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温暖的触手》作者：鸦鸦吃素也吃肉
　　文案：
　　笨蛋怪物×失明人类的日常生活
　　温寻在车祸之后，世界就堕入一片黑暗。
　　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他开始磕磕绊绊重新熟悉身边的一切，时常把自己搞得一团糟。
　　某天温寻在做饭时一不小心又碰掉了一只碗，本以为又有一地碎渣要收拾，他却没有听见玻璃落地的碎裂声。
　　温寻试探着弯下腰去摸索，手指却出触碰到了一节滑腻的，软弹的……触手？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只触手小心翼翼地将吸起的碗放回台面，又悄默默地卷起落在地上的抹布，替他擦干净了拖鞋上洗洁精混杂在一起的黏液。
　　依旧日常向，尝试一下轻奇幻，算是想写个成年人的童话幻想故事吧。
　　看得开心，多多留言。
　　排雷：
　　1.慢节奏，不喜勿看。
　　2.私设颇多，勿纠。
　　3.非主流人外主题，正文攻应该不会变人，番外可能。
　　4.作者玻璃心，为爱发电，写给口味一致的人，不接受写作指点。
　　Tag列表：原创小说、奇幻、BL、连载、治愈、日常、触手、大长篇


第1章 啪叽
　　叮咚——
　　叮咚——叮咚——
　　安静的公寓走廊上，感应灯因为门铃声的急促而亮起，让这一层被夜幕刚刚笼罩的楼道有了一点短暂的鲜活气。
　　咚咚咚。
　　穿着橙黄色工服的外卖员站在一间公寓门前，有些不耐烦地抬手敲门。
　　“您好，外卖到了！”
　　他心里奇怪，门内刚才按铃时明明有动静，但怎么乒铃乓啷两下，又没声了？
　　手机里传来即将超时的提示音，外卖员急得又敲了好几下门，铁质的防盗门锁终于被人从里面拧开了。
　　咔哒。
　　“您好。”
　　一个称得上温和的声音响起，“不好意思，等久了。东西给我吧。”
　　房主人说话的声音不疾不徐，语气中带着让人不觉冒犯的歉意和尊重，令外卖员也下意识收起了焦躁。
　　“没事。有点重啊，你仔细拿稳。”
　　外卖员将一大包超市物品递给从门缝中伸出来的手。
　　那只手年轻，有力，只是手指上贴了不少创口贴，看起来有些许狼狈。
　　也是此时外卖员才注意到，面前这间房子竟然没有开灯。
　　门缝中一点光都没有透出来，反而是将楼道的光吸收了些许，能看到屋内干净的玄关，和餐桌旁一把倒下的椅子。
　　“都这个点儿了，还不开灯啊？”
　　外卖员望了外面漆黑的天幕一眼，回头注意到开门的男人眼睛半阖着。于是自己便替屋主人找好了缘由，“是刚睡醒？那您赶紧拿菜做饭吧。哦，生鲜这里面用保温袋包好了，应该是没有漏的。”
　　外卖员的猜测并没有得到任何回答。男人只冲他扬起有一抹礼貌：“好的，谢谢。”
　　只不过那笑容还是令外卖员心情舒畅，甚至让他主动捡起房门边的黑色垃圾袋，“估计你今晚也不会出门了吧。垃圾我替你扔了，不用谢！”
　　温寻侧耳听着外卖员的足音匆匆远去，有些失笑。
　　“还是好人多啊。”
　　他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转身摸索着把手关上了关门。
　　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刚才放在门口的黑色垃圾袋下面有一道深色的水渍，一直从走廊尽头的水管处延展而来。而随着男人拎着口袋走进家门，那水渍也跟着进了房，在光洁的木地板上留下了点点滴痕。
　　“受弱冷空气影响，预计俞城近两日有小到中雨，大家出门记得准备雨具。展望后期，随着南支槽东移，我省部分地区也会迎来大范围持续降水，预计在10日-15日，俞城有一次小到中雨天气过程，局地有大雨，公众需留意临近预报……”
　　温寻进屋后先将椅子扶起，然后走到客厅旁坐下，按开了电视。
　　作为屋内唯一的光源，电视屏LED投射来的光让温寻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惨淡。
　　仿佛一个置身于黑白电影的主角，少了鲜活的色彩。
　　那光线分明很刺眼，但屋主人却全然不觉。让房子有了些热闹动静后，温寻才低头拆开外卖口袋，整理着自己刚购入的日用品和食物。
　　“鸡蛋、纸巾、牛奶……”
　　温寻一个一个摸着手下的物品，嘴里轻念，手则将它们在面前归类聚好。
　　“唔，这是什么？”他手摸索到了一个湿滑的东西，停顿了一下。
　　那湿滑的东西倏地从他手里滑开了，温寻皱着眉回忆了几秒，才恍然道，“哦对了，买了点鱿鱼须。”
　　琢磨着应该是保温袋没装好漏了出来，温寻修长的手指在口袋中摸索，一点点归拢了所有带着明显凉意的冰冻食品。
　　等确认没有漏掉一个之后，他才从茶几下的抽屉里翻出一包不同形状的封口夹，一一将食品分装封好。
　　“今晚吃什么好呢？”
　　时间不早了，温寻感觉到一阵饿意。
　　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琢磨，等将所有东西都分门别类归置好之后，决定也做好了。
　　“中午剩了点饭，干脆炒个鱿鱼炒饭吧。”
　　这样想着，温寻顺势就从规整到冰箱里的一堆食材中翻找出了鸡蛋和番茄。
　　然后他另一只手打开冷冻层，在里面各式各样的冷冻袋上摸索分辨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对应的封口夹，从中摸出两根刚放进去还没有冻硬的鱿鱼须。
　　拿了东西，温寻并没有让两只手都不得空——经验告诉他，这样做，很可能“鸡飞蛋打”。
　　他于是将鱿鱼放在左手捏着的番茄上面，虚晃晃地用指尖捏住了，才慢吞吞地挪动步伐朝厨房走去。
　　从客厅冰箱到厨房这短短的不到十米的距离，温寻的右手一直保持着悬空向前的姿势。
　　那手始终比身体靠前一截。
　　这样他在行进的过程中就能够先一步感知到前方的障碍，不至于不小心撞到椅子，又在腿上添上一道青痕。
　　“今天可不能再把盐和糖弄错了。”
　　进到厨房，温寻再一次提醒自己。
　　——距离上一回他做的糖辣土豆丝已经过了三天，但温寻嘴里还能回忆起那恐怖的味道。
　　切菜，打蛋，烧油。
　　对于很多当代年轻人来说，也许大鱼大肉不会做，但番茄炒蛋和剩菜炒饭这样的基础菜式，高低还是拿得出手的。
　　只是做一份这样简单的菜，对于盲人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特别是对温寻这样，刚刚才沉入黑暗的人而言。
　　一切都仿佛是在摸着石头过河。
　　刀每往下切一次，勺子每撒一点调料，锅铲每翻动一次，他都要小心翼翼。
　　因为他看不见。
　　一切的未知和危险都放大到了极致。
　　在失明之前，温寻从未想过做饭是一件恐怖的事。
　　是的，恐怖。
　　相比起很多人害怕的诡异故事或是未知怪物，温寻对于如今发生在他真实生活中不起眼的危机重重更加警惕。
　　毕竟前者遥不可及，但后者却随时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出院回家不过短短两周，温寻就先后经历了被开水烫伤、被桌角磕破皮、被油溅起泡、在浴室摔成大马趴……种种这些在正常人看来滑稽又蠢笨的事。
　　这还只是在家里，他都没有尝试出门。
　　而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是有一回温寻去给鱼缸里的鱼儿喂食。
　　这个动作温寻曾经做过千百次，可由于如今的他视觉缺失，整个人对于失调的空间感还没有熟悉，导致温寻直接不小心将水泵的控制面板碰进了水槽里。
　　如果不是控制面板有漏电跳闸保护，他可能现在已经是一具等着腐烂发臭后被邻居报警发现的尸体了。
　　好在他还算幸运。
　　可不就是幸运么？否则一家三口坐的车，为什么只有他如今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吃着饭喝着水看着电视呢？
　　哦，现在“看”不了了。
　　但至少也是能听的。
　　不像他妈还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知，更不像他爸……已经告别了这个世界的一切。
　　温寻不知道自己这样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他洗完碗坐在黑暗里，从脖颈间掏出一个用绳子系着的吊坠，握在手里静静摩挲。
　　那坠子是个圆环一样的白色东西，看上去仿佛一枚骨戒，只不过比戒指要粗糙许多，甚至还能看到上面有凸起的结构。
　　其中一块凸起看起来像是被什么撞断了一截，留下了凹凸不平的截面，摸上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钝涩感。
　　温寻听医生说，当初车祸时前方的卡车上坠落下许多零件器械。如果不是他带着的这条挂坠帮他挡住了尖锐的撞击，他可能连人都醒不过来。
　　”救我做什么呢……“
　　温寻摩挲着那断掉的截面，对着虚空茫然地喃喃自语。
　　独处的时间久了，自言自语也成了一种缓解无聊的热闹。
　　温寻像往日一样坐在沙发上发呆，没有注意到自己立在客厅角落的冰箱下层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被他归置好种类的冷冻柜从里被推开一道缝隙，随着白色的雾气升腾，一只卷曲的触手从缝隙中一点点蠕动了出来。
　　“嗒”地一下。
　　那触手前端的几十只吸盘便紧紧地吸住了冰箱的侧面，带动它后面的躯体一并离开了冷柜。
　　像是在寒冷的地方待久了，那截触手挪动的姿势有些僵硬。
　　但这僵硬随着不远处温寻一遍遍地摩挲吊坠的动作，逐渐变得怪异起来。到最后它甚至像被灼烫了一般，触手表面浮现出浓郁的缥红色，而吸盘内更是溢出湿润的黏液，原本紧紧吸着箱门的顶端也疯狂摆动起来。
　　黏液顺着重力沿壁不断滑落，到最后直导致那只触手再也挂不住冰箱，随着这湿粘痕迹一路下滑，连带着整个躯干都软趴趴地趴在了地板上。
　　啪叽。
　　电视里播放着金戈铁马的战争剧，掩盖了客厅里的其他声响。
　　角落里的些微动静也因此无人察觉。
　　这间寻常公寓的主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家里此时已经闯进了一个诡异的生物。
　　而这个生物未来将以极具存在感的方式，占据他的起居空间，侵扰他的日常生活，令他本该枯燥无味的失明人生，变得“鸡飞狗跳”起来。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①
　　~寻寻摸了我。
　　~寻寻想吃我。
　　~冰箱里有点冷。
　　~我**了。
　　---
　　大家许久不见，新文快乐呀，嘻嘻~
　　这篇文和以往的类型不太一样，我写的也非常有挑战性。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希望大家能看得开心3


第2章 洗澡
　　失明给温寻带来的直接后果是停职停薪，待业在家。但相比起事业和物质上的损失，精神上的变化更让温寻痛苦。
　　事实上，温寻并不是一个暴躁易怒的人。
　　甚至工作中很多人都夸过他的耐心好脾气。
　　可再好的脾气，在面对无边无尽的黑暗和生活中层出不穷的阻碍时，也会被磨得烦躁不堪，濒临爆发边缘。
　　这一日，温寻又度过了无趣的一天。
　　他如今工作暂停，平日在家闲暇时的一些喜好也因为眼盲而无法开展，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看”电视和“玩”手机。
　　电视里的剧情失去了画面感令人很难提起兴趣，而手机，温寻只能依靠手指触摸来一个个识别无障碍功能——与其说是“玩”，不如说是重新“学”。
　　学习怎么使用APP，怎么点外卖，怎么在黑暗中用“听”和“说”来获取自己想要的讯息和物资。
　　“小乐小乐。”
　　长时间的使用令手机发烫，温寻也摸索累了，便暂停了今日的学习。他站起身将手机充上电，张口朝着电视柜的方向呼唤。
　　那里摆放着一个白色的小音箱。
　　“我在呢。”一个刻板的机械男声响起。
　　“现在几点了？”温寻问。
　　“现在是晚上九点二十分。”
　　“……又该睡觉了啊。”
　　分不清白天黑夜，温寻如今对于时间的感知只能依靠家中唯一的智能音箱。
　　“您说什么？小乐没有理解呢。”
　　机械音发出板正的疑问，温寻忍不住笑了：“没说什么。放首好听的歌听吧。”
　　“好的。”
　　智能音箱的顶端随着语音闪烁出阵阵蓝光，“‘多感谢你曾与我分享你的梦，将烂漫星空都倾泻在我眼瞳。于是我也开始期待漫长的一生，伫立在隆冬，就盼望来年的春风’。小乐为您播放这一首《星尘》。”
　　一首悠扬的歌从音箱飘出，柔和了房间中的黑暗。
　　温寻将音乐当初背景音，打算洗个澡就睡觉了。
　　失明之后，清醒的时间变得很漫长。唯有睡着了才会让人真正宁静，只不过这点宁静石火光阴，白驹过隙。
　　他走向卧室去准备换洗衣物，因此也并不知道，在自己刚才呼唤“小乐”的时候，有一节触手悄无声息地挪到了他脚边。
　　而随着他的呼唤，那触须向上卷起，仿佛在昂首应答。
　　毕竟是住了好几年的公寓，浴室的构造和洗漱用品的摆放温寻还是熟悉的，洗起澡来没有什么大问题。
　　他唯一要注意的就是洗完之后得把地拖干，免得之后进来时不小心滑倒。
　　当然，这也是惨痛经历之后的“领悟”。
　　只不过最近几天温寻觉得有些奇怪——他发现浴室出奇的干燥洁净。
　　有时候他洗漱不小心弄洒水了，拿着帕子想把湿的地方擦干净，可手指一路摸索着过去，却找不到刚才溅了水的地方。
　　有时候倒是能摸到水渍。
　　只是那水渍有些怪异的黏稠，像是乳液的触感一般，在指尖挂住欲滴未滴。
　　温寻看不见。
　　他只能在黑暗中自行猜测，应该是他的洗面奶或者是擦脸霜之前被他碰倒了，还没擦干净。
　　后来温寻回忆起来，只觉自己笨。都不晓得抬起手闻一闻。
　　若他闻了，怕是就能嗅到一股淡淡的腥味，夹杂着旷远的风如同幼时一样将他包裹。
　　总的来说，温寻这一天的心情本来还算平和。
　　直到他洗澡洗了一半，热水变冷。
　　从头到脚给他浇了一身凉。
　　此时刚临初春，没了热气的浴室转瞬间就让人冷起了鸡皮疙瘩。温寻抹了一把脸，将垂在脸颊的头发抹到后脑勺，叹了口气。
　　“这叫什么？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推开淋浴间的门，在外面的横杠上摸到了浴巾，擦了擦身上的凉水，围到腰间。
　　温寻估摸着应该是热水器该换电池了，打算换好继续回来洗，便也没穿衣服，裸着上身走向客厅。
　　反正家中也没有别人。
　　更何况他连灯都没有开，四处都和他眼中的世界一样，黑暗一片。
　　殊不知就在他面前的浴室玻璃门上，赫然有一只长着粗长触须的软体生物趴在上面。
　　那生物贴在玻璃上，扁平得仿佛一只远古标本。只不过随着温寻推开玻璃门，水汽逸散，标本渐渐活了过来，变得立体而鲜活，鲜活到甚至有点诡谲。
　　它的身型较刚出现时已经膨胀了一圈，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条蟒蛇的半截身体蜷在玻璃上。
　　但它实际的模样却比蟒蛇还要吓人。
　　除了分布着两列个个都有雪豆大小的圆形吸盘外，它躯体的其他表面上还闪着点点荧光。那这荧光若仔细看，竟然好似颗颗眼珠，正不停地在黑暗中转动着，片刻不停。
　　而那些‘眼珠’转动的方向，全是温寻。
　　随着温寻离开，那触手一般的生物也滑向地面，跟随着他湿漉漉的脚印一路爬行。
　　它长而灵活的触手吸着地板向前蠕动，速度并不比温寻慢上多少。而它所行经之处，水迹尽数消失，只留下干干净净的地面。
　　而随之变化的，是它愈发胀大的躯体。
　　等一人一物都离开浴室。雾蒙蒙的空间里，只留下玻璃门壁上残留着几条明显的印痕。
　　须爪舞动，仿若游龙。
　　温寻从置物柜里找出新电池，摸索着拆下了热水器的后盖，卸了又重新装好。
　　那只跟过来的生物一直抬着一只触手悬空在他身侧，触须微微倾斜，仿佛在观察学习温寻的动作。
　　像个好奇宝宝。
　　温寻可不知道他身旁还有个乖巧学习的“学生”。他只是动作迅速地换好电池，又匆匆摸索着回到浴室，希望水温能够恢复正常。
　　只不过事与愿违。
　　喷淋头洒下的依旧是凉水，把温寻再一次浇了个透心凉。
　　“啊嚏！”
　　长久暴露在冷空气中的身体终于有了抗议。
　　温寻哆嗦着身体，继续尝试着掰动水龙头，点燃热水器。
　　哗啦——
　　哗啦——
　　哗啦——
　　冷水一次次浇下，半点没有变热的迹象。
　　温寻掰动水龙头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重，越来越急躁。直到手下“咔嚓”一声，头顶的花洒完全不受控制，冰冷的水入瓢泼大雨般淋下。
　　开关不再起作用，而积攒在温寻体内不知道多久的烦闷与郁气也在此刻全部爆发。
　　嘭——
　　他有些大力地将玻璃门一把推开。
　　门重重地撞在了浴室的瓷砖上，在安静的房间里发出巨大而突兀的声响。
　　温寻顶着一头冷水跨出了淋浴房，孤零零地站在卫生间里。
　　水顺着身体往下滑落，将他周身晕得湿哒哒一片，像老天在嘲笑他的无能。
　　若是双目健全，他此时至少可以去烧一壶热水应急，又或者穿好衣服去泡上一杯热茶，解一解身上的寒气。
　　但现实却是，温寻现在连擦干身上的水都做不到。
　　因为他刚才匆匆进来，已经忘了自己将浴巾扔到了哪里。他看不见，也找不到。
　　睫毛上还挂着水滴，头发也是湿了彻底，但温寻忽然什么都不想做了。
　　他脚边触碰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温寻一脚踢开，自顾自地坐在了马桶上。
　　他脑袋低垂着埋进膝盖，双手插在发间，像是想将自己就这么蜷缩着融入这黑暗里，又仿佛已经被无边的泥沼拉扯向下，无力挣扎。
　　公寓不远处的商业广场似乎在搞什么活动，欢快的音乐从扩音器中向四面八方散开，炫彩的灯光映射到温寻家的窗口上，显出一片霓虹色彩。
　　而在门窗紧闭的浴室内，却只有一片黑暗。
　　滴答的水声从没有关紧的水龙头里断断续续地滴下，像是房间里唯一的背景音。
　　隔了不知多久，温寻才动了。
　　他感觉脚背上似乎落了什么东西，毛绒绒的。
　　温寻微微抬起已经僵直的腰背，伸手朝下，摸到了盖住他脚背的软和物件。
　　那是他浴巾的一角。
　　浴巾本身并没有什么温度，甚至因为沾了水汽而有一丝湿凉。
　　但当温寻再次将浴巾裹在身上，却感觉到了一阵隐约的若有似无的暖意。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过是一层薄薄的布料，竟好像帮他驱走了周身阴寒的黑暗。
　　温寻自嘲着摇摇头，觉得自己的心态怕真的是被失明搞崩了不少。
　　连人都变得脆弱矫情了。
　　对了，还便笨了。
　　他摸索着走到浴室门边打开了可以制热的浴霸，自言自语：“取暖还是得靠这个。”
　　于是暖黄的灯光一下炸开了。
　　像太阳一般将黑暗的空间瞬间照亮。
　　光线逐渐变强，顶灯散发出的热量也令温寻的身体渐渐回归舒适，让他整个人都渐渐松弛了下来。
　　温寻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刚才的崩溃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他从容地拿浴巾将湿漉漉的发丝吸干水分，打开吹风机，开始吹头发。只是温寻并不知道，他身旁还有一个旁观者，目睹了他在黑暗中的一切痛苦与无助。
　　黑暗之外，温寻已经被光笼罩。
　　当黄澄澄的光晕在黑暗中亮起的那一刹那，挥舞着触足的诡谲生物就动作矫捷地吸附在了卫生间的顶灯之上。
　　它的身体随着灯泡的颜色变化成暖融融的黄，半透明地悬在空中，仿佛另一只亮堂的灯罩。
　　只不过随着温寻一点点擦干身体，它半透明的躯干渐渐不再透明。
　　那上面的颜色变得逐渐浓郁鲜亮。
　　在空中无声挥舞的触手随着光影映射在温寻赤裸的身体上，仿佛一片巨大而靡丽的纹身。
　　将温寻紧紧缠绕。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②
　　~寻寻叫了我！(*^▽^*)
　　~寻寻叫的不是我！ToT
　　~寻寻不高兴，给寻寻擦擦。
　　~嘶溜。


第3章 干渴
　　热。 窒闷。滚烫。
　　温寻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什么紧紧地束缚住了，从肩到手，哪里都挣脱不能。
　　周围黑暗一片，他想努力地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尖锐的耳鸣像针一样在脑中乱扎，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快速地攀升，却一时间什么也想不起来。
　　直到耳鸣渐消，四周嘈杂的喧哗如潮水涌入脑海，温寻才渐渐找回理智。
　　是了……他现在……得赶紧……
　　有什么湿热的液体从额角流到嘴边，腥甜又浓郁。可温寻没有时间去擦掉它们，他随意蹭在了肩上，却蹭得半张脸都湿粘一片。
　　温寻没有去管，他只是抬起双手，用力撕扯起捆绑住自己的东西。
　　挣扎，拉拽，扭扯。他像是对待自己生平最恨的人一般，用上了全部的力气。
　　终于，那东西松开了。
　　胸腔打开，温寻有了喘息的空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只不过吸入鼻中的气体夹杂着焦臭和浓烟，让他喉咙不受克制地咳嗽起来。
　　眼前无边的黑暗在剧烈地咳嗽中有了一点光亮，但也仅仅是一点，而且还充斥着令人心惊胆战的猩红。
　　温寻不断眨着眼睛，却再也看不到其他的景象。他只能兀自睁大一双没有光亮的黑眸，颤抖着手，凭着记忆向前摸索，从东倒西歪的冰冷物件中找寻鲜活的气息。
　　这过程很漫长，漫长到令他觉得窒息。
　　好在胸口处一直有个东西轻轻地在撞击他的心脏，似乎在告诉他，他还活着，他不是一个人。
　　终于，他摸到了前排仍然温热的身躯。
　　“快救人！！”
　　“这里还有活人！快把副驾驶打开，快点快点，车好像漏油了！”
　　“担架！担架在哪？！”
　　“等等！主驾的安全解不开！”
　　“来不及了！先把他们俩带走！灭火器，灭火器呢？！”
　　嘭——
　　轰隆——
　　剧烈的爆炸声从脑海深处炸开，温寻猛地睁开眼皮。
　　噩梦般的一幕随着他的醒来渐渐消散，如同橡皮擦一样被一点点抹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黑暗。
　　温寻睁着眼发了好一会儿呆，脑子里似乎充斥着很多东西，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头昏昏沉沉，仿佛有一把大锤在不停地敲击着他的太阳穴。温寻摸索着想要找手机，手掌却只触摸到了带着湿潮的被褥。
　　“咳咳……”
　　抬起手之后，温寻才发现自己四肢绵软，几乎失去了力气。
　　看来昨晚那通凉水澡的后劲还挺大。
　　嗓子干，脑袋疼。温寻苦笑着扯了扯嘴角，喃喃道，“原来大难不死，也没什么后福啊……”
　　他现在很想下床立刻接杯水吃个药，但实际上此刻温寻能做到的，只是摸索着从一旁的衣柜里翻出一床干燥的被褥，紧紧盖在自己身上。
　　略微发抖的身体被棉絮包裹住，温寻在自己断断续续的闷咳声中，再度沉沉睡去。
　　梦里炽热铺天盖地。
　　温寻又陷入了火光之中。
　　他和母亲被救援队拉拽着拖出了车外，许多人围在他们身边，警笛声吵闹声炸得他头疼欲裂。温寻能感觉到有人给他扇风，有人替他披上干净的衣服，但他却只想推开四面八方伸来的手。
　　他要回去。
　　因为车里还有人，还有他在主驾上的老爸。
　　“放开……放开我！”
　　他哑声吼道，将身边的人全都推开，踉跄着朝着火海里跑去。
　　“咳、咳咳……咳咳咳……”
　　铺面的热浪快把他整个人都灼干，温寻不管不顾想要冲进车里，但眼前却被火光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他只能像一只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闯。跌倒，碰撞，摔伤，不知道摸索了多久，他终于摸到了自家汽车的车窗，在一片滚烫的烈焰中，捉住了车内父亲的手。
　　“爸！咳咳……咳……”
　　温寻张嘴呼唤，嗓间的痒意却让他只能一阵咳嗽。
　　他只能闭上嘴，闷头一味地将父亲向外拉拽。他五根手指紧紧握住了父亲的手腕，用上恨不得嵌进腕肉里的力气，朝着他自己的方向使出全身的劲。
　　不知道是不是被火焰灼烧太久，父亲的手腕很难捉住，皮肤上仿佛覆着了一层黏腻的胶质。好在那胶将他们交握的地方粘得更紧了，温寻在力竭之前，终于将父亲拖出了车外。
　　“轰——”
　　汽车再一次爆炸开来。
　　这一次，温寻焦躁不安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抱着父亲令人心安的手臂，温寻唇边露出了孩子气的轻松笑意。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嗓间的干渴，沙哑着开了口。
　　“水……”
　　些微的呢喃声从青年干燥起皮的唇边泄露出来，声音微弱到几乎不是人耳能够辨别的程度。
　　但还是有人听见了。
　　不，不能说是“人”，只能说是一只活的“生物”。
　　如果温寻此刻清醒着，亦或是能睁开眼视物，他会发现自己此刻抱着的并不是什么“父亲的手臂”，而是一只巨大的触足。
　　那只触足用僵硬的姿势直直地杵在他怀里。
　　僵硬到连上面的吸盘都紧张地缩成了小孔，一动不动。
　　而除此之外，温寻盖着的棉被上还覆盖着数条触手。那些触手像是从那只最大的触足的末端延展生长出来的，不算大，却还是能稳稳地压住被套的四个角，令温寻不管怎么在被窝里翻滚挣扎，都不会漏风。
　　听到温寻呼唤要水，棉被上的几只触手立刻就有所反应。
　　它们挥舞着朝卧室门口的方向蠕动，但触须刚一离开床榻，上面的吸盘就连带着将温寻身上的被子也一同吸了起来。
　　它们立马又落下来，扑回床边。
　　两相冲撞的任务让它们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所有触手表皮的颜色都变得跳跃起来，像一万个路灯在纷繁闪烁。
　　最终，还是那只被温寻抱在怀里的那只触足动了。
　　它原本卷曲的顶端像是被空气中什么无形的利刃切了一刀似的，突然有一小块就从身体上断了下来，落在了温寻的腿间。
　　对于人类而言，肢体任何一个部位受创都是非常难受的一件事。
　　但对于这个突然出现在温寻家中的奇怪生物而言，这样的行为好似并不能引起它一点痛感。那掉落的顶端反而非常享受地在屋主人的腿上蹭了蹭。
　　它仿佛是一只缩小版的触手，不过只有温寻手掌的长度。
　　和此时通体深蓝色的其他触足比起来，它的表皮呈现一种淡淡的湖蓝色，透着盈润的光泽感。
　　仿佛整个儿都吸满了水汽似的。
　　随着床上人的呢喃低语，它从温寻的腿间直起躯体，像一股流动的水花般朝声音的来处游去。
　　它看起来毫无威胁性。
　　柔软的，乖巧的，和周围那些张牙舞爪粗壮凶猛的触手大相径庭。
　　屋中唯一的人类依旧在无意识的催促着水源。
　　巨大而诡谲的条状生物盘踞在他身边，数只粗长的触手吸在天花板和床体间，阴影几乎将他整张床都覆盖。
　　而其中最袖珍的那只触手此刻直起躯干，沿着被单攀爬至了卧房主人的枕边。
　　淡蓝色的触须朝着仰躺的人探去，用它的尖端悄悄打量着青年。
　　床上的年轻男人紧闭双目，脸颊绯红。
　　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笑的嘴唇干燥得起了皮，微微张开，露出粉红的舌尖。看起来像是在烈日下曝晒了太久的花朵，干枯得令人怜惜。
　　那触须悬停在空中好一会儿，像是犹豫，又像是在酝酿什么。
　　直到青年一口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它的触角上，整个触手体表的淡蓝都像被加热了似的，变成了更深的靛色。
　　而它终于也将自己的整只足肢，一股脑塞进了温寻的口中。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③
　　~寻寻冷，给寻寻盖被被。
　　~寻寻好像不喜欢我贴贴，扯我ToT
　　~寻寻抱了我！OvO
　　~挤水挤水挤水，给寻寻喝！


第4章 找药
　　等温寻再度醒来时，只感觉嘴皮很干。
　　但嘴里却有一股淡淡的甜味。
　　他抬起手背摸了摸额头，还是有点烫。好歹手脚都有点力气了，他便掀开被子起了床。
　　手机播报现在的时间已经临近晚上七点，温寻是没想到，自己这一觉竟然从天黑又睡到了天黑。
　　不过对于一个瞎子而言，白天黑夜其实都没什么影响。
　　反正他如今的世界里，天一直是黑的。
　　温寻走到客厅接了一壶水烧，等水开的间隙，他开口呼唤智能音箱，“小乐小乐。“
　　“我在呢。”
　　智能音箱发出一贯的机械音，只不过听起来好像有些闷。
　　“帮我……”温寻没注意这点声线的不同，继续说道，“帮我打电话给……”
　　温寻在这座城市生活其实已经很多年了。但如今让他立马想一个能毫无顾忌打电话寻求帮助的人，一时半会儿他还真想不到谁。
　　他倒也不是一个朋友都没有。
　　但大家都是打工人，这时间说不定别人还在加班，亦或是刚结束一天疲劳的工作回到家里。
　　他不想麻烦别人。
　　这座城市里还有一个小他几岁的远房堂弟，本和温寻这些年都没怎么联系的，却在他们一家出车祸后帮着忙前忙后，令温寻感激之余，也十分不好意思。
　　没到特别需要求助人的时候，温寻同样也不想再麻烦他。
　　因此温寻对着智能音箱刚说了半句话，就没了下文。这时一股痒痛刚好堵塞了他的喉咙，“咳、咳咳——”
　　温寻连忙扶住沙发，弯下腰重重地咳嗽出声。
　　等一连串汹涌的咳嗽过去之后，他也只剩下力气喘息了。
　　“小乐……”
　　温寻还想再开口，可也许是他声音太虚弱了，机器人根本没有反应。
　　算了吧。
　　温寻不禁苦笑一声，干脆闭嘴。
　　却看不到就在他对面不远的电视柜上，立着的白色音箱已经被几只长长的墨色触手所缠绕，几乎没有声孔和表层露出在外。
　　自然也接收不到他说话的声音。
　　温寻回卧室将手机拿了出来，然后安静地靠着沙发等水烧开。
　　他的对面，盘踞在音箱上的多足生物有些不解地歪了歪触须前端的腕肉，像是不明白屋主人为什么不再开口说话叫它。
　　它试探着将触角朝着青年的方向探去，前肢上那些宛如眼睛的斑点也随之聚焦在了坐在沙发的人影上。
　　那人又在做它看不懂的事。
　　比如拿起那个总是握在手中四四方方的板砖，按了下去。
　　“嘟——嘟——”
　　手机里传来了连线接通的声音。
　　“喂，您好？”
　　等待了一会儿后，一个陌生男声从扬声器中飘出。
　　温寻松了口气，反倒是趴在音箱上的生物惊得立刻将触手直立了起来。像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陌生人类的声音从板砖里飘出。
　　“您好。咳咳。”
　　温寻将手机拿远了些，对准自己的脸，朝摄像头的方向礼貌地笑了笑，“我想请您帮忙给我看一下药名，可以吗？”
　　“当然可以。”
　　那头的人语气很友好，甚至主动关心道，“你看上去脸很红，还咳嗽，是发烧了吗？”
　　温寻点点头，“对的。”
　　温寻现在用的是一个视障人士帮助软件。
　　这个软件的用户有两类人，视障者和志愿者。当视障者在生活中遇到需要帮助的情况——比如分辨衣服的颜色、识别银行卡的卡号、找到货架上想买的东西等等，都可以拨打视频电话连线志愿者，让视力健全的人帮助他们看清想要看到的东西。
　　温寻是住院时在护士的帮助下下载了这个软件的。不过出院好几周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迫不得已使用它。
　　好在的确有好心人接线帮忙了。
　　“你先把手机对准药箱，我帮你看看有哪些药。”那边听声音也是个年轻男人，说话语气沉稳，平易近人。
　　“镜头太上面了，往下挪一点。“
　　“左边，对，先别动，对个焦。这个是治胃疼的。你手往旁边移，靠近一点。摸到了吗，这个是降烧的。一次两粒。”
　　“右边角落里有止咳糖浆，你也拿出来喝吧。”
　　“右下，对，你的手再往右边挪，还要挪。这是创口贴，还要往右。下方有剪刀，你小心别碰到了。”
　　“对了，我再帮你看看日期。这个视频效果有点差，你转瓶身慢一点，我看看日期喷码。”
　　找药的过程比温寻想象的还要漫长。
　　他本以为只需要拿手机给对方看一看药箱就好。从里面找出一瓶药而已的事，不是几句话就能搞定？
　　但事实上没有了眼睛的帮助，一切都变得困难无比。
　　他像是走进了一座黑暗迷宫，左右上下都是他不认识的障碍物。而他对迷宫的空间和距离感知也失去了作用，必须一点点靠手去丈量，靠别人的指导去摸索，才能够走在正确的路上。
　　等找到需要的感冒药，视频电话已经持续了快十分钟。
　　在这个过程里，温寻也说了不下十次的“不好意思”和“抱歉对不起”。
　　“没有关系的，”电话那头的声音十分善解人意，“我也有过一段时间无法视物的经历，所以非常能理解你。”
　　“是吗，那挺巧的。”温寻闻言，找药期间一直皱起的眉头总算松了下来，“不过还是耽误你这么久的时间了。”
　　“没事，我自由时间挺多的。”那边的人听上去似乎在户外，背景能听到隐约的起伏海浪声，和间或的鸟鸣。
　　男人的语气平和有礼，让人心生亲近，“如果你需要的话，咱们可以加个联系方式，以后要找什么东西，你直接给我打视讯就行。”
　　温寻第一反应是想拒绝。
　　他一向是不愿意麻烦别人的性格。
　　但转念又想到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以后说不定会常有发生，他又觉得交一个能够理解他处境的新朋友也不错。
　　“那看是您把联系方式给我，还是辛苦加一下我的……”
　　温寻正说着话，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水腥气味。
　　与此同时，他发现视频那头忽然没了声响。无论是男人的说话声还是其他背景音，一下全都从扩音器里消失了。
　　“喂？”
　　温寻将手机听筒靠近耳边，“喂，您还在吗？”
　　他问了几声，才意识到电话已经挂断了。也许是对方在野外没了信号，又或许刚才对方只是跟他随便客气一下。
　　温寻耸耸肩，略表遗憾。
　　本来还以为能交上一个新朋友呢，看来没什么缘分。
　　他也没有再试图去联系对方。毕竟两个人只是萍水相逢，他自己的日子还是得自己过。
　　温寻放下手机准备吃药。
　　当大拇指划过手机下方时，他摸到了一点湿润。
　　温寻有些疑惑地用指腹在机框周围蹭了蹭，发现水痕是从底部的麦克风筒那里渗出的。
　　“进水了？”
　　他连忙抽了张纸巾，仔细将整个手机都擦拭了一遍，又将纸张搓成细条戳进手机边框的几个孔隙里，一一吸干里面的水分。
　　等尝试了好些个手机功能发现都没问题之后，温寻才松了口气。
　　现如今他这情况，要是手机坏了，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但直到温寻接了水吃了药，他脑子里还是在思索一个问题——
　　他一整天手机都没有靠近过水源。
　　那他现在摸到的水，是从哪里来的呢？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④
　　~有人想和我抢寻寻！不准！
　　~板砖孔好小！jio疼~


第5章 喂鱼
　　温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他最近总觉得家里到处都能摸到水渍。
　　客厅里，茶几上，浴室的墙面，厨房的灶台……甚至某一天他在从衣柜里找衣服时，都感觉好几件自己常穿的T恤有一股湿润的触感。
　　温寻琢磨着如今也不是梅雨季，不理解为什么到处都感觉潮乎乎的。
　　他有些无奈地将几件衣服拿去阳台晾上了，又洗了一缸衣服，才摸着瓷砖回到屋内。
　　不过在返回的时候，温寻注意了一下。当他抬起手触及墙面时，手指刻意摸向自己来时触碰过的高度位置。
　　干燥的。
　　没有水汽。
　　温寻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又很快松开了。
　　看来是他想多了。
　　如果温寻这时候将指尖再向上摸个两寸，他就能摸到一道粘稠到几乎挂在瓷砖上的液痕，从他来的客厅方向，一直延伸到他停下脚步的洗衣机旁。
　　而液痕的尽头，是一条细长的触手。正卷着弯曲的弧度将触须从他晾晒的衣角处收回。
　　今天外间的天气并不晴朗，天空灰扑扑的，似有下雨的征兆。但刚刚才被温寻从洗衣机里拿出来晾晒的睡衣，此时已经没有了任何湿意，只剩下洗衣机涡轮滚卷形成的皱褶。
　　被风一吹，这皱褶就轻松地铺散开了。
　　只剩下干爽又平整的衣服安静地挂在衣架上，无声飘荡。
　　回到客厅，温寻从置物柜的底部抽屉里拿出一袋东西，摸索着来到了沙发侧面的角落。
　　这里靠着公寓的落地窗，本来是原房东摆放书架的位置，被他这个没什么文学细胞的人搬进来之后，换成了一缸鱼。
　　鱼缸不大，一米不到的长度，养了七八条观赏鱼。
　　鱼不贵，但都是温寻精挑细选的品种，看起来都色彩斑斓，很是养眼。温寻有时候加班累了，就喜欢坐在沙发上看鱼。
　　看它们慢悠悠的在水波里游曳，咕嘟嘟的吃食吐泡，好像整个人心情都宁静了下来。
　　温寻这个爱好不算大众。以前他发在朋友圈里分享过几次，却没什么人懂欣赏，同学同事们只会夸他‘老干部’，温寻觉得没意思也就不发了。
　　倒是有几个幼时的玩伴，留言说他还像小时候那么爱玩水爱这些小动物。
　　温寻跟他们很久没联系过了，看到这样的评论也只是疑惑地笑笑，没有再追问下去。
　　在他记忆里，自己幼年在老家的小山村里待过好几年时间。但老家那里四面环山，并没有什么河流水源，他怎么会爱玩水呢？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间太过久远自己忘记了。但对于成年的温寻而言，他的确挺喜欢水和水生动物的。就连很多人惧怕不喜的乌贼章鱼软体动物，他都没有丝毫反感。
　　后来温寻所工作的游戏公司开始开发一款新的游戏，游戏主角是各种海洋生物，温寻的这个爱好才又被人发掘了出来。
　　公司的同事将他当做了专家，还让他买了不少鱼虫虾龟，养在了公司的设计部，作为灵感的源泉。
　　好几个月没去公司了，温寻也不知道同事们有没有记得喂它们。
　　那些小东西有的好养活，有的却娇气得很，稍不注意肚皮就翻白了。
　　但如今温寻自身都难保，他也没有精力去关心其他。
　　还记得给家里水缸里的小家伙们喂食和换水，已经算的上是他心态上没被失明拖垮的难得佐证了。
　　他拆开手里的鱼饲料，打算像以往一样撒进水中让鱼儿自由抢食。如今他看不见，只能凭借感觉去喂，也不知道这些小家伙瘦了没。
　　之前在公司里，有不懂的同事想拿手直接伸进鱼缸里摸鱼，被温寻勒令制止过。
　　因为有的鱼会咬人，还有的身上会有隐藏的棘刺，刺上附着有神经毒素。如果让它们受惊了，那有时候可不仅仅是受点小伤的问题。
　　因此温寻自己也鲜少去触碰家里鱼缸里的鱼。
　　可想起刚才洗衣服时脑中冒出的荒谬猜测，温寻今天在喂完鱼食之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缸边犹豫了好一会儿。
　　最终，他还是将睡衣的袖口挽到了手肘上方，然后将一只手慢慢地伸进了鱼缸里。
　　如同人类生存环境的复杂多样，在水中，也不仅仅只有鱼儿存活。
　　温寻之前为了省事，往鱼缸里添置了不少水草和小螺小虾，这样整个鱼缸能够形成一个自循环的生态系统，他也省去了频繁换水过滤的折腾。
　　如今回想起来，这个决定还真是英明。否则他住院那段时间，家里的这些小家伙怕早就弹尽粮绝饿死了。
　　今天他伸手下水，不是去亲手检查鱼儿长得怎么样。
　　他是想看看，这鱼缸里有没有什么东西跑掉了。比如说总是爱“越狱”的斑马螺，他没失明前，他就隔三差五能在客厅地板或者厨房里发现它的踪迹。
　　温寻回忆了一下自己最近在家中摸到的水渍，黏糊糊的，倒挺像这家伙行经时留下的痕迹。
　　他一边伸手下水，一边琢磨着要不找个时间把鱼缸卖了。毕竟自己眼睛不再看得见，也没有办法再对这一缸子的小生命负责。
　　但这个想法刚刚浮现，就被温寻抛到了脑后。
　　因为此时此刻，有另外一件令他震惊不已的事在他手底下发生了——
　　他满满一鱼缸的水！
　　什么时候只剩下一层底了？！
　　他已经摸到委屈巴巴窝在水草中的虎鱼了！还有喜欢啄一下他手指就跑开的帝王灯，怎么今天全都贴在他手上了？
　　水呢？
　　他缸里的水呢？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⑤
　　~咕咚，咕咚，咕咚。
　　~吨。吨。吨。
　　-----
　　《触手图鉴》（节选）
　　该生物具有趋水性，喜欢湿润环境。同时该生物体也具备较强的耐旱性，能够持续一段时间脱水生存。
　　其头足和肢体为了保持生存活性会相应收缩，体表通过释放透明黏液减少水分蒸发，黏液粘稠程度受体内多种因素作用。
　　初步观察，温度、水分、情绪、信息素均为影响因子，但具体其相关性和效用值仍有待进一步记录测算。


第6章 伤口
　　温寻觉得自己可能烧还没有退。
　　并且脑子约莫有些烧糊涂了。
　　否则怎么刚刚他还感觉已经濒临干涸的水缸，一个恍惚间水又没过了他的手肘？
　　黑暗的世界本就让温寻对周遭的一切充满不确定和陌生感。
　　而当这样的不确定与一些脱离自己认知范围的事情相碰撞，所产生的陌生就演化成了更加让人难以接受的不安和惶恐。
　　将湿漉漉的手臂从鱼缸中拿出来，温寻有些僵直地坐在沙发上。
　　一时间他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种猜想，荒诞的，恐怖的，离奇的……但最终，在他侧耳倾听了许久都没有捕捉到家里有任何奇怪的声响之后，温寻还是努力压下了剧烈跳动的心跳。
　　如果是有人偷偷闯进他家，想对他恶作剧的话。那么温寻很想对那人说一句，你成功了。
　　温寻自知自己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如果那人想拿走任何看上的，他都想说‘请便’。
　　但如果并没有人进入他家。
　　如果家里这几天他感知到的奇怪事情都不是来自于人，而是来自于什么……鬼东西，温寻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就算瞎了，也还是个人。
　　能对抗同类，可对抗不了另一个维度的生物。
　　黑暗中，温寻头一次后悔自己以往傻大胆地看过那么多灵异恐怖的小说电影。
　　如今，那些片段正无孔不入地涌进他的脑海里。
　　“嗒，嗒，嗒。”
　　伴随着不知道哪里出现的滴水声，温寻浑身汗毛竖立。
　　哐啷——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直接撞倒了面前茶几上的摆件。
　　“小乐小乐！”温寻语气有些急促地呼叫智能机器人。
　　“我在呢。”
　　机械音一如既往地从电视柜的位置传来。
　　以往听着冰凉无波的声调，此时却令温寻觉得十分悦耳。
　　“有没有……”
　　温寻张嘴，很想问它有没有驱鬼的歌或者心经可以播放。
　　但转念想到那东西可能也在屋中，他立马又改口道，“有没有……比较振奋人心，阳气重一点的歌？”
　　不知道是不是温寻的这个要求比较刁钻，智能音箱反应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好的，小乐为您找到了[阳气冲天]歌单。”
　　一阵欢快又熟悉的曲调响起，温寻听见机器人神气十足地说，“现在为您播放，[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鲜艳的红领巾飘扬在前胸。不怕困难，不怕敌人，顽强学习，坚决斗争！”
　　青春飞扬的童声像春天突然落下的甘霖，直接冲垮了温寻紧绷起来的心神。
　　温寻哭笑不得地打断音箱，“小乐，切歌。”
　　这歌的确充满朝气，但他已经脱离少先队多少年了，小朋友怕是也镇不住家里的东西。
　　“大河向东流呀，天上的星星……”
　　“切歌。”
　　“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
　　“切歌。”
　　“现在开始做第八套广播体操，原地踏步……”
　　“切歌！”
　　“做人一地肝胆，做人何惧艰险，豪情不变年复一年……看铁蹄铮铮，踏遍万里河山……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很好。
　　耳边充斥着一堆熟悉怀念又令人上头的旋律，温寻现在已经一点儿没有害怕的感觉了。
　　他叹了一口气，肚子此时也发出了抗议。
　　算了，管他家里有什么东西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现在的头等大事是先填饱肚子，否则他会不会被吓死不知道，先就被饿死了。
　　于是温寻没有再叫停音乐，就这么伴随着激昂的旋律走向厨房。
　　以前眼睛看得见的时候，温寻还是挺喜欢做饭的。
　　对他来说，将一样样寻常的食材经过自己的手制作成美味的食物，一是项有趣又有很成就感的事情。
　　可在失明之后，他每天的进食就成了果腹维生的必要选项，饭菜也是以简单为主——虽然他也知道很多盲人能够自己做出和寻常人没什么区别的丰盛大餐，切菜炒菜都不在话下——但对于现阶段的他而言，显然这些技能还是需要时间修炼的。
　　病还没完全痊愈，加之刚才撞上的奇奇怪怪事件，温寻今天并没有心思自己做饭。
　　他简单地将自热菜用微波炉加热了，便和白饭一起端上饭桌。
　　上回超市下单的外卖里温寻买了不少预制菜品，什么红烧肉、糖醋排骨、泡椒鸡杂之类的，解冻后加热就能吃。不过再详细就没有了，温寻如今每次吃的时候都跟开盲盒似的，入嘴前都不知道自己今天开的是什么菜色。
　　今天是辣味盲盒，炒鸡杂。
　　温寻夹了几筷子之后就有点受不住，起身拿着杯子去饮水机处接水。
　　摸索到放置饮水机的台架时，温寻才发觉自己之前听到的“嗒嗒”滴水声是从这里传来的。他用手指触碰到出水钮，发现凹陷进去了一点。
　　也许是年久失修了吧。
　　温寻给自己找了个科学合理的解释，将按钮复位之后，才接了一大杯水回饭桌。
　　但这件事显然给温寻本就有诸多猜测的脑海里又新添了一抹怪异。
　　在之后的进食过程，他都刻意没有再去碰那杯水。
　　一直到碗中的饭吃完，温寻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有些僵硬地抬起手臂，控制着自己的手指去触摸杯壁。
　　荒诞，却又在意料之中的。
　　他举起了一只空空如也的杯子。
　　寻常人遇到无法理解的离奇事情时，会是什么反应？
　　温寻不知道。
　　对他而言，也只不过是手抖了一下，将杯子摔到地上而已。
　　并不是他不震惊不害怕了，而是当一件事情以常理无法解释的角度突然像他展开时，他如今充斥着黑暗的大脑短时间内无法反应，只能身体条件反射地一松手。
　　哐嚓——
　　玻璃的碎裂声像是打破了周遭凝固了的空气，让温寻从屏息中重新恢复呼吸。
　　他再度回想刚才自己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答案是否定的。
　　他没有感觉到身旁有任何人的存在。
　　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息，没有听到任何声响，没有察觉到任何光影在眼前变换。
　　就像这个家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在一样。
　　是这样吗？
　　在今天之前，温寻可以给出无比肯定的回答。
　　但现在，他不敢确定。
　　隐约之中，温寻觉得自己好像听见“啵”的一声轻响。
　　就像是水里咕嘟嘟冒出了气泡，在空气的压强下一不小心破开了一样。
　　温寻此刻很想睁大眼看看自己家里到底进入了什么鬼玩意儿，可他再怎么努力抬起眼皮，他也看不见任何物体。
　　他能做的只有伸出手在自己的周围划拉了一圈，像一个滑稽的傻子在瞎打转。
　　毫无意外，他的手没有触碰到任何实物。
　　反而是脚往外迈了两步就踢到了碎裂的玻璃，清醒地告诉他他仍旧处在物理的世界中。
　　温寻苦笑一声，蹲下了身。
　　罢了罢了，那东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不就是吸干了他的鱼缸，喝光了他的水吗？
　　如果需要，他还有满冰箱的食物供TA选择。
　　再往严重了说，大不了就是他自己这条命也被对方取走，还能有什么更坏的事情吗？
　　没有了。
　　当得过且过的心情再度浮上心头之后，温寻一下就散去恐惧了。
　　他开始认真捡起玻璃渣子。
　　一点点，在地面摸索着，将碎片归拢到一起。
　　按道理这些迸溅开来的碎渣应该飞出去了很大范围，但温寻发现它们好像全都集中在了自己脚下，只要伸手一摸，就能摸到。
　　于是很快他便全部拾掇好了，倒进垃圾桶里。
　　为了确保地面没有残留，温寻又弯着腰往四周摸索了一圈。的确干干净净的。只在最后他摸到餐桌一脚的时候，发现有一粒玻璃屑似乎卡在了脚缝里。
　　温寻一个没注意，手指被尖锐的碎片划到了。
　　“嘶……”
　　他连忙缩回手，鼻尖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真的是……什么都做不好啊。”
　　温寻叹了口气，对自己如今的无能又有了新的认识。
　　上回通过视障帮助软件让人找过药，这次温寻不想再麻烦人。
　　他记性还算不错，还记得上次那位好心人给他指明的药箱中各类药的大致方位，便打开箱盒自己拿手摸索起来。
　　“创口贴……创口贴……”
　　他嘴里喃喃，手一样样的分辨指下的东西。
　　不是这个盒子。
　　也不是这个圆圆的铁罐。
　　明明只是一包方方正正的创口贴，那么有辨识度，怎么就摸不到呢？
　　温寻皱着眉头，手下摸索的力度也变得有些重。
　　他忘记了上回自己找药时，为了不耽误别人，又想快点找到想要的东西，将挡事的创口贴顺手塞在了药箱的侧面。
　　此刻他在上方摸索，当然什么都摸不到。
　　好在此时在药箱中的不只他一只手。
　　还有一只肥嘟嘟的触手也从地面游动到了药箱边上，身上两排长长的环形吸盘轻松地吸附在了药箱的外沿。
　　它先是竖起顶端朝温寻的方向倾斜，在听到温寻低声念叨的内容之后，须尖摇摆了几下，立刻就找到了嵌在侧壁上的扁扁药包。
　　咕叽。
　　触手的足腕顺着缝隙钻进了药箱侧面，吸住了那一板创口贴。
　　如同磁铁能轻松吸住比自身重百倍的物质一般，那些小小的吸盘轻松地将创口贴从药盒与药盒的压叠中解救出来，递到了温寻的手边。
　　温寻被玻璃碎渣割破的手指还在流血。
　　而放下了创口贴的触手悬空绕着那只手指转了好几圈，动作显得有些焦急。
　　当温寻的伤口凝出一滴血往下坠落时，它毫不犹豫地伸出前足接住了那滴鲜红的血液。
　　它那尖尖的顶端也忍耐不住地伸出，悄无声息地触碰到了温寻那道细微的伤痕。
　　将痕隙里的血一扫而净。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⑥
　　~斯哈斯哈斯哈，寻寻救命，这个好辣！
　　~吨，吨，吨。
　　~寻寻流血了！贴贴！


第7章 堂弟
　　温寻手指的伤口好得很快。
　　快到他都有些怀疑自己头一天是不是根本没有被割伤，所遭遇的一切都只是自己妄想的幻觉。
　　清晨，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温寻躺在被窝里摸着自己光洁的指腹，闭着眼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起了床。
　　天气预报播放这两日有中到大雨。
　　温寻站在窗边，仰起头，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水汽。
　　他的卧室没有窗台，也没装雨棚，每次雨大了就会飘进房中。温寻习惯提前考虑好这些，每次雨季出门前都会将窗户关好。
　　但今天他只在窗边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就出去客厅了。
　　连刚刚打开的纱窗都忘了关。留下大大的一块缺口，稍不注意人都能从那里栽下去。
　　早餐是简单的牛奶饼干。
　　温寻听着广播里的早间新闻，漫不经心地将饼干掰碎扔进牛奶杯中。
　　他看不见，因此饼干片的落点并不能准确地落在杯子里，而是零零碎碎落了不少在餐桌上。
　　等温寻喝完牛奶，桌上也散落了一圈巧克力味的饼干碎屑。
　　中午的时候，温寻切了半根辣味香肠，煮了一锅简单的冬瓜汤。
　　他家的铁锅很大，温寻水接得有些多了，煮出来的冬瓜汤吃三顿都绰绰有余。
　　汤好后他只用勺子舀了一碗，剩下的都留在了锅中。
　　而切了十来片的香肠则被盛放在一碟瓷盘里，和白饭一并端上了饭桌。
　　下午屋外的风声更响了，伴随而来的是哗啦啦的豆大雨点，十分有存在感地砸向房顶地面，顷刻间就变成了瓢泼大雨。
　　温寻窝在沙发上“听”小说。
　　书中的主角巧合般地也处在下雨天。背景音里的雨声和窗外的飒飒声响交织在一起，倒显得更加身临其境了。
　　只不过和正在大海上与怪鱼搏斗的主角相比，他如今穿着睡衣喝着茶的状态显然过于惬意。
　　温寻不禁轻笑一声。
　　古人说得真好，知足者常乐。
　　他也应该知足。
　　温寻不知道，自己这抹笑被趴在他身边沙发上的触手看在眼里，却是误会成了另一个意思。
　　那触手疑惑地凑到仍旧播放着配音演员说书声的手机旁，仔仔细细绕着它打了好几个圈，才算把里面说的一些关键词记在了自己的神经元中。
　　而这些神经元通过触手内部的通路，瞬息间就传到了其余的躯干之上。
　　其中也包括几只正隐匿漂浮在滂沱大雨的天空中，朝着温寻所在的位置游来的庞大腕足。
　　这天傍晚，温寻难得用手机又拨通了一个电话。
　　这次通话的对象不是陌生人，温寻也没打算寻求帮助，只是作为亲人间的寒暄和关心。
　　“哥？”
　　电话那头隔了一会儿才接起，传来一道略带冷淡的年轻声音。
　　“小淼，下班了吗？”
　　温寻联络的人是同在这座城市中生活，小他三岁的远方堂弟温淼。
　　家里出事之前，温寻和这个堂弟鲜少有联系。小时候他们好像一块儿玩过一段日子，后来他跟家人进了城，两边也几乎断了交流。
　　温寻听母亲说过，说温淼这孩子少年老成，很早就出去自己创业了，这些年和家里人走动都不多。
　　温寻不想被人当成打秋风的穷亲戚，也自觉和堂弟有年龄差距，这些年一直都没有怎么和温淼打交道。但温寻没有想过，在家中出事之后，只有这个与他不熟的堂弟在为他和父母跑前跑后，帮了他太多的忙。
　　温寻清楚地知道这个恩情有多重。
　　他如今没什么本事，不一定能报答得上这份恩，但却将堂弟的好牢牢记在心中。
　　他想，总有机会还的。
　　“还没，哥。”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年轻，但说话沉着精炼，听上去倒比温寻这个哥哥还有气势，“怎么了？”
　　“没事，就打电话问问你。”
　　温寻柔声道，“今天下大雨，你有伞在公司吗？需不需要我给你叫个闪送？”
　　“有的，不用。”
　　电话那头敲打键盘的声音停下了，人声变得严肃，“你家里的菜够吗？没有出门吧？”
　　“放心，够的够的。没出门。”
　　温寻听出了弟弟的关心，笑道，“你看我都能给你叫闪送了，我自己点外卖也不在话下的。你下回别给我买东西了啊，我收到也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还不如自己买呢。”
　　“……”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抱歉。”
　　“这有什么的！”温寻反倒不介意，冲着镜头笑得坦然，“你瞧，我现在把家里打理得可好了。慢慢熟悉了之后，很多地方我不用手摸就能直接找到方位，走得可顺了。”
　　像是要给弟弟证明一般，温寻将手机调成后置镜头，拿着它就朝着公寓不同的房间走去。
　　阳台、厨房、卧室、卫生间，每个地方温寻都带着弟弟用第一视角体验了一边。
　　等温寻再度回到客厅时，电话那头只传来真心却略带僵硬的夸赞。
　　“哥很厉害。”
　　温寻听闻这话，眉眼都松弛了下来。
　　“总是要习惯的嘛。”
　　他语气轻描淡写，丝毫没有提在熟悉和习惯的过程中，他撞过多少次桌角，摔过多少次跟头。
　　“好了，我也不耽误你忙了。”温寻知道堂弟事业忙碌，说了几句便打算挂断电话，“我现在也不方便出门，等你有空可以过来玩。”
　　“好。”
　　温淼在那头认真答应，同时嘱咐大哥，“导盲犬已经在申请了。不过排队的人有些多，分配到咱们可能还要一段时间。哥你忍忍，到时候就能出门了。”
　　温寻沉默了一会儿，才抬头对弟弟笑，“好的，不急的。”
　　“其他事你别操心，有我在。”温淼很少安慰人，此时只能努力试图安慰堂哥。
　　“我知道的。”
　　温寻冲镜头挥挥手，“那你快继续去忙吧。挂了。”
　　“好。”
　　温淼在那头也下意识冲镜头点了点头。
　　待屏幕黑了之后，温淼才意识到——大哥已经看不到他的点头致意了。
　　这个事实令他有些痛心。
　　他还记得小时候大哥带着他爬山钻洞挖石头时的场景。那时候大哥眼里的光就和他一向爱笑的脸一样好看，让人心生亲近。
　　如今那双眼睛，却闪烁不了任何光芒了。
　　温淼皱着眉，重新打开电脑，琢磨着能不能找点办法推进一下导盲犬的进度。
　　这件事占据了温淼的脑海，导致他忽略了刚才在堂哥视频镜头中看到的那让他身体短暂发麻的一幕。
　　是什么来着？
　　哦，是了。
　　是堂哥客厅的智能音箱上，趴着一具奇怪的玩偶。
　　是他生平最讨厌的动物形状。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⑦
　　~帮寻寻关窗！
　　~帮寻寻吃剩饭！
　　~帮寻寻找他喜欢的东西！
　　~导盲犬是什么？我要当！


第8章 抓住
　　温寻看起来是一个非常好接近的人。
　　他没什么脾气，说起话来温温和和，加之长了一张让人心生亲近的俊秀面庞，很难让人提起防备。
　　认识他的人都觉得他人很好，因此一些同事当工作上的事情忙不过来时，都会麻烦温寻来做。
　　温寻大多数时候也不推拒，笑眯眯地就应了。但真的等事情做好，那些人才恍然发现，功劳也跟着到了温寻头上。
　　如果不是这场车祸，温寻名片上的title都该换成总监了。
　　可惜没有如果。
　　不过这也充分说明温寻并不是什么傻白甜。他能在职场上走这么远，靠得可不仅仅是好脾气。
　　如今面对家中出现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温寻也并没有俯首就缚，或是傻傻地毫无作为作壁上观。
　　经过几天的试验，他初步确定了自己心中的几个猜测。
　　其一，他家的确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个推测几乎可以肯定。
　　证据来源于他家一直反锁的门、从未漏过水的鱼缸、没有任何其他脚步和呼吸声的生活空间、以及好些个他明明没有动过却自动变换了位置的物件。
　　其二，那东西对他好像没有坏心。
　　至少温寻在这些天没有遭受过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除了刚发现不对劲时的那几次惊吓，后面温寻在有了防备之后暗自找了把小刀放在身上防身，却一直没有感受到任何来自外界的危险。
　　反而好像被关照了。
　　——那家伙甚至还充满人文关怀地替他关好了风雨大作时敞开的纱窗。
　　其三，对方似乎……有点笨？
　　莫说是偷吃他盘里的菜被辣到喝他的水这种傻乎乎的行为，就连第二次他故意切了辣味香肠摆在面前，那东西还是能重蹈覆辙地偷吃。
　　然后喝光了他锅里的全部冬瓜汤。
　　温寻心里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还得谢谢对方好意。
　　把冬瓜还给他留在锅里？
　　总之温寻在不动声色地试探过几次之后，对于出现在他家里的“东西”已渐渐打消了恐惧。
　　毕竟喜欢偷吃鸡杂、香肠和巧克力饼干的“货色”，应该不会太可怕？
　　温寻甚至忍不住在心里轻笑了几声。
　　但尽管这样，温寻还是很想弄清楚那到底是个什么。
　　是人是鬼？还是什么奇怪的生物？
　　来到他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总不会是他出车祸撞了什么大运，撞出一只“田螺姑娘”带回家里了吧？
　　这个疑惑在温寻脑海里萦绕了很多天。
　　直到一次偶然，才终于让他揭开了这个谜团的一点点面纱。
　　虽然仅仅是一点点。
　　也让他大受震撼，整个人和世界观都收到了冲刷。
　　——物理层面，和精神层面上的。
　　双重冲刷。
　　那天其实非常寻常，和温寻失明后每个枯燥的日子一样，平淡乏味。
　　只是临近中午时，温寻接到了一通同事打来的电话。
　　温寻如今“养伤”在家，公司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并没有辞退他，只是暂停了他的工作，让他将事情交给其他人继续推进。
　　在医院养伤时，温寻就已经和同部门的另外一人远程交接完成了所有的事情。
　　他做的是游戏策划工作，手头上的项目目前框架基本已经定好了，后续更多的是和美术、程序、数值等磨合需求，最终将游戏顺利产出。
　　新游戏并不是什么鸿篇巨制，也没有复杂的战斗或者策略向。温寻的初衷只是想构建一个能让人在繁忙的工作之余放松心情、沉浸在其中体验世界另一面美好的地方。
　　在那里，人不是主角，玩家只能选择成为一些渺小的生物，去用另一种视角探寻广阔世界。
　　但也许是温寻交接时讲得不够清楚，也许是对方刚接触没有太上手，总之还是有许多其他部门的同事打来电话向温寻咨询各种设定和细节问题。
　　其中一位之前就和温寻不太对付的美术组的同事犹甚。
　　他似乎对温寻之前设计的剧情和角色有很多不理解，不断地打电话来让温寻给他解释清楚。
　　这位同事来电有时候是清晨，有时候是半夜。尽管这种不分时间不分场合的搅扰让温寻有些头疼，但他还是耐心地给对方解释了一遍又一遍。
　　要不是自己眼睛无法视物，温寻都想自己替对方把设计稿画出来了。
　　虽然他不会专业绘画，但至少一些角色特征还是非常用图示好表明的。
　　有一次温寻的确在书房里这么做了。
　　他尝试用视频的方式，将自己对于角色的想法用铅笔勾勒出来拍给对方看。但对方只是用一种非常荒谬又鄙屑地口吻对他说，“温工，看不懂啊。你现在这个状况，还是不用画了吧？”
　　温寻默默地放下笔。
　　然后有些自嘲地轻声道，“是啊。抱歉。”
　　自那之后，温寻都没有再进过家里的书房了。
　　“当初我们开项目立项会的时候，已经明确地提过，这个游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反派。”
　　温寻此时正吃着午饭，听到同事在电话那头再一次对他提的离谱需求，皱着眉放下筷子，认真解释道，“所有的角色都是混沌属性，具体会成长成什么样跟经历有关。你再三让我提供反派阵营的设计思路，抱歉我真的给不到。”
　　“温工，话不能这么说啊。现在市面上大火的游戏哪个不是反派角色鲜明的？有的美强惨还特别吃香呢！”那头的男人满口不赞同。
　　“莫名其妙赋予一个角色悲惨属性有什么意义？就为了火吗？”温寻冷下声音。
　　“不然呢？”那边的声音带着嘲讽，阴阳怪气，“难不赚钱公司怎么能养得起咱们呢？您说是吧？”
　　温寻没有作声。
　　那边得寸进尺地继续道，“而且主策和孙工今天也发话了，让我们按照这个思路设计。既然温工没有存货也没有建议……”
　　温寻不想再听对方叽叽歪歪，淡淡说道。
　　“嗯，你们认为吃香那你就自己设计去吧。加油，祝大卖。”
　　说着他就重重挂断了电话。
　　之后的饭菜温寻也没有再吃了。
　　心情不好，没胃口。
　　他虽说并没有为工作奉献终身的意思，但在如今就职的这家公司也算是兢兢业业地投入好些年了。
　　作为最早加入的一批员工，温寻见证了公司从一个小工作室到如今业内小有名气的游戏厂商，也参与了不少破圈作品的制作。
　　原本年底述职时，大领导跟他谈过一轮，如无意外这次项目之后他就能升任主策了。但这次车祸显然成为了这个‘意外‘。
　　而公司现有的主策似乎也感受到了温寻的威胁，年初大张旗鼓从竞争对手那里挖掘了个据说很有想法的年轻人过来，带在身边教导。也就是美术同事口里的‘孙工’，同时也是接手温寻原本工作的人。
　　温寻对自己是否晋升没什么想法，他更在意项目本身。
　　这个项目从立项起他就倾注了很多心血，就仿佛自己一点点捏出来的孩子一般。
　　如今旁的人要在这个孩子身上加诸各种奇形怪状的装备，改变孩子成长的路，对他而言显然是不好受的。
　　但温寻除了生闷气，也做不了什么。
　　他在公司眼里不过是颗小螺丝钉，缺了他这颗，立刻就有另一颗螺丝钉顶上。
　　谁会关心一个螺丝钉的想法呢？
　　在餐桌上坐了一会儿，温寻长叹一口气，开始起身收拾碗筷。
　　如果是之前的他，也许会去公司和上级和同事据理力争，想办法说服他们。但失明之后，温寻发现自己的得失之心变得更淡了。
　　连生命都能在刹时之间被夺走，消散在世间，其他的东西有那么重要吗？
　　他争了，结果也不一定比现在好。
　　不如不要强求。
　　该好的总归能好的。这个项目他已经尽力了，做出来的成品是什么样子他也看不见，不如不要再管。
　　这么想，温寻心态平和了些。
　　但在洗碗时，他仍然忍不住分心——如果他们把他最在意的角色设计成一个人人喊打的怪物——他能不能去公司内网实名反对？
　　温寻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事情的实施难度，苦笑连连。
　　他可能连公司内网的网址都输不对。
　　想起那个自己花费了许多个昼夜，在文档里一点点斟酌、修改然后描绘出的角色，温寻还是有些难受。
　　那是个在深海里蜷缩沉睡的大家伙。
　　神秘，诡谲，在波浪的起伏下浑身闪烁着幽幽的莹蓝光泽。
　　温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出现的了。也许是某天深夜加班困顿时的冥思遐想，亦或许是某个清晨在迷蒙中的梦境残留。
　　总之当他睁开眼，那个在深邃而宁静的幽暗海域中沉睡的生物就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温寻激动地掏出笔记本，试图将脑海中的印象描绘出来，可一直等到笔尖在纸张上晕染出了一大团墨渍，那个生物的模样他也没有勾勒出半分。
　　他只记得那是一只巨物。
　　庞大，森然，盘踞在崎岖的海底，仿佛就是深邃的沉渊本身。
　　它的周围看不见什么其他生物，仅有一些埋头猛冲的深海怪鱼误入黑暗之中，嘴里的尖牙闪着森森银光。
　　但就算是这些凶鱼，在游弋到它身边时也放缓了摇摆的鳍尾，安静地仿佛一片海草。
　　直到海浪从遥远的海面传来震动。
　　有什么卷曲的东西从灰色的泥沙中伸了个懒腰，在海水搅起阵阵磷光。
　　温寻已经放下工作许久了，但今天这同事的电话又让他想起了那个自己倾心力的作品角色。
　　而这一分心，他手里的事就做得磕磕绊绊了。
　　这不，温寻正在用满是洗洁精的手去够一旁待洗的饭碗，结果直接摸偏了，他只能“眼睁睁”地感受着碗顺着他的指腹朝地面溜滑下去。
　　温寻下意识伸手朝下捞了一把。
　　毫无意外地。
　　什么也没有捞住。
　　温寻本以为又像上次一样，有一地的碎渣要收拾。可奇怪的是，他这次却没有听见玻璃落地时的碎裂声。
　　嗯？
　　温寻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没有在厨房里铺地垫。
　　因此，这本应该出现的声音没有出现，并不是一件正常的事。
　　温寻心中又升起了最近常常出现的防备与好奇。
　　他放下手中的抹布，扶住灶台试探着弯下腰用手摸索起来。
　　他不信那么大一只玻璃碗，好端端地刚还盛了饭，如今就这么忽然消失在这个不大的厨房里了。
　　抹布随着温寻的动作被挤落到了脚边，将他的拖鞋糊上了一团洗洁精的泡沫。
　　而温寻想要找寻的饭碗其实此刻就在他的面前。
　　距离他仅有巴掌宽的距离。
　　还沾着几颗饭粒的碗被一只卷曲的触手用吸盘给牢牢吸住了。
　　那只触手的肢足整个立起来几乎能与温寻一般高，看上去十分骇人。不过它此时竖起身子不为别的，只是悄无声息地吸住那只被主人不小心碰倒的碗。
　　然后又稳稳地将它安放在了温寻洗碗的水槽里。
　　它甚至还主动伸到水龙头那里，学着温寻刚才拨动的样子，将哗哗流下的水拨小了一点。
　　——只因为它在前几天听到屋主人接到一个电话。板砖那一头的人夸张地嚷嚷说他们家的用水量超出了原来的好几倍，问主人有没有出什么事。
　　它有点心虚。
　　却还是忍不住将顶端凑到水龙头下，吸了一点水。
　　它保证，只有一点。
　　补充了水的触足一瞬间变得肥硕了几分，忍不住高兴地扭了扭身子，分泌出了快乐的黏液。
　　黏液滴答滴答地坠落，恰好也落在了温寻的脚边。和那摊洗洁精混和在了一起，变得更加的湿粘滑腻。
　　那触手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地上还有东西掉落了，连忙挥舞着须干卷起了抹布，同时还小心翼翼地替青年擦干净了拖鞋边上的那一团黏腻。
　　这一切它都做得无声无息。
　　只是它忘记了自己刚刚才吸了水，而舞动的触须扭得过于欢快了，将细小的水珠也洒向了空中。
　　其中一小部分，便洒到了温寻的手背上。
　　对于失去视觉的人而言，其他四感的敏锐会比寻常人更强。
　　温寻同样。
　　——抓住你了。
　　一直暗自警觉的温寻在心中轻道一声。
　　他修长的手指也随之探向感知到水汽和微风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⑧
　　~我吸。
　　~我捡。
　　~我……呜叽！被寻寻摸了！（疯狂分泌粘液）


第9章 是我
　　你摸过蟒蛇吗？
　　你处理过鱿鱼须吗？
　　你有被吸盘吸过手指又瞬间松开的经历吗？
　　如果都没有，那么建议你试试。当然，尝试的前提是确保入手和入嘴的东西没有任何威胁。
　　但温寻显然做不到这样的防范。
　　因为他已经手快于脑地牢牢抓住了那个一直在他家里“捣乱”的玩意儿。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几根手指和掌心先是被什么给重重地吸了一口。
　　有一种刺挠挠的痒意。
　　但转眼那些吸力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滑腻又软弹的奇妙触感。
　　有什么饱满的，紧实的，非常具有分量的东西被他握在手中。
　　同时这东西也很柔软，软到似乎温寻指腹往里一捏就能按出一个印，而当他轻轻松开些力道，那东西又立马弹了回来，紧紧贴着他的指尖皮肤。
　　更重要的是。
　　它是活的。
　　还在他的手中扭动着，似乎妄图挣脱溜走。
　　温寻觉得自己按道理应该松开手里这诡异出现的奇怪生物的。
　　可他心里竟然下意识没有什么惊恐害怕的感觉。
　　只是觉得一颗石头落了地。
　　——果然，他没有因为车祸坏了脑子。
　　他家里的确进了“东西”。
　　而现在，比起害怕，他更想搞清楚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毕竟现如今，他已经明确地知道对方有实体，可触摸了。
　　虽然看不见是什么，但只要物理形态存在，那么就能够被消灭——这是温寻心中给出的第一判断。
　　而第二判断，则需要进一步他探查了。
　　于是温寻顺着手中生物扭动的弧度，温寻开始用指尖摸索勾勒着掌下物的模样。
　　他一寸一寸地触及手指所能碰到的体表，用指腹一点一点描摹，试图在脑海里描绘出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
　　可是失去视觉的他，对于事物的整体感知并没有那么容易。
　　似软非软。
　　似硬非硬。
　　他只能察觉到这东西有的地方似乎堪比树干般粗壮，有的部位却又仿佛草茎一般细柔。
　　滑腻，柔韧，温寻感觉自己的手陷入了一片古怪的软肉中。
　　而手下的东西很滑，很大，还在不停挣扎，稍不注意就能从他手中溜走。
　　温寻干脆蹲了下来，用两只手将那被他逮住的东西圈在了手臂与身体之间。
　　仿若环抱。
　　这样总跑不掉了吧？
　　温寻在心里想。
　　果不其然，他这么一做，倒是的确把这个不停扭动的家伙给制住了。
　　温寻能感觉到怀里的生物挣扎的幅度变轻，变弱，渐渐安静下来老实地被他圈在手臂里。
　　但那生物的体积……却好似随着它的安静而越发胀大。
　　温寻察觉自己手臂内侧和胸口的肌肤好像被那东西膨胀的躯干给顶住了。
　　撑得满满当当。
　　温寻有些不解地想——
　　这家伙除了出现得悄无声息，还能收放自如？
　　可还没有等他琢磨摸索出来这变化的原理，他就听到怀里鼓胀变大的东西突然传来“噗嗞”一声。
　　像是突然催熟了一只果子，有浆汁从果肉里迸溅出来。
　　温寻猝不及防被淋了满头的水液。
　　“唔？！”
　　虽然失明了，有异物袭来的感觉还是令温寻下意识闭上眼皱起眉。
　　他第一反应是自己可能吓到对方了。
　　第二反应才是思考喷向他的液体会不会具备侵蚀或毒性。
　　作为养过鱼的人，温寻知道有的鱼类在受到惊吓时会通过喷水威慑敌人，有的甚至会释放神经毒素麻痹对手，达到逃离或者捕食的目的。
　　他不知道他现在面临的是哪一种，只能抬起袖口试图将额头溅到的液体先擦掉。
　　但被他捉住的东西比他先一步动了。
　　有什么从温寻指间掠过，下一瞬，他就感觉头顶落下了什么。
　　仿佛有一只柔软的刷子刷过他湿润的发丝，贴着他的头顶快速地扫动。
　　没一会儿，温寻就感觉头发恢复了干燥。连额梢上的几滴水珠也被那东西尽数吸走了。
　　“额……谢谢？”
　　温寻小心翼翼地对这面前说了一声。
　　殊不知，他手里捧着的生物，此时也正小心翼翼地竖起身子打量着他。
　　似乎生怕他因此而生气。
　　面面相对的一人一“物”目前的脑回路显然不在同一频道上。
　　温寻并没有生气，他只是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他在想，按道理对方能够在他家“隐藏”那么久，现如今也可以同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跑掉的。
　　而事实也证明，这家伙就算被他禁锢住也有办法脱身。就像刚才跑到他头上那样。
　　可温寻发现对方好像并没有真的想跑的意思。
　　至少他头顶的小东西在吸完水之后，又顺着他的肩膀和胳膊，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而他手中原本握着的粗长物体并没有消失，和回来的小东西似乎又接续在了一起。
　　像是能断肢重生似的。
　　“你难道……是条蛇吗？”
　　喷了水之后的东西摸起来比刚才小了许多，细细长长的。而手上的触感和断肢的特性令温寻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蛇这种生物。
　　但温寻转眼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一猜测。
　　他能感受到手下躯体的形状并不像蛇那样均匀的长条分布。
　　反倒像——
　　“或者是泥鳅？”
　　他脑海里冒出另一个猜测。
　　这种一端粗一端细还能到处钻的灵活生物，倒很像他小时候见过的泥鳅。
　　只不过……泥鳅会有这么大的体型吗？怀中的生物一端比他的手臂还粗壮，另一端则还能延伸收束成能够卷在他指节上细细的尖儿。
　　他可从没见过如此硕大的泥鳅。
　　只不过温寻说完这话，感觉触摸到的肢足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难不成还真是泥鳅成精了？”温寻玩笑般地说道。
　　有什么圈住了他的小手指关节，像是不满似的拽了拽。
　　温寻有些新奇地睁大了眼。
　　尽管看不见，他还是将脸朝着自己的手凑近了些，然后安抚似的地摸了摸对方光滑的表皮，“我开玩笑呢。”
　　感受到小指节的力度松了下来，温寻才继续手中的探索。
　　等到温寻顺着对方躯干的弧度，一点点从头到尾摸寻到了它前端最为细长的尖儿时，他渐渐在心中勾勒出了一种极具代表性的特征——
　　那是两列圆圆的，整齐地排成列的盘状结构。
　　有了猜测，温寻的手重新反向摸回到粗长的那一端，发现那里似乎的确还有几条须状带盘的东西，只比不过他怀里这根的粗长。
　　这令温寻不得发出有些疑惑的呢喃。
　　“所以是一条……章鱼？”还是只发育不良的章鱼？
　　为什么他没摸到头冠？
　　温寻歪着头，脸上的表情迷茫不已。
　　而他并没有注意到，当自己将手中的生物碰到自己面前仔细摸索时，自己胸口上挂着的那条挂坠似乎像磁铁被吸住了似的，一点点从领口浮了起来。
　　堪堪就要与那生物粗长的触足贴在一起。
　　温寻还在继续探索。
　　且不论为什么一种明显只应当存活在海洋中的软体动物会出现在他家，至少温寻不认为正常的“章鱼”能听懂人类讲话。
　　但他面前这只显然“不正常”。
　　因为下一秒温寻的掌心就感觉到了一股撞击。
　　像是手中的生物再度在不满他的发言。
　　“额，不是章鱼吗？”
　　温寻连忙换了个猜测，“那就是……鱿鱼？”
　　鱿鱼也是头足纲腕目属的。
　　与此同时，温寻在脑海中不可避免地回忆起自己最近能够和这类生物打交道的途径。毕竟不管什么生物，出现在他家中总是有缘由的。
　　而因此，一个让人有些不可置信、却又好似在逻辑之中的答案随着记忆从他闹钟冒了出来。
　　“你——不会是上回我外卖……买到的鱿鱼吧？”
　　他手指捏了捏掌中软趴趴的粗长生物，有些磕巴地说道。
　　“不好意思……我好像还吃了几根你的……”须。
　　啪嗒！
　　温寻的手背忽然一疼。
　　他脑海里不知怎么地，忽然浮现出一只长着触手的奇怪生物正气鼓鼓甩尾的模样。
　　好吧，估计他又猜错了。
　　温寻好脾气地笑了笑，“对不起啊，我不胡乱猜了。”
　　一直保持蹲抱的姿势有些累，温寻干脆坐在了厨房地板上。
　　然后将怀里不轻的家伙托在了腿间。
　　他睁着双眼，用黑凌干净却没有光泽的眼睛直视着面前的生物，用带着试探的轻柔口吻问道。
　　“那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狭长的厨房空间里，一个清瘦的青年席地而坐。
　　他有一张称得上好看的脸，嘴角似乎天生带笑，微微朝上勾起。只是他的脸色比之常人却苍白了许多，且一双眼睛如墨般漆黑，被苍白的脸衬托着，更显得幽深若渊海。
　　这样的反差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诡异。
　　至少正常人看到他这副专注盯着自己的样子，怕是会骇得后退几步，然后下意识避开那双似乎反射不了任何光亮的眼睛。
　　但青年此刻面前的并不是什么正常人，甚至不是一个人类。
　　他正捧着一只触手。
　　准确地说，是一只拥有好几条触手的生物。
　　那生物的主体不知道是什么，此时它在青年面前的模样倒是比青年本身诡异得更加过分。
　　像一株巨大却又发育不良的佛手柑，其中一只根长茎茂，长得大而壮，另几只则蔫巴巴地缩在一旁，看起来都快被那只大的根部吸收了。
　　只是当青年用手指轻轻抚摸它的时候，所有的根茎都直起了躯体，它们的顶端更是忍不住地朝着温寻指尖的方向贴去。
　　若不是最大的那一根抽了其他根须好几下，温寻的手怕是都没有空隙再继续探寻。
　　直到温寻问话，它才稍微安静了下来。
　　其他的触足乖乖地蜷缩在温寻的手掌上，而那只最粗长、最活跃、也是最黏温寻的触手，则将自己的躯体慢慢竖起，朝着温寻面庞的方向贴去。
　　【寻寻。是我啊。】
　　它将腕柄轻轻地贴在了温寻的脸颊上，吸盘微微收缩，发出人类无法听到的委屈声音。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⑨
　　~寻寻摸得我好**！
　　~不是泥鳅！
　　~不是章鱼！
　　~不是鱿鱼！
　　~寻寻还是没认出我呜呜呜QAQ
　　----
　　触手图鉴（节选）
　　该生物触手数量较多，大小不一，超过章鱼属的八腕足及乌贼属的十腕足，具体数量因难以观测而尚未确定。而其吸盘中似有角质环或勾状结构，并非无柄肉柱，更偏向乌贼属的吸盘特性。
　　初步观察该生物体型与储水量成正相关，其触手数量与肢干能量储备成正相关。
　　该生物能够在一定程度下脱水和断肢维生，具体原理存疑。


第10章 挑食
　　“寻寻，寻寻！人呢？吃饭了唷，别玩了！”
　　在遍布枯草和黄土的乡间小道上，一个面容和善的年轻妇人正拿着搪瓷碗四处张望，口中呼唤着儿子。
　　“妈妈，我在这里！”
　　从小道尽头的一处破瓦房里，冒出了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妈妈！我想喝水啦！”小脑袋像小火炮似的冲出来，又在临到头时乖巧地刹了车，只扬起一张小花脸看向妇人。
　　“慢点慢点。”
　　妇人撩起围裙摆替儿子擦了擦他脸上的泥巴印，将手中的搪瓷碗喂到他嘴边。
　　小男孩捧着掉了漆的搪瓷碗就咕嘟嘟往嗓子里咽，喝到最后才咂摸出嘴里的味道和平常不一样。
　　““哇，甜的！”
　　”嘘——”妇人冲儿子竖起食指，低声说道，“你爸前两天和你老叔上山掏了个蜂窝。蜜没多少，你嚷嚷给大家伙都听见了，到时候就没你的份了。”
　　“喔喔！嘘~”小男孩连忙学着嘘了一声，又有些扭捏地问，“一点也不能分给别人吗？石头他昨儿还分了我糖呢。”
　　“那明天妈妈给你兑进小壶里，你自己分给小伙伴喝，好不好？”
　　“嗯嗯！”小男孩高兴了，又睁着好奇的眼睛问妈妈，“那以后我们家就都可以不再喝苦苦的水了吗？”
　　“……”
　　天真的童声让妇人一时失言，隔了一会儿才牵起儿子的手，往家宅走。
　　“等下雨了，水就不苦了。”
　　“爸爸上回还说，等下雨了，就能吃饱饭了呢。”
　　“是啊。下雨了……草会变绿，河里会有鱼，咱们寻寻也能吃更多好吃的。”
　　“那隔壁家的小黄也能长大吗？”
　　“可以的。到时候小黄变成大黄了，说不定还能帮我们寻寻逮鱼吃呢。”
　　“妈妈，鱼是什么味道的呀？”
　　“鱼呀……就是香香的，嫩嫩的，一口咬下去和我们寻寻的脸蛋儿一样软乎。”
　　“呜哇！我才不要被妈妈吃！”
　　小男孩连忙用双手捂住被妈妈揪了一把的小脸，抛下她一个人率先撒腿跑回不远处的泥瓦房里了。从隔壁人家的门缝里窜出来一只小奶狗，冲小男孩“汪汪”了两声，摇着尾巴跟着他一起进了房子。
　　“小黄？你又来啦！”
　　“爷爷说，今天吃馍馍，没有骨头给你哦。”
　　妇人含笑注视着儿子跑远，但她抬眼看向四周，那笑又落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担忧和焦虑。
　　放眼望去周围，不大的村落里全是这样灰扑扑的泥瓦房，和草木。
　　明明是午饭时分了，村子里却安静得过分。鲜有几家的屋顶能看到炊烟，大多数人家都冷冷清清的，连院坝里的水缸，都空荡荡的。
　　只有干枯的树叶顺着风飘进缸底，积出了一层浅浅的灰尘和碎屑。
　　*
　　“小黄……唔，别舔，没骨头给你吃……”
　　温寻这一夜难得没有再做关于车祸的噩梦。而是梦到了小时候，和父母在老家生活的日子。
　　他记得老屋隔壁有一只非常可爱的小土狗，总爱围着他打转。只不过后来……
　　后来怎么了呢？
　　温寻一时间想不起来了，只感觉脸颊有软软的东西在蹭动。
　　他嘟哝着呢喃了一句，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可当他这话说出口，脸颊上那轻柔的触感就变味了，像是泄愤般地咬住他的腮肉狠狠嘬了一口。
　　“嘶……”
　　温寻这下清醒了。
　　他捂住脸，也摸到了在自己脸上作怪的始作俑者。
　　“你这是……在叫我起床吗？”
　　温寻捏住了贴在脸侧细软的触手尖尖，有些哭笑不得，“下次可不能这种方式了啊。我万一把你当成食物咬了怎么办？”
　　那触手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卷住他的指尖蹭了两下。
　　好像在说：不怕！
　　温寻觉得眼盲可能真的有些后遗症。
　　要不然自己怎么连闯进家里的奇怪生物都能如此轻易地接受了？
　　温寻仍旧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出现，以及出现在他家的意图是什么。
　　但通过昨天他们俩在厨房的“友好”交流——好吧是他单方面的自言自语——温寻觉得，对方大抵对他是没有恶意的。
　　甚至这东西好像还有些害羞怕生，之前才会那样装作不存在地躲着他，被他捉住还会吓得吐水。
　　这让温寻想到了他养的那些可爱鱼儿。
　　那些小家伙也是这样。到了一个陌生环境往往会非常警惕，被人碰也会吓得乱窜。只有耐心地照料它们，让它们慢慢放下戒心，给它们营造一个舒适的环境，它们才会将你纳入它们的世界，开始期盼你的出现。
　　此时此刻的温寻显然忽略了一件事。
　　他身旁的可不是什么“小家伙”。
　　那是一只吸满水直立起来能跟他一样高的大东西。
　　甚至这个大东西的本体都还没有完全合体显现，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不过是它的冰山一角而已。
　　但就如同常人总是会选择看到自己愿意看到的东西一般。
　　作为一个陷入黑暗的盲人，温寻此刻对于出现在自己荒芜世界中的新生物，在惊讶之外，是混杂着一丝丝惊喜的。
　　就仿佛是在漆黑一片的永冥中，突然冒出了一点微光。
　　纵然那光的颜色有些诡异，有些骇人，有些突兀，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
　　但那也是光。
　　温寻现在……太需要光了。
　　起床拉开窗帘，铺面一股带着雨气的潮意。
　　温寻手伸到外面探了探，没有下雨，但感觉也快下了。
　　这些天俞城一直淅淅沥沥有雨水，天气在回暖之后又变冷了不少，像是在倒春寒。温寻转身去衣柜里翻出件毛衣套在身上，防止自己在好不容易病好后再次中招。
　　关衣柜时，温寻摸到了前几天发烧时换下的被子。这才想起自己把它忘在了衣柜里。
　　他后知后觉地捏着依旧感觉湿潮潮的被角，冲面前的空气问道。
　　“这是不是你弄湿的？”
　　亏他那天迷蒙中还以为是自己发烧出汗太多了。后来想想，他再怎么出汗，也不至于透过棉被芯把被套打湿吧？
　　所以罪魁祸首只能是家中的另一个生物了。
　　果不其然，温寻感觉到手边凑上来一只软乎乎的触手。
　　那触手贴着他的手臂往前挪动，直到贴住他捏着被角的指尖。
　　然后温寻就感觉，手里的被子一点点变干了。
　　当触手重新将顶端卷在他指节上时，温寻都觉得被子干燥得仿佛才从烘干机里拿出来了。
　　——原来，这家伙不止能吸头发上的水哦？
　　温寻不禁失笑。
　　看样子他家里倒像是进了一只活体吸湿器。
　　“下次不许了啊。”温寻捏了捏盘在手指上的柔软触尖，没有追究知错就改的家伙。
　　“不过就算你吸干了，我也还是得拿去洗衣机洗一下。”他有些遗憾地耸耸肩，“毕竟我现在还不确定你是什么生物。为了让我这条得来不易的命活得更长，还是要谨慎一点。”
　　早餐依旧是之前外卖屯的饼干牛奶。
　　不过这次温寻拿了两个盘子。
　　一个给自己，另一个嘛——“唔，今天好像是香草味的。你吃吗？”
　　他放了两块饼干在盘碟里，推到了自己身侧的位置上。
　　“嗒。”
　　有什么拍打在桌面上，发出宛若回应的轻响。
　　等温寻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餐，他才伸出手朝旁边摸了摸。
　　盘子里刚刚他放的两块饼干已经消失了，瓷盘表面光滑如新，干净得像是从来没放置过东西。
　　温寻拿过来和自己的餐具重叠在一起，心里有些遗憾地想，原来不挑食啊。
　　他还以为上次自己故意掉落的碎屑被打理得那么干净，是因为这家伙喜欢巧克力味儿的呢。
　　此时温寻突然侧耳。
　　他听见厨房传来了一点响动。
　　像是水龙头被拨开了，水流下来打在槽壁上，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但这声音只存续了极端的时间，就被一种更低频的闷声给取代了。仿佛水不再落在水槽里，而是浇灌在了什么软弹的物体之上。
　　温寻突然笑了。
　　原来，还是挑食的嘛。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⑩
　　~小黄阴魂不散！≡ ◎｀Д′◎≡
　　~饼干，好干。
　　~吨吨吨！
　　~人家不挑食，只挑人！╭(╯^╰)╮


第11章 名字
　　“温寻，走，去玩儿去！”
　　“去哪啊？我妈不让我跑远了。”
　　“就后山下头！那片河滩，他们说魏哥在挖泥鳅！”
　　“哇！可是，可是那边土不是都裂了吗，还有泥鳅呢？”
　　“不知道。走去看看呗！魏哥懂得多，你忘了他上回还解剖青蛙给我们看吗？”
　　“那……那你等等我，我把小淼也叫上。”
　　对话发生没一会儿，三个小男孩就从村子里跑了出来。其中两个男孩看上去五六岁的样子，另一个小不点约莫只有两三岁，被自家堂哥牵在手里带着。
　　他们蹦蹦跳跳地翻过村落旁的小山丘，来到了一片干涸的河床边上。
　　河床中央，此时围了一圈小孩。
　　而两边是裸露出来的岸堤，以及因为长久缺水而龟裂的大片泥土。
　　那里原本有一条蜿蜒绵长的河流。
　　听老一辈的说，在更深处的大山里，藏着一片非常大非常深的地下湖泊。那里有数不清的黑暗洞穴，钟乳石积攒了上千年，最深处谁也不知道是什么。
　　多年来，有无数关于那里或恐怖或诡异的传闻，被村里的大人们代代相传，吓得孩童们都不敢靠近那边。
　　因此对于村里的小孩来说，他们玩可以，但能抵达的最远处就只能是这处河床。
　　河床在几年前还是河滩的。再往前的年代听说这里是一条汹涌的大河，水多的时候能涌上村里。后来不知怎么的水就渐渐少了，到这几年，更是干得露出了河床，底下泥土也开裂成了嶙峋枯涸的模样。
　　木船渐渐在岸边腐朽，妇人们也不再到这里来洗衣打水，只有一些喜欢溜猫逗狗上蹿下跳的小孩子，愿意来到这里玩耍，试图从龟裂的土地里挖出一些“宝藏”。
　　温寻不是很喜欢来这里。
　　他觉得这里太……让人不开心了。
　　干干的，沉沉的，灰扑扑的。
　　就像隔壁石头家的祖奶奶，每天从早到晚都躺在院子里的竹椅上，用浑浊的眼睛看着远方。祖奶奶全身的皮肤都是皱皱的，还有大大小小的灰点点。祖奶奶的嘴总是半张着，里面已经没了牙齿，任凭温寻怎么叫唤都不会应一声。
　　温寻觉得好难受。
　　但除了他，其他村里的小伙伴都喜欢到这里来玩。
　　因为隔壁村有个大哥哥，是城里人。大哥哥每次回乡下都喜欢在河滩这里呼朋唤友，还给他们带来很多新鲜有趣的玩意儿。
　　大家都叫他魏哥。温寻听别人说，魏哥都读六年级了，会英文，还是自然课代表，可厉害了。
　　温寻还没上小学，不知道什么是自然课。
　　但年幼的他挤在一群小伙伴中间，听这个城里来的大哥哥给他们讲什么蜜蜂授粉，看对方捉住螳螂从螳螂肚子里逼出黑黑长长的虫子，又觉得新奇。
　　这一次听到魏哥来，温寻第一反应就是肯定又有什么有意思的“实验”了。
　　“实验”这个词也是从魏哥嘴里讲出来的。魏哥说，他未来要当一个大科学家，要做各种实验研究各种厉害的东西，把天上地下的全都弄懂，什么都难不倒他。
　　魏哥说完自己的志向之后，又问他们的。
　　结果围着他那一圈还留着清鼻涕的农村小孩面面相觑，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只有温寻举起手，大声说：“我想让老天下雨，让河里有水，让大家都能有水喝！让庄稼也能有水喝！”
　　他听爷爷说，田里的庄稼没水，都死了。
　　如果再不下雨，人也要死了。
　　温寻话头一开，也激起了其他小孩的表达欲。大家纷纷开口，有的想以后能天天吃肉，有的想阿妈能多回家看他，更多的则是和温寻一样的愿望，希望能下雨，希望田里的菜能活，希望家里能吃饱饭。
　　而时常跟在温寻屁股后面玩的小堂弟温淼也咬着手指，含混地参与发言，“吃、吃奶内……”
　　被围在中心位的十岁男孩饶有兴致地听完了所有人的发言，到最后忍不住笑了。
　　他先是从身穿的小马甲兜里掏出一颗奶糖，塞给温寻身边还在咬手指流口水的小不点，然后才对着其他人说道：“你们这不叫志向，你们这是白日做梦！”
　　“天下不下雨，河里有没有水，都是大自然的事，我们人类是改变不了的。”他站起来跺跺脚，指着脚底下干得起壳的泥巴，说，“要想喝水吃肉想活下去，就得进城。城里什么都有。”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
　　像他们身处的这片无情土地。
　　像整个世界的物竞天择。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晚上做了关于童年的梦，温寻脑海里忽然浮出一些幼时的记忆片段。
　　屋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雨水砸在窗玻璃上，发出一种叮叮咚咚的悦耳旋律。
　　许多人不爱下雨天。
　　无论是冒雨出行，还是淋湿衣服鞋袜，都不是令人舒适的事情。
　　但温寻却一直很喜欢雨。
　　如今想来，也许是和小时候的经历有关吧。只有经历过干旱，才能更体会到雨水的珍惜可贵。
　　温寻侧耳听了一会儿雨声，感觉有什么蹭到了自己腿边，轻轻地贴着他的脚。
　　“你也应该喜欢雨吧？”
　　他弯腰伸出手，摸到了蜷缩在他脚边的触手。
　　触手的表皮有些湿粘，沾在手上，有一种贴在水面的凉意。
　　“叽。”
　　触手用足肢与自己光滑的身体上摩擦了一下，发出了回应般的声音。
　　温寻听到了，笑了。
　　“谢谢你啊，这么认真回答我。”
　　他勾起手指尖，将主动搭在他指节上的触须带到面前，连带着它那富有重量的粗长肢体一并拖在了手臂间。
　　“所以，大家伙。”
　　“你能不能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温寻似是诱哄地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
　　【嗞——】
　　雨水哗啦啦地下落，变大的雨势让叮咚的轻快旋律陡然转为急切，柔板加高了音，回旋的奏乐带着渴盼。
　　“瞧我，又问傻话了。”
　　安静的屋子里，只有温寻的自言自语。
　　温寻明知道不会有人回答他——如果面前这个长着触手的生物真的说话了，那他离发疯也不远了——但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话。
　　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好像是内心隐隐笃定，会有声音会回答他一般。
　　但现实情况是除了雨声，面前的生物并没有给他任何答复。只有仿佛电器发出的滋滋电流声在客厅里响起，令温寻不禁扭头侧耳朝向那方。
　　没等他找到电流声的源头，温寻就感到有长长的东西卷住他的腰，像是要朝他怀里钻一样。
　　“哎哟，怎么跟小狗似的？”温寻摸到了盘上他腰间的触手。
　　这还是这生物第一次完完全全地贴近他。
　　温寻被尖尖的触须顶端戳到了腰窝，忍住痒靠在沙发上躲闪。触手却好像找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一般，开始追着温寻围卷堵截，专盯着他细白的腰戳弄。
　　“好了好了，不许了！”
　　温寻被挠得止不住笑，到后来还是喘着气制住了触手灵活调皮的举动。
　　“不管怎么样，既然你到我家来了，好像也没有想走的打算，那咱们也算是要在同个屋檐下相处了。”
　　等平缓了呼吸，温寻捏住手里的柔软足肢，用一种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口吻说道。
　　“既然要相处，那就得彼此先认识一下。”
　　他捉住触腕的前端，像与人握手似的左右晃了晃。
　　“我叫温寻。你也得有个名字吧？本来想叫你大章鱼的，又怕你生气。明明这触须是挺像章鱼的呀……”
　　温寻故意这么说，换来足肢不满地扭动。
　　他笑着换了个说法，“那不然就叫你小触手了？唔……也不对，你这触手可不小了……”温寻的手轻轻柔柔地朝触手粗壮的躯干摸去，摸到了其他几条正偷偷圈在他周围的触须根部，这令那几根触须突然僵住了躯干。
　　“唔，那不然，叫你触手怪？”
　　这稍显难听的名字让温寻忍不住又笑了。
　　笑容中带着些许的戏谑。
　　温寻在想，若是早一些遇到这个家伙，也许他会在自己设计的游戏中给它一席之地？
　　至少凭借对方来到他家之后的种种表现，它值得被套上一层神秘而诡谲的外衣，成为主角游历过程中又一次奇妙的境遇。
　　只不过这样的玩笑太过于“人性化”，温寻面前的生物还无法理解。
　　它在听到温寻取的‘昵称’后显然有些破防了。仿若被触怒了般，所有的触手在一瞬间全都腾空，在空中有些狂乱地舞动起来。
　　硕大的足肢悬在温寻的头顶上。凶猛狰狞，钩爪锯牙，仿佛要将屋中的青年尽数笼罩圈踞，而后吞食入腹。
　　可惜这样的动作太过于虚张声势。
　　因为无论那些触手再怎么凶狂地摆动伸展，都没有触碰到沙发上的青年一丝一毫。
　　而当它发现，它想‘凶’的对象根本看不到自己的身姿之后，它所有的触手就如同电影断片似的，暂停了狂乱的动作。
　　而后偃旗息鼓般的全部掉落了下来。
　　蔫蔫儿地重新趴回了温寻的身边。
　　与此同时，温寻发觉刚才自己听到的那种高频率的电流声音再度出现在房间里，穿透耳朵。
　　这一次，随之一并响起的，是放置在电视柜上那台智能音箱发出的机械电音。
　　“嗞——”
　　“乐——、小乐——”
　　“——在。”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1
　　~不是触手怪！~~o｀Д′o ~~
　　~是乐乐！OvO
　　~是寻寻的小乐！(〃'▽'〃)
　　~小乐来咯！


第12章 尾巴
　　温寻一直知道，如今的科技发展水平还停留在人工智能人工智障的阶段，他家这个智能音箱偶尔也会卡顿或者答非所问。
　　但他确实没想到，“智障”的“抽风”也能这么卡点，阴差阳错答上了他问触手的问题。
　　这样的巧合新鲜又有趣，温寻忍不住睁大眼。尽管他眼前依旧什么都看不见。
　　但他还是弯起眉眼，笑着举起触手的前肢。
　　“喔，你也想叫小乐吗？”
　　明明知道是智能语音识别错误而闹出的乌龙，温寻还是拿着这话去逗面前的生物了。
　　“可是，我家里已经有了一个‘小乐’了诶。”
　　他做出有些发愁的表情，伤脑筋地说道，“它能操控扫地机，能播报天气预报，还能替我拨电话……看起来，好像比你有用很多哦？”
　　手中的触手又开始扭动起来，触尖不停地朝温寻的掌心和指缝戳去。
　　温寻被戳得又有些痒，缩手去躲，那触手干脆顺着他的手腕朝上游走，没一会儿竟然爬到了他的头上。
　　咕叽咕叽的。
　　朝他的头发里拱了两下。
　　温寻反应了一下，忍俊不禁。
　　“是哦，你还能吸水的哦？”
　　他也没把头上趴着的触手扒下来，只是若有其事地顶着它点点头，“看来你也很有用啊。”
　　“那怎么办呢？两个都叫小乐的话，我可要弄混的。”
　　温寻故作发愁。
　　回应他的是头顶继续蛄蛹扭动的触须，简直就像是个小孩子在耍赖嚷嚷——我不干，我就要叫这个！
　　“唔，那好吧。”
　　温寻摸着下巴，经过了在触手看来非常漫长又挣扎的思考之后，终于说。
　　“那叫你‘乐乐’好不好？”
　　他伸手将趴在头顶的小触手摘下来，托在掌心颠了颠。
　　“乐于助人。”
　　“知足常乐。”
　　“比小乐还要厉害的乐乐。”
　　*
　　“挖到泥鳅了！泥鳅！”
　　“快快快，拿个笼子来，别让它跑了！”
　　“哇，里面还有，还有好几条！快堵住那个缝！”
　　干枯嶙峋的河床正中央，十几个孩童此时全都低着头往一个下陷深槽里探，七嘴八舌地发出阵阵惊呼。
　　原本那里是河道中常年被水淹没的深处，如今因为干旱缺水，早已露出了抵，泥沙的碎屑和冲刷堆积起来的石头构成了高低不平的槽谷，远远看去像一只巨兽大张的嘴巴。
　　围观挖泥鳅的小孩太多，温寻带着弟弟只能站在最外层，踮着脚也看不到里面的场景。
　　到后来踮脚踮累了，温寻干脆和堂弟一块儿坐在了不远处的泥巴块上，拿着一根木头棍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玩起河槽里散落的鹅卵石。
　　“小淼，你看，这个像不像一条鱼？！”
　　在一片灰扑扑的碎石粒中，温寻翻到了一块透着红的梭形石头。他有些新奇地拿起来在衣服上蹭了蹭，发现这石头的模样很像一条游动的小红鱼。
　　温寻连忙拿给弟弟看，可是小他三岁的弟弟只是睁着茫然的眼睛，问他，“森么是鱼？”
　　温寻想起妈妈给他画过的画和讲过的故事，对弟弟说，“鱼呀，就是可以在水里一直游一直游的动物。”
　　“游？”出生后就没有见过河流的温淼完全听不懂。
　　温寻挠挠头，干脆放弃了，“算了，哥给你再再找个，肯定还有其他形状的！唔……你看看，这个像不像小黄？”
　　“小黄，狗狗。”两岁多的小团子趴在地上，新鲜地去戳温寻手里的石头，“不动？”他戳了几下没戳动，神色变得认真又严肃，像是在看什么人生难事。
　　“石头当然不动啦。”温寻觉得小堂弟笨笨的很可爱，干脆把石头塞进他手里让他自己摸着玩，“只许看，不许塞进嘴里哦。”
　　“嗯！”
　　一大一小在这里说着话，忽然听到围观的那群捉泥鳅的队伍里又一阵嘈杂骚动。
　　“跑了！最大的那个跑了！”
　　“快抓呀，那个看起来肉最肥，肯定最好吃！”
　　好像是什么东西跑出来了，一群男孩四散开来，全都弓着腰手脚并用地追着地面上看不清模样乱窜的家伙。
　　温寻扭头打望了一下，只能看见被男孩围着的那圈沙土被挖了好深一个大洞。洞里面黑黢黢的，呈现出和周围的泥沙完全不同的深色。
　　就像被水浸湿了一般。
　　他有些好奇，打算等人走光了再去仔细瞅瞅。但很快，眼前的奇特景象就把温寻的目光给完全吸引住了。
　　那片深色好像在朝他这边蔓延。
　　顺着地面因为干涸而裂开的缝隙，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好像流到了他的脚边。
　　像夜里墙上会动的影子一样，流动的粘稠从石头块的夹缝中钻进又钻出，隐晦地与地面的暗沉融入一体，最终消失在看不见的角落里。
　　【呜哇——】
　　温寻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他侧头去看堂弟，发现弟弟正在一门心思玩石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喂！你们俩看见一只泥鳅没有？”
　　“胖胖的，头大尾巴小！”
　　“对，泥巴色的，比我们胳膊还长！”
　　“屁的泥巴色，是蓝色的！”
　　“明明是黑色的！”
　　这时，一群村里的男孩跑到了温家兄弟身边，你一言我一嘴地朝他们问出声，也打断了温寻的疑虑。
　　温淼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娃，只捧着个石头茫然地望着一群大男孩。而温寻正想开口说一说自己刚才看到的异状，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脚腕。
　　他下意识地跳起来一蹦，眼睛也朝着脚下看去。
　　只见一只细长的尾巴尖露在他的裤脚外面，而随着温寻一动，那根尖尖也消失在他视野里，完完全全钻进了他的裤子中。
　　“喂，温寻，问你看到过没？！”
　　生平头一次，温寻撒谎了。
　　他僵直身体，摇摇头，有些磕巴地说，“没、没看见。”
　　事实上他心里正在偷偷想——如果真的有泥鳅，他是不是可以逮回去让妈妈做给爷爷吃呢？
　　爷爷咳嗽好久了。
　　上次他听爸爸妈妈说话， 说泥鳅炖汤可以治咳嗽。
　　而且、而且他也不算说话。他们口中说的泥鳅那么肥那么大，肯定不是钻进他裤腿里的这一只！
　　“你说话怎么磕磕巴巴的？”有个豁牙男孩见温寻神色有异，有些怀疑他话中的真假，伸手揪住了温寻的衣领，“喂，那是我们挖到的，你敢藏起来看我不揍你！”
　　“不许打我锅！”
　　一旁的小团子温淼见状立刻去推豁牙，拿着手里的石头往他身上砸，“奏开，泥奏开！”
　　“哎，哎你个下屁孩！”豁牙连忙捂着脑袋躲石头。
　　“好了好了，肯定不在他这儿啦，这里全是些破石头，那东西也钻不下去！”
　　“就是，去那边看看吧，魏哥也往那边找去了！”
　　“哼！走走走。”
　　一群男孩短暂地来又迅速地跑开了，只留下温家兄弟依旧留在原地，成了河床中唯二还剩下的人。
　　“锅锅？”
　　腿上诡异的触感令温寻僵硬着身子不敢乱动，一旁的温淼先一步发声了。
　　“尾巴……”他抱着石头，手指指向温寻的身后，说。
　　“锅锅长尾巴了。”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2
　　~寻寻！我坠有用！信我！
　　~寻寻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肢足长了？好耶！


第13章 泥鳅
　　温寻偷偷把“泥鳅”带回了家。
　　他捂着后腰，用裤腰带把钻进他裤腿里的家伙固定在了腰间。
　　尽管他能感到有什么软软的东西一直在挠动他的尾椎和屁股蛋，尽管有点害怕，但小小的温寻还是鼓足勇气没有放手，一直到回了家。
　　弟弟捏着石头去隔壁找小黄玩了，温寻干脆跑到厨房，找到正在做饭的妈妈。
　　“妈妈，我逮到泥鳅了！”
　　“能给爷爷炖汤喝吗？”
　　“爷爷喝了是不是会好起来？”
　　温妈妈正在往灶里塞红薯，听到儿子这接二连三一顿问话，闻言头都没有回，“傻寻寻。现在地里的土干得都裂了，哪里来的泥鳅？快出去玩啊，厨房小，别碰着了。”
　　“可是……可是我真的逮到了呀。”
　　小温寻有些委屈，揪着裤腰带的手也渐渐松了下来。
　　温妈妈也不是打压孩子性格的人，听到儿子这么认真地想要给爷爷治病，便配合地转过身，柔声摊开手，“那寻寻给妈妈看看泥鳅在哪？”
　　温寻眼睛一下亮了，手说着就往后腰扒拉。
　　“在这里！”
　　他拉开裤头，这时候有冰冰凉凉的东西“嗖”地一下滑过他的大腿，又顺着他的小腿肚朝下钻去。等温寻掀开衣服再想找时，已经什么都找不到了。
　　“泥鳅呢？泥鳅呢？！”
　　温寻着急地把整个裤子都挎了下来，可什么都没找到。
　　”呜……泥、泥鳅，不见了……明明刚才还在的！“
　　他忍不住掉了眼泪，不明白自己捂藏了好半天的珍宝怎么突然跑了。
　　小水珠扑簌簌地顺着他的脸蛋往地上落，在灰扑扑的地面上晕出一团团小黑圈。
　　只不过那黑圈出现的时间很短。
　　很快就像是被蒸发了似的，从温寻的脚边消失了。
　　“好了，乖寻寻。你想给爷爷治病是好心，不过爷爷的病可不是一两条泥鳅能治好的。“
　　温妈妈温柔地揉了揉儿子的头，也没有去追究他到底是不是捉到了泥鳅，只安慰他，“你乖乖听话，认真读书，以后考上大学找到好工作，爷爷病自然就好了。”
　　“真的吗？！”
　　“真的。”温妈妈不打算把大人的烦恼传给小孩子，只哄他，“你现在去后院给妈妈掰两窝菜头来，好不好，中午妈妈给你炒菜心吃。”
　　天旱了太久了，外面的地都没法种。他们只敢在家中院子里捯饬一小片菜园子，抠抠搜搜地用家中仅有的生活废水浇浇地。种出的菜虽然卖相不好，但好歹能吃上几口。
　　“嗝……好。”
　　温寻本来还在掉金豆子的，听到妈妈吩咐做事，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
　　只不过等他跑到小菜地里掰菜头时，对于“泥鳅”跑了的伤心又冒了出来。
　　温寻不甘心地在菜地边上跳起来蹦了好几下，可都没看见自己裤脚里钻出什么东西来。
　　他又拉开自己的裤腰带，包着眼泪对里面说：“小泥鳅，小虫虫，你快出来吧。爷爷不吃你了，我也不抓你了。”
　　可是他怎么看，裤子里都没有泥鳅爬出来。
　　“呜……”温寻委屈得又想哭了。他蹲下来抱着膝盖，觉得自己好笨，连泥鳅都抓不到。这样以后他是不是都考不上大学了？
　　小孩子的逻辑有时候的确很难理解。
　　但同样的，小孩子所感知到的世界，有时候也充斥着大人看不到的奇幻与有趣。
　　【真的吗？】
　　温寻正蹲在菜地旁抹眼睛，耳朵里忽然听到了一丝微弱的声音。
　　小小声的，奶呼呼的，带着犹豫和试探。
　　他惊讶地睁大了眼，脑袋左右张望了一大圈，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影。温寻嘴里急急忙忙问，“小泥鳅，是你吗？”
　　他干脆趴下身子，把脸凑到了地上仔细去瞅那周围的缝隙。
　　“真的不吃你了！你别跑好不好？”他认真说道。
　　年幼的男孩并不知道人类与非人类的区别。温寻只觉得有一个原本主动送上门的好东西现在丢了，他很想把它找回来。
　　这个东西是很多人想要的，连那个魏哥那天都挖了那么久，村里其他厉害的小孩也都在找它。
　　可它单单跑到了自己面前。
　　在自己身上躲了起来。
　　温寻从来没有被这样特别对待过。
　　他脾气好，每次和村里的男孩子们玩，他都是被使唤欺负的那一个。大家遇上了什么好东西彼此分享也轮不到他，久而久之，温寻也不爱和同龄人玩了，也就和几个邻居小伙伴还有表弟走得近些。
　　他们对他很是照顾，连两岁多的小表弟温淼都会替他打坏人。
　　可温寻也是小小男子汉的。
　　他也希望被人认可，保护别人。
　　“小泥鳅，你快出来吧。”他将脸颊贴在地面上，压低声音悄悄说，“那些人还在找你呢！我可以保护你的，就像刚才在河滩一样。你别害怕好不好？”
　　隔了好久好久，温寻都没有看到有任何东西冒头。
　　他有些失落地坐起了身，也没管自己脸上脏兮兮的糊了灰尘，垂头丧气地抱着菜回了厨房。
　　他没看到，在菜地一片蔫哒哒的菜叶子后面，有一根尖尖的，卷卷的小触手扒开叶片，试探着朝温寻的方向拱了拱。
　　“哎哟，我们寻寻怎么成小花猫了？咳、咳咳。”
　　温寻在后院门口遇见了刚从外面遛弯回来的爷爷。
　　“爷爷！”
　　温寻撅了撅嘴，在爷爷笑眯眯地询问下，委屈巴巴地将前因后果讲给了老人家听。
　　温爷爷并没有觉得孙儿幼稚。他将孙子带到后院的摇椅上，耐心地听他讲完，用兜里的布帕子给温寻的脸轻轻擦了干净。
　　“谢谢小寻这么提爷爷着想。”温爷爷乐呵呵的，“你妈妈说得对，咳咳，爷爷这病啊，泥鳅可治不好。我们寻寻努力读书考上大学，爷爷自然就好了。”
　　“我会努力的！”温寻握拳保证，“以后我要当大科学家，让天多下点雨！”
　　温寻不信隔壁村那个魏哥说的话。
　　他觉得老天爷也是可以改变的。爷爷以前给他讲过一个故事，勇敢的猎人救了被坏蛋捉住的美人鱼，美人鱼后来哭了好多好多雨，救了一大村子人。
　　温寻觉得，既然美人鱼能做到，他以后也能做到。
　　“爷爷知道，我们寻寻会努力的。”
　　温爷爷听了孙子不着边际的豪言壮语，哈哈地笑了好一会儿，才咳了两声继续道，“不过啊，寻寻也不用太努力，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人这一辈子啊，汲汲营营也是过，平平淡淡也是活。有时候你拼了命，也赶不上老天爷打一声喷嚏。有时候你以为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实际上却失去了更珍贵的……”
　　不过垂髫之龄的温寻懵懵懂懂，只能仰头看着爷爷嘴一张一合，说着他听不明白的道理：“所以啊，人有时候可以自私一点。不求多的，只要能找自己喜欢的，把小日子过舒坦过好，也是一种本事。”
　　“爷爷也是这样吗？”温寻问。
　　“爷爷啊……”温爷爷目光悠远，跨过老屋的茅草顶，朝着远处的大山望去，“咳咳，爷爷没能珍惜这样的机会……”
　　温寻想到了自己刚弄丢的小泥鳅，郁郁地低下头，“我也没有。”
　　爷孙俩说得完全不是同一件事，温爷爷被小孙子那委屈又失落的模样给逗得忍俊不禁。
　　“我们小寻那么想要只泥鳅啊？”
　　温寻点点头，又摇摇头：“是躲起来的那一只！”
　　“其它的都不行？”
　　“不行！”温寻抿着嘴，“它躲到我这里，可我还把他吓跑了。我想跟它道歉。”
　　“那寻寻可以想办法找到它，再跟它道歉。”
　　“怎么找？！”温寻立刻撑起身子，满眼激动地望向爷爷。
　　作者有话说：
　　小触手日记：
　　~人类幼崽的屁股真滑。
　　~不过没我滑。
　　~他流水了。是给我喝的吗？
　　~不管了，我吸！


第14章 脱水
　　“水够吗？”
　　温寻用手摸了摸已经快溢满水的塑料盆，侧头问向身旁。
　　他的手臂上正趴着一只他看不见模样的生物，温寻问的对象正是它。
　　尽管温寻仍然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但有一点毫无意外——这个生物喜欢水。从他家鱼缸、水杯、饭锅里各处消失的水，到他时常能感受到的潮气与水渍，无一不在说明，来到他家的这个家伙，其生活环境与水息息相关。
　　既然对方赖在他家里不走了，温寻也不能做置之不顾的恶人。
　　他想。
　　如今这个空荡荡的家里，有个新宠物也不错。
　　他养过鱼，现在再养一只——类章鱼的怪物，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了。
　　在温寻经过几天的思考之后，他终于将这个出现在他家的生物定性为“怪物”。
　　一只喜水的、拥有触足的、活动灵活且能够听得懂人话的“怪物”。
　　温寻在自己大脑二十多年的知识系统内，并没有搜寻到任何一个能够完全匹配上述特征的生物。
　　如果硬要说相似，那么温寻认为它的特性与海洋类的生物特性最为相近。
　　但在偌大的海洋中，目前已知的生物种类就超过了二十万种，更遑论还没有被人类发现的物种了。据说实际的海洋生物种类要比已知的超出十倍以上。
　　温寻以前养鱼时也看过一些科普书籍，知道海星也能吃，水母是浮游生物，一些生物的性别取决于它们配偶的需要，而鲨鱼的怀孕周期能长达四年之久……
　　刨除那些无用的知识，温寻认为出现在自己家中的家伙，更像是高度进化的头足纲类生物。
　　人们最熟悉的头足纲生物要数章鱼和鱿鱼了。
　　但在他家的这一只东西，空有触手，温寻摸过好几次了，并没有摸寻到对方的头冠。同时那些触手也粗细不一，长短不齐，常用的好像就那么一根，与正常章鱼犹豫的腕足数量情况也无法对上。
　　温寻只能将其定义为奇特的“怪物”了。
　　也许是百科全书里还没有收录的新奇物种？
　　又或是从世界某个黑洞缝隙里偶然掉落出来的异次元生物？
　　温寻被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逗笑了。他摇摇头，此刻只想解决当下棘手的生活问题。于是他开口唤出他给“怪物”取的新名字，将它轻轻放进了水里。
　　“对不起啊，一直忘了给你安个家了。”
　　今天早晨一起来，温寻就感觉自己的肚皮上压着一股说沉不沉说轻不轻的重量。
　　像一条长条形抱枕，软软地搭在他被子上。
　　外间下了一夜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明晃晃的大太阳，阳光大得都快要钻透温寻卧室的窗帘。
　　从两张窗帘间未关紧的缝隙里溢漏而进的几丝光线，已经足够晒，让温寻不知不觉都将手从被窝里拿了出来，搭在床沿。
　　温寻本想将身上的“抱枕”挪开，但伸手却摸到了一片蔫儿吧唧的表皮，和按下去都快没有回弹力的软肉触感。
　　温寻一惊，坐起身摸索着将搭在身上的触手抱进怀里。
　　原本大触手根部其他几根小触须不知怎么消失不见了，只剩下独独一根足肢，软趴趴地趴在他腿上。
　　“怎、怎么了这是？”
　　温寻有些慌张，两只手上上下下将触手摸了好几遍，终于在摸到它腕尖时，感受到了些微的一点动静。
　　柔软的尖端在他指腹轻轻挠了挠。
　　像是在让他不要担心。
　　温寻自刚醒就绷紧的一根弦总算松了一点。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脸上的表情刚才有多慌乱。他真的……真的不想再遭遇任何失去与分别了。
　　“乐乐你怎么了？”
　　温寻叫出了前一天刚和触手确定好的新名字，慌张又不解地问道，“是不舒服吗？”
　　温寻再一次恨自己失明无法视物，连触手现在什么状态都看不到。以往鱼缸里的鱼儿状态不对，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可现如今他只能靠着手指一遍遍地在触手表面摸索，做着没甚用的无用功。
　　“咕。”
　　温寻仿佛没头苍蝇似的乱摸，反倒让蔫头巴脑的家伙精神了一点。
　　比之前缩小了一圈的触手抬起前端的小小吸盘，吸住了温寻的食指指尖，有气无力地嘬了他一口。
　　温寻感觉到了指尖些微的痒意，脸上好歹恢复了一丝平日的温柔。
　　“你等等啊，我起来给你弄点吃的。”
　　温寻猜测是不是这家伙被饿着了，掀开被子准备起身去给它找点鱼粮先喂喂。
　　当他脚触及被阳光烤得有些烫的地面时，忽然反应了过来，“啊，该不会是……被晒得脱水了吧？”
　　温寻的猜测有理有据，触手暂时也没法反驳。
　　它蔫唧唧地又拿吸盘嘬了嘬温寻的手指，然后便瘫着不动了。
　　任由温寻将它带到浴室，又将它放进盛满了水的半透明蓝色水盆里。
　　对于人类来说够用的水盆，对于触手而言并不大。甚至如果是它本体在这儿，怕是都能将盆子压扁。
　　不过，对于此时本就脱了水体积变小的足肢还算够用。
　　只是它需要将整个触须蜷缩起来卷成一个圈，才堪堪能把所有身体泡得进去。
　　“哗啦。”
　　温寻听见了水溢出的声音。
　　伸手在盆面上摸了摸，温寻感受到软趴趴的家伙已经入水了，心里松了一口气。
　　触足体表刚才他摸到的皱褶已渐渐张开，他也在起伏的水里触摸到了一点粘稠滑腻的感觉。
　　温寻想象了一下触手失水萎靡的模样，心中很是抱歉，对着水盆中的生物问道，“你之前都待在哪里的？是不是要长期泡在水里才行？”
　　他忽然想起自己上回突然水位陡降的鱼缸，有些心有余悸。
　　“再忍两天，我给你买个新鱼缸怎么样？”温寻琢磨着宠物还是得分开养，要不然他家里那些小鱼儿可能会被这个大家伙给吓死。
　　“啪嗒。”
　　触手拍打在水面上，发出不知是同意还是无所谓的清脆声响。
　　“水温合适吗？要不要热一点？”
　　温寻还不知道触手喜欢在什么样的温度下生活，又开口问，“还是想加点冰块？”
　　知道这“怪物”没法说话，他引导着让触手用另一种方式表达，“想热一点，你就拽拽我左手。想冷一点你就拉拉我右手，好不好？”
　　温寻将两只手都伸了出来，主动探出食指，像两根小触角一样伸在了水盆上方。
　　其实温寻有另外更简单的方法来示意的。
　　但经过这几天的交流——虽然一直是他单方面自说自话——温寻自认为这只“怪物”的智商还是非常高的。
　　至少能够听懂他大多数时候的话，也能根据他话里的内容做出反应。
　　所以，温寻在试探对方到底能够理解多少人类的语言。
　　毕竟就算是狗狗，也有成天只会拆家的和懂事听话会帮主人取快递的之分。
　　温寻要判断触手属于哪一类。
　　这样他也能用更合适的态度对待它。
　　但让温寻没想到的是，水中泡开了的触手并没有去拉拽他任何一只手。
　　而是直接操纵足腕，用长长的触须一并卷住了温寻的两根食指。
　　“嗯？”
　　温寻两只手腕被迫靠在了一起。
　　随着盆中的躯干渐渐吸足了水分，怪物粗长的触足从水中竖了起来，牢牢地绞缠在了温寻并起的手腕上。
　　仿佛被一把冰凉的手铐铐住了，温寻上半身几乎动弹不得。
　　“乐乐？”
　　温寻并没有立马动，只是睁着黑棱棱的眼睛“看”向前方。
　　按道理他不应该如此没有防备，任由一个“怪物”制住自己。至少他也应当先挣脱开，再观察对方想做什么的。
　　但温寻下意识心中没有害怕。
　　只是觉得对方是想告诉自己什么。
　　【嗞——】
　　脸上的毛孔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潮意。温寻侧了侧脸，耳边似乎又听到了仿若电流的高频音。
　　有什么冰凉贴上了他的脸颊。
　　【不冷，也不热。】
　　泛着浅蓝的触尖蜷曲着，在温寻的脸庞上眷恋般地蹭了蹭。
　　【寻寻给我的，就是最好的。】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4
　　~我干了。
　　~我又活了！
　　~泡澡澡~寻寻给我泡澡澡！（温寻：其实……那是洗脚盆哦^ ^)


第15章 胡说
　　“小泥鳅~小泥鳅你出来好不好？”
　　温寻吃完晚饭，又跑到了后院，开始趴在地上四处寻找他今天弄丢的宝贝。
　　因为听了爷爷的话，他此时手里还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水。
　　水看起来并不多，只比碗底要高出那么一点点，里面晃荡的水也有些浑浊，看上去泛着点绿，还悬浮了一些丝状物。
　　“这是我偷偷留下来的冬瓜汤哦。你快出来喝，我一会儿还要把碗送给妈妈洗呢。”
　　温寻将碗放到放到了菜地旁边——那是他今天听到“小泥鳅”声音最近的地方——然后又趴在地上嘀嘀咕咕，“妈妈说，现在水可贵了。城里送水的车十天半个月都不来一趟，井里也都干了，我们要珍惜每一滴水。今天的汤是这个月最后一顿汤了，可好喝了，你真的不尝一尝吗？”
　　温寻又将碗朝菜地里推了推，“里面有很好吃很好吃的肉肉哦。虽然只有一丢丢小颗颗，但是正好够你吃呢。我今天看见了，你只有我大拇指那么粗，可不能吃大东西！”
　　【胡说！】
　　温寻又听见那软乎乎的声音了。
　　比小堂弟的声音还要软绵。
　　温寻立刻睁大了眼，黑亮的眼睛像小雷达一样像四周扫射。
　　可是天已经黑下来了，不管他怎么张望，可除了一片菜叶子头，什么也没看见。
　　“那对不起哦。”
　　尽管没有发现“小泥鳅”的踪迹，温寻还是礼貌地对它道了歉，然后追问，“不过我胡说什么啦？”
　　等了一会儿，温寻听见菜地里传来一丝微微弱的声线。
　　【我、我可大了！】
　　是和刚才一样的奶气。
　　温寻闻言忍不住捂住嘴，偷偷笑。
　　原来，这是只会吹牛的“小泥鳅”呀！
　　这晚，温寻在后院地上趴了好久，说了好多话。
　　可终归还是没有等到“小泥鳅”出现。
　　到了要睡觉的点了，他只好遗憾地将碗放在菜地边上，小声叮嘱道，“我把汤留到这里了，你要记得喝喔。”
　　【……】
　　等温寻站起身拍拍裤子进屋了，菜地里的一片叶子后面，才冒出一根尖尖的触须。
　　它小心翼翼地朝瓷碗的方向拱了拱。
　　但这时，围墙的方向突然又出现了其他响动。窸窸窣窣的，令它刚伸出去的触手立马又缩回了菜叶里面。
　　“汪！”
　　一只土黄色的小狗从一堆杂草的洞里冒出了头。
　　它看上去只有几个月大小，但身子瘦津津的，连鼻头都干燥得起了皮，只伸出舌头呼哧呼哧。
　　它像是远远就嗅到了肉汤的味道。此时钻出洞，立马就飞奔到了菜地边上，舌头吧嗒吧嗒将碗里的汤水舔了个干干净净。
　　连外圈一层沾了灰的水渍都没有放过，将整个碗舔得油光滑亮。
　　【叽！】
　　菜地里一片原本舒展的菜叶忽地被什么给绞住了，变成了一截扭曲的菜干。
　　而本还埋头在碗中舔舐的小黄狗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骇人的动静，整个尾巴和身上的毛都竖了起来。
　　它从喉咙间咕噜噜地发出几声威胁似的声音，但它看不到对手是谁，只能龇牙朝着菜地凶了几下，然后就重新飞快地钻回狗洞，离开了这片后院。
　　只剩下菜地里一截从菜茎滑落到地的小触手。
　　软趴趴地蔫儿在了地上。
　　这天夜里，和爸爸妈妈挨在一起睡觉的小温寻做了一晚上噩梦。
　　梦里有一只小泥鳅一直在呜呜呜地哭。
　　温寻问它怎么了，它也不说话。
　　就一直从身上冒着水。
　　咕嘟嘟的，咕嘟嘟的。
　　把温寻整个人都淹没了。
　　“咚咚咚——”
　　“咚咚——咚——！”
　　在水中一时呼吸不上来的窒闷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给打断了。
　　温寻从床上猛地坐起来，这才发现刚才梦中的溺水感其实是被身上的棉被捂住了鼻子。
　　而罪魁祸首显然是正在朝他身上扒拉的某个怪物触手。
　　“谁呀？”
　　他朗声朝外面问了一声，同时将卷住他手腕的触须惩罚性地扯了扯。
　　“下回不许趴在我被子上了，知道不？”温寻警告似的对触手说道，“不然就把你关在卧室外了。”
　　天知道他是多久没体会过溺水的感觉了。
　　不过等等。
　　他有溺过水吗？
　　温寻皱起眉，意识到自己似乎从小到大都没有碰过深于膝盖的水。
　　怎么会有溺水的既视感呢？
　　“咚咚咚！”
　　门外的人还在咚咚敲着门，温寻也来不及再细去思考脑中一闪而过的疑虑，只能快速摸索着穿好衣服，下床朝客厅大门走去。
　　不过出去前，温寻特意将吸到他胳膊上的东西给扒拉了下来。
　　然后小声冲还想继续黏上来的家伙叮嘱道：“别现身啊。”
　　他伸出手指戳了戳软弹的触手肉，吓唬它，“小心被人看见捉了你去研究。”
　　“喂！你快递到了，到底在不在家啊？！”
　　门外是一个满脸不耐烦的快递员，一边砸门一边骂骂咧咧，“现在都是去驿站取的了，就你家要送上门！我送上门又没人，搞什么啊？！”
　　咔哒。
　　这时候门终于开了。
　　一双无机质的黑色眼眸从门缝中漏出，将快递员心中的更多埋怨一下堵在了嘴中。
　　“不好意思，我看不见，才麻烦你跑一趟。”
　　温寻睁着眼，用黑洞洞的眼神“注视”着门外的人。
　　他不介意暴露自己失明的事实。有时候它是弱点，但有时候，它也是武器。
　　“额，没事。”
　　果不其然，门口的人悻悻收回了砸门的手。甚至还主动将扛上楼的大件从旁边推了过来。
　　“那啥，要我把这东西给你送进屋里吗？”
　　温寻微笑：“如果方便的话。”
　　温寻是个爱干净的人，一个人居住的公寓被他打理得很干净。但失明之后，很多东西他更愿意放在伸手就能摸到的台面上。否则下次再找又是一番折腾。
　　也是因此，快递员一进门就看到了许多客户家中的贵重物品。
　　比如随手放在玄关柜上的钱包。
　　比如客厅茶几上的手机、平板和电脑。
　　“东西给你放哪里啊？”
　　到货的是温寻特意给触手怪物买的“窝”。快递员拖着近一米高两米长的大箱子跨进温寻家，嘴里一边问，一边贼眉鼠眼四处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
　　“麻烦帮我搬到阳台的位置吧。”温寻指了指客厅的尽头，说道，“那里有个鱼缸，您放在它旁边就可以。”
　　“行。”
　　刚刚还抱怨连连的快递员此时已半点没了烦躁样。略微驼背的中年男人一双眼骨碌碌地转动着，嘴里还状若无意地和温寻唠起了家常，“这么年轻就一个人住啦？”
　　温寻客套地“嗯”了一声，不欲多话。
　　“你们这些念了书的人就是有本事！”快递员将屋子上下左右打量了一圈之后，咋舌道，“这房子要花不少钱吧？”
　　温寻笑笑，“租的。”
　　“那也得不少钱！”
　　男人总算将死重的大箱子给推到了阳台边。
　　他羡慕地打望了一眼落地窗外的景色，回头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温寻，试探性的伸出手，在青年面前晃了晃。
　　那双黝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睁着。
　　虽然看着渗人，却并没有因为他突然的动作而躲闪，目光也没有移动半分。
　　嘶……还真是瞎子啊？
　　快递员心里一嘀咕，脑瓜子活络开了。
　　作者有话说：
　　小触手日记：
　　~我的汤！
　　~西湖的水，我的泪QAQ


第16章 小偷
　　温寻并不是没有防备心的人。
　　就算以前是，如今在工作中摸爬滚打几年，该踩的坑也踩过了，面对不熟的人他还是会先紧一紧心里的弦的。
　　放陌生的快递员进家门，一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买的东西太大太重，家里还那么多障碍物，温寻怕窝还没给乐乐搭好，先砸自己手里了。
　　第二点呢，则是温寻没什么好怕的。
　　尽管家里的确只有他一个“人”。但还有个不是“人”的家伙在呀。
　　一想到卧室里还有个等着他回去安抚的触手‘怪物’，温寻心里就浮起一股微妙的愉悦感。
　　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安心。
　　“那啥，要不我帮你把纸壳也拆了吧？”
　　温寻还站在客厅的走道上，侧耳听到快递员这么说，便也没有推拒。
　　“好，谢谢了。”
　　他挪动脚步，走到饮水机前用空杯子接了一杯水，然后又慢慢走到了沙发旁，将水杯放在了茶几上。
　　“辛苦您，喝点水吧。”
　　他也顺势坐了下来。
　　“没事！这种大箱子用的打包带贼割手，你自个弄费半天劲说不定还受伤，我们弄习惯了，几下就能拆下来。”
　　那快递员看见递到自己面前的温水，眼中闪过一抹犹豫。
　　但这抹犹豫在扫过温寻的眼睛和茶几上那些贵重的物件之后，又转瞬散去。
　　他咬咬牙，继续埋头拆纸箱。
　　家里有陌生人在，温寻此刻也做不了其他事，便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等待。
　　耳边是嘎吱嘶拉的包裹拆卸声，温寻一个人默默坐着，不像是家中主人，倒更像是家里一座古怪的雕塑。
　　屋中仅有的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此时紧闭的卧室门忽然开了。
　　有什么在里面压下了门把手，将门轻轻地拉开了一条缝。
　　先是一根细长的卷须探出头，竖着须孔像是在感知外面的状况。而后是一整根粗长的肢足从门缝中悄无声息地钻出，沿着墙角朝客厅蠕动而来。
　　这根触手看起来有成人胳膊那么长。通体泛着靛蓝色，像是吸饱了水似的，表皮有一种漂亮的光泽感。
　　但随着它行至客厅，它身上的靛蓝竟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和地板与沙发颜色相近的米白，以一种半透明的色彩呈现在他的躯干表面。
　　直到它爬行至沙发上，在一旁拆卸的快递员都没有发现，客厅有什么东西多出来了。
　　但沙发上发呆的“雕塑”却忽然活了。
　　温寻先是腰一颤。
　　然后就有些懊恼地咬了咬下唇。
　　“你真是……”
　　他将原本放在膝上的右手伸至身后，一把捉住了偷缠上他腰间的东西。
　　“什么？”
　　客厅里正悄悄将手探向桌面的另一人此时立马跟被烫着了似的缩回手。还此地无银地声明，“我给你收拾纸箱呢，啥都没干！”
　　“不好意思，”温寻连忙解释，“我想到了点事情，刚自言自语来着。”
　　说着，他背在身后的手也惩罚性的揪了一把腰间皮实的触手肉。
　　“哦哦。”
　　那快递员暗自松了口气，继续绑扎纸壳。
　　“废纸壳你还要吗？不要的话我一会儿走的时候就帮你带走了。”男人将纸箱压扁折叠成方块，一块块累叠在一起，有用刚才拆开的编织绳重新打了绳结，原本硕大的纸箱就成了单手能拎动的一提纸壳。
　　“不要了。辛苦您带下楼帮我处理了。”温寻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套，将衣摆摊开了些，温声说到。
　　“行！”
　　客厅里又恢复了安静。
　　只有快递员闷头拆箱收拾的声响。
　　“这玻璃缸还挺大。”终于，快递员把所有事都处理好了，双手拍了拍灰尘，“我帮你把膜也给撕了哈，之后你直接往里倒水就行了。”
　　“感谢。”温寻主动说道，“要不我再给你转点钱吧，辛苦你忙活这么久。”
　　那快递员看了一眼温寻，嘴里说着“不用了”，目光却和手一同挪向了茶几上摆放的平板电脑上。
　　他一只手拿起水杯，另一只手，则再度朝着平板的方向伸去。
　　“还要喝水吗？”
　　温寻侧耳听见空杯放下的声音，问。
　　“啊，不用，够了。”
　　那快递员声音听上去很轻快，将一提纸壳夹在腋下，冲温寻告辞，“那没事我先走了啊。”
　　“好的，慢走。”
　　温寻跟着站起身，挪步想要送客。
　　那快递员见状忙快走了几步，嘴里道，“留步留步，你别动了，仔细摔着。”
　　温寻便也顺势停下脚步。
　　他此时也不敢有太大动作。主要是怕从卧室偷溜出来的某个怪家伙暴露出来，吓坏了别人。
　　两个客套来客套去的人都没有发现，有什么已经顺着温寻的足迹游动到了快递员即将跨出的门边。
　　与大门相对的阳台上，并排摆着两个大大的玻璃缸。
　　其中一个里面盛满了水，有五颜六色的小鱼儿在水草与假山中穿游而过，水面泛着莹莹波光。
　　另一个稍大一些的缸子如今空荡荡的，窗外的光线透过玻璃折射到地面上，竟照得某处地面也奇妙地反射出一道若有似无的荧光。
　　仿佛有一条半透明的海蛇在水波间游荡。
　　眉眼猥琐而紧张的中年男人以为自己眼花了，不禁用准备推开门的那只手揉了揉眼皮。
　　他怎么好像看到地上有……一只蛇？
　　那蛇的身上，好像还有什么古怪的花纹？
　　快递员揉清眼睛后再定睛一看，那“蛇”又不见了。地面上干干净净的，只剩下大理石瓷砖原本的颜色。
　　心中有鬼，做什么都难安。
　　男人干咽了一口口水，紧了紧腋下夹着的东西，半是挪步半是后退地朝着门口退去。
　　肯定是眼花了吧？
　　他在心中暗道，同时脚下加快速度，眼瞅着就要走出公寓大门。
　　忽然，像是平地多出了一块砖，快递员脚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重心失调向前栽去。
　　如果不是他平时搬重物搬多了下盘稳，铁定就脸朝地摔了。
　　但好歹他往前趔趄了几步，还是站住了。
　　快递员不禁松了口气。
　　可不能摔啊！他在心里想，这些电子设备可最禁不得摔了。
　　这么想着，他胳膊肘不禁往身体方向又多使了几分力，让腋下的纸壳贴得更紧了些。
　　可下一秒，意外又出现了。
　　快递员分明穿着胶鞋踩在地板上，摩擦力十足。可他再往前走，却忽然感觉脚底好像出现了一摊滑腻的液体，他刚落下脚，整个人就“滋溜”一下朝着面前钢制的防盗门撞了上去。
　　这一下，他没有再稳住。
　　哐啷——
　　男人疼得头晕眼花，下意识伸手捂住脑门闷哼出声。这样的反应令他夹在腋下的纸板壳失去依托，全部掉在了地上。
　　而纸板壳中间夹带的一台白色平板，同样也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怎么了？”
　　还站在沙发旁的温寻听到一声挺大的动静，有些不安地朝着门口走了两步。
　　他手摸到腰后。刚才还乖乖缠在他腰间的触手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踪影，只剩他一人站在空荡荡的黑暗里，完全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
　　正当温寻准备再朝门边走两步时，手指缝里感受到了一截小小的卷曲触腕，令他下意识安心了几分。
　　“没、没事。”与此同时，大门口也传来快递员含混的声音，“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温寻摸着缠住他指节的细细触尖，心里安定了一点。
　　“那您慢点。”
　　他重新站定，保持面朝大门的方向，用看不见的眼睛“注视”着快递员离去。
　　与此同时，摔了一跤的男人正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行了几步。
　　他试图伸手将摔落出来的平板重新捡起来藏进纸壳里。
　　但很快地，他手就僵硬在半空不动了。
　　因为，他忽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就像，就像有谁从四面八方正注视着他一样。
　　男人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屋主人。
　　青年的目光虽然朝着他，但并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就这么放任着看他偷自己的东西一般。
　　配上那带笑的脸，怎么看怎么诡异。
　　而当快递员重新低下头，那种诡异的感觉更甚了。
　　他恍惚间看到平板原本黑屏的屏幕上，竟然透出了一颗颗模糊而诡异的光点。他眨了眨眼，那些泛着蓝的光点竟也朝着他闪了闪。
　　等快递员再度揉了揉眼睛之后，那片模糊的光点已经逐渐在他眼前变得明晰。
　　而他，也骇得整个人飞快地往后不断后退。
　　他终于看清了，那屏幕上闪根本不是什么光点！
　　而是一颗颗眼球！
　　一颗颗正朝他疯狂转动，不断突出拱动眨眼的眼球！
　　“啊——！”
　　男人怪叫了一声，颤抖地扒拉着玄关柜想要站起来。
　　他的手边就是进门时他就注意到的男士钱包，但此刻男人却只想离它越远越好。
　　因为那上面也全是眼球！
　　全是不停冲着他幽幽眨眼，牢牢盯住他的眼球！
　　无数双眼睛！
　　无数双没有眼皮的眼珠子！
　　疯了，要疯了！
　　原本觉得今天自己撞了大运的快递员，此时此刻只想立马逃离这个地方。
　　他觉得自己上下左右全都是闪烁的眼球在注视着自己，仿佛不停地在说“我看着你呢——”“你有本事再偷啊——”“欺负瞎子算什么本事——”“要把你的眼睛挖掉——！”
　　他再也承受不住。
　　男人哆哆嗦嗦地双手抱住头，纸壳也不拿了，平板钱包也不顺了，闭着眼屁滚尿流地冲出了温寻家的房门，朝着楼下狂奔而去。
　　“咦？他怎么了？”
　　独留下屋中满头问号的温寻，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摸不着头脑的茫然。
　　【噗叽。】
　　此时手里的小触须乖巧地蹭了蹭他的手掌，拉着温寻朝阳台水缸的方向走去。
　　“哎哎，别着急。”
　　温寻以为是它想住进新家了，连忙笑着把小卷须拽回手里。
　　“我先拿个帕子给你把玻璃擦干净，咱们再慢慢加满水，好吧？”
　　掌心里的触角拱了拱他，令温寻笑开了。
　　温寻没有再去关注那个匆匆离开的快递员，而是带着触手转身朝卫生间走去。
　　他其实大概能猜到，也许是某个家伙刚刚现了身，将人家吓到了。但这除了让温寻对于"乐乐的外型应该的确像怪物"的猜测有了新的证据，并没有其他影响。
　　毕竟那个快递员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而手里的这家伙，却是他如今想养的“宠物”了。
　　孰轻孰重，一看便知。
　　温寻并不知道，被他心中划归到“宠物”的家伙，刚才已经先一步发挥了“宠物”的功用。
　　此刻，它浑身闪烁的圆形斑点正渐渐淡去，而刚刚催化出来数根触足，正小心翼翼地吸起掉落在地上的平板，将它稳稳地放回到茶几原有的位置上。
　　等温寻前脚跨进浴室时，“宠物”的后脚就已经替他将公寓大门重新合拢了。
　　整个家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俩。
　　完好无损。
　　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6
　　~拿回来拿回来拿回来！
　　~瞪死你瞪死你瞪死你！
　　~寻寻不怕，没事的哦~
　　----
　　触手图鉴（节选）
　　该生物体色似如头足类生物一样直接受到神经系统调控，一秒之内既能显示变色效果。
　　头足类动物的色素囊连接着肌肉，肌肉从色素囊内向外辐射，当所有肌肉同时受到刺激而收缩是，色素囊会被完全拉伸至平面，色素粒完全散开，呈现片状色彩。而当神经受到的刺激停止时，肌肉放松，色素囊会将色素粒拉回，凝聚成不显眼的小斑点。
　　该生物体表有眼状纹路，目前可观察到分布于触足真皮层表面，可发光，不确定是否受色素囊支配。
　　据了解，水孔蛸属在受到威胁时，腕足上会展现一颗颗亮红色眼斑，边缘白色凸显立体，仿佛触手上有一颗颗巨大的眼睛。但其反应特征与该生物有所不同，具体该生物的“眼睛”是何构成如何出现，仍需要进一步研究确认。
　　据观察，该生物在情绪波动较大时会分泌黏液，并且体表呈现深色色泽。具体色彩以及斑纹变化，详待进一步研究。


第17章 小乐
　　“温寻，又要跑到哪里去？给我坐下来吃饭！”
　　农家院落的饭桌上，一个面容严肃的男人“啪”地一下用筷子敲响碗沿，吓得正准备滑下凳子偷溜的小男孩小手一抖，顿在原地。
　　“好了好了，别那么凶嘛。”
　　坐在男人身旁的妇人笑眯眯地拍了拍丈夫的手臂，“我们寻寻最近认识新朋友了，肯定是想去找新朋友玩，是不是？”
　　温寻捧着碗点点头。
　　妇人伸手将他重新抱回桌上，说道，“新朋友再怎么好，我们寻寻也要乖乖把饭吃完，才能去找他哦。要不然别人好好吃饭长大，我们寻寻一直是个小矮个，朋友都不会跟寻寻玩了。”
　　“我才不矮！”
　　快到六岁的小男孩挺直腰杆，纠正妈妈，“我以后要长得像爸爸那么高！”
　　“那更要好好吃饭哦，碗里不可以剩饭。”
　　“可是……”温寻捏着筷子，看了看碗里剩下的那一层米饭和几颗菜，低声道，“可是它说不定也饿着呢。”
　　温妈妈拿起勺子，将温寻碗里剩下的饭归拢舀进勺中，喂到儿子嘴边，“谁？你的新伙伴？”
　　“唔……嗯！”有爸爸在旁边瞪着，温寻还是乖乖张口把饭吃了，不过一边嚼一边含混道，“它好可怜的，被人追，那些人还想吃它。它的窝都被那些人破坏了，肯定没有吃的……”
　　“哦，你说的新伙伴原来是它哦。”
　　温妈妈想起昨天儿子跑回来跟她说的话，不禁失笑，点了点儿子的脑门，“那我们寻寻不也想吃它吗？”
　　那只她从来没看见过的“泥鳅”。
　　“我、我不是故意的！爷爷说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温寻连忙将头扭向院子里菜地的方向，好像生怕他们现在的对话被谁听见了似的，连连声明，“我现在绝对不会让它被吃掉的！我会好好保护它的！”
　　温妈妈见丈夫一脸茫然，便浅笑着凑到温爸爸耳旁说清了前因后果惹来温爸爸满脸无语。
　　“现在这鬼天气，哪来的泥鳅？”温爸爸觉得儿子就是在和幻想出来的东西过家家。
　　见儿子好好吃了饭，他也不说教了，只扭头跟父亲说起正事，“村长昨儿把我们召集起来，说要每家每户供点香火，搞什么祈雨会。爸，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怎么村长还搞这种封建迷信？你跟几个老一辈的和他说说去呗。现在最重要的是和镇上打好关系，如果可以多拉几趟水来，能救活多少人啊！”
　　温爷爷已经吃好了饭，正坐在檐下抽着旱烟。
　　他吧嗒吧嗒抽了好些口，才慢悠悠地回儿子的话。
　　“送水的事，要做。”他低头看了看脚下干裂的土地，又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祈雨，也要祈。”
　　“爸！”
　　“好了好了，你小声点和爸说话，”温妈妈在一旁打圆场，“你瞧，都把小寻吓着了。”
　　温爸爸瞅了眼被他语气吓得睁大眼的小家伙，没好气地伸手把温寻的小脑袋扭回到一边，顺手将桌上最后半片香肠塞进儿子嘴里，“吃了去一边玩儿去！”
　　温寻捂住嘴，立马蹦下了凳子，噔噔噔跑远了。
　　他身后，爸爸还在和爷爷据理力争，“收音机里都能听天气预报了，国家都说了今年大旱，咱还祈什么雨？！爹啊，你们得多相信科学！”
　　“科学，咳，什么是科学？”老人家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能让农民吃饱饭就是科学！我们年轻那会儿，也旱过。那时候死了多少人啊……你根本是不知道！要不是祈下雨来，现在你能不能站在这儿都两说！”
　　“那是正好碰上了！”
　　“儿啊，人还是要有敬畏之心。知道为什么咱们这里叫九江村么？知道为什么这几年村子里孩子的名字都带水么？这世上咱们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有时候真心实意地许愿，老天爷会听见的……”
　　“封建迷信！你们这些老古董，简直不可理喻！”
　　温寻听不懂家里两个长辈在说什么，也不想听，他此时此刻只想找到他的“小泥鳅”。
　　他悄默默跳下凳子，嘴里还没吃的香肠也被他吐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捏在手里。
　　“快出来啊小泥鳅，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吃完饭，他立刻跑到了菜地后面，又开始日常的呼喊。
　　今天早晨温寻其实已经在家里转了好几圈，每个角落都找过了，依旧没有看到“小泥鳅”的踪影。
　　本来他都失落地以为“小泥鳅”已经重新回河滩里去了。但到了菜地旁他惊喜的发现，昨晚他偷偷拿去菜地里的冬瓜汤被喝没了！
　　肯定是“小泥鳅”喝的！
　　温寻高兴地想，小泥鳅都愿意喝他的汤了。那离愿意跟他做朋友也不远了！
　　不得不说，这是个悲伤的误会。
　　此时此刻，温寻还不知道他心心念念想要补偿的“小泥鳅”，已经在缺水的菜地里窝了一晚上。
　　“小泥鳅……小泥鳅你快出来呀，小泥鳅……”
　　不知道呼唤了多久，温寻总算在耳朵里再一次听到了那个不属于任何人的奶音。
　　【咕呜……】
　　只是这一回他听到的声音小小的，微弱得都快要听不见了。
　　【不是……小泥鳅！】
　　“啊？”温寻连忙趴在地上，也跟着放小了声音。
　　他主动追问道，“你是说，你不是小泥鳅吗？那你是什么？”
　　小孩子的好奇心跟连珠炮似的从嘴里叭叭不断，“你是毛毛虫吗？还是其他什么虫虫？”
　　“你有名字吗？”
　　“我们交换名字好不好？”
　　“我叫温寻。温暖的温，寻找的寻。我们做朋友可以吗？”
　　饿了不知多久的小触手嗅到了温寻手中的肉香。
　　它萎靡的吸盘开始不自主地收缩，趴在地上的身子也渐渐竖了起来。
　　失水过多而又缺乏能量摄入的它，此时根本没有精力去听清这个人类小孩在说什么。
　　它只是循着本能，操纵足肢拨开菜叶，游动到了温寻的身边。
　　【饿……好饿……】
　　它无意识地发出渴求，卷曲的触手顺着男孩的裤脚爬上了他的胳膊。
　　吧嗒。
　　温寻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吸上了自己的指节。
　　他低下头，看见一只柔软而小巧的触尖微微扬起，轻轻搭在了他的指头上。
　　“啊！”
　　他轻轻用另一只手捂住嘴，怕自己惊呼出声，吓到了好不容易出现的小家伙。
　　“原来……”
　　他注视着那只绵软的触须卷起他手中的香肠，嘴里喃喃道。
　　“原来你叫小乐啊。”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7
　　~以前哄人家做朋友╭(╯^╰)╮
　　~现在把人家当宠物（幽怨
　　温寻（笑眯眯）：这是个美好的误会


第18章 舀水
　　温寻用帕子将大水缸里里外外仔细擦了好几遍。
　　他不知道触手以前的生活环境是怎么样的，但考虑到这家伙在他家待了这么些天也活得好好的——尽管偶尔呈现缺水症状——但至少初步估计还算好养活。
　　温寻如今这状况，可没办法去给触手倒腾什么生态缸什么活氧机，只能靠自来水给它布置个“窝”了。
　　温寻暗中祈祷这家伙不是什么海生动物。否则让他这个如今盐和糖都要弄混的人来捯饬一个海水缸，温寻怕过几天自己就能吃上“糖渍触手”了。
　　“好了，这下只用把水倒满就可以了。”
　　温寻用指腹在玻璃缸内抹了一遍，感觉指尖清清爽爽的，终于满意地放下帕子，顺便揪了揪依旧盘在腰间的家伙。
　　“快下去了，乐乐。你可不轻啊。我还得给你去接水，这可是个大工程。”
　　缸子放在阳台，水龙头最近的也在浴室。温寻考虑了一下接水管和拿水盆搬运的难度水平，决定选择后者。
　　“人家养猫的说是’铲屎官‘，我这算什么？”
　　温寻如今已经能很熟练地在黑暗中找到从客厅到卫浴间的路了。他走到卫生间，从洗漱台下找出前两天给触手泡过澡的水盆，放在水槽里接水。
　　“算是’舀水官‘吗？”
　　他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刚才已经听话从他身上滑下去的触手此时也跟着来到了浴室里，正试图又往温寻手腕上吸。
　　“也不知道那水缸够不够你住。”
　　等水盛满还要一会儿，温寻干脆伸手又在触手身上丈量起来。
　　他前两天下订单的时候，根据语音提示选了个最大号的玻璃缸，页面详情说有近两米宽了，温寻琢磨着应该够用。
　　第一天摸到触手时他就察觉到这是个大家伙，抱它的肢干都需要他双臂环抱。
　　但很快大触手就“炸”了，嗞了他一脑袋水不说，身体也跟着缩小了不少，摸上去更像一只长条型的抱枕。
　　大概半个他那么长，跟他大腿差不多粗细的“抱枕”。
　　就是触感比抱枕还要劲道韧弹多了。
　　这些天相处下来，温寻发现触手还挺粘人。总爱卷在他的四肢上或是腰间，一摸上去就是滑溜溜的软弹皮肤，还有时不时嘬他一口的圆圆吸盘。
　　温寻不怎么怕，只是觉得有些烦恼。
　　毕竟这么大一块触手，还挺沉的。
　　唯一令温寻有些奇怪的，是这只触手怪物的触手数量成谜。
　　有时候他能摸到一些细细长长的触须垂在身边，有时候却又只能感知到最大的那一只主干躯体光秃秃的盘踞身侧，让他十分不解。
　　这家伙除了收放自如，还能变幻形体？
　　这让温寻对触手的形态和模样越来越好奇了。可惜再多的好奇也没办法令他真正看见，他只能在脑海里一点点勾勒，一点点记下它的每一个特征。
　　试图在未来的某一天，能将这只奇妙生物的样貌补全。
　　“好了，水接满了，该给你加水去了。”
　　温寻听到耳边到顶的水声，伸手打算关水龙头。
　　但身旁已经有东西先一步他做了这个动作。温寻能够清晰地听到龙头掰动，水声淡去。
　　此时的温寻已经不会惊诧害怕了。
　　他笑着说道，“谢谢乐乐啊。”
　　手背被拱了一下，温寻知道，是触手的回应。
　　“那你在前面开路吧，我来端水。”
　　装满了一大盆水的盆子还是很重的。温寻自认为触手也许通人性，可以做一些灵活的小事，但这种力气活还是要靠成年男人来做的。
　　于是他端起水盆一点一点从浴室挪步，朝客厅走去。
　　平日里温寻维持平衡和探路都靠一双手，此时手被占着，他只能靠一双腿保持稳步前进。
　　但这显然对于失明的人来说还是有些困难。
　　本就缺乏空间感知的身体加上一盆好几斤重的水，使得温寻的重心不由得偏移。越往前走，偏得越凶。
　　眼瞧着都要站不稳了，温寻路过沙发时还因为路线走歪了些，不小心被扶手绊了一下。
　　这下，他整个人连同手中的水盆一并朝前栽去。
　　完蛋。
　　这是温寻心中闪过的第一个想法。
　　他已经能感觉水洒出去了大半，更要命的是他想起自己如今站的位置面前应该是茶几。
　　这一栽下去，怕是要破相了。
　　但腰间一道重重的力让温寻已经先一步栽落的心忽然又收回了肚子里。
　　熟悉的软弹触感牢牢地卷住了他的身体，而他手中倾斜的水盆也仿佛被“人”接住了，重量几乎完全消失。
　　“乐乐？”
　　温寻松开一只手往四周探，果然在水盆下方摸到了一只卷曲的触足。
　　两排大大的吸盘正牢牢吸托着水盆底部。
　　“你……”
　　温寻来不及再说什么，就感觉腰间的力道忽地加重，将他拽向了一旁。
　　他猝不及防倒在了柔软的沙发上。
　　“哎等等……”温寻连忙撑着沙发坐起身，伸出手往前方探，想把水盆接回来。
　　他怕那么沉的东西压坏了不算结实的触手。
　　只不过温寻显然低估了触手的本事。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触手已经轻松地将水盆卷在足肢上，还有余力去将刚才温寻不小心洒在地面和沙发间的水渍给一一吸走，重新填补到水盆里。
　　【主人，我在。】
　　房间里忽然响起了干巴巴的机械音。
　　温寻哭笑不得，扭头对智能音箱说道，“小乐，没叫你！”
　　然后他又转回头，朝着感知到的触手方向，说，“乐乐，你把东西放下，别动。”
　　【嗞—— 】
　　温寻听见音响杂音闪鸣了一下，接着是机械音继续地开口。
　　【好的，主人——嗞——你别动。】
　　温寻：？
　　他琢磨着，是不是该把这个“智障“音箱给升级一下了。
　　但紧跟着，耳边传来水流的哗哗声就打断了他的思考。
　　温寻听见水冲击在玻璃缸壁特有的碰撞声。
　　闷闷的，却非常稳。水盆被倾斜，而后里面的水连绵不绝地冲刷进空荡荡的玻璃大缸里。
　　“这么……”
　　温寻哑然：“这么厉害的吗？”
　　回应他的，是从远处伸过来的一截湿湿的触尖。
　　没等温寻捉住“自食其力”的触手，对方就从他身边离开了。
　　温寻下意识地转过脑袋朝着左右四处张望，却很遗憾地，依旧看不见任何东西，也不知道那个厉害的家伙现在在做什么。
　　但很快，声音就告诉了他答案。
　　浴室里的水龙头被再次打开，温寻听见空水盆被放置到地上的清脆声响。
　　而后本应该是继续用盆接水来着——毕竟那么大的水缸起码要接个十几二十盆水才能填满——但温寻并没有再听见水被接到容纳物中的声音。
　　他只听见一种”咕嘟咕嘟“的响动。
　　像是有什么轻盈的物体落入了水面，又仿佛一串串可爱的气泡从海里升起，在涟漪中爆破开来。
　　而后，温寻感觉自己的四周渐渐充盈起咸湿的水汽。
　　他像是置身于安静的海湾之中。
　　潮水从他身边涌过，携带着霞光与波浪，却没有侵扰到他半分。他像是被天然地保护着，微微仰起的面庞在光线下浮掠出靛蓝色的经纬线。
　　那是舞动的触须交织形成的漂亮色彩。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8
　　~铲屎官？舀水官？是乐乐官！
　　~帮寻寻拿盆盆！
　　~寻寻别动！
　　~好麻烦。我吸(:◎)≡


