朴些。   桂子默瞪大了眼,似是有些惊讶,问道:“师兄,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我不是一直想买魅魔么?身上自然是常备着。”乔斯年眼珠一转,笑得森然。   和刚才桂子默说的话对上了。   桂子默讪讪闭上了嘴,他编排师兄被当场抓住,露出了有些尴尬感的神情。   凝香佩静静卧在乔斯年的手心,他伸出手对祁摇枝道:“这个就当我给我师弟赔罪,你若是需要,便拿去吧。”   还未等祁摇枝谢绝,谢秋光先接过那玉佩,在手中颠了颠,笑吟吟道:“这玉佩不过是个下等玩意儿,也好意思拿出来送人?”   谢秋光语气斯文和善,脸上还带着笑,不听他话里的意思,只看他这模样,还会以为他在说什么好话。   乔斯年也是微顿一瞬才反应过来,他的面色竟然还是如常的冷静,似乎是有些疑惑,问道:“我好心赠玉,阁下这是何意?”   谢秋光的睫毛眨了眨,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他原本就生得好看,这样笑起来更是晃人眼。他对面的乔斯年也是怔神了一瞬。   谢秋光不过是指尖微动,那玉便化成了齑粉,迎风消散,一缕黑烟从其中逸散开来。   那黑烟又重新聚拢,缭绕回乔斯年身上。   他猛然捂住胸口,咳了两声,胸腔之内热血翻涌,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   谢秋光撩起眼睫,脸上依旧不改笑:“没空和你们耽搁时间,还不走是想要我将玉赔你么?”   乔斯年咽下喉咙里的血,刚想说话,就看见自己对面戴着面具的漂亮少年又对桂子默开了口。   那漂亮少年笑吟吟的,眸光出显出几分认真,道:“再敢看他,我便将你的眼珠子挖下来。”   桂子默猛然一惊,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的师兄竟然像是要吐血的样子,他连忙扶住了乔斯年。   乔斯年喉咙间血腥翻涌,手中暗暗凝力几次,竟然是什么也使不出来。   知道自己和对面那笑面虎一般的少年差距悬殊,他也只是舌尖抵了抵牙,压下火气与被人戏弄的怒气。   常走夜路,今天算是遇见鬼了。   他也是个能屈能伸的生意人,把唇边溢出的血擦在袖子上,笑道:“既然二位无意结交,我与子墨也不强求,不耽误二位的行程了,一路好走。”   祁摇枝倒是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惊讶。   把戏被拆穿了,乔斯年也见不到丝毫的局促与慌乱,被谢秋光重伤,竟然还能这般淡定从容。   乔斯年也不待他们回答,反手拽住了桂子默的手便大步走了。   桂子默被他拉得踉跄,还时不时回头望过来,他并不担心自己师兄的伤势,脸上仍有些不甘心的模样。   其实乔斯年和桂子默的伪装算不上好。   虽然祁摇枝没听过玄音门的名号,但是桂子默也实在不像个修仙者。   一开始便太过热络,若是说他只是贪图谢秋光的容貌其实也是好说的。   但他跑几步便气喘吁吁,就算是音修,这体能也实在是太差。   再加上之前那船家善意的提醒,桂子默还主动邀他们去夜市,便显得更加的可疑。   就算真有玄音派,以桂子默这样的能力,是绝对去不了小遥州三年一届的大比的。   能去小遥州大比的,向来只有名门正派年轻一辈弟子中的佼佼者。   祁摇枝垂了眼睫,不再去想。   谢秋光使了净水诀,才重新牵起祁摇枝的手,往苍北山的楼船处走。   楼船漆黑高耸,如山一般矗立在岸边,缭绕着如蛇一般盘曲的金色法咒。   还未上船,祁摇枝就感应到那阵法的威压,额上后背都些渗出冷汗,腿脚也是止不住的发软。   那法阵是克制妖魔的,威力极强,还没靠近便显出厉害来了。   谢秋光自然是发现了祁摇枝的异样,他的手心也感受到了祁摇枝的体温渐冷。   谢秋光伸手碰到了祁摇枝的耳朵,以小铃兰为媒介缓缓灌输灵力。   温和的灵光在体内流转,祁摇枝的睫毛颤了颤,其实已经好了不少,但是祁摇枝还是微靠着谢秋光的臂弯,有些乏力的模样。   谢秋光果然蹙眉道:“先在城中客栈里休息,等过两日再来这船上吧?”   就算有灵力时时护着,谢秋光还是担心祁摇枝会感觉不舒服。   祁摇枝又抬眼看了一眼那如高山般的大船,点了点头,轻声道了句好。   声音还是有些虚弱,谢秋光还想伸手过来扶他,被他悄然避开了。   祁摇枝抿了抿唇,其实如果船上没有那么多针对妖魔的印咒,在船上待几天也并无不可。   但若是现在便呆在船上被那封印折磨,到时候想跑的话估计就不那么方便了。   *   最后是在城中最大的一处酒楼停下了,这酒楼足足有七层高,他们的房间则位于第五层的位置。   天色还未完全暗下去,四处的华灯便已亮起,映得风烟渡口有如一座不夜城般,酒楼内也亮若白昼。   风烟渡口的夜市就在城内。白天是人市,夜里就变成了鬼市。   当然,其中顾客和卖家都人魔混杂,谁叫这里是个三不管的地界。   夜市是要等天完全黑透才开始的。   酒楼之中和酒楼之外也一样吵闹,人声嘈杂鼎沸,酒香脂粉香弥漫,甚至还有丝竹管乐、唱戏说书的声音。   这里的人比妖魔要多些。   祁摇枝掀起眼皮望了一眼,便在其中看见了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桂子默也在那人群之中,还是今天下午那身显眼的黄衣。   他手上正摇着骰盅,大大咧咧地坐在椅上和人交谈,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   虽然穿得华贵,但是桂子默身上确实没什么修仙者的气质。   祁摇枝也只是看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小二将他们引到一个两人高的金红镂空圆笼前,边上还写了金云笼三字。小二将木质的令牌插进去,笼子就轰隆轰隆开始响动起来。   祁摇枝还有些惊讶,这金云笼倒是和电梯有些像,只是看起来是用灵力维持运转的。   风烟渡口当真不愧是贺兰州最繁华的地段。   三百年前,祁摇枝还是没见过这样的物件的。   乘着金云笼上去之后,小二就上前去打开了房门。楼下那嘈杂的声音小了许多。   房间内的陈设也是极尽纷奢靡丽的。   小二又为他们端来了些糕点,临走之前合上门的时候,还探出脑袋来,道:“二位贵客若是要去夜市,务必请在夜半之前回来。”   祁摇枝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屋内不知道是哪里熏了檀木香,让人闻着便昏昏欲睡。   祁摇枝推开了菱花窗通风,低头便能见到宽阔街道上的行人神色匆忙。   天色渐晚,天空也被染成了一片黛蓝,再过不久太阳便要沉下去了。   谢秋光变出一枝梅花插在了空空荡荡的青瓷瓶中,那让人脑袋昏昏沉沉的香味便消散了许多。   祁摇枝回头看过来的时候,便见到谢秋光正在铺着被褥。   该说不说,虽然还是常常撒娇闹脾气,但是谢秋光愈发会照顾人了。   虽然那些事情祁摇枝不是不能做,但是谢秋光偏偏事事亲力亲为,像是想要将祁摇枝照顾得离不开他的模样。   想来初见的时候,祁摇枝还是很难想象谢秋光会替人做这样的事情的。   察觉到自己望着谢秋光的背影失神了半晌,祁摇枝抿了抿唇,又偏开眼,不再去看。   祁摇枝继续垂着眼眸,看楼下的车水马龙,形形色色的人族与妖魔穿行其中。   听见了谢秋光的脚步声,祁摇枝也没有回头,直到谢秋光的手放在了他的腰上,祁摇枝才往旁边躲开。   谢秋光揉捏着他腰上的软肉,反而将人搂得近了些,温热的气息扑在祁摇枝的耳后,谢秋光道:“哥哥都不夸我了。”   想来他是察觉到祁摇枝那时候回头看他了。   祁摇枝有些好笑,回身看他,将人推开了些,道:“谢秋光,你今年几岁了?”   祁摇枝的嗓音里还带着些笑意,眼眸里是灵动的光。   谢秋光呼吸一滞,眸光微暗了些,又往前一步。   祁摇枝想退,腰却抵在了墙壁上,只能微微往后仰身,傍晚轻柔的风漾开几缕乌发,白皙的颈子也露出来。   谢秋光没忍住,便埋首在青年的颈肩蹭了蹭,答非所问的含糊道:“好想永远这样抱着哥哥。”   言罢,还在用唇齿噙住香甜的肤肉,用犬齿磨了磨。   细微的刺痛从皮肤上传来,祁摇枝的无计可施地用手心抵在谢秋光的额头上,将人推开些:“你都不嫌脏的么?”   谢秋光察觉到祁摇枝的抗拒,果然退开了些,只是掌心又握住了祁摇枝的手腕。   谢秋光掀起长睫看了祁摇枝一眼,然后便将指尖送到自己的口中,用柔软的唇舌□□起来。   用实际行动告诉祁摇枝,他真是一点都不嫌弃。   谢秋光的眼眸还是乌润的,向上抬起睫毛望过来的时候看起来既乖巧又柔顺,眉心那点朱砂给他添了几分艳色。   此情此景,祁摇枝竟然生出了是自己在玩弄谢秋光的唇舌的荒谬错觉。   祁摇枝惊骇无比,抽出手的时候,指尖还是湿漉漉的。   祁摇枝将手背在身后,眼睫颤得厉害,又惊又怒地呵斥道:“谢秋光!”   谢秋光意犹未尽地咂咂唇,撩起眼睫,笑得很甜:“哥哥好香。”   祁摇枝惊吓之余,胸间气血上涌,白皙的脸颊也浮出红,他脑子里一片混乱。   最终只是忍耐着,颤巍巍厉声道:“以后你再这样乱啃,不许亲我。”   这样的情态,再怎样故作严肃都是没有气势的。   谢秋光只以为祁摇枝是害羞,听见祁摇枝说不许亲他,便眸光又落在了祁摇枝微红的嘴唇上。   作者有话要说:   枝枝说的:以后不许亲我。   小谢听到的:*&%¥……亲我。 第48章   祁摇枝看见那样的眼神,心中一震。   他假装镇定,如往常一般转移话题,掀起眼睫道:“谢秋光,我想要凝香佩,我不想要身上的香味。”   谢秋光微怔了一下,似乎是不知道为什么祁摇枝忽然想起来了凝香佩。   他凝视着祁摇枝的眸子,眨了眨眼,诚实答道:“可我很喜欢。”   祁摇枝蹙起眉,抿了唇不说话,不想理他的模样。   谢秋光知道祁摇枝有些生气了,可是看着祁摇枝泛红的耳垂,他又有些暗暗好笑,但是怕人更恼,他只能忍下笑意,道:“那哥哥先沐浴,我去夜市中找来。”   “很危险,我和你一起去。”祁摇枝偏过头来看他,眉头还是蹙着的。   像是全然忘记了自己刚才还被人□□得又惊又怕。   乌黑湿润的眼眸透着专注的神色,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谢秋光心中微动,没忍住在祁摇枝的嘴唇上啄了啄,在祁摇枝推开他之前,自己退开了些,微哑着道:“下面妖魔太多了,买来了凝香佩,明天再带哥哥去夜市。”   祁摇枝明明在好好和人说着话,忽然又被亲了,生出几分恼意,横了谢秋光一眼,才侧过身往楼下看去。   街道上已经有些奇形怪状的妖兽魔物出来了,他其实也不是真的想和谢秋光一起去,因而目光也有些游离。   他转回身望着谢秋光,抿着唇,故作严肃地吩咐道:“我还想要栗子糕和神仙醉……”   他顿了一下,声音渐低道:“……若是没有也没关系,你要注意安全。有人和你说话不要戏弄人家。”   神仙醉算是小遥州的特产了,贺兰州离小遥州有些远,但是夜市中或许会有。   应该能让谢秋光在路上耽搁些时间。   而谢秋光完全不在意那是神仙醉,还是神仙醒。   他被祁摇枝刚才带着薄怒的那一眼横得心跳都要漏了几声。   谢秋光从没想过自己能这样喜欢一个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让他喜欢得不得了。   谢秋光捏了捏自己的掌心,微微歪着头,问道:“哥哥要如何奖励我?”   哪有人东西还没买来,现在便讨要奖励的。   但祁摇枝竟然真的垂下眼睫,认真思索起来。   谢秋光见祁摇枝那副认真的情态,简直恨不能将他含在口中,吞进腹里。   怎么能有人这样傻气又可爱。   还不待祁摇枝想好,谢秋光便又压了上来。   他像小狗一样用舌头舔舐描摹柔软的唇瓣,祁摇枝蹙起眉,想推开谢秋光,又被人抓住了手腕,掌心相贴,扣住了白皙如玉指节。   指尖氤氲出一片粉,像是四月里春樱。   二人呼吸交缠,亲得面色含春耳根烧红才松开。   好不容易将谢秋光送出了门,祁摇枝第一件事情便是在铜盆里洗手。   将指腹都搓得泛白起皱,祁摇枝才停下来。   夜色彻底笼罩了风烟渡口。   天是黑漆漆的,地面上却光彩溢目亮若白昼,隐约还能听见大堂之中吆五喝六的声音。   看着谢秋光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祁摇枝才合上窗。   乘着金云笼往下的时候,他的心还有些怦怦乱跳。   听着大堂之中嘈杂的人声,他反而安定下来了些。   他并不是准备现在逃走,时机还不太合适,他只是想来出来买些以后可能用得上的东西。   只是刚往外走了几步,他又忽而顿住。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耳朵上的小铃兰,微蹙起眉。   上一次谢秋光在千洞窟中找到他,是因为这个么?   那玉石质地的小铃兰他还没有仔细看过长什么模样,现在摸起来到时入手沁凉温润。   随着指尖的温度,那小铃兰倒愈发有软和下来的样子。   只是怎么也摸不到该如何取下来,像是与他的血肉融在了一起。   应该只有谢秋光才能取下来。   或许谢秋光还能靠着这小铃兰来监视他的行动。   心念电转,如今再往外走也没什么意思了,祁摇枝却也不想像这样直接回去。   或许可以试试,谢秋光究竟能不能通过这朵铃兰来监视自己。   几乎是这样的想法一出现,就被祁摇枝自己否定了。   如果很突兀的消失,反而会打草惊蛇。   他心中轻叹一声,在大堂之中转了半圈,转身准备回去,却倏然撞在了别人身上。   那人也不知道在他身后跟了多久,祁摇枝刚刚要往后退,便被那人伸手拦住,手还虚虚地拢在他腰上。   祁摇枝有些错愕地抬眸,就看见桂子默红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桂子默舔了舔嘴唇,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桂子默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见他。   这里是风烟渡口最大最贵的酒楼了,而祁摇枝的穿着又十分的朴素且低调。   桂子默还能再见到祁摇枝,是十分惊喜的。   祁摇枝抿了抿唇,他其实早就知道桂子默是骗子。而现在谢秋光不在……他或许可以拿桂子默试试这小铃兰。   祁摇枝心思微动,刚想答话,便被人撞得摇晃一下。   这里人熙熙攘攘,很显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桂子默护着祁摇枝往里面走了几步。   祁摇枝有点囧,总觉得他一个成年魅魔被人这样护着是有些奇怪的。   他微微侧开身,与桂子默隔开了些距离,道了一句多谢,才掀起眼睫道:“我听着楼下热闹,忍不住想来看看,马上就回去了。”   酒楼大堂之中灯影缭乱,乐声嘈杂。   青年眼睫投下一小片阴影,没了斗笠遮挡,面容就看得更加清晰。   原本桂子默还不能确定,这背影就是下午遇见的魅魔。   魅魔摘了斗笠,没了那朦朦胧胧的纱笼着,却好像更好看了。   眼瞳是乌黑的,面容是恬静柔和,唇色是淡淡的粉,好像刚才被人亲过一般。   桂子默的目光一滞,心中更加躁动起来。   他从小便时在风烟渡口长大,经他手卖出去的魅魔娈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从前他一直装假装热络与人搭话,现在看见这只魅魔,才真的有那种血往脑袋上蹿的那种心跳感觉。   明明知道这魅魔身边的少年不好惹,他还是忍不住凑了过来。   他假模假样地环顾了一下周围,道:“……你弟弟呢,他没和你一起来么?”   祁摇枝掀起眼睫看他一眼,默不作声。   桂子默之前都被拆穿了,如今看见了他还敢凑过来,不就是笃定了谢秋光不在这里么。   问得未免太假。   桂子默见人不说话,摸了摸脑袋,道:“你想去玩吗,这里夜里确实热闹。”   像是怕祁摇枝误会,他又道:“不去外面,就在这楼里玩,我带你。”   实在是没什么吸引力,但祁摇枝却疑惑地眨眨眼,道:“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可多了,牵丝偶、双陆、投壶、叶子戏……”桂子默的眼睛都亮起来,想哄骗着魅魔同他一起去。   祁摇枝摇摇头,道:“你说的我都不感兴趣。”   他往大门处瞧了一眼,天色已然深黑,祁摇枝道:“他为我买凝香佩去了,马上就要回来了,我不去玩。”   祁摇枝转身便要离开。   桂子默原本听见魅魔亲口说了那少年不在,才稍稍放下心来,此时见他要走,便有些急了。   他冲到祁摇枝身前,伸手挡住了去路,急冲冲道:“第二次见面了,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因为第二次见面,就要知道别人的名字,这个理由实在是牵强。   祁摇枝像是被他的动作吓到,不安地咬了咬唇,往后退了半步,还是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许竹。”   他脸上露出些怯意,低声问道:“……我现在能走了吗?”   桂子默喉结滚动一下,道:“你住几层,我到时候去找你玩?”   这祁摇枝是肯定不会告诉他的。   祁摇枝瞧见桂子默的身后,乔斯年穿过人流挤过来,他低低道了句不必了,便顺着人流钻进了金云笼中。   金云笼启动上升的时候,祁摇枝还听见桂子默啊呀呀的叫唤。   就算被人扯住了衣领子,桂子默仍不死心地想跟上去。   乔斯年将他揪住往回拉,骂道:“你做什么,眼珠子都要长人家身上去了。后院那么多妖魔不够你折腾的么?这魅魔身边的人不好招惹,别惹麻烦。”   桂子默揉了揉脑袋,看着渐远的金云笼,撇撇嘴没答话。   *   祁摇枝其实也不太能确定桂子默会不会来。   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将储物环中一些防身的东西拿了出来,还塞了一些黄符和丹药在袖子里。   在门被骤然敲响的时候,纵然是有心理准备,祁摇枝还是被惊了一下。   嘈杂的声音中这敲门声是十分清晰的。   其实那时候在和桂子默说话完话之后,祁摇枝便有些后悔了。   试小铃兰的用途其实还有很多其他的方法,他那时候偏偏动心起念,要引来桂子默。   虽然知道门外面的不是谢秋光,但是他起身往门处走了两步,试探着问了一句:“秋光?”   门外的人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换了个站姿,低低地嗯了一声。   祁摇枝:……   一个要骗人,一个要假装被骗,还是有些荒谬的。   祁摇枝给桂子默打开了门,也如桂子默期待的那般惊慌地往后退了一步,给了他从门口进来的机会。   桂子默似乎是看见他就忍不住脸红。   祁摇枝有些惊惧,和他保持着距离,问道:“少侠这是何意?”   桂子默手上还攥着凝香佩,想靠近些,却又怕人会跑,只道:“这个给你。”   祁摇枝没有接,露出一个有些惊讶的表情,道:“不用了,太过贵重,我不能收。”   两人的距离此时不过是两步远,桂子默还能嗅到魅魔身上清甜的味道。   桂子默心动道:“他从夜市回来还不知要多久,你先用这个,我们出去玩吧。”   祁摇枝抿了唇不说话,拒绝的意味很明显。   他原本还准备推拉几轮,谁能想到桂子默竟然收回了凝香佩。   桂子默又从身后拿出来一枝含苞待放的白梅花。   和谢秋光插在瓶子里的又不太一样。   他手在花骨朵上拨弄了两下,便有细细碎碎的花瓣如雪落下。   这和普通的梅花不大一样,应该是含了灵力的变种。   桂子默道;“院子里折的,送给你。”   “我不能收。”祁摇枝拒绝的态度很坚决,看他的眼神也十分戒备。   桂子默像是被那戒备刺痛,眸光暗淡下来,可怜巴巴道:“好吧,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为我师兄做的事情向你道个歉。”   祁摇枝抿了唇没说话。   桂子默苦笑一下,收了梅花便往外走去,还给祁摇枝合上了门。   桂子默虽然嘴上说着走了,却还是将那梅花插在床上,斜斜映出一枝清瘦的细影。   祁摇枝听见桂子默的脚步声走远,直至消失不见。   又过了片刻,祁摇枝打开了门,将那梅花拿了进来。   他们这样的把戏应该是很难骗到人的。   但转念一想,他们骗的也不是人,妖魔不通人性,会上这种当也说不准。   刚刚将梅花放进桌上的瓶子里,便有强烈的睡意来袭。   他咽了一颗清心丹,歪歪扭扭伏在桌案上。   虽然闭着眼,但是桂子默进来的声响他也依旧听得见。   祁摇枝被桂子默抱着走了许久,晃得头晕,只能把自己想象成一具尸体。   就算看不见,桂子默那灼灼的目光也是十分的明显,让祁摇枝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露馅了。   最后是吱呀一声,门被打开,祁摇枝被放在了床榻上。   这里面的气息是有些潮湿的,像是阴暗不见光的杂物间,还有些灰尘的气味,也没点灯。   桂子默将人放好后,还将祁摇枝的头发也拆开了。   黑暗之中,还能听见嘈杂喧闹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桂子默就是在那样一片黑暗里看了祁摇枝许久。   就光是这样被看着,都有些让人难受。   祁摇枝只觉得那直白的目光,比谢秋光黏黏糊糊的要亲他都更让人难受。   感觉到桂子默在摸自己脸的时候,祁摇枝只觉得自己浑身都一僵。   原来他对谢秋光的反感,居然也没那么深。   桂子默却毫无察觉,只是自言自语道:“师兄怕我惹麻烦不让我留下你,只能先委屈委屈你和它一起住,到时候解决了那个叫什么秋光的,我就带你出来。”   祁摇枝还没来得及思考,桂子默口中的它是谁。   便感受到微热的呼吸扑在了他的脸上,祁摇枝暗暗握紧了拳,这人不会也是想亲他吧?   那可真是太难受了。   在他实在忍不下去想要躲开的时候,门外忽而有人道:“桂子默,你在里面做什么,乔师兄找你好久了,还有人等着要‘货’呢!”   桂子默骤然起身往外走,似乎是撞到了铁笼,发出哐啷的声响。   桂子默大声道:“我自然是来看这妖蛇的,病恹恹的,死在这屋里晦气,要不还是抬出去丢了吧。”   外面那人笑了,道:“桂子默,什么缺德事都干了,现在死条蛇你怕晦气了?到时候那蛇死了我们便煲汤,化骨炼兵,好不容易弄来的呢,怎么能这样丢了。”   “可我不喜欢蛇汤。”桂子默一边接着话一边往外走,还不忘给门落了锁。   随着脚步声渐远,现在便只能隐隐约约听见酒楼之中丝弦的乐音。   祁摇枝睁开眼,小心地从床上坐起身。   黑暗静谧的环境之中,一对巨大的妖瞳正幽幽地望着他,眼都不眨一下。   好吧,或许眨眼有些难,因为这是一条大蛇。   紫色的竖瞳在黑暗之中看起来还有些泛着亮。   作者有话要说:   好,小蛇闪亮登场。(好像不是很闪亮) 第49章   但那蛇并不像是命不久矣的样子,一双竖瞳简直明亮如炬火。   如此对视着僵持了片刻,祁摇枝稍稍动了一下,囚住巨蛇的铁笼就发出轰隆的声响。   祁摇枝的身体僵住了。   “怎么回事?要不要进去看看?”门外的看守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像是在和同伴说话。   祁摇枝有些慌乱地又躺回到了床榻上,听见自己发出的轻微声响,还有些心惊肉跳的。   那巨蛇还在锲而不舍的用蛇尾拍击铁笼。   祁摇枝屏住了呼吸,听见另一个人说:“后院那么多魅魔你不惦记,一条要死的蛇有什么好看的,等那蛇没声了再进去吧。有声不正好说明还是活的?”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两人像是走远了。   那蛇仍是发出声响,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双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祁摇枝看。   窗外还远远映照出光亮,祁摇枝也能勉强看得清周遭的环境。   祁摇枝原本以为那蛇是直着身体的,没想到他竟然盘桓了几圈。   巨蛇没有蛇鳞,昏暗的光线之中还能看见它有些微红泛白的肉。   它好像不是自己蜕皮,而是被人一片片拔下了鳞片,现在看起来光秃秃的。   它的尾巴也不是尖的,伸在外面,露出一个圆圆的横截面,还能看见惨白的骨头。   是被人砍断的。   一看就很疼。   祁摇枝侧躺着在床上,有些不忍心看,但是那巨蛇目光灼灼,却叫人难以忽视。   这蛇实在是长得很凶残,而且它的样子也不太友善,或许是为祸一方的妖蛇也说不定。   而现在估摸着时间,谢秋光也该回来发现他不见了。   祁摇枝只需要等在床上,等谢秋光找过来就好了。   和这样巨大的凶兽呆在一起,还是非常需要勇气的,祁摇枝选择闭上眼睛逃避。   小铃兰之中蕴含的灵力如清风一般在他体内流淌。   空气中的血腥味也越来越浓,似乎缭绕在鼻尖。   祁摇枝猛然睁开眼的时候,发现那断了一截的蛇尾竟然已经到了他面前,正绷直了努力往前伸着。   只差一点点就要够到他了。   祁摇枝混乱的往里滚了两圈,再晚上片刻,或许就要被血糊一脸了。   这笼子实在是太离谱,竟然还能让蛇尾钻出来。   那蛇见他有了反应,似乎是觉得有趣,竟然还上下晃了晃,粘稠的血液就啪嗒啪嗒滴在了床榻上,砸出血色的花。   祁摇枝吸了一口冷气,抬头看着笼子的方向。   那大蛇还在目光炯炯的看着他。   若不是看这蛇伤得重,又被砍了尾巴,从它的眼睛里当真是看不出一丝他要死的意思。   明明看起来还十分活泼。   祁摇枝缩在了床榻最里面,不确定这蛇尾还能不能继续向前。   虽然不知道这蛇是什么意思,但是光是看着那被人砍了一截的尾巴,也是十分让人惊悚的。   那蛇已经竭力伸到了最长,粗壮的腰身卡在了铁栏里。它能到的最远的地方,也只能到离祁摇枝一臂远的位置。   祁摇枝现在完全不敢动了,虽然蛇兄现在碰不到他,但只要稍微往左右挪挪,那蛇尾巴说不定就要缠到他身上了。   那蛇好像察觉不到疼,还在努力往外挤,祁摇枝都能看见那铁栏杆将它的腰身挤压得变形。   祁摇枝只能后背贴着墙,紧张地盯着大蛇。   借着屋外的月光灯光,此时夜里也是看得比较清楚的了。   那大蛇忽然长了嘴露出尖长的獠牙,猩红的信子猛然刺了出来。   祁摇枝本就精神高度集中,此刻下意识地想往后躲开,头猛然撞到了身后的墙上。   只觉得眼前有些发黑。   那蛇又开始用蛇尾拍打起来,只不过这次拍打的是床榻,祁摇枝被震得一晃一晃的。   “你真笨,哈哈。”那蛇笑得发颤,口吐人言,声音听起来还十分的喑哑。   它的目光依旧是炯炯有神。   祁摇枝缩在墙角,撞到头的地方还隐隐作痛,看着那蛇笑得拍动蛇尾血肉横飞,他的心情十分复杂。   这蛇脑袋有问题。   他居然还被一只脑袋有问题的蛇吓到了。   祁摇枝抿着唇不说话,那蛇嘶嘶道:“这你就生气啦?好不容易有人和我玩。刚才那个人摸你你都没生气,怎么我拍笼子吐舌头你就不理我啦?”   祁摇枝这才知道这蛇竟然都是故意吓唬他的。   笨蛇还在喋喋不休,祁摇枝十分担心他会将人引来,恨不能将它敲晕。   大蛇似乎是知道它在想些什么,有节奏地撞了撞笼子,开口道:“他们都去和魅魔睡觉啦,现在不会回来。你要不要和我玩。”   祁摇枝忽略了他后半句话,无奈问道:“你都不疼吗?”   他的床榻还一晃一晃的。   大蛇一边和祁摇枝说着话,一边还努力把自己没了皮的蛇尾往外伸,一下一下拍打床榻。   它似乎是看着祁摇枝在一摇一摇的很有意思。   大蛇的反应有些迟缓,又拍了一会,才意识到祁摇枝在和它说话。   他动作慢下来,思索了许久,才道:“疼,你救我。”   大蛇理直气壮地规划起来:“给我疗伤,带我出去,我会给你好处的。”   祁摇枝看着那看起来饱受折磨的蛇尾巴,觉得这只笨蛇可能也做不出什么害人的事情。   他从储物环里拿出来止疼的药粉,抖在蛇尾巴上。   大笨蛇啊呀呀地叫痛,祁摇枝的动作一顿,收了手。   他是鬼迷心窍才会想给一只大蛇上止疼药,它好像根本就感觉不到疼。   就连现在装疼,看起来也很假。   黑暗之中,祁摇枝没注意到他袖中的小瓷瓶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滚了出来。   而大笨蛇通过喊痛吸引他的注意,悄悄将尾巴压下,滚着瓶子将尾巴往回缩。   “你帮了我,我以后会给你好处的。”大蛇一边缩着尾巴,一边信誓旦旦的说。   大笨蛇张口闭口不离好处。   虽然祁摇枝不觉得大蛇能开出什么令人心动的筹码,但是祁摇枝还是顺着它的话问了下去,他十分配合地问道:“什么好处?”   大蛇没有丝毫的犹豫,答案脱口而出:“妖皇的感激。”   它昂起了脑袋,明明是一个硕大的蛇脑袋,祁摇枝居然还在它的脸上看出了骄傲的神情。   祁摇枝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大蛇看起来笨笨的,说话也不聪明。   且不说那已经失踪了许久的妖皇究竟去了哪里,若大蛇真是妖皇的手下,祁摇枝才更不会救它。   妖妖魔魔的已经够混乱了。   “妖皇的感激还是留给别人吧。”祁摇枝慢吞吞道:“我救不了你的,我才刚刚被抓过来。”   这次轮到大蛇沉默了,它有些失落地问道:“你要怎么样才肯带我出去?你看,我的妖心没了……马上就要死了……”   大笨蛇挺了挺胸膛,露出空荡荡一块肉。   它的尾巴已经悄悄卷着小瓷瓶,回到了笼子里。   祁摇枝因为笨蛇忽然流露出的失落而愣了一下,他坦诚道:“我救不了你,但是你要是不想活了的话,我可以现在送你上路。”   祁摇枝当时为了以防万一,还在袖子里藏了解愁丹。   名字取得非常大气,一死解千愁,一死解百忧。   虽然很贵,但是大蛇想要的话,他也能忍痛分一颗给它。   不能救这只大蛇,但是至少能让它走得痛快一点。   “哼,你想骗我。”大蛇嘶嘶吐着信子,道:“我在这里等了你很久,臭秃驴说你是我的有缘人,会带我出去的。”   祁摇枝不知道大蛇口中的臭秃驴是谁,但是他能确定自己不是大蛇的有缘人。   祁摇枝思索了一下,又反应过来,怎么会跟着一个看起来脑子不太灵光的蛇计较起来。   他抬起头,直截了当道:“我不救。”   大蛇等了半天,有些生气了,它的尾巴晃了晃,向祁摇枝展示了它偷偷拿到了的瓷瓶,道:“你不救我,我也有办法。”   祁摇枝看着那瓷瓶有些眼熟,上面还有窑变的斑点,他伸手在袖子里一摸,果然丹药少了一瓶。   “那里面有毒。”祁摇枝见着大蛇像是要将那瓷瓶往嘴里送,就想制止它。   但那大蛇并不理会他,像是怕被祁摇枝抢走一般,直接尾巴一甩将小瓷瓶抛在半空,仰着头去接。   情急之下,祁摇枝施法朝瓷瓶弹去。   谁知道一开始看起来慢吞吞的大蛇动作竟然更快,浅绿的光芒击中了瓷瓶之时,它猛地起身,蛇信子一吐,张着血盆大口将碎片和丹药全吞了进去。   大蛇还嘶嘶着憨笑道:“不够吃,嘿嘿……”它话还没说完,脑袋便晃了两下,软软地就要倒下。   脑袋砸在铁笼子上发出轰隆的声响。   祁摇枝惊了一下,那瓷瓶里装的明明不是解忧丹,但是这蛇却像是咽下之后疼痛难忍一般。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或许是这大蛇不能吃清心丹。   祁摇枝走到铁笼边想要看看它的情况,或许吐出来还有救。   大蛇尾巴无力地摆动,祁摇枝也未起疑心。   直到那蛇尾一卷,揽住了他的腰。   湿漉黏腻又冰凉的肉贴在身上的时候,祁摇枝只觉得那凉意从后腰处蔓延到了全身。   大蛇嘿然精神道:“现在你要陪我玩了吗?”   祁摇枝不想和笨蛇生气,他道:“不玩,你松开我。”   大蛇竟然很乖的将祁摇枝放在了地面上,只是粗壮的蛇尾仍然缠着祁摇枝的腰。   大蛇忽然直了直腰,抖了一下,道:“好熟悉的味道。”   祁摇枝还不知道大蛇是什么意思,就见到大蛇扭头将腰身咬了一口。   大蛇的腰身极粗极重,猛然落到地上的时候还砸出闷响。   因为蛇闭不了眼,祁摇枝都不知道它到底还是不是活的。   祁摇枝被沉沉的蛇身压在地上,脑袋还有些七荤八素的。   他费劲地从大蛇身下出来,纯白的衣衫也变得乌七八糟。   粘着大蛇的血,还有地上的灰。   祁摇枝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的时候,周遭好像一瞬就变得极静,似乎还能听见风声。   他本能察觉到了极危险的气息,有些慌乱地抬起头,门窗猛然被一道锐利的蓝光破开。   映得室内骤然亮起来,刺得祁摇枝有些睁不开眼。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谢秋光在夜市中买完了东西,并未先回去,而是拎着酒坛去找那心怀不轨的少年。   风烟渡口的酒楼这么多,他偏偏选了桂子默在的这一家。   谢秋光没有选在人多的大堂动手,人太多闹起来会让祁摇枝发现。   谢秋光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不想要祁摇枝看见。   可能是因为祁摇枝会不高兴,可能是因为祁摇枝会怕他。   谢秋光微蹙起眉,原本手中握着的剑消散,最终只是捻着一片竹叶在指尖摩挲。   桂子默不该杀吗?   桂子默恶贯满盈,买卖的也不止是妖魔。后院之中孩童泣音混在丝弦之中,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可桂子默害多少人与他何干?天下不平事多了去了,一桩桩一件件与他何干。   竹叶将指尖割出一道血痕,细微的刺痛从指尖传来,谢秋光才有些恍然回过神。   他以前要杀便杀了,何时会想这样多。   一念生心魔起,他从前说心魔对他没有影响,如今他却好像不能再利落拔剑。   假山下,谢秋光拎着一壶酒一盒糕点,看着桂子默醉醺醺地走过来。   桂子默看到谢秋光站在身前的时候,酒都被吓醒了。   他往后退了两步,后知后觉地捂住了眼睛。   一片竹叶插在他眼中,血从指缝里流出来。   桂子默当即软了腿,以为自己抓走魅魔的事情败露了,他忍着眼眶的剧痛,求饶道:“我没有碰他,我刚才只是将他迷晕了,带到柴房里,我还没碰他。”   桂子默说出来是想让这人放过自己。   在他看来,将人迷晕带走实在是算不上什么罪大恶极之事。   对于不听话的妖魔,抽筋断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例如和那只和魅魔关在一起的妖蛇,扒皮挖心,死后还能熬汤,每一处都不会浪费。   “你将他带走了?”   白晃晃的月光下,眼前貌美的少年唇角勾起,像是在笑。   却看得桂子默有些愣住,他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   如果不是发现自己将魅魔带走了,为什么这人要找过来?   “带路。”谢秋光将桂子默眼睛上的竹叶拔了下来,声音平静无波:“你把他藏哪了?”   桂子默战战兢兢地走在前面,想找人求救将这疯子拿下。   他并不往后院走,而是朝着自己的来路去。   桂子默几乎都不敢回头看,那般惊恐的神情,好像跟在他身后的不是貌美的少年,而是吃人的恶鬼。   可一路上都没碰到人,桂子默步子越走越快,心里也越来越慌。   在听见院子里乔斯年说话的声音的时候,桂子默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他拼了命的往前跑,大喊了一声师兄,却突然摔倒在地上,一声也发不出来了。   在屋内喝酒的乔斯年也听见了声音,赶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的师弟好端端的站着,全然没有方才声音里惊恐的样子。   “桂子默”笑了笑,道:“这东西跑出来了,还直直往这里钻。”   乔斯年顺着自己师弟的视线往下,看见了一个瘦小干瘪的奴隶。   乔斯年皱了皱眉,道:“这样的事情有什么稀奇,也喊那么大声,叫汲宇他们带下去便好了。”   那奴隶十分惊恐地抬头,疯狂的摇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乔斯年眯了眯眼,看着奴隶被拖走,自顾自道:“原来是个哑的,好好教训一番,还能卖个好价钱。”   *   谢秋光以小铃兰去寻祁摇枝的时候,天雷才姗姗来迟。   先是一道粗如巨蟒的雷霆迅猛而下,乍破沉沉夜色,而后才是炸在耳边的巨响。   除了谢秋光的身躯微微僵了一下,其余路人皆是神色如常。   天罚是普通人与妖魔看不见的,这是天道在惩罚他插手人间因果。   谢秋光并未觉得自己做错,反而是生出几分困惑。   为何作恶的妖魔能杀,人便不能。人与妖魔,有何不同。   这个念头几乎是刚一在脑海中出现,谢秋光便蹙起了眉。   脑中传来剧痛,像是被万虫蚕食。   谢秋光的脸色惨若白纸,却又觉得这感觉熟悉。   他压下心中诸多乱绪,步伐仍是未停,他是要去寻人的。   *   祁摇枝看到谢秋光的时候,下意识地朝他的脸看去。   还没看清人的时候,就被谢秋光搂在了怀中。   而谢秋光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要剥他的衣服,祁摇枝怔了一下,才摁住了谢秋光的手腕,道:“我没受伤,血不是我的。”   谢秋光这时候才眼睫抖了抖,抬起眼眸来看他。   就算知道谢秋光会担心,但是祁摇枝也没想到他的脸色能这般的苍白。   此处妖魔混沌,谢秋光原本也以为没什么大事,直至近了此处,才察觉到大妖的气息。   谢秋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额上还有薄薄一层的细汗。祁摇枝碰到的他手,像是摸到了一块冰。   以前谢秋光身上虽然也冷,却也不像这样冻人。   祁摇枝抿了抿唇,问道:“你怎么了?”   谢秋光却并不答话,见到祁摇枝并未受伤,他才垂着眼眸,看向地上的蛇尾。   龙游浅底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用来形容现在的闾丘白应该是再合适不过的。   若是曲雾楼,肯定是要直接拔剑杀妖的。   而谢秋光先将那粗壮的蛇尾踹远了些,面上流露出不悦。   蛇身撞得铁栏杆又发出声响。   谢秋光垂着眼眸看那断了一截的蛇尾,意念在手中化剑:“是它刚才缠在哥哥身上的么?”   “它没什么恶意……这蛇还活着吗?”这蛇实在是很笨。   谢秋光的剑向来是斩妖除魔的,此时上面也附了浓重的戾气。   几乎剑是出鞘之时,祁摇枝就感受到了一阵极强的压迫感,面色也开始泛白,胸腔之中的心沉沉跳着。   谢秋光似有所感地抬眼,手中的剑倏然消散了。   谢秋光看见了祁摇枝额角上的伤口,微蹙起眉,答了祁摇枝先前的问题:“它被自己的毒液毒晕了。”   祁摇枝愣了一下,第一次知道蛇竟然还能被自己毒晕。   谢秋光指腹在他额角上碰了碰,祁摇枝才感觉到自己有些轻微的刺痛。   比起那疼,倒是身上发烫发痒的感觉要更明显一些。   身上还未干的粘液像是要渗到衣服里去了。   腰上,胳膊也有些发痒。祁摇枝忍不住抓了抓胳膊。   雪白的腕子露出来,白月一般的颜色,更显得那红疹子刺眼。   祁摇枝只觉得自己耳侧的头发被撩开,又是冰凉的触感贴在了他的耳垂上。   更准确的说,是那朵小铃兰上面。   灵力也是冰冰凉凉的,谢秋光今天简直冷漠得有些奇怪。   祁摇枝刚想说让谢秋光将小铃兰取下来,谢秋光却忽而开了口:“我抱哥哥回去沐浴,这粘液脏。”   “不要抱——”话还没说完,祁摇枝就被拦腰抱住。   谢秋光也不顾那酒和糕点,踹开了蛇尾就往外走。   祁摇枝原本想挣扎,谢秋光的手却像铁一般箍得紧,且步子飞快。   谢秋光好像有些生气,但祁摇枝也不想丢人。   但是要是挣扎得剧烈恐怕会让更多人注意到,祁摇枝低声道:“把我放下来,走回去是一样的。”   他起的是疹子,又不是走不得路。   谢秋光见祁摇枝竭力挣扎,换了个姿势。   祁摇枝觉得自己像是个麻袋一样被谢秋光抗在了肩上,谢秋光的肩膀还顶着他的小腹。   没刚才那么羞耻,但是祁摇枝还是不太想这般奇怪的穿过那酒楼大堂,肯定会被人围观。   祁摇枝的腿被谢秋光谢秋光固定住,他想顺势从谢秋光的肩上滑下去,稍往前倾了些,便被谢秋光识破。   啪啪两下,腰后下方有些发麻而后便是疼——或许那样的力度也说不上疼。   祁摇枝呆了一息,才反应过来谢秋光对他做了什么。   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又被那手掌摁着揉了一把。   这次祁摇枝真是气得浑身都颤起来,他挣扎得更加激烈,却已经被谢秋光带出了门。   原本装死不动的闾丘白缓缓将蛇尾收了回来,看着那两人的背影,自顾自道:“那秃驴果然没骗我……”   *   祁摇枝最后是从窗户处回的房间,谢秋光扛着他回来也不过几息,应该是没人看见。   祁摇枝原本想象的尴尬情形并未发生,但他现在更生气了。   不止是因为谢秋光打的那两下,更是因为谢秋光丝毫不顾及他的意愿。   胸膛有些起伏不定,原本白皙的脖颈也泛着浅红,他闭了闭眼,抿紧了唇。   再忍一忍,两天后便能离开了。祁摇枝脑中这样想,却到底还是心绪难平。   菱花窗还大开着,夜风吹进来,倒还有几分凉意。   祁摇枝睁眼,看见谢秋光有些泛着红,含着倔强与委屈的眼睛。   他心中生出些荒谬的感觉,只觉得无力且疲倦。   就算之前猜测谢秋光或许是曲雾楼的心魔,又或许是曲雾楼的徒弟,接近他别有目的,他好像都没有这样的心烦虑乱。   可能是因为谢秋光之前一直是顺着他的。   谢秋光起先是小心翼翼地试探,后来一点点得寸进尺。   而他的反抗有效,也只是因为谢秋光顺着他。   像今天下午那个亲吻,像刚才谢秋光非要带他回来。   他就算再不愿,也是挣脱不开的。   而谢秋光此时又是这样一幅委屈的模样,好像做错了事情的不是他。   祁摇枝只心像是被巨石压住一般,气得有些发闷,却也觉得无力挣脱。   谢秋光在他面前装出弱势的模样,其实并不能哄骗他多少。但是他确实也看不清谢秋光,不了解谢秋光。   他真的能走得了吗?还是会又被谢秋光带回来。   如果谢秋光到时候连偶尔乖巧柔顺的模样也不装了,他又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第51章   祁摇枝心里沉甸甸的,他也不愿意和谢秋光继续浪费时间。   他以前对谢秋光有着朦胧的好感,明知道谢秋光另有所图,也愿意接受谢秋光撒娇。   但现在一想到谢秋光与曲雾楼有着什么样的关系,一想到谢秋光是如何以这样的情态来算计他拿捏他,便觉得烦厌。   他也不想看见谢秋光落泪扮乖了。   在谢秋光开口之前,祁摇枝自己的头发别在了耳后,微微侧过脸,垂下眼眸道:“把它取下来。”   谢秋光原本心中确实是又气又委屈。   从千洞窟中出来之后,祁摇枝对他的态度,像是总笼着一层纱,朦朦胧胧的叫人看不清楚。   谢秋光总觉得不对。   他曾经短暂的获得过祁摇枝的爱意的,得到过最好的,再后来自然是一丁点细微的不同也能感受到差别。   一切好像都和以前一样,却又处处有了不同。   谢秋光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有过猜想,却也不敢深思。   祁摇枝好像不喜欢他了。   所以祁摇枝越忍他让他,他便越得寸进尺。   好像只有亲昵的接触、不断的亲吻,他才能消解心中的不安。   他们明明更亲密,谢秋光却觉得祁摇枝好像离他越远。   生气的话……谢秋光确实也是生气的。   祁摇枝对他纵容,对于其他人或许也是同样。   