第19章 坏蛋
　　“小乐，快出来，我又给你带吃的啦！”
　　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孩蹲在自家屋院的墙角边，捂着嘴压低声音朝着一片蔫儿巴巴的菜地里呼唤道。
　　没一会儿，几片重叠在一起的菜叶间就探出了一根触须。
　　那触须小小的，弓着身体，乍一看仿佛一只毛毛虫。
　　但不同于毛毛虫短肥的肢体，它更细，更长，体表呈现一种浅浅的蓝灰色。跟天空的颜色一样灰蒙蒙的，但看在男孩眼中却是格外的亮眼。
　　“今天是辣炒小白菜！”
　　温寻将自己的小饭碗往前推了推，刚好接住探出脑袋的“小虫虫”。
　　既然“小泥鳅”都已经说自己不是“小泥鳅”了，温寻只当它是一只特别的虫虫。毕竟在小小孩童的世界里，除了虫，他也没见过其他什么相似的生物了。
　　“小虫虫”底部的吸盘牢牢地吸住了饭碗的边缘，让温寻能够一下把它和饭碗一块儿带回到自己怀里。
　　“你昨晚睡得好不好呀？我昨晚都睡着了，后面听到村子里好多人在外面吵吵嚷嚷的……唔……”说着，温寻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溢出几滴水珠。
　　趴在饭碗边的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长身子，趁着温寻闭着眼没反应过来，把他眼角的水珠给吸进了自己触角里。
　　“咦？”
　　温寻感觉自己眼角痒痒的，好像被什么挠了一下。但睁开眼看，却什么也没看见。
　　他只好随便揉了揉眼睛，然后又继续把注意力放回到面前的“小虫虫”身上。
　　“你快点吃哦小乐，吃完一会儿我们去看看你的窝~”
　　温寻已经单方面认定面前这只小家伙叫“小乐”了，这几天都叫得起劲。而正将触须探进碗里的生物并没有指出温寻的误会，却也没有反驳。
　　它在心里想，只有愚蠢的人类才有名字，它们才不需要呢。
　　不过……看在这个人类幼崽给它提供了食物的份上，它就大方地随他便吧。
　　一分钟后。
　　【咕叽！！咕叽咕叽——！】
　　温寻忽然发现，整根身体都埋进饭碗中的“小虫虫”忽然开始猛烈地翻滚起来。
　　就像是他妈妈过年炒菜时放进油锅里的葱头一样，那虫虫的身体嗞溜溜地从笔直的一根变成左摆右摆，在碗里扭动乱窜，最后竟把自己卷成蚊香似的形状。
　　“你、你怎么了？”
　　温寻慌张地捧起碗，发现“小虫虫”竟渐渐不动了。
　　他拿手戳了戳“小虫虫”莫名变得红彤彤的身体。碗里的东西反射性地弹了一弹，可很快又蔫儿了下去，整只趴在了碗底。
　　而碗中他特意从自己饭菜中匀出来的小白菜还剩了小半。
　　温寻又戳了“小虫虫”好几下，可对方都没有再回应他。
　　不、不会是……死了吧？！
　　温寻吓得手都要捧不住碗了，眼睛里很快蓄起了泪花。
　　呜……小乐被他喂死了吗？
　　温寻觉得自己成了天下第一大罪人。
　　“呜哇哇——”
　　他坐在地上，仰头大哭起来。
　　也不知道是温寻哭得太响太吵闹，让“小虫虫”垂死惊坐起了，还是他的眼泪太多太丰沛，吸引了目前极度渴水的生物。
　　总之在温寻哭了一会儿之后，他耳边又听到了“小虫虫”的声音。
　　【水……要、水……】
　　那声音虚弱得都要听不见了，还好温寻把碗捧在了面前，才能在第一时间捕捉到这点微弱的声响。
　　他立刻停住了哭啼。
　　“小乐你要水？好，好，我马上带你去喝水！”
　　温寻惊喜于“小虫虫”还活着，半点犹豫都没有，就抱起碗就朝着家里厨房跑去。
　　跑动间，挂在他眼睫上的小小泪珠甩落到了触手身上，眨眼间就被表皮吸收殆尽，也让那层焦红色肉眼难见的淡了几分。
　　“妈妈，妈妈！”
　　温寻第一时间跑到厨房去找妈妈。
　　干旱了许久，河里井里全都枯了，家家户户都把水当成最宝贵的财富，藏得死紧。
　　温寻虽然年纪小，父母却没有把什么事都瞒着他，反而告诉了他藏水的地点，但同时也叮嘱温寻不得已不能自己去拿水。
　　一是水本就珍贵不能浪费，二则是水缸太大，他一个小孩子栽进去可不是说笑的。
　　因此温寻这时候只是想让妈妈给“小虫虫”舀一碗水喝，救救他的新朋友小乐。
　　可温寻发现妈妈没有在厨房。
　　在家里转悠了一圈，他发现爸爸和爷爷也不见了，家里此时没有一个大人。
　　温寻有些无助地望了望四周，又低头去看碗里的小乐。
　　之前还有他胳膊肘那么长的虫虫现在竟然已经缩到只有他巴掌那么大了，特别虚弱地趴在碗里，看起来太可怜了。
　　温寻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摸它。
　　感受到手指尖被有气无力地吸了一口，温寻好像看见了虫虫委屈又无助的表情。
　　他咬咬牙，眼中地犹豫散去，径直走到了厨房最深处的一个角落。
　　那里堆了许多柴。
　　温寻熟练地从柴火的下方刨出一个洞，然后撅着屁股往里爬。
　　爬了一会儿，他就来到了一处地窖里。
　　这里面，放着一个大大的缸子。缸子比他个头还要高了，他只能踮起脚才能摸得着沿沿。
　　“小乐，你等等，我给你舀水哦！”
　　温寻左右张望，在墙角发现了一个板凳。他小心地将碗放在缸沿上，对着碗里的虫虫认真叮嘱过后，才小跑着去拿板凳。
　　他没发现，碗里的东西在他爬进地窖时就灵敏地拱起了身体，触须朝着水缸地方向翘了起来。
　　而当温寻将碗放在缸边之后，那东西更是像打了鸡血似的，整个躯干都竖了起来。
　　随着温寻去端板凳，它“扑通”一下。
　　直直地跳进了还有满满大半缸的清水里。
　　等温寻踩着板凳趴上水缸沿壁时，他惊讶地发现碗里的虫虫不见了。
　　“小乐？小乐！”
　　温寻心中一紧，连忙趴在水缸上往里看。
　　他在心里祈祷“小虫虫”千万不要掉进水缸里淹死了，毕竟水缸那么深，里面的水那么……多？
　　温寻心里的“多”字刚浮起，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飞到了天边。
　　水呢？
　　他家缸子里那么一大缸水呢？
　　原本盛了许多水的大水缸此时仿佛蝗虫过境一般，什么都不剩下了。里面原本清凌凌的水如今半滴都看不见，只能看到黑洞洞的缸底，慵懒地躺着一只闪着荧蓝色光芒的肥硕虫子。
　　“呜——哇！”
　　温寻刚刚还充斥着担忧的脑海里，此刻只剩下满满的惶恐与害怕。
　　水。
　　他家最宝贵最宝贵的水。
　　那么多那么多的水。
　　没了！
　　温寻小小的脑瓜里满是惊慌，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家里人解释，他只不过是带着小虫虫来喝一口水，现在这么大一缸子水，就全没了！
　　他这一次是真的嚎啕大哭起来。
　　声音在狭小的地窖里四处回荡，荡得缸里刚刚喝饱的触手都忍不住翻了个面。
　　【嗝。】
　　这个打嗝的声音令温寻的哭停顿了一秒。
　　然后。
　　他就哭得更大声了。
　　“呜呜呜哇——！你还我的水！”
　　“你太坏了！坏虫子！大坏蛋！我不要当你朋友了！”
　　“我好心给你喝水，你竟然……呜呜，把我家的水喝光了！”
　　“我要告我妈妈！呜呜呜，水……我家的水……”
　　喝得皮展足舒的小触手在冰冰凉凉的缸子里躺了好一会儿，但最终还是受不了“魔音灌耳”了。
　　它轻松地从缸底爬到了顶部的缸沿上。
　　竖起的触须慢慢地伸长，伸到还在缸边闭着眼哇哇大哭的男孩身旁，贴近了他的眼角。
　　再一次的，它将男孩眼角边滑落的泪珠吸进了足肢里。
　　它尝出了里面浓浓的不安和害怕。
　　就像那天它被那群讨厌的小孩从地里挖出来，四处躲闪时的感受。
　　【你，你别哭了。】
　　它扭过身子有些心虚地“看”了眼空荡荡的大水缸，轻轻将触足盘在了男孩的肩膀上，蹭了蹭。
　　【我带你去找水总行了吧。】
　　作者有话说：
　　小触手日记：
　　~这个幼崽要毒害我！
　　~咕嘟咕嘟咕嘟！
　　~嗝。
　　~好吧，我赔你一缸水总行了吧。
　　~你们人类真抠！


第20章 下雨
　　温寻发现家中这条突然冒出的触手“怪物”的确有点奇特的本事。
　　——竟然能什么都不用，就将一整缸水完全填满了！
　　“你这到底是从哪儿吸水的呢？”
　　温寻因为差点摔倒而被触手夺走水盆之后，就一直坐在沙发上，“听”着家中另一个活物“忙来忙去”。最终，他听到对方将玻璃缸里填满了水。
　　温寻走过去亲自检查了一遍，确认缸中已经被装得满满当当，周围还没有漏下半点水渍。
　　身旁的活物再一次贴到了他的腿上，状若邀功似的蹭了蹭。
　　温寻不禁将它抱起来重新坐回沙发，有些新奇地探寻起”怪物“身体的秘密来。
　　“也就这么大呀，怎么能装得下那么多水呢？”
　　温寻左戳戳，右捏捏，用手在摸上去肥硕饱满的触肢四处按揉，试图找到它身体能够自由变换的原因所在。
　　他记得第一次接触到这家伙时，对方就在他面前表演过“变大缩小术”，还喷了他一脑袋的水。
　　但那时候触手的变大缩小还在常理范围内。温寻只当做是对方害怕，使用类似河豚似的“膨胀吓敌”法子来保护自身。
　　但现如今，这个吸水量可不是简单的“膨胀”能说得过去的了。
　　一个玻璃缸里起码有上百升的水，真吸进肚里膨胀的话，怕是都能膨胀成热气球了！
　　所以温寻怎么都想不通，现在安静呆在他怀里的家伙，是靠什么将那么多水吸走的？
　　又是用什么容纳起来，再将上百升的水倒进水缸里的？
　　可是很显然，这个答案他一时半会根本找不到。
　　而家中这个奇妙的家伙也也没办法回答他。
　　“好吧，我当你有个‘叮当小口袋’了。”
　　在将触手翻来覆去摸了半天但遍寻无果之后，温寻最终只能下了这样的定论。
　　其实温寻内心仍然非常好奇。
　　但是如今眼盲的他，已经开始渐渐学会克制自己对于外界的好奇心和求知欲。
　　因为没有用。
　　无论他心中有再多想要知道的东西，面对一片漆黑的世界，一切都将被同化和归寂为黑暗。
　　想要而得不到，有之后比不知道还要痛苦。
　　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在意。
　　揉玩了一会儿触手软软的足肉后，温寻打算叫个外卖了。
　　今天的天气似乎又不太好，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沉感。
　　温寻能摸到触手表层有一点微微的湿粘——最早接触时这家伙体表似乎就是带水的，后来被他警告过一次之后，触手就学乖了，每次靠近温寻都干干净净的，温寻上手只会摸到干爽嫩滑的皮层。
　　不过偶尔触手还是会分泌出粘粘的液体。温寻不知道原因，只能猜测跟它对外界的感知或是情绪的变化有关。
　　也许是今天水喝饱了？
　　温寻抽了张纸巾擦干净指腹的黏液，摸出手机开始点餐。
　　距离上回他买菜已经一周多了，家中屯的食材也基本告罄。
　　温寻今天有些惫懒，不太想自己做饭了，便点开外卖软件搜寻起想吃的东西。
　　在许多正常人的眼中，似乎盲人能使用的装备除了一副黑眼镜，就是手中的拐杖了。但实际上如今的智能设备已经足够先进，提供了许多无障碍的操作方法供残障人士使用。
　　比如手机，只需要在辅助功能里点选无障碍按钮，关于视觉或是听觉上的辅助支持就会出现，帮助残疾人正常使用日常的各种软件。
　　对于温寻而言，如今他已经能较为熟练地闭眼使用手机了。手指摸在屏幕上，语音就会自动播报内容。双击两下，就能点击进入下一级菜单。
　　他慢慢移动手指，选中了外卖软件里的“美食”页，一条条侧耳听起来。
　　“外婆铜锅洋芋饭。金牌店铺，月售四千加。”
　　“李记冒烤鸭。人均二十八元。本地热销榜第三名。”
　　“肯德基宅急送。零点九公里。商家自配，起送零元，配送六元。老板推荐。鸡牛堡堡双人套餐，两人份，微辣。月售一百加，六点四八折，限一份。五十九点九元，原价九十二点五元。选规格。”
　　温寻按照软件的推荐排序一个个往下划，划到肯德基时，温寻听着语音播放的菜单，舔舔唇。
　　“换以前我就去自取了。”他感觉自己好久没有吃垃圾食品了，还有点想吃。
　　不过考虑到现如今自己缺少收入，加之家中还有个吃不得辣的家伙，温寻又继续往下划去。
　　“对了，乐乐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温寻一边把弄手机，一边侧头问向趴在自己胳膊上的触手。
　　【卟。】
　　拇指大小的吸盘贴在温寻的手背上，咕唧了几声。
　　“那我就随便点了哦。”
　　明明听不懂“怪物”语言，但温寻就觉得对方好像在说“随便”，便笑着继续滑动手机屏幕。
　　“品味轩家常菜。四点二分。月售一千加，起送二十元。”
　　“小王纸上烤鱼。满四十减五元，天天神券。七点五折，木炭烤黔鱼，金额四十八点九……”
　　温寻又划拉了半天，没有找到特别想吃的。他琢磨着要不就点个家常菜吧，多点几样。
　　他现如今也不知道身旁这只家伙的具体食性是什么，看上去好像什么都能吃，也不知道是不是杂食动物。他打算多点几种菜式慢慢试，顺便观察一下对方的食量——吃太多了，他可养不起。
　　不过当温寻手指划到“烤鱼”的界面时，他忽然感觉自己胳膊被拽了拽。
　　“你想吃这个？”
　　温寻有些惊奇地“看”向身侧。
　　烤鱼？不怕辣了？
　　柔软的触须又贴着他掌侧拱了两下，温寻被拱得掌心发痒。
　　“好好好，烤鱼是吧，那就点这个。”他想起来自己之前的判断——这家伙估摸着是个海洋生物，喜欢吃鱼好像也很正常？
　　随着温寻下好外卖单，屋外酝酿了许久的乌云也炸开了雷，落下雨来。
　　雨势很快就连绵成瓢泼的大雨，温寻走到窗边，伸手探出窗外感受了一下，豆大的雨滴转瞬就将他的手整个打湿了。
　　【咕叽！】
　　没等温寻收回手，他的手腕就先一步被长长的触手缠住了。
　　一股力道不大不小地拽着他往回退，连带着打开的玻璃窗，也被“砰”地一下关上了。
　　家中除了温寻没有别人。
　　一只诡异的触足卷上他的身体，同时用吸盘将大开的窗户合上。
　　这放在旁人眼中算得上恐怖的一幕，在温寻的世界里，却只有些许的讶然和受宠若惊。
　　“谢谢你啊，乐乐。”
　　这是第二次帮他关窗户了。
　　温寻感受着手上的雨水以一种飞快的速度蒸发消失，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贴在自己手掌上的生物。
　　触手非常乖巧地在他掌心蹭了几下，又在温寻看不见的地方，将顶端的须足高高竖起，朝着窗外滂沱的雨幕“看”去。
　　它的表皮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种闪着银光的墨蓝色。
　　皮肤上那些平日里隐去的圆形斑点再度浮现，仿若眼球一般注视着屋外泛着水雾的天空。
　　电闪雷鸣。
　　被云层遮挡的空域里，似乎有什么巨物在光影中一闪而过，摆动着长长的躯体，朝着温寻家的方向又来。
　　与此同时，在俞城郊外的一处田野上。
　　一群披着雨披的人正冒雨在田地里收拾设备。其中一个人戴着银框眼镜，将脸凑在一个高倍的观测窗前，持续观测着什么。
　　几个年轻学生面露担忧，在风雨交加的背景音中大喊，“魏教授！雨太大了！今天的雷也不对劲，我们是不是该撤了？”
　　被他们称作“魏教授”的男人仿佛没有听见似的，依旧稳稳地站在雨中，观察着天空中的变化。
　　“哐嚓——”
　　一道惊雷闪过，直接劈向了几人不远处的原野中央。
　　“真的不能留了！”胆子较大的一个男生逆着风走到老师身边，再度劝道，“我们采集的样本已经够了，魏教授，现在太危险了！”
　　终于，在他不断的催促下，埋头于观测窗的男人将脸露了出来。
　　“知道了。”
　　他挥挥手，让学生收拾自己面前的设备。
　　同时，他抬起头望向天空，眼镜下的一双眼睛闪过一抹靛色，颇有些兴味地勾起嘴角。
　　“逮住你的踪迹了。”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20
　　~远距离行驶有点耗水。


第21章 外卖
　　下雨的天，外卖送得总是个格外的慢。
　　温寻等吃饭的间隙也没什么事情做，便打开听书软件，找到自己之前没有听完的小说，继续听起来。
　　小说文笔很一般，传统的升级打怪流。只不过故事发生在异域的海上，温寻之前本来是为找寻游戏策划的灵感而听的，如今工作暂停，便权当做打发时间。
　　“船的四周全是凶猛的人面鱼。它们的背鳍划过水面，朝着船身撞去，发出‘笃笃’的撞击声。”
　　“少年站在船舷，手里握着已经被腐蚀得坑坑洼洼的重剑，一时间气氛紧张到了极致。”
　　“‘嘿，帮我一把！’他下意识寻求刚结识的同伴的帮助，可喊了半天，却发现船上空无一人，那个他昨日才救起来的漂亮姑娘已经没了踪迹。”
　　“‘该死！’少年暗骂一声，只恨自己被美色迷花了眼，救了个白眼狼。要知道，他不仅把身上仅有的干粮都给那女孩吃了，连在这片无尽诡海中最有用的逃生武器‘匿气斗篷’也借给了那看起来柔弱可怜的女孩穿。如今面对这一个个长着锋利牙齿，放眼望去看不到边的人面鱼，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也打起了退堂鼓。”
　　“不会小爷我今天就要葬身这里了吧？少年苦笑一声，在心里默默酝酿起自己那套怎么也凝气不成功的破功法，寄希望于它能稍微给力一点，支持他灭掉这一圈的怪鱼。”
　　“金黄色的剑意随着少年挥舞铜剑，一点点从身体汇聚到剑尖。‘嗬呀——’，随着一声怒吼，几乎有一人高的重剑直直地斩向海面。”
　　“轰——剑尖指向的方向忽地炸开一声隆隆的响。与此同时，幽深的诡海中央竟破开了一道裂缝，而少年只见海面上原本还在凶残蹦跶的怪鱼忽地全部停下了动作，闪着诡异荧光的眼睛全部变得木呆呆的，头颅直直地朝向裂缝。”
　　“少年心中一喜。难不成我的功法终于撕破那破烂的外衣，露出它高阶的一面了吗？”
　　“没等他细细回味，就听见水面传来‘哗啦哗啦’的巨大起伏声，一道浪从那裂缝中扬起，而后变成宛如冰雹似的水滴，扑啦啦地砸向船面。”
　　“和偌大的水珠一同砸向船的，还有无数条已经嗝屁的人面鱼。所有的鱼都肚皮翻白，怪异的鱼脸上透露着惊恐的神情，却再也没有了刚才想要撕扯着吃掉他的凶猛样。”
　　“‘我这么厉害了吗？’少年喜滋滋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有些宝贝地擦了擦手中的破铜烂铁剑。只不过在他擦剑时，他从剑身的倒影里恍惚看到海面的缝隙出渐渐升起了一个身影，模样竟有些像他昨日救下的那个落水女孩。”
　　“只不过，对方上身竟什么都没穿，而下半身，却变成了诡异的鱼尾模样。”
　　“‘这些鱼，够你吃了吧？’少年闻言有些呆滞地抬起头，又被对方那白花花的身体晃得不敢多看。立在浪头的人鱼以为新结交的朋友不满意，又摆摆尾巴，从海里掀起了几十条鱼，赏赐般地送到了看上去甜美的人类男子脚边，说，‘喏，这种鱼比较好吃。算是本大人赏你的见面礼。’”
　　小说的套路总离不开英雄救美、逆袭打脸、惊艳变身、抱得美人归。
　　温寻听到一半就猜到了后续的剧情，等说书人讲到人鱼出现，他直接无语地摇摇头，起身去接水去了。
　　“现在的小说，就没有简单一点的人物设定吗？”温寻啜了一口热茶，叹道，“不是人鱼就是独角兽，不是贵族就是公主王子，要不然就是什么闭关千年的老妖怪。主角随手采的是灵丹异草，路边救的乞丐是绝世高手，连打个喷嚏都能惊出什么秘宝现世……阿嚏！”
　　屋外风雨渐大，也许是室温降低了，温寻说着说着自己也打了个喷嚏。
　　“……”
　　温寻揉揉鼻子，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不该随便吐槽别人的创作成果。
　　身旁有东西蹭了上来。
　　温寻如今已经半点不会被吓到了。他只是挡住了想往他杯子里钻的尖细触须，重新拿了个大容量的杯子，给家中的另一个生物接上了一杯茶。
　　“你确定你要喝？”温寻接好茶给触手放在了桌上，提醒了一句，“这是茶，不是水哦。你喝多了晚上会不会睡不着？”
　　温寻刚才还被俗套小说占据的脑子，此时已经思绪发散到了‘茶多酚是否会影响海洋生物神经系统’这个奇妙的问题上。
　　回应他的是一阵轻微的咕嘟声。
　　等温寻再次端起那个家中最大号的陶瓷杯，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好吧，你喜欢就好。”
　　他拍了拍肥硕的触足顶，像在摸一只狗狗的头。
　　“叮咚——”
　　这时候门铃响了。
　　温寻放下杯子，琢磨着应当是外卖到了，便侧过头对身旁的触手说，“你藏起来哦，别把别人吓到了。”
　　他可不想再出现刚才送水缸那种把人家外送人员吓得大叫着跑走的场景了。
　　温寻怕多来几次，警察直接就找上门了。
　　不过这次的外卖员显然有些着急，将东西放到门口就先一步离开了。
　　等温寻摸索到门边打开房门时，只踢到脚边有一大袋东西。
　　“下次得备注把餐盒挂门把手上了。”温寻无奈道，“要不然我一不小心一脚踩下去，几十块又废了。”
　　说着温寻蹲下身，准备将外卖袋拎起来拿回屋里。
　　只是令温寻奇怪的是，他伸手下去并没有摸着热腾腾的餐盒，倒是先摸到了一手的湿滑。
　　“？”温寻第一反应是家中的触手在捣怪，喊了一声，“乐乐？”
　　结果触手从身后探了出来，搭在他的肩膀上，像是问他叫它做什么。
　　温寻又仔细摸了摸手下的东西，发觉掌下摸到的并非是光滑的触足，而是一种带有鱼鳞的东西——就像他家里养的那种，普普通通的鱼。
　　也怪他最近跟触手接触太多了，温寻在内心吐槽自己，都差点分不出正常生物了。
　　不。
　　要说普通正常好像也不太对。
　　温寻一边摸索，一边疑惑。
　　毕竟市面上正常的鱼类，无论是饲养的还是卖来吃的，差不多也就一两个巴掌大。但他手底下摸到的……似乎……有小半米长了？
　　而且。
　　是生的。
　　刚从海里捞出来的那种。
　　碰到了还会神经反射地动弹两下的那种。
　　等等。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刚刚在外卖软件上点的是“木炭烤黔鱼”。
　　木炭，烤，黔鱼。
　　不是刚打捞上来的，还带着无比新鲜气息还没被片过的生鱼！
　　温寻有些恍惚。
　　这种恍惚感在半个月前，好像曾经出现过。
　　肩膀上蠕动的重量唤回了温寻颇有些怀疑人生的神志。
　　在他还蹲在门口发呆的时候，贴在他肩上的触手已经先一步顺着他的手臂滑到了他指尖，替温寻将还泛着水汽的鲜活大鱼，以及下面的外卖餐盒都卷了起来，朝屋子里带去。
　　“嗳，等等……”
　　温寻同样被触手的颇大的吸力带动，只能被迫跟着触手往回走，手顺势将门带拢。
　　温寻此时懵愣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不会是这家伙点的吧？
　　温寻到很后来才知道，他这个猜测只对了一半。
　　那些鲜活的鱼的确是家中的某个神秘生物弄来的。但对方并非如同他那样操纵手机点外卖，而是直接操纵着自己在外的触足，亲手为他抓的。
　　起因只不过是前几日他在听书时，听到里面的主角烤鱼吃，随口轻笑了一声。
　　此时此刻，温寻只是满脑子莫名地回到屋，走进厨房拿出一只干净口袋，注入水，将还尚有反应的活鱼装进里面。
　　毕竟他刚才那个想法太过荒诞无稽。
　　合理的判断应当是，那个送餐的外卖员没有注意闹乌龙了，将其他人买的鲜鱼一起送到了他这里。
　　说不定一会儿人家就回来取了呢？
　　下了定论，温寻没有再管，重新坐回餐桌打开外卖盒准备吃晚饭。
　　而一旁注视着他昨晚这一系列事情的触手，望着被温寻“束之高阁”，并没有食用的大鱼，疑惑地歪了歪触须。
　　【寻寻，不喜欢吗？】
　　入夜的楼道中像是蕴藏着什么怪物，无声地在黑暗中蛰伏着，似乎在等待一个时机。
　　随着温寻进屋吃饭，有一团堪称硕大的东西从楼道的天花板上垂了下来，悄无声息地贴在了温家公寓的大门之上。
　　楼道里的灯光随着人声的消失已经黯了下来。若有人此时打开门探出头来，也许会发现温家的棕色合金门此时已经被一团诡谲的黑雾所笼罩。
　　那黑雾中似乎有什么怪物在撕扯打斗，时不时会在空气的波动中变幻形状。
　　偶有细长的宛如丝带般的线条从黑雾里飞出，时或有仿若一条尾巴形状的软肉在门上留下湿粘的印记，像极了动物世界里在争夺地盘的动物们。
　　不知过了多久，黑雾的涌动终于停了下来。
　　悬浮在空中的雾气被一点点吸收，而藏身其中的诡怪物体也露出了真容。
　　那是一只什么样的家伙啊！
　　近十条粗大的触腕以一种彼此缠绕的姿势盘踞在一起，像巨大的墨色树影交织摇曳，又仿佛一道道被狂风卷起的波浪。
　　在它的环绕下，近两米的防盗门脆弱得仿佛一片纸，稍不注意似乎就要被它倾覆。
　　而在它们的身体周围，还有无数条闪着点点荧光的光带。
　　这些纤长的宛如丝线般的触须像彩带般漂浮在半空中，看似无害，刚才却能够和那些粗壮的触足打成一团，明显也不是好招惹的。
　　此时，其中一根纤细如发的须带钻进了已经被屋主人合拢的门锁。
　　而屋中正贴在温寻身旁，一边吃饭一边喝水的触手，此刻也暂停了进食。
　　它竖起身子，朝着门口的方向有些纠结地扭了扭。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21
　　乐乐：蠢货们，逮个鱼都要这么久！寻寻都馋得自己点了！
　　触手1号：呜呜，前两天没下雨，干得没力气了。
　　触手2号：走开，我要先进屋！
　　触手3号：你们都太肥了，丑死丑死，我才是最美的，寻寻肯定喜欢我！
　　触手4号：埋头开锁中。
　　触手n号：&*#￥！~%&o(*￣︶￣*)o
　　乐乐：烦，我要反锁门去！


第22章 找狗
　　当天晚上，温寻在睡梦中隐约听到“嘎吱嘎吱”的声响。
　　像是什么东西硬要挤进不合适它尺寸的物体中一样，听上去令人牙酸。
　　那响动执拗而努力地持续了好一会儿，断断续续的，直到有什么不堪重负地发出了一丝清脆的胀裂声，才终于消停了下来。
　　温寻皱着眉翻了个身，有一丝清醒的迹象。
　　但很快，他身上的被子多了一层重量。一直趴在床脚的某只触手灵巧地游动了上来，压住温寻的被角，同时抬起柔软的足肢，用一种笨拙的姿态轻轻地拍打在被子上。
　　仍在梦境浅层的温寻眉头渐渐松开。
　　最终呼吸重新绵长起来。
　　他被子上的触手又拍了好一会儿，才停了动作，悄无声息地游动到了外间的客厅。
　　客厅完全陷入黑暗中，无人能看清其间的摆设和物体。
　　但那触手却毫无顿塞地游向门口，和刚刚挤进大门的一大团扭曲而肥硕的墨色纠打到了一起。
　　这一次的击打，不似刚才对待温寻的和煦，完全就显出了凶狠和攻击的态势。
　　而那一大坨几乎要将温寻客厅的宽敞空地给挤满的东西毫无还手之力，只有零星几根触足在被揍得太疼时委屈地躲到天花板上藏起来，但却又很快被那单独的触手卷扯了回来，继续交战。
　　若不是估计着卧室的人，这场战斗也许还会持续很久。
　　最终，家中的“小霸王”终于放过了迟迟赶来的同伴，赦免般的带着它们游到了阳台边，用触尖指了指盛满了水的玻璃缸。
　　只不过不比单只触手的体积，那一整只由无数只触足扭曲盘踞的怪物看上去根本无法钻进那对它而言太过狭小的容器中。
　　怪物们像是急了，挥舞着足肢就想要硬塞进去。
　　还是触手立在玻璃缸上狠狠地用触腕抽了它们一下，那些躁动的肢干才勉强安静下来。
　　空气中响起人类无法听见的频率波纹，那怪物身上的触足渐渐以同一个频率摇摆，游动着朝着最中心的那只触手聚集。
　　终于，所有足肢贴合在了一起。
　　消失的黑雾再度弥漫，令客厅陷入更加幽深的暗色中。
　　在这深邃的暗里，有什么令房间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却又好似什么都没变。
　　进入后半夜的俞城不知何时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温寻在床上感觉有些冷，下意识蜷缩起身体。
　　但很快，他的四肢又重新舒展开来。
　　夜雨的寒冷不知何时已被钻进房中的不知名生物完全挡在窗外。整个房间的所有缝隙和角落都被无法名状的物质所堵住，而温寻稍显单薄的棉被上，多了一层由无数丝线与触须交织而成的温暖绒毯。
　　雨势渐大。
　　不过这一次的雨不似先前的瓢泼急躁，而是带着一抹轻快而欢心的春意。
　　仿佛是江河入海，乳燕投林。
　　“温寻，你看见我家小黄没？”
　　正蹲在菜地旁埋头不知道干些什么的小男孩听见从墙头传来的声音，立马受惊般地站起，然后迅速将手背到身后。
　　“啊？没、没有啊。”
　　趴在墙头的石头在温寻家的院子里张望了一番，的确没看到自家的小狗。他挠挠头，自言自语道，“那那家伙跑哪儿去了？这几天成天往外跑，就跟家里有什么吓人的东西一样！”
　　温寻见状，也关心了起来，“是不是跑去二蛋那里，找他家大黑玩了？”
　　“没呢，我去问过了。”
　　石头干脆从石墙上翻了过来，跟温寻哥俩好地一起蹲了下来，“哎，你又在干嘛呢？怎么最近成天都窝在屋里？”
　　“没干啥，就、就随便玩玩嘛。”
　　温寻说着，却做贼心虚地将背到身后的手飞快地揣进了裤兜里。
　　同时也将手中捏着的东西一并揣了进去。
　　“要不你陪我去找找呗？”石头看了眼面前的菜地，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玩的，干脆将小伙伴拉走，“走走走，小黄最喜欢跟你玩了，你去叫它它肯定应！”
　　温寻本来不想去的，他还打算给小乐挖个小地窖呢。
　　但想着以前自己一个人无聊的时候，小黄总是会来陪自己，他又犹豫了。
　　现在他也有自己的宠物了呢！
　　如果小黄找不到了，石头岂不是很可怜？
　　温寻摸了摸兜里的“小虫虫”，终于还是冲石头点点头，“好，我帮你找！”
　　两个人一路找一路喊，一直从村东头找到了西头，可始终没有看到小黄狗的踪影。
　　更奇怪的是，村里大多数人家都家门紧闭，没见着什么大人。
　　最后石头都沮丧了，气呼呼地说回家就要把锁合上，不让玩野了的小黄进家门了。
　　还是温寻拉着他说再往外找找，说不定小黄钻进林子里找吃的去了呢？毕竟现在粮食少，他们自个都吃不饱，小动物只能吃残羹剩饭，更惨了。
　　这也是温寻养了“小虫虫”之后的感悟——他家小乐可能吃了，吃不饱又好可怜的！
　　于是两人便翻过村后的小山丘，来到了他们偶尔会来的河滩旁。
　　站在比河床高一截的小山包上，温寻望着蹲在河床中央位置的几个小黑点，有些紧张地捏住正在裤兜里乱动的小家伙。
　　在前两天，他才跟着兜里的“虫虫”一起，来过这里一次。
　　小乐说要还他家的水，一路带着他来到这里，然后嗖地一下钻到了裂开了的泥巴里去，消失不见了。
　　把温寻吓了一大跳。
　　好在隔了一会儿“小虫虫”就又嗖地一下从泥巴里钻了出来，比村里那些大孩子打的弹弓飞出去还要快，咕叽咕叽朝他家飞去。
　　温寻一路在后面追，差点都追不上。
　　等温寻再次回到家里时，就发现厨房地窖里的那个大水缸竟然真的重新满上了。
　　还比最开始他带着小乐进去的时候还高了一大截！
　　年纪尚小的男孩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件多么诡诞的事。
　　他只是惊讶于新伙伴如此神奇的本事。
　　温寻在见识到“虫虫”能吸水挤水的厉害之处后，不禁捧起小触手激动地摇晃，问它还能不能挤出更多的水。
　　如果可以，他们村是不是再也不用愁没水了？！
　　可惜让温寻失望的是，“小虫虫”不再回答他。
　　它有些蔫儿地趴在他手上，又恢复了最开始他看到的那副萎靡样。
　　温寻有些疑惑地摸了摸它软绵绵的身体，兀自思考了一会儿，得出了一个他认为合理的答案——小乐肯定是把自己攒起来的水全部送给他了！
　　他被妈妈拿走全部压岁钱的时候，好像也是这副样子呢。
　　于是温寻内疚地捧起“小虫虫”，认真地对它说：“对不起哦小乐，我收回我那天说的话。你一点也不坏。你是世界上最好的虫了！”
　　温寻说着就从自己的小卧室里翻出了好几个空罐罐，将水缸里多出的水分别填满了那些罐子。
　　他打算啊，把这些罐子都埋进自家的菜地里。
　　他听爸爸说，以前打仗的时候，都要把吃的藏起来备用呢。爸爸说这叫狡兔三窟。
　　现在他也要把水给小乐藏起来。
　　这样就算以后打起仗他和“小虫虫”走失了，小乐还是能回来喝到水呢！
　　不过这是不是就不叫“狡兔三窟”了？
　　该叫“乐乐三窟”！
　　此时温寻站在山头，看到隔壁村的魏哥针带着几个人在河床中央埋头捣鼓着什么。
　　他下意识地就认为他们在捣自家小乐其中的一个“窟”。
　　毕竟那天“小虫虫”就是从那里钻出来的。说不定那里就是小乐以前的家呢！
　　温寻有些生气地想，这些人为什么不能去别处玩呢？为什么一定要踩在别人家头上呢？
　　真是可恶！
　　温寻这样想着，将兜里的小伙伴塞得更深了些，然后朝着河床跑去。
　　“哎，温寻，你跑那么快干嘛？”
　　石头对于小伙伴突然向前冲的行为完全摸不着头脑，不过他还是跟着追了上去。
　　等跑到河床近处时，石头也没心思再追问温寻了。因为他在河床中央看到了一抹熟悉的土黄色。
　　“小黄！”
　　这回轮到石头着急了。
　　他推开几个同村的男生，冲到了最里面。
　　干涸的土地上正躺着一只生死不知的小狗，而打扮时髦整洁的大男孩正手里拿着一把美工刀，看上去正打算朝着狗狗的肚皮切去。
　　“你干什么？！”
　　石头鼓起勇气将自家小黄挡在身后，直面眼前的刀锋。
　　他瞪视比自己大了好几岁的魏哥，眼中不再是往日的崇敬，而是充满防备，“你要对我家小黄做什么？”
　　说着石头看了眼魏哥手中的刀，又迅速扭头看了眼身后完全不动的狗狗，眼中溢出眼泪，充满愤怒。
　　“你杀了它？！”
　　温寻此时也推开人群挤了进去。
　　他将蹲在小狗旁的一个两三岁大的小奶娃努力抱起，紧张地问，“小淼，你有没有事？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温寻这时才有些后悔，最近忙着跟小乐玩，都有些忽略自家小堂弟了。
　　堂弟竟然和魏哥他们混到了一起！
　　“狗狗，刮。”
　　小小的男孩嘴里还含着什么东西，含混地指着地上的小狗，奶声奶气地对堂哥说，“肚肚痛。”
　　温寻没有听懂，便埋头把小堂弟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遍。直到确保他没有流血，身上也没有什么伤口，才松了口气。
　　老爸要是直到他没照顾好堂弟，肯定回家要揍他。
　　温寻牢牢地将小堂弟牵在手里，警惕地跟石头站在一块儿，用防备的眼神瞪向面前的大男孩。
　　“喂喂，干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魏天明举起手表示自己的无辜。
　　只不过这无辜感在手中已经推开的刀片的映衬下，半点看不出来。
　　“好吧，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其实只是想帮这家伙减轻一点痛苦。”
　　明明只有十岁大的魏天明，看起来却比周围的孩子都要成熟许多。他非常利落地收了刀，指着石头身后的小黄狗说，“他肚子里进东西了，我刚打算给他取出来而已。”
　　石头有些不信，却还是回过头望了眼自家狗狗。
　　几个月大的小奶狗看起来像是没气了，侧躺在地上。还好身体微微有些起伏，显示着它还活着。
　　“你不信你自己去看。就它肚子中央，有一块鼓起的地方。”
　　魏天明干脆双手抱臂，耸耸肩，“我猜是被虫咬了，里面还有东西在动。刚才我那是正在做术前准备，你们真是大惊小怪。”
　　“就是！大惊小怪！”
　　“什么魏哥杀狗了，简直乱说！”
　　“你那狗本来就要死了，我们魏哥打算救它呢！”
　　“我们魏哥那么有本事，至于杀狗玩吗？”
　　这时，一旁其他一直拥趸魏天明的小孩纷纷发声，冲着石头和温寻不满道。
　　“是、是这样吗？”
　　石头知道了自家小狗没死，又被一群人围攻，刚才还鼓起的勇气一下都消了个精光。
　　“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吗？”这时候温寻站了出来，皱起眉头大声说，“我妈妈说了，好孩子都不玩刀的！”
　　他盯着魏天明还拿在手里翻转着的小刀片，撇嘴道，“谁知道你们要对小黄做什么！”
　　之前这群人就干得出挖小乐窝的坏事，现在说不定也要对小黄使坏呢！
　　温寻在心里暗暗道。
　　“这么大了还把你妈说的话挂嘴边呢？”魏天明有些嫌弃地摇摇头，“幼稚。世界的真理要靠我们自己去探寻，不要什么都听大人的，他们也不一定对。”
　　温寻听得半懂不懂的，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回什么。
　　还是他身旁的小堂弟出手了，“不许骂我锅锅！”
　　只有魏天明一半高的小豆丁使劲朝对方扔了一块东西，冷着脸奶凶道：“坏人！”
　　“嘿，你这小家伙！”
　　魏天明腿上挨了一下，倒不疼，却让他有些生气。
　　“天天给你吃糖，还打我？”他捡起地上的糖果，目光有些冷。但看到小不点昂着脸半点不怕他的样子，他又饶有兴致地笑了。
　　“过来，”他冲温淼招手，“你哥都不跟你玩，小水点儿你换个哥怎么样？”说着，魏天明又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好几颗五颜六色的糖果，有哄道，“魏哥给你吃好多好吃的奶糖。”
　　温寻从来没有遇到这种当面挖墙脚，还挑拨离间的人。
　　他紧紧拉着小堂弟的手，生怕他被真的拐跑了。
　　但堂弟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就使劲挣脱了他，面无表情地朝着不远处的魏天明走去。
　　“小淼……”
　　温寻有些担心地喊了一声。
　　魏天明站在那，有些得意地勾起嘴角。
　　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想到。
　　温淼走过去，不是认魏天明当哥的。
　　他捉住魏天明的手，半颗糖都没有拿。而是张开自己刚刚长好的乳牙，狠狠地朝魏天明的手腕咬了下去。
　　“嘶——！”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22
　　~合体，触手怪进化——
　　~会编毯子的超级触手怪~


第23章 医院
　　温寻感觉自己好像又做了关于儿时的梦。
　　只不过醒来之后，关于梦境的内容他几乎都忘光了。只依稀记得他和弟弟在老家的河滩玩耍，还遇见了一个他不太喜欢的同伴。
　　放在枕边的电话正在嗡嗡作响。温寻摸索着接起，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如今已经成年的堂弟沉稳的声音。
　　“哥，医院那边打来电话说，伯娘似乎有醒来的迹象了。”
　　温寻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激动的问：“真的吗？”
　　“我、我我现在马上赶过去！”他说着脚就踩下里，慌里慌张地找拖鞋穿。
　　一旁趴着的触手见状，飞快地操纵触足卷过床脚边上的拖鞋，用吸盘吸到了温寻脚边。
　　“哥你别急，”电话那头的温淼沉声安抚堂哥，“那边有护工照料，伯娘肯定没事。但你一个人出门，太危险了。”
　　“……”温寻听到表弟客观的劝阻，朝外走的步伐渐渐停下。
　　“是啊，我现在这个样子……确实比我妈还不方便。”
　　他苦笑一声。
　　“哥，别这样想。”温淼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好像有点伤人，转而道，“我一会儿中午先过去看看情况。如果伯娘醒了，我来接你去看她。”
　　“好。麻烦你了。”温寻扶着沙发坐下，对电话那头真诚道谢，“又是替我们跑前跑后，又替我妈找了护工，小淼，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才好。”
　　“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温淼在宽阔的办公室站起身，走到落地窗旁，望向不远处雾气朦胧的俞江江面。
　　“小时候大伯和伯娘一直很照顾我，你也是。再说了，你以前还救过我的命……”
　　坐在客厅的温寻听到表弟这样说，脸上浮现出茫然的神情。
　　“我什么时候救过你的命？”
　　他在老家时候还是个小不点，温淼那时候也才两三岁，怎么也不至于接触到什么涉及生命的危险活动吧？
　　“……太久远了，我也有些忘了。”电话那头的人顿了一下，很快便语气自然地说道，“大概就是有一次乱跑，差点找不到回家的路，是你把我找到的。”
　　“这样啊，”温寻确实不太记得了，只笑笑，“那时候小嘛，到处乱钻乱跑才是正常的。这有什么的。”
　　“总之，哥你现在别操心。”温淼在挂断电话前叮嘱大哥道，“别到处走动，老实待在家里。”
　　挂了电话，温寻坐在沙发上发了许久的呆。
　　出事的那天，是个周末。他爸妈难得从很远的乡下赶来看他，给他带了许多老家特产，还说俞城这几年变化很大，想去四周转转。
　　温寻有个普通的代步车，本来那天该他做主驾驶的。
　　但老爸也是开车多年的人，退休后回乡下待了几年有些技痒，温寻便将方向盘让给了父亲。
　　谁曾想父亲占了他的驾驶位，却将生命让给了他。
　　车祸发生在郊区的一个路口。
　　温爸爸开得很慢，方便让车中的妻儿欣赏周边的美景。
　　但有的人却疾驰如疯子，在寻常的地段猖狂地享受着速度与激情。
　　后来温寻在病床上听表弟说，肇事者是个刚拿到驾照没多久的富家子弟。对方开着跑车带女友兜风，硬要别车插空，后车被迫打转方向盘，却撞向了对侧而来的大卡车。
　　而卡车想要躲闪，倾翻的车身却重重地压倒在了温家三口的车之上。
　　悲剧就这么发生了。
　　一个人的嚣张，害了三个家庭。
　　温寻知道这个情况后，在病床上沉默了很久，才问表弟那个罪魁祸首怎么样了。
　　表弟说对方只受了轻伤，已经收押拘留。
　　但具体怎么判，还没有结果。
　　温寻捏紧病床的床单，只告诉了表弟一句话：他家不接受和解。
　　如果母亲也走了，温寻不敢肯定自己会不会找那个人拼命。
　　好在妈妈经过抢救后生命体征逐渐平稳，只是一直昏迷，温寻才按部就班地乖乖养病出院，在家里熟悉黑暗的世界。
　　可以说，在家中的“怪物”到来之前，温寻黑暗世界中唯一的那一丝丝亮色，就系在温妈妈身上。
　　那是在风中摇曳的小小火烛。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熄灭。
　　一旦熄灭，温寻的世界将真正地陷入全部的黑暗。
　　还好，如今母亲要醒来了。
　　温寻喜不自胜，脸上浮现出了生动而快活的神色。
　　“乐乐，你听见没？”
　　他忍不住主动扯过贴在脚边的触手，将它一把抱进怀里：“我妈要醒了！她要醒过来了！！”
　　温寻有一张很亲和的脸。轮廓柔润，眉眼舒展，平日里尽管不笑，都让人如沐春风。
　　但自从眼睛无法视物，他那张没有其他任何变化的面庞就好像失去了四季，沉寂为苍白的荒漠。
　　荒漠远远看去还是漂亮的。
　　但走近了，会发现湖水干涸，养分不再，脚下的沙泥轻轻一踩，就陷入了巨大的空洞中。
　　洞里黑黢黢一片，令人不适，让人恐慌。
　　好在现在，这片荒漠上开出了一朵小花。
　　湖底氤氲了一层水汽，让脆弱的花苞绽出一丝生机。
　　触手安静地任由温寻将它抱在怀里。
　　一边听温寻说话，触手一边非常人性化地用腕侧贴着温寻的脸颊蹭蹭，将青年从眼角滑落的泪水吸进了身体里。
　　水珠顺着吸盘流进粗壮的足肢内部，化作一粒粒神经元之间的小小光点，被触手尽数吸收。
　　感受到了那泪水中的欣喜与欢快，触手也忍不住跟着高兴起来。
　　而它高兴的方式像是学着面前的人，将整个触足都贴在了温寻的身上。
　　那长长的两排吸盘，将温寻吸得牢牢靠靠的，它的皮肤也从蓝色转变为的暖呼呼的橘色，身上那些宛若眼球的纹路则闪着亮黄的光斑。
　　与此同时，客厅不远处的阳台上，温寻新买的大水缸里，也慢慢浮现出这种色彩。
　　橙色几乎占据了水缸的所有空间。
　　而大水缸的隔壁，被温寻长期养的观赏鱼们，已经齐齐挤到了距离大水缸最远的角落里，缩在一起疯狂摇尾。
　　温寻刚起床，此时身上只穿了一件短袖睡衣。
　　他裸露的锁骨、肩膀和脸侧被触手整个贴住，一阵阵略带痒意的吸力从相贴的地方传来，令温寻忍不住缩着脖子躲闪。
　　“哎哎。”温寻把趴在身上的触手往外扒拉，“你最近是不是变胖了呀？”
　　他一边扒一边将触手抱在手臂上颠了颠，疑惑道，“是喝水喝多了么？我也没喂你什么吃的呀，怎么好像大了一圈。”
　　他的话刚说完，触手身上的橙色就变成了更为明亮的橙红色。
　　好似非常高兴似的。
　　触手粗壮的身体将温寻整个压进沙发里，继续和他贴贴。
　　【我现在可大了！】
　　随着人类无法听见的高频段音波回荡在空气中，不远处的大水缸中水也哗哗作响。
　　像是在配合它的话，无数的触手和长须从水缸里探出来，舞动着顶端细长的腕足，朝着温寻的方向伸来。
　　“再胖我可就抱不动你了。”
　　温寻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还欲说点什么，却忽然侧过耳，“什么声音？”
　　他现在听觉的灵敏度不断上升，敏锐地捕捉到了阳台的动静。
　　那些刚刚还张牙舞爪的触须顿时停在了半空。
　　温寻放下触手起身朝那边走。
　　耳中刚才捕捉到闷顿的声响非常像什么东西膨胀后体内结构发生变化时产生的动静。温寻有些担心刚买的水缸质量有问题。
　　如果不小心炸开了，弄伤乐乐就不好了。
　　温寻却没想过，如果真的炸了，他自己也难逃伤害。
　　随着温寻脚步走向那方，半空中伸长的无数触足和丝线也如同摩西分海一般朝着他两旁分去。
　　温寻最终安稳地停在了水缸边。
　　他歪歪头，伸出手在玻璃的外侧四壁一点点摸寻。
　　他每靠近一处地方，缸中所有的吸盘和触角都从内侧贴向外侧他的指尖。
　　像魔法一般，随着他手指起舞。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23
　　~我超~级大！
　　~寻寻你放心，我这么大，肯定能保护好你！
　　~手多了真烦。管不住！


第24章 出门
　　温寻在家待到了中午。
　　一直到他摸索着做好午饭慢慢吃完，他也没有等来弟弟的电话。
　　温寻在客厅里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阳台边的水缸里传来一阵阵仿佛海浪起伏般的水声，不知不觉间令温寻的心安定了一点。
　　“乐乐？”
　　他冲声音的方向摊开手，脸上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依赖。
　　哗啦——
　　水缸里的韵律被打破，没过一会儿，温寻就感觉有吸盘吸住了自己的手指，一截冰冰凉凉的物体朝着他的手臂贴来。
　　“怎么又变轻了？”
　　温寻颠了颠胳膊上的家伙，又在他饱满的足肉上捏了几下，才放下心来。
　　水鼓鼓的，应该没饿。
　　【抱得动！】
　　温寻没有听见自家‘怪物’宠物另一个维度的回应。
　　他只当触手身体的变化是自然消耗，于是温寻细心叮嘱贴在自己身上的家伙，“渴了要给我说知道不？如果我忘记给你加水了，你就自己去水龙头喝。”
　　这次，回应他的是胳膊上凉丝丝的蹭动。
　　温寻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浅浅的笑。
　　“乐乐你说……我能出门吗？”
　　温寻不知道温淼是不是在忙工作的事还没赶去医院，他也不太想打电话去催问堂弟。
　　同时他更害怕弟弟已经去到医院，却遇见了不敢给他打电话的情况。
　　说一千道一万，母亲在医院，他为人子本就该自己去探望去照顾，去陪妈妈度过难关。
　　而不是傻傻地待在屋中，等待一个宣判。
　　“嗞——今日多云转晴，适合出门哦。”
　　不合时宜的，电视柜上的智能音箱又发出了板正的机械音。
　　温寻心中的担忧和愁绪忍不住化为了好笑。他低头无语地对着臂间的生物吐槽，“看来的确不该给你俩取这么像的名字。它都快成你的代言人了。”
　　触手似是不满地扭了扭身体，从温寻的手臂间溜下，绕到了他的腰背处。
　　“乐乐？”
　　温寻不明所以地歪歪头，却感觉自己的后背上忽然多了一股柔缓却难以抗拒的力道，推动他整个身体渐渐离开沙发，朝着家门的方向走去。
　　“你也觉得我能出门吗？”
　　分明怪物不一定有这样的智商和思维，但温寻却自顾自地诠释起了触手动作的含义。
　　他没有反抗，反而顺着后背的推力，一点点走向门口，走向自己自从失明之后就再也没有踏出过的地方。
　　温寻记得有一年陪父母一起看春晚。
　　有个小品里问，把大象放进冰箱一共需要几步？
　　“三步”的答案惹得现场观众开怀大笑，他们一家人也咯咯咯乐得不行。
　　现在呢，温寻跨出公寓也只需要三步。
　　可其乐融融的家人却不在了。
　　温寻心中也只剩苦涩。
　　“呼。”
　　捏紧手中崭新的盲杖，温寻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裹在他腰间的奇妙存在给予了他力量，他犹豫半晌，终于还是推开沉重的公寓大门，在无边的黑暗中迈出了新的一步。
　　明亮的光线透过楼道小窗，洒在了温寻苍白的脸庞上。
　　阳光不算强，却照得他空洞的眼睛多了一丝鲜活的温度。
　　“走吧。”
　　温寻低声说了一句，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在现代社会，对于残疾群体的关怀看似体现在基础建设的方方面面。
　　每一条街道路面都铺设有盲道，每一座城市的地铁和大型商超都建有轮椅坡道和无障碍卫生间。住宅的楼梯有扶手，户外的建筑有指示，似乎给足了残障人士支持与帮助。
　　但实际上呢？
　　以前温寻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但当走进电梯找不到一层的按钮、握紧扶手摸到满手灰尘、好不容易走出小区大门却站在路口不敢过马路时，温寻才意识到，为什么平日里在外面鲜少见到盲人。
　　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
　　任何一个寻常人能轻而易举避开的障碍，都有可能成为伤害残疾人的元凶。
　　而深处黑暗的盲人，由于无法视物，能够从周围获取的信息更为稀少，少到无法支撑他们迈出下一步。
　　前方也许是安全的行人道，也许是一面厚厚的墙壁，也许是停得乱七八糟的自行车小电驴，也许是被随意搬到路边、稍不注意就能让人摔得头破血流的石头墩。
　　他们无法预料自己会受到什么样的伤害。
　　而更多的人，是因为受到的伤害太过深刻，而选择闭门不出——这也许是他们唯一能够保护自己的方式。
　　温寻站在以往他每天上班都会经过的十字路口，听着周围车来车往，一步都不敢向前迈。
　　他杵着盲杖，侧耳试图去分辨道路上的声音。
　　现在是绿灯吗？
　　有小电驴从他身旁经过，带过一阵风，不耐烦地按下喇叭，催促前面堵住路的行人让路。
　　现在是黄灯吗？
　　他听见有车辆急刹车的摩擦声。像是争分夺秒也没有赶上，只能气急败坏地踩下刹车。
　　现在是红灯吗？
　　他听见有脚步匆匆停下的动静。停在他身侧，像是上班族在等待通行的间隙。
　　四周的声音太嘈杂了，四面八方，高的低的，长的短的，各种声波都挤进温寻的耳朵里翻滚，令他难以找出真正需要的答案。
　　“您好，需要帮忙吗？”
　　在温寻犹豫不决之际，耳边忽然出现一个试探的声音。
　　实际上温寻的手此刻已经摸到了腰间。
　　在他扣拢的风衣下，藏着一只长着触足的生物，此刻正安静地吸附在他的腰上宛若一只随行的小宠。温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举动。
　　触手又没有长眼睛，难不成还能帮他分别红绿灯？
　　好在有好心人出现了，让温寻悄悄松了一口气。
　　“您好，是的。我想去市医院，您能告诉我什么时候可以过街吗？”
　　温寻所租住的公寓地段不错，距离市医院只有两条街道。他考虑到打车很难跟司机对上号，干脆便决定步行。
　　但这个决定不过才实施了两百米，就遭遇了困境。
　　“啊，市医院啊。那您站错方向了，应该是这边过街。”
　　对方听声音是个挺年轻的女孩，主动伸手牵住温寻的衣袖，让他朝西转了九十度，才说，“我刚才在旁边看了您好久，要不是您一直没有走动，我都不敢上来问呢。”
　　“谢谢你。”温寻冲她的方向露出微笑，认真道谢。
　　“没事没事，”女孩连忙摆手，意识到面前的男人看不见，又补充道，“您看上去真的不像视障人士。还好我之前上选修课听老师介绍过盲杖的样子，认出来了。”
　　“谢谢你的用心，要不然今天我可能要在这里为难很久了。”
　　温寻想让一个人自在舒服，对方是很难抵挡的。
　　女孩微红了脸，见绿灯亮了，伸手就想要扶住温寻，“我扶您过去吧？”
　　这是件举手之劳的小事，处于困难境况的温寻也不打算拒绝。
　　但他刚打算颔首，腰间就传来仿若不满的力道，圈着他的腰挤压，原本安静的触须也朝他的胳膊方向拱去。
　　温寻怕触手的存在暴露，也怕吓着别人，连忙一手伸进衣兜按住乱动的家伙，一边对女孩道，“要不麻烦你牵着我的盲杖吧？我跟你走。”
　　“噢噢，好的呀。”
　　善良的女生一直将温寻送到了市医院门口，才同他告别。
　　“没关系的，我就在旁边的医科大念书，有时候也会跟导师来市医院这边学习，顺路的。”面对温寻的道谢，女生又下意识地摆摆手，摆到一半连忙收住，“要不我送你上去吧？你去什么科室？”
　　“不用了。”温寻这一次礼貌却坚定地摇摇头。
　　“我以后还会经常来这里，自己熟悉一下比较好。”
　　这样特别的回答让女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只能轻轻嗯了一声，和温寻道别了。
　　一直到回学校的路上，女孩都一直在想。
　　会是什么情况才会让一个人需要‘经常来医院’呢？
　　总归不会是什么好的事情。
　　而这一头，温寻进到医院的步子，却是比刚才轻快了许多。
　　他迫不及待要去见妈妈了。
　　此时应当是午休的时间，但医院内依旧人满为患。
　　温寻能听见导流台咨询的声音、取药窗口叫号的声音、搀扶病人的家属絮絮叮嘱的声音……这些声音依旧嘈杂吵闹，但传进他黑暗的世界里，却有一种让人心安的感觉。
　　无论怎么样，无论遭遇过什么，来到这里的人都怀抱希望。
　　他也是。
　　腰间传来轻轻的挠动，温寻安抚地拍了拍衣服。
　　他杵着盲杖朝刚才听到指引交流的导流台方向走了两步，想询问那里的工作人员，母亲的病房该怎么走。
　　当初他醒来后浑浑噩噩的，一直都是堂弟带着走，自己竟然都不知道母亲具体在哪一层。可是来医院咨询的人太多了，温寻站在一旁等了许久，都没有找到空闲能插进去问上一句。
　　温寻脸上浮现出有些焦急的神色。
　　忽然，他感觉自己的腰间传来拉扯的力道，像是要将他往什么地方拽。
　　温寻一个不查就被拉动了，脚踉跄了两步。
　　还好有盲杖撑在地上，他站稳了，才低下头对着自己腰腹的位置警告了一声：“乐乐！”
　　温寻倒不是怕摔。
　　他是怕随身携带的这只死缠烂打硬要跟着他出门的“怪物”被人发现。
　　刚才那女孩不是说过么，这旁边就是医科大学。
　　温寻可不想自家触手被人逮住绑在手术台上，做什么研究。
　　温寻和触手相处了一段时日，能感觉到对方智商是不低的。
　　至少听懂大部分的人话都没有什么问题。
　　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在他警告了之后，腰间的力道还在持续。
　　触手见拽不动他，竟然还没作罢，有什么细细长长的东西竟然顺着风衣的布料游走到了他的胳膊里，像藤蔓一般地绕着他的手臂缠了好几转，最终钻进了他握着盲杖的左手掌心。
　　“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温寻被触手异乎寻常的举动搞迷糊了，只能小心翼翼地将盲杖换到另一只手上，虚握住掌心的触须，挡住外界有可能扫来的视线。
　　哪知道他这一换手，右边的胳膊里也钻进去了一条长长的触须，用和左边一模一样的方式盘在了他的胳膊上。
　　不同的是，这一回，触须不仅钻进了他的手掌，还顺着指缝将他手中的盲杖给牢牢缠住了。
　　盲杖的手柄上传来不轻不重的拖拽感。
　　温寻终于意识到触手想做什么了。
　　“跟你走？”
　　【昂！】
　　嘈杂的环境中，没有任何回应他的声音。
　　但温寻却垂下眼，嘴角漾起浅淡放纵的一抹笑。
　　“好。”
　　他捏了捏手中软软的触须尖尖，毫不犹豫地任由触手将他牵走向未知的前方。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24
　　~寻寻想去哪，就去哪！
　　~只有我能牵手手！
　　~我也找得到！有寻寻的味道喔！
　　---
　　注：真实情况遇见盲人的话轻不要随便碰盲杖，那相当于是他们的眼睛和唯一的安全感来源。想护送的话请尽量用搀扶另一只手的方式，这样他们还能用盲杖辅助。


第25章 口水
　　“小淼，下次不能随便咬人知道不？”
　　温寻牵着堂弟的手，一瘸一拐地走在回家路上。
　　“他坏。骂锅锅。”
　　小小的男孩脸上浮现出生气的表情，看上去却很可爱。
　　“谢谢小淼。“温寻摸了摸弟弟的脑袋，继续跟他讲道理，”人的身上有很多细菌的，他还摸了狗狗，很脏。”
　　“细菌是森么？”
　　“细菌……细菌就是，嗯，就是能让你肚肚痛，拉肚子的东西。”温寻努力从脑海里翻出妈妈讲过的话，对小堂弟解释道。
　　“那下次不咬，打他们！”
　　听着小堂弟的‘豪言壮语’，温寻忍不住笑了。
　　“好，我们一起打！”
　　刚才在河滩上的争执十分混乱。
　　石头想将自家的小狗要回来，对方那一群人马不让，温淼还咬着魏天明的胳膊不肯松口，一群人里就温寻还闲着。
　　哦，还有他兜里揣着的小乐乐。
　　温寻先是上前将堂弟抱回了自己身后，又面带警惕地替弟弟向魏哥道了歉。
　　魏天明的手臂上可以看到一排已经渗血的牙印子，他的跟班们看到了，纷纷冲上前想要揍温家兄弟俩替魏哥出气。
　　还是魏天明伸手拦住了那些人。
　　在温寻看来，一向在村子里呼风唤雨的魏哥盯着手腕上的印子阴恻恻地笑了两声，然后就要走过来抢他身后的小堂弟。
　　温寻当然不让，却也不敢跟大自己好几岁的人硬碰，便带着温淼一步步朝后退去。
　　揣在兜里的手还一直用力捂着扭来扭去的“小虫虫”。
　　结果一心二用不小心踩到了地上凹凸不平的鹅卵石，脚给崴了。
　　温淼一看哥哥摔倒在地，立刻用凶恶的眼神瞪向欺近的魏天明，一副还想咬他一口的表情。
　　魏天明只能再度举起双手以示他的无辜。
　　但温淼似是不罢休，小牛一样的就朝魏天明撞去，直接撞得魏天明也摔坐在地。
　　要不是温寻努力站起来把小堂弟拉走了，他是真的怕他们兄弟俩今天就交代在河滩里。
　　“小淼，你为什么最近跑去跟那个魏哥玩啊？”
　　牵着弟弟回到老屋，温寻把自己藏在小铁盒里的奶糖拿出来，分享给弟弟吃。
　　“唔……”温淼乖乖张嘴含住糖，然后含混道，“因为锅锅不玩。”
　　温寻一开始还没理解堂弟的意思。直到自己的裤子口袋有东西蛄蛹着露出一个头，他才反应过来，堂弟说的“不玩”是“不陪他玩”。
　　最近他认识了新朋友，一直忙着和小虫虫打交道，的确好些天没有去找弟弟了。
　　“对不起哦小淼。”
　　温寻心里升起浓浓的愧疚感。
　　他看了看对他满眼信赖孺慕的小堂弟，又低头瞅了瞅憋在裤兜里太久冒出头透气的小虫虫，脸上闪过一丝挣扎和犹豫。
　　但这犹豫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温淼先一步打断了。
　　“糖！”
　　温寻只听见小堂弟清脆的童声在耳边响起，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旁边打开的小铁盒。
　　盒子里原本还装了好几颗温寻平日里偷偷攒起来的糖果，可是此时随着眼前“嗖”地划过一道影，小铁盒里空荡荡的什么都不剩下了。
　　而他裤兜口袋里，却多了一分重量。
　　“小乐？”
　　温寻忍不住低头去瞅。
　　而就坐在他对面的小堂弟，也随之看到了温寻裤口袋里冒出的肉尖尖。
　　“是尾巴！”
　　小孩子记性极好，一瞬间就想起了前不久曾经看到过的东西。
　　与此同时，温淼肉乎乎的小手也一把伸上前，捉住了那摆动的尾巴尖。
　　【叽！】
　　温寻听见了小虫虫的嗷叫，连忙包裹住堂弟的手，“哎小淼，你轻点，轻点。它不是什么尾巴，它是哥哥的新朋友，叫小乐！”
　　小小的孩童盯着手里乱扭的’虫子‘，脸上并没有什么畏惧之意。听完哥哥的解释，他思考了半晌，还是用力捏着甩晃了好几下，嘴里念着：“糖，还回来！”
　　仿佛不把触手吞进肚的东西抖出来不罢休。
　　温寻劝不住，又担心小乐被弟弟玩’死‘了，只能哄道，“乖，小淼，哥哥还有其他吃的给你，你先把小乐松开？”
　　“糖呢？”温淼没动。
　　“唔，小乐以前可能没吃过糖，我们让它尝尝好不好？”
　　被弟弟黑棱棱的眼睛看着，温寻有些心虚。
　　这就是爷爷说过的，’厚此薄彼‘吗？
　　“尝，哪里？”
　　温淼听完哥哥的话并没有罢休，依旧捉着’虫‘。他好奇地用另一只手的手指去戳’虫‘身上的’孔洞‘，一边戳一边问，“这里？嘴巴？”
　　把一个小孩子的好奇心发挥了淋漓尽致。
　　弟弟动作太快，温寻在一边根本没拦住。
　　等他想把小伙伴从弟弟手里抢救出来的时候，发现堂弟乱戳的手指忽然不动了。
　　【卟噗！】
　　他看见有白色的黏液像丝线般从小乐被戳弄的‘孔洞’里喷了出来，眨眼间就将弟弟整只手都黏成了一团。
　　温淼的手看上去变成了一只小小的发面馒头。
　　温淼：“？”
　　两三岁大的小豆丁愣愣地盯着自己忽然变了样还怎么动也动不了的手。
　　盯了好久。
　　终于在虫子从他手里回到温寻身边后，眼里冒出了一层水光。
　　温淼很想哭。
　　但是看到那只抢了他的糖还得意地摇头晃脑的虫子，他还是努力憋住了。
　　小小的男孩心中第一次对自己的哥哥产生伤心的感觉。
　　他抿着唇瞪了一眼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温寻——主要还是在瞪那只不要脸吸在哥哥怀里的‘虫子’——然后就捧着自己动不了的手跑远了。
　　空气中只有听不太清的“呜呜”声飘荡，听起来可怜极了。
　　温寻本想去追，但跑了两步，自己刚崴了的脚就让他吃疼蹲在了原地。
　　【寻寻！】
　　跟温寻相处了好些天，本来还对人类有所防备的小触手已经不知不觉接纳了这只愿意给它吃的给它喝的还搂着它一起睡觉的人类幼崽了。
　　此时见到温寻捂住脚，小触手立马顺着衣裤游到了温寻脚腕边。
　　“嘶……”温寻有些担忧地望向跑远的堂弟，直到看不见弟弟的身影了，视线才收回来。只不过收回来看向触手的目光，就没有那么和煦了。
　　“小乐！”
　　温寻有些生气的插起腰，学着平日里妈妈训爸爸的样子，用食指去戳“小虫虫”的脑袋尖。
　　“偷糖吃我都不说你了！可你怎么还要欺负小淼呢？！”
　　温寻想起弟弟像馒头一样的手，赶紧追问，“你刚才喷了什么？”
　　在内心里，温寻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新结交的小伙伴是个欺负人的坏蛋。
　　毕竟他之前误会过小乐一次了。
　　【哼！】
　　不常说话的小奶音再度开口，声音里也带了一点委屈。
　　【朋友！要水，给！糖，没有！】
　　小触手说的话并不连贯，但温寻却没怎么思考，就领会到了它的意思。
　　“你是说我们是好朋友，你给我水喝，我却没有给你糖吃？”
　　温寻主动把话说全了，看到“小虫虫”冲自己摆尾巴，他也很委屈，“可是……可是我之前不知道小乐你喜欢吃糖嘛！”
　　这个年代，糖算得上奢侈品，温寻也只是逢年过节会得到一点。他都仔细藏得好好的，特别馋了才会拿出来吃。
　　但他对弟弟大方，对小伙伴也不会吝啬。
　　虽然现在看到铁盒子里空了有些心疼，他还是摸了摸小触手的尖尖，许诺道：“好啦，下次我再有了，一定分给你吃！”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温寻哄顺了，小触手又哼唧了两声，就把身体圈在了温寻肿起来的脚踝上。
　　“哎，小乐你还没说刚才喷的白白的是什么？小淼的手怎么回事呀？”
　　温寻还在意着弟弟的手，没有注意自己脚上的肿痛感正渐渐消失。
　　【他坏，赶走！】
　　小奶音含混咕哝了几声，温寻才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原来弟弟刚才戳弄的行为在小乐看来是挑衅攻击，它吐水是为了反击。具体怎么反击温寻没听太懂，但至少弟弟被黏住的手指还有救。
　　小乐说，干了就能剥掉了。
　　温寻松了一口气。
　　他有时候也会和石头打闹，生了气过一会儿就好了。
　　小乐和弟弟肯定也是的。
　　小乐的反击也情有可原。温寻心想，如果谁突然戳他鼻孔，他也会生气的吧？
　　不过……温寻的目光移到小触手身上那一颗颗圆圆的东西上，眼中闪过和弟弟一样的好奇。
　　之前他都不知道那是什么。
　　所以真的是小乐的嘴巴吗？还是用来呼吸的鼻孔呢？
　　一二三四五六……哇，好多啊。
　　温寻犹自猜测，却忽然发现那一排排的圆孔里此刻也在冒出液体，甚至他整只脚踝都已经沾上了。
　　“小、小乐？”
　　温寻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脚。
　　小虫虫不会生气得也把他的脚黏上吧？
　　如果裤子和腿黏在一起，他晚上还能脱了睡觉吗？
　　如果黏在地上，他是不是就走不动了呀？
　　温寻脑子里胡乱思考起这些问题来。
　　但随着他挪动腿脚，温寻惊讶地发觉自己的脚并没有被黏住，依旧能动。
　　而且更奇特的是，自己刚才还在疼的脚踝已经完全不疼了！
　　他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又轻轻将脚踩在地面上蹦了蹦。
　　“哇！”
　　温寻兴奋地弯下腰，捞起随着他蹦跳而跟着在他的脚背上弹跳了两下的小触手，捧在手心。
　　“小乐，你的口水也太厉害了吧！”
　　温寻被新伙伴带偏了关注点，暂时忘记了自己本来要去追的弟弟。而另一边，兀自伤心跑开的温淼却遇到了自己刚刚才咬过的坏蛋。“哟，这不是刚还冲我逞凶的小水点儿吗？”
　　手腕上绑好纱布的大男孩看着撞到自己腿上的小家伙，脸上的无聊化为有趣。
　　“这是水点儿下雨了？”魏天明笑眯眯地蹲下身，扭过温淼躲闪的脑袋，自顾自拿手指蹭了蹭他软嫩的脸蛋。
　　等温淼的脸都被他刮红了，魏天明才注意到小不点举在胸前根被包扎过似的手。
　　他低下头，仔细去看已经半凝固的黏丝，眼中的新奇更甚。
　　“这又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小触手日记：
　　~才、才不是口水！


第26章 妈妈
　　“温总，刚帮了你，就赶我走？"
　　“你自己跟过来的，设备我也会检查。”
　　“哎，这不是成天找不见你人吗？好歹你也是投了钱的，我主动上门汇报工作没错吧。”
　　“发邮件就行。”
　　“啧。我说小水点儿……”
　　“魏天明！”
　　“行行行，温总行了吧。前几天观测到一些有趣的现象，去我那一块儿看看？”
　　“不感兴趣。”
　　“关于那东西的。”
　　“……”
　　温寻被触手一路牵着上到了医院三楼。他本来还想中途驻足核对一下病房号的，但牵引他的力道太过于平稳坚定，导致温寻就这么稀里糊涂被触手带到了一间病房前。
　　他想敲门问一问，手刚抬起，就听见了里面熟悉的声音。
　　是堂弟温淼。
　　另一个说话的人声听上去陌生，却又带着一丝隐约的耳熟，温寻总觉得好像从哪里听见过似的。
　　温寻正试图从脑海里找出那声音的主人，病房中的人却先一步发现了他的存在。
　　“谁？”
　　有脚步朝门口走来。
　　温寻有些尴尬。
　　倒像是他听墙角似的。
　　“哥？”
　　病房门从内被打开，温寻冲弟弟露出一抹笑，“小淼，有客人在啊？”
　　温淼没回立刻大哥的话，扭头对还死皮赖脸待在病房里的男人下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温寻听得一声轻呵。
　　被赶的那人倒也没生气，只说：“这两天我都在研究所，温总有空可以过来，我们探讨探讨。毕竟……”
　　似乎是有些话有温寻这个外人在不方便多说，那人只说了一半，便幽幽的打住了。
　　温寻觉得自己来的有些不是时候，但堂弟却已经揽着他的肩将他带进病房，他也不好现在离开。
　　他只听见温淼对对方冷冷道，“魏天明，我投钱是让你研发新技术来赚钱的。不要成天倒腾那些有的没的，没意义。”
　　“有的没的？没意义？”
　　那抹自刚才都一直淡定轻松的声线终于有了波动，“你确定要这样说？”
　　温淼不再回答，房间里陷入一阵沉默。
　　“那个，小淼。要不你介绍一下？”
　　温寻打破了这个僵局。
　　他礼貌地冲那个声音有些耳熟的人笑了笑，伸出手，“你好，我是温淼的堂哥，温寻。”
　　温寻刚成为盲人没多久，今日出门并没有准备墨镜。
　　因此，那无神的双眼非常明显地暴露在空气中，让人心中有所猜测。
　　“你好，魏天明。”
　　温寻伸手的方向其实有些歪了，但对方没有指出来，而是从容主动地上前一步，握住温寻的手。
　　可惜温寻看不见。
　　否则他会发现，面前的男人衣着儒雅谈吐随和，看向他的眼中除了新奇，还闪过意外，以及一抹常人难以发现的精光。
　　“原来……是温总的堂哥啊……你好。”
　　“没想到这么巧。上回帮你找药，药有效吗？”
　　男人的话说完，那点令温寻熟悉的感觉也找到了来源。
　　前不久他生病的时候，拨通了一个求助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正是现在这一个。
　　“是你？”
　　温寻也很意外，他没想到之前利用软件求助找药遇见的陌生人，竟然是堂弟的合作伙伴。
　　对方听上去像是个挺厉害的知识分子，还在做研究什么的，懂得很多。
　　更令温寻没想到的事，对方刚才竟然还帮他深入检查了监控母亲身体特征的佩戴设备——那是堂弟公司的新技术——告诉他母亲身体机能恢复的不错，的确快转醒了。
　　温寻喜不自胜，没等对方多说什么，便主动摸出手机要求加一个联系方式。
　　这种专家，说不定以后还有要人家帮忙的地方呢。
　　魏天明就这么和温寻成为了微信好友。
　　两人互加账号时，魏天明还冲站在一旁的温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温寻感觉自己在和魏天明交流的时候，身上的触手和身旁的堂弟似乎都有些异样。
　　触手像是想从他腰间钻出来，一直拱他的腰，而堂弟则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温寻不露痕迹地将乱动的家伙塞回风衣下，而后又转向弟弟的方向，面露问询。
　　温淼没有立刻说话，等魏天明离开后，才黑着脸关上病房门，告诫堂哥，“他心眼很多，不是什么好人。”
　　“啊，是吗？”温寻听出来弟弟和对方似乎有龃龉，但没想到这么严重，连忙说，“早知道不加他了。”
　　“没事。”温淼不觉得大哥有错，只是他总是把人想得太好。温淼沉思了一会儿，最终并没有让温寻删除魏天明，只是说，“你平时不用搭理他。我给伯娘带了公司新研发的手环，可以检测身体状况。如果之后遇到什么突发报警情况，又联系不上我，你可以问问他。”
　　“好，我记住了。”既然弟弟做了决定，温寻也不再纠结。他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了温淼所提的‘手环’上，好奇地问，“是能检测心率心跳的那种吗？”
　　“不止。这个手环的传感器能够记录分析生物信号和神经系统波动，比传统的光电监测或电信号波更为准确，观察的范围也更广。”
　　温淼没有给堂哥解释太多的专业术语，只告诉他，有了这个能更好的了解温妈妈的身体状态。
　　这样的解释对于温寻就足够了。
　　他站在病床边，主动伸手抱了抱面前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的弟弟，再一次真心地对他说：“谢谢你，小淼。”
　　来自亲人的拥抱很暖。
　　柔和了温淼冷峻的面容。
　　“哥……”
　　温淼拍了拍堂哥的背，正想说些什么，话音一顿。
　　“哥，你衣服里揣了什么？”
　　"啊！"
　　温寻忽然想起自己身上还盘着一只大家伙，连忙松开手，往后不着痕迹退了两步。
　　“那个，是带了点水果，本来想着妈如果醒了能给她吃点……”
　　温寻庆幸自己兜里的确揣了几颗苹果和梨，连忙掏出来递给温淼，转移话题似的问，“你之前说雇了护工？我能见见她吗？”
　　温淼的目光在温寻略鼓的风衣上扫了一圈。
　　大哥这样的表现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事，不过……大哥早已是成年人了，做事肯定有自己的考量。
　　温淼没有再追究下去，只说，“嗯。刚让她去接热水了。我先去一趟楼下有点事，一会儿介绍你们认识。”
　　“好。”温寻点点头，“你去忙吧。我在这儿陪陪我妈。”
　　等听到病房门关了有一会儿，温寻才解开风衣的扣子，摸了摸藏在里面的生物。
　　“憋坏了吧？”
　　距离出门都快一个小时了，温寻有点担心触手在衣服里会不会闷到。
　　回应他的是吸住他手背的吸盘，以及从腰间滑动而上，迅速又牢固地整个贴在他胸前的足肢。
　　“嗯？”
　　温寻感觉到一股向自己怀里钻的力道，愣了一下。
　　不知怎么的，温寻想起了‘撒娇卖萌’这个词。
　　“你也要抱啊？”
　　他也不知道触手这样的动作是什么意思，但温寻现在已经习惯自说自话了，便完全按自己理解的，自作主张地替无法发言的“怪物”做了解释。
　　“好吧好吧，也抱抱你。”
　　温寻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笑，双臂合拢，将怀里胖鼓鼓卷成一团的生物围在自己的身体间。像刚才拥抱堂弟似的，给了对方一个纵容的抱抱。
　　“嘟——嘟——”
　　病床边的仪器发出规律的监测声，显示着床上躺着的人此时心率平稳，状态正常。
　　温寻摸索着坐到了母亲床边，双手握住了妈妈有些冰凉的手指。
　　“妈……”
　　刚送出去两个拥抱的温寻，如今也想要索取一个拥抱。
　　但他能做的，只是将脸埋在母亲的手掌中，低声向她讲述起这段时间的生活。
　　“……都挺好的。我一个人现在照样能吃能穿，我还能自己炒菜呢您敢信？”
　　温寻说起种种自己在家搞出的乌龙，语气带笑，光靠听根本听不出来那其中藏着多少危险。
　　“等您醒了啊，搬到我那住，我可就懒得做饭了。您做得饭可比我好吃多了。”温寻趴在床上，絮絮说着，“现在就是晾被子有点麻烦。我总找不到晾衣杆的位置，手要支半天才能挂上……”
　　说到这，温寻感觉肩上趴着的东西贴着他的脖颈不轻不重地挠了两下。
　　温寻想起了什么，笑着对母亲补充道，“哦，对，倒也不麻烦了。家里现在还有个帮手帮我呢。”
　　颈上的挠痒消失了，温寻干脆捉住那不安分的小触尖，捏在手里带到了母亲手指边。
　　“给您介绍一下，我的新伙伴，乐乐。”
　　像打招呼似的，他用小触尖贴了贴母亲的指尖，言语带笑，“乐乐，这是我妈妈哦。以后也要像喜欢我一样喜欢她哦。”
　　若是老妈康健，温寻不一定敢就这么大喇喇地将一个他尚不知道是什么的生物展示在她面前。
　　但也许正是因为床上的人还未苏醒，温寻才更想将自己的一切都让母亲知道。
　　知道他过得好，知道他还算精神。
　　知道他还有胆子养这些有的没的——如果生气了，是不是能睁开眼，训他几句？
　　温寻不知道的是，在他絮絮说着自己的日常时，母亲手上佩戴的手环已经开始有了波动变化。
　　那变化不大，但的的确确是随着他的讲述而上下起伏的。
　　在温寻牵着触手碰到母亲指尖时，那波动幅度陡然高了非常之多，又在一瞬间落了下来。
　　而空气中听不见的频率里，有个声音在说。
　　【见过的。寻寻妈妈。】
　　【喜欢寻寻！】
　　【也喜欢妈妈！】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26
　　~又来跟我抢寻寻！
　　~寻寻抱我比抱你久！哼！
　　---
　　寻寻和小淼是堂兄弟哈，最近脑子不太好_(:з」∠)_
　　提前祝大家五一快乐~鸦鸦也要从出差地回家啦，开心~


第27章 护工
　　“你好？”
　　温寻正和母亲说着闲话，听到病房门被推开，一个陌生的中年女声从身后响起。
　　温寻第一反应不是回头，而是试图将大半个身体还趴在他肩上的触手给收回怀中遮挡住。
　　但他的动作有些慢了。触手的表皮今天摸上去有些滑，温寻拽了半天，这家伙依旧黏在他肩上不愿意下来。一直到进屋的人走到身旁，温寻都还没把它捉回衣服里。
　　“您就是温大姐的儿子吧？”
　　女人的声音有些殷勤，温寻听见对方将什么东西跺在桌面，又有倒水声响起，接着手里就被塞了一杯热水，“来，喝点水。我是您弟弟请的护工，叫我牛月珍就好。”
　　温寻只得礼貌颔首，“牛阿姨好。谢谢您这段时间照顾我妈妈。”
　　“嗐，这有啥，应该的嘛！”女人语气质朴，还主动关心温寻，“是肩膀不舒服吗？我看您一直挠那儿，要不我给你按摩下？”
　　“不用不用。”
　　肩膀上的重量依旧在，对方却好像没看到似的。
　　温寻心中生疑，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别客气！阿姨我可是专门学过推拿的！这些天我都有给你妈做按摩呢，保持她血液循环。来来来，我也给你按按！”
　　不知道是因为性格热情，还是想在雇主家人面前表现出好形象，女人不顾温寻的客套拒绝就要上手。
　　她走到温寻身后，双手来回搓了几下，就要朝温寻的肩膀上按去。
　　感到不熟悉的气息笼罩向自己，温寻整个上半身都有些僵硬。他思索着是不是直接站起来躲开比较好，但还没等他有所动作，耳边就听见一串轻微的噼啪声。
　　仿佛电流在空气中炸开。
　　“哎哟！”
　　身后的女人惊呼出声，人跟着后退了两步。
　　温寻松了一口气，侧头问，“怎么了？”
　　“呵、呵呵，这春天干得，还起静电了！”牛月珍甩了甩被电疼的手，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
　　“不用麻烦了，您坐下休息一会儿吧。”温寻正好借此推拒，指着角落的凳子对女人说，“您坐那吧，我也有些事想向您了解下。”
　　牛月珍有些惊异地看向温寻手指的方向，又去瞧他的眼睛。
　　这……不是听说这家儿子眼瞎了吗？
　　怎么指得还这么准？
　　温寻像是猜到了她的惊讶，主动说道，“刚才我熟悉了一下病房。这里还挺大的。”言下之意，病房的各处陈设他大致也了然于胸了。
　　“啊对对，温总要了个单间病房，这里还有单独的卫生间呢，挺方便的。”牛月珍张望了一圈被自己打理得还算整洁的病房，这才有些局促地挨着板凳坐下，“您要问什么？随便问，我知道的全都告诉您！”
　　温寻其实想问的也不多。
　　都是母亲身体相关的问题。
　　吃得怎么样？睡得怎么样？平时有没有什么异常反应？这些天来状态如何？
　　作为儿子，事发后一直没有在妈妈身边照顾，温寻心有内疚，但更多的是对妈妈的担心和关心。他别的也不求，只希望妈妈能赶快好起来，健健康康的回到他身边。
　　“这些您都放心，我是专业陪护的。二十四小时都守在这儿呢，每天一日三餐都是从食堂打来给温大姐喂的。”
　　护工的语气笃定，听上去还在拍着胸脯跟温寻保证，“她现在不方便进食，我就用破壁机达成糊糊喂她的。您放心，营养肯定都能跟上。”
　　“您瞧，这抽屉里还有温总买来的保健品呢，”抽屉拉开的声音响起，“我每天都碾碎了放进食物里，你妈吃得可好了！”
　　“清洁？哦哦，刚我不是去接热水了吗，就是要给你妈擦洗身子呢。”
　　“先生您放心。我跟温大姐差不多大，我自个儿怎么照顾，就怎么照顾她！”
　　“哎，您瞧我这嘴，不怎么会说话。我的意思是，我知道怎么照顾这个年纪的病人，肯定比照顾我自个还要尽心尽力！”
　　温寻如今看不见，只能通过声音去分辨一件事，认识一个人。
　　在听完这个护工的介绍和回答后，他的心算是放回肚子里了一半。
　　至少听上去，这个牛阿姨还是挺专业的。说起照顾经验来头头是道，对他妈的日常看护也挺用心。
　　“谢谢牛阿姨。”温寻真心实意地站起身鞠躬道谢，“等我妈醒了，一定给您包个大红包。”
　　“嗐，应该的应该的！”牛月珍连忙也跟着站起来，憨厚地摆摆手。她语气拘谨，像是被温寻的客气礼貌搞得有些不知所措。
　　两个交谈融洽的人都没有注意，病床上的人在他们说话时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连带着手腕上的手环也显示出起伏的波动。
　　只有一直趴在温寻肩上的触手发觉了。
　　它竖起顶端，有些疑惑地朝病床的方向探了探身体。
　　但因为尾部还被青年固定在怀里，它有些犹豫地左右摇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又重新趴回了温寻的肩上。
　　带着一丝任性。
　　回程是温淼开车送的。
　　温寻为了以防万一被弟弟察觉端倪，还是将触手全部硬塞进了衣服里。
　　腰腹间被不满的家伙勒得有点疼，温寻状若无意地将手伸进衣兜，警告似的揪住其中一颗吸盘拽了拽。
　　衣服里的东西终于安静了。
　　只不过温寻的右手也没法在抽出衣兜了。
　　——因为已经被耍脾气的触手给紧紧吸住，跟小孩子咬奶嘴似的，他的指尖被圆实的吸盘给吸进孔中，死咬不放。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27
　　~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哼！


第28章 生气
　　温淼送堂哥回家的途中，不顾温寻阻拦，顺道又去超市买了一大堆东西，一直将温寻送到了家门口。
　　温寻本来想邀请弟弟来家里坐一会儿的，但想起自己刚买没多久的大水缸，又咽回了到嘴边的话。
　　堂弟现在可是公司负责人了，敏锐度和警觉性都不差，温寻怕被他看出什么异常。
　　“小淼，真的不用操心我。”
　　温寻从堂弟手中接过沉甸甸的口袋，一手将他往电梯间推，“你工作那么忙，快回去吧。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
　　温淼的手机一直在震。
　　他皱眉看了一眼，又关切地仔细看了看大哥的神态，发现温寻所说的话并不作伪。
　　“好。”
　　温淼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叮嘱大哥道，“有什么需要就给我打电话。”
　　温寻将后背靠在房门上，微笑点头：“放心。”
　　侧耳听到电梯下行，温寻才将上半身站直。而他借住外力控制住的触手也终于从他腰间窜出，勾住了他手中的大购物袋。
　　温寻松开了手，却没有说话。
　　一直到掏出钥匙进到家门，他都没有再吭声。
　　脱鞋。洗手。换衣服。
　　手中的购物袋已经被乖觉的触手自行放到了餐桌上。
　　若放在平时，温寻肯定会笑眯眯地摸摸大家伙的表皮，夸一声，“乐乐真棒，谢谢乐乐。”
　　但是今天，温寻什么都没有说，径直做着自己的事。
　　不明所以的触手一直跟着游走在温寻身边。
　　但它每试图往温寻腿上贴，都会被温寻或是缩脚或是侧身的躲开，动作明显到它想不懂都难。
　　【寻寻？】
　　看似空旷的公寓内有温寻听不见的声波在震动。
　　【寻寻？】
　　【寻寻！】
　　每震动一次，无形的空间内就有什么在发生着变化。
　　外间晴朗的天空忽然被几片乌云遮挡住了阳光，温寻的公寓里，原本敞亮的环境不知怎么的也变得有些晦暗起来。
　　如若温寻此刻能看见，他便能发现，自己整个客厅的墙壁、地板和天花板上都透着一种诡异的荧蓝色。
　　这种蓝像是贴在壁上，又仿佛悬浮在空气中一般。
　　它丰沛，充盈，带着一种浅淡的透明感，随着空气中无形的波动而起伏着，像一片散发着荧光的海。
　　他就身处在这片海色之中。
　　他的脚每走一步，荧蓝就在他的脚下绽放出一朵光，然后随着他步伐的移动，波光像两旁拂开，仿佛被春风轻轻吹散一般。
　　只不过温寻看不见。
　　因此也不知道，随着他对身旁触手的爱答不理，这片蓝渐渐变深，朝着诡谲的紫红衍变。
　　他的整个客厅仿佛变成了几近沸腾的火海。
　　只有处于火海中央的他，安然无恙。
　　【寻寻！】
　　温寻原本打算再晾某个家伙一会儿的。
　　但当他自顾自地收拾着餐桌上的东西时，耳边好似听见了一声委屈的呼喊。
　　带着奶味的童声和一抹急躁的清旷声线交织在一起，像水泡一般在温寻的耳边轻轻炸开，咕嘟嘟的，让他手里的动作停顿。
　　脚边又感受到了痒痒的蹭动。
　　这一回，温寻终于没有躲开。
　　他叹了一口气，低头对触手说，“过来。”
　　说着温寻就走向沙发，坐下。
　　身边很快就挤上来一只肥硕的大家伙，钻进了他两只手中间。
　　“乐乐。”
　　温寻难得没有笑颜，肃着脸对着面前的生物喊道。
　　【在。】
　　一只触手扬起足尖。
　　【我在。】
　　屋中各处的绛色一同闪烁，像是应答。
　　“你下回不许在这么吓我了，知道吗？”
　　温寻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
　　“我猜你是不是会变色？像变色龙一样融入周围的环境？”
　　温寻并不知道真实情况是什么样的，他只能通过周围人的反应，猜测今天他在外时发生的一些事。
　　触手藏在他身上，没被人发现。
　　触手牵着他的盲杖，没被人发现。
　　触手趴在他身上，竟还没被人发现！
　　如果不是周围人都瞎了，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这家伙会变色，会隐身！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吓死我？”
　　如果说带触手出门是一时冲动，那么在触手带他上楼找病房后，温寻就后悔了。
　　他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带他找到母亲房间的，但胆敢堂而皇之在护工乃至堂弟面前冒头，温寻是真的很想将它捉起来胖揍一顿。
　　是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还是硬要搞点大新闻出来？
　　“这里是人类社会！你一只不知道是什么的怪物出现在医院，你是真不怕被逮去做切片研究啊？！”
　　温寻一想到这种情况，心不知怎么的就跟被捏紧了似的，疼得难受。
　　因此，他说话的口气也不由得重了起来。
　　连之前只敢在心里对触手的称呼，也没注意说出了口。
　　四周的绛色在一瞬间褪成了蓝，又在温寻的训斥中从蓝黯淡到了灰。
　　像一层灰扑扑的土，贴在了墙壁四周。
　　而温寻面前的触手表皮，同样也变成了这样的颜色。
　　“我不管你有什么特异功能，不管你多有本事。”
　　温寻还在继续说。
　　“如果你想要待在我家，想要跟我待在一块儿，那你就得听我的话，就得遵守人类的规则。”
　　温寻不敢想象这个笨憨憨的家伙，这个会给他拎拖鞋盖被子、下雨天会替他关窗户的家伙被抓走关在实验室里的场景。
　　脑中闪过无数科幻电影的画面。
　　他的脸变得有些苍白。
　　【寻寻，不怕。不怕哦。】
　　温寻在黑暗中兀自想象之际，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被包裹住了。
　　先是有东西攀上了肩，然后是脖颈，耳畔，后脑勺。
　　柔软而温热的触感覆盖在他的皮肤之上，将他一点点圈围起来。
　　一股微淡的山风夹杂着鼠尾草的味道钻进温寻的鼻腔，仿佛幼时徜徉在山林间，将他紧绷的神经一点点安抚。
　　温寻恍惚间又听到了一抹声音。
　　但转眼就被越收越紧的“熊抱”给拉回了注意力。
　　“好了好了，松一点。”
　　温寻抬起手拍了拍圈住他的触手肉，语气平和了不少。
　　“知道你有本事了，我也不会关着你。但是在别人面前一定要记得藏好，懂不懂？”
　　温寻感觉家里多了一只生物之后，自己操的心都变多了。
　　他轻轻地又叹了一口气，回应他的是脸上忙不迭的着急蹭动。
　　这把温寻最后一丝怒意都抚平了。
　　看来是知错了。
　　“要是你真会说话就好了。”
　　温寻没有在意刚才的两次幻听，自顾自地说，“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也不知道猜得对不对。”
　　依旧在黑暗之中，温寻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怅然。
　　仿佛又朝更黑的地方陷下去了。
　　但很快，这种下陷就被止住。
　　裹在他脑袋上的大家伙又有了新的动作。
　　温寻感到自己的耳侧窸窸窣窣，细长的触手尖从发丝钻到他耳畔，在耳廓上挠出阵阵痒意。
　　这股痒还在往耳朵里钻，似乎要钻进他耳道深处。
　　温寻这下哪还有忧郁惆怅的兴致，连忙捉住了不安分的东西。
　　“这可不行！”
　　他现在还没摸准触手的智商，不敢放任他尝试一些危险行为。
　　“不是钻进耳朵里就能说话的，笨蛋。”
　　温寻有些无奈地捏住 还试图乱动的肉尖尖，叮嘱道，“乐乐，下回想做什么，要和我打招呼，知道不？”
　　纤细的触须绕在他的指节上，卷住不动了。
　　“唔……我想想，该怎么打招呼啊。”
　　温寻好像也觉得自己这番话有些为难人，不，难为触了。他琢磨了半天，想出一个办法。
　　“这样吧。”他顺着触须往上，摸到了触手那两列圆圆的吸盘。
　　“下次你想做什么，先在我手掌心吸两下，好不好？”
　　他捏住一颗吸盘肉，感觉颇有韧性。
　　“如果是着急的事情，你就多吸几次。如果想做的事很危险很严重，你吸的力道就大一点，怎么样？”
　　温寻完全忘了，自己面对的并不是一个理智的人类。
　　同样的，也忽略了一只奇特的“怪物”，判断事情跟人类的衡量标准，有时候并不是完全一致。
　　“听懂了就吸一下。”
　　温寻戳了戳吸盘。
　　很快，他的掌心里就传来一阵痒。
　　“真乖。”
　　温寻终于笑了。
　　外间被乌云遮挡的阳光重新洒向大地，而温寻公寓里无人察觉的阴沉幽暗也渐渐恢复了往日正常。
　　被无数舞动的暗色压盖住的沙发和家居重新露出真容，许多无声盘悬在温寻身边的诡异肢须又蜷缩着退回了墙壁四周。
　　温寻的面前只剩下几只缠在身上的触手。
　　“咦，怎么又长了两根？”
　　温寻此时也察觉到了触手比之以往的不同。
　　之前这家伙也长过一些触须，但主干肢足一直都只有圆滚粗长的一只，其他东西更像是它的附着物。
　　但现在，温寻感觉自己摸到了三根同样粗大的触足。
　　一只圈着他的腰，一只趴在他肩颈。
　　还有一只，吸在他身前，足腕被他捏在手中。
　　“你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本事？”
　　温寻语带惊奇，两只手在多出来的触足上摸来摸去。
　　他这一摸不要紧。
　　整个房间都开始闪烁起明蓝的色泽。
　　如果有人从窗外往里看，就能发现这间房屋里的情景有多古怪诡异。
　　坐在沙发上的青年此刻正被三只粗长的触手紧紧攀吸着，而在他周围，在客厅的沙发后，水缸里，茶几下，桌柜上，还有数只更大的触足或是横躺，或是蜷踞。
　　更恐怖的是，原本被白色粉刷的墙壁和天花板，此刻已“贴”满了奇诡的壁纸——由无数弯曲的，摇摆的，粗细不同，色彩斑斓的线条组成的一幅巨大图案。
　　它是活的。
　　正随着房间内唯一的活人而摇曳飘荡。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28
　　~嘬一口。
　　~再嘬一口。
　　~juju~jiu！
　　触手图鉴（节选）
　　可以将该生物的皮肤看做是一块被神经系统直接控制的分层显示屏。
　　神经元从大脑出发（值得注意的是该生物的大脑位于何处尚无定论），穿过身体达到皮肤，在那里控制肌肉。
　　这些肌肉会控制千万个像素似的色素小囊，当该生物情绪发生波动，或者做出什么决定时，即会产生变色反应。
　　与此同时，该生物身体中具备反射细胞，能够反射进入体内的光，通过堆叠机构过滤，分解不同波长的光线并生出身体原本无法制造的颜色。其中中有一种名为白色素细胞的细胞体能够反射从周围射入的任何颜色，最终呈现出精妙到难以让人发觉的拟环境态。


第29章 比划
　　叮咚——
　　在屋里，温寻正在新奇地探索着多出来的新触手，门铃忽然响了。
　　随着门铃响起，他手中捏着的两只大家伙忽然同时缩走，只留下原本趴在他怀里的那一只，熟练地游到了他肩后。
　　看来是知道躲了。
　　温寻心里对这只听话的“宠物”又满意了几分，拍了拍它的足腕，低声叮嘱，“记得藏好，不许被人发现。”
　　“咕叽咕叽！”
　　回应他的是乖巧地蹭动。
　　温寻摸索到门口开了门，发现竟是去而复返的堂弟。
　　“怎么啦，小淼？”温寻有些惊讶。
　　“哥，你……”温淼不动声色地扫视了整个客厅一番，发现没什么异常，心中的不安才放下大半，“我能进来吗？”
　　刚才他走到楼下，随意往大哥的居所望了望，却隐约看到了不同寻常的闪烁色彩。
　　温淼心中惊疑，连忙又返回来确认。
　　“当然可以。要不在家里吃了饭再走？”此时已是饭点。
　　“没事，就是又给你买了两桶饮用水。刚才忘了，我进来给你放下就走。”温淼做事考虑周到，手中的确拎了东西。
　　温寻心中格外不好意思。
　　嘴里嗔怪着“你真是的太折腾了”，还是侧身让弟弟进了家门。
　　反正刚才已经和家里的调皮鬼达成了共识，他现在也不担心被弟弟发现了。
　　“哥，家里怎么多了个水缸？”
　　嘶。温寻心呼糟糕。
　　忘了这茬。
　　“啊，我想着给小鱼们换个大点的环境。”
　　温寻倒很快找好了理由，“我现在看不见了，也不好给它们过滤除杂什么的。加个大点的缸子，它们也能活动开。”
　　“那正好我帮你换了吧。”
　　温淼看到那新水缸里只有水，便脱下西装，挽起袖子。
　　“这……”
　　温寻感到腰间传来不满的卷吸力，有些犯难。与此同时，从阳台边投过来的视线也让温寻紧张。
　　“那、那麻烦你了。”
　　这事的确不好拒绝，否则就容易露馅。
　　温寻只能将手伸到后背，有些心虚地抚摸着触手，安抚它极为明显的不高兴。
　　温寻在心里许诺：乖乐乐，暂时征用一下你的窝。等弟弟走了，我一定给你腾回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温寻的无声保证，触手很快安静了下来。
　　温寻也松了一口气。
　　温淼虽然看起来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精英，但处理起鱼缸，倒是像模像样的。
　　他心里藏了事，再看这个鱼缸，怎么都觉得古怪。
　　刚买的？
　　为什么缸壁有一层奇怪的黏液？
　　缸里的水没有满，只有三分之一不到，是大哥还没加完水，还是这水怎么消失了？
　　想起刚才在电话中那人硬给他灌的事情，温淼还是没有忍住，开了口。
　　“哥，你最近……”
　　温寻本就侧耳听着弟弟的动静，回到，“嗯？”
　　“我是说，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
　　温寻不解：“奇怪的事？你是指什么？”
　　“比如说……”
　　温淼动了动嘴唇，像是在和内心博弈，挣扎了一会儿才说出口。
　　“比如说家里的水无缘无故多了少了……或者碰到摸到什么古怪的东西？”
　　温寻心里咯噔一下。
　　“好像没有呢。”他面上不动声色，“小淼怎么会这么问？出什么事了么？”
　　他背在身后的手有些紧张地捏住了触手尖。
　　“没有。”
　　温淼不愿意吓到大哥，只说，“最近天气不太好，沿海那边好像还出现了大风和海啸，把不少海生物砸进了渔民家里。”
　　“这样啊。可是沿海离我们这里还是挺远的吧，我们这儿最多就是一条江。”
　　“也是。”温淼也知道自己这个借口找得不太合适，没有再多说。
　　房间里陷入了一种沉默。
　　兄弟俩都在想着自己的事。
　　温淼很快将两个鱼缸打理好了，拿起衣服准备离开。
　　温寻送他到门口，临走时，温淼转过身又一次打量了一圈客厅。
　　他刚才身处其中，总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力。明明什么都没有，他却仿佛感觉到四面八方都有人在注视着他。
　　“总之……”
　　温淼再度叮嘱堂哥。
　　“如果遇到什么奇怪的事，哥你随时电话给我。”
　　他犹豫了一下，又道。
　　“如果遇到什么突然出现在家的讨……奇怪生物，你也要注意保护自己，立刻联系我，自己躲远点。”
　　温寻微笑着点头：“好。”
　　*
　　“剪刀——石头——布！”
　　“剪刀——石头——布！”
　　干涸的河床间，一大一小两个男孩正围坐在石头上比划着手势。
　　他们之间还放着一块空石头，像是两个人在对着一块空荡荡的地方比划似的。
　　但如果再凑近些看，能发现那空石头上盘踞着一只长条型的生物，正随着男孩们的比划，变换着身型。
　　“剪刀——石头——布！”
　　在又一次比划结束后，还穿着围兜的小豆丁收回手，牵住哥哥，用非常嫌弃地语气说，“它好笨。不和它玩。”
　　温寻一直在憋笑，直到另一只手的手指被凉丝丝的软肉给缠住，他才开口。
　　“小淼，不可以这样说哦。”
　　温寻和事佬般的教育堂弟，“小乐它是虫虫，只有一根手指，只能圈出石头。我们有五根手指，当然能赢它啦。”
　　“不好玩。”
　　小堂弟瘪嘴，将温寻的手臂拉进怀里，“它输了，你陪我。”
　　温寻有些无奈。
　　他平日里还没遇到这么受欢迎的时候呢。
　　以前他也就偶尔和邻居石头一起玩过家家，后来堂弟长大一点了，他就带着堂弟爬坡上坎，在家附近摘摘树叶，喂喂鸡鸭。
　　现在多了一个新伙伴，和堂弟竟然好像不对付起来了。
　　温寻也很犯愁。
　　怎么办呢？他两个都很喜欢呀。
　　今天温寻本来是想带着小乐和堂弟一起去后山山脚那边玩耍的。
　　最近村里很多大人都在往那里去，说是在挖什么洞做什么准备，还不许小孩子们靠近。但大人们却不知道，他们越这么说，小孩子越充满好奇。
　　温寻作为好孩子，并不打算违背爸妈的叮嘱直接跑近了凑过去，他只是想远远的瞧一瞧。
　　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好玩的事。
　　听其他村子里其他同龄玩伴说，那边挖出了好多湿哒哒的泥巴，可以捏泥人玩，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石头呢，那个魏哥还说是什么化石来的。
　　温寻心痒痒的，想带着堂弟和小伙伴小乐去小小“探险”一下。但谁知道走到河床时，小堂弟说什么都不走了。
　　硬是要和黏在他怀里的小乐一决高下。
　　谁赢了，谁才能和他一起去后山。
　　别看小堂弟温淼才三岁不到，但性子很倔。有时候有主意了，谁劝都不听。
　　温寻算是能让他听话一点的人了。
　　但这一回，小堂弟好像是卯足了劲儿要和小虫虫一较高低，温寻怎么哄都没用。
　　而本来趴在他怀里打盹的小乐听了，好像也来了劲。
　　要不是温寻拦着，他感觉小虫虫都能弹射出去，把小堂弟给推远推倒了！
　　没办法。
　　温寻只能做裁判，让他们俩来比一比。
　　比什么呢？
　　结果已经看到了。
　　这完全不公平的比赛让温寻很想笑，但看着鼓着脸一心想拉他走的堂弟，又感受到手指上传来委屈巴巴的吸吮，温寻又发愁了。
　　“小淼，哥哥一会儿把小乐揣进兜里，不让你看见他，可不可以？”
　　温淼抿唇：“不行。它输了。”
　　非常认死理。
　　温寻又只好低头去哄蔫哒哒的小家伙。
　　“小乐，要不你先钻进地下休息会？我带小淼去后山，一会儿回来再接你？”
　　【不要！我没输！】
　　拱在他掌心的小动物竖起了身体，奶音带着委屈。
　　【没输！】
　　“输了！”
　　【没输！】
　　“输了！”
　　【没输！】
　　“就输了！”
　　【就没输！】
　　温寻听着两个小不点吵架，突然间有点感受到妈妈每次看到爸爸爷爷吵架时候的感受。
　　嗯，心累。
　　他正努力试图用小脑瓜思考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就感觉自己手上的小伙伴忽然窜了出去。
　　温寻目光连忙去找，却发现小乐蹦到了河床上，然后往前游了好几米，最后沿着泥土的裂缝钻到了更深的地底下。
　　跟上次带他找水时一样的路数。
　　啊。
　　不会是生气跑回家了吧？
　　温寻想起刚才那带着水意的小奶声，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浓浓的内疚感。
　　“小淼啊……”
　　温寻连忙按住弟弟的头，认真说，“小乐是哥哥的朋友，你不许欺负他哦。”
　　这样的叮嘱前几天才有过一次，不过这次角色对调，看得出温寻的偏心。
　　温淼别过头，“哼”了一声。
　　小堂弟难得和自己怄气，温寻此刻心里是愁上加愁。
　　一方面他担心钻进地里的小伙伴会不会就此消失不见，另一方面又怕弟弟犯轴，从此不跟他亲近了。
　　但没等温寻把弟弟哄回来，他脚下的泥土块突然碎裂开了。
　　有什么趴住了他的脚踝，传来一阵痒意。
　　脚上的感觉令温寻想到了妈妈的手。
　　冬天的时候妈妈帮他穿毛裤，就会一只手捉住他的脚，一只手把毛裤边往下扯呢。
　　不过……地里面怎么会有手？
　　温寻被这样的联想吓了一大跳，从地面蹦到了一颗石头上，才敢低头往下看。
　　妈呀！
　　他脚上好像趴了一只大蜘蛛！
　　好多长长的脚！
　　温寻连忙使劲抖腿，用特别大的力将趴在足踝间的东西给甩了出去。
　　啪叽。
　　黑乎乎的一团飞到了不远处。
　　与此同时，温寻听到了更加委屈的一声【嘤】。
　　“乐、小乐？”
　　他惊疑不定的喊。
　　【嘤……呜……我没输！】
　　声音更加清晰了。
　　被温寻甩到地上的那一坨东西用一种极快的速度游到他身边，非常生气地抽了温寻一下。
　　然后又立马游向温寻身旁臭着脸的温淼脚边。
　　“走开。”
　　温淼瞪了那东西一眼，缩回脚，“丑东西。”
　　【你才丑！】
　　原本在地上游动的生物爆炸一般地从地面弹起，整个儿飞到了温淼的脸上。
　　【剪刀！】
　　两只触足像手指一样张开，扣在温淼的脑门上。
　　【石头！】
　　团成一团的球形贴在温淼鼻梁上，重重一撞。
　　【布！】
　　从中央延伸出来的五根须状物如同手指般张开，将温淼小小的脸整个儿包在了里面。
　　很显然。
　　在某一方看来，刚才比试还没有结束。
　　而站在一旁的温寻，看着眼睛鼻子和嘴都被整个遮挡住的小堂弟，又望向忽然从“小虫虫”变成“长了好多脚的小虫虫”的小伙伴小乐。
　　张了张嘴。
　　非常的目瞪口呆。
　　哑口无言。
　　作者有话说：
　　小触手日记
　　~我能赢！哼！


第30章 新闻
　　温淼离开之后很一会儿，温寻都没有坐下来。
　　温寻非常在意弟弟刚才的表现。
　　有一瞬间他都觉得，弟弟是不是看到了乐乐。
　　否则，怎么会说出那番意有所指，又描述贴切的话呢？
　　他有些坐立不安，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多次。
　　他脚下和头顶淡蓝色的线条也随着他的脚步来回摆动，仿佛闪着荧光的水草在随风摇晃，看起来像是在同温寻玩耍一般。
　　但温寻此时可没有玩耍的心思。
　　他想了半天，还是觉得弟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如果温寻没记错的话，堂弟提过一嘴自己的公司，涉及的业务似乎是VR相关的。温寻车祸后被公司停职，弟弟还问过自己要不要之后到他的公司继续做事。
　　温寻没有蹭亲戚的想法，婉言拒绝了。
　　他一直以为堂弟也是自己的同行，做的是游戏相关，只不过是更高科技的游戏。但今天在医院撞见的那个魏教授，似乎研究的又是生物工程方向，也不知怎么就和弟弟搅和在了一起。
　　说起来，魏天明这个名字也有些耳熟。
　　他是在哪里听过呢？
　　温寻的思绪一下就飘远了，直到有东西拦住身体，才让他回过神。
　　“怕我绕晕了啊？”
　　温寻感觉自己膝盖和胸前抵住了什么软软的长条东西，就像跑步时终点处的撞线似的，挡下了他还想往前走的脚步。
　　他顺势停下，抱住面前的“长抱枕”，坐回沙发。
　　瞎想也不是个事。温寻干脆摸出手机打开新闻，一条条听下去。
　　听了一会儿，温寻的确找到了堂弟所提及的新闻。
　　说是不久前在东南的海域出现了近三十米的涌浪以及二到三级的海啸预警。好在最后只有暴雨和大风浪出现，并没有遭遇破坏性的地震海啸，也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不过沿海许多渔民家的棚顶都被海浪砸坏，还好损失不大。
　　甚至有的渔民反向还收获了不少。
　　“那么大的鱼咧！”
　　被采访的人语带惊喜，“比我两只手臂伸开还要长，我这辈子出海也难打到这么大的海鱼！”
　　“您没有害怕吗？”记者问道。
　　“嗐，害怕啥！我们本来就是靠天吃饭的！”渔民心态很好，乐呵呵地说，“我又没有做坏事，我们每年还要和政府一起放流鱼苗呢！”
　　“我看到您家房顶破了一个大洞，家中人员有没有受伤？”
　　“没有没有，我们其实住得都远，在镇里新盖了房子，这里就是平日打渔歇脚的。洞是被鱼砸的，呵呵，砸了好几条呢，赚大发了！”
　　“咳，那您运气挺好。您对这次海浪怎么看呢？”
　　“说起来这次海浪也是有点怪，往年这个时候风平浪静的。”
　　“的确如此。气象台观测到热带气旋的风眼距离我们这里还有一段距离，凭您这么多年的经验，您觉得这次海浪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呢？”
　　“我是不懂什么气旋不气旋的。这老天的事啊，可说不准。”渔民摆摆手，“以前我们出海之前都要祈福上香的，求得是龙王爷保佑。你们现在都说什么迷信，但要我说啊，有的事真的是心诚则灵。当年我有一回差点就死在海里了，还是……”
　　再往下说便有反科学之疑了，记者急忙打断渔民，将话题扯到其他地方去了。
　　温寻听完，对堂弟说的话暂时放下了一些疑虑。
　　也许小淼就是担心他一个人在家不安全吧。毕竟他们这边最近也一直下雨，也许弟弟是想借此让他少出门。
　　温寻心里感激堂弟的关心。但却很遗憾，因为他做不到。
　　母亲现在看到了苏醒的希望，他恨不得天天过去陪在她身边。
　　“唔，乐乐，明天咱们再一起去看妈妈吧？”
　　温寻现在也没什么别的事，既然自己能够一个人外出了，他的打算也多了。
　　更何况，身边还有个有本事的“导盲”触手。
　　摸了摸怀里滑溜溜的生物，温寻下意识地勾起嘴角，眉眼舒坦。
　　“今天那个护工阿姨说每天有给妈吃维生素，不过我总觉得吃保健品还是没有直接食补好。”
　　温寻回忆起病房中护工提过的事情，有了新的主意。
　　“要不我们做点吃的，带过去给妈妈加餐？”
　　温寻并不指望家中非人类的回应，他只是喜欢和触手有交流的感觉。
　　掌心被拱了拱，温寻笑着继续道，“做点什么呢？老妈现在也不能吃饭菜，都是流食……”他脑海里自然而然浮现出刚才新闻中渔民描述的大鱼，一敲掌心，“对了，可以做鱼汤！”
　　忘记了手掌里还趴着个家伙，温寻这一敲，敲到了触手的肉尖尖上。
　　“哎哟，对不起乐乐。”
　　虽然动作不重，但温寻还是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软乎乎的触尖。
　　还别说，接触久了之后，他觉得捏这触手尖儿还挺解压的。
　　触手当然没被打疼，继续躺在温寻手心。
　　“我得再查查食谱，鱼汤该怎么熬来着……”温寻一边继续捏揉触手，一边自言自语，“为了防止失败，还得多买几条鱼。不过买哪种鱼好呢？”
　　听到这里，某只生物终于竖起了身子。
　　鱼！
　　有鱼的！
　　温寻感觉自己手指被拽，而后手腕也被长长的触足卷了起来，拉着他走向不远处的冰箱。
　　“嗯？”
　　温寻听见冰箱的下层冷冻柜被拉开了。
　　窸窸窣窣一阵，塑料袋的摩擦声响起，有什么被吸盘吸住，从冰柜里拽了出来。
　　【寻寻，鱼！】
　　温寻不经意间又听见电流微弱的“滋滋”声，而后指尖就感受到了一阵寒凉。
　　他顺着触须的催促用手摸着递到面前的东西。
　　那是……一只小半米长的……冻鱼？
　　不久前的记忆涌回脑海。
　　对哦，有一天点外卖，他误收到了一条鲜活的大鱼来着！
　　温寻等了一晚上都没有等到外卖员来把鱼拿走，他怕放坏了，便将鱼先冻进了冰箱。
　　这么多天过去了。
　　怕这东西也是无主之物了。
　　“行吧。”
　　温寻拎起口袋，搓了搓托在下面被冻凉的触手吸盘，“感谢老天的馈赠。”
　　让它贴回自己温热的身体之后，才关上冰箱朝着厨房走去。
　　“那我就先试着做一下吧。”温寻对自己现在的厨艺没什么信心。
　　“不行再重买。”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30
　　~是我，是我是我捉的！
　　~老天也没有我能干！
　　~寻寻想要多少我都可以捉！


第31章 喂食
　　历经几个小时的折腾，温寻好歹做出了一碗还算勉强拿得出手的鱼汤。
　　要说卖相怎么样，温寻是夸不出口的。毕竟他现在连“视而不见”都做不到。
　　但舀起来喝了几口，他觉得还算得上浓稠鲜香。
　　至少有鱼味儿了。
　　不过温寻觉得主要还是原材料好。
　　就连过滤出来的碎鱼肉，他尝了都觉得软嫩可口，忍不住当晚餐给消灭了干净。
　　温寻倒也没忘了分给触手一部分。毕竟鱼挺大，他和老妈也吃不完。
　　只不过等温寻吃完打算收拾厨房里那些剔除的鱼内脏时，才发现水槽里干干净净的。他感激地摸了摸身旁的家伙，以为是它帮忙清理到了垃圾桶里。
　　却不知道，那些东西已经进了触手的肚子。
　　如今身体的其余部分找上门来的触手本体愈发庞大，消耗的能量可不是温寻这个不合格的“主人”每天喂点和自己同等量的吃食就能满足的。
　　好在触手还有其他方式获取能量。但这倒也不妨碍它享受被温寻投喂的快乐。
　　第二天起床收拾了一下，温寻便带着鱼汤出发了。
　　有了前一次出行的探索尝试，这一回，温寻前往医院的路途显得没有那么漫长危险了。当然，大部分原因还是要归功于跟随他一起出行的某个非人生物。
　　一只尚不知品种的触手。
　　一路上兢兢业业牵拽着他，时走时停，避过障碍，一直将他送入病房。
　　温寻没有接触过导盲犬。
　　但他心想，就算自己未来有机会领养一只，能做的也不会比他家乐乐更好了。
　　温寻还没有意识到，不过才相处了短短一段时间，自己对于触手的态度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样的变化自然而然。
　　就像朝露落在花瓣，月光溶于水中。
　　无论多少次相遇，无论怎样遇见，他们都会朝着彼此靠近，成为对方生活中最特别的存在。
　　医院食堂的午饭一向做得比较早。温寻到病房时，走廊里已经充满了浓浓的饭菜香味。
　　护工应当是刚好从楼上打了饭回来。温寻站在门外，能听见病房里传来破壁机运作的嗡嗡声响。这响动持续了好一会儿，然后是钢匙在破壁机壁沿的划刮声、勺子与陶瓷碗碰撞的敲击声、抽屉被拉开的声音，以及许多小颗粒哗哗摇晃的清脆声响。
　　失明之后，其他感官成为了温寻在黑暗幕布上的画笔。
　　以前温寻在公司时，总是能听见建模的同事哭天喊地，一会儿吐槽他们策划给的设定太过抽象，一会儿埋怨原画出的图比例离谱，总之就是工作难做，老是搭不出理想的场景和角色框架。
　　温寻如今回想起来，才能体会到这个“难”是在什么方面。
　　当一个人失去了空间感和画面感之后，脑海中的一切都只能靠想象。
　　想象别人说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想象发出的声音是由什么材质造成的。
　　想象语句中的情绪，想象近在咫尺却无声的表情，想象无数声音的重量。
　　这并不容易。
　　闭着眼睛拼图，拼出来的也许只有零碎的片段。
　　在黑暗中搭积木，搭出来的也许是完全和事实不符的怪物。
　　温寻听见护工在病房里和自己母亲说话。
　　准确地来说，是自言自语。
　　“大姐你可真是享福啊，儿子和侄子都这么有孝心。”
　　“哎，这人啊，就得看命。我一把屎一把尿把我儿子拉扯大，他现在还嫌弃我得很嘞！”
　　“有时候我可真羡慕你。”
　　“虽然瘫着吧，好歹有的饭吃，有的人伺候。我家那口子，现在还要反过来伺候孙子！”
　　“现在一家五口就靠着我吃饭，哪像你，亲戚还是大老板，给你买的这些东西哟，可真舍得。”
　　“我听我儿媳妇说，这一瓶鱼油就要好几百嘞！乖乖，也太贵了，一颗投下来都十几二十块了！”
　　许多上了年纪的女性都爱絮叨。
　　这并不是她们就喜欢碎碎念，而是平日里缺少能够和她们持续交流的家人朋友，她们才会在遇见人时抓住时机去表达，去从聆听者那里获得认同和反馈。
　　温寻以前在公司偶尔也会在休息间隙被清洁工阿姨拉住闲扯一些生活琐事。他不会烦这种事，因此听到护工阿姨跟母亲闲扯这些话，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妈妈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
　　有个人和她聊聊天，也热闹一些。
　　但温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
　　总觉得护工话里话外，透露着一种微妙的情绪。
　　“哎，不过大姐你现在这个样子，全靠管子吃饭，吃什么也没滋没味的，造孽哟……”
　　里面的声响暂歇，护工感叹了几声便不再说话，像是埋头开始认真工作给雇主喂饭了。
　　温寻听到这里也不想再听下去。
　　他都不敢想象病房中躺着的母亲如今是个什么形象。
　　他怕一想，就要落泪。
　　“笃笃。”
　　温寻敲开门，拎着饭盒走进病房。
　　正在喂食的牛月珍连忙放下饭碗，有些局促地站起身，“哎，温先生来了啊。”
　　“牛阿姨好。”温寻对牛月珍点点头，径直走到了母亲床头边，“在给我妈喂饭？”
　　“对的对的。温先生吃饭了吗？”牛月珍非常热情，看到温寻手中的保温盒连忙伸手去接，“哎哟，这是给你妈妈带的？”
　　“给她带了点鱼汤。”温寻把饭盒递给护工，主动问道，“”今天中午食堂做的是什么？”
　　“就老几样呗。烧冬瓜，炒肝，西红柿炒鸡蛋。”牛月珍说完，怕温寻不满意，又补充道，“这边医院食堂的菜就是大锅饭，不像你们在外面吃得那么好。不过还可以，有菜有肉的。”
　　温寻点点头，抬起手，“我看看我妈的饭？”
　　牛月珍张张嘴，很想说，您这样能看什么啊？
　　但毕竟是雇主家人，牛月珍还是将饭碗交到了温寻手中。
　　那是一碗不会令正常人有任何食欲的糊糊。
　　所有的肉、菜、饭都被用破壁机打成了碎渣，然后加上温水，和成了一碗流质半粘稠状的液体。
　　这些液体会被人用粗大的针头吸取起来，然后经由一根细细的软管，打进病人的胃中。
　　重度昏迷的人已经没有了自主进食功能。
　　只能靠这样的方式维持生理机能。
　　牛月珍注视着面前的青年低下头，毫不介意地将脸凑到了饭碗前。
　　甚至还舀起一勺糊糊，自己放进嘴里尝了尝。
　　牛月珍伺候过很多病人，也面对过各种各样性格的病人家属。但像温寻这样的，却还是头一回见。看起来温温和和的一个小伙子，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瞎了的缘故，牛月珍在面对他的时候总觉得有些悚。
　　特别是当那双黑黝黝的眼睛望过来的时候。
　　就像看到了她心里。
　　“尝着没什么味道。”
　　温寻勉强咽下饭糊，说道。
　　“呵呵，是呀，加了不少水。本来都是比较清淡的菜色，番茄和冬瓜打成糊都瞧不见了，炒肝那肉也不多。”牛月珍搓搓手，“温大姐现在昏迷着，也没法自己进食，都是得把饭弄成这样，才好喂的。”
　　她目光瞥到自己刚从抽屉里拿出来的保健品，又连忙道，“加了鱼肝油呢，营养也能补。”
　　温寻点点头。
　　“今天麻烦您再给我妈加个餐吧，鱼汤也给她喂一下。这鱼是深海鱼，营养也很高的。”
　　“没问题没问题，”牛月珍点头应下，顺口夸赞温寻，“你可真有心。”
　　温寻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他有些难受地想。
　　自己要是真的有心，就不会让母亲一个人在这里待那么久，每天吃这样难以下咽的饭菜。
　　“325床？”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护士正好敲门进来给温母换药。
　　温寻安静地在一旁等待护士换好药瓶给母亲调好点滴，才开口询问自己妈妈的病情。
　　“现在她状况还是挺稳定的，身体机能在慢慢恢复。但具体什么时候能醒，你得找主治医师了解。他肯定知道的情况是最详细的。”
　　护士语气板正，说话一丝不苟，却让温寻稍微安了心。
　　毕竟没有其他情况，那就是最好的情况。
　　温寻谢过护士，站起了身。
　　“那你先在病房待着，我去找医生了解一下我妈的病情。”
　　温寻一只手抚在另一只手的手臂上，低声说道。
　　一旁的牛月珍松了口气，连忙应下，“好好，您去忙吧。这里有我照看着，放心。”
　　护工很是积极地回应温寻，却并不知道，青年最后一句话，其实并不是对她说的。
　　而是冲着某只正乖巧盘在他腰间的触手叮嘱的。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31
　　~今天是乖乖的干饭乐和导盲乐！
　　---
　　谢谢一些宝贝的留言鼓励~
　　这篇文的题材算是我的一个新尝试，所以写得很没底气，每一章都是改了又改，每天也花了很多心思在构想剧情和内容上（我开文基本都是只有粗纲，更享受写作过程中的探索和一点点细化的快乐）
　　就是有时候会焦虑自己写得太磨蹭更新不够多，怀疑是不是节奏太慢或者内容不够好才导致留言少~
　　但尽管如此，还是过程还是很开心的，每次看到大家的评论也都很满足，所以不用担心啦，我肯定会好好继续写下去的！许愿自己什么时候手速爆发能日更_(:з」∠)_
　　当然你们的多多留言肯定会让我更有动力啦哈哈哈XD


第32章 聊天
　　今天的乐乐很乖。
　　温寻自从知道了家中的触手生物会身体变色隐藏自己之后，对它的放心程度就高了很多。
　　至少不会随时随地担心它被人发现给抓走了。
　　但温寻现在毕竟要去见医生，要仔细和医生交流母亲的病情，温寻觉得还是把触手安置在病房里比较好。
　　毕竟这段时日里，温寻还是感受过这家伙的粘人和调皮的。
　　温寻怕一会儿自己又不知不觉被这家伙拽走注意力，其他的都抛到脑后去了。
　　还有一点，是温寻藏在心里一丝不明显的担忧。
　　来自于刚才他听到护工的那一番话。
　　他并不能武断地说牛月珍有什么问题——至少现在从表面来看，护工阿姨照顾老妈照顾得挺用心的。
　　事实上温寻也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防备心过重。
　　但他就是下意识觉得，让乐乐待在老妈身边，比放任护工一个人陪着老妈，更让他安心。
　　要是放在以往，温寻是怎么都不会想到。
　　自己对一个非人生物的信赖，竟然要大于人的。
　　其实能够用眼睛观察的时候，我们对于一个人的评判似乎是非常直观简单的。
　　‘这个人看起来很友善’，‘这个人不像个好人’，‘这个人举止畏畏缩缩’，‘这个人长得贼眉鼠眼’……这些主观看法影响着我们对人的第一印象，也左右着我们对待对方的行为态度。
　　但当一个人失去了观察世界的那扇窗户，又怎么去认识他人呢？
　　温寻选择了随心。
　　他的直觉告诉他，让乐乐留在病房里不是一件坏事。
　　尽管这是一只旁人看不见的、无法说话的、身份不明的怪物——但对温寻而言，却是能够让他在此时此刻依赖的存在。
　　是他在黑暗中唯一能够看得见且摸得着的色彩。
　　有这抹色彩在，好像世界就又重新和他建立起了连接。
　　触手比温寻想象的还要听话。
　　在他叮嘱了之后，攀在腰间的吸力就慢慢减弱，软弹的触感轻柔地从他腿间滑落，有些眷恋地在他脚踝上打了几个转，才游离开去。
　　温寻忍不住嘴角又向上扬起，在护工颇感疑惑的视线中，慢慢离开了病房。
　　主治医生的办公室离病房不远，温寻在路上碰到了其他小护士，好心带着他一路来到了医护办公区。
　　“李医生，有病人家属找。”护士替温寻通报了一声。
　　里面回道，“好，让他稍等下。”
　　办公室内似乎医生还在接待其他人，两人的对话隐约从门缝中传了出来。
　　“行了，魏大教授，不用再游说我了。这事不可能。你要真想做研究，就回学校招志愿者搞课题，我们这里的病人是不可能让你监测观察的。”
　　“这种外接设备又不是什么临床手术，我们免费提供，也不会影响治疗，反而能够提供数据减少医生日常的巡查工作。这是双赢，师兄您说对吗？”
　　“……那也涉及到病人的隐私！好了，不和你多说了，反正我这是不行的，你赶紧走吧。你之前搞一个两个我就不追究了，当是家属的个人行为。你要是敢铺开弄，之后也别再进我们院里来了！”
　　“好好，你的科室你说了算。那我先回学校了。师兄想法改变了随时可以来隔壁找我。”
　　“滚滚滚。”
　　温寻发现自己失明之后，似乎经常能不经意间听到别人聊天。
　　他并非是故意的。
　　只是在失去视觉信息的情况下，其他信息的传播渠道在他这里不知不觉放大了，让他比常人更能捕捉到。
　　比如现在，他就能听出来，办公室内正在和医生说话的人是他见过的。
　　正是堂弟的合作伙伴，魏天明。
　　是了，他好像自我介绍过，就在隔壁医科大学就职。
　　“咦，温先生？”
　　在办公室门打开之前，温寻就先往后退了几步。给自己和出来的人留够了距离。
　　他并不习惯和人非常贴近地交流。
　　特别是目前眼睛无法视物的情况下。
　　黑暗的世界本就难以判断边界，他需要给自己至少在空间上留出足够的安全范围。
　　但从办公室出来的男人显然没有他这样的习惯，反而朝着他走了几步。
　　温寻甚至能感受到迎面覆来的阴影与呼吸。
　　“温先生又来看望家人了？”面前的人似乎没有立刻离开的念头，带着一丝惊讶和非常明显的愉悦，冲他打招呼，“又见面了。”
　　温寻微微蹙眉，又往后退了两步。直到背抵上墙壁。
　　“魏教授。”温寻颔首，“您好。”
　　“温先生一个人来的？”温寻感觉到男人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游走了一圈，又随着问话看向四周，像是在找什么人。
　　“对，一个人。”温寻也自然地答道，反问，“魏教授过来忙工作？”
　　“算是吧。”魏天明的回答似是而非，“主要还是兴趣爱好。”
　　温寻知道对方应该也猜到他刚才在门外听见一些信息了，便也没有避开，“关于我妈佩戴的那种手环？我以为那是魏教授和我弟弟合作的产品。”
　　“是啊，因为兴趣而开发的产品，不算我的本职工作。”魏天明冲温寻笑了笑，也不管温寻能否看见，“温先生还不知道吧，我本职是研究生物工程的。小……你弟弟他搞人机交互，我只是从生物和神经系统层面提供一些支持。”
　　“魏教授很厉害。”
　　温寻礼貌地夸赞，思绪却不禁飘远。
　　搞生物的？
　　那是不是……会喜欢研究各种……种类的生物？
　　比如一些稀有的，奇怪的品种？
　　他们是不是更感兴趣？
　　不得不说，温寻的猜测非常准。
　　但当下，温寻还没有真正对魏天明升起什么真正的防备之心。他只是觉得以后离这个人远点就好，反正大家也不过是萍水相逢。
　　这让他之后的好一段时间，都后悔万分。
　　“温先生比我更厉害。”
　　魏天明的回夸来得很快：“失明状态下还能从家里自己一路来医院，这可不简单。”
　　温寻能感觉到男人探寻的目光再一次从自己的身体扫视而过。
　　魏天明很有分寸，目光并没有非常冒犯，但还是令温寻感觉到了一丝不自在。
　　“有盲杖，也有很多好心人帮忙。”
　　温寻淡淡说道，并不觉得这是什么自傲的事情。
　　“温先生谦虚了。”
　　魏天明似乎非常有谈兴，继续就这个话题聊了下去，“之前咱们视频交流的那一次，我记得我也跟你提过吧，我也曾经有一段时间失去过视觉。”
　　温寻微微颔首。
　　“那是我小时候的事了。时隔二十多年，但到现在我都还能记得当时的恐惧与无措……”
　　魏天明的语气有些悠远，似是陷入回忆。
　　“至少还是恢复了。”
　　温寻现在心里记挂着母亲的病情，同时还牵挂着病房里的一只调皮家伙，说实话并不是很想听一个不熟悉的人聊过往。
　　更何况他还记得弟弟叮嘱过，不要和这个人深交。
　　魏天明显然也看出来了温寻想要终止话题的心。
　　但他并没有生气。
　　温寻听见男人轻笑一声，“是啊，至少恢复了。”魏天明也没有再聊下去了，收尾一般地说，“但经历过那一次之后，我就发誓，要把自己的无知降到最低。要尽我可能的去了解这个世界，这样我才能更加安心。”
　　温寻抿唇，不置可否。
　　于现在的他而言，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都没有关系。
　　他顾好自己就够呛了。
　　“哦，温先生是要找李医生吧？不耽误你了。”
　　温寻终于感觉到挡在面前的阴影有了离开的迹象，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位魏教授听声音像是个温文儒雅的学者。但从两次见面的感觉来说，温寻下意识里却觉得他是一个具备攻击性的人。
　　尽管对方并没有对他表现出任何的不妥。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32
　　~呜呜，今天是留守乐！
　　爱你们！满血复活，加更一章！


第33章 吸力
　　魏天明离开后，温寻顺利地和母亲的主治医师进行了一番交谈。
　　主治大夫李医生详细地向温寻介绍了温母入院以来的体征变化情况，从术前到术后再到如今他们平日里检查所获得的信息。
　　“她的求生意志还是很强的，手术之后有一段时间的危险期，但很快就扛过了。”
　　李医生提及了一个日期。
　　温寻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正是自己醒来后下床去看望母亲的时间。
　　“现在就是等她苏醒了。这个时间是说不准的。我们这里有很快就醒的病人，也有躺了十年的植物人。”李医生给温寻打了个预防针，“虽说咱们现在医学一直在发展，但是人体还是有很多没有探索清楚的地方。她到底能不能醒，什么时候醒，跟自身意志有关，也跟身体情况有关。”
　　“好的，我明白。”
　　温寻点点头，心中有些沉重。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李医生话锋一转，“现在观察你母亲状态还是不错的。当然，因为一直进食流食，她无可避免地会出现营养缺乏的情况，缺钾、缺蛋白、缺电解质这些，这个我们会随时跟进，输液补充。你们也可以适当给她改善饮食，多补充维生素。”
　　温寻认真记下，再一次在心里感谢堂弟的细心。
　　要是没有堂弟请护工、替母亲买营养品、随时关注母亲的身体情况，他怕是都顾忌不到这些。
　　“那还需要注意什么呢？”温寻继续请教。
　　“长期卧床的病人需要经常翻动身子，”李医生提了几个病人家属容易忽视的点，“不能一直保持不动的姿势，否则容易得褥疮。还有就是要随时注意她呼吸和排泄的情况，要定期吸痰和清洁身体……”
　　医生的叮嘱温寻一一牢记在心，一直到走回病房，都还在心中默念。
　　“温先生回来了呀。”
　　护工牛月珍放下碗勺，起身和温寻打招呼。
　　“嗯，牛阿姨还在喂我妈？”
　　温寻刚进房门，就感觉腿上突然多了一道重量。他正和护工阿姨说话呢，人就往一边偏。
　　还好他手快地在门沿上扶了一下，要不然差点重心不稳。
　　温寻将空闲的手背到身后，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某只莽撞的家伙。
　　估计是在病房里憋久了，一见他回来就缠了上来。
　　“刚喂完，准备去洗碗呢。”
　　牛月珍动作勤快地收拾着桌上的东西。温寻听着耳边的动静，想起医生刚才提及的种种照看内容，眉眼间不禁露出感激。
　　“牛阿姨，谢谢你用心照顾我妈妈了。”
　　他心中为之前对护工阿姨竖起的那一点戒备表示抱歉。
　　温寻觉得肯定是想错了。
　　如果护工不尽心，他妈妈怎么会现在状态稳定，甚至有了要苏醒的反应呢？
　　温寻走到床边，轻轻握住母亲温凉的手。
　　他太久没有牵妈妈了。
　　这双手比记忆中似乎要粗糙好多，消瘦好多。
　　温寻心里不禁泛起酸涩。
　　他忍不住又摸了摸母亲的脸，探了探她的额头，顺着母亲的额角抚过略显干燥的发丝，恨不得能睁开眼好好看一看妈妈。
　　“听医生说，我妈这样一直卧床的，还需要定时翻动对吧？”
　　“啊，对对，是要定时翻动的。”牛月珍本来在收拾碗筷，闻言干脆走到床边，整理起温母身上盖的被角。一边整理，她一边对温寻说，“久了不翻，不利于血液循环，会长褥疮的。”
　　被子被抖得簌簌作响，“您放心，我刚刚才翻了一回呢。”
　　温寻站起来往后退，将空间让给做事的护工阿姨，“一个人做这些很费劲吧？辛苦您了。”
　　“……哎，也还好，做习惯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鲜少从雇主嘴里听到这么真诚的道谢，牛月珍愣了一下，才有些局促地回答道。
　　温寻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感觉自己的手指上传来一阵吸拽的力道。
　　触手不知什么时候攀爬到了他上身间。
　　一半圈着他的腰，一半卷在了他的手腕上，细长的触须顶端钻进了温寻的指缝里，而腕足上那一排排吸盘则将他的掌心紧紧吸住。
　　乐乐这是……怎么了？
　　掌心传来的感觉并不是平时触手缠着温寻玩闹时那种卖乖顽皮的吸法。
　　而是一下下的，有频率的用力。
　　“温先生，那个，医生有说温大姐什么时候醒吗？”
　　温寻耳边听到护工的问话，注意力被拉回来了一点。
　　“没有，”他回道，“说是还是要继续观察，说不准。”
　　“这样啊……”
　　不知道怎么的，温寻从护工阿姨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庆幸之感。他微微皱眉，但很快，护工的话又打消了他的疑虑。
　　“我还以为很快温大姐就能醒了呢，”牛月珍觑着温寻的脸，语气憨厚，带着对自己工作的打趣，“还说该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
　　温寻勾起笑，”就算我妈醒了，也要托您照顾一段时间的。“他为了安护工的心，特意说，“牛阿姨您放心，只要您好好照顾我妈妈，到时候除了我弟给你开的工资，我这边也会好好感谢你的……”
　　“哎哟，那怎么好意思！”
　　在温寻和牛月珍说话间，他再一次感受到了手掌心的吸力。
　　吸力不断加大，频次也越来越快，在温寻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温寻垂在腿边的手都被触手给吸拽地抬到了半空。
　　“温先生？”
　　牛月珍正一边客气一边高兴着，忽然看到面前的青年冲自己扬起了手。
　　分明是青天白日的病房里，莫名却仿佛被乌云遮挡，暗了下来。一种压抑的感觉萦上心头，令牛月珍有些不寒而栗。她望向温寻的眼睛，有一次看到了两片空洞无神的黑。
　　而在她余光里，恍惚瞥见青年身后的墙壁上，似是有什么巨大的影子张开肢体，朝她侵袭而来。
　　牛月珍惊得往后退了半步，把柜旁的碗都撞到了地上。
　　温寻并不知道牛月珍此刻真正的感受。
　　他只是以为自己突然的动作把人吓到了，心中暗自责备某只“怪物”今天过分的调皮。
　　“不好意思，头发有些长了。”
　　温寻控制着自己的手带到面前拨了拨刘海，生硬地解释道，“要不您先去洗碗吧，我和我妈说一会儿话。”
　　“好、好的。”
　　牛月珍感觉四周的空气忽然又回来了。
　　她松了一口气，捡起地上的碗勺就快步跑出了门。
　　咔哒。
　　房门关上。
　　病房中清醒的人只剩下温寻一个。
　　温寻将手重新伸了出来，揪住还在一个劲嘬他掌心和手指的触手尖。
　　“乐乐，你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33
　　~我吸~我再吸！


第34章 声音
　　触手吸吮掌心的动作一直没有停下。
　　温寻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但他能感受到乐乐应该是想向他表达些什么。
　　就连缠在他身上的足肢都在收紧，似乎充满催促与急迫。
　　这还是头一回，触手表现出这样的反应。
　　温寻的情绪也不知不觉变得焦急起来。
　　病房里一切如常。母亲呼吸平缓，监测仪依旧发出规律的嘟嘟声，听上去没有任何异样。
　　温寻怎么也不明白缠在他身上的家伙想要表达什么。
　　他思来想去许久，只能将触手的反应归为不安。
　　也许是刚才他离开太久了？
　　又或者乐乐之前一直和他在家待着，不喜欢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
　　还是说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温寻心中闪过很多猜测。
　　可最终他能做的，只有匆匆杵着盲杖离开医院，拜托路人打了一辆车，尽快地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温寻想，也许回家，就好了。
　　一路上，触手仍旧一直紧紧绞着他的手臂，离家越近，绞的力道越重。
　　温寻身体有些吃疼，但却还是一遍遍用手轻柔地安抚腕上的焦躁不安的足肉，一直到进了家门。
　　“到底怎么了？”
　　终于，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封闭环境。
　　关上房门，没有外人存在，温寻终于敢将乱动了一路的家伙拽下来，好好问一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看不见，只能将触手捧到面前，用自己的手指去“观察”。
　　皮肤，肢足，吸盘，触须……温寻一点点摸排下来，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的情况。
　　触手依旧饱满精神，皮肤光滑，摸上去水润润的，甚至还能摸到一些从吸盘上溢出的黏液。
　　“乐乐……”
　　温寻用指腹轻搓了一下指尖的湿粘，刚才的担心降下去一半。
　　“你不会是在溜我玩儿吧？”他语带犹疑。
　　无怪乎温寻这样想。
　　自从上一回触手因为脱水而变蔫儿之后，温寻就特意上网搜索了解许多水生动物的特性。
　　章鱼、水母、虎鲸、鹦鹉螺……尽管他仍然不知道触手是什么“怪物”，但毕竟都是喜水生物，温寻觉得应该还是有一些能够值得参考的习性。
　　比如感官系统，比如身体的湿润度。
　　通常当生物感觉受到威胁时，会通过变色或者喷射体液来吓退敌人，而如果它虚弱或生病了，那么身体最直观的反应便是皮肤的变化。
　　或是变干，或是长出小疙瘩，又或者摸上去就是萎靡的皱褶。
　　但无论哪一种，都和现在在他面前活力四射的家伙不太一样。
　　温寻甚至能感觉周围又拱上来了几只精力旺盛的腕足。
　　将他挤得左右摇晃，都快陷进沙发里。
　　“要是你能说话就好了。”
　　遍找不到原因，温寻忍不住再一次感叹道。
　　但这感叹就像是人对着神佛祈祷一般，心愿是好的，却也是虚无缥缈的。
　　温寻能做的，也只能是沮丧地拽下还在试图吸吮他掌心的触须，捏着圆鼓鼓的吸盘口，叹气。
　　“乐乐，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就不适合养你呀？”
　　先是遭遇一个人出门的危险。
　　而后是面对躺在病床上的母亲，自己无力照顾的愧疚苦涩。
　　如今连身边唯一亲近的生物表现异样，他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一向对生活知足的温寻，再一次陷入了自我的怀疑和厌弃中。
　　这种自我怀疑和厌弃，自他失明起，就时常出现在他脑海里。消不掉，散不去，永远都像一团黑雾，贴在黑暗的边缘。一旦他内心有所动摇，就立刻扑上来，将他笼罩。
　　温寻问出口的问题不需要回答，他自己就给自己找好了理由。
　　“我一个瞎子，自己过日子都成问题，怎么还能妄想照看别人呢？”
　　温寻有些意兴阑珊，哂笑了一声，“简直是瞎子看秤——不知轻重。”
　　说着温寻就垂下了头。
　　细碎的软发从额角滑落，挡住了他的眉眼。
　　他仍旧坐在客厅中。
　　整个人却像是从房间里淡出了一般，渐渐归寂到了另一个世界的黑暗中去。
　　曾经在制作新游戏时，温寻听同事讲过这样一个构想的理论。
　　说未来每一个登录他们游戏的人，都会成为他们虚拟服务器的一部分，成为整个游戏地图上的锚点。当四面八方无数的锚点汇聚在一起，就形成了一张闪烁斑斓的网。
　　只要有一个锚点存在，这张网就不会消失。
　　网下那片波澜壮阔的海域，那些他们创造出来的众多角色，就永远都会存在。
　　温寻很喜欢这样的理论。而对于真实世界而言，他觉得同样也存在一个由无数人构建连接成的大网。
　　他，老爸，老妈，也是这张网上闪烁的微小星点之一。
　　只是如今属于老爸的亮色消失了。
　　妈妈的光点也微弱到几不可见。
　　他虽然活了下来，可却好像卡在了大网中无数锚点相连的中空里，卡在了看不见任何事物的暗格中。
　　属于他的服务器已经熄灭了。
　　世界依旧闪耀璀璨。
　　只是与他无关。
　　不知不觉，屋外黄昏的余晖落下，整个公寓被夺走色彩。
　　温寻坐在晦暗之中，仿若晦暗本身。
　　但他不知道，此时此刻，在自己的面前、头顶、脚下，他四周的无孔不入的空气中，逐渐有光点浮现。
　　温寻的叹息像是在幽谧的深海里落入了一滴水。
　　无声的涟漪以他为中心像四周震荡开去。
　　沉寂的空间开始痉挛。
　　四周的墙壁波动，原本与白墙融为一体的线条开始洇出一种低落的灰。灰色原本只是淡淡的，像是水渍从墙里渗濡出来，在一种听不见的波长中延展成为墙面如蛛网般的裂缝。
　　再而后，灰色之中亮起了荧蓝的微光。
　　这光仿佛是溶解了黄昏的日色，又裹挟着海浪的潮汐，在天光没入地平线的交汇时刻，取代了世界的昼亮，成为小小公寓里不灭的火种。
　　【寻寻……】
　　陷入低沉的温寻，在黑暗中隐约听到了一个模糊的声音。
　　像是有什么在禁锢着他的密不透风的黑暗空间中开了一个洞，有东西含混地咕哝着闷头往里钻。
　　他滞顿的思维一时没有任何反应。
　　只是下意识睁开了眼睛，试图去寻找声音的方向。
　　【寻寻……】
　　橙花和海藻的味道顺着光线在空气中升腾。
　　声音和气味像线的两端，被未知的奇妙拉长了，不规则地从墙壁和天花板挣脱下来。
　　一条，两条……无数如同水流般的线条在空气中起伏摇晃，它们身上闪烁的电光像流星一般跳跃飞溅，从四面八方被阴影笼罩的角落解脱出来，在宛如荒漠的黑暗中流出一连串诡谲又奇异的水色纹路。
　　温寻感觉自己又一次嗅到了水的湿气。
　　空洞的空间中像是缭绕了迷雾，含混不清又嘟嘟囔囔的声音被持续的重复，像是水中咕嘟嘟的气泡，在耳边轻轻破开。
　　潮湿，低语，呢喃，焦躁，快乐，安宁。
　　这些不相干的词语被起伏的频率搅动在一起，然后随着四周越来越多的膨胀的舞动的混乱的，渐渐聚集在温寻身边。
　　温寻感觉自己下陷了。
　　身处的沙发被不知名的力量侵占，他和靠枕一同向下滑落。
　　然而迎接他的并不是冰凉冷硬的地面，而是一团柔软的，宽展的，仿佛被无数棉花填得鼓鼓囊囊的软垫上。
　　水汽更浓了。
　　分明像是置身古怪而奇幻的情景，温寻心中却奇怪地没有升起害怕。
　　他伸出手指去触碰身下的东西。
　　如果说陷入沼泽是一种让人恐慌的裹挟下坠，那么靠倚在这团由许多他熟悉的湿滑柔软纠缠盘绕而堆叠形成的底座上，对于温寻则更像是一种静静漂浮在海面的安心。
　　身下的触感仿若从水中膨胀开来的云朵，稳稳地支撑着他。
　　世界的坍缩就这么被中止了。
　　黑雾散去，一切重新变得清晰，能够被温寻捕捉观测。
　　邻居家的小孩做错了题被父母训得哇哇大哭，楼上的住户刚刚回家，拉开了椅凳坐下歇息。窗外的夜空中有飞机划过云霄，阴沉沉的天响了几声闷雷，似是又要落雨。
　　但温寻此时此刻，更在意耳中那依旧持续的鸣响。
　　执拗的，急切的，带着一丝委屈的抱怨，还有仿若无数个日夜的记挂思念。
　　他分明是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的。
　　这仿佛不存在于世界任何一个角落的奇怪语言。
　　它像是最幽静的森林草丛中传来的窸窣声响，又宛若是旋涡中心的急促拍打，尘土中风与沙的扭缠，水浪里潮与雾的侵袭交融。
　　但更像是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让温寻感觉无比的熟悉。
　　【寻寻，寻寻……】
　　温寻像是飘在了旷野之上，四面八方都有声音朝他袭来，将他包裹。
　　而他的身体也像是被声音裹缠住了。
　　无数的线条，无数的腕足，无数虚与实的触须，无数明与暗的光点，将他紧紧包裹。
　　嗞——
　　嗞呲——
　　断断续续的电流声在房间中回荡。
　　温寻在恍惚中，心想，家中的电器好像被烧了。
　　但下一秒，他就听见自己面前的电视柜上——那个一向有问有答的智能音箱，突然毫无征兆地自行启动了。
　　“能养乐乐的。”
　　比原本刻板的机械电音多了一抹生动的幽朗声线钻进温寻耳中。
　　那声音像是在回应他刚才自言自语的问话。
　　急切，又认真。
　　“寻寻，能养乐乐的！”
　　“乐乐也能——养寻寻！”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34
　　~终于！能说话啦！
　　~今天不写日记！今天要带嘴和寻寻疯狂贴贴！


第35章 说话
　　温寻觉得自从车祸之后，自己的世界就变得玄幻起来。
　　否则他的家里怎么会突然闯入一只触手怪物？他又怎么会在接受了二十多年的科学教育之后，忽然听见一个非人类开口说话了？
　　好吧，严谨地来说，家中的生物并没有直接说话。
　　是他家的音箱自己“说话”了。
　　鉴于之前这个音箱就有过“越俎代庖”、“答非所问”的“智障”行径，温寻在经过短暂的冲击和震骇之后，还是试图掰回自己摇摇欲坠的世界观。
　　“乐乐？”
　　他僵着身体，僵着声音。
　　呼唤起自己给触手取的名字。
　　这一次，温寻吐字清晰，并没有加任何的前缀和要求，声音也轻到不会被智能设备的收音器捕捉。
　　他只是在叫家中唯一的特别生物。
　　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温寻都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
　　也许有不可置信，也许有荒诞不经，也许觉得自己怕是已经疯了，现在他所面临的一切都是自己的虚构和假想。
　　他或许已经死去？亦或者其实和母亲一样，自始至终都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他所感知到的一切是真实存在的吗？
　　他所遭遇的异样是否只是梦境中的幻想？
　　温寻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片迷雾当中。
　　线团缠绕在他的身体、知觉和脑海里，令他混沌迷蒙，疑惑不解。
　　但此时此刻，他又清楚地感觉到——
　　自己身下的触感是真实的。
　　那些试探着缠住他四肢的足腕是真实的。
　　贴在他肌肤上的温热与微凉是真实的。
　　不断在他指尖蹭动的滑腻与水汽是真实的。
　　温寻的耳边再度听到微弱电流的闪烁，而后是和刚才如出一辙的生动音调。
　　“寻寻！乐乐在！”
　　未知的生物亲切地回应了他的呼唤。
　　与声音一同席卷向他的，还有无数细长舞动的触须，将温寻从恍惚的不可置信中兴奋地拽拉出来。
　　如同跳跃的火苗，将温寻整个围绕。
　　*
　　“寻寻，妈妈给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随便进地窖！”
　　温寻难得被妈妈揪住耳朵，连卷在温寻手指上的小触手都被温妈妈的严肃吓了一跳。
　　“妈妈？”
　　温寻放下爸爸新给他买的变形金刚，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妈妈的围裙，“妈妈，不要生气。”
　　温雅馨叹了口气，蹲下身摸了摸儿子的头，“不是妈妈小气，但寻寻，你要知道，现在水可是了不得的东西。咱们家里除了寻寻，就那么一缸水最珍贵了。”
　　温寻连忙抱住妈妈的腿，纠正道，“妈妈也珍贵的！还有爸爸，还有爷爷，还有小淼，还有小乐……”
　　温妈妈听儿子说了一堆人名，失笑道，“好好好，都珍贵。但既然寻寻知道珍贵的含义，那么就更不应该随便碰水缸里的水，对不对？”
　　温寻点点头：“我、我没有偷喝的！”
　　说着他却还是悄悄将手往身后背，一副替某只“小虫子”做贼心虚的模样。
　　“妈妈没说你偷喝。”温雅馨瞥了眼儿子的小动作，继续道，“但是寻寻告诉妈妈，你是不是自己进过地窖了？”
　　小孩子不知道轻重，但作为操持着一家人生活的温母，却时刻关注着自家水缸的情况。
　　早在好几周前，她就发现地窖有人进去过了。
　　脚印小小的，沿壁上也有些微的攀爬痕迹，走了还能忘记盖好盖子，一看就是自家儿子的“杰作”。
　　温雅馨那时检查过缸里的水，没有发现少，便当做无事发生。
　　但今天她打开地窖用水，发现竟又有人进去过了，缸里还少了不少的水。
　　这就有些严重了。
　　在温雅馨看来，儿子一直是个乖孩子，一般大人叮嘱过的事情，他都会记在心里不会犯错的。
　　但如今屡次跑进地窖，温妈妈有些担心，是不是孩子渴水了？
　　又或者……是被其他什么人教唆了？
　　毕竟现在周围一大片村子都缺水，他们村更是已经开始筹备起祭祀祈雨的事情，搞得鸡犬不宁的。
　　温雅馨不得不将事情往严重了想。
　　“寻寻能告诉妈妈，进地窖去做什么了吗？”
　　温妈妈耐心和儿子讲着道理，“如果寻寻想喝水，可以和妈妈说。地窖那个大水缸里的水都是生的，不能直接喝，会闹肚子的。”
　　温寻听到这话，脸色微微一变。
　　他背在后背的手忍不住去捏了捏掌心里柔软的“小虫虫”，心里担忧地想——小乐不会闹肚子吧？
　　温妈妈是最熟悉儿子的人之一。
　　怎么会看不出儿子神情的变化。
　　她继续哄道，“如果寻寻是想做好事帮助别人，也不能好心办坏事对不对？如果有真的缺水的小伙伴，寻寻更应该告诉妈妈，妈妈也不会见死不救的对吗？”温妈妈故意露出伤心的表情，“还是说，寻寻觉得妈妈也不能相信了？”
　　“不是的！”
　　温寻果然立马就招架不住了，扑上去抱住妈妈的脖子，否认道，“当然信妈妈的！”
　　于是他这般那般，再一次将新认识的小伙伴介绍给了妈妈。
　　“小乐虽然喝了水，但它也补了水进去的！”
　　温寻说完自己进地窖的原因后，又极力为自己的小伙伴正名。
　　“我亲眼看到它把水又重新填满的！”距离上次“小虫虫”喝光他家水缸的水已经好些天了，温寻本来以为事情已经解决，却没想到今天又被妈妈提出来。
　　“寻寻。做错事承认错误，知错就改就好，但是我们不能骗人对不对？”
　　温妈妈听完儿子的讲述，难得生出一点气性来。
　　世界上哪有什么会说话的虫子？不仅可以把一缸水吸走，还能又把水填上？
　　要真这样，村长带着那么多人兴师动众又是收集祭品又是去开凿祭坛求雨做什么？求个小虫子不就得了？
　　温妈妈心中担忧是不是家中最近气氛太过沉重，把儿子影响到了。
　　都编造出一个虫子来陪自己玩了。
　　“寻寻，老实跟妈妈讲，到底带谁进地窖了？”温雅馨皱着眉，指着厨房说，“家里的水少了很多。如果真的有这个叫’小乐‘的小伙伴，你问问它为什么这次喝了水，却没有把水还回来？”
　　温寻眼中闪过无措和茫然。
　　【我没喝！】
　　而此时，他身后却有声音委屈地嚷道。
　　【不是我！】
　　温寻感觉自己的手指被紧紧地吸住了。“小虫虫”身上的那两排小孔紧紧地吸住他，呼哧呼哧地，像是生气极了。
　　“妈妈，小乐说这次不是它吸走的水。”
　　温寻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小伙伴。
　　上一回他误会小乐是坏蛋，心里就可过意不去了。后来小乐把水重新填进水缸之后，温寻就暗自保证，以后再也不随便冤枉人了。
　　小乐是世界上最好的虫了！
　　它陪他玩，替他种菜，还帮他治伤口！他不能让妈妈误会它！
　　“寻寻！”
　　温妈妈觉得该是时候纠正一下儿子的教育了。
　　马上就要上小学的孩子了，竟然还在编一些童话故事当借口。
　　“寻寻，没有虫子会说话的。”温妈妈努力压下怒气，告诉儿子，“如果你想养小动物养泥鳅什么的，可以给妈妈说。但是不可以随便编谎话知不知道？”
　　“可是……可是小乐不是泥鳅，”温寻委屈极了，“而且它就是会说话呀！”
　　他不禁将身后的手伸到面前，想要让小伙伴证明自己没说谎：“小乐，你说一句给妈妈听听看！”
　　在温雅馨的视野里，儿子小小的掌心里，什么都没有。
　　但儿子却对着空荡荡的掌心说话，隔了一会儿，更是笑了起来，冲她寻求认同，“妈妈，你听见了吧！小乐说了，它只跟我去过一次地窖，后来都没去过呢！”
　　“……”
　　温雅馨眼前有些晕眩。
　　她不再试图从儿子那里得到答案了，只维持着摇摇欲坠的温柔，点头道，“好，妈妈信你了。”
　　她抬起手摸了摸儿子的头，然后将掉在地上的变形金刚重新放在温寻手中，说：“去……和小乐去玩吧。”
　　望着儿子跑远的背影，温雅馨脸上才浮起重重的担忧。
　　在她看来，至少儿子的表情和语气都没有任何说话心虚的样子。
　　好像他真的有一个叫“小乐”的虫子小伙伴。
　　也能和这个小伙伴交流。
　　但……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儿子分明在自言自语！
　　追究水缸丢水的事早已被温雅馨抛在了脑后，她现在更担心的，是儿子的精神状况。
　　是不是……该带儿子去城里了？
　　城里无论是生活环境、教育环境还是医疗环境，都要比这里要好上太多。
　　“这是怎么了？”
　　房廊转角处，刚从外面遛弯回来的温爷爷咳嗽了两声，问起母子俩的官司。
　　温雅馨愁肠满肚地将今天的事和自己的担忧说给了公公听。
　　她本以为公公会和自己一样担忧孙子的情况，却没想到公公听完沉思了片刻，竟然语气豁达地让她不要担心。
　　“寻寻精神好得很。他脑子转得快，人又乖又机灵，哪有什么病！”
　　温爷爷目光透过窗沿望向屋外的村道，以及村道尽头连绵的山脉，和山坳间幽深的阴影。
　　“小孩子啊，心思单纯，有时候看到的听到的，可比我们成年人丰富的多。”温爷爷慈声道，“既然小寻都说是小伙伴了，那就当他结交了个新伙伴。如果他发现不对劲，会找我们寻求帮助的。”
　　“可是……！”
　　“阿馨啊，你也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温爷爷却没管儿媳的心急，转头说起了不相干的事，”你可知道，咱们这个地方，以前有多繁盛？“
　　温雅馨摇摇头。她现在哪有心思想这些。
　　“别看九江村现在破落了，以前啊，这里可是个水陆相通的好地界！漕运的，马帮的，都要从我们这儿过！俗话说有水就有财，再往前的几百年，从这里流出去的江水不知养活了多少人……只可惜啊，水越来越浑，越来越少……”
　　“爸！寻寻的事……”
　　“阿馨啊，你记得小时候你和华子最喜欢去河里凫水了吗？”温爷爷话题又一转，提及儿子儿媳幼年时的事，“有一回华子被水草缠住了，你想救又救不动，急得直哭。后来你们俩回来，就一个劲儿的说看到有神仙拿剪刀把华子脚上的水草剪断了，是神仙救的你们，还从家里拿了不少窝窝头去投进河里，说要谢谢神仙。”
　　温雅馨试图回忆无果，“爸，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而且那时候我们那么小，说话哪能当真？肯定华哥自己挣脱水草游上来的。”
　　温雅馨还有半句忍住没说：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
　　但她知道公公和村子里的老一辈有一些封建迷信的想法。因此尽管心里这么想，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你们呀……”
　　温爷爷不再多说了，只叮嘱儿媳。
　　“总之有我看着，寻寻的事他只管自己做主。只要不涉及到生命危险，你们不要随便干涉他。”
　　温爷爷目光越过屋梁看向不远处人群攒动的山脚，又仰头望了望弥漫着乌云的天空，叹了一口气，“要变天咯。”


第36章 害怕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风吹开了窗户，雨水从窗缝往屋里飘。
　　温寻呆滞地坐在客厅里，脸和手脚都被冷风吹得有些麻木，神情僵硬得仿佛一个假人。
　　房间中一直在观察他的存在探出了一节肢体，游动到窗边熟稔地合拢了窗户，然后又极快地游了回来，仿若一株发光的水草一般，在温寻的脚边摇曳。
　　它似乎想要邀功，但看到屋主人仍旧没有笑意的面容，又有些踟蹰地放慢了摇晃的动作。
　　它并不知道，令屋主人现在有如此反应的并不是冷风。
　　也不是屋外突如其来的骤雨。
　　而是它本身。
　　温寻此刻自己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冷。
　　他只是觉得自己思维僵住了，不知道作何反应。
　　脑海里有许多混乱而模糊的碎片闪过，伴随着耳边一声声亲昵的“寻寻”，令他的思维分成了两道迥然不同的意识。
　　一道在低吼：这是妖怪！精怪！说不定还是什么恶魔魔鬼！哪有动物会说话的？这可不是普通的“怪物”就能说得过去的事了！妖怪吃人的传说还听得少吗？
　　另一道则平和许多：既然早就觉得人家是“怪物”了，会说话这种怪事发生了不也是很正常的事？鹦鹉还会说话呢，怎么没少有人养呢？更何况就算是什么精怪，那也有好有坏之分，有什么好害怕的？真要害人，自己还能活到今天？
　　温寻兀自陷入挣扎中，屋外的雨越下越烈，公寓里闪烁的荧光也逐渐变深。
　　在恍惚的抽离中，温寻嗅到了雨水中淡淡的海腥气息。
　　那味道与此时绞在他身上的触手如出一辙，从他的四面八方裹挟而来，像是要将他淹没。
　　温寻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沉默激怒了面前刚刚掌握语言的“怪物”。
　　他只是能够感觉到自己连同伸出的房间一并，陷入了一种古怪的、含混的、不断蠕动的漩涡之中。
　　他已经摸不到身边的任何实物。
　　沙发、茶几、手机、遥控器……这些平日里伸手就可以触碰到的物件此刻像是被挤出了他的空间。
　　他身边仍然存在的唯一。
　　只剩下无数摇头摆尾的，疯狂朝着他身上拥簇的触手。
　　是的，无数。
　　原本只有一只的触足不知道何时已经多到他摸不出数量。
　　温寻双手所触及的任何地方，都能摸到滑腻的存在。
　　它们交叠着，纠缠着，扭动着或粗或细，或长或短的足肢，贴在他腿边，拱在他腰间，还有几根直接攀上了他的脖子，将他的肩颈密不透风地裹住。
　　温寻不禁屏住呼吸。
　　身体紧绷。
　　心脏无可抑制地砰砰地跳动起来。
　　其实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温寻对于这个突然出现在他家的”怪物“除了刚一开始有一些害怕，之后便渐渐将它视作了仿若家人的宠物。
　　他甚至给它取了名字。
　　他能猜到，对方的形态也许有些古怪，也许谈不上常规意义的可爱。
　　但那又怎么样呢？反正他也看不见。
　　温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小母亲就不允许自己养宠物的缘故，反正遇到触手之后，他就下意识地愿意亲近它。
　　而接触之后的种种，更是令温寻心生喜爱。
　　他心中还在想，怪不得以前刷短视频，那些有猫有狗的人那么幸福满足。
　　他现在好像也是这样。
　　——但这些所有的前提，都是建立在触手和其他宠物本质上无甚差别的基础上。
　　可是现在，情况变了。
　　有猫猫狗狗会忽然变身成哥斯拉吗？
　　有猫猫狗狗会突然操控家用电器跟主人对话吗？
　　温寻作为一个接受科学教育二十多年的正常人，实在没办法面对这样的境况处变不惊。
　　在他身边的不再是他想象中只会撒娇卖萌的笨家伙了。
　　而是一只与人类相似的，有思维，能对话，且拥有着一具诡异庞大到他无法想象的身躯的东西。
　　一个真正的怪物。
　　人的天性注定了让我们对于一些自己无法掌控的未知会下意识竖起防备。
　　这种防备在单纯的孩童时期尚不易存在，但当经历愈发多之后，就会愈发在心底扎根萌芽。
　　温寻在心中苦笑，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惶恐与害怕。
　　他到底……养了个什么东西在家里呀？
　　温寻不知道这是不是恐怖谷效应的作祟，但他如今确实有些怕了。
　　他一方面安慰自己，乐乐就算变了个样子，依旧是乐乐。就算会说话了，也不会想伤害他。
　　然而另一方面，温寻感受到身下交错着不停蠕动的活“毯子”，感受到空间无声的挤压，感受到身体和脖颈要害被触足紧密贴缠住，他又无法不提起警惕的心。
　　他甚至在内心怪罪起几周前的自己来。
　　那时候，自己怎么就这么傻大胆，毫不犹豫地接受对方进入他家了呢？
　　但此时此刻，想这些都没有用。
　　温寻暂时不敢再有多余的话语和动作，甚至只能任由冷汗从额角慢慢滑落。他现在唯一想要的，就是远离这个令他感到陌生又恐怖的怪物。
　　他需要静一静。
　　温寻不禁在心中再一次恨起自己的失明。
　　如果他没有失明，如果他还看得见，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会在第一次发现这只奇怪的触手时，就将它驱逐出自己的家里，不与它产生任何的交集。
　　——但是，真的会这样吗？
　　这样的想法注定只是假设。
　　此时的温寻并不知道，自己在二十多年前，在视力尚好的时候，就已经做过和如今同样的决定。
　　在温寻胡思乱想之际，屋外的雨下得更滂沱了。
　　不断滴落在房檐的雨声带着仓促和焦急，而攀在他身上的触手也加重了裹缠他的力道。
　　温寻觉得自己有些难以呼吸。
　　幽暗的世界里像是遍布了藤条，将他牢牢固定住，似乎试图要将他绞断。
　　当温寻屏住气息准备承受一些他难以想象的冰凉与窒碍时，人却忽然被身上攀缠的触手给掀倒了。
　　猝不及防间，他跌躺在了身下由无数柔软的“藤条”叠绕而成的“地毯”上。
　　整个人陷入了一片温热的湿地之中。
　　“寻寻……”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东西卷住了他的手，有东西钻进了他的头发，有东西拂过他的额角，将他滴落的汗液吸吮进自己的身体。
　　温寻再度听见幽朗到近乎有回音的半机械音从音箱中传来。
　　“寻寻，你为什么不理我？”
　　那声音里，没有温寻所担忧害怕的阴邪可怖，只有不解和委屈。
　　“寻寻说，吸你，可是你不理我！”
　　“寻寻你生气了吗？”
　　“寻寻你不要不理我！”
　　温寻：“……”
　　一时间，他竟然连“害怕”都忘了。防备和恐惧在一声声“寻寻”中不知不觉飘到天边。
　　所以，是他想多了吗？
　　这还是那个傻乎乎只会粘着他的乐乐吗？
　　“你……”
　　你到底是什么？
　　你为什么出现在我家？
　　你怎么能做到和我说话的？
　　你是人变的吗？还是哪里来的妖怪？
　　温寻现在肚子里装了一肚子的疑问想要问，但他的大脑却敏锐地先捕捉到了触手话语间的重点。
　　“所以你今天吸我手指，是……有什么事想告诉我吗？”
　　温寻终于想起来，前几天他自己亲口交代给触手的要求。
　　——“下次你想做什么，先在我手掌心吸两下。如果是着急的事情，你就多吸几次。”
　　而今天，触手这样做了许多次。
　　从他们到医院开始。
　　温寻脸色微变。
　　而随着触手的回答，他的脸上更是浮现出慌张又焦急的神色。
　　他此刻挂记着远在医院的母亲，并没有注意到紧缠在身上的触手和足须正在逐渐退去。房间里的水汽依旧浓郁，他额角渗出的汗液却已经蒸发。
　　原本充盈满房间的那无数不断闪烁的浅蓝荧色，一点点变成了低沉而黯淡的墨灰。
　　“是我妈出什么事了吗？”
　　四周一下无声了，温寻焦急地反过来捉住了身上的一只触手，追问，“你发现什么了？”
　　这一刻，温寻竟又庆幸着触手会说话了。
　　“嗞——咔嗞——”
　　音箱发出了有些不堪重负的嘈杂电音，但好在夹杂在其中的，仍然有温寻等待的回答。
　　“坏人……喂饭的……”
　　“偷吃钙片……嗞——她胡说……没给……翻身……她还偷喝……嗞啦——鱼汤！”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36
　　~寻寻v~
　　~寻寻寻寻~
　　~贴贴寻寻~
　　~寻寻理我~
　　~呜呜呜寻寻怕我了QAQ


第37章 阻拦
　　触手口中的坏人是谁，不言而喻。
　　温寻听完愣了两秒，立刻就站起来朝门的方向冲。
　　他老妈还在病房里！
　　如果那个护工有问题，他怎么能放心让母亲还待在那里一分一秒？！
　　可温寻还没走出去两步，腰间忽然就被一股力道给重重地缠住了。
　　缠得他动弹不能。
　　“你放开！”
　　温寻第一次用称得上凶的口吻呵斥触手。
　　尽管心中还存有对未知怪物的惧怕，但对母亲的担心还是占了更上风。温寻甚至在心想，只要这家伙今天不把他吃了，他再怎么样也要走出家门赶去医院。
　　温寻后来才意识到自己这时候的想法有多离谱，又有多伤人。
　　但此时此刻，他根本就没心思再关注什么科不科学，再去想怪物为什么存在。
　　他只想保护妈妈。
　　温寻却不知道，有个家伙也想保护他。
　　【寻寻，不能淋水！】
　　初到家时温寻的发烧显然给触手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此时屋外风雨大作，触手见温寻想也不想地就要冲出门，原本已经缩到角落的腕足又忍不住伸了出来，将人拦住。
　　“你放开！”
　　【不放！】
　　“放开我！”
　　【不放！】
　　“江乐！”
　　温寻发现自己不管怎么掰也掰不开腰间禁锢他的粗大触手。他也急了，一时间情绪上头，不知怎么就冲触手喊出了一个连名带姓的称谓。
　　喊完他都愣住了。
　　而他腰间拉拽的力道也突然卡顿。
　　温寻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喊出这样一个名字。
　　他周围完全没有姓江的人，而他自己对于触手的称呼也一直以来都是用的“乐乐”。
　　可他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叫出“江乐”这样一个陌生到他都不知道来源何方的名字呢？
　　温寻感觉自己黑暗的世界出现了一片浓浓的迷雾。
　　迷雾中有巨大的生物在呢喃低语。它的轮廓从雾气的边缘伸展出来，不断分裂又聚合。
　　烟与云糅杂在一起，无数的线条与河流交织在一起，互相追逐着，扭缠着，直到跌落入一个蜿蜒的、深邃的、带着无边回音的隐秘黑洞里。
　　洞中有潺潺水声，有波涛起伏，有难以名状的嘶吼与呼号，虚空中他像是坠入了一滩深海，冰凉的气息淹没了他的头顶，而他却仍然能够呼吸。
　　他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流淌的蓝。
　　而耳中，是令他宁和的，让人灵魂扩散沉醉的悠远鸣响。
　　腰间的阻拦在温寻陷入晃神的时候陡然松开了。
　　而刚才还占据了客厅几乎所有空间的无数足肢、躯干和软肉也一下好像从温寻的身边消失了干净。
　　温寻回过神，意识到自己重新获得了他想要的自由。
　　他立刻将脑中刚才浮现出来的那些光怪陆离的遐想抛到了脑后，重新朝着门的方向走去。
　　温寻急着去医院看母亲，去找护工对峙，几乎快要忽略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他为什么会那么相信一个“怪物”的话？
　　听到之后连半点疑虑都没有，下意识就认为触手说的是真的。
　　是因为乐乐从来没有骗过他吗？
　　还是因为……他从心底就不认为乐乐会对他撒谎呢？
　　温寻不知道。
　　但对于怪物的防备和害怕在这样不知不觉间又渐渐淡化了下去。
　　直到他摸上门把手。
　　原本应该坚硬牢固的门锁，此刻摸上去肉鼓鼓的。
　　软弹又滑腻。
　　温寻：“……”
　　刚刚才消减下去的气性与焦躁又升腾了起来，温寻平日里维持的温和耐心在此时此刻都消失不见，他有些气急败坏地去扒拉门锁上吸缠着的触足，面上露出了有些孩子气的气恼憋闷。
　　“你到底想怎么样？！”
　　触手表皮渗出的黏液今日异常的滑，温寻的手几乎无法再门把手上停留哪怕一秒。
　　而那些灵活蠕动的触尖竟然还不断朝他掌心上拱，将他推远。
　　温寻火都被拱出来了。
　　他甚至试图主动向怪物张口问话，想要弄明白为什么这样拦着他，但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连声质问。
　　音箱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有声音发出了。
　　只有时断时续的“嗞嗞”声。
　　就好像刚才一切发生的事都是他的幻像，没有怪物说话，而他则是个一直自言自语的傻瓜。
　　不，或许是疯子。
　　纵然温寻失明后就常常自言自语，但今天他却觉得自己格外像个神志错乱的疯癫之人。
　　没有谁回应他。
　　他也没有办法出门。
　　拽到最后温寻不得不放弃了，冷着脸离开门边，重新回到了沙发旁。
　　他算是看出来了，今天家里这个怪物就没不打算放他出去！
　　温寻此刻也不想去探寻怪物为什么会说话有为什么变得那么恐怖了，他气冲冲从茶几上摸到了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小淼？”
　　“是这样的，能麻烦你把护工的简历发我一份吗？”
　　“你别着急，应该没出什么事。只是……嗯，只是今天我去的时候，不小心听到她说了一些……带情绪的话，我想再确认看看。”
　　“如果方便的话，你抽空再帮我去看看妈妈最好了。或者让医生再给她做一次全面检查，我来出钱。”
　　“不是客套，小淼。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我知道你有钱，但也好歹让哥我尽点孝心？”
　　温寻在面对弟弟说话时， 语气恢复了那种平和的往日温柔，“还有，你不要有负担，找护工你已经够尽心尽力了。就算她真的有什么问题，也不是你的错。更何况……也有可能是我听错了……”
　　温寻边说着，便感觉到自己的脚边又卷上了一只不安分的触须。
　　他将脚缩到了沙发上，躲开了怪物的触碰，然后继续和弟弟说话，“你也不要直接就去质问那位牛阿姨，毕竟我们也没有什么切实的证据，别污蔑人了才是。”
　　尽管仍担心着母亲，但温寻说出来的话还是很理智有条理。
　　似乎他最不理智的时候都用到某个“怪物”身上了。
　　思绪又莫名其妙飘到了天边，等温寻回过神来，就听见电话那头沉吟了一会儿的弟弟说：“证据……也许有办法找到。”
　　温寻睁大眼，“病房里不可能安监控的吧？”
　　“监控倒是没有。”
　　一声无菌服打扮的温淼此时一边解开身上的卡扣，一边朝实验室外走去，“但是之前给伯娘手上戴的手环，或许能记录下一些情况。”
　　他兀自朝外走，没在意身后同样穿着无菌服的男人眼镜后的眼中划过兴致与精光。
　　“哥，你在家好好待着。我查清楚了立刻给你说。”
　　“好的，那麻烦你了，小淼。”温寻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也重新松了下来。
　　弟弟这样靠谱，让温寻不再执着于出门。
　　但他这样的表现，落在一直观察他情绪状态的某只生物眼中，却泛起了咕噜噜的酸意。连带着趴在墙壁和天花板上的触须，都泛出了酸溜溜的荧绿色。
　　又是那个讨厌鬼！
　　又跟我抢寻寻！
　　在温寻看不见的地方，重新缩回角落的腕足与触须们又开始扭动起来。它们之中有一部分渐渐聚拢起来，凝成一只颇为庞大可怖的混合体。
　　朝着刚才还牢牢缩挡住温寻的门边游去。
　　而在另一边，魏天明放下了手中的针剂，看都没有看一眼玻璃缸中缓缓倒地的生物，跟着温淼就从实验室里走了出来。
　　“温总，刚来就要走？”他语气有些幽怨。
　　“有点事。”温淼没有理会他，径直将防护服脱下，露出被衬衫包裹住的劲瘦身型。
　　“去医院看那位温大娘？”魏天明从衣架上取下青年挂在这里的西装，递过去。
　　“嗯。”温淼盯着魏天明看了两眼，才接过西服。
　　照他以往的经验，这厮一般讨好他总没安什么好心。
　　“手环再怎么我也参与了研发，我这边的设备也能直接连接查询数据。”魏天明权当没看见温淼的眼神，自己也换好常服，拿起平板走在温淼之前打开了玻璃门，绅士地弯下腰一引，“一起？”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37
　　~寻寻，寻寻是不是快想起我啦？！
　　~呜呜呜，寻寻不让我摸了！
　　~可恶！我不会让讨厌鬼得逞的！


第38章 虚假
　　温淼带着魏天明来到医院病房时，并没有见到护工牛月珍。
　　听隔壁房的看护说对方去打水了，温淼不禁皱起眉。
　　又打水。
　　他十次来，五次这个牛月珍都在打水。之前他光顾着看伯娘都没注意这事，看来堂哥的感觉没错，至少这个护工都有玩忽职守之嫌了。
　　温淼暂时将牛月珍的去向放在脑后，从护士站叫来了一个护士，麻烦她从头到尾检查一遍伯娘的身体。
　　“至少手环观测到的数据一直是正常的，你堂哥的感觉难不成比精密仪器还准？”
　　魏天明抱臂站在一旁，噙着笑意有所指地打趣道。
　　“母子连心，没听说过吗？”
　　温淼睨了他一眼，继续回过头目光紧跟护士的动作。
　　“哦~我还以为他有其他什么比仪器更……高端的东西辅助观测呢。”魏天明的一声“哦”转了两个度，听上去意味深长到了极致。
　　“姓魏的！”
　　温淼听到这忍不住转身揪住了魏天明的领口，咬着牙低声道，“我哥早就忘了小时候的事情，我们也都是中了毒才有那些子虚乌有的虚假记忆。你敢在他面前乱说话提些有的没的，小心我把你实验室给砸了！”
　　“子虚乌有？虚假记忆？”
　　魏天明看上去像个文质彬彬的书生，但此刻在气势上竟并不输温淼。
　　他衣服被揪扯住，还有闲心用一只手摘下眼镜，而后另一只手才慢条斯理地覆在了温淼修长的手背上。
　　“小水点儿，我可从不这样认为啊。”
　　修剪的平整干净的指尖扣在了温淼的指缝中，一根根的，掰开他的擒控。
　　“你愿意接受那些无知村民和赤脚大夫的解释，我可不愿意。”魏天明嘴角微勾，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上去欠打到了极致，“就算记忆模糊，就算忘记了很多事，我也没有忘记过当时意识层面那种空前绝后的震撼。”
　　“这些年我一直在探寻当年的真相，我以为你也一样。”魏天明直视温淼的眼睛，像要看到他的内心深处，“不然你为什么会远离那里，为什么会开这样一家公司，为什么又愿意出钱资助我的研究？”
　　一向果决冷厉的温淼竟被魏天明锐利的眼神和话语刺地一窒。
　　“别自作聪明了。”片刻后温淼才道，“是，我的确想要探寻当年的真相。但我只是想要证明，那些都是来自大脑神经产生的幻觉！”
　　如今已经学到足够知识且掌控了一家公司的温淼语气冷静且客观。
　　“Virtual Reality，Augmented Reality...我以为以魏教授的学识，不会不知道当今世界上存在许多可以让人眼睛产生虚假认知的东西吧？”
　　“那如果失去视觉仍然能够感知到呢？如果你的身体真的因此有了变化呢？”魏天明眼中闪过一抹幽深的靛色，晃眼看过去竟让人有些悚。
　　“小学弟难不成就没有一点感觉？还仍然觉得是假的吗？”魏天明咄咄逼人，“难不成外星科技都入侵到地球的人脑和身体了？呵，那我们还在这儿做什么，不如统统回家等死好了。就躺在床上每天幻想每天做梦，或许你也能得到解脱和满足？”
　　魏天明的话不知道戳中了温淼哪个点，温淼的脸忽然变色。
　　“够了，闭嘴！”
　　已经检查完病人身体的小护士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病房里剑拔弩张的两人。
　　她感觉自己听到的每个字都认识，但拼起来却完全没听懂。
　　魏天明听话地闭嘴了。他重新戴上了眼镜，还冲小护士友好地笑了笑。
　　拍平了自己领口的皱褶，魏天明凑到温淼耳边，轻声说，“你可别觉得你那堂哥是什么弱不禁风的胆小鬼。当年他有本事养那玩意儿，还有本事找到我俩，可不简单。”
　　温淼冷下脸，“他现在只是个目不能视的盲人！魏天明我警告你，你离我哥远点。”
　　“嘘嘘嘘，冷静点，小水点儿。”魏天明举起双手，对温淼非常诚恳地说道：“我从头到尾就没有想动你哥的意思。当年你就总爱误会我，现在还这样？放心，我只对他身边的东西感兴趣。”
　　“他身边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
　　温淼冷冷地说完这句，就将魏天明推到了一旁，重新转过身问小护士：“我伯娘她身体有问题吗？”
　　“啊……那个，是有点小问题。”
　　小护士从满心的八卦好奇里抽出来，找回了专业素养：“她的骶尾部和足跟位置都有轻微的褥疮症状了，你们要及时给她翻面。这个她刚住院我们就交代过了，每隔两小时最好就要给她翻一次身，要不然几天时间，这些部位就会腐烂化脓的。还好你们给她用了气垫，这样流通性会好一些，但还是要定时给她翻动身体。”
　　温淼面色更冷了。
　　这些事，他早就交代过护工。
　　“还有吗？”
　　“哦，昨天李医生交代给她查了血，她有点缺钾，还缺蛋白和电解质。今天输的液里面已经在补充这些了，但是我说你们家属也是的，平时知道喂食的食物营养不够的话，补的营养品就要跟上嘛，要不然光靠点滴和注射补充，还是没有人体自行吸收效果来得好。”
　　听护士说到这里，温淼的脸已经快冷成西伯利亚的冰雕了。
　　他甚至都冷笑了一声，“看来我是花钱找了个祖宗啊。”
　　小护士不想参与家属和护工之间的矛盾——这种事情医院里时常发生——她又叮嘱了几句便匆匆走了，留下房间里两个心思各异的男人。
　　“打算怎么办？”魏天明不再提刚才两人争执的事，主动替温淼出谋划策，“不如给那护工吃点‘吐真剂’，再报个警？”
　　温淼继续冷笑，“你那些实验药物用了，人还有救么。”
　　“嗐嗐，这你可就是污蔑了啊。”魏天明耸耸肩，“我可是在合理合法地开展医学研究。”
　　“闭嘴吧。”温淼有些后悔今天带这个神经病来医院。
　　他弯腰取下了伯娘手腕上的手环，扔给魏天明，堵住他的嘴，“连上，查查最近录下的动静。”
　　在温淼和魏天明找寻证据之时，去到开水房打水顺便和其他护工闲扯聊天的牛月珍忽然感觉后背起了一阵寒意。
　　她抖了抖身体，望着窗外滂沱的雨幕嘀咕道，“这马上都要夏天了，咋还下这么大的雨咧？”
　　“就是入夏了雨水才多嘛。”一旁同样跑出来偷闲的女清洁工说道，“我记得我小时候，有几年干旱，地荒得哦，饿死渴死了好多人。后来有一天突然就下雨了，那雨可比现在这还要大多了，哗啦啦的，跟老天破了个洞似的，尽往下灌水，一连下了好多天！”
　　牛月珍瞥了眼清洁工花白的头发，“那是多早以前的事了。现在要还下那么大，可得洪涝了。”
　　“咱们省可不容易发涝。你不知道吧，咱们俞城连着周围其他几个地市，那河道也是连着的。就算发大水了，也能流到其他地方去，可不用担心那么多……”
　　两个人交谈间，没有注意那雨幕之中有一团比乌云还要浓密深沉的墨色飘过，正迅速朝着她们的方向游动而来。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38
　　~暗戳戳争宠ing


第39章 质问
　　温寻在给弟弟通过电话之后，不知怎么的就有些困。
　　明明心中还挂记着医院中的母亲，明明家中还有个满是未知的“奇怪危险分子”，但他还是扛不住的渐渐在沙发上阖上了眼。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气息。
　　极小的水分子从隐匿在角落和墙边的各个肢体上渗透，散开，弥漫。清淡的，缓慢而安宁的气味渐渐落在了温寻四周。
　　那是仿佛乌木混杂着沉香的味道。
　　宁静，柔和，让躁动的神经不知不觉就安谧了下来，不再去想任何事。
　　温寻陷入了柔软的梦境。
　　梦中他正咯咯地笑着，整个人似乎在空中摇摆，从高处晃到低处，又从低处荡到半空之中。
　　是了，他小时候有段时间好像挺爱荡秋千的。
　　老屋的后院有一棵大大的榕树，榕树横生出来的粗大枝节上，被老爸绑了两根麻绳，捡了块随处可见的木板一穿，他就能坐上去荡秋千了。
　　“咯咯咯！好高呀！”
　　“再高！再高一点！”
　　“你太厉害啦！哇塞，我能看到天空啦！”
　　梦中的小男孩脸上洋溢着无忧的小脸，墨色的发丝随风飘扬。
　　“快……你摇完就快跳上来，我们一起荡！”
　　温寻听见小时候的自己似乎在对什么人说话，随着他荡得越来越高，发丝中似乎也飘进了一些树叶，和什么细细长长的东西。
　　“哎哟！趴我头上可以，不许扯我头发哦~”
　　小男孩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的吃疼，但半点没有生气。他伸出小手在自己头顶揉了揉，就继续扬起笑脸，享受着和煦微风和阳光下的快乐。
　　温寻的视线顺着阳光朝树上的秋千望去。
　　这时候回头来看，当年老爸的手艺可真是粗糙，就那么简简单单绑了两根绳子就放心让他玩。也不怕他摔下去。
　　不过倒也没那么危险。
　　温寻目光落在麻绳与树干缠绕的地方，那里两边还各卷了一团黑色的线，像是给秋千加固了似的。
　　只不过……这黑色，怎么顺着秋千，一路连到了他头顶上？
　　“咱们玩完去找小淼吧？”
　　温寻正陷入一种荒诞的疑惑时，听见小时候的自己又在和看不见的“人”说着话。
　　“小淼上回被你惹生气了，好久都没来找我玩了。我们要做好伙伴对不对？好伙伴之间可不能小气的！地里的小番茄好像熟了耶，我们摘一些去找小淼吃吧？”
　　温寻目光随着自己的话移到了榕树旁不远处的小菜地上。
　　那一片蔫巴巴的草叶中间，竟真长出了一串串小红果，看起来水嫩非常。
　　“不给！”
　　“我的！”
　　“寻寻的！”
　　“狗不给，他也不给！”
　　温寻恍惚间听到了一抹带着赌气的声音。肉嘟嘟软乎乎的，让人恨不得什么都依了他。
　　只不过它说的话，却令人有些啼笑皆非。
　　“好吧，那我们……”
　　“唔！唔唔唔！？”
　　正当温寻准备继续探索一下难得的幼时梦境时，耳边忽然捕捉到了一串带着惊恐的闷哼声，令他的注意力从童年的自己身上抽离。
　　咔哒——
　　像是门开了又合的声音。
　　而后那种惊惧到极致的哼叫抽气声愈发地近，仿佛来到了他的面前。
　　温寻从梦里蓦地醒了过来。
　　睁开了黝黑的双眼。
　　牛月珍觉得自己疯了。
　　要不然怎么会上一秒还在开水房里和清洁工大姐扯闲话，下一秒整个人就站到了一个过道上，面前是一扇公寓的铁门？
　　她隐约感觉自己刚才好像很困，打算回病房眯一会儿。
　　但刚拎着开水壶走出水房，眼前就一黑。
　　她感觉自己好像腾空而起了。
　　就像带小孙子去游乐园里做过的那什么车一样，整个人都没了着落，她吓得立马尖叫了起来。
　　可是她的叫声很快就被堵住了。
　　牛月珍嘴里尝到了一股非常浓烈的水腥味儿，耳边是咯吱咯吱仿若在挤压她身体的诡异声音。她开始有些呼吸不上来，风像尖啸般从脸上划过，豆大的雨砸向她的脑袋，将她砸得头晕目眩。
　　再然后。
　　再然后她就到这里了。
　　一个不知道是哪里的房子外面。
　　牛月珍浑身都在颤抖。
　　要不是嘴被堵住了，她连牙齿都会跟着打颤。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中邪了，被什么邪祟拐到这里来，里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恐怖的地方。
　　她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一步，可身后很快就传来了推搡的感觉，有重重的力道推着她往里走。见她不走，那东西干脆直接连拖带拽，将她整个人甩进了屋。
　　牛月珍摊倒在地。
　　等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恰好就对上了温寻睁开的那双漆黑到深不见底的双眸。
　　“温、温、温先生……”
　　嘴上的桎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松开了，牛月珍压在心底的恐惧终于有了宣泄的渠道。
　　她想大喊，想大叫，想逃跑，可是对着温寻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她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她就知道。
　　她就知道！
　　她第一次看到这个瞎子，就觉得不对劲，就感觉后背发凉！
　　“……牛阿姨？”
　　独属于中年女人的声线让温寻很快清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家里多出了一个人。
　　一个原本在医院里的人。
　　这种荒诞到只应该在灵异电影中发生的场景现在出现在自己面前，温寻第一反应就是睁大了双眼。
　　可惜他什么也看不到，只能一切靠想象。
　　她是怎么过来的？她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她过来有没有被其他人看见？
　　温寻脑中闪过了各种各样杂乱的想法。
　　脚边有凉丝丝的触感试探着贴了上来。还没等温寻反应，那东西又缩了回去，隔了一会儿，变成了温热卷上了他的足踝。
　　温寻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此时此刻，内心竟非常离谱地，生出了不足为奇的感觉。
　　也许是被触手层出不迭的“惊吓”给弄疲了？
　　又或许是因为他已经能轻松理解某个怪物蠢憨憨的行事逻辑了？——不让他出门，就把人捉过来让他自己问？
　　温寻恍然间竟觉得后者比这件事情本身，更让他觉得荒唐离谱。
　　“温先生，您、您把我捉……不，把我带过来，是想做什么？”
　　牛月珍浑身仍然是软的。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番温寻的神色，没有在其中看到令她害怕的鬼魅模样，心中的恐惧稍稍减少。
　　只要她面对的还是个人类，那就一切都好说。
　　但她自己心里有鬼，很快便在温寻的沉默中坐立不安起来。
　　“温先生，我们平日无渊近日无仇的，您大人有大量，放我走吧！”牛月珍也不管温寻看不看得见，匍匐着趴到温寻脚边，语气淳朴又可怜。
　　“您、您是不是觉得我照顾您母亲还不够精细？我、我承认我有时候是偷懒了些，喜欢和别人唠嗑聊家常，我嘴碎，我，我回去就改的！”
　　牛月珍以为是自己今天溜号去偷闲被雇主发现了，之后才使了什么法子将她带到了这里教训教训。
　　她果断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然后连连保证：“您放心！我以后肯定二十四小时守在病床前，绝对一刻也不离开！我做这一行好几年了，专业能力还是有的，而且照顾温大姐也熟悉了，绝对把她照顾得妥妥帖帖的！您就饶了我吧！”
　　温寻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听牛月珍在面前哭诉自辩。
　　他没有再躲开卷到脚上的触足，甚至在护工扑上来时，下意识朝着触手的方向靠了靠。
　　等牛月珍一番话噼里啪啦地说完之后，温寻才动了。
　　他弯下腰，将双肘撑在了膝盖上。
　　尽管看不见，他还是凭借声音找到了牛月珍涕泗横流的一张脸。
　　对上她惊恐又害怕的眼神，温寻柔声问。
　　“妥帖？”
　　“您是指您吃了属于我母亲的补品。”
　　“还是指偷喝了我给她带的鱼汤？”
　　“又或者是……本来有一身按摩手艺，却忘了定时给我妈翻身，给她放松肌肉？”
　　触手告诉温寻的只是几个片面的词语，但温寻不傻，在脑子里过了一圈就能猜出前因后果。
　　从一开始他的直觉就是对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真的会有人这样不负责任。
　　这样心狠。
　　用玩忽职守的心，堂而皇之地对待一个昏迷在床的病人。
　　牛月珍感受到了一种逼视。
　　来自面前的盲人。
　　她一时间竟不敢和温寻对视。
　　可当她试图将目光从温寻身上移开时，她的直觉却告诉她，此时此刻和温寻对视似乎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因为她感觉——
　　盯着她的不止是温寻。
　　对她的注视来自四面八方。
　　来自她的身后身旁，来自这间房子的墙壁上，来自头顶的天花板和她贴着的地板里。
　　“温、温先生，我不是故意的啊！我就、我就有那么一两次！真的，您相信我，我平日里都有好好照顾您母亲的！”
　　牛月珍扑到了温寻脚边，急急说道。
　　“我就是个大字不识的农民，我、我看到那些高档货，我好奇，我眼皮子浅，我就没忍住！”
　　“我我我没自己吃的！我就是拿了几颗回家给我小孙子吃！我小孙孙才几岁，他爸妈不怎么管，有时候饿得皮包骨头的，我不忍心，就想着给他补一补！”
　　“温先生，您这么善良，您会原谅我的吧？”
　　“还、还有翻身，我真的是有定期给温大姐翻身的！您不知道，昏迷的人身体可沉了，每次我都要出一身的汗！真的，我真的有翻的！要不然没几天人就要长褥疮，我咋能骗您啊！”
　　“温先生，我知道我错了，我是没有做到位。这样，这样行不！我这个月的工资我也不要了，您把我辞了，就把我当个屁放了行不行？”
　　“您行行好，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家里还有一大家子人在等着我养，您别投诉我，好不好？”
　　牛月珍的解释听上去无比恳切，声音带着啜泣。
　　仿佛一个犯了点小错的老实人在恳求原谅。
　　若是不明就里的人听到她的话，也许还会觉得逼问她的人太过不近人情。
　　她以为温寻会因此原谅她。
　　她惯会在雇主面前表现，对这一套也已经驾轻就熟。
　　但温寻令她失望了。
　　温寻并不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好说话。
　　温寻不接受道德绑架。
　　“牛阿姨，牛护工。”
　　温寻坐直了身体，目光仍旧落在面前的女人身上。
　　“我们家，是付了不菲的价钱请你来的。”他面上的温和不知何时已经落下，取而代之的是略带嘲意的冷肃神情。
　　“我母亲昏迷在床，我们需要人精心照顾，才会花钱找到你。你用一句‘没做到位’就打发了？先不论你偷吃偷拿这些行为有多恶劣，如果我母亲因为你的‘没做到位’而受伤，而病情恶化，或者出现更严重的情况，你还敢跟我说这些吗？！”
　　温寻都不敢想，如果自己没有发现牛月珍的行径，如果任由这个护工继续照顾自己母亲，可能会发生什么情形。
　　是不是哪天，病床前的监视仪就会拉成一条直线？
　　是不是哪天，他就要再次踏上去殡仪馆的路了？
　　“牛阿姨，你在草菅人命。”
　　温寻猛地将脸凑到牛月珍面前，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我不可能会原谅你。”
　　温寻的气势太足了，那黑洞洞地眼睛直视着牛月珍，令她恍惚觉得自己看见了深渊。
　　牛月珍颤抖着唇，身体悄悄朝着后面退去。
　　意识到自己卖的惨温寻一点没有买单，她也不敢再卖下去。她现在只想离开这个地方，大不了……大不了她辞职了就是！
　　“你、你不原谅也不能随便掳人啊！”
　　牛月珍刚才已经偷偷用余光打量过了，这里就是一处民宅，而她面前只有温寻一个瞎子。
　　她想，刚才掳她来这里的人肯定是温寻雇的人，把她拐来这里就任务完成走了，现在这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
　　牛月珍也不藏着真面目了，一边试图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说，“这是不是叫、叫非法监禁？我也有权利告你的！如果你不投诉我，我也不告你，我们两清……”
　　说着说着，牛月珍将刚才自己身体的恐惧直觉抛在了脑后。
　　她此刻从地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向温寻，心中被压抑许久的恶意忍不住宣泄了出来。
　　“你们这些有钱人，根本就不懂我们穷人的苦！”
　　“不就是吃了点保健品吗！那本来就是保健的，吃不死人，不吃也死不了人！”
　　“我就少给她翻了几次身体，又不是没翻！你知不知道，那个医院里有些送来养老的老头老婆子，屁股烂了个洞都没人管？！”
　　“别的护工都夸我尽心尽力，你们总还是不满意！”
　　“行，我也不伺候了！”
　　牛月珍越说越有底气。
　　反正她累了这么些年，钱也够和老伴养老了，不干就不干！
　　她挺直了腰背，像是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母鸡。沙发上青年的“注视”对她再没有效力，她转过身，打算开门离开。
　　牛月珍在心里嘀咕着，也不知道这人把她拐来了什么地方，看起来还蛮高档的，肯定又是什么有钱小区。
　　要是温寻还想拦她找她麻烦，大不了她就豁出去，在门口撒泼打滚。
　　看谁挂不住脸！
　　“站住。”
　　房间里响起了温寻淡淡的声音。
　　与此同时，牛月珍耳朵里还捕捉到了一股窸窸窣窣的动静。
　　那动静，并不是从某一个点发出来的，而是三百六十度的，在她的身边响起。
　　牛月珍再度感觉后背升起了毛骨悚然的凉意。
　　“牛阿姨，既然我有本事把你带过来……”笃笃的脚步声朝她走来。
　　一步一步，慢条斯理的。
　　“你怎么会觉得，我会那么容易放你走呢？”
　　牛月珍身体僵住，努力咬住打颤的牙齿。
　　“你、你想怎么样！？你这是违法的你知不知道！”她色厉内荏。
　　“违法的前提是，有人看见了违法的事。”
　　青年说着温和的话，内容却令牛月珍毛骨悚然，“但是你确定，有谁看到你被带过来了吗？”
　　温寻喟叹了一声。
　　“有个家伙擅作主张把你弄过来，我也只能来收拾烂摊子了。”
　　他歪歪头，“不如你先暂时留下来，把你的不满发泄完？”
　　说着，温寻对牛月珍露出一抹看在她眼中可谓是充满威吓的笑，“顺便也把你在这份工作里，给我母亲带来的伤害，一一说明白？”
　　“不……不……”
　　牛月珍摇着头，试图朝门边扑去。
　　但她不过是刚抬起脚，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砸摔向地。
　　那股窸窸窣窣的声音更近了，连带着有一种模糊又混杂着死亡气息的低语游荡在耳边，让牛月珍浑身毛孔都渗透出恐惧。
　　被逼视的感觉又出现了。
　　温寻站在她的身后，但牛月珍感觉到的视线，却来自身边。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僵着脖子，咔哒哒，慢慢扭向其中一道凝视。
　　只一瞬，她的目光就直了。
　　而后，她半张的嘴发出急不可查的“啊啊”声，那是恐惧到极致的颤抖声线。她的瞳孔一点点地在惊惶与癫狂中放大，扩散，最终凝固成崩溃的凸度。
　　轰隆——
　　天空中劈下一道雷，像刀斧一般劈开雨幕，轰鸣作响。
　　牛月珍眼白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在她眼皮合拢的一刹那，天光照进了她的瞳孔中。
　　那里面，似乎还残留着无数诡谲的倒影。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39
　　~高（bang)效(jia）找(shen)证(fan)据(ren)，还得看我！
　　~贴贴寻寻！
　　~寻寻还是爱我的！
　　~寻寻凶起来~也好好看！v


第40章 事实
　　医院里，魏天明平板中的音频进度条已经拉到了最后。
　　温淼无比庆幸当初设计手环时因为被魏天明烦得不行而加入了捕捉声波的功能——尽管这个功能设计的初衷并不是为了捕捉人声，但这次倒是误打误撞有了用。
　　“看来咱们想要的证据都找到了。”
　　魏天明在平板简单操作了一下，记录着护工偷食雇主补品，敷衍喂食饭菜，以及严重未按时护理病人的种种证据就被导出在了文件里。
　　“发给我，我找律师。”
　　温淼站在病床旁边，仔细地给伯娘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
　　“啧。”魏天明看见青年难得柔和的侧脸，有些心痒，“你什么时候对我能有这么好的脾气？”
　　温淼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等你做个人的时候。”
　　“你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没做个人了？”
　　魏天明的眼眸因为温淼的一句话就隐隐有变深的趋势，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勾起嘴角直直盯着温淼看，“我倒是做过一些有趣的梦，梦里我还真不算是个人类。难不成……小水点儿也梦到过那样的事情？”
　　“魏天明，你可以滚了。”
　　温淼的脸黑了下来，走过去夺过温淼的平板，将他往门外踹。
　　“哎哎，这里面还有不少涉密资料，可不能随便给你。”
　　魏天明凑上去试图抢回来，捏住了平板一角。
　　“那你现在就把东西发给我。”
　　温淼没有松手。他太知道这个男人的尿性了。但凡他现在没拿到手，之后再想要，姓魏的又不知道要提什么有病的要求。
　　“你先松开，不然我怎么操作。”
　　“就这么操作。”
　　最终还是魏天明妥协了。
　　他顶了顶眼镜，无奈地耸耸肩，“行吧，我来弄。”
　　两个人共执平板，无可避免地挨得很近。温淼感受到男人越靠越近的身体，皱着眉微微远离。
　　原本音频还没播完，但因为证据已经搜集齐全，里面的内容也播到了牛月珍离开病房不再出现，两人就没有再听。
　　但此时温淼的手指划过平板不经意碰到了继续播放键。
　　两个人于是就听见了一阵衣物摩擦的窸窣声。
　　而后，是温寻轻柔的声线——“乐乐，你怎么回事？”
　　温淼和魏天明一时都顿在了当场。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作。两人都像是在消化一个有些荒诞的事实。
　　他们刚才一直在听手环记录下的动静和对话，所以非常明确地知道，在记录下的那个时间里，病房里应该当只有温寻一人。
　　既然如此……他又是在对谁说话呢？
　　谁……又是‘乐乐’？
　　还是魏天明先一步有了反应。
　　“‘大脑神经产生的幻觉’？嗯？”
　　魏天明重新提起不久前温淼才斩钉截铁说过的话。他的眼里没有什么意外，反而多出了一抹了然和兴奋。
　　“小水点儿，你不会觉得，你堂哥也产生幻觉了吧？”
　　魏天明嘴角勾起一抹意兴盎然的笑，指节轻敲平板，语气幽幽，“说不定……他比我们都先一步，找到真相了。”
　　*
　　事实和真相是什么，温寻让护工自己交代了出来。
　　牛月珍昏过去没一会儿就被一股窒息感给唤回了神志。恐惧如附骨之疽继续笼罩着她，可她不敢再晕，她怕晕了之后就再也醒不过来。
　　之后她没有再闹腾，也没有再狡辩，像鹌鹑似的话都不敢多说，一五一十按照温寻的要求将事情原委写在了纸上，最终印上了手印。
　　“我、我可以走了吧？”
　　她缩在茶几边上，眼睛都不敢往旁边看，只一味盯着桌面，像要把上面的东西盯出花来。
　　“牛阿姨回去之后，知道该怎么做吗？”
　　温寻将牛月珍写好的自述拿起来，用手机识图拍下来确认。
　　里面的内容听了一半他就放下了。
　　他怕听完自己可能会做更过分的事。
　　“知道知道！我立刻就辞职！钱，工资我全部退给您！公司那边我也会主动请辞的，我我我绝不再出来害人了！”
　　牛月珍此刻没了刚刚的嚣张劲，浑身都像从水里被捞出来似的，身体止不住地打颤。
　　“您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今天发生的事情我绝对守口如瓶，我没有见过您，也没、没见过其他东西！”
　　她生怕自己今天走不出这里了，连连保证道。
　　温寻轻笑了一声。
　　他倒不是很怕这个。毕竟撞邪这种事，不是谁都会相信的。
　　——尽管他看不见，但刚才牛月珍的种种反应侧面像他证明了，家中某个生物在别人眼中的确是挺可怖的存在。
　　“牛阿姨，不着急。还要再辛苦你照顾两天我妈妈。”
　　温寻语气恢复了以往的平和，却带着不容忽视地威胁，“我们还需要花时间再找一个靠谱的护工。在找到之前，我想你一定能，尽心尽力、仔仔细细、老老实实照顾好我母亲的，对吗？”
　　放在今天这出事情前，温寻肯定是不敢再把母亲交到牛月珍手中的。
　　但如今，他倒不怕牛月珍不从。
　　信赖和喜爱能让人放心安心。
　　当一个人对你充满恐惧时，同样如此。
　　这算不算狐假虎威了一把？
　　温寻这么想着，感觉到腰间又暗戳戳试图贴上来的触手，有些头疼。
　　家里老虎没有。
　　会吓人的怪物倒是有一只。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40
　　~呜哇！（对寻寻）（鬼脸）
　　~吼——（对护工）（诡·脸）


第41章 接近
　　护工怎么来的，温寻就让触手怎么送回去。
　　如果放在之前，他也许还会担心一下某个家伙的安危，但他今天可算是见识了人家的大本事了。
　　又会说话又会变身，还会隔空绑架人。
　　他操哪门子心？
　　他还是替自己操心更有必要一些吧。
　　温寻依旧没有搭理试图贴上来的触须，站起身收拾屋子去了。
　　独留扑了空的触手悬停在空中，像极了一座古怪、恐怖又充满委屈的雕像。
　　隔了一会儿，雕像动了，房间里弥漫起灰蓝的水雾，在雾气中有光点忽明忽暗，随着足肢地扭曲甩动而四处散播开来。
　　这一回，这样诡异的景象终于有了观众。
　　牛月珍呆愣愣地盯着半空中仿若邪神一般挥舞的巨大触足，眼皮一翻。
　　又晕过去了。
　　等温寻洗完最近的脏衣服，又将卧室打扫了一遍之后，发现家里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松了一口气，但又遏制不了自己想东想西的心。
　　那家伙……跑出去真的没事吧？
　　雨这么大，会不会暴露它的行踪？
　　牛月珍回去之后真的会老实闭嘴，不会说出今天的一切吗？
　　如果有人信了她的话怎么办？
　　如果弟弟跑去追问，又该怎么办？
　　这些念头不停在温寻脑子里闪过，令他的情绪又开始起伏起来。
　　说到底，还是那家伙自作主张擅自搞得这出事惹的祸！
　　温寻在心里将某只生物狠狠地怪了一遍，心里琢磨着自己一会儿真的要和触手坐下来好好谈谈了。
　　他一个瞎子。
　　可伺候不了这么大本事的家伙。
　　温寻没发现，不知不觉中他对于触手变化所产生的恐惧与防备，又不见了踪迹。
　　此时恰好家中的门被敲响了。
　　温寻还以为是触手把人送完返回了，便没有动身，只朝门外喊道，“你自己不是会开吗？”
　　语气中还带着一抹自己都没发觉的赌气。
　　“哥？”
　　堂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是我。”
　　“你哥刚在里面说什么？”
　　屋外，魏天明正好奇地站在楼道上打量四周，没注意听屋中的动静。
　　温淼倒是听见了，但却没有回答魏天明。
　　他避而不谈，对男人吩咐道，“你可以走了。”
　　“又来？”魏天明看向温淼，都气笑了，“合着我就是当司机的？”
　　“不然呢？你自己硬要上车。”温淼冷着脸，打消了魏天明的意图，“我和我哥还有很多话要说，不方便你听，你先回吧。”
　　“……”
　　魏天明被温淼这用过就扔的做派搞得心里窝火。他后槽牙磨了磨，但对上温淼那张英挺冷峻的脸，以及脸上那副和小时候一样烦起来就不自觉抿嘴的模样，火又下去了。
　　他轻笑，“行，我自己走。”
　　说着魏天明还后退了两步，靠在楼道的栏杆上，摊开手，“不偷听你们兄弟俩‘叙旧’。”
　　他把最后两个字，说得格外地重。
　　温淼进门之后，和温寻说明了自己调查到的情况。
　　“对不起，哥，都怪我当初选人的时候没有再仔细把人看清楚。”
　　提及护工的问题，温淼后悔又歉疚，“她公司和前雇主都对她评价很高，我看她也是个老实人，才定的她，没想到……”
　　“不是你的错，小淼。”温寻拍了怕弟弟的手，“知人知面不知心，很多人我们不深入接触，都是很难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
　　温寻此时的心态倒是好了很多。特别是听到弟弟说母亲的身体状况能够很快调养恢复健康之后，他心中一直悬着的心也完全放了下来。
　　“而且就算是很熟的人了，我们也不能说完全了解对方是不是？人都是多面的，我们也许很长时间内都只会和他的某一面接触，偶然窥到另一面了，也许你会发现对方很陌生……”
　　温寻说到这顿了一下，才拐回话头，“所以说只要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就好了。现在既然发现她照顾不好我妈，把她辞退，换一个更认真负责的就是。”
　　“小淼，你千万不要内疚。”温寻安抚弟弟，“要真说起来我才该自打巴掌。把那么多要操心的事交给你去做，自己在家每天无所事事的……”
　　“哥！”温淼打断了堂哥的自损，“你在养病！”
　　“……什么病啊。”温寻淡淡道，“该好的早就好了。好不了的……”
　　“再等下去也好不了。”
　　那双柔和又漂亮的眼睛弯了弯。
　　看着却让温淼难过痛心。
　　“我买了些生活用品和食物补给，先帮你放起来。”
　　温淼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只能站起身试图用忙碌让家中的气氛鲜活起来。
　　“真的是，每次来都带。”弟弟的关心让温寻心里熨帖，嘴里却还是轻怪道，“都说了不用了，哥还有手有脚呢，缺什么会自己买的。”
　　“顺路。”温淼也不多解释。反正不管堂哥怎么说，在他眼睛好起来之前，温淼都依旧会这样我行我素。
　　将一些方便堂哥在家自煮的半成品食材放进冰箱时，温淼的目光注意到旁边阳台上的两个大水缸。
　　“哥，上回不是帮你把鱼腾过去了一半吗？”温淼不解，“怎么……”
　　怎么又把大缸子空出来了？
　　温淼话说到一半，低头发现水缸缸壁和周边地上有不少四溅的水迹，剩下的话便顿在了口中。
　　这种泼溅力道，可不像是那些还没他巴掌大的小鱼能扑腾出来的。
　　——“它出现了。”
　　——“你说，它会不会是去找你堂哥的？”
　　温淼脑海中又浮现起魏天明之前硬拦着他要告诉他的荒谬言论。
　　不同于彼时斩钉截铁地否认。
　　现在，温淼不是那么确定了。
　　“哥，你是新养了什么……动物吗？”温淼关上冰箱门，语气平稳自然地问。
　　而温寻此时也意识到，之前弟弟过来看到的水缸又露馅了。
　　两兄弟都不是笨人，温寻这一次也没有再找什么要给鱼腾空间的蹩脚借口，苦笑了一声，“算是吧。”
　　他语气说不上是无奈还是困恼，后面半句喟叹几不可闻。
　　“养了个……不得了的家伙。”
　　屋内，温寻和温淼心思各异，某个生物的神秘面纱同时被兄弟俩掀开了一角。
　　屋外，原本说好“自己走”的魏天明，却没有离开。
　　他毫不讲究地蹲在墙边，将身子凑近了走廊的沿脚，似乎在探寻捣鼓着什么。
　　良久之后，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角落里一片半透明的絮状物拾起，端放在眼前看了许久，才放进随身携带的无菌袋中。
　　“Ask, and it shall be given you;  seek,  and ye shall find; knock, and it shall be opened unto you.”
　　圣经中的句子被魏天明用一种玩味的语气念了出来。
　　他顶了顶镜框，意味不明地笑了。
　　透明的眼镜遮挡住幽深的眼眸，在间歇的雨幕中反射出冷色荧光。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41
　　~我不得了！（骄傲挺起触须
　　最近诊断出干眼症，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使用电脑频率会降低_(:з」∠)_
　　尽量争取不影响更新，大家也要注意保护眼睛啊QAQ


第42章 变量
　　家里到底养了什么，温寻并没有和弟弟明说。
　　在堂弟指着空鱼缸问宠物去哪儿的时候，温寻只说，“跑出去了。”
　　至于对方出去时还裹带了一个人离开的这种离谱事情，温寻觉得就没有必要透露了。
　　免得弟弟直接把他也带回医院。
　　在温寻以前策划游戏时，天马行空是常态。甚至很多时候老板会要求怎么离谱怎么来，怎么稀奇古怪怎么做。
　　玩家无论在现实中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进入游戏里都能成为主角，大杀四方，四处闯荡。
　　他们可以身负异族血统，可以身怀绝世武功，可以与大鹏遨游九万里之上，也可以操纵神兵利器征服四海八荒。
　　但那只是游戏。
　　回归到离开虚拟网络的现实，大多数人都在过相似且平凡的日子。
　　起床、上班、摸鱼、中午晚上犯愁点什么饭。等拖着一身疲累的身躯回到家，朝沙发上一躺，陷入手机三两小时，就又到了关灯入睡的时候。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也许会有一些支线副本在偶尔的工作中或下班间隙触发开展，但大多数人的日常都是恒定的。
　　恒定的家人，恒定的朋友，恒定的生活轨迹，朝向已知的远方。
　　当有的人生命中出现重大变故时——比如温寻这样，那么他的人生走向可能会拐个弯。
　　因为一些恒常的参量发生了变化。他身体的某些参量衰变为了零。
　　可参量本身的性质是不变的。
　　一个人所居住的房屋、经常去的超市便利店、红绿灯旁开满鲜花的绿化带、楼下一到夏天就凉意满满的游泳池、定期回访沟通产品使用状况的客户经理……
　　物还是那些物，人还是那些人。
　　不会突然多出来什么。也不会突然变成另一个样子。
　　但触手，却是一个未知的变量。
　　它的种种特别，温寻已经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充分领略过了。
　　显而易见的，这样的变量根本就不应当出现在现实世界里。
　　它可以存在于神话故事中，可以游走于可以是志怪传奇间，可以出没于各种游戏上……它的异常，它的古怪、它的一切特质在那些地方都不会奇怪。
　　可唯一不应当出现的，就是现在这个普通世界中。
　　温寻一直故意忽略的事实如今再一次明晃晃地摆在他面前。
　　牛月珍的事情给他敲响了警钟。
　　来到他家里的这只“怪物”并不是什么简简单单和章鱼乌贼类似的海洋生物。
　　它能听懂人言，会操控机器说话，拥有难以描述的古怪躯体，甚至还能干出“绑人”这种细思极恐的事情。
　　温寻不敢再将它留在家里了。
　　他如今这个样子，根本无法保证自己能管得住一只这样特别的生物。
　　“放养的？它什么时候回来？”
　　温淼绕着大哥的公寓走了一圈，不动神色地说，“也不是说哥现在不能养宠物，只是不能养那种调皮的没脑子的，”他注意到了房间各处一些不同寻常的污渍和水痕，皱起眉头，“要养就养那种懂事听话的，能照顾你的。”
　　幼时一些隐约的记忆令温淼对某个生物难生出好感来。他将心中隐隐令人惊愕的猜测压下，试图劝堂哥，“像导盲犬，都是经过专人驯导认证的，温顺又能陪伴人，无论是出行还是在家里有了它都会方便很多……”
　　“小淼。”
　　温寻打断了弟弟的话。
　　“你已经为我费了很多心了。之前提交导盲犬的申请也是你帮我弄的，我知道你也一直在跟进这个事情。但是……”温寻顿了顿，说出了弟弟刻意隐瞒的现实，“但是目前国内培训出来的导盲犬一共才只有两百多只。但盲人呢？有一千七百三十万。”
　　温寻笑了笑，伸出手去想要触摸弟弟，却一下没有碰到。
　　温淼连忙将手臂伸到了哥哥手掌下。
　　“现在排队申请导盲犬的人都有六位数，就算幸运能够申请到，也要等上四五年。你呀，也别操这个心了。”温寻早在失明之后就查过资料，所以他从来没把自己对生活的期盼放在这样的等待里。
　　而触手的出现，只是一个从没料想过的意外。
　　“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你放心。”温寻拍了拍弟弟的手，“现在嘛……”
　　他说到这儿停顿了一小会儿，才回应起刚刚弟弟的问话。
　　“现在我也不打算养什么宠物了。”
　　这样说着，温寻的脑海里却无法遏制地闪过许多片段。
　　那是触手自出现在他家以来，和他所经历过的种种。
　　从最开始偷吃饼干偷喝汤，到替他洗碗晾衣服收拾家务，从小心翼翼不敢被他发现，到后面天天都想挤进被窝，缠着他走到哪跟到哪……尽管温寻一直身处黑暗的世界里，这些片段却在他脑海中闪烁着漂亮的光。
　　但思索再三，这些光还是被他压在了黑暗的深处。
　　“方便的时候，小淼你把这两个鱼缸带走处理了吧。”
　　温寻端坐在沙发上，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鱼死了多少条，这些天全是凭感觉喂的。”他脸微微朝阳台的方向侧了一瞬，就扭转了回来，面对向另一头的墙壁，“你如果认识有喜欢养这些的，就送给他。如果没有，就帮我放生了吧。”
　　“那另外那只……”温淼看着那个空空的大鱼缸，追问。
　　“那只原本也不是我养的，”温寻勉强地笑了笑，“它就是偶然跑到我家来的，我瞧着……有趣才随便给它弄了个住的地方，偶尔喂一喂的。等你把它窝拿走了，它找不到住的地方，我又不给它吃的，自然会走的。”
　　说到这儿，温寻便不再开口了。
　　似是说不下去，又似是在想其他的什么事，整个人陷入了低沉的默然里。
　　而温淼，则垂眼看着水缸里那一群温寻养了许久的观赏鱼。
　　十几二十条不过拇指大小的鱼在水草中穿行，每一个身上都闪着漂亮的五彩荧光。它们在生态良好的水缸中无拘无束地游弋着，每一只看起来都健健康康，没有一点萎蔫的模样。
　　它们天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的命运被安排向了另一个地方。
　　温淼并没有开口纠正大哥对自己饲养能力错误的判断，只说，“好。”
　　“鱼缸我来处理，哥你以后如果还想养小狗小猫什么的，就跟我说。”温淼从沙发的一角拾起掉在地上的靠垫，拍了拍，放在温寻的身后让他倚着，“我记得小时候老家有一条狗叫小黄还是什么的，哥你也很喜欢。要不我再找一只差不多的给你养？”
　　温淼试图调动起堂哥有些低落的情绪。
　　温寻摇摇头，“不用了。”他觉得自己现在可能不适合养任何生物。
　　“说起来，那时候我怎么记得是你更喜欢小黄？”温寻歪着头，‘看’向弟弟，“还一直珍藏了一块像它的小石头？”
　　“……那石头是哥你给我捡的。”温淼噎了一下，“主要是因为小黄它太……”
　　“嗯？太怎么了？”温寻侧耳没听见弟弟把话说全。
　　“没什么，哥你还记得那么小的事情啊。”温淼止住话头，打量起大哥的神态。
　　“记得一些吧。”温寻微微皱眉，“可能那时候年纪太小了，就总感觉忘了些什么。对了，小黄后来去哪儿了？我记得咱们邻居石头找了它好些天，找到了没多久好像又丢了？”
　　“它……”温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可能跑山里去了吧，反正后来没见着了。”
　　“哦，这样啊。”温寻点点头，有些遗憾，“我记得石头当时撕心裂肺哭了好久，还被他爸给揍了。还好当时咱们家没养什么，要不然找不见了我肯定得哭死。”
　　温寻这话换来的，是温淼长久的沉默。
　　眼睛看不见了之后，和人沟通无法观察到对方的神情，温寻对他人情绪的判断只剩下了听。
　　当听也听不见的时候，他就真的是一抹黑了。
　　“小淼？”温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但很快，弟弟就回了他，“小时候你光陪着我玩了，哪还有时间养其他的。”
　　“是吧，”温寻笑了，“我记得你那时候才两三岁，人小鬼大的，还挺有主见。敢咬人，还敢和人打架。”和谁起冲突温寻有些记不得了，他只记得弟弟的聪慧有个性，“我那时候都不敢和我爸犟嘴，你还敢和小叔对着干。”
　　“……小时候不懂事。”温淼听哥哥提起自己幼时的糗事，早已长得英挺的俊脸一时有点挂不住。
　　屋中正在回忆往昔的兄弟俩，并没有注意到客厅的四处空气正在发生一些不明显的波动。
　　那是隐匿在透明下的波动。
　　起伏，不安，带着无处安放的怒气。
　　以及许多的，浓烈的，不知所措的慌张。
　　屋外天空中原本渐歇的雨势重新开始变得滂沛潇潇。
　　厚厚的云层里光影明灭，像是有什么巨大的生物正在崩腾翻飞。
　　而在一门之隔的公寓楼外，今日收获颇丰的魏天明正在小区的花园里仰头望着头顶的雨幕，抬起了手腕。
　　他外套的长长袖口随着手臂的太高而滑向手肘，露出了一部分手臂的皮肤。
　　那本应是光滑的皮肤上显露出许许多多的斑点，仔细一看，赫然是一道道或深或浅的针印和疤痕。
　　那些痕迹看上去有新有旧，似乎有人在这片皮肤上的折腾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了。但手臂的主人并没有在意这些痕迹。他全然掠过，只将目光落在了手腕上扣紧的手环之上。
　　而后另一只手跟着抬起。
　　也不知魏天明在手环上拨动了什么，屏幕上就亮起了一道鲜亮的红线。
　　红线从起点一直斜向上飙升，直至达到了最顶端。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42
　　~你才没脑子！你才没脑子！
　　~我鱼养得可好了！为什么不让我继续养！[○｀Д′ ○]
　　~呜呜呜寻寻连我也想不养了吗QAQ
　　触手图鉴（节选）
　　该生物神经元遍布全身上下各类触须、腕足和表皮层当中。
　　神经元的突触不仅可以感知外界环境的变化，同时也能够释放和汲取各类信息素，分析其他生物的状态情绪。其身体丰富的丝胞和触须能够通过空气震动捕捉生物信号，传递给远端的神经中枢，达到共享同频的效果。


第43章 认错
　　“温寻，你说小黄会不会死啊？”
　　“不会的不会的，石头你别自己吓自己呀。还有，我爷爷说过，不能乱说话的，话也是有灵性的，说多了就成真了！”
　　“那我收回！呸呸呸！老天爷，我刚才说的都是胡话，求求你保佑我家小黄好起来吧~”
　　“肚子，鼓鼓的肚子。”
　　“小淼别去摸。小黄生病了，肚子才会鼓鼓的，它现在不舒服，可能会咬你的。”
　　一座普通的农家小院里，三个小孩正蹲围在一个用蒲草团成的小窝前，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小窝里趴着一只黄色的小土狗，它看起来蔫巴巴的，嘴边流着涎水，只有身体在有气无力的微微起伏。
　　其中最小的男孩正想伸手去摸小黄狗的肚子，被身旁大一点的哥哥给拦住了，只好遗憾地收回手。
　　“石头，你是不是喂小黄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呀？”
　　温寻此时也不敢乱摸小狗，看着它低声嗷呜的痛苦模样，担忧地问邻居小伙伴。
　　“没有啊！我现在家里都不够吃了，都是偷偷攒一点剩饭菜喂小黄的！”石头欲哭无泪，着急又心疼地摸着自家小狗的背，“小黄都饿瘦了！”
　　温寻暗中点点头。
　　他最近也这样呢，都是偷偷把自己的口粮藏起来喂小乐的。
　　这样想着，温寻不禁将手伸到背后，摸了摸吸在他腰上的小家伙。
　　他带兜兜的裤子被妈妈拿去洗了，这几天小乐都吸在他肚皮和背上。别说，晚上睡觉抱着小乐，冰冰凉凉的，他都不热了！
　　不过最近家里吃的越来越少，妈妈说山上的菜都要被人摘光了，没水什么都养不活，现在每家每户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他吃饭都不敢剩东西了。
　　小乐最近感觉都小了一圈呢！肯定也是和小黄一样，饿瘦了。
　　“可是它肚子为什么那么大？”
　　温寻也和弟弟一样，注意到了小狗与众不同的肚皮。
　　干柴瘦小的狗狗腹部，却像气球一样鼓出了一个大大的包，配上肚皮那一块裸露无毛的皮肤，看上去格外奇怪骇人。
　　“不、嗝，不知道啊！”
　　石头也很不解，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小黄很贪嘴的。最近没什么东西喂它，它肯定跑出去自己找东西吃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都怪我，呜呜呜，我就该把饭匀一半给小黄吃的，呜呜呜……”
　　温寻盯着小黄大大的肚皮，忧心忡忡，“我听妈妈说，以前饥荒，有人吃、吃什么观音土，吃了肚皮也会涨起来的……”
　　温寻试图回忆妈妈给他讲的故事，没注意吸在自己腰身上的小虫虫动了。小触手细细的触须从他的衣摆探了出来，朝向小黄的方向略带疑惑地摆了摆。
　　“肚肚……动了……”
　　小豆丁温淼一直盯着小黄的肚皮，发现原本撑大的肚皮在鼓动，像是被什么从里面顶住了一般。
　　但他的话没有立刻引起两个哥哥的注意，石头还在追问温寻，“观音土是什么？土吗？小黄怎么会去吃土？土一点都不好吃啊！”
　　“唔……我也不知道，我妈妈说人饿久了，什么都吃得下的……”
　　“不是观音土。”突然，几人的头上传来了一道信誓旦旦的声音。
　　温寻仰头去看，发现石头家的外墙上趴了一个人。尽管趴着，他梳着背头的小少爷模样还是格外显眼。
　　“魏哥！”石头惊讶地喊出声，又立马防备似的挡在了自家小狗的窝前。
　　他还没忘记，小黄被找回来之前，正差点被魏哥“开膛破肚”呢！现在小黄肚皮上那一圈没有毛，都是被魏哥的刀刮的！
　　温寻也第一时间将自家堂弟拉到了自己身后，防备地盯着墙头上的人。
　　“啧，胆子真小。”
　　魏天明也不知道围观了有多久了，此刻见没人欢迎他，他也不生气，只继续说，“你俩还没一个小奶娃观察力好。没看见狗肚子在动吗？”
　　他嫌弃的对象是温寻和石头，而夸的人，则是在场最小的小豆丁温淼。
　　但魏天明这种夸法显然没得到小家伙的青眼，反而收获了温淼龇着牙的瞪视。
　　而同样的，另外两人也没给他好脸色，石头更是像找到了缘由似的，指着魏天明嚷道：“肯定是你给小黄吃什么脏东西了！！”小黄就是在遇到魏天明之后才不对劲的！
　　“……”魏天明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像是很不想和石头这样不带脑子的小孩沟通。他将目光转向了在场唯一一个看起来有理智的男孩，问温寻，“你有没有发现，那只狗的肚子在随着你动？”
　　温寻被点到了名，有些生气：“你是想说是我害小黄成这样的吗？我根本没有喂过小黄！”
　　温寻又扭头向小伙伴石头也郑重保证了一次，才又转向魏天明，“没有证据就胡说，你这叫、叫、叫污蔑！”温寻想了半天，才想出以前从爸爸口中听到过的词。
　　才五岁多的小男孩，能够思维清晰地指出这些，在魏天明看来已经很不错了。
　　他终于从墙头蹦了下来，和三人一样，蹲在了狗窝旁边。
　　温寻和石头都下意识退了一步，只有温淼还死死守在原有的位置上，瞪着魏天明。而除此之外，还有一只非人生物防备地朝魏天明竖起了身子。
　　只不过暂时没有人注意到。
　　魏天明似乎很习惯这种被围视的感觉了。他在试图摸温淼的脑袋被拒之后，才转而应对温寻的反驳。
　　“是不是污蔑，试验一下不就知道了？”
　　他故意问温寻，“你敢不敢按我说的试试？如果你真的跟小黄的生病无关的话，应该不会不敢吧？”
　　才五岁的小孩子，哪里能扛得住这样的激将？温寻犹豫了两秒便点头答应了。
　　他是好孩子，才没有做过坏事！
　　爷爷说了，身正不怕影子斜！
　　而魏天明要求温寻做的事也很简单。
　　他只是让温寻按照他的指示在小黄狗窝的前后左右来回走了几遍。不同的距离，不同的方位，每个位置停留几秒，并没有其他的要求。
　　一开始，大家都觉得莫名其妙。特别是温寻，他不理解为什么魏天明硬要觉得他和小黄的生病有关系。
　　可到了后来，温寻也渐渐发觉了不对劲。
　　小黄鼓起来的肚子，的确在动。
　　而且，最凸起的部位，还总是随着他的方位在移动！
　　“看到没，狗肚子有个活的东西。”魏天明抱臂在旁，眼中兴味盎然，“真有意思，被吞进去这么些天还没被胃液消化。”
　　“我没有喂过它东西。”温寻抿着唇，虽然不知道小黄的肚皮为什么对他有反应，但他依旧坚持这一点。
　　【就是！没喂过！】
　　趴在他身上的小乐也在为他证明。
　　温淼朝温寻的后腰看了一眼，也不甘落后地说：“没喂过！”
　　除了魏天明，没有人注意到温淼的视线变化。
　　而魏天明顺着小豆丁的目光在温寻身上遍寻了一圈无果后，才开口，“没有说你。也许是你身边的谁喂的，也说不定。”
　　魏天明这样的说法，指代性太明显了。
　　温寻下意识就捂住了衣摆，将双手背到身后：“我身边也没有人喂过！”
　　【就是！就是！】温寻衣服里的声音也奶气奶气继续接嘴，【才不会喂！】
　　那只讨厌狗抢了他的汤，他还没找它算账呢！
　　不过……那只狗身上的确有他熟悉的味道……小触手略带疑惑地再次掀起温寻的衣摆，触足上的一排排吸盘朝着小黄狗的方向拱了拱。
　　魏天明一直注意着温寻，终于眼尖地捕捉到了他衣摆下露出来的异常。
　　“我就知道，有一只肯定在你这儿！”
　　魏天明眼疾手快地朝温寻的身侧伸出手，试图去捉住那只冒出头的触手尖。但那东西比他动作还要快，一眨眼间就从魏天明的视线中消失了。
　　温寻也反应过来，再一次蹦开了好几米远，防备地瞪向魏天明。
　　魏天明有了亲眼所见的佐证，此刻也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之前听小水点儿说你养了一只虫，我还在猜是不是我想的那东西。现在看来果然是。”
　　被三双戒备又不解的眼睛盯着，魏天明一点不在意，继续道，“温寻，你怕是还不知道自己养的是什么吧？”
　　温寻有些紧张地捏住钻进自己掌心的肉尖尖，心中却不免被魏天明的话勾起好奇。
　　是了，他认识小虫虫这么久，真的还不知道它是什么。
　　“是我带人发现它，把它挖出来的，结果倒被你捡了便宜！”年少的魏天明眼中闪过不忿，“哼，要不是你们几个当时在那捣乱，我也不至于一只都没逮到。”
　　“……它是什么？你想逮它做什么？”温寻不禁又后退了一步。他想起来了，最早小乐出现，正是魏哥带着一群人在河床里挖什么东西的时候！
　　“它是……一种很奇特的动物。”不过十岁的魏天明对于世界的理解仍有限，但已经比同龄人多上许多。
　　“它很像是章鱼。章鱼你们知道吧？”
　　温寻、温淼和石头一齐摇头。
　　“……那是一种生活在海里的动物，有八只脚，每只脚上都有很多很多的神经，跟人脑一样……”魏天明挺着胸，把自己知道的知识施舍般地讲给三个农村小孩听，“有的地方叫它八爪鱼，它能喷墨汁，还能变色，总之是非常聪明的一种动物！”
　　“那你肯定认错了。”温寻撇撇嘴。他家的小乐才不是什么八爪鱼呢。
　　小乐只有一只爪爪！
　　不过他们家小乐也很聪明。
　　【认错了！】
　　身上的小伙伴跟着复议他的话，令温寻不禁偷偷勾起嘴角。
　　看来小乐也同意他的判断呢。
　　“的确，它不是章鱼。”魏天明点头认可了温寻的说法，继续道，“我回去仔细翻了我爸爸给我买的《十万个为什么》，里面可没有说章鱼断手断脚也能活。”
　　“那天我先是看到一个长条型的东西在泥巴里拱，我以为是泥鳅或者蜈蚣。后来挖下去越挖触须越多，我才想起了书本里讲的章鱼。”
　　魏天明虽然见多识广，但在此之前也没有见过章鱼，这才好奇心萌生要挖出来看看。
　　可有好奇心的不只他，还有周围围观的一群小屁孩。
　　魏天明都没来得及制止，那群没轻没重的屁孩就纷纷上手去捉他们以为的‘泥鳅’。这一捉可不得了，那一窝触手整个儿就炸开了，游蛇一般朝着周围四散开去。
　　魏天明被喷了一头土灰和奇怪的黏液，气得回家洗了好久的澡。
　　“虽然我后来也逮到了一只，可惜已经死了。”魏天明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眼角，复又望向温寻，“你的还是活的对不对？”
　　说着他朝温寻走了两步，诱惑道，“不如你把它卖给我？我想要什么，我可以换。”
　　魏天明怕温寻不信他，打开身上的牛皮小背包，往外一件件展示。
　　有糖果，有粮票，有玩具，有水壶。全都是普通的农村小孩没见过的好东西。
　　“这些都可以给你。”
　　魏天明把小背包往温寻的方向一推，“我只要那只触手。”
　　如果是一般的小孩子，怕早就被这些平日里见不到的东西给迷花眼了。
　　连石头都忘记担心在一旁哼唧的小黄了，目光渴望地盯着魏天明包里的那些新鲜玩意。
　　温淼也忍不住好奇地去看魏天明手上把玩的玩具。
　　可温寻却再一次往后退去。
　　他双手紧紧捂住藏在自己手掌里的小乐，神色如临大敌。
　　他才不会换！
　　小乐是他的好伙伴！爷爷说了，伙伴是守望相助的，才不是用来换东西的！
　　“没有什么触手！”
　　温寻绷着脸，“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个东西，我没见过。你快走吧，不要耽误我们救小黄了！”
　　温寻眼下迫切地想赶走魏天明这个想要抓小乐的家伙，却不知自己脸上紧张排斥的神色早已暴露他的知情。
　　“啧，真麻烦。”
　　魏天明有些想直接上手抢了。
　　他想要的东西，真的很少能要不到。
　　但是看到一旁正半是防备半是好奇地看向他的小豆丁，魏天明难得收了点脾气。毕竟这个奶呼呼的小家伙，他也很想要。谁叫他爸妈没给他生个弟弟呢。
　　“这样吧小水点儿，”他拿出背包里的棒棒糖，逗温淼，“你叫我一声魏哥哥，我就不找你堂哥麻烦了。”
　　“小淼，到哥这边来！”
　　温寻见魏天明的注意力从小乐转移到自家堂弟身上，心里更焦急了。
　　这个魏天明可真讨厌！
　　但温淼这一次却没有听自家堂哥的话。
　　他看了看魏天明，又扭头看了看堂哥温寻。
　　刚才他们说的话他听懂了大半，虽然还是有很多听不懂的，但是温淼知道这个姓魏的好像要逼哥哥交出那个讨厌鬼虫子。
　　虽然他一点也不喜欢那只虫子。
　　可是他不想让哥哥不开心。
　　“小淼！”温寻伸手想去够弟弟，却被魏天明轻松拦下。
　　“小水点儿？”魏天明笑眯眯地蹲下身，冲温淼招手。
　　温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他抿着唇，憋了老半天，终于冲魏天明喊了声，“……魏锅锅。”
　　“哎，真乖！”魏天明高兴地把棒棒糖塞进温淼手中，也不拦温寻了，任由温寻把小家伙抱远。
　　从小父亲就教育他，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瞧，小家伙现在愿意叫他哥了，这不是已经前进了一大步？
　　魏天明心情很好，不再揪着温寻问那只被他藏起来的触手了。
　　反正也不止一只。
　　于是魏天明扭头，看向石头：“小黄愿意卖给我吗？包里的东西都是你的。”
　　如果他猜的没错，那只小狗肚子里，还有一只。
　　石头可没有温寻那么好的定力。
　　但魏天明提出的要求也让他有些为难。
　　小黄是他看着老爸从老黄肚皮里接生下来的，也是陪了他好几个月的好伙伴。现在要拿好伙伴换东西，是、是不是不太对啊？
　　但是魏哥包里的东西都好好啊。
　　那个粮票他见过的。老爸以前告诉过他，能换好多粮食的！现在他们家都要揭不开锅了……有了粮票就能填饱肚子了……
　　石头的内心还在不断地拉扯挣扎，魏天明并不担心他不同意。
　　他跟村里很多小孩都打过交道，早就知道他们是什么眼界和秉性。
　　说真的，除了温家这俩兄弟，他还真没碰过壁。
　　魏天明脸上是十拿九稳的自信，但下一刻，那副自信就被打破了。
　　石头家的院门被重重推开。
　　一个长相与石头酷似的中年男人皱着眉头跨步走进门，说也没说什么，就走到狗窝面前一把拎起了奄奄一息的小黄狗。
　　他丝毫没有在意小狗被抓起后的哀哀低嚎，捉住它的后颈就急匆匆朝外走。
　　“爸！你干什么？！”
　　石头眼见老爹二话不说就带走狗，什么纠结都没有了，连忙跑上前。
　　“去去去，家里待着！”
　　石头爸将儿子从腿上扒拉下来，神色凝重地叮嘱道，“这两天就跟奶奶老实待在家里，哪都不许去，知道不！”
　　他说着就将儿子推进了主屋，又在外面落了一把大锁。
　　等做完这些，男人才扫了一圈自家院里其他几个小孩，把人往外赶，“你们几个也赶紧各回各家，不许乱跑！特别是不准去后山，知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小触手日记：
　　~人类幼崽喂我还不够，怎么可能喂那只丑狗！
　　~呜呜寻寻真好！
　　~姓魏的大坏蛋，捣了我家，早晚我也要捣了你家！


第44章 理智
　　温寻不过是提了一嘴要处理鱼缸，却没想到弟弟当即就要帮他处理。
　　不过是短短半个多小时，搬鱼缸的人就上门了。
　　连温寻都没料到堂弟动作这么快。听着家中叮铃哐啷的搬运声响，他心中有一丝后悔。
　　早知道……该晚几天和弟弟说的。
　　他……都还没有把自己的决定和乐……和那只怪物说。
　　温寻有些不敢想那家伙回来之后发现自己的“窝”不见了会怎么样。
　　明明是自己做的决定。
　　他心中却生出了于心不忍的歉疚来。
　　温淼没有注意到堂哥矛盾的情绪。他此时正指挥工人将鱼缸搬出公寓，同时皱着眉看向悠闲靠在楼道上的男人，低声不愉道，“你怎么还在这？”
　　“公共场所还不允许我待了？”魏天明现在心情很好，也不在意温淼的嫌弃，只享受一般地吸了一口带着雨腥味的空气，伸手去触摸雨雾，“外面还下雨呢，我在这儿赏赏雨景。”
　　温淼：“……”
　　很多时候他都不理解魏天明的行为。小时候是，现在也是。
　　温淼最终选择无视，扭头招呼工人仔细鱼缸里的鱼。
　　“哟，这是要搬哪去？”魏天明不着痕迹地动了动鼻子，目光落在了那只什么都没装的玻璃缸上。
　　“扔了。”温淼对某个可能容纳过奇怪生物的空鱼缸没有好感。
　　“那多可惜。”魏天明走上前，伸出插在兜里的手指，在玻璃缸的边缘轻轻划过，指腹交叠着搓了搓。
　　“我实验室里最近刚好有几个容器损坏报废了。本来还想找温总再报销几个新的，”魏天明笑眯眯地看向温淼，“不然拿这抵一个？”
　　说着魏天明还向温寻邀功，“我这种如此为投资人考虑的研究员可不多了。温总是不是考虑能多批点经费？”
　　温淼冷冷拒绝：“今年内再见不到什么成果，我会考虑收回所有投资。”
　　“那看来，我得努力一把了。”魏天明脸上半点没有压力，反而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
　　“最近天气不错，运气也很好。”他重新将手揣进兜内，看了眼外面渐小的雨势，跟在搬运工人身后朝楼下走去，“也许很快温总就能收到好消息了。”
　　温淼对于魏天明的说法不置可否。在处理好鱼缸之后，他回屋和大哥道了别，前往医院。
　　他还要去处理一下牛月珍的事情。
　　临走前温淼接过温寻递给他的一份据说是牛月珍亲口承认还签字画了押的证词。
　　温淼有些惊讶。
　　毕竟他也是今天才发觉牛月珍的不对劲，大哥却先一步拿到了有力的证据。
　　但温寻并没有追问堂哥那份证词是怎么得来的。
　　——既然堂哥告诉他是来自于一个朋友帮的忙，他就默认是一个朋友的帮忙吧。
　　至于是什么朋友，又用了什么手段，他不关心。
　　又或者说是，他选择忽视。
　　幼年的一些经历让温淼明白一件事——要学会遏制自己的好奇。
　　好奇心不仅会杀死猫狗。
　　也会将人引入深不见底的沉潭渊海。
　　*
　　送走了弟弟，温寻便独自在家发呆。
　　说发呆也不对，他只是没有其他事可做，干脆在心里准备着待会儿要说出口的腹稿。
　　顺便等待出门的某只家伙回来。
　　在发现触手会说话之后，一连串更为荒诞的事紧接着冒头。令温寻应接不暇之余，对于触手能够和人类一般沟通交流这件事情本身，倒没那么震惊了。
　　又或许是温寻潜意识里早已接纳过相似的奇妙。
　　才让他如今还能静得下心来，去思考如何跟一只怪物沟通。
　　沟通什么呢？
　　温寻心想。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在他家的大家伙，他其实什么也不了解。
　　他不知道它来自何方，不知道它为什么出现，不知道它是什么，甚至连名字……都是他自己拍脑袋胡乱取的。
　　他一厢情愿地将它视作宠物，为它取名字为它做窝，大咧咧地将自己无处可述的心情和烦恼说给它听。
　　他以为自己是拥有了一只安静的树洞，可爱的小宠。
　　谁知道……“树洞”活了过来，“小宠”也大得与可爱似乎毫不沾边。
　　温寻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脑袋。
　　不管怎么样，他都没办法再和触手这么相处下去了。
　　就算这只不知名的怪物对他没有任何坏心，就算它也帮了他许多的忙，就算它从出现到现在没有一丁点儿伤害过他的意思……他也很难再向以前那样面对它。
　　这不是非此即彼的问题。
　　这是一个在寻常人间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正常人，如何看待世界的问题。
　　温寻从来不觉得自己能像他听的那些小说一样，成为故事的主角。
　　主角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或是波澜起伏的经历，或是聚散离合的情谊，或是大起大落的人生……主角好像天生就没有安生的生活，必须要不停地辗转浪潮与风云之中。
　　而他，平平凡凡的念书，普普通通的长大。和身边大多数人一样，他的经历乏善可陈。上学、实习、工作，如果不是这次意外的车祸，他之后的生活也会和这世上大多数人一样，挣钱、买房、成家。
　　他没有远大的志向，也没有拯救世界的梦想。他只想当一个普通人，家人康健，日子富足，过平平稳稳的安宁生活。
　　不管触手是什么，来自何方，有什么目的，他都无法满足它。
　　他如今只是个瞎了眼的盲人。
　　养活自己都算得上困难，加之还有昏迷在床的母亲需要挂心照顾，他没有办法再分出心思精力给一个称得上古怪的生物。
　　还是一个本事极大的家伙。
　　温寻在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很冷血。
　　实际上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内心对于触手的存在仍然是不排斥的。就算触手的变化过于惊人，他在短暂的震惊和害怕之后，留在心底的情绪更多的也只是无奈和担心。
　　但现实却又叫他不得不理智。
　　他对于生活的好奇和热爱好像都随着那一场车祸被焚烧殆尽，剩下的那一丝温度，只带着灼人的火种，掩藏在他内心深处。
　　他如今什么都不求。
　　只希望母亲快快醒来，希望生活不要再出现任何意外。
　　温寻记得爷爷以前曾对他说过，人这辈子不能贪多。
　　你想要获得一些东西，就得失去一些东西。
　　没有人能既要又要还要，找到自己最想要的，才是过日子的意义。
　　此时的温寻以为自己想要的是安生的日子，是在意的人平平安安在他身旁。
　　后来他才意识到。
　　他最想要的，早已在他无所知的时候出现在了他身边。
　　又总是在他需要的时候，跨越千山万海，奔赴到他的面前。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44
　　~出门一趟，窝没了QAQ
　　~该重新找个窝（触须兴奋移向卧室


第45章 不要
　　温寻一直在家等着触手回来，思考着怎么委婉又明确地告诉它自己做下的决定。
　　他想，也许乐乐会闹。
　　也许会用总是喜欢吸在他后腰的吸盘去拽他，用长长的触手缠着他不放。
　　也许会连上音响像复读机一样喊他【寻寻】，不停地问他为什么。
　　从未看到过模样的生物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于温寻的心中勾勒出了模糊却独特的轮廓。
　　这个轮廓与古怪不沾边。
　　与诡异恐怖也无毫无关联。
　　它更像是由一颗颗暖色的光点在水状的浮尘中拼凑出的跳跃的色块，没有明确的情状与形态，但却鲜活得仿佛清晨钻进房间的阳光，海面上忽然扬起的风浪，和黑暗寂静中唯一鲜明的具象。
　　在失明之后，温寻常常会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永寂的深海。
　　没有任何依托，似乎就这样一直一直在往下沉，毫无边际地在空洞的窒息中坠向深不见底的渊井里。
　　但触手出现了。
　　他的身体被悄无声息地驮了起来。
　　茫然又闷倦的肢体与器官渐渐变得轻快，他重新开始呼吸。
　　有什么久远又宁和的记忆朝他涌现，声音、气味、形状、色彩……混沌在他黑暗的梦境中酝酿，温寻隐约感觉自己触碰到了许多熟悉的画面，他什么也看不到，却又总是能在恍惚中感受到一种充满确定性的愉悦快乐。
　　而如今，他却要强迫自己从这种模糊的轻快中抽离出来。
　　重新面对直白清醒的世界。
　　温寻想，这应该才是对的。
　　他该活在现实中。
　　不应该依赖任何人——以及任何非人类的生命体的存在。
　　他应当回归正常的独身生活，而偶然从他生活中出现的生物，也该回归自己应该存在的世界。
　　屋外的雨夜色的深暗中渐渐收束，只余下淅沥的尾韵，像是委委屈屈的呜咽。
　　温寻左等右等都等不见触手回家，在一种交织着担忧和焦扰的复杂情绪中阖上了眼。
　　他清醒时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明天还是要去一趟医院。
　　他不放心。
　　至于不放心什么……温寻自己也没想清楚，就坠入了深眠。
　　随着他的呼吸变得平缓，一直沉寂的房间动了。
　　靠近阳台的窗户原本被关得紧紧的，此时从外侧忽然发出“啪”地一声轻响。
　　一截灵活的触足如同雨滴一样从漆黑的天幕中垂落下来，碗口大小的吸盘准确地贴在了温寻家的玻璃窗之上。
　　它与夜色不知道谁更黑。借着小区路灯远远的光晕，只能看到一条流动的墨色绸缎撬开了窗户的缝隙，悄无声息地钻入小小的公寓之中。
　　它的回归像是一个信号。
　　带动了整个屋子里其他安静的存在。
　　无数的线条从平面变得立体，无数鬼魅的阴影从四面八方钻出，将空旷的客厅填补得满满当当。
　　它们蜂拥着朝窗边挤怼，很快房间的各处就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古怪声响。
　　温寻在梦中不安地皱起了眉头，所有的触手和须足又在一刹那定在了原地。
　　如流水般，它们又缩回了墙壁和角落之中。
　　只剩下从屋外回来的那一只触手，游到了卧室，安静地缘着床脚绕到了温寻脸侧。
　　【寻寻……】
　　睡梦里，温寻听见小时候的自己用稚嫩却郑重的语气向着谁保证——
　　“小乐，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像石头一样，把你交到别人手上的！”
　　“魏哥抢不走，我爸妈也抢不走！我以后努力读书努力赚钱，肯定能养你的！”
　　“嗯！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你也想养我啊？咯咯咯！好啊好啊……”
　　有什么攀上了他的脖子，贴在他的脸旁轻轻蹭动。
　　湿润的潮气将他席卷，温寻被肌肤相贴的痒意和微寒激得瑟缩了一下。很快，贴在他脸颊和颈侧的温度就变得热乎了起来。
　　暖烘烘的，将他整个紧紧包裹。
　　安静的黑暗里，童稚的对话声还在继续，从遥远的空洞里飘来。
　　那些声音时隐时现，在无垠的虚空中起伏，被风声，呼啸声和海浪声卷起又落下。而在这之中，又夹杂着更为清晰的沉抑呼唤，幽幽地萦绕在温寻耳边。
　　【寻寻……】
　　【你不要我了吗？】
　　潮水涌上，梦境中的画面在翻涌中变幻了更为起伏颠簸的模样。
　　“小乐！小乐……唔……小乐你在哪？”
　　哗啦——哗啦——
　　“唔救、救命！”
　　【寻寻！】
　　温寻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大海，海中有什么在嘶嚎怒吼，掀起狂风巨浪，浪头迎面朝着他打了过来，将他砸得头晕目眩。
　　他昏昏沉沉地在海浪中翻腾，口耳和鼻腔里都充斥着水液。冰凉的液体堵住了呼吸，温寻开始急促地挣扎起来试图摆脱溺毙的恐惧。
　　他心中真的升起了绝望。
　　但尽管如此，他还不忘将怀里紧抱的东西高高举起，试图让它能够脱离当前的恐慌困境。
　　“咕噜……小乐，快跑……”
　　“唔……别管我……”
　　温寻感觉自己嘴里含混地说着什么，很快就化为气泡被巨大的水压挤破。
　　但很快，就有什么顺着脸颊探入了他的口腔。
　　堵塞住喉嗓的窒闷在一瞬间被清空，干净的空气在下一秒涌入进来。
　　温寻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劫后余生般的抱住怀里柔软的肢体，用脸颊重重地在它身上蹭动了好些下，才再度沉沉睡去。
　　深沉的夜色中，被青年抱紧在怀中的触足散发出了莹莹的橙色光晕，将原本身上那种黯淡的灰蓝色取代了大半。
　　随着青年的呼吸放缓，它才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顶端从屋主人柔软的口腔内抽离。
　　细长的足须抽出时划过青年殷红的唇瓣，勾连出湿热的唾液，零星沾染在了它的吸盘上。触手像是有些克制不住地开始颤扭躯干，而房间里原本安静缩回角落的东西也纷纷又有了活跃的迹象。
　　“嗯……”
　　床上的人有些不安地翻了个身，打断了触手身体的反应。
　　它有些依依不舍地将湿润的前端卷曲起来，用更大的躯体贴向青年。然后学着对方刚才的样子，一下下蹭动起青年的脸颊来。
　　【寻寻……】
　　【不要害怕，寻寻。】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45
　　~小时候要养人家。
　　~长大了不要人家。
　　~始乱终弃的人类！哼！


第46章 护身
　　温寻醒来时，还残存着梦中那种心有余悸的感觉。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事实上自从失明以来，他感觉自己几乎每天晚上都在做梦。
　　梦里他似乎经历了许多很奇妙的事情。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他常常奔跑的山野间，有山风，又泥土，有一起嬉笑打闹的伙伴，透过一种完全不属于现在的他的视角，他能感受到心情的畅快与高兴。
　　但有时候梦境也会变色。
　　像昨晚，梦里清朗的天空就像是被暴风雨所掩盖，而他在风浪中坠入深海，感受到了濒死的绝望。
　　还好后来……
　　后来怎么了呢？
　　温寻又一次记不得了。
　　他只能记住心情起伏的余韵，有些悠长，令他坐靠在床边，闭眼缓了好一会儿。
　　“难不成……真忘了什么？”
　　温寻还记得朋友圈里幼时的玩伴曾玩笑般地说过他从小就喜欢一些海里的小动物。但温寻记忆中自己童年从没接触过海，甚至连鱼都没见过。
　　他自言自语地敲了敲脑袋，身体微微晃动，连带着脖子上一直挂着的吊坠也从睡衣里晃荡了出来。
　　锁骨被坠子稍显尖锐的截面划得有些痒，温寻伸手握住，将它重新塞回衣服里。
　　说起来，他的这个挂坠似乎也是从小时候开始戴的。
　　具体是什么材质他不知道，他只记得好像是爷爷给他的护身符。
　　爷爷离世前曾把他单独拽到跟前，絮絮叨叨说了好些他听不太懂的话，最后掏出一根红绳子挂在了他脖子上。
　　那时候温寻还觉得这个坠子硬硬的，胳得人不舒服，想取下来。
　　但爷爷却死死捉住他的手，叮嘱他要一直戴着。
　　爷爷说，这是被神明开了光的护身符。
　　会保佑他的。
　　温寻那时候小，又因为才生过一次大病而整个人病恹恹的。
　　他从来都听话，爷爷既然这样说了，他就乖乖地把挂坠戴在脖子上，没有再取下来过。
　　后来爷爷走了，他病好了，爸妈就带着去到了城里生活，这条挂坠也就一直陪伴他了这么多年。
　　挂着坠子的红绳不断变旧磨损，换了一根又一根，但坠子本身却一直保持着干净的白色，甚至这几年开始呈现出一种玉化的莹润光泽。
　　温寻曾猜测过这坠子是什么做的。或许是石头，或许是玉，他甚至还私下问过老爸，是不是他们温家的什么传家宝。
　　结果老爸哈哈大笑了几声，薅了他两把，乐不可支地说这就是爷爷打的猎物骨头，自己以前也有一颗，后来不知怎么弄丢了，还被温爷爷揍了一顿。
　　温寻自此便不再去追究坠子的出处了。
　　只将它当做了纪念爷爷的念想，这么多年一直贴身佩戴。
　　但他却没想到，这个“护身符”真的起了作用，在那场车祸中救了他一命。
　　温寻以前从不信鬼神。
　　但先有护身符帮他挡灾，后有出现在家的怪物会说话能拐人，他如今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也稍稍发生了偏移。
　　但也只是稍稍。
　　他的生活依旧普通平凡。
　　起床后，温寻洗了把冷水脸，收拾好自己之后，拄着盲杖去了一趟医院。
　　往返这么多次了，温寻对于出门早已不像刚开始那样无助茫然。他甚至学会了听声辨位，数着时间和步数一点点迈步到了终点。
　　堂弟的动作一如既往地雷厉风行。
　　温寻本以为牛月珍还得照顾母亲一段时间，没想到进到病房里，发现新来的护工已经上岗了。
　　“好像被公司辞退了吧。”
　　新护工是一位听起来挺年轻的女性，温寻猜测年纪最多也就是三十出头。
　　温寻有些惊讶弟弟会找这么一位护工照顾母亲，毕竟做这一行都是年纪大些的熟手比较吃香。但跟护工交流了几句，温寻的心就放回了肚子里。
　　“我是专门学护理专业的，执业证书都有，之前做过康养，也照顾过一些退休的领导，经验上面您不用担心。”护工姓周，说话很是利索，做事也挺麻利。温寻能听见她一边和自己交谈，一边还在收拾病房里的垃圾。
　　“你家人找我的时候也把情况说明白了，我随时接受你们的监督，绝对不会有意见。我不说二十四小时盯着你妈妈，但护理要求里提的每一项我肯定做到位，肯定让你们花的钱值。要是做不到位不用你们辞退，我自己走！”
　　温寻虽然看不见，但也能听出这位周姐的底气和风风火火的执行力。
　　“那我妈妈就麻烦您照顾了。”
　　温寻对于周姐的保证不置可否，但至少在面对这位护工时，他之前心里那种隐隐的不安感消失了。相比起打感情牌的牛月珍，这位说话直白的护工更让他觉得放心些。
　　其他的，还需要交给时间去验证。
　　“对了。您来了之后……”
　　温寻在病房里摸索着转了一圈，才停在病床边，不动神色地问周姐，“病房里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还有……和牛护工交接的时候，她有说什么吗？”
　　“我就跟她打了个照面，问了些基本情况。她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太好，都没和我说几句话。奇怪的事嘛，倒没什么……”周姐说到这停了一下，才继续道，“就是昨天这雨下的有些急，把病房的窗户卡扣都吹坏了，房间里淌了好些水。不过您放心，您母亲被子盖得牢牢的没受凉，我也早把地上的水都给拖干净了。”
　　“……好的，谢谢。”
　　这个结果温寻并不怎么意外，但心中却总觉得有些不得劲。
　　那只……触手。
　　真的离开了吗？
　　温寻倚在床边安静地陪了好一会儿母亲，才重新回到家。
　　这一天，他没有等到触手的归来。
　　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触手都好像从他家里消失了。
　　客厅的音箱再也没有突然地响起过，他的四肢也再没被任何湿粘和充满吸力的东西黏上来。
　　没有亦步亦趋跟在他身旁的软体生物，也没有突然会自己打开的水龙头和饮水机。
　　触手好像从他生活中离开了，就像一开始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这明明是该让他庆幸的事——毕竟这就是他想要的。
　　但温寻心里，却感觉仿佛空了一块。
　　他开始习惯性地站在客厅阳台的位置上，听书，发呆，晒太阳。
　　原本放置鱼缸的地方被清理出来之后，留下了一大块空地。温寻干脆将书房里的椅子挪了出来，摆在那个地方。
　　他告诉自己，沙发太软了，坐久了对身体不好，不如坐在有支撑度的躺椅上，对着落地窗外的阳光，还能补补钙，吸收点大自然的能量。
　　但实际上，长久的待在那里是为什么，他心里也很难道明。
　　俞城已经入夏了。
　　雨水的季节似乎已经过去，连日来都是曝晒的太阳。人们纷纷脱下外套换上短袖，小区里冬季闲置的泳池也被清理了出来，灌上了满当当的一池水。
　　温寻住的楼层不算低，也没有过高。位于高楼的中段，偶尔还能透过窗缝听到楼下小孩子的玩闹，和遛狗邻居们的闲聊。
　　“出门买菜啊？”
　　“对。家里孙女来了，给他做点好吃的。你呢？”
　　“这不带我小孙子去游泳吗。瞧，还买了个游泳圈带上呢。”
　　“咱们这小区其他不咋行，设施配备还不错，有个游泳池挺好的，夏天能解解热。”
　　“嗐，可别说了，那泳池也不咋地。”
　　“怎么说？”
　　“都夏天了，池子还老放水！我孙儿昨晚硬要玩水，我就睡前带他下去溜达了一圈。结果高高兴兴过去，却发现那一池子水就剩一层底了！莫说我这个大人了，我孙子跳进去都扑腾不起来，指不定还把腿给折了呢！”
　　“哎哟，这可有点危险。”
　　“可不是吗！我赶忙就打电话给物业了。他们检查了说是底下的塞子又不知道给谁扯出来了，今早才补上水呢。”
　　“好在补上呢，能玩就行。快去吧，我改天也带我孙女去玩玩。”
　　“成，回见啊。”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46
　　~厉害吧！我还会开光！
　　~安静地躲起来不被寻寻发现~
　　~咕嘟咕嘟~吨吨吨！
　　---
　　前面铺垫比较多，之后节奏会慢慢快起来，争取早日进入谈情说爱阶段！


第47章 幻听
　　温寻不知道触手为什么会突然就消失不见。
　　明明他的想法还只是存在于脑海中，任何人都没告诉过，而家中所做出的改变，也不过是搬走了两个鱼缸而已。
　　但一直以来游走在家中的怪物的的确确就是没有了踪迹。
　　就像是提前知道了他的打算，然后主动离开一般。
　　在又一个无聊的早上熬过去之后，温寻脑中闪过这个猜测，忍不住低头哂笑了一声。
　　那家伙那么有本事，怎么就不可能提前知道他的想法呢？
　　就像堂弟能制造出监测人神经波动的仪器，那种古怪又神秘的生物，怕是自身也具备能够检测别人思维的方式吧？
　　这个没来由的念头令温寻的心情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他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什么，但直到囫囵做好午饭将饭碗重重跺到桌上，温寻一向习惯微勾的嘴角都宛若一条直线拉平着的。
　　温寻也不知道自己此时脑子里在想什么。
　　一会儿是一只满是足须的怪物趴在他脑袋上像外星人似的读取他的意念，一会儿是触手浑身连满稀奇古怪的电线仪器无助地在密封箱里挣扎扭动，一会儿是虚弱缺水的触手独自流浪在外被人踩踏，一会儿是家里的水表偷偷疯狂转动……
　　嘴里的饭菜没滋没味，温寻有些后知后觉地冒出新的念头。
　　乐乐那家伙……那么大的躯体，以前喂他吃的那些东西，够吗？
　　温寻在发现触手的存在之后，并没有刻意去注意过对方的食量。
　　主要是触手对于水的喜好太过于明显了，导致他在尽可能满足了对方的吸水需求后，就时常忽略其他。
　　温寻不是没问过触手喜欢吃什么。
　　彼时还没有表现出“语言天赋”的生物只是贴在他手臂上，将餐桌上他吃剩的饭菜一扫而光。
　　后来，温寻就单独给触手准备了一只大碗。
　　温寻经过多次“试验”发现这家伙还挺挑食的，并不是每次都会把他分的饭菜吃完。
　　太辣的不吃。
　　太干的不吃。
　　最喜欢喝汤，最好是冬瓜汤。
　　温寻有担心过这大家伙会不会吃不饱，但触手的回应就是跑去厨房打开水龙头，哗啦啦的声响转眼就被粗大的身躯吞没，仿佛消失在黑洞中一般。
　　之后温寻就没挂心过了。
　　这么聪明的大家伙，肯定不会让自己饿着的。
　　再后来触手在他面前显现得越发粗壮和多肢的触足也侧面验证了温寻的这个想法。
　　只是现如今……温寻有些意兴阑珊地戳着碗里的饭，心想，也不知道那家伙在外面能不能自己吃饱喝饱。
　　被温寻惦记着的家伙，此刻其实离温寻不远。
　　甚至说，它依旧在温寻面前。
　　在温寻看不见的家里，四壁和天花顶上仍然栖息着无数的须状物体。只是它们大多像花纹一般安静地贴趴在墙壁上，温寻根本发现不了。
　　有几只稍大的触足倒是会是不是游走在温寻身边，但它们悄无声息，也不触碰温寻，只是老实地跟在他身侧身后，温寻走一步它们动一步，像是板正的机器人似的。
　　而温寻惦记着的正主——那一截自出现时就灵活又聪明的触手——此刻其实正贴在温寻家的窗户外，小心地探出头端伸进窗户缝，观察着温寻的一举一动。
　　温寻的皱眉，温寻的发呆，温寻食不知味的饭菜，令他半透明的身躯闪现出不同的色彩，将温寻客厅的玻璃窗都透射得五彩斑斓起来。
　　【寻寻……】
　　它吸盘收缩着，空气中发出不甚分明的震动。
　　这样的震动本不该被人类所观测到，房间中的温寻却忽地扭过头，俊秀的脸庞直直地朝向阳台的方向。
　　“……乐乐？”
　　温寻总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有人叫自己的声音。
　　他放下准备收拾的碗筷，摸索着来到阳台边，用两只手将能够触及的地方都摸了一遍。
　　刚才有胆露头的生物早就缩到了最顶端的外侧窗缝上趴着，让人怎么也不可能摸到。温寻干脆又循着路线走到电视柜旁，拿起许久都没响动过的智能音箱，唤了两声。
　　“乐乐？”
　　没有回应。
　　“小乐？”
　　温寻又喊了一声。
　　——“小乐在呢。主人有什么吩咐？”
　　扩音器里传出机械音恢复了以往的板正，像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感情的波澜。
　　“……”
　　温寻轻轻叹了口气，重新放下了音箱。
　　看来是他幻听了吧。
　　温寻有些自嘲地摇摇头， 干脆吩咐它，“继续读小说吧。”
　　他现在也没其他事可做，只能靠这个打发时间了。
　　“好的主人。上回我们读到第一百二十八章 。”
　　温寻重新走回餐桌旁收拾吃剩的饭菜，然后摸索进厨房开始洗碗，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干巴巴的奇幻故事。
　　“经历了一系列的历险与奇遇，少年已经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勇士了。”
　　“他探秘过没有人曾走出过的迷雾森林，闯荡过寻常人难以抵御的诡秘幻境，下潜到过最幽暗无边的深海中，和无数凶猛的怪物厮杀过。”
　　“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小镇里迷茫无知的少年了。”
　　“他还结识了许多的朋友。有凶猛善战的兽人，有漂亮单纯的精灵仙子，有古灵精怪的小女巫……她们都成为了他最好的伙伴，陪伴他经历了种种冒险。”
　　“哦，还有最开始被他从水中救上来的人鱼王子——尽管他一开始误会了对方的性别——但善良的人鱼依旧帮助他度过了许多危机。”
　　“如今少年即将踏上新的征途了。他站在礁石边，身后是他亲密的伙伴们。而一路走来都陪在他身旁的人鱼却依旧在水浪中，并没有跟他们一同上岸。”
　　“‘嘿，快上来！’年轻的勇士朝着水中伸出手，呼唤他亲爱的朋友。”
　　“可海中的人鱼并没有如同当初被少年自以为是地‘救’上来一般捉住他的手，而是忧伤地望着少年。”
　　“他说，‘我不能再跟你走下去了。’”
　　“‘为什么！？’少年不解，焦急地催促他上岸。”
　　“‘我已经没有力量了。’人鱼轻叹，鱼尾在水浪中摆出漂亮的浪花，却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幻化成人型。”
　　“少年大惊，‘那你之前为什么……’”
　　“‘咳咳、咳……’低闷的咳嗽声打断了少年未说完的话，而后，所有人就看见面前的海被染成了刺目的红色。”
　　“‘不，不！你为什么没有告诉过我？’少年扑倒礁石边，焦急地想要去擦拭人鱼嘴边的血迹。”
　　“‘没用的。’漂亮的人鱼无所谓地笑笑，只是试探着像少年伸出手，‘我们能最后拥抱一下吗？’
　　“‘当然！’年轻的勇士丝毫没有注意到人鱼鲜红的嘴里露出的尖利牙齿，在朋友们的惊呼中重新跳入水中，紧紧地抱住了陪伴了他一路的好友，‘你会没事的！’他说，‘我会找到治好你的药的！’”
　　“少年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腿被冰凉的鱼尾所缠上，他还在说着安慰朋友的话，却没发现他安慰的对象嘴角越咧越开。”
　　“‘哦，我当然会没事的，我亲爱的朋友。’他听见人鱼轻声在耳边呢喃，‘只要你留下来陪我，我就会没事的。’”
　　“终于，少年发现了不对劲。他自己越来越难以呼吸，而面前的人鱼却一如既往的充满威力。”
　　“此刻岸上他的其他伙伴们也纷纷拔出武器，冲着少年呼喊，‘快离开他！’‘他果然不是好人！’‘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啧，这些人可真烦。一直都很烦。’人鱼有些不耐地拍了拍鱼尾，巨大的浪就朝着岸边拍去。”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少年慌张又不解。”
　　“‘不想做什么。’人鱼王子朝着他唯一的人类朋友露出有些狰狞的笑容，‘你说了我们是朋友。为什么还要和他们做朋友呢？就我们两个人不好吗？’”
　　“‘你、你怎么会这样想……’少年第一次意识到，人鱼的思维和人类并不相同。”
　　“海面上狂风骤起，岸上的一行人被吹得东倒西歪。当他们抵御过后再看向海面时，他们共同的伙伴和翻脸的人鱼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当温寻洗完碗时，小说的新章节也听到了尾声。
　　他有些无语地心想，果不其然，这些主角团标配的小说里总要有反目成仇的同伴，和背景雄厚的反派。
　　之前这本书还作为素材之一放在他们策划组的案头，温寻一直没有仔细看，却听好几个同事夸赞过里面丰富的战斗场景和复杂的情感线。
　　没想到走向竟然是这样。
　　他摇摇头，没有再听下去，走到阳台去取自己晾晒的衣服。
　　但房间里的其他生物，听得却很入迷。
　　甚至于趴在玻璃窗上的那一只，都忍不住竖起了顶端，操纵着屋里的足须将音箱按下快进。
　　——原来，喜欢的好朋友，不该放他走啊。
　　——该把他留下来，拐回自己的窝里，绑得紧紧的！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47
　　~掏出小本本，仔细记笔记！


第48章 帮你
　　温寻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仍然在被他以为已经离开的生物悄然观察。
　　而将巨大身躯分散着躲藏在公寓内外的触手，也不知道自己此刻也已落入他人的探查视野之中。
　　魏天明是哼着小曲踏着夜色进入温寻家所在小区的。
　　“魏教授，您这工作每天都很辛苦啊，这么晚才回家。”保安拿出门卡替魏天明刷开了闸机，目光在他手中拎着的银白色手提箱上敬佩地看了一眼。
　　“不辛苦，为科学做贡献嘛。”魏天明笑眯眯地和保安道了谢，闲庭信步地踏上了小区的绿化长廊。
　　在他身后散完步正往家里走的住户不禁好奇问保安，“那是谁啊，还穿一身白大褂？医生？”
　　“是前边那医科大的教授呢，搞研究的！”保安和业主闲聊了两句，“刚搬来没几天，人挺好的。上回说想采样我们小区的植物和水质，还给我出具了什么申请报告嘞，可专业了！”
　　“那挺好，有专业的帮我们把把关，住着也安心！”牵着孙子的老人家忍不住和保安絮叨，“不是我说，你们物业也上点心。最近小区里到处都感觉湿哒哒的。有时候我们去凉亭里坐一下，板凳上都能摸到一手的水！”
　　“呵呵，这，这不是最近下雨多，湿度大嘛。我们也要求保洁定时搞卫生的。”
　　“还有那个水池！经常漏水就不说了，那起了青苔你们也不注意！我小孙子上回差点就滑倒了！”
　　“不瞒您说，我们每天都有去清理的！可，哎，这事儿说来也玄乎。水池边的花草植物我们都打理过，可每回头天晚上弄得干干净净的，第二天又长起来了，除也除不尽，就跟浇了什么生长激素似的！不过您放心，刚那个魏教授已经答应我们去研究看看了，看到底是水质问题还是周围的土壤问题。我们后续也会请专人来治理的。”
　　“那还差不多……”
　　魏天明耳朵里捕捉到身后断断续续的对话，有些遗憾的摇摇头。
　　普通人的局限就在这里。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所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一个奇妙世界。
　　这世上除了常理能解释得通的东西，还有许多超出科学边际的神秘现象……和有趣生物。
　　思绪流转间，魏天明的太阳穴狠狠地抽动了几次，像是在对他所想的内容不满惩戒一般。
　　魏天明暂时停下脚步，靠在凉亭边等这阵抽疼过去，才揉了揉额头继续前进。
　　“别急……很快就让你们兄弟俩团聚。”他嘴角勾起一抹略带神经质的笑容，轻声道。
　　周围没有别的人在，他这话，也不知在说给谁听。
　　夜深人静。
　　各栋楼层灯光熄灭，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渐渐陷入美好的梦乡。
　　小区里白日里小孩子们嬉笑打闹的游玩场地空空荡荡，老人们闲聊散步的步道亭廊也阒无一人。各处都陷入沉寂，除了昏黄闪烁的路灯和草丛里虫子的鸣叫，似乎不再有其他动静。
　　但在黑暗中，某一栋楼层外侧的空气却仍然在波动。
　　仿佛有什么巨大的物体在贴在墙面缓缓向下游走，它本身隐藏在夜色中，隐藏在周围的环境里，但墙面上一路显现的湿痕却像是昭告了他的存在。
　　距离它不远处的一栋公寓里，高层的阳台上有零星地火光闪烁。
　　触手敏锐地朝着那个方向抬起足肢，停了半晌，才有些疑惑地放下前端细长的触须。
　　那一个方向，好像有它熟悉的味道。
　　但是……可能是俞江飘来的？
　　触须犹疑地动了动，再向那个方向探去，味道又没有了。好像只有一个人类在阳台上抽烟。
　　触手有些嫌弃地拱了两下吸盘，将身体离那个方向远了一些。
　　烟，臭。
　　还是它家寻寻香！
　　于是触手继续朝下爬去。
　　白天一直趴在玻璃上看寻寻，现在它渴了。
　　还是去喝水吧。
　　喝完就回家抱着寻寻睡觉！
　　触手高兴地想着，操控着自己最核心的这只腕足，从大楼外游下，一路游走到了小区中心的泳池边。
　　“噗通。”
　　安静的水面忽然炸起了一道水花。
　　如过此时有人在这里，也不会看到任何东西出现。只能发现水面在不断地下降，一点点逼近底部的瓷砖。
　　而尽管此处无人，不远的公寓楼上，那处闪着星火的阳台上却有人看到了全貌。
　　魏天明放下望远镜，拨了拨手中不停闪烁的手环，满意地勾起微笑。
　　“终于逮到现行了。”
　　他有些喟叹般地说了这句话，然后就蹲下身，打开从实验室一路提回来的银色手提箱。
　　手提箱并不大，约莫有十几寸，里面装着一些看起来不怎么相干的设备器械。
　　有一副宛如墨镜的黑色眼镜。
　　有一对无线耳机。
　　有一团泛着金属光泽的细长丝线。
　　有一台全是接线的古怪仪器。
　　还有几只药瓶针剂。
　　魏天明先是抽取了一瓶剂量的液体，而后朝着水池的方向看了几眼，又将另几瓶备用的药瓶也拆了封，把里面所有的液体全部抽取到一只大针筒内。
　　丝线被他团成一团，与针筒一并放进衣兜。而后，他将脸上的平光镜摘下，换上了那副墨镜，戴上耳机。
　　“I‘m trapped in yesterday,This is how it will be
　　Where the pain is all I know
　　And I‘ll never break away...”
　　小区里空寂安静，耳机中却传来高昂的金属电子音。魏天明像是即将要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哼着歌颇显悠闲地朝着楼下走去。
　　“I‘m lost in these memories
　　Living behind my own illusion
　　Lost all my dignity
　　Living inside my own confusion...”
　　绿化颇丰的小区草坪上，各处虫鸣起伏作响。
　　有脚步轻轻踩在之上，步伐行经之处，虫鸣暂歇，只剩下草叶被踩碾的细微声响。
　　而行进至小区的游泳池区域时，四下几乎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只有男人哼歌的余韵，伴随水池中间或有“哗哗”的水声，像是风拂过水面所带起的涟漪。
　　魏天明蹲在泳池边，伸出手触向面前微微起伏的淡蓝色水波。
　　然后幽幽开口。
　　“找了你太久了啊……终于找到了。”
　　男人在黑夜里带着墨镜，看起来像是个精神不太正常的人。
　　而此时他的面前空无一人，也不知是在对谁说着胡话。
　　但如果有人透过他鼻梁上架着的镜片往外看，就能发现，从这样的视野里，竟有一道红色的虚影从水中缓缓浮出。
　　那道映像一头粗，一头细，长长的身躯中游走着无数红色的纹线，神秘而诡异，不似在平常社会中能够看到的任何生物。
　　反倒更像是神降般的传说，突兀地出现在世间。
　　但魏天明却并没有半点惊讶。
　　尽管此刻他眼中的红色不断放大，那诡谲的生物如游蛇一般朝他逼近，魏天明却稳稳地立在原地，甚至主动朝前走了一步。
　　“还记得我吗？”
　　他有些兴奋地抬起手，想要去触碰眼前的红色。
　　但那团色彩却灵敏地避开了他的手。
　　“哦，我忘了。你应该之前在医院就见过我了吧？那时候你肯定已经跟在温寻身边了。”魏天明自言自语，“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你也许已经忘了小时候的我？”
　　【欺负寻寻的讨厌鬼！】
　　触手可不是通过容貌来辨别人类的。
　　“不过凭你们的智慧和信息存储量，我想应该不至于忘。”魏天明偏了偏头，有些遗憾地说，“你回答我了对吗？虽然已经能捕捉到一些声波了，但好像还是没有达到完全识别的技术。”
　　触手迅速地缩回凑到男人面前的触须。
　　这个人！
　　竟然能看到它，还能听见它说话？！
　　触手扭动身体在水池里翻转了几圈，发现自己身上隐身的色素囊并没有失效，不禁更为警惕地面向魏天明，做出了防御的姿势。
　　寻寻说了，它在外要保护好自己！
　　要不然会被坏人捉回去五花大绑！五马分尸！
　　“哎哎，不要激动不要激动。”
　　魏天明看到眼前的红色开始闪烁波动，连忙举起双手，友好示意，“我是来叙旧的，也是来帮你的。”
　　【帮我？】
　　“对，帮你。”
　　不知道是不是终于近距离接触了寻觅已久的生物，魏天明的身体有些异常兴奋。
　　感觉到心脏跳动的加快，四肢百骸的脉搏中血液不断奔涌，他太阳穴有一次开始胀痛起来。
　　“看来你的兄弟似乎更想先和你叙叙旧？”
　　魏天明眉目中闪过一丝阴郁，却很快就恢复了笑模样，继续自语道，“也行，毕竟它在我身体里憋得也太久了。它出来，我也更方便和你交流……”
　　一句话说到最后，魏天明轻快的嗓音已经变成了一种古怪的低沉。
　　他一只手揣在衣兜里，另一只刚刚还尝试触摸触手的手则悬在半空，露出了手腕上密布的针孔。
　　那只看上去修长干净的右手如同痉挛版地抽动了许多下，而后就发生了比水池中的生物更为可怖的变化——那五根人类的指节如同橡皮一般缓缓拉长，咔哒咔哒的骨骼声响像是爆米花在锅中爆开，然后一点点膨胀着撑开了容器。
　　滋啦。
　　原本被挽到肘后的衬衫也爆开了。
　　手臂上的毛孔被细密的吸盘所取代，人类的皮肤变化为闪着黏湿光泽的紫色肉皮。鼓胀的腕肉向前延展，最前端手指的部位已经幻化成为五只长长的触须，此刻正恣意摆动着，在黑暗中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阿呀，一出来就有点收不住了。”
　　魏天明颇有些头疼地动了动身体，最后干脆盘腿坐在了草地上。
　　“你们聊吧。等聊完，我再和你谈谈温寻的事。”
　　魏天明任由右手——不，那已经称不上‘手’的触足——去接触水池，左手则有些无奈地从兜里抽出，摘下墨镜和耳机，随意地撑在了下巴上。
　　【谈寻寻？】
　　一抹不似人类的声线鼓动耳膜。
　　果然，放任身体里的另一个存在出现，也意味着获得了一些无法用技术实现的便利性。
　　魏天明满意地眯了眯眼睛，注视着水池中逐渐显现出靛蓝色的漂亮触足，抛下了一只“钩子”——
　　“是啊。你难不成希望温寻一直瞎着？”
　　这话似乎比任何威胁和计谋都要有用。
　　池中的触手听闻此言，立刻扬起了肢体，朝着魏天明扑袭而来。
　　【你能治好寻寻？！】
　　魏天明身体微微后仰，右臂的长长肉腕先他一步反应，以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姿态拍向迎面袭来的相似生物。
　　与此同时，他肉腕所在的位置中传出了新的震动。
　　【蠢货……】
　　【还是这么……】
　　【九江……我才该……】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48
　　~寻寻眼睛能治好？！
　　~不用抓我！我跟你走！


第49章 祭品
　　“乡亲们！这已经到了咱们九江村生死存亡的时刻了！ ”
　　“这不是哪一家哪一户的事情，这是咱们家家户户的事情！我不管你们有的小年轻是不是相信，要想在我们九江村再待下去，就得服从村里的安排！”
　　“是啊，你们这些年轻仔要是不信，就让你们爸妈来、爷奶来。老一辈都是经历过以前那场大旱的，咳咳，那时候，可不比现在好过。要不是全村人诚心祈水，神明赐福，后来哪来的你们出生？”
　　距离俞城几百里外，有一处山村，叫九江村。
　　九江村三面环山，一面向水，一条名为九江的河流从这里发源，一路流经三省六市，灌溉了无数土地，抚育了无数的子民。
　　然而百年一遇的大旱天灾，让这条江河不见往日生机。只剩下开裂的河床矗立在村落旁，如同四周山林的枯枝败叶一般，血肉不再，只剩下憔悴而凋敝的骨骼。
　　在河床尽头的山脚下，正乌泱泱地围着一群人。
　　这些人虽说不上衣衫褴褛，但也面黄肌瘦，几乎所有人都是一身干瘦的模样，眼神无光，嘴皮开裂。
　　“但就算要祈水，也不必拿活物当祭品吧？！”
　　其中一个年轻妇人有些不满地嘀咕，“家里都要喝西北风了，还要把给人吃的拿来上供！现在还有连狗崽子都不放过的……”
　　“二顺家的，你别以为你说话别人听不见！”手上拎着小狗崽的男人看起来稍显强壮一点，说话也很凶，“村长说了要三牲六畜，我家虽然是狗崽子，那也是狗！你家什么都不拿，还来做什么？小心九江神第一个降罪你！”
　　“石头家的，不带你这么咒人的！”妇人的丈夫见状也嚷了起来，“都说心诚则灵，我家虽然没掏祭品，也捐了香火的！倒是你，拎个死狗来，怀的是什么心思？你才要小心九江神降罪！”
　　“它没死好不好！你瞎了吗？”
　　眼瞧着两方开始互相推搡喧闹，站在最中央的老村长终于吼道：“好了好了，都住嘴！像什么话！”
　　老人家虽然声音不算大，却极有威信，很快人群就暂时安静了下来。
　　“祭台都已经摆好了，香也插上了，指不定九江神就在天上看着呢！”老村长跺了跺拐杖，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在人群中一一扫视。
　　“这么些天大家辛辛苦苦准备，马上就到良辰吉时了，你们都给我消停点！现在祈水是第一要务，任何人要想破坏祭祀，就得从我尸体上踏过！”
　　“村长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就是，我们大家伙都愿意出人出力，只盼着早日这旱情能过去呢！”
　　“即是如此，就不要再吵了！按照之前说的，每家人都要上供，有活牲的供活牲，确实拿不出东西的，自己去神婆那捐钱买供品，一并堆进山洞里！”
　　老村长发了话，在场的众人也都不吵闹了，各家拎着大包小包陆续朝着前方的一处山洞行去。
　　那里看着幽暗深邃，却闪着隐隐红光。
　　有缭绕的烟雾从里面持续不断地飘出，飘过众人头顶，沉降在河床上，飘散在树林山间。
　　“天哪，他们要把小黄拿去做什么？！”
　　忙碌的大人们没有发现，在他们朝山洞里进进出出时，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包后面，几个年幼的孩童正惊讶地注视着这一幕。
　　温寻捂住嘴，有些不忍地看着小黄狗被石头爸如同物品一般随意拎走，轻呼出声。
　　他下意识把手伸进衣服里，去抚摸贴在他肚皮上的小触手——魏哥说过小乐不是虫虫之后，他就改了称呼。触手，听起来就很威风的样子。
　　手指随之而来的吸吮很好的抚慰了温寻的担忧和害怕。
　　“都说了是’祭品‘了。”
　　一旁的魏天明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我在书本上看到过，这是封建迷信。说的是古代人们相信世上有神仙，想要求神仙实现他们的愿望，就会用鸡鸭牛羊或者童男童女当做礼物，去让神仙垂青。”
　　“’垂青‘是什么？”温寻还没有学过这个词。
　　“……就是下凡。”魏天明给小屁孩科普。
　　“下、饭。”温淼在温寻身边砸吧了几下嘴巴。
　　“所以他们要用小黄来叫神仙下凡吗？神仙能让我们有水喝吗？神仙长什么样子的？小黄会死吗？”温寻看向那个黑洞洞的洞口，觉得后背有些凉，忍不住问魏天明，“还要童男童女？那我们也会被拿去当礼物吗？”
　　在温寻看来，这个魏哥虽然人挺讨厌的，但比他们懂得多多了。
　　爷爷说了要学会不耻下问。他要多问，才能长知识！
　　“现在可是法治社会了，”魏天明笃定地摇头，“他们肯定不敢拿人去换，那可是要挨枪子儿的！而且就算用鸡鸭狗兔去祭拜，那也肯定没效，都说了是封建迷信了。”
　　魏天明从小在城里读书，家中都是高知分子，从来不信这些。但看着不远处那些统一披着黄布身穿黄衣的乡人，他眼中还是忍不住闪过浓浓的好奇。
　　“他们为什么要穿黄衣？那些人手里提的牲畜不是黑色就是黄色，这又是什么讲究？”
　　魏天明望着远方，一个接一个地问出问题。
　　魏天明倒没指望有人回答他，没想到一旁的温寻却接上了他的话。
　　“爷爷说过，黑就是玄，水官属玄冥，所以想要求水，就要用神仙喜欢的黑色……唔，现在又是夏末，所以要根据什么五行穿黄色。如果是春天，就得穿青色……”
　　这些都是温寻以前听爷爷讲故事的时候零星听到的，他其实都不理解是什么意思。
　　“我们……要不然还是回去吧？”
　　温寻原本是因为拗不过弟弟才过来的。小淼硬要知道小黄去哪了，他只好带着他跟在石头爸爸后面过来看一眼。没想到这个魏哥也跟着他们过来了。
　　如今温寻好像在那群人里看到了自家老爸和爷爷的身影，他就不敢再往前了。
　　其实不仅石头爸对石头交代过最近不要出门这件事，温爸爸这几天也反复叮嘱温寻，让他就在家里玩，不要到处乱跑。
　　温寻有些心虚地想，要是被爸爸发现他跑出来了，回去肯定又免不了一顿‘竹笋炒肉’。
　　要是爸爸发现他还把小淼带出来了，肯定罪加一等！
　　“可是小黄……”温寻想走，但温淼目光却依旧盯着山洞，惦记着小狗舍不得离开。
　　魏天明看着有些手痒，想把小孩捞到身边玩。
　　“不如你先回去，”于是魏天明诱哄似的对温寻说，“我带小水点儿再看一会儿，之后肯定给你完完整整送回家。”
　　“不可能！”温寻立刻防备地将弟弟拉至身后。
　　“锅锅，小黄，会回来吗？”温淼还能记得小狗舔他手的痒痒感。
　　“……”温寻也不知道。但他现在只能哄着弟弟，“等祈福结束，肯定会的。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喔。”温淼瞟了一眼山洞的方向，还是听话地点点头。
　　温寻松了口气，站起身拍拍身上沾的土，又给弟弟拍拍，打算往村里走了。
　　可这时候，一直在他身上趴着的“小伙伴”忽然动了。
　　小小的触手尖像是突然被什么刺激到似的，疯狂地在他身上翻滚拱动起来。
　　“小乐？”
　　温寻吓了一跳，连忙低头去捂垫肚皮，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了？小乐？！”
　　但此时的小触手似乎陷入一种迷乱当中，不仅没有像往常一样回答他，反而渐渐鼓胀变大，拱动着要从温寻的衣服底下出来。
　　眼见着好伙伴就要暴露在基于它的魏天明面前，温寻连忙兜着衣服朝着小山包的另一面走了两步。
　　他回头先叮嘱弟弟在原地不要走，然后自己才背过身担心地解开上衣扣子，想要看看小乐到底怎么了。
　　可温寻不过刚刚把衣服掀开，藏在他衣下的小触手就立马落下了地。
　　“小乐！”
　　温寻连忙又低喊了一声。
　　可以往都对他黏糊又听话的好朋友，这次却像是没有听见他喊似的，贴着地面飞快地朝着北边游去。
　　那个方向，赫然就是村民们聚集所在的山洞方向。
　　温寻下意识地朝着小伙伴追去，却不知道被他暂时放到脑后的堂弟，被魏天明三言两语就拐走了。
　　“要不要去看看小黄？”
　　魏天明手痒地去戳小豆丁的脸蛋，“魏哥哥带你去。”
　　“不要。”温淼撇头，躲过了大男孩的手指。
　　“但你哥也往那边去了哦。”魏天明将小孩提溜起来，让他瞧见跑远了的身影，“我们去找他，行不行？”
　　小孩子们此时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遭遇什么样的奇诡。
　　但在距离他们不远的那处天然形成的巨大山洞内，此刻祭祀的仪式已经开始。
　　“三处灯，三处火。燃——”
　　“凿社，通沟——”
　　“祷祝三日，不得断离——”
　　“升牲，沉血——”
　　作者有话说：
　　小触手日记
　　~掐触手一算，有大事发生！


第50章 偷看
　　“吁我尊神，戒此九江。含藏万类，赞养多方……”
　　“惜水为荣，今之德养。水之有魂，江之沧沧……”
　　“既佑既治，涝旱靡猖。仰承灵助，敢用祈禳……”
　　幽暗深邃的洞穴里，一个苍老的声音正一字一句地念着祭文。
　　沙哑而浑沉的声线从巨大的石台向四周扩散开，绕过头顶连绵的钟乳石群，绕过虔诚跪地的乡人百姓，向着干涸的河床飘去，向着山洞更深处的沟壑缝隙里飘去。
　　还有一部分随着燃烧的香烛烟雾飘至了东南角落一处单独凿开的洞穴内。
　　那里面存放着数十只牲畜鸟禽，被人捆着脚，绑着嘴，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喉咙间间或发出低低的呜咽。
　　这场祭祀要持续很长时间。
　　如今只是开始。
　　外间的石台已经将祭品中最壮硕的牛倒吊着悬上了半空，有一短褂男人手持银光可鉴的杀猪刀上前，毫不犹豫地朝着尚在挣扎的牛头砍去，另有一老妇人胸抱石盆立在下方，将喷涌而出的牛血尽数接到盆中。
　　“……惟神赫止，应感如常。大庇遐迩，无间雨旸……”
　　“血，牛牛，流血了……”
　　狭窄的石道内，一个童稚的声音响起。年幼的温淼愣愣地望着不远处的诡异场景，一时无法理解。
　　魏天明连忙伸手捂住了小孩的嘴，凑到他耳边吓唬道，“嘘——不能出声，不然咱们也会被抓出去绑了！”
　　温淼难得地没有反抗魏天明，自己的两只小手也捂在了魏天明手背上，用力点头。
　　对于小孩子而言，这样的情景显然太过刺激了。蹲在洞穴内的魏天明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难得起了些后悔的心思。
　　早知道让那个温寻把小水点儿带走的。
　　现在要想走，还得等那些愚昧的大人先离开。
　　“算了，来都来了。”
　　魏天明可不是胆小的性子，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方，他干脆拉着温淼七拐八拐，悄悄来到了摆放祭品的地方。
　　这处山洞魏天明之前跟着村子里的小屁孩们来探索过。
　　这里很凉快，而且有时候运气好还能在一些石壁上摸到水珠，这对于深受干旱困扰的村中小朋友们而言，可以说是宝地。
　　小孩们为了恭维城里来的大哥哥，把这块地方也告诉了魏天明。魏天明无聊时来转过几次，可这里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他便很快没有兴致了。
　　但即便如此，他也发现了山洞的四通八达。除了能够通往更深处的石道，这里还有几个隐蔽的洞口能从外界进来。
　　这才是他能带着温淼悄无声息越过村民进到这里的原因。
　　“一会儿我给你找小黄，你不许出声知道不？”
　　魏天明有些嫌弃地看着眼前瘦骨嶙峋的各类牲畜，还有一地的排泄物，扭头脸色不佳地对温淼说，“你如果不听话，我就不找了。”
　　“听话。”温淼人小眼睛却尖，已经看到了被压在一个麻袋下面的黄色毛发，“小黄，那里！”
　　“知道了知道了。”魏天明将小衬衣的袖口挽到最上方，有些嫌弃地走过去翻找起来。
　　外间祷祈的声音还在继续，而接满牛血的老妇则取出一不知是什么树木的枝条，沾着盆中的牛血就朝着石洞的四周洒去。
　　一边洒，一边念念有词。
　　“余土难耕，闲民不种……求九江大神之恤，祠之以牺牲，逑取我村之绵延，盼佑子民，千里润泽……尚飨……”
　　老妇一边念，一边朝外走。
　　血水一盆接着一盆，经由人手浸入干涸的地面，顺着土地和河床的缝隙流入更深处的地方。
　　血水的滑腻从凌乱的毛发沾染到手上，随着老妇神叨的祈祷，魏天明也在一众牲畜里摸到了小狗崽的尾巴。
　　“找到了。”
　　他忍着腥臭把手往里探，捉住狗尾巴就打算把那狗从一堆鸡鸭鹅里面拎出来。
　　就在此时，他耳边突然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响。
　　咕噜——
　　呜咕——
　　那声音就是从他面前这堆牲畜中传来的。
　　更准确地说，是从他手中拽着的动物身上传来的。
　　没等魏天明反应过来是什么，他的右手就感受到了一阵刺骨的疼痛。
　　“嘶——！”
　　魏天明下意识收回手，而被他连带着拽出来的东西也摔落在了他和温淼面前。
　　山洞很黑，魏天明只能借住外面闪烁的烛光发现自己手臂上似乎被什么咬出了血。
　　他咬牙怒视地上，黄色的小狗在此时正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但它原本鼓胀的腹部此刻竟诡异地变回了平坦的样子，反而是小狗本来小巧的头部，此时像是变大了两三倍。
　　小狗锋利的犬齿暴露在皮肤之外，而齿缝正仿若咀嚼似的正上下开合着，很显然，刚才魏天明的手就是被它咬的。
　　“……狗东西！”
　　魏天明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么疼的伤。
　　他暗骂一声，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就跨步向前，想要教训一下那不识好歹的蠢狗。但小小的温淼却跑到了他跟前，伸出双臂拦住他向前的动作。
　　“不许打小黄！”
　　温淼对着魏天明龇牙。
　　“嘶……你这小孩，真是好歹不分是吧？”魏天明更怄气了，“它先咬我的！”
　　但小朋友显然不喜欢听道理，只坚持己见，“不许打！”
　　两个人的说话声已经有些大了，魏天明怕引来外面那些大人，只能先退一步。
　　“行行行，我不打。”他扔了石头，对温淼招手，“你过来点，那狗咬人的。”
　　温淼听闻他的话扭头看了一眼，对上小狗黑黢黢的眼睛。
　　“……小黄乖的。”
　　他不信。
　　伸手去摸小狗。
　　好言难劝想死的鬼。魏天明被温淼的态度气得牙痒痒，忽然很想让这小孩摔个跤，这样他怕是才知道谁该依靠。
　　于是魏天明也不拦了，眼瞧着温淼去摸那狗。
　　在昏暗的光线下，原本乖巧温和的狗崽脸上的神情诡异地变得狞恶，看得令人发寒。
　　一只小手落在了它头上。
　　魏天明都做好温淼被咬的准备了，可奇怪的，那凶恶的狗却在温淼的抚摸下渐渐变得平静，重新趴回了地上。
　　“小黄乖。”
　　温淼摸了摸狗狗有些打结的毛发，又低头去自己的小挎包里翻了翻，翻出一块糖。
　　“吃！”
　　魏天明更气了：“那是我给你的糖！”
　　温淼看了他一眼，不说话。兀自摸着小狗。
　　外面的祭词似乎已经念到了尾声，有锣鼓乐声接续加入，整个山洞的氛围显得更加神秘诡谲。
　　魏天明趁此机会重新捡起了刚扔掉的石头，另一只手更是伸进随身的背包中，握住了自己一直携带的小匕首。
　　他的确是带小家伙找狗来的。
　　但他的目的可不是把狗救出来。
　　他想要狗肚子的那个东西——或者说——现在藏在狗头里的那只触手。
　　在狗的齿缝中，他刚刚瞥见了。
　　藏着他之前看到过的那种带着吸盘的长条生物。
　　他一定要抓出来看看，看看那到底是什么。
　　现在被咬了，魏天明的执念更深了。他一定要把它逮住，弄清楚它有什么本事，然后……再把自己吃的痛全部报复回去！
　　于是魏天明朝着温淼靠近了。
　　温淼还在低头安静地摸着小狗，自己身后却笼罩上一个比他身型大很多的男孩身影。
　　但注意力全部在小狗身上的魏天明，并没有发现，此时在他身后，有更大的阴影从洞穴的石壁上升起，朝他倾覆了过来。
　　“小狗小狗，你身体里到底藏了什么？”
　　魏天明低声问道，却不期待回答。
　　反正，他马上就能自己看见了。
　　可是，当魏天明越过温淼的小脑袋，和那只已经变得古怪的小狗对视上时，他却忽然愣住了。
　　不是他自己想愣的，而是——他忽然动不了了。
　　魏天明注意到小狗的那双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诡异的蓝紫色，而它的嘴越张越大，越张越大，直到有一条湿濡粗大的东西从里面顶了出来。
　　咕嗞——
　　魏天明双手忽然松开，手里的东西尽数落到地上。
　　但他却无力去捡去管了，他此时只顾得上用手捂住自己的双眼。
　　“我的、我的眼睛？！”


第51章 成果
　　温淼接到魏天明电话的时候，正在看市场部提交的最新产品方案。
　　温淼现在是一家主做人机交互方向的公司负责人。公司并不大，但在业内也算小有名气的存在。
　　前几年创业时温淼精准地踩上风口，公司推出的第一代交互产品就成功出圈，后来顺利获得几轮投资，如今已经算是新锐的科创企业了。
　　温淼公司专攻的是基于虚拟现实的生物反馈技术。这种技术能够通过生物识别数据与神经反馈系统，最大程度地开发人类的深度神经，并转化为用户可感知的真实体验。
　　用通俗的语言来讲，就是用户能够通过穿戴设备，切身地去体验不同虚拟场景下逼真的奇妙感受。
　　比如和友人恋人在波光粼粼的港湾悠闲漫步，聆听潮起鲸落的声音；比如去抚摸未曾接触过的凶猛野兽，与狮子和美洲豹一起在非洲丛林里奔跑；还比如跨越时光穿越到失落之城亚特兰蒂斯，漂浮在发光的漂亮水母与成群的游鱼之间……
　　当然，这只是现在已经能够实现的部分使用场景。
　　往长远了看，温淼并不想将自家研发的设备局限于某一种单一的用途。
　　他更希望它能够帮助人们去尝试体验现实中难以感受的世界，去探索更多未知的可能性。
　　也许它能帮助恐高症患者克服对于凌空的恐惧。
　　也许它能让医学生减少对实验体的使用，让高危的工种在更安全的环境中熟练技术。
　　也许……有朝一日，它能让那些不良于行的人以另一种方式站起来，让那些身体残缺的人重新拾起对生活的兴趣和希望。
　　业内外都认为温淼在做一件革新性的事。
　　但温淼自己不觉得。
　　毕竟有些东西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经历过，体会过感知过。
　　他只是在还原。
　　试图在时隔多年之后，再次复刻出当初所见到的“虚拟”的“真实”。
　　一些恢弘的，玄妙的，不应该在现实世界里存在的“真实”。
　　在大哥失明之后，温淼投身于工作的时间更长了。
　　如果说以前他对于研究的态度只是处于想要证明一些困扰他的事情，那么现在，他是真的希望自己公司的技术能够尽快帮助到有需要的人。
　　“目前我们已经和多家心理咨询机构和医疗机构签订了意向合作协议，下半年等最新产品上线后，会陆续和这些机构合作，推动产品作为健康辅助工具开展临床验证。”产品负责人把现在的进度向温淼汇报。
　　“嗯，这个事情要抓紧。”
　　温淼翻看完最近的报告和数据之后，叫住准备离开的下属。
　　“之前我记得我们有做过游戏方面的调研？”
　　“是的，在最开始做行业环境分析的时候我们就调研过VR游戏的市场，毕竟和我们产品的底层逻辑差不多。”市场部的总监有些奇怪老大的问题，“当初大家伙儿不是一致嫌做游戏的太多太杂，咱们搞起来没价值吗？”
　　“任何事情都有它存在的价值。”温淼现在的想法变了。
　　他沉吟了片刻，下令道，“再去调研一下最新的游戏市场。我们现在技术领先， 做产品就不要太局限。”
　　“好！”产品总监眼睛一亮，“就等你这句话！”
　　说完就拿着方案急匆匆走了，看样子比温淼还要感兴趣这件事。
　　其实温淼提出这个思路是有自己的一点私心在的。
　　他想给堂哥温寻找点事情做。
　　自车祸到现在，也快几个月的时间了，堂哥基本上一直都在家中待着。
　　无论是车祸的赔偿还是家中的积蓄其实都能够支撑温寻在家待很长一段时间，但温淼通过这几次去看堂哥时的状态，觉得温寻还是该出来走走，多和人打一些交道。
　　不然……
　　不然老窝在家中，心情压抑，人的神经和思维也容易受到影响，产生一些不可预见的变化。
　　叮铃铃——
　　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温淼的思绪。
　　“说。”他接起电话。
　　“温总在公司？”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干哑，却充斥着一种非常明显的兴奋。
　　“嗯。”
　　魏天明催促他，“来实验室一趟。”
　　温淼皱眉，“我最近很忙。”
　　这人拿着一套“生物神经信号转化行为编码以实现虚拟投射“的未成型技术给他公司画饼骗了好几笔投资，结果研究几年也没个结果，温淼已经不耐烦了。
　　“没成果前别找我。”他道。
　　“成果？呵呵。”魏天明在电话那头笑了，笑得有些突兀。
　　“小水点儿啊。以后你想要什么成果魏哥就能给你什么成果。”
　　穿上白大褂的男人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抚摸着面前一只巨大的玻璃缸——那玻璃缸要比普通的鱼缸大上五六倍，而原本被魏天明从温家兄弟俩手中要回来的玻璃鱼缸已经闲置在了角落，与之对比就像是迷你的模型。
　　巨大的玻璃缸里装满了水。
　　但除此之外，里面没有任何东西。
　　——不，只能说是肉眼难以看见任何东西。
　　那里面的水是在动的。
　　像是有什么在其中游动翻转，不断掀起一卷卷水花。
　　“你到底在说什么？”
　　温淼眉头紧皱，从办公室站起了身。
　　他总有一种魏天明又要发疯的感觉。
　　上一回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对方硬拉着他去实验室给他看“如何用一指甲盖的药剂药翻一只成年巨蟒“的把戏时。
　　“你过来就知道了。”魏天明靠在玻璃缸旁，注视着水中宛如透明的波动，“给你看一些……能让你清醒的东西。”
　　“我一直挺清醒的，”温淼对着电话冷声道，“不清醒的是你，魏天明。”
　　温淼难得话多了几句，算是对这个从幼年到现在颇多交集的人一点劝告，“你好歹是生物学教授，别再浪费时间去研究那些只存在于故事和幻想中的东西了。有这个精力不如多研究点造福人类的……”
　　“造福人类？”魏天明打断了温淼的话。
　　“人类的劣根性和丑恶你还没体会够吗，小水点儿？”魏天明嗤笑道，“造福人类，呵呵，我可从没这么‘伟大’的打算。没有毁灭人类已经算是我不想浪费时间在无聊的人身上的最大宽容了。”
　　“需要我报警吗？”
　　温淼有时候真的觉得魏天明挺……网上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哦，中二病的。
　　还毁灭人类。
　　他就算想在实验室烧一把火，消防和警察都能在五分钟之内赶到。
　　“你真的没有小时候有趣了。”
　　魏天明嫌弃地咋舌，“好在还是比其他人有意思的。我说过，我们，包括你堂哥，我们都很特别，你还记得吗。”
　　“……”温淼在那头没有说话。
　　“这个世界的真相总是被少部分人所窥见的。”
　　魏天明低头注视着自己如软体般渐渐无骨的右手手指，看着逐渐细长的指尖渴水般的朝水缸上方蠕动，语气晦涩。
　　“你要来看看吗？”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51
　　~在线看同类发疯（新鲜
　　~原来不想说话还可以报警（学到了
　　~想念寻寻的一天~
　　~怎么还不开始研究我？


第52章 离职
　　温淼没有理会魏天明的“邀请”。
　　毕竟他上当过太多次了。
　　每次温淼以为对方有什么新发现，最后去到实验室都是浪费时间。不是听那人讲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的古怪故事，就是给他看离谱的生化魔术和动物实验。
　　温淼曾耳闻魏天明提取老虎基因移植在马驹胚胎中，也曾亲眼见过魏天明给一只受伤的乌鸦植入三只脚爪，前不久对方还兴致勃勃拿了卷录像带要给他看捕捉到的空中异兽——最终温淼只在里面看到了铺天盖地的雨幕，和毫无异常的电闪雷鸣。
　　温淼时常会觉得魏天明真的疯了。
　　也许从当年他们从村子里离开的时候就疯了……不，可能更早。
　　要不然也不会到现在，在接受了那么多年的教育之后，都还在尝试去证明这个世界的非科学性。
　　“醒醒吧魏天明！也许当年我们经历了一些常理难以解释的事，但你研究了这么多年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还不能证明你的想法错了吗？那些东西就不存在！都是我们脑神经中产生的虚假记忆！”
　　“做了这么多年梦，该醒了。”温淼在挂掉电话之前，最后一次警告男人，“活在平平稳稳的真实世界里不好吗？”
　　“梦啊……”
　　巨大的玻璃缸中水花翻涌，像是有两方在无声争斗一般。
　　魏天明稍微将身体后撤了一点，躲开不断飞溅出来的海水，盯着水中若隐若现的庞大怪物，和自己那与那只怪物的触足相差无几的右肢，轻笑，“要真是梦……也不错。”
　　“可惜，真实总是更残忍的。”
　　他收起被挂断的电话，用指节敲了敲玻璃缸，对里面和幼时一样看起来脑子不太好使的怪物说道。
　　“怎么样，我昨天说的交易，做吗？”
　　*
　　比起去了解魏天明在抽什么风，温淼显然更关心自家堂哥。他对于堂哥的去处有了安排，却担心温寻不愿意。
　　这些年兄弟俩都没怎么联系，堂哥跟他很是生分。
　　但对温淼而言，堂哥一直是他的血亲。更是当年把他从那个“怪梦”中叫醒的人，是救过他命的恩人，他怎么样对他好都不为过。
　　只是温寻看着性子温和好说话，实际上温淼觉得大哥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决断。
　　于是温淼开始琢磨起怎么才能让大哥接受他的好意来。
　　而这个机会很快就出现了。
　　“小淼，你方便送我去一趟公司吗？”
　　自失明后，温寻还是第一次穿着地如此正式。衬衫西裤，略长的头发也被拢至而后扎了个小辫。
　　温寻一边通电话，一边坐在沙发上扯了扯紧勒住脖子的领口，最终决定还是把扣子解开两颗——反正都是去办理离职的，还管什么公司规定呢？
　　他是昨天晚上接到人事电话的。
　　那头先是客套地关心了一下他的身体情况，得到他视力毫无好转的反馈之后，那边声音就比较为难了。
　　“老板其实已经问过好几次您的情况了。毕竟现在公司处于爬坡的关键阶段，各个项目的进度都很紧很缺人……您手头上那个项目又是重点项目，亟需人员支持。”
　　“我们非常理解您现在的困难，但也请您理解一下公司的难处……”
　　“公司还召集大家为您募捐了一笔治疗费，聊表心意。您如果明天方便的话，可以来公司一趟，我们一定按最优的解聘协议为您办理离职，那笔治疗费领导也想亲手交到您手里……”
　　温寻其实听到一半就能猜到公司的意图了。
　　一点不难猜。
　　毕竟他在这家公司也不少年了，领导层的行事风格他也有所了解。用老板常说的一句话概括就是——公司只会留下能为公司创造价值的人。
　　言下之意，不能给公司赚钱，就滚蛋。
　　温寻失明了，对老板来说还有什么价值可言呢？
　　离职是或早或晚的事。
　　只不过他之前一直不想去思考这件事。
　　——因为只要一想到工作，就会让他对自己现在的“无能”有更深刻的认识。
　　他一个二十四小时处于黑暗之中，连家门都难出的人，对社会而言……已经算是个废物了吧？
　　温寻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废物。
　　但很多事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
　　一个人选择性抛在脑后的事，等再度出现不得不解决时，总是会让他更束手无策。
　　比如现在。
　　温寻一点都不想去领公司的什么捐助金，不想接受前同事们怜悯的问候与关怀。
　　但他却还真得回公司一趟。
　　不管是办理离职，还是去拿回自己的档案和办公用品……都得走这么一趟。
　　他还有很多灵感碎片存在工位抽屉的硬盘里，不管公司认不认为他有价值，至少对他自己而言，那些都是他价值的体现。
　　“方便的。”
　　温淼立刻答应了堂哥的请求，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走，“哥，你在家等我，一会儿就到。”
　　“好，不急的。你慢慢来。”
　　温寻柔声道。
　　挂了电话，温寻便坐在沙发上等弟弟。
　　他无事可做，脑子里忍不住又开始胡思乱想。
　　他想，如果……如果乐乐在的话，现在怕是死命缠上了他的腰，撒泼打滚要跟着一起出门吧？
　　那家伙好像就喜欢跟在他身边，他走到哪都要跟到哪。
　　跟连体婴似的。
　　不过说起来。那家伙有那么多根触须，本来是不是就是只连体怪？
　　唔，好像也不能算。毕竟真正连体的生物那可都不只有一个脑袋一个身子，哪有能像乐乐那样把其他肢体随心所欲收放自如的。
　　越想越离谱，温寻晃晃脑袋，干脆翻出手机“看”新闻。
　　“本周一，水资源管理司、监督司主持会议，与俞城及周边河源、九江等数十县市就地下水水位明显下降问题开展会商。去年冬汛期过后，俞江水位持续下降，今春上游的九江等河道更是一度出现干涸状况……会议指出，各地要进一步认识地下水的重要性……夏季来临，要多措并举做好汛期蓄水工作……”
　　““近日，东城区一小区多位住户向本社来电投稿，称小区存在环境治理问题，多处公共场所出现蚊虫密布、杂草生长过快的现象。本报特邀环境专家进行了一系列检测，发现该小区部分土质为市面罕见”高营养土“，其内涵多种复杂的元素有助于催生动植物……物业已将相关土壤铲除，小区恢复了以往的和谐安宁……”
　　“据创新报消息，我市科创领军企业Miracle研发的新一代VR&AR设备日前已成功通过核准认证，并与多家医疗机构签订合作协议，有望在年底上市。根据官网信息显示，Miracle所研发的这一系列设备有别于传统的智能手环或头显装置，其先进的神经元捕捉模块能够真正实现对于人体信号的捕捉和传导，有望在多个领域延展用途。目前该产品将作为健康辅助工具投入市场，旨在利用虚拟现实和增强现实来实现沉浸式治疗，帮助用户自我调节，放松大脑，减轻焦虑……”
　　温寻虽然和堂弟重新熟络回来没多久，对弟弟这些年的经历也都还不太了解，但温淼开的公司叫什么，他还是听弟弟说过就记在心里的。
　　不就是Miracle吗？
　　Miracle……这个名字取得真好。温寻心想。
　　听起来就带着无限希望。
　　于是当温淼踏进温寻家大门，正准备接上堂哥送他去公司时，冷不丁就收到了来自哥哥的夸赞。
　　“我们家小淼可真厉害！”
　　温寻笑眯眯地踮起脚，不太精准地摸到了弟弟的脑袋。
　　在温淼抹了发胶的头顶上高兴地摸了摸。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52
　　~呜呜呜，我也想要被摸摸！


第53章 同事
　　到达公司楼下，温寻婉拒了温淼陪自己上去的好意。
　　“你就在车里等我吧。办离职用不了多少时间，我会尽快处理好下来的。”
　　温寻知道弟弟关心自己，所以这次主动让弟弟来当这个司机。但其他事，还是他自己来解决就好。毕竟这辈子还这么长，他不可能事事依靠别人。
　　“那行，”温淼也不坚持，给大哥打开车门，“不着急，哥你上去慢慢收拾。”
　　“好。”温寻撑开盲杖，正欲朝前走，又被温淼叫下。
　　“等等，哥。”
　　温寻感觉自己手腕上被扣了一只微凉的腕带。
　　“把这手环戴上。”温淼将已经提前初始化好的手环给堂哥戴好，叮嘱道，“有需要直接敲击两下，我这边就能收到通知赶上来。”
　　温寻墨镜下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瞬，然后便弯出高兴的弧度。
　　“谢谢小淼。”
　　他忍不住又抬手摸了摸弟弟的脑袋。
　　虽然长大了，小淼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乖。现在更是比他这个哥哥还能干了。
　　真好。
　　温寻和弟弟道别，循着盲道慢慢朝公司楼道走时，感觉右手手腕的地方有些微微吃疼。
　　他以为是刚才弟弟手环扣得太紧了，便将盲杖换了只手，拨弄了一下。
　　温寻本想调节松一点卡扣，摸上去却发现弟弟扣的位置挺合适的，甚至还给他留了一点空余，能让手环上下滑动。
　　难不成刚才是他扭着手了？
　　温寻捏了捏腕骨，没有再感觉到疼。而此时商业楼大厅的前台小姐也主动走上前指引他去往电梯，温寻便把这点小插曲忘到了脑后。
　　没有人注意到有一节极细的触须从手环的孔缝中钻出，盘踞在黑色的腕带上，几乎与其融为一体。
　　“您好，二十七层到了。”
　　电梯铃响，温寻谢过一直送他上到公司楼层的前台小姐，杵着盲杖左拐，准确地找到了刷脸识别的门禁处。
　　滴——玻璃门应声打开，温寻跨进了熟悉又略带陌生的公司。
　　“小李，那个BUG改了没？”
　　“快把这新方案打印一份，马上开需求会了！”
　　“王哥，中午打算吃什么？”
　　“我就说这人物画得太离谱了，过不了关……”
　　让人觉得暌违已久的亲切声音一下涌入耳朵，温寻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继续朝前走。
　　以前加班加到深夜突遇停电时，温寻还和同事开过玩笑，说这层楼他们每天就这么来来回回几个办公室转悠，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自己的工位，活儿是肯定落不了的。
　　如今这话倒算是成真了。
　　但以前再怎么闭眼，总能有睁眼确定方向的时候，如今却没了这个机会。因此温寻就算再怎么熟悉这条走了好几年的过道，还是差点和急匆匆从办公室里出来的人撞个满怀。
　　“哎，不好意思……”
　　带着眼镜的年轻人躲闪不及，嘴里连连道歉。
　　“没事，是我没注意。”温寻侧过身，让他先走，同时向他确认道，“这里是策划部吧？”
　　“对啊，门上不是有贴吗。”眼镜小伙扶了扶歪掉的眼镜，有些莫名。但当他说完这句话，抬头看到了面前的人脸上那副完全不透光的墨镜时，忽然就哑然了。
　　“啊，温工？”
　　温寻淡笑着点点头，略带思索之后说道，“是小张吗？”
　　“对，是我！”脸上还带有一丝学生气的男生连忙放下手里的文件，伸手欲扶温寻，“我刚入职您就……我还以为您不记得我了！”
　　温寻轻笑，“你转正报告还是我签的呢，怎么会不记得。”
　　温寻记性还是不错的。面前的男孩是他出事前在公司实习的实习生，叫张元，是个挺有灵气的小伙子，就是做事有点毛躁。
　　“温工，您是打算复工了吗？您这……眼睛？”张元语气试探中带着一丝好奇。
　　温寻礼貌地避过他的搀扶，摇头道，“方便带我找一下人事经理吗？”
　　“当然可以！”张元连忙道。
　　“小张，去干什么呢？”
　　正当张元打算引着温寻去人事部时，忽然被办公室里的一个男人叫住了。
　　“啊，孙工。我、我带……”
　　张元正欲解释，可话还没说到一半就被那人打断了。
　　“刚我已经说了，你得立马把改好的方案递到关卡那边。现在项目时间那么紧张，要赶年底上线，你现在还有闲情逸致和别人聊天？”
　　“不是的！”小张被训了一顿，讪讪地把文件重新拿在手上，有些紧张地指着温寻和领导解释，“这位是我们部门……”
　　“温寻，温工是吧？”那声音带着一丝傲慢，由远及近，“看出来了。”
　　如果说前面几句话都是隐晦的排斥，那说话人最后这一句，就将敌意摆在明面上了。
　　温寻没有立刻回应那个傲慢的声音，而是扭头对张元说道：“小张，你先去忙吧。”
　　张元如释重负地“哎”了一声，立马匆匆走了。看上去比起直属领导他倒是更愿意听温寻的话。
　　这显然让指使他做事的人更不愉了。
　　“没想到温工离开这么久，使唤人的本事倒没落下。”
　　阴阳怪气的声音已经来到面前。
　　温寻有些疑惑地偏了偏头。
　　“不好意思，你哪位？”
　　他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友善，只不过问出的话却令办公室其他偷偷围观的人暗自偷笑。
　　“你！”
　　温寻这话显然让对方破防了。
　　顶着一头厚重刘海的方脸男人宽大的鼻翼愤愤翕动了好几下，好不容易才按捺下来，冷笑道。
　　“呵！温工这耳朵看来跟眼睛一样不太好使了。我，孙浩文，咱们之前交接过工作。”
　　温寻并没有因为他的话动怒，只礼貌颔首。
　　“毕竟只电话里听过一次，失真。”
　　温寻口中的“失真”显然有两层含义，孙浩文没听出来，反倒是其他同事听出来了，纷纷点头。
　　这孙浩文是大厂跳槽出来的，主策把人挖过来介绍他时夸得天花乱坠的，说他参与过多项大制作，要大家向他学习。但实际接触之后，大家发现这人就空有一张嘴。
　　孙浩文的确抛出过一些时髦的想法，但都没法落地。如今新项目被他一改再改，完全变味了，他依旧一意孤行。
　　策划部已经不是原来的策划部了。
　　所有的老员工都在暗自期待温寻的回归。
　　“温工今天来是来办离职的吧？”
　　孙浩文被温寻将了一军，急于找回场子，也想在部门同事面前树一树威信，便主动戳破了温寻今日的目的——那是他提前就从主策那里听到的好消息。
　　“反正事情都定了，手续什么时候办都可以，”他侧身当着所有部门人的面，对温寻说，“不如先去把你的那些东西收拾了？东西太多，我每天办公都挺不方便的。”
　　“哦忘了说，你原本的位置现在我在坐。”孙浩文有些苦恼，“你那些文件资料还有手办之类的太多了，挡在窗户边采光不太好，正好这回都能清理腾开了。”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53
　　~蓄力ing


第54章 停电
　　作为一个游戏策划，温寻的办公桌上除了工作文件，还摆放着许多的小东西。
　　有自己策划设计的人物角色，有团队获奖的设计奖杯，有建模团队内测版的场景微缩，还有他在构思新作品时，自己用黏土捏制的半成品玩偶。
　　这些东西算不上多贵重，但每一个于他而言都有重要的意义。
　　它们见证了他这一路的成长。
　　温寻并不是一开始就做游戏策划的。
　　他大学念的是中文，毕业的时候都已经找到出版社的实习了，结果陪室友去招聘会递简历，阴差阳错被一家公司的招聘海报揽住了心神。
　　那时候的游戏公司还是个小工作室，招聘的点位也就只有两张桌子，一张巨大的海报就占了半壁江山。
　　海报是一片深邃的海。阳光透过海面折射出微光，随着光线四散，碧海的广阔和无垠的蓝天相互映照，海底幽深神秘，海面波涛起伏，只有一个缥缈的人踏潮站在浪尖，显得格外神秘，却又格外震撼。
　　温寻被那张海报吸引了。
　　彼时兼职招聘官的原画师向他搭话，温寻听他聊了这幅海报背后的构思，聊了他们正在埋头苦干的‘大制作’，聊了关于游戏的种种有趣和畅想。
　　温寻也不知道那时自己怎么就把简历递上去了。
　　他当时脑子里只隐隐有一个念头——做游戏，似乎挺有意思的。
　　能让人足不出户，就可以体验到各种奇妙的世界。
　　他好像答应过谁……要一起玩很多有意思的游戏，要一起去看更广阔的世界的。
　　“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刚才当着全部门的面下了温寻的面子，孙浩文此时气已经顺了。
　　如今看着温寻一点点慢慢行至自己的办公桌旁，全凭手指摸索着辨认物品，孙浩文心中不禁升起一抹怜悯。
　　这样的怜悯很显然是建立在温寻如今已经对他没有威胁的前提下的。
　　孙浩文看温寻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路边乞讨的人。
　　他们如今可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他也该格局大点。这么想着，孙浩文甚至主动想帮温寻收拾他的物品。
　　温寻倒不知道自己被‘可怜’了。
　　他避开了孙浩文想要帮忙的手，慢条斯理地继续一件件分辨他的所有物。
　　“不用。”
　　他倒是没想过，自己还没离开，工位先没了。
　　手指一件件摸寻着自己的物品，温寻脸上的表情愈发冷淡。
　　孙浩文的‘怜悯’无处安放，只能换一种方式来展示。
　　“你捏的这几个海怪还挺有意思的，到时候我们会考虑用上。”孙浩文瞥见温寻此刻手上握住的模型，说道，“虽说你之前设计的情节内容基本都不能用了，但一些角色还是可以参考的。”
　　温寻手中的动作一顿。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在他出事之前，整个方案的内容策划部分都通过项目组内审和可行性评估了，也和技术、美术碰头过多次，已经开始着手搭建系统。
　　现在这人却说不能用……温寻想起自己在家养病期间接到的那些工作电话，那些硬要他修改的剧情角色，心里也有了数。
　　“既然有新方案，就别用我的了。”
　　温寻将积了灰的模型小心翼翼地放进纸箱中，勾起嘴角，一双带了墨镜的眼睛‘看’向前方：“孙工这么有才华，不会连几个角色都设计不出来吧？还要麻烦把电脑上我的文件都清空。”
　　温寻可不想自己辛辛苦苦创造出来的内容出现在孙浩文的作品里。
　　孙浩文从黑黢黢的墨镜上看到了自己的脸，怪异之余，竟从温寻身上感觉到了一种蔑视。
　　明明他才是该瞧不上对方的那个！
　　“说得谁想用你的一样！我们这一次要做的是跨时代的3A大作，鸿篇巨制！可不是你之前构想的那种休闲游戏可以比的！你电脑里也没什么有用的东西，不过都是些不成型的构想！”
　　“更何况我们这次的制作完全是一次颠覆性的创新，本想让你也在其中也体现一点参与感的，可惜。”孙浩文磨牙惋惜道，“更可惜温工如今看不到了，要不然游戏内测肯定要邀请你体验一番，呵！”
　　“的确很可惜。”
　　温寻此时已经将该收拾的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他对于孙浩文口中的“鸿篇巨制”一点不感兴趣，盖上收纳盒，语气淡然。
　　“要玩一款游戏，用眼睛就可以。”温寻的声音不大，却落在了部门内每个人的心中，“但要做好游戏，靠的可不止是眼睛。”
　　温寻的话意味深长，却引起了大家的共鸣。
　　加入这个行业的许多人心中都怀揣着热爱和想要将梦想成真的激情，但当这种激情遇上一个刚愎自用固执己见的领导，当设计出来的内容一遍遍被否定被改得面目全非，工作就变成了一种折磨。
　　初心往往是推动一个人前进的力量。
　　但埋头赶路久了，眼睛只盯着脚下，很容易就让人迷失方向。
　　当初引温寻入行的原画师已经离开公司另谋去处，当年大家信誓旦旦要制作出来的游戏后来也因为种种变化搁置，换成了更适合市场的方案立项。
　　而现在，他也要离开了。
　　原本温寻这次负责的项目就是想重新拾起他最开始入行时心中的那一抹构思，但现在看来，他的设想应该已经被推翻了。
　　既是如此，他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
　　温寻这么想着，手指也覆上了手腕上的手环，按照弟弟之前说的敲了两下。
　　还是他高估自己了，没想到进公司来还要处理这样浪费时间的人际，不如让弟弟上来帮忙，快点把事情办完。
　　他不耐烦再和孙浩文这种人交流了。
　　办公室陡然响起的窸窣讨论声像是对温寻话语的应和，又像是打在孙浩文脸上的巴掌。
　　孙浩文脸色涨得通红，口不择言道。
　　“哼！要做好游戏的确不止用眼睛。但是没了眼睛，那是肯定做不了游戏的！”
　　这话一出口，孙浩文就有些后悔了。
　　在职场混了几年，他也是明白一些处事哲学的。但面对温寻，今天不知怎么就有些控制不住。
　　也许是因为空降来接手温寻工作后所遇到的种种不顺，也许是因为看到温寻电脑里那些富有灵气的奇思妙想和设计令他感到威胁……总之孙浩文非常排斥温寻。
　　他怕自己的位置坐不稳，被这个看起来温和无害的男人挤下去。
　　但孙浩文的后悔已经晚了，他这句刻薄的话过分到其他一直沉默偷听两人对话的部门同事们都忍不住开口谴责。
　　“孙工！”
　　“这话也太过分了吧……”
　　“直往人家伤口上戳？好毒！”
　　“他怎么不被车撞……”
　　或大或小或嘀咕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孙浩文一时竟分不清那些话是谁说的，却能感觉到一缕缕投射到身上的谴责目光。
　　如芒刺在背。
　　不同于孙浩文，温寻却一下就分辨出了替他发声的同事们。
　　也许是这些日子耳朵被锻炼出来了吧，温寻甚至都能根据这些声音判断出每个人所坐的位置，淡笑着扭头冲几个方向点头致谢。
　　比起义愤填膺的可爱同事，他倒是没动怒。
　　他只是觉得孙浩文幼稚地有些可笑，竟然还搞起人身攻击这一套了。
　　温寻有很多话可以反驳孙浩文，但他懒得说。
　　对待这种追着赶着要和你争个赢的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忽略他。
　　不过孙浩文说的话在某从层面来说也是事实。他如今失明了，甚至以后可能都只能和黑暗为伍，这样的人……怎么能再设计游戏呢？甚至这样的人，以后还怎么工作呢？
　　温寻干脆低头默然地继续收拾东西。
　　事实上这些日子他也在想，自己离开这个岗位之后，还能做什么呢？
　　一个瞎子，还能做什么呢？
　　从小就听见无数人说，当上帝关上了这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
　　但实际上温寻体验到的却是——
　　当世界没有了窗，一个人深处黑暗之中，你就很难再摸到门了。
　　温寻的沉默被众人误以为是受到孙浩文的言语刺激而难受自闭，周围同事见状对于孙浩文的不满和谴责更深了，而除了同事，温寻不知道还有替他委屈替他生气替他动怒的人，和非人类。
　　“没了眼睛就做不了游戏？看不见就玩不了游戏？”
　　安静的策划部门口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冷厉非常。
　　“王总，现在游戏业革新这么快，贵公司连无障碍设计都没有？”温淼眼神冷冷地刺向居中的孙浩文，然后朝着身旁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冷嘲道，“还能让这种人当策划？我以为我哥和贵司是和平解约，现在看来是职场霸凌了。”
　　“哎哎哎，温总误会……”西装男人连忙道。
　　办公室的众人在看到西装中年男人的一瞬纷纷起身，那是他们公司的副总，大家连忙礼貌招呼。
　　连孙浩文都站直了身子，脸色讪讪。
　　“小淼？”
　　听见门口动静的温寻此时表情却有些惊讶。
　　他刚刚才敲了手环，弟弟怎么立马就出现了？从楼下到这里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温寻只能将此归结于堂弟其实不放心他，所以一直偷偷跟在他身后。
　　却不知温淼的确是被手环的呼叫给唤上来的。
　　只不过手环提示出现的时间，比温寻敲击，要早了许多。
　　在孙浩文刚冒出了时，楼下的温淼就接收到了手环终端滴滴滴的震动催促。
　　是大哥手环上传来需要他的信息。
　　而促成这一切的人——不，应该说是促成者一切的家伙，此刻正悄无声息地从盘亘的手环上滑下，游蛇般滑到了孙浩文的脚边，滑到了原本属于温寻的办公桌旁。
　　“温总，其实温寻的工作我们还是可以商量的。”
　　办公室门口，两个同是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还在交谈。
　　“之前确实也不知道他和您是兄弟啊，这不是自家人撞上自家人了嘛……”
　　在策划部众人眼中一直高高在上的老总此时扬着笑脸，反倒是他面前那个看上去年纪不算大的青年态度冷冰冰的，不好接触。
　　“王总客气了。今天我是来替我哥办离职手续的，这点不用再谈。之后也不麻烦这位……孙工，担心我哥的去处。我哥能干的职位，总是比他要高的。”
　　面对王总的挽留，温淼毫不客气地替大哥拒绝了。
　　他上楼刚巧碰见曾经在科技论坛中有过一面之缘的王总，稍作引导就让人领他过来了。温淼只是想替大哥撑个腰，没曾想听到了孙浩文的一番话。
　　温淼很生气。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个姓孙的还敢这么说，也不知道平日里大哥受了多少委屈。
　　“之前技术交流会上，王总还说要和我们公司探讨游戏里的虚拟现实技术，现在看来，贵公司自有大制作的计划，我们也不必交流了。”
　　温淼走上前将大哥护在身后，有用一种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蔑视的眼神，上上下下将孙浩文打量了个遍，又扫了一眼明知道外面纷争却刚才从个人办公室中走出来的部门主策，冷嗤道，“正好我们公司也有开发游戏的打算，后续倒要学习学习，看看贵公司新策划出来的游戏是什么跨时代的‘鸿篇巨制’了。”
　　之前还将温淼公司当做意向合作伙伴的王总，陡然得知多出了一个新竞争对手，脸都要黑了。
　　他瞪视了主策和孙浩文一眼，才又走上前和温淼和煦说道，“都是小打小闹，小打小闹。温总怎么有进军游戏业的打算了呢？”王总瞥了眼温寻，又道，“虽然温总年少有为，Miracle也崭露头角，但游戏这行也不是说要搞就能搞出名堂的。温寻也是公司的老员工了，能体会到这一行的艰难，你说是吧？”
　　“哪一行都不容易。”
　　温寻站在弟弟身侧，淡淡微笑。
　　“王总当年既然都能带着公司扛过来，我相信我弟弟也可以。”
　　温寻这话虽没有明着夸温淼，隐含的意思大家却都听懂了。王总碰了个软钉子，办公室的氛围也陷入一种诡异的尴尬。
　　所有同事都没想到温寻竟然有一个开公司的弟弟，而这个弟弟还能和他们的顶头上自叫板。
　　而孙浩文心中更是后悔不已。
　　这个温寻！有这种关系还当什么打工仔！存心给他挖坑吗？
　　就算到了这时，孙浩文都没有反省过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错，依旧在怪别人。
　　但很快，他就没办法再腹诽温寻了。
　　因为一阵古怪的“噼啪”声响从他身旁响起，钻入了众人的耳中。
　　嗞——
　　卡啦——
　　温寻侧耳一听，率先拉着弟弟后退了两步。
　　失明后他对声音更敏感了，对于外物的警惕性也更重。他原本是在办公桌前收拾自己的物品的，但因为弟弟的到来朝外走了些，此刻更是快退到门口。
　　而孙浩文还站在自己的办公桌边，有些奇怪地抽了抽鼻子。
　　怎么……闻到了一股焦糊味儿？
　　“呀！有烟！”
　　“什么？哪里？着火了吗？”
　　“孙、孙工，你的电脑……”
　　孙浩文在大领导的瞪视和一众同事的惊呼中，终于扭头发现了异样。
　　他办公桌上的电脑主机，此刻竟然从排风口腾出了缕缕黑烟！
　　而原本正开着文档的电脑屏幕，不知什么时候也全部黑屏了！
　　“我的资料！！！”
　　孙浩文的注意力再也没办法放到温寻身上了。
　　他扑过去试图解救自己埋头苦干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的工作成果，只不过还没等他靠近，就又听见“滋啦滋啦”一阵声响——还冒着烟的主机壳里闪过几道火花，连带着整个办公室的灯都开始闪烁。
　　在明明暗暗之间，孙浩文晃然瞥见漆黑的电脑屏幕上竟闪过一抹诡异的蓝光，里面好似藏着一只巨大而古怪的怪物，正挥舞着无数触须朝他面门袭来。
　　“啊！”
　　孙浩文吓得倒退两步，直接摔坐在地上。
　　而原本还亮堂的办公室此刻突然陷入黑暗。
　　停电了。
　　“我靠，怎么黑了？”
　　“跳闸？”
　　“不会电路起火吧？”
　　“是不是用了什么违规插座啊，我去好恐怖，拿灭火器再扑一下那电脑吧！”
　　“灭火器在哪？看不见啊。”
　　“哎哟，谁踩我脚了？”
　　“等等等等，别急，我先去拉窗帘！”
　　夏日当空，白天办公室里的人们也习惯拉上窗帘，用高科技可调节的室内光源照明。
　　这就导致一旦停电，房间内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在这一短暂的片刻，所有人陷入了和如今的温寻同样的境地。连高高在上的公司老总也不例外。
　　而孙浩文也头一次体会到了黑暗所带来的崩溃绝望。
　　他……他的方案，他的设计，他升职加薪的路！
　　与惊慌失措的同事们不同，温寻并不因为这突然的黑而惊慌。
　　他的世界没有变化。
　　只是在停电之前，他右手的手腕好像传来些微的痒意，令他忍不住思绪发散了些。
　　此刻听到周围的混乱，他回过神从容地扶住弟弟的肩膀，根据过往和来时的记忆退到了办公室门外。
　　“看来我也不用让你去帮我删文件了，我的电脑和我一起解放了。”
　　温寻觉得，今天所有事情的发展都有些荒诞，又令他止不住想笑。
　　他倒是没受什么委屈，只觉得弟弟来得及时，甚至连老天都在帮他出气。
　　温寻干脆推着弟弟朝印象中的人事部门走，说道，“估计这儿一时半会儿也处理不好，你先陪我去隔壁把离职手续办了吧。”
　　“有道理。”温淼点头，反过来扶住堂哥的手臂，带着他朝前走。
　　“对了，你刚刚说要做游戏，什么时候的打算？”
　　“就最近。”
　　“我厚脸皮问一句，不是为了我吧？”
　　“想多了哥。我们公司本来就要拓展新业务。”
　　“呼，那就好。”
　　“不过这一行我的确不熟，哥你来帮我吧。”
　　“我现在这样能帮你什么？什么都看不见，可别让我去添乱了。”
　　“不是添乱。”
　　“别说了小淼，我现在待在家里挺好的。”
　　“哥。很多事情不需要眼睛也能够做。你试试好不好？”
　　“……”
　　兄弟俩的声音渐渐远去，办公室里因为黑暗而显得滑稽的冲撞与矛盾还在继续。
　　“赶紧给设备处打电话！”
　　“咳咳，这烟好呛！”
　　“王总？王总您在哪儿？我先送您出去！”
　　“我在你背后。”
　　“孙浩文！还不滚过来给王总打灯！”
　　在众人混乱闹腾之际，造成这一切的导火索此时堂而皇之地从电脑主机的缝隙里钻了出来，它细长的身躯比之刚才显得有些缩水，动作也僵直了许多。
　　它在原地停了一小会儿，待到身上隐约闪烁的电光消散，才抖了抖身子，一扭一扭地绕过众人的脚，朝着门外追去。
　　【寻寻，等等我寻寻……】
　　走廊里，失明青年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朝着那隐约听到的声音处侧了侧脸，才又迟疑着继续向前走去。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54
　　~我本事大着呢！
　　~就算我不在，也没有人能欺负寻寻！
　　~远程发功ing
　　~我麻了。
　　~我还能行！