祁摇枝明明知道危险,却还是任由那个桂子默靠近。   那只兔子精亲了祁摇枝一口的事情,谢秋光还未算过账,忍了一肚子委屈。   他想假装大度,却是忍一时是越想越气的。   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但是那事情在谢秋光的心中并未翻篇。   所以那时候祁摇枝在他怀中挣扎的时候,他就想要罚他。   那惩罚的办法,也是谢秋光从话本子中看来的。祁摇枝之前和那个兔子精一起看过的话本子。   他若是不讨,这是没有他的份的。   谢秋光又气又酸,哥哥说喜欢他,但是也没有待他有多好,他也不是最特别的那个。   但祁摇枝在他心中,却是重中之重,独一无二的。   这样不对等的关系也让谢秋光生气。   实在是该惩罚的。   但谢秋光的手落在那片软肉上的时候便后悔了,他几乎都能想到祁摇枝会如何生气羞恼,却还没忍住在那柔软的臀肉上揉了一把。   简直火上浇油。   祁摇枝不再挣扎之后,谢秋光心中的恼怒便褪去,逐渐变成了不安与慌乱。   或许其中还掺杂着几分委屈,好像是属于自己的糕点,不知哪一天会突然消失。   谢秋光心中惶惶,却还是自我安慰。就算祁摇枝生气,他也是有办法的。   因而他将祁摇枝放下之后,睫毛一扇,眼中便盈出泪。   七分是作假,三分是真心。   他原本想好的说辞指责祁摇枝近几日对他的冷落,启唇之时,看见了祁摇枝的神情。   谢秋光怔愣了一下,话没说出口。   那张熟悉的、被他亲吻过许多遍的白皙脸庞上,不是气也不是恼,只有可奈何的寂然。   总是温润柔和的眼眸显出淡淡的倦色。   不是喜欢,也不是纵容的意思。   这和谢秋光想的不太一样。   谢秋光连眼中的泪也顾不得了,他像是被祁摇枝的冷淡与漠然冻住,莫名的慌乱将他包裹吞噬。   而祁摇枝像是全然未察觉到他的伤心与慌乱,还要他将小铃兰取下来。   若是其他要求,谢秋光此时自然是会顺着祁摇枝的意思的。   但这个小铃兰,谢秋光却不太愿意将它取下来。   祁摇枝在清水城中将他抛下的那一次,他现在还记得。   谢秋光抿着唇沉默了许久,最后道:“取下来之后我就找不到哥哥了,若是下次遇到危险……”   祁摇枝是他的心魔,若是有危险,谢秋光自然也是能够第一时间感受到的。   如今以这个当借口,到底是怕祁摇枝遇到危险,还是怕祁摇枝抛下他,也只有谢秋光自己知晓了。   不知是从何处钻进来的风,当真是有几分冷的,吹得珠帘作响,衣袂猎猎。   祁摇枝乌发白衣,单薄得像是要被风吹走一般。   原本素白的衣衫上染了脏污,却显得人出淤泥不染。   “谢秋光。”祁摇枝抬起眼,眸中含着的薄怒让他少了几分清冷空灵感,却愈发显得容貌韶秀。   “门是我自己打开的,那枝花也是我自己拿进来的。出了事也是我自己选的,是死是活,都怪不得旁人。”   祁摇枝极少说话这般冲。   谢秋光自动带入到了祁摇枝话中旁人的角色。   谢秋光眸光惊怔,还有几分茫然。   他反应过来祁摇枝话中的意思的时候,脸色比之前承受天雷时还要惨白些,他凄然笑了一下,道:“取下来便是,哥哥何必说这种话来气我。”   他指尖贴在祁摇枝的耳垂上,还夹了几根乌发。   谢秋光不知道是自己的手太冷,还是那小铃兰太烫,灼烧得他心口都发酸。   祁摇枝等了片刻,察觉到谢秋光的手离了他的耳朵之后,便道:“你先出去,我要沐浴了。”   祁摇枝的情绪又变成了那如薄雪一般的清冷寡淡。   这语气说不上差,但谢秋光没由来的有些慌乱。   如今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是朦胧的纱,而是看不见的坚冰。   祁摇枝好像不再为他有半分动容。   谢秋光直觉自己现在该做些什么,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不敢再去惹人生气,除了用眼泪和谎言去获得怜爱,他不知道该怎么爱人。   祁摇枝看见谢秋光在原地未动,也没下第二次逐客令。谢秋光那副脆弱无依的神情,令他心中生出了几分淡淡的厌倦。   祁摇枝挪开了眼,只当谢秋光不在。他见浴池边上已经放好了换洗的衣物,便开始褪衣。   屋内一盏金涂六角宫灯,满室笼在一片氤氲暖黄中。   祁摇枝长睫半垂,投下一半儿灰影。祁摇枝徐徐解开自己的衣衫,没有半分犹豫与窘迫。   里衣之下的肌肤,是清冷如月一般的白,被浴池之中乳白的雾气包裹缭绕,添了几分温柔。   明明是极香艳极旖旎的情形,却显出难以想到的纯净。   温热的池水蒸得人懒洋洋的,祁摇枝的眼睫也被雾气打湿。   祁摇枝似有所感,朝最开始谢秋光站立的位置看去。   只余一扇水墨屏风。   *   天罚骤然出现,自然是引起不小的轰动的。   风烟渡口人、妖、魔,都颇多,虽然属于三不管的地界,但还是会有仙官密切监视着此处的动向。   小地仙听见那一声雷的时候,手上的酒盏就滚落下来,酒水溅在他才刚穿了三天的新鞋上。   不过现在也没有什么时间去在意新鞋了。翁酒醉意朦胧但意志坚决地起了身,神仙醉还让他的脑袋有些昏昏沉沉。   翁酒的原身是一个酒坛子,后来被一个糊涂仙人拿去装仙丹,有了灵气,修炼上千年成了仙,成了仙界之中庸庸碌碌的小仙官之一。   他被派来这风烟渡口,虽然升职困难但是也落得清闲,每天只需要非常懒散地上报“风烟渡口今日安”便好。   翁酒日日与其他仙友抱怨生活无味,他的风烟渡口就猛然被天雷劈了。   翁酒推开了还要邀他喝酒的醉汉,心脏狂跳的往那被天雷劈中的地方赶。   等他急急忙忙赶到的时候,就只看见穿着黑衣的少年的背影如风,不知道往何处去。   好厉害,刚被雷劈还这样生龙活虎。   跟了半天,翁酒终于看见了那位被雷劈的倒霉仙君的脸。   长得很好看,但是也很面生,翁酒默默记下了那人的样子,准备拿他去交差。   也算是他对工作失职的补救。   翁酒的辖区从未发生过这样的大事,因而看清了面孔之后,翁酒也没走。   化成酒坛藏匿在一棵树下,翁酒看见小仙君从柴房之中带出来一只魅魔。   那魅魔竭力挣扎,而小仙君态度强硬。   翁酒悟了,可能是当下最时兴的强取豪夺。   看来刚才那道天雷是提醒小仙君勿要沉溺情劫之中。   翁酒赶忙将那魅魔的模样也记了下来。   翁酒看着那小仙君扛着魅魔几个飞身便不见,他来到了方才的柴房门前,犹豫起来。   他好像感受到了极厉害的妖魔气息,虽然有些微弱,气息奄奄苟延残喘的模样,但是确实也是不容忽略的。   翁酒为自己鼓劲。   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   只是翁酒刚一进去,便被一只巨大的蛇尾卷着甩了出来。   翁酒扶着腰起来的时候,眼眶中已经蓄满了辛酸泪,风烟渡口果然是卧虎藏龙。   一条断尾巴蛇妖都能将他甩飞到五层楼。   他一定要把这个上报到仙界,或许功劳簿上还能记上几笔。   翁酒揉着腰吸气,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觉得一阵冷意,胳膊上都要冒起鸡皮疙瘩。   翁酒缓缓地抬头,顺着那黑靴往上看,一张漂亮得惊心动魄的脸。   翁酒现在能确定从未见过这位仙界的同僚了。若是看见过,怎么样也不可能不记得这样一张脸。   只是这位美丽的同僚目前看起来心情不甚明朗的样子,眼圈还是红着的。   强取豪夺失败?   好像更可怕些了。   翁酒摸了一把额上的虚汗,只当没看见那位仙僚萎靡的模样,拱拱手,道:“小仙翁酒,风烟渡口小河仙……仙僚如何称呼?”   他未等到眼前的人回应,便先感觉到袖中一轻。   先前刚记下了少年容貌的青玉卷已经落在了正主手上,被缓缓打开。   青玉卷中不止有这仙君和魅魔的容貌,还隐晦的记了几笔仙君深陷情劫无法自拔,魅魔不堪其扰想逃走却又反抗无效的推测。   翁酒心下如同打鼓一般。   他以后再也不抱怨工作无聊了,还有什么比这更社死,给不认识的同事打小报告当场被抓。   “他想逃么?”少年的嗓音清冷冷的,听起来有些危险。   这问题问得没头没脑,翁酒却明白过来。这是在问他那魅魔是不是想逃。   很奇怪。   翁酒心中想,那魅魔想跑不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么,他嘴上却打哈哈道:“小仙只是一点点推测,怎么能知道别人的心思……”   他话还未说完,那青玉卷便碎了个彻底,落在地上的时候还发着光。   翁酒十分心痛,这可是他吃饭的家伙!要是没了这个,他在这个穷山僻壤,还如何同仙界联系!   “你!你、你……”翁酒气得都有些结巴了,但是在看到少年的冷脸的时候气势又弱了下来。   这人刚被天雷劈过,心中指不定有多生气、多不满。翁酒咬咬牙,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决定将这口恶气忍了。   谁知翁酒眼前忽而多了一个金玉卷,周身还有数缕金色灵气萦绕。   这可是上仙上神才能用的。   翁酒愣了一下,他抬起头看过去,少年依旧是冷沉着脸,另一只手中还攥着一小块青玉碎片。   少年只蹙眉,冷冷道:“不许画他。”   当真是句句都不离那个魅魔的。   金玉卷自然是比青玉卷要好上许多的,但是以翁酒的品阶,是不能用这金玉卷的。   翁酒福至心灵,十分通达地领悟到眼前的仙尊可能是在亮出身份警告他。   可怜他一个酒坛子成精,怎么懂职场这些弯弯绕绕。   他刚想推回去,就发现那金玉卷已经被另一个人接过。   翁酒顺着手看去,这人他是认识的,凌华仙尊。   月色明朗,凌华仙尊明明未笑,却总是让人觉得十分可亲可信。   凌华仙尊温声问道:“翁酒仙君何故在此?”   翁酒呆了一瞬才意识到凌华仙尊是在和自己说话。   他的心中猛然一震,没有想到凌华仙尊那般日理万机的神仙,竟然还会记得他的名字。   他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愧疚自己没有好好做事。   而凌华仙尊也十分善解人意的不需要翁酒的回答。   曲让尘垂眸看见地上碎了几片的青玉卷,笑了笑,对翁酒道:“青玉卷不小心碎了的话,明日去寻沈琼仙君领一个新的罢。今日夜色已深,翁酒仙君先回去休息。还有什么事情,就留着以后再说。”   哪有这般体恤下属的上仙,哪有这般平易近人的上仙。   翁酒简直感动的眼泪汪汪,飘飘然应了声好,走出了老远,依旧觉得凌华仙尊是个极好的神仙。   而翁酒离去之后,长廊上便只剩下了曲让尘和谢秋光二人。   *   谢秋光出去之后,祁摇枝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下来。   垂下眼眸,心思也不由得飘远。   谢秋光接近他别有目的,还在清水城的时候就给他带上了那朵小铃兰。   谢秋光与曲雾楼肯定是有关系的。他当初知道谢秋光和曲雾楼有关联的时候,只是一味的想稳住谢秋光,再躲开谢秋光。   如何看来是有些难度的了。   祁摇枝其实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谢秋光要接近他。   又或者说,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曲雾楼要让谢秋光接近他。   祁摇枝甚至觉得这可能不是曲雾楼所为,而是旁人主导。   曲雾楼想做些什么,实在不会这般大费周章,绕来绕去。   祁摇枝脑袋中有如一团乱絮,好像有蚕丝缠绕成茧将他牢牢困在其中。他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才能捋清楚。   祁摇枝眼睫被水雾洇湿,垂下的时候便有水珠从上面滚落。   水池中的水雾是也是带着几分热气的,祁摇枝泡在水里,却隐隐约约觉得烫得好像不止是水了。   白皙的鼻尖泛起些红,他好像又闻到了那种馥郁的花香。   如同初见谢秋光时的那种甜腻气味。   祁摇枝当时只觉得自己气血翻涌,还不知道这是魅魔发情时特有的味道,而谢秋光……谢秋光说了什么来着?   谢秋光说是藤妖的味道,眼中还带着调笑的意思。   谢秋光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魅魔。   也是,谢秋光本来就别有用心,自然是将他调查的清清楚楚。   那天夜里他将自己撞晕,谢秋光破开门,说要同他双修……   越到后面,祁摇枝越看不清谢秋光的心思。   谢秋光接近他,哄骗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发情期来临之初,就是身体开始发烫,但好在祁摇枝的意识现在还算清醒。   好像还是能克制,能忍耐的。   只要他不使用法术,那麻烦的发情期好像就不会来。   祁摇枝并不想让那难堪的情.欲吞噬自己的理智。   他尝试着用前世凝神静气的方法调息,却没什么用。   吞了几粒清心丹,额上滚下来一颗水珠,不知道是水还是汗。   祁摇枝催动灵力,将浴池里的水变成冰水,依旧没什么效果。   祁摇枝不想怨天尤人,却还是控制不住的有些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第52章   长廊上还散着木头碎屑,夜风之中夹杂着花香。   曲让尘手上握着微凉的金玉卷,也并不提刚才谢秋光将人青玉卷毁了的事情。   “就算再气,你也不该对那个凡人下手的。”曲让尘算是以这一句,带过了谢秋光今天夜里被天罚的事情。   曲让尘确实是为了那天罚来的,却也不止是为天雷来的。   谢秋光没说话。   就算不去看谢秋光的神情,曲让尘也知道谢秋光对这些并不在意。所以曲让尘并不在这个话题上过度的深入,他所担心的另有其事。   “你做出那些事情,是为了心魔吗?”曲让尘问得淡然。   曲让尘知道谢秋光不会回答,他伸手一拂,之前碎裂在地上的青玉卷漂浮起来,在半空之中耀现光泽。   其中的记录还是能看得见的,甚至其中还记录了谢秋光当时是如何将挣扎的魅魔抗在肩上强行带走的。   那心魔看起来十分不愿,竭力挣扎。   曲让尘还看见了翁酒的事件描述,不由得在心中轻叹了一声。   谢秋光何止是深陷其中,简直是脑袋里没有一丝清醒。   谢秋光完全忘记了封印情识是为了做什么。   曲让尘原本以为可能是心魔蛊惑,但现在看起来,分明是谢秋光一厢情愿。   曲让尘第一次生出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其实曲让尘之前从未为曲雾楼费过心,但是现在曲雾楼带来的麻烦事情却越来越多了。   他们两个人是兄弟,一母同胞。父母去世之后,按照血缘来说,他们该是最亲近的人。但是曲雾楼同他算不上亲近,见面的次数也少。   曲让尘后来见到曲雾楼的时候,都能看见曲雾楼那位姓祁的师兄。   曲让尘对曲雾楼的那位姓祁的师兄有些印象,长得不错,性格温润。   看起来很好拿捏的模样。   曲雾楼那样不合群的性格,听说是祁摇枝一直对他诸多照顾。   曲让尘曾经以为祁摇枝另有所图,后来发现他对其他的师弟师妹也很不错。   四五百年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曲雾楼从孤烟渡回来之后就对他的那位好脾气师兄不再亲近,性格也要更加孤僻生冷一些。   从曲雾楼那里自然是问不出结果的,曲让尘想去找祁摇枝,却得知祁摇枝已经闭了关。   再后来偶尔听见祁摇枝名字的时候,祁摇枝就从凌霄宗人人敬爱的大师兄变成了逐出师门的魔修。   在凌霄宗卧底许久,居心叵测。   曲让尘对祁摇枝有了些兴趣。但就算感兴趣,曲让尘也从来不会在无关紧要的人和事情上耗费时间。   得知祁摇枝死讯的时候,曲让尘也没多惊讶。   却没想到就是那样一个人,隔了三百年之久,还能让曲雾楼生出心魔。   心魔形成自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能在神仙心中蕴聚出实体的心魔就更少。   曲雾楼这三百年看起来都是十分正常的,若不是那次在孤烟渡中幻境倏然坍塌,魔气笼罩贺兰州,曲让尘都不会知道曲雾楼原来有了心魔。   金玉卷已经在曲让尘手中握得微热,曲让尘淡然地看了谢秋光一眼。   上弦月悬在半空之中,像是一只巨大的眼睛,静谧地窥探观察这一切。   曲让尘原本以为这次的谈话会以失败告终,没想到谢秋光却忽而开了口。   谢秋光没回答曲让尘之前的问题,而是微皱起眉。   眼睛里是曲让尘从未见过的失落与困惑。   曲让尘从没想过还能见到谢秋光这样的表情。   “他开始怀疑我,他开始避着我……好像不喜欢我了……”   这个他,说的应该是那个心魔。   曲让尘选择性地忽略了那后半句听起来有些诡异的话,他眼珠微微一转,道:“祁摇枝若是真知道了你的身份,恐怕不是避着你那样简单了。”   谢秋光又沉默下来,过了半晌才问道:“我和他之前发生了什么?”   谢秋光其实对于那些过去知道得并不多,他以前看起来也像是并不感兴趣,并不在乎的样子。   如今却突然问起来。   曲让尘看着谢秋光的神情,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谢秋光根本不是好奇,而是觉得知晓了过去之后,还有机会挽救。   曲雾楼的心魔和以前的祁摇枝有着一样的记忆,他想叫心魔原谅他,接纳他。   但谢秋光其实并不是这样想的。   他微垂着眉眼,心脏依旧有些酸酸涨涨,光是想起来祁摇枝对他的冷漠,他便感胸腔沉沉像是喘不过气来。   他必须要做些什么了。   谢秋光之前可以自欺欺人,祁摇枝是他的心魔,祁摇枝同他是最亲密无间的关系。   现在却也知道,不是他想要如何便能够如何的了,或许会有瞒不住的那一日。   谢秋光先前不愿意深想,现在却不得不谋划。   他的真实身份是悬在头顶摇摇欲坠的刀,不知会在何时落下来。   曲让尘道:“你与祁摇枝的事情,我知道的也不多。你若是真想知道……”   曲让尘偏过头看谢秋光,顿了一下,道:“解除封印之后,记忆自然都会回来的。”   *   祁摇枝从浴池之中出来的时候,在折叠整齐的衣物边上看见了如青豆大小的小铃兰。   莹润的玉色,小巧玲珑。只不过这次用一根红线穿了起来。   祁摇枝看了这铃兰半晌,还是将它系在了手腕上。   很碍眼,但或许以后还是有用的。   夏夜的风还有些凉意,卧房的窗户并未合上,裹着花香的南风便灌进来。   谢秋光也并不在卧房里。   被褥是松软的,祁摇枝躺下去的时候还微微陷下去了些。   或许是因为白天太累的缘故,祁摇枝也生出几分倦意,但是身体却越来越烫。   强烈的渴望提醒着他,催促着他,犹如在火焰上炙烤一般。   这是人的本能,但他此时却并不想屈服于自己的欲望。事事身不由己,而他连这种欲望都控制不了。   他才刚和人吵完架,就又要经历这样羞耻的事情。   祁摇枝恨不能将自己撞晕,他不明为什么自己重生之后会变成一只魅魔。   如果他天生就是一只魅魔,他或许能够坦然接受自己的欲望。   但他从前修炼三百年,走的是清心寡欲那一派,除了与曲雾楼在孤烟渡那一次,连自渎都没有过。   可现在他变成了一只魅魔,不解决那件事情就会死掉。   祁摇枝面临着两个选择,一是在谢秋光回来之前自己解决;二是在谢秋光回来之后,尴尬地解决。   两害相较取其轻。   房间中的灯火晃了一下之后又熄灭,祁摇枝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祁摇枝很少做这种事情,但是既然决定这样做了,他也不会再过多的纠结。   他只是有些不耐烦,还有些生气,动作也十分简单粗暴。   过了半晌,他体内的燥热与渴望却没有一丝纾解。反而是混乱的思绪在脑中如同游鱼一般摆尾、乱蹦。   他仍不太明白为什么谢秋光接近他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是要杀他,这一路上谢秋光的机会多得是。   谢秋光是想要骗他的感情,攻略他?   不太像。   谢秋光又没有系统。更何况谢秋光要他的感情又没有用。   祁摇枝忽而想起来,初见的那天夜里谢秋光潜入柴房里,像是哄骗又像是引诱一般,想要同他双修。   谢秋光想要同他双修?   而他又偏偏是一只魅魔……   祁摇枝蹙紧了眉。   话折子里常写元阳对修士的重要性,纯阳之身修炼是事半功倍的,也有不少功法只能纯阳之体、纯阴之体才能修炼。   但祁摇枝也不是所谓的纯阳之体了,他记得自己也是同谢秋光说过的。   谢秋光是想要双修精进功法?   魅魔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找上他?且谢秋光那样散漫的态度,并不像是对大道有什么追求的人。   祁摇枝只觉得脑袋一片混乱,但是身上的燥热却一点没减下来。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微凉的水汽从身后扑来,是极清淡的香气也钻进来,有人将他的被褥掀开了一角。   祁摇枝不回头都知道是谢秋光回来了。   就算是窝在被褥之中也不由得身体一僵。   他刚才想事情想得太过入神,心情又烦躁,竟然没听见脚步声。   祁摇枝烦躁的心情更甚,甚至还生出几分懊悔。   若是刚才趁谢秋光不在的时候早一些自己解决,或许不会有这样麻烦又尴尬的处境。   祁摇枝告诉自己这没什么,但心中还是被烦躁与尴尬充斥。   谢秋光像是也有些不知所措,声音听起来还有些不易察觉的紧张,道:“哥哥,我帮你好不好?”   空气之中魅魔发情的馥郁香气,确实不是可以忽略得了的。   祁摇枝仍是背对着他,僵着声道:“你出去,我自己来。”   谢秋光这次依旧没听他的。   谢秋光不仅没离开,还离得更近了些,好声好气地低声解释道:“哥哥自己解决不了的。”   “魅魔的发情期本不是可以这样过去的,需要特殊的功法辅助。若是以后还这样,只会一次比一次严重。”   祁摇枝心跳沉沉,脑袋发昏。   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发情期,还是因为太生气。   不过方才他确实也如同谢秋光所说的那样,自己解决不了。   他原本以为是自己不得章法,没想到竟然是这需要两个人一起解决。   身后陷下去了一些,谢秋光的身躯将他笼住,却又很有分寸的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如果谢秋光伸手要抱祁摇枝,祁摇枝肯定是会恼羞成怒挣开的。   但谢秋光只是离得稍近,还隔着些距离。   让祁摇枝知道他就在身后,却又不至于要挪走,祁摇枝整个人如同石化一般僵住。   谢秋光悄悄贴了过来,热气呼在祁摇枝脖颈上,他小声道:“哥哥闭上眼睛不去看,就当是自己的手……”   祁摇枝闻言,就算原本被生气冲昏了头脑,此时也觉得无比的羞耻。   脸上滚烫,烫得脑袋发晕。   祁摇枝胸腔起伏一下,深吸了口气,却仍是忍不住。   他转过身,直直对上谢秋光的眼睛,像是忍无可忍,又像是有几分虚张声势。   “你是不是想同我双修?”   祁摇枝的眼眸中还含着怒火。   那簇怒火却显得眸子更亮了些,是谢秋光从前不曾见过的情态。   祁摇枝先前窝在被子里,此时翻过身来也仍是只露出了一张脸。   乌发凌乱,面若桃花。   眼尾是湿红的,气得嘴唇都在发颤,唇瓣红得如血一般,像是轻轻一吮就要溢出汁水。   谢秋光慌乱垂下眼,怕自己眼眸中流露的渴望会让祁摇枝更加的生气。   谢秋光方才从曲让尘那里知道了前尘往事,原本就伤心,此时的眼眶依旧是红的,神色还带着几分委屈。   他抿紧了唇,喉咙有些发干,涩声道:“我没有轻薄哥哥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快了,快了。可恶小谢肯定是口是心非。 第53章   昨天夜里到了后来,是有些混乱的。   祁摇枝也没再问过谢秋光一直跟在他身边,是不是因为想要同他双修。   因为到最后也没有双修。   谢秋光的身体也由先前的微凉变得滚烫,像是一团火一般燎得人也发烫。   谢秋光好像是在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欲望。   至于祁摇枝是如何知道的……那当真是很有存在感,难以忽视。   若不是谢秋光始终都看起来还清醒,祁摇枝几乎要以为谢秋光也变成了一只魅魔,有了发情期。   那样忍着估计是相当难受了。   但是谢秋光也没做什么其他的事情,只是红着眼帮祁摇枝。   祁摇枝想要心软,但是一想到谢秋光同曲雾楼有关系便抿紧了唇。   在谢秋光安安分分的结束之后,微红的含着委屈的眼睛又落在了祁摇枝的嘴唇上。   那样渴求的意味太明显。   在谢秋光要亲过来的时候,祁摇枝皱起眉,微凉的抗拒的目光唤回了谢秋光的理智。   谢秋光垂下眼,很听话的没亲,嗫嚅唤了声哥哥。   他退而求其次地埋在祁摇枝肩头,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祁摇枝感觉到肩头的温热,想要将人推开,谢秋光似有所感,哽咽得声音听起来都有些模糊。   “哥哥……”   可能是刚才的意乱情迷,又可能是谢秋光红着的眼眶太过刺眼。   祁摇枝的动作顿了一下,最终没将谢秋光推开。   他的声音中带了几分倦意,问道:“谢秋光,你准备骗我到什么时候?”   嗓子还有些哑。   祁摇枝可以明显的感受到谢秋的身躯一僵,他似乎可以感受到谢秋光的惶然。   祁摇枝抿了抿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样生硬:“你若是现在告诉我,我可以听你的解释。”   谢秋光却没说话,只是将祁摇枝抱得更紧了一些。   屋内都是黑的,只窗口一片朦朦胧胧的浅红的光亮笼着。   若是谢秋光此时抬起头,祁摇枝或许能看见那双漂亮无比的眼睛,此刻灰蒙蒙失了光彩。   谢秋光像是含着千般苦涩,像是忍着万分委屈,艰涩道:“哥哥再给我一些时间,等等我,好不好?”   祁摇枝抿了抿唇,困倦地闭上眼。   他不愿再去想,也不愿再去琢磨,到底为什么谢秋光在他已经将事情说穿了之后,还要继续瞒着他,还想要他等一等。   祁摇枝本来准备忍耐片刻再将谢秋光推开,但闭上眼不久后便被深浓的困意席卷。   早上醒的时候,祁摇枝胸前、衣领,一片还有些潮意,黏在身上不太舒服。   罪魁祸首还将他抱在怀中。   不是像从前那样温驯柔弱的窝在他怀里,而是将他揽在怀中。   似乎睡梦里的祁摇枝都是抗拒的,手还抵在谢秋光的身前,将两人隔开一点距离。   手臂还能感受到谢秋光的心跳。   可能是昨夜的争吵有了成效,又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谢秋光比从前要更紧张,也要小心翼翼许多。   祁摇枝还没睁开眼的时候,就察觉到谢秋光的目光。   但是等他睁开眼,谢秋光就已经闭上了眼,眼睫还是颤着的。   祁摇枝能感受到谢秋光的心跳更快了些,他将谢秋光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拿下来。   这时候才撩眼看了一眼谢秋光。   谢秋光向来漂亮的眼睛,此时紧闭着都看得出来有些红肿,眼皮也是红通通的,显得有些憔悴可怜。   估计昨晚哭了很久。   祁摇枝顿了一下就挪开眼。   谢秋光仍在装睡。   谢秋光的伪装十分拙劣。   但祁摇枝现在还有几分庆幸他在装睡,祁摇枝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同他相处。   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再想要离开谢秋光估计就更难了。   但是也有其他好处,祁摇枝不必再带着面具躲躲藏藏,心惊胆战了。   最危险的已经在他身边了。   当初他从清水城中出来,觉得最坏的可能性就是被曲雾楼发现。   而事实是曲雾楼不仅发现了他,谢秋光还是因为曲雾楼才一直接近他,在他身边的。   祁摇枝现在可谓是破罐子破摔了,他也懒得再去易容伪装,反正已经被发现。   大不了一死,最坏的可能性莫过于此。   他只是很烦曲雾楼和谢秋光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搅乱他,影响他。   谢秋光……   祁摇枝心中好像有些酸酸涨涨的感觉,无法忽略,但到底不会比一剑穿心更痛。   他不要和他们搅和在一起。   只要没死,他总能有机会离开的,祁摇枝心中给自己鼓劲。   谢秋光昨晚彻夜未眠,半夜里,他悄悄把人抱在怀中,却依旧没有什么安全感。   他要祁摇枝等一等,但说到底,他其实自己也没有多大把握。   他很想亲亲祁摇枝,却又怕惹得祁摇枝更生气。   祁摇枝醒的时候他也是知道的,他能察觉到祁摇枝依旧不开心。   他不敢睁眼,怕看见祁摇枝冷冰冰的眼神。   他曾经得到过爱意与温柔,自然是再忍受不了爱人的冷淡。   因而就算祁摇枝穿好衣服洗漱完了,出门,谢秋光都只是像先前那般僵着身体。   他怕惹祁摇枝生厌,也怕祁摇枝继续问他。   那为数不多的喜欢都是他骗来的,现在只能愈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才能将美梦维持得稍久一些。   *   祁摇枝原本去苍北山是为了去找胡山山的,但从千洞窟中出来之后,他也没了心情。   胡山山是他从凌霄宗出来之后,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   但是自从知道了谢秋光同曲雾楼有关联之后,祁摇枝就没有了再去苍北山寻人的心思。   他只想在风烟渡口逃走。   风烟渡口人多,迷路、失散,也是很寻常的事情。   到时候谢秋光一个人在去往苍北山的船上,再想要回来找他也为时已晚。   但是身上带着小铃兰,谢秋光就总还是能找到他。   如今好不容易摘了小铃兰,但是祁摇枝也知道从谢秋光身边离开,比他想得要更难得多。   风烟渡口较十年前要繁华许多。   道路宽阔,人潮拥挤在两旁,今天不知道是什么节日,道路的中央有极长的花鼓队伍游行。   十分反常的是,密密麻麻的人流之中几乎看不见妖魔。   祁摇枝原本还有些紧张,但他戴了凝香佩,旁人好像也没察觉出他是一只魅魔。   因而祁摇枝顺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鸣锣金鼓开道,两道爆竹震耳,喧闹的声音和拥挤的人流反而让人安心。   大概是三百多年前祁摇枝还和胡山山来过风烟渡口,那时候这里还只是一个略大的城镇。   路过一家写有“多宝楼”三字的朱楼之时,祁摇枝的步伐微顿了一下。   多宝楼这三字还是他当年拿墨随便写的,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是挂在这里。   祁摇枝悄然从人群之中出来,站在了朱红的大门前。   这里的灵石宝物是以密令存储取用的。   祁摇枝死之前还给胡山山留了封信,将之前寄存在这里的灵石留给了胡山山,也不知道胡山山来取了没有。   多宝楼的小厮还是祁摇枝熟悉的面孔,脸上一道横亘鼻头的疤,显得人有些凶神恶煞。   人倒是清瘦修长,祁摇枝记得他是一根竹子精,没想到过了三百年,竟然都蓄了胡子。也从小厮升成了掌柜。   若不是脸上那道疤痕,祁摇枝是认不出来他的。   祁摇枝进去的时候,竹子精还看着祁摇枝的脸愣了一下。   百年韶光似箭,对于祁摇枝来说还算清晰的记忆,在他们眼里都已经寻不到半分熟悉。   祁摇枝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并不说自己是本人,只道是为故友取回遗物。   再从多宝楼中出来的时候,他储物环中塞了不少灵石与法宝。有他从前接宗门任务的奖励,也有秘境之中的灵宝,还有祝清雪送他的。   祁摇枝觉得胡山山或许是没能看见那封信。   但好在他死了又活了,免去了这些灵石法宝在多宝楼中积灰的命运。   但等到祁摇枝出了多宝楼之后,便有青鸟在朱红的窗沿振翅,朝东北方向飞去。   青鸟传信,自然是要飞上云端,去往仙人手里的。   明明还是上午,天色却已经暗了许多。铅云蔽空,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   地面的树叶也乱飞,一片阴沉沉冷飕飕,但是游行的队伍依旧热闹。   祁摇枝深知劳动创造财富,于是又买了些做符篆要用的朱砂和黄纸,放在储物环中备用。   祁摇枝路过昨天被关的小柴房时,步伐顿了一下。   看守已经不知道去了何处,那小窗户灰蒙蒙的透不进一丝光。   吱呀一声推开门,祁摇枝看见大蛇弯了好几圈才将自己盘起来,这一次尾巴也安安分分的在笼子里。   虽然外面依旧昏暗,但是也比昨天夜里要能看得清楚些。   这大蛇实在是被折磨得很惨。   祁摇枝以为大蛇睡着了,却没想到它的脑袋忽而动了,几乎贴在了铁笼子上。   动静有些吓人,祁摇枝并不怕那显得有些笨的大蛇。   大蛇脑袋贴在了粗壮的澄铜色铁笼上许久,才迟缓地开口道:“你是昨天晚上那只魅魔?”   大蛇其实不太能确定面前的人到底是谁,但是这熟悉的气息让他并不反感。   其实也不能怪闾丘白,蛇的视力都不太好,昨天夜里它也是靠味道辨人。   现在祁摇枝戴了凝香佩,闾丘白今天还能靠着这朦胧一片白认出来他,实属不易。   其实白天里看这大蛇反而没有昨天夜里那般吓人。   祁摇枝被大蛇呆头呆脑的样子逗笑,眉眼微微弯起,温声道:“是我。”   闾丘白集中了许久的妖力,才勉强看清眼前魅魔的脸。   在他看见含着笑意的眉眼的时候,眼前又忽然变得模糊不清了。   脑海中只留着刚才一瞬间看见过的脸,闾丘白在心中回忆着咂摸了一下。   秃驴要他等的机缘还怪好看的。   但很可惜,他喜欢的不是这种类型,这魅魔和他想象中魅魔该有的样子也不太像。   闾丘白光是这样漫无边际的想,注意力便又分散了,无意识地晃动着自己的断了一截的尾巴。   祁摇枝并不知道大蛇心中在想什么,只觉得它真是呆呆傻傻的。   原本祁摇枝心中其实也还是有些纠结,他其实不太喜欢蛇,而且这蛇这样大,很危险的模样。   但现在又放下心来,这好像只是一条脑袋不太聪明的大蛇而已。   或许蛇蛇也和狗狗一样,体型越大越温顺一些。   祁摇枝望着大蛇的眼睛,认真道:“你要是答应我出去之后不伤人,我可以救你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54章   原本注意力还有些分散的大蛇一瞬间回神。   它直起了之前软趴趴的身体,嘶嘶问道:“怎么救我?你见到怀青那秃驴了?”   关闾丘白的笼子是淬炼过的玄铁铸成,不仅如此,其上还加了一层封印。   如若不是怀青本人来,这封印估计能将闾丘白关到死了。   至少闾丘白是这样想的。   怀青将闾丘白封印在困天笼之中,将他放到了贺兰州,要他等待有缘人救他出去。   闾丘白对于怀青所说的将信将疑,但他也别无他法。   那些买卖妖魔的人类所做的事情,其实对于闾丘白来说都不痛不痒,只不过他被困在这里实在是太过寂寞。   而且这样的地点,也半分显不出他作为妖皇的厉害来。   说出去都要叫人笑掉大牙的,他被困在贺兰州风烟渡口不知名酒楼的后院柴房中。   哪只妖皇这样掉价?   起先闾丘白还十分不满,但是时间越久,他的记忆便也越淡薄。   直至昨天夜里有只魅魔问他疼不疼的时候,他才有些想起来秃驴怀青对他说的话。   虽然闾丘白昨天夜里要魅魔救他出去,但其实闾丘白也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这样一只魅魔如何能打开困天笼,如何能解开佛子的封印。   闾丘白只能寄希望于魅魔带来怀青,然后再将他放出去。   闾丘白就满含期待地看着他的机缘摇了摇头,慢吞吞道:“我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对于祁摇枝来讲,确实是有些陌生的。   但是看着大蛇的模样,这个怀青应该是将大蛇锁在笼子里的人。   大蛇听见他说话,像是愣了一下,然后又歪了歪脑袋,问道:“那你要如何救我出去?”   祁摇枝不缓不急道:“我有断水刀可以斩断玄铁,至于这封印……你和我结契,你当我的灵宠,这封印自然再困不住你。”   断水刀是他之前在秘境所得,寄存在多宝楼许久,没想到竟然能在今天派上用场。   祁摇枝看过了,这封印是囚住作乱作恶的无主凶兽的。   之前凌霄宗几座山上总有猿猴扰人,便用这封印困过猴子。   如果这大蛇与他结契,给他当灵宠,以后这个封印就再困不住大蛇了。   但是以后就要受限于他了。   祁摇枝并不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多震撼。   他其实也不是很喜欢蛇,还是这样大的一只蛇。   但是只有和这只大蛇结了契,他才能确保这大蛇会听他的话,不会去伤人作恶。   祁摇枝其实还有几分私心,他有了灵宠,虽然是一条断了尾巴的大蛇,但是好好养一养,说不定也能威风凛凛。   而且这蛇像盘起来像一座小山一般,光是看着,也是怪唬人的。   但这只大蛇没说话,祁摇枝想了想,或许是大蛇不太愿意。   祁摇枝并不强求,他将大米昨天叼来送他的死老鼠借花献佛,放在了地上,送给大蛇。   虽然看起来,这只可怜的老鼠只能给大蛇塞塞牙缝。   祁摇枝道:“既然你不愿意的话,这只小鼠就送给你了,我还有其他事情,先……”   祁摇枝话未说完,就被大蛇打断:“谁说我不愿意的……但是一只死老鼠就要哄我跟你结契,未免也太看轻我闾丘白了。”   大蛇有些不乐意。他是妖皇,身份尊贵,出去之后要什么没有。   这魅魔怎么能拿一只老鼠来打发他。   但是祁摇枝此刻是有些不懂风情的呆愣的,他怔了一下,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大蛇的脑袋晃了晃,像是沉思了许久,最终抬起头,道:“其实不是看我要什么,而是看你有什么。”   祁摇枝被大蛇突如其来的幽默逗笑,抿抿唇道:“可我什么也没有。”   闾丘白幽幽叹口气,道:“算了,结契吧。我什么都不要了。”   闾丘白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什么都看不上。   他若是真有想要的物件,这只魅魔也拿不出来。   闾丘白其实无所谓结契与臣服,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另一种体验而已。   与灵兽结契的阵法是要以血画的,一般都是以灵兽的血来绘制的。   但是祁摇枝觉得这只大蛇实在是非常虚弱凄惨,到底让人有些于心不忍。   他飞光划破了自己的指尖,开始画下阵法。   这还是他从前在凌霄宗在御兽峰旁听时学的,只是之前一直没同灵兽结过契,因而画起来也有些生疏。   而大蛇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只是在最后的时候,催动已经所剩无几的灵力,注入在了契约之中。   半空之中的法阵完成之后,交织出一片金光,照破沉沉暗室。   法阵在半空中流转,最后落入了大蛇的左眼之中。   大蛇的身体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周身泛出盈盈白光。   待到祁摇枝用断水刀破开铁笼之后,大蛇已然变成了一条身如锦缎反着光亮小白蛇。   白蛇越来越小,细细软软的蛇尾搭在了祁摇枝的尾指上。   尾巴尖尖还翘起来晃了晃,莹白如玉的。   祁摇枝对断尾巴大蛇不怎么感兴趣,他其实之前还有些怕蛇。   但是这样白白嫩嫩的小蛇却很可爱了。   小蛇在他手指上绕了几圈之后,瓮声瓮气道:“之前伤势太重,我需要修养一段时间。”   “嗯?”祁摇枝其实还不知道该如何去照顾一条蛇。   小蛇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一口咬住了自己的尾巴,变成了浅银色的指环。   结契之后,闾丘白和祁摇枝都能感应到对方的存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变小又变可爱了的缘故,原本感觉有些阴冷的气息也并不再让祁摇枝排斥。   祁摇枝想了想,还是将小蛇放在了储物环之中。   走出柴房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雷在墨云间隆隆地滚着,风将草吹得东倒西歪。   祁摇枝猛地又想起来,谢秋光要他等一等。   等他多久,等他做什么?   谢秋光好像不做完那件事情,便不能告诉他。   那像是什么不好的预告一般,祁摇枝回到酒楼之后并未看到谢秋光的身影。   卧房没有,浴池没有,临街的观景台也没有,大风几乎要将窗棂吹断。   祁摇枝本来已经走向了书房,步伐忽又顿住——他找谢秋光做什么?   房门忽而被人敲响。   小二站在门前,古怪看了祁摇枝一眼,回忆着道:“昨天与您同来的那位客人,他说‘若我三日后未归,叫他不必再等我’。”   小二说完话,偷偷看一眼祁摇枝的脸色。   心想:真是可怜,这肯定是那负心少年要抛弃这魅魔。人已经走了,何必要这魅魔等到三天后?   祁摇枝闻言怔了一下,心中对谢秋光的去向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想。那种萦绕的不安感,愈发重了。   他只是想要一个解释,不想要谢秋光的自作主张。   他在心中轻叹了下,抿抿唇,道:“我知道了,多谢你。”   但落在小二的眼中,这神情就变了个味道。这魅魔明明内心已经非常受伤脆弱,却还是强装着无事。   实在是可怜啊。   也不知道那少年为什么要将这魅魔抛下。   而且这风雨实在来得太不凑巧了些,若是没这狂风和即将落下来的暴雨,或许着魅魔还能追上去说不定。   小二在心中幽幽叹了一声。   就见到原本关上的窗棂,此时被大风破开,在地上哐当砸出碎裂的声响。   红木窗棂四分五裂,露出泛黄干枯的木芯。   雨还未来,屋里没有点灯,但这声音骤然响起,混杂着外面的风声,倒也不显得突兀。   小二看见碎得稀里哗啦的窗棂,走过去收拾起来,对祁摇枝干笑一下,道:“贵客可要换间屋子?楼下还有三间空的。”   “不必麻烦了。”祁摇枝想他不会在这里停留多久,这里也不是不能住人。   街下游行队伍依旧还在狂风之中艰难的吹吹打打,甚至还有穿着白衣的人在人群之中舞剑前行。   不知道这是什么节日,竟然这样的大风的日子里还是如此热闹。   小二往下面觑了一眼,又看一眼祁摇枝,嘿嘿笑了声,道:“贵客想必是第一次来贺兰州吧?”   其实祁摇枝并不是第一次来,但是看着小二想要热情为他介绍的样子,他应了一下。   “这是感念斩霜仙尊除去贺兰州妖魔而立的仙君节,你看那中间穿白衣舞剑的,便是斩霜仙尊。”   “斩霜仙尊……曲雾楼?”祁摇枝说出这七个字的时候还有些陌生。   “对,啧啧,据说斩霜仙尊也是因为三日之间除尽了贺兰州妖魔,一人一剑独立孤烟渡临江阁,日升之时剑锋若凝霜,才得的斩霜这名字……”   小二看着贵客面色如常,也没什么激动或崇拜的神情,忽而想起来他面前的是只魅魔。   小二心中暗暗后悔,说出去的话却也收不回来。只能讪讪笑了一声,补救道:“但是魅魔花妖啊一类的,只要不作恶,斩霜仙尊肯定是不会杀的。”   祁摇枝点了点头垂眸一笑,眸光落在那游行队伍的中央。   小二也随着祁摇枝的目光看过去,落在那个黑衣人身上,像是卖关子一样问道:“你可知晓那个穿黑衣的人是谁?”   祁摇枝摇了摇头。   