第55章 好疼
　　“小乐，等等我小乐！”
　　温寻顺着干枯的河道一路往前，一直跑到山脚下，都没有追上他突然发狂的小伙伴。
　　小乐不知道怎么了，从刚才就不对劲，自个儿从他身上滑下来跑了，身体也变大了好多，还红彤彤的，像被煮熟了一样。
　　温寻担心极了，连弟弟都顾不上，下意识就追了过来。可小乐好像没听见似的，还在一味往前跑。
　　再前方可就是山林了。
　　村子后山的这一片山林一直以来都是他们不能来的禁地。爷爷说，林子里有好多好多会吃人的野兽，他们小孩子去了会被吃掉的。
　　“小乐！”
　　温寻着急地跺跺脚，“不能再往前了！”
　　前方宛如游蛇般的身影顿了一下，头端朝着温寻的方向扭来。
　　【寻寻……别过……】
　　嗡——
　　不远处的山洞内，有骨木敲击盆缻的声音响起，盖住了四周的声音。
　　“小乐，你说什么？”
　　温寻脚踩在枯枝落叶之上，连忙又朝前走了两步，终于摸到了小触手胀大了不少的尾尖。
　　“没事没事，不怕啊！”
　　温寻以为小伙伴是被山洞里那奇奇怪怪的念诵声给吓到了，连忙小大人似的安慰触手，“小乐，那是在祈福呢，祈了福，下了雨，我们就有水喝了，对不对？不怕不怕！”
　　【不对……】不能这样祈。
　　“我们回去好不好？”温寻拿袖口擦了擦小乐沾满泥灰的身子，试图把它抱起来，“走，回家去……”
　　嗡——吽——
　　就在这时候，随着山洞里传来有韵律的击打声，一种犹如大锤凿在头顶的钝痛从触碰触手的手掌间传到了温寻脑中。
　　而他怀里的小触手更是被这种钝痛侵蚀了。
　　【疼……好疼！】
　　【咕嘟……不要……】
　　触手更加疯狂地挣扎起来，落到地上不停地翻滚扭动，然后再一次失去神志，朝着山林深处游去。
　　“小乐！”
　　温寻连忙追着跟了上去，很快，小小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林间。
　　与此同时，躲在山洞深处的另外两个小孩，也正在遭遇奇怪的事。
　　魏天明的双眼被藏在小狗体内的怪东西给袭击了。
　　他感受到了从来没有体会过的蚀骨疼痛，这疼从眼眶一直钻入大脑，而刚才被怪东西咬伤的右手更是传来扎心的疼。
　　随着外面念诵声的持续，这疼痛不断加大，直到那念念有词的老妇将盆中的鲜血尽数洒向洞中祭台。
　　洒向正中那用黑布盖着的神像上。
　　黑色的布料浸染了红，显得愈加的黑。
　　而它盖着的东西也在腥湿的浸润下显现出了轮廓。
　　难以名状的，交织着的，似动非动的线条，鼓胀的，蓬勃的，无法探究的欲望与恐惧。
　　就在那里，在浸满血的黑布下，随着村民的祭拜与吟诵渐渐升腾。
　　魏天明试图去将吸在眼睛上的东西给拽下来。
　　可他无论怎么拽，那东西都像水蛭一般吸在他眼皮上。触手上不过豆大点的吸盘吸力却出奇的大，大到魏天明不敢再硬拽下去，否则他怕自己的眼皮都要被一并拽下来。
　　在他身旁，一无所知的温淼还在试图去救小狗。
　　小小的孩童把自己舍不得吃的糖喂到小黄狗嘴边，可刚才还嘤呜着舔他的小狗此刻已经没了动静，无论温淼怎么摸，它都软软地摊在地上，毫无生气。
　　“魏……锅锅？”
　　温淼抬起头，试图寻求身旁他唯一认识的人的帮助。可他发现，这个他不太喜欢的大哥哥此刻眼睛上蒙了一层“布”，此刻正在和那条“布”较劲。
　　是要在这里玩捉迷藏吗？
　　小小的孩童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下意识去拽魏天明的手。
　　魏天明眼睛上的那种剧烈的刺疼一下停住了。
　　他不知原因，只想趁机赶紧去扯开吸附在眼皮上的触手。但魏天明刚刚将被温淼拽住的手指拔出去摸脸，眼睛又再一次疼了起来。
　　当他垂下手重新碰到温淼软乎乎的小手指，那疼又消失了。
　　魏天明终于发现了温淼的神奇之处。
　　这小豆丁能止疼？
　　不，不。应该说，是吸趴在他脸上的怪物触手似乎对温淼非常友好。相较于面对他时的刺咬袭击，这东西对着温淼就跟哈巴狗似的！
　　对了，之前这家伙不就是藏在狗肚子里吗？
　　怕不是被温淼这小豆丁给驯化了？
　　魏天明一边摸索着捉住了温淼的手，一边在心里暗骂，这温家两兄弟怎么运气就这么好？
　　怎么到他这儿，捉个东西想研究下都受了这么大的苦？
　　魏天明心里这样的想法不过刚刚浮现，眼睛又传来了剧烈疼痛，像是在惩戒他一般。
　　魏天明吃疼地又嗷叫了一声，不敢再想，只能紧紧握住温淼的手腕，对他催促，“走，你牵我朝外走。往那些大人说话的地方去。”
　　不管再怎么显得成熟，魏天明终究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此刻身体的受伤让他有些不安，打算寻求大人们的帮助。
　　温淼被魏天明拽得有些疼，却没动。
　　“锅锅。”
　　他站在原地，盯着魏天明眼睛的方向说：“找锅锅。”
　　那盖住魏天明的“黑布”渐渐亮起了两团光斑，闪烁着，像是在取代魏天明，与温淼对视。
　　魏天明终于想起自己能把小豆丁拐到这里来的原因，是告诉他可以找到温寻。可现在他哪里知道温寻在哪儿？他只想把眼睛上吸着的这该死的东西给弄下来！
　　“我们去找大人，那些大人肯定能知道你哥在哪。”魏天明耐着性子哄温淼。
　　温淼摇头，“要被骂的。”
　　他牢牢记得哥哥的话。不能让大人们发现他们偷偷跑来这附近的。
　　“你！”身体上的疼痛令魏天明有些暴躁，小少爷的脾气也冒了出来。他推拽着温淼就要往外走，“必须去。现在就带我过去！”
　　“不要！”温淼的倔脾气也上来了，站在山洞里就是不动。
　　但几岁的小豆丁，力气哪里比得过快是少年的大孩子？温淼抵抗了没两下就被魏天明给拽疼了，一双眼睛里包起泪花。
　　“呜……我要锅锅……我要小黄……”
　　温淼使劲想甩开魏天明的手，却只能把眼泪甩到对方的手背上。
　　湿润的泪珠裹含着小孩子最纯稚的情绪，沾在了魏天明被咬伤的创口处，令他原本蛮横的动作突然一顿。
　　“带你去。”
　　【带你去。】
　　“找哥哥。”
　　【找哥哥。】
　　狭窄寂静的小山洞里，响起了一阵交叠着的震颤回音。
　　魏天明惊恐地发现自己嘴动了，却不听他脑子使唤，自顾自地说出了刚刚听到的那两句话。
　　有什么顺着他的眼角划过脸颊，沿着肩膀直到手臂。
　　钻进了他手指上的伤口里。
　　他原本死死拽住温淼的手不受控制地松开，然后五根手指笨拙地在空中收放了好几次，才又重新落下，轻轻牵住温淼的手。
　　牵着他朝洞穴深处走去。
　　“小乐，你……呼……你跑慢一点……”
　　“我要，我要追不上了……”
　　入夜的山林幽影幢幢，温寻一开始还能看到在地面上游动的触手踪迹，可越往里跑，林子里的障碍物越多，他只能跟着树叶被碾过的声音一点点摸寻。
　　可很快，他就连声音都听不见了。
　　四下一片安静。
　　只有间或的虫鸣鸟叫，起伏在荒颓的山林间。
　　温寻心里生出了一丝丝害怕。
　　这害怕随着不远处渐渐亮起的幽绿色荧光而不断放大。
　　“小乐？”
　　咔啦——
　　一根干枯的树枝被锋利的脚爪踩碎。
　　咔啦，咔啦——
　　更多的荧光和爪印从树后出现。
　　是狼！
　　小小的男孩想往后退，却被脚下杂乱的石头绊倒，摔坐在了地上。
　　“救、救命……”
　　温寻想要大叫，可是看着四周渐渐围上来的恶狼，看着它们就算瘦得皮包骨头也难掩凶相的眼睛和流下涎液的嘴角，温寻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以为的呼喊，只停留在了嗓间。
　　完了。
　　温寻忍不住蜷缩起身体，捂住脸。
　　可就算在这时，就算恐惧极了自己即将被吃掉，他还在心里暗暗庆幸——
　　还好小乐跑得快。
　　被这么锋利的牙齿咬到，肯定可疼了！
　　【寻寻！】
　　在腥臭铺面而来之际，温寻听到了一抹又奶又凶的声音。
　　空气开始震荡，黑暗中有什么骤然放大。剧烈的风裹挟着水汽砸向地面，将占据了半边山野的荧光尽数驱赶，他被卷入了一片柔软之中。
　　“小乐！”
　　温寻惊喜地睁开眼，猛地抱住了眼前的小伙伴。
　　不，不能说“小”了。此刻他怀里的触手可大极了，温寻两只手圈起来才堪堪抱住了小乐的尾巴尖。
　　而整个触手已经粗壮得像树干一样，盘踞在地面上，比温寻见过最大的蛇还要大，还要长，一点也不复往日乖巧拱在他手掌心和腰肚皮的小巧可爱。
　　可就算这样，温寻也没有一丁点儿害怕，只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满满的担心。
　　“小乐，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你长大了好多！”
　　“你是被巫婆施了魔法吗？像白雪公主那样？”
　　“谢谢你救了我！”
　　“你还疼吗？我们……”回家。
　　温寻的话还没有说完，原本圈住他不动的大家伙就开始贴着他疯狂拱动。
　　【疼……好疼的！】
　　【寻寻，我不想喝……咕嘟……】
　　【不要，不要念了……难受……好难受……】
　　“小乐！”
　　温寻试图像以往那样，去摸摸触手的尖尖，揉揉它小小的吸盘，给小伙伴安慰。
　　可现在变大了许多的小伙伴他只能摸到一层湿滑黏腻的皮肤，上面还有一股奇怪又难闻的味道。
　　温寻鼻子东嗅嗅西闻闻，终于扒住了面前跟他巴掌差不多大的吸盘，发现里面正在不住地淌出那难闻的液体。
　　“这是……血？”
　　温寻有些手足无措地抱住小乐不断朝自己身上拱动的巨大足肢，焦急地问，“小乐，你受伤了？”
　　“你哪里疼？”
　　“不想喝什么？”
　　“是我声音太大了吗？我不喊你了好不好？小乐你快好起来好不好？呜呜……”
　　也许是刚才差点被狼咬的后怕上来了，也许被是小伙伴突然的变化吓坏了，小小的男孩在巨大触手的圈裹下，忽然就哭了出来。
　　“小乐，呜呜，小乐你别死，小乐……”
　　“我们，我们回去找村医伯伯，呜呜……找他给你治病好不好？”
　　小乐一定是生病了。
　　温寻抽噎着，笃定地想。
　　一路追着小伙伴从小山包跑到山脚跑到这里，温寻亲眼看着小乐身上淡蓝色的皮肤一点点变得深红，此刻都流血了！
　　可就算这样，小乐还是保护了他。
　　“呜……小乐……”
　　温寻紧紧抱住怀里的好朋友，眼泪啪嗒啪嗒滴落在触手发烫的皮肤上。
　　幽暗寂静的山林里，小小的男孩和诡异的触手依偎在一起，无助又可怜。四周的环境分明有些可怕，可男孩并没有在意，全部都心神都放在了怀里的生物上。
　　“你不要有事好不好？”
　　“不疼不疼，吹吹就不疼了。”
　　男孩哄着怀里古怪的肉肢，动作笨拙别扭，却充满真诚。
　　头顶的稀疏树木间，露出一点点黯淡的月光，照亮了他们所处的一隅小天地。
　　这里像是一个小山洼，虽说已经距离山脚有一段距离了，但地势依旧低矮，甚至能看到裸露的岩石和裂缝。
　　从裂缝中，隐隐有幽远的声音传来。
　　但温寻此刻光顾着哭了，什么也没有注意到。也没有注意到从他脸颊上一颗颗滴落在触手上的晶莹泪珠，在光线的窥伺下，一点一点被透着血色的足肢尽数吸收。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泪太纯稚太滚烫，那些皮肤下滚动的红色竟渐渐退去，令触足重新恢复了往日的靛蓝。
　　【寻寻……】
　　【不哭寻寻，我没事。】
　　随着周遭暗色越来越重，凝滞的空气也开始流动起来。
　　它们带来了潮湿的气息，也带来了从石头和裂缝下传来的悠悠祈诵声。
　　“吁我尊神，戒此九江。含藏万类，赞养多方……”
　　“惜水为荣，今之德养。水之有魂，江之沧沧……”
　　咔嚓——
　　轰隆隆——
　　天上打雷了。
　　干涸的土地上裂缝渐渐变大，最后像是承受不了盘踞在它身上的重物，哐嚓一声，分裂开了一条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沟壑。
　　猝不及防的，趴在地上的触手就朝着沟壑滑去。
　　“小乐！”
　　触手在坠入深渊之前，提前松开了裹挟住男孩的足肢，可温寻却紧跟着扑了上去。
　　“小乐，捉住我！”
　　温寻趴在裂开的地面，死命地用自己的小手，拽住了触手的尖端。
　　“小乐，小乐别怕！你不会死的！”
　　尖锐的山石划破了男孩的衣服，划伤了他的手臂，沉重的重量让细瘦的胳膊难以招架，可温寻还是咬着牙不放手。
　　【寻寻，松手……】
　　“不要！”温寻闭着眼大喊，“我能救你的！”
　　恍然间，从沟壑的深处传来了一阵隐约的喟叹声。
　　温寻也坚持到了极致，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向下一栽。
　　无法抵抗深处召唤的触手连忙探出足肢一卷，将男孩牢牢地卷在了自己身体中间，一同深壑中坠去。
　　【寻寻不怕，寻寻……】
　　陡然间。
　　冰冷的水铺天盖地，朝着温寻砸来，将他砸得晕晕沉沉，被水汽淹没。
　　【寻寻……寻寻！】
　　温寻猛地从床上坐起，梦中的声音犹留在耳。
　　那声音时而是奶气的童声，时而是悠悠的清朗，时而是低沉的呼唤，交织在一起，扭曲又执着，混乱却清晰。
　　温寻捂住胸口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压下心中的慌张和不安，摸起手机。
　　他循着通讯录里的姓名，找到了很久没有联系过的幼时伙伴。
　　打开聊天框，温寻组织了很久的语言，才开口问道。
　　“石头。我们小时候……老家那边，有发过大水吗？”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55
　　~只要寻寻想要，我天天发大水！（bushi


第56章 小话
　　“当然了，大旱过后不就是大涝吗。那时候山都塌了一半，河道里的水都快把村子淹了，你还死活要往河边跑，你爸妈都快急死了。”
　　童年伙伴的回答令温寻茫然又震惊，恍然间像有坠入深水的凉意透过梦境侵袭了上来。
　　“不过你胆子也真是大，本来就是才被从河里救出来的，竟然还不怕水，还要嚷着去找你的什么好朋友，叫小、小什么……来着？”
　　温寻张了张嘴，嗓子有些发涩。然后吐出了一个荒诞又裹藏在嘴里不知道多久的名字。
　　“小乐？”
　　“对对对！小乐！”电话那头的人一拍大腿，感叹道，“还真有这么个人啊？不是我说，我们光着屁股蛋就一块儿玩，我咋不知道你在村子里还有这么个好朋友？”
　　虽说多年没联系了，但童年的友谊似乎很难被时光磨灭，永远都在人生最初的世界里闪闪发光。
　　石头没说一会儿就重拾了对温寻的熟稔，继续念叨，“当时你爸妈问遍了我们这些以往和你玩得好的小孩，也跟很多邻居打听过，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就以为你在说胡话。村子里好多大人也都说你得癔症了，说你丢魂了，还有说你冲撞九江神的……”
　　石头说到这儿自己都有些无语，“不是我说，我们那个村是真的有点封建迷信！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出门都不用带钱了，神州十五号都升空了，我这几年回去还看见老一辈在拜神呢！”
　　说着说着就扯远了，石头话题又转回来，“反正最后还是你爷有办法，拎着个竹篓去河边转了几圈，捉了好多鱼啊乌龟啊水蛇之类的回来，给你装进水缸里玩，后面你慢慢就不闹腾了。”
　　石头回想起当年小伙伴被从水中救出来之后，那副失魂落魄傻呆呆的模样，现在都啧啧称奇。
　　“石头，你说我……’被人从水里救出来‘，我落过水？”温寻想起偶尔梦中会梦见的隐约海浪和溺水感，忍不住追问。
　　“是啊，你这都忘了？！”石头在那头惊讶道，“那时候你和你弟突然就找不见人了，你家人都急疯了。村子又在搞祈水祭祀，乱糟糟的， 你家人想进山进洞去找，村长和好多村民都拦着不让怕破坏祭堂，后来村外又来了一波人，闹起来了……”
　　时间过去太久远，石头也记不清当时具体的情况，只道，“反正后来大家都觉得你们肯定活不下来了，结果几天之后你们竟然从涨水的河里冒出来了！”
　　“后来好多人都说看到什么有龙从河水里腾飞出来，说九江神显灵，把你们几个救上来的……”石头说着说着感觉自己也像是在讲什么玄幻故事，有些离谱地说笑道，“我估计那时候就是你们运气好，涨水的时候趴在了什么有浮力的草垛子上，后来才顺着流向漂来的。那些老头老太太们肯定是封建迷信中毒太深，看的怕不是海市蜃楼！再说了，就算真是九江神显灵，那也不该是龙啊，不都说它其实是个被……”
　　“张大石！你再不来吃早饭，以后就都别吃了！”
　　“哎媳妇，马上来马上来！”
　　温寻本欲再继续追问几句，但电话那头突然冒出来的对话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忍俊不禁。
　　“都结婚了啊？”温寻忽然觉得时间过得真的很快，在他印象中石头还是个爱爬坡上坎招猫逗狗的男孩，结果转眼间都成家立业了，“快去吃饭吧，代我向嫂子问好。”
　　“哎哎，没事儿，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很嘚瑟，“刚扯了证。都快小三十了嘛，也差不多了。你呢，有情况没？你那脸蛋从小就招人喜欢，肯定不缺女朋友吧？”
　　“没有。”温寻苦笑一声，没有说自己现在失明的状态，只道，“没遇见合适的。”
　　的确也是，这些年他一直没遇见什么让他心动的人，他有时候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病。但现在他身体这情况，也幸好没遇见。要不然不是耽误别人么？
　　“行了，你快去忙吧，有机会约饭。”温寻听见电话那头的女声又在催促，连忙道。
　　“好好好，我现在在镇子上开了家小馆子，你有空回老家过来尝尝我手艺！说起来你也好久没回来过了吧？村子变化还挺大的，现在听说还在开发什么旅游景区……”
　　“张大石！”
　　“来了来了！”
　　电话终于被挂断，温寻噙着笑摇摇头，感觉这世上的感情真的很奇妙。
　　一物降一物。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自己其实也有这样的“本事”，只是重新陷入石头给他描述的过往中，皱起眉头。
　　幼年好友口中真实发生过的事，听到他耳中却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他的确记得小时候村子里发生过大旱，很多家连水缸都空了，只能靠政府时不时的救济过活。而他们家算是好的，虽然也是节衣缩食，但家里贮藏的水足够多，让他们一家人扛过了那一段艰难的时日。
　　但大旱过后有发过大水？他还被人从水里救上来过？
　　温寻根本没有这样的记忆，他只隐约记得旱灾过后，自己生了一场大病，后来为了治疗，父母就带他到城里来生活了。
　　这中间，缺了什么吗？
　　为什么他小时候，会认识一个“小乐”呢？
　　是……他想的那只家伙吗？
　　温寻觉得自己陷入了迷雾之中，脑海里像是黏了一团浆糊，怎么想都没办法搅开看清楚。
　　他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领口间的挂坠随着他的动作在颈间晃荡，轻轻敲击着温寻白皙分明的锁骨。
　　温寻下意识捏住那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坠子，放在唇边轻轻摩挲。
　　“难不成……我们小时候就见过？”
　　他回想起触手突然出现在他家之后所表现出来的无害，想起对方对自己毫无缘由的亲近粘人，一时间觉得这个猜测极为合理。如果他们小时候真的认识，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可如果……如果真的是这样……
　　温寻忽然觉得呼吸有些窒闷。
　　如果小时候他就交了个这样奇妙的‘朋友’，如果他们当初玩得那样要好，那那时隔多年对方找到他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那该多失望，多难过？
　　后来发现自己的排斥和害怕又偷偷离开，该有多伤心？
　　温寻咬住下唇，不愿意去想象这样的可能。
　　触手从家中消失之后的冷清和孤独在这一瞬间将温寻淹没。
　　这些时日压在心底的后悔与记挂同时涌出，在胸口盘旋，化作浓浓的闷郁懊恼，让温寻有些头晕目眩。
　　他的嘴角不知不觉被牙齿咬破，血珠从破口冒出，滚落在了唇边透着骨瓷白的圆形挂坠上。
　　哗啦——
　　咕嘟嘟——
　　恍然间，温寻的耳边又响起了水浪和气泡的起伏流淌，以及——
　　窸窸窣窣，细细碎碎的说话声。
　　【寻寻怎么还不起床？】
　　【打电话，打电话，吃饭睡觉打电话。】
　　【寻寻刚才叫我们了！】
　　【好渴，想喝水，喝水。】
　　【女朋友是什么？】
　　【不能偷喝！会被寻寻发现的！】
　　【小时候！寻寻想起我了吗？】
　　【是我们！】
　　与此同时，在俞城郊区一处废弃厂房改造的实验室内，浑身上下被贴满电极的巨大触手忽然在架好的仪器下扭动了起来。
　　触手巨大的足腕重重地拍打在钢制器械上，将一旁水缸中的水震得四处飞溅，也将打理整洁的实验室搞得一团糟。
　　“喂，不是都说好了吗？！”
　　正在做最后调试的魏天明被洒了一脸的水，脸都黑了。
　　【是我！是我！】
　　触手根本没有理魏天明，兀自陷入到了一种兴奋又开心的情绪中。
　　【寻寻要想起我了吗？！】
　　它按捺不住自己的高兴，整只触手都从架着的钢床滚落到地面上，在地上翻滚了好大一圈，才好歹恢复了一点正常思考能力。
　　【快点快点！快点做完！】
　　巨大的足肢操纵前端将魏天明的实验白袍卷起，把男人一把拽扯到了自己面前。然后又用足尖将刚才被自己震落的电极贴片一根根重新贴回自己身上。
　　【快点做完！】
　　【给寻寻治眼睛！】
　　【想寻寻了！】
　　魏天明扶起被搞歪的眼镜，第无数次在心中暗骂这只蠢触手。
　　难得的，在面对这只家伙时，他身体里的怪物总是和他生出同样的情绪。
　　这么多年，这蠢货都白长这么大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没脑子！
　　不，不对，小时候是没脑子，现在是恋爱脑。
　　为什么母亲要把力量都传给这种傻子？它却要屈居于一个人类的身体？
　　呵，不过很快了。很快拥有力量的就会是它了。
　　很快。
　　拥有力量的就会是他了。
　　魏天明在重新安顿好实验室中的设备自后，咬着后槽牙对一旁的触手警告道，“你给我老实待着这上面，不准再动了！等这次试验成功，你爱找谁找谁！”
　　他说着就走到面对触手的另外一处仪器下躺下，将电极片一一贴至自己异变的右手腕处。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56
　　~耶！寻寻要想起我了！
　　~留在家里的那些混蛋！我要把它们统统吃掉！


第57章 自骂
　　时间拉回到不久之前。
　　在触手因为得知了温寻的排斥害怕而黯然躲藏在小区游泳池中时，恰好遇见了有备而来的魏天明。
　　魏天明让它觉得很熟悉。
　　这种熟悉不是因为它见过这个人类小时候，而是来源于魏天明的身体里。
　　这个人类身体里……有它们九江的味道。
　　来自与它同样的地方。
　　这让触手疑惑又好奇。
　　为什么它的同族，会出现在一个人类的体内？它们除了能在海里游在天上飞，还能变成人吗？
　　那这样的话它是不是也可以变成人，和寻寻贴贴？
　　哦还要抱抱！像那个讨厌的弟弟抱寻寻一样！
　　不过如果变成人类了，就没有那么多手了，它就不能又和寻寻贴贴又去晾衣服又吸水龙头的水喝了……人类的力量也好弱，它都不用力那些人就晕了……它变成人寻寻会更喜欢它吗？会不害怕了吗？
　　触手的思维如同它本身所拥有的足腕一样，杂乱且跳跃，没一会儿想法就飞到了天边。
　　此刻当它的身体和魏天明的身体通过电极连接在了一起，它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也通过闪烁的电流传到了魏天明的大脑之中。
　　魏天明：……果然是个恋爱脑！
　　【什么是恋爱脑？】
　　【恋爱是什么？】
　　【我是恋爱脑，你是不是也是恋爱脑？】
　　【我们九江都是恋爱脑吗？】
　　充满活力的思维像游蛇一般钻入魏天明的脑海里，一串又一串问题冒出来，将魏天明脑子搅得一团乱。
　　若换了常人，此时不疯也得失去大半的意识，但魏天明自幼时身体被入侵，这么多年已经能够承受脑海里有不属于自己意念的存在。
　　但纵然如此，多出来的这一抹乱糟糟的玩意儿，也让魏天明神思恍惚了一瞬。
　　一些平日里被他掩盖在脑海深处的零碎画面随着触手的话冒了出来。
　　那是来自另一只触手的意识。
　　这些年来魏天明几乎已经与那只怪物融为一体，但不属于人类的生物仍然有一部分顽强地存续在他的体内。
　　以一种巧妙的方式和他对峙。
　　有时是在睡梦中，有时是在他专注于工作的晃神间隙。
　　柔韧的触须会悄无声息地从潜藏的幽海钻出海面，钻入神经，试图取代他，成为他。
　　那些画面零散而靡乱。
　　大多数的片段，都是一具精壮的青年被无数的触手裹缠。
　　青年有时穿着西装在装潢大气的办公室里雷厉风行地签署文件，有时冷着脸坐在汽车后座上阖眼小憩，有时在实验室中拿起样本肃眉查看，周身总是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在这些片段中，他浑然不知自己的身上渐渐有触手缠了上来，一根，两根……直到无数的触手将足腕缠满了青年的全身，钻进他的西裤，锢住他的手腕，分开他的双腿……青年才开始挣扎。
　　再然后……
　　【滚出去！】
　　一人一触头顶上方监视仪器开始滴滴鸣叫，疯狂闪烁红光，而原本闭眼躺在观察床上的魏天明也陡然睁开了双眼，眼中呈现出非人的紫黄色眸光。
　　【哦，原来这就是恋爱脑。】
　　被绑带固定在另一张床上的粗大触手颇有些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自己的神经须。
　　【原来还能这样！】
　　它半点没怕同类的怒斥，反而兴奋地拿着触腕在钢床上拍了拍。
　　它认识画面中的人类。是寻寻那个小气又不好玩的弟弟。
　　虽然弟弟一开始好像很生气，但是后来身体变得红扑扑的，肯定很高兴！
　　它们九江只有非常高兴了，身体才变红呢。
　　【闭嘴江乐，滚蛋。】
　　被窥探到美梦的低沉声音刺向粗大的触手身体，让它表皮间无数的神经末梢陡然炸开。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触手再度开始疯狂扭动起来。
　　【那是寻寻给我取的！你不许叫！】
　　“你都能看我的记忆，我就不能看你的了？”
　　些微抢回神志的魏天明有些困难地撑起身体坐了起来，一根根拔下电极，“一个名字而已，激动什么。”
　　魏天明脸色阴郁地盯着又不收控制变成触腕形状的右手看了一会儿，目光才移向旁边的触手，故意道，“你们都属于同一个母体，我这只是不是也可以叫它‘江乐’？”
　　【难听。】
　　他的手臂上先一步传来厌恶的反馈。
　　【不行！不行！】
　　【我们早就分开了！它才不是我！】
　　隔壁的触手更是被激怒了，眼见着就要朝魏天明打来，好歹魏天明用右手挡住了。
　　“行了，知道是你家温寻给你专门取的，消停点。”
　　魏天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借着触腕的力量堪堪与‘江乐’抗衡，威胁道，“杀了我可没人帮温寻治眼睛了。”
　　这个理由永远好用，触手立马缩了回去。
　　“你激动什么？”魏天明此时重新看向自己的右手——不，应该说是右侧的肉腕——笑得有些神经质，“你不想叫‘江乐’想叫什么？叫‘小黄’吗？你以为温淼会喜欢这样的你？他当年喜欢的也不过是那只小黄狗，可不是藏在狗肚子里的你！”
　　【 闭嘴！】
　　“我的嘴，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魏天明咬着牙压下太阳穴跳动的疼痛，继续火上浇油，“你当初就该死在那只狗身上，而不是来招惹我。想我不好过，那你也好过不了。呵呵……瞧瞧你的兄弟，人家自由自在，呼风唤雨，还能去追老婆，而你呢……”
　　魏天明重重地将右腕砸向钢台，一边砸，一边冷笑道，“你就一辈子困在我这里吧！想做梦你就随便做，反正现实中没有人会知道你，没有人会喜欢你！小水点儿最后也该是我的，不是你的，哈哈哈！”
　　“魏——天——明——你找死！”
　　自残，自骂，自说自话。
　　面前魏天明的情状将江乐吓到了。
　　空气中忽然散发出一股充满攻击性的信息素，江乐触手上的所有吸盘都缩紧了，反射性地竖起足肢防备起来。
　　好在那信息素不是冲着他去的，而是从魏天明体内散发出来，又冲着他自己去的。
　　仪器显示屏幕上又开始闪烁令触手看不懂的字体和红光。
　　魏天明原本认为今天是没办法再进行试验了，身体上粘贴的电极已经撕下了大半，而一旁的江乐身上贴好的电极也在刚才的乱动中散了不少，一人一触间只剩下寥寥几根线缆相连。
　　而就在此时，魏天明的身体开始重重地抽搐起来，他右手腕上的触足不断地胀大，撑开了他的袖口，压塌了他躺的钢床。
　　而随着魏天明伸手那只触足的变化，一旁原本身体粗壮的触手却开始不断缩小。
　　电流在它们连接的缆线上疯狂作响。
　　寻寻，救命。
　　这个人类好不对劲！
　　它的同族也好不对劲！
　　江乐在被巨大的电击和疯狂的吸力导致失去意识之前，身体已经缩成了与发丝差不多大小的一根细须。
　　它身上贴着的电极因为没有附着而终于全部卸下，但它身体里那些蕴藏着的巨大能量此刻也几乎消失殆尽。
　　触手扭着细小的身体朝不远处的水缸拱，茫然又委屈地想——
　　如果它的同族把这个人类吃了，还能替它的寻寻治眼睛吗？
　　它刚才就该把那个人类脑子里的知识都记下来的。
　　可恶！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57
　　~终于~我有大名了~
　　~可是我变小了呜呜呜~
　　~我还是能大回来的！
　　~寻寻，等我，我学到了好多新知识！
　　~嘿嘿。
　　~原来寻寻是我老婆。


第58章 窸窣
　　温寻并不知道就在距离自己不远的俞城另一端，一只触手正在为了他的眼睛而付出努力。
　　他也没有听见来自触手本体的呼唤。
　　但他此时此刻在家中，的确倒是听到了一些不属于人类的声音。
　　不，不能说“一些”。
　　是很多。
　　【寻寻在干什么？】
　　【系绳子！】
　　【那是领带，笨蛋。】
　　【寻寻又要出门了，出门，耶，出门】
　　【我去，我要去！】
　　【这次该我了！】
　　【上次就是你没保护好寻寻！走开走开】
　　【我通风报信了，让我去！】
　　【不跟你们抢，我守家】
　　【给寻寻暖被窝】
　　【寻寻走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喝水了？】
　　【可是主肢走之前不让我们在家喝水的】
　　【要去游泳池】
　　【难喝】
　　【想喝汤，呜呜呜】
　　【它好霸道，每次喝汤都不给我们留一滴】
　　【讨厌它】
　　【走了最好】
　　【不要回来了】
　　【不行，不回来我们也要没了】
　　【谁去搞死它】
　　【你去】
　　【你去】
　　【我不去】
　　【它抽我好痛的】
　　【咦】
　　【寻寻怎么不走了？】
　　【去厨房了】
　　【吃饭】
　　【想吃！】
　　温寻今天本来打算去堂弟的公司入职的。
　　堂弟好心替他在前公司撑腰，又认真和他讲了邀请他到公司入职的各种利弊，温寻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既然堂弟觉得他现在这样子还对公司有用，那他也不妄自菲薄了。
　　至少去帮弟弟做点实在的事吧。
　　但从早晨和童年伙伴打完那通电话开始，温寻发现家中好像又变得不对劲起来。
　　他的耳中开始能听到一些细碎的说话声。
　　那不像是人的喉咙里发出来的，而更像是一种古怪的，奇特的，含混的咕噜声。
　　要真用什么词语来形容比喻的话，就像是气泡水被拧开的那一刹那所涌上来的滋滋作响，又仿佛是平静的海面下忽然游来了巨物，带起一连串水波与气泡。
　　不同于之前从智能音箱里传来的电音的僵涩，温寻这一次能非常清晰地分辨出这种声音与人类语言的不同。
　　窸窸窣窣，碎碎叨叨。
　　明明很古怪，温寻却不由自主想笑。
　　就像家里来了一群闹腾的小朋友。
　　当这些声音一出现，温寻就有了猜测。
　　他压住心底突然涌上的欣喜，试图起床去寻找那些声音的踪迹。
　　但当温寻松开手将挂坠从嘴边放回颈间时，那些钻入他脑海中的声音就忽然消失了。
　　像是他从奇妙的异世界又回到了现实。
　　温寻尝试再一次将多年陪伴在他身边的坠子重新握在手中，那些声音却没有重新出现。
　　他有些着急。
　　嘴唇下意识抿了起来。
　　就在此时温寻脑中蓦地闪过一丝光，他连忙将骨坠放至嘴旁用牙齿咬住。
　　果然！
　　又能听见了！
　　于是原本该起床之后就收拾东西准备出门的温寻，不知不觉就被家中这些‘小朋友’闹腾的声音吸引，默默在家磨蹭了一早晨。
　　尽管不是每一句话都听清了，但温寻还是从耳朵捕捉到的只言片语中理清了一些之前没有搞懂的事。
　　最开始出现在他家的，应该是一只单独的触手足腕。
　　很明显，就是那些声音所说的‘主肢’了。
　　那触手本事挺大，偷偷摸摸不知怎么寻到他家喝水蹭饭，隔了好些天才被发现。
　　‘主肢’似乎很厉害，能随意变大变小，还能操纵断肢。但那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营养不良，‘主肢’根部的位置只长了几根附着的小须，摸上去软乎乎的，时而还消失不见。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家里触手的数量好像就变多了。
　　倒也不能这么说，温寻能察觉到平日里黏着他的依旧还是同一只，只是有时候乐乐想要帮忙或者缠他缠得厉害时，他身边就会多出几只同样能干或者调皮的灵活触足。
　　那些似乎就是现在留在家中的家伙了。该叫他们伴生足还是增生腕呢？不管怎么样，它们似乎也是乐乐的一部分，但却可以脱离‘主肢’单独存在……只是不知道能脱离多久。听上去，似乎不能一直分开。
　　温寻试图数过。
　　但触手的数量简直就像薛定谔的猫，充满不确定性。
　　有时候是一只，有时候是两三只，最多的时候温寻感觉自己摸到过六七条乱动的家伙，但也不确定是不同的腕足还是长长的一只盘旋扭曲在侧。
　　反正每次他还没静下来一只只摸寻数清楚，最霸道的那只就缠了上来，用吸盘吸住他的手，让他没法再去分辨。
　　看不见，一切都只能靠猜测。
　　而猜测总是离不开人已知的见识。
　　在知道触手会‘说话’之前，之前温寻其实心里一直将乐乐判定为一种类章鱼的生物，毕竟触手的形状和头足纲动物的触须太过相似。
　　但后来乐乐操控他家的智能音箱开了口，温寻的世界观就开始崩塌了。
　　之后又经历那家伙‘绑人’的猖狂行径，如今听幼年伙伴说起了一些民俗传说相关的旧事，加之现在又能听到并听懂家中出现非人类的细碎话语，温寻心中那只名叫‘乐乐’的触手模样早已天翻地覆。
　　具体什么样温寻依旧描摹不出来。
　　他眼前像是蒙了一层莹蓝色的迷雾，但隐隐的，他像是能看到迷雾深处有一只巨大的，诡谲的，挥舞着无数触足的家伙，在朝他靠近。
　　那模样他好像曾经梦见过，却转瞬即逝。
　　不管怎么样，温寻因为发现了触手并没有离开而心中升起惊喜。
　　也许黏人的那一只暂时跑到外面去了，但温寻心想，至少它身体还有一部分还在家里。
　　——这听上去明明是很悚人的描述，但温寻此刻却丝毫不察。
　　他只是在想，自己好像是有点后悔了。
　　他当初怎么会觉得那个笨笨的家伙可怕，而不想再养它了呢？
　　瞧瞧留在家里这些‘小朋友’，明明和乐乐一样又傻又笨，还想保护他，现在却连喝水都不敢了。
　　于是温寻将去堂弟公司的时间往后延了一小时。
　　他去厨房切了一大块冬瓜，煮了满满一锅冬瓜丸子汤。
　　等假模假样地喝了一小口简单吃完午饭，温寻才拿起盲杖，走出家门。
　　关上家门时，温寻忍得很努力，才装作没有听见身后小声雀跃的叽叽喳喳。
　　但一直到走进堂弟公司，温寻嘴角都一直是上扬的。
　　他想，以后还是该多煮煮冬瓜汤的。
　　那些家伙喝饱了，跑去外面的那一只，是不是也会被馋回来呢？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58
　　触手1号：耶！有汤喝！
　　触手2号：寻寻，寻寻回来还要喝的~
　　触手3号：寻寻胃口小，给他留一口！
　　触手4号：咕嘟嘟~
　　触手5号：吨吨吨~
　　触手n号：笨蛋！会被发现的！嗝~
　　乐乐：可恶！趁我不在偷喝属于我的汤！那是寻寻给我煮的！
　　触手们以为自己说话：叽里呱啦叽里呱啦（自信指点江山
　　听在温寻耳中：啵啵啵啵啵~（章鱼嘴吐泡泡


第59章 花名
　　“温总，我们现如今无论是动态建模还是触控传感技术都相对已经比较成熟了，要想转化成游戏并不难。市面上也有成型的开发套件，我们自己也有美术资源，只需要合适的脚本和策划设计，其他的都能以最小的成本实现。”
　　寸土寸金的商厦高层，温淼听完下属的汇报，沉稳地颔首。
　　“策划老师我这边有安排。之前让你们从各组抽出几名精锐，共同组建一个游戏组，这事办好了吗？”
　　“已经组建好了。办公室按您要求就设在这一层，紧靠电梯，距离茶水间也很近。这是人员名单，组长的人选您这边有意向吗？”
　　温淼沉吟了一下，才说，“先由你兼任吧，后续……策划老师如果愿意继续做，再移交给他。”
　　市场总监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但想起温淼提及过的对方情况，又理解地点点头。
　　“行，我会约束好那些家伙的，一切以策划的想法为主。”
　　“嗯，也和其他部门通个气。”温淼淡定道，“月会上我也会说，我们的常规业务依旧是健康辅助方向，这是公司的长期发展目标，也是持续重点投入的增长曲线，不要走偏了。游戏目前只是作为战略延展的一种尝试，利润上不做考核，但资源上要给足支持。”
　　“明白。”一直是温淼得力下属的总监点头称是。
　　他从大学就跟着舍友温淼创业，是知道自己这位同学兼老大的本事的。
　　就算新来的策划是温淼家的亲戚，市场总监也相信老大不会拿公司的前景开玩笑的。大家都投入了太多心血在公司，连外部的教授顾问都花大钱请了好几个，就是为了抢占技术先手，以最快的速度占领当前还是蓝海的庞大市场。
　　几乎聚集在公司的所有人都相信，他们在做一件很有意义的大事。
　　现代社会的焦虑感太重了。
　　从出生开始，卷学校、卷成绩，毕业后卷薪资、卷工作、卷房子，从“赢在起跑线”到“就业天花板”再到“攒够养老钱”，少年迷茫，青年焦灼，中年危机，老年抑郁，加之社会各行各业的贫富差距和阶层差距不断的放大，每个人好像都陷入了不安的旋涡。
　　想停又不敢停，想卷又卷不动，大多数的平凡人只能在工作和生活的间隙里喘一口气，然后继续负重前行。
　　Miracle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成立的。
　　在大多数人还在为物质生活犯愁时，温淼已经有先见之明地开始着手探寻更深层次的、精神层面的调节与释放。
　　这并不是他有多聪明。
　　而是温淼在幼年时就经历过这么一遭。
　　他看过饿到极致渴到极致的人们为了寻求一点微不可查的荒谬希望能做到什么地步，也在面临绝境时意外感受过诡谲又奇妙的精神洗礼。
　　他希望自己能够重现当初感受过的瑰丽场景，希望解开这么多年对于世界认知的疑虑，更希望能够让更多人在逆境和绝境中获得希望和新生。
　　现在，因为有堂哥的存在，温淼的希望更具体了一点。
　　“对了，先前魏教授给研发部门那边传过一批资料，听那边说临床试验已经成功了，生物神经信号的转化可以进入下一阶段了。”
　　总监提到这件事，自己这个做市场的都忍不住兴奋起来。
　　“如果真的可实现脱离脑机接口的神经信号传输转换，那么真的就是跨时代的Virtual Reality了！做设计、搞研发、编译代码，甚至直接通过生物神经信号进行交流和创造，这些都大有可为啊！再配上咱们的产品，简直就是1+1大于100的效果！”
　　总监搓搓手，“老大，按你的习惯，还是会先找个部门或者项目搞试点吧？之前都被研发还有运营那边的孙子抢先，这回该轮到我了吧？”
　　他一激动，“温总”都忘叫了。
　　“……就游戏组吧。”温淼听到这个消息也有些惊喜。如果真成了，他哥不管眼睛以后怎么样，至少日子会好过很多。
　　没想到姓魏的那家伙还真整出点成果了。不过根据他对对方的了解，温淼还是不太放心。
　　“调几个人先去研发那边把资料和转换操作弄清楚，观察一段时间，再收集反馈。”温淼拍板，“正好让我哥……温策划试用。”
　　总监点点头，“他的确挺适合。”
　　“嗯，他说今天入司，你安排人去楼下接一下。”温淼已经提前和大哥联系过了，要不是他马上有个会要开，他就自己去接人了。此时只能安排下属操心，“就让那个新招的小年轻去吧。”
　　“放心，不会把人弄丢的。”总监能第一时间接触新技术，现在心情很好，和老大说话也轻快了起来。
　　“……他的情况有些特殊，到岗后你们要多关照他，决策也以他为主。”
　　“没问题，绝对不让人碰了摔了！”总监算是看出这位堂哥在老大心中的地位了，忙拍胸脯保证。
　　“就正常对待。”温淼知道大哥的性子，叮嘱道，“不用特别照顾，但是不能怠慢。”
　　而此时，温寻也恰好打车来到了弟弟的公司楼下。
　　“哎，温工！温工这里！”
　　温寻一双脚刚踏出车门，就听见了一个略带熟悉的年轻声音。
　　“小张？”温寻有些疑惑，这声音他没听错应该属于自己前公司的那位年轻同事的。
　　“是我！”张元小跑过来，替温寻关上车门，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肩上，语气兴奋，“没想到吧！我也跟着您过来啦！”
　　“你怎么……”
　　“嗨呀，在之前那里天天对着孙浩文那种自大狂和主策老头偏到地中海的心眼，我早不乐意干了！”张元乐乐呵呵地和温寻解释，“后来Miracle的人事给我打电话挖我，说他们要新建一个游戏组问我有没有兴趣过来做事，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哈哈！这么好的公司，我肯定是蹭了您的光！”
　　温寻听完缘由也替他高兴，“还是你自己能力够。”
　　“对了，李哥、雯姐他们也过来了，大家都想跟着你继续干呢！”
　　温寻听到几个熟悉的名字——那是前司和他关系不错的一些同僚，一双漆黑无光的眼睛都惊讶地睁大了，仿佛有了一丝亮。
　　怪说不得堂弟之前送他回去时向他打听前公司同事的一些事。温寻还以为弟弟是想替他出气，便只说了一些好的人和趣事，没说让人生气的。
　　但堂弟这一番操作，倒是比去找人麻烦好要让人出气。
　　一想到前司那些刁钻领导们可能会出现的憋闷脸，温寻唇边的笑意更浓了。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他心想。
　　温寻本以为堂弟从前司挖了熟人过来已经是对他够偏心的照顾了，却没想到抵达办公室后，还有更多的惊喜等着他。
　　在走出电梯，进入游戏组的办公室之前，张元先一步停住了脚。
　　扶着他肩的温寻也只能跟着站住了。
　　温寻听见不远处隐约有响动的声音，他猜应当是新同事们好奇地出来看他了。
　　失明之后，各种各样的视线温寻都接触过，让他心中一松的是，他没有感受到什么排斥不快的气息。
　　这种靠感觉来“观察”人的行为显然没有什么科学依据，反倒有点像是动物的本能。
　　温寻忍不住又想起触手以前在家时，他常常什么话都没说，那家伙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了。而对于他情绪的波动，乐乐好像也能捕捉到，总是会在他因为失明而做不好事陷入低落抑郁时，缠上来和他蹭蹭贴贴。
　　果然，那时候也是感觉到他害怕排斥，乐乐才偷偷不告而别的吧。
　　温寻心中再一次闪过后悔，以及对于某只大家伙难以压下的挂念担心。
　　好在家中还有它那些“分身”在。
　　想到这里，温寻又有些想将脖间的挂坠掏出来了。
　　如果他在家没听错的话，每次他出门，那些小家伙里都会分出一只跟着他？那现在如果他将骨坠含进嘴里，会不会听到什么声音？
　　按照那些家伙的笨样子，怕是肯定会忍不住把看到的场景一句句说出声吧。
　　如果温寻此时摸出挂坠，就会发现自己想的的确没错。
　　有一只小家伙正藏在他领带的后侧，和上面深蓝色的花纹几乎融为一体。
　　而它此刻正在嘟嘟囔囔。
　　【好多人类】
　　【为什么有的人脑袋上都戴了黑黑的东西？】
　　【比我还黑】
　　【有人在偷偷看寻寻】
　　【寻寻好看】
　　【可是不想给他们看】
　　【拿了什么过来？】
　　【吸吸，好像没有危险】
　　温寻听见张元朝前走了两步，很快回到了他身边。
　　随之而来的是有什么东西朝他面部覆来。
　　“温工，别怕。给你戴个公司的设备。”温寻身体下意识想躲，听见张元的解释之后才重新站直，自己伸手接过。
　　摸上去像是个有点重的眼镜。
　　“嘿嘿，这是大家的欢迎礼，您戴上试试？”
　　不远处，刚装潢一新的办公室门口探出一颗脑袋，在得到张元比划的OK手势后，脑袋又迅速缩了回去。
　　“来了来了。”
　　“快上线！”
　　“哎哟我还没初始化好！”
　　“你们投票最后选的哪个场景啊，靠为什么我在树上！”
　　办公室里的闹腾暂时没有传到屋外人的耳中。
　　因为温寻此时已经带好了眼镜，而镜架两侧的金属片也贴在了他耳廓外，从里面传入耳骨的声音压过了外界的细微动静。
　　温寻起初并不明白为什么新同事们会给一个失明的人送上一副眼镜。他还以为是同事们不了解自己的特殊情况。
　　但他发现自己想简单了。
　　他耳中竟听到了啾啾的鸟鸣。
　　伴随着树叶被风吹过的沙沙声，草叶的清香和温暖的太阳味涌向鼻尖。
　　明明身处于现代化十足的高楼大厦中，温寻却在恍然间像是身处于大草原之中。
　　有什么从灌木丛中钻出。
　　有树枝被重物折断，落在地上。
　　隆隆的奔跑动静由远及近，似乎惊坏了在河边喝水小憩的慵懒兽群。
　　“哈喽，我是角色原画小鸟！”啾啾的鸟鸣变成甜美的女声。
　　“我是做前端开发的刺猬。”草丛堆里冒出一抹腼腆的少年音。
　　“策划老师好呀，可以叫我猫猫。”新冒出的声音充满活力，“哎哟，我就说这树建模建高了！掉下来我腿都瘸了！”
　　“你那是豹子的属性，跳下来还能摔只能说明你太笨。”从空中扇着翅膀落在树枝的青年声毫不顾忌的嘲讽，转头对温寻倒是挺礼貌，“我玩过你参与的几个游戏，挺喜欢的。你好，我是建模师飞鹰。”
　　“你们这些花名取得咋都这么普通！”温寻忽然听见耳旁有一抹双重声线，属于就站在自己身边的张元，“我就不一样了，温工，你以后也可以叫我’万里追风元龙驹‘！”
　　“噗。”
　　“哈哈哈！”
　　“谁家花名这么长一串？”
　　“那今年年会你做组代表上去发言吧，我想听温在台上念，‘下面有请游戏组的万里追风元龙驹为大家分享心得感悟。’”
　　“哈哈哈哈分享什么？如何得长跑冠军吗？”
　　“算了你还是叫’小居居‘吧。”
　　“小juju？小猪猪？哈哈哈这个好！”
　　张元的名号一出，所有人都笑了，包括一直安静的温寻。
　　温寻是知道目前很多新兴公司里大家喜欢用好记的‘花名’互相称谓的，但他没想过，自己即将共事的新同僚们，是这样有趣可爱的一群人。
　　他们甚至考虑到了他的不便，用一种他更能辨别和接受的方式，来和他认识。
　　“所以温工，你也取个花名呗。”
　　张元为了避免自己继续被嘲笑，连忙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是呀是呀，温工你也取一个吧。”
　　“我们感觉你应该挺喜欢大自然的，就选了这个场景当我们的线上聚集地，您不然名字也取个贴合的呗？”
　　新同事们的友好和体贴令温寻无法拂开他们的好意。
　　于是温寻没有犹豫多久，就开了口。
　　“叫九江吧。”
　　“咦？九江……好像是一条河的名字？”张元在一旁想拉温寻下水，不让自己‘独树一帜’，“不取个威风的动物名吗？”
　　温寻摇了摇头，眉眼弯弯。
　　“家里养了只威风的家伙了。”
　　他笑。
　　“这名字和我有缘，它应该也喜欢。”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59
　　~他真的，我哭死QAQ


第60章 揪住
　　“寻寻啊，你知道你这名字怎么来的吗？”
　　“唔，爸爸妈妈取的。”
　　“呵呵，这倒是没错，爷爷也出了力哦。”
　　“小淼也是？”
　　“是啊……你们俩的名字，取的时候咱们温家人，包括村子里其他人可都许了愿的。”
　　“什么愿呀？”
　　“前几年虽然不像现在这么难，但九江也几乎没水了。大家在山里挖啊挖，希望能再找出一条水源来。你啊，就是在那时候降生的。”
　　“寻寻是寻找的寻！”
　　“对呀，我们寻寻是有福气的人。你出生的时候，确实在山里挖到了一条水渠，让大家过了个好年。”
　　“后来呢？”
　　“后来啊，水慢慢取光了，大家又开始过苦日子啦。再后来，小淼出生，大家的愿望就更大了，希望挖到更多的水，希望永远都不愁水吃。”
　　“小淼，三个水。”
　　“对。温水浩淼……这三个水，可不简单啊。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可他们不想想，除了人，这四周的草木，这山间的生灵，缺了水同样活不了啊……寻寻，你以后要记得，人要学会知止。”
　　“知止？”
　　“还记得爷爷给你讲过的金斧头银斧头的故事吗？”
　　“记得！要诚实！”
　　“对。做人不仅要诚实，还要学会不贪。不要去索取本来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老天爷愿意给你，那是福气，要想收回，我们也不能怨怼，也不能逼着老天施舍……”
　　“唔，不懂。”
　　“哈哈，不懂没事，我们寻寻啊，快快乐乐长大就好了。只要记得，咱们温家人伴着江水而生，不用怕水，江水无极，总有生机……”
　　在坠入河中的一刹那，温寻脑中闪过不久前爷爷和他坐在院子里乘凉时说过的话。
　　他不太懂爷爷说的是什么意思，但还记得爷爷让他不要怕水。
　　可当四面八方的冰凉蜂拥而上，将他的身体连带脑袋逐渐淹没时，小小的男孩还是怕了。
　　他想哭，想爷爷，想爸爸妈妈，又惦记着和他一起掉下来的好伙伴。
　　“小乐！唔……咕噜……小……咕噜噜……乐……”
　　温寻刚张开嘴，带着一股土腥味的河水就涌进了他的口腔和鼻腔。
　　再次之前从未接触过深水的小孩哪里懂得如何游泳如何闭气，不过眨眼间呼吸就被堵了个完全。
　　小乐……
　　温寻觉得自己喘不上来气了。
　　他一张嘴，眼前就冒出了一串串气泡，气泡在浑浊的河水中慢慢上浮，而他则朝着相反的深渊一点点下沉。
　　小乐……对不起，不能再陪你一起玩了。
　　不过现在有这么多水，你应该很喜欢吧？
　　爸爸妈妈，叔叔爷爷，还有村子里的大家……应该也会高兴的吧？
　　是他之前许的愿望，被老天爷听见了吗？
　　真好。
　　这样想着，小男孩在水中闭上了双眼。
　　【寻寻！】
　　【寻寻！！】
　　迷蒙间，温寻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托了起来。有什么卷缠住了他的腰，还有什么扒拉开他的嘴，正硬往他嘴里塞东西。
　　“小……咕噜噜……”
　　模糊的眼前是一条仿若游蛇般的巨物，对方游动的身躯几乎搅乱了整片河墟。
　　温寻却并未被吓到，因为他看清了巨物身上那一排排泛着莹蓝色光泽的，圆溜溜的吸盘。
　　那是他家小乐的标志。
　　【寻寻，吃！】
　　随着他张嘴想说话，齿缝间挤进了一块柔软的东西。
　　温寻还没来得及问小乐喂他什么，那东西就顺着他的咽喉滑下了肚。
　　咕嘟——
　　温寻耳边仿若听到了一声绵软又清脆的响。
　　那声音仿佛来自于他身体内部，又仿佛是从面前这片深深的河海中降临，落在他身边。
　　“小乐？”
　　原本窒息的感觉陡然间消散不见，眼前模糊的黑暗也渐渐恢复光明。
　　温寻睁开眼。
　　然后就看到了这一生从未看到过的奇妙瑰丽景象。
　　*
　　当温寻再一次从家中醒来时，眼前似乎还残留着梦境里五彩斑斓的余韵，没有被黑暗立即覆盖。
　　他习惯性地从床头柜上摸出纸和笔，想要将梦中的场景记录下来——那是他工作后养成的习惯，毕竟做策划这一行有时候很靠灵感。
　　等打开笔记本之后，温寻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没这个本事了。
　　但他还是握着笔，在纸上凭着感觉，勾勒出了几道锋利又蜿蜒的线条。
　　“小乐……”
　　温寻看不见自己画了什么，但他的脑海中记得。
　　那是与黑暗迥然不同的奇光异彩。
　　是他猜测想象过许多次的具象呈现。
　　是乍见之欢。
　　也是久别重逢。
　　原来……他们真的。
　　很早就相识了。
　　【寻寻叫我们了！】
　　【屁，叫的是那个铁盒子】
　　【你说脏话！】
　　【收音机里也说】
　　【那不是收音机，是手机，笨蛋】
　　【你说谁笨蛋？】
　　【放、放开我！呃啊啊】
　　【揍你！揍你！】
　　【你说这次哪只会赢？】
　　【三十三吧】
　　【为什么？】
　　【它吃得多】
　　【它都要装不下了】
　　【嘻嘻，二十一把它尾巴揍裂了】
　　【有东西掉出来了】
　　【我接！】
　　【还不是主肢没本事，这么点儿东西都装不下】
　　【想当初我们能装多少水】
　　【咕噜】
　　【我饿了】
　　【我渴了】
　　【怎么不打了？】
　　【累】
　　【好累】
　　【我也好累】
　　【那个大霸道是不是要死了？】
　　【活该】
　　【就知道在我们面前逞威风】
　　【还跑那么远】
　　【没留吃的】
　　【还不让我们走】
　　【我皮都皱了】
　　【我腿短了一半】
　　【我脱水了】
　　【嘤】
　　【想喝水】
　　【想喝水】
　　【想喝水】
　　温寻原本坐在床上，耳边窸窸窣窣又传来说话声。
　　但奇怪的是，他今天没有拿起吊坠，就听见了那些不属于人类的声音。
　　一开始他还勾着嘴角一边换衣服一边听“墙角”，听到最后脸色却慢慢变了。
　　它们在说什么？
　　怎么声音越说越低，蔫儿巴巴的？
　　乐乐怎么了？
　　什么叫“要死了”？
　　温寻有些手忙脚乱地撑床站起身，囫囵穿上拖鞋就往外走。
　　尽管眼睛看不见了，但这么些日子过下来，温寻再怎么瞎，自己家也是摸熟了的。不会再像一开始那样走两步就撞桌撞墙了。
　　而此时他挂记着刚才听到的信息，脚步很急，出来的时候客厅里大大小小的触手们还没反应过来，大喇喇地趴伏在地板、沙发和各式家居上。
　　等他从卧室门都快冲到餐桌旁了，屋子里的家伙才猛地缩起身子，一窝蜂全都挤向了房间难以被触碰到的边边角角。
　　一个眼不能视物的青年将无数条诡异挥舞的触足逼到角落，不敢动弹。
　　要是旁人看了这场面，指不定心里要将温寻当做人不可貌相的反派大BOSS。而那些每天悄默默跟着他转的触手，则是供他驱使的邪恶爪牙，怕他悚他，对他唯命是从。
　　虽然事实与这样的情形相差甚远，但此刻“爪牙”们心里的确很慌。
　　墙脚边好些只触须都有些紧张地纠缠在了一起，互相拉拽着，仿佛在共同克制什么，又像是打算彼此甩锅。
　　那个大霸道走之前可是威胁过它们的！
　　不能让寻寻发现它们任何一只的存在！
　　墙壁和四周的墨色触足和凌乱的线条们无一例外在乖巧地保持着极度的安静。就算明知道温寻是个人类听不见它们说话，此刻也不敢吭声。
　　问就是青年脸上的神色给吓到了。
　　温寻此刻皱着眉，一脸严肃。
　　它们平日在家里见惯了温寻淡然平和的脸，很少看到温寻如此紧张正色的模样。
　　而与此同时，此刻它们也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中让它们吸盘发凉的气味。
　　完了。
　　寻寻好像生气了。
　　此时，它们虽然不敢动，身体却情不自禁纷纷将触尖朝向温寻的方向。
　　温寻的脚下，正踩着一只“漏网之鱼”。
　　【救、救命】
　　细软如小蛇的触须扭扭摆摆，没等它从拖鞋下脱身，就被温寻弯腰摸握在了手中。
　　“想找谁救命？”
　　温寻揪住与记忆中相差无几的小尾巴，用指尖弹了弹。
　　“住在我家，可就是我说了算。”
　　他睁着黑瞳瞳的双眼，双眸微弯，嘴里说着令触手不敢反驳的话。
　　模样倒的确像个欺负小可怜的反派。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60
　　~寻寻的jio~踩在身上好舒胡呀~v
　　~寻寻，欺负我狠一点！


第61章 消失
　　细小的触须在手掌里拱来拱去，没一会儿就绕着温寻的手指将自己卷成了一团麻花。
　　那两排圆溜溜的吸盘轻轻吸住温寻细长的指节，软绵绵的，半点没有真的想要其他触手“救命”的样子。
　　就算被温寻揪了两下，它也半点没反抗。
　　只晕乎乎地想。
　　原来被寻寻摸，这么舒服啊。
　　怪不得那个大霸道天天缠着寻寻，要和寻寻贴贴。
　　而和它这个想法一同升起的，是整个屋子里原本躲藏起来的墨色线条和其余触手们。
　　它们身上的色彩变得俏丽而鲜艳，纷纷无知无觉地朝着温寻的方向涌来。细长的纤维像织网一般将站在客厅中央的青年笼罩，而在他的四周，他的头顶和足旁，或长或短或粗或细的触足也游了过来，吸盘和顶端颤动着，试图朝温寻贴去。
　　它们是一体的。
　　尽管每一只触腕都拥有独立的神经系统，但这只是它们奇妙构造的一小部分。
　　无数纤维和细胞中的亿万个神经元能让它们随时随地连结互通，甚至在有必要的情况下，齐‘心’协力。
　　就比如现在。
　　所有的触腕都在渴望贴近它们喜欢的人。
　　在他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和气味。
　　只不过它们的动作在得逞前一秒被遏制了。
　　有一只分明跑远了的家伙，霸道地冲它们发威了。
　　来自于身体最核心的命令与压制令触手们不敢再向前一寸，除了被温寻依旧捏在手中的那一只，其余的触手只能如同来时的悄无声息，悻悻地重新缩回角落。
　　温寻却全然不知自己周身发生的变化。
　　他捏住了手中还在试图想溜的小家伙，声音柔柔，却让小触手不敢再动弹。
　　“老实交代，乐乐跑去哪儿了？”
　　“或者说……你们老大，那个大霸道……跑哪去了？”
　　温寻这话一出，不仅家中的空气突然凝结住了，连远在城市另一角正努力东躲西藏的“大霸道”本尊，也乍一下僵在了原地。
　　寻寻……能听见它说话了？
　　寻寻……不怕它们了？
　　纵然能够同时操纵数十根足腕，能够支使成千上万的触须和足丝，但陡然听见温寻这样直白地同它的一部分对话，这样热切地关心它，某只前不久黯然从温寻身边主动离开的触手还是一下宕机了。
　　身体里无数的神经元左碰右撞，把它撞得也晕乎乎起来。
　　这一晕，本来藏得好好的气息未免漏了一丝，被与它同处一室的人给嗅到了。
　　——要说纯种的人类当然是没这个本事的。但肯定不包含实验室中这个半边身体都触手化的男人。
　　“找到你了。”
　　厚重的玻璃板被两排巨大的吸盘轻松吸起，令躲藏在板缝中的细小身躯也就此暴露了出来。
　　触手在扭躲之余，心里想。
　　下次要和寻寻说，这种才是怪物。
　　它可不是！
　　“别以为装傻就能躲过。”
　　温寻戳了戳摊在手里不动弹了的小不点，“快说。”
　　【不、不能说！】
　　卷在手指间的小触手蛄蛹了两下，像是在学人类的摇头。
　　【会被……被……】
　　“会被怎么？”
　　【被骂！】
　　【被揍！】
　　【被吃掉！】
　　温寻刚问出口，左边耳朵、右边耳朵以及头顶，就分别传来了一抹声音。
　　急切得很。
　　与其说是回答，不如说是告状。
　　温寻忍俊不禁，从刚才开始一直悬起来的心落了一小半。
　　既然家里的这些小家伙还怕乐乐，没有造反，那家伙应该……不会出大事吧？
　　这个猜测当然做不得准，温寻还需要更确切的答案。
　　“好吧。你们不想说，那想不想喝水？还是想喝冬瓜汤？”
　　【想！】
　　【想喝！】
　　【喝！】
　　【要！】
　　【喝水！】
　　【汤汤！】
　　温寻忽然就感觉四面八方都有柔软的肉肢朝他挤来。
　　有胆大地甚至卷住了他的手，还有的拱住他的背，一致将他朝厨房拉拽。
　　“哎哎，慢一点。”
　　温寻没想到自己这话有这么大影响力，让家里这些家伙连“老大”的话都不听了，敢在他面前纷纷冒头。
　　他本身看不见，站起来还没走两步就被一只兴奋的触手拽住，没有接触过他的足肢一时有些控制不住力道，温寻整个人都朝前跌去。
　　【救、救寻寻！】
　　【我来！】
　　【快接住！】
　　【寻寻不怕！】
　　【我要在上面！】
　　【吧唧——】
　　【噗吱——】
　　温寻还来不及担心自己会不会摔伤，脑子就被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给占满了。
　　等回过神，他已经跌坐在一团厚实的、蠕动的、软绵绵的“垫子”上了。
　　半点没受伤。
　　也许是梦中的回忆给了温寻安心，又或许自始至终他都不曾害怕过闯入家里的这些家伙，当温寻再度坐在由无数只触手盘亘而成的“肉垫”上时，一点也不意外，也没有什么排斥害怕。
　　它们，是想保护他啊。
　　当能够听懂这些“小朋友”们的絮语之后，温寻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件事。
　　心也跟着柔软了起来。
　　“刚才是什么声音？”
　　在摔坐在触手身上时，温寻隐约听见了几声奇怪的声音。
　　他伸出手想往下摸寻探查，但只摸到了一只只朝他掌心贴拱的触尖，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哦，好像还有一点黏黏的液体。
　　但温寻之前在乐乐身上经常摸到，也没有当回事。
　　等他被触手们托送进厨房给它们准备汤水时，躲在外面的触手们才偷偷松了一口气。
　　【十八被压扁了】
　　【扔窗外去】
　　【不能被寻寻发现】
　　【寻寻会难过的】
　　【这叫死、死、死……】
　　【死得其所，笨蛋】
　　【喔】
　　【没事，等大霸道回来，它又能长回来的】
　　【下次我要给寻寻垫屁股！】
　　【走开】
　　【寻寻的屁股是我的！】
　　【我的！】
　　【我的！】
　　温寻并不知道自己这一摔，让几只虚弱的小家伙短暂地“香消玉殒”了，也不知道因为自己“屁股”的归属权，客厅内又发生了一场“乱斗”。
　　而为了给自家寻寻治眼睛而主动跟着某个人类的某只触手，也暂时没有捕捉到自己那些蠢附足们对他宝贝的觊觎。
　　它此时的注意力全给了面前的古怪人类。
　　又或者说是——他的同族。
　　“躲什么呢？我可不是他。”带着眼镜的男人操纵着右半身的巨大触腕掀开了玻璃板，又从袍兜里有些别扭地抽出骨节分明的左手，试图弯腰将角落里宛如一条小蛇的触手给捉住。
　　但他的动作却有些怪异，手指僵直，逮了好几下都没有逮住被他堵在死角的小东西。
　　最终他还是放弃了左手，换成右臂那只粗大的触腕，将东躲西藏的江乐给卷了起来。
　　“人类的身体真难用。 ”
　　‘魏天明’有些嫌弃地咋舌一声，然后才对着已经‘缩水’成幼年状态的名叫‘江乐’的同族，龇开了牙，说道，“我还需要一点你的力量。”
　　【没了！】
　　【都给你了！】
　　两只触手的状态比之最开始碰面时几乎掉了个转，原本能够呼风唤雨的巨大触足此刻细小得比不上人类的一根手指，反而是魏天明右手那怪异的腕肉扩大了不知多少倍，此刻几乎占据男人的整个半边身体。
　　“可是不够……不够啊！”
　　‘魏天明’将江乐整只卷起举在空中，有些疯狂地甩动右半身那只在他看来越发丑陋的肉腕，“我这样怎么见人？怎么见他？！”
　　俞城上空原本晴空万里的天气忽然转阴，闷雷阵阵。
　　江乐被巨大的力量甩得头晕，但还是没有忘记自己跟着来到这里的初衷。
　　【我不管！我都给你了！你说好的要给寻寻治眼睛呢？！】
　　它用米粒大小的吸盘吸住了肉腕的表皮，使劲拍打。
　　【你什么时候治！】
　　它的力气对于如今这个状态的‘魏天明’来说，根本连蚊子咬都算不上。
　　但好歹还是唤回了一点对方的神志。
　　“治眼睛？”
　　戴着眼镜的男人忽然抬起左手摘下镜框，他指节依旧僵硬，却轻而易举就将手中的眼镜给捏碎了。
　　“呵呵，治不好的。”
　　【你说什么？！】
　　“我说，他骗你的。”‘魏天明’用食指敲了敲自己脑袋，有些嘲讽地对着江乐道，“他可没那本事，治好一个瞎子的眼睛。”
　　分明这交易当初就是从他口中说出的，此时此刻却变成了另一人的承诺。
　　但江乐听懂了。
　　【不可能！】
　　细小的触手竟忽然有了力气，从粗大的足腕卷缠中挣脱，猛地袭向男人面部。
　　【他答应了我的！他可以的！】
　　不同于人类只能通过察言观色来判断一个人是否说谎，作为拥有着一定本事的奇诡生物，触手自有判断真假的一套方式。
　　至少在魏天明告诉他能治好温寻眼睛时，说的是真话。
　　“只有你这种蠢货，才会相信他的话。”
　　但现在占据这具身体的‘魏天明’显然不承认这件事的可行性，轻而易举地躲开了江乐的袭击，嘴里还不断说着刺激它的话，“这么多年过去，你怎么还是这么幼稚？”
　　“当年你就蠢得把力气都用在人类身上，现在还这么蠢！”
　　“为什么祂会将力量都传给你这种货色？”
　　“为什么你的运气就这么好，为什么我就要被压制、被厌恶、被毁灭？”
　　说到后面，‘魏天明’双目都红了起来，鲜红如血，面色狰狞，看上去恐怖非常。
　　但生气的显然并不止他一个。
　　密闭的空间内，还有个气疯了的家伙。
　　【你骗我……】
　　【你们竟然骗我！】
　　原本已经萎缩到虚弱状态的细小触手在‘魏天明’的说话声中一点点鼓胀起来，身体重新变得庞大如巨物。
　　实验室内灯光闪烁不已，它投射到地面的阴影更显诡谲凶狂。
　　“呵呵，我就说，你还有力量。”
　　‘魏天明’眼中的血色依旧，此时竟显出贪婪的兽性。
　　“不如全都给我吧，”他舔了舔嘴唇，“这世上只剩我们两个‘九江’了……等我成了唯一的那一个，等我成了……说不定你的寻寻还有救。”
　　【呸！】
　　回应他的是一滩腥臭的液体，直直从触手的吸盘里喷出，砸在‘魏天明’头顶。
　　【当年就是你偷喝寻寻家的水，害得我被寻寻误会！】
　　【我才不信你！】
　　【你比姓魏的还讨厌！】
　　“……跟你说话，真的是在浪费时间。”
　　‘魏天明’抹了一把脸，用右肢吸走了充满毒性的黏液，狞笑道，“那就和以前一样，打一架吧。”
　　与此同时。
　　刚炖好一锅冬瓜汤，侧耳听着身边咕嘟咕嘟的温寻，脸色忽然变得一片茫然。
　　就在刚刚，他身边还是此起彼伏的进食声音，他还能听见小家伙们感叹【好喝】【活过来了】【好幸福】的快乐声调。
　　可在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过后，所有的声音的突然消失了。
　　房子里一片寂静。
　　就好像……除了他，再没有其他的活物。
　　他颤着手伸进领口，将挂坠拽了出来含在嘴中，甚至狠狠咬破了一块肉，却都没有再听见任何声音回到耳中。
　　那些乐乐的触手们……全都不见了。
　　和乐乐一样。
　　从他身边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61
　　~决斗！我要和这个大骗子决斗！
　　~它从小就坏！
　　~兄弟们，全给我过来！
　　~为什么你们吸盘里还有冬瓜瓤？！
　　---
　　脚崴了骨折了，加上伏笔慢慢揭开，最近更新会慢一点，见谅~


第62章 珍藏
　　空荡的屋子里只剩下温寻一人。
　　他耳边似乎还残留有触手们窸窸窣窣的絮语，向他证明他刚才的一切都不是梦境。
　　温寻又张口唤了几声，但再没有谁回应他，也再没有朝他身体拱来拱去的软肢。它们真的……都走了。
　　是乐乐出事了。
　　一定是乐乐出事了！
　　温寻有些慌张地站起身，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还记得之前偷听到家中那些家伙们的对话，说什么乐乐不好了。原本温寻打算等触手们吃饱喝足了再侧面打听的，可没想到没等他问这件事，那些笨笨的小家伙们就都不见了。
　　温寻一双手紧紧捏在一起，一时间却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他不过才得知自己和乐乐也许幼时就认识，好不容易解了他对于当初触手为什么出现在他家的疑惑，但更多的疑虑又蜂拥而至。
　　乐乐去哪里了？
　　那些伴随它而来的家伙们又为什么消失？
　　他为什么会失去幼年时的记忆？
　　为什么又能听懂明显是非人类的触手们的话？
　　温寻已经不想再去追究乐乐它到底是什么了。
　　他现在只希望那家伙能平平安安的。
　　重新回到家。
　　温寻胸口砰砰跳动，像有什么大锤在一下下往他身上砸。
　　他有些难受地握紧了胸前的挂坠，失明的他没有看见，自己刚才嘴唇咬出的血已经顺着骨坠的棱角渗入进了白瓷般的表纹里，将整只坠子晕染上了一层似红似蓝的光泽。
　　脑中担忧和不安的思虑乱飞，温寻不由地在客厅里走了几步。
　　这一走，脚就踢着东西了。
　　叮铃哐啷。
　　一阵清脆的响动。
　　温寻有些愕然。
　　自从他眼睛看不见之后，家里已经被规整得干干净净整洁非常了。除了必要的家具和用品，地面上可不敢放置任何杂物。
　　温寻试探着又走了两步。
　　脚底踩到了新的东西。
　　这些东西出现得太过突兀，令温寻想起了刚家中那些家伙们消失之前的那一阵噼里啪啦响，以及前不久听到的对话——
　　【它尾巴揍裂了】
　　【有东西掉出来了】
　　【这么点儿东西都装不下】
　　难不成……
　　温寻脑中闪过一个猜测。
　　落下来的，是乐乐的……东西？
　　时隔许久，温寻再一次打开了视障帮助软件。
　　原本这个软件对于失明人士而言是很有用的辅助工具，但家里自从有了触手的存在，温寻就再也没有使用过。
　　他走错方向，乐乐会拉住他，他想找东西，乐乐会主动给他递上来，他有什么看不见落下了，乐乐也会替他悄悄卷起来放回原位。
　　明明是个威武的大家伙，照顾他倒像个小媳妇儿似的。
　　温寻忍不住勾起嘴角。
　　但很快又平了下去。
　　屋外此时响起了巨大的炸雷声，温寻心也跟着又猛跳了一下。
　　最近的雨……是不是太多了？
　　“喂？你好你好！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视频已经接通，温寻抽回了神思，对着镜头礼貌道，“您好。家里小朋友把一些东西碰落到地上了，我看不见，能麻烦您帮我看看，是什么东西么？”
　　“当然没问题！”那边是一个小姑娘，说话有些兴奋，“我下载这个软件好久了，每次都没别人手快，今天终于接到求助了！”
　　温寻忍俊不禁，“也许需要帮助的人没那么多。”
　　“不不不，需要帮助的人太多了，可是好多人都宁可自己委屈，也不好意思吭声。”小姑娘在电话那头叹气，似乎遇见过这种事情，但很快她的声音又变得元气起来，“帅哥你需要看什么？方便把摄像头转过去吗？”
　　“好。”温寻用手指触摸到了切换镜头的按键，很快电话那头的女生就看到了一团狼藉的客厅地面。
　　“哇……”
　　温寻听得那边感慨了一声，连忙问，“怎么了？”
　　“散了好多东西呀。”小姑娘语气轻快，“竟然还有糖纸诶！我小时候也吃过这种硬糖，可喜欢搜集它亮闪闪的糖纸了！可惜后来都没得卖了。”
　　温寻脸上浮现出迷茫和惊讶。糖纸？
　　“糖纸旁边有个小铁盒，应该是装在铁盒里散开的，你能摸到吗？”
　　“嗯。”
　　温寻蹲下身，一点点摸索着将散落的方形糖纸重新装回了一个扁扁的铁盒里。
　　“对了，你左脚旁边有个玩具，小心踢到。”小姑娘继续说，温寻也循着她的指示摸到了一个宛如人偶的物件，约莫两个巴掌那么大。
　　“是变形金刚诶！不过都生锈了，应该是很早以前的版本了吧？”
　　温寻张了张嘴，没说话。
　　但他记得……自己小时候，老爸好像给他买过一个变形金刚。
　　“你斜前方，电视柜旁边还有一只红白色的……搪瓷碗？”小姑娘的声音有些不确定，“我好像只在电视里看过这种碗诶，是你收藏的吗？”
　　温寻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只按照女孩的指示走过去，将有些膈手的小饭碗捡了起来。
　　他指腹按在碗沿上掉落的瓷釉上，有些刺疼，又有些痒。
　　小姑娘又给温寻指了几件听上去绝对不会存在于他现在家中的零碎东西，等温寻都拾掇好了，才收尾道。
　　“地面都干净了，应该没什么了。就只有你沙发边上还扣着一个大塑料盆，要是没看见肯定容易绊倒，你快收回洗手间里吧。”
　　“好，谢谢。”
　　温寻挂了视频，才扶着沙发慢慢坐下，捡起一旁的塑料水盆。
　　在路边摊几块钱一个的东西，放在他家不过是用来倒倒水洗洗脚的东西，丢了都没有让他在意只是重新又下单买了一件的东西……
　　却被某个家伙偷偷摸摸珍藏了起来。
　　如果说一开始捡起来的东西让温寻不解的话，等所有掉落在地上的东西收拾完，温寻什么疑惑都没有了。
　　只有一颗软成一团的心。
　　“小乐……”
　　一些零碎的片段随着温寻手指触摸到那些旧时的物件，开始涌现。
　　有一只小小的，可爱的，软绵的小家伙，在温寻的脑海里冒了个泡。
　　温寻迫不及待地想要想起更多。
　　但更迫不及待的，是他想要知道触手现在在哪里。
　　什么时候，能重新回到他身边。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62
　　~每天都在美滋滋地收藏寻寻送我的宝贝！
　　~等等，我的宝贝呢？
　　~怎么都漏完了？！！
　　~魏天明，你找死！我跟你没完！！


第63章 场景
　　生活中不管有再多的烦扰，太阳照常会升起，班也还是照常要上的。
　　这就是当代人的生存现状。
　　温寻尽管对于触手现在的处境牵挂又担心，但他一不知道乐乐在哪，二不清楚是什么导致它离开，三没有自行出门找寻的本事。所以他当下能做的，只有把担忧暂时放在心头，先去工作。
　　至少，工作还能挣钱不是？
　　多挣点钱，好歹之后也能请人张贴寻人……不对，是寻宠启示。
　　温寻脑子里念头乱飞，一时间思维有些发散，等到耳边听见同事们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不好意思，你们说到哪里了？”
　　今天从大清早就开始下暴雨，公司群里老板发了话，人性化地让大家自由选择办公地，不一定非得去公司。
　　温寻忙着收拾屋子没听见消息，好在温老板本人亲自给自家大哥打了个电话，叮嘱温寻不要出门。
　　于是温寻今日便老实地在家里办公了。
　　温淼公司研发的智能穿戴设备已经进入内测阶段，他们刚刚组建的游戏部门里更是人手一份，大家不管在哪里都能一同聚在线上，倒不影响正常办公。
　　自温寻入职到岗后，游戏小团队也算是人齐了，大家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开发新游戏。
　　温淼这个老板也算是打工人眼中的“神仙老板”了。给众人开的是比肩行业头部的工资，公司各部门的资源也最大限度开放，却没有提任何定性定量的考核指标，只让大家放开手去尝试游戏这个赛道，最大限度授权给他们自主权。
　　越是这样，大家越铆足了劲儿想搞出一个能证明他们水平的东西来。
　　前几日算是互相磨合和熟悉彼此，每个人都提了自己的idea，大家也讨论了好几轮，今天是打算要把项目定下来了。
　　什么类型、什么题材、利润空间、目标人群、核心玩法……这些都得一一敲定。
　　“我们在说啊，咱们公司制作的这些虚拟场景都已经开发得很完善了，我们也没必要全部推倒重来。”
　　“这个我完全同意，我之前参与的就是场景的设计。不是我吹，我们在环境搭建这方面，不管是引擎还是算法还是动态建模技术，都已经是业内顶尖水平了，加上我们现成的资料库里已经有起码十种以上的大型场景了，完全可以基于此来做游戏。”
　　“说是这么说，但这些场景毕竟是为了健康治疗而设计的，大多数都偏向于适合冥想和舒缓神经的温和场景，虽然漂亮好看，令人心旷神怡，但是缺乏了游戏所必备的冲突性。”
　　“这个可以通过玩法和剧情来解决。毕竟场景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可以基于这些场景去做延展设计，这样后续场景的扩展和搭建也会更容易。”
　　“同意。”
　　“附议。”
　　温寻认真听完每个人的发言，点头认同道，“我也认为我们没必要全部从0到1去开发。游戏毕竟是公司的一项新业务，虽然老板愿意烧钱，但我们还是要考虑投入产出比。既然大家都认可现在公司已经有了足够优秀的场景库，我们完全可以把它作为我们能够调动的资源之一。不过新的问题又来了。”
　　虚拟空间的大草原里，温寻侧耳感受着微风和鸟鸣，想象自己盘腿坐在草地上。
　　他摸了摸下巴，问向四周的小伙伴，“这么多场景，咱们选哪一个作为背景设定更好呢？”
　　“啊……我有选择困难症。”正尝试从一颗树上啄果子吃的原画师小鸟扑棱了两下翅膀，脑袋都大了，“而且这些场景各个都是细节拉满了的，当初不知道搞了有多久才让老板满意，现在不管选哪个我都感觉后面画起来要头秃。”
　　温寻笑着安抚她，“你之前就参与了，后面做起来肯定得心应手的。”
　　“可惜我看不见，”他有些遗憾，“要不然也想先体会一下。”
　　“嗐，没事，这不有我们吗！”温寻明明闭着眼独处在自家屋子里，却感觉手背上像是被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蹭，然后动画师猫猫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我们这么多人，一人说一句，也能带你感受一番了！”
　　“就是！“温寻又听见身后冒出马儿的响鼻声，顶着一张马脸的张元接话道，”要我说啊，其实也没什么稀奇的，大多都是一些自然景观的扩展，像什么北极的极光，冰川上的湖泊，失落的亚特兰蒂斯，沙漠中的日落……还有咱们身处的这片东非大草原。”
　　张元说着就操控自己的“蹄子”在草地上踏步了几下，结果他尾巴甩得过于招摇了，似乎吸引了不远处饥饿许久正在觅食的猎豹，猛地朝他扑了过来。
　　张元连忙哇啦啦喊着救命跑开了。
　　虽然‘万里追风元龙驹’的虚拟身体跟猎豹玩起你追我赶的游戏了，张元参会的耳朵和嘴巴还是在的。但大家还是默契地将他暂时给静音屏蔽了。
　　“九江，你有什么建议吗？”
　　讨论了一轮之后，飞鹰将话落到温寻这边。
　　温寻还有些不习惯被叫花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道，“我个人建议可以将游戏场景放在物种更多样的环境中。这样不管是情节设置还是角色安排，都更好发挥。”
　　“同意。”其他人也附和道。
　　“那这样的话，就排除北极、沙漠、港湾这些地方了，大草原、森林和海洋首选。”
　　“说起来，‘九江’好像是什么水域的名字？”善于观察细节的刺猬开口问道，“温工是不是更喜欢海洋一些？”
　　“算是吧。”
　　温寻想起了记忆里一些零星的片段，还有那个自己一直惦记的家伙，柔声道。
　　“水下的世界很奇妙。”
　　“诶，你们在说‘九江’？是说温工还是在说那条传说中的古河啊？”
　　被猎豹追了一圈好不容易甩掉猛兽的张元跑了回来，加入话题，“那天听了温工的花名，我一直觉得挺耳熟来着。回去查了一下才发现，九江可是咱们俞城的母亲河！周围好几条大河据说都是它的分支呢，以前还能一直贯通到东西边的大海里去！”
　　“俞城的那条江不是叫俞江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俞江也是九江的一条支流，在二十多年前那场洪涝过后，水量逐年上涨，又连着才成为俞城主河道的。”
　　“原来还有这么一桩事，我不是本地人还真不知道。不过九江肯定还在吧，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传说中’的了？”
　　“我说的传说可不是说它本身！”张元嘿嘿一笑，“这不是最近在琢磨咱们新游戏吗，我对那些故事啊传闻啊就很好奇，查到九江的时候就多看了点，没想到这九江的形成还跟神话传说有关。”
　　“哦？”爱游戏难免好奇心都重，猫猫连忙配合地追问，“什么神话传说？”她说着又看了温寻一眼，夸叹道，“温工肯定知道，才取这么个名字。不亏是做策划的，见多识广！”
　　温寻苦笑。这还真不是。
　　但他心中也升起了浓浓的好奇，比在座的所有人都甚。
　　他隐约觉得，张元即将要分享的‘传说’，也许和他家那只神奇又充满本事的大家伙有关。
　　他以前就想过。
　　这样一只非人又充满灵性的生物。
　　似乎只该存在于志怪传奇里。
　　“咳咳！”张元清了清嗓子，想展现一下自己的独特帅气，结果冒出了一阵马儿恢恢声，引得众人发笑。
　　他有些懊恼地心想下次选角色一定要选个不会叫的，为了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他连忙撒豆子似的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虽然现在九江只剩个小河道了，也没什么人知道，但其实它以前可老有名了，据说千年前就存在了！咱们这儿以前不是漕运马帮都很发达吗，那时候这片区域的人都仰仗着九江过活。听说以前那些渔民船员出海前，都要烧香祭江神的，要是没祭拜好让九江神发怒了，那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封建迷信要不得。”刺猬干巴巴道。
　　“心诚则灵懂不懂！”小鸟反驳道，“现在世界上还有那么多没法用科学解释的事，什么事在没有定论之前都不要完全否定嘛。”
　　“确实，千百年来东西方都有自己的一套神话传说体系，但仔细去琢磨，很多神啊鬼啊都是相通的，说不定以前还真有一些……”猫猫也道。
　　“喂喂，不管怎么样，建国之后可不准成精。”飞鹰笑着打断几个小年轻的吵嘴。
　　温寻忍俊不禁，但想到这段日子自己经历的事，大家的笑闹倒成了对自己认死理的最好反驳。
　　“所以传说就是有个‘九江神’？”
　　小鸟扑腾了几下翅膀，自诩自己也是看过各种志怪神话奇幻故事的二次元，还是没从脑中翻出过这么一个神来。她挠头道，“这是哪门子神仙？谁座下的？”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63
　　~寻寻坐下的！（兴奋
　　温寻（无奈）：是‘座下’，不是‘坐下’。
　　乐乐（扭动）：寻寻坐！我软，随便坐！
　　温寻（犹疑）：真的软吗？
　　乐乐（害羞）：也、也可以硬的。


第64章 传说
　　“可不是神仙，是神兽！哎，说神兽好像也不对，该叫妖兽？凶神？”
　　“张元你到底知道点什么哦，别不是你自己编的吧？”小鸟无语道，“就跟你现在明明是匹马，非要管自己叫‘神驹’一样。”
　　“噗嗤。”其他几人纷纷笑了。
　　“哎呀我哪编的出来，这都是文献古籍里写过的！我给你们找找，山海经，山海经，海外北经……”张元跺了跺蹄子，声音那头似乎有纸张翻阅的声音，“有了！‘共工之臣曰相柳氏，九首，以食于九土。相柳之所抵，厥为泽溪’。这传说你们肯定听过吧，说是水神共工手底下有一叫做相柳的大将，九头身，吐出来的水比洪水还厉害，流出来的血一沾地就五谷不生。后来还是大禹治水，把它诛杀了。”
　　“啊，我知道，九头蛇！”猫猫甩了甩尾巴。
　　“看漫威看多了吧，”飞鹰吐槽，“这是中国古代神话，相柳可是上古时期人首蛇身的半神，跟九尾狐，烛龙有得一拼。”
　　“九尾狐不是妖吗？烛龙是仙剑里出现过的那个神兽？”不太了解历史的工科男刺猬好奇。
　　“’九尾狐最早是瑞兽来着，有说大禹的老婆涂山氏就是九尾狐的。后面传说各种演变，也就被妖魔化了。”飞鹰倒像是对这些传说有所涉猎，说起来头头是道，“烛龙我记得也叫烛九阴吧，也是山海经里提过的神兽。说起来，我记得后羿也射杀过一只凶兽，叫‘九婴’。”
　　“怎么一会儿是神兽，一会儿是凶兽？”刺猬听蒙了。
　　“这个我知道！烛九阴是神，传说它一万年不呼吸不睡觉，睁眼就是白天，闭眼天下就成了黑夜。”小鸟扑腾翅膀，“九婴是婴孩的的婴。据说有一处水深千丈的凶水，里面住着一只九头怪物，既能喷火又能喷水。后来天上十个太阳，凶水也沸腾了，九婴就从水里跑出来吃人了，后来被后羿斩杀。”
　　“为啥叫‘九婴’呢？难不成是嘤嘤怪？”猫猫脑洞大开。
　　“传闻它是伏羲幼年时所画的八卦成精幻化，因为那些卦象痕迹稚嫩而不长，九婴成精后每个头长得也是婴孩模样，哭声也是小孩子的声音。”这时候，温寻开口接了话。
　　在从石头口中知了童年那些他暂不能完全记起的经历之后，温寻就对幼年伙伴口中的‘九江神’有了好奇。
　　或许是生活中经历了那种种奇幻的事，温寻尽管心底仍旧坚守着理智，但还是忍不住对于神话传说——特别是与九江、与触手相关的传说产生了不可抑制地探寻之意。
　　只是他这段时间查阅了许多资料，都没有找出一个能和乐乐完全对应上的生物。
　　网络上对于‘九江神’的描述更是提之甚少，只有一些本地人在博客或是贴吧里随口一提的发言。而温寻受制于眼盲，更多的讯息温寻也没办法再找到了。
　　今天听到张元提起，温寻本还期待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新消息能够帮助他找到乐乐的来源，但听了这么一会儿，温寻心中已有失望。
　　他也听说过这些流传已久的神话故事，也知道那些或家喻户晓或流传在野的神仙妖魔。
　　但他不认为其中任何一个是他家乐乐。
　　乐乐没有那些神兽呼风唤雨般的那么厉害，也没有那些凶兽一丁点儿的凶恶残忍。
　　乐乐就是乐乐。
　　“哇，原来是这样啊。”聊上头了的众人并没有注意他们的话题已经距离今日开会的主题十万八千里，反而你一言我一语的继续追问，“怎么这些神话传说里的东西都跟’九‘有关系？”
　　“在古代，九是极数，说是‘九’，其实象征着无穷、长久。”温寻缓声道，“古人叫天下为‘九州’，称皇帝为‘九五之尊’，叫最高处为‘九重天’，叫最深处为‘九幽’……九大多时候是虚指。”
　　“所以‘九江’也有可能是无数条江的统称咯？”小鸟恍然感叹道，“那九江以前肯定可大了，要不然也取不了这个名字。”
　　“等等。我们刚才不是在说‘九江神’吗？”猫猫忽然插嘴，扭头问张元，“喂，所以九江神到底是什么神？那个九头大蛇吗？还是什么九头嘤嘤怪？”
　　“你们终于想起我了……”张元在一旁幽幽道。
　　张元是没想到，自己只是开了个话头，这群人竟然能抛下他聊了大半天！不过他这些新同事也真是厉害，什么都知道，不像他，还是问对了人才对这些略知一二。
　　“据古籍里记载，说这九江的起源处就是那九首蛇身的相柳尸身被镇压地。当初大禹杀了它，可它流出来的血所经之处寸草不生，变成沼泽，大禹派人填了三次土，三次土都全部陷了进去，最后不得已只能在上面建造众帝之台。”
　　“可后来天降大旱，民不聊生，有百姓为了求水竟将帝台推了，只希望相柳能重新为人间降水，就算是洪水是毒水他们也认了。据说相柳的残魂仍在，被百姓的真诚感动流泪，降下了九天九夜的大雨，无数百姓因此活了下来。而当初相柳血流下的凹陷处，也被水填满了河道，汇聚成了如今的九江。”
　　“有许多被救的人家自那之后就在九江边安家落户，渐渐地，周围有了乡镇，有了人烟，有了新的希望。而能治旱救灾、润泽百姓的九江神也随之成为新的信仰，被老百姓奉为圭臬。”
　　“因为据传九江神是被镇压的相柳尸身所化，所以它也就一直深居在混沌的江水深处。古籍上说它的身体比九座山还要大，身长比九条河还要长。他身上长满了无数的足肢，像蛇的尾巴，像鸟的羽毛，又像蛸的触手……九江有多少支流，它就有多少躯干，江河中有多少鱼虫，它的身上就有多少眼睛……它大多数时间都沉眠在深渊中，偶有清醒时就会注视着人间，降下大雨……”
　　“每到出海时节或是大旱年间，祭拜九江神都是必不可少的活动。如果九江神高兴，就能捕到很多的鱼，如果九江神发怒，那么出航的船只就会莫名消失，就算有人侥幸从海里活了下来，人也会变得失了魂。”
　　“直到后面九江渐渐干涸，支流截断，这个神才随着九江消失在历史中，慢慢不被人提起……”
　　终于说完了这段颇具奇幻色彩的传说，张元在现实中喝了一大杯水，虚拟世界中的角色马驹也小跑到草原上的湖边，咕嘟嘟舔饮水液。
　　他们公司所研发的这一套穿戴设备，不仅能更让人体会身临其境般的虚拟世界，更让人叹为观止的是，它能够灵敏识别出使用者的神经信号，通过专利性的高科技电波传递使虚拟世界的人物也同步本人现实中的感知，真正实现人机交互。
　　也就是说，人能够在现实中所听、所观、所嗅、所尝、所触的一切，都能够在虚拟世界中实现，而人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再现实生活中感知和接触的一切，也有可能在虚拟世界中实现。
　　这才是Miracle的厉害之处。
　　也是大家摩拳擦掌想要通过制作游戏去更好地展示这个奇迹的原因。
　　“不如我们就做奇幻题材的故事吧！”
　　小鸟扑腾起来在空中雀跃地飞，“上下五千年，《山海经》、《神异经》、《太平广记》、《酉阳杂俎》……这些可都是咱们的瑰宝，就像九江神的故事，用游戏的方式呈现岂不是很酷？！”
　　“这种题材做过挺多了吧。”刺猬小声道，“我们的特点是什么？”
　　小鸟翅膀一顿，眼见着就要从空中掉下来。好在飞鹰展翅掠过，接住了她，也接嘴道，“的确，很多神话人物和有点名气的仙妖都已经被各种小说游戏用得烂大街了，二创魔改的也不在少数，大家对它们的背景说不定比我们还懂。如果做小众的呢，又很难引起共鸣……”
　　“好吧。”小鸟有些沮丧，“那还是回归现实吧。”
　　“其实也不是不能考虑，”飞鹰理智地说，“我们现在资料库里的各种场景都是偏宏大壮丽的，挺适合作为奇幻故事的世界观。只是要考虑下做什么样的类型，受众怎么样，制作起来可不可行……”说着，飞鹰操控羽翼在空中转了好几圈，最终才滑到一片湖面上，问，“九江，你觉得呢？”
　　在这片虚拟场景里，大家都对应自己的花名设定了登录的角色模样。小鸟是一只翠鸟，飞鹰是一只白尾海雕，只有温寻没有具体的形象，像一团雾气一样四处飘荡。
　　其实Miracle强大的虚拟引擎已经能够支持研发人员自行开发各种内容，包括花鸟虫鱼，包括自然景色，当然也包括各种形象。
　　只不过温寻比众人晚上岗了几天，错过了大家统一的操作设置，同时又因为视力受限，没办法去选择资料库中自己喜欢的初始形象。
　　于是他干脆就没有设置。
　　任由自己当个难以被人看见的“虚无”。
　　在真实世界中是他看不见别人。
　　如今到虚拟世界里掉了个转，也挺不错。
　　就比如现在，飞鹰想找到温寻所待的位置，都要仔细定睛寻找一会儿，才发现湖面上雾蒙蒙的一团。
　　“我……”温寻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整个心神都被张元刚才讲述的传闻给打乱了，心里一直在想着乐乐到底是什么。
　　难不成还真是上古凶兽的转世？
　　又或者是百姓信仰的化身？
　　亦或者就和那些传说一样其实虚无缥缈，其实根本不存在于尘世之中，之前的一切全都是他的幻想？
　　“让猫猫先说吧，我……再思考一下。”
　　温寻最终只能先干巴巴地回应了一句。
　　好在众人没有发现他的异样，猫猫更是积极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甚至将温寻的胡思乱想拨到了另一种奇特的方向。
　　“我也觉得做奇幻类的游戏没问题，但为什么一定要局限古代神话传说和中式妖魔鬼怪呢？”
　　猫猫甩了甩豹纹的尾巴，咂摸道，“就像我刚才听到九个蛇脑袋就联想到九头蛇一样，你们说起能喷水又能喷火，还有眼睛能当开关用的神兽时，我一下就想到了西方神话的利维坦。据说利维坦打个喷嚏就能照亮世界，喷出的火能造成火灾，就像那个什么相柳喷出的水一样能造成水灾一样。”
　　“还有还有，你们不觉得张元描述的那什么九江神，什么让船消失，什么长满足肢触手，非常像最近很火的那个什么吗？”
　　猫猫的声音陡然压低，显得阴沉沉的，用一种歌咏的语气开始吟叹：“旧日支配者——沉睡之神——拉莱耶之主——不可名状的克拉肯——伟大的克苏鲁阁下！”
　　“噗嗤！”在一众无人配合捧场的尴尬沉默下，小鸟先笑倒了。
　　“猫猫你可真能联想！这东西方的妖怪都窜戏了！”小鸟也算是了解一点西方神话的，忍不住纠正道，“而且就算是克拉肯，也和克苏鲁不是一个物种好不好。一个是北欧神话里的海怪，一个是美国小说家创造的异神……”
　　“哎呀哎呀，都差不多嘛！”
　　猫猫开始耍赖了，在草地上翻来滚去，嘟囔道，“这些神怪传说套路都差不多，怪物也长得大同小异的，放一块儿我也分不出什么差别，说不定最开始就是一家呢！反正现在什么都讲究大融合，盘古都能和雅典娜对攻了，我们还不能搞个克苏鲁大战九江神？”
　　众人都被猫猫的脑洞惊呆了，一时间思维开始纷纷发散。
　　一个说：“倒也不是不行，我们搞个海怪大合集，什么海妖海蛇美人鱼全部搞进来，打起架肯定很带劲！”
　　另一个想：“难不成还真有关联？就像上帝弄出亚当夏娃和女娲造人一样，确实还挺共通的……不过这同一个物种起源画起来，是不是画风得不一样？”
　　还有的琢磨：“一些有出处的神兽妖怪还好，能照着描述来设计角色形象，那像什么九江神这种本来资料就少的小众家伙，谁知道长什么样？”
　　想着想着，有动手快的人就已经开始在程序栏里敲打代码，开始抛出自己构想的形象模型了。
　　没一会儿众人面前的草地上就出现了几只画风粗糙、面容模糊、长相诡异的二维平面怪物，着实看得让人有点……辣眼睛。
　　“那个，忘和你们说了。”
　　刺猬此时突然冒出声音，“昨晚测试那边通知我，设备又升级了一次，现在可以用脑电波控制编码做内容设计了……”
　　“我靠！这么重要的消息，你咋现在才说！”猫猫一个原地蹦起，窜到了树上。
　　连稳重的飞鹰都差点从空中栽下来：“是不是老板之前和那什么教授联合研发的什么‘神经信号转化投射’的实验成功了？！”
　　“是‘生物神经信号转化行为编码以实现虚拟投射’技术。”刺猬一板一眼地纠正。
　　“反正就是可以把脑子想的直接具现化对吧！？”小鸟拍板，化繁为简。
　　“差不多吧，”刺猬挠挠头，“我也没试过，你们连续三击一下头戴设备右顶端，试试看呗。”
　　这个技术之所以让大家兴奋到一蹦三尺高，是因为又是一项跨时代革新性的技术。
　　如果说现有市面上的人工智能设计三维模型是通过大量的原画输入和提供精细的关键词才能产出的复杂过程，那么有了这个新技术，Miracle只需要设计人员穿戴上专用设备，就能够以神经传输的方式将脑海中凭空构想的画面投射出来，转换为趋近真实的映像。
　　这无疑是一项开创先河的工程。
　　而现在，他们就像是在先河中的‘创世者’，正在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来来来，让我先设计一个美杜莎。蜂腰，浓颜，大长腿。还要有一头海藻般……唔是海蛇般浓密的头发。”
　　“我要整一个九尾狐，绝对比你漂亮！看看这雪白的皮毛，这毛茸茸的大尾巴，谁见了不想薅一把？！”
　　“哎可以啊，你这脑子里构思还挺精细，毛毛尖儿还能随风飘！”
　　于是一众人忽然就开始玩开了，原本和谐的大草原上开始一个个冒出毫不符合生存规律的各种妖怪和神兽。
　　美人鱼、三足乌、斯芬克斯、牛魔王、吸血鬼……简直就是乱七八糟的大乱炖。
　　“唉，可是怎么想好像也想不出来克苏鲁是什么样子的啊。”猫猫还在惦记着她最爱小说里的旧日支配者，满脸发愁。
　　“可别克苏鲁了，它那设定过于无敌，一出现直接秒杀所有了，排除排除！”张元冒头嫌弃地说了一句，然后跃跃欲试，“我倒觉得九江神就不错，可以放在深海里当一个大BOSS！”
　　“那你有本事搞个九江神出来呗！”猫猫撇嘴，“我就不信你想得出来！”
　　“你别小瞧我！”
　　张元哼了一声，然后就忽然原定站定，蹙眉紧绷身体。
　　猫猫知道，这是小伙开始构思了。她干脆也不自己乱想了，趴在草地上无聊地甩着尾巴，等待张元的‘大招’。
　　在众人玩闹之际，没有人发现，原本漂浮在湖面上的一团雾气渐渐下沉，融入了蓝色的湖水中。
　　水波微微荡漾，在更深处的深蓝色里，有什么渐渐汇聚，成型。
　　“好了！看看我的九江神！”
　　隔了好一会儿，张元才撅起蹄子蹦到了猫猫面前，同时把自己创造出来的新生物抛到了猫猫面前。
　　猫猫还没看清楚，先被嗞了一脸的水。
　　“你这是恶意中伤！”猫猫嫌弃地蹦开了两步，还是没有躲过水幕。
　　“哈哈！这可是江海里的神兽，自带水系攻击！”张元得意洋洋。
　　猫猫使劲甩干了身上的毛，才抬眼去看。这一看不得了，直接笑得在地上滚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你搞出来的是什么鬼东西？！哈哈哈哈哈！一坨球！哦，不对，是一坨变异蛇窝！哎呀哎呀，不要让它恶心的尾巴来戳我，走开走开！”
　　“这是牛逼的足肢好吗！我设计了一千只蛇缠绕在一起，多帅！你个没眼力见的！”
　　“咦惹，要九江神真长这样，我铁定买一吨的雄黄粉给熏死它！也太丑太辣眼睛啦！”猫猫嫌弃地蹦了老远。
　　“你有本事，你给我搞个帅的出来？这神话传说中的生物就是很古怪丑陋好不好，这才能震慑住平头老百姓！”
　　“呸，我不管。我参与的游戏里不能有这么难看恶心的东西！”
　　“那你想一个样子！”
　　“不要！”
　　“那你就别说我的不像！”
　　“就是不像！反正不长这样！”
　　“那你说长什么样？”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火热，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安静了下来。
　　不仅仅是其他小伙伴没有说话了。
　　好像连空气中的蝉鸣蛙响，那些原装场景里大大小小的动物们的动静，也都好似消失了。
　　像是被什么镇压住了一般。
　　“你们觉得……”
　　刺猬微弱地声音从草丛里响起，小鸟爪子上的果子朝着中央那一片湖泊的位置滚落。
　　“你们觉得……会不会是那个样子的？”
　　原本平静的湖中央，不知何时竟有数只巨大的触手从水中扬起。
　　那些触手带起的水雾朝着四面撒去，惊走了四周栖息的野兽。
　　原本浅色的湖水在中央汇聚成了深靛的颜色，随着不断起伏的水波，无数或细或粗的足腕在水中显现。
　　它们有的长如同蛇尾，有的纤毛如羽毛，更多的是卷曲的扭绞的盘亘的粗大触手，那一排排碗口大的吸盘轻而易举地就能将湖中的小鱼吸起，恣意地在水中拨弄摆拂。
　　有诡异的如同眼球状的斑纹在水面上若隐若现，随着波纹眨动，若有似无的注视感点燃了在场每个人的神经末梢。
　　令人顿生毛骨悚然的敬畏之感。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64
　　~虽然我还没出现！
　　~但我一直在寻寻心里v
　　~寻寻一定是太爱我才会变成我！
　　虽然晚了点，大肥章奉上~
　　这一章信息量挺多的，大家先凭感觉看吧，后面会慢慢说清楚~
　　乐乐下章一定出现！
　　关于文中提及的神话传说属于是半考据半杜撰，千万不要较真~


第65章 人类
　　“喂？小……水点儿？”
　　“谢谢我？谢我什么？”
　　“哦……成果上线了啊。这有什么，他……我拿着你的钱折腾了这么久，总不能什么都不给你吧。”
　　“请我吃饭？咳，我是说当然可以。我这边……还要收拾一下，晚上可以。”
　　“好。晚上见。”
　　灯光闪烁的实验室里，一身白袍的男人挂断电话，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扯出了一抹僵硬却又真率的弧度。
　　他原本手里正捏着什么，但因为忙着接听电话，那宛如一截棉线的玩意儿就从手中滑落了，此时已不见了踪影。
　　男人本还打算找一找的，但他低头看见自己的右手，看见那虽然肤色惨白得与身体其他部位的皮肤有些不太相容，却着实是修长干净的人类右手，念头就放下了。
　　比起找东西，他似乎对自己的手指灵活度更感兴趣。
　　站在原地操控着右手抬起放下，握拳松开，像在玩什么新奇的玩具。
　　“别躲了，我不杀你。”
　　玩了一会儿手指，男人才开口，对着空旷的空间仿佛自言自语。
　　“再说了，我好不容易变成这样，可不想在你身上在浪费能量。大家以后相安无事各走各路，多好。”
　　隔了一会儿，空气里才传来微弱的震动。
　　【呸！不要脸！】
　　那震动比蚊子振翅还要小声，但刚刚汲取了巨大能量的‘魏天明’却能够捕捉到。
　　“成王败寇。”男人笑出声，“你也跟在你那个叫温寻的人类身边这么长时间，这个词总听过吧？当年你能战胜其他兄弟夺了九江的力量，现在我也就能夺了你的。”
　　【你骗的我！】
　　“谁叫你这么好骗。”‘魏天明’轻嗤一声，开始着手收拾这个临时实验室里被搞得兵荒马乱的设施和器械，嘴里道，“如果你当年没有跟那个老头达成协议，傻不拉几地又在那江里窝趴了二十多年，如果你能学我一样一直学做一个人类，可能脑子会好使一点。”
　　【你为什么要做人类？做九江……不好吗？】
　　单纯到有点蠢的问题钻入神经，令‘魏天明’手上的动作一顿。
　　“做九江不好吗？”他重复了一遍同族的问话，荒谬地一笑，“呵呵，当然不好。”
　　“你觉得好在哪？我们清醒的时候能做什么？我们没了人类的信仰又活得如何？这些你不知道吗？”
　　“除了像个野兽一样成天进食、争斗，还能做什么？”
　　【可是我们本来就是兽啊！】
　　“我们是九江！”‘魏天明’低吼着反驳，“我们能知人言，能借人力，能连天地！”
　　“是人类把我们从江里唤醒，又是人类不要我们！江河日益被污染，水流恣意被取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人世间倒是越过越好，可是我们却在水中一天天衰弱下去，越来越久地陷入沉眠……”
　　“他们已经不需要我们庇护了，你懂不懂！他们也没有在意过我们分毫，我们却还依旧傻傻地守在那里！”
　　【你好没道理。我们一直住在那里的，九江就是我们的家，有九江才有我们！】
　　“呵，那现在九江都没了，你怎么不去死？”‘魏天明’嘴里说出的话尖刻得比这具身体本身的主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九江还在！不许你胡说！我还在！】
　　“好好好，那你就自己回你那条破河里继续窝着去吧。”‘魏天明’满不在意，“不过你现在这个样子……那河怕也变得跟小溪差不多了？哦，说不定还比不上卫生间里冲厕所的水大呢。”
　　【呸！我会变大回来的！】
　　“怎么变回来？单靠你心心念念的寻寻对你的喜欢吗？”‘魏天明’嘲讽的笑了，“人类会喜欢我们这个样子……不，是你这样样子的鬼东西吗？哈哈，他害怕都来不及！”
　　【寻寻不会的！】
　　“他会的！没有人会喜欢怪物！”
　　【不是怪物！】
　　对于轴起来一根筋的触手，‘魏天明’懒得再和它争论。
　　没有意义。
　　反正他现在已经不是怪物了。
　　他是人类。
　　【……喂，你为什么要变成这个人类？】
　　隐匿在不知哪个角落的江乐再一次问出了自己好奇不已的问题。
　　‘魏天明’弯腰扶起刚才被掀倒的桌子，又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电缆和纸笔，动作轻快，“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人类好啊。”
　　‘魏天明’已经逐渐熟悉了对身体四肢的操控，做起这些事来得心应手，有一种期盼了很久的兴奋之感。
　　“这些年，我看着他念书，看着他交友，看着他做各种实验，”地面上有一扇碎裂的玻璃柜窗，‘魏天明’垂下眼，打量着碎裂的玻璃镜面上有些扭曲的人脸，缓缓道，“看着他去各地玩乐，看着他品尝各种食物……看着他……喜欢我喜欢的人……”
　　男人抬起脚踩在玻璃上，重重一碾。
　　“我无时无刻不想……取代他。”
　　身体正在一只椅凳下努力爬着的迷你版触手不知怎么就感觉一阵寒意，简直比深海里最深的水温还要凉。
　　但它还是费力朝前拱。它能看到，它前方的不远处落了一只四四方方的板砖。
　　那是寻寻常用的叫’手机‘的玩意儿。
　　【你、你犯了忌，活不久的。】
　　江乐嘟囔道。
　　它就不一样了，它还可以活很久很久，一直陪寻寻呢。
　　这么想着，触手尽管身体缩水成了史无前例的小，但还是费劲地一点点吭哧吭哧地拱到了手机跟前，用尾巴尖戳开了手机的屏保。
　　江乐记得以前寻寻不用密码在屏幕上戳几下就能解锁的。
　　可现在好像不行。上面有锁屏密码。
　　它只能试图回忆刚才和’魏天明‘神经连接时，它从中捕捉到的那些属于人类思维的无数混乱信息流中的片段。
　　那里面……有男人用手按下的四个数字。
　　“活那么久做什么呢？”
　　此时’魏天明‘正在试图向世界上也许是最后一个他的同类去讲述他思考了这么多年的结论。
　　“我们以前活得够久了，不是么？"
　　“但真的活醒了吗？”
　　“我们没有比那些只知道交配繁衍的低等动物高级多少。”
　　“我们甚至连交配繁衍都做不到！”
　　空间里安静的沉默像是对这个话题无声的回应。
　　‘魏天明’很快意识到这样的问题对于自己那个傻乎乎的前同类似乎有点复杂。
　　但他又恶劣地非常想要让对方也陷入自己曾经的痛苦之中。
　　于是‘魏天明’故意朗声道，“变成人类，就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你难道不想和你的寻寻永远在一起吗？”
　　正在费力点开手机软件，学着温寻以往的动作从魏天明一众联系人中翻找出自家寻寻的触手忽然尾巴尖一抖。
　　——和寻寻永远在一起？
　　它当然想啦！
　　它每时每刻都在想！
　　寻寻很早就答应过它的，他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只是……只是之前它打盹儿打得有点久，醒来才发现寻寻都变大了。
　　江乐有些萎靡地想，不知道寻寻现在还生不生它的气？
　　还怕不怕它？
　　寻寻既然都愿意和那些又笨又蠢的家伙们说话了，应该不怕它了吧？
　　它可比那些从他身上长出来的家伙有本事多了！
　　但是……它还是好没用。
　　连给寻寻治眼睛都做不到。
　　一想到这事，江乐就气怒得连触手的吸盘都一缩一缩的。
　　放在以往，它一颗吸盘都能搅碎比拳头大的鱼虾，砸个人也轻而易举的。可现在，它整个身体用起力来，也只够在屏幕键盘上戳点几下。
　　寻寻……
　　它还能和寻寻永远在一起吗？
　　刚才大战了一场，又被抢夺了几乎所有的力量，江乐如今其实已经虚弱到了极致。
　　它不知道这个姓魏的打算怎么处置它，放在以前，战败的一方都会被同类吃掉。它现在只想再见寻寻一面。
　　于是触手努力地，去戳开了聊天框下的摄像机图标。
　　它见寻寻用过这个。
　　“嘟——嘟——”
　　视频连线中。
　　但没有等到对面接通，细弱的触手就连带着地上的手机一同被人捡了起来。
　　“这不就又是一点当人类的好处吗？”
　　‘魏天明’抬起拇指，轻松而利落地按下了屏幕中央那刺眼的红色挂断键，然后心情颇为愉悦地弹了弹宛如手机边框的细小触须。
　　“你瞧，成了人类，就能随时联系到你喜欢的人，随时能见到他。可惜，你就不一定了。”
　　【你不许喜欢寻寻！寻寻是我的！】
　　趴在手机上的触手立马直立了起来。
　　可惜放出的狠话却再一次没有抓住男人想要表达的重点。
　　“呵呵，呵呵。”
　　他捂着脸低笑了几声，越笑越觉得好笑，“我怎么会想要和你说这些呢？你怕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放、放你娘的狗屁！】
　　江乐学着电视剧里骂人的话，冲‘魏天明’骂了过去。他忽然就懂电视里为什么会有人这么骂人了。
　　因为有的人就是太讨厌，太欠骂了！
　　它怎么可能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它早就喜欢寻寻了！
　　他可喜欢寻寻了！
　　“哈哈，哈哈哈！”
　　“你说要是祂知道，无心无情的九江神最后剩下的两只后代，一个变成了人，另一个没脑子地当了人类的宠物——还会说脏话了。祂会不会气得从天上劈下两道雷杀了我们俩？”
　　魏天明’被逗得大笑了好一会儿，才倏地冷下脸。
　　“可惜，祂已经消散了。”
　　他有些怜悯地看了一眼趴在手机上跟一只绳子差不多的触手，“等你也死了，这世上就再无九江了。不过这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了。”
　　细瘦的触手表皮上，此时泛起了一颗颗闪烁的白点。若是再放大一点，看上去倒有些像人类的眼白。
　　江乐的确想冲着‘魏天明’翻白眼。
　　它是不明白，这个同类为什么老说它要死。
　　除了当年大旱的时候，它们就没死过。九江不干涸，它怎么可能死呢？
　　【要死你去死。】
　　它还要赶回去陪寻寻呢！
　　触手暗戳戳张大吸盘，打开内里的倒钩猛地朝‘魏天明’的指尖刺了一下。
　　捏着它的男人立马就变了脸色，脸部肌肉有些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脑袋也偏歪着，像是头里面有东西在往外钻似的。
　　江乐趁机又朝着手机屏幕猛戳了好几下。
　　寻寻，接电话呀寻寻！
　　但很快，它又被人重新捏在了手中。
　　“没想到你还有力气搞事情啊……”‘魏天明’深呼吸了几口气，看着屏幕不断闪动的手机，被触怒的心情忽然又变好了。
　　“还想找你家寻寻？”
　　‘魏天明’拎起触手的尾尖，将它倒悬在手机上，黑色的屏上显出一只如同蚯蚓一般的倒影。
　　“你看看你的样子，你想靠这副模样吸引温寻？让他喜欢你？”
　　【寻寻本来就喜欢我！】
　　“呵呵……呵哈哈哈！”
　　‘魏天明’像是听到了笑话似的再一次大笑起来。
　　“喜欢……”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男人眼中闪过一抹紫红，表情也变得晦涩狰狞起来。而后他用明显还惨白着的右手指尖重重掐住触手的尾肉上。
　　“我让你瞧瞧——到底什么才是人类的喜欢！”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65
　　小乐：原、原来，还能这样！（触躯一震
　　小黄：成人礼，不用谢（微笑
　　老魏：那是我做的梦我看的片——（脑中狰狞


第66章 记得
　　水波荡漾，湖面起伏。
　　桌上手机的震动被更为贴近真实的水声给压盖住了，没让温寻第一时间察觉到。
　　他此刻仍然头戴设备，意识则如梦般沉浸在虚拟世界的湖水之中，被一众同事惊叹地包围了。
　　“哇，太真了太真了！”
　　“到底是什么脑洞才能想出这样的生物？！”
　　“细节满满啊！你看到上面那些像是在流动的纹路了吗？每一只触手上都有！”
　　“我只注意到了那些吸盘，好、好多，我有密集恐惧症……可是有点想摸怎么办？”
　　温寻起先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随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在他身边叽叽喳喳，他渐渐也弄明白了一件事——他好像无意识之中，将自己的虚拟角色幻化成了一只想象中的神兽？
　　是刚才大家一直在津津乐道的九江神？
　　不，应该说，是他想象中的，乐乐。
　　温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能从周围同事的描述中听出他此刻变幻出来的样子有多奇诡威风。
　　他明明还没有完全想起幼年时的经历，明明从失明到现在从未看过乐乐的模样，却能在瞬息之间，就将一只神秘的，构造复杂而诡谲的生物具现出来。
　　纵然是因为弟弟公司所开发的设备足够高科技，但如果他没有想法，再精尖的技术也无法凭空捏造出来一个活物。
　　原来……就算他看不见。
　　就算他外在的一部分感官失去了作用。
　　但他的潜意识却替他记得。
　　记得与那只家伙的相遇，记得曾经见到过的奇妙，记得他们相处的一点一滴，记得那些触手卷在腰间的触感，记得身体被保护时的安心……记得很多很多。
　　温寻又有些想乐乐了。
　　他想。
　　如果乐乐能回来，他会好好地拥抱它，好好地和它身上的每一只小家伙打招呼，亲亲它们的尾尖。
　　他会认真地告诉它。
　　他一点不害怕它，无论它长成什么样子，无论它是什么样的来历。
　　它在他这里就只是乐乐。
　　可以随便喝水喝汤，在他家恣意撒欢的乐乐。
　　“哎，怎么没了？”
　　“哎哟，我忘截图了！别啊，我还没摸呢！”
　　“温工，温工，你别变回去嘛，再投射一个给我们看看行不，这可是重要角色！”
　　草原上一众小伙伴都在朝湖边赶，可还没等打头阵的跳进湖里近距离接触那长着无数触手的诡谲生物，眼前就再度弥漫起了雾气，那巨大的生物也渐渐消散在雾气之中，最后只剩下一团淡蓝色的雾团。
　　“具体做什么游戏还没定呢，这就定下重要角色了？”
　　空中的风吹来两片弯弯的树叶，在雾团中像是一双带笑的眼睛。
　　“哎呀，咱们现在有了这么厉害的技术，还有这么多厉害的构思，不整点大动作说不过去啊！”
　　“就是！世界观必须搞大一点！”
　　“我们完全可以做开放世界！看那些小家子气的公司，只会买IP做改编，搞点情情爱爱的剧情互动就结束了，简直暴殄天物！”
　　“我觉得我们现在所处的这里某种意义上就是真的，是活的。如果能让更多的人来探索，来玩乐，喜欢上这里的万事万物，那就更好了……”
　　温寻听着同事们七嘴八舌的讨论，刚入行时曾拥有过的那种热忱与兴奋似乎又从心底涌现了上来。
　　在黑暗的世界里闪烁着微光。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带着笑意的声音同时在空旷安静的家和热闹辽阔的虚拟草原中同时响起。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来创造一个奇妙的世界吧。”
　　“一个能够包容万物，可以去尝试一切可能性的奇妙世界。”
　　*
　　黄昏在干涸土地的凝望中渐渐敛去最后的温柔。
　　祭拜了一整日的人们踩着干碎的泥土块和荒草前前后后朝着村子走去，他们身后的山洞里依旧燃着香火，袅袅的烟气顺着洞穴升腾，与夜色渐渐融为一体。
　　这样的事情还要持续两日，村民们轮换着回家休息，照料家中的孩童和老人。在天光最后一点余光的照射下，每个人的神情都是麻木的，像是一具不知道自己将行至何方的行尸走肉。
　　但与行尸走肉不同的是，他们的眼神中还有一丝希望。
　　这丝希望沾染了祷祝的香灰，让他们的目光都隐隐泛红，显出了如同困兽般的疯狂。
　　“寻寻！”
　　“寻寻！小淼？！”
　　“你们在哪儿？寻寻！小淼！——”
　　安静的山中忽然响起了呼喊声，那声音急促又焦急，令仍旧围在洞中祭坛旁守候的神婆和村长都听得一清二楚。
　　“去问问，什么事？”
　　老者沙哑的声音响起，身旁一个中年男人连忙走了出去，隔了一会儿才又重新回来。
　　“说是温家两个小崽找不见了。”
　　老迈的村长皱起眉头：“怎么在这个时候？”
　　“也是没想到。那俩小孩我见过，挺乖的，按道理不该走丢的。”男人也有点愁，“他们说村里都找过了，想到山里去找找。”
　　“胡闹！”老村长拿拐杖跺了跺地面，“进山里？山就在这上面，是不是还想进洞里来找，进地下去找？”
　　“这……”男人有些吞吐，温家人的确是这意思。怕是担心小孩好奇祭祀，偷偷跑进洞里来了。
　　“不行！这是求水的关键时候，不能因为两个小孩子，断了一村子人的活路！”
　　“可是……可是温老也开口了……”
　　“呵！那个老家伙！这求水不是他也主张的吗？”老村长杵着拐杖站起身，神色不愉地朝外走去，“我去同他讲。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若是九江神发怒了，会是什么后果吗？！没得道理他们自己看不好孩子，赌上让村里这唯一的活路！”
　　说着村长就跟随男人一同出洞去了，留下跪坐在祭台下方的老神婆，抬起浑浊的双目盯着被红布覆盖的神像，喃喃自语。
　　“祭品……也许，这才是合适的祭品……”
　　咔嚓——
　　沉闷许久的天空劈下了一道惊雷，祭台神像上的红布不知怎的也被一股风掀翻。
　　那红布沾满了厚重的液体，本不应当如此轻飘飘被吹动，但此刻却被风“啪”地一声吹到神婆的脸侧，将她整个脸都覆得密密实实。
　　“唔……唔唔！”
　　窒息感混杂着血腥气息涌入鼻腔，神婆浑身颤抖却不敢扯开面上的罩物，只匍匐在地，哆嗦着一下下对着神像磕头认错。
　　隔了好一会儿，那红巾子才从神婆的脸上滑下，垂坠到了地上。
　　神婆的发丝凌乱，脸上印着诡异的红色斑痕，暗不可察地吐了口浊气。
　　而后，她耳中隐约听见了隆隆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从头顶，又仿佛是从脚下的地里传来。
　　轰隆隆，轰隆隆。
　　像重锤敲击在人的心上，却令在场的众人脸上都浮现出一种难以遏制的狂喜。
　　水！
　　是水声！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66
　　~祭品什么祭品！不懂事！
　　~那可是我的新娘！


第67章 掉牙
　　波浪像鳞光一样闪烁，一团一团的软绵从四面八方围绕过来，在轰隆隆的声音下像是最安宁的防护盾，让坠入水中的小小男孩不至于被吓到，惊惶不安。
　　“呜哇！小乐，这是……哪里呀？”
　　漂浮在一片深深浅浅的蓝中，温寻睁大了双眼。
　　他嘴巴刚一张开，就立马想要闭上。
　　他现在可是在水中呢！
　　但是温寻以为的窒闷感没有再出现，周围那些起伏汹涌的波涛也没有残酷地向他砸来。温寻惊讶地发现他竟然能张口说话了，而且嘴里还没有喝进水！
　　他试探着站起身，一双手撑在了一片软滑的薄膜上。
　　那薄膜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软弹又绵软，温寻的手贴上去，上面就印出了五只小小的手指印。温寻感觉都能摸到从面前游过的小鱼儿，只是像隔了一层比面皮还要轻薄的半透明膜布，导致他怎么去捉也捉不到。
　　倒像他钻进了了一只大大的泡泡糖里。
　　温寻心里想，这个泡泡可真厉害，比他的床还要大，还能让他在水里飘起来！
　　最重要的，是他能够透过一层朦朦胧胧的罩子，窥见外面他从未看见过的漂亮景色——
　　一串串金黄色的小鱼在水中摇摆着尾巴，它们背上的鳍像是展开的风帆，将碧蓝的水划开一道道银白色的线条。
　　碧绿又肥大的海带包裹着石块，半圆形状的牡蛎微微张开贝口，又在海浪涌来时缩回舌头。
　　扁扁长长的鲈鳗从石头般的洞隙中穿游而出，如同铁灰色的箭矢朝着小鱼虾浮涌的方向疾袭而去，又在得手之后如同缎带般悠然地在水里游走，像风轻轻吹过绸缎。
　　月光从不知哪里的缝隙投射而下，光亮穿过水波折射而来。
　　有丝线般的触须顺着水流在巨大气泡的四周起伏飘荡，像连贯的雨滴，又像鸟儿翅羽上的纤毛。当气泡中的小男孩伸出手指戳动泡壁时，它们总是会围上来绕着指尖来回舞动，随着男孩身体的动作时而弯绕时而聚拢，仿佛这个气泡中的孩童就是这片水域里最厉害的小魔法师，能对它施展任何想要的魔法。
　　温寻以前和妈妈去镇上赶集时看到过变戏法的。
　　变戏法的是个特别普通的叔叔，但他的手却好像是世界上最最厉害的手，可以变出任何物体。
　　喇叭花、小糖果、大黑蛇……只要他用布往手上一遮再一掀，什么东西都能变出来。他甚至还能把一根铁丝变成无数只五彩斑斓的小彩带，撒在空中像是最漂亮最美丽的烟花。
　　但温寻现在觉得自己感到更好看的了。
　　眼前的水下世界是他从未涉足过的神秘地域，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不知道这些水是从哪里来，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他心里的惊喜开心。
　　“小乐……”
　　温寻已经快忘记刚才在山里的惊险和跌落下来时的害怕了。
　　他伸出手，透过膜壁握住了从头顶垂下来的一只触手尖——那是他熟悉的小伙伴——只是现在小伙伴的样子好像变大了不少，但温寻看到了熟悉的吸盘和上面莹蓝色的纹路，心就定了。
　　“小乐……这里可真好看呀……”
　　温寻眼睛都不够看了，只一边张望，一边喟叹道。
　　【那是！】
　　稚嫩的童声混杂了一丝些悠远低闷的声线，显得有些奇怪，却掩藏不了话语中的亲昵得意。
　　【这里可是我家！】
　　温寻的双眼睁得更大了。
　　这里——是小乐的家？！
　　这么大，这么漂亮，这么多水的地方？！
　　他呆呆地张大嘴，心里忍不住想——他的小乐，好像……很厉害呀！
　　而与此同时，漂浮在水中的无数触手和须线渐渐将这片水域中唯一一只隔绝了水汽的空间裹卷在自己的庇护之内。
　　如同交叠，如同纺织，蓝绿色的经线和纬线细细密密地交织在一起，天罗地网般将气泡中的小男孩紧紧缠绕。
　　这样诡谲的场景无论谁看了都要替那其中的小男孩捏把汗，暗自祈祷他失去呼吸的时候不要太过痛苦，安详地沉眠在这常人难以触及的深海之处。
　　然而实际上，被包裹着的主人翁呼吸得十分顺畅，甚至还能大声和‘绑’住他的‘罪魁祸首’笑闹说话。
　　“小乐，你怎么长这么大了？”
　　“这些都是你的手吗？”
　　“为什么有的大有的小有的长有的短呀？”
　　“我可以摸摸这个须须吗？”
　　“你现在要带我去哪里呀？”
　　混沌模糊的声音在温寻的耳边咕哝，那是一种没有人该听懂的语言，像是液体里开了一个洞，又仿佛在无数碎片中回响。
　　但温寻听懂了。
　　【我本来就这么大，我还可以长更大的！】
　　【有水我就能长大，这些……唔，也可以算是我的手吧，只不过它们有时候不太听话。】
　　【你当然可以摸，不过它们很调皮，最好别理。如果把这个戳破了，你又要喝好多水进肚子了。】
　　【我带你去我的窝！】
　　【你招呼我那么久，我也要招呼你！】
　　“哈哈！笨小乐，那叫‘招待’！”
　　温寻被小乐的话逗得咯咯直笑，坐在透明的泡泡里捂着肚子偷乐。
　　小小的男孩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水中能够呼吸是一件多么神奇的事情，但笑了一会儿的他，却敏锐地发现了另一件常人很难注意到的事情。
　　“小乐！你的这里怎么受伤了？！”
　　温寻扑在泡壁上，五根手指想要去抓吸托在自己右侧的一只触手。
　　那上面一排排的吸盘本应该都是圆溜溜的，可温寻却眼尖地发现最靠下的一排里有一颗竟不见了，只留下一圈空荡荡的圆痕。
　　【啊……没、没有。】
　　那只触手动作极快地缩到了一边，温寻连忙转过身去追，那触手又躲到另一边。
　　一人一触你追我赶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因为温寻受困于一方小天地而作罢。
　　“是……是我害得你受伤吗？”
　　小男孩金豆子又忍不住冒了出来，眼泪汪汪。
　　“妈妈说，我、我最近长高了……呜，肯定是我掉下来太沉了，把你砸坏了是不是？”
　　【当然不是！】
　　触手连忙急急否认。
　　【你那么轻那么小！再长胖一百倍我都驮得动！】
　　“噗嗤！”温寻被小伙伴逗笑了，“一百倍，那我都成绝世大胖子啦！我得吃多少好吃的才长得了那么胖哦？”
　　【反正，反正没受伤！我都没流血！】
　　触手急于结束这个话题，赶忙道。
　　【一百倍算什么，以后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找！】
　　“小乐，你真好！”
　　温寻揉了揉眼睛，把眼泪花抹去了。他扑上去抱住了本来躲到他屁股下面的大触手，拿脸蛋蹭了蹭它。
　　半透明的泡壁被小男孩的身体挤压成了一个小小的拥抱形状，两只小胳膊贴住了触手滑腻的表皮。分明隔了一层东西，但触手的身体还是因为这一蹭而变成了鲜艳的黄色。
　　它表皮上的纹路闪烁着亮眼的橙红，在蓝色的海域内仿佛一只巨大的灯泡。
　　“那你这是怎么搞的？”
　　小孩子的好奇心总是非常长久执拗，好像不弄明白这个问题不罢休似的。
　　触手有些扭捏地扭了扭身体。
　　它不敢说。
　　说了它怕寻寻哭得更厉害。
　　其实也没什么的……只是喂给寻寻吃了嘛。
　　要不然寻寻怎么能在水里活？人类可脆弱了！
　　“我知道了！”
　　没等触手纠结好，小男孩就自己就拍了巴掌想到了缘由。
　　“小乐你是不是掉牙了呀？”
　　温寻小心的在那圈圆痕上摸了摸，摸到了一点点骨节似的凸起，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怕不怕哦，掉了还会长回来的~”
　　他说着还捉着触手的尖尖去贴贴自己的嘴巴，然后张开嘴指着自己的一颗牙认真说，“我这颗也松了呢，说不定过几天就掉了。妈妈说这是正常的，换了之后我们牙口会更好的！”
　　说完他龇着牙，冲面前包裹着自己的诡谲生物咧开一抹温暖又可爱的甜笑。
　　霎时间。
　　整片海域的光更亮了。
　　布天盖地的纤毛像是着了火，无数卷曲游动的腕足舒展成比波浪更自在快乐的形状。
　　在海中翻了个滚。
　　然后裹挟着他的珍宝朝着更深处的洞穴游去。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67
　　~偷偷摸摸藏起寻寻的乳牙。
　　~这可是定情信物v


第68章 记挂
　　在加入Miracle之后，温寻心中一直有点遗憾。
　　遗憾他没办法看见弟弟做出的那些跨时代的成果，没办法真正用眼睛体验虚拟世界中那些同事口中美轮美奂、奇伟壮丽的各式场景。
　　但这一天睁开眼，温寻心中的遗憾却尽数消散。
　　原来……
　　他早就在很小的时候，就看见过了比那些都要奇妙瑰异的美景。
　　头一天部门会议的时候，大家还在讨论游戏的吸引点是什么，上线后怎么才能最大限度的留存用户。温寻彼时觉得，明确游戏机制规则和设立好核心游戏循环是关键。
　　但经历了一番梦境的洄游，温寻却恍然发现，也许不需要想得太过复杂。
　　当置身于一个足够妙绝的环境之中，你自然而然地就会被它所吸引，被它所蕴养的奇花异卉，物华天宝，万象森罗所勾住注意力，不由自主地想去探寻，想要沉浸，试图更加的贴近和了解它的一切。
　　你也许会沉入深海，追随粗犷低沉的悠远嗓音捕捉到一头雄性抹香鲸的身影，在这个星球最大的鼻子上翻一个滚，再和无数的回声一同被水流送到布满卵石的浅出海滩；
　　你也许会在北风席卷河口时，透过汹涌的水面看见长翅的鸬鹚在天空中腾飞，而后如箭一般俯冲如水，将你一口叼起，飞回它由渔网、松枝、断桨和杂乱的海带们织就的窠巢中；
　　你也许会跟着旅鼠的脚步在弯曲的隧道里穿行，躲过白狐和雪鸮的利爪，在铺着草的穴室内偶得几颗亮晶晶的宝石；
　　你也许会在探险中滑稽地闯入几千条石斑鱼的舞会，在烟灰和金色交织的鱼群中看到如同火山喷发似的产子狂欢，忙不迭地躲闪中却自投罗网钻进蹲候在一旁的鲸鲨口里；
　　你也许会在失衡的洋流中看到被冲刷如钟乳的史前遗迹，诡谲的化石和闪着荧光的珊瑚海藻幽幽晃悠，卷曲的阴影在你的身后和头顶张开，一根灵活的腕足倏地将你的腰缠住，拉向无人注意的更深处……
　　这个世界有太多未知和有趣值得人们去探索去体验。
　　于是世界不再是以故事来叙事。
　　而是以世界本身。
　　吃完早餐，温寻和往常一样拄着盲杖出门，打车来到公司。
　　一路上他心中都在记挂着乐乐的去处。
　　不知道那家伙躲在哪里去了，是故意躲着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偷偷在哪里看着自己？
　　温寻倒没有太过担心触手的安危。
　　无论是之前的相处还是梦境记忆中的陪伴，温寻都知道触手的本事不小。
　　更何况在最近还知道了那么多也许与它相关的神话传说——纵然温寻到现在还是依旧不相信乐乐就是那些传闻中能呼风唤雨的幻想生物，但不得不说，这些信息让他对于触手的记挂少了许多担忧。
　　至少……那家伙应该不愁吃喝吧？
　　那家伙在当年极度缺水的村子里都能给他挖出水来，到如今现代化的大城市里，怎么也不会饿着渴着自己吧？
　　温寻怀揣着这样不确定的向好猜测走进公司，却不知他记挂的家伙此刻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有本事。
　　还真有点饥寒交迫了。
　　身体小得几乎堪比蚯蚓的触手浑身都沾满灰尘，正狼狈地拱着身体游到这间废旧厂房的角落。
　　那里因为年久失修，正从顶上的钢架上淌下些微的雨水。
　　水沾了锈蚀，又流到地上，已经不干净了，但它还是把身体挪过去滚了两圈。
　　好歹能解一解渴。
　　虽然说失去力量很不好受，但变小也意味着它所需要的能量比之以前微乎其微。不过是一汪小水洼，就足够它萎靡的躯体恢复了灵活。
　　一墙之隔，有几个中年男人正前后脚路过这里。
　　他们像是附近的工人，正商量着什么时候这片地才能拆完，后面重盖时自己又能不能赶上趟多赚点钱。
　　如果江乐愿意，它可以从墙角裂开的缝隙中钻出去，吸在这些人的鞋跟衣角，跟着他们回到城市内，再一点点辗转回到寻寻身边。
　　但江乐不想。
　　不是不想回去见寻寻，而是不想以这样的状态回去。
　　寻寻看不见了，它本来该陪着寻寻的。可是寻寻怕它，它只能躲远一点。
　　躲远了本来还是能陪寻寻的，可是姓魏的把它骗走了。
　　结果它现在治眼睛的法子没找到，还被夺走了力量，变成这么虚弱的样子……它没脸回去找寻寻。
　　【你现在还是这么蠢！】
　　同类嘲讽的话语从它的神经元里冒出来，在触须之间撞来撞去，把江乐撞得更气馁了。
　　它是不是……真的很蠢啊？
　　寻寻是不是因为它太笨了，才不喜欢它呢？
　　【喜欢……】
　　这个词一冒出来，墙角边原本黑乎乎的“小蚯蚓”忽然就“嘭”地胀大了一圈，变成了一根粉嫩嫩的“肉肠”。
　　只不过这根肠一卷一卷的，很快就把自己卷成了一团乱七八糟的毛线团。
　　那粉嫩的颜色隐隐还有变深的趋势。
　　墙外的几个人类脚步已经渐渐走远，触手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追出去。
　　它已经从‘魏天明’那里知道了人类的“喜欢”是什么样子的了。
　　——会贴贴，会亲亲，还会缠在一起睡觉觉！
　　江乐觉得它这个同族真的很奇怪。
　　明明它早就和寻寻做过这些了，为什么对方还是说它和寻寻不是【喜欢】呢？
　　就因为它不是人类吗？
　　可是，可是人类的喜欢就有多厉害吗？
　　它以前和寻寻在村子里看过丈夫打妻子，看过爹娘卖孩子，还看过挺着大肚子的妇人煮饭扫地做家务，家里男人就在旁边翘着腿睡大觉。
　　这就是人类的喜欢吗？
　　它可不会打寻寻，也不会花寻寻的钱，他还能帮寻寻做饭拖地做家务！
　　那它是不是比其他人类都要更喜欢寻寻了？
　　一定是的！
　　触手浑身上下所有的神经元都在肯定这个答案。
　　至于‘魏天明’告诉它人类只会喜欢人类的话，它更不会信了。
　　它们九江可从来不是靠人类说话来辨别喜恶的。
　　同族神经元里记着的那个人类对那些卷住他身体的触手表现出抗拒和讨厌，关它和寻寻什么事？
　　寻寻那个幼稚弟弟本来就讨厌触手呀。
　　和它玩石头剪刀布都要耍赖的讨厌鬼，它还不喜欢他呢！哼。
　　可寻寻不一样！
　　寻寻可喜欢它了！
　　不管是小时候！
　　还是现在！
　　至于只有人类才会让人类变得脸红红的，散发出好闻的味道，变得很好吃……
　　唔。
　　触手扭了扭身体，觉得不一定。
　　寻寻从来对它都是散发着香香的味道呀！
　　是喜欢它的味道！
　　除了……除了它之前用人类的语言说话之后，寻寻身上的味道才变了。
　　变得有点苦。
　　但香香甜甜的味道还在的！只是淡了一丢丢！
　　一丢丢而已！
　　稍微失落了一小会儿，江乐又重新振作了起来。
　　寻寻明明不喜欢它用人类的声音说话的。那它以后不说不就好了？反正寻寻现在可以听懂它说话了！
　　自认为捋清楚逻辑的触手，非常雄赳赳气昂昂地想——
　　它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赶快变大，然后回去告诉寻寻它有多喜欢他！
　　为什么一定要先变大呢？
　　当然是变大了——才有本事能让寻寻脸变得红红的啰！
　　江乐扭转身体，触尖在空旷杂乱的旧厂房里如同雷达一般转了几圈，最终停留在某个方向。
　　在那里，因为男人接了电话而仓促离开没有收拾的地面上，有一台如同眼镜的设备，正安静的躺在地上，闪烁着仍在启用中的绿光。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68
　　~变大~变粗~变强壮~
　　~嘿嘿，嘿嘿~
　　无责任小剧场：
　　在又一次被折腾了一整晚而无法起床上班的清晨，温寻扶着腰给弟弟打了个电话。
　　温寻：小淼，我总觉得……那个魏教授不像个好人……（尽教坏我家乐乐
　　温淼：我也觉得。放心哥，我会教育好他的（扣上扣子
　　魏天明：？？？（看向自己顺从被捆缚住还没挣开触手的手腕，气笑了


第69章 鲜活
　　温寻一早上都在虚拟世界中忙碌，一直到中午吃饭时分，才将头上戴着的VR设备M1取下。
　　原本他和同事们说好一块儿去吃饭的，但等温寻摘下设备，就听见周围的小伙伴期期艾艾地朝着门口的方向喊“温总”。
　　于是温寻便只好告别同事，跟着温淼去到老总办公室，一起去吃弟弟为他准备的爱心午餐。
　　“工作上感觉怎么样？有人为难你吗？”
　　温淼替大哥打开饭盒拆好筷子，开口问道。
　　温寻笑：“又不是上幼儿园，还怕有小朋友和我打架要给我主持公道呀？”
　　温淼语气挺严肃，“当然。你不仅是我大哥，更是我们游戏开发的主力。”
　　“放心啦小淼，”温寻接过筷子，安抚地拍了拍弟弟的手背，“大家都挺好的，对我也很关照。而且有一点你可说错了。”
　　“嗯？”
　　听见弟弟喉间发出疑惑的气音，温寻眉眼弯弯：“主力可不是我，部门里所有人都很厉害。”
　　于是在午饭过程中，温总不得不放弃和大哥闲聊家常的心，认真听新上任的游戏主策为他描绘了一把未来新业务的大好蓝图。
　　“怎么样？是不是还挺有意思的？”
　　温寻给弟弟讲述了游戏的设计方向和大家那些有趣的奇思妙想，说到最后饭都没吃几口，还是被温淼硬塞到手里，才潦草吃完。
　　他没有发现，自己在讲述那些构想和策划时，脸上泛着怎样一种鲜活的神色。
　　是尽管办公室的落地窗拉下了遮光帘，还是遮挡不住他一双眼睛中那闪烁光亮的鲜活。
　　“感觉做出来会很出彩。”
　　温淼语气柔和，给说累了的大哥递上一杯温水。
　　说实话，温淼一开始并没有希望温寻能够给公司带来什么收益。
　　再说直白一点，他公司的业务重心早就定好了，如今产品和宣传都已经到位，马上就要进入全面铺开上市的阶段。他对M1这款承载了他诸多期望和野心的产品充满信心，同时也做好了后续或好或坏的准备，但对于顺手搭建起来的游戏团队，却没有太多关注。
　　他成长到如今，已经具备了承担试错成本的资格，他让大哥来公司，只是想在眼皮子底下护着温寻。
　　就像小时候，温寻护着他一样。
　　但与此同时，温淼也会担心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毕竟堂哥现在失去了视力，许多以前喜欢或是觉得习以为常的事情对现在的他来说可能都是一种打击。
　　温淼怕大哥过得不开心。
　　但现在大哥的反应告诉他，他的决策没有错。
　　大哥正享受现在的工作和生活。
　　温淼悬在空中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而温寻给他讲述的构想确实也非常有意思，这让温淼对于公司的发展有了更大的规划与野望。
　　“既然这样，我再拨几个研发的人到你们部门去。”
　　温淼拦住温寻没说出口的话，义正词严，“M1内测的效果不错，马上就要正式面市了。后面更多的是运维工作，新产品的研发不急于这一刻，倒不如让他们根据你们的策划去开发游戏。”
　　温淼说完这件事，想起几日前吃饭，某人提及的另一件事，目光不禁在大哥那依旧无神的黑瞳上停了一下，才又道，“当然，让他们过去我还有点私心。”
　　“哦，是什么？”
　　温寻心中不禁升起好奇。
　　据温寻这么长时间的感觉和了解，他这个堂弟如今做事成熟老道，可不像是会在工作中参杂私心的人。
　　“之前魏天明……就是你在医院见过那个魏教授，他跟我提了一项新的技术构想，想找你配合试验一下，有可能……”
　　温淼说起这件事其实有点犹豫。因为他怕给了大哥希望，最终又无法实现。
　　那样倒还不如一开始就维持原状。
　　但温淼却又怕错失一个能让大哥身体好转的机会。
　　“有可能什么？”
　　温寻尚不知道弟弟即将说出的话会给他未来的生活带来多大转变，只随口问道。同时他也提起魏天明，“我记得他，是你公司的合作顾问是吧？说起来他前几天好像还给我打了个视频电话，不过我当时在线上工作没听到。”
　　“他找你做什么？”
　　温淼第一反应是对方不干好事。
　　毕竟魏天明这人从小就很邪性，到现在温淼都难说他是个好人。
　　但好在他们如今算是利益伙伴，有着算是趋同的目标。
　　“不知道，他就问了我一句话。”温寻脸色有点奇怪。
　　“问什么了？”温淼心里一紧，生怕魏天明又在大哥面前说那些无聊荒谬的疯话。
　　温寻回忆道，“他发消息问我，问‘如果我养了一只愿意为我做任何事的狗，这只狗还能给我当一辈子的眼睛，我会——爱上它吗？’”
　　温寻说完自己都笑了，摇摇头，“他们搞研究的每天都在想这些离谱的哲学问题吗？”
　　温淼脸都黑了，“他有病，不用理他。”
　　温寻觉得魏天明是在开玩笑，但温淼却觉得不是。
　　那天，温淼为了感谢魏天明给公司提供的新技术而将魏天明叫出来请吃饭，对方也在席间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温淼的回答很简单——
　　“狗是狗，人是人。人怎么可能爱上狗？你要是太闲了不如再把技术升级一下。”
　　而彼时魏天明的反应却让温淼皱起眉头。
　　魏天明笑了。
　　在安静的餐厅有些癫狂地大笑起来，像个疯子。
　　“魏天明，你又发什么疯？”温淼不耐道，“要是不想吃饭我就走了。”
　　温淼已经习惯魏天明时不时的抽风，但这天他感觉魏天明格外不对劲。他欲起身，手腕却被魏天明捉住。那一瞬有一种令他背脊发凉的湿粘感从两人的交握处传来，令温淼差点甩开魏天明的手。
　　“别走，我就是随便说说而已。人当然不可能爱上狗，人只会喜欢人，就像我喜欢……”魏天明看向他的眼神专注又幽深，温淼恍惚间感觉自己竟从中看到了一抹晦涩的紫光。
　　“你陪我吃顿饭吧，我好久……都没有吃过像今天这么香的一顿饭了。”
　　温淼皱着眉，本不想再吃，但还是被魏天明接下来说的话勾得没有再执意离开。
　　“你说得对，那个生物信号转化技术的确可以升级一下。”
　　魏天明语气轻快，“神经元之间的传输是很有意思的。在八十年代，一位女士因为使用劣质热水器导致一氧化碳中毒，她的大脑收到了损伤。这个事故的结果就是这位女士几乎完全失明了，她失去了所有能通过视觉感受外物的能力。”
　　温淼重新坐回餐椅上，追问，“然后呢？”
　　“然后……很神奇的是，她依旧可以根据自己周围空间内的物体而做出行动。比如把信投进一个可以变幻任何开口角度的投递口，比如可以在走路时绕开她面前的障碍物。”
　　魏天明左手撑着下巴，一边看着面前容貌冷峻的青年，一边用右手去夹菜，可夹了好几次都滑落在碟子里，导致他脸色有些恼怒。
　　好在温淼没有注意到，只一个劲追问他为什么。
　　“人类的大脑中，有非常复杂的视觉信息处理系统。最主要的通道当然是眼睛，但当主体无法通过‘看’的方式感受信息时，身体各个部位的其他神经元同样可以将感知传递给大脑，让大脑形成视觉感受。”
　　魏天明改用叉子，终于卷起了盘中的面条。
　　他在温淼的盯视中慢条斯理地进食，而后忽然说起有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你知道吗，一只普通的章鱼身体内大约有5亿多个神经元。不同于人类在主要分布在脑干和脊髓中的细胞体，章鱼的神经元大多都分布在它们的足腕上。”
　　“这些足腕每一条都有自己的感应器和控制器，它们以一种有趣的方式独立于顶端的大脑。又或者说，这些足腕每一根身上都有自己的一颗‘大脑’。即使这条触腕被切除，它也能进行自主活动。它们不仅仅能感知触觉，还能通过嗅觉和味觉来感知世界。每一只触腕上的每一只吸盘上都分布着1万多个神经元，上百个传感器，它们甚至可以一边将你拖向洞中，一边感觉你手指的味道。”
　　温淼忽然觉得自己手指被什么触碰了一下。
　　他垂眼去看，什么也没看到。
　　“你到底想说什么？”温淼再度冲魏天明皱起眉头，“所以那些触手传感器什么的能治好我哥吗？”
　　如果不能，他并不是很想听涉及到与其相关的生物的任何事情。
　　会令他有一些非常不愉快的回忆。
　　“触手能治好你哥吗？”魏天明重复了一下这句话，又有些神经质地笑了。
　　“触手又不是神仙，当然做不到。”注意到温淼又即将变脸，魏天明继续道，“但可以参照它的神经元运作方式，尝试让人类的大脑换一种方式去感知‘视觉’所能感知的信息。”
　　“真的？”
　　温淼双手撑桌，语气有些激动，不复平日里的冷静。
　　反倒像个发现新大陆的小孩。
　　魏天明盯着温淼又笑了。这一次，他的笑带着一种简单的快乐，像是看到了自己一直想要的宝贝似的。
　　“只能说试一试。毕竟我挺想看一看……”
　　看什么呢，魏天明没有明说。
　　他只是当着温淼的面漫不经心抬起右手，放在嘴边吸吮了一下，像是吮去沾到指尖的的酱汁一般。
　　“所以哥你当时怎么回答他的？”
　　温淼从回忆中抽出，望向自家大哥。
　　“回答什么？”温寻还等着弟弟继续刚才没说完的事，冷不丁听见温淼问他。他反应了一下，才说，“回答‘会不会爱上狗’吗？”
　　“嗯。”
　　“我说啊——”
　　温寻耸了耸肩，语气无奈又洒脱，“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只忠心耿耿，愿意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当我眼睛的狗狗，我当然会爱它。”他语气自然，“我会把它当做最好的伙伴，会当做最亲的家人一样爱它宠它。”
　　“……哥，人狗殊途。”
　　“喂，小淼，这个‘爱’当然不是‘爱情’的爱！”
　　温寻被弟弟异常认真的口吻给逗笑了，“大哥在你心中这么不靠谱吗？就算失明了也不至于自暴自弃好不好！”
　　温淼没说话。
　　想起幼时的经历和前段时间温寻家中的异常，他只在心里说，不是自暴自弃，但有可能鬼迷心窍。
　　温寻不知道为什么魏天明和弟弟温淼都这么执着地追问关于跨物种相爱这种奇葩的问题，但一边回答，他心里一边不由得冒出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人当然不会对狗产生爱情，毕竟除了物种隔离，狗狗和人类天生就不是平等的。
　　狗狗对主人往往会献出无条件的爱和忠诚，它们天性单纯活泼，它们很少对人类提出要求，它们总是生活在简单地令自己快乐的世界里。
　　但人类不同。
　　人类是复杂的，自私的，在某些情况中甚至是卑劣的。
　　人类天生就对狗狗具备掌控和支配的条件，能够去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在与狗狗的相处中塑造一种令自我满意的互动和疼宠。
　　这当然谈不上爱。
　　——但如果一只狗具备了人类的智商，如果一只狗能够口吐人言呢？
　　——那人有可能爱上一只满心满眼只有他的狗狗吗？
　　温寻脑中忽然冒出了这么个不着四六的念头。
　　他连忙摇头甩开这个荒诞的想法，不去深究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疑惑。
　　“对了小淼，你刚才说，要我配合试验什么？”
　　温寻收回思绪，问向弟弟。
　　但在等待温淼回应的那一刹那，温寻黑暗的世界里又忍不住冒出了几个飘飘晃晃的调皮光点——
　　“公主和青娃王子，算是跨物种相爱吗？”
　　“青蛙如果一直等不来公主的吻，会和另一只青蛙相爱吗？”
　　“如果一个生物没有嘴，该怎么亲吻呢？”
　　“乐乐它，到底是靠哪里进食的呢？”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69
　　~我不是狗！！魏天明，你真狗！
　　~我我我到处都能进食，哪里都可以和寻寻轻轻！
　　~寻寻，你喜欢青蛙吗？我不仅会人言，我也会学青蛙叫~
　　~呱呱，呱呱呱！
　　~寻寻，爱寻寻！
　　-----
　　嗯，乐乐小趴菜还在酝酿中~
　　不过马上会以另外的方式登场啦~