小二像是思索许久,最后又一拍脑袋,道:“那是斩霜仙尊从前师门里的师兄,叫、叫祁什么来着?”   “祁摇枝。”祁摇枝自己补充道。   似有所感小二要说些什么,祁摇枝心中轻叹了一声。   “对,就是他。”小二点了点头,道:“祁摇枝,当初凌霄宗的首席大弟子,后来因为喜欢上了斩霜仙尊而堕入魔道,被逐出师门……啧啧,自古多情空余恨啊!”   祁摇枝脸上依旧是含着笑的,他并未打断小二,只是等着他说完。   “听说那师兄处心积虑几番勾引,还差点乱了斩霜仙尊道心!”   小二拍着心口又有些后怕的模样,瞪大了眼道:“幸好斩霜仙尊舍弃小情小爱,在结为道侣的当日将人斩于剑下,这才能成功飞升。”   小二还未脱稚气,此时面上露出严肃郑重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好笑。   祁摇枝抿了抿微扬的唇角,捧场地应和了一声:“幸好,幸好。”   他处心积虑的勾引……从某种角度来看,也不算说错。   但是曲雾楼向来道心坚定,并不存在这种“差点”和“幸好”的危险。   小二重重的晃了晃脑袋,道:“还有说书的说,斩霜仙尊本来就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渡情劫的,谁知道斩了师兄,就当即飞升了。啧啧,谁知道斩霜仙尊到底对那位师兄是有情还是无情?”   小二瞥了祁摇枝一眼,道:“听说斩霜仙尊和他那位师兄结为道侣的时候,他那师兄还是位魔修呢。”   小二铺垫了许久,终于进入了正题,他委婉地安慰道:“你也不必伤心,天涯何处无芳草,那小道士抛弃你,自然还有其他人看上你。”   祁摇枝哑然失笑,他温声解释道:“我不伤心的,等这风雨停了,我便离开。”   小二诶了一声,最终重重点了点头,道:“也好,唉。”   其实除去其中种种艰酸不谈,听旁人口中听自己的事情,还是颇有些意思的。   但是这有情无情的问题,又让祁摇枝想起了谢秋光,他眼眸中的笑意淡了些。   小二走后,祁摇枝也没有继续看那楼下的游行队伍。   其实祁摇枝原本并没有多怨曲雾楼。   曲雾楼杀他证道也是系统的任务之一,只是祁摇枝攻略曲雾楼失败了而已。   祁摇枝认真的完成系统安排的任务,这任务有成功的可能,自然也有失败的可能。   不是付出了都会有回报,祁摇枝可以坦然面对这失败。   祁摇枝现在也不曾怨过曲雾楼杀他,路是他自己选的。   但是谢秋光……   昨天夜里……其实祁摇枝极少会有那般情绪外露的时候,但偏偏在碰到谢秋光的时候,便有些控制不住。   祁摇枝闭了闭眼,不愿意再深想。   天地黑溶溶一片,风声夹杂着雨声雷声,让人心中莫名感觉不安。   直至深夜之时,这雨也半点没小。   只房间中透出一些暖黄的微光,映得窗外的雨帘也透亮。   祁摇枝将大米放在膝上揉捏,大米四仰八叉露出了圆滚滚毛茸茸的肚皮。   祁摇枝有些心不在焉的,像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米十分不满地喵了一声,爪子挠了挠他的衣袖。   祁摇枝低下头,微蹙着眉,眼底却显出几分茫然:“如果雨没停,我该在这里等他吗……我要信他吗?”   大米很显然是不能回答他的问题的,喉咙里发出呼噜的声音。   一阵风吹进来,大米身上的毛都竖了起来,从他膝上跳下来。   祁摇枝也觉得这夜风有些凉,他起了身准备回卧房。   眸光往下看了一眼,动作忽而顿住。   小小灯火被笼在琉璃一般的罩子里,满室昏黄。   地面上的另一条人影,也被拉得模糊修长,安安静静地落在他脚下。   祁摇枝回过身,那人身上还带着几分雨水的凉意。   祁摇枝眼睛微微睁大,连呼吸都忘记了。   他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碰见祝荧。   三百年光阴没在祝荧的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好像较从前更高了些,如今站在身前,平白多出几分压迫感。   祝荧往前走了一步,祁摇枝下意识的后退。   祝荧的眉眼依旧是凌厉英气的,不笑的时候带着几分冷透出凶相,不太好相处的模样。   他身上穿的黑金色长袍被雨水打湿,还在往下滴着水,洇湿了地面。   他一双眼沉沉地望向祁摇枝,脸上并无久别重逢的惊喜,反而皱起眉,寒声问道:“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第55章   凝香佩这种骗一般妖魔和人类的东西,自然是对祝荧无用的。   祝荧一眼就看出来眼前的人是一只魅魔,身上还沾染了其他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魔气。   而就是这样一个怪物,同……同那个人,长了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祝荧看着面前人露出有些愕然的神神色,眉头皱得更紧。   这妖魔不止是脸长得像那个人,就连神态也带着几分相似。   躯壳完全看不出差别。   但曲让尘说这是曲雾楼的心魔。   在收到多宝楼楼主的传信的前一刻,祝荧才将将知晓曲雾楼生了心魔。   两个多月之前贺兰州突如其来的风云聚变,也是因为曲雾楼的心魔有了实体。   那心魔与胡山山见到的、祝清雪找了许久的,就是同一个人。   多可笑,曲雾楼当年杀祁摇枝飞升,却又因祁摇枝生出心魔,这心魔还同祁摇枝长得毫无二致。   而现在在他眼前的,就是曲雾楼的心魔。   真正的祁摇枝,早在三百年前就死了。   祝荧垂着的手微微握了一下,手中就凭空出现了一把横刀。   暗沉沉的灯火落在刀鞘上面,显出粲然的星火浮光。   是祝荧常用的兵器,名为不笑春。   祝荧看着祁摇枝的脸,眸光沉沉。他将刀鞘尖端抵在眼前人的脖子上,只淡淡吐了一个字:“说。”   祝荧的眉眼冷沉,像是眼前的人回答不令他满意,便要一刀将那白皙的喉咙刺穿。   祁摇枝没忍住唇角弯了弯。   他见过祝荧小时候板着脸练刀时候的模样的,人虽然小小的,但是一招一式都有模有样;他也见过祝荧因为怕打雷,吓得脸色苍白,埋在被子中不肯探出头来。   祝荧害怕打雷,这事情只有祁摇枝知晓。   祝荧从小就要强,并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这个秘密。   甚至连祝清雪也不知道。她那个看起来张狂冷酷得不行的哥哥,竟然会怕打雷,害怕下雨天。   在这样一个狂风暴雨的雷雨天里,祝荧举着刀吓唬他,祁摇枝是生不出半点惧意的。   他注意到的是祝荧被雨浸湿的衣袍,和还在滴水的袖口。   其实在祁摇枝被逐出凌霄宗之前,祝荧同他便断了往来。   但毕竟相伴过数百年,也算是看着祝荧从一点点大的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长成了不爱说话的面冷心热少年郎。   祁摇枝心中始终觉得祝荧是还没有长大的,脾气不太好的师弟。   他微微歪了歪头,问道:“你既然这样问了,是觉得我是别人?”   祁摇枝非常谨慎且严谨的没有唤祝荧为师弟。   祁摇枝顿了一下,“那我该如何证明我是我自己?”   祁摇枝将问题反抛给祝荧,浮雕着雷纹的刀鞘压得更紧了一些。   冰冰凉凉的坚硬刀鞘贴着脖子,感觉其实不太舒服。   白皙修长的指节握在刀鞘上,往下压了压。   夜风夹杂着雨珠,从那破了的窗户中扑进来。   祁摇枝微弯着唇角,眼眸中含着笑意,问道:“今日这样大的雨,你都过来寻我。祝荧,你不怕了吗?”   祁摇枝问他怕不怕这雨,怕不怕这雷。   当初祝荧与他一刀两断,决裂之后再没见过一面,就连剑也是托胡山山送回去的。   祝荧像是将他厌恶到了极致,祁摇枝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去惹人不快。   但是祝荧又这样冒着夜雨赶过来寻他,分明还是在意的。   祝荧要是当年不表现出那般的厌恶,若是祁摇枝当年再稍微坚持一些,或许他们也不会后来落得那样的陌路。   祁摇枝温润的眼眸里依旧含着清浅的笑意。   祝荧抿紧了唇,只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人。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喑哑,道:“我何时怕过下雨、怕过雷?”   他只是不喜欢那雷声,不喜欢像是被雷电撕裂的黑漆漆天空。   祝荧的母亲便是在这样一个雷雨夜里闭上眼,再没有醒来过。   也只有祁摇枝觉得他怕雷……   他眼前的这人就是祁摇枝。   若这是曲雾楼心魔,根本就不会知道他对雷声的恐惧。   这人就是他师兄,死了三百年,变成了曲雾楼的心魔,重生了。   祝荧脸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的,握着刀柄的手却紧了紧,显出青筋来。   此时此刻他心中的波澜只比祁摇枝更多。   祝荧的声音有些发涩,他原本想唤师兄,出口却变成了:“祁摇枝,你——”   谁也没有料到,那进了风雨的窗会忽然被一道蓝光破开。   祝荧本就心神混乱,忽而感受到了浓烈的杀意,他握刀的手被震得发麻,人也被击退了数尺。   不笑春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砸得闷响。   风雨也在此时卷了进来,祁摇枝意识到眼前发生了什么,他攥住谢秋光浸满了水的衣袖,急急道:“停下来,谢秋光,那是我师弟!”   谢秋光的动作一顿,听话的没有继续。   先前被劈开的窗户已经垮了下来,变成了一个极大的缺口,风雨从暗夜深处呼啸而来。   祁摇枝闻到了血腥味。   祁摇枝拽住谢秋光衣袖的手微微松了些,不知道是不是沾了水的缘故,黑衣显得格外的沉重。   从上面滴下来的水如珠子一般滚落在地上,起先还是浑浊的,逐渐变成了浅红,深红,浓稠的如血一般。   又或者说,从谢秋光衣襟之中渗出来的,流到地上的,就是血。   祁摇枝轻唤了一声谢秋光,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   谢秋光的墨发湿漉漉地贴在后背上,还在往下渗着水。   他听见祁摇枝的声音转过头,抬起眼,眼眸中显出认真的神色,还有几分苍白的喜悦:“哥哥,不必等三天,我已经解决了……我同曲雾楼没有关系了,哥哥……”   祁摇枝没听清谢秋光说了些什么。   他从没见过谢秋光这般狼狈的模样。   原本比花还要秾艳清丽的一张脸,变得惨白,毫无血色。谢秋光像是忍耐着极大的痛苦,却又强装着无事。   光是这样看着,祁摇枝的心像都是被巨石压着,有些喘不过气来。   祁摇枝的眸光怔怔落在谢秋光的眉心。   那点朱砂此时已经黯然了许多,变成了额心一点的小痣。   这是谢秋光封印情识的标志。   祁摇枝看着眼前的这张脸,心中生出几分怪异的感觉,却又被巨大的慌乱和担忧压下。   “你身上的血是从哪里来的?曲雾楼对你动手了吗?”   这一身黑衣被雨水淋得湿透,贴在谢秋光的身躯之上,祁摇枝实在是找不到血迹的来源。   祁摇枝或许是该生气的。   或许该在此时,他逼问谢秋光到底和曲雾楼是什么关系;或许该冷冷看着,问谢秋光自己何时答应要等他。   祁摇枝有许多的理由可以生气,可以发怒。   但是那血腥味又缭绕不去,谢秋光惨白着的一张脸,无一不提醒着祁摇枝,谢秋光受了重伤。   祁摇枝想看看谢秋光哪处受了伤,却又被谢秋光握住了手,谢秋光虚弱道:“我没事的……”   虽然话这样说着,谢秋光却像是站不稳一般,有些摇晃。   谢秋光的手也如同冰霜一般冻人,冰凉凉的感觉从祁摇枝的手心蔓延,传到肺腑。   祁摇枝扶住他,谢秋光抬起眼,毫无血色的脸对祁摇枝甜甜的笑了一下。   似乎是顾忌着还有第三人在场,似乎是怕祁摇枝害羞,谢秋光声音低了许多,小声撒娇道:“哥哥亲亲我,我就全好了。”   祁摇枝并不被谢秋光所迷惑,他能感受到谢秋光身上的灵力起伏剧烈,实在是危险又诡异。   祁摇枝抬起头,望向祝荧的方向,哀求道:“祝荧,帮我救救他,他好像伤得很重……”   乌黑的眼眸中露出几分慌乱与焦急。   刚一见面,祁摇枝便求祝荧帮忙其实是不太合适的。   他们之前甚至都算不上和好,但此时的祁摇枝也顾不得其他。他只能向祝荧求救,只有祝荧能够帮他。   祁摇枝离谢秋光越近,便闻到那血腥味越浓。甚至从谢秋光身上留下来的血水,已经在地面积了一滩。   谢秋光的生命在一点一点流逝。   祝荧站在数尺远的地方,看着祁摇枝的眼睛。   祝荧没有动作,甚至没有回应,只是看着祁摇枝的神情中露出几分古怪。   祁摇枝的手被谢秋光攥住,他甚至都不知道究竟是谢秋光的手在颤抖,还是他的手在发颤。   谢秋光额头抵上了他的额头,冰凉凉的,湿漉漉的。像是玄冰,又像是寒铁。   谢秋光身上有血腥味,还混杂着窗外狂风骤雨的气息。   谢秋光长睫颤了颤,滑下来几颗水珠,他低声道:“哥哥不想当魅魔,不想要小铃兰,都不必苦恼……我会帮哥哥的。”   谢秋光捧住祁摇枝的脸,微凉而柔软的唇瓣贴上来。   有源源不断的温和灵力渡了过来。   祁摇枝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像是有和煦的风拂过四肢百骸,浑身上下都被柔和的水流涤荡。   祁摇枝想推开谢秋光,却如何也挣脱不开。   他担心谢秋光的伤,也不敢用太大的力气。   在一旁的祝荧皱起眉,像是想要阻止,却又最终只是抿紧了唇,没有动作。   虽然身体被清越柔和的灵力包裹,祁摇枝的心跳得慌乱,一下一下撞得胸腔都疼起来。   谢秋光说话的声音几乎是从他的嘴唇之中传出来的。   谢秋光微弱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哥哥,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最开始就骗了你,我接近你是被封印了情识,是别有用心……但我真的好喜欢你……”   谢秋光并非虚弱至此,只是说出每一句话都万分艰难。   每说一句话,便觉得眼前人好像离他更远了一分。   尝到了唇齿间的咸酸滚烫的水,也不知道是谁的泪。   “刚才我也骗了你。”谢秋光捧着他的脸,连指尖也发颤:“我解决不了那些……我与曲雾楼……我会克制的……哥哥,别不要我,好不好?”   谢秋光到现在都不敢说自己就是曲雾楼,他仍怀着最后一丝侥幸。   心痛得厉害,比剔肉去骨还要更痛上几分。   祁摇枝的身体也战栗起来。   谢秋光像是失去了力气,连抱住他都困难,唇瓣分离之时,祁摇枝抱着他跪坐在地上。   一身白衣都被那血迹染得斑驳。   祁摇枝抬眸望向祝荧,滚烫的蓄在眼睛中,视线都有些模糊,他慌乱着,声音带着几分哀切:“祝荧,救救他……”   冷风从窗户扑进来。   祝荧缓缓走近,他垂下眼眸,一张脸明明是面无表情的,看起来又像是有几分于心不忍。   风声雨声在黑夜的深处呼啸,雷电猝然带来几分惨白的光亮。   祝荧问:“你当真看不出来,他是曲雾楼么?”   祁摇枝怔愣一下,原本就混乱酸痛的头脑嗡嗡两声。   霎时间好像天地雨声风声都远去。   祁摇枝有些僵硬地低下头,长而乌黑的眼睫也垂下。睫毛上悬着的水珠也随着那轻微的动作落下来,在脸上留下湿润的痕迹。   水珠呆呆砸在怀中人的脸上,祁摇枝的眼中还有几分茫然。   他看着那张脸,只觉得熟悉又陌生。   这是谁,曲雾楼么?   祁摇枝有些浑浑噩噩的,眼中好像笼着一层雾一般,看不真切。   祁摇枝的身前落下一道黑色的影子。   曲让尘不知来了多久,也不知在一旁看了多久。   他只是在此时上前,垂下眼眸略显悲悯地看着祁摇枝,道:   “三百年前寒之杀了他师兄后,就生出心魔。两个月之前,心魔在孤烟渡临江阁凝出了实体。”   寒之是曲雾楼的字。   “为了除去心魔,寒之封印情识。就如同你知道的那样,封印情识后,他叫谢秋光。”   祁摇枝的心已经感受不到是何种滋味,他的嘴唇动了动,听见自己问道:“为什么?”   “你是他的心魔。”   祁摇枝茫茫然看着怀里闭着眼睛,脸色苍白的人,有片刻的失神。   原来如此。   祁摇枝眸光落在谢秋光的手上。   就算是在昏迷之中,谢秋光也仍紧攥着他的衣袖,不肯放开。   曲让尘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但现在你不必再担心了,他剔下仙骨为你洗去了魔气,以后你不再是魔。”   祁摇枝有些恍惚,心中生不出半分高兴的感觉。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紧,虽然痛,却好在也还能忍耐。   只是有些喘不过气来。   曲让尘道:“如此也算是两全之法,他没有了心魔,你重获自由。回去之后,我便为他解除情识封印。你……”   曲让尘似乎是还想说些什么,看着祁摇枝那双雾蒙蒙的眼,却最终没有开口。   怀中的触感还是冰凉的,祁摇枝恍惚地抬起眼睫,喃喃问道:“那他以后……”   祁摇枝的声音渐低,话未说完,自己便停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好像全然糊涂了。   这个他是谁?   曲雾楼也好,谢秋光也罢,同他有和关系?   他为了保命完成任务接近曲雾楼,曲雾楼杀他;如今谢秋光为除心魔接近他,剔骨还他。   两相比较,他不算亏的。   可这颗心怎么这样沉沉地难受。   祁摇枝垂下眼眸,怔怔望着怀中的人。   他点了点头,轻声道了句好。   其实无人问过他的意愿,也无人在等他的回应。   唯一那个人想得到他回应的人此时闭着眼,以后也不会再出现。   祁摇枝的手动了动,他被谢秋光压得僵硬,几次推开谢秋光,却都没推动。   祁摇枝这才发现谢秋光还紧紧攥着他的衣袖。   似乎是怕被人抛弃,手还显出青筋。   祁摇枝垂下眼眸,慢慢的,一点一点将少年指节掰开。   少年的手心还是微冷的,濡湿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再放一下预收~   《蠢奴》   勾玉是个忠心耿耿的笨蛋。为报姨娘救命之恩,赵府被抄家的时候,勾玉带着少爷逃走了。   两人饥寒交迫,就要冻死在破庙里。   勾玉想起世子曾用折扇挑起他的下巴,惋惜道:“蠢东西,真是可惜了这张脸。”   风雪中,勾玉爬进了侯府的狗洞,被世子颇为嫌弃地亲了半个时辰,拿到一两碎银。   *   勾玉和少爷相依为命,少爷对他极好。   教他读书认字,和他睡在一张榻上,在冬日捧着他的手为他取暖。   勾玉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待到少爷黄袍加身时,勾玉如从前一样,小心翼翼地躺在榻上。   睡梦半醒间,勾玉被人一脚踹下了床。   少爷掐着勾玉的下巴,唇角勾起,嗓音微凉:“脏东西。” 第56章   大片的流云如沉积在湛蓝天空的雪,雪下是层层叠叠千万重的仙山。   山岚缓缓流动在青翠之间,祁摇枝穿着一身青绿的衣衫,身后的背篓堆放着蓬蓬的药草。   一条雪白的小蛇栖息在深绿浅绿的药草之间,十分显眼。   闾丘白的伤已经较之前好了许多。   他作为忠心耿耿的灵宠,自然是寸步不离地跟着祁摇枝的。   具体表现在祁摇枝采药它在背篓里睡觉,祁摇枝练剑他在树荫下睡觉,祁摇枝沐浴他在岸边假装睡觉。   祁摇枝很爱干净。   每次在山中采完草药之后,总是要在山顶的灵泉中泡上一会儿才离开。   祁摇枝将背上的草药篓放在地上,原本盘卧在最上面的小蛇就像接收到了信号一般,慢慢悠悠地开始往下钻。   像是要将自己藏起来一样。   灵泉上还冒着涓涓的白汽。此处灵力充沛,泡上一阵有助于修炼,对于疗伤洗髓也是极有助益的。   若不是小白蛇说自己怕水,第一次下来还溺水了,且每次都表现得十分抗拒,祁摇枝是会将他拎下来一起泡的。   祁摇枝每次泡在灵泉里的时候都还会穿着一层单衣。   乌发湿漉漉地贴在脖颈上,还有一些在水中摇曳。白皙的脸颊上有被暖气熏出的浅红。   闾丘白没从前那么虚弱之后,视力也好了不少。   闾丘白此时趴在竹篓的最底下,透过缝隙,看见那氤氲的白雾和倚在水池边的青年。   总觉得这人不像是修士道士,更像是这山野春溪中的雪白色山灵或是雪白色妖精。   露出来的肩颈和脖子,都白得晃眼。嘴唇更是红得像山中刚摘下的汁水饱满的果子一般。   闾丘白一偏头,张了张嘴就叼了一个红艳艳的果子吞入腹中。   作为妖,而且是妖中之皇。闾丘白其实并没有什么礼义廉耻,非礼勿视的概念。   他之所以不同祁摇枝一起下水,是因为第一次泡在那泉水之中的时候,出了一些事故。   灵泉是舒服的,但是闾丘白并不喜欢那种热气。   他在里面泡得迷迷瞪瞪的,好不容找到了一个柔软又有韧性的地方,蛇尾蛇身就慢慢缠了上去。   磨蹭起来实在是很舒服的。   只是还隔着一层薄纱亦或者是白布,并不是那般痛快,总像是还隔着些什么。   闾丘白又重新向下,绕开了那层恼人的东西。全身都缠了上去。   他还缓缓的往上爬,虽然也是温热的,但是那种绵软柔韧的感觉确实是让他爱不释手的。   如果他有手的话。   闾丘白被囚在困天龙中数百年,极少有那样放松且又沉迷的时候。   而后他就被人捏着尾巴拎了起来。   头朝下,身体还在滴着水,然后又被温热的手心拖住了脑袋。   祁摇枝同自己手中的白蛇大眼瞪小眼。   他原本以为这是白蛇同他展现亲昵的意思,便没有阻拦它缠在他的腿上。   但是白蛇越来越上,要是再晚上几息,或许就要爬到他大腿上了。   祁摇枝只能将白蛇拎出来。   祁摇枝望着小白蛇黑豆豆一样的眼睛,心想:这样小的一条蛇,这样笨的一条蛇,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他用哄孩子一般的语气解释道:“下次不可以往我的腿心钻,痒。”   说完,还摸了摸小蛇的脑袋。   闾丘白只觉得全身噌地一下烫了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祁摇枝说的话,还是因为祁摇枝那样亲昵自然的动作。   祁摇枝将闾丘白当成是变小了的大笨蛇,但闾丘白还是将他当成一只魅魔。   没有之前魅魔那样的香气,青年自己身上原本的味道好像更好闻。   闾丘白离了水,脑袋比之前更晕乎了。   他完全变成了一条任人揉捏搓圆的小白蛇,趴在人的手心   他感觉自己的尾巴尖又被人拎了起来,这次的动作也是轻柔的,闾丘白并不反感。   他的腰腹被人抬起来,有些别扭,但是闾丘白也没有躲开。   然后他就看见青年清亮纯澈的眼睛看着他的下身,像是赞叹一般道:“哇,真的是两个,小小的诶。”   方才祁摇枝被它缠在腿上的时候就感受到了,比起微凉滑腻的蛇身,那个地方要更硬上一点点,热上一点点。   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存在感不甚明显,如同小小的软刺一般。   可怜弱小又无助的闾丘白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祁摇枝说的是什么。   他顿时感觉那热气从尾巴尖烫到了脑袋顶,让他整条蛇都差点熟了。   奇耻大辱。   祁摇枝像是还想要说些什么。   闾丘白一摆尾,一翻身,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落荒而逃   祁摇枝看着小蛇沉入了水中,不愿意再和自己亲近,他有些迟钝地想,是不是自己伤害到了小蛇的自尊心。   但是转念一想,那样小小的一条蛇,那样笨笨的一条蛇,应该是不会在意那个东西的。   自从那次被祁摇枝轻薄了以后,闾丘白大受打击,再也不肯同祁摇枝一起进那水里。   再怎样也要等到他彻底复原,能够变回真身之后。   毕竟小蛇确实是很小,但是他的那处真的很大!   现在的闾丘白睁着眼睛看着祁摇枝泡在灵泉里,它则蜷着身体躲在一堆草药间。   他被草药的气味熏得有些不适应。   但是这样的草药味在祁摇枝身上的时候他又很喜欢。   其实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还有一些细碎的金光落在祁摇枝的身上。   更显得明亮而且清透,看着就温暖柔软的。   但闾丘白更喜欢阴冷湿润一些的东西。   闾丘白努力地把身上覆盖着的草药想象成祁摇枝,然后把它自己蜷了起来。   竹篓的底部还有些带着湿气的泥土,草药根茎的汁水也黏在他身上。   闾丘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祁摇枝从灵泉中出来的时候身上还湿漉漉的,湿衣服贴在身上的感觉并不好受。   但好在灵泉是暖的,并不会叫人忽然想起那个冰凉凉的雨夜。   祁摇枝以灵力烘干了里衣,又在储物环中拿出干净衣服穿在外面。   他背着竹篓往山下走,这次的步伐比之前急一些。   祝荧说祝清雪要回来了。   那天夜里,祁摇枝同祝荧一起回了凌霄宗。   祁摇枝当时有些失魂落魄,本想要独自离去,祝荧却拦住了他。   外面的雨仍是下得大,风从外面冷冷的扑进来。   祝荧的脸上依旧是没有什么表情的,他道:“祝清雪寻了你那么久,你难道不想见她一面么?”   浑身湿透了的祁摇枝呆呆地抬起,有些迟钝地问:“清雪在哪里?”   祝荧看着祁摇枝,蹙起眉,眼眸中涌现的神色十分复杂。   他并未直接回答祁摇枝的问题。   他望着眼前失神的人,语气带着几分怒意和隐忍的克制:“离了那个骗子,就那般失魂落魄么?”   祁摇枝怔怔然地望着他,意识到祝荧忽然说的是他与谢秋光的事情。   他现在是失魂落魄的么?   祁摇枝其实不知道。   但是要是有镜子能照见他现在的模样,他或许也会觉得自己肯定是经受了十分巨大的打击。   而此时的祁摇枝只是迟缓地眨了眨眼,又一颗水珠从他的眼睫上落下来。   祁摇枝碰了碰自己的脸,确实是冰凉凉的。   应该是很憔悴的模样吧。   祝荧眼中的情绪太过复杂,祁摇枝看不懂,只当是祝荧在关心他。   祁摇枝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扯出一个笑,道:“我没事的。”   这样的柔软与退让并未平息祝荧的怒火。   “第二次了,也该长些教训了。你就那么喜欢他,离了他就活不了了吗?”祝荧看起来有些咬牙切齿,好像又有些生气了。   更多好像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是同当年一样的怒火。   祁摇枝愣愣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又慌乱地垂下眼睫,错开了祝荧如火一般的目光。   祝荧一看到祁摇枝怔然失神,有些受伤的目光,心头便是一滞。   他好像又说了不该说的话。   可他只要一想到祁摇枝同男人在一起,他就控制不知自己的情绪。   曲雾楼是,那个谢秋光也是……   怎么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这样蠢又无能的一个人,如何能当他的师兄。   在祝荧小的时候,他是真的认为他的大师兄无所不能。   甚至要比他的宗主父亲还要更厉害一些。   强大,却也温柔。   但是这样的认知,在祝荧逐渐长大之后便慢慢减淡褪去了。   他以前一直想赢过祁摇枝,但等到真正挑落了祁摇枝手中的剑的时候。   他心中的感受并不是满足,也不是快意。   反而像是失去了什么。   祁摇枝笑吟吟地恭喜他,他却心中好像空落落的缺了一角。   祁摇枝好像也没有那么高,祝荧十七岁的时候便能同他一样高。   祁摇枝也没有那么厉害,甚至比试之时也会输给别人,在危险的秘境里也会受伤。   甚至肩膀没有那么伟岸,腰也不够精壮,甚至是纤细的,柔软的。   师兄也会痛苦,也会脆弱。   甚至看起来比旁人还要更好欺负一些。   那时候祝荧年纪小,关注着祁摇枝发现着这些不同。   完美师兄的形象在他心中一点点坍塌,好像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他一边觉得师兄也不过如此,一边又忍不住让自己的目光一直在祁摇枝身上流连。   再后来祁摇枝和曲雾楼搅在一起、祝荧知道了祁摇枝喜欢男人、祝荧同祁摇枝割袍断义、祁摇枝被逐出凌霄宗。   祝荧心中缺的那一角好像就越来越大。   如今隔了三百年的时光,祁摇枝又出现在他面前。   原本恬静秀美的面容染上哀色与痛苦,乌润的眼睛像是在下一场迷蒙的雨。   作者有话要说: 第57章   屋外滂沱的大雨和震耳的雷声混杂在一起,闪电的蓝光骤然划破夜空,又归于沉寂。   屋内昏黄的暖光实在是微弱。   祝荧闭了闭眼,眼前却仍是祁摇枝的脸。   他一想到祁摇枝是在为男人伤心,还是在为同一个男人伤心。   他便止不住的烦躁。   他小时候一直引以为目标的师兄,如今看起来瘦弱、渺小,甚至不堪一击。   祝荧掀起眼睫望向祁摇枝。   沉如夜色的眼眸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阴翳。   祁摇枝乌发垂在单薄的肩上,总是温柔的眼睛里盛着哀色。   是湿漉漉的,苍白的,柔弱的。   像是一场迷蒙的雨浇灭了他心中的怒火。   祝荧原本攥紧成拳的手最终还是放开,抿了抿唇,将其他质问的、嘲讽的话咽了回去。   也罢。   祝荧压下眼睫,隔着衣服握住祁摇枝纤细的手腕,道:“祝清雪去修补封印了,你和我回凌霄宗等她回来。”   这样的动作,对于祝荧来说其实是寻常的。   他为人向来强硬,但是他握住祁摇枝手腕的时候心中又生出些怪异的感觉。   入手的触感都是脆弱的,他的手掌能将他的手腕完全握住。   好像再稍微用些力,骨头就要碎掉一般。   他遮风挡雨的师兄,无所不能的师兄,竟然瘦弱至此吗?   祁摇枝被祝荧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眼睫颤了一下,但也没有拒绝。   他同祝荧一起回了凌霄宗。   凌霄宗是祁摇枝生活了快两百年的地方。   但他回去的时候浑浑噩噩,疲惫不堪,也并未产生什么近乡情怯的触感。   他的住所淋雪峰也一直有人打扫,收拾得干干净净。   等到他要进卧房之时,却又忽然被祝荧拦住。   祝荧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他的脸色不太好看:“淋雪山太冷太偏,你住别的地方去。”   祁摇枝抬起眼,犹豫了一下,道:“那我想进去看看,可以吗?”   毕竟是生活过许多年的地方。   祝荧却皱起眉,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不要耽误事情,同我去开阳峰。”   他觑着祁摇枝的神色,抿抿唇又补了句:“过几日再来看便是,又不会跑。”   开阳峰是祝荧的洞府,四季如春灵力充沛,自然是比淋雪峰要好上不知道多少。   祁摇枝望向祝荧,想说些什么,看见祝荧阴沉的脸色,最终又是将话咽了回去。   折腾了一夜,到开阳峰的时候已经快要天亮,星子明明暗暗的挂在即将破晓的天边。   偌大的开阳峰,自然不会连一间给外人住的地方都没有。   祁摇枝在灵泉中出来时,已经能听见山林间鸟雀啁啾,婉转清鸣。   祝荧还在等他。   祝荧看着祁摇枝到了床榻上,一挥手,室内的光就暗了下来。   祝荧使了遮光的法术。   他站在祁摇枝的床边,黑长的眼睫压下,如墨深沉的眼眸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祝荧冷声道:“闭上眼睛睡觉……不许想那个人。”   祁摇枝心头一僵,而后又听话的、滞缓的闭上了眼。   他实在是太困太累,不久之后便睡了过去。   可在睡梦之中祁摇枝也依旧是蹙着眉的。   祝荧在床榻边上,垂着眼眸看了许久。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蹙起来的眉十分碍眼,他伸手,将将触到那白皙肌肤的时候,动作顿了一下。   他忘记自己是想要抚平祁摇枝的眉心了。   指尖在那温热的肌肤上停留了良久,而后流转到了脸颊。   祝荧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软的。   祁摇枝在睡梦之中不太适应的轻哼了一声,不知道咕哝了句什么。   祝荧垂着眉眼盯着,想不明白祁摇枝怎么会如此娇气,不过是轻轻捏了一下。   他的指腹最后停在了那薄绒绒的睫毛上,方才他是见过那眼睫沾水的模样的,一簇簇的,湿漉漉的。   碰在睫毛上的感觉是带着几分痒意的。   祁摇枝的眉头又蹙起来,眼睫颤了颤,即将转醒的模样。   祝荧才如大梦初醒般的收了手。   第二天祁摇枝醒来的时候,祝荧就不见了踪影。   来带他熟悉宗门的小道童告诉他,祝荧也一同去修补封印了,要他现在此处住下,等着他和祝清雪回来。   距离祁摇枝上一次在凌霄宗,已经过了三百多年,甚至更久。   凌霄宗的变化也是十分大的,宗门的年轻弟子,都是祁摇枝不曾见过的新面孔。   但好在毕竟在这里生活了快两百年,祁摇枝并不是处处都需要人帮助引导。   祁摇枝领了杂事堂的差事,就住进了百草峰另一处离山更近的小院采药。   他在这里等着祝清雪回来,还能治治小白蛇身上的伤。   而昨天夜里,小道童提灯过来寻到他,说漱玉仙尊和流火仙尊明日上午就要回来了。   距离上一次见到祝荧已经半月有余,修补加固封印实在是个繁琐的差事。   他们一直到昨日才将将结束。   祁摇枝今天出门比平日更早上一些,采完了草药,便准备去青云道等人。   他将竹篓放在小院中,一直睡着的白蛇就从草药堆中游出来,沿着祁摇枝的腿,最终栖在了他的肩头。   祁摇枝到青云道的时候,已经站满了人。   修补封印的工作繁琐,还要将偷跑出来的妖魔抓进去,因而去参与修补封印的人也不少。   除了几位仙尊仙君之外,凌霄宗各峰也会有弟子随着一起去。   闾丘白不太适应这样多的人,它在祁摇枝的肩上扭了扭,像是想要往祁摇枝的衣服里钻。   过了这些日子,祁摇枝也习惯了小蛇的贴贴。   他从长阶往下走,明明人声嘈杂,他却觉得好像是有人在看着他。   祁摇枝抬眸往山下望去,一片青翠的山水之前,一众素净蓝白道袍之中,穿着黑袍的人十分显眼。   曲雾楼遥遥望着他,不知看了多久。   祁摇枝是没想到会在此处看见曲雾楼的。   身长玉立,不再是少年模样,眉心那点朱砂也不知道在何时褪去的。   明晃晃的阳光照下来,天边的流云也在此时停驻。   时间像是在这一刻静止,周遭嘈杂的人声都褪去。   曲雾楼依旧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就算祁摇枝望过来,也不曾改变过。   黑压压的眼睫之下,那双眼睛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原本漂亮灵动,此时像是平静无波的一潭死水,再掀不起半点波澜。   就只是这样的一眼,就让祁摇枝知道,谢秋光再不会回来了。   祁摇枝之前总是刻意压制自己不去想,不去问。   他一个人在凌霄宗之中,若不是刻意打探,确实是得不到谢秋光半点消息的。   他只记得那天夜里曲让尘说会除去谢秋光情识的封印。   谢秋光……或许现在喊他曲雾楼更合适。   如果说在见到曲雾楼之前,祁摇枝心中还有半分幻想,那现在祁摇枝心中的最后一丝念想也没了。   曲雾楼是曲雾楼,谢秋光是谢秋光。   他分得清楚。   谢秋光的眼睛是灿亮的,望过来的时候,眼眸里永远是充满浓烈的爱意的。   不是像曲雾楼这般,平静麻木,又波澜无惊。   好像也不对,祁摇枝从前见到的曲雾楼最多的样子,其实是他蹙着眉,冷冰冰的模样。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却是如此的不同。   说来好笑。   曲雾楼封印情识之后的脸也并未变过,只不过是在封印情识之前便使了法术。   所有人看过去,都会觉得那是截然不同的两张脸。   如今法术解开障眼法消失。   祁摇枝也意识到谢秋光同曲雾楼是长得一模一样的。   但如今再见曲雾楼,祁摇枝依旧觉得陌生。   不是谢秋光。   祁摇枝眸光在那黑衣仙尊的身上停上一瞬的时候,带着几分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期待,看向了仙尊的眼睛、眉心。   那艳艳如血的红已经消失了。   祁摇枝的眸光黯淡下来,有些失望地偏开眼。   他对曲雾楼已经没什么惧意了,先前一想到曲雾楼,心脏便会像是被人攥紧一般,又像是被利刃刺穿。   但现在好像已经全然没了感觉。   只是有些酸酸涨涨的。   而那情绪也不是为了曲雾楼。   闾丘白栖在祁摇枝的右肩上,敏锐地感觉到了祁摇枝的情绪变化,顺着他的视线往下望去。   啧,曲雾楼。   闾丘白还记得那天夜里他将自己的尾巴踹了一脚的事情。   它想了想,将尾巴尖尖伸进了祁摇枝的衣领中,也不知道是想蹭些什么。   祁摇枝不太喜欢那种凉丝丝滑腻腻的感觉,将小蛇作乱的尾巴捉了出来,继续往下走。   祁摇枝早早挪开了眼,自然是没看见,那位杀魔不眨眼的仙尊,此时站在温暖的阳光下,却愈发显得脸色苍白。   早在祁摇枝带着几分期待望过来,却又希望落空垂下眼的时候。   曲雾楼便觉得心中好像隐隐作痛。   是在痛吗?   曲雾楼不知道。   但他的灵池深处,好像有什么黑蒙蒙的东西伸出了枝蔓,可他却无心顾及。   不知道为什么,他目光好像一刻也不想从他身上移开。   但在祁摇枝真正看过来的时候,他又生出了几分胆怯与慌乱。   那是曲雾楼从未尝到过的滋味,好像也不是他该有的感受。   他怕在祁摇枝的眼眸中看到厌恶与憎恨。   却没想到那样平平淡淡的一眼,希望落空的一眼,更让他怔然。   他知道祁摇枝停留的那一瞬是在看谁。   在解除封印之初,他还觉得自己就是谢秋光,踉踉跄跄地想要去找祁摇枝。   但记忆一点点回笼,他又像是被人定在了原地,再不能往前一步。   就如同现在一般。   曲雾楼垂下眼眸,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动,像是想要去摸什么东西,却又最终无力的垂下来。   “斩霜仙尊,您没事吧?”曲雾楼边上的凌霄宗弟子闻到了曲雾楼身上浓郁的血腥味,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担忧。   他是被派来照顾斩霜仙尊的。   其实之前宣锦还不敢相信,法力高强的斩霜仙尊会在修补封印的时候受伤。   还伤得十分严重的模样。   但听说斩霜仙尊不久之前才除去心魔,法力大减,他又觉得这事情合理多了。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斩霜仙尊不回仙界,还要跟着他们百草峰的弟子一起回凌霄宗了。   照理来说,回仙界应该是更适合斩霜仙尊养伤的。   没想到他们悉心照料了好几天,斩霜仙尊却越来越严重的模样。   现在看起来更是面上毫无血色,嘴唇发白,额上也渗出一层冷汗。   一身黑衣更是显得脸色白得吓人。   宣锦估摸着得换个治疗方案。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养肥我(尔康手)呜呜呜去了一个好毒的榜,好痛好痛。 第58章   在那样黑压压的一片人中,祁摇枝第一眼就看到了祝清雪,祝荧也在她身边,朝祁摇枝的方向望着。   祁摇枝还没来得及走近,祝清雪便眼睛亮起来,十分欢喜地唤道:“师兄!”   祝清雪如同一阵风一般扑过来,将祁摇枝扑得往后踉跄了两步。   三百年光阴从来不曾改变过什么,祝清雪就算是长大了,也依旧是风风火火的性格。   众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有些惊讶的模样。   虽然祝清雪平时也没有什么仙人架子,但是像现在这般激动也是极少的。   祝清雪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只是猛地又被祝荧拽住了衣领子。   她眼泪汪汪的想,果然只要人活得够久,什么都能等到!   祝清雪也听说过祁摇枝是曲雾楼心魔的说法,但她并不信。   心魔才画不出符篆上的小铃兰,心魔也不会把玩偶兔子的眼睛做成黑色。   许半仙也好,心魔魅魔也罢,那就是她的大师兄。   久别重逢,祝清雪有好多话想和祁摇枝说。   但此时此刻,祝清雪的第一句是:“师兄,你不在的时候,你都不知道祝荧是怎么欺负我的……他竟然昨天才告诉我找到你了,师兄,这些年我好苦哇……”   祁摇枝揉了揉祝清雪的脑袋,抬起眼眸望向祝荧,佯怒道:“实在是太可恶了。祝荧,下次不可以这样欺负清雪。”   这样的回应几乎是下意识的,没有经过什么思考。   从前祝清雪这样告状,祁摇枝便会这般假模假样的训斥祝荧。   并非祁摇枝有意偏袒,祝荧与祝清雪相处的方式比较别具一格。   祝清雪喜欢闹,而祝荧常常冷着脸。   没头脑和不高兴。   但祝荧从不在意祁摇枝的偏袒的,就算是和祝清雪生气的的时候,祁摇枝劝他他也是能听进去的。   若是不阻拦,恐怕才会生出其他的事情。   祝荧看似板着脸很不好接近的模样,但其实是最听话的。   但那也都只是曾经。   祁摇枝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   他同祝荧的关系并不是像曾经那样,如此突兀的开口,倒是他太没有分寸感,只怕会平白惹祝荧烦。   祁摇枝心思电转,看着祝荧的眼眸中就多了几分后悔和无措。   祝荧看着祁摇枝神色微变,呼吸一滞,心中浮起莫名的焦躁。   祁摇枝对待祝清雪就可以像从前那般亲昵,看向他,却处处显出小心谨慎的模样。   祁摇枝好像怕他。   意识到这一点的祝荧,心中更是烦躁。   他最终是忍下不快,抿了抿唇,偏开眼不去看祁摇枝。   他拎着祝清雪的衣领子将她往后拉,警告道:“这么多人在此处看着,你这样举动像什么样子?”   长兄如父,祝荧倒是更像严厉一些的父亲。   祝清雪被拉着后退,反身过来拍他,道:“拽到我头发了!尿床大王!”   祝荧的脸色微沉,道:“你喊我什么?”   祝清雪就是趁那一下子,便躲到了祁摇枝的身后,哼哼道:“你要是再敢扯我头发,我立马就昭告天下。如今师兄回来了,还能帮我作证呢!那些被褥可都是师兄洗的!”   祝荧深知祝清雪的脾气,早在去拽她的时候,就使了法术让外界隔绝声音。   因而这一番动静,旁人除了看着,也听不见一丝声音。   但是从前那样的事情被祝清雪提起来,还是在祁摇枝面前,祝荧便觉得很生气。   他尿床一直持续到了八岁那年。   为了隐瞒这个秘密,床单和被褥一直都是祁摇枝为他洗的。   这件事情一直都藏得很好,却在某一年冬天忽而被祝清雪发现,一直以此来威胁恐吓他。   祝荧并不是受气的人,他在某一次比试中以灵力失控为借口,烧了祝清雪的头发。   祝清雪哭得半个月眼睛都是肿的,直到祁摇枝每天变着花给她扎辫子才好。   祝荧如今已经变成了仙人,还被祝清雪这样旧事重提。   恼怒自然是有的,但他的第一反应,却是去看祁摇枝的神情。   这件事情是祝荧绝不愿提起的,觉得十分羞耻的,甚至祝清雪不知道的话,祝荧或许死了进棺材里,都不会让第三个人知晓。   他也刻意遗忘祁摇枝曾经帮他洗过好几年床单被褥这件事情。   祝荧说不出现在心中是何种滋味,又是羞恼又是生气。   而且这还是在祁摇枝面前。   但他眼前的青年的眉眼却含着笑,眼眸亮晶晶地望着他。   