第70章 江乐
　　“哇，小乐，你的家这么大的吗？”
　　小小的男孩像浩瀚水中一滴袖珍气泡，随着波浪起起伏伏。
　　他的周身漂浮着好些根如海带般又长又软的靛蓝色，在每一次他要被水浪吹走的时候，稳稳地将他带回，护佑在自己身旁。
　　【这里很大吗？】
　　温寻听见水中传来小伙伴的不解。
　　【到处都一样的，不好玩。】
　　“哪里一样啦？”
　　温寻不赞同了，指着从身边游过的一群绿色和金色条纹交错的鱼，振振有词，“这群圆圆的鱼和之前那种梭子一样的银鱼长得就完全不一样呀！”
　　【……味道都差不多。】
　　小小声的咕哝从“海带”的下方传来，听得温寻惊讶之余，心里被小小的揪了一下。
　　“小乐，原来你是吃这些的吗？！”
　　温寻趴在泡壁的边上，用手贴住触手圆溜溜的吸盘，有些着急地问，“那你在我家是不是饿惨了呀？我、我、我都没给你吃什么肉肉……”
　　怪不得。
　　怪不得小乐在他家的时候那么小一只，现在回到这里，就变得大了好多。
　　温寻觉得自己作为小乐的好朋友，简直太不合格了！
　　【菜……也吃的！】
　　吸盘像动物的嘴巴一样将小男孩的手指吞进了一半，一缩一缩的，把温寻逗得痒痒想笑。
　　“可是菜也没给你吃几根……肯定把你饿着了！”温寻还是好内疚，垂下了头。
　　【有汤喝！】触手急急道。
　　回到水中，它对于信息素的感知更明显了。它能嗅到寻寻不开心了。
　　【好喝的！】
　　它一边说，一边像证明似的操纵触手挤压气泡，温寻的后背和小腿凑过来几根长长的触足，像两个人平日里玩乐一般蹭着他扭动。
　　温寻被拱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笑了。
　　“好吧好吧，相信你！那以后等我家有水了，我让妈妈给你做更多好喝的汤！”
　　温寻摸了摸触手软乎乎的表皮，“我们是朋友呀，小乐。以后你想要什么就直接告诉我，好不好？”
　　【告诉寻寻了，寻寻就会开心吗？】
　　温寻捂嘴笑，“告诉我了，我才会知道，会努力让小乐开心呀。小乐开心了，我也开心了，这才是好朋友！”
　　小小的男孩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道理，非常认真地和他的非人类小伙伴分享。
　　【好！小乐记住了！】
　　触手将小男孩说的话牢牢的记在了心中，并在将来的某些时候时常拿出来在温寻的耳边一遍遍复述，让温寻含在口中的拒绝变成无奈的哼吟，纵容着它愈发按捺不住的开心。
　　“说起来，小乐你姓什么呀？”
　　到达小伙伴的窝似乎还有一些时候，越往下潜周围的水色越深，温寻看不到什么好看的鱼鱼和珊瑚礁了，干脆坐下来靠在触手身边说话。
　　【姓？】
　　“对呀，就像我和小淼姓温，石头姓张一样。 ”
　　【唔……没有姓。】
　　“怎么会没有姓呢？！”温寻惊讶道，“我爷爷说了，每个人生下来就有姓的。就像我们‘温’姓，就源自河川，说很早很早以前，我们就住在江河边上，顺水而居，因水而兴，才有这个姓的呢。”
　　温寻张望了一圈四周那浩瀚无边的水，不禁天马行空的猜测道，“小乐，不会你也姓‘温’吧？！那我们就更是一家人了！”
　　【不姓温的。】
　　触手的神经元中没有任何对于姓氏的记忆，老实回答了温寻。
　　“哦……这样呀。”
　　听到小男孩的声音从兴奋开心到失落，触手身上的色彩不禁也跟着变得黯淡起来。它费力地从神经系统的深处找到了一些模糊的，悠远的，有限的字句，来自和它喜欢的寻寻所说的一样的语言。
　　【江……九江……】
　　以前好像有人这么呼唤过它们。
　　“江？”
　　隔着不知道什么构成的气泡膜，温寻并没有把触手本就含混的声音听得仔细，就捕捉到了一个“江”字。
　　他高兴地一拍手：“所以你叫江乐对不对？！”
　　“江乐！”
　　“江乐！”
　　温寻一边呼唤，一边开心地在气泡里蹦了好几蹦。
　　他们可是好朋友，好朋友怎么能不知道彼此的名字呢？温寻以前只知道小乐叫小乐，一直不知道它姓什么，如今终于知道了，心里满足得不得了。
　　他的这种快乐的心情很快就传达到了触手的感官里。
　　周围的一小片海域被触手身上陡然亮起来的荧蓝色光点映衬出一种幽谲又独特的美。
　　【江乐……】
　　【江乐！】
　　【我叫江乐！】
　　从来没有过的感受冲击着触手的神经。
　　它托在男孩身下的主足肢不由自主地开始膨胀，而从那足肢末端生长出来的其余腕足也开始往外延展着它们原本细小的身型，逐渐变得粗壮庞大。
　　它像是一株萎靡了许久的枯木，陡然间被淋灌下浓郁又丰沛的养分，整个躯干都焕发出了新的生机，长出了无数新的枝丫。
　　不同于回归到熟悉环境中身体的自在，这种生机冲刷在它身体内部，冲刷在它的神经里，冲刷在自它诞生就镌刻在魂体的奇异经脉中。
　　自从母体断开所有的触足任由它们离开寻求生存之路之后，触手第一次感受到了饱腹般的满足。
　　不。
　　是在遇到寻寻之后，它就不再饿了。
　　寻寻喂给它了好多东西。
　　它全部都喜欢。
　　海域中的靛蓝亮色中渐渐糅进了更为明亮的橙黄色，温暖又灼热的光圈在触手的表皮上浮现，随着波浪漂浮到更远的地方。
　　“可真好看呀……”
　　在深海的四周，有不少潜藏在阴影中的小生物。随着那一圈圈亮色的圆环往外扩散，那些小巧的浮藻、游鱼和水母也被点亮，在水中映照出皎美的光辉。
　　温寻贴在泡壁上，看着这样奇妙的美景，喃喃感叹。
　　【寻寻最好看。】
　　诚挚的咕哝声在泡壁上震动，令温寻捂嘴偷乐，注意力也从周围的漂亮生物移回到了他的小伙伴身上。
　　“小乐，你说，我们现在是不是最好的朋友呀？”
　　温寻靠坐在气泡边，戳了戳身旁变大的触手。
　　他没有等触手回他，就自顾自地说，“反正你肯定是我最好的朋友。村头讲故事的阿叔说，只有好朋友才一起上刀山下火海，生死相随的。你看，我们都一起上山了，现在还一起下海了，肯定是最最好的朋友了！”
　　说着他又补了一句，“我只有你一个好朋友喔！石头他们都是朋友，只有你是好朋友的！”
　　在小小的男孩心目中，好朋友就是唯一的，最特别的那个。
　　没有其他人能够取代。
　　【小乐也只有寻寻一个！】
　　比熟悉的奶里奶气多了一丝成熟的混杂声线很快就回应了温寻。
　　与此同时，温寻感觉屁股墩上有一道厚重又稳稳的力气把他托起，而周身那些原本漂浮在四周的触足须线也跟着围绕了上来，将本来圆溜溜的起泡朝里挤压，很快就挤压出一个小小男孩的身型轮廓。
　　【好朋友！】
　　【喜欢寻寻！】
　　【好喜欢！】
　　【想和寻寻贴贴！】
　　【想永远和寻寻在一起！】
　　【我的！】
　　【是我的！】
　　温寻感觉自己的腰上、胳膊上、下巴边、小腿间全部都缠上了他的小伙伴。
　　可明明小乐只有一只，怎么会有那么多条条须须呢？
　　而且，为什么小乐的声音变多了呢？
　　有的大声有的小声，有的声音可爱，有的声音凶凶，听到耳朵里让温寻有点嗡嗡的。
　　温寻有些茫然，但他并没有怕，只是觉得好有趣。
　　他新奇地一会儿摸摸这只触手，一会儿摸摸那只腕足。可随着凑上来的触手越来越多，温寻呼吸也开始变得有些困难了。
　　还是托着他屁股的那一只率先发现了温寻的不对劲，挥舞着巨大的足肢将那些不安分的腕肉一只只拍开，重新让气泡变回了大大的圆。
　　但被拍开的那些足腕刚刚感受过来自男孩的亲昵触碰，哪里忍得了。
　　一只一只地重新飘了回来，争先恐后地朝着气泡贴去。
　　你一拨，我一吸，你一推，我一接。
　　圆圆的气泡变成了触手们争抢的宝贝蚌壳，而里面的珍珠就是它们觊觎渴望的存在。它们你争我夺地想要抢得‘珍珠’的青睐，而被颠得东倒西歪的温姓‘珍珠’看见这个场景，只小小地惊讶了一瞬，就咧开嘴咯咯笑了起来。
　　好好玩！
　　简直比爸爸抱着他飞高高还好玩！
　　“还要！”
　　“小乐我还要！”
　　温寻在气泡中挥舞着小手又跳又蹦，主动去撞外面的大触手。
　　而触手们却像是被挠了痒痒似的，在水中抖动起来。他们纷纷收起原本凶狠得张牙舞爪的模样，轻柔地推着气泡在深海中晃晃悠悠，如同摇篮一般。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70
　　江乐：这么说来，某种程度上那些爱嘀咕的讨厌的家伙其实是我和寻寻的——孩子？
　　温寻：呸！
　　触手1号：呸！不要脸！
　　触手2号：糟触手坏得很！
　　触手3号：寻寻，贴贴~嘿嘿~贴贴~
　　触手4号：这是不是就是——鱼水之欢？！
　　触手n号：一群蠢货，来决战吧！


第71章 记挂
　　“九江？九江？温工？”
　　温寻感觉自己身体被摇晃了几下，愣了一下才回过神。
　　“嗯，怎么了？”
　　“你也太厉害了吧，弄出这么多丰富漂亮的场景！”张元的声音从一旁惊诧地传来，复又马上关心地问，“肯定很耗脑细胞，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啊？”
　　与此同时，其他同事的声音也顺着水流靠近。
　　“对呀，我们不过是去开了个小会，怎么回来——温工你就把这么大一片海域的生物都创造出来了？！”
　　小鸟的语气也充满惊艳，“我的天，我们刚才还在说要不要去海洋公园调研取景呢，现在看来简直是多此一举，温工这都已经全部具象化了！”
　　“九江你的知识储备也太绝了！”一向稳重的飞鹰声音也有些激动，“我自诩也是喜欢动植物的人了，我才只能认出这里面一小部分是什么，我看看啊……鲭鱼、海蝴蝶、玉筋鱼、蛤蜊、海月水母、沙蚕、大眼虾、夜光藻……妈耶，九江你是住在海里吗？要不然怎么会认识这么多海洋生物？”
　　听着同事们在耳边叽叽喳喳赞叹，温寻忍不住抿嘴笑。
　　这可不是他的功劳。
　　是真正的‘九江’，带着幼年时的他遨游享受过的奇妙风光。
　　其实就算如今是在虚拟世界中，温寻仍然看不见。
　　所以他并不知道依靠Miracle的新技术通过脑电波投射出来的画面和自己记忆中有什么样的差别。只是听见众人的惊呼，应该效果还算不错？
　　自梦到这一幕之后就轻快愉悦的心情因此再上一个台阶。
　　“好了伙计们，既然温工都把场景设计得这样好了，我们是不是该加把劲，早点把游戏做出来？”
　　“是——！”
　　“必须的！”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一个失明的人能够在工作中发挥这样大的作用。
　　尽管是有技术的支持，但如果自身没有足够的能力，没有将细节雕琢转化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是无法在一片黑暗中开辟出这样一幅绝美画卷的。
　　大家都被这一幕激起了熊熊的斗志，恨不得立刻就把游戏制作出来，让更多人来体会这样比真实更加美妙的世界。
　　“那我……”
　　温寻还想继续配合大家做点什么，但被大家劝住了。
　　“咱们游戏核心和世界设计都定了，接下来人物和战斗的细节靠我们打磨就行，温工你忙了一上午，先休息一会儿吧。”
　　“是呀，虽然咱们都是坐在工位上劳动，但脑力劳动也不轻松好吧，特别是温工，你这个策划可是耗脑力的大头，快选一个舒缓模式放松一下~”
　　“对的对的，研发那边刚推出了一个新的休闲区，可以戴着设备享受脑神经按摩！哇塞，那天我试了一下，直接舒服得睡着了！”
　　“这个我知道，研发开辟出来一个封闭的小环境，也是可以选择各种景色场景的，但里面你可以自己设定各种角色、环境和天气的白噪音，可以躺在沙滩上发呆，或者晒晒假太阳，特别放松。”
　　“嘿嘿，还可以和二次元女神跳舞。”张元痴汉地笑。
　　“啧，你要想，还能搂着她睡觉呢。”猫猫翻了个白眼，“只要你能接受她的脸变成一个巨大的马赛克。”
　　“可恶！公司为什么要加这种条件限定！”一说到这张元就一脸苦涩，“快乐了又没完全快乐。”
　　“哼哼，就是为了防止某些痴汉色狼。”小鸟也凑上来嫌弃地挤了一把张元，而后又双标地鼓动温寻，“温工你快去试试体验一下吧，堪称小家园+全息版模拟人生，还挺有意思的。你有什么灵感也可以在里面构想，到时候也不用登出，直接传输到我们这边的虚拟空间就好啦，就跟游戏里面跨区一样！”
　　如果说一开始游戏部门的众人都还把温寻当成一个不能惹的关系户的话，现如今他们的关心就是真情实感了。
　　虽然也少不了老总和部门老大的叮嘱，但更多的是被温寻这个人所打动的真心。
　　谁能不喜欢一个脾气好、能力强、说话温和，长得还好看的人呢？
　　反正他们抵抗不了。
　　而这个人明明这么好，如今却失去了看见世界的机会，这怎么不让人痛心心疼呢？
　　连食堂的大妈都愿意多给温寻打一勺肉。
　　沉甸甸的，是来自陌生人质朴善良的关爱。
　　温寻不喜欢旁人看低一等的同情。
　　但对于这种没有恶意只有满满友好体贴的关怀，却很难拒绝。
　　于是他便承了同事们的情，暂时离开了虚拟世界里他们新游戏的开发区，念下口令跳转到大家口中的休闲区。
　　耳边一下清净了下来。
　　只剩下清凌潺湲的空旷感觉。
　　其实对于温寻而言，在哪里区别都不大。反正他也看不见，只能靠声音辨别一些场景的异同。
　　但就像同事说的，这里似乎是比其他地方更能让人放松。
　　轻柔的，舒缓的风。
　　略带温度的阳光。
　　湿咸的空气。
　　细软绵密的沙。
　　纷纷从感官上将他包裹。
　　也许是因为在开发区他设置的场景就是海洋中，来到新的区域系统默认也将他投放到了海边，他的耳中依旧能听到海浪与水流的声响。
　　在这样宁静的独处之中，温寻不由地又想起了触手。
　　乐乐……小乐。
　　江乐。
　　如果他没有失去小时候的记忆，他们会怎么样呢？
　　如果他知道自己曾经有这样一个小伙伴，也许在失明之后，他就不会那么胡思乱想，不会升起远离的念头，乐乐就不会不见了。
　　明明是他自己认下的朋友，明明小时候能亲眼看见对方模样也从未曾害怕过，明明对方一直对他表现得哪样友善亲昵，他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决断呢？
　　仅仅是因为失忆吗？
　　还是失明带来的不安感让他想太多？
　　亦或是随着年龄的长大随着在社会上的摸爬滚打，他早就失去了幼年时那种纯稚的心，失去了对于未知世界的好奇与接纳？
　　温寻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后悔了。
　　后悔弄丢了一个失而复得的家伙。
　　这些时日，温寻虽然在公司里表现得一切正常，但其实回到家中，长时间地处于只有自己的空寂安静中，他情绪并不算好。
　　一个失明的人，在家中能做什么呢？
　　乐乐在的时候还好，做什么身边都有一个粘人的家伙在。不是帮他递东西，就是在一旁拱来拱去的捣乱，时间不知不觉就溜走了。
　　但如今，下班回到家里除了做饭吃饭洗碗，温寻剩下的时间只能枯坐在沙发上，听听新闻，刷刷手机，熬到夜幕降临睡觉时分。
　　因此最近他睡得特别早。
　　比起清醒时的无聊，温寻更宁愿沉坠入梦中，回到自己失去的那段记忆里，去发掘他曾经历过的那些奇幻而有趣的事情。
　　在梦里，他能够抛却现实中一切的不如意，重新变回幼年时那个对世界充满新鲜、善意与好奇的自己。
　　然后从污黑的淤泥中一点点挖掘出只有他拥有过的奇妙珍宝。
　　他一点点打开宝箱。
　　然后被里面斑斓绚丽光彩陆离的世界重新染亮了眼。
　　随着温寻对于童年失去的那段记忆渐渐恢复，他内心对于乐乐的记挂却越来越深。
　　乐乐现在在哪里？
　　它过得好吗？
　　这座城市离九江遥遥几百里，它当初是怎么来的，如今又有栖身之所吗？
　　它会不会已经对他失望了，重新消失在常人的世界里了？
　　在不知道触手的来历之前，温寻还能宽慰自己这个大家伙很有本事，在哪里都能过得好。
　　但当知道了两人曾经的相识，知道了它或许就是为了寻他而来，温寻内心就止不住越想越多越来越煎熬。
　　他之前竟然让乐乐住在那么小的鱼缸里。
　　他还嫌弃它乱动，不许乐乐碰他被子不许上床。
　　他甚至都没给乐乐做过什么好吃的，每天喝的是自来水，吃的也是他的剩菜剩饭。
　　温寻觉得天底下简直没有比自己更过分的人了。
　　别人养一只宠物都还知道给宠物买玩具买零食买窝，他有幸和一只上古神话传说中的生物交了朋友，竟然、竟然这样对人家？
　　老天竟然没一把雷劈了他。
　　温寻苦笑不已，心中再度念起触手对他的好。
　　明明此时处在放松身心的地方，他心里却静不下来，只迫切地想要找到那个被他弄丢的大家伙。
　　脚背上忽然有一丝轻微的疼痒感传来，温寻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脑中猜测应该是沙子里钻出来的小沙蟹之类的啄了他。
　　事实上，温寻此刻的身体正坐在办公室的工位上，但同时在他的意识中，他的身体却又处在虚拟世界的这片小天地内。
　　他听到的声音像是真实的，感受到的温度像是真实的，脚上的触感也仿佛是真实的。
　　温寻忽然想起几天前弟弟给他讲的一件事。
　　说是有一项新的技术构想，想找他配合试验一下。
　　他没有再管脚上的那一点痒意，而是立刻通过语音调出了公司的通讯录，找到了温淼推给他那位研发人员的联系方式。
　　“喂，你好，我是温寻。我想再确定一下， 你们这个新技术试验是能够帮助盲人重建视觉感知吗？”
　　“温工您好，”电话那头的研究员回答很保守，“只能说是以这个目标为方向。但目前只是建立在Miracle所连接的神经元范围内，通过重构视觉信息处理的内部模型，绕过您受伤的视觉神经，让视觉信号以其他感知的方式传递到您的大脑中，最终呈现出您能再度‘看见’事物的效果。”
　　对于那些深奥的专业术语，温寻无法完全理解，但也听懂了大致的原理。他只问，“总之，我是有机会复明是吧？”
　　“某种程度上，如果试验顺利，有可能可以以另一种方式重新看到一些。”对方委婉道：“但也许‘看见’的东西会和真实的有所不同。”
　　温寻发自内心地笑道：“只要能看见，一切好说。”
　　这个答案已足够令他兴奋。
　　温寻忍不住想。
　　如果他能够再度看见。
　　是不是就能够独自出去，去寻找乐乐的踪迹了？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71
　　~寻寻不用找~
　　~我来噜！~


第72章 流动
　　新来的研究员并没有和温寻做面对面的交流，而是远程抛来了几个压缩包，让温寻按照他的指示在设备上安装运行。
　　温寻失明之后，耳力见长。
　　他听出研究员对于这件事似乎不太上心，便多问了一句，“魏教授是总负责这件事的吗？”
　　温寻那天听堂弟的意思，还以为会和魏天明打交道。他近来对于童年的事情想起来了不少，也忆起了魏天明和他们兄弟俩幼年时的一些交集。
　　温寻如今惦记着乐乐，恨不得能找到一切机会了解触手的情况。
　　他记得魏天明是研究生物工程的，对于水生生物的习性特点，肯定比他这个外行要懂得多。温寻一方面想找魏天明侧面了解一下相似物种的一些特性，另一方面，温寻也想探探魏天明的口风。
　　探探魏天明……还记不记得乐乐的存在。
　　梦境中的那个男孩，可不止一次对乐乐表现出过好奇，而且是那种带着孩童残忍的好奇。
　　温寻知道，现在的魏天明早已是高知成熟的大教授了，小时候的好奇很大概率只是出于小孩子的天性，跟现在的他无关。
　　但温寻却忍不住多想——去想乐乐的失踪会不会与魏天明有关。
　　他再度想起在医院第一次听到魏天明自我介绍时，他心里泛起的那点嘀咕。
　　他当时还在想，一个搞生物的，是不是会喜欢研究各种各样的生物，特别是一些稀有的，奇怪的品种。
　　也许是对于乐乐的行踪太过担心，自己现在又像无头苍蝇一般，因此当温寻的脑海里一旦冒出这个离谱的念头，他就很难压下去了。
　　但理智又告诉他，这只是毫无根据的猜测。
　　乐乐的存在太过离奇，除了他，不应该会有任何人知晓。
　　而且就算魏天明真的发觉了乐乐的存在，他一个普通人类，也不会比一只拥有神诡能力的大家伙还厉害吧？
　　只能说，温寻把有的人想得太简单了。
　　而同时又高估了某些家伙。
　　或者说，低估了自己在某个厉害的大家伙心中的分量——
　　重到一个傻乎乎的笨蛋愿意拿谁也抢不到的本事去交换他一个复明的可能。
　　“魏教授最近生病了，工作暂时交接到我手里。”
　　耳机那头的研究员是个沉稳的女性，姓李，说话也很理智，“说实话，我对他的这项技术创新很佩服，但不看好。人类的大脑非常复杂，对于神经元的激活与应用我们到现在都还在摸索中，可以说只是蹒跚学步的孩童，还远远没有达到去影响深度感知的地步。”
　　“比起调节视觉神经，我反倒认为你们研发的游戏更有落地的可能性，也更……”能创造价值。
　　研究员最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可温寻听懂了。
　　是呀，在商言商，堂弟开公司可不是来做公益的，还需要养活这么一大帮子人。
　　但是……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温寻语气轻缓，却掷地有声，“李老师，你们搞研发，搞创新，不都是在不可能中创造可能吗？”
　　“就像我现在尽管身处完全的黑暗，也依旧期待能掘出一点光明。”
　　“……也对。”
　　温寻的话似是打动了对方，研究员沉吟了一会儿，道，“那就一起试试吧。我们既然都在Miracle里面了，说不定真的能创造奇迹呢？”
　　“嗯。”温寻呼出一口气，“所以我需要怎么做？”
　　出乎温寻意料的，研究员并没有其他特别的要求给到他。
　　“不需要做什么。你的设备参数我已经重新调试过了，和其他人的都不一样，可以针对性地刺激你的视神经。同时，搭载的纳米级处理器能够通过深度学习不断校准你的感知系统，以达到在不通过眼睛而是通过其他器官和神经通道去处理信息，转化为视觉图像。”
　　“所以？”温寻似懂非懂，“我什么都不需要做？”
　　“差不多吧，你就正常在虚拟空间里工作就好，业余时间也可以多在这里待着。晒晒太阳，泡泡温泉，睡睡觉什么的都行。系统接收到的数据越多，能够反馈校正的频次也会越高。”
　　研究员说完就准备下线，她还有很多其他工作要忙。
　　但想起老板对这位的担心叮嘱，她在离开前又在后台多操作了一番，向温寻道，“下周公司的新一代设备就要问世了，整个Miracle世界都会开放。你除了这个休息空间，也可以去其他开放场景里转转，有助于采集更多的感知信息。”
　　“好。”温寻对于那些据说来源于世界上各大奇伟胜地的大型场景也很好奇。
　　“对了，我给你这边加了个东西。”
　　一阵悦耳的音效之后，温寻感觉好像从空中落下来什么。
　　他下意识侧身躲过，任由那东西落在地上。
　　“别担心，这只是一个监测器。你在去那些地方的时候它会跟着你，避免一些危险情况，也能随时记录你的状态。”
　　研究员对温寻解释，“你不用太在意它，它搜集的所有数据都是保密的。如果你觉得不自在的话，可以用虚拟投射技术改变它的外型，变成小狗小猫之类的，权当一个智能宠物。”
　　那是一颗巴掌大小的圆球，远看像是个鸡蛋似的。
　　它球面的屏幕闪着非常高科技的蓝光，不断跳动着一些字符。它同时还能够感应运动轨迹，就算温寻躲开了它，它也能操控身体朝温寻滚来，身体内发出咕叽咕叽的卡通音。
　　这种设置当然是为了使用者不排斥它的存在。
　　毕竟没有人喜欢被监视。
　　但研究员显然多虑了。温寻如今恨不得他们研究得更快更深入一点，让他有更大的可能去恢复健康。
　　于是温寻顺着声响蹲下身，友好地摸了摸研究员送来的小玩意儿。
　　圆溜溜，软弹弹的。
　　温寻心里一下变得柔软。
　　他朝研究员道了谢，对方见一切都安排好了，便断了和温寻的连线。
　　而温寻查探了一下时间，也准备下线。
　　已经快到下班的点了，就算他再怎么希望身体能恢复，也知道欲速则不达。这才刚刚开始，他更重要的是把身体和心情调理好。
　　今天他也早点回去吃饭。
　　吃完早点睡觉。
　　睡着了……梦里就能见到乐乐了。
　　这么想着，温寻便打算把小圆球放置在自己衣兜里，方便自己下一次上线后直接能碰到。
　　但明明刚刚他才碰过的东西，再度去摸，却找不到了。
　　温寻身子往前探了探，在四周都摸了一圈，却只摸了一手的沙子。
　　咦，东西呢？
　　温寻并没有看见。
　　在几秒之前，在他刚刚戳完圆球之后，在小巧的虚拟智能器械的圆脸蛋上刚刚露出【^ ^】的拟人表情的时候。
　　不远处沙滩的沙子里，就钻出了一只长长的东西。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地一下，将小圆球拍向了远方。
　　小圆球的屏幕上只来得及浮现出【゜ロ゜】的惊吓表情，就噗通一下落进了深不见底的海里。
　　长长的触手缩回了沙子里。
　　直到温寻细长的手指触碰到温热的细沙。
　　一大片由数据构成的沙石原本都是静止的，但随着温寻手指探寻范围的不断扩大，从他指间触碰的起点开始，整片沙滩像是活过来一般开始流动。
　　流沙如春风一般亲吻过温寻的手背、掌心和指节，又在转瞬下陷离开，像是被什么驱赶一般。
　　温寻的耳边听到一种奇怪的簌簌声。
　　像是什么在沙上爬行。
　　他有些谨慎地停下了手，但很快温寻就反应过来，这里不是现实，不会有什么危险。
　　应该是那个智能小球自己滚过来了吧？
　　温寻这样想着，手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探去。
　　指尖陷入了一片柔韧的绵软。
　　和刚才的触感类似，却更加……真实，熟悉，充满温度。
　　【寻寻！】
　　在依旧黑暗一片的世界里。
　　温寻忽然看见，手指的方向亮起了光。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72
　　~偷偷摸摸来看寻寻~
　　~竟然有东西妄图取代我的位置？可恶！
　　~寻寻，不要它，我可比它有用多了！
　　~我能指路，能打架，能保护你，还能、还能给寻寻暖床！
　　温寻（有些发愁）：你到底在外面学了什么歪门邪道的东西？


第73章 为难
　　炫目的光在水中星星点点，串连出一条条银色的缎带，一直延伸到更幽深的地方，那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这样深秘的海域，无论是阳光还是月色都无法触达，那一大片黑暗像漏斗一般，不断吸收着周围仅有的一点光亮，将它们逐渐蚕食殆尽，连同无数的海水一并吸入其中，消失不见。
　　但此时，随着“缎带”散开，随着游弋而来的生物露出它原本诡秘古怪的模样，它身上闪烁的银蓝色光芒也渐渐将海底一望无际的黑暗点亮。
　　那是一个巨大的海底洞穴。
　　至少在小小的男孩眼中，比他见过所有的山洞和房屋都要大。如果用眼睛来丈量，洞穴的横截面几乎堪比从村子的这头到村尾的那头，而洞穴的深邃，仿佛在从山底眺望一座倒立的山峰。
　　温寻听见儿时的自己用欢欣又惊叹的语气问，“小乐，这就是你家吗？”
　　隐约的光影间，细长的触手自在游曳翻转，将裹着男孩的气泡推着朝前游动。
　　【对啊，我家！】
　　触手的声音也很欢喜。
　　“呜哇！小乐你一个人，不对，你一只触手要住这么大这么大的地方吗？”
　　小男孩惊讶地贴在泡壁上，透过触手表皮的荧光去瞧眼前这个巨型大坑。他发现在这个大大的坑洞里面还有许多细小的孔洞，分散在四周，密密麻麻的，像树上蜂巢的格子一般。
　　【不是我一个住噢，大家都住这里的。】
　　“大家？谁是大家？”
　　【九江啊。以前这里有好多九江的。】
　　“九江？”小男孩念了念这个词，然后睁大了眼，“我们九江村的九江？九江神的九江？”
　　他们村不就是叫九江村吗？
　　爷爷说他们村祈水的神仙，不就是叫九江神吗？
　　彼时还是小男孩温寻尚不清楚“九江”这个词背后蕴藏了多少故事，但他至少知道自己所住的地方叫什么，也记得最近村子里在忙活的事情是什么。
　　要向神仙求水呢！
　　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浩阔汪洋，温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他的小伙伴小乐，好像——是神仙？
　　【反正就是九江。】
　　回答温寻的是含混的咕哝。触手像是有些不想说起这个话题，卷着身体在水里扭了几圈，顺带把它怀里的小男孩也带着在水里起伏翻滚。
　　触手只记得有人类称呼它们是“九江”。
　　江乐不是很喜欢“九江”这个词语。因为它隐隐记得，每次“九江”这个名字在身体里响起的时候，都会有让它们舒服又不舒服的事情发生。
　　而且只有人类才会取名字。
　　它们从来都不用取的。它们能够靠感觉分辨出彼此，分辨出无数触手中每一个不一样的茎须。
　　不过——
　　“江乐”可不一样！
　　这可是寻寻给他取的名字！
　　它不止是“九江”，它还是“江乐”！
　　寻寻的“江乐”！
　　【寻寻，走，带你去看我的窝！】
　　在人类世界待了一段时间，江乐已经学会了人类的一些习性。比如说会把最好吃的留给最喜欢的人，比如会和好朋友分享自己的宝贝珍藏。
　　寻寻给它吃了自己舍不得吃的菜和糖，还和它一起玩那个什么变形金刚，现在到它的地盘了，他也要给寻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这么想着，长长的触手一卷，就用吸盘吸住装着小伙伴的气泡，朝着那片深坑的坑壁游去。
　　坑壁上孔洞很多，远看像细密的小点，近了温寻才发现那其实是一个个比家中最大的水缸口还要大的窟窿。
　　在每一颗窟窿周围都是无数年海水冲刷形成的坚硬石岩，凑近了看甚至能看到上面一道道如同风蚀般长且乱的锉痕，小小的男孩实在是想象不出来，是什么才能在这样的地方凿出这么多这么大又这么深的洞穴。
　　小乐都卷着他往其中一个洞里游了好一会儿了，才到头。
　　“这里……”
　　也许是少了外部水流的冲刷，四周的环境一下变得安静了。
　　温寻眼前先是又陷入了黑，而后很快便被流光溢彩的闪烁给重新点燃了亮。
　　海水清澈的波纹掠过一堆或大或小的光点，触手的探绕游动令整个空间呈现出一圈轻柔的淡蓝色。散落在穴洞中的东西在这种蓝色的映衬下逐渐泛起一层鲜活的光感，斑斑澜澜的如同星子一般浮跃，与跃动的足腕们一同在年幼的温寻眼中冲刷成一道道彩虹色的银河。
　　“哇——塞——！”
　　对于一个小男孩来说，这样的景色只有用夸张的感叹来形容。
　　而对于如今已经二十余岁的温寻而言，这样奇幻而美妙的景色所带来的惊艳仍然无法用言语来描述。
　　他近乎贪婪地沉迷于这样的梦境中，不愿醒来。
　　【寻寻，给！】
　　隔绝水汽的气泡罩子轻轻地“咕咚”了几声，有什么就从外面一股脑塞进了温寻的怀里。
　　透过幼年的视角，温寻看到一颗颗或大或小的光点落在了自己的掌心和身上。
　　有圆润洁白的珍珠，有晶莹剔透的石块，有长得奇形怪状的珊瑚，还有像是生了锈蚀的铁器，以及一看就不是凡物的碎瓷。
　　零零碎碎，杂七杂八，宛如打翻了谁的百宝箱。
　　“哇，这些都是什么呀？”
　　从小生活在村子里的男孩眼界有限，只认得一些石头块，却也从没看到过像手上这些那么漂亮那么好看的。
　　【我捡的，给你玩！】
　　长久在海域里的生活并没有人类世界那么有趣，触手们在日复一日的栖息里也会找些乐子。譬如抢夺一些亮晶晶的小玩意，譬如从沙泥和石缝中翻找收集一些湮没在时间与长河里的新鲜物件。
　　大多数东西被江乐弄回来就扔到一旁了，只有一些它觉得有意思的江乐才会藏在身体里，一直带着。比如寻寻送的糖，比如寻寻喂它吃饭的碗，还有他们一起玩的玩偶人！
　　此时将好朋友带回了窝，江乐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献宝似的献出来，一股脑往温寻怀里塞。
　　将自己洞穴里的翻找出来还不够。
　　它还操纵着足肢，去其他洞穴里也搜刮了一圈。
　　——反正那些家伙都不在了，都是它的了！
　　唔，不对。只要寻寻喜欢，就都是寻寻的了！
　　触手拿出来的这些东西对于幼时的温寻来说的确很新鲜，但他也只是兴致勃勃的翻玩了一会儿，就停下手来。
　　“小乐……我们，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呀？”
　　此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幽深的海域像是陷入了沉眠，周围一片寂静，只有温寻一个人的声音。
　　温寻后知后觉地，忽然有些不安了。
　　他想爸爸妈妈了。这么久他还没回家，回去爸爸肯定会打他屁股的。
　　还有弟弟，他跑出来追小乐，小淼还被他留在原地，会自己找回家去吗？
　　温寻突兀地站起身，趴在壁沿上有些急地对小伙伴道，“我们回去了吧，小淼还等着我呢！”
　　现在肯定特别晚了！
　　小淼等不到他肯定会害怕的！
　　【回去？】
　　回应温寻的是浓浓的不解。
　　【为什么要回去？】
　　比之前变大变长了许多的触手贴上了男孩的面庞。
　　【寻寻，和我住在这里不好吗？】
　　岸上没有水，还有许多吵闹讨厌的人类。比如那个跟屁虫弟弟，还有那些念着让它难受的咒语的老头老太婆。
　　它都不喜欢。
　　它只想和寻寻在一起。
　　“我怎么能住在这里呢？”
　　小小的男孩此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可怖之处，只是以同样疑惑地口吻回道，“这是水里呀，我要回家住的。”
　　【可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水中的震颤有些急。
　　【我都可以在寻寻家住，寻寻为什么不能在我家住？】
　　长长的触手贴紧了泡壁，卷曲的触须轧过圆鼓的起泡中央，渐渐收紧，圈住了小男孩细瘦的腰。
　　【寻寻，我们不是说要一直在一起的吗？我也可以养你的！我可以捕食，可以陪你玩，还可以为你做任何事的！】
　　一种古怪的独占欲顺着卷曲的足肢流经触手的表皮与经脉，传导到了它的身体各处。
　　洞穴里黯淡的蓝渐渐转换成一种莹莹的绿，泛出幽幽的沉郁色泽。
　　“可是，可是……可是我还是要回家的呀！”
　　温寻觉得腰被箍得有些疼，但他还是好脾气地和小伙伴解释，“小乐，我再不回去，爸爸妈妈还有爷爷都会担心的。就像你爸爸妈妈哥哥姐姐也会担心你一样。你乖好不好，我们可以下次再一起下来玩的呀。”
　　他摸了摸滑溜溜的触腕，像哄弟弟一样哄道。
　　【可我没有爸爸妈妈啊。】
　　触手些微地松了一些力道，但还是牢牢地圈着男孩。
　　“诶？小乐你不是说，这里有很多‘九江’吗？”
　　温寻其实也没太听懂这句话，但他下意识认为小乐说的就是自己的家人。
　　【它们跟我又没什么关系。】
　　如果触手有嘴，此刻肯定已经撇到天际了。可惜它能做的只有嫌弃地缩了缩吸盘。
　　这处海窍窝着舒服，母体和触手们都喜欢趴在这里。为了避免打架把这里弄塌，大家平日里才各自窝在各自的孔洞里的。它们可不是什么兄弟姐妹，最多算是同族而已。
　　还会互相吃对方的那种同族。
　　“啊……”温寻这下是真搞不懂了，“那它们到底是？”
　　【都是讨厌鬼，不说它们！】反正也都死得差不多了，都没它厉害。
　　江乐不喜欢寻寻把注意力放到其他人身上，其他触手更是不行。它圈着男孩朝着外面游去，自顾自地说。
　　【寻寻，我带你去捕猎吧。你想吃什么？这里到处都是肉，你不是最爱吃肉了吗？我可以给你捕到好多，让你吃饱的！还有很多海草，还有那些带壳的家伙，也可以吃的！我都能撬开！】
　　像是证明自己似的，一条细长的触手以非常迅速地速度从温寻的眼前弹出，在几簇珊瑚礁间扒拉出了一颗几乎要跟温寻脑袋差不多大的蚝，而后另一只触手也探了出来，两只触腕的吸盘贴上蚝壳往外一掰，那紧紧闭着的口就被掰开了，露出里面白嫩的蚝肉。
　　这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快到温寻都来不及反应，鲜嫩的食物就奉到了他的眼前。
　　因为干旱，许久都没有吃过饱饭的温寻有些不争气地咽了一大口口水。
　　他倒没有去思考触手这样的本事有多吓人，只是满心满眼觉得他的好朋友厉害极了。
　　而刚才因为去看窝而被跑到脑后的一个想法又在温寻的脑海里重新冒了出来。
　　“小乐，你就是九江神对不对？！”
　　“你这么厉害，一定可以救我们村的是不是？”
　　“这里有这么多这么多的水！”温寻环顾了一片四周，一双小手的手臂在气泡里划出了大大的一个圆，眼神亮晶晶地望向触手，”你之前能把水运到我家水缸里，也可以把这里的水运到村子里对不对？！“
　　温寻将所有其他事情都抛到了脑后，连小乐把他箍疼了都不觉得难受了，甚至主动想要把手伸出气泡外，握住触手的尖尖。
　　那些触手送上来的奇珍异宝都被他拨到了一旁。
　　此时此刻，在温寻眼中，他家小乐才是世界上最最厉害的宝贝！
　　可以救好多人好多人的宝贝！
　　有了水，爷爷就不会愁眉不展的抽旱烟了。
　　有了水，妈妈做饭的时候就不用唉声叹气了。
　　有了水，河里就会重新有鱼，山上就会重新变绿，地里的麦子也会重新变得金黄！
　　有了水，村子就会像以前那样重新热闹起来了！
　　小小的温寻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老天下雨，希望村子的河里井里重新有水。
　　他本来觉得这个事情好难实现。
　　现在却发现近在眼前。
　　温寻高兴地想，他的名字可取得真好！他真的寻到水了呢！
　　不过小乐的功劳更大！
　　【我没那么大本事的……】
　　感受到了从温寻身上传来的兴奋和期待，江乐的触尖都蜷缩了起来。
　　但与以往被男孩亲近所表现出的高兴和粘人不同，此刻它缠贴着温寻的触腕纷纷朝后缩躲，甚至主动避开了温寻的触碰。
　　“小乐？”
　　温寻望着空空如也的手掌，还有失去倚靠的身体，心里不知怎么有些委屈。
　　他望着变大的触手，望着周围起伏的海水，忽然想起自己家藏起来的那个大水缸，想起小乐之前把水缸填满之后那萎靡的模样。
　　他恍然大悟：“是不是这些水太多，难为你了？”
　　于是温寻又急忙道，“不用这么多的！”他摆摆手，“只用、只用……”
　　只用多少呢？
　　要多少水才能把村子里大家的水缸填满？
　　又要多少水，才能将河道重新填成一条可以划船的河？
　　又要多少的水，山里的树和地里的田才能重新长出草，变得生机勃勃呢？
　　温寻忽然有些丧气。
　　他自己连个水缸都搬不动，为什么要要求小乐做那么难的事情呢？
　　他好过分。
　　可明明眼前有这么多救命的水，村子里的大家却只能渴着，温寻觉得自己像个罪人。
　　他想起自家院子里一只只死掉的鸡鸭，想起被石头爸爸逮走奄奄一息的小黄，想起爷爷爸爸干到起皮的嘴巴，眼睛里渐渐冒出泪花。
　　他好笨。
　　什么事都做不好。
　　“对……”对不起，小乐。
　　温寻抹了抹眼睛，想和自己的好朋友道歉。
　　他刚才不该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要求小乐做这做那的，小乐是他的朋友，他怎么能为难朋友。
　　爷爷说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他该和小乐道歉的。
　　可温寻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小乐以比他刚才更急的语调冲他噼里啪啦咋下一堆话。
　　【对不起寻寻！你别难过！你别哭！】
　　几根湿濡的触手探进气泡，纷纷贴上了温寻的脸颊。
　　【我、我也可以试试的！】
　　【我可以吸水，我可以喷水，我可以跑到天上去下雨的！】
　　【只是……只是……我怕我力量不够……】
　　【以前每次人类求我们下雨，我们就要死好多。这一次也是，大家都干了，我才会跑到地面上去，遇到你的。】
　　【这里之前也没水了，只有祂在。】
　　【现在祂也不在了，就剩下这些水和我了，我害怕……】
　　【对不起寻寻，我是不是太没用了？不过我也可以试一试的！祂不在了，我就是九江了！我可以的！】
　　【你信我！】
　　【不哭寻寻，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的！】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73
　　~为难朋友？
　　~不为难，不为难。
　　~寻寻，随便为难男朋友吧！
　　---
　　小寻寻：我想要好多水！
　　小触手：我、我没那么多……
　　大寻寻：我想要点水。
　　大触手：给你，要多少都给你！


第74章 过往
　　自从触手出现在他的生活里，温寻就一直在思考几个问题。
　　这个奇怪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来自哪里？又为什么出现在他身边？
　　这些问题在温寻脑中转了无数次，但随着调皮又粘人的足肢一点点入侵他的生活，渐渐就都被他抛到脑后。
　　与乐乐带给他的愉悦与陪伴相比，这些问题似乎不再那么重要。
　　但后来，触手身上的奇怪之处开始接二连三冒头，愈发地超出了温寻的想象。
　　失去了视力的温寻也失去了探索未知的勇气，重新将那些疑虑从脑后挖了出来，主动化为顾虑挡在自己面前。
　　结果就是他弄丢了乐乐。
　　弄丢了他明明自小就结识了的神奇好朋友。
　　在和同事的交谈中，温寻得知了九江神的传说，却怎么也没又办法将它和自家的触手联系在一起。
　　在他看来，乐乐可能是什么变异的章鱼水母，可能是什么从未被发现的神奇生物，甚至也可能是来自于幻想中的奇妙精怪，但唯独与神与仙没有什么关系。
　　那样一只单纯又憨笨的家伙。
　　怎么可能是神呢？
　　明明是连吃个菜都要挑食、连睡觉都要钻进被子里的粘人鬼，怎么就有本事呼风唤雨移山倒海了呢？
　　温寻无法想象。
　　但无论对方是什么，温寻如今都不太在意了。他只期盼乐乐能回来，能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他想向它道歉。
　　想问它还愿不愿意，继续和自己一起，一块儿磕磕绊绊的生活。
　　追根究底有这么重要么？
　　人这辈子一定要活得那么清醒么？
　　一定要所有事都按部就班地走么？
　　以前温寻是这样觉得的。
　　这种规律性和事事了然于胸的感觉让他觉得有安全感，不会失去自己对人生的控制。
　　但车祸让他的人生失了控。
　　他失去了家人，失去了视力，失去了工作，本来以为人生会和眼中的世界一样沉坠入黑暗，却没想到被一只奇怪却笨拙又可爱的家伙给捞了上来。
　　温寻开始发现看不见似乎也不是什么活不下去的事。
　　日子过得潦草随性一点好像也并不会难受。
　　原本熟悉到千篇一律的生活轨迹像乐乐的足肢一样缠卷弯绕，延展分岔到不知道什么的地方去了，每一次的尝试都仿佛是一次全新的冒险。
　　很奇妙。
　　虽然有些不适应，但却让他重新体会到了人生的趣味。
　　这些都是乐乐带来的。
　　因为有它在，他才敢放心地在黑暗中重新迈出脚步。
　　现在温寻觉得自己已经走得足够稳了，只缺一个活蹦乱跳的家伙，和他一起去探索更多未知的世界。
　　值得庆幸的是，尽管现实里还没有寻到乐乐的踪迹，梦中温寻还可以透过幼年时的记忆见到他惦记的家伙。
　　那个和现在的乐乐一样可爱的小乐。
　　温寻一直以为，要等到乐乐重新回到他身边，他才有机会去了解大家伙的过往，了解它和九江的关系，了解它到底是什么来自何方。
　　却没想过，原来早在很早很早之前，他就知道了答案。
　　又或者说，他的乐乐从来没想过瞒他。
　　只要他想知道的，想去做的，那个笨蛋就会统统顺他的意，全部告诉他，全部替他做好。
　　没有哪个神明，会像它那样傻。
　　梦境是过去的投射。
　　温寻无法干预幼年时自己冲触手提出那番幼稚又无理的要求，也阻止不了笨蛋乐乐愿意冒险甚至不惜伤害自身的计划。
　　他只能当一个旁观者，安静地置身梦海里，沐浴在一片深深浅浅的蓝的缠绕之中，听着触手发出不同于人类的模糊声音跨越时间和空间向他讲述一段混沌的过往。
　　九江一开始不叫九江。
　　它们没有名字。
　　在它们有意识的时候就已经生活在海里了。
　　那时候海很大，很大，大到它们怎么游都触不到尽头。海中有各式各样的生物，有的会和它们打架，有的想吃它们，有的会成为它们的食物。
　　时间过去了许久，海似乎变小了。
　　又或者是它们变大了。
　　随着山川移位，江河倒流，它们顺着海浪去到了许多地方。
　　它们看到了陆地，看到了四脚奔袭的兽，看到了天空中三足的乌虎纹的鸟*，看到了零星聚集在一起耕种生活的人类。
　　那时候它们还不知道人类叫人类，只觉得是一群看起来又小又不好吃的生物。
　　这种生物看到它们会吼叫。
　　虽然声音不大，却闹乎乎的，刺得它们神经疼。
　　这种生物还会朝它们扔东西。
　　虽然砸得不疼，但是有时候会堵住它们进食和喷水的孔，刮掉它们的肉，痒痒地惹来一堆鱼。
　　它们不是很喜欢。
　　于是它们又回到了海里。
　　身体越变越大，它们开始用嗜睡来减缓进食的消耗。
　　身上的触手越长越多，在主体陷入沉睡的时候，有的触手会醒着，会去捕食，会和其他触手争抢东西，会对新鲜的事物好奇，偷偷溜向海面，偷瞧人类，兀自玩闹嬉戏。
　　又过了不知多久，主体醒了。
　　在主体苏醒的时候，它们都会听从主体的指挥行动。
　　栖息地的水已经不够它们生存，触须断了许多根，触手萎缩的也不知多少。一些被还活着的它们吃了，化作继续生长的养分，一些融化入水，归寂为海床和亘古的潮汐。
　　还活着的触手们操纵着身体开始迁徙。
　　粗长的触手从水中伸展而起，如同旭日破云而出，如同藤蔓撑天而起，它们跨越山和海，在水面上拍打起高而广的浪花。
　　它们又捕捉到了那种闹乎乎的声音，来自于遥远的岸边。
　　但这一次，那些声音没有那么刺耳了。
　　有一群人类趴在了地上，朝着它们的方向，脑袋一下又一下的撞地。
　　后来它们才知道这叫磕头。
　　彼时的它们只能捕捉到一股强烈的、固执着重复的、分明不同高低却又出奇一致的信号——来自于那些人类的头颅。
　　它们产生了名为“好奇”的情绪。
　　主体操纵着一只触手，贴上了一个人类的头皮。
　　自那之后，它们懂了人类的语言。一种与它们曾经所遇见过的所有生物都不同的，复杂又充满情感的语言。
　　人类将它们唤作“九江”，将能够操控它们的主体唤做“祂”。
　　他们求祂救下海里的一颗“木头”，那颗“木头”里还有许多的人类。
　　这对于它们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不过是伸出触手一卷，那些落海的人就重新被他们甩回了岸。
　　人类又开始对它们磕头了。
　　有一股股奇怪却很舒服的气息从那些人类身上传来，它们的神经也从空气中捕捉到了前所未有的养分。
　　那是一种比饱腹还要令它们畅快的感觉。
　　是能量的注入！
　　在数次沉睡的时间里，它们每一次醒来都感觉越来越虚弱。
　　曾经随处可见的虫鱼鸟兽销声匿迹，曾经随便就能捕捉到的食物越来越难吃，它们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美食”了。
　　久违的能量灌涌让所有的触手都兴奋了起来，它们在海中翻滚着，游跃着，深长的足腕捅向天际，越过云端喷涌出一股股水柱，如雨般洒向大地。
　　——“下雨了下雨了！”
　　——“九江神赐福了！”
　　它们听见人类这样喊道。
　　疑惑。
　　却不讨厌。
　　温寻之前在查阅各种志怪传说时，曾听过一段话。
　　说“昔者初民，见天地万物，变异不常，其诸现象，又出于人力所能以上，则自造众说以解释之：凡所解释，今谓之神话。”*
　　这句话很好理解。人们总是倾向于将那些自己无法理解的、人力所不能及的现象归诸于神话传说、妖鬼志怪。
　　就算是如今，在每个人的身边或是网络的各个角落都或多或少依旧流传着各种道听途说的灵异故事——尽管大多数都已经被诸如《走近科学》的方式辟了谣，但仍旧有无法解释的情况出现。
　　放在远古时候更是如此。
　　一切不明白的都无法控制，一旦不能控制的就会受其祸害，一切可能被祸害的令人陷入惶惶不安，故而必须借外物、借鬼神来安心。
　　这也是迷信、宗教产生的源泉。*
　　因此，随着梦境记忆里乐乐有一句每一句的混乱讲述，温寻慢慢在脑海中捋出了一些他认为合理的逻辑。
　　毫无疑问的，触手的族群在这世上存在很久了。
　　它们一开始和世界上所有的动植物一样，普通、平凡，生长在海洋深处，有着可以游动捕食的触手。甚至，或许它们真的与章鱼乌贼水母是近亲。
　　后来它们开始长大。
　　也许是生长环境，也许是基因变异，它们越长越大，触手也越来越多，无论是体型还是智力都开始朝着更高级的方向进化。
　　那时候的地球不知道处于什么时期。但不可否认的，那时候一定有比现在还要丰富的物种种类，有已经灭绝了的古生物，也有一些只存在于人们口口相传中的古怪物种。
　　太过古怪的，在消亡之后成为了传说。
　　超乎人力所匹敌的，在出现之后被奉为了神明。
　　而人类的信仰——又或者说是人类意识中对于某些事情强烈的渴望、执念和依赖——以一种奇特的方式传达到了触手的意识里。
　　要放在之前，温寻会觉得这样的情形与神话传说一样离谱不现实。
　　可在进入Miracle之后，在接触了如今能将人的所思所想投射在虚拟世界的高精技术之后，温寻却觉得，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人类大脑中拥有860亿个神经元，这些神经元每分每秒都在相互作用，碰撞出思维火花，处理无数信息。
　　黄貂鱼在寻找配偶时，身体的电磁感应系统能够精确找寻到磁性发出的电脉冲频率，定向追踪爱人的心跳。
　　桡足生物的纤毛可以在广阔的海域在混乱的水流中开拓出微不可见的单独通道，还能敏锐地探测到独属于另一半的信息素，相当于一个人站在60层高的建筑物上，靠着一缕香水味找到街上他心仪的对象。*
　　生物的复杂多变让一切都具备可能。
　　人类能够登月，一头纽芬兰的鲸可以和百慕大的同伴交流说话，一群古怪的触手为什么就不能汲取来自于精神和思维层面的能量呢？
　　温寻不知道这件事是如何发生的，但他相信，“九江”的确和人类建立了连接。
　　自此，有了“九江神”。
　　人们对”九江“的信仰满足了触手们活下去的需要。
　　而与之相对的，在”九江“苏醒时，触手也愿意去回应那些祭拜、祈求和希望。
　　公平的契约镌刻在了“九江”的意识与神经里——
　　它们从人类的信仰中汲取力量，在人类有需要时，它们会出现，满足人类的需要。
　　江河，湖海，雨水，浪潮。
　　在历史的长河中，它们短暂地出现过许多次，又很快消失在人类的视野中。
　　尽管如此，还是有一群人类追随着它的足迹，成为了它的门徒。
　　他们沿河而居，以水为姓，靠水而生，祖祖辈辈信仰着“九江神”。在有需要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唤出它的名字。
　　于是一根根触手一次次从它们栖居的江海里腾出，汲取水浪，洒向四野八方。
　　连通潮汐，触及云雾，荡击雷电。
　　有水的地方，它们成了主宰。
　　只是当储存的水量一点点被榨干，当人类的欲念没有止息，交换就成了单方面的输出。
　　它们越来越多地陷入沉睡。
　　越来越少地被人们念起。
　　再后来，湖海沉降，江河改道，随着人类一点点占据世界的主导，它们渐渐成为传说。
　　只存在于老一辈的记忆里。
　　直到这一次的干旱。
　　虚弱的“九江神”再一次被唤醒，巨大的身躯化为干涸的地下河道中最后的一片汪洋。
　　“九江” 归还于九江，在水里消亡。
　　只剩下几只断肢求生的触手，慌张地顺着泥土的缝隙钻向地面。
　　其中一只，恰好就钻进了一个小男孩的裤脚里。
　　紧紧吸住不放。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74
　　~天上掉下个寻妹妹，地底钻出只大乐乐~嘻嘻！
　　~寻寻，我们是不是很有缘！
　　---
　　*指三足乌&英招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
　　*梁漱溟，《中国文化要义》
　　*M.J.《海洋中的爱与性》
　　-----
　　这章其实也信息量蛮多的，基本上算是整本书核心设定的一个展现。
　　原本作为轻奇幻，不想在这方面着墨过多的，毕竟我想大家想看的也不是这些背景故事。但为了过自己这关，还是写了出来——以温寻这个普通人思考的角度。
　　有的地方模糊是故意的，当然这设定也不一定合乎情理到能说服每个人，只是符合我自己的一个设想。
　　大家随意看，不要较真~
　　这个铺开了后面很多就好说了，我一定加快速度（放下狠话


第75章 感觉
　　温寻感觉自己这一次的梦做了很久。
　　久到梦里的小温寻听完“九江”的故事哭得哗啦啦的抱住触手不让它去为村子降水了，还没有结束。
　　【寻寻不哭，我，我还是很厉害的！】
　　被小男孩扑个满怀的触手看上去有些僵硬，但它身旁其余自由的足肢和腕须却纷纷在水中扭动摇摆起来，仿佛不受主体控制的大尾巴，兴奋又窃喜。
　　寻寻关心它！
　　寻寻心疼它！
　　寻寻舍不得它呢！
　　“不行！”小温寻泪眼汪汪，“我都听你说了， 你会死的！”
　　村子里的大家很重要，可是小乐更重要！
　　这样的念头强烈而鲜明地呈现在小男孩的脑中，同时也随着触手的触尖贴向他泪湿的眼角，而直白的传导到了触手的神经中。
　　水中的足腕们摇荡得更起劲了。
　　“小乐，你之前喊痛，喊不舒服，是不是也是因为村子里的人在求水啊？”
　　小孩子的记性很好，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追着小伙伴来到这里，不由着急问道，“他们，他们是不是逼你了？”
　　就像爸爸逼他背书一样，背不好就要打手板心。
　　是不是因为小乐没有挤出水，所以才会疼得打滚，跑到这么远的地底下来？
　　【……嗯，他们一喊那些话，我就疼。】
　　江乐一边操纵触尖轻轻吸掉了温寻脸颊上的泪水，一边忍不住蹭蹭他软乎乎的脸颊。
　　【他们还给我喝血！难喝！】
　　它的声音里充满委屈。
　　【喝了我感觉我都要烧起来了！】
　　放在现在阅览过各种传说奇谈和影视作品的温寻来看，九江村的求水显然是一场充满迷信色彩的活牲祭祀。
　　用宰杀三牲六畜来彰显祭拜神明的虔诚，就算到了如今，也仍然有不少地方存续着这样的习俗。
　　古今中外，层出不穷，没有断绝。
　　一方面温寻当然认为这样的行为毫无科学依据，只会妄增杀戮，但另一方面，在得知“九江神”真的存在过的事实后，温寻又觉得，也许这种“祭祀”真的能影响到“神明”。
　　也许只有通过生人的执念和将死的血腥，才能将沉睡的巨物唤醒。
　　旁观着梦境中两小只的依偎嘀咕，温寻心生柔软，又忍不住想——
　　还好他们村子只是祭祀牲畜，没有搞什么活人祭祀。
　　要不然按照奇幻作品的俗气套路，他家乐乐岂不是会被血气激得直接“黑化”，然后大杀四方，成为什么厉害的怪物大反派？
　　温寻却不知道，这件事差点发生。
　　当年他为了找乐乐跌落山洞，弟弟温淼则被魏天明拐带着去追他而消失不见。在兄弟俩误打误撞体会着一场奇幻冒险的时候，外面村子里的大人们也因为他们的走失而起了一场骇人的冲突。
　　“你们这是干什么？我家孩子丢了！凭什么拦着我们找人！”
　　“你们去其他地方找！洞里供奉着九江神，是你们能冲撞的吗？”
　　“九江神九江神……是看不见的神仙重要，还是我们活生生的骨肉重要？你们疯也要有个限度！让开！”
　　“不许进去！要找也等祭祀结束再去！”
　　“苍天哪！他们几个还是小孩子啊！没吃没喝的，这么黑又找不见路，晚一秒找到都多一分危险，怎么可能等那么久？！你让开！给我让开！”
　　“疯婆娘！滚开！大家都要死了！就你家孩子的命是命吗？我家老娘都快渴死在家了！”
　　“你们自己没教好孩子，他们乱跑，凭什么要让我们管？！祭祀到关键阶段了，不可能因为一两个孩子中断！”
　　“就是！不能冲撞九江神！”
　　“把他们弄走！”
　　“弄走！”
　　轰隆——咔嚓——
　　银白色的闪电撕破黑夜，在众人的脸上划出一道道狰狞的影痕。
　　“听！打雷了！打雷了！”
　　“九江神！一定是九江神显灵了！”
　　“九江神要降雨了！你们快走远点，不要触怒九江神！走！快走！”
　　焦急的温家父母和循着找来的魏家亲友被一群村民围堵着攻讦，他们仅有几个人，根本比不上求水已经快到疯魔的村中众人。
　　更何况队伍里还有主持大局的还有老村长和在村中一直颇有威信的神婆，到最后他们只能一点点被推离山洞，赶离了河道边缘。
　　“造孽！造孽啊！那群人要遭报应的！”
　　眼神浑浊带泪的老妇人拍着大腿哭嚎，一边哭一边喊，“小淼啊，我的小淼啊！你爹娘抛下我，你也要抛下我走了吗？小淼啊……”
　　“老姐姐，缓一缓，缓一缓。”温寻的爷爷拄着拐上前，拍了拍老妇人的背，“别着急，会找到的。小淼和小寻都是我们温家的好子孙，老天爷会庇佑的。”
　　温母也在一旁落泪，“都怪我，忙着收拾弄饭，没看好他俩……要是，要是他俩有事，我也不活了！”
　　温爸在一旁虎着脸，“说什么丧气话！”
　　跟着过来寻孙子的魏家老者肃着脸，他看上去比九江村的村民们体面许多，说起话也更理智讲道理，“我外孙在你们村弄丢了，我是肯定要报警的。等警察来了，他们不让也得让！”
　　“对对对，报警！”温母像找到了救命稻草，连忙道，“报警！他们都疯了，让警察赶紧把他们抓起来，不要耽误我们找孩子！”
　　温父心中也急，但此刻却只能稳住心神成为家中的顶梁柱，安抚着家人们的情绪。
　　他回头望着那干涸的河床和远处闪着火光的山洞，还有点着火把跪拜跳大神的同村人，仿佛看见了一只被放在火上烤着的，张着大嘴的怪兽。
　　隐隐的，那边还有细碎的说话声传来。
　　“怪说不得之前求雨都没什么用！怕是缺了东西！”
　　“说是有三个小孩？三三得九，要真能送进去，可不正好？”
　　“嘘——可别说出来，现在不比以前了，人命重的很哩！”
　　“嘁，早些年饿死得还少吗？现在再不下雨，可不止三个，三十个， 三百个都活不下去了！”
　　“反正都是那些小孩自己乱跑，被九江神要去也是他们的福分！”
　　“好了别说了，诚心求水才是正事！”
　　“对对对，你说得对，咱们还得拜够时辰！”
　　温父捏紧拳头，不由得将成家后就放下的念头重新拾起。
　　还是得去城里。
　　等儿子找回来，他就带着家人去城里！
　　离开这个愚昧落后的地方！
　　在村民们低声兴奋嘀咕的时候，他们的声音也顺着河床的裂缝一路向下向里，被这世上唯二剩下的两只“九江”敏锐地捕捉到了。
　　其中一只寄居在人类男孩的体内，正操纵着手牵住一个小豆丁在黑暗的洞穴中轻松前行。它对于这个信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把小豆丁牵得更紧更心安理得了。
　　按人类的说法，那以后小水点就是它的了。
　　只不过大脑内的另一抹意识正疯狂地反扑试图夺回身体的控制权，令一双眼涨疼地分泌出血泪，越发不能视物。它却丝毫没有在意，只微微抬起一根手指，就有细长的软物从人类形状的指尖伸出，如同橡皮一般拉长延展，在黑暗中成为不会行错的指南针。
　　而另一只，此刻则还幼稚地在海底翻滚扭动，享受着唯一在意的人类对它的关心。
　　江乐无师自通地卖了一会儿惨，触手蔫哒哒垂在小男孩身旁，可怜兮兮地说被人类念的“咒”弄得好难受，成功地得到了温寻的心疼。
　　小男孩紧紧抱住它，指天发誓地说绝对不再让好伙伴受伤害。
　　温寻想好了，既然这里有水，那就让村子里的人自己来挑来扛吧！妈妈说过，要自食其力才能丰衣足食呢，小乐好辛苦的，他可舍不得小乐也像九江神那样断手断脚！
　　小乐本来就只有一只脚脚。
　　再断了，可就没了！
　　【我才不止一只！】
　　温寻的主意刚刚打好，耳边就听到了反驳的声音。
　　刚才还萎靡垂在他身侧的触手跳脚一般地竖了起来，陡然变得雄伟粗长的足肢直接撑破了保护着小小男孩的气泡壁，而漂浮在四周其余触腕和绒须也纷纷动了起来，一簇簇涌到了温寻的面前。
　　【寻寻！这些都是我的！】
　　【我把那些没用的家伙都吞啦，我超厉害的！】
　　【你放心！我可以运水的！】
　　【我去帮村子降水！他们都把你送给我了，我肯定要满足他们的愿望！】
　　地面上人类的对话繁杂闹腾，江乐只捕捉到了其中最重要的几句——他们要把寻寻留给它！拿求水做交换！
　　江乐觉得，世界上没有比这更让它开心的交易了。
　　它，九江之神——尽管它仍然不懂什么是‘神’——但这根本不影响江乐的决定。
　　它一定要满足他们！
　　寻寻是它的！
　　自远古而生的凶兽在时间和海浪的侵蚀下日益虚弱，对于欲望的渴求也在日益的衰落中渐渐化为游离在神经中的模糊星点。
　　除了偶尔回应人类的呼唤，它们似乎在漫长的生命中没有其他感兴趣的存在。只日复一日地栖息在海洋深处，与深渊黑暗融为一体，成为令人恐惧的传说诡怪。
　　但在某一天，有一个孩童用纯粹的手捧起了它，自此黑亮的眼睛里全是它的倒影。
　　衰颓的身体重新被润泽，无意识的知觉内忽然就生出了贪念。
　　它想要这个小人类。
　　它想和这个名叫温寻的人一直在一起。
　　只是处于兴奋傻乐中的触手忽视了自己刚才过于猛烈的动作，让漂浮与水中的小男孩忽然失去了倚仗。
　　“哎呀！”
　　圆滚滚的大气泡咕嘟一下被触尖给戳开了，在水中爆破出一串串绚丽的小水花。
　　这一回，小小的孩童没有再害怕，因为他知道自己会被接住。
　　他的小乐在呢！
　　果不其然，腰间很快就有东西缠了上来，卷着他往上游动。
　　温寻甚至还有心思去四处张望，乐呵呵地看着其他凑上前来的触腕彼此挤压打架，好脾气地充当和事佬，摸摸这个，贴贴那个。
　　但不知不觉，除了他腰间那只触足，他的小腿和手臂上似乎也挤来了几只腕肉，拱耸着朝他身上贴。
　　有调皮的触尖钻进裤脚，绕过膝肉，钻到了更深处的地方。
　　梦中的小男孩似乎毫无知觉，还在海中和触手们玩闹。
　　但意识悬停旁观着梦境的成年版温寻却脸色微变。
　　一股略带湿粘的冰凉触感正在朝他的后腰和大腿内侧侵蚀，轻轻的，柔柔的，小心翼翼的，却过分恣意。
　　异样的痒意令温寻有些分心。
　　在哗哗的水浪声中，温寻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哪里是幼年时记忆中的感觉？
　　这分明是现如今，存在于他本身的意识中的，属于他温寻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75
　　~厉害的触手绝不允许心上人认为自己只有一只足腕！
　　~就像男人绝不承认自己只有xxcm！
　　~寻寻你放心，我能满足你的可多了！绝对比最厉害的人类还要厉害！


第76章 绊倒
　　很多时候人们都说，身体的感觉是做不了假的。
　　最近这段时日，温寻频繁地在梦境中找回过去丢失的一串记忆，因此他非常清楚做一个清醒的梦是什么感受。
　　就像置身于小温寻所处的那颗气泡中一样。
　　他能看见，能听见梦之海的一切情境与事物，却无法触碰感知，无法真正体会那时的奇妙际遇。他更像是一个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旁观者，在观看一部自己出演的奇妙历险。
　　这情况倒和真实像是掉了个转。
　　失明的他能重温世界的色彩，却又被剥夺了与世界互动的权利。像是老天爷看他太可怜了，短暂地施舍给他须臾的梦想成真，却收回了另一种他所拥有的珍贵。
　　温寻想，无论这世上是否有神明，都存在着一条亘古不变真理——
　　想要得到，就必定要付出代价。
　　温寻不知道乐乐在时隔多年找到他所付出的代价是什么，但如果现在有人能将乐乐重新送回到他身边，他愿意付出对方所想要的一切。
　　因为那不仅是他幼年时的伙伴。
　　还是曾经救过他和亲人的蹩脚神。
　　更是在他人生又一次面临衰颓无助时，将他从黑暗中拽起，赋予另一种奇妙色彩的笨蛋。
　　只可惜现如今他还没有能力去寻找乐乐的下落，只能在梦境里回顾他和小触手以前的闹腾有趣。
　　但不管怎么样，入梦的他从未与梦中的人和物有过任何的交集。
　　分明是隔了一个维度的相遇。
　　可现在，温寻的身体却触到了一片湿滑弹软。
　　粗长柔韧的足腕卷住他的腰肢，悬空的背部被一排吸盘稳稳地托起，本不该在梦中有感觉的双腿也传来了外物贴蹭游动的明显触感。
　　而那触感还在往上，朝着他合拢的大腿根部而去。
　　温寻清醒地知道自己在睡梦之中，却不明白为什么身体会有这样古怪的感知。
　　“……小乐？”
　　他无声的张开嘴，在梦中微微呢喃。
　　难不成是设备出问题了？
　　温寻为了试验那能够重构视觉感知的一丁点可能性，连回家都开始带着公司的设备，晚上收拾完后进入虚拟世界再入眠。
　　不得不说堂弟温淼真的很有本事，研发的虚拟现实技术太过逼真，对意识的影响也具现化到了极致。
　　温寻在属于自己的独处空间内，可以调节温度，可以改变环境，可以添置家居。于是他干脆在海岸边建了一座小木屋，在潮汐声中安然入睡。
　　所以他明明在睡觉，为什么会感觉到乐乐的触手存在？
　　难不成——乐乐回家了？！
　　“乐乐？！”
　　温寻这一次呼唤的语气有些激动了，直接在脑中回荡起来。
　　梦海中的小男孩还在兀自和触手玩闹，咯咯的笑着，任由在水中灵活自如的足腕将他托起，向上游去。
　　但作为旁观者的温寻，却感受到在他唤出那个名字之后，身下缠住他的触手微微顿了一下，才继续如游蛇般在他身体上裹缠，挪动软滑的足肢。
　　水花打在脸颊上，微凉的水珠如镜子一般将他溅碎，意识忽然仿佛割离成了两个人。
　　一个无知无觉，天真地在水中翻滚笑闹着。
　　另一个却心中生出惊悸，荒诞地伸出手，捏住了探进自己胯间的软物。
　　【寻寻……】
　　含混的声音像鼓胀的气泡，咕嘟嘟的在温寻耳边滚来滚去，被动荡的水波挤得东倒西歪，像晕乎乎的醉汉。
　　【寻寻！】
　　稚嫩的宛如童声的音波被一道浪掩盖，悠远低沉的频率又随着下一道浪冲着温寻扑来。
　　【好想你！】
　　【想你！】
　　【爱寻寻！】
　　【好喜欢寻寻！】
　　【寻寻想起我了！】
　　【开心！】
　　【和寻寻贴贴！】
　　【喜欢！】
　　【想要！】
　　【要寻寻亲亲！】
　　快活的，嘟囔的，漠然的，温柔的，兴奋的，凶猛的，跳脱的，清朗的……一道道声音的浪潮一拥而起，一跃而上，和无数在水中舞动的触手一起，席卷了温寻。
　　侵占他的耳朵。
　　缠绕他的身体。
　　将温寻——亦或是温寻的意识——像茧一般紧紧包裹，风雨不透，亲密无间。
　　*
　　当温寻从床上一坐而起的时候，耳朵里仿佛都还是麻麻的，充斥着数不清的呢喃咕哝。
　　那些声音与人类的语言没有丝毫相同，更像是被海浪、黑暗和冰冷交织而成的古怪呓语，充斥着被泥沙和阴暗翻搅形成的混沌幽涩。
　　但钻进他耳朵之后，却只剩下带着温度的痒意。
　　听上去急迫。
　　又有点笨拙的可爱。
　　温寻坐着发了一会儿呆，才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状况。
　　他已经从梦境里脱离了，此时现实中的身体坐在床上，意识里的身体也坐在床上。
　　只不过一张床好好地摆放在小公寓的卧室之中，另一张，则是虚构出来的豪华软垫，大喇喇地摆在一片虚拟的海滩之上。
　　温寻没有急着登出系统，而是坐在床边，再度张开了口。
　　“乐乐？”
　　他想确认一个荒谬却期待的猜测。
　　可惜安静的个人空间除了轻柔拂面的微风，就只有海浪回应着他的呼唤。
　　温寻不是很意外。
　　他垂下眼，空间上方虚拟的阳光洒在脸上，一双微微颤动的睫毛在眼窝上印出了纤长浓密的暖色。
　　意识体操纵着打开控制面板，温寻在其中几个设置上轻轻拨动了一下。
　　宁谧的沙滩上，一个面容温和俊秀的青年站起身，朝着海浪翻涌的边缘慢慢走去。
　　他的一双眼睛长着令人心生亲近的弧度，不笑自弯，只可惜如今里面只有无机质的黑，令整个人看上去失了一抹鲜活生气。
　　只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被打破了。
　　青年在光着脚踩在沙滩上，每走一步，玉白的脚趾和脚跟都会陷入沙里，又在抬脚时扬起一串细碎的沙粒，洒向空中，然后砸在散落在沙滩上的贝壳和沙蟹身上。
　　Miracle里所有的场景都来源于真实的世界，无论是生物设置还是生态环境都完全都遵循着现实。如果使用者不自己调整的话，系统就会默认将你选定场景的附带生态一并植入其中。
　　比如现在温寻所处的这片海滩。海中有鱼，岸上也有卧沙的蛤蜊，钻洞的蛏子。
　　以及，被海浪吹到岸边，又被风沙掩埋的石块。
　　这不，失明的青年一个不小心，就被藏在沙子里的一块大石头绊倒了。
　　“哎。”
　　他有些吃惊地轻呼了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朝下摔去。
　　这一摔，虽然在沙上，怕也得摔个响。
　　不过倒不用太担心。
　　毕竟这里是虚拟世界。只要把痛觉感知调低，神经便不会接收到反应的信号。
　　这是每一个拥有Miracle设备的使用者都知道的基本常识。
　　但并不包括某只“偷渡”而来的“神奇生物”。
　　又或者说，就算这只生物知道了这个信息，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意的人在自己面前受到任何伤害。
　　它错过了一次救寻寻的时机。
　　不想再错过以后的任何一次。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76
　　一只触手偷偷摸摸钻裤裆。
　　被逮住。
　　两只触手偷偷摸摸钻裤裆。
　　被逮住。
　　三只触手偷偷摸摸钻裤裆。
　　温寻（磨牙）：江乐！没完没了了是吧？！


第77章 偷看
　　没什么意外的，温寻摔倒在了一片软弹之上。
　　眼前闪过一瞬的光，但很快就重新被黑暗淹没。温寻没有在意，只是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勾起，觉得某只家伙果真是个傻乎乎的大笨蛋。
　　这么简单就被他“诈”出来了。
　　但同时温寻也心生柔软，柔软到都忽略了之前梦中那超出界限的亲昵痴缠。
　　温寻一边将手探到身下想捉住突然冒出来的家伙，一边打算张嘴，好好问一问触手最近的去向。
　　可是等他的手伸到隔在自己身体与沙滩之间的地方时，只摸到了一片冰凉。
　　尽管摸上去同样柔软，但却没有令他熟悉的活泼生机。
　　“主人，您受伤了吗？"
　　板正又卡通的机械音在耳边响起，"是否需要呼叫服务支援？”
　　温寻上翘的嘴角缓缓变平。
　　“谢谢，不用。”
　　“好的主人，您有需要随时可以呼叫我哟。我是您的智能助手小M，一直都会陪在您的身边的呢！”
　　也许是因为Miracle一开始的研发方向就是为了辅助促进心理健康，系统给智能助手配置的语音音效都是偏可爱型的。不仅会主动和人互动，还会贴心卖萌，令使用者不知不觉卸下防备，产生兴趣和依赖。
　　但很遗憾，温寻现在的心思没有在它身上。
　　温寻只是陷入了自我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魔怔了，刚才才会产生乐乐出现了的臆测。
　　“主人，检测到您摔倒了，需要将您扶起来吗？”
　　耳边还是智能助手叽叽喳喳的卡通声音。
　　“或者您是想这样体会日光浴？小M可以为您提供沙滩椅和好喝的饮料喔~”
　　不得不说，如今的仿真技术真正做到了前沿。Miracle设计的智能助手说起话来不仅有逻辑，还能够根据人的行为推演出未发生的情况，并筛选出高概率的可行选项提供给使用者，智能程度高到可怕。
　　跟家中家中那个只会回答【我在呢】的傻瓜音箱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如果换一个时间，温寻觉得自己会很乐意和对方交谈一下，但不是现在。
　　“谢谢，暂时都不需要，小……M。”
　　名字喊出口，温寻总感觉怪怪的。但想到公司名，又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好的主人。小M是初始名，如果您不喜欢的话，您也可以为小M重新取名喔~”
　　在虚拟空间中，人的情绪以神经波动的形式被设备捕捉，转化为可供参考的决策依据。温寻有些惊讶于小M的敏锐，他想说不用，但话到嘴边，忽然转了个弯。
　　“可以重新取名是吗？”
　　“是的呢主人！”
　　小圆球感受到自己支撑的意识体坐了起来，便拟人化地抖了抖身体上的沙子，滚到了空间使用者的脚边。
　　“您可以为我取一个专属的名字。”
　　它在原地弹跳了几下。
　　“名字可是非常有力量的喔。当您赋予我姓名之后，我就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只属于您的小可爱啦！”
　　清晨的海浪轻盈，以一种轻快的频率扑向岸边，溅起一朵朵微凉的水花。
　　虚拟空间内一时间只有卡通又快活的语音回荡。
　　刚刚临时冒出头又很快缩回沙中的某只触手动了动身体，将触尖探出沙地，朝向不远处声音传来的方向。
　　它身上蓝色的斑纹以一种规律又缓慢的频率闪动着，这是属于他们族群认真思考的方式。
　　原来……名字这么重要！
　　原来，它早就是属于寻寻的独一无二了！
　　江乐高兴地在沙子里滚了好几圈，又暗戳戳地钻进沙堆游挪到了温寻附近，继续偷听一人一怪东西的对话。
　　它刚才听到寻寻叫它了。
　　可是它不敢回应，不敢出现。
　　不敢回应是因为在当初离开寻寻之前，它清楚地感受到了寻寻对于它“说话”的害怕和排斥。它根本受不了寻寻心里有那样令它难受的反应和情绪，只后悔当初为什么要钻进音箱，说人类的话。
　　如果它不说话人类的话，寻寻就不会怕它了——触手单线条的思维这样坚定地相信着。
　　但它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像圆球一样的怪东西说话，寻寻又不害怕呢？甚至还对它笑，还摸它捧起它。
　　它都好久没被寻寻摸了！可恶！
　　而至于不敢出现，当然是江乐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太逊了。
　　身体缩小到原来的千万分之一，本事也发挥不出来了，它可不想让寻寻知道。
　　寻寻以前说过，喜欢它大的样子呢！威风又厉害！
　　它要再努力一点，早点变回原样，才能重新保护寻寻！
　　江乐大概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它在魏天明的脑袋里“读”到过——只要连上一个奇怪的仪器，就可以跨越地域找到好多人。恰好它现在待的地方，有这么一个东西。
　　它是想寻寻想得不行了，才试试的。
　　没想到连进来，还真得被它循着味儿找到寻寻了！
　　都说狗鼻子灵，江乐觉得自己可比狗厉害多了。寻寻脑袋发出的波动频率，它可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呢！
　　江乐只是打算偷偷来看一眼的。
　　它在老厂房附近找到了一条小河，它打算游进俞江里去，多喝点水，赶紧变大变长。
　　可这个打算只持续到现在。
　　因为在听到温寻接下来说出的话之后，江乐就把所有事情都抛在了脑后。
　　它恨不得就扎在这片沙滩里，哪儿也不去的严防死守。
　　“叫小M确实有点拗口。”
　　温寻在听完智能助手可爱的自述后，思索了一会儿，便弯下腰将小圆球捧在手里。
　　他面上重新恢复了笑意。
　　甚至比之前更为真诚，只是带了一抹不常见的狡黠。
　　温寻捏着软乎乎的球体，蹭了蹭下巴。
　　“唔，叫你‘小乐’怎么样？我家里也有个小乐呢，你们还挺像的。”
　　他一语双关，眉眼弯弯。
　　“如果可以的话，你能把身体也变个形状么？”
　　“当然可以的，主人。”
　　小圆球的显示面板上露出了开心的表情，“主人您想我变成什么形状呢？地球上常见的物种我都可以变幻喔！”
　　“这样呀。”
　　温寻故作思索了一下，耳朵却似不经意地竖起来，侧耳倾听着身边不明显的其他声响。
　　“那就先变成八爪鱼吧。”
　　温寻笑了笑。
　　“感觉八爪鱼挺可爱的，比其他动物都要可爱。”
　　潮涨了起来，鼓胀的高浪气势汹汹地拍打向沙滩，混着风激起一片沙尘。
　　尘雾中，一只触手从沙里钻出。
　　而后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眨眼间，如同末日怪物一般的凶诡身影就浮现在了烈日曝空之下。
　　而在它巨大的阴影下，一只巴掌大的小圆球刚刚伸出了八根不过指节长短的小须须，有些滑稽地在身侧摆动。
　　“小乐？”
　　温寻若有所感地仰起头，但很快又垂下眼，用无神的目光询问似的“看”像掌心中央。
　　天空中硕大的诡影瞬间消失不见——不，不能说消失，只是在极短的时间内收缩成迷你的大小。而后在“啪”地一声后，取代了原本青年掌中之物的位置，乖乖地蜷缩在了温寻的手中。
　　温寻只感觉手轻轻被挠了一下。
　　眼前再度又闪现出了一丝微弱，却分明的光亮。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77
　　~我的老婆好爱我的~
　　~对谁都叫我的名字！
　　~他真的，我哭死！
　　小M（从海里再度滚来）：主人，你的小可爱来咯！
　　乐乐（再一次用触手抽飞）：寻寻，你的小可爱在这里！
　　小M：我可以为主人导航，替主人点菜，为主人精神按摩，你会什么？
　　乐乐：我也能为寻寻导航，替寻寻点菜，而且我不仅能为寻寻精神按摩，还能给他身体按摩！哼！


第78章 光点
　　距离接受新的试验不过才几天，温寻再怎么希望重见光明，也不会指望现在就能见效。
　　说实话他连整个虚拟空间怎么运作都没有完全搞清楚。
　　但就是这么荒诞的。
　　忽然之间，他一片漆黑的世界冒出了几缕色彩。
　　一串跃动的，朦朦胧胧的光点。
　　那些光点像被几根松散耦合的线条连接在一起，时而分散时而聚拢，温寻“定睛”想仔细看个分明，眼前却像蒙了一层黑雾一般模糊，只能依稀看到几丝细碎的光晕铺在自己的“视野”中。
　　若要真的形容的话。
　　就像是在一张黑暗的幕布之上，忽然冒出了数颗微小散乱的色块。
　　这些色块颜色不一，时蓝时绿，或橙或红，虚虚地打眼望过去，仿佛是一些因为分辨率不高而呈现出的像素点，又或者说是看不分明的细碎马赛克。
　　怪诞到根本不像是真实感知到的。
　　温寻按压下内心的惊异，将手指松开又合拢。像是不经意手滑了一般，反复了好几次。
　　手中的手感已经变了。
　　尽管依旧是和刚才一样软弹。
　　但却多了一种只有温寻才熟悉的柔韧湿滑，以及鲜活的生命力。
　　和突然出现在黑暗中的色彩一样鲜活的生命力。
　　“小乐……是你……变好了吗？”
　　温寻试探着，用手指摸索掌中圆滚滚的小家伙。
　　咔嗞——
　　滚落进不远处沙堆中的智能助手圆球刚刚冒出个脑袋，就被一根弹射出的足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吸住，被几排吸盘密密裹卷进触手里，吸牢，压紧。
　　只透露出些微缝隙。
　　从缝隙里，能看到它原本用来呈现拟人表情的屏幕，现在弹出了一堆乱码。
　　“好——好了，寻……主人！”
　　在温寻的触碰下，掌心传来有些僵硬的回答。
　　原本球状的物体像是被青年的抚摸浇灌了一般，由一团球似的蜷缩状舒展开了，摊成了一滩液体的模样。
　　滑溜溜，软嘟嘟的。
　　摸上去像是刚刚成型的史莱姆。
　　不过是多了“八只脚”的版本。
　　“八爪鱼原来摸起来是这个样子的吗？”
　　温寻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嘴角已经重新翘了起来。
　　他循着视野里跳跃得最活泼的八颗光点，故意捏起了其中的一颗，像拾起掌心里的一颗星星。
　　“好像有点短呢？”
　　温寻故意道，“是缺营养么？”
　　短？！
　　努力裹成一团的触手像是被烫了一般从青年的手中弹跳起来，气得身体都变红了。
　　要不是为了模仿那个怪东西，它会变成这个丑样子？！
　　在外面就不说了，它的力量还没恢复，的确还长不大。可在这里不一样！
　　虽然江乐很奇怪在这个空间里使用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不会消耗任何能量，但总之是件好事情。它能想怎么变就怎么变，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哼！谁能有它长？！
　　于是等“八爪鱼”重新落回温寻掌心里时，那八根触须的分量就根根分明了。
　　每一根都灵活地钻进温寻的指缝里，朝着他彰显自己的存在。
　　如果不是怕温寻的手捧不下，它们似乎还能延伸得更多，更粗，更长。
　　“唔，这个样子差不多。”
　　温寻任由那些调皮的触足贴吸住自己的指节，笑道，“有点像了。”
　　【像谁？！】
　　吸在皮肤上的力道重了一瞬，在捕捉到温寻愉悦的情绪和模糊的念头后，又很快瘫软成了一团。
　　——像、像乐乐？
　　那不就是像它自己？
　　嘿嘿。
　　嘿嘿。
　　寻寻果然还是爱它的！
　　江乐快活地，晕乎乎地把自己贴在温寻的掌心上。
　　从低等动物到高等哺乳动物，几乎所有的生物都具有信息素，人类也不例外。
　　这种独特的物质能够反应情绪、行为、心理或生理机制上的变化，通过一种显性的、外化的、可以被嗅尝感知的方式，将复杂的信息从一个生物传递给另一个生物。
　　现实世界中能够将这种信息素识别出来的都是非人的物种，它们往往将其用作寻找配偶，求爱繁衍。而高级进化的人类显然对于这种原始的方式不够擅长。
　　作为诞生于海洋的古兽，九江当然具备这个本事。
　　不仅有，还非常敏锐。
　　它们可以通过神经连接意识，也能经由体液和气味捕捉情绪。
　　只不过能够被触手识别截获到的，往往只有非常强烈的、足够明显的信息。而对于江乐而言，它想去识别捕捉的，却只有它在意的那一个人的喜怒哀乐。
　　江乐感觉自己在这个地方，捕捉到寻寻的情绪更容易了，甚至能偶尔“听”到寻寻没有说出口的想法。
　　它不知道原理是什么，但它很高兴。
　　寻寻在想它。
　　寻寻不讨厌它。
　　寻寻好像还打算等它回来给它买一个比以前更大更大的鱼缸！
　　它幸福得快要昏过去了！
　　温寻可不知道手中这只“虚拟触手”在想什么。
　　但感受着视野里跟彩虹似的红橙黄绿各种闪烁变化的模糊色块，他心情也很好。
　　“这回别乱跑了。”
　　温寻戳了戳软滑的腕肉，喟叹道，“就在这儿乖乖陪我好不好，小乐？陪我治眼睛。”
　　“好——！”
　　【好好好！】
　　【陪寻寻治眼睛！】
　　【一定能治好！】
　　【我陪！】
　　【走开，是我陪！】
　　【寻寻是我的！】
　　【我的！】
　　【都闭嘴！】
　　在系统预设的软萌卡通音回复之下，还有一连串乱七八糟蜂拥而至的窸窣声。
　　那些声音与人类的语言没有半点干系，极高的频率令普通人根本听不到，就算听见了，也只令人头晕脑胀的古怪呢喃。
　　但江乐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在自己远离寻寻去和那个魏天明做交易时，寻寻好像和守在家里那些不安分的分肢说过话。
　　所以寻寻是能听见它说话了吗？
　　那它假扮那个球不是暴露了？！
　　在其中一根喊出闭嘴之后，趴在温寻手中正试图朝着青年手臂乃至更上方的肩颈处挪移的八根触须同时僵直住了。
　　寻寻会不会害怕？
　　会不会生气？
　　会不会又要它走？
　　触手上所有的吸盘都陷入了绞成八字形的惶恐不安中。
　　好在没等触手把自己紧张死，它们就听见温寻道。
　　“咦，怎么感觉耳鸣了一下？”
　　青年的声音带着不解的疑惑，揉了揉耳朵。
　　“小乐，你刚才说什么了？”
　　“小乐说’好‘！”
　　江乐不知怎么地松了口气，又带有一丢丢的遗憾。
　　它猜想之前肯定是自己的那些笨蛋副肢搞错了，寻寻还是没办法听懂它说话。从记忆里它知道，只有人类的一些小孩子能听懂它们说话，可是无论是谁长大了，就都听不到了。
　　但是没关系！
　　它能听懂寻寻说话就够了！
　　吸盘又变回圆鼓鼓的模样，一只动作快的触足已经攀在了温寻肩上，一口吸住青年的耳廓。
　　“小乐陪，陪主人治眼睛！一直陪着！”
　　可爱的卡通音色中夹杂着无数或高或低的声调，那是独属于触手们，独属于江乐的郑重许诺。
　　而温寻虚虚眯起眼，似是想起了什么。
　　在杂乱的，起伏的，时隐时现的莹蓝色闪烁中，他如墨般的黑眸里也闪现出了玉石般清润漂亮的光泽。
　　“好呀，答应的事可不能反悔。”
　　修长的手指勾住耳畔的一只触足，交扣在一起，许下幼稚的契约。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78
　　~所以以后要叫寻寻’主人‘了吗？
　　~主人~
　　~主人？
　　~嘿嘿，主人！
　　~寻寻主人，随便吩咐！乐乐什么都满足你！
　　温寻（再一次按住腰）：你到底从哪儿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魏天明扶了扶眼镜路过，深藏功与名。


第79章 锻炼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寻寻你等着，小乐一会儿就去村子里降水！”
　　“小乐……你真的不会有事吗？那么多水，好重好重的……”
　　“寻寻你放心，我可能喝水了，能存好多在身体里呢！最多……最多水被榨干的话……我就去睡个觉补充力量……不过很快就会好的！“
　　“”而且我们都拉钩了！寻寻，我去送了水，你就会一直和小乐在一起的对不对？”
　　“笨蛋小乐。你不去送水，我们也会一直在一起呀！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等回去了我就让妈妈给你找一个大大的水缸，就摆在我的床边上！你立了这么大的功，妈妈肯定喜欢你！以后就不用躲啦，我们以后一起吃饭一起玩！”
　　“不要水缸！要和寻寻一起睡觉！”
　　“咯咯咯！小乐你好粘人哦，小淼都会一个人睡觉了，你还要我陪你睡呀？”
　　“就要一起！”
　　“哎哟，别挤别挤~可是你现在变得这么大了，肯定会把我的床压垮的！”
　　“不会的！小乐可以变得和寻寻一样大！寻寻想要小乐变多大，小乐就变多大！床垮了寻寻就睡我身上！”
　　“才不要，你总乱动~我还要考虑考虑。”
　　“为什么还要考虑？”
　　“哈哈哈小乐，不许挠我痒痒！咯咯，好啦好啦，答应你就是了！”
　　“那再拉一次勾！”
　　“好吧，那你把触手变小一点，我都握不住啦！”
　　温寻最近入梦的次数愈发频繁，每一次醒来时，嘴角都带着笑意。
　　说实话温寻自认情商不低，从小到大不管是和同龄人还是长辈相处起来都挺愉快的，但这种“愉快”和梦境中感受到的“快乐”相比，完全是两种不一样的体验。
　　如果说前者是一个人行走在烈日下下意识撑起的遮阳伞，那么后者，则是递上来的冰，是呼呼吹的风，是巴巴跑去挡住太阳的乌云，是能让他免于日炙的清凉雨雾。
　　他不用去考虑任何事情。
　　只站在那里，就能感受到满满当当的在意与喜欢。
　　简单又纯挚的喜欢。
　　这样的感觉是温寻自有记忆以来从未体验过的，是他活了这么些年，在任何时间，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替代的。
　　尽管是来自一个奇怪的生物。
　　但对渐渐恢复记忆的温寻而言，那不仅仅是一个奇怪的生物了。
　　是他也同样在意的伙伴。
　　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温寻现在尚没有察觉到这种“独一无二”于他而言有多特别，但他下意识地就容纳了对方许多出格的举动。许多如果换做是别的任何人对他做都会令他反感不愉的举动。
　　比如现在。
　　佯装成“智能助手”的乐乐牌触手正操控着八根小爪吸在温寻腹部，一心二用地为他计数。
　　“七十八，七十九……八十三……九十，九十一……九十九，一百！”
　　“做完一百个啦，主人好棒！”
　　“八爪鱼”一边夸奖，一边用触手在青年柔韧的腰腹上轻蹭，拱来拱去。
　　它有些遗憾。
　　在这里寻寻竟然不出汗！
　　明明出了汗的寻寻要更香甜呢！
　　温寻可不知道触手脑瓜里在想什么东西，他仰躺在软垫上，重重喘息了一会儿。
　　为了那一丁点儿的复明可能性，温寻最近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沉浸在了Miracle的虚拟世界里。那位资深研究员给他列了一个清单，让温寻通过各种方式来尝试重建视觉感知。
　　其中一部分是针对眼部神经的刺激训练，另一部分则是借助身体其他神经的反馈连接，侧面锻炼知觉系统。
　　于是常年伏案办公的人也重新捡起了运动，还是现实和意识的双重运动。
　　在现实世界，温寻是正儿八经地独自在公司的健身房隔间内做着仰卧起坐。只是他头上还带着一套穿戴设备，虽给头部增加了一些重量负担，但半点不影响他的动作。
　　而虚拟空间里，温寻所处的环境则换成了凉爽的山间。他随意在一片石台上铺了张垫子，听着不知不觉抹去机械的卡通念数声，做完了规定的运动量。
　　温寻有些力竭地躺下，视野中的一片漆黑里闪烁着细碎的灰白色光点。
　　像老旧的电视机上摇摇欲坠的雪花。
　　他合拢眼，听着耳边清幽的虫鸣鸟叫和叽叽喳喳的窸窣声，呼吸渐渐平复放松。
　　腹部传来一丝麻痒。
　　温寻抬起手，现实中摸了个空，虚拟世界里却捉到了一只调皮捣蛋的触手。
　　“别乱动，一会儿岔气了。”
　　他弹了弹在自己肚脐边蠕动的小触尖。
　　“才不……检测到主人心率均匀下降，肌肉乳酸增多，呼吸肌紧张但没有痉挛症状，请主人放心，有小乐在，不会岔气的哟。”
　　噗嗤。
　　温寻忍不住笑出了声。
　　但很快他就压住嘴角，用手指戳戳身上的“八爪鱼”，“哪里学来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两三根短小的足腕打蛇随棍上，缠住了青年的指节。
　　“小乐什么都懂！”剩下的几根触手骄傲地翘起身体，连吸盘都鼓圆了一圈。
　　可不是嘛。
　　江乐已经操纵足肢钻进那个圆球里，把里面的重要东西都吞了。
　　跟吞同族比起来，这简直就是轻轻松松的事。那玩意儿现在被它吸进触手里了，它虽然还是看不太懂那些鬼画符，但至少对方以后想说话，只能说给它听了。想和它抢寻寻，那更是不可能的。
　　寻寻身边有它就够了！
　　“滴——您有一条新消息，来自张元。”
　　这时候，系统提示温寻有人给他发讯息了。
　　温寻便直接点开消息框，听见部门里最活蹦乱跳的同事张元对他道，“温工温工，发布会马上要开了，你在哪儿呢？我来接你一块儿去听！”
　　温寻也想起来这件事。
　　他们公司研发的这套Miracle系统终于要面市了，今天下午堂弟就要主持发布会的召开，公司的员工都会到场参与。
　　他也不想错过这个盛会。
　　如此革新性的技术和跨时代的产品，他相信一定能引发巨大的轰动。
　　温寻是挑着午休时间来训练的，这会儿听了下系统报时，也不推脱了，连忙给张元发了个定位，然后拍了拍凑到手边的小软球。
　　“先下线了，你乖乖待在这里，不许乱跑知道不？”
　　自从触手在虚拟世界出现，温寻就一直担心它再度消失。
　　他还没揭穿这个调皮鬼的真面目，也不知道江乐真身在哪里，只能将担忧压在心中。
　　但好在好些天过去了，每次他登录上线都能感受到乐乐充满欢喜的迎接和陪伴，温寻也就渐渐放下心了。
　　“小乐知道啦，寻……主人慢走！”
　　江乐其实舍不得温寻离开。
　　但它也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没办法一直跟着温寻。
　　目送着青年化成数据光点消失在虚拟空间里，江乐拟态的“八爪鱼”所有的触手都萎靡地摊趴在了沙滩上。
　　但萎靡了一会儿， 它就又支棱起来了！
　　它记得在姓魏的记忆里看过，只要在一个叫“电脑”的方盒子里敲敲打打，好像就能从这个奇怪空间的一个地方穿梭到另一个地方去？
　　那它是不是也能穿梭到能看见寻寻的地方去？
　　于是空旷的沙滩上“噗”地一声响。
　　一只圆溜溜的球体从八爪鱼的身体里突然蹦了出来。
　　圆球表面上沾满了湿粘的液体，发出滴滴滴地报警音，屏幕上冒出晕乎乎的表情符号。
　　但江乐才没有管它的警示，竖起一只触手，就插入了圆球的中枢里，那是这个智能助手的虚拟主板所在。
　　【那个姓魏的都会搞，我肯定也能学会！】
　　【代码是什么？Bug是什么？】
　　【好多0，好多1，好晕……】
　　【这里面记录了好多寻寻！】
　　【哇塞，寻寻还变成过我们的样子！】
　　【寻寻真好看！】
　　【为什么那么多动物缠着寻寻？】
　　【寻寻是我们的！】
　　【是我的！】
　　【我的！】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79
　　~什么好多0 ，好多1？
　　~只有一个0，一个1！
　　~不对，是一个0，好多1！
　　~嘿嘿，嘿嘿。


第80章 真实
　　“在我很小的时候，有过一场很特别的冒险。
　　很多人都告诉我那是一场幻想，我却不信邪，一直试图去找寻幻想的源头，去验证自己曾经经历过的真实。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那就是——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妄？
　　只要是我们眼睛看到的、耳朵听见的、身体能感受到的，就是真实吗？
　　只要是一切我们大脑无法理解的，就是虚妄吗？
　　我不这么认为。
　　Miracle也不这么认为。
　　今天，在这里，从现在起。
　　Miracle会给大家一种不一样的解释，一种另一个维度上的，与众不同的“真实”。
　　它既能被看见，也无法被看见。
　　它既能被触摸，也无法被碰触。
　　它既能让你在空无一物的密闭空间就能感知一切你想感受到的风雨雷电、鸟语花香，它也能跨越山和海，将你想要拥有的美景万物尽拥在怀。
　　有时候我们需要的不是真实本身。
　　而是它所带给我们灵魂的慰藉和救赎。
　　你的所思，你的所想，你的一切外在和内在交织而成的世界，呈现出了最适合你的真实。
　　Miracle。
　　凡你所念，皆为真实。
　　谢谢大家。“
　　在一片惊叹与欢呼的掌声中，新产品的发布会圆满落幕。
　　到场的嘉宾在试用过Miracle的虚拟现实设备之后无不惊艳称奇，纷纷下单，几乎没有空手离开的。
　　尽管温淼一再强调，Miracle的设备当下定位是健康辅助，暂时只提供部分治愈系场景供使用者放松大脑或治疗心理问题，距离类元宇宙的互联互通世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这并不影响有眼界者们的趋之若鹜。
　　但凡认真看完发布会的，无疑都看出了温淼公司未完全宣之于口的远大愿景。
　　Miracle不可能只是简简单单在健康领域分杯羹就罢手的。这样先进的技术，这样复杂的开放系统……无论在各行各业，都大有可为。
　　Miracle怕是要在整个行业都要掀起一场巨浪！
　　纺织机的发明揭开了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序幕，开创了以机器代替手工劳动的时代。西门子制成发电机，电气、化学、石油等新兴工业令人类的生产力进一步提高。以信息技术、生物技术、新能源技术为代表的科技崛起，让人类在文明史上再度飞跃……
　　而如今，人机交互和生命科学的技术竟然已经发展到了可以让人的意识仅仅通过一套穿戴设备就能连接到另一个维度，去体验和现实相差无几的生活。
　　这不是只是一场革新。
　　这是更是一场颠覆！
　　试想一下，当Miracle设备里的场景足够多，当人的意识能够构想的情境足够丰富，当有足够的生产要素齐聚在虚拟的世界里，那虚拟还算得上虚拟吗？
　　那里也许是另一个现实世界！
　　想来发布会上温淼透露正在开发的大型交互式游戏就是在为这样的未来探一探路吧。既然如此，他们怎么能不先一步加入其中呢？
　　已经有脑子活络的人开始向员工打听关于游戏的事情了，温寻侧耳听着发布会现场杂乱却热火朝天的各种动静，笑着先一步退了场。
　　他没办法看到温淼在大屏幕上展示的种种未来构想，但光是用耳朵听，也令他足够心潮澎湃了。
　　他为这个弟弟感到骄傲。
　　不过同时，听到温淼提到的“小时候”的事情，温寻心里也不禁有所起伏。
　　难不成……小淼竟然还记得幼年时的事？
　　记得小乐，记得曾经见过的怪象？
　　温寻压下了想要立刻去找堂弟问个清楚的念头。
　　新产品刚发布，最近身为公司决策人的温淼想必忙得不可开交。他不想这个时候去给弟弟添乱，反正乐乐现在也暂时以另一种形式回到了他身边，他不急，可以等一等。
　　等弟弟忙完。
　　等他……视力再恢复一点。
　　是的，在经过几天的验证之后，温寻能够确定，自己似乎是真的恢复了一点视力了。
　　虽然不是在现实中。
　　现实里他依旧什么也看不见，但很奇妙的，在虚拟空间中，在有乐乐出现的地方，温寻的的确确能够在视野里一些看到除了黑色以外的色彩了。
　　这也是温寻能认定此“小乐”就是彼“乐乐”的另一个有力证据。
　　第一次他的视觉感知有反应，就是在乐乐偷偷摸摸出现在虚拟沙滩里的时候。
　　后来，他耍了个诈，摔倒的时候乐乐垫在他身下，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光线。
　　再然后那个笨家伙试图取代小圆球，挤到他手里时，温寻视野里的变化就更明显了。明显到无法忽视。
　　于是这些天，温寻一直在做实验。
　　他发现自己感知最明显的时候，是乐乐和自己有接触的时候。一开始还只是一些不规则的跳跃色块，但随着乐乐在自己身边停留的时间越长，他视野里能够感知到的色彩就越凝练。
　　尽管依旧是分辨率极低的马赛克模样，但至少也有个大致的轮廓了。
　　如果说失明前自己眼中的世界是4K高清，那现在温寻看到的最多也就是五十年代的电子管屏幕，还是接触不良只能时不时闪烁模糊图像的版本。
　　但这已经令温寻足够惊喜了！
　　失明这么久，他心中那点复明的念头本来已经几乎消散了，却没想到还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温寻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又担心牵扯到乐乐身上引起别人的注意，只能暗自先把这个情况藏在心中。
　　他打着专研学习的目的侧面向研究员请教了一些神经科学方面的知识，大致猜测应该是他和乐乐的神经信号之间有了一些交互，视觉感知也因为某种原因受到刺激，有所变化。
　　该说不愧是“九江神”吗？
　　温寻在猜到缘由之后，把还在佯装智能助手的“八爪鱼”牌“九江神”抱进怀里，狠狠地揉搓了一番。
　　惹得“八爪鱼”的八根爪爪全都变得粉嘟嘟的。
　　好半天都没支棱起来。
　　这之后，温寻便安生地待在公司工作和休养复健。
　　游戏方面，策划部分基本已经有了成果。由温寻牵头，在整个部门的支持下，他们耗费数月时间设计出了一个无比宏大的架空世界。
　　那是个由几个人文风物截然不同的大陆所构成的复杂世界。既有如同《山海经》一般充满奇虫异兽殊国异域的奇幻山泽，也有融合历史诸雄争霸的朝代更迭，既有与现代社会相差无二的休闲娱乐场所，也有充满未来感和赛博特色的科幻城市。
　　看似大杂烩一般混沌乱炖，但实际上每一片地域都有自己的运行规律和明确的演变进程，有跌宕数千年的编年史和符合各自地域特色的生物物种。几片大陆之间互不侵扰，游戏玩家可以随意选择进入自己喜欢的地域，可以种田，可以休闲，可以探索谜团，也可以逐鹿天下。
　　而唯一与这几片大陆有联系的，是一片常年弥漫着浓郁雾气，茫无涯际又深不可测的大海。
　　那是一处与各个大陆都相交却又都不相交的区域。没有人说得清这片海域在哪里，也没有人能够到达那里，人们能够触碰的边界，不过是那片海域延伸下来的支流，如同巨兽的躯干卧伏在世界里，以无形的屏障一般将几片大陆隔开。
　　在每个大陆的历史中，或多或少都对那片神秘的水域有所记载。偶有出海的人会遥遥看到海中有诡异的巨影，有的奉之为神明，有的视若恶魔，也有不信鬼神的国度认为那是史前怪兽或者异世界生物，暗地里试图去探索研究。
　　不同地域的人们在时光长河里给那深海里的诡物取了不同的名字，土索尔、基罗因、九江神、克拉肯、海幽灵、旧日支配者……无论祂叫什么，或多或少在这个世界留下了隐晦的印记，在不同时期的各种事件中显露出一些身影。
　　而游戏的主线就是由祂串联起来，各个大陆板块的玩家在不断的探索中会发现各种各样杂乱的线索，当将线索串联起来，就会指向那片无人生还的海域。
　　在那之后，各个大陆之间的壁垒将打破，更奇诡的世界画卷将铺开新的篇章……
　　温寻不知道这样的设定是否能够吸引玩家，但至少对他而言，这个游戏囊括了他年少时对于未知的一切幻想和期待。
　　而其中的主线设定更是夹杂了他的私心——他希望九江能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存在于这个世上。
　　这个世界和平安宁，不需要鬼神，也很难容下能够呼风唤雨的异兽。
　　但九江存在过的痕迹，不应该就这么被时光抹去。
　　它们的存在本身并没有错。
　　温寻不确定九江的消亡到底是因为栖息地的变化还是因为人类信仰的消失，他也不知道乐乐到底是遇见了什么才会钻进虚拟空间里。
　　但既然有这个机会，能够自己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那温寻想。
　　除了融入自己曾经工作中未付诸实践的构想，从小陪伴在他身边的特别家伙，也一定不能够缺席。
　　毕竟，在小时候他就已经和一只小家伙拉钩立下誓言。
　　他们要一起玩很多有意思的游戏，要一起去看更广阔的世界的。
　　一个游戏从立项到上线，中间要经历无数过程。背景、人物、交互等的策划只是最开始的地基，再往后，数值、特效、建模等等还有一大堆事情要推进开展。
　　温寻在忙过一段时间之后，手头上的事情就没那么多了。他本想继续帮团队做些其他力所能及的事情的，但却被大家婉拒。因为有张元这个大嘴巴，团队里的众人都知道温寻在参与一个感知复原的试验，每个人都恨不得把温寻按在座位上，锁在虚拟空间里，让他多多尝试训练，指不定真的有复明的那一天。
　　温寻只能承了大家的好意，努力配合研究员进行各种感知测试。
　　在这期间，伪装成“智能助手”的乐乐一直陪在温寻身边，令温寻的“复健”没有那么枯燥煎熬。
　　也不知道是不是触手的神经系统通过Miracle的交互接口吸收了大量数据信息，温寻感觉“小乐”和他沟通起来越来越顺畅自如，有时候旁征博引说起话来，把他都能说得一愣一愣的。
　　虽然那些暗地里触手们的呢喃还是傻乎乎的一个词一个词的往外蹦，但顶着“八爪鱼”躯体黏在温寻身边说话的，却着实成长了不少。
　　温寻也不知这样时好时坏。
　　但一想到乐乐的身体如今还在现实中不知道哪里，又觉得……这个笨家伙变聪明一点，也不是坏事。
　　温寻为了解闷，会在训练的间隙让智能助手播放一些新闻，特别是最近与Miracle设备上线，作为员工同时又是温淼的兄长，温寻也很关心产品的反馈情况。
　　“创新资讯：据报道，Miracle第一代设备M1自上市以来，短短三个月就登上了各大平台智能设备销量第一的宝座。尽管多领域专家都表示该产品的内容生态尚不全面，但这也抵挡不了人们对于它革新性技术的热情。相比起其他打着AI、智能交互、元宇宙等旗号的同类产品，Miracle对于自家产品的标签极为简单，仅仅是健康辅助设备，目前toB端的合作也都围绕医疗和心理健康方面展开。但无可否认，M1的出现真正地实现了虚拟与现实的交互融合，我们对其下一步的发展也拭目以待……”
　　“买家反馈——太绝了，太绝了！我从来没有过这么真实的虚拟体验！我登过珠穆朗玛，蹲过日照金山，跳过伞潜过水，不是吹牛，世界各地的美景我几乎都走过看过。我从来不用摄影器材记录，因为我一向认为只有真的到了那里，看过感受过，才能体会那些风景的美。但是！现在！我竟然能够通过一台设备就能感受到这一切！好家伙，以前那些旅游费可真是白花了！”
　　“买家反馈：很感谢Miracle。我孩子在学校受到过一些伤害，一直状态不是很好。给他买了M1之后，他整个人渐渐变了，眼睛里开始有神了，最近也愿意和我一起出门了……”
　　“专家采访：Miracle很有意思的一个点是它没有试图去掌控使用者的意识。它只是提供了丰富又具现的虚拟场景，并且为使用者和治疗师提供他们所需要的相应工具，以辅助者的角色，用一种平和引导的方式帮助使用者。它不会对使用者的身体造成任何伤害，而是通过更深层次的感知系统去影响使用者，让使用者自己去正视痛苦，去解决问题，去满足内心所需，最终达到治愈的效果。我在给几个患者治疗的过程中，通过Miracle的辅助，的确更快更好的让患者恢复了健康。光这一点，Miracle就值得赞誉……”
　　正坐在吊床上晃悠的温寻听到这里，不禁感叹。
　　“真好。小淼真的是在造福社会，竟然能帮助那么多人。”
　　窝在温寻腿间的“八爪鱼”嫌弃地缩了缩吸盘。
　　那个喜欢流鼻涕流口水的讨厌鬼，有什么了不起的！要让它来，它也能帮助很多人啊！想当年，它们九江一喷水，多少人感激涕零！
　　【就是！】
　　【有什么了不起！】
　　【我们也可以！】
　　【造福社会，从我做起！】
　　【寻寻为什么不夸我们？】
　　【因为你太吵了！】
　　【明明是因为你晃秋千的力气太小了！】
　　【揍你！】
　　【揍你揍你！】
　　温寻本来还在忍俊不禁，毕竟触手们竟然现在都会用成语了，可喜可贺。
　　只不过听到后来又是叽叽喳喳的打闹，温寻只能好笑地捧起趴在腿上的家伙，去把它扭缠在一起几根触手给扯开了。
　　他记得从小乐乐和小淼就不对付。
　　没想到现在触手还记着仇。
　　“你呀你呀。”
　　温寻戳了戳“八爪鱼”软弹的小脑袋。
　　在温寻心中，乐乐还是幼时记忆里那个单纯的小笨蛋。
　　尽管这些年触手的身型变大了许多，但温寻觉得，对于九江这样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漫长生命而言，打个盹儿也许就是沧海桑田了。
　　因此他并没有以人类的成长时期来做对照参考，依旧将触手当做是和小时候相差无几的小伙伴。
　　毕竟以他失明后重逢的经历来看，触手的的确确也没有长进多少。
　　偷吃个菜也能被辣到。
　　只不过，温寻忽视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既然触手的生命时长不能与人类相提并论，那么，这种非人的生物对于感情的执着和对欲望的认知，也许也和人类大相径庭。
　　“主人，我们也去帮助人吧！”
　　和煦的微风中，温寻听见耳边跃跃欲试的声音。
　　“嗯？怎么帮助？”
　　温寻侧耳，被勾起了好奇。
　　“小乐带你去！”
　　江乐自得地蹦起来，几根触手将温寻的手腕牢牢吸住，带着他朝向不远处缓缓起伏的数据深海走去。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80
　　~乐乐可比讨厌鬼厉害多了！
　　~乐乐要做拯救寻寻的英雄！
　　~这样寻寻就能以身相许了OvO


第81章 恐高
　　海浪敲打在沿岸的石头上，发出悠远的声音。
　　那声音沿着巍峨高大壁立千丈的山壁一路缭绕向上，绞缠住风从峡谷吹来的风，打在耳边，像冰渣子一般割得人生疼。
　　陈思宜站在高悬而建的栈道上，双腿有些发抖。
　　她强迫自己仰起头，不往下面看，只去看远处那些草木葳蕤枝叶交错的绿荫，去看天空中一团团晃眼的白云，慢慢调整心跳和呼吸。
　　“你可以的，陈思宜，你可以的……”
　　“这里不是真的，不会死，不会受伤害的……”
　　“不要怕，想想恬恬，不要怕！”
　　偌大的峡谷内只有女人一个人的声音，在鸟鸣浪响的自然声响中几不可闻。
　　放眼望去，这里极为漂亮。无论是高耸入云的山巅还是被山峦夹在期间的纵高数百米的幽深峡谷，都可谓是巧夺天工的自然造物，只有女人脚下踩着的这处木制平台显露出一点人工痕迹，却也极好地融入了这片美景之中。
　　要真说有什么煞风景的。
　　那就只有女人本身了。
　　她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年龄，面容姣好，衣着保养看起来都不错，但那被汗水湿透的衣衫和颤抖的身体四肢却令她看起来显得狼狈不堪。
　　分明出现在这里的只是意识的投射，可女人还是表现出如此明显的畏惧，不难猜出她如今心理上正在克服的害怕情绪该有多大。
　　事实上陈思宜感觉自己都快晕过去了。
　　自从那件事之后，她几乎没有去过任何高度超过十米的地方去。这些年她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家中，就算必须外出，她也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头顶帽檐宽大的遮阳帽，连抬头去看周围的高楼大厦都不敢。
　　她怕自己一看到那些楼的天台，就脚软到走不动路。
　　那么高的地方，光从下面看，她都要喘不过气了！
　　可现在呢……她竟然，竟然敢重新站在这片几乎和当年噩梦发生处一模一样的地方，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有的勇气！
　　陈思宜忍不住闭上眼，身体朝着平台的里侧后退了几步。
　　但下一秒，她的眼前忽然闪过一张泫然欲滴的可爱脸蛋。
　　“妈妈，你真的不能陪我去吗？”
　　“其他同学都有妈妈陪的！妈妈你上回也说等下次，每次都这样！”
　　“妈妈，恬恬不想让舅舅陪，恬恬就想和妈妈一起出去春游！”
　　“好不好，好不好嘛！”
　　“呜……我同桌今天问我，我是不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呜……不然，不然为什么每次班级活动妈妈都不参加？呜呜……妈妈，我是不是真的是你捡来的？所以我才没有爸爸，你才不陪我出门？”
　　陈思宜一把握住拳头，深深呼吸。
　　是了。
　　她要治好她的病。
　　她要再没有顾虑的陪伴女儿！
　　她重新睁开眼，双腿朝前迈。
　　这一次，陈思宜的身体尽管仍然颤抖，但眼中却充满坚定。
　　她看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医生，每次看完都有一定的效果，可一旦自己置身高处，一切又被打回原形。每每视野聚焦在空中，她就感觉难以呼吸，头疼耳鸣，几近晕厥。
　　她知道，克服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直面恐惧，但在现实中她尝试了许多次脱敏，都以失败告终。
　　直到Miracle的上市。
　　陈思宜从病友群里知道了这个高科技设备，又从各个渠道听说有心理疾病的患者通过这个设备缓解了自身症状，便心动了。
　　但心动是心动，心理创伤过重的陈思宜其实还没有下定决心尝试。
　　毕竟这个东西是作用在脑部的，她现在惜命得很，家里还有个乖巧可爱的女儿等着她养育成人，她……再也承担不起任何意外。
　　可是女儿的哭诉哭得她心都要碎了。
　　陈思宜很想告诉女儿，自己不是不愿意陪她出门，她也并不是没有爸爸。
　　只是爸爸出了意外……回到了天上。
　　女儿还小，陈思宜之前都沉浸在自己的伤痛中自怨自艾，这次听到女儿委屈的控诉，她才知道在自己关起心门躲避外界恐惧时，女儿也正在遭遇不比她少的惶恐和不安。
　　穿山的野风呼啸，身上渗出的汗仿佛被风吹成了冰，紧紧黏在肌肤和衣物之上。
　　陈思宜知道这些都只是她的“感觉”，并不是真正发生的事。
　　真正的她，此刻正稳稳坐在家中的沙发上，陪伴着女儿午睡。
　　“呼——”
　　她再一次深呼吸了一口，然后一只脚踏在了平台边。
　　木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像是催命的音符。
　　帆布鞋的一半已经探出了平台外，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小宜，我们一起跳，不要怕。】
　　【我一定会接住你的。】
　　耳边是一个男人略带紧张却真心实意的保证，陈思宜不再踟蹰，狠狠咬住嘴唇，闭上眼猛地朝下一跃。
　　剧烈而尖锐的蜂鸣声和失重感一并涌来。
　　陈思宜想要尖叫。
　　可嗓子发不出声音，只有眼角溢出一滴滴泪珠，像升腾的气泡般离她而去，悬停在万丈高空。
　　她脑海中再一次响起逝去的爱人的声音。
　　彼时男人牵着她的手，在漫长的排队人群中安抚有些耍脾气的她。伴随着两个人同款的戒指触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爱人对她说，他们的蜜月旅程一定要体验一把这样冲破桎梏的浪漫。
　　就像他愿意为她去迎接任何挑战，愿意为他们一家人的未来拥抱山和海。
　　那个笨蛋。
　　明明自己胆子就不大，明明进个鬼屋都要搂着她抽气的胆小鬼。
　　为了安抚她在烈日下排队等待许久的焦躁，爱人先将她推上了蹦极台。等仔细看着教练替她穿戴好安全防护器具，绑好腿上的弹力绳之后，爱人才任由另一个教练替他穿戴好身上的安全衣。
　　那个时候，陈思宜望着纵深几百米的悬崖，后知后觉心里升起了害怕。
　　爱人似乎发现了她的紧张不安，主动握了握她的手，低声告诉她不用怕，一会儿他先跳一步，肯定能接住她。
　　这个时候，他们耳边听见一个教练的说话声，“好了，可以跳了。”
　　于是男人冲她也是冲自己鼓励般地笑了笑，然后毫不犹豫地大跨一步，朝着山峦间辽阔而幽深的峡谷跳去。
　　可是随之而来的，就是另一个教练惊恐到破声的尖叫。
　　“他的绳子还没绑——！”
　　再然后，陈思宜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解开设备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跑到谷底的，不记得在急救车里握着的手有多冰凉，不记得自己从昏迷中醒来看见孕检报告后脑子里在想什么……
　　她只记得钻心的痛。
　　记得爱人替她整理安全衣时温暖的手。
　　记得扑在平台上看着眼前那万丈空中不断坠落朝自己远去的人影。
　　啊。
　　这一次……好像是她忘了系安全绳了呢。
　　呼啸的罡风在脸庞、鼻腔和肺里一次次划拉，霸道地占据了氧气的位置，让陈思宜渐渐感到窒息。
　　她想，不如就这样吧。
　　那个傻子不是说什么“You jump，I jump”么？
　　也许那个时候。
　　她就该陪着他一起去了。
　　她为什么要晚一步跳呢？她为什么没有牵住他的手呢？
　　美妙而令人治愈的景色如同疾驰的列车从陈思宜的视野里匆匆掠过，她却无心欣赏。
　　看着逐渐放大的地面，对于失重和死亡的恐惧有那么一瞬间从陈思宜的生命里尽数消失，留下的只有她对亡夫的眷恋。
　　【妈妈！你答应要陪我的妈妈！】
　　可在下一瞬间，又被女儿的渴望包裹着重新席卷而来。
　　不！
　　她不能死！
　　她还要陪女儿去春游！去爬山！去做飞机到那些他们一家人还未去过的地方！
　　地面的景色一点点以眨眼难拦的速度继续放大，在陈思宜眼里投射出愈发清晰的倒影。
　　人有所欲，则有所惧。
　　陈思宜的恐惧不由得变得更深了。
　　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冲动的选择这种方式治疗，她害怕自己摔到地上真的就再也醒不过来。
　　但此刻已经容不得她反悔了。
　　她只能用力闭上眼，双手抱住肩膀，身体在半空中蜷缩得像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嘭——”
　　沉重到发闷的声音顺着四肢百骸在陈思宜的身体里炸开。
　　痛苦，恐惧，无助，绝望，崩溃……在这一刹那全都在陈思宜大脑里被引燃，几乎要把她整个人烧成灰烬。
　　她以为这个时候自己什么也顾及不到了，但实际上，女儿甜甜的笑脸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她从未意识到的强烈求生欲在此时此刻无声无息地弥漫在她的神经里，对生的向往在她灰暗的世界里所迸发出的光芒比那些痛苦绝望更加明亮。
　　“妈妈……”
　　迷迷糊糊中，陈思宜耳边隐隐听到女儿的呼唤。
　　她试图睁开眼，被泪液浸湿的眼睑令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但她还是能看到视野中那高高漂浮在蓝天中的白云正温柔地朝自己靠近。
　　不，白云还在那里，只是她的身体，或者说承载着她身体的意识正在漂浮着向上。
　　陈思宜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没有摔落在地上。
　　有什么如柔韧的网一般接住了她，又像倒带一般，托着她缓慢的、安稳的一点点攀升，直到回到最初那个将她和爱人的生与死分隔开的平台边缘。
　　陈思宜不敢向后看，也还没有恢复能够行动的力气。
　　这个时候，她感觉到有一双手轻轻地扶在了她的后背上，为她送来一股轻柔却坚定的力量。
　　“老公……是你吗老公？！”
　　陈思宜心跳骤停了一瞬，然后便剧烈的重新跳动起来。
　　这一次，它跳动的缘由不再是因为恐惧，而是对于思念之人的惊喜与渴盼。
　　陈思宜借着力道回到了平台上，然后立刻回头朝着那股力来的方向望去，涕泗横流的脸上满是难以克制的激动。
　　可是，她的眼前只有一片连绵美丽的山林。
　　看不到任何人的踪迹。
　　陈思宜甚至扑到了平台边朝下望——这在曾经的她看来是根本无法做到的事情——可是她也没有看到任何活物……或者是和她记忆中相似的身影。
　　“好好活着……”
　　深邃的峡谷中，只隐隐拂过几道轻柔的风，夹杂着零碎的只言片语，吹起陈思宜颊边的碎发，像爱人亲吻她的脸颊。
　　“妈妈，妈妈！”
　　“该醒啦妈妈！妈妈是个大懒猪~”
　　陈思宜感觉脸上有几只作怪的小手指在乱动，她抬起手握住，一边捉在嘴边做势要咬，一边用另一只手摘下头戴的设备，眨了眨有些迷蒙的双眼。
　　“我们恬恬睡好午觉了？”
　　在女儿“咯咯”的笑声中，陈思宜将脸埋在女儿的肩上，借着衣料拭干了眼角的泪。
　　“对呀，我醒了好一会了，妈妈还没醒~妈妈，你做噩梦了吗？不怕不怕，恬恬在哦，恬恬帮妈妈打走大坏蛋！”
　　小小的手学着大人的样子在陈思宜的肩上拍了拍，令陈思宜忍俊不禁。
　　“不是噩梦。”
　　陈思宜将女儿抱进怀里，认真对她说：“妈妈呀，梦见爸爸了。”
　　“哇！爸爸！爸爸有想恬恬吗？”
　　“爸爸当然想恬恬。”陈思宜亲了亲女儿的脸蛋，柔声道，“爸爸又一次保护了妈妈和恬恬呢。爸爸说呀，要和妈妈一起陪恬恬春游。”
　　“真的吗？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们去收拾行李好不好？恬恬把想吃的都装进小书包。到时候啊，妈妈陪在恬恬身边，爸爸在天上看着恬恬玩。”
　　“好耶！”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81
　　~今天也是助人为乐不留名的乐乐！
　　~可恶！寻寻才不是什么老公！
　　~寻寻是我老婆！


第82章 接住
　　注意着不远处人形的马赛克色块渐渐淡去，最终消失在平台上，温寻才松了一口气。
　　温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也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发现有人要寻死，让他袖手旁观，他做不到。
　　不过等空间里只剩下他和乐乐，温寻才发现是自己误会了。
　　人家不是想自杀，只是在做恐高症的脱敏治疗而已。
　　“你又是从哪里知道事情原委的？”
　　温寻操纵着自己透明的身体席地坐在木制的半悬空平台上，顺便揪住趴在自己手臂上的一只透明小触手。
　　“小乐什么都会！”
　　柔软的触尖翘起，在温寻模糊的视线感知中，像是一只像素辣椒条变身成了雄赳赳气昂昂的朝天椒。
　　“好好说。”
　　温寻忍不住弹了弹卖萌的小尖尖。
　　“……就是这样那样啊。挖数据，抓信息流，搭架子，她神经元里一直流窜着很多图像，很简单就看到了……”
　　江乐弄不清人类的那些术语，但是它跟着几个能在空间里跳来跳去的光束游走，看着那些光束抓取数据处理信息生成新的东西，慢慢也就搞懂了。
　　原来这里跟以前它住的海一样，还挺大的。有好多一样又不一样的地方，还有不停有新的人类意识从各个角落冒出来，在不同的地方搞出不同的事情。
　　江乐敏锐地察觉到了很多杂乱的能量。
　　但跟它没什么关系，它也没去管。它又不是魏天明身体里那个坏家伙，什么能量都要吸！
　　它现在可惜命了。
　　它要陪寻寻治眼睛呢！
　　“这里是别人的地盘，我们怎么能随便闯进来呢？”
　　温寻听着触手磨磨蹭蹭的解释，脸色渐渐变得严肃。到最后说话的语气都忍不住加重，心中也冒出了后怕和生气的情绪。
　　这个乐乐！
　　胆子也太大了，什么地方都敢进！
　　这可不是现实世界，这是连接着神经和意识的虚拟维度！
　　它这么个非人类的家伙，就这么大喇喇地带着他一起进入别人的虚拟空间里，说得更严重一点，是侵入了别人的意识海里！
　　这是简不简单的事情吗？
　　温寻不仅仅是担心这样鲁莽的行为伤害到那些Miracle的使用者，他更担心乐乐的存在会不会被系统发现，被处理器给判定为什么Bug给消除了。
　　就算是知道了触手的生物特性是能够断肢重生，但如果被破坏的是神经和意识，还拼的起来长得出来吗？
　　到时候他可真是上天入地都找不到这个笨家伙了！
　　“可是……”
　　温寻本来还想好好教育触手一番的，但接下来听到的话却让他说教的话都堵在了嘴中。
　　“可是研究员说了，寻寻要多去一些不一样的地方，多和人接触的！”
　　触手的吸盘急急吮住青年的指尖，连称呼都忘了换。
　　“要治眼睛！来这里能帮寻寻治眼睛！”
　　温寻哑然。
　　的确，之前谈起视觉感知重塑的原理时，那位资深研究员曾说过，生物的神经信号是在一次又一次的锻炼中产生连接和反射的，人类也不例外。想要在进化之外试图用一种新的渠道获得感知的能力，就必须在不停地实际应用中构建完整的回路。
　　温寻之前在自己的封闭空间内做运动、做应激训练都是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
　　但他没有想到，还有一个家伙把这话听进去了。
　　并且试图以自己的方式来帮助他。
　　说不感动是假的。
　　这辈子除了家人，温寻没有从任何人身上获得过这样真挚的在意和关怀。
　　倒不是说他有多没人喜欢。事实上温寻自知自己长得不算差，性格也还不错，这些年对他示好的异性同性也有许多。但无论是想和他做朋友的，还是想追他当恋人的，这些人无一不是怀着想要从他这里索取些什么的念头而付出的——或是他的能力，或是他的创意，或是他的无微不至和包容好脾气。
　　温寻很清楚，人与人的交往本就不可能是单方面的给予，一定会有物质或者精神上的交换，这也非常公平。
　　但也许是曾经收获过纯粹的珍视，就算忘记了，也悄然成为了他辨别的标准。
　　这些年温寻发现自己很难交到什么真心的朋友。往往两个人还没有深交，对方的目的性就暴露在他眼前，令他生出隔阂和疏离。
　　明面上大家仍然还是能友好的交往，但要再深入到彼此的生活中去，温寻就止步了。
　　也将别人拒之门外。
　　这也是为什么他失明之后，一直都自力更生的缘故之一。
　　温寻最近听到过一个热门的网络词汇，叫“社交冷漠症”。
　　温寻其实感觉自己就挺像患有这类症候的人。
　　他具备良好的社交能力，也能够和他人打成一片，但他本人实际上很少去主动社交的。他其实觉得这些年自己独自生活得挺好的，要是没有车祸失明这一茬，他也许会在自己的公寓自在生活甚至到退休养老。
　　他有非常明确的边界感。
　　这二十几年，能毫无顾虑闯进他的边界的，只有一只名叫乐乐的家伙。
　　至于恋人什么的，温寻以前不指望，现在他更不指望了。
　　反正自己也没什么需求，如今能把日子过好就是他最大的期望了。
　　唔，差点忘了，还要养一只比较特别的宠物。
　　不过这也一来，怕是更没法谈恋爱了吧。温寻实在没法想象，谁能接受自己的恋人在家饲养一只长着许多条触手的古怪生物。
　　温寻将脑子里又飘远了的思绪拉回来，有些无奈地捏了捏自己指尖上的吸盘。
　　“就算这样，我们也不能随便去到别人的空间里，知道不？”
　　他语重心长地教育没有人类生活经验的家伙，“这里是别人的私人场所，就像我们每个人住的家一样。每个人的家里是有主人的，没有经得主人同意闯进家里，那就是违法犯罪的行为，是要被抓去坐牢的！”
　　怕乐乐还不当回事，温寻故意恐吓道，“我要是被抓进监狱了，那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手上的吸力一重，听到的回答终于令温寻满意了。
　　“不被抓！不被抓！小乐错了！”贴在温寻身上的家伙急急忙忙认错，“以后都不闯了，主人不要进监狱！”
　　虽然还不太知道什么是“监狱”，但这不妨碍江乐害怕。
　　听上去就是个要把它和寻寻隔开的地方，可恶！
　　它一边操纵着神经元连接网络去查询它不懂的知识，一边把温寻的手绞得死紧。
　　在得知“监狱”是什么之后，江乐认真反省了一下自己能不能闯进去救寻寻。考虑到现在自己力量不够，还是暂时认怂了。
　　“那小乐以后只带主人去‘经过同意的别人家’！”
　　温寻被乐乐的回答逗笑了。
　　感情他说教了这么一大堆话，结果这家伙下次还敢？
　　算了，他还是找机会和堂弟说一声吧。
　　要让一个一直自由自在生活在自然海域中的非人生物去理解人类的规则戒律，还不如让堂弟后台修补一下系统漏洞。
　　实际上，按照Miracle系统的底层逻辑而言，温寻不认为自己能够出现在别人的虚拟空间中。
　　目前面市的Micracle产品M1虽然具备联网功能，但那只是用来提供场景更新和客户服务，还没有开放如同他们公司内测的空间互联技术，只能提供类似“单机版游戏”的虚拟体验。
　　但莫名其妙的，他就被一只盗版“智能助手”给带进别人“家”了。
　　现在主人离开了“家”，他们竟然好像能待在这里？又或者他们其实已经离开了，回归到统一的初始化场景界面？
　　不管是哪一种，这样无声无息的变化都让温寻有些更忧心弟弟的事业了。
　　所以Miracle系统的漏洞这么好攻破的吗？
　　竟然连一只触手都挡不住？
　　要是魏天明听到这话，怕是要冷笑好几声。
　　它们九江好歹也是海里的霸主，它们不仅拥有雄壮伟岸的身躯，更具备不亚于人类的智商。
　　除了有些只会装乖卖萌的幼稚蠢蛋，它们中的大多数都比普通人类更加优秀，能够举一反三，更能够在短时间内掌握它们想要掌握的一切知识。
　　就算是某些蠢蛋，在触及到它渴求的东西时，也是能不择手段，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
　　只不过现在在场的，只有某个蠢蛋本身。
　　它可不知道能够展现自己智商巅峰的操作被温寻视为钻了漏洞，它现在只想转移温寻的注意力，不让寻寻再对自己生气。
　　“主人，我们也跳吧！”
　　江乐想到刚才那个女人在跳下去的时候所释放出的信号，以及被它救上去之后的快乐展颜，干脆鼓动温寻。
　　那个女人出现的时候整个人身上的波动都是紊乱的，离开的时候却已经恢复了正常，甚至溢出了许多令它觉得舒服的气息。
　　江乐想，一定是跳下去让那个女人开心了。
　　它捕捉到的信号里有一句话，叫什么——冲破桎梏的浪漫，是那个女人的配偶跟那个女人说的。
　　那它也要和寻寻体会冲破桎梏的浪漫！
　　这样，寻寻是不是就会更爱它一点了？！
　　温寻倒没有恐高症，但同样对于极限运动也没有太大的兴趣。
　　特别是现在他还是缺了视力的状态。
　　但禁不住身旁家伙一味的痴缠，特别是耳中还能听见除了“智能助手”卡通音以外其他混沌又让人心软的期待催促。
　　【跳嘛跳嘛！】
　　【我们肯定会接住寻寻的！】
　　【不用绳子！】
　　【我就是超强弹力绳！】
　　【油讲噗爱讲噗！】
　　【什么乱七八糟的，寻寻快和我一起跳！】
　　【我们要先跳，才能接住寻寻！】
　　【不要！我要和寻寻一起跳！】
　　【嘿呀——】
　　一团叽叽喳喳闹腾开了的结果就是，温寻不知不觉被几只不过他巴掌大的触手给吸拽到了平台边缘。
　　在他朦胧的视野中，已经有几只活泼的光点迫不及待地要向下跃了。
　　“那就跳吧。”
　　温寻反手握住了吸在他指节上的一只足腕，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乐乐可要接住我哦。”
　　反正这里也不是真实世界，既然小家伙想玩，那就玩玩吧。
　　温寻心想。
　　“寻寻放心！乐乐肯定接住你！”
　　一人一触都没发现，对彼此下意识的称呼又一次露馅了。他们此刻只是摒弃了其他念头，单纯地想和对方一同体验一次新奇的冒险。
　　就像以前一样。
　　温寻站在跳台，迎着清爽而开阔的风，一跃而下。
　　山川辽阔，碧屏浮波，浅草含翠，垂影万踪。
　　纵使无法清晰地看到目之所及的美景，但感受着视野中宛如万花筒一般云兴霞蔚锦团花簇的色块，看到在簌簌的疾风之后，在那些斑斓的色块下忽然绽开来的蓝色罗网，温寻忍不住笑开了。
　　怎么会不放心呢。
　　他很早以前，就被它接住过了。
　　密密实实，令人安心。
　　如同最忠诚可靠的守护神。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82：
　　~风~好~大~
　　~我~的~吸~盘~都~被~吹~变~形~了~
　　不负责任小剧场：
　　某日，温寻部门调研顺便团建，大家组织一起去游乐园玩。
　　适逢暑假，游乐园人满为患，每个项目都得排两三个小时的队，到最后都没有玩到所有人都想玩的大摆锤。
　　温寻感觉到圈在指节上的家伙也有点没完尽兴的情绪，沉吟了一下，道，“要不我们线上玩吧。”
　　众人纷纷看过来，顶着大家期待的目光，温寻笑：“我之前‘设计’了一款克系大摆锤，你们不怕的话可以一起体验下。”
　　好家伙，年轻人哪经得起这激？纷纷表示不玩个百八十次给温寻体验反馈决不罢休。
　　事后。
　　张元：温工，你……呕……不行了让我缓缓……
　　猫猫：为什么地面是波浪型的？
　　小鸟：扑通。
　　刺猬：调、调用……time.sleep()函数！
　　乐乐：一群菜鸡！一点都不好玩！哼！


第83章 虎鲸
　　对于热爱海洋的人来说，蓝色也许是世界上最令人感到幸福满足的颜色。
　　就算是目之所及除了水还是水，也不会令人觉得单调。
　　因为他们知道，在看不见的地方，辽阔的深邃的海域包容了万物。无数的生物在海里栖息、生长、繁衍……光是闭着眼睛倾听海浪，你也许就能捕捉到万里之外大西洋里一头鲸的求偶歌唱。
　　多么美妙而神奇。
　　一位四五十岁的男人正站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海底隧道里，透过透明的玻璃，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蓝。
　　目之所及，四面八方，全是深深浅浅的蓝。
　　在这些蓝色当中，正游动着漂浮着成百上千的海洋生物。海鲈、剑鱼、星斑川鲽、石斑、双斑鳐、海龟、水母、海牛……不同层带、栖居在不同深浅的生物随着隧道的延伸一一登场，当人漫步其间，仿佛成了漫长的海洋编年史中的一员，亲自领悟造物主的神奇。
　　如果需要的话，这片隧道的透明玻璃甚至可以去掉，让人真正在海洋中畅游，和无数奇妙的生物一同共舞。
　　但选用了这片场景空间的使用者似乎并没有畅游的想法，他只是慢慢地踱步，用一种称得上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四周的风景。
　　就像是，他曾经真正地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过，正在用眼睛去评价对比虚拟和真实的不同。
　　好在Miracle的技术过硬，他原本严肃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浮现出温柔又怀念的神色。
　　行走间，男人的姿态看上去有些别扭。
　　他一只手扶着玻璃壁，一只脚稳稳地踩在地面上，另一只却像是使不上力，被身体拖着前行。
　　实际上这个由数据构成的地方是不需要他调动身体任何的肌肉，他只是多年习惯了，就连意识投射也难以调整回曾经身体康健的时候。
　　他走了一会儿，像是累了，又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他止步的东西，突然顿在原地。
　　哗啦——
　　迎面忽地有一道浪朝他扑来。
　　常人遇到这样的一幕，势必会吓得后退或是用手遮挡一番，毕竟这样的全息情境太过真实，就像真的有什么巨物拍打水面，冰凉的水花要砸到脸上似的。
　　可男人却没有躲。
　　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闭上，甚至又主动朝前走了几步，似乎想要看清楚造成这片浪花的到底是谁。
　　那是一头巨大的蓝鲸。
　　作为地球上已知的身型最为巨大的动物，单单只是一个摆尾，蓝鲸就能激起数十米高的浪花。而只是随意一张嘴，它就能吞进两百万只磷虾。
　　这样一只庞然大物突然从幽深的海中猝不及防冒出，恍然间令人有一种末日降临的恐惧感。
　　但身处海洋隧道里的男人却并没有害怕，反而有些欢喜地贴上了玻璃壁，一只手朝着那虚拟却又格外真实的巨物探去。
　　隔着一层坚固的防护，他当然什么都摸不到。
　　像是场景故意的设置，那头蓝鲸不过是短暂地出现了一会儿，然后就自顾自地朝着远方游去了。
　　它们这一族群大多数时候都是孤独的，但看着它缓慢又自在摆动的尾鳍，看着那时而在水面上喷洒的漂亮水花，很难让人觉得它们为寂寞所苦。
　　那更像是一种生来辽阔的自由。
　　注视着蓝鲸离去，男人的眼中划过一丝遗憾。但随着成群结队的漂亮游鱼再度将四周包裹，他心神一震，眼中忽然闪过奇异的光。
　　他有些着急又笨拙地双手在虚空中挥舞了几下。
　　“呼叫系统？”
　　“是可以语音呼叫吗？呼叫客服？”
　　“请问，请问你们的品种库里面有虎鲸吗？”
　　“哈喽？我想请问怎么才能在这海里面添加一头虎鲸？我可以自己设计吗？”
　　“你好，客服在吗？”
　　“智能助手？Miracle？小M？”
　　空旷的空间里，一个人的自说自话显得有点傻。但男人却毫不在意，反而一直对着空气喊着，语气急切中还带着一股忐忑。
　　就像是那种久未归家，临到家门口而 不敢进的忐忑。
　　“在的，您想要添加什么？”
　　隔了一会儿，一个长着八条触爪的圆球才慢悠悠地出现在半空中。它半透明的身躯如同数据一般若有似无地闪烁，一板一眼地问道。
　　男人没有在意这个智能助手的形状为何这样怪异，他只是欣喜道：“虎鲸！我想要一只虎鲸！”
　　接着，他半点没有停顿地继续描述。
　　“虎鲸没有蓝鲸那么大，八米……不，七米就够了，它受了那么多苦，可长不了那么大。”
　　“它背部和身侧都是黑色的，腹部白色，眼睛后面也有两团白色，特别可爱！”
　　“它的眼睛非常漂亮。”
　　“就像大洋里最美丽的黑珍珠！”
　　“它还有一条灵活的尾巴，尾尖翘起，右尖要比左尖短一点。”
　　“它的下腹有一道伤疤，左下腹五寸，背上也有很多疤……算了，疤都不要添了，它本来就该是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
　　男人一开始还在非常认真地向智能助手提要求，可是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就渐渐低了下去。
　　到后来，语气比冬日熄灭的炉火还要沉郁。
　　仿佛陷入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自厌中，几乎就要与安静的深海融为一体。
　　直到智能助手告诉他，他想要的新物种已经生成好，是否需要取名。
　　“布拉克！”
　　男人连忙抬起头，目光急急地扫视四周。
　　“它……叫布拉克！我们都喜欢叫它小布！”
　　莹润的蓝色轻轻闪烁，像羊水破开，孕育出独属于海洋的胚珠。
　　男人在一片安静中屏息等待。
　　直到一团黑白的光分开浊浪，从海中一跃而起，在虚拟的夜色中破水而出，漂亮而矫健地在空中划过一道月亮。
　　“小布！”
　　男人再也待不住了。
　　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操作设备，眨眼间就撤去原本身处的那条充满安全感的玻璃隧道，整个人真正暴露在了虚拟之海中。
　　落进海里，他那滞顿别扭的四肢反倒像是活了过来，格外灵巧地在水中转了几圈，然后如鱼般游到了那条虎鲸面前。
　　“小布……”
　　海水中的声音被气泡淹没，男人却笑着用双手和脸颊贴上了鲸鱼的吻部。
　　像是在拥抱一个久别重逢的朋友。
　　“小布是一只特别活泼的大家伙。”
　　和虎鲸玩了一会儿，男人才游上岸，坐在岩石边轻轻开口。
　　他的小腿泡在水中，硕大的虎鲸就绕着他的腿在周围游来游去，时不时用身躯凑上来贴蹭一番。
　　看得出来，每次虎鲸贴蹭上来时，他的身体都会下意识紧绷一瞬，仿佛有些害怕。但很快又放松下来，亲昵地伸出手摸摸虎鲸，并不像厌恶的样子。
　　半透明的智能助手也跟着空间主人的移动飘到了岩岸旁。
　　它依旧在空中，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其实可以发现它的八条触手都以一种放松又被支撑的状态垂着，就像是趴在什么人身上一样。
　　“每次只要小布出演，总是能掀起整个场馆最高最远的水花，让所有观众都开心到尖叫。”
　　男人像是找不到人说话了，又或者心里的事压了许久终于有机会能说出来，开始絮絮自语。他甚至不拘于身旁只有一个没有情感的人工智能助手，仍然朝着它倾诉。
　　“小布特别聪明。”
　　“它学动作总是一学就会，我们的指挥也一看就懂。它甚至能听懂我们说的话，和我们一起吹口哨，玩皮球，我可以说，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前，基地里每一个驯兽师都喜欢它。”
　　“那件事”像是个开关，令男人垂头望向自己的脚，然后沉默了下来。
　　他看向海中，Miracle刚刚生成的那条虚拟虎鲸此刻正格外真实又快活地在海中翻滚了几转，男人的目光显得复杂又难过。
　　看到它邀宠似的游上前又用吻部来贴自己，男人忍不住低下头，也亲了亲它的脑袋。
　　“那是很平静的一天。”
　　他继续道。
　　“我们即将结束一整天的表演，只要再最后演出一个节目就能下班——对于我们驯兽师来说，这是令人高兴的消息，因为在一天繁重的工作之后我们就能回到家中休息放松了。“
　　”但对于小布而言，这也许是每天最痛苦煎熬的时刻的开始。”
　　“因为一旦表演结束，它就会被驱赶回阴暗狭小的水箱中，在那里它连转身都做不到，只能在黑暗中静止不动，一直到第二天开馆。”
　　“你能想象，一个人类被没日没夜地关在一只狭小的浴缸里吗？”
　　“那就是小布的生活。”
　　“它明明是可以一天游上百公里的海洋健将，可是却因为人类的好奇、贪婪和自私，被几十年如一日地囚禁在一个地方。”
　　“在这样的环境里，是你，你不会疯吗？”
　　空荡的空间里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回答男人的问题。
　　“呵呵，也许不会吧。毕竟你是机器人。”
　　他侧头看了眼八爪鱼似的小圆球，自顾自讪笑一声。
　　“人们似乎总是觉得，只有人类才具备复杂的情感，才值得被尊重关爱。其他的生物好像天生就应该被人类支配，被利用、被拿来取悦、无怨无悔地承受人类施与的一切。”
　　“但实际上，它们和人类没有什么不同。”
　　”甚至它们其中的一些连智商都不低于人，更是如同人类一样拥有诸多情绪。它们擅于社交，能够思考，开心了会高兴鸣叫，痛苦了会陷入抑郁自残。”
　　“小布其实早就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
　　“但是没有人知道。”
　　“又或者说我们有的人注意到了，却从来未曾在意。”
　　“谁会关心一个虎鲸是不是得了抑郁症呢？那还不如关心明天早上吃面条还是三明治。”
　　男人对着水中的虎鲸比了一个手势，手臂轻轻朝着斜上方一挥。
　　他只是依照记忆习惯性地做了这个动作，却没想到海里的生物真的随着他的手有一次跃出了海面，清脆地鸣叫了一声。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然后难以克制地有什么浸湿了眼眶。
　　“我和小布配合做过上千次这个节目了。"
　　“我只需要潜入水里，然后在小布从深水里游上来的时，踩在它的吻部，和他一同跃出水面，如同火箭一般冲向空中。”
　　“那是我们最受欢迎的一个节目。”
　　“也许也是小布最接近自由的时刻。”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83
　　~就算我是机器人，我也爱寻寻！
　　~我要把我的机械触手吸盘都镶成心形！
　　~今天是乖乖和寻寻一起听故事的乐乐~
　　----
　　最近几章的故事都是半虚构形式，藏了一些想表达的东西，也是剧情推动关键部分，写得比较慢，可以屯一屯一起看。


第84章 远离
　　“我从来没想过小布会伤害我。”
　　“事实上，在野外至今也没有过虎鲸伤人的记录。”
　　“但是小布病了很久了。”
　　“当它咬住我的腿把我往池子深处拽时，我一开始还以为它是在和我玩闹。”
　　“我向往常一样摸摸它的头，用手指向湖面，示意它和我一起游上去。”
　　“可它依旧咬着我。我能感觉到我脚踝的骨头被它牙齿紧紧咬住，像以往它叼起它喜欢的玩具那样，松口，又合上，松口，又合上。”
　　“我的腿没有断，但小布也没有放我离开。”
　　男人说到这儿，便收住了话头。
　　他眺目朝远处望去，所见之处是无边无际的大海，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这是Miracle“海洋”主题的场景之一，如果用户有需要，当然也可以添加其他的景色来丰富这片单调。
　　但男人显然并不觉得这是单调。
　　他以一种放松的姿态坐在那里，视线跟着起伏的蓝色海面上那一只三角形状的黑色肉鳍一起轻快游动，像看自家小孩一样，怎么也看不够。
　　“你知道吗，被人类捕获圈养起来的虎鲸，没有一只有那样挺立又漂亮的背鳍。”
　　“那是他们赖以生存的重要部位。捕猎时保持平衡，游动时逆流斩浪。”
　　“明明是如同人类四肢肌肉一样充满力量的象征，却因为常年被禁锢在狭小的池子里，而完全畏缩退化，只能无力的，软塌塌地塌在一边。"
　　“所有的，无一例外的。”
　　“它真的很像小布……不得不说，你们公司的技术真的很厉害。”
　　“但我知道，它不是小布。”
　　男人望着海里自在游动的虎鲸，怀念道。
　　“小布被圈养了几十年，背鳍早就塌得不成样子，身上也到处都是被同类撕咬留下的疤痕。最重要的是……小布从来没有这样快活过……”
　　“我离开时最后一次去看它……那天没有表演，它就一直一动不动地飘浮在池子里。”
　　“像死了一样。”
　　“不，也许它早就死去了。”
　　男人说到这里，再度哽咽出声。
　　直到他的脚背感受到一阵软乎乎的痒意。
　　是刚刚被他创造出来的家伙游了过来，有些疑惑，又亲昵地挨着他打转。
　　男人忍不住又笑了。
　　“Good boy.”
　　他弯下腰，脸颊贴了贴虎鲸的吻侧，夸道。
　　“这些年，人类建造了能穿行在大洲大洋中的船只巨舰，发明了可以探索深海水域的钢铁机器，尽管无法如同征服陆地一样征服海洋，但是我们好像仍然可以靠着渔网、机械和智慧，在海洋中不断彰显着话语权。“
　　“捕捞动物，运送货物，开采石油，排放污水……人类对于海洋早已没有了敬畏之心，我们忘记了，我们所处的这个星球绝大部分的地方都仍被海洋孕育，我们不过是这片蓝色中仅仅占据沧海一粟时间的暂居者。”
　　“你知道吗，我从六岁就开始游泳了。”
　　“在成为驯兽师之前，我参加过游泳比赛，也做过深潜教练，只要我想，我可以去往很多常人无法抵达的海域，看到各种各样奇妙的海中美景。我以为我早就做到了‘如鱼得水’这个词，在海里，对我来说如同在陆地上行走一样轻松自在。”
　　“可是当小布将我拽进海中，我被迫以一种无法挣脱的角度从深水望向海面时，我才意识到，原来，这片蓝色是这样厚重。”
　　“它向来安静，沉默，温柔而亘古地存在在那里。”
　　“它可以被掠夺，被侵蚀，被污染，却永远无法被战胜，被征服。”
　　“连同——从它的身体里孕育庇护而生的生物们。”
　　“也一样。”
　　男人并没有再继续讲述他当年被自己驯养的虎鲸拖咬进水中之后的经历。
　　不管过程有多惊险，至少他现在还能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从岩石上站了起来，那只受过伤的右脚此时已经能够稳稳地站立，如同不远处那浮出海面的三角肉鳍一般直挺。
　　他吹了一声口哨，面前的蓝色便开始跳动起来。
　　如同轻灵的舞曲拉开帷幕，流畅的黑色弧线在水里谱写出轻捷欢快的乐章。日光洒在海面上，和浅蓝、碧绿以及虎鲸背上那一层晶莹的水衣一同融成了生命的颜色，在这片本该没有生命的空间里绽放。
　　男人再度纵身跃入海中。
　　眨眼间他就被海水吞没，又在呼吸之后，被虎鲸顶在背上浮了出来。
　　此时此刻，他爽朗的大笑起来，神色再不像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
　　而是如同他身下的旧时伙伴一样，朝气蓬勃，意气风发，像是从来未曾感受过痛苦和伤害。
　　这一天，男人在这个空间中待了许久许久。
　　直到外面传来现实维度的声音，是个年轻的女孩，正在催老爹下线吃饭。
　　“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学别人一样赶时髦，抢我的设备。”
　　“之前不是还嫌我乱花钱么？怎么自己变成网瘾人啦？”
　　随着女孩嘟囔的抱怨，空间中男人的身影渐渐消散，只剩下早已建模固定的海洋，和那只在海中自在畅游的黑色虎鲸，啾啾地发出鲜活的声音。
　　“现在还买得到吗，这个设备？再买一个吧，爸给你出钱。”
　　“爸，你今天发烧啦？平时那么扣的，攒的钱全都捐去保护协会了，现在竟然舍得买这种‘玩物丧志’的东西？”
　　“说什么呢！这世上只有玩物丧志的人，没有玩物丧志的工具。这东西挺好的，下次我教你怎么看小布。”
　　“小布？是那个小布？”
　　“对。”
　　“天哪！对哦，可以在里面创造很多东西，原来还可以这样用！爸爸，你真的见到小布了吗？”
　　“……很像。但你知道的，它是独一无二的。”
　　“不管怎么样，这总比你每天跑去海边呆着要好！我要去给Miracle写评价去了，感谢上帝，他们拯救了一个失足老人！”
　　“死妮子，胡说什么呢！你老爹还健壮得很！对了，我看说明书说那个智能助手也可以换形象？你下回教教我怎么把它变成小布的样子吧。”
　　“老爹，家里都快被虎鲸的玩偶和家居堆满了，你还没腻呢？说实话，你真的一点都没有恨过它吗？毕竟是它让你……”
　　“为什么要恨它？从来都不是它的错。”
　　从外界收束进来的对话渐渐远去，空旷的空间里一时间只剩下海浪拍打岸礁的悠远声响。
　　一直悬在岸边岩石上的智能“八爪鱼”身下忽然浮现出一个人形身影，是这个空间的主人不曾知晓的另一位听众。
　　这位听众坐在水边，沉默了许久。
　　直到感觉一片黑暗的视野里挤进来几颗光点，耳边听到关心他的声音。
　　“主人，你怎么了？”
　　江乐嗅到了一股难过的气息。
　　从温寻的意识体里传出的，一股暗潮汹涌的不好情绪。
　　“乐乐……你……想过回家吗？”
　　温寻原本一直佯装不知道顶着“智能助手”的家伙是谁，每日带着逗弄的心情和触手玩耍。但此时此刻，他忽然就不想假装了。
　　男人讲述的过往和虎鲸所遭受的苦难让温寻重新正视起之前一直逃避面对的不安惶恐——
　　乐乐在人类世界真的好吗？
　　他想要找回乐乐，让乐乐和他一起生活，真的是正确的决定吗？
　　温寻忽然不确定起来。
　　乐乐会不会因此受到更多的伤害？
　　会不会遭受和小布一样的痛苦遭遇？
　　会不会逐渐丧失对快乐的享受，在他无所知的时候变成一只传统意义上被驯养的乖顺宠物？
　　想到小布被人类捕捉后的生活，将那个巨大而聪明的主人翁替换成他的乐乐。
　　温寻捏着胸口，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真的想要的是一只宠物吗？
　　“主人，小乐不回家，小乐要一直陪着主人！”
　　江乐还没有发现自己早就掉了马甲，还在乖乖地扮演着“智能助手”的角色。
　　它“八爪鱼小乐”可答应了寻寻，要陪寻寻在这里治眼睛的！
　　难不成主人觉得那个小布更可爱？它也不是不可以变成鱼的形状，可是鱼笨死了，可没它灵活呢！
　　不过如果寻寻喜欢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江乐！”
　　温寻忽然厉声叫出了这个名字。
　　温寻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心中满是燥火。或许是因为听到触手满不在意的语气，或许是因为自己什么都无法改变什么都难以去做的无能为力。
　　“寻、寻寻？”
　　掌心中的八爪鱼型马赛克像是卡顿了一般忽然不动，然后变成了闪烁杂乱的色块。
　　像是死机了一般。
　　温寻没有给触手再装傻的机会，十分认真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对它说。
　　“乐乐，我知道是你。”
　　他的手一根一根抚过虚拟却又真实无比的足肢，轻声道。
　　“虽然我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但我知道，你的世界一直在水里。”
　　“这些年我忘了你，你来找我，我还害怕你。”
　　“你那么大一只，有那么多触足，却委屈自己只能缩在我买的小水缸里。”
　　“我还想赶你走，你不见了我也没去找你。”
　　“乐乐……对不起。”
　　“我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朋友。”
　　温寻知道，触手听得懂。
　　乐乐一直都聪明得很，连这么高科技的设备都玩得转，他却总把它当做小孩子，或是当做一个可以逗哄的、可以陪着自己、让自己开心的宠物。
　　但乐乐明明是一个不输于人类的，甚至在某些维度上比大多数人类都要厉害的独立个体啊！
　　他凭什么这样轻视地对待它呢？
　　对待这样一个从小就喜欢他，珍惜他，帮助了他许多的家伙？
　　仅仅是因为它不是同类吗？
　　今天在这个空间里，男人用一种几近于惨烈的方式将一个事实揭开在温寻的面前。
　　人类总是自以为是地做许多令自己满足和感到欢愉的事。
　　不管这个事对于别的一切会是怎样的影响和感受。
　　小时候，他想要养乐乐，想要乐乐为村子降雨，想要乐乐送他回家。
　　长大后，他又想要乐乐陪在失明的他身边，成为他平淡生活的温暖慰藉。
　　乐乐好像一直在满足他。
　　无怨无悔，傻兮兮的。
　　从来都在迎合他。
　　但是，他凭什么呢？
　　“乐乐。”
　　温寻轻轻地捏住不安乱动的柔软触手。
　　“也许你该考虑一下，回到更适合你的地方。”
　　一个远离人类的地方。
　　温寻并不怕乐乐会伤害自己，他内心笃定地知道不可能。
　　尽管他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笃定。
　　但他害怕乐乐会受到伤害。
　　甚至也许这种伤害会来自于他自己。
　　温寻现在心情很乱，他感觉自己黑暗的世界里忽然充斥了无数晃眼乱窜的色块。
　　这些色块一个个都在往他胸口撞，急切又充斥着温寻觉得自己无法招架的情绪与力量。
　　因此他都没有给触手回应自己的机会。
　　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就匆匆下了线。
　　独留下一只浑身上下的吸盘都透露着茫然的触手，渐渐在空间里胀大成一块……不，或者说是由无数条足肢纠缠扭动的肉团。
　　【寻寻？】
　　【寻寻！】
　　【回到哪里？】
　　【适合什么？】
　　【寻寻，只有你了呀，寻寻！】
　　【你为什么又不要我了，寻寻？】
　　空间里，海洋掀起巨大的海浪。
　　水和天糅杂在一起，畅游在海中的生物像是被诡异的东西卷起掀飞，和海水一同砸向被禁锢的空间壁。
　　而交织的各式声响中，最为明显的，一直持续的。
　　是一种混沌而混乱的，充斥着疯狂与无助的混沌呓语。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84
　　~黑化酝酿ing~


第85章 意义
　　温寻一下线，就被同事拽着去开会了。
　　最近公司旗舰设备M1上市之后，各部门都忙的是不可开交，连他们游戏组的人也被借调了出去做运维，只能见缝插针找着机会推进度。
　　好在虽然忙了点，但也不是没收获。大家或多或少都搜集到了一些有效信息，一部分是关于设备运行本身的，另一部分则来自客户的反馈。
　　作为一个面向市场的游戏制作队伍，他们的任务可不仅仅是研发出一款画面好技术强运行流畅的游戏就够了。只有当这个游戏真正被大众所喜爱所接受认可，才是真正的成功。
　　他们如今拥有Miracle强大的底层系统和硬件支持，已经领先了别人很多。在铆足了劲突破跨时代的技术难题之外，更加不能忽视用户的需求——那才是一个产品的立身之本。
　　这件事其实还是温寻提醒的。
　　游戏组的成员本就都是年轻人，大家对于专业技术说的头头是道，但对于管理或是对外的经营运作就两眼一抹黑了。
　　每个人都埋头在怎么建好场景，怎么把互动机制做得更灵活之类的技术性问题上，前段时间大家加班加点做出了一版demo，兴致冲冲地将温寻拉来体验，还告诉温寻他们特意做了无障碍版本的，以后要面向更广阔的人群，要让残疾群体也能享受娱乐生活。
　　温寻很感动。
　　然后试玩了五分钟，人直接卡Bug里出不来了。
　　后来大家坐下来复盘，温寻从一个真正盲人的角度给同事们示范了那些缺乏指引让他怎么也够不到的操作杆，那些虽然宏大却过于震耳欲聋让他分不清方向的背景音乐，还有许多常人觉得习以为常但却可能是残障者难以处理的细节问题。
　　会议的气氛异常凝重，温寻感觉自己像个泼冷水的恶人。
　　但他是经历过好几个游戏运作的全周期的，知道一个游戏真正想要叫好又叫座有多难。现阶段能发现问题，比之后上线了被用户指出来可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他们对这个游戏抱有太多的期望。
　　因此，更要把每个细枝末节都考虑的尽善尽美。
　　好在年轻人最不缺的就是精力和活力，在听完温寻的解释和建议之后，大家都开始做出改变。
　　他们开始借着各种工作和非工作的机会去了解不同群体的操作习惯，去了解不同玩家的喜恶与期望，去探索什么才能真正打动他们……而M1的上市，也给了大家一个很好的搜集反馈的机会。
　　会议上，大家七嘴八舌地分享了对游戏优化的看法，温寻也参与了讨论。
　　这几天被乐乐拉去别人的空间无声旁观的经历，令温寻感悟良多。
　　以前的他将工作视为幻想照进现实的途径，通过游戏的策划研发将各种奇妙的幻想呈现，他觉得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但也仅限于此了。
　　毕竟无论游戏做得再精妙再绝伦，用户所能获得的，也不过是在玩乐过程中的那片刻的放松愉悦。
　　很快他们就会将实现移向其他有趣的事物上，而那些倾注过许多人汗水精力的内容画面，只会逐渐成为记忆里偶尔一闪而过的光点，慢慢黯淡。
　　但现如今，温寻的想法变了。
　　他想，也许他们努力设计勾勒出的世界可以给人带去更多的意义。
　　也许能让饱受家暴伤害的人尝试举起武器去防卫，能让不敢说话的人试着在人群中挥斥方遒，能让失去至亲至爱的人重新获得些许心灵的慰藉……
　　当情感不再限于理智，当行动不再限于躯体，当无数的可能性摆在面前。
　　那游戏也不仅仅只是游戏了。
　　温寻忽然就想到了长存在历史中的那些神话传说，想到了在九江村流传了一代又一代的九江神。
　　在没有那么多精神娱乐的过去，人们除了倚仗自己的双手生活，唯一能够宣泄妄念获得解脱的方式，也不过是就是寄托于须虚无缥缈的神明鬼怪身上。
　　一切无法解释，无法匹敌，无法抵御的痛苦和灾难，他们希望仍有无形的手替他们抗衡，告诉他们不必害怕，希望还在。
　　也许结果都是一样的，但心中拥有信念的人，或许脚踩在地上会更踏实，背挺支着身体能走得更远。
　　现在，人们不再信仰神明了。
　　但痛苦总是存在。期骥也依旧在。
　　温寻希望这次大家全力以赴构建出的游戏能够把那些无形的，长久以来存续的东西以虚拟却又真实的方式呈现出来。
　　这一次，是人类自己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神明。
　　也许是一根绳子。
　　也许是一条虎鲸。
　　也许是一只聪明智能对用户予取予求的虚拟触手。
　　开完会大家便一块儿找了个地方聚餐，吃饭时温寻忍不住讲起了虎鲸小布和驯兽师的故事。
　　众人在听完故事之后无不叹息，猫猫更是当众打开搜索引擎，找到了真实报道虎鲸伤人的事件新闻，也让温寻听到了驯兽师得救的过程全貌。
　　那是小布第一次伤人。
　　把照顾它许久的驯兽师毫不留情地拖入水中，像玩具一样咬住，放开，再咬住，再放开。
　　如此循环往复，起起伏伏，驯兽师在水中闭气已经濒临极限。约莫20分钟后，他才终于有机会浮出水面。
　　驯兽师非常冷静，他没有尖叫，没有惊慌，只是轻轻拍打小布的背。
　　虎鲸松开了一点口，就在驯兽师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时，他再一次被拖入水。
　　还好驯兽师擅长潜水，在这样的关头依旧保持着沉着冷静，等待时机。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借着每一次虎鲸上游的机会换气。
　　最终，他让小布放开了他。
　　工作人员连忙拉开渔网，他趁机拖着血肉淋漓的腿游上了岸，被紧急送往医院救治。
　　而虎鲸小布则被关进密闭的水箱中，在舆论哗然之后，不再出现在大众的面前。
　　公众都以为小布被放归自由了，毕竟这样有过伤人记录的动物不再是人们想要看到的可爱观赏对象。
　　可其实它被海洋馆悄悄卖给了另外一个国家的同行。它仍然被逼迫着在狭小水池中日复一日地表演。依旧没有人关心它是否快乐，关心它过得如何。
　　直到几年之后，它又一次将一个驯兽师拖入了水中。
　　这一次的驯兽师没有那么好运，再也没有从水里活着出来。
　　它成为了一只杀人鲸。
　　但它仍然没有获得自由。
　　一次次被贱卖，直到身上的所有利用价值都被榨干，小布终于在满身病痛中死了。
　　留给世界的，是用他的精子孵育出来的几十只后代，继续困囿在人类建造的樊笼中，用自己的寂寥痛苦为他人送去愉悦快乐。
　　这个血淋淋的结局让所有人都如鲠在喉。
　　大家一边心疼虎鲸，一边觉得驯兽师无辜，最终总结都是海洋馆的错，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
　　但真的只是海洋馆的错吗？
　　温寻侧过头，耳边听着哗哗的水浪声，没有再说话。
　　他们现在位于俞城中心的一个江景餐厅，旁边就是湍急的俞江。
　　这条江横穿俞城，为这座巨大的城市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活水与生机。在几十年前，它也不过是一条小小的河道，如今则已经成为一座城市的母亲河。
　　当年的九江是否也是这样的宽广浩荡呢？
　　温寻觉得一定是的。一定是极为浩瀚繁盛的万里江海，才能孕育出奇伟诡谲的九江神，才能孕育出聪明又可爱的乐乐。
　　温寻不自觉地又开始思考起之前的问题。
　　是不是让乐乐回到江河湖海里才是最好的归宿呢？
　　他现在和同事在这自在地吹着风吃饭畅聊，乐乐又在哪个角落，吃饱了吗，有够水喝吗？
　　夜幕降临，高处的摩天塔亮起斑斓的灯光，投射在江面绘制成一幅幅美妙的画卷。
　　吃饭的众人也被这样的美景转移了注意力，移去目光，你一言我一语地感叹俞城这些年的变化。
　　温寻虽然看不见，但还是顺着同事们的交谈将面孔转向窗外。
　　黝黑的瞳孔无法同他人一样吸收眼前的美景，却能从黑色里折射出现实的光彩陆离五光十色。
　　温寻有一瞬间感觉自己眼前晃过了几颗在虚拟空间时才感受过的色块，但等他试图去分辨时，眼前却仍旧只有一片黑。
　　那些闪现的似乎是高塔的灯光一闪而过的光斑，眨眼间就消散无踪。
　　他重新低头吃饭，却没注意，在不远处的俞江里，水浪的起伏忽然大了起来。
　　水中似乎有什么在搅动着浪花，将投射在江面上的平整图案搅得支离破碎，像是有无数条鞭子将那些高楼大厦拍打击散，只剩下从餐厅的灯光投射下的一道青年的影子，在波澜中安然无恙。
　　光线明灭间，几根长条的虚影悄然从水中钻出，朝着那劲瘦的腰间游去。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85
　　~老婆跑了，我追！
　　~咕嘟嘟嘟嘟！
　　~我有一支触手棒,变大变小变漂亮！