不再是之前那般小心翼翼的神情。   是如同从前一样的温柔。   祝荧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竟然连方才的生气都忘了。   就这样怔怔地看了祁摇枝一瞬。   “祝荧,你别以为我喊你声哥你就真把自己当人物了!本姑奶奶威武不能屈,八岁也没尿过床,可不怕人揪住小辫子!你有什么本事,就全部都使出来!”   祝清雪骤然出声,重新挑起战火。   话虽然说着威风,却在祝荧动手的时候还是往祁摇枝的身后躲闪,嗷嗷叫唤道:“师兄救我,师兄救我!”   闾丘白早就已经在祝清雪扑过来之前,远离了战场,蜷在一边看戏。   祁摇枝也没忍住眼中溢出笑,将祝清雪护在身后,对祝荧道:“你别生气,清雪闹着玩的。”   祝清雪见祝荧果然没过来,抱着祁摇枝的胳膊嘿嘿笑道:“我就知道师兄对我最好了,有师兄在,他才不敢欺负我。”   祝荧黑沉着脸,看着祁摇枝偏心偏得如此明显。   却也怕自己此时发火,惊扰了祁摇枝眼中的笑意。   他许久没见祁摇枝这样笑过了。   比起祁摇枝蹙着眉,亦或是哀伤脆弱的模样,他更想看祁摇枝笑。   祝清雪拉着祁摇枝的手撒娇,眼珠转了一下,道:“师兄教教我,怎么样才能让祝荧这样听话。”   祁摇枝与祝清雪不知耳语了几句什么,祝清雪夸张地哈哈笑起来,道:“这一招我使起来肯定没用。”   祝荧的眉头皱得更紧,想知道祁摇枝刚才说了些什么,却又不好意思拉下脸来问。   祝清雪凑在祁摇枝耳边,压低了声笑道:“师兄,祝荧可怕得狠,脸比墨黑,心比石头硬,你以为谁服软他都受的吗?”   祁摇枝被祝清雪的比喻逗乐,又看祝荧一眼,果然脸色沉得厉害,却是离墨色差不了多远。   他和祝清雪相视笑起来。   虽然祝荧什么也没听见,但是也知道祝清雪说的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他脸色又沉下来,磨着牙唤了一声:“祝清雪!”   同样抿紧了唇,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的,还有另一个在山下的人。   曲雾楼遥遥看着三人笑语,看着祁摇枝的笑,听不见一点声音。   心中那片朦胧的黑雾好像更深了些。   那音障的术法自然困不住他,他却不敢流露出一点气息去惊扰祁摇枝。   那已经不再是他可以得到的温柔。   曲雾楼从前与祝荧不睦,与祝清雪的关系也算不上好。   只有祁摇枝会在意他的情绪,担心他不与同龄人有来往会觉得孤单。   就算是在很热闹的时候,祁摇枝也不曾忘记过他。   其实曲雾楼从前只是在一旁看着,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的,也不觉得自己被隔绝在外。   那双含着笑的眼睛总会望向他。   但是现在人潮熙攘,声音喧闹,阳光也照在他身上,他却只能感受到冷意与孤单。   他心中无比清楚,祁摇枝不会再那样看着他。   他曾经得到过祁摇枝的好,然后弄丢了;他成为谢秋光的那段日子里,也短暂骗到过祁摇枝的喜欢。   失而复得最令人惊喜不过。   但好梦易醒,他得而终复失。   最开始来凌霄宗的时候,曲雾楼便没有朋友。   祁摇枝会蹲下身温声问他,“小师弟,今日在课上学了些什么?若有不会的可以问我。”   曲雾楼性格实在是孤僻,祁摇枝担心他没有玩伴,没有好友,会觉得孤单。便总是和他说上许多的话。   曲雾楼起初极少回应,大部分时候都是祁摇枝都是一个人在说。   祁摇枝叽里咕噜说上一段之后,偶尔又会问他会不会觉得他烦。   曲雾楼只抿抿唇,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情。   其实不烦的,也不吵。   他最初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后来祁摇枝发现曲雾楼对修炼更感兴趣,便一直在结束了课业之后指导曲雾楼入门功法。   最开始曲雾楼的剑法也是祁摇枝教的。   然后三百年后,剑尖刺入祁摇枝的心脏,血染红他胸膛一片。   是极轻巧的一剑,甚至都无须灌入灵力,因为祁摇枝没有躲。   像是早有预料一般迎来死亡的结局。   曲雾楼那时候问他知不知错,祁摇枝的回答却是不后悔。   “很喜欢小师弟,所以没关系,不后悔。”   不后悔么?   曲雾楼遥遥望着祁摇枝,看着青年笑得微弯的眉眼,觉得好像不是这样。   祁摇枝是骗他的。   明明是在阳光之下,却好像有风雪卷入他的眼里,让他眼前变得有些黑暗模糊。   他的心脏也像是有了一个极大的缺口。   寒冷的风裹挟着冰往里席卷,划得鲜血淋漓。   心脏深处的黑色像是要蔓延到他的眼睛里了。   宣锦看着忽然倒下的斩霜仙尊,一边喊人来帮忙,一边有些发愁。   他是知道的,斩霜仙尊原本也是凌霄宗的弟子。虽然是同门,但是斩霜仙尊看起来与流火仙尊关系不太好的模样。   他们之间的矛盾,宗内有过颇多传奇的说法。   虽然流言不能尽信,但是也能说明斩霜仙尊和流火仙尊确实是水火不容的。   斩霜仙尊飞升之后,也再没回来过。   可医者仁心,人倒在了凌霄宗门口,他又不能不救。   他虽然看不出来着究竟是什么奇怪的症状,照理来说,强悍如斩霜仙尊,应当是不会因为那样的伤晕倒才是。   只能一边让人去寻凌华仙尊,一边偷偷将斩霜仙尊往百草峰那空置了许久的小院之中送。   作者有话要说: 第59章   祁摇枝白天没有回百草峰的小院子里。   在青云道上,祝清雪甚至连凌霄宗的大门都没进去,便要拉着祁摇枝去喝酒。   祁摇枝脸上的情绪瞬间复杂了许多,他欲言又止,最终问道:“当真要去喝么?这酒非喝不可么?”   “啊呀!师兄,你那是什么表情?你放心!我酒量已经比从前好了许多!五坛子神仙醉都喝不倒我,不必担心!”祝清雪语气十分豪迈。   祁摇枝还有些将信将疑,但是已经被祝清雪拉住了手。   祝清雪搂着他哄道:“好师兄陪陪我,三百年!我可想你了,自从你走后,都没人陪我喝过酒。”   祝荧黑沉着一张脸,看着祁摇枝已经被祝清雪拉走,他又将祝清雪拽住,恨不能将两人拉开。   他冷脸道:“祝清雪,才刚刚回来,你能不能少点事情?找别人发酒疯去。”   “封印都补完了,酒还不让喝了吗?再说了,我拉师兄去,同你有什么关系?”祝清雪颇为嫌恶地拍掉了祝荧的手。   凌霄宗内是严令禁酒的,但是这种禁令一般都对祝清雪没什么效果。   以前尚且宗门令法管束的时候没有效果,飞升之后更是拦不住她。   明明是兄妹,但是祝荧和祝清雪确实是非常不同的。   虽然看起来要凶一些,但是规矩说了不能做,祝荧便不会做。可祝清雪向来有反叛精神,喜欢挑战权威。   因为怕祝清雪一个人在外面出事故,祁摇枝便只能跟着一起去,他的酒量便是那个时候练出来的。   最后三个人还是一起去了山下,小蛇慢腾腾地跟在了后面。   走在下山的石阶上,祝清雪步伐忽然停住,若有所思道:“我怎么感觉好像少了个人?”   祝清雪向来没心没肺心直口快,话一出口,才想起来少的可能是曲雾楼。   这么数百年来,祝清雪对曲雾楼的厌恶是只多不少的。   虽然从前是同门,关系也还算密切,但是祝清雪自从三百年前长恨崖的事情过后,就再没同曲雾楼说过一句话。   而刚才的反应,也纯属只是嘴巴动得太快,脑袋没跟上而已。   她自己倒吸了口凉气,忙在祁摇枝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补救,道:“师兄,你待会儿想喝些什么?一杯春?甜虽然甜但是后劲太大了。神仙醉也要来两坛。”   祝清雪报菜名般说了一堆,打乱了祁摇枝原本就有些混乱的思绪。   祝荧在后面冷冷插嘴道:“到时候喝醉了别求我把你扛回去。”   祝清雪啧了一声,道:“小看谁呢?哼哼我可是千杯不倒。”   ……   酒楼雅间之中,只有祝荧祝清雪和祁摇枝三人,地上的空酒坛子却摆了一地。   白蛇也泡在酒坛子里沉沉浮浮。   明灯照夜,室内亮如白昼,酒香熏人,但这酒香又多染了几分旖旎味道。   三人之中唯一清醒的,只有从他们喝第一杯酒时,就冷眼旁观的祝荧。   他是看着祁摇枝从清醒到喝醉的。   祁摇枝喝醉了之后,望着空出来的座位愣愣地呆了一会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收回眼。   那样的情态实在是让祝荧看着心堵。   他怎么会不知道祁摇枝是在想着什么。   除了那个人,祁摇枝还会在此时想谁。   不过好在祝清雪不一会儿便和祁摇枝东扯西拉,一边抹黑祝荧,又一边讲了许多宗门、仙人之中的八卦。   将祁摇枝的注意力转移了。   祝荧是第一次觉得聒噪的祝清雪也没那么讨人厌,甚至都没在祝清雪抹黑他的时候施法封住祝清雪的嘴。   祝荧的眼睛看向祁摇枝。   “不必管我,我没事的。等会先将清雪送回去就好了。”祁摇枝唇角勾了勾,露出一个笑,眼眸看起来也水润润的。   虽然他还有些晕晕乎乎的,但还是能勉强站直。   不知道是不是许多年没喝过这样多的酒的缘故,他现在确实好像有些神志不清了。   但很明显,祁摇枝还是觉得自己没事。   直到号称千杯不倒的祝清雪枕着衣袖趴在了酒桌上,这场酒局才将将停下来。   可能是因为刚刚奔波回来的缘故,向来酒后更加大胆混乱的祝清雪,现在已经安安静静的睡着了。   而这次醉醺醺且有些麻烦的,另有其人。   滴酒未沾的祝荧眉头皱得紧,他眼前人白皙的脸颊泛着红,乌润的眸子像是含了水一般,眨巴眨巴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祝荧抿了抿唇,喉咙有些发干。   他伸手去扶晃晃悠悠的祁摇枝,严声呵斥:“你这样还叫没事?”   祁摇枝迷迷糊糊看着又有人伸手,瞪得眼尾微圆。   他以为是祝清雪还要他喝,摇了摇本来就晕晕乎乎脑袋,道:“不喝了,不喝了,清雪,好撑……”   祝荧的手顿在半空之中,皱起眉。   他还没见过祁摇枝醉成这种样子过,刚才应该拦着祝清雪的。   祁摇枝看着那只停在他面前的手,眨了眨眼,以为是“祝清雪”不高兴,唔了一声,喃喃道:“好吧,好吧,最后一杯……”   说完就要去拿桌面上的酒盏,祝荧自然是要拦住他的。   祝荧握住酒盏想要夺走的时候,也将祁摇枝的手裹在了掌心之中。   祝荧在和祁摇枝指尖相触的一瞬间,便浑身僵住了。   祝荧向来与人关系淡漠,从小到大,他都从未和人有过牵手这样亲密的接触。   脑海中只有幼时一点朦胧的记忆,那时牵他手的人,也是祁摇枝。   明明还是同样一个人,明明这甚至算不上牵手,只是手碰到了一起而已。   祁摇枝的手是温软的,细腻的,指尖带着一些微亮的触感。   祝荧却像是被火烫到了一般反应激烈,他将酒盏甩了出去。   铜制的酒盏落在地上,发出咕咚的声响,里面清透的酒水也洒落出来。   祁摇枝疑惑地眨了眨眼,看着祝荧。   祝荧只是僵硬了一瞬,便又重新掌握了主动权,他攥住祁摇枝的手腕,黑脸训斥:“都这样了,还喝什么?”   声音大,听起来却带着几分慌乱,也不知道是想要遮掩什么。   喝醉了的祁摇枝自然是听不出来其中的情绪的,他被莫名其妙被人凶了一顿,愣在了原地,抿了抿唇。   他此时已与祝荧离得有些近了。   一双乌润的眼睛怔怔地看着祝荧的脸,眼睫扑扇两下。   顿了片刻,才迟缓的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祝荧。   眼眸弯成了漂亮清透的月牙,抿出一个笑,道:“是祝荧呀……你不生我气啦?”   祝荧现在好高,他要稍稍抬起头才能看见眼睛。   祁摇枝现在醉醺醺的,但是他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喝醉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将祝荧当成了小时候的模样,说话的语气都可爱上了几分。   除了说的话做的事,祁摇枝外表看起来完全不像喝醉了酒的样子。   眼睛清澈得像是一汪泉,说话咬字也依旧清晰。   祝荧被他那哄人的语气弄得脸热,却又知道自己不该和一个酒鬼计较。   他手心刚才被祁摇枝碰到的地方,现在好像都还留有余温。   有些发烫发麻的触感,蔓延到心尖。   祝荧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他粗暴的中止了自己的混乱和醉酒的祁摇枝。   “你是不是喜欢曲雾楼还不够,还想要勾引我?”   这话算是问得相当恶劣了。   他将自己的心跳混乱身体发热,归咎于醉酒之人的刻意勾引。   祝荧也知道自己说话的荒唐荒谬,但好在祁摇枝喝醉了酒,明天醒来应该不会记得。   但现在还有意识的祁摇枝闻言一怔。   这一句话太长,被酒精麻痹的大脑还需要反应一会儿,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而后祝荧就看见祁摇枝摇了摇头,眼眸里显出几分认真。   “我不喜欢曲雾楼,没有要勾引你……喜欢谢秋光。”   喝醉了酒的祁摇枝格外的坦诚,甚至说出这样的话也没有半分扭捏。   祝荧脸上由晴转阴,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了些。   他就知道,祁摇枝是喜欢谢秋光的。之前那些不在意、不闻不问,通通都是装出来的。   什么酒后胡言,偏偏就是酒后吐真言。   祝荧明明没喝酒,此刻行为却有些出格,他察觉自己行为的时候,手已经掐在了祁摇枝的脸颊上,将他头偏得望向自己。   祝荧猛然回过神来,松开手。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想要干什么。   但是好在此处另外两个都是醉鬼,并不会有人在意他今晚的行为失常。   *   最后还是祝荧将两个人送回去的。   祝荧将祝清雪交给了她的徒弟,自己则是送祁摇枝回去百草峰边上那个小院子。   路程还有些远。   山间清风明月,但漂亮的青年走路却有些摇摇晃晃,走不稳的模样。   祝荧不知道是存了怎样的心思。   明明是送醉酒的人回去,但他也并不搀扶,只是以灵力将那人护着,使之不至于摔倒。   祝清雪的徒弟常常听师父说,她那个流火仙君不仅看着心狠,实际上更是心狠手辣睚眦必报。   小气得要命。   要是让他受了气,他必定是十倍百倍要报复回去的。   祝清雪的徒弟悻悻收回了目光,不再看前面那漂亮又可怜的青年。   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事情,惹恼了流火仙尊,竟然被如此对待。   但其实祁摇枝原本的醉意睡意被清风吹过之后,也消散不少。   虽然走路慢吞吞晃悠悠的,但也不至于摔倒。   祝荧最后停在了那小院的门口,看着祁摇枝脚步虚浮地进了小院。   他看着那背影站了许久,被一阵夜风吹醒,才倏然回过神来。   他沉下脸转身便走了。   *   祁摇枝穿过院落,进了卧房里的时候,微微蹙起了眉。   这里太黑了,他有些看不见。   醉酒的祁摇枝忘记自己已经恢复了灵力,笨笨的想要自己去点灯。   这夜里实在是安静,祁摇枝还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脚步声。   他还没来得及摸黑走到桌边,便踉跄着一步,就要倒在地上。   祁摇枝原本已经做好了砸在地上的准备,却落入了一个微凉的怀抱。   祁摇枝压在了那人的身上。那人身上是带着几分苦涩的药草味。   依旧是冷硬的,但是比地上确实要好不少。   祁摇枝想看看这深夜里的不速之客是谁,却又有些看不清他的脸,咕哝着说了一句好黑。   室内骤然亮了起来。   祁摇枝被那光刺了一下,下意识地闭上眼。   那光好像又暗下来了不少。   而他身下的肉垫始终一动不动。   祁摇枝眼睫颤了颤,撑起身,睁开眼。   他看了眼前的脸半晌,眼睛都瞪圆了。   而后又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压在了那人的身上,头枕在那人胸膛。   祁摇枝用微烫的脸颊蹭了蹭那人的脖颈,喃喃道:“谢秋光……”   作者有话要说: 第60章   屋外的夜色是如墨一般的浓,还有细小的虫鸣声,却更添了几分静谧。   祁摇枝温热的带着些酒香的呼吸扑在身下人脖颈上。   草药的味道实在是难以忽略,好像又给人带来了几分清醒。   虽然祁摇枝并不反感草药的气味,但是他更喜欢从前谢秋光身上的味道。   祁摇枝觉得地上脏,手掌撑在“谢秋光”的肩上,将脑袋微微抬起来了一点。   乌发垂落到那人身上。   祁摇枝纤长的睫毛扑扇了两下,细细地看着身下的人。   这个人的眼睛是漂亮的,皮肤又白又薄,甚至在对上他眼睛的时候,还会慌乱的避开。   每一处都很好看,就是谢秋光没错了。   祁摇枝看着身下之人一点点浮出红的脸,心中暗暗想,谢秋光好像看起来很害羞的模样。   祁摇枝又下意识地望向“谢秋光”的眉心,干干净净,了无一物。   没有朱砂。   祁摇枝蹙起了眉,瓮声瓮气问道:“谢秋光,你眉心的封印呢?”   身下的人并不回答他,只是在听见他的问题的时候抿紧了唇。   乌长的睫毛掀起,眼眸中盛着祁摇枝看不懂的神色。   好复杂。   看得人怪酸,怪不舒服的。   但是眉心没有朱砂痣,那就不是谢秋光。   祁摇枝不喜欢与旁人这般亲近,就要从那人身上起来,却又忽然被人握住了手腕。   混乱的动作之间,祁摇枝重新落到了那人的怀里。   额头撞上那人坚硬的胸膛,还有些疼。   那个人是故意的。   祁摇枝眼中溢出生理性的泪水,含着几分恼意朝身下人看去,却又愣住了。   那人的额心上有了一点鲜红的小痣。   在冷白如雪的皮肤上如同火一般灼灼。   分明刚才还没有的。   祁摇枝的眉头皱得更紧。   他伸手上去试了试真假,手一碰上去,那人却像是比他还要紧张,薄唇动了动,乌若鸦羽的睫翼也颤起来,涩声唤道:“祁摇枝……”   谢秋光很少这样唤他。   祁摇枝手心撑在那人肩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重新打量着身下的人。   微弱的照亮的灵光在祁摇枝的脸上笼了绒绒的一层,因为醉酒而变得胭红的脸颊现在像是水蜜桃一般。   眼眸却清凌凌的如同水一般,全然看不出半分醉意。   他似乎能感受到身下之人,胸腔之中有如战鼓一般的心跳声,带着他一同也有些热起来。   可那人的脸上看起来有事这样的苍白。   祁摇枝微微歪了歪头,疑惑问道:“谢秋光?”   他身下的人睫毛轻颤一下,抿紧了唇,轻轻嗯了一声。   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祁摇枝听见回答,轻呼了一口气。   他笨拙地用嘴唇贴在了那人额心上,落下一个极轻的吻,含糊着依恋道:“谢秋光,我好想你。”   祁摇枝话说出口,自己又觉得有几分奇怪。   谢秋光不见了吗?他心中怎么好像生出了思念的感觉。   但祁摇枝也来不及多想,因为他身下的人伸手扶住了他的腰,微微仰首,细碎的吻就落在了他的脖颈上。   那种汹涌的爱意像是滔天的水,可落在祁摇枝身上的时候又变成了涓涓细流。   祁摇枝被他的动作弄得发软,手上没了力气,又落到了他的怀里。   祁摇枝被抱着轻轻旋了个身,后背贴在了有些微凉又坚硬的地面上。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来,他不喜欢这样脏兮兮的。   但是“谢秋光”的嘴唇又在他脖颈上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像是试探一般,嘴唇好像还有些发颤。   如今位置颠倒,他身上的人却像是不太敢动作。   湿漉漉又柔软的触感在他脖颈上蔓延,祁摇枝的眼睛有些失神。   谢秋光总是这样像小狗一样。   但是谢秋光这样动情,又这样小心翼翼,祁摇枝向来是很心软的。   他之前好像对谢秋光确实太凶了一些。   祁摇枝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但是很快,细碎的吻又落在他唇瓣上,祁摇枝的呼吸也乱起来。   更加深入湿润的亲吻,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   许是意乱情迷,也许是气氛刚好。   一吻结束,那人乌黑的眼眸颜色变得更暗了些。   看着祁摇枝软红的耳垂,他又含了上去,低哑着声喃喃道:“师兄……”   那话说的实在是含糊。   祁摇枝没有听清,却被那热气弄得发痒。   他推开身上的人,嘴唇都变得红润润的,他雾蒙蒙的眼睛朝那人望着,奇怪道:“谢秋光,你今日怎么这样奇怪。”   本来那人也是意乱情迷,眼眸中带着隐晦的欲望。   就连祁摇枝推开他的时候,柔软的嘴唇都要在祁摇枝的唇瓣上轻轻研磨几番。   听见这话,却好像被人浇了一盆冷水一样,浑身僵硬。   祁摇枝有些困惑地望着身上的人。   那人却眼睫垂下来,遮住眼中的情绪,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哑:“我,我不太舒服……”   实在是拙劣的借口。   他话还未说完,祁摇枝便已经将他推开了。   看到祁摇枝站起身的时候,曲雾楼方才因为情欲而升起的暖意一时之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也并未有其他动作,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因为醉酒,祁摇枝还有些站不稳,曲雾楼垂下眼眸,抿紧了唇,将摇摇晃晃的他扶住。   祁摇枝皱着眉将他的手拉开。   碰到那人的手的时候,祁摇枝还被那冰凉的温度弄得一愣。   曲雾楼手被拂开之时心口一滞,手垂下,睫毛也垂下,要人看不清他心中所想。   祁摇枝醉了,可是他没醉。   祁摇枝将他错认成谢秋光,他心中也只是酸胀得难受,但是也可以忍耐。   但是被祁摇枝推开的时候,他像是心中裂开了一条缝隙。   明明是夏夜,明明无风无雨星光明朗,心口却像是有呼啸的寒风席卷而入,将他整个人冻得僵滞。   可下一瞬,祁摇枝的手便覆在了他衣襟上。   祁摇枝扯开他的衣襟,眉眼依旧是皱起来的,问道:“怎么回事,谢秋光,你受伤了吗?”   心口裂开的缝隙被一只手捂住,曲雾楼睫羽抬起,抬眼看着祁摇枝。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胸前的伤口便已经撕裂开了,但是他却像浑然没有感觉一样。   祁摇枝皱紧了眉,没想到谢秋光伤得这样重,却还是要抱着他亲来亲去的。   曲雾楼垂下眼眸看着祁摇枝的发顶,随着祁摇枝的动作,他的呼吸微重了一些。   其实方才祁摇枝不提醒他,他是感觉不到疼的。   但现在就算是觉得疼,曲雾楼也没有阻止祁摇枝的动作,只是抿了抿唇:“无事,没有大碍。”   祁摇枝抿紧了唇,严声道:“这还叫没事吗?血都流出来了。谢秋光,我要是不问你,你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   从前的祁摇枝,从未以这样的情态同曲雾楼说过话。   曲雾楼望着他,轻轻嗯了一声,并未反驳。   祁摇枝此时也不嫌谢秋光脏了,他将人按在自己的床榻上坐下。   喝醉了酒的祁摇枝几乎是没经过什么思考,就想要为人换药。   在祁摇枝在储物环中寻找药粉与白纱布的时候,曲雾楼将自己肩上被魔物爪牙抓得深可见骨的伤口,换成了并不是那么吓人的剑伤。   但是在祁摇枝看见那伤口的时候,还是吸了口凉气。   在将曲雾楼肩上已经渗出一大片鲜红的纱布揭了下来,祁摇枝咬紧了下唇,眼眸里是看得见的心疼。   他还记得是刚才自己的手按在上面的。   祁摇枝有些气,问道:“方才疼也不会说么?”   曲雾楼抿了抿唇,只是掀着眼睫望着他。   身体力行地回答了他是不会说话的。   喝醉了之后人也是笨手笨脚的。   祁摇枝好几次缠绕纱布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伤口处,慌乱地抬眸,问谢秋光疼不疼,却又倏然撞进乌黑的眼睛里。   “谢秋光”眸光灼灼,好像他并不是在为他上药,而是在做旁的事情一般。   那目光实在是有如实质一般,让人脸烫。   而从曲雾楼的角度,则只能看到祁摇枝的脸颊,和垂下来的,落了一小片阴影的睫毛。   最后纱布当然也是被缠得乱七八糟。   在祁摇枝有些心虚地抬起头时,那双眼眸也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祁摇枝怔了一下,唇形漂亮的嘴唇贴过来的时候,祁摇枝本来想要挣扎躲开的。   却又顾忌到“谢秋光”身上的伤,最终被人抱着倒在了床榻上。   密密匝匝的亲吻就落在他的眼睛上,脸颊上。   唇瓣被厮磨得发颤,忍不住咬了那人一口。   却被趁虚而入,更加得寸进尺的侵犯,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直至他有些无力地抓着那人的发根,才被放过。   祁摇枝气喘吁吁地唤了一声谢秋光,那人动作一僵,垂下眼睫,又在祁摇枝的嘴唇上啄吻了两下。   或许是因为床榻太软,又或许是醉酒的缘故,祁摇枝被睡意席卷,有些困倦地闭上了眼。   但是那种被亲得浑身发软的感觉却环绕不去。   祁摇枝第二天早上醒的时候,意识回笼,混乱的回忆也钻进脑海中。   他倏然瞪大了眼睛。   昨晚他和祝清雪祝荧喝酒……然后呢?他和祝荧一起回来?   他被人亲了吗?   后面的事情实在是太魔幻……到底是梦还是真的?   祁摇枝有些慌乱地坐起身,他的衣服还是穿得好好的,身上也没有灰尘的痕迹。   祁摇枝伸手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嘶地吸了一口凉气。   “你在做什么?”   一道微冷的声音传来,祁摇枝惊了一下,猛地抬头,猝不及防看见了从门外走进来的祝荧。   祝荧的脸色不太好看,像是一夜没睡的模样。   祁摇枝下意识地就朝他的嘴唇看去,有些难堪地问:“祝荧,昨晚是你送我回来的吗?”   “自然是我,不然还能有谁?”祝荧看着他,想起昨天夜里祁摇枝说喜欢谢秋光,他的脸上不太好看。   祁摇枝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祝荧的脸色,看着他黑脸,心中更沉了三分。   他不会真的禽兽不如,对祝荧做了那种事情吧?   在祁摇枝的慌乱之中,祝荧又朝里面更近了几步。   祝荧眸光如炬,审视着祁摇枝微红的、有些种的嘴唇和慌乱的眼睛。   祁摇枝错开了祝荧的目光,不安地咬住了下唇,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问道:“……祝荧,我昨晚亲你了吗?”   祁摇枝的声音极低,几乎要让人听不清。   他现在心中一片慌乱。   如果昨夜的不是梦,他如果真的亲了祝荧……他是记得祝荧对那种事情的反感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61章   祝荧昨天回去之后一夜未眠,仔细思索着自己的变化。   他对祁摇枝,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   他其实自己也说不清楚。一闭上眼睛,好像还能看见祁摇枝粲然的笑。   祝荧十分反感男人和男人在一起的事情。   但是这么多年,他也没有和哪位女修或是女仙走得更近。   可祁摇枝……指腹上像是还残余着柔软的触感。   祝荧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却被他粗暴的按下。   他按捺一整晚的复杂情绪,却在天还未亮之时又来寻祁摇枝。   看见的是微红的唇,和看起来有些慌乱的人。   “你说什么?”祝荧闻言一顿,原本皱着的眉稍松了些,面上不动声色,语气也淡淡,还带着几分疑惑。   祁摇枝以为祝荧没听清,但看祝荧面无异色,心中松了一口气。   昨夜应该就是他的梦,按照祝荧的性格,昨夜他要是醉酒对他做出什么亲密举动,应该是不会这样的。   祁摇枝抿出一个笑,含糊道:“昨晚好像做了一个有些奇怪的梦。”   祝荧已经有些走近了,他的眸光在祁摇枝的嘴唇上停了半晌,才缓声问道:“什么奇怪的梦?嘴唇怎么这么红?”   祁摇枝有些不太适应祝荧靠得这样近,他往后退了点,吞吞吐吐道:“想不起来了,但就是很奇怪。”   明显说的是假话,甚至都不敢看祝荧的眼睛。   祝荧心下了然,眸光始终落在祁摇枝的嘴唇上。   “我嘴上应当是被虫子咬了?”祁摇枝还有些紧张,眸光闪躲。   他总不可能跟祝荧说梦见自己和人亲得乱七八糟,祝荧向来是最反感这些东西的。   祝荧撩起眼又看他一眼,并未退开,反而离得更近了些,细细打量起来。   祁摇枝是长得很好看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巴,每一处都挑不出什么错,反而越看越觉得顺眼。   是祝荧很喜欢的长相。   不然祝荧小时候也不会只同祁摇枝那般亲近,不然祝荧第一次……时,也不会梦到祁摇枝。   所以祝荧在知道祁摇枝喜欢男人的时候,一边觉得愤怒,一边又觉得恍然松了一口气。   是祁摇枝故意引诱他,他才会犯那样的错误。   就算祁摇枝没有故意引诱他,那也是都怪祁摇枝,他才会做那样的梦。   祝荧有意同祁摇枝冷了下来,常常话中带刺,眸光凶恶,要对方不要越过雷池。   在知道祁摇枝喜欢的人是曲雾楼的时候,祝荧甚至说不清楚心中的感情是厌恶多一些,还是恼羞成怒多一些。   招惹了他还不够,居然还要想着别人。   祝荧当时被怒火席卷,自然是来不及细想的。   而现在,祁摇枝言语模糊,眸光闪躲。   他听见了。   祁摇枝梦见昨晚亲了他。   这当然是不对的,可祝荧心中却是说不出来的畅快。   好像晚了三百年的雨,终于落在了干涸已久的沙漠中。   比起昨天夜里听见祁摇枝说喜欢谢秋光之后的那种愤怒,他现在的情绪甚至称不上是反感。   或许是因为三百年了,他已经接受了祁摇枝喜欢男人的事实。   祝荧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奇怪,却眼睛如鹰一般盯着祁摇枝,他已经看出来祁摇枝的窘迫,但是他偏不想移开眼。   祁摇枝被他看得慌乱,想要偏头躲开,却倏然被祝荧捏住了下巴。   祝荧指腹还有练剑出来的薄茧,十分有存在感。   “破皮了,怎么可能是被虫子咬了的?”祝荧微微颔首,他掀起眼睫望着祁摇枝。   祁摇枝吸了口凉气,小心翼翼道:“那或许是我不小心咬破了?”   见祁摇枝始终顾左右而言他,祝荧面无表情,声音缓缓道;“你昨晚梦见我亲你了。”   祁摇枝猛地掀起眼睫看过去,原来祝荧听见了。   祝荧的眸光不闪不避,依旧如水一样深沉。   似乎还有几分谴责的意思。   祁摇枝简直被祝荧的目光看得无地自容,他羞愧地道歉:“对不起,祝荧……我不知道怎么会做那样的梦……”   祝荧心中一震,面容依旧是不动声色的冷沉。他眸光锐利地审视着祁摇枝,薄唇轻启:“怎么亲的?”   “什么?”祁摇枝闻言愣了一下。   “昨天夜里,你梦到我怎么亲的你?”   祁摇枝懵懵懂懂地抬起眼眸,依旧是有些怔愣的模样,他不太理解祝荧为什么会这样问。   想要羞辱他,还是别的原因?   祁摇枝却没从祝荧的眼眸里看出厌恶。   是他有些看不懂的情绪。   此时的氛围有些诡异。   祝荧继续提醒道:“昨天夜里,你还说你喜欢谢秋光。怎么又梦见亲我了?”   祁摇枝听见了谢秋光的名字,猛然一怔,但看祝荧的神色,又不似作伪。   现在的祝荧,实在是奇怪。   手上的动作还有些狎昵的意味。   若不是祁摇枝最清楚祝荧不喜欢男人,几乎都要以为祝荧现在是在吃醋兴师问罪了。   祁摇枝将祝荧捏在了自己下巴上的手拿了下来,吸了口气,认真道:“祝荧,其实我梦见的不一定是你,我其实记不太清是谁了……”   那人应当是谢秋光。但是今早一醒祝荧就出现在他的房中,他梦中的触感又那样真实,怎么让人不多想……   但是现在的祝荧实在是太过奇怪,让祁摇枝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他和祝荧之间,这样的距离,好像近得有些不太合适了。   祝荧的动作也……过于怪异。   祁摇枝看着祝荧微沉的眸光,诚恳道:“做梦的事情我控制不了,但我以后不会再喝那么多酒了。”   祝荧指腹上还有那细腻的触感。   眼前人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指痕,祝荧眸光在上面停了片刻,他并不觉得自己刚才有多用力。   祝荧偏开头不去看祁摇枝,喉结滚动一下,沉声警告道:“以后不许再做那么恶心的梦。”   祁摇枝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   祝荧看着他的模样,眼睫垂下,冷哼了一声,道:“刚才不过是试探你一下,以后不许离我这么近。还有……”祝荧的声音低了些,道:“不许对我有任何非分之想。”   祁摇枝听见刚才祝荧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试探他,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他又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对祝荧有任何其他的念头。   得到了祁摇枝的保证,祝荧却又皱起了眉,面色又沉了几分。   其实祝荧也说不清楚自己的情绪为何会是这样的奇怪。   祝荧压下心中的不快,切入了今天来这里的正题:“换一个位置住,同我去开阳峰。”   祁摇枝愣愣地啊了一声,问道:“为什么要去开阳峰。”   谢秋光将他的神色收入眼底,道:“不去开阳峰也可以,那便回淋雪山,你不是想回淋雪山吗?”   祁摇枝愣了一下,问道:“是不能在百草峰了吗?”   祝荧颔首。   他也是今天早上才将将知晓,曲雾楼竟然住在了祁摇枝隔壁的院子里。   祝荧知道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要将人赶走,谁知道还没出门,便被老宗主传令,要他管住自己的脾气,不要再与人起冲突。   又说此次修补封印,若不是斩霜仙尊力压朱厌,天下不知道会出什么样的乱子。   最后,负责给老宗主传话的金雀鸟才敛了不停拍打祝荧脑袋的翅膀,唧唧道:“斩霜仙尊失了剑骨,剥离心魔,受了重伤,很有可能会陨落。逆子切记谨言慎行,勿要招惹麻烦。”   金雀鸟传完了话还不走,在案上走来走去,学着老宗主叠声骂道:“逆子、逆子、逆子——”   祝荧不笑春出鞘之时寒光一闪,金雀鸟息了声,一刻不停地振翅飞走了。   祝荧面无表情地收刀。   他自然明白是老宗主在敲打他,要他不要去找曲雾楼的麻烦。   祝荧没有办法赶走曲雾楼,但也不可能放任祁摇枝同曲雾楼住得那么近。   淋雪山离百草峰远,开阳峰他可以随时守着。   祝荧路上来得很急,凌霄宗内有禁令不让飞行,他甚至还用上了轻功。   只要一想到祁摇枝会和曲雾楼碰面,祝荧就心中说不出来的不痛快,像是有蚂蚁在爬。   但祝荧早上寻过来的时候,祁摇枝却还是睡在床榻上的。看起来并不像和曲雾楼见过面的样子。   祝荧也不想让祁摇枝知道曲雾楼就在附近。   因此就算祁摇枝问了,他也不打算解释什么。   祁摇枝等了半晌,知道问不出结果,迟疑地道了声好,又道:“那我收拾一下……还有件事情我想同你说。”   “说什么?”   “我在凌霄宗已有半月有余,可能也快离开了,或许是几日之后……”   祁摇枝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说这话合不合适,但是祝荧和祝清雪在凌霄宗的时间或许也不多,下次再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祁摇枝来凌霄宗,本来也是因为祝荧说祝清雪一直在找他,现在人也见到了,或许是时候该走了。   比起要人转达或者不告而别,祁摇枝觉得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你要走?去哪里?你难道还想要去找曲雾楼吗?”祝荧发出一连串的质问,脸色也骤然沉下来。   祁摇枝抿了抿唇,忽视了后半句话,耐心解释道:“我不是现在就要走,我只是提前同你说一声,我总不可能永远都留在凌霄宗里。”   “为什么不可能?”祝荧皱起了眉,道:“凌霄宗这么大,你留在此处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祁摇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同祝荧解释。   虽然不愿意提起,但是祁摇枝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说:“祝荧,我之前堕魔,我已经被逐出凌霄宗了,我现在不适合一直留在凌霄宗内……”   若那日不是那样的情况,祁摇枝或许是不会同祝荧一起回来的。   祁摇枝很感激在他痛苦的时候祝荧带他回来,但是祁摇枝也从未想过会在凌霄宗久留。   半个月的时间也足够长。   祝荧皱眉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你现在已经不是魔修了。只要你不再喜欢他,不堕魔,为何不能在凌霄宗留下来。”   祝荧的脸色忽然一厉,道:“是不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他冷着脸沉声道:“有我在,不会有任何人赶赶你走。”   祁摇枝沉默了下来,他被逐出凌霄宗的时候,祝荧不是不在。   可只有祝清雪信他,总觉得他有什么苦衷。   人人都以为他是对曲雾楼求而不得,心生妄念堕入魔道。   在被逐出凌霄宗之后,又出现他勾结妖魔,放出上古凶兽的传闻。   那段时间确实是有些难捱的。   被正道讨伐、被妖魔追杀,现在想想,往事当真是如梦一般。   祁摇枝微垂下眉眼,只觉得那些事情都像是过了很久很久。   三百年,着实也不短了。   *   出了百草峰的小院也未见到曲雾楼,去淋雪峰的路上更加不会遇见。   凌霄宗是极大的,一路上景色由夏秋之交的荫浓翠绿,渐渐的转为了冷风阵阵。   看着风雪拂过,祁摇枝耳朵泛起一点点红的时候,祝荧不知是怀着何种心思,忽而道:“曲雾楼住在百草峰那空闲的院子里,就在你隔壁。”   祁摇枝怔了一下,风声虽然大,但是祝荧的声音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曲雾楼……昨天的梦……会与他有关吗?   祁摇枝心中浮现出奇怪的感觉,但转念一想,曲雾楼应当是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的。   祁摇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并不关心曲雾楼为何会出现在百草峰。   那是与他无关的人,那是与他无关的事情。   至于谢秋光,祁摇枝虽然不提,但他总觉得那天夜里,又或是离别之前,他都对谢秋光太过冷漠。   谢秋光那日实在是苍白脆弱,如果重来一回,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再掰开谢秋光的手。   或许他当时,至少该对谢秋光好一些的。   可谢秋光也不会再回来了。   只当是一场短暂的梦。   他分得清的。   祁摇枝不愿再去想,或许因为昨日喝过了酒,现在吹着冷风,脑袋好像还有些疼。   祝荧的眸光依旧落在祁摇枝的脸上,像是在观察着他的反应。   他不知道祁摇枝此时的淡然究竟是不是装的。   祝荧平静道:“曲雾楼在这次修补封印之时受了些伤。”   祝荧有意隐瞒曲雾楼受重伤的事情,他忽而提起,不过也是想看祁摇枝的反应。   祁摇枝的神色却忽而一凝,他想到昨天梦中那人身上莫名其妙的伤。   这下不能再由他对曲雾楼的事情装聋作哑了。   昨天他为人上了药……是梦吗?还是那个人是曲雾楼?   这事情实在是太过怪异……   祁摇枝偏过头拧眉问祝荧:“曲雾楼受的是剑伤吗?”   祝荧心中冷笑一下,觉得祁摇枝果然还是念着旧情。   就算假装不在意,一听见曲雾楼受伤,却也是如此的心急如焚的模样。   祝荧冷下脸,抿住了唇不说话。   祁摇枝察觉到了祝荧的情绪转变,道:“我只是想问问是什么样的伤。”   “什么样的伤很重要吗?”祝荧眉头皱着,但也只是一顿,又道:“妖魔伤的,怎么可能是剑伤。”   祁摇枝骤然松了一口气,巴巴地哦了一声。   昨天夜里,应该只是一场极凑巧的梦吧?   至于曲雾楼的伤,祁摇枝压下心中胡乱的思绪,不愿再去想。   那是与他没有关系的事情。   祁摇枝和祝荧越过重重风雪到达山顶之时,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背影。   祁摇枝还在猜想那是谁,没想到祝荧的脸色却先变了。   祁摇枝的手被祝荧攥住,停在了原地。   那人也似有所感,于风雪之中徐徐回身。   作者有话要说: 第62章   淋雪山常年飘着大雪,天色灰蒙蒙一片。   那人的眸光穿过重重暗色风雪,落在了祝荧和祁摇枝相握的手上。   风雪簌簌吹卷,祁摇枝抿了抿唇,不知道曲雾楼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和祝荧口中受了重伤,有陨落之危的仙君不同。   此时此刻的曲雾楼看不出半点颓象。   曲雾楼也不知道在此处站了多久,肩上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白雪。   “师兄,好久未见。”曲雾楼的声音低,混在风雪之中听起来也有几分冷。   祁摇枝听了那称呼,虽然心中觉得怪异,却也只是抿紧了唇,并不想同曲雾楼说话。   他是不想再和曲雾楼有任何交集的。   从前那三百年……谢秋光剔骨为他铸身,应当算是两不相欠吧?   祁摇枝不太明白为什么曲雾楼会找上门来。   祝荧原本攥紧了祁摇枝的手,现在瞧见祁摇枝这般反应,也稍稍松了些。   祝荧冷笑一声,道:“三百年前大义灭亲的师弟,如今喊的是哪位师兄?”   照理来说,曲雾楼入门最晚年纪最小,也是该喊祝荧为师兄的。   祝荧如今说这样的话,只是为了讽刺曲雾楼了。   可曲雾楼并不看他,眸光依旧落在祁摇枝身上。   曲雾楼的面色几乎白如雪,他的睫羽微微垂下了些,声音像是裹着寒冷的风:“我是来道歉的。”   依旧是听不出什么歉意的声音,祁摇枝看着曲雾楼,眉头皱了皱。   祝荧不想看见祁摇枝和曲雾楼聊那些事情。   二人之间的氛围就算是冰冷冷的,却也好像将他隔绝在外,如同一个局外人。   祁摇枝明明是他师兄。   他抢在祁摇枝开口之前,冷冷笑了一声,对曲雾楼道:“你道歉也该找对人。”   “祁摇枝早在三百年前就亲手被你杀了,如今你面前的人是谁,你最清楚不过了,不是么?”   祝荧自然知道祁摇枝就是祁摇枝的,他这样说话,只不过是为了诓曲雾楼。   曲雾楼站在对面,衣袍被风雪鼓起,墨发也纷乱。   他神色如故,没有半分变化。   确实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眼前的人是谁。   