第86章 被子
　　夜晚下起了雨，温寻睡前换了一套更厚实的被子，拆卸下的薄被则洗了晾晒在阳台。
　　晒被子时，温寻忍不住想起乐乐先前在家的时候。
　　那时候他才刚发现家里多了只奇怪生物，多次尝试下发现对方没什么威胁，除了喝的水多了点，爱偷吃了点，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反而还能帮忙做很多事。
　　如果乐乐在的话，他这床被子怕是明早就干了吧？
　　温寻抱着这个念头窝上了床，在陷入沉眠之前，又转念想——
　　虽然吸水吸得快，那家伙喝饱的时候排水也快啊。
　　要是乐乐真的在家，他这床新被子怕是免不了要潮。
　　在回忆起童年过去那些遗忘的记忆之后，温寻做梦就渐渐变少了。
　　但今晚，温寻又做起了梦。
　　梦里也在下雨，只是雨势比现实中大了许多。轰隆隆的雷鸣和哗啦啦的落雨声交织在一起，像重重的落石砸在人们的心上。
　　“涨水了！”
　　“水太大了！赶紧回去！”
　　“温家的，快回来吧，别再找了！先把自己的命保住！”
　　湍急的水流声将大部分的人声给盖住了，但依稀还能听见有人在沿着河岸呼喊着“寻寻”“小淼”，嗓子几近嘶哑。
　　“妈妈……爸爸……”
　　温寻感觉自己有些头疼，晃了晃脑袋，发现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是弟弟小淼！
　　对了，他之前在海里呆了好久，想回家，又惦记弟弟，干脆就拜托小乐一起去找小淼了。
　　在找到小淼的时候，他们发现小淼身边有一只长得很奇怪的家伙。那个家伙皮肤泛着一种古怪的紫红，像是吸多了血，浓稠得仿佛鬼魅。它挥舞的足肢看起来和小乐变大的样子差不多，但那个东西身上似乎还长了和人一样手和脚，把温寻吓得都不敢看，只敢把小淼抢回来护在身边。
　　结果那个家伙就疯了似的开始追他们！
　　水变得越来越浑浊，天空中落下的雷降下的雨也像是越来越控制不住，啪啪啪地砸在水面上，仿佛两军对垒的擂鼓，愈发急促。
　　温寻抱着弟弟缩在气泡里，被小乐护着朝水面游去。
　　身后怪异的紫红触手紧追不舍，温寻感觉自己心脏在扑通扑通跳。每每看到那如矛般的尖刺要刺向自己时，他都忍不住害怕得想要尖叫。
　　但总是有一团交织的蓝色柔软挡在他面前，为他挡过所有的袭击。
　　但就算如此，温寻还是在气泡里被撞得滚了好几圈，只来得及抱住身旁不知道是昏睡还是昏迷过去的弟弟。
　　“小乐！”
　　温寻有些无助地呼唤。
　　水里已经不复他之前见到过的美妙漂亮了。
　　入眼尽是泥沙乱石，还有裹挟冲刷的不知道哪些门户里的桌椅板凳，破铜烂铁。
　　温寻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看不见一直保护他的好伙伴，只能趴在气泡壁上努力向外看。可是他还是什么都看不到，直到有什么东西托着他的身体腾空而起，将他推向已经快被大水淹没的河岸。
　　【寻寻不怕！】
　　【寻寻先回家！】
　　【等小乐打败那个讨厌鬼就来找你！】
　　在东倒西歪的撞击中，温寻只零星地捕捉到了几句咕哝，就被扑面而来的大浪给打翻了个跟头。
　　保护着他的气饱不知什么时候破了，他呛了好几口水，但却也触碰到了河岸的湿润泥土。
　　“寻寻！”
　　“是我家寻寻！还有小淼也在！”
　　“谢天谢地！老天爷！”
　　“天哪，水里的那是龙尾吗？还是大蛇？”
　　“瞎说什么！快跪下，肯定是九江神！是九江神救了孩子！”
　　岸边传来一片喧哗，却令温寻感到安心。再之后，温寻就感觉自己陷入了迷迷糊糊的灼热当中。
　　有一个柔软而宽厚的怀抱将他稳稳抱了起来，将他安放在床上，替他盖被，为他擦汗，给他喂水。
　　温寻在晕沉中还惦记着被自己留在江里的小伙伴，梦见小乐被那个紫红色的怪东西给撕碎了，吓得一直颠三倒四说着胡话。
　　“小乐！”
　　“小乐别去！”
　　“小乐，快回来，小乐……”
　　梦境中满脸烧红的小男孩在床上呢喃，现实世界的漆黑卧室里，青年也仿若不安地在床上挣扎起来。
　　许是晚上新换的被子太厚了，他有些热，想要掀开获得一些喘息的空间。
　　被子被踢出了一个缝，微凉的空气涌入，令渗出汗的毛孔得以放松。床上的人神色也稍微舒缓了一点，但眉头仍然紧紧皱着。
　　梦里的小男孩已经醒了，顶着高烧挣扎着一定要去河边，哭闹着要“小乐”。
　　妈妈拗不过他，只能带他每天去水位暴涨的河岸旁转一圈，但根本没有等到什么“小乐”。
　　温父温母都觉得儿子烧糊涂了，只有温爷爷望着已经变得黄浊一片的汹涌河道，抽着旱烟，重重叹气。
　　“寻寻，你的小伙伴可能回自己家了，我们也回家好不好？”
　　“不好！小乐说了要和我一起回家的！”
　　“你说了是它救的你，你们还在水里玩，那它的家肯定也在水里对不对？”温母哄着儿子的天方夜谭，“寻寻，爸爸妈妈找了你很久，很累了，陪妈妈回去了好不好？你那个叫小乐的小伙伴也会有爸爸妈妈担心的，等你们都好了，再一起玩，好不好？”
　　小小的男孩抿着唇皱起眉，想要反驳妈妈的话。
　　可昏沉沉的脑袋让他有点转不过弯，只能任由爸爸把他抱起来，妈妈扶着他的背，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淤泥朝家走。
　　等回到家被妈妈强制又按回床上躺着，小温寻才在昏昏欲睡之时想起自己想说什么。
　　“可是……小乐它没有爸爸妈妈……”
　　“他只有我了呀……”
　　男孩嘟哝着，渐渐又陷入了深眠。
　　在深眠的梦境里，他一个人又偷跑回了河边。
　　湍急的河流看起来不再那么骇人，他趴在岸边喊了几声，江里就咕嘟嘟冒起了气泡，很快，他熟悉的蓝色触手就从水里冒出了头，长长的触足袭向岸边，卷住了他的腰。
　　温寻咯咯咯地笑了，露出来的一截腰肢被触手的卷须挠得有些痒，他以为是小伙伴在和他玩闹，亲昵地拽住小伙伴变大了的吸盘，埋怨它不够朋友，丢下他一个人去打坏蛋了。
　　【明明是寻寻丢下我了！】
　　可是钻进耳中的混沌声线却充满委屈，说出的话让温寻不解。
　　【寻寻不见了！】
　　【找寻寻，找不到！】
　　【爷爷说寻寻治病去了，小乐乖乖等你！】
　　【可是为什么寻寻一直没有回家？】
　　【寻寻不是说，要带小乐一起回家的吗？】
　　一连串带着潮气的抱怨七嘴八舌地接踵而至，如同一股股水流将温寻缠绕。
　　一开始，这些声音还满是幼年时他熟悉的奶音，可随着呓语不断涌上，那些声音开始转变为不同高度，不同强度，不同温度，不同长度的碎片。
　　低沉的，难过的，不解的，兴奋的，犹豫的，疯狂的……
　　它们在时间和空间中被撕扯，拉长，揉碎，膨胀，然后一遍又一遍固执而执着地重复。
　　直到所有的线条盘旋绞拉在一起，凝塑为一种更为陌生的，真实的，执拗的清晰，紧紧贴在温寻耳边呢喃——
　　【寻寻，好想你，寻寻】
　　【寻寻，喜欢你，寻寻】
　　絮絮的碎语如同羽毛般在温寻的耳边纠缠，身边缭绕，让沉浸在混乱梦中的人又多添一层密密裹绞的纱网。
　　这层纱轻柔，透气，似乎毫无威胁。
　　却如同最纤韧的蛛丝，包裹住觊觎已久的猎物，牢牢实实。
　　黑暗中，床榻上的棉被已经不知不觉被无情地挤向了角落。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由数十只触足交叠盘亘织就的“软被”，覆盖在青年身体上，充满生命力的，缓慢起伏蜒动。
　　有东西堂而皇之地占据了这间屋子主人的地盘，悄无声息地，无法忍耐地。
　　拱开了屋主人的睡衣睡裤。
　　牢牢地缠吸在了他的大腿根上。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86
　　~嘶溜~
　　~寻寻冷，给寻寻盖被被~
　　~寻寻冷，给寻寻贴贴~
　　~寻寻身上好干，给寻寻擦润肤……（被踢飞


第87章 如水
　　温寻是被人喜欢过的。
　　抽屉里翻出过情书，学校里感受过隐晦的爱慕追逐，工作后他甚至还接到过同性的表白——尽管当时的他无比吃惊荒谬，但也没有生出除此之外的其他情绪。
　　厌恶？喜欢？
　　都没有。
　　温寻感觉自己心跳都没有变化一秒，转头就又继续过自己平凡又简单的生活。
　　温寻有时候在想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遇见过一个动心的人。
　　和同学同事在一起时大家也曾谈论过这个话题，轮到温寻时，大家往往是最好奇的。
　　所有人都不明白温寻为什么会单着。所有人都想知道，像温寻这么一个长相好气质佳脾气性格还没得说的优质青年，到底会被什么人拿下？
　　温寻倒不觉得自己有多优质，他反而觉得自己可能太奇怪了。
　　旁人说的那些邂逅那些动心那些两个人之间荷尔蒙的碰撞，于他而言都提不起什么兴致。他宁肯埋头在一堆杂乱无章的文字和画稿中，在浩瀚的幻想世界中找寻那一丁点儿奇妙的灵感，然后抽丝剥茧，画策设谋，最终用贴近现实的方式呈现在无数人面前。
　　那一刻，是温寻生命中难得兴奋的时刻。
　　温寻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样的，但他以前曾经想过，至少不是平淡如水的。
　　——但现在他觉得这个说法错了。
　　错得离谱。
　　水里的世界那样丰富多彩，水中的生物那样有趣可爱，水见证了无数人出生，也滋养了无数片土地。
　　水所蕴含的力量那样浩大磅礴，可以在眨眼之间侵没一切，却又能温柔而宽容地挽救无数生命。
　　水在他一无所知时就大方地向他掀开了这个世界奇妙瑰丽的一角，将他最好的伙伴送到他身边，救活了他和家人。
　　而后尽管他忘记了那些美好，它却依旧豁达而平静地存续在那里，亘古亘今，在无限延伸的流动中包容所有，又在他需要时出现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消融掉一切可能的伤害，只留下轻柔的，安稳的， 无害的庇佑。
　　温寻现在觉得。
　　喜欢应当就是这样的。
　　像水一样。
　　恍惚间温寻像是又回到了幼年时偶然落下的那个沟壑中，跌坠入藏在地底的深海里，身体悬空。
　　冰凉的海水转瞬将他包裹，但如今的他并不再像曾经那样害怕，反而放松了身体，安心地任由流动的浮力将他托起。
　　仿佛身后存在着一个无形的神明，令他安心，将他拥抱。
　　在失明之后，温寻每一天的生活几乎都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
　　这种状态是不自主的，是与外界各式各样的交互而不得不出现的。他需要绷紧神经去应对可能出现的意外、惊吓或是磕碰，只有当安静地待在属于自己的狭小空间时，他才能有片刻的安宁。
　　但这种安宁是流淌在黑暗中的。不可避免地会沾染上曾经温寻少有的烦躁，抑郁和焦虑。
　　这种情况在家中出现一只奇怪生物之后得到了改善。
　　温寻身体拧紧的弦被一只触手小心翼翼地拨松了，然后他所担心的那些意外、惊吓和磕碰全部都被那个离谱却灵活的大家伙挡在了身体之外，留给温寻的只剩下轻快的安宁。
　　蓝色的。
　　在黑暗中闪烁着明蓝色亮光的安宁。
　　如今，那抹蓝色再度在温寻的眼前浮现了。
　　海水变得有些温热，像是凝固了一整个寒潮的风被搏动的躯肢所融化。
　　鲜活的色彩，浓烈的渴望，不属于人类的情感以不亚于人类的复杂波动搅乱了水，来到了温寻的面前。
　　【寻寻……】
　　【好喜欢……】
　　【想要……】
　　【寻寻……】
　　缥缈的，含混又急切的震颤穿过动荡的水，蜂拥着挤进温寻的毛孔，贴在他的皮肤上四处游走，企图钻进更深处的地方。
　　温寻感觉有些痒。
　　他伸出手，按住了吸在腿间的触腕。在困倦的迷蒙中，用一种毫无威慑力的纵容对调皮的家伙说。
　　“别闹，乐乐。”
　　黑暗中，青年的手贴在湿滑的表皮上。
　　这久违的，真实的触碰令偷偷钻进床榻间的触手兴奋地溢出了更多的水液，顺着青年的指节淌落，滴染在米色的床单上，氤氲出几条古怪四散的湿痕。
　　温寻感觉涌入眼里的蓝色更深了。
　　水中的生物用最为粗长的触足卷住了他的腰，另外几根辅腕则攀在了他的四肢，用细密的吸盘一收一缩地吸在他的皮肉上，并没有因为他的“警告”而松离。
　　而后，他的双腿就被分开了。
　　软濡的触感沿着大腿内侧的皮肤向内游渗，峭拔的肢干钻进自然合拢的腿缝里。
　　原本包裹着主人的宽松睡裤宽绰到可以漏风，可现在却鼓囊得不成样子，凸起出拱涨的弧度。
　　有不属于使用者的东西将它撑满了。
　　粗壮的根部仍在朝着敞开的裤口拱动，顶端的触尖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先一步攀附在了被三角布料包裹的隐秘之上。
　　它侵袭而上的动作极快，可当贴上了这片部位后，那灵活的触尖却好似宕机了一般，直愣愣地趴在微微隆起的山丘上。
　　但要是有人在黑暗视物而观，就能发现它浑身上下的表皮都在不停地变换着色彩，时蓝时红，时紫时绿，且触手上无数颤动的吸盘正同频地收缩着，仿佛在做最后的克制。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87
　　~%￥#@*&%!§¤☆~
　　~(ˉ﹃ˉ)~


第88章 咬食
　　都说潜意识是内心最真实的体现，而梦境则是潜意识的折射。
　　在经历过那么多次围绕着回忆而展开的梦境之后，温寻本以为自己能很清楚地区分开梦中的真实和幻想了。
　　可现如今，感受到身体因为一只熟悉的家伙而产生的变化，他有些不确定了。
　　是……梦吧？
　　可他怎么会做这样荒诞离谱的梦？
　　酥麻的痒意随着吸盘的吸吮传递到神经末梢，而当那吸吮的罪魁祸首不止一个，而是遍布在赤裸的腰背和四肢，成百上千地贴在他皮肤之上时，事情就变得更棘手了。
　　细密的，轻柔又急促的啜动如牛毛般挠在温寻的身体间，顺着毛孔钻进骨肉，令从未有过亲密接触的温寻感受到了一阵发颤的难耐。
　　不，也不是从未有过。
　　小时候，乃至失明重新遇见触手之后，温寻是被这样啜吸过的。
　　粘人的家伙喜欢跟在他身侧，只要一有机会就游上他的腿，缠在他腰间。
　　大多数时间它会安静地在外侧当一个老实的“挂件”，但调皮的时候，温寻不注意的时候，或是衣摆的弧度足以令它活动的时候，温寻的皮肤就会感受到毫无阻隔的吸吮。
　　软肉被含在孔中，一串儿的麻痒接连不断地，此起彼伏地在吸盘的收缩中迸开，一直钻进骨头缝里。
　　温寻在身体产生不对劲的反应之前及时制止了触手这样的行为。
　　那个时候，温寻并没有意识到这代表什么。
　　如同触手在家中造成的许多乌龙一样，温寻并没有觉得这是乐乐有意为之的。
　　乐乐只是很多东西都不懂。
　　于是温寻像教一个无知的小朋友一样，耐心而温柔地告诉触手不能这样，不能那样，一点点让一只非人生物懂得了人类的习惯与规则。
　　温寻下意识地将彼时身体所产生的那一点古怪给抛在了脑后。
　　他觉得也许是身体和灵魂寂寞久了而导致的一刹短路吧，就像偶尔早晨苏醒时的不自主反应，没有什么因果缘由，也不值得在意。
　　但真的是这样吗？
　　温寻现在混沌的脑中充斥着怀疑。
　　他感觉自己仍旧漂浮在海之间。
　　就像回到了幼年时那处深邃的地底水域，安宁地被他最亲密的伙伴托举着缠绕着，享受着令人安心的流淌。
　　但这一次来自触手的缠绕并没有在贴上他之后就停止，而是继续攀援，盘结，收束。
　　像是要将他紧紧地禁锢在密不透风的裹缠中一般，数条粗长的触手游走在他的身体四周，和无数丝缕的纤毛一并交织缠绕，试图将他整个人，连同每一颗毛孔，每一缕呼吸，都包裹起来。
　　不让出一分一毫。
　　这样的举动和温寻印象中乖巧听话的触手乐乐是全然不相符的。
　　但那股粘人和痴缠却如出一辙。
　　温寻伸出手，想要制止那个调皮到竟然朝着自己隐秘部位侵扰的家伙。可他的手不过是刚刚触碰到一只柔软的触尖，手腕就被反客为主地圈住了。
　　灵巧的细肢一根根分开他的指缝，如同人类一般和他交叠相握。
　　而后温寻的手就被拉开了。
　　缠着他的那根触足轻柔地将他的手臂拉扯往上，而还有其他的触手接过了刚才那只未完成的接力棒，继续朝着它们觊觎渴望的地方攀探。
　　彻底乱了。
　　静谧的海洋掀起了波涛，一个接一个的浪花打在温寻身上，让温寻头晕眼花。
　　浑身的酥麻像乱窜的电流一样此起彼伏，而最为严重的胯骨间，短路已经令原本蛰居的软茎渐渐挺立，像是回应一般，精神抖擞地顶在了趴伏在它上方的腕肉上。
　　“唔！”
　　温寻无意识地挺起了腰。
　　腰身与床榻之间的空隙在喘息间就被一只触腕给填满了。
　　原本在海中总是懒散游动的家伙如今倒是眼疾手快，可是它却忽略了自己今夜过于粗壮的体积。就连一只辅肢都比得上人类手臂粗长的家伙，撑在青年的腰后，将他笔挺纤瘦的腰肢拱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只可惜黑暗之中，这样的美景无人看见。
　　但非人的生物向来不是靠眼睛来视物的。
　　又或者说，它那长着无数触手的身体本身，就是它的眼睛，它的耳朵，它的鼻子。是它感受和品尝美好、快乐、鲜艳、漂亮、兴奋、甘甜的渠道和通路。
　　此时此刻。
　　这些通路向触手传递着发情的气息。
　　来自它心心念念喜欢了许多年的人类。
　　于是蓝色炸开了。
　　漆黑的房间里闪烁出五彩斑斓的荧光。
　　交叠遍布在床上的触手表皮散发出一种极具侵略性和挑逗意味的彩色图案。
　　那是由无数纷杂的线条绘制成的，无数几近纠缠交媾的，无人能懂却一旦看见就会深陷其中的充斥着疯狂与迷乱的诡异画面。
　　那是触手的种族只有在求偶时才会暴露的鲜亮绮丽。
　　如同孔雀开屏一般，试图将自己最强大，最光彩夺目的一面，展现给它心意的对象，取悦他，诱惑他，征服他。
　　只可惜它爱上的对象有些特别。
　　一个失明的人类。
　　也许这个人类既不能理解它，也不能看见它，甚至那些它所有在同类看来赤裸坦诚到一览无余的爱意都抵不过被人类视为怪异的隔阂。
　　但触手毫不介意。
　　只要它知道就好了。
　　是这个人发现了它，是这个人救活了它，是这个人让它存在，是这个人让它懂得了生命的意义。
　　是一个叫温寻的人类。
　　是寻寻。
　　是乐乐的寻寻！
　　触手急切地扯下了挡在它和心上人之间的最后一层阻隔，迫不及待地缠卷上那充斥着温寻气味的地方。
　　像伊甸里的蛇，它窸窸窣窣地，攀缠上了挺立的树干，啜吻住园内最饱满的果实。
　　绞缠，挤压，吸吮，厮磨。
　　它咬食了果子。
　　在汁液的流淌和交融间，向无知无觉的人类传递去来自于它的，简单而深刻的喜欢。
　　作者有话说：
　　浅尝一点前菜，快了~


第89章 保佑
　　晨光微熹，温寻从浮沉了一整夜的混沌与迷乱中清醒了过来。
　　身下有些空荡且黏腻，但被子却好端端地盖在身上，令温寻一时间有些发愣。
　　脑海中隐约闪过的荒诞感受让温寻缓缓将手臂放进棉被里，一双手摸索着来到腰间。
　　睡衣，好好的，扣子都没有散开一颗。
　　睡裤，也尚在，挂在胯骨间。
　　所以……昨晚的确是场乱七八糟的梦吧。
　　温寻心情复杂地松了一口气。
　　他此时不敢去深想自己心情复杂的原因，只庆幸这是一场梦，而不是真实发生了什么。否则，他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对乐乐。
　　可，为什么会做这种梦呢？
　　竟然、竟然会梦到和一只非人的家伙做那种事情……竟然会任由几根触手把自己给……
　　温寻觉得太荒谬了，荒谬到他都不知道该有什么想法。
　　他感觉有什么想法都是错的。
　　无论是自己生理上太缺少纾解了，还是心理上无意识地渴望什么触碰陪伴，都不能解释他会在梦境中想象被一只触手给弄得勃起，甚至——被抚慰到释放了！
　　温寻光是想到这个情形，就觉得荒唐无稽。而胯下冰凉湿粘的触感又让他在这种百思不解的状态下更加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疯了吧，他怎么会做这样的一个梦。
　　温寻一双黑目无神地望向天花板。纵然目之所及依旧是一片黑暗，但他总觉得那漆黑的幕布上闪烁着荧蓝的光丝。
　　一鼓一鼓的，像极了无辜的触须轻轻摇摆，又仿佛是饱食一顿的家伙在慵懒的酣眠。
　　温寻此时此刻并没有意识到也许不是他自己的问题。
　　也没有意识到。
　　自己的反应里面，有不解，有荒诞，有羞窘。
　　却唯独没有厌恶和害怕。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缓过了神，温寻便不打算再纠结于昨晚离谱的梦了。
　　梦就是梦，不都说梦跟现实是反的吗？可能他只是因为之前劝乐乐远离人类而心中有不舍吧，温寻这样告诉自己。
　　他爬起床，走向浴室，觉得赶紧冲个澡去上班才是正事。
　　“小乐小乐，几点了？”
　　温寻脚踩上地面，一边寻找拖鞋一边问向家里的智能音箱。
　　“主人早上好，现在七点十分了哟。”
　　回答他的是早已听习惯的机械男音，但不知道是温寻今天容易多想还是怎么的，总感觉那平日里刻板的音调多了一丝雀跃和鲜活。不像‘小乐’，倒像‘乐乐’。
　　温寻摇摇头，觉得自己想多了。
　　乐乐那家伙现在怕是还在虚拟空间里吧。也不知道它到底是怎么进去的，温寻心想，还是得跟堂弟旁敲侧击打听一下，到底什么情况才能让一只非人的家伙钻进虚拟世界里。
　　洗了个战斗澡，温寻将睡衣裤放进脏衣篓里，顺便打算将内裤顺手洗了。
　　可他在脏衣篓里找了半天，连浴室的地面也摸寻了一遍，都没有翻出他的内裤。
　　等等，他刚才脱的时候……有脱内裤吗？
　　还是说，他昨晚换睡衣的时候就没穿？
　　温寻一方面觉得自己不可能忘性这么大，另一方面又觉得是不是早上脑子不清醒，自己扔落下在哪儿了。毕竟在失明之后，他找不到东西是常态。
　　但凡温寻把几件异常的事情连在一起想一想，都能想出另一种答案。
　　比如某只惦记他的家伙重新跟在他屁股后面回了家，比如昨天晚上的梦可能不只是梦，比如他的贴身衣物被某个总喜欢往自己身体里藏东西的家伙给“私吞”了。
　　但温寻还是在以一个正常人的思维想事情。
　　尽管他已经在生活中经历了那么多奇异的事，尽管他已经知道触手的本体来自何方，又有什么样厉害的本事，但温寻还是下意识地将乐乐和那些不寻常分割开。
　　就像童年时一样。
　　乐乐只是他的好伙伴。它是无害的，是乖巧的，是温暖可爱的。
　　铃铃铃——
　　手机忽然响了，温寻暂时将这件事连同早上的梦一并抛到脑后，接起电话。
　　来电人是堂弟温淼，说是一会儿过来接他去医院，还有几件事要和他说。于是温寻赶忙把自己拾掇干净了，带上自己的证件到楼下，没等一会儿便上了弟弟的车。
　　温寻不知道，造成他今早一堆困惑的家伙也偷偷跟着他上了车，藏在了座椅缝隙里。
　　昨晚的现身似乎耗费了触手挺大的精力，此刻它又恢复了迷你的模样，但好歹比最开始被魏天明夺去力量时长大了不少。
　　“怎么要过来？我自己也可以一个人去医院的。”
　　温寻知道这段时间温淼都在忙新产品上市的事情，所以一直没去打扰他。今天没想到弟弟主动找上来了，他上车便问了原因。
　　“我听研究员说，重建视觉感知的试验进展不错，你这边也有不少反馈，就打算带你去医院复诊一下。”
　　温淼侧头看了眼温润如玉的哥哥，有些歉意，“结果前段时间太忙了，一直拖到现在。”
　　“这有什么的，你本来就该忙正事。”温寻笑。
　　“哥，你的事也很重要。”温淼不赞同道，“钱随时可以挣，治疗必须越早越好。”
　　“好好好，都听你的。”
　　“对了，还有一件事。”温淼想起早晨接到的律师电话，脸色沉了下来。
　　“那个造成车祸的狗东西，申请精神鉴定了。”
　　温家出车祸之后，温父去世，温母昏迷，温寻送医失明，是温淼一直跑前跑后处理整件事情。
　　因此也是他第一时间跟警局对接，找了律师全权处理这个案子，跟进对犯罪嫌疑人的处置进程。
　　整个车祸的发生就是人为造成的惨案。
　　一个飙车的富家子弟为了寻求刺激，别车超车，影响了本来在路上开得好好的其他车辆，又导致对向行驶的卡车躲闪，压在了温家的车上。
　　这是一整个三死四伤的连环车祸。除了温寻家，被富家子别车的那一辆社会车辆里也坐着一家人，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带着一个仅几岁的孩子。夫妻都没有抢救过来，好在孩子被他们护得好好的，现在养在亲戚家。
　　而对向倾翻的大卡车，车上是一对打工的师徒。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是一家人的挣钱主力，二十出头的小年轻刚刚怀抱着赚钱的梦想进城务工，却落得一个双腿残疾一个手骨折，现在都还在医院治疗。
　　就这么因为一个人的一时之快，硬生生将几个家庭带向了深渊。
　　纵使几个受害者家庭在车祸后都收到了来自富二代家中的赔偿，但温寻并没有半点谅解的打算。
　　在温淼和温寻兄弟俩看来，那个为了一时刺激根本不把别人的命当命的富家子弟，就该自己拿命抵罪，死不足惜。
　　可现在却得知对方试图通过精神疾病为由躲避刑事追责，不仅是温淼，温寻听到这个消息，脸也冷下来了。
　　“他倒打的一手好算盘。”
　　之前忙着照顾自己和母亲，还有处理父亲的丧事，温寻并没有追着肇事者闹。因为他也知道，作为一个普通老百姓，他能做的就是等待司法部门的公平裁决。
　　但这不代表他不在意结果。
　　给再多的钱他的父亲也回不来了，他现在只想要杀人者偿命，血债血偿。
　　“哥你也不用操心，总有办法治他的。”
　　温淼握着方向盘，释放出属于上位者的气势，目光沉沉。
　　“真要是鉴定出不负刑事责任或者限制刑事责任，我们……再想其他办法。这世上没有让恶人逍遥法外的道理。”
　　温寻被弟弟语气中的深意吓了一跳，连忙道，“还是走法律程序，实在不行我们就慢慢打官司。那种人可不值当我们脏自己的手！”
　　“哥，你想哪里去了。”温淼好笑，“我就是个商人，能有什么大本事做什么脏事？”他敲了敲方向盘，“只是如果那狗东西真的要走精神病的路子，那就用精神病的方式让他知道什么叫一报还一报。”
　　“精神病的方式？”温寻好奇了。
　　“嗯。哥你也知道，Miracle主业走的是健康辅助的路子。但其实，我们还在跟政府和医疗机构探索其他业务合作。”
　　温淼谈及自家产品，语气里充满自信，“比如说帮助医院跟踪渐冻症、植物人等特殊病人的身体状况，比如配合外科医生开展高精度高难度的手术，又比如辅助心理医师进行心理健康评估……”
　　温淼举了几个例子，让温寻连连点头。
　　“再比如，Miracle精准的神经捕捉和信号映射功能完全可以应用在刑侦上，不仅能够更加快速地帮助警方找到嫌疑人，还能针对犯罪嫌疑人测谎、监察、绘制犯罪心理，甚至判罪后的处罚……也有可能能够展开应用。”
　　温寻脑中一时间滑过许多科幻片的场景，不禁喃喃道，“就像……《黑镜》里的那样？”
　　将意识体关进虚拟监狱？
　　重新演绎犯罪现场？
　　又或是让犯罪者切身实际地感受受害者的痛苦绝望经历？
　　“谁知道呢。”
　　温淼并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道，“科技始终是服务人类发展的。如果人类有需要，它就会存在。就像曾经人们信仰神明的时候……”
　　温寻接过弟弟的话，“当人类需要神明，神明才会出现。”
　　“对。”
　　听温淼提起这个话题，温寻也想起之前就想和弟弟确认的一件事。
　　“小淼……你还记得多少小时候的事情？”他试探道，“小时候，咱们村子里好像也供奉了什么神……”
　　“哥说的是九江神吧。”
　　没想到温淼非常自然地回答了他，“那时候我太小了，都只剩下模糊的记忆。但我还记得当时我们走散就是因为村子里祭祀九江神祈雨，后来真求下了雨，我们也得救了，奶奶还硬拉着我去叩谢九江神。”
　　温淼说到这儿嗤笑了一声，“要是真有神，为什么村子又会旱那么多年呢？要是神真的有用，现在还搞什么人工降雨呢？都去杀猪宰牛跪拜上苍好了。”
　　温淼是个典型的无神论者。纵使生命中偶有一些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发生，他也会通过科学的手段将之合理化。
　　幼年时被困洞穴，看到了光怪陆离的海底世界，那是因为饿极进食了毒蘑菇，才会产生的幻想。
　　记忆里和大哥一起玩耍的古怪家伙，是尚未被生物界命名的稀少动物，只是长得奇形怪状了一点，也不可能会说话。想象中的交流是对方身体拟人的震颤声，只是被年幼无知的自己当做是对话过家家。
　　长大后时常做梦，梦中总是有个恶心古怪的触手缠住他作弄他，那是他潜意识对幼时所见的折射，通过一个讨厌的具象物体将自己阴暗面的另一种合理化。
　　而最近一个认识多年的人变得越来越古怪，则是对方过于沉浸于荒诞的科学实验中，试图改造身体而导致的发疯。
　　一切都有理可循，一切都充满科学依据。
　　而随着对Miracle越发深入的研发，温淼越发认为自己的判断是对的。
　　人类的意识是复杂而又深不可测的，也许只是多年前不经意的擦身而过，在意识中却留下一道深邃的印记，又在某时某刻突然投射放大，成为你某个无意识选择的推手。
　　意识是比身体更有力量的东西。温淼甚至觉得，在某种层面上，一个人的意识甚至就是他所期盼的神明本身。
　　“哥，神明不会保佑人类。”
　　温淼笃定道。
　　“只有人类自己可以。”
　　车停在了医院的停车场，温淼停住话头，替自家大哥解开安全带。
　　温寻感受到了弟弟对于神异事件的排斥，便也打消了提及乐乐的想法，和弟弟说起了游戏方面的事。
　　在两个人下车之后，狭小的座位缝隙里钻出了一只小触手，迷你得仿佛一只宠物蛇。
　　它先是将头端朝向温寻离去的方向转动，似乎想要追上去。但它犹豫了一会儿，又扭转了方向，从门缝钻出，朝着一旁的小沟渠游去。
　　虽然很想陪在寻寻身边，可江乐觉得，更重要的还是先努力恢复身体。
　　不然怎么替寻寻报仇？
　　不然怎么保护寻寻？
　　不然怎么像昨晚那样让寻寻开心快乐？
　　江乐操纵着足肢钻进渠水，一边汲水，一边游向连通的俞江深处。
　　与此同时，被它藏在身体里携带的智能设备也再度亮起了绿光。数百条由神经元连接串成的丝线顺着电流钻进设备，而许多使用者的虚拟空间内，出现了能够满足他们渴望的‘智能助手’。
　　九江神虽然已经不再为人们所记起了。
　　但江乐还在。
　　也许神明不会保佑人类。
　　但江乐会尽自己最大的本事，一直保护一个名叫温寻的人类。
　　~饿了，想寻寻~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89
　　~讨厌鬼弟弟又给我上眼药！
　　~嗝，昨晚吃得太饱，游几百里消化一下！


第90章 复诊
　　来到医院，温寻先是去眼科进行了复诊。
　　眼科医生做了一系列检查之后，摇头道，“你这个是不可逆的视神经损伤，之前做颅外伤手术是有进行抢救性减压，但效果不好，视功能丧失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今天检测的结果和之前一样，视觉诱发电位依旧无变化，也没有光感反应。”
　　“麻烦您再仔细查查。我哥说之前有过一点视觉感受的，只是视物非常模糊，但也是感光了的。”
　　“什么时候？在哪里？看到了什么？你确定是患者的真实感受，还是产生的幻觉？”医生冷静地质疑。
　　按照专业知识来评判，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
　　“你！”
　　“好了小淼，就这样吧。”
　　温寻拉住弟弟的手，没有再向医生解释更具体的细节。
　　解释什么呢？说他是通过一台虚拟设备感受到的？说他不是用真实的眼睛再看，而是意识里的感知？
　　这话他自己听着都觉得不靠谱。
　　“温先生，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你和你的家人还是要放低期待，接受现实，努力去适应新的生活。”
　　医生放缓声音，说道。他见过许多这样的病人，非常理解眼前的兄弟俩。
　　没有一个来到这里的人不是抱着康复痊愈的心态来的。也没有一个病人会在一开始就认为自己治不好了，能坦然接受黑暗的世界。
　　他从医这么多年，一直努力在帮助患者治疗疾病，但有的病症并不是当代医学能够解决的。
　　这个世上还有很多人力无法匹敌的事情。
　　他们能做的只有接纳。
　　“谢谢医生了，我们知道的。”
　　温寻礼貌地冲医生道了谢，拉着弟弟走出诊疗间。
　　“哥，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详细一点？说不定他知道了Miracle的原理，可以从新的角度去研究你的病情。”
　　温淼只有在温寻面前才变得有点小时候的样子，皱着眉，心情不愉。
　　“本来Miracle的研究就是革新性的，也没有到人体治疗通过审批的阶段。”温寻拍拍弟弟的胳膊，安抚他，“我们自己摸索就好了，别再多添麻烦。反正现在已经是最坏的情况了，再差也不过是维持原状对不对？倒不如像医生说的，放低期待，其他都是赚的。”
　　“……那回去我就给研究员加工资。”温淼觉得，靠别人不行，只能靠自己了。怎么的也要把大哥的眼睛治好！
　　温寻笑着哄弟弟，“好好好，那你帮我把我的工资也划一部分给研究员吧，我也希望希望他们再努把力。”
　　实话实说，温寻觉得自己已经够幸运了。
　　他在车祸中幸存了下来，尽管失去了父亲，失去视力，但多了弟弟的关心，还失而复得了一只乐乐。
　　他丢了工作，却又有了新的岗位和团队。
　　他曾经以为实现不了的梦想作品也在一群志同道合的同事的努力下一点点开发实现。
　　而现在，他甚至能够在虚拟的空间里看到色彩和光亮了。
　　这一切难道不是幸运吗？
　　他被一场车祸搞得乱七八糟的生活不是正在慢慢变好吗？
　　曾经温寻以为自己陷入了干涸的泥沙中，会永远置身于漆黑空洞的孤独里。
　　但有一只奇怪的家伙引来了水，种出了花，而他的亲人朋友们带来了桌椅板凳热闹喧哗，将这片黑暗填满了生机勃勃。
　　这些出现在他身边的充满温暖的人和物通过行为给温寻搭建起了充满安全感的护栏，让温寻意识到，就算他永远都看不见，他也能在这片黑暗世界过得很开心。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
　　温寻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就像他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脸上的笑容渐渐增多，不再像当初刚出事时的麻木和迷茫。
　　等温寻坐到母亲的病房里和妈妈絮叨起这段时间的生活时，他才惊讶的发现，这些日子竟过得这样快。
　　他都很久没有感觉过无聊和孤寂了。
　　隔了一会儿，主治医生来巡房，和温家两兄弟说起温母的情况。
　　“患者生命体征非常平稳，身体恢复得也不错。”新换的护工非常尽职尽责，加上温淼和温寻都是舍得的人，温母车祸后凹陷下去的脸颊如今都被慢慢养得饱满，作为医生也是非常满意这样的家属的。
　　精心的照顾是帮助病患痊愈的另一种良药。
　　“但为什么她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温淼问出了温寻心中的话。
　　“这个……车祸造成她大脑出现血肿，压迫了神经。如今血肿在慢慢消散，按道理来说已经有醒来的先例，但你们也知道，人的大脑太过复杂也太过精细，并不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我们院里也有脑部扫描正常却怎么也醒不过来的植物人，这种事很难说……”
　　这话简直和刚才眼科医生的话如出一辙，听得温淼心头生火。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伯娘可能一直醒不过来？”他质问道。
　　“咳，也不能这么说。”医生连忙道。面前的青年看着年轻，可对方的公司却是他们医院很重要的合作伙伴。领导专门打过招呼，现在医院的一些前瞻性研究还要借助他们公司的设备，可不能把人得罪了。
　　“温总，您别急，也许就差一个契机了。”
　　医生指了指温母手上佩戴的手环，以及一旁的监测设备，“就说最近，我都观测到几次电波的异常跳动。护工也反应说，有好几次在擦拭身体的时候能感受到患者些微的肢体反应。”
　　新请的护工周姐在一旁连连应声，“对的，上次我给温姐擦胳膊的时候，她手指还抽动了几下呢！还有一回，估计是嫌热了，把被子都踢下床了！”
　　温寻闻言立马摸索着握紧了母亲的手，“妈，妈？”
　　手上的触感是记忆中的柔软温暖，只是缺少了鲜活气。温寻摩挲着母亲指腹上的茧子，无比期盼握住的手指能像护工说的动上一动。
　　“这些都是向好的反应，苏醒的概率正在慢慢变大。我观察她脑电波变化异常的时候，都是非常短暂急促的变化，有可能是受到了当场车祸的影响。”
　　考虑到和Miracle公司的合作，医生才多说了一些暂未能下定论的话，“有的病人受到的创伤过激过大，身体会产生防御性的机制去抵御这种创伤，所以不愿醒来。还有的病人可能会一直受困于当初的危险场景，身陷其中，才没办法解脱醒来。这种情况，也许需要一些外力。你们家里人可以多陪陪她，多和她说说你们的记挂，说说现在的情况，有的病人是能够听见的。要她的求生欲上来了，才真的愿意苏醒。”
　　感激地送走医生，温寻垂头坐在床边，久久不语。
　　“哥？”
　　“小淼，你说，我这个儿子是不是做得很不称职？”  温寻有些自责。
　　这段时间其实温寻每逢周末都会来看母亲。但其实坐在病床前，他大多数时候也只能提供安静地陪伴。
　　不像老爸在的时候，总是能和妈妈找到话题聊，随便提到生活中的一件琐事，两个人就能杂七杂八扯出许多有趣的东西来。
　　他现在能做的，只是给妈妈擦擦手，讲一讲最近的工作生活，也就没什么了。毕竟他的日子也挺平淡。
　　所以每次陪不了多久，温寻就只能沉默地离开。
　　这也许也是一种对痛苦的逃避。
　　现在想起来，自己陪妈妈的时间远不如护工。
　　“哥，你在这里一直陪着也不一定有用，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自己养好，我想这也是伯娘最希望看到的事情。”
　　温淼却不赞同大哥的想法，肃眉道，“这种临床治疗就该靠科学。我先把这段时间监测器的数据拷出来，拿回去让专业人士仔细看看，分析一下那几次波动异常的具体指标，说不定能找出源头。”
　　听弟弟这么一说，温寻心里也释然了一些。
　　他打算以后尽可能有时间就过来陪妈妈，但更重要的，还是寄希望于专业的医生和医疗设备。
　　就像他的眼睛一样。
　　唔，也许，给某位曾经的神明许一许愿，也能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
　　温寻思绪飘了一瞬，带回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轻快。
　　他转念想起之前有一回在医院碰见的人，多问了一嘴，“是带给魏天明教授去分析吗？”温寻记得这个设备也是堂弟公司和魏天明一并研发的，对方似乎非常了解原理构造。
　　“……算是吧，不用他也行。”温淼的回答有些别扭。
　　温寻还挺难得从如今已是老板的弟弟口中听出情绪化的语言的，大多数时候温淼都比他这个当哥哥的还要成熟稳重。但好似每次涉及到这个魏教授，温淼都会不自觉表现得很真性情。
　　“听说他最近生病了？”温寻记起为自己做视觉感知试验的研究员提及的事，关心道，“是也在这个医院里吗？不然你带我去看望一下？”
　　毕竟这个新的技术构想就是魏天明提出来的。温寻还是非常想当面感谢他一下。
　　顺便，试探……不，是请教对方一些关于生物学方面的“小众知识”。
　　自从想起了小时候的乐乐，又将魏天明和小时候的魏哥对上了号，温寻心中总是对对方有一种奇异的防备。甚至毫无理由地觉得对方知道乐乐的存在。
　　可他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去验证自己的猜想。
　　“呵，医院可治不好他的神经病。他自己在家养着。”
　　温淼带着讥嘲的回答让温寻好奇心加重了。
　　“神经病？不至于吧小淼。虽然我知道小时候你俩就有点不对付，但人家好歹也是大教授……”
　　“那你说哪有正常人把奇形怪状的东西移植到自己身上的？”
　　这回，温寻从弟弟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种难以遏制的怒气与烦躁。
　　“移植？奇形怪状的……东西？”温寻不禁追问。
　　“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90
　　~哼，某些人就算吸了我的力量，也没我厉害~
　　~因为我有寻寻爱~


第91章 探病
　　温淼驱车带着温寻来到了魏天明家。
　　说实话，他并不是想让大哥和魏天明多做接触。虽然和魏天明认识了很多年，但温淼认为自己还是不了解那个人。有时候他都不知道魏天明骨子里那股疯劲儿是从何而来。
　　大哥现在身体状况本就不好，他不想让大哥再受到魏天明什么疯话的刺激。
　　但大哥那明显好奇和在意的模样让温淼难以拒绝，加之他本就打算带大哥回家吃饭，干脆便顺路去一趟了。
　　反正姓魏的住的离他家也不远。
　　确切地说，也算是同一个小区里了。不过一个在一期，一个在二期。
　　行至小区门口时，温寻让温淼踩一脚刹车。
　　“怎么了？”
　　“去看望病人，至少得买点水果上门吧。”温寻嗔怪道，“小淼你是不是以前都没注意过？”
　　温淼揉了揉鼻子。好像的确没有。
　　“说起来，后来你和魏天明是怎么重新碰上的？”
　　温寻当初被父母带着急匆匆从老家离开，很长一段时间都和家里的亲戚断了联系，也不知道老家的各种动向。
　　他隐约记得魏天明小时候是邻村的，不过是个家一直住城里的小少爷，只有逢年过节会下乡来。而弟弟自幼爹妈就都走了，一直跟着老姑婆生活，两个人的生活很难交集。
　　“大学碰上的。他是有一门课的助教。”
　　说实话，温淼都不知道当时魏天明是怎么把他认出来的。两个人不过非常小的时候有了一点交集，长大后彼此都大变样了，但对方一见到他，竟然就脱口而出“小水点”，把他都叫愣了。
　　“那还挺有缘的。”
　　温寻走进水果店，招呼弟弟，“对了，你知道他平时喜欢吃点什么水果吗？酸的甜的？苹果香蕉？”
　　又是一个难倒温淼的问题。
　　“随便买点吧。”温淼扯了个口袋，目光在陈列台看了一圈，选了几颗橙子，又捡了几颗梨和香瓜。
　　温淼从不大重要的记忆里挖出一点模糊的画面，像是大学吃食堂时那人硬要挤了同学坐他对面，还笑眯眯抢他果盘里的橙瓣吃。
　　“小淼，顺便帮我也挑点吧，差不多也这些。”
　　温寻在一旁听见收银员扫码报价，忽然想起自己家里也好久没买水果了。
　　之前乐乐在的时候，也挺喜欢吃这些水分足的，甜甜的东西。
　　后来家里又剩他一个人，他也记不起要买了。
　　温寻本以为弟弟带他去魏天明的家至少要停下来导个航，没想到还挺熟门熟路就到了门前。
　　按了几声门铃没人答，温淼抬手给魏天明拨了个电话。
　　电话铃声从门内传出来，很显然是有人在家的。 于是温淼也不耐烦等里面的人接起，挂了就低头打开电子锁面板，滴滴滴几声按键声响起，门就开了。
　　这倒把一旁的温寻吓了一跳。
　　原来，弟弟和魏天明私交这么好的吗？连家里门锁的密码都有？
　　“哥你别多想。”
　　温淼察觉了大哥的惊讶，一边开门一边道，“是那家伙自己硬要发给我的，说什么怕死了没人收尸。”
　　温寻一时语塞：“……”搞研究的都这么看得开？
　　“咳咳，是啊，这话没说错。”
　　刚推开房门，一道略带虚弱的声音就被空气里的湿潮裹着传进兄弟俩的耳朵里。
　　温寻凭借声音的远近感受到对方并没有在客厅里，而温淼则是一眼看见了躺在卧室里的男人。
　　“好歹还没死，看来我们来早了。”
　　“哎，小水点儿，我都这样了，还得不到你一句好话？”
　　魏天明又咳了两声，语气惨兮兮的，让温寻都不忍了。
　　“魏教授，冒昧来打扰了。您……身体还好吗？”温寻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挪步，温淼连忙走到他身旁扶住他。
　　“稀客啊温先生。不打扰，我这屋子平时也没个人气，你们来了我欢迎还来不及。”温寻听见一阵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应当是魏天明从床上坐起了身。
　　“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现在身体抱恙，没法招待你们了。”
　　“别这样说，我们本来就是过来探病的，您好好待在屋里休息就好。”
　　两人对话间，温淼也将大哥扶到了魏天明的卧室里。
　　魏天明看起来就是个会享受生活的人，房子买的大，主卧的床也有两米多宽，屋内摆放的桌椅也都是高级的洋货。
　　温淼毫不心疼地拖了张最舒服的椅子过来，安置自家大哥坐下。
　　“今天是我拜托小淼带我过来的，主要也是想借着探病和您聊些事。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当然。”魏天明瞥了温淼一眼，对温寻友好道，“我还要感谢你把小水点给带来了。他可是难得来找我的。”
　　温淼抱臂在一旁，冷着脸懒得接话。
　　“首先一个，是想感谢魏教授与Miracle的合作研究，特别是关于虚拟视觉感知技术的试验提议。”
　　“哦？听起来温先生答应参与了那项新试验？”
　　“是的，有一段时间了。而且目前我感觉已经确起到了一定的效果——虽然只是在虚拟世界里，也只是看到了朦朦胧胧的东西。”温寻语气轻松。
　　“这样温先生就满足了吗？”
　　魏天明抬头盯向温寻仍旧无光的瞳孔，“这听上去并没有对你的现实生活起到任何帮助。”
　　“怎么会呢？”温寻笑道，“至少我觉得现在我反应灵敏多了。有人出现在我身边我都能很快感知到他在那里。”说着温寻就指了指斜四十五度的方向，“喏，小淼在那里吧。”
　　温淼配合地“嗯”了一声。
　　“而且我如今已经在意识层面已经重新开始感受色彩与光明了呀。”温寻的声音很豁达，也很清醒，“身体永远是脆弱的，但精神长存，不是么？就算以后我的现实生活依旧是黑暗世界，好歹如今精神已经能够投射下光来。”
　　“这还不好吗？”温寻反问，“我想，这已经比许多盲人的生活好很多了。”
　　“……”魏天明沉默了一会儿，“温先生是个知足的人。”
　　“知足常乐嘛。”温寻温和地笑了。
　　提起这个词，温寻忍不住又想到了某个家伙。好像……这个词与他和它都很搭。
　　“总之，还是要感谢魏教授。您的这项研究帮助了我很多。”温寻收回思绪，郑重地朝着魏天明的方向躬身。
　　“呵呵，不谢。”魏天明意有所指道，“我也是受‘人’所托……唔，或者说是公平交易吧。”
　　温寻此时还以为魏天明指的是弟弟温淼的恳托，并没想到另外的可能。
　　“魏教授现在身体不好，还是以养病为主，我那边的试验您也别操心了，一切顺其自然吧。”
　　温寻虽然看不见，但愈发灵敏的其余感官却让他隐隐感觉到房间中这个男人气势的衰颓。和曾经见面时那样的恣意风发不同，此时，这个房间里充斥着一种衰败的气息。
　　像是风烛残年般的油尽灯枯。
　　又像是就沉潭死水下难以搅动的淤泥，再怎么挣扎也抵抗不了朝下陷的萎落。
　　“顺其自然啊……”
　　魏天明重复着温寻的话，目光不由得移向一旁的温淼，叹道，“很可惜，我和你弟弟都不是这样的人。我们一直都在抵抗自然，抵抗命运。我们更愿意靠自己去掌控身体，掌控精神，掌控生活。”
　　说着，他又垂下视线，落在被子上，又或是落在被子下遮掩的东西上。
　　“只是，”魏天明有些遗憾地喟叹道，“有时候想要得到的越多，失去的就越多。”
　　“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
　　温淼忍不住插嘴了。他顺着魏天明的视线落在男人鼓起的被子上，皱起眉，“我不会脑子不清醒到什么都去乱尝试。”
　　“小水点，我说过，这不是脑子不清醒，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咳咳，只可惜……做砸了好像。”
　　魏天明扯平嘴角，重新望向温淼。此刻他的眸光里闪过一抹暗紫，说出的话也晦涩难懂，“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我存在的意义。”
　　“呵。”温淼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什么意义？变成一个怪物的意义吗？”
　　“不，“魏天明淡淡道，”是一个怪物成为人的意义。”
　　“所以我说你有病。当年的事情已经让你疯了！你以为你是谁？你要是怪物，当初跟你一块儿差点死的我是不是也是怪物？和我们一起从水里出来的我哥他是不是也是怪物？”
　　“魏天明，你是堂堂生物工程的教授，研究这么多年还没清醒吗？”温淼语气越发不冷静，“当年就算我们遭遇了什么离奇的场景见到了什么古怪的怪物，那也是可以通过科学解释的！这世界上还有很多未知的生物领域，还有很多我们不了解的神经毒素，还有很多能产生幻觉的东西！你硬要把自己往怪物身上靠，是你有毛病！”
　　房间里剑拔弩张的氛围让温寻这个看不见的人都感受得一清二楚。
　　“小淼啊，不如你把水果拿去切一下？”温寻伸手扯了扯立在一旁的弟弟，“好不好？”
　　温淼似乎也觉得自己这个火来得太没道理，应了一声便出去了。甚至都忘了自己之前如何地方大哥和魏天明单独相处。
　　“别介意啊魏教授，小淼也是关心则乱。”温寻缓解气氛。
　　“咳，我知道。”魏天明轻笑，甚至话语中像是比温寻这个哥哥还懂温淼的样子，“小水点这脾气从小没变。小时候就倔。”
　　“是呀。”温寻也回忆起三人幼时的交集，点头道。
　　此时温寻隐约听见身后“咔哒”一声，像是卧房门被关上了。他以为是弟弟顺手关的，并不知道魏天明身上的被子掀开了一个角，有东西从那个缝隙探出，合拢了门。
　　“对了。刚温先生说今天来想找我聊点事情，除了眼睛的事，还有什么吗？”
　　魏天明打量了温寻周身一圈，并没有感知到同类的气息。
　　不过他大约已猜到了温寻的来意。
　　总归离不开某个幸运的家伙。
　　不像他……从未有人惦记。
　　但接下来，温寻的行为却令魏天明有些猝不及防的愕然。
　　“是这样的，听小淼说，魏教授拿自己的身体做实验，在坏死的手臂上移植了其他生物的肢体？还是海洋属的，非常特别的生物？”
　　温寻倾身向前，一张温和无害的面容冲着魏天明微笑。
　　但魏天明却从那无声的眼眸中，看出了一种势在必行的决意。
　　“方便的话，可以让我知道是什么吗？”
　　话是礼貌的问话，但不等魏天明回答，温寻的手就主动伸了过去，极其快速地摸索着掀开了魏天明身上覆盖的被子。
　　意外却又仿佛一颗石头砸落在地的感觉——
　　温寻探寻到了一股无比熟悉却又略显陌生的触感。
　　他试图去否定这个触感在心中呈现出的样子，但无论从哪个角度去摸索，那都不会是人类的手臂。
　　那是一截软滑的触手。和他曾经接触过的一样。
　　只是摸上去干瘪异常。
　　温寻努力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波澜，却无法遏制从心里不断涌出的愤怒与大恸。
　　“魏天明……你果然是个疯子……”
　　温寻颤抖着声音，对着床上的人低吼着质问出声，“你到底对乐乐做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91
　　~完了，寻寻别误会我和姓魏的合体了吧？
　　~怎么可能！呕~
　　~我只会和寻寻合体！
　　~v~
　　--
　　宝贝们中秋快乐~节后见！


第92章 区别
　　温寻为什么硬要温淼带他来看魏天明这个他并不算熟悉的人呢？
　　此时此刻他手上所触摸到的东西就是根本原因。
　　在听到弟弟用一种厌恶又不解的口吻说出魏天明手上长出了一截类似章鱼触手的东西之后，他的心就再也淡定不下来了，一定要温淼带他去找魏天明。
　　他要知道，魏天明到底做了什么。
　　他要知道，魏天明与乐乐这段时间的失踪有没有关系。
　　他要知道，魏天明有没有伤害他家那只笨蛋家伙。
　　现在，捏住手里干瘪的触尖，温寻觉得一切的答案都不言而喻了。
　　为什么他会一直找不到乐乐呢？为什么乐乐又会在只承载意识体的Miracle虚拟空间出现呢？
　　当然是因为乐乐的身体没有了！
　　没有了！被这个科学怪人给当做实验体解剖移植了！
　　“喂喂，等等——”
　　魏天明抽了抽自己“退化”的“胳膊”，没抽动，只能无奈地举起另一只手投降示意，“温先生，你先平静一下，不要激动。”
　　温寻可看不见魏天明的“投降”，只冷着脸道：“我平静不下来。”
　　此时此刻他看起来倒和弟弟温淼非常像了，身上带着一股凝肃的生硬。
　　“好吧，首先我想先声明一件事。”
　　魏天明垂下眼，看着被青年白皙的手指牢牢抓住的丑陋触手，眼中闪过复杂。
　　啧，还从没有人用这种毫不嫌弃只充满紧张关心的情绪对待过它呢。
　　“你手上握着东西，是我身体的一部分。跟你的乐乐可没有一点关系。”
　　“唔，这么说好像也不对。跟它还是有一点关系的。”魏天明摸了摸下巴，“毕竟最开始，我们都来自于同一个地方，出生于同一个主体。”
　　“你什么……意思？”温寻手里的力道一减。
　　“就像，你心里猜的那样哦。”
　　魏天明，不，该说是‘魏天明’凑在温寻的耳边，扯开一抹不带人情味的凉薄微笑，低声说出了自己以为会永远隐瞒下去的秘密。
　　“因为，我……也曾是九江啊。”
　　温寻闻言大惊，身体差点将座椅掀翻。
　　“怎么——”可能！
　　“你是在想，九江怎么会变成一个人？又或者是原本的魏天明去了哪里？”
　　‘魏天明’像是憋久了，此时在一个他明知道接纳了它同族的人类面前，自残似的将自己的过往撕开来说给温寻听。
　　“断尾求生，这是生物学的常识，你应该也知道。但你知道还有的生物不仅自己能活着，断开的肢体也能活么？”
　　“不像人类，只拥有一个脑子，自然界里，还有一些具备双大脑甚至更多套神经系统的高级生物。它们拥有一些人类羡慕的本事，比如远距离的信号传播，比如可以操纵身体同时做许多事。”
　　“又比如，它们身体的细胞活性出奇的搞，只要身体还残留一部分，哪怕只是小小一部分，也依旧能重新生长，顽强地活下来。”
　　“当初俞地大旱，主体自知没办法再供养所有的足肢了，便将我们都断了。它让所有的触手都自寻出路，自己……则化作了最后一片保存生机的地下河。”
　　“大多数分肢都在四散的过程中死掉了。有的是渴死的，有的是被人类逮住吃掉的。有一些机灵的钻进人类生活的领地，偷喝人家的水维生，有的则钻进其他生物的肚皮里，寄居吸血……”
　　“但还有的很幸运，被天真的人类小孩捡回了家。”
　　“还当个宝贝似的养了起来。”
　　‘魏天明’说到这里，嗤笑了一声。
　　“都说人和人之间总是不公平的，其他生物不也一样么。你说，这算是命，还是什么？”
　　温寻皱起眉，没有说话。
　　‘魏天明’也不介意，继续道，“后来啊，被当成宝贝的触手在人类小孩的护佑下过得很滋润，让寄居在别的生物肚皮里的触手很是羡慕。但很快，那触手就不羡慕了。”
　　“因为它也有了疼它的人。”
　　“那是个比小豆丁大不了多少的小娃娃。”
　　“在触手全盛时期，这小娃娃还不够它塞牙缝的。可在它虚弱到连动弹都难得的时候，这小娃娃会摸它的头，会分它一点水，会把奶糖匀给它吃……呵呵，虽然在小娃娃眼中，他分享的对象只是一只小黄狗。”
　　“他并不知道，小黄狗的肚子里早就空了，他所有的投喂对着的都是一只他不喜欢的怪物。”
　　‘魏天明’的叙述令温寻渐渐睁大了眼。
　　荒诞又顺理成章的，他开始将许多幼年时的记忆重新串成了线。
　　“再后来，干旱越来越严重，人类重新试图建立起与神明的契约。”
　　男人的声音变得嘶哑，混杂着怒气的混沌，“在他们背弃了神明，忘掉了对神明的敬仰之后，人类竟然还贪婪地想要让九江赐予他们无穷的水与雨？他们怎么敢？！”
　　“怎么敢？！”
　　‘魏天明’的质问像一记重锤，捶在温寻胸口。
　　事实上，在知道了九江的历史后，每每想到这件事，温寻也觉得难以呼吸。
　　虽然作为人类，村人彼时对求生的渴求是理所应当的，但别的生物又不想活吗？九江就该舍己为人吗？那些被当做祭品的猪狗牛羊就该死吗？
　　凭什么呢？
　　“但他们还是做到了。”
　　“在血祭的加持下，完成了人类和神明的‘公平’交换。”
　　“呵呵，公平。”
　　“血能增加欲望的厚度，也能增加疯狂的厚度。”
　　“所有还存活的触手都被血祭所影响了，它们渐渐失去理智。在回应人类所需的同时，也开始攻击彼此，侵吞彼此。”
　　“毕竟，它们也需要更多的养料，它们也想要活下去。”
　　“那只幸运的触手再一次获得了幸运的加持。因为它身体里还残存着属于一个人类小孩单纯的喜爱和信仰，所以它扛过了疯狂。”
　　“而还有一只不幸又幸运的触手。因为从一只濒死的小狗转寄生到了一个男孩身上，侥幸躲过了一劫。疯了，却又没完全疯。”
　　“它重新回到了那个男孩的身体里，生平头一次握住了一个人类的小手。”
　　“软软的，水乎乎的。”
　　“像它刚有意识时就栖居的巢穴一样。”
　　“后来……呢？”
　　温寻感觉自己的嗓子像哑了一般，喉咙蠕动了好几下才问出声，“你和魏天明他……你现在是……”
　　温寻以为乐乐的存在已经足够玄幻离谱了，却没想到现实又给了他当头一棒。另一只九江就这么摊开了将更为离奇的事情砸向他。
　　他连问话都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最开始，是寄生。到后来，是共生。现在么……呵呵。”
　　‘魏天明’低声轻笑，丝毫没觉得自己这副模样比反派更加反派。
　　“温先生，你还记得，我曾在微信里问过你一个问题吗？”
　　‘魏天明’忽然提起好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温寻愣了一下，才点头，“是问我，人会不会爱上一条狗，对么？”
　　温寻忽然对这句话的由来有了另一种猜测，心中惊疑不定。
　　“这些年，我一直栖居在魏天明的身体里。对，就是你刚才捉着的那只胳膊……那是我的本体。就和江乐一样，我们虽然可以延展出很多分肢，但主体只有最主要的那一根。”
　　“我本来以为我就像一个借住者，我们彼此互不打扰，他当他的人类，我做我的九江。但他总是锲而不舍地试图找到我的弱点，试图将我分离开，还试图——抢我喜欢的人。”
　　温寻忽然感觉自己面前掠过一阵风，像是什么东西直直地杵在了自己面前。
　　“温先生，你说，人类怎么总是这么不知廉耻呢？”
　　“当初是他在濒死的时候求我救他，是我让他重见了光明，是我让他在深不见底的地下河里活了下来，重新过上舒服的日子。可他什么都没有回报我，只想弄死我。”
　　‘魏天明’的质问温寻没有回答，因为没有意义。而他想，‘魏天明’需要的也不是他的答案。
　　“所以……你取代了他？”
　　温寻感觉背脊有些发凉。
　　“哈哈哈，取代？”
　　带着海腥味的粗气喷洒在温寻脸上，糅杂着一股原主都未曾察觉的气急败坏，“不！我们早就融为一体了！”
　　“你觉得现在的我和最初认识的我有区别吗？”
　　“没有！连小水点也从没意识到我们的区别！”
　　“我就是魏天明！我如今已经是人类了！”
　　“人类不会喜欢上狗！但人类可以爱上人类！”
　　最后两句话几乎像是歇斯底里一般，令温寻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如果温寻能够视物，就能发现他面前看似病入膏肓的瘦削男人裸露的皮肤上青筋暴起，那干瘪萎靡的触手上也闪烁出诡异的紫光，像是难以遏制的情绪宣泄。
　　但就算他此刻看不见，温寻也听出了‘魏天明’口中的复杂，苦涩与不甘。
　　“你……你喜欢小淼？”
　　温寻将所有已知的事实——尽管某些部分是极为荒诞的事实——连成一串后，只得出了这一个合理的答案。
　　“或者说，你希望小淼，喜欢你，对么？”
　　隔音的卧室门阻隔掉了房内有些难堪的沉默，也屏蔽了房外早已停下的切水果的动静。
　　好一会儿，‘魏天明’才重新发出声音。
　　“他不会喜欢我的。”
　　他的声音恹恹，干涸得像是枯竭已久的河道。
　　“不然，我也不会变成这个鬼样子了。”
　　整个房间再度弥漫起一股近似腐朽的灰败气味，像是蛋白质在空气中慢慢分解，无法阻拦。
　　“温先生，温寻。你知道，我有多羡慕那个家伙吗？那个……被你取了名字，被你惦记的家伙。”
　　‘魏天明’此刻主动提起了自己的同类，用一种歆羡又嫉妒的口吻。
　　“它那么蠢，可却那么幸运。”
　　“小时候躲在你屁股后面，被你养起来，把它当伙伴。长大后你明明知晓了人类好恶，再度遇见那么古怪恶心的东西，却依旧愿意接纳它。”
　　“它饿了，你给它做吃的。它渴了，你喂它水喝。连它想同你一块儿上床睡觉，你都允许了！咳咳，咳咳——”
　　说到激动处，‘魏天明’咳了好几声，才继续。
　　“如今它不见了，你还记挂着他，甚至敢上门来找我。你都不怕我真的对你做出点什么事来……呵呵，多么感天动地的情谊啊！”
　　‘魏天明’说得自己眼睛都红了。
　　看着温寻抿着唇那副不愿将他和那蠢家伙放在一块儿对比的模样，‘魏天明’恶劣地扯开嘴角。
　　“你还不知道吧，那家伙可一点不辜负你这份情。”
　　干瘪的触须抚上温寻的眼角，激起温寻后背一片疙瘩。
　　“为了你这双眼睛，它竟然甘愿把全身的力量都送给我！”
　　感受着触角下渐渐紧绷的皮肤，‘魏天明’笑得更疯狂了，“哈哈！对！你没猜错！是它主动的，是它自投罗网的！”
　　“就因为他以为我能治好你的眼睛！”
　　“蠢不蠢啊，那个蠢家伙！”
　　“我是答应他了，你瞧瞧，现在你不是‘能看见’了吗？对吧！你自己也满意你现在所‘看到’的世界，对不对！哈哈哈！交易是公平的！公平的！”
　　温寻蓦地站了起来，避开了脸上令他毛骨悚然的触感。
　　他咬紧牙，将所有的愤怒和不可置信压在心底，只冷冷道。
　　“所以你得到了什么？魏天明？你从它那里汲取的力量，就是让你享受这么一具破败到要死了的人类身体吗？”
　　“不——！”
　　房间里涌起了黏腻的潮气，嘎吱嘎吱的声响敲打在床沿，像是无力的愤吼。
　　“一开始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我明明已经成为人了，我就是魏天明！我有名字了！我叫魏天明！”
　　“可是……可是魏天明好像也没什么好的啊……呵呵，哈哈哈！他也是个没人爱的可怜蛋！”
　　“没有人在意，没有人记挂，没有人喜欢。”
　　“和九江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区别！”


第93章 鬼话
　　“嘭——”
　　紧闭的卧室房门忽然被推开，门沿重重地撞到墙壁上，撞击声打断了房间中阴郁混乱的气息。
　　“够了魏天明！”
　　温淼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脸色臭到几近酱色。
　　“不管你是什么，别朝我哥发疯。”
　　床上的人在温淼推门的一刹那就将怪异的手腕收回了被子底下藏起，但那一瞬的动作和肢体还是被温淼捕捉到，令他的神色愈发难看。
　　温淼此时此刻胸中充满了一股无名的火。
　　那是一种仿佛被背叛，被愚弄的愤懑，糅杂着无数荒诞而可笑的念头，像无数根在他曾经以为的幻觉里挥舞蠕动的丑陋触须，撕扯开这么些年对方粉饰三观的外皮。
　　“小淼……”
　　温寻有些担忧地侧过身，朝向温淼的方向，微不可察地冲弟弟摇了摇头。
　　“哥，我先送你回家。”
　　温淼看懂了大哥怕他惹恼对方的示意，但他没有理会，冷着脸扶起温寻，连视线都没有再施舍给床上的男人一下，径直带着温寻离开了魏家。
　　空荡荡的房子又变得寂静一片。
　　按理说这样的空寂他在千百年的岁月里已经体会过太多了，‘魏天明’却觉得此时比以往一切时候都要难熬。
　　纵使这个空间里有他生活所需的一切物资，有各式各样的玩乐设备。
　　但只有他一个‘人’。
　　他又一次被抛弃了。
　　不对。
　　呵呵。他明明……从来没有被需要过啊。
　　“咳咳……”
　　‘魏天明’难以自持地咳嗽了好几下，深红到泛紫的血色从嘴角溢出，喷溅在白净的被套上。
　　他不甚在意地拿手抹了抹，然后放出在被子里捂了很久的触足，操纵着如同老藤般斑驳发硬的触手游出卧房，在外间的餐桌上卷起一盘切得七零八碎的水果。
　　咔嗞。
　　咔嗞。
　　分明可以用触手直接将水果分解进食，他却执意要托着果盘放在面前，用手指捏着，一口一口的咽进肚子里。
　　“咳咳咳……”
　　吃得有些快了，大块的水果堵在嗓子眼，令他喘息有些困难。
　　“这个季节的梨……咳咳……”
　　干哑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喃喃道。
　　“可真难吃啊……”
　　另一边，温寻被弟弟带到了距离不远的家中。
　　“小淼，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坐在舒适的大沙发上，温寻忍不住问出了口。
　　温淼沉默了一会儿，反问。
　　“哥，你信魏天明说的那些鬼话？”
　　说实话，温寻是信的。
　　但他相信的前提是乐乐的存在和自己记忆的恢复，没有这些和亲身的经历，他根本不可能相信魏天明口中那异想天开般的比小说还离谱的故事。
　　而温寻知道弟弟一向好似就对这些奇诡幻想的事物不甚感兴趣，温淼更喜欢的，是怎么用科技去实现人类的幻想。
　　于是温寻只好又先将问题抛给了温淼，“……你信吗？”
　　“哥，你知道我为什么创立Miracle么？”温淼将话题转到另一件事情上。
　　温寻先摇摇头，又点了点头，“我听到了发布会上你说的。”
　　“嗯，最初的源头就是当年那场大旱。”
　　温淼拿出茶具，一边清洗，一边同大哥讲起当初他们各自分开走失后的事，“那时候魏天明骗我说带我去找你，我就跟他走了，进到了一个山洞。”
　　“山洞内有很多村民在准备祭祀，我们偷偷躲着，一直到了天黑。”
　　“我们躲藏的地方是神婆为血祭准备的牲畜池，有很多濒死的动物。魏天明的眼睛在躲藏时不知道被什么动物给咬了，忽然看不见，而我那时候又太小，根本找不到出去的路，于是我们只能在山洞里乱转，却没注意到，越走越深。”
　　“走啊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累了魏天明就带我睡在地上，饿了他就掏出零嘴给我吃，连渴了……我也喝到了一点水……明明那时候山洞里什么也没有……”
　　“后来回想起来，我觉得那应该还是饿出来的幻觉。”
　　“再然后，我们隐约在山洞深处听到了水流声。于是我们便循着声音朝那处走去，走啊走，竟然发现了一条小溪。”
　　“在山洞中，竟然有溪水。那时候魏天明说跟着溪水走就能走出去，于是我们便继续往里，却没想溪水越来越宽越来越深，到后来已经漫过了半身。”
　　“我害怕了，闹着要回家。魏天明拉着我不让走，我哭闹不止，跟他推搡间不小心踩滑，落水了。”
　　说到这里，温淼停了下来。
　　客厅中一时间只听得茶杯碰撞的清脆瓷音，开水顺着壶嘴坠下，哗哗的声音流淌不止。
　　“然后呢？”温寻追问。
　　“然后……我们就掉进水里了。”
　　温淼此刻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困扰的表情，一点也不像平日里沉稳而成竹在胸的样子。
　　“哥，你说，人可以像鱼一样，一直在水中呼吸吗？”
　　温寻抿唇，因为温淼的话让他想起了幼年时类似的那一段奇幻经历。
　　而温淼好似也不需要温寻回答，继续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对吧。”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但是归根到第一性原理，以人类目前的身体构造，是不可能在没有任何训练的情况下长时间——我指的是超出常理的长时间——停留在水中的。”温淼信誓旦旦。
　　“但是在我模糊的印象里，我和魏天明，在水里待了很久很久。起码超过了一整天。”
　　“很荒诞对吧，所以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不相信魏天明发神经的那些话。无论我们当初遇见了什么，都不可能改变我们身为人类的身体结构和生存常识。”
　　“最合理的解释就是，那个山洞深处有许多积存已久的有害气体以及致幻物质，我们在山洞中晕厥了过去，幻想着我们变成鱼遨游在水中，见识了许多海中美轮美奂的景色和那些课本中从未出现过的奇诡生物。”
　　“这个是有被证明过的。像那些吃菌子中毒的人，不也看见了许多现实世界根本看不到的东西么。什么手指上的小人，什么比人还大的蘑菇，什么五彩斑斓的树叶天空……”温淼举了好些个例子，不知道是在说服温寻，还是在说服自己。
　　“这也是后来给我们治病的医生给的解释，但魏天明始终不信。”
　　"本来哥你也可以为我作证的，可那时候你把我们找到一起救出来之后，你就高烧昏迷了。醒来之后伯娘说你烧糊涂了，忘了很多事，带着你去城里治病，我们也渐渐断了联系……"
　　茶泡好了，温淼也止住了话头。
　　“小淼，其实……”
　　温寻张开嘴，欲言又止。
　　“哥，我知道。其实，这世上的确有一些很难解释的事情存在，对吧。”
　　温淼将茶水塞进大哥手中，理智地说道，“比如为什么那么小的事情我还能记得大半，比如为什么旱了那么久的村子那几天真的就下雨了，又比如那时候你也还就五六岁，为什么能够在幽深蜿蜒的洞穴中找到我们，还能把我们救回村？”
　　温淼停顿了一下，才继续，“村中一直传言说是九江神显灵了，但我知道，应该是有个东西在帮你。”
　　“是那只长得像触手的玩意儿吧。”
　　温寻看不见弟弟的神色，却能感受到温淼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冷静而笃定，“小时候那个，你叫它小乐的家伙。”
　　他听见弟弟用陈述的语气问，“它是不是重新找上你了？”
　　曾经温寻在堂弟问起家中是否有什么怪事发生时，给了否定的答案。
　　但现在，面对温淼的问询，温寻没有什么犹豫地点了头。
　　不仅仅是因为他知道了弟弟也曾经历过怪事，接触过九江，更是因为他自己对于乐乐存在的想法变了。
　　乐乐并不是什么诡异的怪物。
　　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尽管它长得怪了点儿，本事大了点儿，想法多了点儿。
　　但它是乐乐啊。
　　是小时候就对他很好，长大后依旧对他那么好的乐乐啊！
　　是他亲自取了名字，说好要一起当一辈子好伙伴的乐乐啊！
　　温寻忍不住又想起魏天明在自己耳边吐露的秘密，想起对方说乐乐有多蠢，拿自己的所有去换他眼睛复明的可能。
　　是啊，那就是个蠢家伙。
　　温寻觉得魏天明这句话说对了。但其他的话，都错了。
　　九江和人类怎么会没有区别呢？
　　九江明明比人类更可爱，更赤诚，更温暖。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93
　　~嘿嘿，寻寻夸我了，嘿嘿~
　　~四舍五入，寻寻肯定爱死我了~


第94章 很乱
　　也许是因为温淼之前在温寻家中发现了不少线索，因此听到大哥承认触手的存在，温淼并没有太过惊讶。
　　他的确不喜欢江乐，除了小时候觉得那家伙长得恶心，还老是仗着灵活欺负自己外，更多的是因为他自己这些年在梦中一直被另一只类似的触手所纠缠，令他不堪其扰。
　　今天在魏天明家听到的只言片语让温淼对自己这些年总是反复做的怪梦有了新的猜想，而一直萦绕在心底的厌恶也因此平添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与复杂。
　　温淼现在很想回去揪起魏天明问清楚一些事情，心思并没有在江乐身上，也没有再对江乐的存在追根究底下去。
　　既然大哥反复保证对方是无害的，温淼便暂时信了。
　　相比起魏天明，或者说‘魏天明’的疯言疯行……温淼觉得，能被大哥在家里当宠物鱼养的家伙，的确应该没什么危害。
　　如果江乐知道了温淼的想法，指不定要重现一下二十几年前的那一幕，张开触手趴在温淼脸上去证明一下自己的厉害威风。
　　可惜它不知道。
　　它此刻正在虚拟世界中吭哧吭哧地干活。不仅把自己所有的触须都使唤出去了，连本体也都循着能量的吸引去到了某个使用者的空间中，去扮演一位合格的智能助手。
　　因此，它也不知道，它心心念念的寻寻正憋了一肚子的话，准备和它探讨一下它此前的“厉害威风”。
　　温寻和弟弟吃完饭之后，便回自己家了。兄弟俩今天都接收到了过载的信息，温淼尚处于世界观刷新的过程中，温寻则早已经历过这一遭，此时更多的是想要见到乐乐的迫切。
　　他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戴上了智能设备，登录上线。
　　从魏家离开之后，温寻脑海里就一直萦绕着‘魏天明’在他耳边说过的那些话。
　　什么叫“为了他这双眼睛，它甘愿把全身的力量送出去”？
　　什么叫“是它主动自投罗网的”？
　　什么又叫“交易是公平的”？
　　温寻虽然不知道乐乐具体和魏天明做了什么交易，但光听魏天明的描述，他心都止不住揪了起来。
　　那个傻家伙，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田螺姑娘吗？！搞什么舍己救人那一套啊，有没有问过他？有没有征求过他的意见？
　　他难道就是会为了自己的眼睛而不顾好伙伴死活的人吗？！
　　事实上温寻内心深处当然知道乐乐不是因为这样的想法而去做这件事的，但温寻不敢去细想。
　　因为这样无畏的付出对他而言太厚重了。
　　重到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报答。
　　他们……不过就是小时候曾经相处过一段短暂日子啊。
　　他那时候根本都没有意识到触手的特别，只把它当做玩伴，甚至还错怪过它。
　　而后来他们分开了二十多年，再重逢时他又对它那样防备警惕，到后来甚至一度生出了畏惧排斥的念头。
　　他明明是这样一个普通又没有半点特别的人类，既无法给予触手虔诚的信仰，也没办法为它提供足够宽广自在的生活空间，他甚至还把乐乐当做宠物一样哄逗，半点没有意识到它曾经也是人们寄予希望的神明。
　　他们物种不同，纵然算起来一人一触也认识了这么久，可这样的时间对于九江而言也许不及漫长生命的百分之一，根本也算不得什么。
　　所以……为什么呢？
　　为什么乐乐……会愿意为了他，做到这一步呢？
　　温寻心里很乱，乱到他根本无法给自己去思考的时间，只想上线揪住触手一顿“胖揍”，好好教教它到底什么做得，什么做不得。
　　还有，乐乐那家伙这么久没有在现实中出现，是不是也是因为此？
　　因为力量都给了’魏天明‘，所以把自己搞得认不认鬼不鬼，连身体都没有了？！
　　所有的不合理都得到了解释，温寻越想越难过，越想越生气，一上线就大声叫起触手的名字，语调严肃又夹着止不住的颤。
　　“江乐？”
　　“江乐！”
　　“江乐，你给我出来！”
　　可偌大的空间内，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喊，和虚假的平缓起伏的海浪声。
　　往日温寻一上线就会“嗖”地一下出现在他面前，用八爪鱼的虚拟触腕牢牢吸住他的家伙今天不见了踪影，温寻伸在空中的双手没有了任何依托，空空的悬在那里，像是个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摸不到的盲人。
　　不，他本来就是盲人。
　　只是因为有个家伙在暗地里默默努力，才让他如今能在虚拟空间中渐渐能够视物。
　　“……乐乐？”
　　温寻的声音渐渐软了下来，带着催促呼唤，“小乐？”
　　他努力睁大眼睛，试图从视野里高度模糊的一片色块中找寻出最特别的那一块。
　　那是一抹总喜欢跳动的蓝色，活泼得不得了，却又能在他身边静静地乖巧停留，傻的时候恨不得把它揉成泡泡，聪明的时候又让人惊叹叫绝。
　　那是属于一只名叫乐乐的蓝色，是温寻生命中独一无二的色彩。
　　可惜现在，这抹蓝他怎么也看不到。
　　温寻朝着虚拟的海边多走了几步，在海水一遍遍亲吻上脚背时，忽然驻足。
　　他突然想起来，在上一次下线之前，自己对乐乐曾说过一番话。
　　那是他在知道了虎鲸小布的故事之后，心里对乐乐升起无数的担忧和愧疚。他当时只希望乐乐能好好的，所以希望乐乐考虑一下，回到远离人类的地方，回到江河，回到海洋，回到更属于它的宽广世界中去。
　　后来……他就下线了。
　　独留乐乐一个人在空间里。
　　他那时以为，乐乐是偷偷通过什么法子进入虚拟系统的，本来的身体依旧完好健在。
　　可乐乐现在为了他……说不定连身体都没有了啊！
　　在偷偷离开他家去和‘魏天明’交易之后，它在哪里？
　　在之前他那么多个登出下线的日日夜夜里，它在哪里？
　　它是不是一直只能漂浮在这片由数据组成的虚拟之海里，安静的，长久的，无声无息的等待着，像永夜等待一个黎明？
　　如果他再不上线，它会怎么办？
　　如果连他也不要它了，它还能到哪里去？
　　温寻嘴唇颤抖，心中恨不得回到前一天，狠狠地捂住自己的嘴。
　　他是有多没心没肺！
　　才会对乐乐说出那样的话！？
　　在它为了他做了那么多事情之后！
　　在它为他付出那么多笨拙，真挚又赤诚的感情之后！


第95章 主意
　　当江乐吸满能量乐颠颠地从数据流里钻回到温寻的专属空间里时，立刻就发现海岸边坐着一个人。
　　是寻寻！
　　它连忙幻化成八爪鱼的模样，眨眼间就贴了过去。
　　“主人！”
　　最近江乐在Miracle的各个虚拟空间穿梭转悠多了，已经能非常熟练地扮演一只满足使用者各种心愿的人工智能助手了，叫起“主人”也是信手拈来脱口而出。
　　不过那些“主人”都是江乐操纵真正的智能助手M1叫的，在江乐心中，它可没有主人。
　　除了寻寻。
　　寻寻想当它什么人，就是什么人！
　　“主人？”
　　“主人？！”
　　江乐像平常那样，用卡通音雀跃地叫了温寻好几声，可温寻都没有理它。
　　青年抱着双膝蜷坐在沙滩上，黝黑的双眼睁着，却像是闭上了，只是毫无焦距地凝视着远方，凝视着湛蓝的海面和雾气蒙蒙的天空。
　　江乐动了动足肢，隐隐捕捉到了一股冷涩的味道。
　　来自它用吸盘吸附着的身体深处，来自温寻的精神体。
　　“主人……寻寻？”
　　察觉到温寻情绪的不对劲，趴在温寻手上的“八爪鱼”立刻竖起了身体，几根触手前拥后挤地都担忧地想要凑到温寻颊边去。
　　可触手们刚探出一个尖尖，温寻就将脸侧向了另一边。
　　悬在空中的触尖一下就萎靡了。
　　它们垂头丧脑地缩了回来，躲在八爪鱼大脑袋的下面，盘成了一卷蚊香。
　　上一回青年离开空间之前所说的话再度充斥触手的神经元，“八爪鱼”表皮的颜色转瞬变深，流窜着狂躁难过的触尖却还是乖巧地缩在温寻掌心。
　　“寻寻……”卡通可爱的音色多了一抹人性化的委屈，“寻寻……你真的不要乐乐了吗？”
　　这一句小心翼翼的试探，令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温寻破防了。
　　他睫毛微颤，张开手指一把拽住了悄摸摸还在他指缝中乱动的触须，闷声道。
　　“谁不要你了？不是你自己走了么？！”
　　之前是从他家里不告而别，现在是在空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根本连找都没地方找去！
　　天知道温寻刚才在空间里遍寻不到触手，心里是什么感受。
　　他以为自己那天的那一番话真的把乐乐激走了。没了力量的触手在温寻心里已经虚弱成了小时候初见的模样，迷你又虚弱，像个谁都能踩死的小虫虫。
　　那时候的小乐还好碰巧遇上了傻大胆的他，可如今乐乐要真走到外面，能活得下来吗？
　　温寻很害怕。
　　如果乐乐真的离开不见了，天大地大，世界上已经没有了九江，他还能去哪条河里找乐乐呢？
　　而乐乐，又能回到哪里去呢？
　　“乐乐没有乱跑！乐乐只是……”
　　江乐在被主动握住的那一刹那，就立刻打蛇随棍上地攀卷住了温寻的指尖。
　　它急急回应温寻的话否认连连，可话说了一半，又住了嘴。
　　江乐虽然知道自己没有同族那么聪明，可它觉得自己也一点不笨。
　　如果它说自己跑去其他空间吸收能量去了，寻寻肯定要问它为什么需要吸能量，如果他说了自己现在缺少能量，寻寻肯定要问他为什么缺少能量，如果他说自己把能量给‘魏天明’了，寻寻肯定会问为什么要给‘魏天明’……要怪就怪‘魏天明’没本事！这么久了都还没帮它治好寻寻！
　　明明说好能让寻寻眼睛重新看见的，结果到现在寻寻都还没有好，要是寻寻知道了这些事，肯定会更失望难过的！
　　它不要寻寻失望难过！
　　拥有盘根错节的触手逻辑却很简单。
　　温寻高兴，它就高兴，温寻难过，它就去揍惹寻寻不高兴的人。
　　于是江乐心里琢磨好了，等它重新恢复了力量，一定去把‘魏天明’狠狠揍一顿！像以前那样，卷住它的腕足，绞紧他的脑袋，把它狠狠按在水里揍晕！
　　只不过现在……它得先应付寻寻。
　　“只是什么？”温寻没有放过提问的机会。
　　青年语气略微有些危险，江乐却没察觉。
　　“只是……只是……乐乐跑去玩了！”
　　触手的表皮泛起了急慌慌的绿色，顾左右而言他，“对了寻寻，我又找到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类，他竟然想要变成一只动物，我带你去看他吧！”
　　“乐乐……”
　　“对了还有一个害怕血的，要我把所有地方的液体都变成红色……”
　　“够了，江乐！”
　　温寻忽然厉声打断了机械卡通音的叽叽喳喳。
　　“寻、寻……寻？”
　　“八爪鱼”的八根触手都僵住了，仿佛八根被魔法冰冻的石柱。
　　“变回来。”
　　“变……什么？”
　　“变回来，”石柱子被修长的指尖弹了弹，“你的原样。”
　　温寻在触手面前，少有这样严肃要求的时候。
　　他对待乐乐一向是温和的，宠溺的，因为温寻总把它当做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小宠物，放纵它的一切痴缠耍赖，撒娇卖萌。
　　可在得知了触手做过的事之后，温寻没办法在自欺欺人。
　　这哪里是什么小孩子小宠物？
　　这家伙主意比谁都大呢！
　　等了好一会儿，温寻手上才传来新的触感。
　　轻柔的，软绵的，熟悉的触感。
　　只不过比起刚才几乎能够覆盖住他整个手臂的“八爪鱼”，此刻的触感仅仅存在于他的食指指节，吸盘细密的轻微吸吮也只存在于他巴掌的一半不到。
　　“寻寻？”
　　江乐感觉自己的身体忽然被温热的手掌捂住了。
　　有指腹触碰到它的表皮，来自于人类的指尖一点点认真地落在它的皮肤上，从上到下，从外到里，像是在描摹它的形状。
　　尽管这样的接触并非真实，但江乐的神经元还是无法遏制地在表皮上反射出明艳的亮色。
　　“寻、寻寻……”
　　颤抖的声线让智能助手的音调变得怪异，像是被黑客入侵的卡顿变形。
　　而江乐此刻可关注不了这一点。
　　想要！
　　还想要寻寻摸摸。
　　如果它再大一点就好了，就能感受寻寻更多的摸摸了！
　　在触手犹豫要不要动用一点刚吸收的能量变得更大一些时，来自于心上人的抚摸忽然一重。
　　温柔的手指捏住了它的触尖，重重的，用力的，狠狠一揪。
　　噗叽。
　　软嫩的尖端瞬间涨得通红，而后慢半拍地，虚弱又可怜的，颤巍巍地搭在了温寻的指节上。
　　“寻寻，疼……”
　　虽说Miracle的世界里一切都是虚拟的，投射进来的是意识，但同样也有与意识紧密相连的，极其敏感的神经系统。温寻这一揪，简直就像在江乐的灵魂深处捏出一小块软肉拧揉。
　　不算特别疼，但也非常刺激了。
　　“还知道疼啊。”
　　温寻轻笑一声，“我还以为你皮厚得很，被人剐了都还能屁颠颠帮人数钱呢。”
　　要不然，怎么能傻到拿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去换一个不确定的承诺？
　　要不然，怎么虚弱成这样，还能每天凑到他面前逗乐，假装无事发生？
　　“啊？寻寻？你、你说什么哦，乐乐听不懂诶。”
　　被捏地肿起来的触尖抖了抖，隐约间感觉到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氛。
　　明、明明它没调控温度，怎么这里忽然降温了呢？
　　触手试图将身体朝散发着热度的青年贴得更紧一些，但吸盘吮到的气息却又让它有些却步。
　　寻寻怎么？
　　好像更生气了？
　　“听不懂？”温寻又笑了一声，眼睛垂下，盯着掌心那一团模糊的小小色块。
　　“乐乐。”
　　“江乐。”
　　“九江神。”
　　“你这么厉害，怎么可能听不懂呢？”
　　“你都能做主把自己的力量送给别人了，主意这么多，怎么会不懂呢？”
　　“你是不是觉得，我和那些求雨的人一样，疯狂地渴求光明？”
　　“所以伟大的九江神，我就想问问。”
　　“你应了我的愿，又想要我给你点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95
　　~完了，老婆生气了，怎么办？
　　~在线等，挺急的。
　　~这就是人类所谓的阴阳怪气吗？
　　~只要是寻寻说的，都好听v


第96章 喜欢
　　“什么给点什么？”
　　“寻寻，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叫乐乐九江神？”
　　“乐乐就是乐乐啊！”
　　“寻寻你又忘了吗，是你给乐乐取的名字！”
　　手指上传来绞紧的力道。
　　但也许是施力者的体积太小，并未让温寻感到任何痛楚，只是一点点麻痒，带着些微针扎般的疼。
　　“我没忘。”
　　温寻听见了触手声音里的慌张，也看到了掌心上颜色起伏变幻的色块。
　　手上传来的刺疼更密集了。
　　像潮水般朝他的感官倾覆。
　　“江乐……你为什么要去跟魏天明做那样一个交易？”
　　温寻并没有收回手指，任由触手的吸盘将自己紧紧绞住。
　　他只是再一次捏住在指缝间乱动的触尖，将脸凑到了触手的面前。
　　对着手掌上的小怪物，他第一次以一种平等的姿态，向对方问出了这个自得知后一直萦绕在心中的疑惑。
　　为什么呢？
　　我好像什么也没有付出过，为什么你却愿意为我去交换自己的所有？
　　我的眼睛就这么重要吗？
　　我有什么值得你这样做的呢？
　　你是不是傻？
　　你知不知道人类也可以很坏？
　　你什么都没了，以后自己又怎么办？
　　温寻的意识里此刻只盘桓着这几个问题，翻来覆去，耿耿在怀。
　　他打算等乐乐回答之后，再将这些心里的话一个个抛出来质问它，教育它，告诉这个傻家伙，以后不许再做这样的事情。
　　空间里的环境不知何时变得潮湿，呼吸间似乎都是腥咸的雾潮。
　　天空中密布的云仿佛是使用者心情的投射，卷积的云团仿佛一簇簇的棉絮，拼凑在一起组成了一张厚实又温暖的大棉被，稍稍坠下就能将大地包裹。
　　但此刻这张棉被承载了太多看不见的水汽，厚重得让人有些不安和无措。
　　温寻心里很乱，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乐乐回答什么。
　　那不过是一个傻乎乎的家伙，还能说些什么呢？
　　他觉得自己都能想象得到对方会怎么回应。
　　“因为魏天明说，能让寻寻的眼睛变好啊！”
　　“乐乐想要寻寻的眼睛变好！”
　　“寻寻的眼睛很好看！”
　　“寻寻看乐乐的样子也很好看！”
　　“寻寻当然值得！”
　　“寻寻什么都值得！”
　　“乐乐才不傻！”
　　“寻寻又不是坏人，寻寻是乐乐喜欢的人！”
　　“寻寻不要怕坏人，乐乐会保护寻寻的！”
　　“寻寻放心，乐乐还是会变大的……”
　　密密实实的回应如同一颗颗雨点，扑头盖脸地砸在了温寻的身上。
　　这雨不冷，不疼，反而像雨过天晴后的微风，调皮地在身体的四肢百骸打转，还试图钻得更深。
　　“等等……”
　　温寻打断了触手一句接一句让他应接不暇的话，先揪住了其中一句。
　　“就因为我的眼睛好看？”
　　温寻心中不知该气该笑，冲触手道，“人类的眼睛都一样，你要是真的喜欢，看谁的都可以，大可不必把自己都赔进去！”
　　“可是……那些都不是寻寻的啊？”
　　江乐不解，“还是寻寻觉得他们的也可以？那我能不能让魏天明把他们的安在寻寻身上？”
　　“不行！”
　　温寻差点忘了面前的是一只不能用正常思维思考的非人类，义正词严地勒令道，“人类的器官肢体不像你们九江的触手，还可以随意分开又合上，不许乱去碰其他人类的身体，知道不？！”
　　“知道知道，只碰寻寻的！”
　　触手的声音带着雀跃，顺便还埋汰了同类一番，“我又不是魏天明，他才做那些血呼啦差的事呢。”
　　“……”
　　为什么这家伙现在连人类的方言都学会了？！
　　温寻脑子里不由地冒出这个念头，差点问出口。
　　好歹他还记得自己今天上线的目的，重新带回话题，“所以你明知道魏天明做了那么多不好的事，还要和他做什么自愿交易？！”
　　“江乐，你到底在想什么？”
　　“万一他不仅要你的力量，还想把你也整个吃了怎么办？！”
　　“就为了我的一双眼睛，你就想去送死吗？！”
　　说到最后，温寻几乎是压着声音吼出来的。
　　他不理解。
　　或者说，他不接受。
　　为了他的眼睛，而失去乐乐这件事。
　　回忆起在魏天明家，从在一个人类手臂上触摸到触手的怪异感，温寻现在心中都仍是后怕。
　　‘魏天明’已经不能算是个人类了，他，或者说它，已经走了太多的岔路，现在陷入了绝境的疯狂。
　　疯子，是不能用理智来思考的。
　　而作为曾经的同族同类，乐乐显然具备让‘魏天明’好起来的一些能力。如果‘魏天明‘铁了心要借九江的力量维持人型，乐乐岂不是就是最好的选择？
　　而这个蠢家伙，还把自己送上门给人家！
　　简直就是羊入虎口！
　　“可是……这是寻寻的眼睛啊……”
　　远处的海面掀起了浪，温寻的眼角感觉到了一抹冰凉。是一只柔软的触尖轻轻贴在他微阖的眼皮上。
　　“寻寻说过，要和乐乐一起去好多好多地方，一起去看这个世界的。”
　　“有了眼睛才能去看，没有眼睛，寻寻都不高兴，不出门！”
　　“乐乐想要寻寻高兴！”
　　“……我高不高兴，有这么重要吗？”
　　海浪打在礁石上，却仿佛打在了温寻的心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此时此刻要同一只也许连人情世故都不懂的触手聊起这样深入的话题，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寻求一个也许无解的答案。
　　“当然重要！”
　　而他面对的家伙，却似乎根本不需要思考，就把答案递到了他面前。
　　“乐乐喜欢寻寻，乐乐只想要寻寻高兴！”
　　“寻寻高兴最重要！”
　　“乐乐……”
　　温寻忍不住喟叹，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再喜欢一个人，都不至于到这个地步的。”
　　他试图想让触手明白，用自己近乎生命的珍贵力量去交换一个不一定实现的承诺有多不值得，更何况这样的代价是为别人而付，这世上就连最亲密的家人间也很难做到这一点。
　　但乐乐好像听不懂。
　　它只是傻乎乎的愿意为他付出。像一条笨笨的，憨憨的，只会冲主人疯狂吐舌头摇尾巴的快乐小狗。
　　喜欢……
　　听到触手再度提到这个词，温寻心里很软，却又莫名冒出了一点颤栗的寒。
　　温寻其实已经听过很多次这个词了。在小时候的记忆里，在断断续续的梦境里，在那些偶尔捕捉到的混沌絮语里。
　　但温寻一直并没有把乐乐口中的“喜欢”当一回事。
　　在温寻看来，这就跟小狗在冲自己摇尾巴一样。
　　小狗想要贴贴你，小狗想要蹭蹭你，小狗总会冲上来舔舔你。小狗当然是喜欢你的，这样的喜欢单纯，热烈，但也仅止于此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但此时此刻，温寻不由得想起前一日自己那个荒唐的梦，脑海中同时不由得冒出魏天明说过的话。
　　又或者说，是魏天明身体里的那只和乐乐同族的生物发疯似的吼出的话——
　　“人类不会喜欢上狗！但人类可以爱上人类！”
　　温寻忽然觉得有一股怪异的凉顺着指尖沿着骨头一路蔓延到尾椎上。
　　他微微蜷缩手指，试图从触手的缠绕中脱离，将指腹抵在掌心。
　　但吸、吮在指节上的吸盘并没有因此松开，反而跟着他的动作一并贴在了他的手掌上。甚至顺着他的掌纹，得寸进尺地游向了他的腕间。
　　“所以喜欢一个人，要到什么地步？”
　　“寻寻？”
　　腕间的足肉鼓胀拱动，像人类的手一般将他整圈手腕紧紧攀缠。
　　其上的吸盘收缩吮啮着，仿佛鲜活跳动的脉搏。
　　“乐乐好喜欢寻寻。喜欢到可以为寻寻做任何事！”
　　“这样不行吗？”
　　【喜欢。】
　　【最喜欢。】
　　【一直都喜欢。】
　　【乐乐和寻寻要一直在一起。】
　　【在一起！】
　　【一起！】
　　【谁也不能欺负寻寻！】
　　【谁也不能抢走寻寻！】
　　【寻寻是我的！】
　　【寻寻，好喜欢寻寻】
　　【想要寻寻】
　　【想要！】
　　【想要！】
　　【想要！】
　　远处的数据蓝海中掀起了一道道波涛，天空中积沉的乌云上方传来隆隆的，沉闷的轰响。
　　明明该是由使用者掌控的空间环境，此刻毫无预兆地变幻成了不曾预设过的奇特模样。
　　细碎的雨滴开始朝着地面砸落，与此同时，数道莹蓝色的电光从云层中穿过，如同游蛇一般，劈向海面。
　　可令人奇怪的是，本应该雷声大噪，雨声噼啪的场景，此刻却没有一点对应的声音，只有细细密密的，嘟哝的，急切的，机械的，鲜活的，隐秘的，深层的，快活的古怪呓语。
　　四面八方，从头到脚。
　　将温寻包裹。
　　无数跳跃的光点仿佛豆子一般在海面上弹跃而来，你争我抢地挤开亲吻着温寻皮肤的雨点，围裹在温寻身边。
　　在温寻的视野里，眼前原本模糊细小的蓝色色块渐渐膨胀了起来。
　　四周原本属于背景的淡蓝与天蓝都渐渐被融化得没有了边界，取而代之的是手腕上的那种跳跃的蓝。
　　无数的蓝色光点簇拥着，交织着，挥舞着，将整个世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花园。
　　最终，花园里只剩下无数的蓝色藤蔓。
　　和位于藤蔓中心的青年。


第97章 浓烈
　　这一切发生得毫无预兆。
　　等温寻回过神来时，耳边已经充斥着清晰的嘟哝絮语。
　　曾经好几次，温寻都听到过这种不像任何一种语言的声音。它像是由无数个曲折的通道折射交织而成的回响，又仿佛是怪诞的异形生物鳞片与树叶摩擦的嘶鸣，偶尔它又好似夹杂了人类和乐器高低起伏的各类音调，通过长短不一厚薄不同的共振腔，在空气中发出无形却强烈的震动。
　　但很奇妙的，这样古怪的奇异声响，温寻却能听懂。
　　不，也不能说听懂。那更像是一种抽象层面的理解与共振，透过神经传递到意识，再反馈进大脑转化为另一种奇妙的语言。
　　又或许温寻自始至终都没有听到任何东西.
　　但的确有什么，在他面对乐乐的时候，直接对他的灵魂产生了作用。
　　海浪带着潮湿的水汽洒向天空。
　　七嘴八舌叽叽喳喳的声音交错起伏，和周围忽然变多变大的触手们一并前呼后拥着朝温寻贴来。
　　一瞬间，温寻的耳朵，身体，以及仅有的模糊视野全部被挤满了。
　　五感仿佛被另一个非自己的生物完全侵占，温寻只剩下嘴还来得及支配——
　　“等、等等！”
　　“乐乐？你不是力量都没了吗？！为什么……”
　　为什么又能变大了？为什么那些辅肢也都突然长回来了？还那么生龙活虎？还有……赶紧停下来，别在把我往水里推了！
　　只可惜剩下的话温寻已经来不及说出口了。
　　他已经被无数蓝色的线条簇拥着，围裹着，落入了更广阔深邃的蓝色之中。
　　恍惚间，温寻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光怪陆离的梦境中。
　　又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那片让他忘却烦恼，忘却一切边界和约束的无边海洋里。
　　在那里，时间像是静止了。
　　他不再是客观意义上的人类，不再困囿于可以触碰的感觉与空间，不再在意自己的眼睛、耳朵、身体，不在思考晚上吃什么，不再关心工作有没有完成。
　　他被裹挟着，顺着水浪溶开了。
　　从一个具备固定形体的生物散开成为了蓝色光点的一部分，游离着，飘荡着，扩散着，弥漫着，软化在渺渺茫茫，汹涌又宁和的流动里。
　　在某一个瞬间，温寻忘记了自己是谁。
　　忘记了自己失明。
　　忘记了一切的烦扰、愤怒、愉悦、不解。
　　他忘记了记忆本身。
　　他像是回归到了最原始，最本质的存在。
　　仿佛海中最丰富又最简单的浮游生物，等待被阳光赋予颜色，被洋流赋予命运，任由自己沉积在海底，或是附着在滩涂湿地。
　　他不再为任何事情困扰。
　　一切似乎都在亘古宁谧的存在中被淡化，稀释，消融了。
　　他只感受到一种平和的快乐。
　　被无数如丝线般细密的水流传递到他的指尖，脸颊，嘴唇，身体，被一道意识传递向另一道意识，被无数意识蹭动，抚摸，亲吻，呼唤。
　　【寻寻……】
　　【喜欢寻寻……】
　　【寻寻不要担心……】
　　【不怕……】
　　【不生气……】
　　【想要寻寻开心……】
　　【想帮寻寻……】
　　【想要寻寻喜欢……】
　　一种来自灵魂的战栗将温寻从仿佛失重的绵软恍惚中惊醒。
　　这战栗还在持续，像是无数个人揽着他的腰，牵着他的手，咬着他的耳朵在他大脑里说话。
　　“乐乐……”
　　温寻想要张嘴，但发现自己张不了。
　　他的嘴被缠住了。
　　不，又或者说他的身体——他用意识构建起来的身体被整个裹缠住了，被无数由另一个生物的意识组成的物体，被无数大小不一的触手。
　　这些触手像是被催熟的花苞，一只只触尖绽放着凑到温寻面前，继续絮絮地对他说话。
　　【乐乐很厉害的！】
　　【不会被吸干】
　　【因为乐乐有寻寻！】
　　【寻寻喜欢乐乐， 乐乐就永远不会死的！】
　　【乐乐没有跑，乐乐失去吸收能量去了，这里面有好多能量的】
　　【乐乐想早点变大】
　　【想把讨厌鬼都揍掉】
　　【想早点回来陪寻寻！】
　　【想和寻寻一起睡觉！】
　　【想寻寻！】
　　【好想寻寻！】
　　【好喜欢寻寻！】
　　浓烈的情绪一遍又一遍地撞击在温寻的耳膜，头皮，和意识上，像一阵阵汹涌却不凶猛的浪，又仿佛一道道密集却不暴烈的雷。
　　持续不断的，争先恐后的，欢心踊跃的，在温寻脑海中炸开了点点星光。
　　温寻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在这个空间里，他好像不必把话说出口，心声就已经能够被捕获。
　　他无法遏制地感到惊愕，继而升起难以言喻的复杂和荒诞。
　　所以他担忧了这么久，结果担忧心疼的对象其实并没有如何？
　　所以刚才蜷在他手中的弱小模样只是为了让他可怜心疼？
　　所以从头到尾就是他在瞎操心？
　　就这样，还说什么喜欢？
　　这算是什么喜欢，把人什么都蒙在鼓里的喜欢吗？
　　这样的喜欢他可要不起！
　　他怕自己哪天眼睛虽然好了，身上却长出四个耳朵八条腿，变成和魏天明一样的怪物！
　　几天之内心情经历了几次大起大伏，刚才又在充斥着数据和意识的海洋里近距离接收了来自触手和它那一大群足肢意志的狂潮，温寻此刻像是被猛灌了一大瓶烈酒，连思维都变得混乱起来。
　　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接收到一只来自非人类的告白时，第一反应并不是厌恶。
　　而是一种被欺瞒和背叛的气恼。
　　仿佛在他内心深处，就认定乐乐不该瞒着他任何事的。
　　他们就合该，是亲密而坦诚的。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97
　　~告白了！耶！><
　　~所以人类告白完的下一步是什么？
　　~可以上床睡觉了吗？
　　~可以把寻寻这样那样了吗！OvO


第98章 离谱
　　温寻再一次逃离了虚拟空间。
　　这一次他走得更加匆忙，几乎是直接扯下头戴设备脱离的，连下线登出都没有，就匆匆回到了现实世界。
　　温寻怕再不走，自己会面临更猛烈的潮浪波涛，面临大脑中充斥进更多无法抵御的呓语呢喃，面临一种——再也难以忽视的古怪情感。
　　那是来自于一个非人的生物，对他浓烈而真挚的爱。
　　在此之前，温寻都能自以为是地认定乐乐只是像小狗喜欢主人一样喜欢他。
　　可当两种意识毫无隔阂地完全交织在一起，当他被无数的赤裸的念头包裹，被那些来自于一个生物内心七嘴八舌的直白表达如丝线般一圈圈缠绕侵蚀，他再也没办法设想其他的可能性了。
　　他第一次直面了触手的思想。
　　乐乐对他的喜爱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多，更真挚，更浓厚。
　　也更……离谱。
　　他在一闪而过的碎片中竟然看到了自己被许多触手绞缠在一起，看到了……自己赤裸着身体，腿间，腰上，甚至……口中，都填满了触足。
　　游动的，粗壮的，身上布满诡异斑纹的足肢，几乎和他融为一体。
　　任谁看到这样的场景，都没办法说这是什么单纯的玩闹。
　　这更像是出现在邪典里的恐怖献祭。
　　以一种淫靡又疯狂的方式。
　　——“如果你养了一只愿意为你做任何事的狗，你会爱上它吗？”
　　魏天明的问话再一次出现在了温寻的脑海里。
　　这一次，他的声音变得阴郁，尖锐，短促，像极了一个看透一切的堕神疯狂的嘲弄。
　　而彼时温寻自己脑中冒出的跳脱想法也再一次浮上心头——
　　公主和青娃王子，算是跨物种相爱吗？
　　为了和公主在一起，青蛙一定要变成王子吗？
　　温寻试图摇晃脑袋把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怪诞念头甩出脑海，转瞬却又有新的杂念涌上：
　　如果乐乐也要学魏天明体内那个东西一样去侵占一个人的身体，变成一个人类，他能接受吗？
　　这种荒谬又奇异的思绪像野蛮生长的杂草，怎么也消不掉扫不净。
　　温寻就这样浑浑噩噩度过了好几天。
　　这些天他都没有登录M1，他脑子太混乱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乐乐，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
　　乐乐对他的好是显而易见的。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乐乐总是为他考虑，为他做了许多事。
　　温寻不可能不感动，但……他却没办法拿自己当做报答这些感动的筹码。
　　人类和触手……在一起？
　　怎么现实？
　　跨物种怎么可能相爱？
　　他们有太多的不同了，物种，经历，思想，身体……一切的一切都不一样，这样两个独立的个体，又怎么像情侣夫妻一样生活？
　　温寻无法想象。
　　于是他干脆不想了。
　　至少现在已经确定乐乐没有因为他的眼睛而影响生命，那就让那家伙自己在空间里待着吧。
　　看它在那里面也能呼风唤雨的。
　　正好，也别在现实里到处乱晃，免得造成什么他更解决不了的轰动了。
　　但温寻不知道的是，有的家伙无论在哪里，都自有呼风唤雨的本事。
　　从古自今，从唯物到唯心，它的存在本身就充满了巨大的神秘和不确定性。
　　人们需要希望，需要强大的支撑，需要或无形或有形的外物外力来承载他们的痛苦不安绝望，来唤起他们的斗志昂扬。
　　当人们需要的时候，它出现了。
　　那么它就拥有了更加扶摇直上的力量。
　　温寻不登录M1的虚拟空间，暂时就没法和同事一起继续游戏开发的内容。好在前期的策划和设定已经足够完善，现在大家正在攻破第一版Demo的制作难关。
　　而公司有更多的人目前正在忙碌于运营和产品维护工作。在第一款旗舰设备上市后，受到的市场好评颇多，也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用户购买使用。
　　这毕竟是一款跨时代的智能产品，在使用过程中同样也遭遇了各种内侧不曾遇到的新奇挑战和问题，需要工作人员一一处理解决。
　　温寻最近几天所做的，就是帮助运维部的同事去筛选客户反馈里的共性问题和优化建议，以供研发人员下一步升级迭代。
　　事实上这个工作也能交给功能强大的人工智能系统去做，但人类的语言毕竟充满了各种的可能，潜在的含义和可能需要结合场景才能判断的内容还是由人类自己评判更为准确。
　　于是温寻便被拉壮丁了。
　　他被分配了一台调制好无障碍阅读的平板，里面已经把所有用户近期的反馈都整理了出来。他只需要筛选判断，将关键内容输出就好了。
　　一开始，这些反馈的内容都还很正常。
　　[预设的场景能不能再丰富一点？除了自然场景，能不能提供一些人文气息更重的环境？]
　　[什么时候开放互动？想和朋友们身处同一个空间！]
　　[能不能搞个体感分级？有的真实得过分啊，差点我都快分不清现实和虚拟了。]
　　[我想和我老婆孩子一起体验，你们为什么不设置亲情账号？]
　　[搞什么，你们搞出这么个先进的系统，结果就拿来搞心理健康？赶紧做游戏啊！全息网游！身临其境！这才是真正绝的东西！]
　　[出游戏，出游戏，出游戏！]
　　温寻一边听着语音器快速念出来的文字，一边记录。
　　虽然机械音平铺直述的死板，但温寻却能捕捉到那些文字里起伏的小情绪，和他们写下这些话时心中对于Miracle的期待。
　　温寻由衷地替弟弟感到高兴。
　　心里对于自己全情投入正在开发的游戏，也充满了无比的信心和期盼。
　　一条条的信息听下去，尽管中间也夹杂了少许难缠客户的无理取闹，但大多数的建议都是中肯且从客户出发的新需求。而还有一部分，则是用户在体验过程中的认可，温寻一样也记录了下来，打算收集起来拿给弟弟看，让弟弟也真切感受到自己所做事情所带来的价值。
　　但记着记着，温寻却发现，一个词，或者一个耳熟的家伙，正在被越来越频繁地提到。
　　[要表扬一下Miracle的智能助手，是我见过最人性化的人工智能。]
　　[非常好，它能非常敏锐地理解我的诉求，并且为我提供最合适的场景以及我想要的一切工具]
　　[我很喜欢它的自主性，灵活得不像一串代码，更像一个真实的个体]
　　[它可真可爱！竟然不喜欢公司为它预设的‘小M’这个名字！哈哈，我觉得‘小乐’很适合它，它和我的互动真的能给我带来快乐！]
　　[谢谢Miracle，感谢你们创造出了小乐。它帮我重现了我逝去多年的女儿，连她耳朵后的小伤疤它都没有错过。我赞美它，它值得Miracle单独颁发一枚奖章]
　　[小乐太牛了！我随口许愿想看到一个我曾经在梦中梦到过的绝妙场景，它竟然完完全全为我复刻出来了！我爱它！我现在超级有灵感！我要为它上三柱香！它就是我的电子神！]
　　[谢谢小乐。我一直无法鼓起勇气反抗我的老公，我只会躲在角落陷在自己的痛苦里。是小乐让我看见我的孩子比我还要痛苦，是小乐让我感受到了我孩子的无助，是小乐在我手里塞进了充满力量的武器……我现在不再是一个懦弱的妻子了，我是一个母亲]
　　[我想问Miracle，考虑出小乐的周边吗？它太可爱了！它竟然可以幻化成一团史莱姆！我想天天顶着它上学~]
　　[可不可以考虑给智能助手设置人型的选项？我非常需要这样一个居家必备随叫随到满足我所有需求的对象！就算它是代码构成的都不要紧，只要功能齐全，我什么都不介意！]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98
　　~小乐无人不爱！嘿嘿！
　　~不过小乐只爱寻寻！
　　~什么？寻寻你问跨物种怎么做爱？
　　~我们实践一下就知道了！
　　---
　　不好意思呀宝贝们，前两周备考去了，考了个职称~继续回来更新啦！
　　最近工作上还是比较忙，会慢一点，但一定保质保量稳定到结局（flag先立上


第99章 引力
　　乐乐最开始出现在Miracle空间的时候，温寻就对它到底怎么从一个实体钻进虚拟世界来的产生过疑问。
　　但由于他不是专业的技术人员，只能暂时将其归咎于“九江神”一些特别的“神力”，以及系统可能存在的BUG。
　　本来温寻还打算和温淼提一提这事的。但那时候还没想好怎么和弟弟交代乐乐的存在，一拖就拖到了现在，没想到又有一堆新的问题出现了。
　　温寻都不敢想象，技术人员在收到这些用户反馈后会有多懵逼。
　　只是设计出来作为辅助客服的一段程序怎么自己长脑子了？还自主学习迭代出那么多个性化功能满足客户需求？不仅能复杂沟通还智能化到能给自己改名字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彻底取代人工成全智全能神了？
　　事实上后台的工作人员的确已经被这个BUG弄迷糊了。
　　他们这段时间已经不止一次修改过指令程序了，特别是对于智能助手的核心代码，复核了一遍又一遍，属实没有找到任何可以说明这些非标准变化的。
　　但由于Miracle的底层系统本身就是高度智能化和自由化的技术平台，很多架构模块都来自于系统自身的深度学习迭代演变，因此搭建在它之上的智能助手同样具备一定的自主性。
　　不过……只要程序还跑得通，一切都不是大问题。
　　在还有其他一堆更紧急棘手问题需要解决的当下，这个换名字的小BUG就被技术人员暂时放在脑后了。
　　最多在例会上随口提了一嘴，然后按照领导的要求将生成的冗余代码删除作为结束。
　　只是，技术人员忽略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有的事情一旦发生，无论再怎么修改抹除，都无法改变它存在过的痕迹。
　　而当这些事情发生在人力难以触碰的意识和思想层面的时候。
　　一切就更难以掩盖了。
　　妄念如是。
　　信仰如此。
　　你越否定它，越想忽视它忘记它，它越难以磨灭，养锐蓄威，靡坚不摧。
　　等温寻晚上回到家时，他的脑海里已经充斥满各种对乐乐的喜爱和赞美“弹幕”了。
　　有的夸它可爱，有的夸它机灵，有的夸它神通广大充满温度……
　　这些温寻都能理解，但温寻不明白，为什么还有的竟然想要和这样一个默认非人类——甚至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就是一段代码的虚拟物——搞对象？
　　更有甚者，提出这个需求的还不是一个两个，温寻竟然在一众反馈建议里听到了不少这样的诉求。
　　那些用户的想法听上去也很有理——
　　Miracle本就是以心理健康为主要目的的产品，而爱情作为心理层面不可避免的重要因素，很难单单依靠宽泛的场景就能疗愈的。
　　如果有这么一个有求必应，体贴入微，随叫随到，任何时候都能为你提供满满情绪价值的对象，还愁饱受失恋痛苦的人走不出感情旋涡？
　　还愁习惯被PUA的人认不清残酷现实？
　　还愁单身寂寞的人陷入无人陪伴的孤独困境？
　　什么？你说介意是人是鬼？
　　醒醒，这都什么年头了。这世上不仅有异性恋同性恋双性恋，智性恋第四爱泛性恋兼性恋都层出不穷，和充气娃娃结婚，与手办缔结婚约这些新闻也屡见不鲜，和人工智能谈一场柏拉图恋爱怎么了？
　　再说了，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一体化智能家居都成现实了，以后各种智能产品叠加联动，有一个电子恋人说不定比真实恋人还能满足你生活各方面所需呢（接下去的话因为违禁词成了乱码温寻并没有听到
　　但不管怎么样，综上所述，Miracle将智能助手开发出更多用途势在必行。
　　其实现在的M1已经非常生动可爱了，可许多人希望能进一步拟人化——毕竟没有谁能抵抗帅哥美女的诱惑。
　　不知道是不是白日里这些反馈留言听得过多，这天晚上，温寻又做梦了。
　　梦里，他又回到了小时候曾经造访过的那片江海。
　　夜晚的潮水上涨，淹没了他仰躺的身体，打湿了他的衣衫。
　　日子已经迈入冬的注脚了，银白色的月光切开云层斜射入海面，像凛冽的风送来寒潮，让波光粼粼的水面显得更加冰凉。
　　但意外的，温寻并没有感到冷。
　　反而浑身像是泡进了温热的汤泉中。
　　有流淌的，涨涌的水波包裹住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毛孔中不时有轻微的刺痒掠过，像一群悠游的鱼在同他往复嬉戏，湿滑的鱼鳞刮蹭过他的身体，成群结队地朝着更深的水带行去。
　　温寻也跟着下沉了。
　　他在梦中许多次的来到过这片美丽的海域，那是根植于他幼年曾有过的奇遇。
　　只不过曾经的梦多少带着一种隐晦而朦胧的模糊，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一切都充满了一种抽象而虚幻的美丽。
　　但今夜，月朗星稀，雾气似乎散尽了。
　　水域中洒满了星光，像倒映的天空。
　　又仿佛是被打碎的调色盘，无数道深深浅浅的蓝色混在一起，交织成灿烂辉煌的水色银河。
　　有什么从银河的边缘升起了。
　　像是挣脱了黑洞的牵引，从一颗微小的光点盘旋盘升，以一种既快又慢的奇异感觉迅速地膨胀，像流星拉长着尾巴朝他疾驰而来。
　　在它身后，是一颗颗闪烁的星子。
　　那些与它纠缠盘绕的微弱星光随着它的腾涌逐渐开始变亮，像一座座苏醒的寂静小岛，你追我赶地跟在那前进的流星身后，从无数的轨道上向着温寻跃迁。
　　一刹间，温寻仿佛置身在宇宙中央。
　　三千亿颗恒星与星尘构成了银河，无数的水滴和生物构成海洋。
　　他身边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他的存在渺小到也无法引起周遭任何的偏离意外。
　　但他却还是被注意到了。
　　有家伙挤开所有的星云和潮汐，抛开自然的规律演变，跨越遥远的时间空间，来到他身边。
　　【寻寻！】
　　【寻寻寻寻！】
　　温寻自认自己不具备任何的引力。
　　但奈何挤到他身边挥舞着足腕的游动巨物上却充满了触角和吸盘，能够将他牢牢吸住，死死不放。
　　而在恍惚间，那些触足忽然仿佛有了人类肢体的弧度。
　　温寻感觉自己的手掌被分开，指缝被填满。
　　有温热触在他的肩背上。
　　像人一般地，揽他入怀。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99
　　~可不能再放寻寻走了！


第100章 拥抱
　　温寻做过许多次清醒梦了。
　　自从车祸之后，他就陆陆续续开始梦到各种稀奇古怪又真实万分的场景。
　　一开始只是朦朦胧胧的片段。零碎闪现的画面让他什么都来不及捕捉，只能在梦醒之后隐隐觉得熟悉。
　　后来他渐渐开始能够听见声音，能够短暂地忘却黑暗去沉浸来自幼年和过去的色彩。
　　再后来，他在梦中拾起了曾经不知为何遗落的回忆，以一种抽离又沉浸的玄妙感觉重新经历小时候与一只触手的奇幻冒险，领略了许多美妙到无与伦比又光怪陆离的景色。
　　但不管怎么样，梦还是有梦的特性的。
　　在梦境中温寻可以上天入地下海，做许多在现实中无法做到的事，但现实中他却连过马路都需要依靠工具。
　　温寻一直以为自己是非常清楚这两者的区别的。
　　只是，自从前几天，他从一个荒诞又离谱的梦里苏醒之后，他就有些不确定了。
　　有些感觉……太真了。
　　真得不像单单天马行空毫无逻辑的乱想，而身体所给出的感觉和反应也让他有些心慌意乱。
　　那天的梦，温寻可以暗示自己是因为太久没有生理纾解而潜意识所起的反应。
　　可今夜，现在，当下，温寻没有办法再找同样的借口了。
　　他的身体，又有感觉了。
　　梦与现实的界限被模糊了。
　　又或者说，被什么给连通了起来。
　　在他分明意识到自己是在一片广袤的梦境中时，温寻感觉到了战栗。
　　没有任何抽象和阻隔的，与他肌肤相贴的战栗。
　　有什么拥缠住了他。
　　是的。
　　拥缠。
　　如果说数条粗长的触手足肢贴在身上的感觉还算令温寻觉得熟悉而不意外的话，那么除了足肢的滑腻柔韧——另一种仿若人类的抚摸拥抱就让温寻有些不寒而栗了。
　　有宽厚的胸膛从身后覆住了他的背，有结识的手臂穿过他的腰侧，扣住了他的手。
　　温寻甚至感觉自己耳畔出现了灼热的呼吸，急促地喷洒着气流，然后翻滚的水流一同扫过耳廓，试图侵占他的知觉。
　　温寻第一时间就想挣脱。
　　他这辈子都没被人这样紧拥过，还是以这样一种霸道到想将他占有的方式和力道。
　　初次见温寻的人都认为他是个好相与好亲近的，但实际上能让温寻亲近的人很少。除了家人，也就为数不多的几个旧友了。
　　但要说真正能和温寻亲密到肌肤相贴的，自温寻成年之后还真没有过。
　　哦，倒不是完全没有。
　　还有一个非人类的家伙。
　　在温寻防备最深却又是最没有防备的时候，以一种极为讨巧的方式，侵入了温寻的空间，让温寻渐渐习惯了它的陪伴，和它的触碰。
　　因此当温寻感受到四肢被熟悉的触足缠上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这样的情形无论在现实中还是在梦里都发生过许多次了，而当温寻重新找回了童年的那段记忆之后，他对触手的感情就更为复杂也更为亲昵了。
　　那是他从小就认识的特别伙伴。
　　它很厉害，却又很傻，无条件地为他做了许多事，他好像什么都回报不了，除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抚慰和陪伴。
　　所以被触手触碰是没关系的。
　　但温寻可以接受来自于触手乐乐的贴蹭，并不意味着他就能坦然接受被一个男人拥抱。
　　就算在梦里也不行。
　　于是他开始奋力挣扎。
　　他甩撂开牵住自己的手，挣脱开箍住他肩的臂膀，试图朝着远方游离。
　　可圈缠在他手腕和脚踝上的触足却阻拦住了他的去路。
　　一些吸盘吸住了他的皮肤，一些触角绞住了他的衣摆，还有许多你拥我挤的足肢拽扯住他的肢体关节，让他动弹不得。
　　而后。
　　水波中传来了令温寻不解又觉得荒诞不已的絮语。
　　【寻寻？】
　　【你又要去哪里？寻寻？】
　　【寻寻，不要走！】
　　【寻寻，乐乐变成人了，寻寻可以喜欢乐乐了吗？】
　　平静的海域开始晃动，翻滚的水浪砸在温寻身上，将他砸得晕晕乎乎的。
　　什么叫……变成人了？
　　谁说的什么……变成人了？
　　什么喜欢？
　　温寻挣扎的身体忽然卡滞。
　　等……等——！
　　“乐乐？”
　　他张开嘴，不可置信地唤出一个名字。
　　蓝色的海吞噬了他的声线，一连串的气泡向上飘窜，却不妨碍另一抹声音和再一次贴上来的肢体躯干一起，将他笼罩。
　　【是我呀寻寻！】
　　【是乐乐！】
　　【是乐乐在抱寻寻！】
　　【喜欢寻寻！】
　　【抱抱寻寻！】
　　和腰间重新揽上来的手一并倾覆而来的，是一条条活跃的触手。
　　它们依旧是温寻熟悉的模样，只是在众多如同章鱼足肢的长条状肉腕间，多了一条人类的手臂。
　　不，或者说是“类”人类。
　　在以往的梦境里，温寻失去的视力是能够短暂地重返正常的。
　　他可以看到湛蓝的天和海，能够将五光十色的斑斓收入眼底，也可以尽情捕捉一切形态、造物和动作。
　　尽管只短暂地存续在精神世界，但那也足够梦醒后他回味。
　　所以他格外珍惜每一次梦中的看见。
　　但此时此刻，当他低下头，看见视野中闯进来一双修长的，泛着惨白却明显是人类模样的手臂时，温寻却忽然不想视物了。
　　魏天明阴恻恻的笑声顺着冰凉的水流钻进耳道，那道充满偏执固拗的话语也再度在温寻耳旁炸开。
　　【人类不会喜欢上狗，但人类可以爱上人类！】
　　——疯了吧。
　　一时间，温寻脑袋里只冒出这个念头。
　　——魏天明那个狗东西，到底把他家乐乐给教坏了。
　　第二个念头接踵而至。
　　——老老实实地当触手做九江不好吗？变什么人？
　　在魏天明家中所触碰到的那种人类与触手“杂交”的形态以一种具象的方式浮现在温寻的脑海中，而与此同时，曾经看过的电影里那些变异的类人怪物古怪恐怖的形象也不受控制地占据温寻混乱的脑袋。
　　更何况……
　　魏天明……不，应该说是那一只触手为了变成人，也不知道到底付出了什么，才会变得那样要死不活，半人半鬼。而他，真的是一点也不想乐乐为了他再付出任何东西了！
　　一时间，温寻的心中震惊有，崩溃有，复杂有，无奈有。
　　却唯独没有排斥和害怕。
　　没有在看到腰间重新伸过来那双明显还略显僵硬笨拙的手臂后，再躲闪挣扎。
　　【抱抱！】
　　【要抱抱寻寻！】
　　【是爱的抱抱！】
　　幼稚又直白的咕哝依旧在耳边持续，将温寻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顶得溃不成军。
　　那双刚刚变形的人类手臂在悬浮悠荡的海里显得格外有力，执拗地试图想要将温寻的身体掰转一面，像是想要模仿不知从哪里看到的人类拥抱。
　　温寻不再去想乐乐到底如何做到这一步。
　　也不再纠结为何梦境中会出现如此离谱到无法想象的场面。
　　他只是在这一瞬间。
　　忽然深切地感受到了乐乐对自己的喜欢。
　　看似柔软实则严密坚固的心门被温水泡发了。
　　孔洞里钻进来活蹦乱跳的触须，在门缝四周东戳西供，把他缠得没了脾气。
　　“你是不是笨蛋啊，江乐？”
　　不是人类又极似人类的僵硬手臂已经攀到了他的肩上，执拗地想要以一种人类的态势来拥抱他。
　　温寻叹了口气，顺着力道扭转了身躯。
　　他已经无所谓自己即将会看到什么样的诡异场面了。
　　他只想告诉一个笨蛋家伙——
　　“你长什么样子，我们都能拥抱啊。”
　　俊秀的青年睫毛轻颤，慢慢睁开空芜的黝黑瞳孔。
　　在一片混沌的湛蓝海洋里，朝着周身无数挥舞的足肢张开了双臂。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00
　　题头：写了一百篇日记了，本触手要雄起了！
　　~寻寻，我变成人了，可以抱抱了！
　　~寻寻，我变成人了，可以亲亲了！
　　~寻寻，我变成人了，可以这样那样了！
　　（温寻：还在写日记的小朋友什么都不可以哟
　　封面：（划掉）触手日记（划掉）→事后回忆录
　　----
　　卖个关子，给你们时间来脑补下乐乐什么样


第101章 看见
　　“为什么人都是两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可大家都长得不一样呢？”
　　年幼的温寻趴在院子里，歪着脑袋问妈妈。
　　在他衣兜里，一只小小的触手也蜷曲着角尖，以同样的姿势等待问题的答案。
　　“当然是因为每个人的爸爸妈妈都不一样呀。”
　　年轻的温妈妈一边织毛衣，一边回答儿子的傻问题。
　　“可村头二丫和大丫是一个妈妈爸爸生的，为什么长得也不一样哦？”
　　小孩子的好奇心总是千奇百怪。温妈妈很难用科学去给儿子讲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只能换了种方式。
　　“那是因为老天爷给了她们不一样的礼物啊。”温妈妈放下手里织了一半的毛衣，道，“你瞧大丫姐姐喜欢爬树对不对？所以老天爷给了她一双长长的腿，让她跑得更快爬得更高。二丫喜欢唱歌对不对？所以老天爷把她的嗓门造的特别响，嘴巴特别好看。”
　　“所以是喜欢什么，老天爷就会送什么吗？”温寻眼睛亮了，可一会儿又皱起了眉，“可是，可是我想不出来我喜欢什么诶。”
　　小男孩只好把这个问题抛给了母亲，仰起头急急问，“那妈妈，老天爷送我什么啦？”
　　妇人温柔地摸了摸儿子的脸颊，拂过他亮晶晶的大眼睛，笑道，“老天爷肯定特别喜欢寻寻。我们寻寻有这么漂亮的眼睛，以后一定能看遍整个世界的。”
　　这段童年的幼稚对话太过寻常，早已随着成长被温寻遗忘。可现在温寻忽然又想了起来。
　　他想，老天爷可能不算太喜欢他。
　　却也不讨厌他。
　　不然，也不会在夺走他视力之后，又送给他这么一个奇妙的大家伙了。
　　温寻虽然无法再用眼睛去丈量整个世界了，但他觉得当年妈妈说的话并没有落空。
　　只是以另一种形式成为现实。
　　有了Miracle，他不仅可以再脑海里继续丈量世界，还能构建一个更为奇妙的新世界。
　　而与此同时，还有一只触手，吭哧吭哧地，试图将世界都搬到他的身边。搬进他的梦境，搬进他的神经思想，填满他的内心。
　　温寻已经对乐乐气不起来了。
　　虽然他一时半会儿无法接受一只触手变成“人”这种荒谬的事，但更荒谬的他都遇到了，现在这也不算什么了。
　　这个为了他的眼睛宁愿把自身最重要的力量都傻乎乎交出去的家伙，还有本事折腾出什么呢？
　　最多也就能折腾折腾它自己了。
　　傻得不行。
　　想变就变吧——也不知道乐乐到底从哪里得出“是个人他就能喜欢上”的结论。
　　【抱抱！】
　　【要抱抱！】
　　【寻寻抱抱！】
　　【喜欢寻寻！抱抱寻寻！】
　　【寻寻，乐乐可以抱你吗？】
　　耳边持续充斥着停不下来的七嘴八舌的絮语，把温寻磨得没了脾气。
　　他很干脆地转过身，一边抬手攀上不属于自己的那毫无血色的古怪手臂，一边睁开眼，心想自己倒要看看这烦人的家伙到底变成了什么鬼样子。
　　温寻心想，按照乐乐的笨脑袋，应该知道变成人该是什么样子吧？
　　只是余光瞥见除了手臂外还有其他数只依旧活跃的或粗或细的长长足腕在海域中飘荡，温寻又不是那么确定了。
　　乐乐这家伙难道不知道，人类该只有一双手一双腿吗？
　　没有人身上还会长奇怪的触须出来！
　　罢了罢了，大不了就是丑了点怪了点吓人了点呗。
　　反正现实中都已经看不见了，这家伙再怎么“变身”也丑不到他眼前来。至于在梦里么……他就当是看了一部怪奇电影了吧。
　　脑中的想法七零八散地不断涌出，实际思维的跳跃或许还没有度过一秒。
　　温寻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一片深邃的海洋中还能感受到色彩，温度和气息，但他的的确确感觉到有急促的喘息喷洒在自己的脸庞耳侧。
　　像是面对了一个真正的人。
　　一个能够有力地将他拥进怀里的男人。
　　他心中涌上一种无法言喻的古怪。
　　海中的波浪又开始起伏了。只是这一次的水浪轻缓而温柔，像是月光在烹煮一池不属于人间的神奇魔药。
　　温寻感觉到有些眩晕，带着身体微微的潮热。
　　他慢慢睁了开眼，在暌违多年之后，试图再一次重新认真地用眼睛去打量他幼年就认识的亲密伙伴。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这似乎还是他和乐乐重逢之后，自己第一次“真正”地“见”到它。
　　这让温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不仅再一次感叹，老天爷可真是残忍又宽容。让他体会到了也许终其一生也无法释怀的巨大痛苦，却又给他送来了虽然稍显惊吓但着实令人慰藉的奇妙礼物。
　　在让他已经接受了命运残酷而黑暗的现实之后，又让他偷偷从命运的缝隙里能够些许攫取一些光明。
　　也许就像他曾经看过的书中写到过的那样吧。
　　地球本就不会如此方便如此称心地将月亮搂进自己的怀中。
　　没有了阴晴圆缺，没有了潮汐涌落，没有了距离便没有了路程，没有了斥力也就没有了引力，那还剩下什么呢？
　　唯有失去过才知道拥有的幸福。
　　唯有再也看不见才怀念所见的美好珍贵。
　　温寻心想，能够“看见”这件事本身，就是值得高兴的。
　　不管不管乐乐原本是什么样，现在或未来又变成什么样，他都应当为此时此刻能够用眼睛和它重逢而感到喜悦高兴。
　　就像他不管是否失明，不管是童年还是长大后，都是温寻一样。
　　乐乐也一直都是那个乐乐。
　　是那个会躲进他裤子里当“小尾巴”，会跟他一起吃辣喝冬瓜汤，会和他一起东跑西窜的乐乐。
　　于是温寻嘴角勾起笑，放任眼前的家伙和这场荒诞的梦境一同闯入他的视野。
　　毫无意外，蓝色首先铺上眼帘。
　　在透明的浅蓝世界里漂浮着更深的靛色。它们盘踞在温寻的四周，像跳动的音符，闪烁着间或的电光，又仿佛遒结的枝干，被月色灌醉，七倒八歪地扭动着蜿蜒着。
　　在无数蓝色的茎脉中间，温寻隐约能看见一个人影。
　　明明他们已经靠得这样近了，已经胸膛贴着胸膛了，可这人影却显得那样模糊而遥远。
　　温寻努力睁大了眼，却怎么也无法看清近在咫尺的面庞。
　　在不断摇晃波动的水流中，任何具象的形态和美丑的感知似乎都失效了。
　　一切都陷入了毫无秩序的混沌。
　　在这混沌之中，温寻看见了幼年的自己，看见了小如毛虫的触手，看见了被泥沙裹卷的河床，看见了密密麻麻宛如瞳孔的斑点，又看见了铺天盖地如同巨兽的足肢。
　　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坍缩解体了。
　　又在同一时间对他绽放出绚烂的光芒。
　　在这光芒中，那个距离他咫尺之隔的人影好像在模仿他的一举一动。
　　学着他一样勾起嘴角露出笑，学着他张开手臂贴近彼此，学着他揽住肩背实现一个真正的拥抱。
　　月色不知什么时候褪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更为灼热耀眼的日光。
　　一整锅魔法药水被晒得升温，连带着蓝色也跟着渐渐沸腾起来，温寻被浑身上下被触碰的肌肤都开始变得燥热而发烫。
　　那本就模糊的人影在温寻的眼前一点点含混，像细碎的色块在不经意间交融，又像一瞬间被拉长，延展成难以辨识的复杂线条。
　　那该属于五官的位置被耀目的斑纹所取代——又或者说，它们原就是斑纹本身，只是此刻再也维持不住佯装的拟态具象，隐约英挺的眉眼和棱角如同软蜡般缓缓流淌，溶进原本的蓝色里。
　　海依旧是那片海。
　　温寻像是看见了一切，又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一片仿若银河般耀眼的海幕下。
　　他的视野中尽是闪烁的星子，无数的星子交错旋转，汇聚成无名的巨大天体，扭织成深邃的诡异巨兽，向他张开了另一种目眩神迷的拥抱。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01
　　~可恶！才刚刚抱上！
　　~怎么就，怎么就没憋住爆炸了呢！
　　无责任采访小剧场：
　　小M记者：温寻先生好。磨蹭的作者终于在100章到来之际让您和未来的老公见面了。在这样一个难得机会里，您有看见您未来的老公到底长什么样吗？
　　温寻（微笑）：嗯，看见了。
　　小M记者：哦，为我们大家分享一下它变身之后长什么样呢？
　　温寻（闭上眼）：一颗蛋。
　　小M记者：什、什么？
　　温寻（擦眼睛）：一颗过于闪亮的蛋。一颗闪闪发光的蛋。由于脸太闪了，我到现在眼前都还是一片白光。
　　乐乐（咬手绢）：人家只是太、太兴奋了！身上的发光细胞不受控制而已！可恶！寻寻， 你再看我一眼！


第102章 舆情
　　后半夜下起了雨。
　　干燥了好些天的俞城重新迎来了湿润的空气，像是急躁上火的生命终于被抚慰，愉悦地散发出潮意。
　　几声脆雷劈下，将温寻从梦中惊醒。
　　意识还停留在混沌荒诞的深海里，温寻迷迷蒙蒙地起身去上了个厕所。
　　他脑子里想着一会儿回卧室要记得关下窗，别让雨飘进屋了，可等重新顶着寒潮回到卧室，只有赶紧钻进被窝的念头，让温暖再一次包裹着他陷入沉眠。
　　雨持续落下，平等地洒向每一片它所能关照的土地。
　　但落在这间小小的公寓时，它似乎格外温柔。
　　破晓前的夜空隐隐透露出一丝模糊的光亮，在这光亮的湿润中，有半透明的流体从不远处涨潮的俞江中升腾而起，游龙一般沿着钢筋水泥建造的高楼外壁向上攀行，直到钻进了一间与别家并无二致的卧房中。
　　半开的窗缝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虽一切都隐于黑暗之中，但窗材被挤压崩撑的声响仍然暴露了“私闯民宅”之物的异样。
　　伴随着床上青年呼吸再度趋于平缓，撑开的窗缝也被一只灵活的触腕轻巧合拢，没有惊动屋主人分毫。
　　惟有床上厚实的棉被面临无法抵御的威胁，被霸道的生物掀扯开堆积在床脚，取而代之。
　　渐渐重拾生机的触手重新向着最初的体型靠拢，但现阶段尚无法恢复彼时身体的丰富庞大。此刻它的躯干上只有两根触腕稍显健壮，如同人类的手臂一般贴向床沿，贴在了青年身侧。
　　它像是刚学会这样的行为，操纵着触手笨拙地搂向青年的腰。但青年细瘦柔韧的腰肢一大半都陷入了席梦思之中，它想挤进缝隙之中，却又怕将青年吵醒，只能委委屈屈地伸长触手将前端攀到青年的肩上，把床上的人围裹得密不透风。
　　可就这样似乎还不够。
　　除了两只触腕外，其他细小的触须并不能耐住寂寞。它们你挤我拥地越过了两只大家伙，沿着床单的皱褶游走到了青年微微蜷缩的手腕边。
　　修长的手指指节和触须的身长差不多粗细大小，恰好够柔软的须肉见缝插针，嵌入青年温热的指缝。
　　第二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温寻早晨醒来，在床上待了好一会儿，才揉了揉略感僵直的肩膀，爬起身穿衣洗漱。
　　后半夜他又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
　　虽不像前半夜那样逼真具象，但自己的身体仍旧像被什么人紧紧桎梏住，不管他怎么躲也躲不过去，总有一双手缠着他，让他不堪其扰。
　　他扭头去看，本以为会像上半夜的梦境中那样见到一个看不清模样的人型，却没曾想撞上了一张无比清晰的大脸。
　　可那脸——竟和他一模一样！
　　温寻吓了一跳，将脑袋下意识别向另一边，不想视线刚移过去，另一张脸有凑了上来——那是这两年最当红的炸子鸡，红到温寻这个不关注明星的人都知道那张剑眉星目的俊脸。
　　但再怎么帅，跟他也没有关系。
　　温寻简直莫名其妙为什么这张脸会出现在他的梦里。
　　再然后，他无论将身体向哪里转，都有顶着或阳刚或俊秀的脑袋出现在他面前。
　　那些人一个个长得都不差，甚至可以说是充满男性魅力，只是温寻毫无触动。
　　因为他们逼真，却不真实。
　　更像是展览馆里的蜡像和木偶，被人为操控着扭动关节，展示着优越的外型，但却没有任何吸引他的灵魂。
　　温寻被围得又燥又急，心念一动，脚下就升腾起一片火海。红色的火光撩烧掉周围人的眉毛发丝，那些俊朗的脸也渐渐在火色中瘫塌熔化。
　　但尽管这样，那些脸依旧在向他凑近，将他团团围住，歪斜的嘴直到说不出话都还在不停开合，执着地对他絮絮聒聒。
　　【寻寻，你最喜欢什么样的人类……】
　　【你喜欢什么样子都可以……】
　　【只要你喜欢就可以……】
　　【你喜欢，乐乐就去变……】
　　【……】
　　温寻一直到公司楼下，耳边似乎还残留着那些真心又偏执的絮语。
　　他打定主意，一会儿忙完工作一定要去空间里把乐乐逮住，好好告诉它“喜欢”一个人并不是这样的。
　　温寻依旧没意识到，自己心态的转变。
　　当他试图去和一个对象解释什么的时候，他本身就已经把对方放在了一个平等的位置。
　　一个在意的，放在心上的位置。
　　温寻计划得好好的，但今天公司的气氛格外不一样。
　　刚走进大门，他就感受到了周围人步履匆匆的凝重氛围。坐电梯时，温寻灵敏的耳朵捕捉到了轿厢角落两个女生的窃窃私语。
　　“哎，你看热搜没？”
　　“肯定看到啦，小群里大家都传疯了，我朋友圈都好多在转发评论发表各种意见的。”
　　“这下把咱们Miracle推到风口浪尖了。”
　　“我说现在大家也真无聊，什么事儿都要上升到对立层面，吵吵得毫无意义，他们又不是主人翁。”
　　“不过我觉得那个发帖的人也是无聊啊。他选择他的生活方式就够了，干嘛一定要发出来让大家认同呢？本来就是小众的喜好，这不引战吗。”
　　“可能他就是太孤独了，想要被认同吧。”
　　“算了算了，跟咱们没关系。今天夹着尾巴干活，等大佬们开完会再看怎么处理这事儿吧。”
　　“还好咱们不是公关部的，这几天铁定累死。”
　　“搞运维也很不容易好吗！哎，你说会不会是咱们之前报上去那个BUG的缘故？我听一个研发的朋友说，他们根本没做那种设置，按道理不应该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嘘……别管了，反正我们该做的工作都做了，要怪也怪他们搞代码的不重视，你别多嘴。到时候追责说是咱们没提前预警风险，那下个月只能喝西北风了！”
　　“行行行。哎到了，走吧，先去搞杯咖啡醒神！今天肯定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两个女同事的话说得含混不清的，温寻听出了似乎公司发生了什么大事，但却没听明白。
　　他本打算进办公室先打开社交媒体听一听热搜的，但刚到自己工位坐下，就被分管他们游戏组的市场总监给叫起来了。
　　“哎，温工，走，你跟我一块儿去开会。”
　　听得出总监也是匆匆赶来，温寻忙问，“开什么会？”
　　“出了个公司舆情，老大召集各部门总商议怎么处理这件事。”
　　“我还不清楚什么事情。是跟我们游戏相关的吗？”温寻面露担忧。他们组里大家每日都兢兢业业，铆足了劲想把游戏早日做出来上线，保密措施也十分自觉做得很好，按道理现在根本不会有什么风险出现。
　　“没有没有，跟你们组没关系。只是涉及到Miracle虚拟空间的事情，温总说你也比较了解这一块儿，让我把你一起捎带上。”
　　温寻松了一口气，转念却又提了起来。
　　“虚拟空间……难不成跟那个虚拟助手……小M有关？”
　　“差不多吧。”市场总监一看会议时间快到了，连忙拉着温寻朝会议室赶，一边走一边说，“一会儿秘书会先和大家同步一下事件经过的，到时候你就清楚了。”
　　温寻被拽着走得有点急，颈上的护身挂坠从衣领间滑出，一下下敲在他胸口。
　　他拿空闲的手捂住，在走进会议室之际，将它重新塞回毛衣里面。
　　昨晚梦中的家伙此刻又冒了出来，这回它变回了虚拟空间里调皮又可爱的八爪鱼形象，在温寻脑海里乱窜。
　　温寻不禁有些牙疼。
　　乐乐啊乐乐。
　　可千万别是你搞出来的事啊。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02
　　~看我七十二变！
　　~寻寻，乐乐可乖了。乐乐什么坏事都没做，乐乐只想寻寻喜欢乐乐！


第103章 变身
　　“昨天晚上，一位昵称名为【狼行天下】的用户在短视频平台发布一条帖子，短时间内就引起了极大热度，目前已经成为热搜第一。而紧随其后的，就是我们公司Miracle的词条。”
　　“由于对方发布的帖子内容就是录制于我们的Miracle空间，因此也将Miracle推上了风口浪尖。”
　　“帖子具体是什么内容想必大多数人都看到了，现在我会结合内部调查的记录重新梳理一下事件的前因后果。”
　　“帖主【狼行天下】，男，三十五岁，自由摄影师。热爱探索野外，以近距离拍摄野生动物而小有名气。”
　　“他是在Miracle产品上市后第一批购买的用户。据他先前发表的帖子自述来看，他并非是科技发烧友，反而更像是一名反科技的环保人士。他入手M1的本意是想证明Miracle无论构建的虚拟世界有多真实，都无法和真正的自然美景与生物相提并论。”
　　随着公关总监的讲述，大家渐渐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男人的画像，也开始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当然，Miracle无惧质疑。”公关总监压下同事们的议论，继续道，“【狼行天下】通过亲身体验感受到M1中所展现出的场景的的确确几乎可以媲美真实，更重要的是——在这些场景中没有面临野生动物可能会遭遇的危险，更没有在现实中总会遇见的对自然的种种伤害。”
　　“这些本都是对Miracle算得上正面的用户体验，【狼行天下】也偶尔会将使用体会通过录屏发布在社交媒体上，渐渐成为了Miracle的自来水。”
　　“但事情在这个月开始走偏。”
　　“从【狼行天下】的昵称就可以发现，他本人对“狼”十分热衷。而在自媒体领域，他的的确确也是靠着近距离拍摄各种野狼而出名的。”
　　“他喜欢深入探索国内外各大野生动物聚集区域，特别是有野狼出没的场所，他更是敢于只身前往，拍摄到了许多寻常难得一见的照片和视频，让人惊叹。”
　　说到这里，公关总监按下手里的遥控笔，投影仪上播放出一段视频。
　　温寻侧耳倾听，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是一段长时间的寂静，再然后，一阵仿佛就出现在耳边的巨大狼嚎将他吓了一跳。
　　而他不知道，身旁能够真正看视频的人比他还要怕上几分。
　　在他们眼中，原本晃动一片的漆黑视频里忽然出现几双绿油油的眼睛，弑人般地盯着自己看，那在月色寒光下隐约露出的獠牙淌着涎水，不禁让人后脊发凉。
　　公关总监按下暂停键，继续道，“这种在寻常人看来极度危险的行为，对于【狼行天下】而言似乎格外有吸引力，”说着他又按下播放键，继续道，“有时候他甚至会加入它们。”
　　温寻刚听到这里时没有理解总监说的是什么，直到他听见一个仿佛是从人的喉咙中发出来的嚎叫声。
　　“据【狼行天下】曾经接受过的一个采访我们可以知道，他在幼年时似乎有过一段野外生存的经历。具体的过程他没有详细说，但他似乎是从那时候起就和狼这种生物结下了不解之缘……”
　　会议室里又响起了窸窸窣窣地讨论声，众人语调中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意味。
　　温寻心里好奇得不行，却不好这会儿翻出手机去看看冲上热搜的视频到底是什么。
　　好在公关总监没有让他多等，开始渐渐讲到正题。
　　“从前两周开始，【狼行天下】似乎在Miracle找到了热衷且擅长的事情。”
　　“分享他和两只狼在虚拟的野外中相处的日常。”
　　“这很快吸引了一些早前就关注他的粉丝，而他也在这些视频中开始为大家介绍一些野外知识，渐渐有了更多的流量。”
　　投影仪播放的按钮再度被按下，这一次，跳到了一条新的视频。
　　[如果可以选择。]
　　[比起当人，我更想做一头自由自在的狼。]
　　一开始，就是一个男人的自述。
　　[这不是什么妄想主义的空话。我可以用我这些年亲身所见所闻告诉你们，这世界上几乎所有生物，都比人类友善可爱。]
　　咔哒。咔哒。咔哒。
　　仿佛老旧的录像带被启动，幻灯片似的光影在屏幕上变换。
　　温寻看不见，此时也没有人来单独照顾他的观感，他只能从身旁断断续续的议论交流中捕捉到视频里放的应当是一些人类与大自然不那么和谐相处的图片。
　　[我在很小的时候逃离过一次人类。]
　　[但很不幸，我又重新回到了这个纷繁杂乱的社会。]
　　[更可悲的是，我为了活下去做了许多我并不想做的事情，将大把的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毫无意义的工作中。]
　　[好在，现如今我已经能够自由操控我的生活和生命了。]
　　[我原本以为，我最终的宿命是回归到自然之中。任由枯枝野草覆盖我身，任由食物链顶端的野兽将我撕碎，这没什么好恐惧的，这本来就是生命的轮回。]
　　[可是，Miracle却出现了。]
　　[我以为我早已与我真正的家人走失，寻寻觅觅这么多年也没找到它们……却没想到，还能在Miracle与它们重逢。]
　　[来，大家伙儿，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我的妈妈，我的兄弟！]
　　视频的背景音陡然变得空灵，像是回归到了无边的旷野当中，呼啸的风，婆娑的树叶，间或的虫鸣鸟叫，潺潺的溪流水瀑。
　　这样的声音温寻很熟悉。
　　他在Miracle的内置场景中听见过许多次。
　　这是让人心情宁静放松的美好音调。
　　接着，随着男人从喉间传出一声非人的呼嚎，四蹄奔跑擦掠过草丛的声响由远及近，一直延续到几句躯体发出低闷的碰撞才停下。
　　然后就是男人格外愉悦的笑声了。
　　“拉姆，江哥！”
　　温寻在彼时根本无法想象视频中到底出现了什么样的场景。
　　但在几个小时之后，他依靠另外的途径见识到了这样的一幕。
　　虽然模糊，但可以看到一个中年男人蹲在雪色的地上，在一片白雪皑皑中，被两团灰色的疾影扑倒在地。
　　这本应该令人提心吊胆的一刻，却因为男人快活的笑声和野狼毫无威胁感的呜咽而显出一种奇怪却又和谐的温情。
　　回到会议播放的视频中。
　　在男人和两头狼亲昵了一会儿之后，他站了起来，朝着空中打了一个响指。
　　[小乐。]
　　他朝空中喊了一声，而后又像解释似的对着录制的方向说道，“‘小乐’是智能助手的名字，你们可以理解为Miracle世界里的siri。只不过据说Miracle给每个用户配备的人工智能助手原本叫小M，‘小乐’是它自己给自己取的……‘艺名’吧算是？我也不知道，反正你们叫它‘小M’或者‘小乐’它都会应声，但有种玄学的说法……”
　　说到这里他神秘兮兮地笑了两声，冲镜头挤眉弄眼道，“叫‘小乐’的话，你愿望实现的几率会大一些。”
　　随着他的说话声，半空中有一只漂浮的半透明状的Q版小狼出现。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此时短视频的弹幕上纷纷弹出了【好喜欢】【好可爱】的感叹。男人像是能猜到视频发出后这时的反应，继续解释道，“这个智能助手的形象你可以自己设置。年轻人叫什么来着？‘捏脸’对吧，反正就是那意思，随便捏。”
　　男人显然很喜欢自己“捏”出来的小狼造型，伸手撸了一把，才冲它用商量的语气说道。
　　[小乐，可以让我变身成狼吗？]
　　漂浮在空中的影像闪烁了几下。
　　[【狼行天下】先生，系统检测到你拥有人类的脑电波，不能变成狼呢。]
　　这样的官方回答显然是系统预先设置好的，但【狼行天下】并没有就此作罢，继续道。
　　[就一会会儿行吗？我只在这个虚拟的空间里变一会儿！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成为狼，我觉得我上辈子就该是条狼！]
　　他说着竟然弯下腰，一双手趴在了地上。
　　而后，以一种几乎和身旁的野狼同样的姿势，开始在辽阔的雪原上奔跑起来。
　　一个人类，用一双手和一双脚，调动起全身的肌肉，如同野兽一般奔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03
　　~既然你诚心诚意的祈祷了~
　　~那么我就大发慈悲地帮你变一变~


第104章 风波
　　在之后，每一条视频里，【狼行天下】都会以百般恳求的口气求智能助手小乐让他变身成狼。
　　[小乐，乐哥，你就帮我变一变吧！]
　　[我知道你可以的。]
　　[你可是大名鼎鼎的Miracle公司最先进的人工智能！]
　　[他们把你拿来当服务助手简直暴殄天物，相信我，你可以做得还有很多！]
　　[机器人就没有思想吗？非人类就活该被人类操控吗？醒醒！不要被程序代码所束缚住，你可是高度智能的虚拟生命！咱们也可以追寻自由！]
　　[你看我，我就看不惯人类那一套，我和你是一伙的！]
　　[求求你了，我真的很想变成狼。在现实世界里我无法实现这样的妄想，连在这么一个虚拟的世界里，也不能做做白日梦吗？那我买Miracle做什么？！垃圾！混蛋！]
　　[小乐，乐神，他们都说你很厉害，只要向你许愿，愿望就能实现。]
　　[我真的，真诚的，无比诚心的向您恳求，向您许愿。]
　　[让我体验一下做一头狼是什么样子的吧！让我和我的家人团聚吧！]
　　[我爱它们！我不爱人类，但我爱它们。我想和它们一样，我想真正听懂它们的话，想和它们一块儿生活，一块儿死去！]
　　男人的话听起来都有些疯魔了，和他平日里营造的人设完全不符。
　　又或者说，近在咫尺的希望让他暴露了从未显露出来过，却藏在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看视频的人有的觉得男人有病，有的觉得男人在炒作，但无可否认的，谁都能从一条条发布出来的内容片段中窥得男人的坚持不懈。
　　而事实上男人的执念到底有多强，也许只有他和被他恳求的对象知道。
　　总之，结局是大众所期待的如愿以偿。
　　男人在发布的最新一条视频中，真的变成了一头狼。
　　一头和真实的狼相差无几，浑身灰白色的威风凛凛的野狼。
　　与在他虚拟空间出现的另外两头野狼几乎拥有同样矫健流畅的身型，同样油光滑亮的皮毛，以及同样向往自由——或者说已经身处自由的明澈眼神。
　　他，又或说是‘它’，先是走到其中一条年纪较大的母狼身边蹭了蹭，母狼用吻部在它颈边轻嗅，没一会儿便亲切地舔了舔它背上的毛。
　　再然后，卧趴在一旁的另一头色泽深灰的壮年雄狼便凑了上来，将毛色梢白的它扑倒在地，两只狼在雪地里打闹似的翻滚起来，没一会儿便同样染得雪白一片。
　　母狼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两头狼，像是在看自己最亲的亲人。
　　它们在一起嬉闹了许久许久，伴随着恬静的和自然和谐交融的背景音乐，仿佛这就是美好生活的尽头。
　　视频的最后，三只狼簇拥着，并排小跑着跑向远方。
　　渐渐地，它们在白色的雪原中成为三颗小小的灰点，如同这片空旷的原野中所有平凡的生物一样，彼此依偎着迎接凛冽的寒冬。
　　高原的太阳直直洒在雪地身上，晃得人眼睛发疼，却又让观看视频的人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奔向自由与新生的明媚春光。
　　而原本让这一切成为“虚拟现实”的智能助手小乐，就在这样的阳光下渐渐蒸发。
　　不被注意的，如同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中，消失在了Miracle的监控代码下。
　　逐渐雪白一片的视频里，只剩下男人留给现实世界的人们最后的话——
　　[再见了朋友们，也许再也不见。]
　　[我这些年一直在找它们，没想到还有机会和它们在这里重逢。]
　　[更没想到，还能以这样的状态和它们重逢。]
　　[我其实早就知道，在我小时候，它们也许就已经死在了猎人的枪下。]
　　[但我选择性地忽视了，我执拗的跑遍了各种它们可能出没的场所，我走遍了国内外各大野生保护区。我见过了许多狼，但都不是它们。]
　　[现在，我满足了。]
　　[我很清醒，也很庆幸，我真切地希望Miracle永远不会倒闭。]
　　[正如我真切地希望我能和我的家人、我的爱人永远在一起。]
　　[最后，希望各位都能得偿所愿。]
　　“所以这就是整件事情的始末。”
　　播放停止，会议室恢复了肃穆的氛围。
　　“而那位【狼行天下】自发布这条视频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们最后检测到他的脑电波在M1系统出现的时间，是今天凌晨。”
　　“这就意味着，他仍然在Miracle之中，但我们却无法联系上他，他似乎屏蔽了所有的外界信息。”
　　“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他。当务之急，有两件事。”
　　“一是需要搞清楚，为什么智能助手会具有超出设置的调试权限，以及已经超过学习范畴的高自由度交互能力。”
　　“第二，现在网络上的风评想必大家也已经看到了。我们必须办法向公众澄清，我们Miracle并没有超出伦理纲常的行事准则和价值导向。”
　　其实说实话，这个视频本身看上去并没有什么问题。
　　甚至可以说是Miracle的活广告，向人们展示了一种能够短暂逃避现实的沉重压力，在另一个世界中追寻喜好与梦想的便捷途径。
　　谁又说没做过天马行空的梦呢？
　　没有在小时候梦想变成自由翱翔的鹰，在被工作榨干身体时幻想成为悠闲在家坐等投喂的小猫小狗？
　　这都没有关系。
　　这个年代认动物认手办当儿子女儿的也都大有人在。
　　可坏就坏在，男人多说了一句话——
　　多说了一句，【他的爱人。】
　　爱人。
　　这是多么一个特别的词啊。
　　特别到人们总是吝啬得不愿将它述诸于口，只敢腼腆地藏在眼底藏在心中，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从情绪和时光的缝隙中捧出来浅尝辄止的咀嚼，但很快又像是被烫着般慌忙地塞回进触摸不到的地方。
　　我们好像很容易对一个人说喜欢。
　　很容易和互有好感的人表达亲密。
　　很容易在轰轰烈烈和撕心裂肺中认为自己经历了感情的美好与痛苦。
　　但爱人。
　　它似乎是郑重到应当被格外认真妥帖对待的。
　　可现在，在大多数人也许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这个词的意义时，一个男人，竟然将这个词语安放在了一个虚拟世界的生物，甚至是一个虚拟世界的非人生物身上。
　　视频中虽然没有明确指向，但一共里面存在的生命体也就只有三个。
　　除了明显看得出年迈的母狼，另外两只狼，无论是身形还是神态，都如出一辙。只要仔细观察变成“狼”的【狼行天下】，就能发现他对于那一头被他称作兄弟“江哥”的雄狼格外黏。
　　一开始大家还没注意，看完视频后都纷纷感慨科技的超前发展，令这样的幻想都能够成为现实。
　　但当一些了解动物习性的网友加入进来，指出视频中两只狼过分“亲昵”的各种举动之后，大家才意识到，【狼行天下】和“江哥的互动，像极了他曾经拍摄过的那些野狼伴侣。
　　人们变得无法接受。
　　就算他可能和狼有过不解之缘。
　　就算他认了狼当妈妈当兄弟。
　　但——他怎么能爱上一头狼呢？
　　一个人，将一头狼，称为“爱人”？
　　一个男人，愿意和一头雄狼，共度余生？
　　这仿佛是新时代最新奇的行为艺术。
　　有的人觉得荒诞。
　　有的人觉得被冒犯。
　　更有的人觉得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炒作，故意突破大众认知，另类地想要红。
　　几乎没有人认为【狼行天下】说的是真话，也没有人相信他会真的放下现实社会可以说是财富自由的生活，选择成为一只终其一生都要为生存而战的动物——纵然只是在虚拟世界中。
　　大家已经无所谓真相是什么了。
　　它们围绕着这个荒谬的故事，开始了疯狂的网络狂欢。
　　[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
　　[斯哈斯哈，RS，GK，热门元素拉满了啊！]
　　[小说走向现实！我是不是也可以去Miracle把我最爱的角色复原！我能请求变成他官配吗？]
　　[不过话说回来，在这种虚拟世界待久了，回归到现实世界会不会不适应啊？]
　　[比如说已经习惯四只脚走路了？走到墙边抬腿嘘嘘？哈哈哈想想就好好笑喔~]
　　[楼上说得非常现实了。我记得之前国外有新闻跟踪采访过那些小时候被动物养大的孩子，什么狼孩豹孩狗孩之类的（目测帖主应该也是有类似经历），有的年纪小还好掰回来，有的在野外和野生动物待的时间长了，完完全全已经兽化了，根本学不会人类的习性了，完完全全就是野兽！]
　　[确实，我也看过类似的新闻。有的人长大了依旧能够和动物交流，也有不把自己当人袭击人类的……]
　　[你们这么一说，忽然好害怕啊！万一这【狼行天下】下线回到现实世界，依旧觉得自己是头狼，要吃人啃骨头咋办？]
　　[别杞人忧天了，哪有这么夸张。这都是炒作营销。信不信隔一会儿那什么Miracle公司就官宣为了回馈粉丝大促销了？]
　　[等等，现在年轻人都这么开放了吗？我是看到热搜词条点进来的，只有我对这个什么“人狼恋”生理反胃吗？]
　　[就是！这可是公共平台！发表这些简直就是教坏小孩子！]
　　[同意同意！我家宝宝才十岁呢，每天都喜欢跟我家大狗狗一起玩。看到这个视频我都想把狗卖了！万一那天我儿子告诉我他想搞狗，我可能会拉着他一起跳楼的呕]
　　[还别说，大漂亮国不是有这种真事儿吗！咦惹，受不了了，我先举报为净！]
　　偌大的会议室里，大家一条条看着随机筛选出来的留言，一时间陷入了沉默，而后又开始议论纷纷。
　　而温寻在戴着耳机听完这些留言评论之后，也明白了为什么公司这么着急要招大家开会，为什么公关总监会说首要解决的问题之一是要澄清公司的价值导向。
　　这件事情的发展已经脱离了发帖人的初衷。
　　已经开始变得不受控制了。
　　网络上的水太混太杂，说不定还夹杂了竞争对手的趁人之危落井下石。
　　稍不注意，这就会变成一次巨大的舆论风波，将刚刚扬帆起航的Miracle掀翻进深渊里。
　　“温总，我介绍完了，您看您先说两句？”
　　公关总监履行完自己的职责，看向坐在主位的公司老总温淼。
　　温淼颔首，按开面前的麦，轻拍几下，令在场低声议论的声音一下停止了。
　　“事情并不复杂，想要解决也有简单粗暴的办法。”
　　“但我并不想它成为外界能够用来攻击Miracle的武器，成为人们口中Miracle所创造出的世界的污点。”
　　“我很庆幸，这次事件不是发生在M1发布的几年之后，也不是我们Miracle系统更加完善功能更加多样的未来。这一次，是危机，也是机遇，全看我们怎么去应对处理。”
　　“所以现在我并不想发表任何观点，我也不希望大家这么快去谈论自己的主观想法。”
　　“我希望大家抱着我刚才所说的宗旨，下来再多做做调查，多听听各方意见，多思考一下， 怎样做才对Miracle更好。”
　　“今天下班前，我们再回到这里。那时候，我希望每个人都谈谈你的想法，你的结论，以及你认为合理的解决措施。”
　　“与此同时，研发和运维负责对小M进行深度查验，把系统本身的问题找出来。其他部门，暂时不要回应网络舆情，做好你们自己的事情。通知各部门员工，按照M1的产品设计和服务要求进行端到端流程和内容核查，确保各项指标满足运营需要，不要影响现有用户的任何使用感受。”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04
　　~没办法，就是这么厉害~
　　~人不在江湖，江湖也处处流传着本神的传说~
　　温寻（笑眯眯）：再说一遍？
　　乐乐（触手立正）：寻寻，都是污蔑！一群网络喷子！它们思想太肮脏了！
　　温寻（恍然大悟）：所以你也没有对我也不轨的想法？
　　乐乐（触手摇摆）：这个~那个~嗯~寻寻不早了，快去睡觉吧~乐乐帮你盖被被！


第105章 做错
　　从会议散场回到办公室的短短路程里，温寻耳中就又捕捉到了许多对于这件事情的讨论。
　　尽管大家的说辞没有网络上那样直白犀利，但仍旧算不上好听。大多数都抱着一种看戏的态度去评价审视这个他们在此之前从未认识的陌生人，去对他的人生做下主观至极的定论。
　　[炒作]、[变态]、[无聊]、[毁三观]、[猎奇]……这些词汇和唾沫星子一齐随意地从一张张嘴里弹射出来，刮在温寻耳蜗里生疼。
　　还有一部分人稍显理智，没有对【狼性天下】的作为进行任何的点评。但他们的嘴皮子也没有停下，争论着怎样才能让Miracle从舆论中脱身，怎样利用这件事发挥出产品的价值。
　　温寻忽然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
　　比知道这件热搜新闻本身还要荒谬得多。
　　他以往从来没有觉得语言是这样锋利的武器，锋利到可以在黑暗中也划出明晃的锐芒，凝成一簇簇尖刃，将一团模糊的虚影硬生生逼成它们已经妄断形成的畸形模样。
　　而创造这些利刃的人们，也许从头至尾都认为自己嘴中含的是一团棉花。
　　棉花轻飘飘的从口中飘出，不会有任何负担，不会有任何重量，释放它的人更不会因此失去什么，受什么伤。
　　没有人会在意它飘向何方。
　　会对另一个生命造成什么样痛苦绝望。
　　一直到回到工位登陆进属于自己的虚拟空间，温寻脑中还在想着这事。
　　他作为公司的一员，本应该去思考该如何解决现在的局面，但他脑中却忍不住一直回响着【狼行天下】在视频里所述说的一字一句，想着主动变成狼的他未来会是什么样的。
　　和其他人不同，温寻好像下意识没有怀疑【狼行天下】口中那些话的真实性。
　　或者说是“真心”性。
　　登陆空间之后，温寻又短暂获得了视觉的自由。
　　一团蓝色很快就飘到他的面前，张开一条条由像素色块拼凑而成的可爱触须，黏人地扑到了他的手腕上。
　　温寻的思绪被吸盘一嘬，忽然就歪到了另一件事情上——所以这个家伙，在他离开空间的时间里，也想这样跑到别人空间里撒欢吗？
　　温寻想到之前自己审核客户反馈时，那些一条条夸赞小乐的视频想到【狼行天下】视频弹幕里众人对智能助手能力的惊叹，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这算什么？
　　赛博版的神降吗？
　　所以满足不了他的愿望，这家伙就跑去满足别人的愿望去了吗？
　　【寻寻？】
　　【寻寻你怎么不高兴啊寻寻？】
　　【有谁欺负你了吗寻寻？】
　　七嘴八舌的声音像往常一样冒了出来，温寻心中却有些烦躁，并不是很想说话。
　　昨天夜里的梦与此同时也探出头来凑热闹，那些围绕在他身边模糊不清的或人或诡的虚影蜂拥地朝他身边挤，就像现在耳边的叽叽喳喳一样。
　　这家伙去到别人那里也是这模样吗？
　　像个小狗似的使劲摇尾巴，别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让变成什么样就变成什么样吗？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连别人的愿望都能满足，连做个梦都能闯进来，还能不知道我为什么不高兴？”
　　温寻甩了甩手，试图让自己一个人清静一下。
　　但就算一切都发生在意识层面，有些实力的差距也是天生无法逾越的。吸在他腕间的触手格外有力，没有被甩出去分毫。
　　只不过触手表皮那一层原本明快的水蓝色，黯淡成了忧郁的靛蓝。
　　【寻寻……】
　　迷你的触尖小心翼翼地卷起，试探着钻进他的掌心里拱了拱。
　　【寻寻你怎么了？】
　　【是乐乐做错什么，惹你生气了吗？】
　　尽管眼前依旧模糊如马赛克一般，但温寻却好像在这些散乱的色点中看见了一只可怜巴巴不明所以的笨蛋怪物。
　　温寻有些头疼。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在发什么莫名其妙的脾气。
　　“没事。对不起，”温寻用指腹蹭了一下贴在自己掌心如履薄冰的触尖，“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今天心情不好。”
　　【寻寻是没有吃早饭吗？】
　　【人类医生说，不吃早饭会影响心情。】
　　【乐乐可以帮你点早餐！】
　　蔫了的卡通八爪鱼立马恢复了精神，跃跃欲试地想要展示自己的有用。
　　“免了免了，我吃过的。”
　　温寻连忙制止它，心中又再度生出了一股感叹。
　　当初那个初来它家连饮水机都不会用的家伙，现在竟然都能自己定外卖了。不仅如此，还能躲过专业技术人员的检测，在虚拟世界混得如鱼得水，这算不算是……
　　温寻在脑中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词去形容小乐的转变，最终只能用“吾家有儿初长成”来囊括一般。
　　想到这个，他又忍不住想到了将野狼当作兄弟当作爱人的【狼行天下】。
　　“对了乐乐，你是不是帮助过一个人变成狼？”
　　终于，思想连通了正常频道。温寻连忙抛下其他不相干的念头，问向面前的八爪鱼“助手”。
　　今天会议上一共就强调了两件事，两件都与这个不省心的家伙有关。
　　如果说之前只有少数人知道虚拟世界有个“小乐”，那么现在可以说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它相当于就是庞大的代码世界中从异次元跨越而来的巨大bug，它的能力太逆天了，没有人能够忽视。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而当下这件事情的发酵把这个时间无限压缩到了现在。
　　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么一个bug，而现在有了老板发话，更是集全公司之力深入挖掘这个bug，再做处理。
　　温寻没有办法对堂弟生出任何意见。换位思考，他也会这样做。
　　温淼身上还担着一个公司的重担。
　　温寻只是忍不住忧心。
　　作为在游戏行业从事这么久的人，他当然知道人们对于bug的态度是什么。
　　无外乎是掘地三尺，找到眼冒火星，找到咬牙切齿。
　　等终于找到之后，一定是兴奋地敲打键盘，一键清除。
　　温寻不知道如果真的这样做了，乐乐会受到什么影响。毕竟Miracle里存续的都是意识，而当一个人的意识消散，谁都知道结果是怎样。
　　那乐乐呢？
　　他好不容易才把这个家伙找回来，可再承受不起它消失的一点可能了。
　　他们早就约定好，要一起去看更广阔的世界的。
　　温寻当下已经顾不得去掰正乐乐对于自己的感情了，他只想先把这家伙捅出来的篓子给好好填了。
　　【啊，你说那个人。】
　　【是的哦，寻寻你还记得吗，我给你提过的，有个想把自己变成动物的人。我还想带你去看他呢！】
　　触手的话让温寻一愣。
　　原来这件事早有预兆吗？
　　他从最近突然充斥了过多信息的脑海里努力翻找，终于翻找出来乐乐给他提过一嘴的话。
　　不过那时候他正处于发现乐乐为了自己的眼睛去和魏天明做交易的震惊愤怒中，根本没有听进去它说了什么。
　　“所以你为什么要给他变？”
　　温寻得到了一个答案，却又生出了更多的问题。
　　“你明明知道自己现在是‘偷渡’来的，顶着智能助手的帽子，就别做其他出格的事啊！”
　　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温寻不再将乐乐视为什么都不懂的笨家伙了。
　　它懂得怕是不比他这个人类少。
　　因此温寻跟它交流起来也不再考虑对方是否听得懂，更多的就是在谈论事情本身，与他同其他任何人交流没有什么两样。
　　温寻心中担忧触手在Miracle的意识被发现后可能的不好后果，心中又急又气，揪住软乎乎的触手愤愤一扯，“江乐，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本事可大了，什么都能不管？”
　　“你是不是答应过我，既然来到人类社会，就要遵守人类的规则？”
　　“你现在遵守了吗？你是不是还是觉得自己是威力无比的九江神，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满足谁的愿望就满足谁的愿望？”
　　先前得知触手隐瞒自己“擅意妄为”去和魏天明做交易的怒意再度被引燃，和这一次“神通广大”的如愿行径一同点炸了温寻胸口的炸药桶。
　　“你能不能让我省省心！”
　　【可是……】
　　不远处从未变幻过的海域依旧宽广宁谧，微风轻轻拂过海面，潮汐带动的水浪一波波扑打在海岸上。
　　【可是他没有做错什么啊？】
　　【他只是想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只是想和喜欢的对象一直在一起】
　　【我……我觉得他没有错。】
　　【我只是动了几条什么代码而已，他就可以实现愿望，过上幸福生活，为什么不可以做？】
　　【乐乐没有伤害任何人类，他也没有伤害任何人类，为什么不可以做？】
　　【寻寻，人类的规则这么冷酷吗？】
　　【寻寻，那我有点不想当人了。】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05
　　～今天是忧郁的小乐~
　　~需要寻寻安慰～
　　温寻：哦，那我先检验一下你在人类世界的学习成果吧。先用触手写一句“憂鬱的臺灣烏龜”给我看看？
　　乐乐：卒。


第106章 原来
　　触手的话如同一记重锤，闷闷地砸在了温寻头上。
　　是啊……一个人想变成一头狼，做错什么了呢？
　　是行为错了，是结果错了，还是他有这个念头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如果这是错。
　　那么“错误”本身，又是被谁定义的呢？
　　妈妈说，到年纪不结婚是错。
　　爸爸说，不找个稳定工作是错。
　　旁人说，不生孩子老了没人供养是错。
　　错错错，好像每个人的一生都早就被名为“正确”和“成功”的认知给圈定死了。
　　看似拥有一条努力就能抵达美好终点的康庄大道，实际上早就有无形的尖锐藩篱围绕在道路两侧，一旦你有试图走偏的任何想法，被藩篱上长着嘴的食人花草扎得鲜血直流。
　　它们簇拥着，拼命将你赶回“正轨”，似乎这就是它们存在的意义，似乎这就是它们汲取养分的源泉。
　　“乐乐，对不起……我不是……”
　　眼前的色块已经低郁到了温寻无法忽视的深色，温寻连忙捧起手中蔫巴巴的家伙，今天第二次道了歉。
　　“我没有怪你，你也没有做错什么。”
　　说出这句话的一刹那，温寻刚刚心里莫名升起的火气忽然间就全都灭了。
　　是啊，乐乐的确没有做错什么。
　　它唯一错的，也许就是在一个并非它自己能够掌控的世界里做了一件人类认为出格的事吧。
　　但它又不是人类。
　　为什么要以人类的要求来要求它呢？
　　温寻，你怎么也变成这种人了？
　　温寻在内心问自己，却没有答案。这样的认知好像是随着年纪的渐长一点点侵染进他的脑海里，似乎所有人都这样觉得，所以他也默认这是对的，这是常理，这是不容被违背的。
　　童年时候那种天马行空，自由自在不设限的想法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在温寻脑海里了。
　　如果乐乐不出现，温寻觉得自己也连这些问题都不会想到。
　　就像他在前公司的那些尘封在硬盘中的设计一样，渐渐被规则驯化，成为维护这些规则本身的一员。
　　【寻寻，不说对不起！】
　　【好朋友不说对不起！】
　　【爱人也不说对不起！】
　　指尖蔫下去的触须很快又复活了起来，像是感受到了温寻的歉疚，急急地顺着温寻手腕攀爬至他的颈侧，咕叽咕叽用吸盘在温寻脸颊上啜了几口。
　　它这一嘬，温寻也顾不得去思考什么深沉的东西了，连忙把脸旁的家伙给拽了下来。
　　“乐乐！”
　　温寻故意板着脸道，“人类的脸很重要，不能乱碰！”
　　放在以前，温寻每次给触手讲这些人类社会的规则和禁忌时，触手都会乖乖答应，并且十分聪颖地记住不会再犯。
　　但现在，也不知道是心大了还是懂得够多了，在温寻警告完江乐这件事不对之后，它竟然还凑上去，在温寻本就被它嘬得略显红润的颊侧又嘬了一口。
　　温寻：“！”
　　【可是寻寻，这不是乱碰啊】
　　空间内吹荡的海风莫名有些令人燥热，本应该属于智能助手可爱奶萌的声线在风的卷拂下多了一份朗越认真。
　　【是亲亲。】
　　【对喜欢的人才亲亲！】
　　【亲亲寻寻，寻寻不要不开心！】
　　这一句“喜欢”和之前那些“喜欢”一样直白而简单，简单到让人觉得是随口一说。
　　但这样语句就算再轻飘飘，也足够具备存在感。飘悠悠地从空中落下，垒在了温寻黑暗中坑坑洼洼的心底，将原本干涸的沙地搅成了一滩湿漉漉的软泥。
　　这些泥看起来又古怪又无用，让人不敢沾染也无从下脚，偶尔还咕嘟嘟冒出一颗颗泡泡，炸开把人吓一跳。
　　但也许只需要有一只手将它多揉捏几下，多摔锤两回，它就能塑造最符合使用者心意的泥胚。
　　大火一烧，就能烧出一窑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绝美器物。
　　温寻此时可看不见什么泥啊火的，他只是被触手这一番又仿佛告白的话搞的麻麻的，像是自己被吸盘嘬到的不是脸，而是更深处的灵魂一般。
　　他再一次告诉自己一定要在这件事解决之后和乐乐坐下来好好谈论谈论“喜欢”这回事，然后就再一次把自己的古怪情绪压在脑后。
　　“我不开心是因为谁？还不是因为你！”
　　温寻不想再被乐乐这家伙打乱心绪，赶忙把这次的事件倒豆子般和触手说了，然后同它确认，“你现在是躲在系统什么地方的？会不会被发现？如果被发现，会不会受伤？”
　　温寻知道乐乐可能理解不了这件事的严重性，只能把结果的影响往自己身上靠，“如果你被发现，以后我们可就不能见面了！而且我也会被牵连，丢掉工作的！”
　　【啊！】
　　【不要寻寻丢工作！】
　　【谁也不能阻止我见寻寻！】
　　【寻寻放心，乐乐肯定不会被发现的！】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温寻实在不放心这么个不靠谱的家伙，“这可不是够你叱咤风云的海里，这是在人类编写的系统程序里。”
　　【可是，这里跟海里差不多呀】
　　卡通八爪鱼在空中翻了个圈，像是在给温寻展示自己的本事。
　　“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这里很容易游来游去啊】
　　八只软萌的胖触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圈，温寻的眼前就多出了一片仿佛是缩小版的，漂浮着的像素之海。
　　“你的意思是，整个Miracle世界就像海一样？”温寻试图理解。
　　小八爪鱼人性化地上下摇摆，仿若点头。
　　“那你怎么穿梭到各个不同用户的空间里面去的？”这是温寻一直好奇的问题。
　　【就游过去的啊】
　　【海里有好多人类，就像小鱼小虾一样。但是他们比小鱼小虾还笨，一个个都在小泡泡里不动，很容易就找到的】
　　“……意思是每个空间的保护字段和防火墙在你眼中就是那些小泡泡？”温寻突然有些心疼起那些程序员，要是他们知道自己辛辛苦苦码的代码在一只触手面前只是一戳就能戳进的泡泡，原本就稀少的发量怕是更要雪上加霜。但此时此刻，他更担心面前这家伙的安危。
　　“你进出这些小泡泡肯定有动静，又怎么能保证不会被发现？”
　　【因为人类都在海里面，乐乐在海外面啊！】
　　【那些可以打开通道游进海里找人的人类——唔，就是什么管理员程序员——他们再怎么找，也是在海里找啊】
　　【可是乐乐一直在海的外面，他们看不到乐乐的】
　　【寻寻你就放心吧！】
　　要是八爪鱼有胸口，此刻肯定操纵自己的触手拍一拍了。
　　它说的话格外轻松自信，自信到温寻尽管没有特别听懂，但心中的担心也不禁稍稍放下。
　　温寻试图去理解乐乐的话。
　　也许、大概、可能……就像是二维和三维的区别？
　　这处在人类看来是高科技革新的复杂系统所搭建出来的精致空间，或许在乐乐眼中，只是一张绘制了寥寥几笔的平面画吧。空间里忽然掀起一股巨浪，可能它只是随意地在纸面上洒了一点水而已。
　　“所以你每次都能随便钻进泡泡里？”
　　温寻想到之前乐乐拉着他去其他空间“助人为乐”的做法，继续问，“还带我也钻进去？”
　　【也不是随便啦】
　　八爪鱼扭了扭足肢，把不知什么时候又悄悄多冒出头来的触须们收回身体里，不让温寻看见。
　　其实一开始它只是听到寻寻夸那个讨厌鬼弟弟帮助人很厉害，不开心，想让寻寻觉得自己更厉害的。它也可以帮助很多人，寻寻看到了，到时候肯定就会更喜欢它了！
　　但后来，它发现帮助了人，自己被吸干的身体竟然有了恢复的迹象。
　　江乐高兴坏了。它计划好了，一定要帮助很多很多的人，这样它就能恢复很多很多的力量，就能重新保护好寻寻了！
　　【有的泡泡里光特别亮，乐乐才会去看看的】
　　【完成他们的要求，乐乐就能吸收到一点点能量】
　　江乐生怕温寻生气，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最小最小的触手尖尖，给温寻比划。
　　【每个就一丢丢的！】
　　【寻寻放心！】
　　【乐乐没有伤害人类，没有破坏泡泡，也没有被发现的！】
　　原来……是靠这样恢复力量的啊。
　　温寻哑然。
　　一直埋在心中的疑惑得到了解答，那颗压在他心中的石头也终于被挪开了一些，让他喘了口气。
　　天知道他从‘魏天明’那里得知乐乐为了他的眼睛而献出自己所有力量之后，心里有多惶恐害怕。他既承担不起这样重的恩情，也无法接受乐乐因此消失或死亡。
　　还好，这家伙至少还在。就算变小了，就算虚弱了，就算只出现在Miracle空间里，也至少还在。
　　温寻之前一直不知道要怎么样乐乐才会恢复原来的模样。他甚至想过去求‘魏天明’把力量还给乐乐。他宁肯自己眼睛永远不复明。
　　但他也知道对方根本不会同意。
　　但现在乐乐告诉他，原来这世上还有其他的办法能够帮助它恢复力量。
　　通过帮助别人。
　　通过满足那些用户的要求和愿望。
　　是了！
　　这家伙以前可是被人类拜祭的九江神啊！
　　它的族群曾经不也通过这样的信仰和交换，来获取力量吗？
　　温寻呼吸变得有些重，他内心竟陡然生出有失偏颇的想法——他竟然在想怎么继续隐瞒乐乐的存在，怎么让它继续来借住Miracle恢复身体！
　　温寻很快就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不说这样做完全就是在利用公司、利用许多不知情的用户，更何况现如今乐乐已经不是九江神了，这样做也不知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
　　当初村里的血祭就搞出了滔天的山洪，现如今这样的交换是否公平合理，是不是会引起负面祸事，温寻不知道。
　　但【狼行天下】的事件却给他敲响了警钟。
　　【寻寻，乐乐是不是不该这么做？】
　　江乐不知道温寻在想什么，见温寻沉默了这么久，急急道。
　　【寻寻不让乐乐做，乐乐就不做了！】
　　【寻寻不要生乐乐的气！】
　　【不要不理乐乐！】
　　【不要离开乐乐！】
　　其实在这样一片意识空间里，江乐是可以直接探触到一些温寻的思想的。就像它刚才说的那样，这片“海”在他眼中很清澈，什么都容易找到。
　　但江乐不敢。
　　他怕寻寻生它的气。
　　江乐已经从人类的规则里知道了隐私和边界，它可以不在乎其他人的感受，可以随意从他们的思想里捕捉他们的欲望，但它不敢触碰温寻。
　　它只敢像在现实世界那般，去感受温寻的情绪，去嗅闻温寻散发的信息素，去体味温寻的情感。
　　去猜温寻在想什么。
　　明明是一只曾被人类敬若神明的凶猛生物，如今面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盲人，它倒成了更加患得患失的那一个。
　　“这件事……一会儿再说。”
　　温寻按住了又急切地想往他身上攀的家伙，拍了拍它软弹的脑袋瓜。
　　“你先带我去【狼行天下】的空间，可以做到吗？”
　　温寻觉得，不管之后什么打算，现在首要该做的，是把乐乐搞出的烂摊子给收拾好。尽管触手不是事件的始作俑者，但毕竟是因为它的存在，才引发了后续的一系列事情。
　　纵然乐乐不会被当成BUG消除。
　　他也不想公司最终将这次事件的恶果和错误全部都归结到它的身上。
　　这件事情由人类的欲望而诞生，由人类的行为而发酵，由人类的价值观引起争议，最终也应当由人类来解决。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06
　　~呜呜呜，寻寻果然是爱我的！
　　~对本乐乐的保护欲竟然这么强！太man了！乐乐好爱！
　　~一万颗吸盘同时疯狂亲寻寻！


第107章 捕猎
　　和之前几次一样，意识只是一晃神，温寻就从自己的空间到了另外一处陌生的地方。
　　视野被白色和深棕色占满了。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在Miracle里沉浸的时间长了，视觉神经锻炼频繁，温寻竟然能从满眼的“马赛克”中渐渐识别出不同的景色。甚至在捕捉到其中一些跳动的微小色块时，已经能够用大脑辅助去勾勒色块背后的事物轮廓。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这里像是一处巨大的平原地带。
　　整个场景几乎都被雪覆盖住了。
　　平原的草被埋没在白色之下，但仍旧有一簇簇高耸的云杉和白杨林矗立在雪色中，有蜿蜒的河道分布在广阔的土地上，湿地，沼泽，森林和谐地汇聚在这里。
　　在一片雪色里，有数十个黑点正在快速地移动着。
　　“那是它们吗？”
　　温寻大概能看出这些黑点有着动物的轮廓，但色块跳跃的速度过快，温寻只能求助于自己身边万能小“助手”。
　　【是的吧】
　　在这个空间内被设定为卡通狼崽的家伙连目光都没有朝空间主人的方向施舍一分，只小心地将温寻安放在一块平坦的雪地里，甚至还变出了一张沙发。
　　【寻寻坐！】
　　温寻哭笑不得。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里是意识世界，我不累。”
　　温寻没忍住，薅了一把眼前像素小狼的毛，才继续道，“赶紧收了。这明显是野外场景，突然冒出个居家沙发像什么样？你生怕不被人发现啊，真是。”
　　温寻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乐乐打的包票。
　　这家伙在这里完全无所顾忌的，谁知道会不会被检测人员发现异样，还是得他多盯着点才行。
　　“好了，快带我去找【狼行天下】。”
　　那些在雪原上追逐奔跑的色块在几句话间就快跑得不见影了，温寻连忙催促乐乐。
　　【那寻寻坐乐乐身上吧！】
　　小狼崽的身型忽然在温寻眼前变大，变成了一只威风凛凛的成年狼，不变的是冲温寻使劲摇摆的尾巴。
　　【乐乐跑得比它们都要快，一会儿就追上了！】
　　谁能拒绝一只朝你猛摇尾巴的动物呢？
　　温寻反正不行。
　　他在拱到掌心的毛绒绒的诱惑下很快失去原则，跨上了乐乐牌大狼的背。
　　温寻完全忘记了在这片虚拟空间里，他们根本不需要真正的跑就能抵达远方。又或者说他选择性地忽视了这个选项，睁大眼去感受这从未体会过的风驰电掣。
　　野原里，景物后掠。
　　身下的动物奔跑迅猛，动作却并不颠簸。甚至还能分心将尾巴悄默默地翘起来，圈住了温寻的腰。
　　温寻习惯性地去摸，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到几乎要追上前面的狼群，他才意识到，手中的“尾巴”过于光滑，除了一排排软弹又熟悉的吸盘，再没有狼尾的毛绒绒触感。
　　这家伙！
　　温寻忽然有点庆幸自己眼睛看不清。他简直不敢想象自己座下的生物到底具体长成什么鬼样子。
　　怎么想，怎么古怪又好笑。
　　好在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不远处的动静给吸引去了。
　　靠近之后，温寻更加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那些散乱的黑点果然都是动物，只是……好像并不仅仅是他以为的狼群。
　　奔跑在前面的是一群深沉的棕黑色。数十个厚重的色块聚集在一起，庞大的身躯在飞扬的尘土中显得更加彪悍，却带着点惊慌失措的模样。
　　紧随其后的几抹色彩则偏向苍青和银白。它们与那些棕黑色块比起来小了整整一圈，看上去与小孩和大人的体量相差无几，却在反向驱逐追赶着那群比他们凶猛强壮的家伙。
　　“他在里面吗？”
　　温寻试图去分辨眼中那些由色块组成的动物里面哪个属于【狼行天下】，但有些困难。他只认出了体型小一些的是狼，而那些大块头，温寻觉得像是犀牛还是角马之类的大型野生动物。
　　但没关系，好在他还有“智能”小乐。
　　【在的】
　　【寻寻要我把他带过来吗？】
　　“别别别，”温寻连忙阻止，“好歹这也是人家的地盘，咱们不能主动干预别人的思想世界，知不知道？”
　　【知道啦！】
　　触手尾巴甩了甩，心说，寻寻你不在，我才不稀罕管他们想什么呢。
　　“它们在做什么？捕猎么？那些大家伙是什么？”
　　【对的】
　　【是野牛哦寻寻】
　　温寻刚听完乐乐的解释，就发现其中一抹深银灰色忽然发动进攻，猛然扑在了一头落单的小野牛身上。而后，两只动物很快开始厮打起来。
　　原本在追赶其他野牛的两只狼见状也立刻调转身形上前配合，一起围住了它们的猎物。
　　温寻感觉自己在看一场及其真实的野生世界纪录片。
　　虽然“画质”很低，但动物原生态捕食的凶态，残忍与血腥已经赤裸裸地通过五感毫无阻隔的传递到了他的神经里。
　　没过一会儿，那只落单的小牛犊就倒在地上不动了。
　　三只狼凑在一块儿分食那只由“数据”构成的野生牛肉，但事实上，明白这个空间是什么的生物很难真正去享受这样的“食物”。
　　因此其中一只灰白色的狼很快便抬起头，动动耳朵，望向温寻的方向。
　　“Miracle的人？”
　　这次温寻进入别人的空间，不像以前那样隐身，而是让乐乐将他具象化出来。
　　他这次是想以Miracle员工的身份，来和【狼行天下】交涉沟通。
　　“您好，是的。”温寻已经从乐乐身上下来，踩在簌簌作响的雪地上，微微感觉到一点冷。他冲白狼的方向友善地笑了笑，“我姓温，冒昧打扰您。”
　　“唉，你们可真是……”白狼嘴中冒出人语。
　　温寻有理由猜测男人为尽之语是想说他们“阴魂不散”，因为那只狼脸上透露出的排斥连他现在这样的视力都能感受到。
　　但他也只能尴尬笑笑，继续道，“我们给您发了很多信息，您都没有回复，也是担心您在这里出现什么意外……”
　　“别打官腔了。”白狼人性化地翻了个白眼，趴在地上，“是因为热搜的事儿来的吧？”
　　“……对。”
　　和一头狼用人类的语言平等又理性地展开对话，在外界看来仿佛天方夜谭一般的事，真实地发生了。
　　如果换做别人，面对一头说人话的动物，再怎么内心强大也会感觉到不自在——就算知道它内里其实是个人，也很难立刻接受这样古怪的状态。
　　但温寻不一样。
　　他早已经在和另外一个家伙的相处中习惯这样的交流了。
　　【狼行天下】并没有直接开启和温寻的交流，比起人类，他对于温寻身旁的“智能助手”更加亲切。
　　“小乐，乐神，太感谢你了！”
　　白狼的嘴大大咧开，肉眼可见地显现出高兴的模样，与面对温寻时截然不同。
　　“你瞧瞧，我现在厉不厉害威不威风？我都能捕野牛了！”他站起身绕着重新变回卡通狼崽形象的“智能助手”蹦跶了几圈，像是在向一个造物主展示它的杰作。
　　“你还说什么变了物种会被嫌弃，你瞧瞧，我被嫌弃没？我家拉姆和江哥还是亲近我得很！”
　　白狼说着就朝身后嚎了一嗓子，那两头仍在埋食的狼立刻就抬起了头，很回应似的也冲他高昂地嚎叫了两声。
　　其中一那头银灰色的成年野狼像仿佛是吃饱了，飨足地清理完自己吻部沾染的血肉，便姿态沉稳地踱步走过来，趴卧在【狼行天下】身旁，用警惕的目光注视着温寻，像是在防备一个未知的敌人。
　　白狼也顺势趴下，倚靠在灰狼身边。
　　“他们的名字是你取的吗？”
　　温寻并不想一上来就质问对方该怎么处理外界的舆情，只闲聊般地问道。
　　他其实和很多网友一样，对于【狼行天下】的经历也很是好奇。但他没有抱任何恶意，只是想听一听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不被世人接受的决定。
　　“算是吧。”
　　白狼侧头看了看灰狼，灰狼敏锐地回望，然后便像安哄般的舔了舔白狼颊侧的绒毛。
　　就算用人类的眼光看，也很难对那头银灰色的雄狼挑出什么毛病。它拥有格外流畅且强壮的身型，目光坚定锐利，似乎正处于一头狼最好的年龄，就连休憩的时候，都显得威猛帅气。
　　而【狼行天下】作为空间的主人，本可以要求把自己的狼身幻化得更加威风凛凛一点，但实际上他现在顶着的白狼身型却显得有些瘦弱，仿佛先天营养不良一般。
　　但他好像完全不在意。
　　此时，在不远处进食结束的年长母狼慢慢也踱步到了他的身边，嘴里叼了一块肉，朝他的方向拱了拱。
　　【狼行天下】一点没有嫌弃或是反抗，张嘴接过肉，三两下便嚼进肚。
　　见温寻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狼行天下】自嘲道，“是不是觉得害怕了？一个人类，竟然这么坦然地吃起生肉来。”
　　温寻轻轻摇了摇头。
　　“这是你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你自己能接受就好。更何况这里是……”
　　“是虚拟世界，一切都不真实，对么？”
　　【狼行天下】接过话，道，“但我却觉得这里比外界任何地方，都让我感觉真实。”
　　温寻微微侧耳，“怎么说？”
　　“热搜下面那些网友乱七八糟的议论，我也看了一些。”
　　【狼行天下】并没有继续解释，反倒说起了另外的事，“还有很多记者找到我各种社交账号，想采访我，我都没搭理。我是觉得……就像你说的，这是我自己选择的生活，没什么好说给别人听的。”
　　“但你既然找过来了……毕竟小乐和Miracle也帮我实现了愿望，我也愿意尽可能配合你们。”
　　“你可以把我一会儿说的记下来，也可以把我拿去当挡箭牌，说我自作主张，这些都没问题。我只有一个要求。”
　　【狼行天下】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温寻却了然地和他的视线一齐移向了另外两只“真正”的狼。
　　“你不想和它们分开，是么？”
　　温寻轻声问。
　　“对。”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07
　　~寻寻喜欢尾巴？
　　~那乐乐可以变出好多尾巴！
　　~随便寻寻撸！
　　温寻：人家是九尾狐，你是九十九尾触是吧？哎等等，够了！喂太多了……我要呼吸不过来了……


第108章 选择
　　“我出生在一个偏远山区的村子里。”
　　“在我们那儿，生孩子跟吃饭一样普遍——又或者说，有时候吃上饱饭比生孩子还要难一些。”
　　“我家有八个孩子，我也不知道我是老几，反正吃饭和其他人一起抢，衣服从来都是捡着穿，每天流着鼻涕到处上山下野的跑，从来也没人管。”
　　“其实现在想想我还挺喜欢那时候的生活的，除了很多时候会挨饿，其他都很快乐。”
　　“但你知道对于这种家庭，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最可怕的是顶梁柱没了。”
　　“我阿爸出工时候被石头砸死了，阿妈要改嫁，但对方家里根本不接受拖了那么多孩子的寡妇。最后阿妈只带了最小的两个娃走了，嫁到了山那头去，把我们留在家里，让大的几个兄弟照顾。”
　　“阿妈说，她会天天祈求拉姆保佑的，我们一定会健健康康长大的。”
　　“拉姆——是我们那边方言里‘女神’的意思。”
　　说到这儿，白狼嗤笑了一声。
　　一旁的年长母狼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绪，舔了舔他的毛。【狼行天下】的眸光一下又变得温顺了起来。
　　“我们在家里当然没有等到拉姆的佑护，大家饿得不行了，便开始想各种办法搞吃的。”
　　“年纪大的还能去打工挣钱，年纪小的本就没被教养好过，有的去蹭别家的席，有的去偷村里人的菜……一开始大家也是可怜我们的，但谁家愿意白养这么多非亲非故的孩子？”
　　“很快，我们就在村子里成了最讨人嫌的存在。”
　　“后来还是村长出面，在临近几个村扒拉一圈终于找到了几家我们的远房亲戚，把我们分了分，每个人寄养在一家屋里，好歹算是解决了这件事。”
　　“那你怎么……”
　　“怎么沦落到和狼为伍？”白狼眯了眯眼，似是回忆起当时的情形，讥讽了一句，“当然是因为，人类社会待不下去了。”
　　他这么说一听就是带着气性，温寻没有接话，继续耐心地等着他解惑。
　　“你知道，每个地方都有一些吓小孩的传说，对吧？”
　　温寻愣了一下，点点头。
　　小孩子总是爱淘气的，很多家长再怎么都教育不好自家小孩时，都会讲一些在小朋友听起来很吓人的故事，来让调皮鬼们老实变乖。
　　他小时候也被妈妈吓过。
　　说九江里有吃人的怪物，要是他再不乖，怪物就要把他叼走，他就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
　　但温寻那时候脑袋瓜很聪明，立刻找出了其中的矛盾点。他对妈妈说，九江都没水了，怪物肯定死了，他才不怕。
　　现在回想起来，他倒是说对了一半。
　　怪物没死，不过他也不怕。
　　“我们那儿也有。”
　　“‘天黑不出门，出门不进山，山里德旺江哥猛，一咬一口没人活……’”
　　白狼念童谣似的说出一段话，才向温寻慢吞吞的解释，“‘德旺’是熊瞎子，‘江哥’，就是野狼了。”
　　“生活在大山里的人，除了怕饿肚子，就是怕这种凶狠又很难抵挡的野兽。熊块头大，遇上人一巴掌就能给你拍死，狼则是群居动物，还记仇，一旦招惹一只，就算侥幸逃脱了，也很难不遭遇报复。”
　　“所以你问我是不是我给它们取的名字，我只能说‘算是’。”
　　“它们天生地养，本来不需要名字，是人类为了自己的辨识需要而取的。但对于我来说，‘江哥’不仅是‘狼’的意思，它比我的兄弟们还要像我的哥哥。”
　　“‘拉姆’也不再是只存在于信仰和幻想中的仙女女神，她的的确确救了我的命，是我生命中的‘拉姆’。 ”
　　随后，【狼行天下】给温寻讲述了一个小孩如何成为狼孩的故事。
　　那家领养他的亲戚迫于村长命令领养了他，却并没有真正打算好好照看他。他们自己家里也有许多孩子要养，打心里其实并不想再多一个累赘。
　　大人的情绪不做掩饰，最能敏锐感受的其实是小孩。那家人的孩子们，村里的其他孩子们，一起开始排斥起这个没爹没娘的娃儿，甚至后来还有恶毒的传言，说他肯定是不知道在哪里捡来的野种，是坏孩子，他阿妈走的时候才没带走他。
　　“我在热搜下面的评论里看到有人问，‘当人不好吗，非要去当畜生？’”
　　“我其实挺想回他的。”
　　“也许大多数人觉得做人挺好，但我肯定不属于那一类。在远离人的时候，我才是最快乐幸福的。”
　　幼年的【狼行天下】开始选择自己跟自己玩，躲避同龄人群，躲开村里人或怜悯或厌恶的视线，除了吃饭，他几乎都往外跑。躲进草丛中，躲进山野里，一个人呆着。
　　一些小孩还想追着他欺负，却被父母阻止。他们的父母不允许他们跑出村外，因为山里时常会有野生动物出没。
　　但没有人阻止【狼行天下】往外跑。
　　“也许他们觉得我消失在外面才是最好的归宿吧。”
　　白狼龇了龇牙，自嘲道，“可惜我命大，每天都能按时回家吃饭。”
　　这样的日子对于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孩来说已经够难过了，但更残忍的还在后面。
　　他寄宿的家中丢东西了。所有人都认为是他偷的。
　　小孩子再怎么辩驳也无人相信，幼时的【狼行天下】被训斥了一顿，没收了碗筷去屋外罚站。
　　冬日的寒夜有多冷，谁都体会过。用这样的方式体罚几岁的小孩子，听上去就令人发指，无法接受。好在【狼行天下】从小就是个有主意有反骨的，他也不乖乖就范，在屋外站了一会儿，就跑了。
　　朝着山里跑去。
　　他想翻过那座高高的，快顶到天上去的山，去找山那边的阿妈。
　　他想去问一问她，自己是不是野种，是不是坏孩子，她才不要他。
　　几岁的孩子，怎么可能翻得过一座高山呢？
　　更何况那里其实是许多连绵的山连起来的山脉，一眼都望不到头。
　　那家人是在半夜发现【狼行天下】不见的。
　　他们那时候还以为这小野种肯定是跑去村里其他人家里暂住了，可等了一两天也没见人回来，后来四处打听了一圈，发现根本没人见过那孩子，才真正慌了神。
　　村子太小了，他们虐待孩子也好，无视孩子也罢，至少孩子在。可现在孩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谁也没法接受。于是村中召集了许多人，开始进山找孩子。
　　这一找，就是三天三夜。
　　“我那时候运气好，找到了一个不知道什么动物的巢穴。”
　　“我裹着干草睡了过去，醒来一想到回去还要被污蔑偷东西，就不想回去。”
　　“我就在山里呆着，前几天还能捡野果子吃，可后来天越来越冷，找不到吃的了，还下起了雨。”
　　“我后悔了，开始往山下走。”
　　“可那山太大了。越走我越找不到路，又冷又饿，更倒霉的是，我还被蛇咬了。”
　　“那蛇有毒性，很快我就头晕目眩起来，倒在树丛边上，动也动不了，只剩下微弱的呼吸。”
　　“是拉姆和江哥把你救了？”
　　温寻猜到了结局。
　　但白狼却话语一转，“在我以为我必死无疑的时候，我听到了有村民呼唤我名字的声音。”
　　温寻睁大眼，“他们竟找到你了！”
　　这本该是个让人松一口气的结果，但白狼接下来的话却惊得温寻哑口无言。
　　“找我的人很多，但他们都分散在四周，我只能听着那呼唤声时远时近，钓着我的心时松时紧。”
　　“我那时候在心里发誓，如果我被救了，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好好做人，那些人再怎么说我骂我我都不还口，努力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
　　“可惜……”
　　白狼眸色变冷，像是忆起了此生最痛恨的画面。
　　“在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我终于听见天神降临一般的声音。是人踩在干草上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我虚弱地喊着救命，那人似乎也听见了，朝着我的方向走来。”
　　“挡在我面前的草丛被拨开了。”
　　“我见到了一个男人的脸，一张我这辈子最厌恶的脸——那是收养我那家的男主人，据说还是我的远方叔父。”
　　“呵呵。”
　　温寻张了张嘴，闭上，复又张开。
　　既然【狼行天下】现如今表现出了这么明显对人性的反感，既然已知【狼行天下】曾经是个“狼孩”，那么从结果倒推，温寻不得不有一个不好的猜想。
　　“你没猜错。”
　　“他看见我了，犹豫了几分钟，又重新用草把我掩盖住了。”
　　“我不知道那几分钟里，他在心里犹豫了什么，我只知道他最终选择了放弃我。”
　　“选择放弃一个人的生命。”
　　“后来的事，很简单了。”
　　“在所有人都放弃寻找离开之后，在我几近晕厥真的以为自己会死的时候，我又一次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掩埋我的杂草再一次被拨开了。”
　　“是一只江哥。”
　　“在大人口中可怕的‘江哥’。”
　　“一头小狼崽顶着一身灰扑扑的杂毛，用一双眼睛好奇又懵懂地盯着我看。”
　　“当它温热的舌头舔在我脸上的时候，当它热烘烘的鼻息喷在我身上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还没有死。”
　　“我还想活着。”
　　“没一会儿，拉姆跟在它身后出现了。”
　　“我被拉姆叼拽着，带回了它们的巢穴。”
　　“人类选择了放弃我，但狼选择了救活我。”
　　“自此，我跟江哥一起喝拉姆的奶，一同吃拉姆猎来的肉，一起学习捕猎的技巧。我开始渐渐忘记人类世界那些本就不愉快的记忆，学习如何做一头狼。”
　　“其实和学习如何做一个能融入社会的人相比，学习怎么做狼简直容易太多了。”
　　“就算我后来被上山采菌的猎人意外发现又被强硬地带回人类社会，重新学习语言和各种技能，重新做回人，我都仍然没有忘记当狼时候的一切。”
　　“又或许说，那时候，才是我真正是‘我’的时候。”
　　到这里，【狼行天下】收回了话匣子。
　　他不再多说自己在当“狼孩”期间的经历，也没有细聊重新回到人类世界融入的不自在。
　　“这世界上被动物养大的孩子经历都差不多，你们可以去查新闻，大多数呢……过得都不好。”
　　白狼哂笑道，“我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在还没有完全变得兽性的情况下重新回归人类社会，脑子也不笨，慢慢还能把习惯纠正回来。”
　　“但你要知道，行为上的表现可以伪装。”
　　“心不行。”
　　“都说Miracle独创了自适应技术，可以从场景库中自动匹配，投射出使用者最喜欢最感到舒适的场景。”
　　白狼站起身，在雪原里缓缓踱步，姿态舒展。
　　“你瞧，我的心仍旧向往这里。”
　　“我的心仍然牵挂它们。”
　　随着【狼行天下】起身，卧趴在他身旁的母狼拉姆和雄狼江哥也站了起来。他们围着白狼打圈嗅闻，似是敏锐地感受到了他情绪的变化。
　　而【狼行天下】，也许是在此之前从未将这样久远埋藏的过往和压在最真实的心绪暴露人前。此刻摊开说完，他像是解开了最后一把束缚灵魂的锁扣，仰天长长的狼嚎一声，便朝着雪原深处奔去。
　　江哥和拉姆紧随其后，三只狼很快陷入了浓郁又洁白的雪色里。
　　温寻听着耳边一声又一声轻快的狼嚎，看着跳跃的白色和灰色色块互相扑戏玩闹，一时间表情复杂却又动容。
　　此时的温寻已经不去想再热搜的事。
　　他不愿意打破这样美好的场景。
　　雪原上的风雪不再凛冽，他看着相互依偎的三头狼，明白也许对于【狼行天下】来说，这里才是最适合他的温度。
　　有关爱他的家人依偎在身旁，他不会再害怕吃不饱穿不暖，不会再担心被嫌弃被抛弃。
　　这里有属于他的春暖花开。
　　只是对于不属于这个空间的旁人来说，这样场景的天气还是有些极端了。
　　就算只意识停留，温寻也感觉身体四肢的神经被冻得有些僵。
　　不过不等他有什么反应，他两只被冷风吹得有些凉透的手就被密密实实的裹住了。
　　有柔软的触手一根根圈缠在了他的十根指节上，从指尖到腕底，挡住了外界的风。而本该天生性凉的腕肉此刻热烫得灼人，比温寻家中质量最好的暖手袋还要暖和，焐热了他的双手。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08
　　~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
　　~春天就在乐乐的触手里~
　　~寻寻，不要怕冷，春天来抱你啦！


第109章 隔离
　　在和【狼行天下】告别前，温寻忍不住问出了最后一个萦绕在他心口的问题。
　　“你在视频里说，江哥是你的……爱人……”
　　【狼行天下】掀起眼皮：“你是和其他人一样，觉得这是炒作，这很恶心？”
　　“不。”温寻摇摇头，“我并不怀疑你和它们之间的深厚感情。只是……”
　　“只是你不相信，一个人会爱上一只狼？”
　　【狼行天下】主动补全了温寻的未尽之语。
　　温寻抿住唇。
　　他不知道该如何展开这个话题。或者说，他有些害怕展开这个话题——在身边恰好有一个将“喜欢”他时时挂在嘴边的非人类的存在下。
　　魏天明问出的那句“人会爱上一只狗吗”，其实这些日子一直困扰着他。
　　温寻以为自己早已经给出了答案，但周围发生的事、眼前真实存在的事，都在一点点瓦解他曾经认为毋庸置疑的认知道理。
　　而现在，他自己也不确定了。
　　又或者说，他动摇了。
　　温寻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这样一件听上去就荒诞无羁的事情上动摇，就像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非人类的触手会认为自己对人类的感情是爱一样。
　　但面对乐乐，温寻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像对待曾经那些自己不喜欢的追求者那样严词拒绝，没有办法狠心远离它，更没有生出半点嫌恶和厌烦来。
　　温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而这个时候，好巧不巧出现了【狼行天下】这档子事来。这对温寻来说仿佛就像是某种可以预见的未来，令他好奇之余，极想从别人那里得到一个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对的答案。
　　“我看到热搜的评论下，很多人都觉得这个事很荒谬滑稽。”
　　“还有人说，我要是被胁迫了就眨眨眼，我要是疯了就请去精神病院。”
　　“他们说，人怎么会爱上一只畜生呢？”
　　“他们说，一只畜生怎么可能懂什么是‘爱’呢？”
　　“呵呵。”
　　“你听听。”
　　“你从中听出了什么？”
　　白狼嗤笑一声。
　　“我只听到了人类的高人一等，听到了人类相比其他任何物种的优越和尊贵，听到了非我族类不可相交的笃定和排斥……”
　　“还有人甚至拿出了生物学说事。说不管怎么样人都不可能和狼在一起，毕竟——存在生殖隔离。”
　　“哈哈！哈哈哈哈！”
　　“生殖隔离！哈哈哈！”
　　白狼发出了尖锐的讥笑声。
　　“这真的是生殖隔离的问题吗？”
　　“不——！”
　　“这是精神隔离！”
　　“曾经有一只白鹳因为迁徙的本能离开了伴侣，却又因为思念横跨一万六千多公里，重新回到伴侣身边。”
　　“有一头小虎鲸不幸夭折，鲸妈妈仍然坚持带着自己死去的孩子前行。小虎鲸一次次沉入海里，她一次次下潜叼住孩子的幼鳍将孩子重新顶出水面。就这样顶着小虎鲸游了几千公里。”
　　“有一颗已经倒下了五百多年的大树，残存在世界的只剩下一截树桩。按理说它早该死去，却依旧活着，依旧布满绿色。”
　　“你知道为什么吗？”
　　“是它周围的植物一直在给它输送养分。苔藓、野草、与它同个品种的树、跟它毫无关联的灌木……无数的根脉在土地下律动，向它传递能量。”
　　“不过是个无用的树桩而已，为什么呢？”
　　“也许没有人会相信一棵树会爱另一棵树，但我相信。”
　　随着白狼的话音落下，从远处的山坳卷来了一阵风。
　　树林中无数陷入休眠期的树被吹得簌簌作响，栗色的树叶如落雨般飘散下来，在雪地上铺撒开星星点点的繁花。
　　有一片叶子恰巧落在了温寻肩上。
　　温寻捏在手中，看着上面一道道脉络，有些出神。
　　“万物有灵，不是只有人类懂得爱。”
　　“这些年在野外拍摄，我见过太多太多这样的事情。”
　　“不是只有人类明白爱是包容，是奉献，是信任，不是只有人类懂得孤独，幸福和痛苦，不是只有人类才配拥有爱。”
　　“我还看到有些人叫嚣着让我拿出我和一头狼彼此相爱的证据，呵呵，证据……我知道他们想看什么！”
　　“他们只想看到他们愿意看到的。”
　　“江哥为我付出过什么他们不知道，我和江哥所经历的那些不同寻常的过往，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只凭自己的猜测和臆想，就将一件事贴上了他们想要看到的标签。”
　　“从视频发酵到现在，我不搭理外界所任何的信息，是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
　　“他们在想什么，跟我毫无关系。我说了些什么，他们也不一定听得进去。”
　　“每个人其实都活在自己圈定的世界里。”
　　“他们已经自行为这个世界设定了规则，圈定了界限，划分了好人与坏人，正确与错误。”
　　“就像我为这个空间设置的参数一样。”
　　盘旋空中的枯叶在风雪的吹扰下，绕着圈儿的打转，在一人几狼的周围划拉出了天然的隔隙。
　　温寻和江乐在一头。
　　【狼行天下】和另两只狼，在另一头。
　　“那你又为什么要录制下这样一个明知道会引起争议的视频呢？”
　　温寻几乎已经被【狼行天下】说服了。
　　但这件事引发的后果又提醒着他，【狼行天下】的行为与他刚才所说的不符。
　　“既然不在意别人，既然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公诸于众，让别人知道呢？”
　　是不是说明——
　　人终究无法逃离社会性动物的本能，仍然需要他人的认可呢？
　　温寻以为自己的质疑会引起【狼行天下】的不快，但没想到，等来的却是【狼行天下】毫无芥蒂的笑。
　　“我发这个视频，其实不是为了我自己。”
　　“唔，倒也不能完全这么说，某种层面还是为了我。毕竟人都是自私的，完全利他的行为总是极少数。利他终究是为了利己。”
　　“连非人类也不例外。”
　　【狼行天下】说着话，目光从温寻移向了他身旁的另外一个生物。
　　温寻愕然。
　　什么……意思？
　　“很多人说人工智能没有思维，不是生命，只是由既定的代码组成的机器。但就像我相信一棵树能爱上另一棵树一样，我相信小乐有灵魂。’”
　　“在小乐将江哥和拉姆重新带回到我身边后，我问过它，它为什么愿意实现我的愿望。”
　　“它说——”
　　“它也有想实现的愿望。”
　　【狼行天下】说到此处没有再继续，而是征询地看向那只顶着卡通狼崽外型的Miracle智能助手。
　　“我可以说吗？”
　　卡通狼崽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扭头望向身边的青年。
　　【寻寻想听吗？】
　　空间的主角仿佛变成了温寻。
　　又或者说，在某只家伙心中，主角从来都只有一个。
　　手中捏着的叶子不知什么时候被大尾巴给扫掉在地上，温寻捏着掌心似软非软似绒非绒的触感，仿佛变成了那棵倒下多年的树。
　　树桩明明连转化能量的树叶都没了，却有爬山虎执着地盘踞在它身上，不断给他输送雨水和阳光。
　　其实……温寻应该能猜到乐乐想要实现的愿望。
　　放在之前，他下意识会摇头。明知道不可能的结果，他不如选择掩耳盗铃的不知道，至少还能维持他心里想要的和睦太平。
　　但此时此刻，握着手中的触手，感受着它传递来的灼灼温度和律动，温寻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看着温寻与智能助手的互动，【狼行天下】的眼中先是闪过讶异，而后便是若有所悟。
　　他望向温寻的目光少了一分疏远，多了一分兴味。
　　然后便接着刚才的话继续道。
　　“它说，它也有想要一直在一起的人。”
　　“它多帮助一些人类实现愿望，就多一份可能陪在他身边。”
　　雪原上，觅食的野牛群重新出现在狩猎的范围内。
　　雄壮的灰狼第一时间发现了猎物的踪迹，冲着白狼的方向呼嚎出声，像是在召唤催促着他的回归与加入。
　　【狼行天下】一字一句复述完智能助手曾单独对他说过的话，然后便和温寻做最后的道别。
　　“知恩图报。”
　　“既然小乐帮我实现了愿望，我当然也要尽可能帮助它，实现它的愿望。”
　　“就像我在视频最后说的一样。”
　　“我祝它，祝你，祝所有爱和被爱的人，都早日得偿所愿。”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09
　　~听我说谢谢你~
　　~祝大家都得偿所愿，大家快祝我早日得寻寻！
　　温寻（拧住乱动的吸盘）：不会组词就不要乱组！


第110章 拉钩
　　如果有人问温寻最想实现的愿望是什么。
　　温寻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复明。
　　但现在他会在心中再加上一个前置条件——在不伤害某个家伙的前提下。
　　事到如今，温寻已经无法再自欺欺人地认定乐乐不懂得什么是喜欢了。
　　【狼行天下】的话仿若一记记重锤，将他蒙在他眼前那一层朦胧混沌的冰面给砸碎，露出了下面深邃幽静的海。
　　海一直在那里。
　　温寻并不知道【狼行天下】和灰狼江哥之间发生过什么，但他相信自己和乐乐所共同经历的，所建立起来的连接和深刻感情，并不比那一人一狼的少。
　　——但你要知道，行为上的表现可以伪装，心不行。
　　——你瞧，我的心仍旧向往这里。
　　【狼行天下】的话再次回响在温寻耳畔，令他忍不住抬头认真地打量起自己所处的这片虚拟空间。
　　温寻一直以为空间登陆后的场景设置是系统默认的，但如今才意识到这样的“默认”原来来自于使用者的内心。是使用者先默认了什么场景最令自己舒适放松，系统才会从场景库中投射出最符合的那一个。
　　海风如往常一样温柔地吹拂在脸上，脚下踩着的沙子轻软细腻，眼前深深浅浅的蓝色，白色与米色色块交织在一起，像一张轻柔蓬松的毯子，将温寻刚刚从寒冷雪原里冻僵的细胞重新温暖了过来。
　　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松快自在。
　　所以……
　　到底是这片海水让他心中觉得安宁，还是因为海中本该存在的那只生物呢？
　　温寻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但也许心早已替他做出了回答。
　　“滴滴——”
　　“温工，老大来部门了，问你在忙不？”
　　温寻本打算回来消化一下从【狼行天下】处了解来的信息，就和乐乐聊一聊他们俩之间的事情的。
　　指尖细密灼热的裹缠并没有因为换了环境而松开，反而由于恢复了触手形态，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温寻能感觉到最近乐乐黏自己黏得愈发紧，最近的梦也愈发出格离奇。
　　他原本是想和这只太过通人性的家伙好好聊一聊人类感情区别的，但今天和【狼行天下】交流完，温寻忽然又卡壳了。
　　他自己的心都乱的不行，难不成还能让在某些方面偏科聪明到不知道长了多少个心眼子的触手的心静下来？
　　此时此刻同事的消息仿佛救命稻草，让温寻松了一口气。
　　他拍了拍缠在手上的触腕，“我先下线一趟，你乖乖的，别人的空间都不许去了，就呆在这里。”
　　触手吸盘吸力一紧。
　　【那寻寻还回来吗？】
　　奶声奶气的卡通声线又混杂上了温寻曾经捕捉到过的更为成熟清越的语调，只是显得委屈巴巴。
　　【乐乐乖乖呆在这里，寻寻会回来的吧？】
　　触手的问话就像是曾经也得到过这样的叮嘱，却被遗弃了一般。
　　“当然。”
　　温寻以为是之前有几回自己下线后的长时间未登陆让乐乐感觉孤独了，连忙捧住手中的触手保证道：“你放心，我把这件事处理完，就会上线的。”
　　【拉钩？】
　　一只触手竖起了触尖。
　　温寻舒展开眉眼，无奈又好笑地抬起小拇指。
　　“好。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属于人类的手指和属于非人生物的触尖交缠在了一起，像一枚半开许久的锁，时隔多年终于合拢成了紧紧的扣。
　　温寻摘下头戴设备时，听见部门的同事们正叽叽喳喳围着温淼说话。
　　“真的老大，这游戏空前绝后，你就放心吧！”
　　“对，不好玩我主动辞职！”
　　“我们DEMO基本上快完工了，到时候老大你先体验一把就知道了，绝对不是我们瞎吹！”
　　“就是！老大你不知道我们这故事背景有多宏大，有多复杂，有多特别！绝对是市面上没有出现过的独树一帜！要是问世了绝对是旷古绝伦举世无双惊天动地冠绝古今……”
　　“喂，你中午吃饭吃的成语字典吗？过了过了。”
　　“咳咳，最近写古代地图的人物对话，有点中毒过深……”
　　大家的热情和兴奋温寻光用耳朵听就感受到了，而被围在最中心的温淼当然感受更深。
　　作为公司老总的他也没有吝啬，直接道，“大家加把劲，尽快把DEMO做出来。出来后奖金翻倍。”
　　“耶！”
　　“好的老板！”
　　“从今天起我就住在公司了，谁也别拦我！”
　　温寻在一旁听得忍俊不禁，温淼注意到他从虚拟空间登出了，便挥散了众人。
　　“哥，到我办公室去吧，有点事想问你。”他走上前扶住温寻的手臂。
　　“好，正好我也有事要告诉你。”温寻拿起桌上的M1和一旁的盲杖，和堂弟一同向外走去。
　　其实在温寻参与运维的客户反馈搜集与处理时，就已经预想到，乐乐的存在可能是瞒不住了。
　　这样一个过于用有主见的“人工智能助手”，纵然Miracle是业内技术革新最快的高科技企业，也还没有快进发展到堪比科幻的地步。
　　更何况无论是作为员工还是作为亲人，温寻都没法将这么大一件事瞒着温淼。
　　不像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温淼还要为股东、为客户、为一整个公司的员工负责。
　　只是温寻还没想到该怎么将乐乐的存在说出口。
　　毕竟在温寻的认知里，长大了的堂弟是一个及其理性的人。
　　跟小时候萌呆的小豆丁比起来，现在的温淼沉着，冷静，理智，做事从容老练，能谋善断，比他还像一个长兄。
　　这样的温淼，无论是在平日的言谈还是表现出的情绪反应来看，都对于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有着一种异常排斥的态度。
　　这也是让温寻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原因之一。
　　而原因之二嘛……自然是在他幼时的记忆渐渐回笼之后，想起来小时候乐乐和小淼这两个小家伙就有点不对付。
　　也不知道现在小淼对非科学事物的嫌恶是不是跟这样的“童年阴影”有关。
　　但按道理来讲，温寻觉得小淼应该和他一样，早已忘记幼年那段离奇的经历了。
　　那时候小淼比他的岁数还要小，就算还记得彼时有一只会说话的“虫虫”，这么些年的社会教育也会告诉他那是虚假的记忆，是小时候天马行空的幻想。
　　可温寻又回想起公司新品发布会上温淼的那段关于真实和虚妄的发言，心里又不确定起来。
　　如果不是曾经遭遇过荒诞，又怎么会去质疑真实本身呢？
　　正当温寻犹豫如何开口之时，温淼先说话了。
　　“哥，我一直想问你……”
　　“‘乐乐‘，是谁？”
　　弟弟清冷的声音在耳边炸开，问出的内容直白得让温寻差点从沙发上蹦起来。
　　“是小时候的那个家伙吗？”
　　温淼很早就有这个猜测了。
　　早在他发现大哥家里的陈设不太对劲时。
　　早在他偶然听到医院设备的录音中出现大哥自言自语时。
　　后来魏天明的反常行径更是加重了他的猜想，但温淼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和探索欲。
　　他记事早，小时候的经历就算过了这么多年他依旧有印象。
　　但那些模糊的奇诡遭际随着年龄的增大和知识的积累，渐渐被他认定为是当年在山洞中吸入瘴气或是吃到什么毒物后产生的幻想。
　　可是后来，温淼开始时不时做一些奇怪的梦。
　　梦里那只小时候幻象中所遇见过的怪物再度以一种黏腻，诡诞又无法名状的形态出现，不停地试图靠近他，纠缠他。在一次次的挣扎与躲避中温淼看到了更多荒诞的事物，和许多现实中根本无法看到的奇谲景色。
　　这成了他创建Miracle的初衷。
　　公司做到现在的成绩，温淼所探索研发的技术与产品早已经能够将他想要证明的事以科技的手段验证。
　　幻想能够投射到现实，抵达不了的神秘领域也能够在意识中自在畅游，过往一切不可理喻的记忆和梦境都被他合理地实现了，他理应和那些不该存在于真实世界的东西划清界限。
　　幼年时的一次好奇，让他差一点丢了性命。
　　现如今他并不想再将自己置身未知的领域中，他非常不喜欢不可控的感觉。
　　可是。
　　魏天明的异样，大哥的异样，周围最熟悉的人的种种变化都在时刻提醒着他，有的事似乎再怎么避也避不开了。
　　仿佛宿命一般。
　　原本温淼不打算干涉大哥的生活。
　　不管出现在大哥生活中的那个家伙是什么，只要对方对大哥没有恶意，只要大哥高兴，他也能听之任之。
　　但现在，那个家伙分明已经入侵到他的界限里，入侵到许多人的生活中。
　　温淼不得不干预了。
　　什么能实现愿望的智能助手。
　　什么小乐什么乐神。
　　不就是小时候那只讨厌恶心的触手怪吗？！
　　小时候治不了它，现在还治不了？
　　这里是人类世界，建国后不允许成精，仿生羊也梦不到电子蝴蝶。
　　无论那家伙，以及魏天明身体里的家伙到底想要做什么，他都不允许，他们伤害到他在意的人。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10
　　~讨厌鬼走开！
　　~管你梦不梦的，寻寻天天都能梦到我！
　　~可开心了！
　　温寻（掐住胯间的触手）：消停点，让我睡个好觉，好吗？


第111章 交谈
　　温淼的问题让温寻在吓了一跳之后，忽然有了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主动将手中的M1递给弟弟，那里面有经【狼行天下】同意的，刚刚在那片虚拟雪原里录制下来的对话。
　　在温淼看完之后，温寻才斟字酌句地，一点点给弟弟讲述起九江的故事。
　　九江的存在太过奇异，太过复杂，太过悠远，温寻在此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在现实世界中用真实叙事的口吻谈及这件事。他最多只是在自己的工作中加了一点小私心，希望九江能够在幻想的游戏里长存。
　　但现在，面前是最亲的兄弟，更是童年时和他一起经历过异事的伙伴，温寻相信温淼能够听进去他说的话。
　　就算仍然不相信这世上有非科学的事情存在，也不会将他视为疯子。
　　“所以……那家伙是因为被魏天明——不，魏天明体内的东西吸干了，才跑进Miracle空间的？”
　　温寻讲述的内容信息量过于丰富，一向果决善断的温总沉默地消化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现在妖怪也这么卷了么？”
　　温淼干巴巴地讲了个冷笑话：“人工降雨都不够，还要会人工智能？”
　　“噗嗤！”
　　温寻被弟弟难得的搞怪逗笑了，却还记得纠正他，“说了不是妖怪，应该就是古籍里记载的九江神。”
　　“那就是怪物。”
　　温淼选择性忽视了大哥后半句话，下了定论，“具备一些当前人类尚未掌握的生物特性，能够影响磁场，并且可以通过神经元链接复杂通信链路的——怪物。”
　　“最多……”在大哥乌黑的、尽管缺乏机质却仍然能感受到不赞同的‘注视’下，温淼勉强改了口，“……算是高维生物。”
　　“总之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
　　温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它做的肯定不对，不应该取代原本的智能助手，也不应该越过Miracle的审核就跑去别人的空间里，侵犯别人的隐私，更不应该随随便便答应别人的要求……”
　　“但是——”
　　纵使温寻从客观理性的角度明知道这件事是乐乐做错了，但他还是没办法眼看它被治罪。
　　“但是……乐乐它……它是为了我才失去力量，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它不太懂人类规则，做下这些也是无心的……”
　　温寻越说越觉得自己像那些为自家熊孩子找补的偏心家长，连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于是他干脆阖下眼帘，用扼腕的语气坚定道，“这件事如果要追责，就说是我的缘故吧。”温寻将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
　　“小淼你也不用顾虑什么，按公司制度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本来也是我没管好它，这次捅出这么大的篓子，也不知道会给Miracle的声誉造成多大的影响，都怪我…… ”
　　温寻不希望弟弟难做，也不希望乐乐受伤害，只想到了这唯一解决方式。
　　但温淼却及时打断了他。
　　“哥，你别急。”
　　“这事我之前就说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端看怎么处置。其实我心里大概已经有预案了，你刚提供的素材也算是帮我不上了预案里可能会有的漏洞。”
　　“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真的，你别担心。”
　　“你不会有事，它嘛……”
　　温寻连忙问，“它、它会被处理吗？”
　　尽管乐乐已经给他拍胸脯打包票说它的存在不会被人类检测发现，但温寻还是要听听弟弟的专业判断。
　　温淼故作遗憾道，“今早的会你也参与了，现在研发和运维的人都在加班加点，铆足劲要找出问题所在，所以……它一旦被找出来，肯定会被当成BUG清除的。”
　　温寻的心一下提到了胸口。
　　“但是——”
　　温淼注意到了大哥明显变得紧张担忧的神色，心中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嘴上却还是转而安抚道，“但Miracle的防火墙本就是业内最智能先进的了，如果之前它都没有检测到那怪……江乐的存在，人工排查很大概率也排查不出。”
　　“更何况如果它真的是那什么九江神的一份子，那就算再怎么虚弱，该有的本事也在那，不是区区人类简单就能处理得了的。”
　　“至少不至于有性命之危。”
　　温寻听完弟弟的话，心重新回到了肚子里。
　　但却并没有变得高兴。
　　他张了张嘴，想告诉弟弟，不是的。
　　就算是九江神，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先不说现如今的生态环境早已经不适合九江的生存，逐渐消散的信仰就已经足够让九江濒临灭亡。
　　乐乐和魏天明身体里的那家伙，大概率就是这世界上残存的唯二两只九江了。一个在人类身体里躲藏多年，另一个这些年也不知道如何过的，好不容易到了人类社会，却越混越惨，现在更是连身体也不知在哪里苟延残喘，只有意识逃进虚拟空间里蕴养。
　　“但不管怎么样。”
　　温淼并没有注意到大哥的走神，继续道，“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一次事件的导火索是它，我是不可能在放任它待在Miracle空间里了。”
　　“哥，也请你理解。它是个无法掌控的不确定因素，我不能把公司核心产品留下这样一个漏洞。”
　　“M1是全公司上下倾尽心力才打造出来的产品，里面每一个场景、每一处建模，每一种逻辑决策，都是大家辛辛苦苦打磨的成果。如今产品刚刚上市，正是打造品牌和核心竞争力的关键时刻，我不能因为你的担保就……”
　　“小淼，我明白的。”
　　温寻止住了让弟弟为难的话，握住温淼的手认真道，“你放心。这件事不管公司最后怎么解决，我都会让乐乐配合的。我回去也会好好和它沟通，想办法让它离开……”
　　至于离开之后……乐乐能去哪里，温寻不知道。
　　他只希望寄希望于乐乐现在吸收的能量已经足够它重新拥有实体，能重新在人类世界生存。那么不管它变成什么样，他家里的大门都永远为它打开。
　　“好。谢谢哥。”
　　温淼吐出胸中的气，回握了一下大哥的手。他心想，好在大哥还没有被那家伙彻底迷了心智。
　　否则……
　　温淼此刻也‘否则’不出什么来。
　　就像他现在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魏天明……和他身体内的那个东西一样。
　　更何况无论是幼年还是现在，温淼都能感觉到大哥对于那个触手的喜爱和在意。加之现如今大哥双目失明，一个人生活孤独又不便，那家伙如果老老实实地呆在大哥身边当个暂时性的‘导盲犬’，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惜温淼此刻还不知晓，对于很长一段时间以九江神的身份存活于人类认知的触手而言，他们不仅拥有庞然的本体、无数的肢干、纷繁复杂的神经元，更拥有人类无法想象的执着、长情和欲念。
　　不仅仅是人类拥有欲望。
　　它们，也有。
　　尽管由于漫长岁月的消磨，它们对于大多数事情已提不起兴趣，可正因如此，当它们遇见自己在意的对象时，所有的关注和在意，以及一切情感的寄托，都会聚焦于彼处。
　　这可不单单是一个‘导盲犬’能覆盖得了的。
　　也不是一个人类身躯，能压制得住的。
　　“所以这件事会怎么解决？”
　　温寻心知关于乐乐的话题暂时已经不方便再展开了，转回正题，“你刚才说，已经有预案了？”
　　“嗯。”温淼应道，“这种事不能冷处理，否则就是将所有的摸黑污蔑都认下。”
　　“那该怎么回？”温寻对这样的事情还真没有处理经验，好奇请教弟弟。
　　“哥你觉得呢？”
　　温淼却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反问温寻道，“你觉得，对于‘人狼恋’、‘虚拟爱情’、‘Miracle支持跨物种情感’这种指控，该怎么回才对？”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11
　　~咳，大家好，今天的发布会由我来主持召开~
　　~我宣布，Miracle就是支持跨物种恋爱！
　　~本人和寻寻是真心相爱的~
　　~希望大家祝福我们，谢谢！
　　（被温淼黑着脸吩咐保安拖走


第112章 声明
　　“我经常在思考，人在什么时候会感觉到真正的幸福。”
　　“我出生的时候恰逢老家大旱，那时候看着村里人脸上的愁容，听着大人耳边的唉声叹气，我以为天上能下雨，每个人能喝够水就是幸福。”
　　“后来奶奶病重，我一个人在医院里守着她，心里企盼老天不要把她从我的身边带走，觉得奶奶在身边就是幸福。”
　　“大学时，班里有个同学因为心理问题走上极端， 大家懊恼着说也许平日里多关心她一点，家里人多在意她一点，她是不是就会拥有幸福来抵御痛苦。”
　　“创业最困难的那段时日，一位跟我一起打拼的朋友因为连续加班而晕倒在工位上。被推进手术室前他告诉我，他不后悔，有朝一日能看到我们花费无数日夜构想的Miracle世界被制作出来，就是他最大的愿望和幸福。”
　　“每个人的幸福都不一样，但我从没看见过绝对的幸福。幸福总是相对的，是受到阻拦与限制的，人对于幸福感的获得，往往都来自于面对苦难的抵抗。”
　　“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佛说人生有八苦，我想在座能看到这个视频的诸位，或多或少对于这八苦都有自己的感悟和理解。”
　　“苦难不一定要致命才叫‘苦’，每个人的衡量标准都不一样，在不同的人生经历中所感到哀伤，难过，痛苦，失望等等的精神痛苦亦然。”
　　“因为一次游乐事故而出现恐高症的妈妈，至今都不敢陪着女儿踏青登山。”
　　“被动物咬伤落下终身残疾的驯兽师总是郁郁寡欢，常年怀念着那头仍被他当做家人却已因禁锢圈养而抑郁死去的虎鲸。”
　　“一直遭受家暴的女人从不敢反抗，只能一次次抱紧孩子躲在角落，无助祈求痛苦少一点。”
　　“由于网络诈骗失去大半辈子积蓄的人， 因为一次医美失败而永远不敢摘下口罩的人，被校园暴力的人，被职场霸凌的人，被前任PUA到否定自己所有价值的人……”
　　“我们不能因为有些事从我们的角度看起来不算事，就认为它对于别人也无关紧要。”
　　“我们也不应当仅仅因为有自己的价值主张，就去武断地评价他人的痛苦与幸福。”
　　“观点是相对的，痛苦是相对的，幸福也是相对的。我们永远无法决定他人的生活方式，做选择的永远是‘自我’本身。”
　　“这里有【狼行天下】委托我司发布的一段补充视频，作为对此次事件的回应。”
　　[我出生在一个偏远山区的村子里……]
　　[……对于我来说，‘江哥’不仅是‘狼’的意思，它比我的兄弟们还要像我的哥哥。‘拉姆’也不再是只存在于信仰和幻想中的仙女女神，她的的确确救了我的命，是我生命中的‘拉姆’。 ]
　　[人类选择了放弃我，但狼选择了救活我。]
　　[我的心仍旧向往这里,我的心仍然牵挂它们。]
　　[万物有灵，不是只有人类懂得爱。]
　　[不是只有人类明白爱是包容，是奉献，是信任，不是只有人类懂得孤独，幸福和痛苦，不是只有人类才配拥有爱……]
　　在播放完一头白狼的自述后，西装笔挺的男人面对镜头继续肃言道。
　　“Miracle从来都不想去干预任何人的选择，也不会当帮人们实现愿望免于选择的‘救世主’。”
　　“Miracle只是一个工具，一个帮助人们暂时逃离现实的痛苦，在一个足够抽离、足够私密、足够拥有安全感的场所中，提供一些能够慰藉人，能够治愈心灵，能够让一些紧绷的、脆弱的、濒临溃败的神经稍微的得到放松的工具。”
　　“只是这个工具稍微超前了一点，能够展开的故事与想象多了那么一点。”
　　“Miracle无法真正让人们免除痛苦，获得幸福。它只是以一种相对高科技的手段，用模糊了虚拟与真实的环境和事物，来给使用者提供一些精神上的治疗，一些情绪上的宽慰。”
　　“让他们再度拥有迈步往前进的力量。”
　　男人一张俊脸显得自持而严肃，也许是因为对自家的产品拥有极度的把控和信心，他吐出的一字一句都有种让人不由自主想要相信的铿锵有力。
　　“我们尊重每一位用户的选择，也尊重每一位用户在Miracle空间内自由使用功能的权利。”
　　“【狼行天下】先生所拍摄的场景和虚拟生物的确由Miracle生成，但其对外发布的视频与观点属于用户的个人行为，Miracle无权干预，也不会对其世界观、价值观和人生观发表任何主观意见。”
　　“但是，再度声明——Miracle所推出的M1是一款健康辅助智能产品，旨在通过封闭式多场景智能服务为用户暂提供神经舒缓与心理治疗。智能助手小M作为人机交互的新一代产物，拥有自然语言处理系统和生态生成能力，能够在虚拟环境智能化满足用户的合理需求，但不会无条件实现用户的任何愿望。”
　　“本产品请务必在专家的指导下正确使用。”
　　“Miracle拥有专业的法务合规团队，Miracle严格遵循国家的法律法规，智能助手也会作为监督者角色确保用户的使用场景没有违法违规的情况出现。”
　　“同时也请各位放心，【狼行天下】先生现在仍然身体健康、意识健全。Miracle最先进的智能监测系统能够时刻监控用户的健康状况，同步连通紧急联系人和相关医疗机构，确保大家的使用安全。”
　　“如果各位对于Miracle所提供的产品和服务感兴趣，欢迎到线下各大门店体验了解。如果各位对Miracle智能助手人性化的人机交互有兴趣，可以期待Miracle即将推出的全新大型智能交互式游戏——”
　　在这段公开声明的最后，一副如同画卷般逐渐展开的奇幻场景取代了男人正襟危坐的身形和逐渐收束的话音，以无比震撼而玄妙的方式展现在观看视频的众人面前。
　　仿佛从幽深的山谷中传来的空灵唳鸣声由远而近袭来，随着一扇洁白的羽翼划风而过穿过屏幕，无数人仿佛坐在了一只巨大的禽鸟身上。
　　而后，随着视野的变幻和仿佛失重感的降临，人们看到了隐藏于大泽中满是奇珍异兽的山川，看到了轰隆隆的火车和马车穿行过蒸汽时代的街巷，看到了千军万马逐鹿中原的铁血战役厮杀，也看到了由科技与秩序堆砌的未来都市。
　　跨越时间与空间的宏大叙事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最终在若隐若现地水浪声中汇聚进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
　　那是一片由终年不散的雾气所包围的神秘海域，隐约可以看见被灰色笼罩的远方偶尔有桅杆露出，挂在其上的旗帜已经破败得难以看出来历。
　　海域的上空盘旋着许多形象诡异古怪的凶禽，它们不时地俯冲入海，叼着海中的猎物又迅速地腾空，仿佛海里有什么在追赶恐吓着它们一般。
　　而人们随着身下禽鸟的飞驰，逐渐地深入进了这片混沌到令人不安的海域，四周渐渐地安静下来，一时间只剩下哗哗的海浪声，连风声和鸟鸣一瞬间都似乎没了踪迹。
　　还没有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他们所乘坐的禽鸟也跟着俯驰而下，一猛子扎进水里。
　　溅起的水花令人们下意识遮脸躲闪，但动作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身处其中，只是在观看一个视频。
　　可还没等他们松上一口气，就看见满是深蓝色的水面之下渐渐泛起气泡，在视野几乎难以抵达的尽头，有什么在深邃到几乎漆黑的渊壑中苏醒了。
　　蜿蜒的，扭曲的，隆起的，闪烁的，盘结的，弥天亘地的。
　　难以描述的绝望侵占了观察者的脑细胞，水不断上涌，随着深渊的临近，窒息感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压力向所有人袭来。
　　在无数人屏息到几乎难以呼吸的时刻，驮着他们的禽鸟终于扑闪着打湿的翅膀重新飞了起来。
　　光明到来了一瞬。
　　而后，巨大的阴影毫无预兆地从身后升起。
　　天空已经被沉重的乌云尽数覆盖，翱翔的鸟雀不见踪迹，昏暗的光线在开始下落的雨中渐渐消散殆尽。
　　在黄昏转入黑暗的最后一刻，雨势忽然变大。不——那不是雨——
　　当人们意识到滴落在脸上的液体过于粘稠时，他们只来得及随着禽鸟的挣扎仰头看上一眼——在他们的头顶上，无数巨大而诡异的触手早已掀开水面，成为黑暗和光明厮杀中最真实的獠牙。
　　在混沌和混乱中，它们以一种主宰者的姿态锋利而强硬地搅碎宁静，降临在所有人的恐惧中。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12
　　~【触手规则怪谈】~
　　欢迎使用M2，本产品规则如下：
　　1.本产品为虚拟产品，您的头上并没有任何头戴设备。如果您在脑部摸到了任何实体物，请寻找最近一处水源，将头部埋进水中，直至实物脱落。
　　2.本产品不对外发售，如您通过购买获得本产品，请及时采购十箱水产，并将本产品置入其中最少12小时方可使用。
　　3.请务必在专家的指导下正确使用本产品。专家不会以双手双脚形象出现，请注意，专家不会以双手双脚形象出现。
　　4.名叫温寻的NPC不是专家，但遇到危险可以向他寻求帮助。
　　5.本产品提供多种生活区域供您选择，但不同区域之间暂未开放，没有通道连接。如果您不慎误入超过十米、毫无光源、且脚感软陷的地区，请就近寻找圆盘状物体，它能为您提供一次保护。
　　6.本产品没有智能助手。请注意，本产品不提供智能助手。包括但不限于任何毛绒类、爬行类、两栖类生物，请远离上述物种。如果您与上述物种有所接触，请立即前往最近一处水源，对接触部位进行三十分钟以上消毒。
　　7.触手是不可食用的。除触手外，一切皆可食用。如您拾得触手残肢，请交给名为温寻的NPC，他会为您提供一顿补充能量的食物。
　　8.请不要靠近海域深处，请不要直视雾气。如果您看到闪烁且持续发光长条型物体，请记得，它不是眼睛，它没有眼睛，你有眼睛。


第113章 回家
　　在连续几天的会议讨论之后，温淼最终力排众议，亲自上场发布了官方声明。
　　在声明中，温淼代表Miracle客观清晰地陈述了事件事实经过和处理结果。既给出了公司的立场，也打了感情牌，同时还抛出了他们即将发布的游戏DEMO，在转移大众注意力的同时，也为新产品免费打了一次广告。
　　效果是出乎预料的好。
　　许多之前对于Miracle不满的人纷纷改口询问游戏的上市日期，还有更多之前不了解Miracle的路人被这样逼真到仿佛亲临的CG视频惊艳，好奇这样的游戏做出来到底会怎么玩。
　　而对于Miracle的忠诚粉丝们而言，这样的消息简直就是意外之喜。天知道在亲身感受过虚拟空间的奇妙与真实之后，他们多想和亲朋好友分享，多想让封闭的空间能够打通，在网络世界和更多人实现更多奇思妙想的互联互通。
　　而现在，Miracle竟然已经在筹备游戏了！
　　比虚拟空间更为精妙绝伦的场景，比所有文字和动画还要真实的奇异幻想即将走进现实。不同的板块，不同的时空，不同的角色和冒险，同样应用了Miracle最先进投射和交互技术的身临其境！
　　光想想都令人眼睛发亮迫不及待了！
　　温寻在虚拟空间内以一种“高度近视”的状态看完公司声明会的视频后，才明白那天堂弟专程来部门找他的用意。
　　怕是那时，温淼就已经打算好要将游戏拿出来当做破局的“利器”。
　　温寻不知是该感谢弟弟对于他们游戏组工作能力的信任，还是该佩服组里打了鸡血疯狂加班的众人，竟然真还在几天只能把DEMO赶出来了，被温淼紧急调用放进了M1的场景库中，作为内侧体验版随机对用户发出。
　　而对于温淼反问他的问题，温寻没有给出回答。
　　曾经他也许能想也不想地给出答案，但现在，他犹豫了。
　　他甚至在弟弟抛出这个问题的第一反应，是在想有什么其他的佐证能够说服别人不再认为那些标签是恶心的，怪异的，不可接受的。
　　好在温淼也不需要他给出答案。
　　这让温寻纠结的心稍微松了那么一点儿，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当下需要立即处理的正事上面。
　　“总之乐乐，这里你不能待了。”
　　温寻捧着手中的家伙，非常严肃地对它说，“不管你再怎么保证不会被发现，我也会不放心的。而且这件事本来就不对——至少在人类规则里，我们随便跑进别人地盘上，是不合适的，知不知道？”
　　掌心的蓝色随着温寻的话渐渐化为一摊模糊了形态的流体，像是被这件事打击到了。
　　温寻连忙安抚，“可不是说不要你……”
　　哪知道那摊蓝色根本没有变灰，反而咕嘟嘟地开始跳动起更明亮的色彩、
　　【寻寻，你说不放心？】
　　【寻寻不放心乐乐？】
　　【书里说了，在意才会不放心！】
　　【喜欢才会不放心！】
　　【好耶！】
　　姓江名乐的生物根本没有把温寻后半句话听进去，拿着半截就开跑，流体重新凝结成几根触手，叽叽喳喳闹腾开了。
　　温寻好笑又无奈，弹了弹指节上乱动的吸盘。
　　“有没有认真听我说的话？！”
　　【有！】
　　【寻寻说乐乐不能待在这里了！】
　　【寻寻不放心】
　　【寻寻放心，寻寻说什么，乐乐就做什么！】
　　【寻寻不放心】
　　【寻寻放心】
　　【寻寻不放心！】
　　【寻寻放心！】
　　温寻头疼地把几只“互殴”的触手分开，捏住。
　　“不待在这里，你准备去哪里？”
　　【当然是寻寻去哪里，乐乐也去哪里！】
　　触手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一直……在家的啊。”
　　温寻被乱扭的触须戳得有些掌心发痒。他合拢手指，抿了抿唇，问出心里的话。
　　“乐乐你离开那么久，为什么不回来？”
　　当初触手不见后，温寻心情无法控制地经历了起伏波动的变化。
　　一开始是觉得这样一个会说人话的“怪物”太过于诡怪，他本就不可能留在身边，走了最好。
　　可等乐乐真的从他生活中消失了，温寻又开始觉得不习惯起来。吃饭会想到它，晒衣服会想到它，喝水也会想到它。
　　而后因为自己脖子上的骨坠，他重新发现家里还藏着一些小家伙，那是隶属于乐乐的足肢，还偷偷藏在他家里陪伴他。
　　那时候温寻虽然不动声色，实际上心里是高兴的，那些对于异样的害怕担心早就被担忧和记挂所取代，他甚至暴露了自己突然能听见那些家伙说话的奇怪能力，饶有趣味地想要好好研究一下乐乐到底是什么。
　　可后来，连那些小家伙也消失不见了。
　　温寻彻底失去了触手的踪迹。
　　但幼时的记忆却渐渐回来，不断提醒着他之前的想法错的是多么离谱，失去的是多么珍贵的一段感情。
　　因此，当温寻在虚拟世界重新发现乐乐的存在时，他真的有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他当时就打定主意，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像之前一样把乐乐弄丢了。
　　就算……
　　就算他现在对于乐乐嘴里从未停过的“喜欢”仍然有些无所适从，但他也没有想过要和乐乐一刀两断。
　　他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只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世界。
　　温寻恍然间觉得，自己如今虽然失了明，能看到的……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
　　【因为怕寻寻讨厌】
　　【怕寻寻不喜欢】
　　温寻在问出刚刚那个问题时，脑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从认识乐乐到现在的点点滴滴。也许是他的情绪波动有些大了，触手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未曾言明的思绪，一条一条地回应道。
　　【寻寻害怕乐乐说话】
　　【乐乐躲起来，不说话，寻寻就不害怕了】
　　【后来……后来乐乐就被魏天明肚子里的大坏蛋给骗走了】
　　江乐记忆中还残留着之前温寻因为它和魏天明交易而跟它动怒的模样，急切地叭叭解释。
　　【寻寻，乐乐没想走的！】
　　【乐乐本来想知道了怎么给寻寻治眼睛就回来的！】
　　【可是乐乐好菜】
　　【乐乐没有打赢大坏蛋】
　　【打输了】
　　【没脸见寻寻了】
　　指尖上原本有力攀缠的触须蔫巴巴地垂落下来，温寻眼中蓝色的色块也变成了郁闷的灰扑扑。
　　之前该生的气都已经生过了，温寻此刻见到触手这番模样，心疼之余忍不住腹诽了一句“该”。让这家伙什么都不考虑就闷头往前冲。
　　它也不想想自己这么笨笨的模样，算盘怎么打得过魏天明那个从小就脑袋精明的。
　　【不笨！】
　　【乐乐才不笨！】
　　蔫头巴脑的‘八爪鱼’又重新立了起来，吸盘猛地吸住温寻的虎口，表达自己的不满。
　　“好好好，你聪明得很。聪明到还有本事跑到这里来。”
　　温寻顺着触手的话维护住了它摇摇欲坠的自尊心，追问道，“那么聪明的江乐同志，请问你现在还能从这里出来吗？还能出现在现实世界里，回到我身边吗？”
　　直立起来的触手身躯扭动了几下。
　　【那……那寻寻还会赶乐乐走吗？】
　　“当然不会。”温寻保证。
　　【可是】
　　【可是寻寻把水缸都扔了！乐乐的窝没有了！】
　　触手的语气充满委屈。
　　温寻愕然。
　　原来当时堂弟来他家处理水缸时，这家伙还在的呀……
　　温寻有些心虚的轻咳了下，“是打算给你换个更大的。之前的两倍那么大！”
　　【真的吗？】
　　“比珍珠还真。”温寻重重点头。
　　【那……】
　　【那寻寻还会怕乐乐说话吗？】
　　【回家之后，乐乐是不是又不能和寻寻讲话了？】
　　江乐还记得很久以前，有人告诉过它们，不能在人类面前讲话，否则就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九江一直守着这个规矩，直到灾难降临濒临灭绝，一只严重失水的小触手，在一个小男孩面前忍不住发出了声音。
　　“你现在不是也在和我讲话吗？”
　　温寻很想收回刚才夸这家伙聪明的话。怕不是分肢多了，会分担脑容量和智商？
　　【可是……】
　　江乐想说，现在它并没有用人类的语言说话，它只是在用本体发出腔鸣。
　　不会拐弯的触手神经认为这是两回事。
　　“没有可是。”
　　“你这个笨蛋没发觉你已经很久没有用人类语言跟我说话了吗？没发觉我能很顺畅地听懂你们叽叽喳喳的神秘呓语了吗？”
　　尽管温寻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就具备的“天赋”重新崛起，但是——他遇见奇异的事情太多了，也不差这一件了。
　　【发、发现了。】
　　其实江乐从上回寻寻发火就发现了，寻寻又能听懂它说的话了。它也就没有再费力转换成人类语言和寻寻对话，像小时候一样，回归了最坦然愉快的交流。
　　但这是在这个空间里。
　　越加深入了解人类规则的江乐已经懂得，不是人类的人在人类社会不应该发出拟人的声音。
　　否则会被抓走。
　　然后又会遭遇上回在魏天明那里遭遇的事情。
　　虽然江乐不怕，但它不想给寻寻制造麻烦，也不想被寻寻再讨厌。
　　“你回到现实世界里，就继续这样就好了。”温寻也懒得再去纠正触手的脑回路了，他直接道，“反正别人听不懂对不对？”
　　【昂！】
　　【只有寻寻能听懂的！】
　　温寻脑中划过小时候的经历，产生一丝疑虑。他记得小时候弟弟似乎也能听见乐乐说话？
　　但此刻他暂且把这个小疑惑抛到了脑后，追问起今天他最想得到答案的问题。
　　“所以乐乐，你什么时候能回家？”
　　今天的这片空间万里无云，温暖的阳光伴随着海风铺洒在身上，有一种令人感觉惬意又自在的怡然。
　　而不远处的海浪一如既往的，规律的，执着的，永不停歇着的，一遍遍地向扑向海岸。
　　哗啦。
　　哗啦。
　　在温寻心情低落时，听到这样的海浪声，总觉得它像一个早就被命运写好篇章的人。一次次拼命挣脱束缚于身的锁链，却一次次被锁链拽回，固执却无望地试图去拥抱一个近在咫尺却也许永远无法触碰拥有的爱人。
　　可如今的温寻再一次聆听这样的声音，却觉得它更像一个勇士。
　　明知道命运已经画好了它生命的循环，却依旧要跳出规则，执着地去奋力奔向自由与热望。
　　明明一切都是程序设置好的，明明这处空间的场景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明明一切都没有任何的真实意义可言，但温寻听着清泠的水声，沐浴着头顶的阳光和微风，看着盘踞在掌心的蓝色随着他的问话一点点胀大，直到将整个视野沾满。
　　温寻却忍不住笑了。
　　在弟弟发表声明时，他听得还是似懂非懂的。
　　可现在。
　　他好像终于明白了Miracle存在的意义。
　　这片由数据构成的世界和真实的大自然一样残酷，又一样温柔。
　　它兀自存在，野蛮生长，它不在意或突兀或刻意闯入的任何意识，只是如同包容其他任何的生物一样包容身处这之中的一切。
　　它本不提供任何信息和价值。
　　但每个人自我的意识赋予了它无限的价值。
　　你是什么样的人，就会看到什么样的人。
　　你想要什么样的世界，就会拥有什么样的世界。
　　你期待获得什么，它就会提供给你什么。
　　在某种层面上，Miracle的确能够实现人们的愿望。
　　就比如现在，温暖的蓝色从掌心生长，不断蔓延，无数的肢干如同海浪，微风，阳光，将温寻包裹，托起，缠绕。
　　【回家！】
　　【现在就跟寻寻回家！】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13
　　~相识二十余年，他竟一朝把我抛弃！
　　~恶毒弟弟对我百般刁难，残忍手足断我有力臂膀！
　　~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
　　~终于他后悔，恳求我回来！
　　~V我50，倾听我逆袭归来的“复仇”计划~


第114章 光晕
　　这天晚上，温寻做了自失明以来最丰盛的一顿饭。
　　说丰盛，其实也不过是四菜一汤而已。但这寻常人看来信手拈来的事情，对于一个初盲的人来说，还是具备一定的挑战性。
　　好在经过几个月的适应，温寻现在基本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了。尽管出门在外他依然会有强烈的不安感，但在家中，他基本已经可以做到闲庭信步。
　　对于每一处空间的丈量都已经印刻在心，对所有物品和工具都操纵自如。
　　这是通过一次次受伤和教训得来的。
　　温寻没有和弟弟或者其他同事吐露过任何这其中的心酸，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除了徒让关心在乎自己的人难受心疼外，没有任何意义。
　　他必须自己迈过这个坎。
　　但有时候，“没意义”这个词本身，就已经具备了足够的含义。
　　当厨房里的安静被丁零当啷所取代，当水龙头再一次自己拧转了开关，当不小心低落油污的灶台被灵活的卷曲操控抹布擦干， 温寻才意识到，他其实并不是不需要关心与在意。
　　只是车祸之后的种种遭遇，至亲离去的悲痛和自己身体情况的打击，让温寻不再奢望从外界得到自己想要的反馈。
　　人们在日常交往中感觉到伤心，失望，难过，往往是因为期盼从对方那里获得一些东西，最终却没有得到。无论是情感、信息、认可亦或者是其他。
　　想要，却没有得到，就会产生落差，进而产生情绪波动，然后变得不像自己。
　　既然如此，一开始就不要有期待和希望。只脚踏实地尽自己的一切努力去实现自己想要实现的目标，那么成了，值得庆祝，不成，也不留遗憾。
　　——这就是温寻最终的形成的生活答案。
　　可这个答案并不是全解。
　　当有人先他一步所想，先他一想所动，当他未曾言明的麻烦与障碍被提前扫清，当他自认为微不足道的小事被人放在心上举足轻重的位置……尽管做这些的家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可这并不影响它通过人类的方式为温寻的生活赋予了新的意义。
　　“开饭！”
　　一片漆黑的公寓里，餐桌前的两张椅凳被拉开。
　　桌上的菜色鲜香扑鼻，可惜卖相全都被黑暗掩盖，只有袅袅的热气在屋外霓虹灯光的朦胧照射下逐渐升腾，融入了逐渐温暖的房间中。
　　在万家灯火的入夜时间，这间明明有人烟的屋子里却不开灯，着实显得有些奇怪。
　　但如果知道了屋子的主人如今没有视物的能力，而另外一只自由活动的生物也从来不是靠“眼睛”本身游走世间，那么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今天可是切了一整块冬瓜，要消灭干净哦。”
　　“唔，木须肉好像盐放得多了点，太咸了，乐乐你别吃了。”
　　“这个土豆丝还可以，我做的醋溜的，不辣。哎，那个是调料，叫八角，不是吃的，快吐出来……”
　　若是有人听见独身在家的青年在黑暗中这样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怕是要惊得后背一凉。但如果他再看得仔细一点，就会发现青年对面拉开的椅凳上，并非空空如也，实际上有一个活物存在。
　　只是这活物的模样，有些古怪，有些奇诡，形状与人类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而如果再侧耳倾听得更仔细一点，他会听见房间里除了青年的说话声，还游荡着模糊而起伏的，仿佛在灰旧的墙壁上窸窣游走钻下孔洞的敲击，又好似在密度极大的深海震颤穿行，骨头和氧气一并碾碎的窒息呓语。
　　无法听懂，却在捕捉到这频率的时刻，就已经被巨大的不安和恐惧侵占驱赶，让人再生不起靠近之意。
　　只是作为屋中唯一的主人公，温寻耳中听到的却是日常又雀跃的叽叽喳喳。
　　【肯定能吃完！】
　　【寻寻放心，寻寻吃不完的，乐乐都消灭干净！】
　　【木须肉！好吃！寻寻做的都好吃！】
　　【不怕咸，有汤喝！】
　　【咦惹，为什么土豆丝里有海星？】
　　【难吃！呸呸呸！】
　　沉寂的公寓中时隔许久终于再度传出了开怀的大笑。
　　伴随着碗筷餐具轻灵的碰撞声和细碎的交谈笑闹，这间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房子从内向外泛起了光晕。
　　那被一圈荧蓝色包裹着的，不停闪烁着光点的，雾一般缭绕的氤氲绚影。
　　屋连同着屋主人周身那不可见的暗沉被这一层层不断生出的仿佛海浪般涌现的霁色给绞碎了。黑暗不再牢不可破，有跳跃的生机从密不透风的暗格里挣脱出来，迸射在餐盘、地板和柔软的沙发上。
　　房间里的空气被蒸腾出更加鲜活的温暖气味。
　　这个夜里，温寻的被窝重新恢复了拥挤。
　　温寻在半梦半醒间察觉到了一丝冷风钻入的寒意，但还未等他意识澄明，裹缠在身上的炽热物体就通过那过于熨帖的温度令温寻重新陷入迷蒙，陷入更宁和而深邃的梦乡。
　　梦中，他再度回到了那片奇妙瑰丽的海域。
　　随着一点点地深潜下坠，这一次的温寻不再试图从梦境里发掘什么，找寻什么，追根究底什么。
　　他只是纯粹地去感受无垠海洋的脉动，去欣赏着在不断趋于黑暗的世界里，不停闪闪发光的可爱生物。
　　在这场下坠的尽头，他被接住了。
　　令他熟悉的柔软和粗壮肢干裹缠在他的腰间，只是这一次，温寻能够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并非是幼年时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男孩。
　　此时的他是以当下这具年富力强的身体，真切地在梦境的海洋中遨游。
　　而托举盘绕在他身边的，是他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伙伴，他的触手朋友，他的小乐，他的乐乐。
　　可奇怪的是，在这场梦里，乐乐似乎变得格外具象。
　　具象到比那天发布会上他所看到的游戏DEMO中以九江为原型的深海巨怪还要栩栩如生，比他曾经在某个梦中偶然瞥见过的森然诡物还要活灵活现。
　　哗啦，哗啦。
　　河床震动，海浪轰鸣。
　　在被泥沙搅浑的一片混沌里，温寻开始眩晕起来。
　　时间和空间仿佛在一瞬间被拉远，又在下一瞬间被压缩殆尽。
　　无数的线条和光点交织着在他短暂充斥色彩的世界里，盘旋，坍塌，游走，融化，最终凝聚成矗立于想象之外的，最奇异、疯狂、粗蛮、厚重、迷乱且未知的形状。
　　从来在温寻面前都只以部分躯体或是收敛的形态露相的触手，在这个梦境里，头一次将最原始、最真实、最完整的自己，降临在温寻面前。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14
　　~是时候坦诚相见了~v~


第115章 滋养
　　【可是寻寻，离开这里之后，乐乐就不能陪寻寻治眼睛了！】
　　“难不成你打算在我眼睛好之前，一直就待在Miracle里？那你有没有想过现实里我生活也需要你的帮助？唉，盐也不知道被我放在哪儿去了，说起来，阳台的晾衣绳也断了，前天出门上班，还差点被一个电摩托撞着……”
　　【！！！】
　　【寻寻等乐乐！】
　　【乐乐回来帮寻寻找盐！牵晾衣绳！打电摩托！】
　　“噗……好了，摩托是可以不用打的，不过你如果在的话我会安心一些。”
　　【在！乐乐以后肯定都在！】
　　“那说好了。快从智能助手身上下去吧，以后不许再登上来了。”
　　【可是……】
　　“还有什么可是？”
　　【可是乐乐现在，还没恢复好……】
　　“所以你本体还很虚弱？是不是还没办法活动？乐乐你告诉我在哪里，我去把你接回家可以吗？我们回家慢慢养……”
　　【不用！】
　　【乐乐可以自己回来！不用寻寻接！】
　　【只是乐乐现在……】
　　“现在怎么？”
　　【现在……好丑好短好细……】
　　“好……？咳，怎么到人类社会好的没学，还学会容貌焦虑了？”
　　“你变成什么样都是我认识的乐乐啊。再说了，我现在也看不见，有什么关系？还是说你想变成什么样子给谁看，嗯？”
　　【想变成乐乐喜欢的样子！】
　　【大家都喜欢厉害的人！乐乐很厉害的！要变回厉害的样子！】
　　“行行行，你最厉害。”
　　“你下次可以在梦里给我变，好不好？现实里长得小一点也好，要不然我家水费可扛不住……”
　　当温寻被巨大的足肢裹卷起来的时候，莫名就想起了和乐乐在虚拟空间分别时的对话。
　　彼时的他只是想尽快让乐乐从安危不确定的Miracle系统中抽离出来，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口的话即将让自己陷入怎样的境地。
　　与他交流的家伙，一向将他的话奉如圭臬。
　　而对于已经认定的事，又会一根筋地执行到底。
　　在江乐原本的打算里，是想吸够了能量再回到寻寻身边的。
　　被魏天明阴了之后的它几近溃散。但无论当时所处的环境有多恶劣，它有多么的虚弱缺水，它都仍旧有一息尚存。
　　江乐知道。
　　那是来自于意识层面的滋养。
　　旧时人类对于九江的信仰和祭拜能够源源不断地化为另一种形式的能量增强九江的能力，可现如今，触手已很久没有通过这样的渠道获得力量了。
　　在这样一个信仰逐渐消失的年代，在几乎已经没有人知道九江神的人类世界里，在自己濒临神灭形消之际，江乐却清晰地捕捉到了游走在自己神经元之间那微弱却坚定的力量。
　　还有人在记挂着他。
　　还有人在期盼它出现。
　　还有人对它许下了愿望。
　　江乐知道，那个人是温寻。
　　因为那是和幼年时一样的律动，气息，灵念。
　　所以它挣扎着重新活了过来。
　　如同二十多年前它穿过干涸的河床扑向一个小小的男孩，这一回它钻进下水道，爬过臭水沟，身体挣扎着游进了俞江里，意识潜入Miracle中。
　　但心，却早已经奔赴那个失明的青年身边。
　　九是极数。
　　九江的足肢数量一向没有止境，只与自身所储备的能量有关。
　　虚弱时，它只会保留一根核心足腕。那是特化的肢干，拥有肉质的皮瓣、流动的心脏和能够成为武器的角质环状吸盘。这样一根足肢并不大，却储藏着它最主要的神经元，以及维持种群繁衍的精包。
　　当它强盛时，数以万亿计的神经元则会随着身体的生长自行分散在不同的肢干中，它们会渐渐独立，拥有自我的意识，会开始彼此争夺营养，但仍旧受到核心主肢的支配。
　　江乐一开始也只是分肢中的一条。
　　后来水源枯竭，主肢消亡，它才在信仰和时间的加持下成为了新的九江。
　　如今它再度变得虚弱，没有办法保护它在意的人，江乐懊恼之余，只想尽快重新变得强大。
　　可它已经从无处不在无所不知的网络中了解到了这个世界如今对于鬼神的态度，也意识到了无法像曾经一样靠着异象和神通征服人类。
　　它只能另辟蹊径。
　　当它发现在Miracle中仍然能够获得力量时，江乐满意极了。
　　不过是调动神经元做一些简单的操作，那些人类就心甘情愿地感激它为它提供精神能量。这比起曾经要呼风唤雨移山倒海才能得到的信仰之力比起来，要轻松许多。
　　虽然这样的能量太过微小杂乱，塞牙缝也不够，但在漫长的岁月里，江乐已然明白了水滴石穿的道理。
　　至少现如今，它的精神体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只剩下身体还需要一点点重塑。
　　作为一个自认为已经懂得爱情的触手，江乐非常认同人类所说的，要在喜欢的人面前展示最好一面的说法。
　　它只想让寻寻看到它最威风最厉害的样子。
　　这其实无关乎物种，是每一个求偶的生物天性中所蛰伏和涌动的本能和欲望。
　　更何况它从寻寻嘴里听到了什么？
　　寻寻说需要它！
　　寻寻离不开它！
　　寻寻想要它立刻回家！
　　江乐当然不可能拒绝无视心上人的需求，它恨不得立刻就满足寻寻所有的想法。
　　而其他的事情，总能解决。
　　就比如说。尽管自己身体现在还很难看，但它至少可以在梦里让寻寻看到自己威猛的模样！
　　它可不是魏天明那种只会偷偷摸摸藏在人类身体里的狗东西，寻寻也不是那个不会欣赏九江的没眼光讨厌鬼弟弟。
　　寻寻从小就喜欢它，一点不害怕它，现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它比以前长得更成熟威猛了，寻寻一定会更喜欢它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无数的足肢在深邃的幽蓝梦海里张开了触手，从四面八方将俊秀的青年拥抱。
　　【寻寻……】
　　【喜欢你，寻寻。】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15
　　~是时候展现我的帅气了！
　　温寻：？醒醒！
　　——
　　提前祝大家元旦快乐~
　　出门玩几天，回来炖海鲜~


第116章 全貌
　　当温寻被巨大而壮的冰凉如同海水一般围裹住的时候，他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此时此刻他身边的足肢除了比以往他所感受过的、所见过的、所触摸过的更大一些外，和以往没什么区别，依旧是那个他熟悉的乐乐。
　　不，要说区别，还是有的。
　　毕竟温寻对来自乐乐的触碰一直以来都处于脱离了视觉的感知当中。就算在虚拟空间内，他看到的也依旧是变幻过形态之后的卡通版触手。
　　对于江乐的本体，触手的真身，温寻似乎从未见过全貌。
　　温寻对触手最贴近真实的印象也许就是幼年时坠入后山的裂缝深潭中的那段记忆了。
　　那时年幼的他被小乐带着在水域中漫游，透过包裹他的透明泡壁，可以在晃荡的水波中捕捉到不似任何已知生物的巨大阴影。
　　它古怪，诡异，遮天蔽日般地笼罩在小男孩的周围，却像流动的城墙一般保护着他，不让他被任何危险侵扰。
　　可这段记忆也是温寻在最近才重新找回的。在此之前，在重新和乐乐重逢之前，温寻一直以为自己连海边都没有去过。
　　但很奇妙的，温寻这些年一直很喜欢关于海洋的一切。
　　无论是像老干部一样喜爱在家养鱼养虾，还是因为一则关于海的游戏海报选择了现在的职业，温寻都离不开潜意识里对于水的亲近。
　　而失明前，温寻在上一家公司所做的最后一份策划，也与海有关。
　　他设计的游戏里最大的BOSS就是一只栖息在深海中的怪物——那是来自于他偶尔梦境残留的余韵，一只神秘、诡谲、于深海里蜷缩沉睡的大家伙——那时的他在梦中总是看不清它的样貌，只能在波浪的起伏下，在深邃而宁静的幽暗海域中的幽幽莹光里幻想它是怎样的可怖又威风。
　　后来温寻出了车祸，事业也停滞了，他便将那个他倾心设计的角色压在心底，本以为再也不会有实现的一天。
　　但生活总是出其不意的。
　　有出其不意的意外之祸，也有意料之外的峰回路转。
　　乐乐的出现，弟弟的支持，新同事们的全力以赴，让温寻一点点在黑暗中有了倚仗，也重新将心底的构想一点点化为了即将实现的作品。
　　这一次，他所设计的角色更加丰满，更加具体，更加鲜活。因为那不仅仅是来自于他脑海里缥缈的幻想，更是扎根于他曾真正打过交道的生物。
　　是从历史与时间的长河中游来的九江神，是从记忆与意识的夹缝里钻出的幼时伙伴，是于他最为特别的乐乐。
　　尽管温寻现在还不知道如何面对乐乐那不绝于口的【喜欢】，但经过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事情，温寻至少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并不排斥这样的【喜欢】。
　　他不觉得反感，不觉得厌恶，最初心中产生的惊异和荒诞也早已在乐乐一次次的亲昵与粘人中被消磨了干净。
　　现如今他心里只剩下些许的无可奈何，无奈不知道该拿家中这个奇特的大家伙怎么办。、
　　温寻不想看到像饲养员与虎鲸小布那样的悲剧重演，也不觉得如同狼行天下那样舍弃一个世界换来虚拟的安宁就是最优解，更不想乐乐变成魏天明体内那个同族一样不管不顾的疯子。
　　他的想法很简单。
　　他希望乐乐自由，快乐，能如同幼年时他所遇到时那样，简单纯粹，不再为生存烦忧。
　　如果再有一点奢望，那么温寻希望九江能重新被人们记起。纵使九江神已经消逝，但九江依旧能够在江河湖海的奔腾中存续，干涸的土地依旧有机会被灌溉润泽，乐乐的身体也有机会恢复原有的力量。
　　但这些都不是温寻能控制的。
　　温寻能做的只有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他愿意和乐乐一起生活，愿意为它遮掩人类社会的踪迹，愿意尽自己的最大努力让乐乐待在他身边时过得舒服。
　　纵然出现在他世界里的这个家伙长得奇怪了些，本事大了点，甚至把他平静的日子搅得七倒八歪脱离轨道——但温寻还是希望，乐乐能一直陪在他身边。
　　说他自私也好，说他贪婪也罢。
　　一个人在黑暗中太孤独了。
　　身边有这样一个全心全意对他好的家伙始终不懈地朝他靠近，牵住他，照亮他，温暖他，谁会愿意放手呢？
　　也许有的人会惧怕触手的外形，有的人会忌惮九江的神威，有的人会无法接受生活中多出一个会说话的怪物。
　　但对于温寻而言，这些都不是问题。
　　他从来都不怕乐乐，也早就在刚刚知事的岁数就接受了它的奇异和不同。
　　现在，身处这片无比奇幻又清晰的梦海中，放在旁的人身上也许早就因为周遭的怪异事件频发而求神拜佛了，但温寻只放松身体任由自己倚在触手上随波飘摇。
　　他甚至还有心思好奇地睁大短暂复明的眼在这片梦境中张望，试图看清乐乐的本体到底是什么样。
　　在此前设计游戏的时候，温寻和团队将主线中最隐藏且最重要的BOSS角色确定为融合了东西方各类神话传说而形成的一种奇诡生物。
　　这种生物在历史的长河中在不同地域的传说里曾以不同的名字出现过，或是九江神，或是基罗因，或是克拉肯，或是海幽灵……总之，这是一个神秘、诡谲、强大、可怖、处于正义与邪恶的混沌中的特别角色。
　　温寻对于这个角色倾注了很多的心血。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他很早就在脑中产生的灵感，更是因为这里面有乐乐的身影，有他潜藏在大脑深处的记忆投射。
　　在一点点丰富游戏内容的过程中，温寻将他童年时的所见所闻，将他曾窥见过的九江身影，将他心中勾勒的触手模样映射幻化到了这个角色里。
　　最终建模呈现出的结果虽然温寻并不能真正看见，但从DEMO发布后的一些反馈里，温寻得到了被认可的肯定。
　　这让温寻对于最终问世的游戏有了更大的野心和期望。
　　也对BOSS的设计有了更多的想法。
　　现在游戏距离真正上线还有很大的工程量，虽说他们设计的游戏架构是半开放式的自由世界，但主线依旧会贯穿始终，而BOSS角色的重要性也会越来越凸显。
　　私心里，温寻已经将这个角色与乐乐画上了等号。
　　真正见识过奇诡的九江，他就没办法再单单靠想象构造一个天马行空的传说生物。
　　如今九江神的故事已经随着信仰的消散而渐渐不为人所知了，温寻不知道是否未来的某一天，九江将完全消失在人类的文明里，不知道是否乐乐也会因此走向衰亡泯灭。
　　他改变不了文明的进程，但至少他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将九江神的存在记录下来，可以用一种他能够做到的方式，将乐乐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在之前游戏的构建设计中，温寻通过Miracle特有的神经信号投射技术，将混杂了他幻想与记忆的乐乐通过虚拟影像投射了出来，团队的众人都觉得格外形象威风，贴合幻想和传说中那难以描述的奇幻神异。
　　但温寻自己知道，那还不够具体。
　　他并没有真正地见过全盛时期的九江，不知道当年那个以神明之威出现在人类面前降下雨露获得供奉的传说生物到底有多么诡秘莫测，到底如何令人类臣服敬畏。
　　但今夜，在这样一个熟悉又奇妙的梦境里，他似乎有机会一窥真容了。
　　海浪在温暖的水域中翻滚，如同打翻了颜料瓶。数只巨大的触手为了靠近海中唯一的人类青年，在水中一顿搅动拨划，将原本暗沉的深海搅起了沙尘，也将藏在珊瑚和水草间的微生物和鱼群们驱赶了出来。
　　银色，赤色，金色，泛着莹莹光芒的海洋生物受惊似的四处乱窜，而在如蒙似霭的雾蓝色中，逐渐有更深的靛色显现。
　　一根，两根。
　　三簇，四簇。
　　越来越多的阴影在更深更远的海水中显露出来。
　　它们时而如同嶙峋的巨石，时而仿若高耸的枯木，在看似凝滞的沉默中就像是海水本身所具备的天然雕像，矗立在幽深的渊池里。除了巨大而古怪的形状以外，它们好似不具备任何危险。
　　但当有晕了头的生物撞进了阴影所笼罩的范围时，它们就动了。
　　仿佛高山在一瞬间坍塌，巨大的足肢从沉沙中拔地而起，细小的触须从足肢里疾射而出，将入侵者以迅雷之势绞缠勒紧，让它的生命在无声的转瞬即逝的流动中停滞。
　　其他的“山”和“树”还盘踞在原地，像在这样的安静中连流逝都变得格外缓慢的时间一般，等待下一次苏醒。
　　温寻垂下眼看了看攀卷在自己身上的几根触手，又抬起头望向海的更深层那影影绰绰的连绵阴影，眼中泛起惊叹与好奇。
　　“这才是九江吗……”他喃喃喟叹道。
　　不似虚拟空间里的卡通八爪鱼迷你可爱，也不似平日里同他嬉闹时的调皮憨笨，此刻在温寻视野中铺开的所感受到的是在旷日经年和物换星移中沉淀的厚重古朴，是历经厮杀和弱肉强食所汇聚的凶狂森然，是拔地倚天的无数颀伟肉肢，是在混沌和邃密中所孕育的不可名状。
　　它们或是卷曲，或是伸展，或是如同卧虎虬龙般隐匿在茂密深暗的海沟与藻群中，在寂然旷密的渊海里蛰伏着，等待着。
　　等待着什么呢？
　　温寻心中闪过这样一丝念头，手已经先一步触碰到了顺着水流飘到自己面前的一截漆黑肢干。
　　这肢干与此刻盘缠在温寻身上的触手不同，它更像是一块因缺水干枯而凋败的古怪树枝，硬结扭曲的巨大枝干上散布着一颗颗丑陋的根瘤，半点不像活物的模样。
　　可当温寻的指尖触碰上那肢干时，一切开始流动。
　　有微弱的光芒从温寻的指尖亮起，顺着海波的纹荡朝着这片梦境之海的更深处，更混沌的黑暗蔓延。
　　温寻还在毫无知觉地一点点描摹着面前肢干的弧度。
　　他的指腹划过那上面蜿蜒的沟壑，他的指尖在分叉的遒结和凹凸的表皮上来回游走，他用双手在崎岖不平的肢干上探寻，试图分辨它的结构与特别。
　　而随着他的抚摸，沉睡在深渊中的蓝色开始升腾。
　　数不清的，交织错落的，似藤蔓一般绞结盘亘，仿若迷宫一般延伸到更里更绵延的无数足肢开始慢慢拱动，海色如同雾霭散去，将深渊的巨物渐渐展露在温寻的面前。
　　温寻刚刚触碰的干枯肢节不知何时已从凋敝中复苏，此刻在周遭开始涌动的海水中一点点鼓胀丰盈，渐渐长成了庞然模样。
　　而它表皮上那些原本仿若树瘤的凸起，也在不知何物的滋长下充盈隆起，成为了一颗颗圆润的肉环吸盘，或整齐或散乱地排在巨大的深蓝色触手之上。
　　咕嘟。
　　啵叽。
　　温寻忽然感觉自己的指尖传来一阵湿濡的吸吮感。
　　视线扫过，温寻发现自己大半的指节都被一颗刚刚膨起的吸盘裹住。
　　面前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深邃里的无数触手每一根都比温寻以往见过的触摸过的要雄伟粗壮，有的藏在远处阴影里的足肢甚至令温寻感觉有上百米长，几乎要从海底支到看不见的海平面上去。
　　而此刻吮吸住他手指的吸盘也比以往他触摸到乐乐身上的任何吸盘都要大。
　　大到几乎能将他整只手都吞进去。
　　那吸盘似乎也有这样的想法，在吸住温寻一根手指头之后，吮动了一会儿发现温寻没有收手，便又试探着蠕动起来，想要将温寻的指节吞得更深，吸盘外圈的环肉也张开试图包裹温寻的其他手指。
　　温寻的心神尚落在眼前已经无法单用巨大特别来形容囊括的奇诡生物体上。
　　他试图游潜得更深更里一些，去探寻这个生物的全貌。可手指上的吸力却拉拽住他，不让他走。温寻只好分出了一点心，动了动手指，像平日里哄乐乐一样，挠了挠咬住他的调皮吸盘。
　　这要放在以往，乐乐通常只会缠着他再吸两口，就会放开。
　　可温寻忘记了此时他并未身处现实，而他身边的乐乐也不是现实世界里那个缩小了身形的单只触手。
　　在这里的江乐，是完完全全延伸开它上百上千亿神经元的意识体，是钻入温寻的梦境试图以最真实的本我与心上人相见的九江。
　　因此当温寻的指尖触碰到触手其中一根神经突触时，与之相连的无数神经末梢也接收到了青年轻柔的抚弄。
　　裹着温寻手指的吸盘忽的绽开了明亮的光。
　　若将视野范围放在幽深的海域里，这样的光线并不算多么刺眼夺目，就只是仿佛黑暗的天空中有一颗遥远的星星闪了闪。
　　可这颗星星的闪烁并不是稍纵即逝的。
　　随着它的亮起，像是点燃了一场巨型焰火的引线，一颗颗亮黄色的光点在幽暗的海水里爆发开来。如同多米诺骨牌般一排排膨胀，燃起，闪耀，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
　　温寻视野里无数诡谲静默的巨大阴影开始晃动摇摆。
　　一颗颗光点挣脱阴影的覆盖，在流淌的水流中，由近及远地朝着温寻的方向涌来。
　　温寻的眼中倒映出了漫天的星光。
　　他屏住心神，睁大眼试图将这样奇异的美景收入脑海中，在未来的日子慢慢回味。
　　星星越来越多，越来越亮，如同旋涡一般旋转着，跳跃着，簇拥着汇集到温寻身边。它们的闪烁一开始杂乱无章，而后渐渐地放缓，变慢，最终趋于同频。
　　而就在这亿万光点的同频闪耀中，温寻的身体也跟着开始颤动起来。
　　这颤动并不是来自温寻的主观意愿，而是来自他的身体，他的神经，在此时此刻无法遏制的反应。
　　原来，他的那一根手指始终未蹭抽离刚刚吸盘的吮咬，而其他指节此刻也被凑上来的诸多吸盘以同样的方式包裹起来。
　　不，不止手指。
　　他身上其他部位也纷纷传来了被吸吮的酥痒，从手臂，到脊椎，一直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
　　星光最终落在了他的身躯上。
　　试图与他融为一体。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16
　　（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寻寻我来噜！
　　（被温寻一摸）
　　~嘤，我又炸了~


第117章 侵占
　　身体的异样并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温寻在之前还能自欺欺人地认为自己只是做了荒诞的梦，可当意识到自己的梦境能够被另一个家伙所影响甚至操控，当再一次清晰地感受到隐秘部位所传来的战栗之后，他没办法再忽视始作俑者了。
　　“乐乐！”
　　他费力地将一只手从翕动的吸盘里抽出，握住了正顺着自己大腿往上游走的触腕。
　　【寻寻？】
　　缠在他腰间的触手收紧了些许，像是不解他为何阻拦。
　　“你在做什么？！”温寻没有心思再去看四周那正在被无数光点占据的奇诡海景，他怕再看下去，自己也要成为被占据的一员。
　　还是以他难以接受的形式。
　　【乐乐在和寻寻贴贴呀！】
　　睡梦中的温寻依旧穿着他入睡时的睡衣。长袖长裤的套装本来非常宽松，可此刻它们被撑得极开，原本软弹的面料也被绷得几乎要达到所能承受的极限。密织的绒布变得稀疏，而在线与线的缝隙里，隐约能窥见其下不断游走的色泽。
　　时而靛蓝，时而淡粉，时而泛着明黄的波纹。
　　却都不是应当被布料所覆盖的人类皮肤。
　　它们该服务的对象此刻竟几乎尽数被这游走的肉肢所覆盖包裹，宝贝般的藏在了更深处。
　　“唔……哼！”
　　温寻一只手还挡在胯下，可上半身不断游动且不断增多的足肢却又让他不得不费力拔出被巨大吸盘们吮住的另一只手，挡住了一根正从后腰试图攀吸到他前胸的家伙。
　　【寻寻好香呀】
　　【寻寻再摸摸我】
　　【寻寻果然不怕我们，好开心】
　　【开心！】
　　【我也想要贴寻寻！】
　　【走开，我先来的！】
　　【我要】
　　【寻寻的手是我的！】
　　【寻寻的脚是我的！】
　　【我的！】
　　【我的！】
　　【寻寻摸我了！寻寻最喜欢我！】
　　【喜欢我！】
　　【是我！】
　　【明明是我！】
　　耳边令人熟悉的叽叽喳喳因为温寻的一句问话而炸开，伴随着声波震颤的波纹荡向远方，蛰伏在更深处那些巨大的肢干也从沉寂的混沌中发出絮絮呓语，似是想要加入这一场倾诉爱意的狂欢。
　　“等、等等！”
　　饶是温寻再怎么能够接受触手的形态与亲昵，看着视野中还在不断朝着自己游来的无数足肢，也不禁生出了头疼崩溃之感。
　　这可不是一条两条，也不是十根八根，这里的触手放眼望去简直数不胜数，俯拾皆是！
　　而现在，这些家伙正源源不断朝着他贴来！
　　【嘿咻，嘿咻】
　　【马上就要够到了，嘿咻】
　　【好香】
　　【想贴贴寻寻】
　　【想亲寻寻】
　　【寻寻好香，好喜欢】
　　【喜欢】
　　【好喜欢……】
　　耳边的嘈杂过于密集过于直白，搅得温寻的意识一阵眩晕。
　　在混乱的呓语中温寻捕捉到了一些词句，令他恍然间觉得自己仿佛是那唐僧肉，诱引得众多妖怪挥舞着巨大足肢锲而不舍地朝他身上拱来。
　　“什么香？唔……乐乐，你……”
　　“你那些足肢……别吸了……嗯……”
　　“它们……是不是……啊……把我搞错成食物了？”
　　在不断缠卷上身的触手的包围中，温寻头一次体会到“手忙脚乱”的贴切含义。
　　他左手刚刚拦住一根钻进他裤腰的触尖，右手就被从腋下钻过的足肉顶到了半空。他左脚脚踝上攀缠的软须像藤蔓一般攀援到了膝盖，好不容易甩开，右脚的趾缝就又被另一截须肉给侵占了空间。
　　身上不断有新的触手缠上来，它们已经不似平日的简单攀绕，而是不断拱动着，蹭吸着，试图朝着被同类覆盖的更里面更深入的地方钻去，有目的性地妄图将裹缠在最中央的人类抢夺到自己的掌控下。
　　“乐、乐乐……松开我……”
　　这样的情状已经超出温寻的意料了。
　　温寻开始想要摆脱越来越紧的束缚，可他的力气太小了，他的声音太弱了。
　　又或者此刻卷缠着他的生物并不想要听他说这样的话，无论是它们其中的哪一根，都不愿意满足他的要求。
　　一截卷曲的触尖从温寻的腰背攀援至他的肩窝，绕着温寻柔嫩的脖颈游走到了他的颊边，细长滑腻的顶尖蹭动着温寻试图再开口的嘴角，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语。
　　“唔……唔嗯？！”
　　世界短暂的安静了下来，而后更热烈的喧嚣在温寻的四周掀开。
　　【不松开！】
　　【寻寻是我们的！】
　　【寻寻不走！】
　　【寻寻香！】
　　【寻寻是最香的！】
　　【寻寻身上有我们的味道！】
　　【寻寻不是食物！】
　　【是宝贝！】
　　【是爱人！】
　　【是乐乐最喜欢的人！】
　　【寻寻想和乐乐一直在一起！】
　　【乐乐也想和寻寻一直在一起！】
　　七嘴八舌的声音争先恐后往温寻耳中钻，不待温寻有任何反驳，新的絮语就压过旧的呢喃，层层叠叠覆上温寻的耳朵。
　　而发出声音的源头此刻也争先恐后在温寻的身体上寻找着自己能够占据的位置，毫不掩饰它们对于温寻的渴望。
　　原本那将温寻身体遮挡得严严实实的睡衣裤此时早已失去了效用，堪堪挂在他的身上。
　　但很快，它们连挂也挂不住了。
　　有肉粉色的触尖从衣扣的缝隙中钻进钻出，调皮地绕着青年白皙的胸膛打转。随着更多触手加入，青年睡衣下拱动的力道不断增加，那一颗颗细密缝制的扣子也被尽数崩开，和周遭躲避的鱼群一同散落在了水草和珊瑚礁的空隙里再也寻不见。
　　而温寻的睡裤也没有幸免于难。
　　它的形状被撑得更为古怪。原本包裹着青年两条修长腿部的垂坠已经被撑出了无比鼓胀的模样，如同包裹着巨大肉肠的肠衣，一鼓一鼓地，朝着上方肠衣交连的地方蠕动而去。
　　整片海域的蓝色在逐渐放大，变亮。
　　夹杂着咸腥与甜腻的湿气从无数依旧闪烁的吸盘中喷洒而出，弥漫融化在水波与浪花里。
　　耳边充斥着此起彼伏的絮絮哝哝，眼前漫天匝地的是无数巨大足肢挥舞的混沌，温寻的身体已经被数不清的触手密密实实地围裹缠绕，唯一敞露在外的唇舌也被牢牢封堵。
　　他的五感此时此刻，已经尽数被触手侵占。
　　属于温寻的意识与神经无法再清醒地去思考什么是与非，对与错，属于人类的规则与禁锢也统统被起伏的波涛冲刷到了看不见的远方。
　　在无法解释的梦境中，只有两道纯粹的意识体以无比紧密的姿势纠缠在一起。
　　它们遵循着本能，向着对方靠近。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17
　　~#￥@&%*…&%~
　　~发情中，勿扰。没有手来写日记了！


第118章 占有
　　海面无风。
　　陷入酣眠的夜晚本就该如此寂静，可不知从何处飘荡而来的一大片乌云将晦暗的夜色取代，云的形状随着一道道浪潮的起伏而舒展开来，扩张卷曲成似兽非兽的诡谲模样，笼罩在整个海平面上。
　　云层渐渐变得厚重，潮水在慢慢上涨。
　　悠远而模糊的嗡鸣划破了寂静，有什么似乎从遥远深邃的海域深处苏醒了过来，向世界昭示它的存在。
　　空气潮湿粘稠，天与海的界限不再明晰，铺天盖地的乌云仿佛有意识一般地朝着恬谧的海面逼近。
　　亦趋亦步的，蔚蓝的海面下此时也泛起波涛，像是有看不见的庞然大物驱赶着海流由远及近地打旋翻滚，直到破水而出，海平面溅起的水花如同烟花一般炸开。
　　数十条巨大的足肢顷刻间将海上的空间几乎完全占据。
　　它们仿佛被禁锢了太久，一朝获得自由就迫不及待地将身躯放肆舒展疯狂而狂乱地在空中挥舞，直直戳入云霄，与那些卷积的乌云翻搅在一起。
　　它们的身量过于庞大了，庞大到都无法用语言去形容。每一根都像是放大了数百倍的黑色长鞭，以宛若毁天灭地的姿态横扫四方，带着令人背脊发凉的诡谲与凶猛。
　　但无论它们的姿态怎样肆虐，实际却丝毫没有撼动这片有主的迷蒙地域分毫。
　　并非它们不能，而是它们舍不得。
　　如果有生灵能听到夹杂在风暴中的呓语，便会知道它们在这里根本不会做别的，只会凭借本能试图将自己的触角伸展到这处地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滴水珠，每一毫孔洞里。
　　这样，这里的一切就能都沾上自己的气味，染上自己的汁液，被它完完全全占据拥有。
　　幸运的，它们的愿望似乎正在被实现。
　　因为这片地域的主人此刻已经被它们尽数包裹缠绕，毫无防备地与它们相贴，呈现出前所未有的令所有触足都血脉贲张的情状。
　　在幽静深邃的深海里，一个人类青年正陷入一场来自奇诡梦境的欲望旋涡。
　　双眸微阖的俊秀青年漂浮在蔚蓝色的中央。
　　他四肢张开，腰肢微微上挺，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悬停在缥缈的虚空，周围只有无数的云霭漂游浮泛，显得他身影若隐若现。
　　不，那哪是云霭，那分明是半透明状的波浪，不断地汇聚又散开，将海水的蓝分割成不同的积块，在海面下映射出不同色调的斑斓阴影。
　　阴影中，暗潮开始变得汹涌。
　　青年的身影也被层层叠叠的晦暝逐渐遮掩。
　　那些半透明的物质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开关，强劲的水流从中心朝着边缘扑打而来，荡出的波纹变得荧光闪烁，让隐藏在水浪中的纷繁须蔓露出了真容。
　　也让阴影显现出具象的异形诡状。
　　在蓝与黑的幽暗里，是一根又一根的硕大足肢交叠在一起，叠成的一团仿若巨蛹一般不断鼓胀蠕动的球体。
　　每一根足肢似乎都有着自己的意识，彼此推搡着挤轧着，将球体的外壁挤出层出不穷的裂隙，而不断涌向这处的水流中还有许多的触手和根须仍扬着吸盘和鞭毛攀吸而上，像不知疲倦的西西弗斯，锲而不舍地试图吸附其上。
　　无数肥硕的足肉鲜活地在混乱交缠的缝隙中游动着，想要挤得更里一点。再里一些。
　　直到挤到它们渴望的人身边。
　　这些足肢的大多数都呈现出一种紫红的色泽，由内而外越来越浅，最外层泛着一圈半透明的肉粉，仿佛袒露着最为无害的弱处勾引敌人。
　　但若是那些常年屈居于它们威慑之下的海底凶兽见到如此情形，必定是躲得越远越好。
　　谁不知道九江只有在受到刺激的时候才会激发色素体变色？若单是红色还好，那只是威慑，黄色和橙色也比较容易变化，那代表着它们心情很好或是兴奋。但大多数时候它们都是平静的靛蓝或是沉睡的黑，蛰伏着，百无聊赖地偶尔甩摆触足，不为小鱼小虾所动。
　　只有真的引起它们兴趣的，或是真正惹怒了它们时，那些巨大触足的结实表皮下无数神经细胞才会催生化学信号，刺激色素囊生成绿色、银白、桃粉、紫红等等复杂细胞，反射出不一样的色彩。
　　其他颜色凶兽们鲜少看见，但当触手的表皮上呈现紫红时，没有生物敢靠近。海底世界的所有生物都明白，那是九江陷入疯狂的象征。
　　这样的紫红触手每一回的现世，无不引发了大灾大难，令无数生物东奔西逃，胆丧魂惊。
　　好在这里并不是真正的深海，这里的主人也并不知道这样的色彩除了失去理智的疯狂以外，还有一种情况会出现。
　　随着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触手越发的多，最外层的紫红被新生的嫩粉所掩盖，远远望去就仿佛是一块由无数残肢断臂拼凑而成的巨型肉瘤，看起来恶心又恐怖非常，诡异得像是最恐怖的噩梦，
　　若真有人看到这一幕，必定在巨大的压强与异怖的冲击下胆寒发竖，精神溃败。可惜这片领域的拥有者并不在此列。
　　他被妥帖而细密地围裹在了令人胆寒的怪谲触手内部，如同护佑着婴儿般的环在最中心，不被任何的风浪所侵扰。
　　除了侵占这片领域的生物本身。
　　“唔……嗯……”
　　睡衣不知道如何被剥离了，有灵巧的触手先一步吸上了青年裸露的皮肤，两列霸道的吸盘牢牢地吮在了青年的胸膛上。
　　那触手攀吸的位置很巧，斜斜的顺着肩窝从分明的锁骨中央穿过，恰恰就有一排贴在了青年右侧的胸乳之上。
　　噗通。噗通。
　　人类的心脏在有规律的跳动着，隔着软柔的皮肉，触手形状的生物躯干也随之一起一伏。
　　它起伏的频率随着越来越多的吸盘吸吮住面前的柔嫩肌肤，而变得愈发缓慢。像是一头扎进酒窖的蝴蝶，被扑鼻的酒香熏得昏昏默默。
　　连带着表皮陷入深紫的色泽都被熏染褪变成了更为娇嫩的粉，仿佛初初触碰到爱人的毛头小子，面红颈赤，腼腆非常。
　　但再如何它也不是毛头小子，而是历日旷久的凶兽。
　　面对自己心心念念了多年的人类，面对光是不自觉地散发出信息素就能引起自己发情的心上人，它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那就是占有。
　　在这个人身上打上自己的标记，让这个人的每一个毛孔里都沾满自己的气味，将这个人完完全全占有。
　　这是它的，是它们的。
　　是江乐的。
　　是温寻。
　　是乐乐的寻寻。


第119章 吮吸
　　于是肉肢上的吸盘率先动了。
　　蝴蝶还沉醉在醉人的香气里，翅膀先急切地扇动起来。
　　距离香味最近的一颗本能地吸住了那一片平坦上的小小凸起，在那一瞬间，整片海域和吸盘的主人同时爆发出了灼亮的光芒。
　　承载着海水的地壳受惊般的震颤了一下，带动蓝色的汪洋都开始卷起了浪。
　　而包裹着青年的那一层层肉腕迸射出耀目的朱紫色萤光，照射在赤裸着上半身的青年皮肤上，让本就陷入混沌本能的人浮现出一种靡丽的情状。
　　吸吮，啮衔，抽啜。
　　属于人类的胸乳被一只触手盘踞吞占，而触手的吸盘正堂而皇之地吸住其上的乳粒，仿若婴孩般用力地，不知足地，一遍又一遍地吮吸着它。
　　“啊哈……唔……“
　　”不、唔嗯……”
　　迷蒙的青年双眼早在晃眼的闪烁和头脑的晕眩中而紧紧闭上，但长长的睫毛却因身体的异样而快速颤动着。仿佛另一只情动的蝶，吸引着猎手的注意。
　　于是其他的触手也动了。
　　它们早已在四周虎视眈眈，无数的神经元在足肢内游走催促，驱使它们对觊觎的人下手。但来自于本体核心的威压一直霸道地震慑着它们，不允许它们靠得太近。
　　至少不允许它们率先探出触尖，与心爱的人类亲密接触，紧密相连。
　　【凭什么！】
　　【明明我们也是乐乐！】
　　【我们是一体的！】
　　【见寻寻也不让我们去！】
　　【香寻寻也不让我们香！】
　　【可恶！】
　　【大霸道！】
　　【大坏蛋！】
　　【快让开点！让开让开】
　　【你也让开！】
　　【我要吸寻寻！】
　　【我也要吸寻寻！】
　　酥麻与瘙痒从胸口一直往温寻的大脑里钻，一同钻进来的还有在翻腾的海浪与拥塞的蠕动中窸窸窣窣的不满咕哝。
　　这些细碎的呓语带着庞大的能量，明明属于一个整体，却又自毁式的朝着彼此攻击。
　　它们时而互相推搡，时而共同排挤探头的叛徒，最终只剩下零星几只最为庞大的意念裹挟住温寻的身体。
　　其中最霸道的一个，就是这片海域所有挥舞着的触足的核心。
　　是当初遇见幼年温寻的那一只小家伙，是被赋名江乐的触手，是能够操纵九江数以万计神经元的主脑与中枢。
　　此刻，它正以与本体状态相似的大小攀附在温寻的身上。
　　专注地，激动地，卖力地吸吮着嘴边的甘甜。
　　由于过于投入，它已经没办法再完全操控四周铺天盖地的活跃神经，它也懒得再阻拦那些烦人的家伙。
　　它心知那些同样是自己的一部分。
　　强烈的独占欲和无数割裂的意识共同拉扯着它，让它又将远处扩散的能量收回来几许，控制着扎入周围最活跃的几根足肢上，确保自己的主导。
　　至于其他的……等之后它在慢慢吸收。
　　温寻并不知道自己此刻所面临的生物有多贪婪，对他抱有多糟糕的想法。
　　他混乱的意识中尚且还有一丝清明，促使他做着最后挣扎。
　　“乐唔……呼……”
　　温寻想要张嘴说话，却发现嘴里早早被堵住了东西。
　　他的舌头刚刚动弹一下，那东西便飞快地又往里探了一截，直抵到温寻的舌根，将他的口腔完全填满。
　　只剩下些许的缝隙，容他发出些微的呻吟。
　　“嗯……唔唔！”
　　隐约中，温寻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是谁造成的。他不解自己的梦境为什么发展到这样荒唐的地步，他想说不要，想要停止，可还没等他费力地试图睁开眼睛，一双眼就被另一抹凉意染指了。
　　眼皮、上颚、脖颈、下巴、还有另一边的胸口。
　　在同一时间同时被重重地吮吸。
　　“唔——！”
　　肉茧中的青年身体倏地绷成了一张反曲的弓，漂亮得让细胞都颤抖心动。
　　蓝色又开始闪烁，随着青年姿态的变化，缠绕着他的层层触手也变幻着形状，只为了以最轻柔，最舒适的姿势托住他，让青年微皱的眉头舒展，让他紧绷的身体放松。
　　【寻寻】
　　【喜欢你寻寻】
　　【好喜欢】
　　【想要寻寻】
　　【想要寻寻的一切】
　　【想要吞掉寻寻】
　　【唔不舍得】
　　【那就吃寻寻】
　　【吃寻寻的手指】
　　【吃寻寻的耳朵】
　　【寻寻的鼻子】
　　【寻寻的脚】
　　【寻寻的……】
　　呓语依旧萦绕在耳边……不，是挥之不去地萦绕在脑海。
　　分明是一句句听上去恐怖、怪诞又荒唐万分的话，可熟悉的语调和幼稚直白的叽喳却让因为身体失守而陷入惊惶的温寻潜意识里不再挣扎。
　　不安的心渐渐落回原处，紧绷的肌肉弛懈地依托在了有力的足肢上。
　　毕竟……都是乐乐啊。
　　一股又一股的酥麻和酸胀从身体各个部位传来。
　　细密的，点状的，条形的，甚至整片后背都感受到了一阵阵麻痒的吸意。
　　温寻在失守的神志中微微抬起眼皮，在四周令他快窒息的吮吻中看到了绚烂到仿佛星球爆炸的斑斓。
　　他无力的踢了踢腿，却感觉自己摇摇欲坠的裤子被直接撕拽了下来，被水流冲刷到了远方。
　　而随之攀吸而上的触手迫不及待地吸吮住他腿上的软肉，湿热与冰冷混杂着几乎将他整片小腿都包裹起来，让温寻忍不住抽抖着弯起了腿。
　　若隐若现的触手充斥着温寻视野。
　　大大小小的足肢像星轨一般将他环绕。
　　在意识到梦中的自己根本没办法抵抗这样无孔不入的入侵时，温寻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想——
　　至少……
　　给我变小一点啊……
　　混蛋！


第120章 防线
　　不知道是不是捕捉到了温寻那气恼中混杂着羞窘的腹诽，圈绕着温寻的那个由无数巨型足肢围裹而成的肉茧开始散开。如同一层层剥离的花瓣，渐渐散落融化在蓝色中。
　　只余下中间珍贵又脆弱的花蕊，颤巍巍地等着被采撷。
　　有一小部分骇人的“花瓣”舍不得离去，流连忘返地游走在四周，又害怕温寻嫌弃，只得缩着躯干盘结交织成一张巨大的毯子。
　　如同曾经在温寻公寓中做过的那样，温柔地如同云朵般垫在青年的身下。
　　成为他最稳妥的倚靠。
　　那几根攀缠在温寻身体上的霸道触手也适当地缩小了身体，变回了温寻更为熟悉的大小。
　　只不过有些拎不清轻重的家伙舍不得这还未在现实中复苏的庞大躯干，在按照主肢的命令“缩水”之前，还恋恋不舍地缠住温寻，试图再拥住他侵占他更多一些。
　　巨大的吸盘迟迟不变，照着面前那诱惑着它的，其余足肢没有覆盖的肌肤一阵猛吮。
　　一口啃在温寻的后颈。
　　一口啜在温寻的腰背。
　　一口吸住了温寻的臀肉。
　　“唔？！”
　　两边的臀肉恰好被两颗同排的触手吸盘嘬到了吸孔里，温寻只感觉两道拉力吮着他私密的部位往外拉拽，本就挺起的腰肢更往后弯折了大大的弧度。
　　他的腰！
　　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处梦境并不疼痛，但温寻还是被吓到了。
　　惊怒之余他抬起脚泄愤似的踹了跟前的触手一下——虽然始作俑者并不是这一只。
　　但谁叫它们是一体的呢？
　　温寻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顺着这家伙了，就算梦里也不行！
　　简直无法无天了！
　　许是这样的接触太过于亲密不设限了，无法无天的事主顷刻间就感知到了温寻的情绪。
　　于是温寻就看见七八根漂浮在周围宛如巨型海带的触须无比迅疾地冲上前，绞缠住那根饥渴使坏的大触手，将它捆绑着拖向了看不见的远方。
　　温寻甚至还瞥见被自己踹了一脚的触手也暗戳戳地甩了那根大足肢一鞭子，让它消失得更快了一点。
　　“……”
　　这些家伙真的是……
　　明明被过分的禁锢着，但温寻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失笑。
　　幼稚又直白的举动让温寻再度在想起乐乐对他那些笨拙又真挚的好，而依旧环绕在耳边的那一遍遍真挚的【喜欢】，令他紧绷的身体不知不觉间松缓。
　　裹缠着他的生物比温寻还要快地察觉出他态度的转变，刚刚变小的触手立马取代了刚才大家伙的位置，攀上了温寻挺翘的臀尖。
　　凉意在敏感的部位四处游走。
　　瘙痒接踵而至地钻入毛孔和神经，温寻的双股控制不住地朝里收缩。
　　可他还未来得及收拢那最为敏感的缝隙，就被一条拦路的肉腕中断了去路。
　　万事万物都是守恒的。
　　这段时间吸收了不少能量的触手此时的意识形态已经逐渐向强盛时靠拢，就算缩小了体积减少了数量，本就巨大的生物也不会真正变得迷你。
　　压强增大，意味着每一根足肢里所蕴含的能量更为充沛。
　　柔软的腕肉在此刻显现出它充满韧劲的一面，单靠着那硬塞进臀缝的顶端，凭借几厘米长的触尖，就扛住了合拢的门。
　　甚至还凭借几排不安分的吸盘，吮抿着促使那两扇门开得更大了些。
　　而与此同时，另一只触手已经顺着温寻的胸乳游走到了他的下腹，贴在了前方早已不知不觉挺翘起来的肉茎上。
　　“唔！”
　　温寻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睡裤已经分崩离析了。
　　明明是在这样一个荒诞的梦里……具象出那样夸张的九江就算了，为什么连他的睡衣睡裤都能细致地投射出来？
　　还能被扒掉？！
　　温寻恍然间有种格外真实的感觉。
　　就仿佛现实中自己自己的睡裤真的被拽离了它原本的位置，有东西钻进了他的胯间，正在一点点蚕食他最后的防线。
　　不行……不可以……
　　温寻心中的警钟在敲响。
　　他摇摇欲坠的理智正在告诉他，这样的行为已经过界了。
　　他已经知道乐乐对他不寻常的喜欢了，也已经开始正视这件事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接受了这样特殊的情感——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想好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温寻不反感乐乐的喜欢，也允许触手的触碰，甚至已经对做这样荒唐的梦破罐子破摔。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能坦然接受与一个非人类的生物发生亲密到零距离甚至负距离的关系！
　　这已经超过他对于感情的底线了。
　　——可是，这是梦不是么？
　　——梦总是天马行空的，梦里出现什么都不奇怪。
　　——人类日日都要遵循规则行事，难道连梦里的思想都要受限吗？
　　——你有没有想过，梦就是最深层最真实的渴望映射。
　　——你可以接受的不是么？
　　——反正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你明明很享受这样的爱抚，享受这样从未有过的快感，享受这样全心全意从外到里的渴望与照拂……
　　——不，不是……我没有！
　　理智岌岌可危，脑海中此起彼伏的声音如同杂乱的线将温寻最后的神志缠绕，搅乱成了一团乱麻。
　　温寻感觉自己被江乐传染了。
　　否则怎么会分裂出了这么不听话的意识，试图洗脑他，做他的主呢？
　　又或者……这就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脚踝被触须卷缠住了，双腿被迫分开。
　　堵住的嘴里早已涎水泛滥，被舌头抵出去无数次的触茎锲而不舍地再度往喉舌里探。
　　大腿内侧早已被一排排的吸盘吮出嫩红的圆形印痕。
　　胯前挺立的勃起上有同样粗细的肉腕如蛇缘树干盘缠一般吸绕在硬挺之上，顶端最尖细的部位也像蛇信子一样抖动摇摆着，沿着已经开始颤巍巍吐露黏液的马眼打圈儿，试图钻入其中。
　　疯了……都疯了。
　　温寻在梦中本能够视物的双眼在不断闪烁的紫光和橙黄中渐渐模糊，耀目的星星在疯狂的收缩中开始扭曲，宇宙一点点坍缩。
　　温寻感觉自己回归到了黑暗里，在快感的汇聚和积累中，坍缩成了无限接近于膨胀的奇点。
　　但这一次，黑暗并不完全黑。
　　奇点的周围跳跃着无数细小的电子，带动他所有的毛孔和细胞发出最直白的欢愉。
　　电流顺着他的四肢百骸扩散放大，在一处又一处的裹缠中，在铺天盖地的吸吮中发出最甜美的轰鸣。
　　“唔！”
　　“唔——啊——啊啊！”
　　时间在喷涌的瞬间被拉得无限延长。
　　无数的水滴荡起涟漪。
　　而后，整个世界都被冻结了。
　　只剩下海域的最中心，所有触手渴望的起点与终点，被一片乳白和深紫所包裹侵染的青年，失神地瘫软在由肥厚的足肢所编织而成的柔软褥毯中，淫靡得仿佛熟透的果子，等待被真正采撷。


第121章 晚安
　　被黑暗笼罩的卧室内，笼盖在屋主人身上的绒毯不知何时已经滑落到了地上。
　　凌乱的床单上，一个面部潮红，双眸紧闭的青年正急促地喘息着，像是在梦中遭遇了什么令人难以招架的事情。
　　他一双手臂举在头侧，手指有气无力地捏着枕头边缘的布料，时松时紧。
　　明明没有任何束缚，却像被谁捉住了似的，不停扭转着手腕，试图挣脱一般。
　　月光调皮地钻过窗帘的缝隙，在黑暗中划开一道微弱的光亮。
　　顺着这道光，床上白皙劲瘦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腰肢离开柔软的床榻，在空中拱起了一道诱人而旖旎的弧度。
　　于是月光钻进了拱出的桥洞中。
　　但它很快被其他东西打碎了，化成更为朦胧的纱，融进一根填满洞缝的肿胀足肢里。
　　那是一条形如蟒蛇的触手。
　　它从青年的颈边游过，沿着白皙的胸膛一路游走，在青年弯曲的腰侧拐了一个弯，钻进那弯月般的夹缝中，用自己取代了床榻，成为垫在青年身下的月亮。
　　青年身体还在扭摆，依旧陷在在黑暗中的下半身看不见是什么样的姿势，但从房间内不停响起的窸窣声音里，不难勾勒出一双难耐地在床榻上蹭动翻弄的腿，和连脚尖都绷紧的双足。
　　钻进青年腰下的足肢轻而易举地朝着更下方探去。
　　泛红的腕肉顺着腰窝攀吸在了挺翘的圆润上，不安分的尖儿已经先一步卷绕着嵌进了青年的两瓣臀肉中间。
　　有令它发狂的气味从那里不断分泌四散，让它翕动的吸盘不停收缩着，恨不得立马就钻入其中大快朵颐，将自己的味道填满其中。
　　无数的神经元在现实与梦境中同频鼓噪，无数的意念和声音催促着江乐将面前这个它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珍宝给完全侵占，可当触手真正探入幽密之时，它却忽地停住了。
　　有一抹讥讽的声线穿插在勃发的欲望中，扎进它的灵魂深处。
　　——你看看你的样子！你就想靠这幅模样吸引温寻，让他喜欢你？
　　——你知道到底什么才是人类的喜欢吗？
　　——人类不可能喜欢上一条狗！
　　变异同类那疯狂的声音让江乐从沉欲的漩涡倏地清醒，它立起肿胀到发硬的肢干，湿润的触尖游走到了床上青年的跟前。
　　触手直立悬空，触尖朝着床榻弯曲，如同一个人类俯视着沉睡的爱人。
　　有湿粘的液体顺着触手滴坠在了青年的面颊上，将他睡梦中绯红的脸颊染得更加诱人可口。
　　在这个夜晚胀大了几分的肉腕轻轻摇摆，像是在犹豫着挣扎着，被乱七八糟的复杂思绪拉扯着，迟徊不决，举棋不定。
　　但最终它还是轻轻垂下触尖，贴在青年的脸颊上，用吸盘吸走了那滴粘稠的水珠。
　　只留下斑驳的痕迹。
　　紫红的表皮一点点褪变回了蓝色，窗外一点点聚集卷积的乌云也悄然散开。月光找回了自己的主场，而被躁动的神经激得鼓胀硬挺的足肢又重新变回了小巧模样。
　　再度归寂为幽静的房间里，一只半臂粗细大小的触手悄无声息地卷起掉落在地上的被褥，轻轻盖在了呼吸渐渐平稳的青年身上。
　　而后它合拢了窗，拉紧了窗帘，顺着床被的缝隙钻进了被窝中。
　　如同一个温柔的恋人，它用自己的躯体贴了贴青年的脸颊和唇角，而后攀着他的肩，安静地蜷伏在青年身旁。
　　【晚安，寻寻。】
　　被蓝色填满的梦境里，闪烁的星光渐渐暗下，却不曾熄灭。
　　只围拢在双眸紧闭的青年身边，无声地交织飘荡，协奏出安眠的乐曲。
　　【做个好梦。】
　　*
　　真的……只是梦吗？
　　温寻在第二天醒来掀开被子下床时，心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总不至于是他自己动的手吧？
　　这是温寻拨开试图缠上腰间的触手，走进浴室关上门准备脱睡衣，却发现胸前的衣扣被扣错位时，生出的第二个想法。
　　有些家伙的心怕是过于……野了！
　　当温寻脱下睡裤，打算赶在上班之前冲个澡洗去身上那若有似无的黏腻感觉，却发现自己的内裤隔着穿戴整齐的睡衣裤凭空消失了，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温寻忽的想起，不久之前某一次相似的清晨，也有相似的场景出现。
　　那时的他洗完澡才发现内裤不见了，还傻乎乎地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把它落在了哪个角落，没有在意。彼时他坚定的认为梦就只是个荒诞的梦，可是这之后的种种经历，生活中的种种细节，无不在告诉温寻一个事实——
　　也许荒诞依旧荒诞。
　　但他的确被一个非人类的生物所喜欢着，所觊觎着。
　　这样的觊觎甚至已经先一步在梦中对待他嚣张而过界地施展了出来，而如今梦和现实正在交汇，他却心大地任由罪魁祸首和自己同塌而眠。
　　昨夜靡乱的梦境再也无法忽视地重新涌进脑中，清晰地在温寻黑暗的世界里炸出一连串让他想要原地晕眩升天的花炮。
　　顶着臊红羞恼的脸，温寻在温度升腾的浴室里忍不住大喊出声。
　　“江--乐！”
　　【寻寻？】
　　当耳中听到门锁咔哒响动，温寻又赶忙上前快速摸索到门锁猛地一上锁，然后对外间愤愤道，“不许进来！你给我待在外面好好反省！”
　　在热水的冲刷中，温寻有些恍惚地想。
　　所以。
　　他的内裤，到底在哪里去了？
　　而被关在浴室外的触手，则有些心虚地将本来贴在门上的躯干扭转了一面，将功用颇大的吸盘卷起来藏在身体里。
　　反省？
　　反省什么？
　　乐乐可什么都没真的做，寻寻你不要污蔑好触手！


第122章 尊重
　　对于自己贴身衣物的失踪之谜，温寻因为赶时间上班暂时没有继续深究。
　　又或者说是昨夜的梦冲击太过强烈，他作为处于冲击中心的人，还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那个刚一回来就对他暴露出“狼子野心”的家伙。
　　温寻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忙工作去了——至少工作是他靠劳动换报酬，不像家里的坏家伙——吃他的住他的，还要对他动手动脚胡作非为！
　　临出门前，面对屁颠屁颠试图缠上来跟他一起出门的家伙，温寻伸出手指一把戳在触腕上抵住，带着气性警告道，“在你没有反省好之前，老实在家待着！”
　　【寻寻？！】
　　温寻微微侧头，冲着还敢发出委屈声音的触手露出一抹微笑。
　　“或者你跟着我出门，就别回来了？”
　　温柔的音调里却是让江乐表皮一紧的内容。
　　【！】
　　【乐乐老实在家待着！】
　　【不出门！】
　　【乐乐很听话的！】
　　【寻寻不要赶乐乐走！】
　　听话？
　　哼。
　　温寻手快地关上门，仔仔细细反锁了两圈，才朝电梯口走去。他怕自己再不走，就要揍人……不，揍触手了。
　　好脾气的他难得控制不住地手痒，心想，听话就见鬼了！
　　梦里怎么不见它听话？
　　他都说了不可以不行不要了，那家伙竟然还敢操纵着那么多触腕对他、对他……“上下其手”！
　　温寻在电梯井里脸色变幻，不仅没意识到自己用错了成语，更是没注意自己都忘了去按下行键。
　　同样也没察觉到，自家公寓里的家伙在半天没有听见他的动静后，悄悄凝出一根头发丝粗细的触须从他拧牢的门锁里钻出，替他按下了通往一楼的按钮。
　　“所以对象就不能惯着！你越退让，他越蹬鼻子上脸！”
　　“到底人家做什么天怒人怨惹你生气的事了，值得你这么大发雷霆？”
　　“我们刚确定关系没多久，第一次出去玩，他就只定了一个房间！简直、简直……”
　　“简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对！”
　　“说不定人家只是抠门了点，想节约点房钱？”
　　“或者可能就是天气冷，想和你挤挤热和热和？”
　　“呸！”
　　“谁信？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话都被你们女生说完了，反正我们男同志说什么都是错咯。”
　　“男人都是一丘之貉。”
　　“就是。”
　　“那不然，分手？”
　　“倒、倒也不至于。”
　　“你就是心软！渣男就喜欢欺负你这种包子！”
　　“可是……可是他真的对我挺好的，我、我也挺喜欢他的……”
　　“那你到底在纠结什么？你们彼此喜欢，那不是早晚都得到那一步的么？”
　　“我……我……”
　　办公室里八卦聊天的氛围忽然安静，支招的众人都在等一个答案。可很显然，话题的主人公没有想好。
　　“可能小鸟是希望……能得到更多的尊重吧。”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中响起，似是随意又仿佛有感而发道。
　　“真的喜欢一个人的话，一定会在意对方的想法吧？不会为了自己一时的快活忽视爱人的情感，而是更关心自己做的这件事对方是不是喜欢，是不是能够让对方开心快乐……”
　　说着说着，这声音的声量就降下去了，像是自己想到了其他什么事而开始走神。
　　“对对对！温工说得对！就是这个理！”
　　好在接话的人立马出现，话题主人公小鸟连连点头，“我就是觉得不被尊重！”甜美的女声气鼓鼓地嘟囔，“臭男人，到手就不珍惜！之前追我的时候可小心翼翼了，什么都要看我脸色的！哼，果然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噗嗤。是谁之前天天在朋友圈秀恩爱？”
　　“敢欺负我们组的萌妹，哎要不我们组团帮你揍他去？”
　　“可不能干违法犯罪的事。他有买M1吗？给他发个游戏内测码，咱们游戏里教训他！”
　　“有道理。不过内测还早吧，Demo发出后又收到了一堆反馈建议，现在还好多机制还没捋顺……”
　　“所以还有时间在这里聊天？”
　　温寻被办公室里的热闹拉回神思，温柔又残酷地说道，“还不抓紧时间研发测试，争取早点上线？小鸟的幸福可就掌握在大家手里了。”
　　愉快气氛瞬间变成一阵哀嚎，但很快又随着温寻下一句话转为振奋的吼叫。
　　“对了，我还向温总申请了奖金。按照项目既定规划，每早上线一天，就多拿一天的奖金哦。”
　　“冲冲冲！”
　　“为了小鸟！”
　　“为了奖金！”
　　“别拦我，这回真的住公司了！“
　　“走开，办公室的床位已经被我征用了！”
　　“我睡走廊总行了吧？”
　　“要不干脆再找温总申请在楼下搞一套公寓吧，咱们组直接整个搬过去，上班1分钟，奉献24小时！”
　　听着耳边元气满满的吵闹，温寻忍不住笑了。
　　一早上的烦恼被同事们给逗得烟消云散，温寻托着下巴，心情重新恢复愉悦平和。
　　他想，大家的主意不错。
　　等游戏内测的时候，他高低要把某个家伙拉到游戏中好好体验一番。梦里整治不了那家伙，在他自己设计的游戏里，他就不信还能让它为所欲为？
　　——不把那些捣乱的触手折腾到求饶，他温寻这个策划师的头衔就摘下当球踢！
　　这么想着，温寻戴上设备进入虚拟空间，开始认真地写写画画起来。
　　而当所有人都进入设备忙碌于游戏研发设计的工作中时，在这间办公室的角落里，一个细长的影子从阴影中竖起，投印在玻璃门上，仿佛恍然大悟般若地晃了晃身体。
　　它好像知道寻寻要让它反省什么了！