他眸光始终落在祁摇枝脸上,丝毫不理会祝荧。   祁摇枝的眼眸中流露出几分困惑,他想起来上一次幻境之中。   曲雾楼也是如此。   先是说当年的事情是他错了,而后又拔剑想要杀人。   祁摇枝皱着眉细细看着曲雾楼,道:“若是道歉的话,便不必说了。还是说上次再幻境中的事情,斩霜仙尊还想要再来一次?”   曲雾楼闻言,睫毛微微一抖。   他心中好像传来来细细密密的疼。   当初那一剑好像没刺中,却又好像进了他的胸口。   他确实不该奢望祁摇枝还能待他如从前一般,可是到了眼前,曲雾楼才知道自己是受不了祁摇枝的冷遇的。   祁摇枝从未以这样冷淡疏离的语气同他说过话。   作为谢秋光的那段时间,对于曲雾楼来说,则更像是一场梦。   可不管是梦里还是梦外,祁摇枝都是喜欢他的,都是待他极好的。   但现在祁摇枝看着他的目光,像是比霜雪都要更加冷些。   曲雾楼被那样冰冷的目光刺痛,抿紧了唇,喃声道:“师兄,你说过不怪我的……”   饶是祁摇枝脾气好,听这话也有些生气。   他知道解除了情识封印的曲雾楼应该还有谢秋光的记忆,可这样的情态来和他说话,难道是还想同他“再续前缘”吗?   祁摇枝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明白曲雾楼了。   祁摇枝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道:“是说过不怪你,但人总不能一错再错……我确实想当你道侣,也喜欢过谢秋光……我是做了蠢事,但也付出代价了,曲雾楼。”   之前他不愿意与曲雾楼产生纠葛,不代表他不生气。   曲雾楼也好,谢秋光也罢。   祁摇枝从未有什么对不起他们的地方。   就算当初祁摇枝是为了任务接近曲雾楼,也同样付出了代价。后来曲雾楼要除心魔他也可以理解,却偏偏要欺骗他的感情……   曲雾楼杀他,谢秋光骗他。   如果不是谢秋光后来喜欢上了他,愿意剔骨洗髓为他重铸人身……   他今天又该如何呢?   祁摇枝抿了抿唇,隔着重重风雪与曲雾楼两两相望。   看不见半分谢秋光的影子。   他就算真的喜欢上了谢秋光,喜欢的也不过是一个骗子,一个曲雾楼精心营造的假象。   他虽然曾经沉溺其中,但总是有一天会走出来的。   曲雾楼看着祁摇枝的神情,像是被那带着些许厌倦的眸光刺痛,抿紧了唇,道:“对不起。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情了。”   祁摇枝沉默下来,微微偏开了眼。   他从未见过曲雾楼这般低声下气的模样,一时之间有些不适应。   曲雾楼的声音混着风雪送入耳中。   “当年的事情是我误会了师兄,等到师兄死后我才知晓……孤烟渡临江阁中,师兄为了救我才委身于我。”   祁摇枝轻轻吸了一口冷气,倒不是因为曲雾楼说的话。   祝荧攥住他的手腕,刚才一下实在是握得有些紧。   祁摇枝手轻轻晃了一下,压低了声朝身边人道:“祝荧,疼。”   祝荧原本还面色沉沉,却发现祁摇枝根本不关注曲雾楼,紧皱的眉又松开了些,原本抿紧的唇动了动,唇角微微翘起来了些,道:“师兄怎么现在如此娇气,不过是这点力气便喊疼。”   言语之间尽是亲昵。   祁摇枝等着祝荧的手稍稍松了些,这才抬眼望向曲雾楼,心中轻叹了一声。   虽然他不知道曲雾楼今日来找他道歉,究竟是为了什么。   但是他们之间确实也该结束了,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从前长恨崖上那一剑不是结束,后来夜雨楼阁中他掰开谢秋光的手,也仍留有纠葛。   比起之后继续纠缠不休,祁摇枝更想和曲雾楼将事情说清楚。   曲雾楼应该也不想再同他有任何纠缠了。   他以后就和曲雾楼形同陌路,再无瓜葛。   祁摇枝的眉头舒展开来。   他心中的感觉却是奇怪的,好像是痛快的,该是痛快的。可看着曲雾楼那样的神情,祁摇枝却又痛快不起来。   祁摇枝道:“曲雾楼……”   他顿了一下,却终究也说不出太伤人的话。   他昨夜做那样的梦。   或许也与他心中总觉得自己对谢秋光太过绝情有关。   也罢。   祁摇枝掀起眼睫,认真道:“三百年前我便说过不怪你,现在我也不曾后悔,所以你不必挂怀。”   “我们之前算是两清,桥归桥路归路。”祁摇枝停了一下,他道:“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   曲雾楼闻言脸色苍白了几分,却也说不出任何挽留的话。   风雪几乎要让他看不清了,曲雾楼嘴唇动了动,喃喃着喊了一句师兄。   微弱的声音终究是被风声吞没。   祁摇枝和祝荧从他身旁过去的时候,曲雾楼眼眸中罕有地添了茫然与难安。   他几乎想要去握住祁摇枝的手,他却竭力忍耐下了那样的冲动。   曲雾楼独立于风雪之中,不再是三百年前不染纤尘的模样。   薄雪落在肩头、乌发上,染得斑驳一片白。   *   淋雪山许久未住人,屋内是黑咕隆咚的。   祁摇枝想点灯,找到了灯台却没有蜡烛。   祁摇枝忽而想起那天夜里,有些疑惑地问道:“祝荧,为何那天你不让我进来。”   祝荧原本还在看着那墙上挂着的剑,他也有多年未踏足过淋雪峰了,听见祁摇枝问话的时候顿了一下。   他先是往外窗外觑了一眼。   木窗之外只余飘摇风雪。   祝荧才转过身来,看着祁摇枝道:“你走之后,淋雪峰便被宗主给了曲雾楼……曲雾楼飞升后,将你的尸身放在了这里。”   他的下颌抬了抬,方向是床榻的位置。   现在白纱帐内空无一物。   祁摇枝很难想象不久之前还有另一个“自己”躺在这里。   虽然但是,还是蛮奇怪的。   “刚开始那段时间我也来看过,不知他使了何种方法,你的尸身不烂不腐,只像是睡着了一般。”   祁摇枝点灯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想到曲雾楼那么忙,还抽空研究一下尸体的保存方法。   祁摇枝看着那床榻,感觉像是都渗出了丝丝的凉意。   “他为什么这样做?”祁摇枝有些疑惑。曲雾楼那时那样恨他,完全不像是会给他收尸的样子。   祝荧冷嗤了一声,道:“他当时带了你的尸体回来,设下结界,谁知道他在这屋内做些什么。”   祁摇枝噎了一下,选择不再就这个话题聊下去。   灯骤然点亮,暖黄的光让屋内都显得暖烘烘的。   祁摇枝盯着灯花半晌,终究还是心情复杂的问道:“祝荧,你知道他将我的尸体放哪里了吗?”   祝荧道:“半月前我本来想将你尸身放在别处保管,但破了封印才发现不见了,应该是被曲雾楼带走了。”   祁摇枝吸了口气。   好吧,其实他也不是很想要自己的尸体。   不过是一具肉身而已……曲雾楼应当不会那样变态吧?   祁摇枝摁下自己脑中的胡思乱想,起身去收拾铺被褥,听见祝荧道:“我今夜想与师兄饮酒。”   祁摇枝动作一顿,迟疑道:“要不还是算了吧,醉酒误事,昨天不是才刚喝过?”   祝荧什么时候也对酒感兴趣了?   听见拒绝,祝荧皱了皱眉,道:“昨天我又没喝,同祝清雪喝得,同我就喝不得了吗?”   他蹙眉看向祁摇枝,道:“就在淋雪峰喝,也不行么?”   祁摇枝唔了一声,妥协道:“那少喝一些,应当是没有关系的。”   只喝一点点,应该是不会出事的。   祝荧将手中的剑颠了颠,又重新挂回了墙上,道:“那就说好了,我现下还有事情处理,今夜我来找你。”   祁摇枝道了声好。   祝荧一出房门,便感受到冷风扑在脸上。   虽然有灵力护体,但是祝荧却偏偏喜欢淋雪峰上冷风拂面的感觉。   走出去不过数十步,他便在雪地看见了刚才消失的人。   曲雾楼倒在地上,眼睛还紧闭着,唇色苍白。   祝荧眸光在他脸上停顿了一秒,又面无表情地移开。   他和曲雾楼没有什么同门之情,如今看到曲雾楼倒在雪地里,他也只觉得活该。   风雪之中,祝荧本来已经走远,却又绕了回来。   他眉眼变得有些烦躁。   他若是不将曲雾楼弄走,直接让人倒在这里,祁摇枝一出门就会撞见。   到时候曲雾楼说不定还会被祁摇枝带回去养伤。   祝荧冷笑了一声,这苦肉计,可惜让他撞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63章   时隔多年,祁摇枝再次回到淋雪峰上,反而有些不适应了。   窗外是呼啸的风声,木窗上还隐约能窥见一些雪影。   小蛇和大米都被祁摇枝从储物环中放了出来,但大米显然对此处不太习惯。   实在是有些太冷了。   祁摇枝缩在床上的时候,大米也跳了上去,趴在祁摇枝的枕头上。   床帏是雪白的,祁摇枝一想到这张床榻上之前还躺过他的尸体,就觉得怪怪的。   随着窗外的风雪,祁摇枝的意识也沉沉浮浮,不知飘转何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又住进了淋雪峰的缘故,祁摇枝在睡梦之中迷迷糊糊梦见了玄瑛真人。   祁摇枝穿越之初便是被玄瑛真人收养,玄瑛真人在一片竹林之中捡到他的。   风摇青玉枝,玄瑛真人就为他取名祁摇枝。   彼时距离祁摇枝去攻略曲雾楼还有些日子,他实打实的过了段从零开始的修真界生活。   修行、御剑,都是玄瑛真人手把手教的。   祁摇枝和玄瑛真人一同住在淋雪峰上,过了许久才知晓玄瑛真人是宗主的师弟。   凌霄宗宗主因为种种原因,并不收徒,自己的两个孩子也是拜入了玄瑛真人门下,没多长时间玄瑛真人便闭关修炼,将淋雪峰留给了祁摇枝。   祁摇枝也是那个时候才下山。   老宗主人也很好,一直都是将祁摇枝当做接班人培养。   梦中一会儿是玄瑛真人教他御剑,一会儿是师弟师妹笑吟吟地唤他师兄。   往事实在是过去太久,像是在记忆之中蒙了一层纱。   明明该是很快乐的回忆,但祁摇枝睡梦之中,却总觉得胸口沉闷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睁开眼才发现是大米整只猫都卧在了他的胸口。   膘肥体壮的大米现在已经完全和娇小可爱沾不上边了,祁摇枝推着大米的屁股将它放到了一边。   窗外依旧是风雪呼啸,光是听着声音就觉得冷。   屋内忽明忽暗,灯盏内的烛不知在何时已经燃尽,此时在屋中亮着微弱光芒的是桌上放的小铃兰。   祁摇枝刚才收拾屋子的时候,在储物环中拿出来的。   他当初留着小铃兰是觉得小铃兰或许还有用处。   可现在看来,应当是不必再留了。   曾经是谢秋光送给他的,他也该还回去。   祁摇枝将那小铃兰攥在手中,上面还系着红绳。   他眼前忽而浮现出了那时风雪大作,曲雾楼惨白的脸。   祁摇枝垂下了眼眸,曲雾楼虚弱也好,受伤也罢,同他又有什么关系?   祁摇枝并不准备自己将小铃兰换回去,或许可以请小道童帮忙。   如果曲雾楼还未离开凌霄宗的话。   小蛇看见祁摇枝醒了,慢吞吞地从桌上顺着祁摇枝的手往上爬。   也只停在了祁摇枝的手腕处,如一个白玉的小环一般。   淋雪山这样寒冷的天气,实在是让它很困。   倏然门外传来了咚咚两声扣门的声音,混在风雪声中,像是要被吹走一般。   门打开的时候,是一个面生的小仙童。   雪片和寒风也顺势而入,薄雪钻进祁摇枝的衣领里。   小仙童一拱手,声音还带着几分稚嫩:“贵客是祁摇枝祁道长吗?宗主请您去玉音殿。”   祁摇枝闻言微怔了一下,道了声好。   回来凌霄宗半月有余,祁摇枝并未去拜见过宗主。   一来是他身份特殊,二来是凌霄宗内数千余人,宗主向来是十分忙碌的。   祁摇枝没想到宗主会注意到他,但对于现在宗主是为了何事找他,祁摇枝也有些摸不清楚。   等到了玉音殿的时候,宗主却并不在大殿之中。   道童已经退下,大殿之内空空荡荡,只剩了他一人。   祁摇枝唤了两声,又等了片刻,犹豫着朝偏殿走去。   祝星洲端坐于玉砌的灵池边,似是在闭目养神,手中还握着一柄长杆。   祁摇枝行礼唤了一声宗主,祝星洲缓缓睁开了眼,看向祁摇枝。   宗主面含笑意,话中却有些责备的意思:“摇枝,你吓跑我的鱼了。”   灵池水面平静,并不是像有鱼的模样。   祁摇枝面上染上几分茫然,随后又乖乖道歉。   这里的鱼应该很难钓。   不知道老宗主在这里坐了多久才能等到一只咬钩的鱼儿,他实在来得不是时候。   老宗主刚道了一句无事,原本栖在玉鸾树上的金雀鸟就扑扇着叫唤了起来:“老骗子,老骗子,小傻子,小傻子。”   灵池中的鱼被人喂得膘肥体壮,又通灵性,哪一只会闲着没事咬这明晃晃的钩子。   老宗主原本的笑容僵在脸上,又哈哈干笑了一声,将金雀鸟扇了出去,这才站起身。   他看向祁摇枝,语重心长道:“好孩子,三百年了,你能回来,我很高兴。若是温书得知,想必会和我一样高兴。”   祁摇枝的师父玄瑛真人的叫杜温书。   祁摇枝微微顿了一下,不知道老宗主这回来二字是否别有深意,他垂下眼眸,道:“有劳宗主挂念了。”   果不其然,祝星洲并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从前你受尽委屈,却也没将那事情说出来。摇枝,你可有在心中怪过你师父和师伯?”   祁摇枝怔愣了一下,问道:“宗主说的是什么事情?”   祝星洲以祁摇枝的师伯自称,但祁摇枝却已经被逐出师门许久,还是规规矩矩的唤人宗主。   其实祁摇枝确实也不大记得清祝星洲说的是什么事情了。   被逐出师门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师弟心怀不轨,走火入魔”,那时候宗主在闭关,祁摇枝的师父杜温书已经陨落,委实怪不上他们。   若说的是长恨崖上一事,祁摇枝也只觉得是自己咎由自取。   祝星洲审视着祁摇枝的神情,若不是他知道祁摇枝性情温和,恐怕都要以为祁摇枝是故意这样问的。   祝星洲道:“当年的事情是我一时糊涂,你师父也只是被那些妖魔骗了,才会叫你去替他与妖魔联络……你师父志洁行芳清风劲节,我不忍他被外界编排……若我得知会对你造成那样大的影响,我定不会隐瞒的,都是我害了你……”   祝星洲提起杜温书,一番话说得艰难。   外界都以为杜温书与他不和,杜温书自从大比之中输给他,就于临渊绝境之中闭关,再未于世人面前现身。   杜温书于剑道苦心孤诣,却最终成了心病,有些走火入魔的倾向。   那些妖魔不知从何得知,竟然找上了门来,诱杜温书修魔道,突破瓶颈。   杜温书自然是没有答应的,但是在与妖魔的接触之中,也知晓了妖魔是在暗中壮大势力,想要放出上古凶兽。   杜温书将计就计,假装被说服,与妖魔暗中联络了数百年,只想等待时机将妖魔一网打尽。   但杜温书的境界始终无法突破,大限将至之时,他将此事托付给了祁摇枝。   当年曲雾楼杀祁摇枝的三项罪名,有两相皆是为了曲雾楼。   但那勾结妖魔一事,的的确确是个误会。   近乎闹剧一般的事情。   祁摇枝看着眼前鬓发上已染上白霜的宗主,心中轻叹了一声。   他本来以为玄瑛真人陨落,不会再有人知道真相,却没想到宗主原来是知晓的。   杜温书说的退路与转机,或许就是祝宗主。   祁摇枝抿抿唇,道:“……师父对我恩重如山,能为他做些事情,我也很高兴。”   祝星洲像是还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便被门外忽而传来的声音打断。   “爹爹,师兄,你们两个在此处干什么?”祝清雪从殿外进来,似乎是没想到会在此处看到祁摇枝。   祝星洲身躯忽而一僵,但面色依旧是如常的,他看着祝清雪,轻声呵斥道:“没有规矩,不是说过进来要先让人通报吗?”   祝清雪嘿嘿笑了一下,亲昵地挽住了祁摇枝的胳膊,道:“有什么我不能听的,爹爹紧张成这副模样。”   祝星洲揉了揉自己的额角,道:“哪有什么你不能听的,不过是问问你师兄在淋雪峰住不住得惯。”   “嗯?”祝清雪狐疑地目光在二人身上游移,道:“问住不住得惯,为何还要说起师父?”   祝星洲的动作一顿,祁摇枝微微弯了弯唇,道:“是忽而想起师父将淋雪峰留给我,否则我就要无处可去了。”   祝清雪将信将疑,祝星洲摸了摸胡子,道:“你向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此处是要做什么?”   祝清雪看了祁摇枝一眼,有些犹豫,却又觉得此事应该也瞒不住他。   她叹了一口气,道:“曲雾楼这次受了重伤,神魂虚弱,有陨落的危险。凌华仙尊已经将他带了回去。”   祁摇枝微微垂下了眼睛,忽然想起来风雪之中曲雾楼苍白的脸。   祝清雪道:“凌华仙尊想请师兄去……凌华仙尊说师兄体内有曲雾楼的仙骨,师兄的肉身又是曲雾楼心尖血凝成,或许师兄在曲雾楼身边,便能安抚他的神魂。”   祁摇枝袖中的手微微紧了紧。   曲雾楼从前要除掉他,可现在又需要他。   祁摇枝本以为昨天那一次便是最后一眼,却没想到他们二人之间的纠缠或许还没结束。   祝清雪少有这般惆怅的时候,她叹了一声,道:“师兄,方才凌华仙尊要来找你,被我拦下了……”   “我本不想将这件事情告诉你,却又偏偏在这里碰见你,师兄,你想救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64章   雪被风撕扯得如同乱絮一般飞舞,青云道上也覆满了厚厚一层白雪。   踩上去的时候发出渍渍的声响。   从山下走到青云道,对于一个穿着单衣又受了伤的少年来讲已经花费了太多体力。   肩上的那担着的两桶水,几乎要比他的人更重些。   曲雾楼身负剑骨,却是五灵根。   仙门之中选拔内门弟子,第一个要排除的就是五灵根。   五灵根是金木水火土,又称废灵根,能汲取的灵气极少,修为增长极慢,一生几乎与大道无缘。   五灵根的资质,就连做外门弟子都勉强。   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自然也同后面的测试无缘。   但曲雾楼在测出五灵根之后也未从凌霄宗离开,他留在了凌霄宗的外门,给一个筑基三阶的水火灵根修士当道童。   那个修士对他并不好,不教他入门心法,只是一味的要他做些洒扫的活计,名曰修身养性扎实根基。   曲雾楼怎么能看不出来,但这是他留在凌霄宗的唯一机会。   只有在凌霄宗他才能实现心中所想,才能除魔卫道。   斩妖、除魔,会是他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事情。   天上的大雪纷纷扬扬,道上的泥泞已经结了一层冰,不好走。   不知道是那一片雪花成了压垮扁担的最后一根稻草,少年摔在地上的时候眼前都黑了半晌。   木桶里的水一时之间如同泄洪一般,席卷着浸透了他浑身的衣裳。   青云道极长,他大概要走一个时辰才能将水送到外院的水缸中。   衣服湿了,水洒了,那没有用的恶道士还会将他抽一顿。   之前留下的伤痕好像也在此刻开始发烫,发热。与那冰凉的地面形成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曲雾楼脑海之中从未有过如此安静的时刻。   浇头的冰水,昏暗的杂物间,大雪还在无休无止地下着,像是永远也不会停下来。   他趴在地上,呼呼地喘着热气,那凉水在身上几乎冻成冰碴子了。   像是想就这样闭上眼,再也不睁开。   可他的仇,他的恨,又由谁来报。   在意识的昏昏沉沉之中,曲雾楼听见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宿主,你现在不应该出现在他面前。”这声音听起来有些怪异,不像是人声,有金戈铁器的冰凉之感。   青年脚步声似是一顿,却没有停下来。   他说话的声音是清润柔和的,还带着几分焦急:“现在真的不能救他么?只说我在外面捡到了他,师父不会有意见的。他到时候也能名正言顺的去千仞峰。”   曲雾楼动不了,仍是以之前的姿势僵卧在地上。   说话的那人似乎是离他越来越近。   可他只能听见一个人的脚步声。   千仞峰他也是知道的,峰主是凌霄宗宗主的师弟,人号剑痴。   那人已经在他的身边停下。   “你该在他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候出现,这样才能叫他记忆深刻,才能让他爱上你。”这声音毫无波澜。   那人听见爱上两字,似乎是噎了一下,道:“统,你看看他才几岁……现在就提爱不爱、喜不喜欢,未免太离谱了。”   “所以才要你等一等,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那我可以将他带回去换身衣裳么?好歹将衣服烤干……”   “不可以。”   那冷冰冰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道:“宿主,不可以。”   曲雾楼眼睫沉沉,睁不开。   他只能感觉到一双手搭在了他肩头,最后又将他抱起来了,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贴在他后背的手源源不断地给他输送着灵力,身上的衣服也渐干了。   虽然睁不开眼睛,但是那人身上的香味他却闻得清楚。   那融融暖意在他身上流转,这样的温暖与柔软是极少有的。   原本曲雾楼还能听见那金属东西的聒噪声音,可到了后来,却像是被困意吞噬。   曲雾楼再醒的时候,是在杂院的树下。   身上盖着的不知道是谁的大氅,还带着些香。   绒绒的雪白毛领还垫在了他下颌,是极暖和的。   刚才的一切都如同一场梦一般。   若不是他原先洒了的水的木桶已经盛满,若不是他湿透了的衣服已经重新干了。   当真只像是一场梦。   曲雾楼有些僵硬地起身,衣领之中塞的小瓷瓶掉了下来,咕噜咕噜在地上滚了几圈。   少年与年龄毫不相符的粗糙的手握住了那个瓷瓶,因为刚才放在他胸口,现在已经被捂得温热。   是那个人留下来的吗?   “喂,曲雾楼,方才送你回来的是谁啊?长得好看就是行啊,当个扫洒童子也能抱上内门弟子的大腿。”   曲雾楼垂下眼,并不理会那人语气之中的讥讽。   他抿了抿唇,低声道:“不知道。”   他躬身将地上的大氅捡起来,抱着回了不见天日的杂物间。   他其实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记得的。   千仞峰,峰主是凌霄宗宗主的师弟玄瑛真人,他避世不出,其门下只有三个弟子。   可素主这个名字,曲雾楼从前并未听过。   那两人说的话他都还记得清楚。   那个人要在他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候出现。   曲雾楼垂下眼睫,杂物间内从不点灯,只借着窗外一点光亮。   他缓慢且僵硬的将那药瓶中的浅绿色膏药涂抹在伤处。   他的年纪虽然还小,却也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的知道喜欢和爱是怎么一回事。   要让他喜欢上那个人吗?   曲雾楼微皱起眉,敏锐地察觉到喜欢上一个人似乎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那或许是个别有用心的坏人。   可从天之后,曲雾楼也再没得到过那个人半点消息。   只是偶尔桌上放的一块糕点,偶尔床榻上发现一只呆头呆脑的布娃娃。   曲雾楼不是小孩子,不会被这样的东西收买。   他统统都收进了木柜底层,后来变成了老鼠的腹中餐。   等他多年之后找到的时候,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灰,娃娃内里的棉絮也被撕咬拖拽出来。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大寒过后,天气就愈发冷了。   寒风如铁,曲雾楼御寒之物也不过只有那雪白的大氅而已。   他年纪不大,人也瘦小,可以用大氅将自己裹起来。   像一只蜷缩着冬眠的小兽。   就算此时瘦弱,曲雾楼长得是极好看的,一张脸生得冰雪出尘,睫毛黑而直,明明年纪不大,却给人一种冷漠淡然之感。   他向来不怎么说话,相处大半年,与外门杂院中的人说过的话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与他说话之时他也不会回应,只是静静地黑眼睨过来,让人知道他听见了,但更多的反应也是没有的。   这样的美貌在他的沉默寡言之中似乎是消减了几分,但还是会有其他人留意到他。   门外是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像是一阵风将木门吹开了。   这杂物间的门没有锁,也不能锁。   裹着碎雪的风一下子刮了进来,又是咯吱一声,木门被合上。   曲雾楼卧在那大氅之中,他明明听见了声响,却没有任何动静。   曲雾楼的眼前是黑漆漆的一片,听着那个人有些粗重的呼吸声,下一瞬,将他兜头盖住的大氅就被人猛然掀开。   入眼可见的依旧是黑色,和模糊的人影。冰冷的空气钻到他的肺腑之中,曲雾楼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他掀起眼睫,冷眼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修士。   前日的时候,这修士说可以收他为徒,教他双修的功法。   现在这修士脱去了白天道貌岸然的人皮,眼中的,是赤裸裸的让人作呕的欲望。   “你想好了么,是被赶下山去,还是当我的徒弟,和我学双修的功法。”   那人说话也压着声音,像是怕引来其他人,他道:“你这样的资质,最多还能在凌霄宗再呆半年,同我双修对你百害而无一利。”   那个人并不急切地将少年从大氅中剥离出来,反而贪婪地看着少年露在外面的脸。   或许是被那厚实的大氅闷了的,曲雾楼向来冷白的脸颊浮出一些红,明明还未长开,却已经漂亮得动人心魄。   眼睛里的眼神虽然是漠然冷淡的,却也勾得人心痒。   曲雾楼微微皱起眉,面对这个深夜闯入的不速之客,他的反应实在是太镇定。   他盯了那修士许久,问道:“如何学?”   修士眼睛骤然一亮,嘿笑了一声,道:“这里不合适学,你同我一起去后山山洞里,我便教你。”   曲雾楼没有扭捏推脱,当即便从榻上起了身。   他跟在那修士身后走着。   修士时不时还回头看曲雾楼一眼,像是怕曲雾楼跑了,又像是没想到这少年这样的好骗。   一路上也没撞到过人,只能听见风声,极远之处的野兽嘶鸣声,倒是更显得静谧了。   修士想得心痒难耐,还未来得及去那他之前所选定的山洞,就已经忍不住停下了步子,回头道:   “就在此处,幕天席地双修也是别有趣味。”   “你先把衣服脱了,在这地上坐好,我便开始教你。”   曲雾楼并不动作。   那修士以为少年反悔,又是诱骗又是恐吓道:“双修本是天下第一快活事。你若是自愿配合一些,我们便同享极乐,你要是不配合……你已经和我来了此处,想走也不行了!”   修士话到后面,面上已经显出几分厉色,深夜之中那贪婪凶恶的目光如狼一样。   他恶声催促:“快将衣服脱了,别想着逃跑。”   曲雾楼闻言,点点头,掀起眼睫问道:“你的衣服要脱么?”   修士心道这少年长得面冷,却是十分上道。   他本来以为还要好一番威胁恐吓,没想到这少年竟然还要帮他脱衣服。   情况骤转,他满面红光地点点头道:“我自然也是要脱的。”   “我来帮你。”   少年的声音依旧是冷的,听起来平静无波,却让这修士喜不自胜。   他怎么可能拒绝如此美貌的一个少年?   当即便张开了手,闭上眼睛,心潮澎湃道:“好好和我双修,以后灵石、法宝,少不了你的。”   他甚至还矮下了身,方便少年动作。   少年点了点头,指间捻着薄薄的瓷片,淡道:“好。”   温热的血在喷在脸上的时候,曲雾楼的眼睛闭得有些晚。   粘稠的血液顺着脸颊往下,他平静地睁开眼,看见的就是那修士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呆呆地想要去捂住自己的脖子。   瓷片并不锋利,甚至还有些顿,割破喉咙自然是极疼的。   瓷片是从前那人给曲雾楼的药瓶,他用完了里面的膏药也没扔,瓶子却某一日落在了地上碎了。   曲雾楼一直将瓷片放在衣襟里面。   那碗大的伤口要那修士发出不了一点声音,也再来不及做其他什么反应,便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65章   这些变故也都只在转瞬之间。   雪夜的天空向来都是极亮的,无月无星也依旧是明湛湛的。   祁摇枝看见曲雾楼的时候,便是看见他站在雪地之中,脸上斑驳的血如红梅灼灼。   身边还倒着一个修士,鲜红的血流淌在蓬松的雪上。   少年站得笔直,影子在月夜雪地里模糊一片。   祁摇枝吸了一口凉气,不顾系统在脑海之中吱哇乱叫,上前将曲雾楼手中的瓷片夺下,丢在了地上。   少年的衣冠整齐,只一缕鬓发从发髻上漏了下来,垂在鬓边。   长睫掀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像是并不意外有人在一旁看见。   祁摇枝抿了抿唇,少年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只是刚才接触到的时候,感受到他的手尤冷。   少年看了他半晌,眸光又落在那具尸体上。   还算新鲜的尸体在雪地里冒着热气,那修士死不瞑目,还瞪大了眼睛。   曲雾楼垂着眼看着,心中不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情形实在是诡异至极。   祁摇枝伸手捂住了少年的眼睛,安抚道:“别看,他已经死了。”   祁摇枝刚听见这边有动静,赶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这幅场景。   恶人自然是死不足惜。   但这样的事情却指不定会给少年留下多大的心理阴影。   少年的眼睛眨了眨,绒绒的眼睫在祁摇枝手心扇了扇,像一把小刷子。   祁摇枝的心跳极快,只匆匆看一眼那尸体,又收回眼。他没想到今夜会撞上这样的事情。   曲雾楼脸上的血也沾到了他的手上,祁摇枝努力忽视那黏腻温热的感觉,放低了声,慢慢道:“别看他,我不捂住你的眼睛了,好吗?”   少年缓缓点了点头。   祁摇枝也不知该在此时说些什么样的话去安抚他,只是握住了那只沾满鲜血的手,想将他带离这血腥的地方。   牵着手的两人的手心相贴,混着温热的液体,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血液。   夜风吹散了些血腥气,反而叫人神智清醒几分。   祁摇枝咬了咬下唇,低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年。   曲雾楼还不过他腰高,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不哭也不闹。   脸上的血液已经流到了他的下颌,像是即将要滴下来一样。   祁摇枝感受到手心的冰凉,握着曲雾楼的手微微紧了些。   雪夜月光落在少年的脸上,勾勒出漂亮的轮廓,眼睫是垂下来的,落下一片浅灰的阴影。   祁摇枝无心关注少年的美貌,心中生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之情。   再怎么假装冷静,再怎么假装淡然,曲雾楼的脸上没有表情,手却有些发颤。   不远处便是小溪,祁摇枝在岸边停下。   他在小溪之中掬了一捧清水,以灵力加热,才为少年细细地洗去手中快要干涸的血渍。   然后便是脸上血。   这样冷的天气,血渍已经干在了脸上。   用指腹沾水擦了半天,祁摇枝才想起来还可以用帕子。   他又从储物环中将手帕拿出来,沾水,将少年一张脸擦得干干净净。   少年的脸颊白生生的,闭上眼睛的时候冷意和漠然都褪去,看起来很乖,更让人心疼。   祁摇枝道:“你不必怕……我都听见了,这事并不能怪你……是这人动了歪心思……”   曲雾楼的长睫微微掀起,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像是祁摇枝说的事情与他无关一般。   在祁摇枝绞尽脑汁安抚他安慰他的时候,他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祁摇枝。   月色之下的一张秀美的脸苍白,唇瓣微动,像是比他还要慌乱几分。   是这个人吗?   那个要在他最痛苦最绝望之时出现的人,是这个人吗?   河岸边的凉风吹拂到曲雾楼的脸上,他的脸颊、脖颈,都已经被这个人擦得干净,没有了之前那种恶心的黏腻感。   曲雾楼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道:“我可以抱抱你吗?”   很突兀的要求。   但曲雾楼也只等了一瞬,那人没有犹豫地抱住了他,手心在他后背一下下轻顺,好像他是什么需要安抚好的幼兽。   温暖的拥抱之中,是他熟悉的味道。   曲雾楼垂下了眼睫。   这是那个要在他痛苦绝望之时出现的人。   而他永远也不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   在曲雾楼看不见的角度,祁摇枝的眉头微微蹙起,面上显出几分难捱与痛苦。   他的身体有些轻颤,脑袋几乎要被系统的提醒吵晕了。   【警告!今夜事件与宿主无关,请回去等待时机!警告!今夜事件与宿主无关,请回去等待时机!】   祁摇枝对系统的提示与电击不理不睬,轻拍着怀中少年的后背。   其实就算被那修士诱骗强迫的人不是曲雾楼,祁摇枝也不会置之不理。   彼时正年少,手中握剑,总是要多添几分侠义心肠。   被电得久了也就习惯了,祁摇枝心中轻叹了一声。   直至刚才曲雾楼要他抱的时候,祁摇枝才觉得这是这个年纪少年该有的反应。   肯定是被吓坏了的。   但他心中又有一丝疑惑,他感觉按照曲雾楼的谨慎性格,不像是会和那修士出来的样子。   但是这样的疑惑又很快被他自己按下,说到底,现在的曲雾楼也不过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被骗也不足为奇。   祁摇枝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温声道:“不要害怕,今晚的事情不是你的错,明天我会去找宗主和执法堂的长老,你不必担心。”   少年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我带你先去淋雪峰暂住一晚,好么?”祁摇枝话一出口,又担心曲雾楼也觉得他不怀好意。   他自报家门道:“我是千仞峰玄瑛真人门下的大弟子,名叫祁摇枝,你不必害怕,我……”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曲雾楼打断,曲雾楼说话之时胸腔传来的震动祁摇枝甚至还能感觉得到。   “我不害怕。”   少年的语气依旧是平静的。   祁摇枝道了声好,便带着曲雾楼回了淋雪峰。   玄瑛真人已经闭关许久,淋雪山上也只有祁摇枝一人。   为曲雾楼烧了热水,等曲雾楼洗完了澡,祁摇枝还拿出糖糕放在桌上给曲雾楼吃。   他还特意避开了之前偷偷送去杂院的种类。   曲雾楼今夜的反应实在是太平静,委实不像一个十岁的孩子,让祁摇枝还是有些担心。   他给曲雾楼睡的是自己的床榻。   虽然玄瑛真人不在,但是祁摇枝也不会擅自到自己师父的床上去。   祁摇枝又从储物环中拿出来一张小榻,摆在床榻边上。   做完了这些,曲雾楼仍没有睡,长而直的睫翼掀起,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祁摇枝的心中又软下来一片,他温声道:“你先睡,还有些事情未处理。那坏人的事情,你不必担心。”   曲雾楼在被褥之中只露出一张雪白的脸,眼睫扇了扇,道:“好。”   等到曲雾楼闭上了眼,祁摇枝便去执法堂去报备了那修士图谋不轨,后被误杀的事情。   一切忙完,再回到淋雪山时天已经快要亮了。   曲雾楼仍是闭着眼睛的,像是还在熟睡的样子。   祁摇枝沐浴之后便到了那小榻上,褪去外衣之时他才发觉自己的手还有些颤。   去找执法堂的时候被被系统又电了一回,刚才神经紧绷没什么感觉,现在他身体仍在感受那余威。   系统那时候在他脑子里说这事情会影响后续的攻略进程,但祁摇枝也只是忍着电流,同执法堂长老交谈。   祁摇枝不明白,为什么攻略别人,非要等到别人在绝境之中再出手。   有时候命运就是在不知道哪一处会迎来改变。而他既然知道未来,自然是想帮曲雾楼选一条更好走的路。   有些苦难,本来可以避开的,不是么?   换一个攻略的办法,也是一样的。   祁摇枝沉沉地闭上了眼,只觉得身体还有些发麻。   只是被电一下,可以让少年免受冤屈凌虐,实在是很划算的。   祁摇枝的眉眼还是显出几分倦色,他蜷缩着身体,乌发散乱地铺在小榻上。   黑暗之中,本该睡着的少年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他想,若是这人想要他的喜欢,肯定会在忙完一切之后向他邀功,又或者是在他睡着的时候做出些什么亲昵的举动。   可是没有。   他等了许久,也只听到那均匀的呼吸声。   曲雾楼没什么困意,就那样看了祁摇枝许久。   其实祁摇枝走后他也没有睡,在温暖柔软的被褥之中任由思绪乱撞。   自从父母死后,他从未有过这样安逸的时候。   桌上有微弱昏黄的灯,他的被褥是柔软温暖的,还有他熟悉的安心的香气。   可他脑海之中闪现的画面却并不美好。   一会儿是父母被杀的情形,一会儿是青云道永无休止的大雪。   最后的回忆停在了他晕倒的时候,那两人的对话上。   他最痛苦的时候,是今晚么?   曲雾楼并不觉得。   今夜在无数苦难之中,好像也只是最稀松平常的一点。   可这个人为什么出现?   曲雾楼记得这个人是想要他的真心喜欢,可他的喜欢又有什么用呢?   曲雾楼掀起眼睫,看着祁摇枝的脸。   他们之间隔着不远的距离,微红的嘴唇看得见,微蹙的眉也能看见。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他的喜欢呢?   看见祁摇枝唇瓣动了动的时候,曲雾楼偏开了眼。   他听得见。   祁摇枝睡梦之中喃喃道:“别怕。”   曲雾楼闭上了眼,压下心中波澜。   他才不会因为别人的假意付出而有所触动。   在祁摇枝的帮助下,那死了的修士的事情解决得很顺利,曲雾楼回到杂院中,也再没人敢欺负他,对他动歪心思。   但曲雾楼自那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祁摇枝,桌上会多出来的糕点也再没出现过。   曲雾楼听人说玄瑛真人的大弟子是病了一场,还在淋雪山养病。   曲雾楼再见祁摇枝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春。   天空有碎雪翩飞,祁摇枝比上次见要消瘦许多。   但笑起来的时候眼眸依旧是粲然的。   这次的糕点是祁摇枝亲自给他的,祁摇枝特意来看他。   白皙如玉的指节上勾着红绳,下面悬着方方正正的油纸包裹。   祁摇枝笑吟吟道:“小道友,许久未见,送你的礼物。”   一阵风起,吹得祁摇枝的乌发轻扬。   树上细碎的雪也枝头坠下,露出嫩绿的叶。   曲雾楼的睫羽扇动一下,眼眸里平静无波。   他道:“不要在我身上白费心思。”   他不需要旁人的救赎,也不需要旁人的小恩小惠。   他不会被别有用心的人蛊惑。   他道心坚定,不会爱上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66章   祁摇枝闻言怔了一下,曲雾楼已经转身离开。   看着少年单薄且坚定的背影,祁摇枝不太明白这些天发生了什么,曲雾楼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态度。   而系统的反应比他还要大。   门一关上,系统就愤愤不平道:“刚才的情形,全怪你那天晚上妇人之仁。如果你不出手,让他被关进水牢,饱受折磨之后再现身为他洗清冤屈,他哪能像这样冷漠地拒绝你的好意?”   系统虽然听起来十分愤怒,但是这次倒是没电他。   祁摇枝被迎面的冷风吹得吸了口凉气:“没关系的,时间还长,我们可以慢慢来。”   其实系统生气不仅是因为祁摇枝不听话,也因为曲雾楼丝毫不领情。   因为祁摇枝那天晚上贸然改变原本要发生的事情,被惩罚病了大半个月,谁知道曲雾楼好心当成驴肝肺。   系统并未被祁摇枝安抚,哼哼道:“虽然是这个曲雾楼不知好歹,但是事情还是全怪你。下次你要是这样帮他,就不是病半个月的事情了。”   系统向来是威逼加利诱,像是又想说些什么,一阵风过,原本并未被关紧的木门被吹开了些。   木门的缝隙之后,能看见少年的灰布衣裳。   系统顿时噤了声。   饶是祁摇枝见过大风大浪,此时都有些窘迫。   他尴尬地笑了笑,将手中的包裹往少年手上又递了递,道:“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个挺好吃的,想给你尝尝,你当真不要么?”   他赌曲雾楼刚才没听见。   曲雾楼面无表情,漆黑的眸子睨着他,淡淡问道:“刚才是谁在说话。”   祁摇枝的手一僵,从未有过如此尴尬的时刻。   他就知道不能在背后说人坏话。   他心中疯狂呼叫系统,系统却装死一声不吭。   祁摇枝哈哈了一声,道:“应语蝶,你知晓么?可以与人说话的小蝴蝶,淋雪山冷,我一个人住得寂寞,便养了一只。”   祁摇枝催动灵力,幻化出了一只翩跹着翅膀的紫色灵蝶,尾翼轻晃的时候会落下细小的光粉。   灵力化出来的应语蝶绕着曲雾楼飞了一圈。   曲雾楼伸手,那灵蝶便栖息在他的手心。   在他另一只手碰上去的时候,灵蝶又如一阵烟雾般消散,融入风中。   祁摇枝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糊弄住曲雾楼,他有些紧张地看着少年,心中还是七上八下的。   曲雾楼掀起眼睫,祁摇枝却看不清他心中所想。   他们这样对峙了半晌,祁摇枝先弯了弯眉眼,温声问道:“你想学吗?”   *   玉楼金阙之中是暖香袅袅环绕,屋内的摆设实在是少得可怜。   只一架玉石质地的床榻,一个纹饰古朴的木架。   其上放着几个与这琼楼玉宇十分不搭的灰布娃娃,一看便是年岁久远,不知道会在何时报废。   门开的时候是没有声响的。   走在前面的仙侍面有几分忧色,道:“斩霜仙尊自从被送回来之后,就再没醒过……可弑魔窟一事也不能耽搁,仙君,若是那人不肯伸出援手,我们该如何是好?”   曲让尘摇了摇头,道:“且先等等,他会来的。”   二人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床榻前。   睡梦之中的曲雾楼仍是蹙着眉,脸色还有些苍白,眉宇之间却隐隐缭绕着黑气。   仙侍有些吃惊地往后退了一步。   但凡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入魔的前兆。   曲让尘亦是面色一僵,随后才道:“此事先不要声张。”   曲让尘伸手敛了曲雾楼身上的魔气,又是过了片刻,曲雾楼睁开了眼。   他的眼中像是笼着一层雾,有些失神的模样。   他好像确实也看不清眼前人,迟疑的低声唤了一声哥哥。   曲雾楼记得自己当时是倒在了淋雪山的。   仙侍听见这称呼,心中还有些小小的惊讶,她可从来没听过斩霜仙尊这样称呼凌华仙尊。   曲让尘面不改色提醒道:“是我。”   那双漂亮的灰蒙蒙的眼睛缓慢地转了转,看清了眼前之人。   那双眸子原本就黯淡,此时更像是失去了生机。眼睛的主人抿唇道:“兄长怎么来了?”   仙侍没注意到这称呼的微妙转变,只觉得比起斩霜仙尊刚才那样的小心翼翼柔肠百转,此时可以说得上是死水无波了。   曲让尘挥了挥手让仙侍出去。   等到那门被关上的时候,曲让尘见眼前人神色怔怔,身上缭绕的黑雾愈发浓郁。   他的眼眸微微眯起来一些。   曲让尘道:“你身上的伤也并不是无药可治,你去找祁摇枝,只要他愿意同你……”   曲让尘顿了一下,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太大,又道:“就算只是同他待在一起,对你身上的伤也是有好处的。”   可曲雾楼却像是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不理会他。   曲让尘凝眸看着,方才放缓了声,问道:“方才你梦见了什么?”   曲雾楼原本心绪繁乱,回忆着梦中所见,回想着昏迷之中小铃兰传来的声音,喉中猛然溢上一口甜腥。   小铃兰被祁摇枝带在身上,睡梦之中灵力不受控制,虽然他并不是故意想偷听,但是祁摇枝和祝宗主说了什么,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当年不仅是孤烟渡中之事是他误解祁摇枝,就连勾结妖魔一事,也并不是真的。   方才曲雾楼在沉沉睡梦之中挣脱不开,醒不来,又梦见他还在杂院之时的情形。   祁摇枝一直都待他好,可他一叶障目,耿耿于怀祁摇枝最初的别有用心……   相处多年,他本来已经快要忘了那事情,却在孤烟渡中被魅魔下药的时候看见了祁摇枝走进来,以为是祁摇枝精心谋划。   在长恨崖上那一剑,是什么时候开始后悔的?   曲雾楼也有些分不清。   他只记得自己将祁摇枝的尸体送去了淋雪山,那人再不会笑眼盈盈地看着他同他说话。   他记得最后一眼的时候,祁摇枝说不怪他。   曲雾楼飞升之后也并不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了什么改变,只是麻木地杀死那些妖魔。   他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曲雾楼发现自己好像失了道心,空落落的。   仙人不老不死,却好像无比寂寞。寂寞这种滋味是以前曲雾楼尝不到的,他踽踽独行天地间,冷漠寡情,一颗心几乎可以说是刀枪不入了。   没什么能触动他,他为什么会感到寂寞呢?   百年之前的梨花洲有一只造梦食人的千年幻心妖。曲雾楼本可以将其一剑封喉,却放任自己落入了陷阱。   据说幻心可以识得人内心最深处隐秘的渴望,从而让人沉溺于造出来的梦境之中,再难自拔。   曲雾楼梦境之中只是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   没有祁摇枝。   他沉在那片白茫茫的孤寂之中,却又忽而听见有人唤他。   “小师弟,你躺在这里做什么?”   魂魄在沉重僵硬的肉身中动了动,他抬头的时候看见了一双清澈盈亮的眼。   曲雾楼的心口微微一滞,抿了抿唇,没有答话,任由人将自己扶起来。   很快,曲雾楼便发现这梦境之中的人与物,除却祁摇枝以外都是模糊的。   幻心妖并不造梦,只是展现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整个世界几乎是颠倒的,混乱的。   曲雾楼放任自己沉溺其中。   这里的祁摇枝不是魔修,不会勾结妖魔,不会放出凶兽。   只是他的师兄,未来会是他的道侣。   以后不会有长恨崖上那一剑,也不会有他失去他的许多年。   于曲雾楼来说,实在是不愿醒来的好梦一场。   但那只幻心妖实在太过贪心,竟然直接吸食了曲雾楼的真气,不久便筋脉爆裂而亡。   幻心妖死,所造的境也随之崩裂。   曲雾楼睁眼看清周遭景象的时候,只垂下眼睫看过一眼,神情依旧是漠然的。   再后来,便是知道了当初孤烟渡之中事情的真相。   曲雾楼血洗贺兰州的妖魔,也杀了孤烟渡的魅魔,可走了的人并不会再回来。   他只有在幻境之中才能再看见他。   孤烟渡是舍身相救,勾结妖魔也是误会。   而他亲手杀了他。   曲雾楼喉中涌上腥甜,身上缭绕的黑雾愈发浓郁。   他若是还有一丝理智,就会发现自己此时的气息与妖魔的气息无异。   曲雾楼眼前几乎要被那黑暗吞噬,再看不见其他。   *   在听见祝清雪问话的时候,祁摇枝心中有些唏嘘。   没想到他还有能拿捏曲雾楼性命的一天,可祁摇枝也感受不到几分痛快。   曲雾楼也好,谢秋光也罢,他实在是不想和他再有什么纠缠。   祁摇枝压下心中胡乱的思绪,道;“我还需要想想。”   祝清雪心中长叹了一声,她再了解祁摇枝不过。   但是她也不能帮祁摇枝做决定,那毕竟是他和曲雾楼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是旁人都插不进去的恩怨。   在回淋雪峰的路上,祁摇枝还将小铃兰攥在手中,一会儿想将它扔了,一会儿眼前又浮现曲雾楼的脸。   在孤烟渡的事情发生之前,曲雾楼委实是个很听话的小师弟。   祁摇枝看见淋雪山山顶站着的人,步伐微顿。   曲雾楼又立在雪地里。黑袍在一片白茫茫之中实在是太显眼。   祁摇枝的眉头皱起来,曲雾楼原本想走过来,看见祁摇枝这样的神情,又定在了原地。   这次是祁摇枝先开口的:“你的伤势,清雪也同我说了。”   “但我还需要考虑一下,曲雾楼,我不想恨你,但是也做不到不计前嫌帮你。”   “还有这个,还给你。”祁摇枝张开手心,掌心是红线串着的小铃兰。   还在泛着晶莹的光。   曲雾楼眸光从祁摇枝的脸上落到了小铃兰之上,他缓声道:“师兄不必帮我,是我罪有应得。”   祁摇枝闻言噎了一下,并不想和他多说些什么,只将手又往前伸了一点,催促道:“你拿了这个,快些离开。”   曲雾楼抿了抿唇,走过来的时候步伐缓慢,像是有意在拖延时间。但是祁摇枝体谅他是个病号,也就耐心地等着。   却没想到在曲雾楼碰到他手心的时候,并不是将那串小铃兰拿走,而是握住他的手,似是想将他抱入怀中。   但是祁摇枝的反应极快,也没有从前那般孱弱。   当看见曲雾楼被他推到在地的时候,祁摇枝还愣了一下,还有些发懵。   听说过曲雾楼受伤了,但也不必这样的弱不禁风。   小铃兰也因为刚才的混乱落在了地上。   祁摇枝微微皱眉,沉下声道:“你倒地上做什么?碰瓷对我没用。”   曲雾楼从地上起了身,咽下去喉咙里的血腥味,道:“方才师兄和祝宗主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当年并不是师兄勾结妖魔……”   祁摇枝忽然记起来那时小铃兰还在手上,或许曲雾楼就是那时候听见的。   他因为曲雾楼的监视有些气恼,压下脾气,道:“是与不是都已经过去的事情,与仙尊无关,以后不要再偷听、监视我。”   曲雾楼的长睫一抖,道:“我欠师兄一条命,师兄若是想要,随时可以来取。”   祁摇枝皱了皱眉,看着曲雾楼的神情,直觉自己不想听见曲雾楼接下来的话。   “师兄上次说我们两清,但我欠师兄的这辈子都还不清……我喜欢师兄,我也再不想与师兄分开。”   这话实在是厚颜无耻。   祁摇枝脑中嗡地一声,不知道是因为曲雾楼说喜欢他,还是因为曲雾楼说不要再与他分开。   这是在威胁他还是想和同归于尽?   祁摇枝召出长剑抵在曲雾楼胸前,咬牙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曲雾楼,你说喜欢便喜欢,你说不分开我就要陪着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67章   在祁摇枝震怒之间,曲雾楼伸手握住了剑刃,将它往胸膛之中送了几分。   殷红的血从曲雾楼的手心中溢出来,滴滴答答落在了雪地上。   蓬松绵白的雪上像是骤然开了几朵梅花,红得刺眼。   曲雾楼苍白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丝笑意,他道:“师兄,我或许成魔……若是能死在师兄手下,也算是死而无憾。”   祁摇枝惊愕之间回过神来,松了手,意念化的剑顿时消散。   但曲雾楼手上的血还淌着,胸膛流出的血将那黑衣浸透了一般。   祁摇枝错开眼,冷下声来,道:“苦肉计对我没有效果,你若是当真想死,也不要在这淋雪山上。”   祁摇枝说完话后便转身离去,他能感受到身后灼热的目光,却也没有停下脚步。   他袖中的手还有些发麻发颤。   从那时候曲雾楼说要他命可随时来取的时候,祁摇枝便觉得他不正常。   曲雾楼怎么能这般可恶。   至于曲雾楼所谓的入魔……祁摇枝微微皱起了眉。曲雾楼变成魔的话……或许是最坏的一种可能。   祁摇枝被曲雾楼扰得心烦意乱,却又觉得自己不该这样。   啪地一声合上书,祁摇枝深深吸了口气。原本倒在床上的大米浑身肥肉一颤,支棱了起来。   祁摇枝摇了摇头,不该为曲雾楼浪费太多心神的。   祝荧是入夜之后来的,祁摇枝打开了门,祝荧晃了晃酒坛子,道:“我们去屋顶喝。”   今夜无风无雪,皎月高悬。   “姓曲的今日又来找过你了。”祝荧望着月亮,指腹无意识的在酒坛子上摩挲。   祁摇枝愣了一下,问道:“你如何知道的。”   祝荧的嘴角往下压了压,道:“猜的。但我刚才还没说来找你的人是谁。曲雾楼,对么?”   祁摇枝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祝荧会忽然说起这个。   好奇怪,来找他的人不是曲雾楼还会是曲让尘吗?   祝荧却沉默了许久。   雪夜是静谧的,此时没下雪,甚至连风声都没有。   酒坛子一打开,便是极烈的香味逸散在空气之中。   祝荧并不会喝酒,先前约祁摇枝饮酒也只是临时起意。   此时眉目上却笼了一层阴翳,祝荧仰头饮酒,喉结滚动两下,晶莹的酒水顺着喉咙、脖子流下去。   比起饮酒,祝荧此时更像是借酒消愁,可祁摇枝不知道他愁从何来。   但是结合着祝荧这几日的怪异举动,祁摇枝心中有了一个隐约的猜想。   他看了祝荧半晌,道:“祝荧,你不是邀我喝酒么,你一个人喝光算怎么回事?”   祝荧将酒坛递给他,祁摇枝也没有嫌弃,捧酒坛喝了两口。   桃花的香气与酒水的清冽在唇齿中弥漫。   祁摇枝并不想喝醉,将酒坛放在了二人的中间,祝荧又沉默着拿起酒坛。   祁摇枝抿了抿唇,道:“你若是有什么想说的话,先说完了再醉吧。”   祝荧动作微顿,看着明月下祁摇枝清澈盈亮的眼,问道:“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祁摇枝迟疑一瞬,点了点头。   他以前是不知道的,但是祝荧的反常……实在很难不让人多想。   “那你就该知道,这话我若是没喝醉,是说不出口的。”祝荧又灌了一大口,将那酒坛中的酒全部喝光,他却也没感受到半分醉意。   今日祁摇枝和他父亲祝星洲说话之时,他一直都在旁边。   他起先还不懂为什么祝星洲要让那一番话要他听见,忍着怒意问父亲为何不将那些事情告诉他。   祝星洲沉默地看了他良久,道:“祝荧,你喜欢你男人我也不会干预你,但是你喜欢他没有任何结果。他与曲雾楼纠缠太深,分不出其他感情给旁人的。”   祝荧僵在了原地,他也不过今天早上才弄清楚自己的心中所想。猛然听见父亲将他的心意说出来,还有几分心惊。   半晌却也明白过来。   祝荧笑了一下,看着已经生出了白发的父亲,道;“你同他说那些话,也是要告诉我,我同样也对不起他,是吗?”   祝星洲沉默不语。   “我和师兄之间只是有些误会……师兄也不曾怪我。”祝荧抿紧了唇。   又提声道:“曲雾楼才更对不起他,才伤他更深。曲雾楼误会他,我也误会他。为什么曲雾楼也可以,我不行?”   他看似在问祝星洲,却又是在问他自己。既然祁摇枝可以喜欢曲雾楼,那祁摇枝为什么不能喜欢他?   祝星洲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纵然你之前对龙阳之好反感,但你的心意,我也能看出来。旁人难道看不出来么?”   祝星洲又叹了一声,道:祁摇枝若是对你有半分异样的感情,你会感觉不到吗?”   “祝荧,如果祁摇枝喜欢的是你,伤他更深的便是你,不是曲雾楼了。这个道理,你不明白么?”   祝荧像是逃一般离开了玉音殿。   却在入夜之时,仍然提着酒赴约,他想将自己灌醉,想将事情都说清楚,想问祁摇枝一个可能。   但现在看来,不必问就已经有了答案。   “师兄,你还喜欢曲雾楼吗?”祝荧的喉咙被那酒水涩住,说话时都带了几分苦。   祁摇枝闻言怔愣了一下。   他向来喜欢逃避,若是旁人问这个问题,若是祝荧今天上午问这个问题,祁摇枝的回答或许都是不喜欢。   但他现在不能这样回答了。   祁摇枝认真思索了许久,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没喜欢过别人。”   前半句是他的真实想法,后半句是为了婉拒祝荧。   他与曲雾楼纠缠太深,几百年光阴,不是喜不喜欢就能概括得了的。   可他也确实弄不明白自己的心意,若喜欢曲雾楼,或许不会怪他;但若不喜欢曲雾楼,或许曲雾楼是牵动不了他心神的。   从前的小师弟也好,后来的谢秋光也罢,祁摇枝喜欢过的也只有曲雾楼而已。   但现在牵扯的不止是他和曲雾楼两人。   感情的事情太过复杂,他并不想伤害祝荧,如果给祝荧希望,给不了祝荧想要的喜欢,或许祝荧以后会更失望。   祝荧听出来了祁摇枝的弦外之音,怔怔地看了祁摇枝半晌。   原来他的喜欢这样明显,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发觉。   可现在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却又不能再将它说出口。   他的骄傲与自尊也不允许他受到祁摇枝的拒绝。   夜风迎面吹过来,明明风中还带着些酒香,祝荧却觉得眼睛发酸。   他只是仰头看着月亮,喃喃自语道:“这酒不好喝,我不想喝了。问题我也已经知道答案,也不想问了。”   祁摇枝袖中的手紧了紧,没有说话。   他不能安慰祝荧,也没有办法安慰祝荧。祝荧需要的不是安慰,可其他的,祁摇枝给不了他。   祝荧偏过头望着祁摇枝的侧脸,道:“师兄。”   祁摇枝轻轻嗯了一声,却并未看祝荧。他并不想看祝荧这样的难过。   可比起追逐不喜欢自己的人,最后又落空,此时痛一些或许是好的。   祝荧将那酒坛拿起,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了一下,道:“师兄,我口是心非。”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些什么,但是好像要是今夜不做,以后就再没机会。   他如同小时候一样望着祁摇枝,细细看着祁摇枝。   祁摇枝明明就在他的身侧,却又像是无比的遥远。   时间太长,他和师兄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走散的呢?   他明明与祁摇枝相处得更久,明明是他先来的。   “如果当初我早些明白自己的心意,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祝荧几乎快有些呼吸不过来,他握住祁摇枝手腕,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祁摇枝的手被攥得有些疼,却没有躲开,他不闪不避地看着祝荧,摇了摇头道:“和时间没有关系的,祝荧。”   祁摇枝的眼眸里依旧温柔,却也能看出决然。   祝荧仓惶地笑了一下,站起身,任由夜风吹气他的衣袍。   他并不想当着祁摇枝的面流泪。   祝荧的声音有些发涩,道:“不好喝的酒我也喝完了,不该问的问题我也问了……师兄,你能不能留下来,能不能不要走。”   他知晓了当年的真相,现在甚至连要祁摇枝留下来,说的话都勉强。   祁摇枝抿了抿唇,温声道:“我准备三日后离开。”   其实原本没有这么急,但现在的情况,快刀斩乱麻,对他们两个都好一些。   “你是要躲我?我只是喜欢你,不代表我会像曲雾楼一样死缠烂打!”祝荧心神一震,说话都有些口不择言。   既为自己一表明心意祁摇枝就要疏远他而委屈,又为祁摇枝将离开说得这样轻易而生气。   “不是躲你……”祁摇枝道:“我只是想去外面看看,祝荧,我从前就是在凌霄宗,后来又一直在苍北山……我也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和曲雾楼的关系。”   “我这段时间不太想见他。”祁摇枝温声解释道:“我并不是不会回来。祝荧,你也长大了,不会永远留在凌霄宗,不是么?”   其实分离对祝荧来说并不可怕,他若是想见祁摇枝,随时都可以去找他。   但祝荧也知道,今夜终究有些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从他提着酒来,又或者从他明白自己心意的时候,他和祁摇枝就再回不到过去了。   夜风吹酒醒,祝荧的脸上湿湿热热的液体也落了下来。   祝荧点头,深深吸了口气,道:“既然你非要走,我是不会去送你的。你回凌霄宗的时候,再来找我。”   祝荧话毕,并不等祁摇枝回应,匆匆道:“夜色已晚,我先回去了。”   夜风吹起了祝荧的衣角,显出几分落拓。   祁摇枝看着祝荧地背影,轻声道:“好。”   *   祁摇枝离开凌霄宗那个的时候,祝荧果然是没来的。   虽然很舍不得,祝清雪没有多少离别的伤感。   她若是想要去找祁摇枝,也只不过是瞬息的事情。更何况还有云音镜可以随时联系。   祝清雪对待祁摇枝的离开,有着和祝荧决然不同的态度。   她握住祁摇枝的手,语气慎重道:“师兄跑得远远的,别让曲雾楼找到,让他后悔一辈子去吧。”   祁摇枝噎了一下,点了点头,语重心长道:“你日后看话本子也要看着些时间,不能一直熬夜了。”   祝清雪现在眼下有些乌青,但精神却是十分振奋的,“没关系,小小的熬夜而已,别说一天了,十天我都没问题。”   祝清雪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之中祝荧的气息。   她看着树后露出的黛蓝色衣角,轻哼了一声。   祝清雪挽住祁摇枝的胳膊,笑眯眯道:“师兄,我送你去渡口。”又提高了声,道:“不像有的人,不知道还以为多忙呢,连个人影也没有。”   渡口就在凌霄宗下,来来往往的都是仙门弟子和小遥州即将远行的居民。   虽然已经是深秋,今日却晴明可爱,阳光粲然。   入目是青山滴翠,白云映水。   “师兄,我会想你的。不要被坏男人骗,尤其是那个姓曲的,我总觉得他不会善罢甘休。”祝清雪忧心忡忡地再三叮嘱。   祝清雪叽叽喳喳讲了半天,全然不提刚才看见了祝荧的事情。   直至那船要走了,祝清雪才依依不舍道:“师兄,你要记得回来看我。”   祁摇枝立在船尾与祝清雪告别。   直至看不见祝清雪的身影,祁摇枝的脸色才微微沉了下来。   他淡声道:“仙尊不必伪装了,现身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68章   周遭的空气凝滞了一瞬,而后曲雾楼的影子便投在了祁摇枝的脚下。   曲雾楼睫毛轻扇,低低唤了一声师兄。   祁摇枝抿了抿唇,他忽而想起来前几日祝荧所言。曲雾楼确实是死缠烂打的。   祁摇枝其实并不十分确定曲雾楼在他附近,之所以觉得曲雾楼就在身边,是因为小白蛇在他手腕上蹭了又蹭,扭了又扭。   小白蛇向来闻到血腥味就兴奋,而闻到曲雾楼身上的血腥味则更甚。   曲雾楼流了血的那天晚上,祁摇枝找了许久也没找到小白蛇。   主人与灵宠之间是有感应的,祁摇枝能察觉到小白蛇的气息,却寻不到它在何处。   祁摇枝最后挑着灯笼在雪堆里发现了小白蛇。   明明小白蛇已经冻得僵硬,却还要往那雪地里钻,将之前那混了血的雪地翻得乱七八糟。   祁摇枝拎着小白蛇的尾巴将小白蛇放在灯火边上烤,才避免了小白蛇变成小冰蛇的悲剧。   而刚才,在青云道上祝清雪同祁摇枝说话的时候,原本缠在祁摇枝手腕上的小白蛇忽而扭了起来,像是在急切的渴望着什么。   现在曲雾楼现身,小白蛇就更疯狂了,不停地在他手腕上打着圈。   祁摇枝并不看曲雾楼,只是将小蛇绕了一圈,放进了储物环之中。   祁摇枝看着曲雾楼,颔首问道:“仙尊是想去往何处?”   原本曲雾楼想说师兄去何处,他就去何处,嘴唇动了动,却在祁摇枝幽幽的目光下开不了口。   祁摇枝不喜欢他跟着的。   但曲雾楼记得之前祁摇枝说喜欢梨花洲,他声音低了些,道:“我想去梨花洲。”   祁摇枝点了点头,道:“好。”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他当然不会管曲雾楼去哪里,也不可能将曲雾楼从这船上赶下去。   既然曲雾楼说去梨花洲,那他不去了便是。   祁摇枝再扫曲雾楼一眼,转身离开,却又察觉到身后的人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祁摇枝停下来,回头看着曲雾楼,疑惑问道:“仙尊可还有其他的事情?”   祁摇枝已经下定决心,要将曲雾楼当成一个寻常的过路人一样对待。   那日贸然拔剑之后,他便反思了自己,不该因为曲雾楼而情绪起伏的。   就算他真要与曲雾楼有什么纠缠,也不过是要给曲雾楼治伤而已。   结束之后他们便再无交集,无需过多的耗费心神。   祁摇枝不趋不避地看着曲雾楼眼睛,态度平和。   曲雾楼微怔,抿紧了唇。   其实祁摇枝的眼睛很好看,乌润的黑眸之中像是含着清亮的水。可现在那清泉不起半分波澜。   曲雾楼知道,这是祁摇枝对待陌生人的态度。   曲雾楼心中生出几分慌乱,却又舍不得将目光从祁摇枝的脸上移开。曲雾楼哑声问道:“……师兄要去何处?”   “苍北山。”祁摇枝回答的时候没有犹豫。   他方才问过曲雾楼去哪里,作为陌生人,礼尚往来,他自然是不会隐瞒自己行踪的。   梨花洲与苍北山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出了小遥州的地界,基本就不同路。   祁摇枝看着曲雾楼,平静道:“如果可以,我希望在船上不会再碰见仙君。也希望仙尊放过我几日,不要在苍北山出现。”   祁摇枝话并未说绝,因为他也说不准到时候会不会突然心软,愿意帮曲雾楼疗伤。   祁摇枝看着曲雾楼颜色苍白的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应该是没话跟他说吧?   曲雾楼就如同被定在了原地一般,看着祁摇枝头也不回地离开,转身进了船舱之中。   不是不可以跟上去,可曲雾楼不想祁摇枝再不开心了。   *   闾丘白被放出来的时候已经平静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般急切难耐。   闾丘白恹恹地看一眼四周。一个不大不小的房间里,除了他和祁摇枝,再没其他人。   之所以闾丘白会对曲雾楼的血液敏感,也是因为生理的本能。   对于妖魔来说,神仙血、较它们更强的妖魔血液,都是可以促进功力增长的。   闾丘白被困了数百年,没遇到过比自己更强的。   他之前没想过自己也会有那样的丑态,在作为兽形的时候,他克制不了身体的本能反应。   闾丘白忽然想起来上次在雪地里,他吞下了不少曲雾楼的血,就恨不能全部吐出来。   但是那血液确实也让他妖力大涨,化成人形指日可待。   闾丘白忽而感受到自己的脑袋被人轻柔的摸了两下。   闾丘白有些懵,愣愣地抬起头看着祁摇枝。   青年的眼眸清亮,还含着浅浅的笑意,认真夸奖道:“小白,你这次做得很好。”   若不是小白蛇的提醒,以曲雾楼修为,隐匿身形在祁摇枝身边,他是完全发现不了的。   闾丘白被夸得晕晕乎乎的,全然忘记了自己方才是多么的气愤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   他蛇尾在木桌上翘了翘,严谨地纠正祁摇枝:“闾丘白,我叫闾丘白。”   小白虽然听起来亲昵,但是没有闾丘白叫起来好听。   闾丘白心满意足地听见了祁摇枝喊着他的名字,又说了一遍夸奖他的话。   闾丘白恍惚之间,心中又有几分疑惑。为什么这个人明明已经不是魅魔了,却还是能够用几句话就让他飘飘然。   *   为了防备曲雾楼,祁摇枝没有将闾丘白放到储物环里。   他一天都没出门,只是在床榻上打坐调息。   闾丘白也并不打扰祁摇枝,他从前没坐过船,对这种平稳之中又带着些晃晃悠悠的感觉十分新奇。   他之前要么使用妖力,要么自己以原身移动,并不需要借助其余的工具。   闾丘白在屋内绕了一圈。这屋子除了较小些,与平常的客房也没什么两样。   闾丘白上了窗子的时候,忽而觉得自己体内妖力翻涌,离境界突破好像也没有多远了。   转瞬便到了傍晚。   小白蛇懒洋洋地趴在窗边,祁摇枝将它缠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出了门   他总不能因为怕碰见曲雾楼,就“坐牢”一整天。   刚出房门,带着些水腥味的风就迎面吹过来。长廊上还有三三两两的仙门弟子正在交谈。   没有看见曲雾楼,祁摇枝往外走了些,却又听见人说话。   “好奇怪,怎么会有人晕船晕成了那样,还是要乘船,那脸白得要和纸一样了。”   “哈哈,你是在心疼人家么?刚才眼珠子都要掉人家身上了吧!”   “你敢说你没看?哼哼,看一下又不犯禁。”那人说着说着又惆怅起来,道:“唉,就是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了。”   “没有机会你可以创造机会啊。”那同伴拍了拍他的肩膀,出谋划策:“去给人家送药啊,万一他就一个感动以身相许了呢?”   闾丘白在祁摇枝的手腕上扭了扭,小声道:“他们说的好像是曲雾楼。”   祁摇枝轻轻地嗯了一声,抬步朝人少的地方走去。   曲雾楼确实是晕船又晕血,能御剑之后乘船的次数也极少了。   但这些都与祁摇枝毫无关系。   闾丘白已经游到了祁摇枝的手心里,道:“你将我放下来吧,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可以化形了。”   几乎是闾丘白话音刚落,祁摇枝便感觉眼前白光亮起,要人睁不开眼。   祁摇枝被重物压得后退了几步,背后抵在了船舱上才停下来。   白光过后,闾丘白的脸几乎是贴在祁摇枝的鼻尖的。   银发如月华倾泻,紫色的眸子如同宝石一般盈澈,闾丘白唇边还噙着浅浅的笑意。   他现在还比祁摇枝要稍高些,祁摇枝目之所及,就是闾丘白浅红的薄唇。   祁摇枝顿了一瞬,心中的第一个想法是,还好刚才并不是朝外面倒的,不然现在他们可能已经跌下去了。   闾丘白以为祁摇枝看自己看呆了,心中十分满意。   他握着祁摇枝手腕的指尖勾了勾,呵气如兰:“主人,我和曲雾楼,谁更好看些?”   闾丘白承认他是存了些小心思的,甚至是故意幻化出了这样一身装扮,故意含祁摇枝主人。   勾引的意味十分明显。   但是如此暧昧的氛围,祁摇枝却像是木头一般,毫不害羞的细细打量着闾丘白的脸。   闾丘白被看得心跳加速,又听见祁摇枝道:“你先往后退些,我仔细看看。”   可谓是十分严谨了,闾丘白乐了,果然松开了祁摇枝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祁摇枝这才发现闾丘白的衣着十分暴露,只胸前和腰下有些布料遮住,以金缕和银铃铛勾勒全身。   像是西域美人的打扮,一看就很清凉。   祁摇枝的眼神又认真又纯洁,没有半分狎昵味道。   但偏偏勾得闾丘白心痒,他握住祁摇枝的手腕,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他挑眉望向祁摇枝,问道:“怎么样?”   闾丘白当然不可能承认,他还对上次祁摇枝在灵泉之中说他小的事情耿耿于怀。   入手是冰冰凉凉,还有些硬的手感。   祁摇枝诚恳道:“非常好,但是你这副模样太引人注意了,小白。”   “闾丘白。”闾丘白红着脸提醒道。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原本旖旎暧昧的氛围,祁摇枝一出口就给毁了个干净。   但是在旁人看来,这也足够亲昵了。   闾丘白犹嫌不够,还握着祁摇枝的手像是想往腰腹之间更加深入。   其实他刚才就已经发现曲雾楼来了,但他并不想提醒祁摇枝。   祁摇枝还没反应过来闾丘白想要做什么,就听见稍远处,有人喊了一声师兄。   曲雾楼站在廊道尽头看着二人,衣袂被风吹得猎猎而动,单薄得像是要被风吹散一般。   曲雾楼的脸色比上一次见还要苍白许多,眼睛还红了。   祁摇枝微怔一下,手从闾丘白的腰上拿下来,没有半分局促。   曲雾楼走祁摇枝身边,抿着唇换了一句师兄。   “仙尊有事么?”祁摇枝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疑惑。   曲雾楼咬紧了唇,拿出帕子,道:“我没事……我帮师兄擦手。”   说罢就想来握祁摇枝手腕。   祁摇枝侧身避开,道:“不必仙尊费心,没什么好擦的。”   曲雾楼的长睫颤了一下,祁摇枝看他那副虚弱的模样,十分担心他会忽然晕过去,平白添麻烦。   祁摇枝道:“仙尊若是不舒服,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吧。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   曲雾楼原本垂着的眼睫掀起,惊讶又有些欣喜的神情在看见了祁摇枝的淡然之后,就像是被浇了盆冷水一般。   他依旧是勾着唇角点了点头,道:“师兄不必担心,我会照顾……”   曲雾楼的话还未完,祁摇枝就已经牵着闾丘白转身离开。   只留下曲雾楼一个人立在凉风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69章   曲雾楼的情况确实不太好。   那时曲雾楼被魔气吞噬,是曲让尘强力控制才让他勉强恢复了心智。   而后便是封印灵力与修为,他道心不坚,再使用灵力只会让他更快的入魔。   曲雾楼却好像对堕魔无知无觉了,恢复了甚至之后,也只是跌跌撞撞地去找祁摇枝。   他曾一心证道飞升,剑下妖魔亡魂无数,如今却离堕魔只差一线。   下了船之后,便是朝着西走,去往贺兰州的方向。   小遥州去往贺兰州的路上其实可以御剑,但行程也没有那样的赶,一路也只是走走停停的往前。   三日的路程,到了穷奇境。   祁摇枝委婉地表达了希望小白能保持原形。   当时祁摇枝掀开被褥,就看见原本娇小细嫩的小白蛇变成了妖艳美人的模样,躺在了他的床榻上。   美色的冲击还是不小的,祁摇枝往后退了半步,道:“小白,你能变回去么?”   闾丘白挑了挑眉,撑着坐起来,笑嘻嘻地看着祁摇枝,问道:“怎么,你害羞了?还是担心自己会受不住诱惑?”   “两个人一张榻有些挤。”祁摇枝愣了一下。   他没想道小白蛇原本看起来呆呆笨笨,实则如此狂放不羁。   闾丘白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闷声问道:“我难道这样没有魅力吗?”   一边说着,一边变回了原形。   祁摇枝眼睫眨了眨,福至心灵,原来小白只是想验证一下自己的魅力。   等到祁摇枝褪去外衣鞋袜到了床榻上,原本缩在里侧的小白蛇又倏然变回了人身,手脚都缠了上来,将祁摇枝压在了榻上。   祁摇枝小小地挣扎了一下,见着小白十分霸道的模样,也就放弃了抵抗,任由他摁着自己的手腕,将自己压到床榻上。   闾丘白原本是想要引诱祁摇枝的,至少将祁摇枝压在身下之前,他是这样想的。   可在看到身下之人清亮乌黑的眼眸时,闾丘白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像是漏了一拍。   他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僵着动作,任由祁摇枝看着,就连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祁摇枝认真地看着闾丘白,斟酌着开了口:“你很好看,小白,大家都会喜欢你的……”   所以不要自卑。   祁摇枝剩下鼓励的话没有说出来。   闾丘白在听见那个称呼的时候猛然清醒过来,祁摇枝还是将他当成了灵宠,亦或是友人。   总之不会是一个对他怀有非分之想的人。   闾丘白深深吸了一口气,侧身泄气倒在了一边,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他心中长叹了一声,不久之后就又变回了蛇形,蜷缩在了祁摇枝身边。   如果没有足够的把握,贸然行动只会让他失去先机。   祁摇枝确实也和小白蛇在一起的时候更自在些,闾丘白太高大了,让他莫名有些压迫感。   小白蛇听见这理由的时候哼哼了一声,问道:“我和曲雾楼难道不是差不多高,怎么就我有压迫感了。”   祁摇枝哑然,这他倒是没有想过。   可能是因为看着曲雾楼长大的缘故?   小遥州是灵气最充沛的地方,而越往西北,离苍北山越近,便魔气越重。   深秋时节的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一场带着寒意的秋雨让祁摇枝进了城隍庙里。   城隍庙年久失修,也不像是有香客的模样。   石像立得高大,却从中间拦腰断裂,分成了两半。金身也斑驳,蒙着灰蒙蒙的蛛网。   祁摇枝将那金身扶起立好,又从储物环中拿出东西将它补好。   因为外面下着雨不好赶路,祁摇枝做起这样的事情来也十分的有耐心。   还将神像上的灰擦了擦,露出原本的模样。   闾丘白在远处懒懒散散地看着祁摇枝忙活,眸光落在了那个石像上,迟疑道:“你觉不觉得这神像的脸,有点像那个人。”   那个人这三个字就非常的灵性,甚至不用说是谁,他们便都能明白。   祁摇枝额上都渗出了一些细汗,闻言才看向那神像的面容,动作顿了一下,收回眼。   他还是将金身上的最后一点灰尘擦完。   这神像自然是不可能同曲雾楼长得一模一样,甚至只有三分像。   但是从前一直有曲雾楼貌美的传说,曲雾楼的像也比别的仙君造得要更俊美些。   雨势并没有减弱的迹象,斜风吹着雨往城隍庙中扑,洇湿了堂前一片。   萧瑟的秋日,晦暗的天空,细雨西风。也是别有一番趣味的。   祁摇枝望着那雨出神了片刻,突然问道:“他这几天有跟着我们吗?”   虽然问得没头没尾,也没指名道姓,但是闾丘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曲雾楼。   闾丘白摇了摇头,道:“我先前只能感受到他身上的血腥味,他若是伤口愈合,我便察觉不到他了。”   而且闾丘白自从能变幻人形,也没从前对鲜血那般渴望。   祁摇枝沉默了片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想起曲雾楼。   譬如此时,一阵凉风吹来,祁摇枝缩瑟了一下,只觉得来者不善。   但冒着雨跑来的却是五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孩童。   他们身上的衣物都已经被雨淋湿,灰扑扑的衣物贴在身上,头发也是散乱的。   像是被雨淋湿的灰麻雀。   为首的那个孩子瞪大了眼睛,颇有敌意地看着祁摇枝,问道:“你是什么人?”   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十分的沙哑,并不如孩子那般稚嫩。   他伸手将身后的几个孩子挡着,那几个孩子也极乖地缩瑟在后面,不吭声。   闾丘白不动声色的在祁摇枝的手腕上轻轻蹭了蹭。   祁摇枝眸光落在他脸上,轻声道:“我是过路人,进来避雨。”   这个孩子虽然个头不高,长相却有些老成,眼眸中的凶恶狠戾不是装出来的。   仔细看着他身后那几个孩子,虽然看不见脸,却能注意到他们的身体轻颤。   不知道是被这冷雨淋得打颤,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为首的那个眼眸阴鸷,道:“这里是我的地盘,不许别人避雨,赶快走。”   祁摇枝并不恼,他沉吟了片刻,微微侧身抬抬头,指了指上面,问道:“小友话粗理不粗,但我有一事不解……小友可认得这上面是什么字?”   那人被这称呼喊得一愣,那顺着祁摇枝的目光看去,微眯着眼,道:“城隍庙。”   祁摇枝点点头,道:“这是城隍庙,肯定是城隍爷的地盘,要赶我自然也是城隍爷赶我走。小友年纪轻轻,便已经当上了城隍庙主了吗?”   那孩子盯着祁摇枝看了许久。   最后眼珠子骨碌转了一下,阴恻恻道:“雨一停就赶紧走。”   他护着崽子一般,伸手挡着祁摇枝的视线,与另外那个几个孩子一齐进去。   祁摇枝看着那几个孩子发抖的腿,若有所思。   他后脚也进了殿内。   城隍庙内除了神像,其余的地方都没有蛛网,想来就是他们在此处住了许久。   他们去了东边的角落,也不嫌地上脏,坐成一团围成一圈。   开始吟唱人听不懂的歌谣,古朴而又阴森   除了之前与祁摇枝搭过话的那个,其余几个人都像是要哭了一般,声音打颤。   明明是诡异至极的,祁摇枝却像毫不在意,只是慢条斯理的储物环中拿出三支香。   以灵力点燃,在那神像前躬身拜了拜,躬身道:“多谢城隍爷借小人容身之所。”   祁摇枝能感受到那几个孩子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祁摇枝的目的也正在此。   他只是随意一拜,却没想到香火昏暗无光。   凶相。   祁摇枝眼眸微眯起来,先前和他搭过话的那个倏然开口,阴恻恻道:“知道上面供奉的是谁么?你就乱拜。”   “我自然是知晓的,斩霜仙尊曲雾楼。”祁摇枝微微笑道:“但此刻面前的是哪位‘大仙’,我却不知道了。”   在他们说话之时,那几个似哭似啼的孩子却仍未停止。   那“孩子”在那诡异的吟唱中,露出了一个笑,道:“也算你不太傻。今天就让你死个明白。”   “吾名汤阴,弑魔渊封印松动之时我从其中出来。从今往后,我便要人间以血祭我受困的百年!”   汤阴话音一落,就伸手向那石像击去,一瞬之间,石像化为了齑粉。   阴郁鬼气从四面八方凝于汤阴掌间,那些吟唱之声也猛然增大,震得人耳膜欲裂。   汤阴就要摁在边上孩子的脑袋上。   祁摇枝先前同汤阴说话之时就有防备,他意念化出的五柄长剑登时朝汤阴飞去,映得暗室流光。   雪剑直直刺入汤阴的手脚脖颈,发出嗡地一声剑鸣。   剑身入了汤阴体内,却被莫名的浓郁鬼气所阻,再难深入。   乌黑的血已经喷薄而出。   但是汤阴却毫无异样,祁摇枝的动作似乎是惹恼了他。   “你、找、死!”汤阴嗓音喑哑。插在他身上各处的剑猛然炸裂,碎成白光消散。   修为尚浅,意念化剑也要弱些。   边上的几个孩子被吓得呆呆愣愣,连哭都忘记了,祁摇枝喝道:“小白!”   闾丘白骤然现身,蛇尾缠上汤阴的身躯。   祁摇枝原本是想叫闾丘白带着那几个孩子跑的,此番情急也顾不得了。   他又召出长剑,朝汤阴的瞳孔刺去。   与此同时,汤阴也五指成爪朝祁摇枝迎面袭来,祁摇枝矮身避开。   却忽然感觉到那凌厉的掌风忽止,   变故只在这一瞬间,滔天的杀意与妖魔气息猛然迸发,祁摇枝还来不及惊愕,就看见汤阴全身爆裂。   赤红得近乎黑的血雾弥漫开来。   祁摇枝被人抱在怀里飞离那片血腥,头被摁在那人胸膛上,一瞬间挡住了视线。   清冽的冷香萦绕,想也不用想好像就能知道这人是谁。   不仅是冷香,祁摇枝还能闻到曲雾楼身上的血腥味。   曲雾楼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师兄别生气,这次不是跟踪……”   听起来格外的艰涩沉闷。   虽然曲雾楼挡住了汤阴浓黑腥臭的血雾,曲雾楼身上的血却沾在了祁摇枝的衣裳上。   祁摇枝本能的察觉出异样。   方才猛然迸发的强烈魔气不止是汤阴身上的。   祁摇枝刚将曲雾楼推开,听见闾丘白喊道:“他不对劲!”   闾丘白早在那魔气迸发的一瞬,就反应了过来,将那四个孩子用蛇尾卷到了一边。   他之前尝过曲雾楼的血,是知道曲雾楼有些奇怪的。   祁摇枝抬眸看去,曲雾楼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瑰丽又妖艳的深红花纹,汤阴的血溅在他身上,竟然开始流动了,就要朝那花纹汇聚。   曲雾楼的眼睫缓缓掀起,眼瞳中央也隐隐显出深红的枝蔓,他眼睫轻扇,抿了抿唇,道:“师兄,我好像入魔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0章   祁摇枝在曲雾楼说话的一瞬间,便听见鬼魅的凄厉叫声。   祁摇枝朝曲雾楼身后看去,发现闾丘白的面色也变了。   不是他的错觉。   小铃兰不知何时悬在了他和曲雾楼之间,原本盈亮柔和的光在昏暗的环境中变得刺眼。   那刺眼的白光似火一般燃烧了起来,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热意,大火之中,疾虚妄的剑身雪白。   祁摇枝微皱起眉,看着那雪白的剑身渐渐乌如玄铁。   周遭掀起猎猎罡风,整个城隍庙都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祁摇枝眼瞳猛然缩紧,往后退了一步,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高声喝道:“闾丘白,走!”   闾丘白纵然再担心祁摇枝,但是此刻也是知道事态紧急的。他咬牙,蛇尾摆动卷起四个孩子,一同消失在了阴雨之中。   祁摇枝召出了长剑,抿紧了唇。   曲雾楼眸光黯然几分,轻声道:“师兄,别怕我……”   曲雾楼伸手似乎是想要摸祁摇枝的脸。   “别动!”   曲雾楼的手顿在了半空中,脸色比之前还要苍白几分,却挤出一个笑,道:“师兄,我不会伤害你的。”   周遭凄厉的风声雨声让人意乱,祁摇枝的心脏狂跳。   祁摇枝并不是怕他伤害自己,其实曲雾楼握剑的时候,他其实也是没有从前那般慌乱的。   但是那种不祥的预感却又一直萦绕在心中。   祁摇枝本能地察觉到事情不对,他握住了曲雾楼握剑的手,入手是一片冰凉,他咬牙问道:“曲雾楼,汤阴已经死了,你还要做什么。”   其实不需要曲雾楼帮忙,他和闾丘白也一样可以将汤阴制住,只不过要稍麻烦些罢了。   汤阴虽然死了,但是现在麻烦好像更多了。   曲雾楼像是被祁摇枝手心的温度烫到,眼睫一颤。   他完全没有想到祁摇枝会主动握自己的手,僵着没有动,像是怕吓到祁摇枝。   曲雾楼道:“弑魔窟之前逃出了些妖魔,汤阴死了之后魔气会引来其他魔物。”他的声音又低了些,道:“……我入魔之后的魔气,也会将它们引来。”   弑魔窟原本的入口就缥缈无定,封印损坏之后曾经被封印的妖魔更是四处逃窜踪迹难寻。   城隍庙外的雨依旧大,原本的风声雨声之中是凄迷的秋意,现在却像是含着无数怨灵的杀意。   黑影重重,四面八方的鬼魅都朝此处奔来。   它们既是感受到汤阴已死,也是察觉到此处有新的魔物诞生了。   “他们很厉害吗?”祁摇枝有些担心。   穷奇境中还有许多居民,那些妖魔倏然被引过来,只怕会酿成大祸。   “我会杀光他们。”   祁摇枝听见那阴风与厉嚎越来越急,抬眼去看曲雾楼,却发现他还在看着自己。   祁摇枝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甚。   怎么能不感觉奇怪呢。   曲雾楼薄情淡漠的眼眸里,此时只映着他一个人,像是要将他的容貌印在脑海之中一般。   祁摇枝攥住了曲雾楼握剑的手,定定道:“我不许你死。”   祁摇枝又重复了一遍:“你既然说了你的命是我的,我没让你死,你就不许死!”   祁摇枝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到底是如何想的,但是看着曲雾楼那样的情态,就像此时会是最后一面一般。   祁摇枝还能嗅到曲雾楼身上的血腥味。   除了曲雾楼小时候当外门弟子的那段日子,其余时候祁摇枝极少见到曲雾楼处于下风。   他也一直觉得曲雾楼无坚不摧,不会被妖魔所伤,如今却莫名地担心起来。   那些妖魔越来越近,黑沉沉的阴霾几乎吞噬了整个穷奇境。祁摇枝被那声音吵得无法思考,却不想曲雾楼就这样死掉。   他还欠他的,这样死了算怎么回事。   曲雾楼心神一震,望着祁摇枝微红的眼。   祁摇枝没有猜错,这原本确实是曲雾楼临死之前的最后一眼。   他厌恨妖魔至极,半生以除魔卫道为己任。   那些妖魔确实不会治他于死地,他却是想要屠尽那些妖魔之后自戕……   曲雾楼的眼睫垂下,像是许下什么承诺一般,道:“我会等到师兄不想要我的那一天。”   祁摇枝听着那肉麻的话,皱起眉,他不要曲雾楼死,不代表他要曲雾楼。   但在看见曲雾楼的神情之时,祁摇枝最终咬了咬下唇,没将那反驳的话说出口。   *   曲让尘等人赶到之时,看见的就是城隍庙断壁残垣,废墟之中只剩下两人。   妖魔尸体倒了一地,妖魔气息与血腥味尸腐味直冲云霄。   弑魔窟封印松动跑出来的妖魔,应当是都在这里死完了。   众人却并未上前。   只因那妖魔气息最浓郁、最可怖的魔,依然握着剑。   祁摇枝耳边的嗡鸣终于停了下来,已然累得气喘吁吁,汗珠从额上滚落。   方才差一点就有一只妖兽要扑在他身上,被曲雾楼一剑击杀。   现在雨停风止妖兽死尽,祁摇枝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声。   曲雾楼低低唤了一声师兄,祁摇枝抬头朝他望去,曲雾楼指腹落在他的脸上。   曲雾楼也被细雨浸得湿淋淋的,眼睫上、脸上还缀着细小的雨珠。   “血溅上去了。”曲雾楼轻声细语,带着薄茧的手触感明显。   祁摇枝微微偏开脸,道:“我自己擦。”   还有好多人看着呢。   祁摇枝也察觉到了曲雾楼身上的魔气。   从前他入魔的时候,不说性情大变,却也比从前要易怒些。   魔气越深重,便越蚕食人心智,让人阴晴不定。   可曲雾楼从开始到现在,都表现得太过正常了些。就连刚才杀妖魔之时,也与从前表现无异,一击致命。   魔该更喜欢折磨人一些,敌人濒死的痛苦能激发他们的快感。   一道雪光忽现,将曲雾楼和祁摇枝隔开。   祝荧一手握着不笑春,一手将祁摇枝拉至自己的身后,他看见曲雾楼脸上的诡异花纹和身上的妖魔气息,本能地察觉到危险。   原本就浓郁的妖魔气息猛然爆涨,曲雾楼垂下眼眸,看着祝荧和祁摇枝相握的手。   曲雾楼面无表情,握着剑柄的手却微紧了些。   祁摇枝察觉到曲雾楼的不对劲,喝道:“曲雾楼!”   曲雾楼抬起眼,眼眸之中的枝蔓图案变得赤红,可他的神情依旧是柔顺的。   他抿了抿唇,收了剑,只低低含糊着喊了一声师兄。   随后便被一群神仙给围了起来。   祁摇枝被祝荧带去了边上,却忍不住看向曲雾楼。   曲雾楼站在原地不动,几乎是束手就擒,只是眼睛一直望着他的方向。   二人遥遥相望,靡靡秋日,细雨凄风像是落在心湖上。   祁摇枝从未见过曲雾楼这般模样。   他先垂下了眼,偏开头。   祁摇枝也一起去了仙界,城隍庙中发生的事情,他与闾丘白都算是见证者。   那四个孩子是被汤阴抓取做血祭的。汤阴在那处布下阵法,也是想要招来妖邪祸乱穷奇境。   却没想到会被祁摇枝撞上。   祁摇枝与祝荧同出了仙宫,云雾缭绕仙气缥缈,却没看见曲雾楼。   或者说,从穷奇境离开之后,他就再没看见曲雾楼。   他终究是有些放心不下,抿唇问道:“祝荧,曲雾楼他……”   祝荧脸色微沉,抿紧了唇皱眉道:“管他做什么?我带你去我住处看看。”   祝荧加快了步伐在前面走着,明显是想回避这个问题,祁摇枝微怔一下,还是跟在了后面。   祝荧却在一个转角之时猛然停下了身,道:“他没事,仙界又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看见妖魔就杀。”   祁摇枝眼睛眨了眨,道:“好。”   但祝荧的住所终究是没去成,半路上被曲让尘拦住了。   曲让尘不比从前那般云淡风轻,原本微蹙着的眉在看见他们的时候松了些,温声道:“我有一事想与祁小友商议,”   祁摇枝顿了一下,祝荧抿紧了唇,最终还是让祁摇枝跟着曲让尘一起走了。   曲让尘来找祁摇枝,是因为什么事情不用想也知道,祝荧却并未阻拦。   与其他仙气缭绕的地方不同,曲雾楼的住处看起来十分清冷,是浮在水面之上的楼台。   疏疏落雪下来,白色的雪花又洇入水面不见。   曲让尘倏然开了口,轻叹了一声,道:“这个要求或许有些无礼,但寒之不能现在死。”   祁摇枝微怔一下,掀起眼睫有些惊愕地望向曲让尘。   不仅是因为曲让尘还未说出口的无理要求,更因为他说曲雾楼不能现在死。   那什么时候是曲雾楼该死的时候?   曲雾楼会死么?   曲让尘不缓不急道:“下一次弑魔渊的封印松动之时,会彻底损毁……到时候需要人去进入弑魔渊去填补封印。不管从前还是现在,寒之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祁摇枝微蹙起眉,道:“可是……”话一出口,他又有些怔愣,可是什么呢?   他是在关心曲雾楼吗?   进入弑魔渊去填补封印,或许还不如现在死了,至少能少受些折磨。   以曲雾楼对妖魔的憎恶程度,将他关进弑魔渊中,只怕会让他陷入无尽的痛苦。   祁摇枝抿了抿唇,没将话说出口。   曲让尘道:“大家希望你可以安抚寒之,不要让他在弑魔渊封印松动之前失去理智。”   祁摇枝轻声喃喃道:“我来安抚他么……”   曲让尘点了点头,道:“那时候在城隍庙中的时候,寒之并未失去理智,也是因为你在他身边的缘故。”   作者有话要说: 第71章 正文完(上)   妖魔惧怕光,喜欢阴暗之处。   曲雾楼手脚上都有镣铐,披襟散发,垂着头,像是睡着了一般。   可祁摇枝知道他是醒着的,这样的环境很难睡得着。   曲雾楼周遭的业火灼灼,满室都亮光忽闪。   方才开门的声音也没有引起曲雾楼注意,祁摇枝在原地看了他半晌,才走上前去。   脚步声并不重,曲雾楼却怔怔地抬起头来,嗓音有些哑:“师兄……”   抬头的动作引得的锁链沉闷的响起来,曲雾楼似乎这时才想起来自己处于何种境地之中。   曲雾楼动了动自己的手腕,似乎是想要将自己的手腕藏在身后。   那上面缚着的铁链实在太明显。   当然是藏不住的,甚至还叫全身的玄铁链都哐当作响。   祁摇枝的步伐顿住,遥遥与曲雾楼对视。   曲雾楼依旧是一身乌黑衣袍,于烈火之中灼灼耀目,眼底似乎也映着火光。   妖冶的火光舔舐着他的手腕、脸颊,甚至有溅跃的火星要落在他眼睛上了。   他却像毫无感觉一般,一双眼只是望着祁摇枝,像是怕吓到他,假装无事一般,轻声道:“师兄怎么过来了?”   祁摇枝抿了抿唇,道:“凌华仙尊要我来放你出去……”   “师兄,我不想出去。”   曲雾楼对上祁摇枝疑惑的眼神,轻声解释道:“……这里很好。”   如果被放出,他又克制不住会去寻祁摇枝。这里能将他锁住,不会叫祁摇枝受他所扰。   这里就很好。   祁摇枝微顿了一下,点点头,道:“你若是喜欢此处,那应该也很好……”   “但是你不喜欢这些,不是么?”祁摇枝抬手指着曲雾楼身上明晃晃的火焰。   不知道曲雾楼为什么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他想着曲让尘之前教他说的话,觉得有些羞耻,难以出口。一句话在舌尖上滚了几遍,最终才轻声唤道:“小师弟,你不喜欢被困在这里,对吗?”   曲雾楼心神微震,那困住他的锁链又当啷响起来,像是想要朝祁摇枝靠近。   祁摇枝见他的反应,缓步走上前,轻声细语道:“小师弟,同我一起出去好不好?我需要你。”   曲雾楼点了点头,身上的魔气竟然渐渐褪去,火焰也微弱了许多。   他甚至将那玄铁链取了下来,将首端放入了祁摇枝的手中,又撩起眼睫,低低唤了句师兄。   这就是为什么曲让尘要让祁摇枝来的原因。   曲雾楼被无明火炙烤,神识受魔气侵蚀,若是当真魔性大发,这玄铁链是困不住他的。   曲雾楼却将这唯一能困住他的玄铁链交予祁摇枝的手中。   “我不要这个,太丑,太重。”祁摇枝偏开了脸。   曲雾楼的动作一顿,眼睫扑扇两下,道:“那我将疾虚妄赠予师兄,可好?”   祁摇枝撩起眼看曲雾楼,心情有些复杂。   曲雾楼或许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不然也不会主动将玄铁链交予他,被拒绝之后又要拿出疾虚妄。   疾虚妄不知道何时又变成了小铃兰的模样,依旧是以红绳串着。   祁摇枝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初那样冷冽的一柄剑,现在依旧是这样晶莹清润的模样。   祁摇枝抬起手,曲雾楼小心翼翼地将小铃兰系在了祁摇枝的手腕上。   白皙纤细的腕骨和殷红的绳,愈发衬得人肤色莹白。   祁摇枝见曲雾楼一直盯着他的手看,垂下手,小铃兰和手腕都被袖子盖住。   虽然一切都朝着最好的预想发展,但是祁摇枝却并不太高兴。   曲雾楼怎么不问问去哪里,怎么不问问为什么需要他。   若是现在真要他去弑魔渊填封印,他也要去吗?   祁摇枝不知道自己是在气什么,但心中确实说不出的烦闷。   曲让尘要祁摇枝骗曲雾楼,哄曲雾楼,祁摇枝却觉得自己此刻好像忍不下去了。   “曲雾楼,我说这些假话,你信么?”祁摇枝抬眸望着他,眼眸中带着些许疑惑。   只见曲雾楼身上缭绕的魔气猛然变化,苍白的脸上又隐隐显出诡异的暗色花纹。   祁摇枝没想到曲雾楼会受这样大的刺激,心道刚才不该忽然出声刺激他的。   他也从未见过曲雾楼这般模样,就想退开。   曲雾楼却伸手轻柔地拥住了他,低声道:“我信的……师兄别怕我。”   如果祁摇枝想要他信的话,他是信的。   祁摇枝的心情愈发复杂。   比起从前,这拥抱甚至只需要祁摇枝稍退一步,便能脱离开来。   祁摇枝却不知道为何没有动作,顿了一瞬,缓缓伸手抱住了曲雾楼,轻轻嗯了一声。   曲雾楼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却又感到无比的满足。   是谎言也没关系,变成自己厌恨的魔也没有关系,不能再用剑也没有关系。   他可以在祁摇枝身边,祁摇枝不会讨厌他——直到他死亡的那一刻。   曲雾楼脸颊在祁摇枝的肩上轻轻蹭了蹭,轻轻唤了声师兄。   他从前一直看着祝荧与祝清雪与祁摇枝这般亲近,他以为他是不羡慕的。   直到在封印情识之后,曲雾楼才知道自己对祁摇枝有多么的渴望。   所以没关系的,能够在他身边死去,已经是无比的幸运了。   为他苟活,为他赴死。   于曲雾楼来说,都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   就算玄铁链隐去,魔气暂退,但是曲雾楼身上的魔物纹印却依旧明显。   曲雾楼似乎也无意遮掩。只是他走在祁摇枝身后之时,总会有人以异样的眼光看着。   道士和魔物的组合,实在是诡异。   祁摇枝不喜欢被太多人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祁摇枝在一个买面具的小摊子前停了下来。   祁摇枝将面具戴在曲雾楼脸上的时候,曲雾楼也只是眨了眨眼,任由祁摇枝动作。   一个是墨玉的,一个是鎏金的。   都很好看,很引人注目,祁摇枝果断地给他换了个斗笠。   后来到了客栈之中,曲雾楼也没将斗笠取下来,祁摇枝却发现了异样。   隔着那层黑纱,好像都能看见曲雾楼的脸是红的。   祁摇枝稍微往后退了一步,就又被曲雾楼揽在了怀中,一个路人擦着祁摇枝的肩膀走了过去。   祁摇枝抬眼,没了那层黑纱的阻挡,他一眼便看见曲雾楼脸上起了红色的小疹子。   祁摇枝吸了口凉气,将那斗笠取下来,道:“你怎么不说你过敏了。”   从脸到脖子,曲雾楼只有一双眼睛依旧是漂亮的,他眨了眨眼,道:“师兄送我的。”   祁摇枝噎了一下,道:“不喜欢不舒服的就拒绝,这也不会么?”   何况这也不能算是他送他的,他只是不想被人一直看着……   “很喜欢,没有不舒服。”   祁摇枝:……   他本想再说些什么,却又被那双乌黑清澈的眼睛堵住了所有话。   祁摇枝抓了曲雾楼的手往楼上走,道:“先去擦药……”   曲雾楼的眸光微亮,不动声色地回握。   因为自己买的斗笠让曲雾楼过敏,祁摇枝又愧疚又心虚地帮曲雾楼擦药。   祁摇枝洗净了手的时候,曲雾楼的脸上和眼睫上还沾着些水珠。   现在的曲雾楼实在说不上好看,但是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却又莫名让人想要避开。   祁摇枝抿了抿唇,拿着布巾将曲雾楼脸上的水擦干。又用指腹沾了药膏,细细地擦在曲雾楼脖颈上。   原本白如寒玉的皮肤上是星星点点的红痕。   两人此时的距离实在是近得有些暧昧。   曲雾楼只需要稍稍低下头,就能吻在祁摇枝的发顶。   祁摇枝感觉自己的头顶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蹭了一下,抬起头,又看见曲雾楼无辜的眼神。   祁摇枝按下疑惑,继续擦药。   这一次是什么柔软微凉的东西落在了他的额头,祁摇枝僵了一下,抬起头。   曲雾楼无辜地眨了眨眼,吸了口气,轻声道:“有些痒,师兄。”   祁摇枝低下头,但也防备着曲雾楼。   曲雾楼这次倒是乖了,没有其他的动作,但是曲雾楼灼热的呼吸,还有忽而滚动的喉结,都让祁摇枝觉得此时暧昧得过了头   都说事不过三,虽然还没到第三次,但祁摇枝也忍不了了。   他猛然站起身,将装有药膏的青瓷瓶塞到了曲雾楼手上,道:“你自己上药,擦完了就快回你自己的房间。”   曲雾楼眼睫扑扇两下,祁摇枝偏头不去看他。   祁摇枝说完话,才发现自己的脸在发烫。   曲雾楼很听话,擦完了药便离开,祁摇枝却躺在床榻上半天心绪难以宁静下来。   *   在祁摇枝到了苍北山,见到胡山山的时候,胡山山第一眼看到的是不远处的曲雾楼。   祁摇枝顺着胡山山的目光看去,曲雾楼果然仍在那棵树下。   祁摇枝说要与老友叙旧,要曲雾楼自己苍北山走走看看,曲雾楼执拗的不肯走,只在那棵树下等着。   胡山山的表情变幻莫测,他显然是也听说了些什么。   老友重逢的第一面,他拍了拍祁摇枝的肩膀,道:“还得是你啊。”   祁摇枝顿了一下,这话听着有些耳熟,但他也没有过多的解释。   毕竟这事情还是有些复杂的。   祁摇枝有时候也是感觉困惑的。   假如弑魔窟的封印一直不松动,他就要一直和曲雾楼这样相处下去了么?   祁摇枝又会及时压住自己心中这样的想法。   他好像也不想曲雾楼消失。   祁摇枝也曾经也有过短暂的苦恼,不知道该如何哄骗曲雾楼。   后来发现曲雾楼好像并不需要他的主动,就会自己巴巴地贴上来。   实在是省了他很多的麻烦。   曲雾楼状况非常稳定,弑魔渊的入口也暂时没有踪影。祁摇枝回了凌霄宗。   明面上他是老宗主新收的徒弟,那些弟子看见祝荧喊他师兄的时候,下巴都要惊掉了。   祁摇枝依旧是住在淋雪峰上,每日上完晚课之后,就坐在床榻上看书。   曲雾楼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他放轻了脚步,像是怕打扰了祁摇枝。   但祁摇枝真没注意到他的时候,他便会低声唤道:“师兄……”   祁摇枝掀起眼睫望过去,曲雾楼缓步走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祁摇枝能察觉到曲雾楼想要抱自己,亦或是有些其他动作。   曲雾楼肩上还栖着薄雪,不知道是何时沾上的。   祁摇枝啪地一声合上书,缩到被褥里,只露出一个脑袋,道:“快睡觉,我好困了。”   直至曲雾楼走开,祁摇枝才颇为心虚的将话本子放在枕头下面。   他现在竟然也觉得那种话本子有趣起来,里面的内容也很有意思。   他很喜欢。   “师兄,我灭灯了。”   祁摇枝胡乱地闭上眼,轻轻嗯了一声。   却又被那话本子的内容扰得睡不着觉,明天有功课月试,但越是这种时候,便越觉得话本子有趣得紧。   祁摇枝有些难耐地睁开眼,发现曲雾楼已经睡在对面的小榻上,闭上了眼。   雪夜里的月光从窗外落下,曲雾楼的半边脸都在阴影之中,被冷白的月色勾勒出漂亮的线条。   直到曲雾楼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祁摇枝才后知后觉地收回目光偏开眼。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起,祁摇枝习惯了曲雾楼的存在。   每天早上曲雾楼会走得稍微早些,在祁摇枝起来之后他便不见了踪影,但每天早上桌上总是放着吃食。   祁摇枝也习惯了夜里等曲雾楼回来——等他回来就合上书,开始睡觉。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   祁摇枝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但当被习惯改变之后,突如其来的一点点变故,都会让人感到心神不宁。   祁摇枝与同门试剑之时,曲让尘找了过来。   他说已经寻到了弑魔渊的入口,这次是在小遥州。   祁摇枝怔了一下,他几乎都快忘记,原来他和曲雾楼之间是这样的关系。   他要哄骗着曲雾楼心甘情愿的去弑魔渊填补封印。   或许不是忘记,只是祁摇枝一直不想记起来罢了。   祁摇枝回到淋雪峰之后,连书也看不下去。   怔怔然发了许久的呆,才发觉曲雾楼还没回来。   窗外是熟悉的夜风呼啸,或许从哪一天开始,曲雾楼就不会再回来。   祁摇枝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他将一页未动的书放在了床榻上,挑了灯出门。   深幽泛蓝的雪夜,祁摇枝一脚踩在绵软蓬松的雪里,被风雪吹得茫茫然。   直到走到了半山腰,他才有些回过神来,自己好像是不该出来的。   但已经都走到了这里,来都来了……   祁摇枝踌躇犹豫着自己该不该继续下去寻曲雾楼。   他朝山下看去,远处出现了一道模糊的黑影。   是曲雾楼么?   祁摇枝提着灯迎着朝着那方向走了两步,步子又顿住。   那人好像也看见他,步伐比之前要更快些。   又像是才想起来还能用法术,下一瞬便出现在祁摇枝的身前。   曲雾楼今日穿着深黑的大氅,一身冰冷的霜雪气息。   长风夹着细雪吹拂,曲雾楼的发吹到祁摇枝的脸上,微凉的。   但曲雾楼的怀里确实暖的。   祁摇枝被那黑色大氅裹住之时还有些发愣,有些迷惑地抬眼问道:“你干嘛?”   灯笼已经咕隆滚在了雪里,熄了。   曲雾楼之前一直都是隐忍克制,不会这样抱住祁摇枝,他今日是少有的情难自禁。   “师兄冷么?”曲雾楼轻声问道。   祁摇枝能感受到曲雾楼说话之时,胸腔的轻微震动。   他们实在是离得太近,抱得太紧。   祁摇枝其实先前已经被冻得手脚冰凉,此时却还是嘴硬道:“我不冷,放开我。”   曲雾楼眼睫颤了颤,垂下眼眸,嗓音中像是含着笑,轻声细语道:“我有些冷,想抱着师兄。”   祁摇枝抿了抿唇,想起白天里曲让尘说的话,默许了曲雾楼抱着他取暖。   他抿了抿唇,将下颌搭在曲雾楼的肩上,轻轻地回抱住了曲雾楼。   曲雾楼是这样抱着他飞回去的,甚至还很贴心地将他放在了床榻上。   祁摇枝想起来之前的旖旎氛围,有些脸热,偏开脸,想假装无事发生。   他下意识地想要脱掉外袍,手却摸了个空。   直至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刚才匆匆忙忙,竟然只穿着单衣便出去寻人。   显得他如此急切,如此的慌乱,竟然连外衣都忘了穿。   祁摇枝想起来刚才曲雾楼说的冷,只觉得又羞又恼。   他将自己埋在了被褥之中,不想再看曲雾楼。   曲雾楼的声音却忽而想起,他道:“今日兄长来找我了。”   祁摇枝微蹙起眉,将被褥扯了下来,将脑袋露出来听曲雾楼讲。   曲雾楼却不吭声了。   “凌华仙尊说什么了?”祁摇枝问道。   曲雾楼看着他红扑扑的脸和有些担忧的神情,唇角勾了勾,道:“他说五日之后是我的生辰。”   祁摇枝微怔了一下,没想到曲让尘找曲雾楼是说这样的事情。   他愣愣哦了一声,又抿抿唇道:“曲雾楼,你多少岁了?”   从前他确实是不知道曲雾楼生辰,也不知道曲雾楼年纪的。   只是模糊的估算着,在凌霄宗外门之时,曲雾楼应该是十岁。   “六百岁。”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祁摇枝心中想。   好像又不对,从他见曲雾楼,到如今,应该是不止六百年的。   居然谎报年龄装嫩!   但是祁摇枝对上曲雾楼的眼睛,却又说不出指责的话来。   在意识到曲雾楼朝他走过来的时候,祁摇枝微微往后缩了些:“你做什么?”   “师兄,没人为我过过生辰。”曲雾楼的语气中有几分失落与委屈。   他微抿着唇角,眼眸垂下,望着祁摇枝。   让人很难不心软。   祁摇枝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忽略曲雾楼眼中的渴望,十分生硬地转移话题,道:“早点睡,我很困了。”   曲雾楼的眼眸倏然落寞下来,祁摇枝假装没有看见,翻了一个身。   不久之后,屋内的灯火熄灭,只余月光映窗。   第二天祁摇枝醒的时候,那个咕隆滚在雪地里的灯笼,已经自己回来,挂在了墙壁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72章 正文完(下)   过生辰这种事情,其实对于祁摇枝来说,也是有些遥远的。   只他师尊玄瑛真人在的时候,吃过长寿面。   修仙之人活得太久,漫长的岁月中,生日不算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这日祁摇枝总是有些走神,不知道是因为曲让尘说弑魔渊入口找到了,还是因为曲雾楼说自己从未过过生辰。   祁摇枝吸了口气,上完早课之后便告假去了山下。   但是很多事情不是想做就能做好的,祁摇枝在山下面馆学艺两三天,直至曲雾楼生辰的那天,祁摇枝做出来的长寿面都依旧让人不忍直视。   祁摇枝自己尝了一口,觉得这面条十分对得起它的卖相。   用四个字简单评价,难以下咽。   祁摇枝最终决定放弃长寿面,改编剑穗。趁着时间还早,他还去山下买了孔明灯回来。   等到祁摇枝布置好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淋雪峰的小屋里亮起了暖黄的光。   祁摇枝推开门,就瞧见曲雾楼乖乖坐在桌前,桌面上还摆着那碗长寿面。   祁摇枝眸光一顿。   面是今天上午失败的试验品,还没来得及销毁。   此时祁摇枝看见了,就只想将长寿面藏起来。   在祁摇枝的手碰到碗壁的时候,曲雾楼掀起眼睫,问道:“师兄,这是给我的吗?”   语气是听得出来的期待。还有几分小心翼翼。   “不是,这个不好。”祁摇枝想立刻将这碗长寿面收起来。   “这个很好,我很喜欢,师兄。”曲雾楼突然道。   他又低低道:“我想要……”   曲雾楼微抿着唇,只是看着祁摇枝,祁摇枝动作微僵,最终败下阵来,将那碗长寿面放在了桌面上。   是曲雾楼非要吃的,同他没有关系。   或许不用等到弑魔窟,这一碗长寿面就能将曲雾楼立刻送走。   因为放得太久,这长寿面都凝成了糊状,祁摇枝以灵力加热了一下。   曲雾楼吃第一口的时候,动作微顿了一下,但他并未停下来,甚至还吃了第二口。   祁摇枝有些疑惑地看着曲雾楼,微蹙着眉,难道这面冷了之后就变得好吃了?   很奇怪。   祁摇枝看了曲雾楼半晌,道:“给我尝尝。”   曲雾楼微怔一下,抬起眼睫,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将筷子给了祁摇枝。   祁摇枝艰难地咽了下去,眼中含着泪,道:“别吃了,我还有别的送给你。”   曲雾楼道:“但是……”   “没有但是,不然其他礼物就不给你了。”祁摇枝的态度十分坚决。   祁摇枝咕咚咕咚灌了两大口茶,将嘴里面条的味道压了下去,才带着曲雾楼出了门。   很多时候都难以预料,意外和明天哪个先到。   大朵大朵的雪从天上坠下,此时已经快要入夜,天幕染上了深深浅浅的蓝。   现在也是冷的,呵出一口气,便有白雾逸散。   祁摇枝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先送剑穗好,还是先给曲雾楼放孔明灯好。   孔明灯要夜里看才最好看,祁摇枝将剑穗塞到曲雾楼的手中,道:“送你的。”   剑穗是用红绳编的,萦绕着浅浅的荧光,上面缀着四颗清灵玉珠,每颗都有一枚小字——“天、下、第、一”   一个美好又俗气的祝愿。   曲雾楼细细地看了,握在手中,他唇边噙着笑,道:“谢谢师兄,我很喜欢。”   曲雾楼将剑穗小心地放在心口位置。   哪有人将剑穗放胸口的?祁摇枝看见曲雾楼的动作,微顿一下,猛然想起来,曲雾楼的疾虚妄已经又变成了小铃兰,现在还系在他的手上。   好吧,这个剑穗也不是一个很好的礼物。   但曲雾楼却很喜欢。   他垂眸望着祁摇枝,终究忍不住将他拥入怀中   祁摇枝有些诧异地抬眸,被曲雾楼抱得更紧。曲雾楼的动作太过突然,祁摇枝连挣扎都忘记。   曲雾楼轻声道;“谢谢你,师兄。”   祁摇枝被抱得有些僵硬,最终抬手拍了拍曲雾楼的脊背,道:“你喜欢就好。”   千万盏孔明灯从山底升起,几乎将淋雪峰环绕起来,映得满目暖光。   祁摇枝轻轻地推开了曲雾楼,提醒道:“你可以许愿。”   孔明灯又称愿灯,常做祈福之用。   祁摇枝被曲雾楼看得有些不自在,抿了抿唇。   他忽然想到,原本是凡人放孔明灯向神仙祈愿,他要曲雾楼许愿好像也不太合适。   谁来实现曲雾楼的愿望呢?   曲雾楼好像也不是会有心愿的人。   祁摇枝心中轻叹了一声,就听见曲雾楼低声道:“我希望师兄喜欢我,最喜欢我,永远喜欢我。”   哪有人这样许愿的,还将愿望都说出来。   曲雾楼的一双眼睛却依旧望着祁摇枝。   祁摇枝错愕地看着曲雾楼,像要被那深情的目光吸进去。   祁摇枝偏开头,轻声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虽然这样说着,他的耳朵却染上了浅红。   天边是暗色朦胧,忽而起了风。摇摇晃晃的孔明灯的光火摇曳,愈发显得此情此景如梦似幻。   曲雾楼情不自禁在祁摇枝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他轻声道:“师兄,其实今天不是我生辰。”   祁摇枝怔了一下,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而雨是来得极快的。   一滴雨砸在了地面上,而后来的就是千千万万颗雨滴,将松软的雪砸得坑坑洼洼。   雨并没有落在他身上。   但狂风吹卷,雨声大得几乎将其他声音吞没。   祁摇枝听得清曲雾楼的声音:“其实我一直知道弑魔渊入口在何处。”   “我也知道自己一个人离开,你或许不会那么难过。”   “可我不想你忘记我。”   他已经有很多事情对不起祁摇枝,却还是舍不得放手,死缠烂打也要留在祁摇枝的身边。   他原本以为自己心甘情愿赴死,但临走之前,他依旧贪恋温暖,想要索取爱意。   爱也好,恨也好,他希望祁摇枝能记得他。也希望想在身边留下一些属于祁摇枝的东西。   往后漫漫岁月,他方才不至于被思念变得癫狂。   “我会忘记你的。”祁摇枝的声音有些发颤:“等你走了之后,我会立马忘记你。”   祁摇枝的话说得绝情,眼眶却泛着红,眼中蓄着的泪,几乎要让他看不清眼前人。   曲雾楼的吻落在祁摇枝的眼睫上,他轻声道:“师兄,别哭。”   他们倒在松软的雪上,周遭是淋漓的大雨,他们身下只是一片松软的雪。   祁摇枝却觉得自己像是被雨淋湿了一样。   曲雾楼就这样压在他身上,眼睫轻轻眨了眨,像是有些欢喜,道:“师兄,你喜欢我,是不是?”   他之前不敢确定,此时祁摇枝却在为他流泪。   两个人的心跳听起来都慌乱,祁摇枝只觉得眼眶发烫,道:“最讨厌你。”   曲雾楼心中软成一片绵,忍不住在他的唇上啄了啄,道:“师兄,等我回来好不好?”   “师兄,下次见面,我想抱你。”曲雾楼的嗓音有些沙哑,唇边还噙着笑。   就算有灵气阻隔了雨,但那震耳欲聋的雷声却阻隔不了。   天空几乎要被那异光撕裂。   曲雾楼的手轻轻放在了祁摇枝的眼睛上,他低声道:“我回来之后,师兄实现我的愿望,好不好?”   祁摇枝的眼睫还在轻颤,他点了点头。   祁摇枝闭上了眼,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曲雾楼不想让他看见,那他就不看好了。   风声雨声雷声皆止,周遭安静得能听见落雪的声音。   失踪已久的系统忽而出现,它发出叮咚一声。   电子音在脑中无比的清晰。   【任务判定开始】   【未检测到曲雾楼信息******判定死亡】   【杀死曲雾楼******已完成】   【任务完成1/1,任务成功】   再睁开眼的时候,天空恢复了正常,是深沉得化不开的蓝。   雪花款款而下,刚刚在身边的人已经离开。   *   曲雾楼的离开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人人皆知道他会去修补弑魔渊。   人人都知道他会死。   弑魔渊入口消失,一切好像都尘埃落定。   祁摇枝又恢复了从前正常的日子,他这才发现,曲雾楼留下来的痕迹少的可怜。   除了小铃兰,曲雾楼留给他的好像只有回忆。   祁摇枝依旧是正常的早课,修行,名剑大比还拿了第一。   可老宗主却将他招去,说可以出去历练修行,不要过于伤心。   祝荧也期期艾艾拐弯抹角地安慰他,祝清雪则是要拉着祁摇枝去南风馆,要他重新寻回快乐。   祁摇枝婉拒了之后,祝清雪拍了拍他的肩,叹息道:“师兄,你是时候走出来了。”   *   “你真的不伤心吗?”胡山山半信半疑,他想拉着祁摇枝去散心。   祁摇枝吸了口凉气,并不觉得曲雾楼走了之后他就活不下去了,可为什么人人都要以为他很伤心。   祁摇枝道:“我真的没事,不用担心。”   “可曲雾楼都走了。”胡山山道。   “我知道,我看着他走的。”其实也不算看,当时他的眼睛被捂住了来着,祁摇枝心里默默道。   “亲眼看见了,打击确实会不小。”胡山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祁摇枝噎了一下,道:“我们不聊这个了行么?”   胡山山已经是这个月第十三个,和他聊起曲雾楼的人。   就算他是祥林嫂,故事也禁不起这样讲。更何况他真的没觉得自己很伤心。   胡山山闻言则是大感震惊,连连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勾起你的伤心事的。”   祁摇枝顿了一下,忍了。   梨花洲之行也不太顺利。   梨花洲受仙气滋养,梨花盛开不败,落白如雪,纷纷扬扬好看至极。   祁摇枝伸手接住一片落花。   就听见胡山山嘶地吸了一口凉气,道:“不该带你来梨花洲的,触景伤情了。”   祁摇枝愣了一下,问道:“为什么?”   祁摇枝有些不解,这么好看的梨花,为什么会触景伤情。   是“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还是“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你看这梨花飘下的样子,像不像曲雾楼离开那天下的雪。”   这次轮到祁摇枝吸了口凉气,道:“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这话题离不开曲雾楼了。”   祁摇枝转身就要从花林中离开,胡山山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道:“诶!我这不也是想要你多习惯习惯吗?痛得久了就麻木了,别生气啊!”   “你不提他,我根本想不起来。”祁摇枝总觉得这话说着像置气,但是事实确实是如此。   胡山山将信将疑,承诺道:“好吧,我不提他了。”   晚上到了酒馆之中,胡山山仰着头看月亮,道:“唉,你怎么会真的不想他呢?”   祁摇枝满脸黑线,假装没听见,抿了口酒。   “你说说吧,曲雾楼离开的那一天,你们干了些啥。”   祁摇枝隐去了亲吻和一系列暧昧的事情,胡山山嘶地吸了口凉气,道:“他骗了你,还说他会回来?”   祁摇枝点了点头,胡山山一直追问,他讲得口干舌燥,正欲送杯水到唇边,又被胡山山探过身体摁住了手。   胡山山道:“你完了,你当真病得不轻,你真以为他会回来?”   祁摇枝愣了一下,迟疑地点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祁摇枝确实是相信曲雾楼说的话的。   虽然他的信用并不好。   胡山山的手突然用力,祁摇枝没有防备,手中的酒洒在了桌上。   胡山山痛心疾首道:“他拿‘一定会回来’钓着你,想让你不伤心,但是他不知道,等待才是最难熬的、最痛苦、最难过的。”   胡山山一连用了三个最,表达自己沉重的心情。   祁摇枝本来想说自己不难熬,不痛苦,不难过,张了张唇,最终还是放弃了解释。   算了,太渴了。   一阵子的鸡飞狗跳过去之后,祁摇枝的生活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但他还是习惯夜里点盏灯看书,有时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半夜转醒,才发现灯还亮着。   孤独好像也不是很难熬,只是有时候常常还是觉得如梦一般,好像下一瞬就会有人推开门,肩上披着微冷的风雪回来。   祁摇枝从梨花洲带了几颗土妖培育的灵种,将它种在了青云道边上。   据土妖所言,灵种一年开花,三年结果,见者心想事成,美梦成真。   这自然是土妖为了将灵种卖出去做的虚假宣传。   若是真有用,还要神仙做什么?   时光如流水一般过去,种的花开了又谢,都快到要结果子的时候了。   祁摇枝偶尔会去给它浇浇水。   实在是几株很娇气的树。   花开得漂亮,需要细细地照料,就是不知道会结什么样的果。   今日十分不凑巧,祁摇枝刚给那花树浇完水,天气就变得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   落下来的却是雪。   一阵风过后,青山叠翠,天空蔚蓝如洗,雪还是纷纷扬扬地下着。   青云道的天气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奇怪了?   小铃兰也有些发烫。   祁摇枝的身前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微怔着抬起头,想往后退些,却被人搂住了腰。   轻柔的吻落在了他的唇瓣上。   “师兄。”   “可以实现我的愿望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好舍不得,抱抱小天使们,非常感谢大家的陪伴。   写了两个月,刚才写了一堆肉麻的话,很不好意思然后删掉了哈哈哈哈。   希望小天使们身体健康,天天开心,学业顺利事业有成!   后面还会有番外掉落哒~   然后还希望小天使们可以看看我的预收~(扭捏),作者专栏也求收藏~~   二编:啊啊啊啊啊看见评论了,会多写一点番外补上的,蹭蹭小天使们呜呜QAQ。   但是最近一段时间比较忙(十天左右),日更困难,给这一章评论前五十的小天使们发红包。   下面是我的预收~:《誓死捍卫师尊清白》   叶舟眠为了自己最喜欢的角色,跟无良作者吵了三天三夜,键盘都快摁出火星子。   在叶舟眠眼中,宁春迟虽然身世凄惨,但出淤泥而不染,善良温柔又坚韧,数次跌落深渊中,又自己爬起来。   谁知道宁春迟离飞升只一步之遥的时候,主线开始崩坏。   宁春迟最好的兄弟爱上了他、宁春迟的几个徒弟对他意图不轨、全书的第一大反派都想和宁春迟合体交融。   叶舟眠瞳孔地震,宁春迟修的是无情道啊!   在评论区对线三天,最后作者怒评:你根本不懂无情道!   叶舟眠抓狂:你根本不懂宁春迟!!!   作者回他:你懂你来:)   *   叶舟眠穿书了,成为阻碍宁春迟飞升的同名炮灰渣攻之一。   彼时炮灰渣攻还是个不到宁春迟腰的小不点。   叶舟眠誓死捍卫宁春迟清白。   宁春迟要喝下被下了药的酒的时候,叶舟眠一把夺过酒杯,咕咚两口,红着脸道:“谢谢师尊。”   宁春迟的兄弟情要变质的时候,叶舟眠拽住宁春迟衣角:“师尊,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等到叶舟眠长大的时候,宁春迟终于离飞升只一步之遥了。   叶舟眠忽然想起来还有个剧情没有走,他找到大魔王,视死如归:“让我来,放过我师尊。”   在饥不择食的大魔王把他圈养了大半年后,叶舟眠愣住了。   谁来告诉他,为什么这个大魔王和宁春迟长了长一样的脸? 第73章 没有系统的if线   推开门,便是清冷冷的风裹着细雪扑来。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了,离新年已经不远。但是今天与往常的每一天,都没太大的不同。至少在曲雾楼心中是这样认为的。   这是他成为内门弟子的第一年,拜入玄瑛真人门下,不用再做那些粗活累活。   早上两节早课、去给玄瑛真人请安、再去论剑峰与同门对剑、回洞府修炼,一天便会这样过去。   在去给玄瑛真人请安的路上,毫不意外地碰见了祝荧祝清雪兄妹。   虽然都是内门弟子,但是玄瑛真人会让祝荧与祝清雪进内殿,亲自指点功法,曲雾楼则是请安结束后去论剑峰。   今日依旧是如此。   曲雾楼站直了身体,等着师兄师姐进去,转身也离开。   就算玄瑛真人偏心得十分明显,曲雾楼心中也没什么波澜,甚至说不上羡艳。   现在已经比从前要好上太多。   人与人本来就是有差别的,若是他事事与旁人比较,那当真是不用活了。   可真的能做到坦然接受吗?命运对他实在是太不公平。   曲雾楼微垂着眼眸,手中的木剑一刺一旋,面无表情地挑落了同门手中的剑。   哐当一声,是银剑落在地上的声音,曲雾楼拱手淡道:“承让了。”   同门论剑向来是点到为止,挑落别人手中的剑就有几分羞辱人的意思了。   但曲雾楼并不清楚这微妙的含义。   最初他进入内门,与同门比试之时,那些人便会挑落他手中剑。   曲雾楼并未感觉到有什么丢脸的,只是将剑捡起来,自己回去继续修炼。   后来,他与那些入门更早的弟子也能打得有来有回,再后来,曲雾楼也能挑落他们手中的剑。   来找曲雾楼比试的人就渐渐少了许多。   曲雾楼敏锐地察觉到他们的敌意,却不知道那些莫名的敌意从何而来。   此时曲雾楼对面的弟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显然是觉得自己被羞辱了,气得不轻。   曲雾楼微抬起眼睫,望着对面的人,他自然察觉到了对方的小动作,对方正在暗中运功。   外圈一群人看着,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曲雾楼微蹙起眉,他并不怕麻烦,但会觉得烦。   剑法技艺勤学苦练尚且能有些长进,但是他一个废灵根,修为是完全比不上别人的。   “把我的剑捡起来,流沙玄铁制的,落在地上坏了,你赔得起么?”那弟子虽然输了比试,但是语气依旧非常嚣张,像是想要这样找回些面子。   曲雾楼微微攥紧了手中的剑,没有动,眼底是一片冷色。   “哇,这样厉害的剑,释明师弟怎么不小心些放着?”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握在了剑柄上。   青年躬身拾起了地上的剑,握着转动了两下,笑吟吟道:“释明师弟仔细看看,可有哪处磕了碰了?”   先前那嚣张的弟子脸色早已涨红成猪肝色,结结巴巴道:“祁、祁师兄……”   祁摇枝笑吟吟地将剑还给他,道:“释明师弟仔细看看?”   那剑哪是什么流沙玄铁制的,明明只是普通的铁剑,是方释明故意诓曲雾楼的。   现在却弄得有些尴尬了。   若是祁师兄非要给那个曲雾楼出头,他就当真下不来台了。   方释明对着大师兄自然是不敢造次的,恭恭敬敬地接了剑,假模假样看了几眼,讪讪道:“没、 没坏。”   祁摇枝点点头,笑眯眯道:“那就好,释明师弟先找旁人比试,我还要借曲师弟去下山采买。”   没有热闹可以看,众人皆散去,曲雾楼跟着祁摇枝一起下山。   其实有储物的法器,采买的活计并不需要两个人。   但曲雾楼跟在祁摇枝的身后,什么也没说。   曲雾楼本来以为这一路祁摇枝会有话要和他说,却没想到祁摇枝像是真的来采买的一般。   穿梭在人流之中,只是时不时问一问曲雾楼挑哪样东西要更好些。   山下的年味要浓很多,四处都是张灯结彩的,看起来很喜庆。   树枝上还挂着新雪,来来往往的人脸上都带着笑,不少小孩子手中还攥着糖葫芦。   亮晶晶红彤彤的糖衣裹着,曲雾楼只看上一眼,就又收回目光。   糖葫芦。   说不上喜不喜欢,想不想要,只是好像从来没有尝过那是什么滋味。   需要买的东西很多,纸笔爆竹花灯,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儿。   是祁摇枝给其他师弟师妹们带的。   其实他若是开口,祁摇枝也会给他买,但是曲雾楼并不想要。   他像是在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里,不与其他人有任何交集。   他不需要的,那些东西并不吸引他,他也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好意。   回到了山上之后,祁摇枝分了花灯爆竹和饴糖给他。   曲雾楼才知道原来这些东西也有他一份,曲雾楼抿唇道谢,祁摇枝笑吟吟道:“不必客气,小师弟下次来找我玩。”   转身便又走了。   曲雾楼看着他的背影,最终抱着一堆东西回了自己的洞府。   拨开外面那层糖衣,糖已经化成了黏黏糊糊的一团,甚至外面裹的那层糯米纸都再撕不下来。   完全说不上好看。   曲雾楼微垂着眼睫,将糖放到了嘴里。   酸甜的味道在唇齿间逸散开来。   曲雾楼的目光不经意间就会落在那个人身上,那人对上他的眸光,也只是微弯起眉眼对他一笑。   在祁摇枝眼中,他与其他的同门并无任何不同。   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在那时候替他解围,在那短暂的交集之后,两人便有桥归桥路归路。   如果不争不抢,便没有人会给他。   可他也贪恋温暖,想要那光照在他身上。   曲雾楼朝祁摇枝走去,掀起眼睫诶,定定地望着眼前的人:“师兄,方才师父讲的我还不太懂,师兄可以再教我一遍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番外2   站在树下的青年身体微微一僵,掀起眼睫,眼眸之中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曲雾楼没由来的生出一阵心慌,就看见祁摇枝微蹙起眉,伸手将他推开了。   曲雾楼嗫嚅着喊了声师兄,有些茫然地望着祁摇枝,就看见眼前人薄唇开合,轻声道:   “哪有这种好事,曲雾楼,你之前是骗我的,临走之时竟然也骗我,真是厚颜无耻,怎么还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以后不想再见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青年的声音微冷,转身就要离开。   曲雾楼心中一紧,伸手就只抓住了祁摇枝的一片衣角,裂帛之声十分清脆。   曲雾楼惊醒之时身上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睁开眼看见睡在他不远处的人,心悸才稍稍好了些。   他轻车熟路地悄然爬上了床榻,将胸膛贴在温热的脊背上,低低唤了声师兄。   祁摇枝有些不适应地往前蹭了蹭,在睡梦朦胧之中还含糊地应了一声,曲雾楼才放下心来。   方才的都是梦,现在的才是真的。   他只有在感受到祁摇枝的心跳的时候,才能有些许的安稳。   他需要祁摇枝的回应,来确认这个人当真是属于他的,当真是喜欢他的。   就算那时候祁摇枝没有推开曲雾楼,曲雾楼也总是患得患失。   总是梦到各种分别的情形,还有祁摇枝不肯原谅他的情形。   他怕有一天醒来,发现这一切都只是好梦一场。   曲雾楼抿紧了唇,就算这一切都是梦,他也不愿意醒了。   祁摇枝被亲得迷迷糊糊,想推推不开,最后呼吸乱着转醒之时,才发现自己又被人抱在了怀中又啃又亲。   曲雾楼的胸膛像是一团火一样,贴着他的后背。   祁摇枝往床榻里面挪了点,和曲雾楼拉开距离,转过身来没好声好气问:“曲雾楼,你又做什么?”   清梦被扰,无论是谁都会生气。   曲雾楼回来之后并不要求与他同榻而眠,但是祁摇枝每次醒的时候,都会在床上发现曲雾楼。   这床榻也不算小,但是曲雾楼每次都要和他挤在一块算是怎么回事。   曲雾楼眼睛眨了两下,无辜且真诚道:“想亲亲师兄。”   祁摇枝拧眉,那是亲吗?明明是又啃又咬。   祁摇枝怀疑自己刚才要是没醒,曲雾楼可能都要把他吃进肚子里了。   但是这并不是重点。   “为什么要半夜爬到我床上来?”   “怕打扰到师兄。”   祁摇枝微蹙着眉,总觉得这回答不太对劲。   如果真的怕打扰他,不应该不爬上来才对吗?祁摇枝的脑袋晕晕乎乎的,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又察觉到有什么湿热温软的东西含住了他的唇舌。   祁摇枝呆了一晌,才意识到曲雾楼在做什么,他忍无可忍地推开了曲雾楼,道:“以后你再半夜爬到我床榻上来,就再不许上淋雪峰。”   曲雾楼的眼睫猛然一抖,笑得有些苍白,问道:“师兄当初说喜欢我,原谅我,都是骗我的,是不是?”   祁摇枝噎了一下,他不太明白为什么曲雾楼会这样患得患失。   但明天他还有其他的事情,现在实在是困得紧了。   他伸手勾住曲雾楼的脖子,唇瓣贴在曲雾楼的脸上,胡乱啄了两下,稀里糊涂道:“都是骗你的,你再这样胡思乱想,我就去找别人去,快睡吧。”   曲雾楼被祁摇枝突如其来的亲吻弄得一楞,脸上浮现出一层薄红。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祁摇枝就又已经闭上了眼睛,囫囵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曲雾楼抿了抿唇。就算知道祁摇枝刚才安抚的动作带着几分敷衍的意思,却依旧觉得甜蜜。   祁摇枝是喜欢他的。   曲雾楼一直等到听见祁摇枝均匀的呼吸声,才又轻轻地贴上去,将人搂在怀里。   第二天的一整天,祁摇枝都十分忙碌。   这次论剑大会又轮到凌霄宗当东道主,除了接待来凌霄宗的各个友宗,还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琐碎事情。   百草峰的弟子和御兽峰的弟子吵了起来。   御兽峰养的小炎狐将百草峰弟子种的灵月草吃了。绿油油的灵月草秃了,炎狐现在上吐下泻。两峰弟子“新仇旧恨”叠在一起,现在势如水火。   还有多情宗的弟子表白被拒,四处找山头想要跳崖的。   还有原本用来招待多宝宗的叠云茶,被毒医谷偷偷下了巴豆。   鸡飞狗跳结束之后,就到了深夜。   处理这些事情比修炼还要累上百倍,但好在忙过这一段时间之后,便再没其他什么事情了。   祁摇枝将自己整个人都浸在暖泉之中,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   他早上出门的时候,曲雾楼是不是和他说了些什么来着?   好像要他早些回去?   祁摇枝实在是困倦,现在已经是深夜,祁摇枝路上走错了一个岔路口,便不知道绕到了何处。   他本就意识困倦,又朦胧地闻到一阵花香,晕晕乎乎地倒在了人的怀里。   曲雾楼之前所有的不安与慌乱都在此刻烟消云散,他将人紧紧抱在了怀中。   虽然这里是他花了不少心思准备的,但是没有什么比祁摇枝回来更令他开心了。   若是祁摇枝此时睁开眼,或许能发现此时此刻的淋雪峰与往常都不太一样。   天上的云空半明半暗,地上厚而松软的雪上开满了浅色的小花,随着曲雾楼一步一步轻轻的摇曳。   花朵次第开放,染上朦胧而又温柔的浅紫色萤光。   风停雪止,天地静谧,此时曲雾楼心中是说不出的宁静平和。   往事不可追,但他们以后的时间还长,他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确定祁摇枝的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75章 吃醋(上)   因为身上魔气的缘故,曲雾楼每隔一旬就要去涤荡洗髓,去除魔气。   就算曲雾楼从没说过疼,祁摇枝也知晓那滋味是绝对不好受的。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每次曲雾楼洗髓之后,都会三天不回淋雪峰。   夜风呼啸,卷着碎雪激荡于山崖之间。祁摇枝听见了吱呀一声响,是门被推开的声音。   曲雾楼今天是不该回来的,那现在推门的人是谁?   祁摇枝原本还懒洋洋地泡在木桶之中,听见这声响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就看见门后熟悉的身影。   是曲雾楼。   祁摇枝挑了挑眉,掬起头发放在木桶之外。墨发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   祁摇枝姿态放松的懒散的倚着木桶内壁,微微歪着头问道:“你这次怎么回得这样早?”   曲雾楼并没有及时回话,祁摇枝又继续道:“嗯……回来得也正好,帮我把头发擦擦。”   祁摇枝说得实在是熟稔自然,就像是这样颐指气使的语气用了无数次,这样亲昵的行为发生过无数次。   曲雾楼也确实帮祁摇枝擦过很多次的头发。   其实用法术弄干头发更快,但是曲雾楼每次都坚持要帮祁摇枝擦,祁摇枝也就由着他来了。   这次的曲雾楼却没有什么反应,听见了祁摇枝说话之后,也半晌没动,依旧是站在原地。   祁摇枝有些疑惑地朝他望去,这才发现他似乎是与平常不太一样。   曲雾楼脸庞上的清冷淡漠少了几分,眼眶有些发红,乌黑的眼瞳此时直勾勾地盯着人看。   让人有些没由来地发慌。   祁摇枝忽而想起来曲雾楼是去涤荡魔气的。浣灵泉虽然能减淡魔气,却也有可能会有其他副作用。   但曲雾楼从前并未表现出来,以至于祁摇枝并不太清楚这副作用究竟是什么。   祁摇枝被那样乌黑的眼瞳望着,心中暗道不妙,就看见那人唇角勾了勾,笑意却未达眼底。   “曲雾楼”道:“哥哥已经与他这般亲近了么?我不在的时候,都是如此么?”   这话听起来还有几分咬牙切齿,结合着曲雾楼的神情来看,当真是十分的不高兴了。   祁摇枝微怔了一下,道:“曲雾楼,你……”   “我是谢秋光,哥哥。”他及时打断了祁摇枝的话,一步一步朝祁摇枝走来的时候,身形和脸都有了些细微的变化。   比之前清丽绝尘的美人面要多了几分稚气,若不是眉心没有鲜红的一点,几乎是与从前谢秋光要一模一样。   祁摇枝暗暗吸了口凉气,情不自禁地往后缩了缩。   倒不是他怕“谢秋光”,而是此情此景,他分明看起来就像是当场看见了道侣红杏出墙,想要捉拿奸夫淫夫的。   可是这账要怎么算?曲雾楼和谢秋光分明就是一个人啊。   少年看见祁摇枝动作,眸光微暗了几分,原本冷厉的面容微僵,他抿直了唇线,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很吓人。   他不想祁摇枝怕他。   在祁摇枝有些慌乱的神情之中,谢秋光雪白修长的手抓起了搭在木架上的棉巾。   他在祁摇枝的身后站定,闷声闷气道:“就算哥哥认错了人,我也会先帮哥哥将头发擦干的。”   祁摇枝敏锐地察觉到曲雾楼是想要擦完头发后算账,因而还是有些紧张,他微僵着身体道:“不必擦了,用灵力一下子便能干了。”   比起解决麻烦,这种等待麻烦事情发生的感觉更让人不安。   谢秋光闻言动作却一顿,声音听起来带了几分凉意:“哥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可以,我就不行么?”   这样无理取闹的性格且爱吃醋的性格,确实是谢秋光没错了。   祁摇枝此时看不见曲雾楼的脸,也自然也看不见曲雾楼此时脸上的神情。   祁摇枝犹豫了一下,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们就是一个人呢?”   “我不是他!我比他好一千倍一万倍!他对哥哥那样不好!”谢秋光有些气急败坏,道:“哥哥不是最喜欢我了吗?连这也分辨不过来么?”   祁摇枝噎了一下,如果没有听错的话,刚才曲雾楼是在一边自夸一边自贬吧。   他从没听见过有人这样夸自己,气都不喘一下。   但现在祁摇枝的头发还在“谢秋光”的手上被薅着,很明显不是讲道理的时候。   他好像应该先安抚“谢秋光”。   “对不起,秋光,我……”   祁摇枝刚想说些什么,又被曲雾楼打断了,曲雾楼道:“哥哥不必再解释了。我知道的,我能理解。”   曲雾楼的声音渐低了些。虽然说的是可以理解,但听起来却有几分凄凉与黯然,像是被人抛弃了一般。   祁摇枝抿了抿唇,虽然他也不太清楚曲雾楼知道了什么,但是不用他解释了,自然是最好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现在的曲雾楼实在是太过奇怪,但不说话的时候,又与从前的差别并不太大。   此时此刻的曲雾楼,就连给他擦干头发的动作,都是与从前一模一样的。   甚至还像往常一样,拿出了一把木梳,一边擦干,一边帮他理顺长发。   木齿轻缓地擦过头发的感觉还是挺好的,祁摇枝不由得放松下来,微微眯起了眼。   “哥哥,我做得好么?”   此时的曲雾楼像是摇着尾巴想要讨赏的小狗。   “嗯……很好。”祁摇枝甚至还轻轻哼了一声,曲雾楼的手已经到了他的肩胛处,缓缓地揉捏起来。   “比那个人做得还要好吗?”曲雾楼的声音依旧是轻的。   祁摇枝听着却是一个激灵,他刚才实在是掉以轻心得太早了。   “自然是比他要更好的。”祁摇枝笑得有些僵硬,这样的情形,他当然是选择顺毛。   随着曲雾楼的动作,祁摇枝觉得自己被触碰过的地方,都好像热了起来。此时揉捏在他肩上的手,似乎是带了些狎昵意味。   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肌肤之时,是有些痒的。   祁摇枝轻轻吸了口气,往边上躲了躲,像是想要躲开曲雾楼的手。   他低声道:“好了,好了……秋光。”   他想要曲雾楼停下来。   曲雾楼眨了眨眼睛,眼眸里闪过狡黠的光。   曲雾楼点点头,道:“既然哥哥说不要了,那就不要了。”   祁摇枝没想到曲雾楼能这样的好说话,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却又听见曲雾楼道:“那哥哥的身体,是需要我擦干,还是自己来?”   明明是很正常的一句话,偏偏这样说出来之后,就有些奇怪的意味。   尤其是此时闭塞的房间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祁摇枝还赤身裸体地泡在水中。   祁摇枝忙不迭往边上挪了挪,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让曲雾楼来擦,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   “好吧,那就哥哥自己来。”曲雾楼的语气听起来还十分可惜的模样。   祁摇枝忍不住偏过头去,想要看一下曲雾楼此时情态。   但随着他的动作,先前被曲雾楼握在手中的长发就滑落下来。   祁摇枝偏头仰首想要看曲雾楼,全然不知道自己此时看起来有多惑人。   他一张脸被热腾腾的水汽蒸得泛粉,像是挂着晶莹水珠的白桃。黑润的眼眸像是含着盈盈秋水。   祁摇枝此时只能看见曲雾楼居高临下地垂着眼睫,喉结滚动了一下。   其实现在的曲雾楼与从前也没太大差别。   这样的想法在祁摇枝的脑中一闪而过。   下一瞬,他就看见曲雾楼蹲下了身,快速地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   祁摇枝有些惊愕地睁圆了眼睛,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曲雾楼甜甜笑道:“我刚才做得那样好,哥哥该给我奖励的。既然哥哥不给,我就只好自己来讨了。”   祁摇枝哑口无言。   他抿了抿唇,曲雾楼嘴唇柔软的触感好像还留在嘴唇上,看着曲雾楼笑得那样开心,祁摇枝就这样莫名其妙被人占了便宜,也说不出来什么重话。   他偏过头,咳了一声,道:“下次不许这样。”   因为方才的那个吻,祁摇枝的脸上还在发烫,等了半晌,却也没有等到曲雾楼离开的声音。   曲雾楼不走,他要怎么换衣服。   祁摇枝的脸还是红的,就算皱起眉,也没多少威严可言,他道:“你怎么还不出去……”   “我想看哥哥穿衣服。”曲雾楼眨了两下眼,十分坦诚。倾身探过来,问道:“可以看么?”   祁摇枝愣了一下,对上了曲雾楼的眼睛,祁摇枝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当然好看,哥哥不想让我看?”   祁摇枝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见曲雾楼唇角勾起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曲雾楼凉凉问道:“他从前看过没有?”   这个他自然指的也是曲雾楼。   祁摇枝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实在是不懂,为什么曲雾楼这次回来,会这样的怪异……   甚至还要吃自己的醋,但这确实也是“谢秋光”能干出来的事情。   祁摇枝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坚定地摇了摇头,脸上却忍不住有些发烫。   何止是看过。   有好几次祁摇枝泡在池子里睡着了,身上的水都是曲雾楼擦干的。   但是曲雾楼那时候就不会有像现在这样的亵玩的意味,那时候的祁摇枝还是很放心曲雾楼的。   祁摇枝抿了抿唇,不再想其他,他的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假装淡定道:“当然没有。”   说实话肯定要被“曲雾楼”借题发挥乱闹一通。   祁摇枝听着曲雾楼轻轻嗯了一声,道:“哥哥真乖。”   祁摇枝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怪异,却也没再多想。   等着曲雾楼出去之后,他甚至连棉巾都没用,直接用法术弄干了身上的水,套上衣服便出去了。   一推门,就看见少年懒洋洋斜坐在椅子上,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已经旧得看不出年头的布娃娃。   听见了动静,曲雾楼掀起眼睫,眸光幽幽地落在祁摇枝的脸上。   “这个东西,是哥哥送给他的么?”   曲雾楼抿紧了唇,很明显十分的不高兴,修长白皙的指节在布娃娃的身上捏了捏。   愈发衬得那手莹白如玉,布娃娃粗陋不堪。   祁摇枝迎着那哀怨的目光,干笑了两声,道:“哈哈哈,你这是从哪里找来的,这般旧。是我送的么?我记不太清了。”   “能让他这样宝贝,自然是哥哥送的东西。”曲雾楼唇线抿直,声音听起来还有几分凉意,道:“哥哥好偏心,什么都给他。这些东西从来没有我的一份。”   曲雾楼此时的眼神就像在看负心汉一般。   祁摇枝唔了一声,道:“你若是想要,我也给你做一个?”   曲雾楼闻言,眼瞳微圆,问道:“这是哥哥亲手做的?”   他再看那破布娃娃的时候,眼中明显多了几分怜爱。   祁摇枝见到自己从前随便做的娃娃被人这样小心翼翼地看着,心中也说不出是何种滋味。   祁摇枝从匣子中找出了几块布料,有些心疼地摸了摸。   原本的破布娃娃只用穿旧了穿坏的衣服缝制便可,但看曲雾楼那般珍之重之的模样,祁摇枝实在不太好意思将破布拿出来。   他只能忍痛拿出来好料子,给无理取闹的曲雾楼做一个新娃娃。   但还不等祁摇枝裁布,他的手腕就被曲雾楼摁住了。   曲雾楼长而乌黑的睫毛扇了两下,像是有些不好意思,道:“既然是哥哥送我的娃娃,我想要哥哥的贴身衣物来做。”   “布娃娃上面有了哥哥的气息,以后我再与哥哥分开之时,看见布娃娃,就好像哥哥陪在身边一样。”   祁摇枝顿了一下,抬起头,眼眸中还有些不解,他道:“你是要出远门么?要去很久才能回来吗?我们可以一起去的。”   曲雾楼是喜欢带有祁摇枝气息的东西,他说这话,也有几分撒娇的含义。   虽然他并不耻于表达自己对祁摇枝的爱慕眷恋之情,但是剖白心意的时候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他从没想到祁摇枝会这般回应他。   这样的意思,是他们以后再不会有分离么?   天涯也好,海角也好,他和祁摇枝都不会再分开。   祁摇枝全然不知道他这话给曲雾楼带来了多大的震撼,只是看见曲雾楼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般,眼睛之中眸光微动。   下一瞬,吻就落在了他的唇瓣上。   这屋子本来就不大,祁摇枝之前翻找布料,就是坐在床榻边沿上。   此时竟是退无可退。   这个吻与之前浅尝即止,一触即分的吻不同,几乎亲得祁摇枝快要喘不过气来。   唇舌交缠,祁摇枝被亲得没什么力气了,只是一味地想要躲开,却又被人揽住了腰。   二人一同倒在了床榻上。   祁摇枝之前将将才沐浴完毕,此时身上也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   被曲雾楼压着,挤着,露出大片春色。   祁摇枝原本推拒的手,也被曲雾楼握住了手腕,压在了头顶。   这样的姿势,称得上是“束手就擒”,几乎毫无反抗之力。   祁摇枝被亲得浑身发软,说话的时候,声音几乎是从曲雾楼嘴里传出来的,还间或夹杂着含糊的水声。   “你……你、你做什么?”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还有喘气的声音。   听着就让人脸热,祁摇枝都不敢信这声音是他自己发出来的。   曲雾楼在他说话的时候,像是逗弄一般,将他的舌尖吮住,细细□□。   实在是狎昵至极。   祁摇枝身体都轻颤起来,不知道是气的羞的,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等到曲雾楼愿意将他放开的时候,祁摇枝身上的衣服都乱得皱得不成样子。   几乎比不穿还让人羞耻。   曲雾楼嗓音听起来也是哑的,他道:“我觉得今日哥哥身上的这件里衣,就很适合用来做娃娃。”   祁摇枝脑袋有些缺氧,就算听见了曲雾楼说话,一时之间也不能很快的反应过来。   但也不需要他有什么反应。   胸膛裸露在外面,肩膀裸露在外面,自然是感觉得到冷的,祁摇枝情不自禁地缩瑟一下。   但好在其实也没有那样冷。   在他喘气回神的间隙里,他身上松松垮垮的里衣,已经被剥了个干净。   暖黄的烛光之中,白腻如雪,莹润如玉的皮肉,简直漂亮得晃人眼。   祁摇枝察觉到曲雾楼灼灼的目光,有些窘迫地想要把自己遮住。   他将将一抬手,就察觉到带着薄茧的手探到了不可说的一处。   祁摇枝浑身一颤,忍不住夹拢了腿,又羞又恼地瞪曲雾楼,气息不匀地道:“你、你怎么……”   曲雾楼慢条斯理地把玩着白玉,唇角勾了勾,道:“哥哥先前骗我,实在是该罚。但哥哥这样好,我又不忍心……”   “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祁摇枝话还未完,就被曲雾楼的嘴唇堵住了。   祁摇枝说话被迫中止,曲雾楼意犹未尽地在祁摇枝的嘴唇上又啄了两下,道:“哥哥那时候说曲雾楼没见过你穿衣服,是不是在骗我?”   “哥哥明明好几次在水中睡着了,任由他动手动脚。”曲雾楼说着说着,像是又有几分生气了一般。   祁摇枝哑口无言。   他此时被曲雾楼压在床上,还被灼热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完全就是处于下风。   而且确实是他刚才撒了谎。   祁摇枝有些心虚地偏开头,低声道:“那你明明知道……还要问我……”   曲雾楼轻轻哼了一声,道:“不问怎么知道哥哥会不会骗我。”   祁摇枝被这逻辑打败了,抿了抿唇,道:“闹够了,如果还想要那个娃娃,就快起来……”   曲雾楼眼眸微亮,像是含着星辰,睫毛扑扇两下,道:“可我好贪心,哥哥,你和布娃娃,我都想要。”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最近还是比较忙,要是有错别字和病句的话,过两天来改(捂脸逃走) 第76章 吃醋(下)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但是曲雾楼偏偏都想要。   他含着祁摇枝的肤肉,用牙齿细细研磨,祁摇枝浑身都轻颤起来,想要推开他。   没有力气的手抵在曲雾楼的肩膀上,更像是欲拒还迎。   里衣被撕裂的声音十分清脆。裂帛断玉之声,一直都是好听的。   只是这裂帛还半落不落地挂在自己的身上,实在是让人有些窘迫。   曲雾楼道:“哥哥就用这个布料,给我做个布娃娃,好不好?”   祁摇枝刚蹙起眉想要拒绝,就听见曲雾楼道:“他有的,我也想要。”   曲雾楼向来是很懂怎么让祁摇枝心软的。   他明明都已经将人的衣服撕了,此时却停了动作,像是把主动权交给了祁摇枝,任由祁摇枝来选择。   祁摇枝抬起眼睫,不知道是何处的冷风,让他身体忍不住轻颤起来,想要寻找更加温暖的热源。   曲雾楼只是垂着眼,眼睛一转也不转地望着他,低低唤了一声哥哥。   祁摇枝的胳膊还有些发颤,他的手明明还抵在曲雾楼的肩上,指节动了动,像是想要推开,却最终是往下压了压。   祁摇枝微微抬起下颌,吻便落在了曲雾楼的嘴唇上。   这起先是祁摇枝先开始的,起初也的确是快乐的,但事情到了后来,便不受他的控制了。   若不是祁摇枝是个修士,身体恢复得快,恐怕第二天第三天,连床都起不来。   祁摇枝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处不是酸软的。   祁摇枝睡得昏昏沉沉,直到听见有人扣门,才悠悠转醒,忽而想起来他前些天约了小兔儿和沈琼仙君一起去梨花洲玩的。   被曲雾楼闹得忘记了。   祁摇枝睁开眼的那一瞬,就察觉到曲雾楼其实也醒了,但是曲雾楼在装睡。   “枝枝枝枝枝枝!你怎么还没起来!”小兔儿话音刚落,祁摇枝就又听见了沈琼仙君的声音。   “吱吱什么吱吱,你是只兔子精,又不是老鼠精,不要吱了。”   而后便是折扇唰一声展开,又唰一声合上。   祁摇枝心想,这样寒冷的淋雪峰,沈琼仙君还轻摇折扇,当真是风雅至极的。   但那风雅并未持续太久,折扇还在小兔儿的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小兔儿啊哟的叫唤了一声,又委屈巴巴地喊了声师父。   祁摇枝一边起身,一边答道:“昨夜睡得有些迟……请稍等。”   曲雾楼几乎是听见小兔儿声音的时候,就脸色微变。   他可记得清清楚楚,之前那次兔子精在祁摇枝脸上亲了响亮的一口。   曲雾楼眸光微暗,又想将祁摇枝捞回自己怀里,就被祁摇枝警告地看了一眼。   曲雾楼抿了抿唇,也跟着坐起了身。   祁摇枝伸手掐诀施法,原本有些混乱的床榻就又变得整洁。   祁摇枝走去开门,曲雾楼默不作声地跟在祁摇枝的身后。   在门打开的一瞬间,曲雾楼眼睫微抬,便将想要扑到祁摇枝身上的小兔儿定在了原地,不能动弹。   小兔儿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看见曲雾楼,对他龇牙咧嘴地做了个鬼脸。   就算知道这曲雾楼不好惹,小兔儿也很不喜欢曲雾楼。   沈琼仙君依旧是一袭粉衣,他笑吟吟地看一眼祁摇枝,又看一眼曲雾楼。   眸光在曲雾楼的身上停了两息,道:“斩霜仙尊倒是越活越年轻了,眉眼之间竟然隐约还有几分少年人模样。”   曲雾楼闻言冷冷撩他一眼,并不辩驳。   沈琼仙君的目光又落在祁摇枝的身上,他一只活了许多年的狐狸精,自然知道祁摇枝是为什么起晚了。   沈琼的折扇在手心轻敲一下,调笑道:“难怪摇枝起得晚了,倒是我们来得不凑巧了。”   祁摇枝的耳垂都变成了薄红的,曲雾楼望着祁摇枝的情态,眸光又暗了些。   小兔儿不解问道:“为什么枝枝起晚了?”   沈琼笑而不语,祁摇枝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小兔儿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两转,看见了祁摇枝脖颈上的红痕,恍然大悟道:“你们两个昨天**了?”   小兔儿惊奇地发现自己说不出来那两个字。   他嘴唇翕动几次,均不能发出声音,才发现自己是被人施了禁言术。   小兔儿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曲雾楼,曲雾楼却是神色淡然,眸光只落在祁摇枝的身上。   好像忽然施了禁言术的人不是他一样。   祁摇枝脸皮薄,曲雾楼喜欢看他羞赧的模样,却并不想旁人也看见祁摇枝这副情态。   沈琼又扫了两人一眼,唰地一声将折扇打开,扇了几扇。   他含笑对祁摇枝道:“时辰已经不早了,摇枝若是准备妥当,我们便此刻上路吧。”   让朋友们等了许久,祁摇枝本来就很不好意思,此时自然也不会再说其他的话。   他刚偏头,想要让曲雾楼在淋雪峰好好待着看家,就撞上了曲雾楼乌黑的一双眼。   曲雾楼抿了抿唇,道:“哥哥要同他们去哪里?我也想一起去……”   祁摇枝微怔了一下,道:“我们要去梨花洲。”   “对,我们要去梨花洲。”沈琼十分顺畅地接过了祁摇枝的话茬儿,道:“去梨花洲赏花,斩霜仙尊同我们一起去恐怕不太合适。”   曲雾楼眉头微皱,道:“为何?”   “斩霜仙尊或许知晓,身上的魔气煞气太重,是会影响周遭环境的。我们此次去梨花洲是为了赏花。”沈琼微微一笑,道:“斩霜仙尊同我们一起去,我们恐怕就看不见这花了。”   “对,不要你跟我们一起去。”小兔儿忙不迭附和。   花看不看得见并不重要,他只是不想和曲雾楼待在一起。   曲雾楼抿了抿唇,撩眼看向祁摇枝。   祁摇枝莫名觉得此时此刻的曲雾楼的神情有些许落寞。   好吧,如果曲雾楼此时要他留下来,他可能会考虑一下。   但曲雾楼却像是含着万般落寞一般,勾唇笑了笑,甚至没有挽留,只是道:“那哥哥要早些回来。”   祁摇枝微怔一下,道了声好。   *   祁摇枝从梨花洲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这时间不算太早,不算太晚。   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思,祁摇枝离开梨花洲的时候,也折了一枝浅白如雪的梨花。   花开花谢本为常事,但若是以灵气细细护养,不管是梨花还是桃花杏花,都能常开不败。   曲雾楼当时若是想跟上去,自然会有百种理由,千种方法跟去。   但曲雾楼却留了下来。   祁摇枝鬼使神差地折了一枝梨花,聊赠一枝春。   其实在去梨花洲的路上,沈琼笑吟吟地问祁摇枝,知不知晓发生了何事。   祁摇枝微顿一下,知道他说的是曲雾楼现在有些奇怪的事情。   祁摇枝沉思片刻,道:“他好像以为自己是谢秋光,但他现在也有从前曲雾楼的记忆。”   沈琼的折扇折扇轻摇,含笑道:“斩霜仙尊在浣灵泉涤荡魔气,自然是有些副作用的。”   “古籍记载,曾有人涤荡魔气,会使记忆错乱。”沈琼并不卖关子,道:“但你不必担心,最多不过三五日,那错乱的记忆就会恢复正常。”   祁摇枝点了点头。   “斩霜仙尊去涤荡魔气也有一段时间了,我先前听说有弟子在绝天崖见过斩霜仙尊。”   绝天崖是心绪难宁的修士闭关之所,进去容易,出来却难。   沈琼晃了晃脑袋,道:“斩霜仙尊记忆错乱的时候宁愿把自己关起来,也不愿意回去淋雪峰,究竟是何原因呢?”   沈琼仙君笑吟吟地望着祁摇枝。   祁摇枝心中其实有一个十分微妙的猜想。   他默默叹了口气,曲雾楼倒也不必如此,自己的醋竟然也吃。   但是祁摇枝确实也被记忆错乱的曲雾楼折腾得不行。   天半的云霞被落日染成了一片金粉,湛湛云光从缝隙之中泻下。   祁摇枝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曲雾楼站在道路尽头,像是已经在那里等了许久。   祁摇枝心里没由来的多了几分愧疚。   他加快了步伐走过去,曲雾楼在看见他的时候也眼眸一亮,朝祁摇枝飞奔而来。   他们最终一齐倒在了雪上,溅起莹白的碎雪。   “好想哥哥。”曲雾楼在祁摇枝的脖颈处蹭了蹭,温热的气息扑在肌肤上。   曲雾楼眼眸中映着清浅的云光,看起来亮晶晶的。   他低声道:“但是等哥哥回来的感觉也很好,在看到哥哥的那一瞬间,就感觉之前一切的等待都值得。”   这话说得好像他等待祁摇枝的不是这一天,而是千年万年一般。   祁摇枝被他弄得有些痒,头微微偏了偏。   这样亲昵的姿势,这样亲密的距离,他能看清曲雾楼脸上的情态。   被这样全心全意地看着,实在是让祁摇枝有些脸热。   但他这次并没有推开曲雾楼,祁摇枝眼睫眨了两下,在曲雾楼的唇瓣上落下一个吻,道:“我也很想你。”   明明是曲雾楼先主动招惹的祁摇枝,他却像是被祁摇枝的动作弄得愣住了。   隔着薄薄的衣物,祁摇枝能感受到曲雾楼的心跳声。   先前摘的梨花落在了一边,祁摇枝稍稍用力,旋转,就将人压在了身下。   现在上下逆转,他捧着曲雾楼的脸,可以看见曲雾楼冷白的皮肤上染了薄红。   曲雾楼的睫羽如同蝶翼一般的轻颤,却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祁摇枝。   祁摇枝的指腹落在曲雾楼的眉眼,忍不住笑了一下,道:“把眼睛闭上。”   曲雾楼乖乖地闭上了眼,等了许久,预想中的亲吻始终没有到来。   他忍不住唤了一声哥哥。   “可以把眼睛睁开了。”   祁摇枝的声音里也含着笑,向曲雾楼展示那枝雪白的梨花。   薄若云霞的浅粉色荧光在梨花枝上流转,风过之时,梨花枝上如雪簌簌,枝头的花却依旧常开不败。   “送你了。”祁摇枝将梨花塞到曲雾楼的手上。   在曲雾楼错愕之间,祁摇枝又飞快地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   祁摇枝其实在和曲雾楼的那一瞬间,就知道曲雾楼在期待什么。   但是他看见曲雾楼那样的神态,又实在是不好意思。   还好他还准备了小礼物。   曲雾楼的眼睫扇了两下,道:“哥哥欺负我。”   “嗯?”祁摇枝微微歪头,还没来得及反应,又被人压了下去。   *   祁摇枝向来是说到做到,说给曲雾楼做个新的布娃娃,就给他做新的布娃娃。   就算被曲雾楼欺负了一通,祁摇枝也依旧拿着针线开始给曲雾楼做娃娃。   布娃娃的内里原本是该塞棉的,但在曲雾楼的强烈要求之下,祁摇枝只能拿昨天已经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里衣塞了进去。   缝补衣物本来是件枯燥的事情,曲雾楼也不嫌无聊,竟然就坐在一旁看着祁摇枝拿着针和线缝啊缝。   祁摇枝动作看起来还是十分老练的,但是在最后收尾的时候,却不小心扎到了手。   刺得并不深,血珠从指腹上冒出来的时候,祁摇枝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被曲雾楼握着手指,含到了嘴里。   温热湿软的唇舌将指尖裹住,柔软的舌尖甚至还在指腹上舔了过去。   祁摇枝愣了一下,将手抽了回来。   酥麻湿润的感觉好像还停留在指腹上。   祁摇枝自觉这不是什么大事,他随便用水洗了洗,又回来将缝制好的布娃娃给了曲雾楼。   曲雾楼唇线抿直,拿到了布娃娃,但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开心。   他眼睫抬了抬,唤了声哥哥。   “嗯?”祁摇枝不太懂为什么刚才看起来还满脸欢欣期待的曲雾楼,此时这般失落。   曲雾楼不动声色地握住祁摇枝的手,他像是还想看那个伤口,祁摇枝有些无可奈何地任由他握着,道:“倒也不用看得那样仔细,这算不上什么,再晚上几刻或许都要找不到了。”   曲雾楼闻言似恼非恼地看了祁摇枝一眼,最终又抿抿唇,眸光落在祁摇枝的指尖上。   祁摇枝福至心灵,及时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还将手收在了身后。   他实在是很怕曲雾楼又在他的指腹上啃一口。   “哥哥为了帮我做布娃娃才受伤。”曲雾楼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低落。   曲雾楼低着头,祁摇枝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没事,这算什么伤,连一点感觉都没有。”祁摇枝其实觉得曲雾楼实在是有些小题大做,不过是被针扎了一下,曲雾楼像是他被人刺了一刀一般。   曲雾楼却全然不听祁摇枝讲,他抬起头的时候,定定地望着祁摇枝,道:“都怪我不好,哥哥罚我吧,报复我也好。”   祁摇枝愣了一下,这是要怎么罚他报复他?   难道要拿根针在曲雾楼的手上也扎一下?   倒也不必。   “就罚我今天晚上不能亲哥哥。”   祁摇枝噎了一下,觉得自己有些凌乱,他道:“这算是什么……”   祁摇枝的话未说完,自己又反应过来。曲雾楼今晚愿意放过他,确实也是很不错的。   祁摇枝慎重地点了点头,道:“好。”   祁摇枝收拾了衣服去沐浴,梨花洲内赏花品酒,其实也挺累的。   晚上一切都顺利安稳得过了头,祁摇枝懒洋洋地倚在曲雾楼身上,将他当做靠枕,曲雾楼竟然也安安分分的,没做出其他的事情。   但很明显,祁摇枝忘记了曲雾楼承诺里的时限。   他早上被人含着舌尖亲醒的时候,身体都是软的。   他刚想挣扎,就发现自己的腰被人牢牢桎梏住。   那吻沿着脖颈、胸膛、一路往下。   祁摇枝被亲得眼眶泛红,眼尾溢出生理性的泪水,他想叫曲雾楼停下来,一张口却是让人羞恼的喘息声。   祁摇枝又急急闭上了嘴唇,胸膛起伏几下,吻已经落在了他的腰上。   “你,你不是说……”祁摇枝此时又要保持自己声音的平稳,又要挣扎着坐起身躲开曲雾楼的动作,实在是说话都有些困难。   “师兄,已经天亮了。”   祁摇枝被那称呼唤得一愣,却也没其他时间想得更多,他自己躲不开曲雾楼,就只能抓着曲雾楼的头发,想要将曲雾楼拉开。   动作却是无力的。   祁摇枝浑身都轻颤起来,咬牙道:“曲雾楼,你是不是昨天夜里就想好了……你这是要罚我还是罚你自己……”   祁摇枝的话说得断断续续,中间还夹杂着喘息声。   曲雾楼嘴里含着东西,笑起来的时候声音听着都含糊,他道:“师兄想要怎么罚我?他昨日都那样对师兄了,师兄也要对我好一些。”   祁摇枝的手无力地揪着曲雾楼的发根,随着曲雾楼的动作起伏。   看起来倒不像是他要拉开曲雾楼,却像是他沉溺于欲望之中,强迫着曲雾楼让他舒服。   这一次祁摇枝是真的被折腾得两天没下来床。   作者有话要说: 第77章 烟花(全文完)   曲雾楼其实从来不敢回想,失去祁摇枝的那些年。   他看似是与平常无异的,可只有他自己知晓,他心中缺了一块,再也完整不起来。   那时候曲雾楼屠了贺兰州妖魔,浑身被黑气包裹。   万籁俱静,脑中怪异冰冷的声音十分清晰。   【系统检测运行出现错误,爱意值出现错误,需要紧急修复。】   曲雾楼眼睫掀起,除了脑海中的声音,他感受不到其他的气息。   但是那声音却是曾经他听到过的,他记得清楚,那是他和祁摇枝“初见”之时,在祁摇枝身边的声音。   “他在哪里?”曲雾楼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喑哑。   那怪异的声音停了一瞬,才道:【宿主祁摇枝已死。】   是啊,师兄已经死了,死在他的剑下,身体还在淋雪峰,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寻不到一点他的魂魄。   曲雾楼点了点头,并不再理会脑海之中奇怪的声音,只是握着剑,依旧往前走。   身上的血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流,逶迤出一道猩红。   也分不清楚是妖魔的血,还是他的。   曲雾楼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那条路像是永远没有尽头。   脑中依旧是那怪异的声音在喋喋不休。   【失去世界主角光环,换取祁摇枝重生,是/否】   曲雾楼的眼睫微抬,步伐顿住。   系统以为曲雾楼没听懂,开始解释:【主角光环就是可以让你永远最厉害,不管什么危险情况都死不了,再危险的境遇也能化险为夷的……】   系统话没说完,就看见那冷心冷情的主角选了是。   “他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知道。】   系统觉得自己周围都凉飕飕的,但它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实话:【得等】   【等多久也不太清楚,怎么回来也不太清楚,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会回来。】   自那以后,怪异的声音便消失。   曲雾楼几乎要以为那全部都是自己的臆想,师兄真的会回来吗?   他不知道,他只能等待。   心魔或许是在那时候,在他心中生出来的吧?   *   除夕的那天夜里,祁摇枝心血来潮,拉着曲雾楼去镇上买烟花爆竹。   新衣、饴糖,还有各种小玩意儿。有给祝荧祝清雪的,有给沈琼仙君和小兔儿的,祁摇枝给秀秀也准备了一份,到时候寄过去。   祁摇枝像是囤货一般往储物环里塞了许多东西。   等到一切忙完,祁摇枝和曲雾楼在临街的酒楼里吃了新年宴,才慢吞吞地往回走。   月色清幽,映雪生光。   雪夜是极静的,只能听见一两声鸟啼,和枝头的雪簌簌落下来的声音。   祁摇枝抬头望一眼天空,道:“是不是不该现在回来的?好像这里看不见烟花了……”   新年旧年交替之时,看不见烟花实在可惜。   曲雾楼微顿一下,轻轻嗯了一声。   祁摇枝还没来得及叹气,就看见天边猛然炸开绚烂的烟花,将月夜点亮。   “这里居然能看见烟花,你快看!”祁摇枝拉了拉曲雾楼的衣袖,想叫他抬头看。   实在是太巧了,他刚说看不见烟花,天上就有烟花了。   但祁摇枝也并未想那么多,他从袖中拿出红封,放到曲雾楼的手上。   祁摇枝眼眸中映着绚烂的烟火,他笑吟吟道:   “曲雾楼,新年快乐,岁岁平安。”   曲雾楼眼睫颤了颤,伸手将人抱住。他下颌抵在祁摇枝的肩上,只道:“师兄……”   曲雾楼也曾想过命运对他不公。   但有人挑灯破夜,踏雪而来。从此苍茫的雪里也开出烂漫的花。   从初见开始,他们再不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是真的全文完了!看完的小天使们可以去评分哒~(想要五星!但是一星二星三星四星我其实也都能接受,捂脸,小天使们放心大胆地拍砖!)非常感谢小天使们的陪伴!希望以后还能再见,希望大家都可以天天开心暴富暴富!(好朴素的祝福哇哈哈哈)   下一本其实还没有想好写什么,小天使们可以先收藏我哈哈(昂首挺胸)   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自己的预收再放一次,嗷嗷嗷嗷。   叶舟眠为了自己最喜欢的角色,跟无良作者吵了三天三夜,键盘都快摁出火星子。   在叶舟眠眼中,宁春迟虽然身世凄惨,但出淤泥而不染,善良温柔又坚韧,数次跌落深渊中,又自己爬起来。   谁知道宁春迟离飞升只一步之遥的时候,主线开始崩坏。   宁春迟最好的兄弟爱上了他、宁春迟的几个徒弟对他意图不轨、全书的第一大反派都想和宁春迟合体交融。   叶舟眠瞳孔地震,宁春迟修的是无情道啊!   在评论区对线三天,最后作者怒评:你根本不懂无情道!   叶舟眠抓狂:你根本不懂宁春迟!!!   作者回他:你懂你来:)   *   叶舟眠穿书了,成为阻碍宁春迟飞升的同名炮灰渣攻之一。   彼时炮灰渣攻还是个不到宁春迟腰的小不点。   叶舟眠誓死捍卫宁春迟清白。   宁春迟要喝下被下了药的酒的时候,叶舟眠一把夺过酒杯,咕咚两口,红着脸道:“谢谢师尊。”   宁春迟的兄弟情要变质的时候,叶舟眠拽住宁春迟衣角:“师尊,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等到叶舟眠长大的时候,宁春迟终于离飞升只一步之遥了。   叶舟眠忽然想起来还有个剧情没有走,他找到大魔王,视死如归:“让我来,放过我师尊。”   在饥不择食的大魔王把他圈养了大半年后,叶舟眠愣住了。   谁来告诉他,为什么这个大魔王和宁春迟长了长一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