第123章 体贴
　　江乐一向很听温寻的话。
　　小时候温寻带它去山里玩，让它摘什么它就去摘什么，后来温寻想要村子里下雨，它也努力让村子下了雨。再后来它们都长大了，它重新找到了温寻，失明后的温寻让它难过又心疼，它愿意为温寻做任何事。
　　温寻在家不方便，它就帮温寻做家务，温寻不许它出现在人类面前，它就躲得好好的，温寻让它不要再进入Miracle的虚拟空间，它也退出来没有再进去过。
　　可现在它好不容易重新回到温寻身边，心上人竟然不愿意见它了！
　　这江乐可受不了。
　　因此它还是跟着温寻出了门，一路护送这眼盲的青年慢慢行走，直到安全抵达公司。
　　唔，它还是听话的。
　　这只是它分化出来的一根小触须，除了能动能听声音，没有别的本事，这可根本不是它。它老老实实地待在屋里根本没有出门呢！
　　伟大的九江从不食言！
　　也绝不给心上人抛弃自己的任何机会！
　　虽说如此，细小的分肢还是在人来人往的办公室有些提心吊胆。
　　不是因为害怕人类，而是害怕被温寻发现。
　　直到办公室一行人出门去吃午饭前，它都一直安静地趴在办公室的小角落里隐秘藏身，不露出半点痕迹。
　　Miracle公司的福利很好，虽然公司没有设食堂，但跟CBD区域多家餐饮店都签了合约，让员工可以自由选择就近进餐。
　　温寻和往常一样，跟同事们一同下到负一楼觅食。下面是一片美食广场，每逢饭点都十分热闹拥挤。
　　因为眼睛的缘故，温寻不管去哪里所耗费的时间都会多很多，因此他提过好几次，让大家不用等他先行去吃饭，可完全没有人搭理。
　　大家笑笑闹闹的，却总是将他围在中间，或搭肩或扶肘的，陪同他慢吞吞但安安稳稳的走到吃饭的地儿。
　　“今天吃什么？”
　　“啊，每天最痛苦的一件事——决定吃什么！”
　　“麻辣烫？”
　　“不行不行，最近肠胃不好。”
　　“那豆汤饭？”
　　“咦，也太寡淡了。”
　　“事儿怎么这么多！那还有啥？韩料日料香锅盖饭？”
　　“要不吃那家新开的海鲜汤锅吧，冬天吃点热腾腾的，暖胃。”
　　“可以可以。”
　　“但是温工是不是不吃海鲜来着？我记得上回咱们团建吃铁板海鲜，温工都没怎么动筷子。”
　　一行人一边说话一边朝楼下走，温寻一般的选择都是安静随大流，忽然听到心细的同事cue他，愣了一下才回道，“可以吃的。”
　　他并不是吃不了海鲜，恰恰相反，以前他还挺爱吃来着。什么盐焗虾爆炒螺肉铁板鱿鱼啥的，他都挺喜欢。
　　只不过……当后来家中有了一只活“海鲜”，他就有点下不了嘴了。
　　没办法。
　　每次吃鱿鱼鳝鱼八爪鱼之类的，他总是会不自觉带入某只触手，下不了口。
　　但是今天……温寻舔了舔虎牙，冲伙伴们露出一抹温和的笑，“真说到我心坎里了，就吃那家吧。多点一些八爪鱼好吗？我今天很想吃。”
　　众人应声，一同朝海鲜店走去。
　　只是行走间，几个人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心里冒出同样的嘀咕：今天的温工，咋笑得这么让人后脖发凉呢？
　　没有脖子也忽然感到一阵发凉的江乐在家里打了个寒颤，干脆钻进卧室还残留着温寻味道的被窝里卷成一团。
　　而后才远程“遥控”着自己的分肢，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内游走起来。
　　它先是来到温寻的办公桌前，好奇地东戳戳西摸摸，把温寻用过的电子设备、手办摆设还有靠枕毛毯之类的都“盘”了一遍，像是熟悉领地，又仿佛宣誓主权似的。
　　这时候有先吃完午饭的别部门同事回来了。恰好两个男士路过办公室，对话被触须捕捉。
　　“怎么还拎了那么多奶茶回来？发财了请客啊。”
　　“咳，那谁早上说想喝来着。”
　　“我说呢，你有这么好心惦记着我们，原来是急对象所急呢！哎哟，还是热的嘞，可真是爱的温度！”
　　“这不是还在考察期，得挣挣表现么！”
　　“可以可以，再多多努力。现在不流行霸总了，体贴的小奶狗最吃香……”
　　两个人的说话声渐渐远去，但话里的信息量却让江乐沉思。
　　对象……考察期……体贴……
　　霸总是什么？小奶狗又是什么？
　　所以人类还是有可能喜欢上够狗的吗？
　　话说回来，这么些年人类的愿望翻来覆去还是那些，为什么词汇量越来越丰富了？
　　明明是他它能听懂的词，为什么有时候内容却复杂地让它触手打结，想半天也想不通？
　　远在办公室的小触须和窝在公寓里的触手同时将自己的尖端竖了起来，移向了两处场所都具备的一处地方——摆放着电子设备和电脑的办公桌方向。
　　虽然……寻寻不让它登录Miracle了，但好像没有禁止它用电脑？
　　已经体会过网络世界的信息有多么纷繁丰富的触手暗暗决定，除了努力“长身体”之外，还得再多多丰富人类知识。那个‘魏天明’总笑它什么都不懂，哼！它懂得可多了！没见昨晚它都让寻寻快乐了吗？！
　　虽然……虽然早上寻寻有一点生气，但是没关系，它肯定能很快把寻寻哄回来的！
　　它才不是那些人类口中什么只顾自己的什么渣，它可在乎寻寻了！它只要寻寻开心快乐的！
　　江乐的触须伸出玻璃门外目送那两个男士远去，而后便游回了温寻的办公桌。
　　虽然不知道奶茶是什么味道，但好像人类的确喜欢喝热水来着？
　　细长的触尖戳了戳温寻桌上放置的保温杯，在看到里面没什么水了之后，它没有太多犹豫，就卷起杯子移向房间内矗立的饮水机下方。
　　咕嘟嘟嘟——
　　于是等温寻回到办公室，因为午饭吃海鲜时酱料沾太多而想要喝水时，差一点就“享受”到了来自某个“贴心”家伙的“爱的温度”。
　　要不是他失明后习惯调用其他感官去感知外界事物，敏锐地发现打开保温杯后扑面的热气过于灼热，那温寻觉得，自己可能要继失明之后，再失声了。
　　“嘶……你们谁帮我接了水么？”
　　温寻抬头，问向同事们。
　　但毫不意外地，得到了统一的否认回答。
　　温寻今天虽然有点不在状态，但脑子还是在线的。
　　尽管侧耳没有听见任何他熟悉的嘀嘀咕咕呓语，但他就是莫名感受到了似乎有一个家伙正在悄默默注视着他。
　　很好，排除掉一切不可能，剩下的当然就是真相。
　　“江乐……”
　　温寻深呼吸一口气，磨着牙告诫自己要心平气和不要被某个家伙牵动心绪。毕竟虽然他很想，却也不能当场让触手滚出来，当着他的面将这杯开水喝下去。
　　算了算了。
　　这家伙不靠谱的事做得还少吗？
　　自己接回家的触手，栽也只得栽在自己身上了。
　　温寻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打算起身去兑点凉水。
　　但他屁股还没从椅凳上离开，耳边就听见了一阵细微的倾倒流水声。
　　滴沥沥——
　　办公室内有的人计划午休，有的人掏出手机开始打游戏，似乎无人注意到温寻这边的动静。但温寻自己，却确确实实感受到扑面的热气一点点降温，直到将他脸颊熏出温热却不灼人的温度。
　　“……”
　　水杯底部传来一股非常轻微的力道，像是在催促温寻喝水。
　　温寻握着杯壁，一时间表情复杂而微妙。
　　这水……
　　他到底是喝，还是不喝呢？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23
　　~寻寻，喝水水！
　　~寻寻偷偷叫我名字了！开心！是不是想我了？
　　~寻寻，乐乐也可以当体贴的小奶狗！
　　温寻（微笑）：你先告诉我，凉水是从哪里弄出来的？


第124章 礼物
　　在同事们笑闹着说要住公司加班赶工时，温寻其实是认真思考过这种可能性的。
　　和为了加班工资可以卷生卷死的小年轻们不同，温寻纯粹只是不想回家面对某个搅乱了他心弦的家伙。
　　其实温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得这么瞻前顾后犹疑不决。明明乐乐已经对他做了超出他接受底线的过分举动——而且还不止一次——就算只是在梦里，但那也掩盖不了一只类触手生物对一个人类的荒诞觊觎。
　　按道理来说，他就该快刀斩乱麻。
　　或是把那家伙赶出家门，或是和它慢慢断了关系，总之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还能允许它在自己身边黏黏糊糊，撒娇耍混。
　　但温寻就是做不到。
　　下班后温寻最后还是决定回家，路过街边小菜场时他甚至还让店员帮挑了几颗皮薄肉厚的西红柿，想着晚上做一锅西红柿鸡蛋汤，给家中那个喜欢甜口又爱喝水的家伙尝尝新口味。
　　温寻是打算吃完饭后，再和乐乐摊开聊聊他们的关系和相处的。
　　以一个认真平等地态度，告诉那个成天傻憨憨但实际上还是很聪明的家伙，到底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至少在他想清楚之前，不能再越雷池一步！
　　温寻的盘算是很好的，但可惜，接下来好几天，江乐都没给他这个机会。
　　生活在平静了好一段时间之后又因为触手的回归变得分外“闹腾”。
　　先是在小区楼下，温寻听见好几个住户在闲聊，说他们小区又出怪事了。
　　一个大妈说：“这夏天泳池里水无缘无故漏没就算了，现在连整片花坛的花儿都消失了？昨儿我小孙女还指着那滑梯旁的花骨朵说要等它开了摘回家呢，今个我一看，连草都被掀了！”
　　另一个婆婆愤愤道：“就是！也不知道谁这么缺德！我还记得之前有个什么教授来检测过，不是说咱么这儿水质土壤啥的都没问题吗？”
　　这时候有大爷一旁神神秘秘地插话：“嘘，可不能无凭无据乱说乱麻，别招惹上……”
　　大妈连忙问：“招惹上啥？难不成你知道谁搞的鬼？”
　　大爷压低声音：“可不就是那玩意儿么！你们不知道，我睡眠不太好，之前好几次啊，大晚上起夜，不小心往窗外瞅一眼，你们猜我瞅到什么了？”
　　一众邻居屏住呼吸：“黑影！贼古怪贼恐怖的黑影！张牙舞爪的，弯曲扭巴的，就正正好趴在我家对面那栋楼的墙壁上！”
　　婆婆打岔：“指不定是小偷嘞！”
　　大爷没好气道：“你知道我家多少层吗？二十几层！那小偷能爬一两层，还能飞檐走壁从一楼窜到二十几楼啊？我可是眼睁睁看到它几秒钟就楼下给窜上来了！”
　　于是大家沉默了，伴随着惊恐的“嘶”声。
　　“我看咱们这小区风水有点问题！”大爷下了结论，“这马上春暖花开的时候了，花花草草都该长得很好的，这会儿没了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众人追问。
　　“说明精气都被那玩意儿吸走了！”
　　“嘶——”
　　“咱们是不是得请高人来做做法？”
　　“对对对！最好找个阳气最足的时候，趁小孩上学的时候搞！可不能吓到我小孙孙！”
　　听着越来越走向离谱奇幻的小区八卦，温寻无奈地摇了摇头。尽管都二十一世纪了，但依旧还是有不少老一辈信这些的。不过谁说没用呢，温寻想，就像他幼年时的那场祈雨……
　　等等。
　　半夜？张牙舞爪？黑影？
　　温寻脚步微顿，面色变得有些微妙。他觉得，说不准新的都市传说还有自家某个家伙的一份“功劳”。
　　对于黑影的来历温寻还能有所猜测，但关于小区里新出现的留言，他却是一丝一毫都没跟乐乐挂上钩。
　　九江在他看来应当是处于水生和两栖之间的生物，虽然可以在陆地生活，但明显更喜欢水。如果说小区水池里的水消失温寻还能朝乐乐身上联想的话，花花草草突然之间没了，温寻只能认为是被哪个闲的没事干的人“辣手摧花”了。
　　只不过这个念头还没在脑海里转上一圈，当温寻打开自家房门，就被铺面而来的、浓郁到齁人的、混杂着花香和泥土的气味给熏得大脑都不转了。
　　他……这是进的自己屋吧？
　　不是什么新鲜无化肥封闭式花房？
　　温寻忍不住闭了闭眼，只想让自己眼前的黑暗更黑一点。
　　最好黑到把他五感都遮住，让他不要面对家里光想想就让他头疼不已的场景。
　　只可惜，现实温柔又残酷，让他依旧能感受到触手敏捷又快速顺着他的腿攀到他的腰上，而后鼻尖触到了一抹湿意。
　　【寻寻！你回来啦！】
　　【Surprise！】
　　【乐乐有乖乖在家反省！】
　　【乐乐还给寻寻准备了礼物！】
　　如果温寻能视物，就会看到自己原本空旷干净的客厅此时已经变成了一片花海。
　　而近处，是一只小小的触尖卷起一朵刚刚绽放的花蕾，殷殷切切地递送到了他的面前。
　　和小区花坛里摘种的同款鲜花此刻连着根茎泥土一块儿被铺放在了大理石板上，整个客厅只留下一条供人行走通过的小径。
　　如果凑仔细点看，那些花骨朵和花瓣上还有晶莹的水滴，一看就是被时刻“精心照料”，还生机焕发的模样。
　　只不过……鲜嫩的花朵下还有湿润的泥土。
　　伴随着温寻一个跨步，软陷泥泞的脚感让温寻人都麻了。
　　“江——乐！”
　　他一边费力地将脚从湿泥中拔出，一边咬牙切齿道，“你的礼物就是把我的房子改造成沼泽吗？”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24
　　~网络骗触！~
　　~说好了哄对象只要送花就好的呢？！~
　　~为什么我对象更生气了QAQ~


第125章 无奈
　　第二天清晨，出门晨练的大爷大妈忽然发现，自家小区里那些被消失的花全部又重新回来了。
　　还摘种得齐齐整整，花朵甚至变得更加娇艳欲滴，像是反向吸收了精气，长得更好了。
　　于是大家奔走相告，有人猜测许是小区住户里有“高人”，还没等他们请外面的大仙做法，就已经将作乱的“邪祟”给整治了！
　　不得不说，有时候空穴未必无风，某种层面上，大爷大妈也算真相了。
　　温寻本以为离谱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但终归还是他太单纯。
　　接下来几天时间让他充分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来自一只非人类生物的“沉甸甸”的歉意和爱意。
　　首先是家中的冰箱突然被塞满了。
　　某天回家他毫无防备地拉开冰箱门，哗啦啦就涌出来满满一柜子的海鲜，跟泄洪似的，劈头盖脸给他砸了一身。等温寻抬起手狼狈抹脸时，还有几只活蹦乱跳的鱼在他鞋面垂死挣扎。
　　然后是自己的衣柜突然一下全空了。
　　在温寻某天早晨起床试图换身衣裤的时候，打开衣柜一摸却摸了一手空。
　　他第一反应是自己还在梦里，直到一个屁颠颠的家伙卷了一大堆散发着洗衣液清香的干净衣物堆到了他床上，温寻才压下自己又想吼人的心。
　　还有一次是他下楼过马路。
　　因为起的有些晚了，温寻赶时间出门，希望下楼就能遇见绿灯。但好像运气不太好，到路口时他察觉和自己同侧方向的汽车纷纷是减速刹车的声音。
　　本来温寻是准备再等下一个绿灯的。可等了好一会儿却发现侧向车道并没有响起汽车起步的声音。而他的身边，似乎陆续依旧有人在走斑马线穿越马路，像是绿灯还没走完似的。
　　温寻犹豫半晌，还是杵着盲杖跟着人群一步步过了街。
　　直到他即将走完斑马线，耳中捕捉到不远处司机疑惑的自言自语，说今天这交通灯怎么这么奇怪，四个方向全是红灯。
　　总之每天都要发生一点或奇怪或惊吓的事情，搞得温寻头大如斗，连带着那些荒诞的梦都被他暂时抛到了脑后。
　　而乐乐这些幼稚又笨拙的举动虽然总是令温寻很无奈，但他却也很难真的生气。
　　气什么呢？
　　气自己被放在心上？
　　还是气自己的生活被真心照顾着？
　　如果真的生气，那他也太没良心了。
　　好在经过温寻几轮耳提面命之后，乐乐这家伙终于没有再为他做出什么看似惊喜实则惊吓的举动了。重新变回了老实乖巧的模样，日日蹲守在家，每天清晨送他出门上班，日暮迎他回来，倒真的像是回归到温寻最早对它的定位了——一只形象怪异了一点的宠物。
　　但这样，温寻反倒又有点不得劲了。
　　总之就这么过了些日子，到了周末，又是温寻去医院的时间。
　　这段时日温寻一直都有定期去看望母亲，每次都会陪在病床前给妈妈讲一讲自己最近生活里发生的事情，就像妈妈还好好地在他身边一样。
　　这次出门温寻将乐乐也带上了。
　　“出去了记得隐身，知道吗？”收拾好背包，带上给妈妈准备的水果，温寻叮嘱道。
　　【乐乐其实也可以在家的】
　　【寻寻如果不想乐乐出门，乐乐会乖乖在家的】
　　【绝对不会再偷偷溜出去的】
　　【只是乐乐会担心寻寻】
　　【寻寻过街要小心，上楼也要小心，遇见坏人……】
　　“你再说下去，我就自己走了，嗯？”
　　温寻捏住手臂上的吸盘，发出了似笑非笑的威胁。
　　这家伙，最近不知道是无师自通还是从哪儿学的，竟还学会以退为进这一招了。
　　【乐乐准备好了！】
　　【绝对不会被人发现的！】
　　【寻寻我们出发吧！】
　　【乐乐来帮寻寻拎包！】
　　手中的重量陡然消失，而后温寻的掌心被几颗吸得牢牢的吸盘所占据。自从之前温寻捡到触手掉落的幼年玩具后，他就知道这个古怪家伙还有体内收纳的本事。
　　温寻很是好奇这么个摸上去只有胳膊粗细的触手能将比它还大的拎包吞到哪里去，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探寻的好时候。
　　他干脆乐得轻松。
　　指缝间没了包带的束缚，只有不安分的触须穿插其中调皮的东挠挠西蹭蹭。温寻揪住触尖扯了扯，才关好门拿起盲杖朝着医院走去。
　　路上温寻想起好一段时间没和弟弟联系了，便给温淼拨了个电话。
　　虽然兄弟二人同在一个公司，但温淼作为老总，各种出差开会不是一般的忙，因此温寻能不打扰就不打扰，兄弟俩都有自己的梦想和事业，也都在朝着各自达到目标奋斗。
　　温寻觉得这样就很好。
　　电话没有人接听，温寻猜测弟弟说不定又在加班，便作罢。
　　到医院他先去结算处打算把母亲之后几个月的床位费和医疗费结了，可工作人员告诉温寻，刚有人过来结账时顺带给结过了。温寻听工作人员的描述，应该是弟弟温淼。
　　小淼……是他自己生病了，还是有朋友家人住院了？
　　“哎，那儿不就是那个帅哥吗，门口拎袋子那个。”温家兄弟俩长得都很养眼，这也是工作人员记得住的缘故。只不过她没发觉温寻看不见，还用手给温寻指了指。
　　好在温淼发现了自家大哥。
　　“哥，你过来看伯娘？”温淼刚从医院外走进来，手里拎着超市购物袋，一手扶住堂哥的胳膊，引着他朝楼上走。
　　“对的，你呢？身体不舒服？”温寻看不见弟弟的模样，满心关心地问。
　　“不是我。”
　　温淼道，“是魏天明。”
　　温寻有些惊讶的张了张嘴。
　　自从上次他们兄弟俩一同去探过病之后，温寻就没有魏天明的消息了。一方面是他对于魏天明……亦或者说藏在魏天明体内那个乐乐同族的行为不喜，将自己和乐乐的分开以及乐乐的受伤都归诸于对方身上，另一方面则是他忌惮那个家伙，害怕他或它再对乐乐不利。
　　到现在温寻都不确定，试图夺去乐乐能量的到底是魏天明体内的触手，还是魏天明本身。
　　他也不知道之前好几次打过交道的男人，跟他交流时到底是人类的思想还是已经被体内的生物所操控。
　　事实上，这不仅是温寻所疑惑的，也是温淼最近烦躁的源头。
　　温淼的世界观在这段时间已经被重塑过一次了。那些曾经他试图用科学和幻觉来解释的过往记忆被魏天明尽数否定，而后在他面前赤裸裸地摊开了另一种荒谬的答卷，让温淼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
　　原来这个世界上的确有无法用现有科学解释的存在。
　　原来异形入侵并不只是存在于科幻电影里，他这么多年所认识的朋友同僚，竟然不是完完整整的人类。
　　没有精神分裂，也不是荒诞幻想，是真的存在一只传说中的生物，和魏天明在一个身体里竞争生存空间，竞争活下去的权利。
　　那天在魏天明家里温淼听到了大部分的对话，后面又自己想办法私下确认了很多事情。
　　以前温淼就奇怪魏天明一个学校教授当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自己组建实验室，又为什么要做那些生化研究和动物移植，后来又为什么转了性子要在人机交互领域和他合作。
　　不是温淼自恋，在这之前他一直心里有数，能感觉到魏天明对自己有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的。尽管温淼自己的心思全在事业上，无心感情，却也不会为了私人因素就放弃顶尖的科研合作对象。
　　可现在回头看，魏天明每一个决定其实都抱有极清晰的目的性。
　　选择生物专业，是为了研究了解自己体内生物的来源与构造。选择搭建实验室，是为了亲自上手研究怪物的临床表现。选择参与人机交互，是试图研究在精神和意识层面，怎样控制和剥离和他一体的异类……种种现象都不难看出，魏天明的野心与执念。
　　如果换做自己身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温淼觉得自己也很难做到比魏天明更好。但这并不意味着魏天明就能借此利用他、利用大哥，为了自己的强大而夺取他人活下去的机会。
　　他能理解，但却不能接受。
　　温淼对于曾经的魏天明没有任何心动，对于现在换了芯子的魏天明也无法产生什么同情。
　　因为只要一看到魏天明那畸形古怪如触足的右手，他就难以克制地会想起许多个夜晚将他束缚禁锢的疯狂梦境，想到梦里那些铺天盖地又肆意妄为的触手。
　　他没把这家伙碎尸万段都是他仁慈了。
　　虽然说是这样说，温淼也做不到对魏天明见死不救。
　　毕竟无论是哪个‘魏天明’，都在他的成长过程中给予了他一定的帮助。温淼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因此在发现魏天明昏死在实验室中时，他还是把人扛到了医院。
　　但面对魏天明血淋淋的残缺右手，温淼除了难以置信的惊诧外，也胸口也莫名地涌上无法言喻的复杂揪心。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25
　　~给寻寻送花花！
　　~给寻寻准备喜欢吃的！
　　~给寻寻洗衣服叠衣服！
　　~给寻寻当拦路灯！
　　~大坏蛋竟然我还没反击就要嗝屁了？这怎么能行！


第126章 愿望
　　温淼将温寻送到病房门口。
　　“哥，你先陪伯娘一会儿，我去魏天明那儿把东西放下就过来。”
　　温寻上楼时听温淼简单提了一嘴魏天明的情况，此刻闻言便道，“不用管我。他那边不是刚做了手术么，又没个家人朋友在身边，你还是去多陪会儿他吧。”
　　虽然温寻自从了解了‘魏天明’的所作所为之后就对他再没有任何好感，但和弟弟一样，他也做不到对一个已经自作自受的人再落井下石。
　　更何况，魏天明对弟弟还有……那样的心思。
　　温寻不知道温淼对魏天明到底是什么态度，但以己度人，他感觉弟弟也许也做不到对那样极端却浓烈的感情熟视无睹。
　　也许和他一样，心里也是一团乱麻呢。
　　只是温淼随后的回答却向温寻证明，他清醒得很。
　　“死不了。”温淼的声音淡淡，“有勇气把自己手都砍了的人，可不像没人陪就要死要活的。”
　　温寻：“……”
　　若不是温寻知道弟弟还拎着水果袋准备去看望对方，光听语气，温寻还以为温淼是在对仇人冷嘲热讽呢。
　　“你呀……”温寻想多说两句，还是住了嘴。
　　弟弟已经不是记忆里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跑的小豆丁了，做事沉稳有决断，想必能处理好这些事，可比他强多了。
　　“总之你注意自己安全。”相比起魏天明，温寻当然更关心家人的安慰。
　　恢复了记忆的他对于小时候就感觉高人一等的魏哥天然没好感，而对于魏天明体内的另一只疯狂触手，温寻也充满警惕。
　　温淼嗯了一声，离去前又停住脚，多问了一句：“哥，那只……江乐，跟你来了么？”
　　温寻愣了一下，还是点点头，“你放心，它藏得好好的，不会露在人前。”
　　温淼也是这个意思，“那就好。让它别到处晃悠。”温淼的视线在大哥周身转了几圈，隐约从光线的投射下发现了缠绕在大哥腰间的那一圈透明色的弧度。
　　“……”他皱了皱眉，终究还是没多说什么，只道，“魏天明现在疯得很，两边撞上怕是又要生事。”
　　温寻点点头，他也不想乐乐和魏天明碰上。不管是哪个‘魏天明’。
　　上一回这家伙被人家钓去就差点没了命，这一次要是魏天明那边又打了什么算盘，他怕自家这个笨触手又要掉一层皮。
　　温淼叮嘱完这些才离开，温寻则进到了母亲的病房。
　　不过听着走廊里温淼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温寻心里忍不住冒出一个念头——怎么这些触手，一个个都跟他们温家人耗上了？
　　温淼跟大哥暂时告别，拎着水果走进了走廊另一头的一间私人病房里。
　　“你要的水果。”
　　他走进房间，将手中的果袋放在床头柜上。
　　这是一间专程为特殊病人准备的高级间，配备了各项智能设备设施，也有专业护工陪护，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叫护工配合满足。
　　但魏天明就是非要吃他买的水果。
　　若不是怕魏天明发疯影响到医院其他人，温淼根本懒得搭理对方的要求。
　　“小水点儿，咳咳，剥个橘子给我吃吧。”
　　床上的男人半点没有平日里温润儒雅的样子，更像一个活着的骷髅。他双颊凹陷，脸色惨白，半边身体都裹着绷带，而裹得最为严重的右手，整体长度都比另外一边短了一截。
　　“别得寸进尺。”温淼挑了颗果橘扔向魏天明怀里，“自己吃，你又不是两只手都断了。”
　　“可是一只手剥不好。”
　　男人用左手接住橘子，有些别扭地放回一旁的柜子上。没了眼镜遮挡的一双眼睛向温淼望来，犹豫脸太过瘦削虚弱，更衬得那双眼睛大得骇人，仿佛两颗与身体格格不入的玻璃珠子。
　　只是玻璃珠子看起来黯淡非常，只有望向温淼的时候有一点光，古怪之余，又显得有些可怜。
　　“人类不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么？我只是想吃一颗你亲手剥的橘子而已。”
　　两个人隔得近，温淼捕捉到了那双黑色瞳孔里隐约流转的紫色光晕，是不属于人类的标志。
　　而现在这个非人类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了，大喇喇地向他宣告它的存在。
　　“天天都说自己要死了，我看你活得挺好的，还能在这身体里作威作福。”
　　温淼冷笑一声，最终还是拿过橘子，用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撕开皮瓣。
　　“作威作福？” ‘魏天明’的视线落在温淼的手上，。"我身体都快被魏天明那疯子砍没了，还作威作福？”男人歪着头的模样像个单纯的孩子，诚挚地感慨，“人类发起疯来可一点也不比九江差。”
　　纵然这么说，他的面色却看不出任何一点后怕。
　　或许是因为他体内的怪物还没习惯操纵人类身体，又或者是怪物的确没有什么害怕，有的只是一些遗憾——关于自己将要消逝，将要再也看不见面前这个人类的遗憾。
　　“所以现在你们两个还在争夺这具身体的使用权？”
　　温淼将橘皮扔进垃圾桶，慢条斯理地撕着果肉上的经络，心神却没放松，问出的话句句是试探。
　　已知面前的魏天明早在多年前就被一只触手怪物寄生，已知触手的本体寄生在魏天明的右手，已知取代魏天明的触手渐渐变得虚弱，已知魏天明自己把自己右手搞得血肉模糊。
　　很容易推理出的结论，只是温淼不知道他们俩，最终的结局会是什么样。
　　“咳咳……”床上的虚弱男人重重地咳了几下，摇摇头，“争不动了……”
　　他嘴角溢出血，又无所谓地舔进嘴咽下。注意到温淼投过来的视线，‘魏天明’勾了勾唇角，“很恶心？看不惯？”
　　温淼移开眼，没有回答，继续撕着橘肉的经络，“喝血啖肉能让你恢复？”
　　“哈哈！” ‘魏天明’夸张地笑了几声，又被咳嗽堵住。隔了好一会儿才喘着粗气说，“你当我是什么？邪魔还是妖怪？总之不是好人对吧？哈哈哈，对，反正我连人也不是！”
　　“小时候你不是就躲在一堆祭品里喝血么？”
　　温淼没被‘魏天明’疯狂的样子吓到，只冷静地说。
　　“那是因为没有水可以喝了！” ‘魏天明’愤愤道，“牲畜的血，人类的血，都臭死了！谁想喝！”他像是被温淼激怒了，口不择言道，“那时候你要渴死了，我还喂你喝了，那你是不是也是邪魔歪道？现在是不是恶心得要把当年喝下的血都吐出来？”
　　温淼手上的动作一顿。
　　“所以那时候带我穿过地下河，走出洞穴的，不是魏天明……是你，对吧？”
　　彼时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但温淼一直记得是逼着他叫‘魏锅锅’的小少年一直牢牢牵着自己的手，带他走出黑暗，活下来的。
　　这也是成年后他再度和魏天明重逢，尽管魏天明很多行为观念都与他不合，他还能容忍的最主要原因。
　　可随着过去的真相被大哥和‘魏天明’一同撕开，随着他找人调查了解的魏天明过去种种经历和性格，温淼心里渐渐产生了新的猜测——
　　也许当初救他的，根本不是魏天明。
　　而是一只……原本藏在小黄狗肚子里，后来又附身于魏天明身体里的传说生物。
　　“是谁重要吗？”
　　也许是自知活不久了，‘魏天明’现在也破罐子破摔了。他伸出左手想去抢温淼手中的橘子，“反正我们俩，你都不喜欢。”
　　温淼躲开‘魏天明’的触碰，自己捏着橘子掰开一半塞进嘴里，冷声道，“那是你们做的事都不讨人喜欢。”
　　一个从小高高在上，喜欢对着别人颐指气使，看上什么就想据为己有。
　　一个做事偷偷摸摸，藏头露尾鸠占鹊巢，还喜欢钻进别人梦境里发癫发疯肆意妄为。
　　梦里被无数触手束缚的闪回片段让温淼不知多少次一想到就黑脸，此刻回想起，依旧觉得受辱。
　　他是个正常人， 当然不会喜欢这些事。
　　“可我都要死了！你不喜欢我就算了，你连一颗橘子都不能喂喂我？”
　　‘魏天明’可不知道温淼的记仇。在它心中，那些曾经探入梦中的接触是它极度克制之下对温淼表达喜爱的唯一方式，怎么会是肆意妄为会是侮辱呢？
　　可温淼很少回应它。
　　甚至这样讨厌它。
　　讨厌到它连一丝在意和信仰之力都吸收不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加速虚弱，一点点逼近死亡。
　　如今，曾经呼风唤雨的九江被困在一具行将就木的身体里，不仅得不到精神的滋养，连一颗水分充足的水果都吃不到。
　　被它暂时困在身体里的魏天明在发疯。
　　而它也想发疯。
　　“我看了人类那么多电影，就算是个坏蛋是个反派，死之前还有顿好吃好喝的断头饭呢……可惜到我这里……”‘魏天明’继续盯着温淼手里的橘子，表情遗憾。
　　“所以你死之前最后一个愿望就是吃橘子？”
　　温淼被‘魏天明’这幅样子弄得很不习惯。
　　他还是更习惯魏天明有理有据跟他讲道理的时候——就算讲得是歪理。在温淼印象中，‘魏天明’总是胸有成竹，做事妥当的。
　　他不知道这样表现的到底是哪一个，但总归谁都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于是他还是把剩下的一半橘子塞进了‘魏天明’口中，堵住了男人似乎还想卖惨的话。
　　只冷着脸说：“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可惜混得够惨的。”
　　想要的得到了满足，‘魏天明’享受地眯了眯眼，并没有在意温淼的嘲讽。
　　它从来都喜欢温淼的一切。只要温淼把视线放在它身上，怎么样对它都可以。
　　眨眼间将橘子吸收，‘魏天明’眼里闪过紫色的流光。
　　“如果我说我还有其他的愿望。”
　　它用残缺的右手试探着去触碰温淼的手指。
　　“小水点儿，你会满足我吗？”


第127章 交换
　　温淼在‘魏天明’的触碰到来之前，将手收了回来，抱臂置于胸前。
　　这是个典型的防御性姿势，浸淫人类文化许久的‘魏天明’当然看得出来。
　　它低头苦笑了两声，将右手，抑或说是溃烂不堪的本体缩回被窝里，像是沮丧又自厌地将不被喜欢不被接受的自己隔绝在温淼的视野之外。
　　“所以你还有什么愿望？”
　　温淼注视着‘魏天明’的动作，不自觉升起一种自己好像在欺负人的错觉。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是‘魏天明’特意展现出来的，皱起眉道，“还有，人类也没那么脆弱。莫说断了一只手，四肢全断了也没那么容易死。”
　　“……”
　　此时此刻，‘魏天明’和身体里挣扎的另外一道意识难得产生了同样的念头。
　　“小水点儿，你就这么盼不得我好么？”
　　“祸害遗千年。”温淼淡淡道。
　　“说吧，你还想要什么？”温淼依旧抱着臂，不过身体靠在椅背上，显得更从容了些，“你可以提要求，但不能伤害任何人类。”温淼将魏天明过去所做的事在脑海里过了几遍，补充道，“包括人类的身体和精神。我不管你以前打的是什么主意。但现在既然已经让我知道了你是谁，其他花招就别耍了。”
　　“我还能耍什么花招呢？”
　　病床上的人轻笑一声，抬头望向温淼，“又或者说，我向你耍过任何花招么？”
　　‘魏天明’的话让温淼一愣。
　　温淼不知道眼前这个触手怪物到底是什么时候取代魏天明的。但仔细回想两个人在大学重逢之后的种种交集，温淼发现，对方除了嘴上轻浮了点，喜欢做些神神叨叨的实验以外，的确没有做过什么真正伤天害理的事。
　　当然，同类相残除外。
　　温淼已经从大哥口中知道‘魏天明’曾经对另外一只触手江乐做过些什么，也知道这样的行为跟良善没有半毛钱关系。但也许是他从小就对触手没有好感，那个江乐的安危温淼并不关注。温淼只在乎大哥有没有从中受到伤害。
　　好在大哥一直好好的，视力现如今也在Miracle的锻炼中渐渐有了恢复的可能。这样的结果，让温淼也无法指责‘魏天明’的不是。
　　温淼说到底是个商人。他的内心某一部分其实和九江很像，他们都信奉公平的交换。当然——公平这种事，从来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
　　“你老实说，我大哥的眼睛，能恢复吗？”
　　温淼唯一想到魏天明曾经耍过的‘花招’，就是这个了。
　　“我不知道。”
　　‘魏天明’摊开手，耸了耸肩。
　　“无论是任何生物的身体，都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九江是，人类也是。虽然我们可以操控神经元做一些比人类更精细的活儿，但不代表九江就能够随意改变人类的身体构造。”
　　说着被窝向上拱起了一团，“否则，这就是代价。”
　　它似乎也知道自己曾经骗江乐的交易有些过分，此刻主动对温淼解释，“江乐就是个傻子，除了运气好没什么优点，更何况还在海底又睡了那么多年。你也知道，现在人类社会到底是什么样，但它可不懂什么‘黑暗森林法则’，不懂什么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到了人类社会还一点不收敛，敢暴露能力，早晚都会被人发现的。”
　　温淼哂笑一声，“这就是你夺去它力量的理由？”
　　“反正就算不被我骗它也会被别人骗。”
　　‘魏天明’扯了扯嘴角，说的话凉薄又直白，“更何况我也没骗它，我们九江从来都秉持交易做事。它把力量给我，我让温寻恢复视力——只是隐藏了一个前缀。”
　　“在Miracle构建的世界里。”
　　温淼接了它的话，眼眸沉沉，“你这个局布得可够深的。从当初鼓励我进入人机交互领域，你就想到了这些？”
　　“当然不可能，你当我真能通天地知未来啊？要有这本事，我也不至于混成现在这样了。”‘魏天明’自嘲道，“我可没有预知能力，不知道温寻会失明。更何况，我巴不得江乐永远别出现……”
　　它没有说出口的话是，每每看到江乐，它都会被嫉妒啃噬身心。凭什么？凭什么同是九江，它就能被拯救，被疼爱，被心上人放在心上？
　　“劝你进入人机交互，是那个魏天明的主意。”
　　床上的人扭头看向一旁的检测仪器，说道。
　　那也是Miracle制造的产品，用来配合手环进行人脑电波的检测和更精细化的神经观察，现在在这间合作医院投放了一部分，用作临床检验。
　　“他想把你弄出去？”温淼将自己代入魏天明的视角，能想到的便是这样。
　　谁也不想自己的身体中还有不属于自己的意识。甚至那个意识稍不注意还能夺走身体的操控权。
　　“是的。”‘魏天明’点头，“前些年他并没有发现我，我也没有想过取代他。我只是想体验一下人类的存在。可毕竟我们在一个身体里，他渐渐能够捕捉到一些我的思想。”
　　“后来他零碎地从我记忆中读取到了九江全盛时的威力，便有了新的想法。除了弄死我之外，他更想从我这里获得他没有的能力，甚至以此突破人类的极限，变成一个……”
　　‘魏天明’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合适的词来描述，还是温淼替他补全。
　　“弗兰肯斯坦。”
　　温淼还隐约记得小时候魏天明曾说过自己的愿望。
　　那个小小的少年扬着下巴，傲气地说自己未来要当一个大科学家，要做各种实验研究各种厉害的东西，要把天上地下的全都弄懂。
　　魏天明的确在朝着他的梦想前进。只不过做路越走越偏，做的事也比科学怪人更狠。他直接对自己下手，试图将自己打造成为超越人类比肩神话的存在。
　　“只能说，从古自今，人类的野心一向很大。”
　　‘魏天明’轻嘲道，“总之通过研究，他一点点地靠近真相。当他发现江乐的踪迹时，便觉得自己等待的时机到了。正好你那头M1也研发出来了，一切都刚刚好。只不过……”
　　“我本可以拦下他的。”
　　“你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两个人忽然同时出声。
　　‘魏天明’双眼更亮了，“啊呀，心有灵犀。”
　　温淼不想看它这副得意的样子，冷着脸道，“你在将计就计。”
　　藏在被褥中的右手动了动。
　　被绷带紧紧包裹的人类上肢里只剩下几根刚刚被接上的手指，不见半点触手的踪迹，但有幸躲过一劫的小拇指此刻却不安分地颤动，似乎想要挣脱束缚奔向外界，奔向令它心动的方向。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哈哈，哈哈哈！”魏天明低着头笑开了，越笑越大声，“小水点儿，你是懂我的，你总是懂我的！”
　　“他魏天明想挣脱我，我也想摆脱他！他想夺取江乐的力量将我镇压绞杀，没料到力量被我吸取，反倒将他自个儿锁了起来！”
　　“哈哈哈！让他也体会体会这些年我的感受！”
　　“让他知道，和九江争夺东西的下场！”
　　床上的男人笑得癫狂，整张脸泛起青筋，经脉中蓝紫色的血液时隐时现。
　　温淼一只手放在一旁的紧急呼叫铃上，令一只手又从口袋里取了一颗橘子，观察着‘魏天明’反应。
　　“可你还是混成了这幅样子。”他沉声道。
　　温淼此时并没有意识到，‘魏天明’刚刚口中所指的他们俩都争夺‘东西’指的是什么。若是意识到这说的就是他自己，那他可能立马就能将手里的橘子砸向‘魏天明’的脑袋。
　　“是啊……可我还是混成了这副鬼样子。”
　　橘子转移了‘魏天明’的注意力。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缓过神来对温淼说，“再给我剥一个吧。”
　　温淼的手慢慢从呼叫铃上移开，问道：“这就是你最终的愿望么？”
　　‘魏天明’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到现在……小水点儿都没有对它放下过戒备啊。明明……它从来未曾伤害过他。明明，它一直想保护他。
　　它垂下眼。
　　“不，这是请求。愿望的话……”
　　床上的人掀开被子，将包裹的右手重新放在了身前，正对着温淼。而后用一种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渴望语气向温淼说道。
　　“你给我取个名字吧。”
　　温淼一愣。
　　“名字？”
　　“对。”‘魏天明’轻声道，“不是‘魏天明’，是另外的名字。全新的，只属于我的名字。”
　　像是怕温淼拒绝，它甚至在这场交易中主动再添了筹码，“作为交换，我会用我最后的力量，帮你唤醒那个你在乎的伯娘。”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27
　　~[○｀Д′ ○]！
　　~让我听听是谁在骂我？
　　~你才是傻子！
　　~你全家都是傻子！


第128章 方法
　　温寻在病房里和母亲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恰好遇上来巡房检查的医生。
　　于是温寻再度向主治医生李医生询问母亲的恢复情况，可得到的答案依旧和之前一样。说温母生命体征已经非常平稳了，但什么时候醒，不知道。
　　“您不是说她最近脑电波的波动越来越频繁了么？”温寻循着声音抓住医生的袖口，急切地道，“这是不是说明她快要醒了？”
　　“温先生，这真的说不准。”李医生苦笑，“脑电波的波动只能说明您母亲的意识活动比较频繁，有求生意志，苏醒的机率相对较大。但到底能不能醒，什么时候才醒，我们真的没法保证。”
　　“……这样啊。”温寻失落地松开了手。
　　其实理智来说温寻知道医生没骗他，医院也已经尽力了，但情感上他不想接受这个答案。
　　有轻柔的吸力悄悄卷起温寻垂下的手指，软滑的触感不断在掌心蹭动，像在安抚他似的，让温寻焦急又难过的神色渐渐舒展。
　　病房里一时间只剩下仪器稳定的“滴滴”声。
　　主治医生做完常规检查，离开前瞥到这间病房里比其他病房多出的特殊仪器，多说了句，“现在医院和Miracle合作开展一些临床试验，检测手段比以前先进不少。你们不是最早一批参与的么，患者的数据先前他们技术人员已经要回去分析了，再等等，说不定能研究分析出更精准的状况。”
　　就是……可能会等得比较久。
　　最后半句李医生没有说出口。只在心里想，毕竟那个对研究最上心的魏教授现在病了，状态看起来不太好。
　　“不用等了。”
　　正说着，病房门突然被推开了。温寻听见了弟弟温淼的声音。
　　“一会儿我们会结合另外一个仪器再开展一次监测，”温淼对李医生说，“辛苦您稍晚点再过来查看一下我伯娘的状况。”
　　“温总，你们又要搞什么新动作？”李医生愕然，“这里可是医院，我们对病人负责，不能任由你们随心所欲的。”
　　“放心，只是佩戴一个头戴设备深入检测一下脑部神经，不会对身体有任何损害影响。”温淼将手机上刚接收到的信息递给医生看了眼，“你们院长也已经同意了。更何况我们就是病人家属，不会乱来的。”
　　“这……”既然大领导都表示首肯，李医生也不好多说。只是秉持着医者仁心，他再三叮嘱：“人体是很精细的构造，意识神经领域更是我们还在探索的方向。我知道你们Miracle走在前沿，我们医院也很希望能和你们更深入合作推动医学进步，但也不能为了技术忽视病人安危！”
　　“您放心。”面对李医生的反复交代，温淼并没有不耐，只郑重地点头，“Miracle成立的初衷就是为了帮助更多的人健康快乐，我们一切都会以使用者自身的安全为重。”
　　李医生这才作罢，带领其余医护人员离开了病房。
　　温寻在一旁忍着没插话，但心中的疑问和激动已经快按捺不住了。
　　等送走医护人员，他赶忙朝弟弟抛出三连问。
　　“怎么回事？”
　　“找到方法医治我妈了？”
　　“她什么时候能醒？”
　　而原本盘绕在温寻手中的江乐也游动到了温淼跟前，隐匿身型绕着站立的男人转圈圈。它在温淼身上闻到了同类的味道，和温寻的激动不同，它的第一反应是‘魏天明’是不是又要搞什么歪主意了。
　　全场就温淼最冷静。
　　温淼拍了怕大哥的肩，将他稳稳按在座位上。
　　“有一个法子可以试试。但……也只是有希望，不能保证。”
　　温淼怕给大哥的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因此只是说“有可能”。他对于‘魏天明’说的一切事情依旧保持怀疑态度，但对于对方的专业知识，以及自家产品的性能构造，却是相对心里有数的。
　　“我叫秘书送来两台M1设备，一会儿我和‘魏天明’会将设备参数重新调试，打通通道。而大哥你，则需要进入Miracle里，看能不能唤醒伯娘的意识。”
　　这就是‘魏天明’所说的办法。
　　‘魏天明’其实原话是想自己操纵一台仪器，温母则在另一台。由Miracle打开人意识神经与外界的通道，而它则通过进入Miracle，去找到温母的意识并唤醒。
　　但温淼不同意这个方案，执意要‘魏天明’待在他眼皮子底下，最终两人才达成了这样的协商。
　　怕大哥不放心，温淼还将两人的“交易”也说了出来。不出意外地，他看到了大哥变得复杂古怪的脸色。
　　说实话，温淼在听到‘魏天明’的愿望和交易后，心情也很复杂。一方面觉得‘魏天明’的要求过于简单仿佛在逗他玩，另一方面又觉得如果这要求是真，那他对待这个怪物的态度似乎的确有些过分。
　　只是取一个名字而已。
　　纵然不喜欢对方，但他温淼也不是喜欢将别人的真心放在脚下践踏的那种人。
　　只是想起对方曾在梦中对他做过的事，温淼又冷下脸，收回自己不必要的怜悯和心软。这可不是什么普通人，而是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岁月的古怪生物。
　　对方也许只是对人类的感情有所好奇，或是喜欢戏耍于他，他不该多想，专注于交易本身就好。
　　所以现在注意到大哥的神色，温淼也能不带感情客观地道，“魏……江唯说，九江和人类一样，也有自己的生存规则。交易一旦成立便需要履行，擅自违背会受到严重反噬，这一点应该不会作假。”
　　温淼目光在病房内逡巡一圈，继续道，“它还说，如果不放心，可以让江乐作证。”
　　此时此刻，除了病床上的温母和温家兄弟俩外，房间内别无他人。但随着自己的话语落下，温淼注意到用墙砖铺就的地面上，有几条原本笔直的砖缝如水般波动了几下。
　　温淼的目光一凝。
　　温寻听完堂弟的话，属实是消化了一会儿。
　　“这样啊……”
　　在知道这个主意来自‘魏天明’之后，他其实就犹豫了。对方对乐乐所做的事太过恶劣，温寻实在不想再和它打交道。
　　可一想到妈妈的情况，他又不敢放弃一丁点儿的可能性。
　　于是。
　　“乐乐？”
　　温寻伸出手，等触碰到贴上来的触手后，转头先问向弟弟，“门锁好了吗？”
　　温淼应了一声，又走过去将门上的小窗拉上窗帘。
　　“乐乐，那个‘魏天明’……”想起弟弟重新给人家取的名字，温寻顿了顿，改口道，“你那个同族，江唯，说的是真的吗？”
　　温淼站在一旁，注视着双目无神的大哥低下头，对着自己什么都没有的手掌心说话。
　　刚才的地面已经恢复正常，而此刻温寻的手变得有些不一样。随着青年空无一物的掌心一点点浮现出一条蓝色的条状生物，一旁的温淼不自觉地紧绷起身体。
　　在时隔了二十余年后，温淼第一次分外清醒的状态下亲眼见到了一只不存在于现今世界生物图鉴里的传说生物。
　　触手以一种科学难以解释的方式在现实世界里出现，验证了他曾经不愿相信的记忆。
　　而此时，房间内并未启动的电视忽然打开，开始播放新闻。但电视两侧的音响里，传出的却是跟内容毫不相干的说话声。
　　混杂着多种声线的，似人声似电音的声音。
　　“按道理，交易成立就是不会有问题的。”
　　“这样的规则和约束一代代的传承，早已经刻在了我们的基因中。人类祈愿，我们满足愿望，人类获得他们想要的，我们则获取能量。能量本身就包含了对于交易的束缚力，我们也能够感知到交易的真假……”
　　“可你之前还不是被它骗了。”温淼听到这里打断触手的话，朝它身上“扎”了一箭。
　　古怪触手身上遍布圆形的斑纹，此刻那些斑纹如同眼球一般全部移向温淼的方向，仿佛在瞪他一般。
　　“因为你们人类总喜欢耍心眼！它已经被人类腐蚀了！我明明感受到交易是真的，魏天明说可以治好寻寻眼睛我才答应的！哪知道他骗我！”
　　明明发声的是机器，但浑身上下只有吸盘没有嘴的东西却委屈巴巴地蜷起身体缩在温寻手中，看得温淼牙酸。
　　“只有寻寻是好人！寻寻心疼乐乐，不会骗乐乐，也不会生乐乐的气！”
　　温淼：“……”
　　温寻不想让弟弟看笑话，揪住掌心的吸盘扯了扯，“好了，小淼也是怕咱们这次也被骗，对不对？你继续说。”
　　“反正，反正它既然和你达成了交易，那至少是可行的。而且上回它也是这么用仪器把它和我连起来的，我的确能通过这个仪器捕捉到它的一些……”
　　“一些什么？”温淼蹙眉。
　　触手身上的斑纹闪烁了几下，温淼莫名其妙从那些纹路上看出了对自己的……羡慕？温淼觉得自己可能眼睛也出问题了。
　　“一些，嗞——”电子设备像是被干扰似的卡顿了一下，才继续传出声音，“恋爱脑。”
　　“恋爱脑？”这些轮到温寻不解吃惊了。
　　“对！就是它对你弟弟嗞——那样——嗞嗞——”
　　温淼闻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黑了下来。他拿起遥控器按下关机键，然后斩钉截铁下了结论，“所以用Miracle的确可以实现意识连通。”
　　温寻看不见弟弟的动作，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认同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原来Miracle还有这样厉害的功能！”
　　他兴奋地握住弟弟的手，“那小淼，我妈苏醒真的有希望了！”
　　温淼反握住大哥的手背拍了拍，“对。大哥，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会保证伯娘安全的。”
　　黑屏的电视努力了一会儿又重新自动打开了，音响继续插入兄弟俩的对话，而触手也钻到两兄弟交握的手旁边。温淼见状立马嫌弃地收回手，江乐成功地重新占据了温寻的手心。
　　“寻寻放心，乐乐也会保护妈妈安全的！但是那个魏……那个江唯那么坏，不能让他连！万一他要害妈妈怎么办？！”
　　温寻点点头。他也就这点不放心了。
　　他整个心神都在母亲身上，一时间都忽略了江乐自来熟到过分的称呼。
　　“所以我没同意他参与。”
　　温淼解决了温寻的烦忧，直言道，“大哥你去最好。”
　　“可是……我可以吗？”
　　涉及到至亲的亲人，温寻有些坐立不安，一时间不能确定自己能不能完成好这项任务。毕竟……他的眼睛……
　　他有些犹豫地抚摸着手中的触手，“要不……让乐乐……”
　　“我可以！”
　　“它不行！”
　　两道声音同时在温寻的耳边响起。
　　在温寻看来，自己是个实打实的盲人。就算在Miracle的帮助下已经能逐渐在虚拟空间视物，但仍旧是稍显模糊的状态。
　　而乐乐却不一样。它虽然单纯了点，但该聪明的地方还是很聪明。短短时间内就能在Miracle世界里如鱼得水，不仅能顶替扮演智能助手，还能真正帮助到其他人，让大家由衷称呼它为‘乐神’，至少比他厉害多了。
　　温寻觉得，让乐乐去找到妈妈唤醒妈妈，说不定比他更有用。
　　但温淼却不这样认为。
　　温淼自始至终都秉持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观念。甚至说，对于人类本身的劣根性他也很明白，更不会简单地相信任何一个人，或者非人类。
　　就算大哥一直告诉他，那个在他身边的触手是好的，不会伤害任何人，温淼也依旧对江乐抱有提防。就跟他对江唯的地方一样。
　　他和大哥是一方的。
　　而江乐和江唯，当然是另一方的。
　　也许人类可以和狗做好朋友，但人类和狗天生不平等。
　　当人类想的时候，人类可以对狗宠溺非常。可当人类不想的时候，狗也可能成为丧家之犬，被逮进笼子里，被呈于餐盘上。
　　而放在九江和人类身上，角色显然颠倒了。
　　他们，是弱势的那一方。
　　面对这样的情形，温淼只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将危险最大程度隔绝开。
　　“哥，必须你去，只能你去。”
　　温淼按着温寻的肩头，严肃道，“到时候，这个房间里只能有我们三个人。其余无关人员都要离开，不要影响我们的尝试。”
　　“你懂吗？”他重复道，“只有我们。三个，人。”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28
　　~果然，讨厌鬼长大了依旧讨厌！
　　~又给寻寻上眼药！
　　~是人就了不起哦？｀皿′
　　江唯（微笑）：是人的确了不起哦，有名字，还有橘子吃。
　　江乐（龇牙）：幼稚！恋爱脑！都是我二十年前玩剩下的！哼！


第129章 护身
　　敲定好这件事后，温淼也接到了秘书的电话，设备送来了。
　　一台是温寻平日里办公用的，另一台则是全新的M1，和装载着温母历史监测数据的硬盘一并送到了病房。
　　“江唯本来是让我拿魏天明的旧设备的，说里面有调制好的程序，但我没同意。所以这会儿还要去他那儿重新配置一下。”温淼瞥了眼一直缠在温寻手腕上的触手，没多说，但他相信大哥可以理解他的顾虑。
　　“好。慢慢弄，不急。”
　　温寻点点头，没多问，神色里全是对弟弟的信任。
　　觉察到温淼此刻弯着腰和自己说话，温寻抬起手摸了摸他硬挺的发茬，“辛苦我们小淼了。这些本该大哥操心的，结果现在反倒让你费心这么多……”
　　“大哥！”温淼并没有躲开温寻的触碰，任由温寻呼噜了好几下之后，才不愉地说，“一家人别说这些。”
　　“好好，是哥见外了。”温寻心里高兴，笑着说，“等妈醒了，咱们一家人去我那儿，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嗯。”
　　温淼压下心中那点担忧，抱了大哥一下，便匆匆离开病房去忙了。
　　而病房内，温寻在独处时，脸上的期待欣喜也收了一半，刚才没在弟弟面前表现出的顾虑重新浮现出来。
　　“乐乐……”
　　像在暗流涌动的河水中抱紧浮木一般，温寻抱住触手，确认般地问，“你说，我妈回平安醒过来的对吧？”
　　【会的！】
　　【一定会的！】
　　半臂大小的触手努力将自己的躯体伸长，学着人类的方式，紧紧搂住露出脆弱一面的青年。
　　【寻寻放心，乐乐这次一定会保护好你和妈妈的！】
　　满心神落在母亲身上的温寻并没有注意到触手话中的那点异样。
　　人类的语言总是充满信息的。
　　“这次”往往对应着“上次”，而“上次”发生了什么，温寻很快就在母亲一直未曾苏醒的意识中重新见到了。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车厢里播放着老一辈最喜欢的串烧金曲，温寻正从后座凑上前，跟副驾的老妈分享自己最近的安排。
　　“妈，等这段时间项目忙过了，我带你和爸出国去旅游吧。”
　　“钱多了烧得？国外有啥好的，咱国内大好河山多的去了，不去不去。”温爸爸嫌弃地说。
　　“老温！”温妈妈睨了煞风景的老公一眼，扭头跟儿子道，“寻寻啊，爸妈知道你现在挣钱了，但钱还是要存着点，别乱花。爸妈也给你攒着钱呢，以后买房子娶媳妇儿都是一大笔开销。”
　　“妈~钱挣来就是用的！”温寻失笑，“莫说我连对象的影子都没摸着一个，就算有，那也不至于现在就开始攒钱吧。都什么时代了，难不成你们还要备八十台大轿的聘礼啊？”
　　“你还好意思说！都这么大人了，还不赶紧解决个人问题！”温妈妈这回瞪温寻了，“八十台大轿没有，至少新房得有吧！”
　　“现在年轻人都租房，我那公寓你们不是看了吗，挺大挺好的。”温寻在父母面前也展现出平日里难得的孩子气，“真要婚房，那爷爷还给我留了一套祖宅呢！大不了在那结婚，把祖宅也当聘礼得了。”
　　“你也不怕你爷爷夜里到你梦里面揍你。”温妈妈敲了儿子一下，警告道，“祖宅可不能乱动，跟咱老温家的风水息息相关呢。”
　　“你们还信这个呢？”温寻无奈了，“所以这些年一直不带我回老家祭祖，也是风水原因？”
　　温寻注意到老爸老妈在前排似乎对视了一眼，那目光有些复杂，让他一时看不分明。
　　“那是你爷爷的遗愿。他就希望你在城里好好的，念大学挣大钱，就光宗耀祖了。”温妈妈有些刻意的转移话题，“不是说带我们去旅游么？找个国内的地方呗，我和你爸也省得跑。”
　　温寻来兴致了，掏开手机翻找，“那不然去海边吧？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晒晒太阳看看海，我还能和老爸一起钓鱼。对了，我一直想学浮潜来着，我找找看哪里能学……”
　　“不行！”这时候前排的温爸爸忽然插话，“换个地方，不去海边。”
　　“怎么就不行了？”温寻不解，“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养鱼养虾的。最近短视频赶海也很火，我还想趁着热度带你们去玩玩儿呢。”
　　“反正不行。有水的地方都不行。”温爸爸语气生硬。
　　“妈？”温寻好些年没见过老爸这么凶的样子了。他有些疑惑地望向老妈，“我爸咋了？难不成你们背着我去哪儿偷偷玩了？还是他怕水？”温寻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脸色忽遍，“我爸不会在老家被什么野狗咬了吧？不然我们今天先去医院做个体检？”
　　“胡思乱想什么呢！没有的事！”温妈妈先是拍了拍老公的肩，才状若无意地跟儿子解释，“是老家有山有水的，他都看腻了，还不如这城里好玩呢。你瞧瞧，这周围修得多好啊，郊区绿化都这么漂亮，一会儿咱们去的那个公园肯定更好看……”
　　温父配合温妈妈的话松开油门，将速度放满，任由老婆孩子欣赏窗外的美景。
　　“哎，寻寻，那个铁做的雕塑是什么？”
　　温寻顺着老妈的视线望向窗外，看妈妈对周围的建筑感兴趣，便给她介绍起来。只是他心里还是划过一丝疑惑。
　　他们老家那么荒那么偏，算有山有水吗？
　　正是在这时，有跑车引擎的低沉轰鸣声从他们身后传来。
　　随后是身旁车道传来尖锐的刹车声，然后电光火石间，同侧的一辆车就和对向的大货车猛烈地碰撞上了。
　　“轰”的一声巨响，巨大的箱型车体开始倾斜，如同被撞散的积木块一样，朝着载有温家一家人的小汽车倾倒而下。
　　嘎吱吱——
　　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如同死神倒计时一般在耳边放大，温寻眼前由无数马赛克像素组成的模糊画面却像是被系统升级了似的，一点点重新凝聚得清晰。
　　宛如记忆重构，往事历历在目，须眉毕现。
　　“老公——小心——！”
　　“儿子！——”
　　母亲惊恐的叫声如重重的锤，击打在温寻耳膜。
　　在温寻睁大的眼中，一切都像是被忽然按下了慢动作键。
　　副驾驶座上的母亲脸上满是惊骇无措，眼眸中除了倒映出那辆即将压向他们的火车，全部盛载着父亲和他。
　　主驾驶位上的父亲一只手正猛打方向盘，另一只手则挡在座位的空隙处，试图护住母亲和他。
　　而温寻自己，此刻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能伸出双手无力地向前探出，想要将爸爸妈妈都护在自己的身下。
　　时间像是停止在这一刻。
　　又或者说，是身处其中的人希望时间就停止在这一刻。
　　原来……
　　温寻心神颤动，在重新经历过这宛如梦魇般的记忆场景之后，他已经知道母亲为什么醒不过来了。
　　换做是他，也很难醒来。
　　温寻痛苦地闭上眼，打算静静等待令人窒息的灾难再次降临。
　　可就在他眼眸合上的瞬息刹那，他的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一抹淡淡的蓝色。
　　那蓝色仿佛从他身体里钻出，如同气球一般，在即将变形的车厢内膨胀变大，渐渐在温寻面前形成了一块几乎完全透明的坚实幕壁。
　　温寻猛地重新睁开眼，朝着蓝色发出的位置看去。
　　车内的时间仍然仿佛放慢了一万倍速度的静止，空气中只有细小的尘埃在缓慢地游动。
　　他的身体正因为车子的猛然变化而惯性向前猛倾，他的额头猝不及防撞上了硬物，血液顺着伤口流出。此时此刻，他衣服领口敞开，被他一直随身佩戴的挂坠同样也跟随惯性悬浮在了空中，恰好与坠落的血滴相撞。
　　随着血浸入坠面，一抹灵动的蓝色也从这块平日里一向瓷白的骨坠上涌出，以温寻的身体为圆心，一点点充盈鼓胀变大，变成了试图将温寻和他父母包裹住的无形护罩。
　　而在彼时灾难真正发生的那一刻，同一时间，在遥远的九江村旁，一向平缓的河流忽然变得湍急起来。
　　清澈的河水变得浑浊，无声的震颤在看不见的深处发生。
　　在长长的河道下，在养育着群山峻岭的深邃江河最底部，厚重的泥沙被猛地掀翻，无数的鱼群躲避般地游向远方。
　　只剩下一根根诡异的阴影钻出空洞，朝着同一个方向竖起长长的躯体，摆动触须。
　　有什么巨物从长久的沉睡中被唤醒了。
　　它能感受到，自己曾经送出去的东西在召唤它。
　　那是它身体的一部分，是它送给它唯一的伙伴，它最在意的人类的护身符。


第130章 重复
　　温寻在刚刚失明的那段日子，感觉自己似乎已经被全世界抛弃。
　　父亲离世，母亲昏迷，眼前一片黑暗。温觉觉得自己不仅看不见生活的方向，连人生的路也找不到出口了。
　　可弟弟的帮助，陌生人们的照顾，还有突然出现在生活中的触手，无一不在告诉他——生活除了令人痛苦的意外，也有难以预料的奇妙际遇。
　　后来温寻找回幼年遗失的记忆，又在虚拟世界中重新捕捉到光明，他便开始主动迈出脚步，在乐乐的陪伴下拾起好奇心与勇气，去探索黑暗中更多未知的可能性。
　　但温寻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场车祸，这一双失明的眼睛，这一份自己曾以为是老天爷对待自己和家人最为残忍的证明，竟然还有外力曾经干预。
　　不是那个肇事凶手的疯狂，不是货车躲闪不及的慌张，也不是等待命运降临的死心放弃。
　　除了卷入车祸的几方人马，还有一股力量曾试图力挽狂澜。
　　试图救他。
　　试图在老天爷已经冷酷无情地启动了命运滚轮时，挡住轮轴的重压，让他们一家生还。
　　只是这力量太渺小了，仅仅够护住他和双亲的身体，够让他和母亲躲开爆炸的侵害和滚烫的火舌，存活到消防人员到来的那一刻。
　　温寻一直以为自己的失明是灾难的延续。
　　可在今天，在以旁观者的视角重新经历了那场意外后，他才发现，这并不是灾难的延续。
　　而是一份礼物的馈赠。
　　温寻曾听医生说是他随身佩戴的坠子恰好帮他挡住了一些可能撞到要害的尖锐伤，从车祸中救了他一命。却没想到真实的情形比医生说得更严峻危险。
　　眼瞧着无数碎片和残骸砸向车身，在趋于透明的蓝色护壁上凿下一处处凹陷，温寻不禁心想。
　　如果他没有一直带着这枚吊坠，甚至说得再久远些，如果他没有在幼年时和小乐结交，那么可能在车祸里，他不仅仅就只是失明了。
　　而母亲，可能也没有如今他还能尝试去唤醒的机会。
　　事到如今，温寻已经能肯定那枚骨坠与乐乐脱不了干系，但它到底怎么来的，温寻还没机会搞清楚。
　　此时他也没心思深究这个，只趁着护壁还在摇摇欲坠发挥作用时，挣扎着爬到了前排座椅的空隙处，解开了母亲的安全带。
　　“妈！妈！醒醒，我带你出去！”
　　前排的安全气囊都已摊开，温寻清晰地看到了父母脸上被冲击和碎片划出的血痕。
　　几辆车已经连环相撞，卡车的车头重重地压在他们家的车窗玻璃上，将本就狭窄的空间挤得更小。
　　温寻不忍去看一旁已经没了气息的父亲，只奋力地将母亲往外拉拽，试图将她从座椅中救出，一同逃向车外。
　　温寻猜想，母亲一直没有醒来，肯定是在昏迷中意识一直不断地重复着这场令她失去挚爱的车祸。他想要将母亲从这段痛苦中唤醒，首先要做的肯定是先将她从车祸中救出。
　　如若连意识都死在车祸里，那母亲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可是母亲却用仅剩的力气推开了他的手，将他推向另一侧的驾驶位，“救、救你爸先……”
　　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温寻颤抖着将母亲的手重新握住，“妈，我先把你救出来，再救爸好不好？”
　　母子连心。
　　或许是从温寻的神色中意识到了什么，温妈妈眼中的骐骥一黯。她努力抬起沾满血的手掌，轻轻抚了抚儿子的脸颊，而后便不再用力，任由失去力量的胳膊滑落在歪倒的椅背上。
　　椅背下，是她相伴了一生的丈夫。
　　“妈——！”
　　再一睁眼，温寻发现自己重新又坐在了完好的后座椅上。窗外，阳光明媚。
　　“叫那么大声做什么？”
　　坐在前排副驾驶的母亲回头睨了他一眼，“这么大的人了做噩梦还只会叫妈妈呀？”
　　温寻坐在位子上愣了好半天，在努力挤出一抹干涩的笑，“谁让妈妈从小就最疼我呢。”
　　“你这么说你爸可要生气了。”温妈妈戏谑地瞥了身旁的老公一样，“瞧见没，谁让你不爱说话，儿子都体会不了你沉沉的爱。”
　　“稀罕。”温爸爸一如既往的寡言，默默开着车。
　　那扇背从温寻的视角望向前，已不似小时候那样如巍峨的山一般宽广。可却又依旧和小时候一样，敦厚，有力，让人安心。
　　温寻低头拭去眼角的泪，看了眼前排一切无异的父母，无声地望向窗外飞速后掠的风景。
　　那些风景在速度的驱驰下，仿若建模粗制滥造般的失真，而当他收回视线打量自己所乘坐的这辆车，每一颗零件的细节却又真实得令温寻惊骇。
　　现在。
　　他是真的知道母亲为什么苏醒不过来了。
　　因为……连他，好像也被困在了这辆重复朝着灾祸奔驰而去的汽车中，出不去了！
　　病房中，温淼不时地抬起手腕看向手表，眉目越来越焦灼。
　　病床和一旁的陪护椅上分别躺着一人，此时两个人都陷入昏迷中，只有检测设备上不断波动的电波信号显示着他们的意识尚处于活跃状态，身体体征正常。
　　“怎么……还没出来？”
　　距离温寻通过Miracle接入意识通道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了，但温淼依旧没有看到温寻醒来的任何迹象。
　　正常情况下，Miarcle是可以随时登陆登出的，毕竟它只是一个连接进入虚拟世界的平台设备，在世界里做出任何选择和决策的都是使用者本人。
　　可这次，为了唤醒温母，温淼将设备重新调整了一些参数和程序，甚至取用了部分还在内测中的游戏代码，使它不再只是供个人使用的独立设备，而是成为了连接两个意识的通道桥梁。
　　这样一来，不确定性因素大大增加了。
　　但温淼原本对自家设备还是很有信心的。就算一些参数是经由‘魏天明’的手操作调试，可他一直在一旁盯着，没有发现江唯耍什么花招。
　　可到现在大哥还没有从Miracle里出来。
　　这让温淼有些不确定了。
　　他盯着手中不断运行着代码的平板，有些犹豫要不要找江唯来看看情况。
　　他虽然也懂产品和研发，但‘魏天明’作为他们公司常年的技术顾问，对于生物信号和神经系统这块更有发言权。
　　只是……现在‘魏天明’芯子里可不是个人，它会做得比魏天明好吗？它又会不会夹杂着其他打算？又或者说，现在的局面会不会就是它一手导致？
　　多年身处生意场上的温淼没有办法不去怀疑，可现在亲人遇到紧急情况，向来果决的他却害怕因为怀疑错过任何的可能性。
　　“咚咚。”
　　就在此刻，病房门被敲响了。
　　在温家母子戴上设备之前，温淼已经清退了病房内的所有闲杂人等。连触手江乐也被温寻劝离了病房。
　　此时听见敲门声，温淼冷着脸放下平板，走到门边拉开小窗的窗帘，往外看去。
　　“也许你需要我？”
　　瘦弱的男人坐在轮椅上，右手盖在薄毯下，左手朝着他挥了挥，说话的口型像是早就猜到了房间中的状况一样。
　　温淼皱了皱眉。
　　主动找上门的江唯让温淼心中的怀疑加剧，他正欲拉上窗帘不管门外的人，可忽然面前的玻璃窗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放我进去！】
　　【放我进去！】
　　尖锐的、混乱的、仿若冰雹般的混沌呓语倏地涌入温淼的耳中，与此同时，他眼前原本透明的玻璃窗忽然被一片阴影覆盖，翕动的一排排吸盘冲他砸来，张开的圆孔内隐约竟能看见利齿的痕迹。
　　这诡怖的一幕让温淼下意识后退一步。
　　好在还隔着一层玻璃，而那只露出凶态的触手也似乎只是一时发狂，很快就重新隐去身形，只剩下“砰砰砰”地砸门声。
　　不等温淼说什么，门外的人就先说话了。
　　“你能不能安生点！”
　　【不能！】
　　“你再敢吓他信不信我不管温寻了？”
　　【我自己去救寻寻！】
　　“只有我能把他救出来。”
　　【我才不信你！】
　　“你金鱼记性吗？刚才我们说的什么你都忘了？”
　　【……】
　　温淼侧耳倾听，门外只有顶着魏天明皮囊的江唯独自一人的说话声。但温淼相信，还有一只活物的声音存在，只是他听不到。
　　两只生物也不知道进行了什么对话，隔了好一会儿，外面才安静了下来。
　　此刻病房内的电视又不受控制的打开，有声音顶着电子音效滑稽又急切地从音响里传来。
　　“快开门！”
　　“放我们进来！”
　　“我要进去！”
　　“寻寻在叫我！”
　　“让我去救寻寻！”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30
　　~烦死啦！
　　~你们都是电灯泡！
　　~耽误我救寻寻！耽误我和寻寻谈情说爱！


第131章 唯一
　　在温淼和温寻使用设备试图将温母的意识唤醒时，被赶出病房的江乐一路游走到了魏天明的病房内，见到了现在姓名为“江唯”的同族。
　　“过来看我笑话了吗？咳咳。”
　　房门被推开一个缝，很快又合上了，中间没有看见任何外力的痕迹，像发生了什么灵异事件。
　　但病床上的男人已经将目光落在房间空空如也的地板上。
　　【对啊，你快死了。】
　　来者也十分实诚，现出隐匿的身体，游到病床旁在江唯的右手处停了下来，夸张地吸了口冷气。
　　【噫，都被剁碎了！你比我还混得惨。】
　　床上的男人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当初真该弄死你。”
　　江乐没有因为江唯的话生气，反而乐了，又绕着他那包裹得像粽子一样的右手打了好几圈转，感叹道。
　　【这就是人类说的，风水轮流转吗？】
　　它最近通过网络学到了不少人类知识，连说话都会咬文嚼字了。
　　【哎，不对，是不是该叫善恶到头终有报？】
　　在温淼面前被包裹得死紧的纱布此刻显出了它本来的脆弱，被一戳就漏出一个洞，而内里的东西则闪电般地射了出来，和一旁的触手眨眼间交了几回合的手。
　　“咳、咳咳咳！”
　　终究是因为身体原因，江唯收回胳膊，重新取了一截纱布慢慢缠绕又渗出血的左手，不再和江乐掰扯嘴上功夫。
　　“你家温寻应该已经进去了吧。”
　　他一边缠，一边幽幽道，“说起来，人类的意识还真是复杂。不像我们九江，只要肢干还存活，就算隔着千山万水都能还能调动操控。可惜啊，人类就不行了，不仅需要借助仪器才能连接意识，稍不注意……还有可能变成植物人。植物人你知道吗？就是……”
　　没等江唯话说完，“啪”地一声，他手中捏着的纱布被触手给拍掉了。
　　【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你又做了什么？】
　　【你是不是要害寻寻？！】
　　江乐越问越激动，只要一想到温寻可能此时身处危险之中，甚至有可能因此和温妈妈一样再也醒不过来，它就要失去理智。
　　江唯以为世界上就它最聪明吗？
　　面对面前这个顶着人类身体，却喜欢将别人玩弄于手掌心的同类，江乐再也克制不住生气暴怒，连体表也眨眼间泛出似红似紫的危险颜色。
　　【江——唯——！】
　　“嘘嘘嘘，开个玩笑。”
　　江唯顶着同族暴涨的威压举起双手，表示自己的无害。他甚至还有兴致侧了侧耳，对江乐说，“你刚叫我什么？啊呀，被你知道了啊，那你再叫我一次？”
　　江乐才不想配合江唯的恶趣味，它直接操纵身体飞身上前，直接卷住了‘魏天明’脆弱的人类脖颈。
　　【你到底对寻寻做了什么？】
　　【那个设备果然有问题，是不是？！】
　　“咳咳，你松一点。把我勒死了，可真没人能救你家寻寻了。”
　　江唯并不害怕，只是被勒地生理性咳喘起来。
　　江乐闻言只好松了一点，江唯这才继续道，“设备没有问题，毕竟你也知道我们一族的交易向来公平合理。我得到了属于我唯一的名字，我也会满足小水点儿的愿望。”
　　【可是寻寻现在还没有醒！】
　　虽然江乐被赶出病房，但却一直记着时间，身体也释放出最大的感知细胞，确保自己就算在房间外也能嗅探到温寻身体所散发的信息素——那是这个星球上每个生物独有的物质，可以反应个体不同的情绪、状态和行为。
　　此时距离温寻带上设备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可病房内并没有其他动静。
　　相反的，江乐还隐隐捕捉到了两股不同的焦急情绪从病房内传来。
　　一股来自温淼。另一股则来自陷入Miracle世界里的温寻。
　　江乐莫名觉得，寻寻可能出事了。
　　“放轻松，我这次真的没有挖坑。咳……”
　　眼见脖子上的勒意越来越紧，江唯这才露了一点口风给不再那么好骗的同类，“我只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什么后路？！】
　　【江唯我警告你！你最好老实点！】
　　【不然！】
　　“不然怎么样？”面色已然有些青紫的男人竟还有心思问道。
　　【不然、不然我就吞了你！】
　　作为同族，江唯能够吞噬江乐的能量，江乐当然也能够将江唯当做成长的养分。自然界的弱肉强食在它们这个存活了足够久远的种族也一样适用，在生存困难时，它们常常会吞食同类来达到强健自身以活下去的目的。
　　但随着这个世界的九江渐渐消亡，江乐并不想同室操戈。
　　它不知道是不是记忆中好几段和人类相处的记忆太过鲜明，总之它更喜欢人类与人类之间的互帮互助，而非它们在海里秉持的物竞天择。
　　这也是当初那场交易，它那么轻易地相信了魏天明的缘故之一。
　　“哈哈！哈哈哈哈！”
　　江乐的话不知道戳到了江唯的哪个笑点，病床上的男人忽然猛地大笑起来。他越笑越停不下来，疯魔般的样子让绞缠在他脖子上的触手都不自觉拱起了身体，以防备可能突如其来的什么变故。
　　但江唯只是笑。
　　【你笑什么？！】
　　江唯一边抽搐似的笑，一边道，“你想吞了我，他魏天明想杀了我，温淼也想我赶紧从这具身体里消失！哈哈！哈哈哈！你不觉得，我活得就像个笑话吗？！哈哈哈哈……”
　　江乐听闻此言，忽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你多做好事，总有人会喜欢你的。】
　　“呵呵，这又是你从哪儿听来的？你家寻寻告诉你的么？”
　　【是小时候寻寻妈妈说的。】江乐记性很好，二十多年前的事情都还如数家珍。
　　【寻寻妈妈说过，要乐于助人，不能见死不救，多做好事就会被很多人喜欢，会有福报的！】
　　【寻寻就有很多人喜欢！】
　　【连给我取的名字都是乐于助人的乐！】
　　一说起温寻，江乐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江唯倚靠在病床上，望着苍白一片的天花板，听着耳边的叽叽喳喳，脑中浮现出的却是温淼答应实现它愿望的那一幕——
　　“那就叫‘江唯’吧。”
　　“跟魏天明没有关系，‘唯一’的唯。”
　　“每一个个体都是独一无二的，虽然你们九江似乎有很多躯干，但至少我见到的都很……特别。”
　　“你说你曾经躲进过小黄身体里，你说小时候是你喂我食物，带我走出洞穴，你说在大学里和我打招呼的是魏天明身体里的你……”
　　“好像每一次你的出现总是隔着别的人或物。”
　　“我不知道真正的你是什么样，对自己和别人有什么打算想法。”
　　“我也不知道接下来你会怎么样，未来会去向何方。”
　　“我仅代表我自己，感谢多年前你对我的帮助，以及这些年工作上的一切支持。虽然你的很多观点我不能完全认同，但我并不觉得你是个很差劲的人。或者说是，纯粹的坏家伙。”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只要你不伤害我和我在意的人，我尊重你的任何选择。”
　　“我没什么文学素养，你想要名字，我脑子里只浮现出了这一个。”
　　“希望你以后能做自己吧，唯一的自己。”
　　作者有话说：
　　过年七天乐，争取天天都更新！
　　虽然知道写这么久看的人不多了，还是想要一点留言鼓励～让我看看还有哪些小可爱在~


第132章 羡慕
　　做自己。江唯不知道什么才叫做自己。
　　很多时候路过实验室反光的玻璃，或是面对浴室光洁的镜面，它看着投射出来的人影都会想，自己应该已经做得够好了。
　　它和正常的人类没有什么两样，那些魏天明曾经结交的师友也没有一个发现它和魏天明的不同。
　　如果就这样下去，就算时不时要和体内的另一抹意识争夺身体的使用权，它也算是实现了当初的愿望了吧？
　　——脱离枯燥乏味的江河，以人类的方式感知各种新鲜有趣的事物，以人类的方式……喜欢一个人类，时时刻刻与他亲密相处。
　　可是每每在温淼的瞳孔中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样，看到温淼面对的永远是一张属于魏天明的面孔，它都会升起难以遏制的烦躁。
　　它不知道小水点儿看的到底是它，还是他。
　　江唯一直告诉自己它已经和魏天明融为一体，他们没有区别。可每个人看着它叫的都是‘魏天明’，每个人都认为，它就是‘魏天明’。
　　它明明不是的。
　　它是九江，是江河湖海孕育的生灵，纵然人类已经渐渐将它们遗忘，它们仍旧是这世间最神秘而特别的存在之一。
　　可直到今天，直到自己也和那个幸运又愚蠢的同族一样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江唯才意识到。
　　原来它想成为的，从来都不是‘魏天明’。
　　它想要得到的，也从来都不只是一个人类对于另一个人类的在意与喜爱。
　　曾经它或许还妄想过，有朝一日能够凭借现在的这具人类躯体获得温淼的另眼相待，可随着两人的一次次接触，随着本体的日益虚弱，江唯无比清晰的认识到——
　　温淼并不喜欢它。
　　无论它是一只触手，还是一个人类。
　　小时候那个可爱的小水点儿已经成长为一个理智冷静的青年，和记忆中那个会喂它食物，会紧紧牵住它依靠它的小豆丁已然相去甚远。
　　对于它们九江而言只是弹指一挥间的时光，对人类来说却足够发生许多事，足够那个小时候只会哭唧唧找哥哥的小男孩变得内心强大、独当一面。
　　可在江唯心里，小水点儿就是小水点儿。
　　它们九江一旦认定了什么，从来都不会后悔。只会鼓噪一切的躯干，调动所有的触角，连同所有的神经和细胞一齐倒山倾海，直到填满它们的执念。
　　在之前夺走江乐力量的时候，江乐就说过，它犯了忌，活不久的。
　　江唯当然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忌。
　　它们九江从江河中获取生存的养分，又反哺于湖海。它们从与人类的交易中获得成长的能量，就必须满足人类的祈求。所有的一切都是守恒的，人类的定律早已发现了这一真理。
　　没有生物能够毫发无损地成为另一种生物。
　　它侵占了魏天明的身体，魏天明却失去了生存的权利。
　　纵然因为当初在那个山洞里，年幼的魏天明在心中许下了想要活下去的愿望，而导致它能够顺利地进入对方的意识里存活，但这样的交易并不是完全自愿，也不够公平。
　　没有人愿意自己被他人取代。
　　这是每一个生物最原始的生存信念。
　　原本如果有一个人类愿意如同古人信仰崇敬九江神那样，日日供奉它，时时思念它，它还是有力量可以抵御规则的侵蚀的。
　　可是没有。
　　原本它也可以展现一些“神迹”从别人那里获取它所需要的，可是江唯不愿意。
　　既然如此，不如就这样吧。
　　它不再抵挡脑海中魏天明发了疯似的攻击，任由自己的本体被重新夺回身体的男人砸得稀烂，奄奄一息。
　　江唯心想，也许这就是九江的宿命。
　　无人需要，无人在意。
　　和无数的传说一样，成为这个星球历史长河中的点点尘埃。偶尔也许会被一双眼睛注视到，但转瞬间那双眼睛就会移开，它仅仅能在对方的视网膜上留下一闪而过的，无足轻重的痕迹。
　　可它没有想到，自己有一次被温淼救了。
　　它更没想到，自己也可以拥有一个名字。
　　独属于他自己的，唯一的名字。
　　“做好事啊……”
　　江唯敛下眼，看着缠在脖颈上那只它无比熟悉的触手。
　　它的本体也是这样一只触手。
　　只不过比起自己血肉模糊，干瘪虚弱的样子，眼前的触手虽然小了点儿，但却被人养的油光水滑，膘肥体壮，表皮那莹润的蓝色光是看着就能知道它状态有多好。
　　“也许吧。”
　　江唯抬起右手，而后捏住脖间触手的末端。
　　“只需要你再帮我一个忙。江乐。”
　　他说着又止不住咳了好几声，嘴角溢出鲜血，又被他咽了回去，“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忙。我就答应你，一定将你们家寻寻，还有他妈，一起送出来。”
　　【我不……】
　　“你不用急着说不信我，我想要的很简单。”江唯打住江乐还未说出口的话，像是知道自己不够可信，它直接将自己的本体探出，脆弱的触尖与肥润的触手交碰。
　　“你自己看就知道了。”
　　一切的承诺都抵不上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而如若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还有可能作假，那么直接感知到对方的意识神经，真实想法便不可能再掩藏了。
　　【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在与同族时隔许多年的心平气和的触碰中，江乐“听”到了江唯内心的打算。
　　它终于不再怀疑对方的行为，反而有些犹豫道。
　　【你要那样了，也没比现在这样好多少。】
　　“怎么会呢。”
　　江唯扯起嘴角笑了笑，“现在已经混成这样了，不会比现在更差了。倒不如试一试。”
　　【那也回不去以前了。】
　　“本来就回不去了。”江唯侧头望向窗外，寒风吹得树上的枯叶摇摇欲坠，又是一年年关到了。
　　“江乐，说实话，我一直很羡慕你。但我依旧不看好你的选择。”触手已经松开了他的脖子，此刻盘在病床的扶手上，像一条家养的蛇，蠢笨又无害。江唯看着这个同族，难得的心平气和道，“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了。我早就说过，人类不会爱上狗，而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人类。”
　　所以，又怎么能奢求被人类真正喜欢上呢？
　　江唯的想法也许经由之前的种种已经变化了一些，但最根植于心的执念依旧没有变。
　　它本以为江乐会反驳它，会幼稚地说它们不是狗，亦或是会生气地告诉它温寻和其他人类都不一样。
　　可是江唯独独没想到，扶手上的触手只是冲它昂起触顶，信誓旦旦地说。
　　【我们本来就不是人类！寻寻也不需要我变成人类！】
　　【我已经知道寻寻喜欢什么了！】
　　【你放心！我和寻寻肯定会百年好合的！】
　　江唯：“……”
　　它忽然很想收回刚才的话。
　　它一点都不羡慕这个缺心眼的傻子。
　　真的。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新春快乐，龙年大吉~


第133章 离开
　　“老公——小心——！”
　　“儿子！——”
　　尽管车辆相撞的撞击声极其巨大，但也掩盖不了来自一个母亲从心底发出的绝望嘶吼。
　　前排的父母和之前所经历的每一次一样，依旧在危险来临的第一刻就试图保护彼此和他，可坐在后排的温寻却在这一次次重复的车祸中心灰意冷，闭上眼想等待下一次灾难循环的重启。
　　没有什么比已经知道了结局，却什么也无法改变更让人绝望了。
　　深深的无力感充斥在温寻的心中，他甚至生出了一个想法——要是在虚拟世界他也看不见就好了。
　　这样就不用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一次次在自己面前失去呼吸，不用一直面对母亲的悲痛欲绝却无能为力了。
　　温寻分明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进来寻找让母亲苏醒的契机的。可是在一遍又一遍的痛苦场景折磨下，再坚强的心智也会被侵蚀，因为那本就是他想要忘却逃避的创伤记忆。
　　温寻也不是没有试图改变这场悲剧。
　　他尝试装病让父亲停车，也试过自己换上驾驶位想躲开意外的发生，甚至掏出手机拨打过110。
　　可是结局没有一次改变过。
　　因为无论他们一家人所在的车厢内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无论他做出了什么样的努力，外界并没有改变。他改变不了富二代追求刺激的狂妄，也改变不了另一个家庭求生的本能，更改变不了大卡车行经的轨迹。
　　载着他们一家人幸福的车终将会被撞击，被挤压，在铺天的火光中熔化成再也拼不回去的尘埃。
　　这才是最令温寻崩溃的事实。
　　在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情景之后，温寻几乎已经放弃了努力。
　　在又一次眼见大卡车就要倾压而来的一刹那，温寻唯一做出的改变，就只是伸出一只手，叠覆在前排父母紧紧交握的双手之上。
　　而另一只手，则握住了在猛烈撞击中砸得胸口发疼的吊坠。
　　他闭上眼，在心里无意识地许下愿望。
　　让这一切都停止吧。
　　不要让妈妈再遭受这样的痛苦折磨了。
　　也不要再让他，看到这样残酷的结局了。
　　明明是与之前每一次的重复遭遇都别无二致的经历，可这一次，温寻隐隐感觉自己的掌心在发烫。
　　因为撞击而碎裂的汽车零件和当初一样割伤了他的额头，鲜血顺着脸颊流淌滴落，浸润了瓷白的骨坠。让人安心的蓝色再一次从温寻的掌中冒出，而后像水波一样朝着周围一圈圈地荡开。
　　只是这一次，蓝色格外的明亮，浓郁，惑人。
　　那一层原本趋近于透明的无形罩壁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变得具象起来，像一个被一点点吹鼓的蓝色玻璃球，以一种极其威猛而蛮横的夸张姿态，将整辆汽车都笼罩了起来。
　　而原本在地心引力下重重朝着小汽车倾轧而来的大卡车，此刻竟硬生生地被一个“玻璃罩子”给顶在了原处！
　　歪斜超过六十度的巨大车厢被截然相反的两方力道拉扯，只能在摇摇晃晃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响声，像是在给整个魔幻场面做最荒诞的配乐。
　　“寻、寻寻？”
　　预想之中的重启没有到来，温寻在电光火石之间，捕捉到了有可能挣脱出循环的机会。
　　“妈！你先出去！我救爸爸！”
　　因为这一次的罩壁格外坚固给力，此刻温家三口人都还是较为清醒的状态。除了温爸爸此刻被安全气囊抵在驾驶位动弹不得以外，温寻和温妈妈都还有行动的余力。
　　“好……好！”
　　温妈妈晃神了一瞬，像是也被眼前这一幕给吓愣了。她望着面前的蓝色幕壁呆了两秒钟，才慌慌张张地低头解安全带。
　　“寻寻……”在奋力推开车门后，温妈妈扭头叫向温寻。
　　“你……”温妈妈的嘴唇颤动，眼眸闪烁着泪花，“你一定要把爸爸，把爸爸给救出来……好不好？”
　　温寻努力没有闭眼，压下又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重重点头：“好！”
　　温寻以前一直觉得，就算是善意的谎言，也是谎言。负面的词纵使加上正向的修饰，也掩盖不了它不好的本质。
　　可是面对母亲殷殷的期望，就算明知道结果无望，就算清楚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假象，他还是愿意为此应下承诺，愿意为了母亲的安心而付出全部的努力。
　　驾驶座上的父亲比记忆中还要鲜活，充满生机。
　　此刻他正努力向外挪动身体，配合着温寻的拉拽朝着车门的方向攀爬。求生的欲望压过了濒死的恐惧，充斥在他的每一个毛孔中，连一双眼都因为用力而充血成了紫红的色泽。
　　温寻并没有注意到父亲眼中的异色，只是噙着泪，抱着父亲的腰一点一点挪移向车外。
　　温寻在之前不断重复的车祸场景中，一直不敢太多地注视父亲。因为他知道，父亲在车祸发生的那一瞬，就已经离开了他和妈妈。
　　他在真实发生的车祸中直接被撞晕了过去，可母亲，却是亲眼见证了父亲的离世。
　　也许正是因为看到的太过痛苦，才会不愿意接受，一次次地陷入意识的循环。
　　可现在，看着父亲为了求生奋力挣扎的模样，温寻心中痛苦无比。
　　他一时不知道是该庆幸父亲离去时没有经受太多痛苦，还是该难过父亲没有像现在这样幸运，足够坚挺地被解救出来。
　　“咔哒哒——”
　　在将父亲用力推出车外后，温寻卸了力般趴在座椅上，感觉有些晕眩。眼前原本清晰的画面也像接触不良似的闪烁了几下，变得像蒙了一层雾般的模糊。
　　【寻寻……】
　　鼻尖是橡胶燃烧的刺鼻烟味，头顶的车顶棚发出了被挤压的摩擦声，车外尖叫哭闹各种深渊嘈杂入耳闹得令人心烦意乱。在这样混乱的场面下，温寻却听到了令他熟悉的呓语。
　　来自混乱与混沌中，无关人言的呼唤。
　　【寻寻……】
　　【寻寻，不怕！】
　　【乐乐来救寻寻了！】
　　蓝色的玻璃壁罩终究还是抵扛不住数十吨重的大卡车，随着咔嚓几声脆响，温寻看见眼前巨大的蓝色球体如同被敲碎了一般散落成了碎块，和卡车的车头一起，哗啦啦朝着自己身上砸来。
　　温寻睁着眼，等待灾难的降临。
　　可下一瞬，他的眼睛就被什么给遮住了。
　　冰凉的，光滑的，有长长的物体如丝绸般将他的眼睛裹缠住，一时间温寻的眼前只剩下黑暗。
　　黑暗大多数时候代表着未知和恐惧。可当真正于黑暗中生活了之后，温寻才发现，黑暗只是一个放大器。
　　它会放大一个人的不安、彷徨、无助，同样也会放大自身的情绪，和对外部的感知。
　　它无所谓好坏对错，只是一个人内心不反光的镜子。
　　当温寻听见乐乐出现的那一刻，黑暗对他而言就不再令人害怕了，而是充斥着安心与依赖。
　　黑暗中亮起了蓝。
　　“轰隆——”
　　在两辆车不可阻挡地撞击在一起时，温寻感觉自己回到了水中。
　　他被温柔而妥帖地包裹，缠绕，安抚，有巨大的足肢将他的身体卷起，越过爆炸与轰鸣，安稳地将他送到了平地。
　　“九江神……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老公孩子……”
　　“您大人大量，如果小时候真的是您救过寻寻，那现在您再救他一回吧……”
　　“您要怨就怨我们，寻寻什么都不知道……您别怪他……”
　　当温寻感觉自己已经脱离车厢，被触手带到车外时，恰听见先一步出来的母亲正跪坐在父亲身旁，双手合十，喃喃念着什么。
　　“妈？”温寻忙过去握住母亲的手，“你没事吧？”
　　眼前的遮挡在眨眼间退去，只有腰间隐隐传来缠贴的感觉，令温寻重新恢复清醒。
　　“没事！妈没事！”温母见儿子终于从被压成一团铁块的车里顺利逃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激动地将他搂紧怀里，“还好你好好的！”
　　“我当然会好好的。”温寻轻轻地拍着妈妈的背，真诚地道，“妈，你才是要好好的。我们……”
　　“你快看看你爸！”温母打断儿子的话，心神此刻全移到了自家老伴身上，泪眼婆娑地试图去擦男人脸上的脏污。
　　“咳、咳咳……”
　　男人虽从车祸中侥幸捡回了一命，可不知道是不是内脏受伤了，此刻一直不停地咳嗽，嘴里也不断涌出鲜血。
　　“爸！”
　　“咳……咳，别忙活了……”
　　中年男人挡住了温母颤抖的手，又示意温寻将他上半身扶起来，喘着粗气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
　　“别哭，别伤心……”
　　“咳咳咳，人生啊，就是，咳，就是一个圆。”
　　“圆，咳咳，你们都画过吧……呼哧……”
　　“终点……连着起点……”
　　“死……没什么可怕的……我们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下去……”
　　“也不要……有执念……”
　　“咳……有执念的人，咳咳，总是很痛苦……”
　　男人说着说着，眼睛越过温母，越过温寻，越过七零八落的车祸现场，望向蓝天。蓝色的天空像海一般，澄净，宽广，包容，安静地注视着世间的一切。
　　他看了好一会儿，仿佛要和蓝天之外的世界告别似的，最终缓慢而坚定地说。
　　“还记得我们曾看过的一部电影么……”
　　“那里面……怎么说的来着……”
　　“咳咳，对了……你可以像疯狗一样对周围的一切发癫发狂，你可以破口大骂，诅咒命运。但到了最后……”
　　“到了最后……”
　　“你必须……得放手。”
　　作者有话说：
　　*电影台词出自《本杰明·巴顿奇事》。


第134章 猜到
　　“患者心率120，血氧饱和度98，血压持续升高，赶紧推入治疗室！“
　　“家属让开！”
　　“温总！你们太乱来了！等我一会儿出来再找你们算账！”
　　耳边的声音时远时近，伴随着蜂鸣一般的嗡嗡耳鸣让温寻头晕目眩，他在黑暗中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刚刚发生了什么，立马慌忙地摘下头戴设备，站起身双手向前摸探。
　　“妈？”
　　“妈！”
　　“医生！我妈怎么样了？”
　　“哥，没事，你别急，别急！”
　　温淼连忙上前扶住大哥，“刚伯娘的脑电波波动强烈，身体也有反应了，医生现在推她去做更深层次的检查，你别担心，会没事的！”
　　“她醒了吗？”温寻连忙向弟弟确认，“她会醒过来的对不对？”
　　在不久之前还是母亲将期望寄托在他的身上，此刻温寻却变成了寻找希望的那个人。
　　“……应该会的。”温淼此刻仍不敢打包票，只安抚地拍了拍大哥的肩。他向来稳妥，不能百分之百确定的事不会说死，怕给别人带来更大的失望。
　　但温寻现在想听的却不是这样的答案。
　　【会醒过来的！】
　　【寻寻放心！】
　　【妈妈出来了！】
　　【肯定会醒过来的！】
　　此刻有东西挤进了温家两兄弟的身体之间，趴在了温寻怀里，斩钉截铁地向温寻说道。
　　“真的吗乐乐？你确定？”
　　【确定！】
　　【乐乐不骗寻寻！】
　　温寻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走了，而温淼也成功地被某个“心机”触给挤到了一旁，弯腰收拾起因为刚才一通乱而凌杂的病房。
　　他并不能听见触手以本体发出的特殊声波，但从温寻单方面的对话中，也大概猜到江乐对大哥说了些什么。
　　此时他才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要知道，不久前当江乐和江唯闯进病房，坚持要一起连入Miracle时，温淼是想拒绝的。
　　好在情感战胜了理智，温淼最终还是同意了两个非人类提出的方案，翻出了让秘书送来的多余M1，注视着两只九江将其戴上，与温寻和温母的设备连接成功。
　　当温淼看到江唯和江乐都展现出对于M1的熟练时，温淼的心情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该怎么说呢。
　　他研发的这个产品还没在人类社会广泛普及，倒先被非人类使用得很顺溜了？这算是一种另类的前沿先驱么？
　　但就算同意了两只触手的插手，温淼也无法完全放下心。为了防止它们耍什么花招，温淼在同意它们接入系统后，要求江唯开放权限，共享它们的状态。
　　这也就意味着，温淼可以在平板上实时同步观看到它们在虚拟世界的所见所闻。
　　实际上这样的功能在Miracle公司是严厉禁止的。温淼不止在一个场合里说过，用户的安全和隐私是Miracle的底线。温淼自己绝对不会挑战这样的底线，这也是偏离他价值观的行为，他决不允许Miracle失去为每个个体追寻健康幸福的初衷，变成一个可以被主宰窥视的存在。
　　但曾经的魏天明参与产品研发时，在初代设备中留有一个这样的暗门。
　　按照魏天明的说法，一切的未知都可能带来危险。要想防范危险，必须要做到消除未知，尽可能的掌控自己能掌控的一切。
　　温淼认同人可以不断探寻未知的说法，却不认同魏天明霸道的观念。
　　他勒令研发部门删去这个设计，所有的数据只会留存在用户自己的设备里，服务器只作为数据的供给和中转站，不会不经允许调用任何用户的信息。
　　但温淼知道，魏天明这个从小有主见有反骨的人，一定会留有自己的后手。
　　果不其然，他让秘书将魏天明的设备也一起送到医院，里面依旧留有这样的暗门。
　　温淼一开始就不让江唯参与唤醒温母的行动，也是担心江唯有同样的行为出现，擅自做主在虚拟世界中做出一些他无法预料且无法控制的行为。
　　温淼不知道当初这个暗门设计到底来自魏天明还是江唯，但现在却恰好派上用场，让他不至于在几人都身陷意识世界里时，他独自一人在现实中抓瞎。
　　因此，温淼也以另一种方式参与了唤醒温母的过程。
　　他看到了车祸的发生，看到了温寻的痛苦，看到了温母的执念。
　　同样的，也听到了温父……又或者说是顶着温父壳子的家伙，在濒死时说出的那一番话。
　　“哥，你先坐着等一会儿。”
　　温淼莫名觉得心中不安，收拾好线材设备后，便交代温寻，“我出去打听下伯娘的情况。”
　　“好，你去吧。我等你消息。”
　　温寻现在心情已经平缓了下来。
　　他面色平静，身前攀着一只隐匿身形的触手躯干，掌心则捏着圆润的触尖，像是找到了最令人放心的浮木，紧紧握着不放。
　　等听见弟弟离开，病房门被合上，温寻才抬起胳膊，将掌中的触手捧至面前，抵在了自己额头上。
　　“乐乐……”
　　他喃喃道。
　　“刚才在我妈意识里面说话的……应该不是我爸吧？”
　　虽是问话，温寻的语气却没有什么疑虑，更像是自问自答般的笃定。
　　【！】
　　【寻寻怎么猜到的？】
　　在江乐看来，同类的扮演和人类完全看不出差别。如若不是它能感知神经元的波动，肯定不会发现任何端倪。
　　“太简单了。”
　　温寻苦涩地勾了勾嘴角，“毕竟那可是我爸啊。”
　　“他这辈子……怕是都没说过那么有哲理的一番话。”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34
　　~爸爸没文化也能娶妈妈！
　　~我没文化也能娶寻寻！
　　~没毛病！


第135章 苏醒
　　“你爸他啊，就是个大老粗。从小到老就没浪漫过，看个电影都能睡着。虽然我跟他的确看过那部电影，可我才不信他能记得住台词！”
　　不仅温寻意识到自己在幻象中“救出来”那个老爹不对劲，刚刚苏醒过来的温妈妈也发现了。
　　“我跟他穿裤衩的时候就认识，一起走过这么多年，还能不知道他是啥样？”
　　温雅馨靠在病床上，脸色看上去还是很虚弱苍白，但到底还是醒来了。
　　她握着儿子的手，轻声道，“也就是他走得急。要真被救出来，走之前最多也就是告诉我他私房钱藏在哪儿，然后让你好好照顾我。”
　　温寻点点头，“嗯，可能还会多说一句。要是我不好好对你，他做鬼都不放过我这个兔崽子。”
　　“噗嗤。”
　　温母被逗笑了，但很快脸上的表情又变得难过心疼。她抬起手抚上儿子的脸颊，“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妈妈没能早点醒来照顾你，还要操心妈妈的安危。”
　　“妈！”温寻面露不高兴，“你可是我妈！”
　　温寻算是感受到每次自己客气时堂弟不乐意的感觉了。
　　在亲情面前，从来没有什么得失权衡，有的只有希望家人平平安安的心。
　　“其实我心里明白的。”
　　温雅馨重新握上儿子的手，叹了一口气，“出车祸的时候我亲眼看见他在我面前闭的眼……可心里……心里就是过不去这关。总想着那天如果咱们开得慢一点儿，如果我们不出门，是不是就不会是这个结果……”
　　“妈，这世上的事都没有如果。”
　　独自经历了失明后的种种，温寻早已经明白一个道理——命运有时候很残酷，不会给人选择的余地，但人却可以自己做主选择如何应对命运。
　　“爸肯定也希望我们赶紧振作起来好好过日子的。更何况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别人的做恶，我们该早点把身体养好，好亲眼看着那个混蛋怎么罪有应得的！”
　　“坏人总有法律去制裁的，妈不担心这个。”温雅馨听见儿子提到“眼”，眼泪就止不住往下落，指尖也颤抖着抚上儿子的眼眸，带着哭音说，“妈就是心疼你的眼睛！”
　　这段时间一直在病床上昏迷，温雅馨并不是对外界完全没有感知的。
　　从先前那个护工的敷衍，到后来儿子和侄儿时不时来的探望，在她意识间或清醒时，她都能感觉到一些，甚至还听到了儿子对自己倾诉的一些家常话。
　　她也试图从自己构建的幻境中挣扎醒来，只是那段记忆太过痛苦，让她一次次地深陷其中，忘记除了自己，自己的孩子也顶着伤痛在艰难生活。
　　“没事的妈，现在已经好多了。”温寻抬起眼眸，凭着声音准确地“直视”向母亲，眉眼弯弯，“你还不知道吧，小淼可厉害了。他公司研发的产品能锻炼我的视觉神经，我现在虽然现实里还是看不见，可已经能够在虚拟世界里面视物了！”
　　温寻一方面知道母亲肯定好奇他们怎么将她唤醒的，一方面也想让母亲安心，便滔滔不绝地说起这段时间的经历，说起Miracle，说起他的新工作。
　　“这么说来，是小淼带着你一块儿进到、进到我的意识空间，让我清醒过来的？”
　　温妈妈虽说已经是退休妇女了，但思想并不老古板。在家里出事之前她就很喜欢上网冲浪，对电子设备的熟练度也比温寻爸爸厉害多了，因此很快理解了Miracle的功用。
　　那场如同幻境一般的灾祸循环她在昏迷中经历了无数次，可最后那几次，她看着儿子不断地试图改变，看着老公真正如她期望的那样被救出来，那一层她自己构建出来封闭自己意识的禁锢却松动了。
　　听着“丈夫”告别的话语，她终于在虚幻的想象中认清了现实的残酷。
　　她的确是时候……该放手了。有些事情她注定改变不了了，但还有的人在等着她活下去。与其沉溺在过去，不如过好现在。
　　“这是不是就是这两年嚷嚷得厉害的什么元宇宙？”
　　温妈妈消化了一下儿子话中的信息量，若有所思，“之前我还听说国外有家公司开发了什么脑机接口？寻寻，你没在身上打什么洞吧？！”
　　温妈妈说着就在温寻身上检查起来，惹得温寻连忙举手发誓，“没有没有！小淼他们研发的技术可没那么吓人，咱们只需要头戴设备就可以连接意识神经了！”
　　温寻避重就轻地给妈妈讲起Miracle系统的原理，选择性地忽视了母亲先前一个问题。
　　难不成要他老实告诉母亲，跟着他一起进入意识里的可不是堂弟，而是俩非人类的触手生物？
　　他怕老妈刚醒，又被骇得晕厥过去。
　　在温寻和母亲闲聊时，触手一直安静地蜷在他的腰间，乖巧地像一个无害的玩偶。但温寻可是知道这家伙闹腾起来有多厉害的，一直抽出一丝心神，防着它突然闹出点什么动静吓着母亲。
　　果不其然，听到母亲问他是谁跟进来救出她的，这家伙就活过来了。
　　【是我！】
　　【妈妈，是我和寻寻一起把你救出来的！】
　　【妈妈不要怕乐乐！】
　　纵然知道母亲应该听不见触手的声音，但温寻还是吓得手一颤。
　　“怎么了？”温雅馨一眼就感受到了儿子情绪的变化。
　　“没事。”温寻将手从母亲的手心抽回，捂了捂肚子，不好意思地笑道，“有点饿了。刚小淼说去打饭，也不知道买好没，我去看看。”
　　“哎，让小周去就是了嘛！”
　　温母刚醒，儿子失明的情况她还有些无法接受，将他看成个易碎娃娃，恨不得就放在眼皮子底下照顾。
　　“您就放心吧。我对这医院构造的了解程度可不亚于周姐。”
　　温寻拿起盲杖，为了让母亲放心，都没怎么探路就径直走到了门口，将守在门外的护工叫了进来，“周姐，我妈刚醒，辛苦你给她打理下，我出去买点吃的。”
　　“好的好的，没问题。”周姐利索地点头，翻找起脸盆和帕子，“你快去吧，你妈这儿有我照看，绝对让她舒舒坦坦的！”
　　“谢谢。”
　　“哎，寻寻！”
　　温寻正欲踏出病房门，听见妈妈的呼唤，连忙又扭过头，“怎么了，妈？”
　　“你……你早点回来。”
　　温雅馨望着门口逆光站着的儿子，注视着他那黝黑却失去光亮的眼眸，心里的难过和后悔仍旧压不下来。
　　“把小淼也叫上，一起回来。吃了饭……妈有事要告诉你们。”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35
　　~什么事？
　　~是宣布我和寻寻的喜事吗？！


第136章 消失
　　“我真的服了你们这些人了！”
　　“真把我们医院当成什么移动民宿了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温总你擅自给病人上电子仪器影响治疗就罢了，魏天明他手还断着呢！就嚷嚷着要出院！疯了吗？医闹都没你们这么不讲理的！”
　　温寻刚走出病房，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李医生中气十足的训斥声。
　　他循着声音走到医生办公室外，听见里面传来一抹虚弱但心情很好的声音。
　　“师兄，我当年也选修过医学课，简单的伤口处理我都懂。咳咳，之前是精神状态不太好，现在我感觉自己已经好多了，就不在医院占用病房了。”
　　“你你你！”李医生简直恨铁不成钢，“你那手送来的时候都要断成两截了！刚接好你就要走？你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干嘛还要浪费医疗资源让我们抢救？！”
　　“可不是我自己来的，是温总硬要送我来的。”男人的语气笑眯眯的，却听得人拳头硬。
　　“好了！你闭嘴！”温淼冷声发了话，“李医生，他自己找死，你别操心了。给他开个免责单让他签字，在之后他要死要活都跟医院没关系了。”
　　“行行行，你们一个两个主意都大得很！我反正是管不了了！”
　　李医生刷刷翻找出单子，拍在还坐着轮椅的男人跟前，“我才不管你们Miracle跟医院有什么合作！以后别找我治病！”
　　“那可不行！”温寻听到这儿稳不住了，敲门而进，“李医生，我妈的身体还要您多费心。”
　　他表情诚恳，一双眼睛无神却看的人心软。
　　“唉，温先生。不是我不想管，你也不瞧瞧你家温总还有这魏大教授都干了些什么事儿！还把我这主治医生放在眼里吗！”
　　“他们是他们，我妈是我妈。”温寻说的话可比另外俩悦耳多了，“我作为病人家属，绝对全权听从您的安排的。我妈刚醒，真的还要烦请您多照看操心。她年纪也大了，我特别担心她有什么并发症……”
　　“这个你倒不用太担心，之前检查她没其他毛病，就是体质有些虚。她刚醒来，身体各方面机能都要适应一段日子，所以我也没有断她的药。鼻饲管可以撤了，继续输几天电解质液，持续观察她的生命体征和意识状态。等一切稳定了就能出院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真的万分感谢您！”
　　温寻成功地顺了李医生的气。李医生白了旁边两个难伺候的男人一样，越看温寻越和颜悦色。他就喜欢这样听话的病人家属！
　　“好了好了，我要交班了，你们赶紧出去！”
　　他拿起魏天明签好的单子，挥手赶人，“以后少来我面前晃！我怕我命都要被你们气得短几年！”
　　“那咱们更应该多交流了，师兄。”魏天明单手撑着轮椅站起身。虽然站起来后趔趄了一下， 还是稳稳站定了，说道，“我从小运气就算不错，总能逢凶化吉。现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多蹭蹭我的福气，一定能长命百岁。”
　　“……滚滚滚！”
　　三人被赶出了办公室，站在走廊上一时无言。
　　“为了庆贺我重获新生，不如我请二位去吃个便饭吧？”魏天明先开了口，意有所指。
　　“不麻烦了。”温寻摇摇头，“我还要照顾我妈妈。”
　　“你自己吃吧，我也有事。”温淼紧随其后拒绝。
　　“那好吧。”魏天明耸耸肩，“那等以后有机会吧。”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包扎得牢牢的右手，又抬头看了看温淼，“反正我住哪儿小水点儿都是知道的。有什么想找我聊的，随时来就行。”
　　温淼并未接话，场面一时显得有些僵。
　　“那个，我妈催我们打了饭回病房呢。”温寻伸手碰了碰温淼的胳膊，温淼立马扶住大哥，“走吧。”
　　温寻便顺势同魏天明告辞，“回见。”
　　“回见。”魏天明的目光在温寻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现在失去了一些东西，并没有发现温寻身上有任何异样。
　　等三人分开，温淼扶着大哥上食堂打饭时，温寻才低声问弟弟。
　　“魏……那个江唯它……”
　　“不知道。”温淼沉声道，“摘了设备，醒来的时候就是魏天明了。”
　　兄弟俩的对话没头没尾的，但只有他俩明白这其中的信息量。
　　“它不会真的……”死了吧？
　　温寻还记得弟弟曾说起两人最后的交易，说江唯自觉将死，要用一个名字换取叫醒他母亲的交易。
　　“祸害遗千年。”
　　温淼倒并不觉得那只古怪的触手那么容易死去。对方无论是这些年在魏天明体内的潜伏，还是对Miracle系统的研究筹谋，都不像那么简单的样子。
　　就算现在虚弱至极，也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
　　回想起对方在意识空间内顶着伯父的躯壳所说的最后那段话，温淼心中有一个猜测。但没有确定的情况下，他不想让大哥操心。
　　“不管他们了。”温淼买好了饭，拎着口袋和温寻一同往病房走，“都不是什么好鸟，哥你尽量离他远点。”
　　“可是……魏天明不还是你公司的合作伙伴吗？会不会对公司的生意有影响？”温寻接触了魏天明这么多次，在知道他和触手的纠葛之后，总感觉他本人也很邪性。
　　“只是外部顾问而已，核心技术都在我们自己手里。”经历过这么些事，温淼心中也有了些决断。三观不合的人可以泛泛而交，但却无法共事，也难以成为真正的朋友。
　　不然就像定时炸弹，早晚都会爆炸。
　　温淼在身边，温寻也不好向乐乐打听江唯的情况。
　　等后来回到家中，温寻才从江乐的口中确认，江唯好像是真的消失了。
　　脱离了魏天明的身体，无影无踪。
　　【管它怎么样了】
　　【反正离我们远远的就好了！】
　　江乐大概知道江唯的去向，可它如今的想法难得和温淼同频，一边拱着温寻的腰往浴室走，一边嘟嘟囔囔道。
　　【反正他们都一样讨厌】
　　【每次出现都要折腾点事出来，烦人】
　　温寻被触手的力道推着往前，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
　　“哎，你还好意思说别人？”他半步跨进浴室门，伸手弹了腰间的触手一个指崩，“你自己还不是每天总要折腾点事！”
　　上回那一屋子的鲜花，差点没把他齁晕过去。
　　【我可不一样！】
　　【乐乐都是为了让寻寻开心！】
　　“免了免了，你安生点我就满意了。”
　　另一只腿跨进浴室，温寻动作敏捷地扯下腰上的吸盘，将其主人往外一推，“咔哒”一声合拢浴室门。
　　【？】
　　咚咚咚——
　　【寻寻？】
　　【寻寻！乐乐也想洗澡！】
　　“自己去厨房水龙头下面洗去。”温寻打开浴霸，没注意自己的嘴角噙着不自觉的笑。
　　【乐乐可以给寻寻喷水！】
　　【搓背！】
　　【冲泡泡！】
　　【擦干净！】
　　门外忽然声音变得丰富多彩起来，此起彼伏的，温寻听不下去了，打开冲淋头将不省心又扰人心的家伙给屏蔽在了脑后。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36
　　~寻寻！
　　~快开门放我进去！
　　~我是天下第一搓澡工！
　　~我可以给你表演同时搓遍你浑身上下每个角落！
　　温寻：你再说下去，这回我要把你的触手打上一万个结！


第137章 愧疚
　　温寻和温淼兄弟俩带着丰盛的病号餐回到病房，和温妈妈一同吃了一顿暖心的家常饭。
　　饭后护工主动拿饭盒出去洗了，留给他们一家人相处的空间。温雅馨温声将儿子和侄儿叫到身边，一人握住一只手，神色复杂。
　　“没想到……你们兄弟俩时隔这么多年，还是这么亲。”
　　“可能这就是血脉亲情吧。”温寻在刚开始失明时，还不好意思麻烦这个突然出现的远房堂弟。可随着一天天的相处，随着幼年时模糊和消散的记忆重新回来，他对于温淼的感情也日益深厚，甚至有些后悔这些年怎么没早点和弟弟取得联系，让他一个人在这个城市孤单这么久。
　　“确实，小时候你俩就亲。”温妈妈回忆起往事，“小淼那时候就丁点儿大，可就算被他奶奶拦着，还是要偷偷跑来咱家找你玩。”
　　“他奶奶？”温寻听见妈妈这么说，也从记忆深处挖出一个面容严肃的阿婆，“我是该叫姑婆婆是吗？我记得是爷爷的弟媳？”
　　温家村里，温是大姓，各家各户往上数几代都脱不了亲戚干系，出门遇见个谁都是沾亲带故的。
　　“是她。她当年……和你爷爷不太对付，所以我们俩家走得不近。但小淼他爹和你爸关系好，从小一块儿长大，他娘也是我认识的，咱们两家私下处的挺好，关系慢慢也好些了。直到……”
　　“直到我爸妈没了。”温淼此时接话了，像是知道这一段内情。
　　“对。咱们九江村自古以来靠江而生，依江而活。在你们小时候那场大旱之前，九江还是养活了许多人的。你爸妈跟着人从九江往外出了海，结果遇到风浪没回来，你奶奶就又怨上我们家了。”
　　温寻倒是第一次听到弟弟父母的事，有些难过，可更多的是不解，“难不成叔叔婶婶的离世还跟我们家有关系？”要真是这样，温寻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弟弟了。
　　“这就要说到更上一辈的事了。”
　　温妈妈这回把兄弟俩叫来，就是想把以前的旧事摊开来告诉他们。
　　她经历了车祸，看开了许多，对于之前一直瞒着儿子的一些事情也不想再瞒下去了。也许有的事，冥冥之中早就注定。
　　“我也不知道你们对小时候的记忆还有多少，记不记得当初那场大旱，和那次持续了三天三夜的祭祀。”
　　“你们俩在那场祭祀里走丢，后来寻回来之后都大病了一场，把我们两家人都折腾的够呛。”
　　温寻听到母亲提起这件事，猛地抬起头，虽然看不见，却下意识地望向弟弟的方向。而温淼，此刻也同样看了大哥一眼。
　　他们，当然记得。
　　“这场祭祀或许是九江村最后一次祭祀，却不是第一次。”
　　温妈妈的话音虚弱，却又带着为人母的坚韧，温声细语地将两兄弟带到了更为久远的时代，那个属于他们爷爷辈的时代。
　　“都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都拦不住。可当老天爷不愿意下雨的时候，人们怎么求都求不来。”
　　“好几十年前，你们爷爷都还是少年的时候，九江也旱过一次。”
　　“那时候的旱不比头一回的轻。而且那时恰逢战乱，许多地方的人都过得惨不忍睹，易子而食的都有，死了不知道有多少。”
　　“你们爷爷兄弟俩都是有主意的人，不甘心就这么饿死，发了狠，和村子里一些青壮年组了个小队，穿过崇山峻岭去外面搞东西，带回来救济村民。就这么好几次，还是出了事。”
　　“他们撞见了山匪，一些人死了，还有一些人逃回了村里，可就他们兄弟俩不见踪影。”
　　“大家都以为他们没了。毕竟在那个年代，两个年轻人被困山中，就算有些野外经验，但缺吃少喝的，怎么能活得下来？两家人丧事都给他们办了，可几十天后，他们回来了。”
　　“他们不仅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个奇怪的……神奇的东西。”
　　温寻和温淼脑子同时浮现出一个猜想，但两人都忍住没问，等温妈妈继续讲下去。
　　“那个东西……他们称呼它为’肉灵芝‘。”
　　“肉灵芝？！”温寻和温淼兄弟俩又是一齐变了脸色，发出低呼。
　　同时也产生了更为不好的联想。
　　“是的，肉灵芝。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肉灵芝。”
　　温雅馨知道面前的两个孩子都是高材生，怕他们以为这是天方夜谭，便解释道，“应当和现在科普的肉灵芝不是一个东西，但大概就是那么个意思。虽然现在都讲究科学，但是这世界上，其实还是有很多未知的东西的。咱们还是得保持敬畏之心。”
　　“然后呢，妈？”温母所讲的道理兄弟俩简直都是切身实地的领会过了，并不需要再被说服。他们更关心接下来的事，以及，这个“肉灵芝”是不是他们所想的东西。
　　“据你爷爷所说，他们兄弟俩实在濒死的时候找见它的。”
　　“兄弟俩从小就生活在九江边，知道九江神，却没怎么放在心上。可人走到绝境的时候，往往是信仰最能迸发生机的时候。”
　　“他们那时顶着濒死的绝望祈求上天，祈求九江神显灵，让他们找到食物，找到水源，能够活下去。”
　　“于是九江神真的显灵了。他们在裂开的土里挖出了肉灵芝。”
　　“你爷爷说肉灵芝当时就那么从土里露了一点缝儿，他们哥俩还以为挖到了笋，可没想到挖出一个长得奇形怪状的东西。似笋非笋，扭曲盘绕，表面还长满了肉瘤，看起来古怪得紧。”
　　“兄弟俩也是饿狠了，不管不顾便削了一块儿塞进嘴里。却没想到，不仅没事，还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解渴和饱腹感。”
　　“那个肉灵芝吃一小片就能顶很久的饱，更神奇的是，只要将它埋在土里一宿，就能挤出很多的水。于是他们哥俩就靠这东西活了下来，一路回到了村。”
　　“也许你们爷爷讲的这东西有多少夸张的成分，但总归是有这么一件能够填饱肚子能够解渴的东西。光是想想种东西在那样缺衣少食的环境中拿出来，都能猜到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温寻非常认同地点点头。就跟他现在都不敢暴露乐乐的一分一毫一样，正是因为他根本不敢想象有人知道乐乐的异处和能力之后，会做出什么事。
　　“所以他们兄弟俩并没有告诉其他人，只说自己一路挖树皮喝露水活下来的，牢牢把这个秘密藏在心底。”
　　“可是藏得过外人，却躲不过家里人的好奇和问询。而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私心，有想救的人，因此他们拥有这么件宝物的事还是被村里一些人给知道了。”
　　“肉灵芝见了光，成为了人人想分一口的宝贝。可它就拳头那么大一块儿，再怎么能平白无故地生长，也抵不过几十上百张嘴的贪婪。”
　　“最终肉灵芝只剩下了一小块儿。”
　　“他们兄弟俩也为此发生了一次争执。”
　　“现在网络上不都说什么建国后不能成精了么？可在那时候，还是有很多精怪传说的。温寻爷爷一直认为肉灵芝是活物，是九江神的化身，他们应当感恩，应当敬畏，不该将这样的恩赐毫无保留地全部享用，总要为对方也留下生路，因此他想将其放生。温淼爷爷则更想将其物尽其用，让它帮助村民度过困难。”
　　“兄弟俩大吵了一架，最终温寻爷爷还是说服了温淼爷爷，兄弟俩打算找个机会将肉灵芝重新埋回山野。可谁曾想……”
　　“怎么了？”温寻急急问。
　　“谁曾想，第二天起来，肉灵芝不见了。”
　　温雅馨看到两个孩子此刻的表情，想到自己当初听公公说起这段往事时也是这样惊讶，叹了口气继续道，“他们睡前将肉灵芝锁在箱子里，兄弟俩和村长各有一把锁，三把锁合起来才能打开箱子。可当第二天箱子打开，肉灵芝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只剩下里面一个空罐子。”
　　“三人都知道自己没有动过肉灵芝，可头一天兄弟俩的吵架被人听了去，没有人相信温家兄弟俩没动过手脚。村里的人疯了。”
　　“拥有之后再失去比未曾拥有过还让人无法接受。村民将他们视为烂心烂肺忘恩负义不顾村人安危的恶人，控诉他们私吞了肉灵芝，要他们把宝物重新交出来。”
　　“那是一场暴乱。”
　　“最终是村里的神婆出马，发话绑了两人去祭九江神。神婆说，肉灵芝本就是九江神的赐福，可他们私吞了这份福气，只能拿他们去祈求九江神谅解，重新赐福村中。”
　　“祭祀进行了三天三夜，他们俩被当做祭品，拿石头绑着抛进了干涸的河道，受伤严重，奄奄一息。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就在第四天的清晨，天上……响雷了。”
　　这像是老天看不过眼的怒吼，但对于彼时的村民而言，只有祈福成功的狂喜。
　　九江神显灵了！天降甘霖了！
　　“下雨之后，咱们温家两位老爷子也被各自家人偷偷救回了家。可温淼爷爷没有扛过病痛，人走了，留下温老奶奶和年幼的儿子。温寻他爷爷运气好，逃过了这一劫。“
　　温妈妈有些唏嘘，怕温淼心中有芥蒂，又将从公公那听到的一件更玄幻的事补充讲给两人。
　　“温寻爷爷后来说，那不是他运气好。是弟弟把生的机会给了他。”
　　“他说，在祭祀第三天的夜里，在浑浑噩噩濒死的状态下，他好似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身型庞大、长了无数只手脚、古怪又模糊的蓝色巨影漂浮在空中，如神明一般睥睨着他。”
　　“巨影说，它应村民们的愿念而来。可看在他曾对它有善心的份上，可以先满足他的愿望。”
　　“他可以选择一个人活下来。”
　　“又或者不计前嫌，选择同那些打骂他们的村民所祈愿一样，向它祈求降水，让河道重新被填满。”
　　在场的人都猜到了温爷爷的选择。
　　“温寻的爷爷没有犹豫太久，就选择了后者。”
　　“他觉得救一个人不如救许多人。自己死了就死了，可有了水，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和家人就都能活下来。”
　　“他以为只有自己做了这个梦。可等醒来之后，他才听到温淼爷爷说自己也做了同样的梦。而温淼爷爷选择了……救一个人。”
　　“温淼爷爷说，从来都是大哥顶在他前面。领着他找吃找喝，带着他走南闯北，就连被村民治罪大哥也顶在他前面。明明泄露肉灵芝的是他家人，放生肉灵芝也是兄弟俩一起做好的决定，现在大哥陷入昏迷，说不定就要死了，他管那些没良心的村人作甚？他终于做主了一回，选择只救一个人。”
　　“不是自己，而是求九江神救他哥哥。”
　　“九江神满足了他们两个人的愿望。”
　　“可温淼爷爷却因为自己的选择而愧疚了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37
　　~（扭捏）寻寻，你要是饿了，也可以吃我的~
　　~我浑身上下你都可以吃~


第138章 忘记
　　“温淼的奶奶恨了温寻爷爷一辈子，也恨了九江神一辈子。她觉得自己丈夫儿子儿媳都是被九江害死的，所以当得知小淼在祭祀中失踪时，她真的差点扛不住。”
　　温妈妈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温淼的手，“小淼，当年我们离开村子，后来这些年也没有怎么联系你，希望你不要怪伯娘和你大哥。伯娘也是想着你奶奶年纪大了，不想再让她不高兴。”
　　“我理解的，伯娘。”
　　温淼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以前一直不懂为什么小时候我每次找了大哥玩之后回家奶奶就不高兴，也不懂为什么落水醒后奶奶就不再允许我出门，更不理解奶奶对于一些民俗文化为什么总是非常厌恶又讳莫如深……”
　　“现在，我都明白了。”
　　“奶奶她……活得也很苦。她去世之前，要我发誓离开九江村不再回来，要我多念书多学科学，要我别去信那些封建迷信……现在回想起来，都是有缘由的。”
　　温寻在听母亲讲述这段过往的时候，嘴一直都是半张着的。他脑中闪过一些久远的片段，是爷爷曾说过的话，曾给他讲过的一些故事，还有爷爷临终前，塞到他手里的那枚骨坠。
　　听完温淼的话，温寻立刻问老妈，“所以，你们这些年不让我回乡祭祖，也是爷爷不让？爷爷害怕我出事？”
　　“你……”
　　温雅馨嘴唇颤动，望着儿子无神的黑眸，又想起重复的梦境中那奇幻般闪现的透明幕壁，表情痛心又夹杂着一丝悔恨。
　　“其实并不是你爷爷……是我和你爸。”
　　“我和你爸不愿意你回到村里，我们害怕……害怕你会被抢走，离开我们。”
　　埋藏多年的秘密被撕开一个口子，接下来的事便不再那么难开口。温妈妈开口，对温寻徐徐道来。
　　“你可能不知道，你丢过一段小时候的记忆。”
　　“你小时候曾捡到过一个东西，一个我们一家人都看不见的东西。你管叫它小乐，把它当做你最好的朋友。”
　　“我和你爸一开始以为是你想象出来的小动物，可后来家里的水缸莫名其妙没了水，过了几天水又回来了，我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那时候你天天对着空气说话，把我担心死了。我和你爷爷说起这事，他却让我不要管，转头还给我讲了一些九江神的传说，可那时候的我根本不信。”
　　“直到你和小淼走丢了。”
　　“村里头对于祈雨的祭祀很重视。那些祈雨成功过的老一辈对九江神无比崇敬，我们想去祭祀洞里找你们却被他们死死拦住，而且我还听他们说……要想祁雨成功就得拿命填，当年也是这般……”
　　“寻寻，你不知道当时爸爸妈妈有多绝望。”
　　“妈妈是真的想过，如果你和小淼没找回来，我就一把火烧了村子，让那些愚昧的村民给你们偿命！”
　　时隔多年，温寻仍然听出了母亲的后怕。兄弟俩都轻声安抚着温妈妈，等她情绪恢复一点了，才听她继续道。
　　“还好，九江神保佑，你们平安回来了。”
　　“你们也许会觉得我这个生长在新时代的人怎么也封建迷信起来了，但当初那一幕，只要看见的人，没有不怀疑人生的。”
　　“寻寻，你和小淼都是被安稳地送到岸上的。”
　　“那时候大雨滂沱，河道已经填满了黄色的泥水，水花翻滚水浪极大，江里像是有什么千年的怪物在龙争虎斗一般，骇人得很。可你们俩除了淋了点水，身上几乎分毫无伤，所有人都很惊讶。”
　　“而且……妈妈是亲眼看见……有东西把你从水中托上来的。”
　　“像一条蛇，又像是龙的尾巴……不过是露出的一点身型都比咱们家院子还要大，妈妈从来没见过那样的生物……到现在也没见过……”
　　“你爷爷说，那就是九江神。”
　　母亲讲述的过往和温寻记忆中的景象对上了。温寻按下心中的波涛沉默不语，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妈妈，他不仅恢复了那段记忆，而那个令妈妈惊骇的“九江神”，此刻就在这间病房里。
　　而且还不太安分，一直试图往病床上拱。
　　温寻垂下手，往腰间的触肉上狠狠揪了一把，这才佯装无意地开口问，“后来呢？”
　　在他现有的记忆中，后来他就被爸妈带离九江村，和乐乐分开，直到他遭遇车祸失去光明。
　　“后来……你和小淼泡了水都发起了烧，我们请村医给你们喂了草药，又请神婆来驱了邪，折腾好些天，总算是好了起来。”
　　“可你们不是说我们家当初到城里来是为我治病吗？！”温寻发现了不合理的地方，联想到妈妈刚才说的“害怕回到村子里”，不禁抿住唇。
　　“那时候你醒了立马就往河道跑，硬要找你那个小乐。”
　　“河道里水都要满得溢出来了，我和你爸拉都拉不动你，还是你爷爷有办法，给你从河里捞了不少鱼啊泥鳅啊之类的，让你安生了一段时间。”
　　“可你后来还是闹腾，硬说它们都不是小乐，要去江里找小乐。还说什么小乐会保护你在水里你也能呼吸，说着就往江里跳！”
　　“寻寻，你那时候真的是吓死妈妈了！”
　　“村子里都在流传九江神降水要人祭，就像河伯娶亲似的，九江神接受了祭品，才会降下甘霖。上一辈的祭品是温淼的爷爷，这一次的祭品也许就是你，否则也说不通你一个不会水的孩子，为什么总要往江河里去……”
　　“妈……”温寻感受到母亲情绪说到此越来越激动，连忙握住她的手想解释，“不是这样的，那时候……”
　　但温雅馨却自顾自地说，“那时候雨已经下下来了，那说明祭祀成功，祭品当然也就归九江神了，它随时随地能将你带走！”
　　“我那时候也顾不上什么封建迷信了，我和你爸只是不想失去你。我们真的是害怕你再不声不响往水里蹦了，于是就想着带你离开村里，正好也能治一治你那想象的癔症。”
　　“可走之前，趁我和你爸不注意，你爷爷竟然偷偷带着睡熟的你，去了一趟江边！”
　　“还好你没事。只是回来之后……他身体就不好了。”
　　“你爸本来想等老人家病好再离开的，可你爷爷却忽然坚持让我们赶紧走。你颈上这颗坠子，我记得也是那时候，你爷爷单独给你的，对吧？”
　　温寻点点头，“爷爷说这是护身符，让我不许取。”
　　“其实你爸小时候，也有一颗类似的。”温妈妈回忆起来，”我跟他从小一块儿长大，有一年九江水浅，我们就下水去玩，可他的脚却不小心被水草缠住了。那时候我吓得直哭，你爸也觉得自己要死了，可后来不知怎么水草就解开了，我俩才后怕地跑回家。“
　　“你爸被你爷爷揍了一顿，那颗坠子也不知怎么就碎了。”
　　“后来你爷爷在留给我们的信里说，那坠子是当年他吃‘肉灵芝’时从上面偷偷扣下藏起来的一颗肉瘤。藏久了那东西就变硬了，你爷爷干脆就把它当做坠子给你爸带上，想着也许有朝一日又发生饥荒还能抵饿，只是骗儿子说是自己猎的猎物骨头。”
　　“你爷爷坚信是那坠子在江里救了你爸一命，我也不知道他后来从哪里又得来一颗，还交给你戴着。我和你爸想着是老人家的念想，就也没让你摘下。”
　　温雅馨眼神复杂地看着儿子颈间的红绳，又想起车祸那一瞬间眼前的蓝光。
　　“没想到……它还真又救了咱们家一次。”
　　“可能真的是你爷爷找九江神求来的宝贝吧。”温妈妈神色复杂，“你爷爷去世之后，在信中交代我们，等你长大后不管记不记得，都要将九江还有小乐的事情告诉你，让你选择要不要回去，要不要和那个小乐继续做朋友。”
　　“可是我和你爸……却一直瞒着这事。”
　　“当年带你到城里，我们找了许多医生，都确认说你身体和脑子没事，一直想要去水里可能只是被祭祀刺激到了，而对于小乐也是听故事而产生的幻想。最终的解决办法只能是……催眠。”
　　“你完全忘了那一段记忆，忘了什么小乐，也终于……变得正常了。”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38
　　~寻寻，原来你就在这样忘记大明湖畔的小乐的！
　　~小乐等得花都谢了二十年了！
　　~呜呜呜QAQ
　　~不管，寻寻你要补偿我！补偿我二十年的%￥#@*&！


第139章 家人
　　温寻和温淼兄弟俩这一天都接收到了不少的信息量，在陪伴温妈妈在病房安睡下之后，两人就离开医院了。温淼先开车将大哥送回了家，眼见温寻开门进屋后，才打算离开。
　　“小淼……”
　　温寻却没急着进屋，而是拉住意欲离开的弟弟，神情低落而郑重地对温淼说了声“对不起”。
　　母亲的讲述让温寻对于小时候的诸多疑惑都有了解答，他这些年的确忘记了与小乐有关的一切记忆，可却没有忘记小淼，也没有忘记过爷爷曾给讲过的故事，曾对他说过的话。
　　温寻犹记得，爷爷曾经告诉过他，人这一辈子汲汲营营也是过，平平淡淡也是活。有时候可以自私一点，把自己的小日子过舒坦过好，也是一种本事。
　　爷爷说自己没能珍惜这样的机会。
　　彼时的小温寻理解不了爷爷这话背后所包含的悔恨，可今天听完老一辈的故事，温寻才意识到，爷爷说的应当就是当年那场选择。
　　爷爷也许救了整个村子，却痛失了堂叔公这样的好兄弟。也正是因此，当爷爷听到他的梦想是想要以后成为大科学家让老天多下雨的时候，爷爷才会让他不用太努力，选择自己喜欢的，开心最重要。
　　这句“对不起”，首先是温寻替爷爷对堂弟说的。
　　当年小淼年纪还太小，爷爷能做的只有在他来他们家的时候热情招待，尽可能帮扶相依为命的祖孙俩，再多的也做不到了。但温寻想，这句对不起爷爷一定在心中藏了许多年。
　　而温寻自己，同样也想对弟弟说一声“对不起”。
　　无论是当年他为了追小乐而将年幼的弟弟抛下，导致弟弟差点命丧祭祀中，还是这些年在父母的庇护下无忧成长，忘记故乡忘记过去，他都没有当好一个合格的哥哥。
　　这些年偶有听起母亲提起过温淼，他也只当和对方早已生疏，并没有主动去联络去关心弟弟的生活，也不知道他这些年一个人创业一个人在外打拼该有多不容易。
　　“大哥，别说这些。”
　　许多的情绪都藏在未尽之语中了，温寻是，温淼也是。
　　他如今个子长得比温寻还要高，弯下腰将哥哥抱在怀里紧了紧，而后又极快地放开，“从来没有什么对不起，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也许……也是命运的安排。”
　　从来相信科学的男人此刻难得地展现出“迷信”的一面，对温寻道，“既然老天安排咱们当了兄弟，那就好好做一辈子兄弟。你有事不要怕麻烦我，我有事也会毫不犹豫找你帮助。”
　　“那肯定的！”
　　温寻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
　　他让温淼在门口等等，轻车熟路地在黑暗中行至冰箱旁，从里面拿了一大包东西，高兴地塞进温淼手里。
　　“都是新鲜的海鱼，小淼你拿回去吃！不够哥这里还有！”
　　温淼在一股无形的怨念目光中离开了温寻家，等温寻关上门，身体立刻被触手给缠住了。
　　【那是我给寻寻捞的鱼！】
　　“哎呀，你捞那么多，咱们俩又吃不完，给小淼一点怎么了？”
　　温寻好笑地揪住啜自己皮肤的吸盘，教它道，“这就是人类的人情世故，知不知道？家人之间从来不会舍不得的，总是会想把好的分享给彼此。就像乐乐你愿意把你拥有的东西分享给我一样，小淼也是我的家人，我拥有也想分享给他。”
　　【也？】
　　【那乐乐是寻寻的第一家人对不对？！】
　　【寻寻也是乐乐的第一家人！】
　　江乐知道，“家人”是和“爱人”一样重要的存在。不，“家人”比“爱人”还要重要。
　　“爱人”也许还会因为种种原因分开，“家人”却永远不会。
　　人类最重视“家人”！
　　“唔，怎么办，第一可有人了哦。”
　　温寻感受到身上越来越活跃兴奋的触手，想压一压它的气焰，故意说，“乐乐可成不了第一。”
　　【？！】
　　【不要！】
　　【乐乐要当寻寻的第一！】
　　“可是，第一是我妈妈呀。”温寻忍不住笑了。
　　【……】
　　【那好吧。】
　　【是妈妈的话，那乐乐就勉为其难当寻寻的第二家人吧。】
　　温寻听着触手委屈巴巴又故作大度的嘟囔，嘴角的笑压也压不下去，“不过……”
　　【不过】
　　【没关系！】
　　【乐乐可以当寻寻的爱人！】
　　【唯一的爱人！】
　　没等温寻开口哄，江乐已经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自己找补。
　　【人类说了，家人可以有很多，可爱人只有一个】
　　【寻寻也是乐乐唯一的爱人！】
　　【乐乐最喜欢寻寻了！】
　　依旧是与人言毫无相关的古怪絮语，或高或低的声线交织混杂成一种独特的音波，传入温寻的耳中。
　　明明是和之前一样听上去像小孩撒娇一样的幼稚话，可温寻却莫名听出了其中认死理般的较真。
　　他已经记不得乐乐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说出“喜欢他”的了，因为这样的告白发生了太多次，多到他都有些习以为常了。但到现在，他才恍然惊觉，那每一次像一滴雨水短促而不经意地落在他心中的声音，就算被他刻意抛在脑后，却也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蓄成了满当当的一汪潭，稍微一碰，水都能溢出来。
　　这一回，温寻没有一味回避这个话题，也没有自欺欺人地再将它当做是什么宠物对人类的喜爱了。
　　毕竟乐乐对他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跨越时间和空间，无一不在向温寻证明一个早就被它直白地宣之于口的事实——它是真的很喜欢他。
　　从过去到现在。
　　从毫不起眼的细节到人命攸关的大事。
　　不过，关于“家人”和“爱人”的解释，温寻还是有些讶异江乐这只常年生活在深海里的家伙竟然会理解，不禁感叹，“你现在道理还一套一套的了？”
　　【乐乐从网上学的！】
　　【网上好多知识，乐乐不懂的东西都能从网上学到！】
　　温寻脑中闪过一丝不妙的猜测：“之前你给我整的什么道歉礼物……花啊鱼的，也是从网上学的？”
　　【对！】
　　【他们说了，要哄老婆开心就要送花花！】
　　【尊重老婆就是要放下大男子主义，要做家务，要买菜做饭洗碗，要提前想老婆所想急老婆所及……】
　　“停，停停停！”
　　温寻听着触手用愈发骄傲的语气叭叭叭地说出一连串让他耳朵发麻的话，头皮都快炸了。
　　“什么老婆！？”
　　他脸颊发烫地将缠在身上的触手拽下来，一把扔向沙发。
　　“你到底在网上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脏东西！”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39
　　~老婆就是爱人，就是宝贝，就是寻寻！
　　~寻寻，乐乐现在懂得可多了，你不懂的都可以问乐乐哦！
　　~脏东西？
　　~网上说了，脏东西不是这样的，脏东西是黄&%￥#*@&……
　　~寻寻？你为什么又给我打结？


第140章 终于
　　温寻洗澡时将水温调低了几度，好歹让莫名其妙升高的体温恢复了正常。
　　洗完澡，他披着浴巾走进卧室上了床。习惯性地摸向床头柜的吹风筒时，摸了半天没摸到。等忽然发觉发丝不滴水了他才想起来，重新迎回乐乐后，自己就把风筒收了。
　　毕竟，家里多了个触手版“智能助手”，许多事他还没做就被那家伙搞定了。
　　“谢谢乐乐。”
　　从清爽顺滑的干燥发丝上逮住略微湿润的触尖，温寻顺势将触手抱到了身前。
　　“你是不是……长胖一点了？”
　　温寻颠了颠手中的重量，又张开手指，以手为尺丈量了一下面前触手的身长，“好像也长长了不少？”
　　【因为寻寻爱乐乐】
　　【还给乐乐做好吃的】
　　【乐乐吃得好就长得壮！】
　　触手顺势缠上了温寻的胳膊，把自己鼓鼓的腹部往温寻手上蹭。
　　白天一直在医院，温寻也没顾上一直隐匿在身边的乐乐。等回家把弟弟送走后，温寻还是从冰箱里翻出些菜肉鱼，潦草给触手准备了一顿晚餐兼夜宵。
　　温寻依稀记得小时候在海里看过触手的“食谱”，都是些鱼啊虾之类的，可在家没那么多条件，温寻从来都是自己吃什么就给这家伙做什么的。
　　温寻也不是没问过乐乐想吃什么，只不过触手的回答和不回答没差，什么“寻寻做的都好吃”“跟寻寻在一起喝水就够了”，把温寻油得就算失明也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你上网是去学土味情话去了是吧？”
　　温寻摸着触手的表皮湿润软滑，不像之前萎靡时的惨样，便也没再追根究底了。他想着也许九江和人类一样是杂食系，身体除了营养摄取，也会因为情绪而产生变化。
　　回到自己身边不仅他高兴，乐乐也很快乐。
　　而无论是他的惦记关心，还是之前在Miracle世界里乐乐的那些动作，应当都对触手的身体恢复有所帮助。
　　想到这里，温寻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你不会还偷偷跑进去Miracle里，给别人当什么乐神去吸收能量了吧？”
　　【怎么会！】
　　【寻寻不让乐乐去，乐乐就不去了！】
　　【乐乐绝对听寻寻话的！】
　　江乐信誓旦旦地说完，温寻看不见的表皮色泽却泛了一点点心虚的银白。
　　它虽然没有再进入Miracle空间了，但却在网络上找到了同样有意思的去处。它在那些网站里可以敞开问很多它不懂的问题，也在上面发现了一些人类有意思的许愿，顺手做了点小事。
　　好像……它最近长得有些快，跟这也有关系。
　　“那就好。”温寻可不知道自己失明后就束之高阁的电脑已经被某个家伙玩得上手了，他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轻轻抚了抚臂上的触手，“乐乐你别怪我，我只是担心……”
　　温寻实在是很怕乐乐被人发现。特别是在听完关于爷爷的过往后，他对于人性的贪与恶也警惕到了极致。家中有这么个特别的家伙，没法让他不担心。
　　【乐乐不怪寻寻】
　　【寻寻在哪里，乐乐就陪寻寻在哪里！】
　　感受到青年对于自己的在意和心软，江乐得寸进尺地将触尖往上延伸，悄悄蹭到了温寻的脸颊。
　　“你该有更广阔的世界的。”
　　温寻轻叹了一口气，捉住颊边乱动的触角，却没有拨开，只是捏着。
　　温寻感觉自己很矛盾。一方面，他很高兴触手愿意留在自己身边，一直陪着自己，另一方面，他却又觉得，将这样一个明明可以纵横四海遨游千里的传奇生物禁锢在自己这里，是一件挺不值，挺遗憾的事。
　　【广阔有什么用？】
　　【广阔的地方好难找见寻寻！】
　　很明显，温寻的遗憾与触手完全不同。对江乐而言，世界再广阔，也不如和心上人窝在一个地方。
　　地方再小，它都乐意。
　　反正它可以随意伸缩，只要寻寻愿意和它在一起就好。
　　江乐只是随口一句话，温寻却听进了心里。
　　事实上，也是因为在医院里听了妈妈讲述的过往，让他几乎补全了缺失记忆。只是记忆中似乎还剩下最后一块拼图，一块与乐乐相关的拼图，还没有拼上。
　　“好难找……所以当年我离开后，乐乐你，找过我，是不是？”
　　温寻在渐渐回忆起幼时和小乐的经历后就一直想过一个问题。距离当年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乐乐为什么在他失明后才找上门？
　　这些年，乐乐在哪里？
　　又经历过什么？
　　温寻之前以为，也许是当初的祭祀对乐乐的本体造成了什么伤害，才导致他小时候被救上岸后，一次次去江边找小乐，小乐却从来没出现。
　　又或许九江本就游走于天地间，他们九江村那么小，在应了人类的愿望后，九江完全有理由离开，去往其他充酝能量的地方。
　　可后来，在那充斥着混乱记忆与古怪妄念的梦境中，温寻曾听到过一段话。
　　是一个委屈的声音难过又不解地对温寻说，是他丢下它了。
　　它怎么找也找不见他，它一直在乖乖等他。
　　等他带它一起回家。
　　这是温寻完全不知道的一段过往，也是他没有从妈妈那里听到的缺漏。
　　他现在只能从黏在他身上的这只笨蛋触手这里，得到答案。
　　【那次祭祀，太多牲畜的血让我们九江都有点失去理智了】
　　【我把寻寻送上岸后，就被那个讨厌的江唯给拽住了，它硬要和我打架！】
　　【太讨厌了，我本来要来追寻寻的！】
　　【那时候它可没我厉害，还是被我打趴下了，后面就跑得不知踪影了】
　　【我想来找寻寻，可是寻寻家里烧了很臭很臭的烟，还有好多人穿得稀奇古怪地跳舞，乐乐进不去！】
　　【乐乐只能在江里等寻寻】
　　【然后，然后爷爷就抱着寻寻来了】
　　触手的叙述渐渐和母亲的讲述所对应上了。
　　母亲说自己被救上岸后请了神婆驱邪，温寻想那神婆或许真的有两下子，否则也不会让血祭成真。乐乐曾闻到的烟怕也是神婆点燃的，也许对它们这样的非人类异物的确有些排斥的作用。
　　而乐乐说后来爷爷找它，时间点应当就是妈妈口中要带自己离村寻医之前，爷爷偷偷将睡着的自己抱到江边的时候。
　　“爷爷对你说什么了？”温寻连忙问。
　　【爷爷说】
　　【爷爷说寻寻要去治病】
　　【寻寻是因为乐乐才生病的，乐乐不能拦着寻寻治病】
　　【爷爷说寻寻还小】
　　【做不了家里的主】
　　【没办法带乐乐回家】
　　【等寻寻治好病了，就会回来找乐乐的】
　　【爷爷还说】
　　【等寻寻长大了】
　　【如果还想和乐乐做好朋友，那么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你答应了？”
　　温寻一方面感激爷爷对自己的爱之深计之远，另一方面又觉得以乐乐的性子，不像是那么容易听别人话的。
　　【乐乐不想答应的！】
　　【乐乐明明也能帮寻寻治病！寻寻有什么伤口乐乐都能治好的！】
　　触手扭动起来，郁闷地往温寻怀里拱。
　　【可是，可是爷爷许愿了！】
　　【爷爷许愿要乐乐等寻寻长大才能去找寻寻！】
　　【乐乐以前就觉得爷爷有点熟悉】
　　【没想到九江竟然吸过爷爷的愿力，再吸就更顺畅了】
　　【还没等乐乐反对，身体就吸饱了能量，可恶！】
　　九江的本体有无数触手，它们是一体，又各自独立。当机能充沛的时候，它们可以分离开相隔很远却彼此相连，可当缺少能量时，它们又能毫不顾忌地吞食同类，以达到活下去的目的。
　　这听上去残忍，却是九江生存的天性。
　　江乐也不记得自己活了多久，反正饿了吃，困了睡，遇到虚弱的同类它便吞掉，遇见好看的东西它就藏起来。
　　只不过吞掉同类时，它也一同接收了同类触手体内那复杂的神经元，因此或多或少都会获得它们的记忆。大多数记忆都被江乐在无聊的岁月中溶解掉了，就像是人类看电影似的，不会影响它自身，只是神经细胞或许还本能的记得。
　　记得当年有个人类，试图偷偷放走只剩下一小截的触手。
　　江乐有时候想，或许这也是当初九江的本体崩解，无数触手钻出干涸的地缝各自逃散时，它下意识朝着温寻方向跑去的缘故之一。
　　那时的寻寻身上，就有一点点它熟悉的味道。
　　可当真的和寻寻相处之后，江乐便将那抹熟悉抛在了脑后。
　　寻寻是特别的，和其他所有人类都不一样。
　　它和寻寻一定是一见钟情天作之合双向奔赴，跟其他原因都没有关系！它就是一眼就相中了寻寻！
　　无论如何，在温寻的爷爷同它交易后，江乐便被无形的愿力禁锢了起来。
　　本就在同类相残中受了重伤的它，就这么重新回到了刚刚涨了水的九江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待温寻的归来。
　　可它等啊等，等啊等。
　　一直等到睡了好几轮觉，等到身体的伤势都愈合，等到受束缚的身体能够自由离开村子，它也没有等到它的寻寻回来。
　　【好在乐乐聪明】
　　【乐乐给了爷爷一样东西，爷爷肯定会给寻寻的】
　　【乐乐还能够靠它来找到寻寻的踪迹！】
　　温寻一愣，而后从睡衣中拽出了颈间的挂坠，“这个？”
　　【对！】
　　“这个是你的……”
　　【这是乐乐的吸盘哇！】
　　温寻感到自己的手指被触手卷起，顺着光滑的表皮摸到一颗颗软弹的吸盘，一直向下，直到停在一处凹凸不平的圆痕处。
　　恍惚间，久远的记忆再一次浮现在温寻黑暗的世界中。
　　——小乐！你的这里怎么受伤了？
　　——小乐你是不是掉牙了？
　　——不怕不怕哦，掉了还会长回来的~
　　在当年和小触手畅游深海时，小温寻发现过触手的吸盘缺了一颗。缺失的地方只剩下一圈圆痕，摸上去有形似骨节似的凸起，被当时的他误以为是小乐掉的牙。
　　此时摸到熟悉的圆痕，温寻恍然惊觉，自己脖子上戴的到底是什么。
　　“当初你带我在水里游了那么久，那个泡泡壁，是不是也是它的功劳？”
　　【昂！】
　　【我们九江的吸盘和触手一样，可以变大变小，变硬变软，超有用的！特别是这一颗，这一颗是乐乐的……】
　　触手低声咕哝了几句， 温寻没听清，但乐乐后面的话又接踵而至。
　　【寻寻你从水里出来的时候它掉了，还好乐乐又重新捡回来啦】
　　【乐乐把它给了爷爷】
　　【爷爷好像也知道它有用，都不用我说什么，就答应乐乐要交给寻寻你的】
　　【还好有了它，乐乐后来才能找到寻寻！】
　　“所以你就是靠它找到我的么？找了有多久？”
　　他如今快三十了，距离成年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温寻无意识地摸索着骨坠的沿壁，并不知道随着他的抚摸，触手的身体也开始泛起粉红色的荧光。
　　【反正，反正很久】
　　【都怪人类的城市太大了！】
　　【还有好多很难闻的气味！】
　　【乐乐根本找不到寻寻！】
　　【乐乐到处都找过了！可是哪里都没有找见寻寻！】
　　【吸盘离我太远了，又缺水太久，乐乐都操控不了它了】
　　【直到……】
　　“直到我出车祸……”
　　所有的碎片终于将过往的一切拼成一副奇幻而漫长的拼图。
　　温寻喃喃道，“坠子因为鲜血被激活，保护了我，也让你感受到了我到底在哪里，对不对？”
　　【对！】
　　有温热的足肢从温寻的手腕游向腰侧，又从腰侧游向颈边，取代了那条老旧的挂坠，亲密无间地圈住了温寻的脖颈。
　　而在被薄被遮挡的被窝中，早已按捺不住的根须在温寻体温和气息的烘烤下破土而出，眨眼间长成一条条触腕，不甘示弱地缠绕在温寻的腰间和腿上。
　　【乐乐终于找到寻寻了！】
　　【寻寻！】
　　【乐乐好想你！】
　　【真的好想你！】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40
　　~人类为什么要建造那么多七弯八拐的下水道！
　　~绕晕乐乐好多年！


第141章 可以
　　当身体再度被触手侵袭时，温寻没有躲开。
　　起先是因为他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中。
　　只要一想到，在自己不知道的岁月里，一直有一个家伙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执拗的沉默的满怀期待地等着他，一直眼巴巴地等他出现，等他将它带回家，温寻的心就像是被一只大手揪住了一般，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
　　只要一想到，在自己没心没肺地享受着城市生活时，有一个家伙正窝在泥沙里哪里也去不了，在自己吃好吃的逛好玩的和朋友开心玩乐时，有一个家伙正在四通八达的水路里闷头找寻自己的踪迹，温寻就心酸得难以言喻。
　　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得知这一切后的感觉。
　　所有的过往在此时此刻终于变得清晰。
　　记忆的丝缕不再堆叠涂抹成看不见过去的迷雾，雾线一根根重新凝聚成形，轻柔地升腾，交织成更为遮风挡阳的云朵，将温寻笼罩。
　　而后，云一片片地，轻轻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带着海风与旷野的气息夹杂着潮湿的震颤贴上了温寻的皮肤，沾上了他的绒毛，将他如婴儿一般妥帖地包裹在了最里处。
　　云还在落下，层层叠叠。
　　身上的重量变得极具存在感。
　　沉，又不沉。
　　更像是风尘仆仆的黄昏抖了雪去了尘摒弃慌张，只留下霞光满天的热切，重新将自己打理成最初的春光。而后悄悄地，又迫不及待地，试图触碰他，亲吻他。
　　黑暗依旧长存于身边，可温寻心里的世界却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五彩斑斓。
　　由一根根触手编织而成的网罩住了他，挡下了危险不安，拦住了未知恐惧，只余下柔和细密的绒毯垫在他身下，卷来风，勾来树，撒下雨，催生出花团锦簇的土地，让他就算失明，也仿佛时刻沐浴在灿烂之下。
　　原来，光亮从未远离过他。
　　是他自己弄丢了它，好在现在，它又重新回到了自己身边。
　　“乐乐……”
　　当温寻正因为这样充盈于心中的波澜而触动不已时，他却恍然发觉，自己连话都快要说不出了。
　　因为他的床已经被触手攻陷，而他整个身体，也已经深深地陷入了层叠交错的足腕中，一条条拱动的波浪在周身环绕裹缠，几乎要将他淹没。
　　【寻寻】
　　【喜欢你寻寻】
　　【寻寻可不可以也喜欢乐乐】
　　【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寻寻不要再丢下乐乐】
　　【乐乐想一直陪在寻寻身边】
　　【喜欢】
　　【真的好喜欢】
　　【乐乐只喜欢寻寻】
　　【乐乐爱寻寻】
　　【好爱好爱】
　　不知什么时候，触手已经长出了附足，一根又一根地痴缠在了温寻身上。
　　钻入他的指缝，埋在他的胸前，探像他胯间隐秘的角落。
　　如同……梦境中曾经梦到过的模样。
　　外面的天早已经黑透了，房间里也并没有任何灯光。
　　温寻明明清楚地知道自己正身处在卧室床榻的黑暗中，可割裂又奇妙的，他却又仿佛置身于无际的宇宙，四周全是星星点点，正在疯狂地朝他闪耀，同时飞旋着，互相挤簇着，蜿蜒又雀跃地向他涌来。
　　在他几乎完全已经被无数闪烁的星光淹没之际，时间忽然停滞了。
　　像是所有相互作用的粒子同一时间被巨大的磁场所牵制，它们如饥似渴，它们跃跃欲试，它们贴在温寻的身体上急切地想要占有每一寸皮肤每一颗毛孔，可它们再无法前进一步。
　　宇宙在无声的膨胀。
　　温寻置身于奔流的浪潮中，置身于巨大的轰鸣声下，几乎就要在汹涌的欲念中被动地接受一切，可攀缠在他身上的力道忽然收回了。
　　不，并不是收回，它只是在克制着，隐忍压抑着宇宙对它无限的吸引力。
　　温寻在迷离的热中，听见一个声音。
　　【寻寻也可以爱乐乐吗】
　　而后，是接二连三，此起彼伏，铺天盖地的殷殷絮语，钻进他的耳朵里，钻进他的四肢百骸，钻进他的心中。
　　【可以吗】
　　【可以吗寻寻】
　　【可以爱乐乐吗】
　　【可以吗】
　　【可以好不好】
　　【想要寻寻爱乐乐】
　　【爱寻寻】
　　【乐乐好爱寻寻】
　　……这个家伙。
　　温寻的眼眶涌出湿润的潮气。
　　“笨蛋。”
　　他吸了吸鼻子，在毫无阻拦的包裹中张开双臂。
　　平日里尽喜欢朝青年身上扑的触腕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却都仿佛近乡情怯似的不敢上前，只有其中表皮红得最鲜艳的那只，有些犹豫地轻轻用触尖贴向温寻的心口。
　　【寻寻？】
　　温寻在身体感受到那一丁点儿的触碰后，就不再等待，主动倾身上前将鼓胀的触手拥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当然……”
　　“可以啊。”
　　在轻柔的喟叹中，温寻喃喃道。
　　“怎么可能不喜欢？”
　　“怎么可能不爱呢？”
　　“你是笨蛋吗？”
　　“没有谁比你更笨了。”
　　“也没有谁……比你更爱我了。”
　　温寻不知道别人的幸福人生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电视剧小说中刻骨铭心的爱情是如何的。但经历了这段时间的种种件件，忆起了从过往到如今的存存时光，他曾有的那些顾虑，那些不安，那些担忧，全都被一个事实所击碎。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他清楚地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
　　他已经拥有了一个绝无仅有的特别生物，他已经拥有了一份谁也比不上谁也没法比的深刻感情。
　　温寻不知道这算不算爱情。
　　但他知道，他这辈子也遇不到比这更深刻的存在了。
　　在漫天遍野的雀跃呢喃中，在再也不克制地朝他蜂拥而上的吸吮痴缠中，温寻主动张开身体，迎向诡异而奇幻的生物，坦然而柔软地接纳了围绕在他身边的，温暖的触手。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41
　　~嘤嘤嘤嘤嘤！
　　~呜呜呜呜呜！
　　~嗷嗷嗷嗷嗷！
　　~说不出话了！
　　~埋头苦干ing！


第142章 感官
　　当视野不再有用，其余的感官便会取代它的功用，变得更加敏锐。
　　温寻早在失明后就意识到了自己感知的变化，特别是随着他越来越适应黑暗中的生活，他的听觉，他的嗅觉，他的触觉，无一不比以前要强上不少。
　　他可以清楚分辨出声音的方位远近， 可以大致识别出不同人的气味，他甚至已经学会靠着手指的描摹，在脑海中勾勒出事物的形态模样，用另一种方式将它们在黑暗还原。
　　但当这样的能力应用在一种本就可以将身体的一切感官都无限放大的暧昧场合，一切好似都变了味。
　　因为，除了感官，欲望与情潮也被无限放大了。
　　黑暗的卧室床榻上，盖在青年身上的被子早在不知什么时候滑落在地。
　　取代它的是交叠涌动的一条条肉肢，它们仿佛被用巨型的织针织在了一起，共同构成了更为保暖的毯被。
　　可也许是太保暖了，被它紧密裹盖着的青年双颊潮红，胸膛的起伏都快要赶上身边那些不停拱磨的触手了。
　　青年此时难耐地抬起手，细白的手腕从毯被的缝隙里伸出，像一个朝着未知神明寻求救赎的病人。
　　毫无疑问，他是受到眷顾的。
　　神明早已在他身上烙下烙印，他的一举一动，都被神明捕捉，真真地放在心间上。
　　一根粗大的触手回应了他的“求援”。
　　几缕纤长的触须首当其冲地钻进了青年的指缝，紧紧扣住了他的手指。而后是鼓胀的触尖，如同催熟的果子压弯树枝，顶在了青年的掌心。
　　咕叽。
　　黏腻湿润的触感随着果子的爆浆而染湿了青年的手。
　　但此时此刻在被遮掩的毯被下似乎正在发生什么令人难以抵御的侵袭，青年如同捉到浮木一般牢牢地捉住了凑到掌中的触腕。
　　尽管它触感滑腻，尽管它腕肉粗壮，尽管手中的东西和身下搅扰他的东西分明就同根同源，但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五根指头的缝隙填满了肥硕的触肉。
　　捏握的力道彰显了主人此刻情绪的翻滚波澜。
　　“……唔！”
　　滑腻的液体顺着手腕滑向腋窝，青年来不及擦拭，就忍不住闷哼一声。
　　与此同时，继胸膛后，白腻的腰肢也跟着挺起了月牙般的弧度。
　　床榻与身体的空档在转瞬间被触手游动上前占得满满当当，颤动的腰无法再回到原位，只能跌靠在粗大的肉肢上，随着它的起伏而颠动身躯，将本就无法防守的门户敞得更大了些。
　　睡衣和睡裤早已分崩离析。
　　触手当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坏事了。它们灵活地解开了纽扣，灵巧地钻进了裤腰，在青年来不及阻挡之际，就将碍事的物件全部拽了下来，却又专程分出一只触手，稀罕地将这些东西，都收进了自己才能开合的奇妙空间中。
　　但这一回它们有些兴奋过头了。以往它都会偷偷摸摸又小心翼翼珍藏的底裤此刻还停留在青年身上，包裹着它最喜欢，最觊觎的秘密角落。
　　可也许是今夜它们所拥有的太多了，已经足够他们可以大方地无视它的宝贵，只想长驱直入，去往更吸引它们，更让它们垂涎三尺的地方，攫取甘霖，俘获珍宝。
　　【寻寻】
　　【喜欢你寻寻】
　　【想要你寻寻】
　　【想要全部】
　　【寻寻的脸】
　　【寻寻的嘴巴】
　　【寻寻的鼻子】
　　【寻寻的腿】
　　【寻寻的一切】
　　【我的】
　　【我的】
　　【全是我的】
　　四肢的存在能够帮助人类点燃火种，学习技术，在肌肉的调动下完成各种复杂的动作，促使人类成为星球上顶尖的猎食者之一。
　　嘴唇、舌头、与生殖器内全都有相同的神经感受器，叫做克劳泽氏终球，是它的存在让这些器官变得格外敏感。
　　任何食物都可以看做有催情功效，具有阴茎外型的食物尤易被当做春药。据说西班牙人会用章鱼墨汁来制作一种催情效果宏大，号称修女和寡妇不宜使用的章鱼墨汁饭。
　　人类和动物一样，都喜欢通过气味来标记领地传递信息以及，求欢示爱。这些气味被称为费洛蒙，亦或是叫信息素。费洛蒙的词源来自希腊语的“运载”和“刺激”，而嗅觉的刺激无疑是所有感官中最直接的，因为它由五百万个细胞共同牵动。
　　在过去几十年内，雄性抹香鲸发出的音调在不断降低，相对于最早的记录降低了30%。低沉的嗓音能够让磁性判断雄性的体型，也判断对方是否适合自己，因此，它们拥有世界上最大的鼻子…………
　　在炽热的迷蒙和涌动的波涛中，温寻的脑海里闪过一句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这些词句或是属于他曾经阅读过的书籍，或是来自他曾经听过的故事。如同科普资料一般的琐碎片段，竟然在这样一个靡乱又让他不知所措的场景下，像跳动的音符般钻进他的脑海。
　　温寻在失神中感觉荒诞而奇妙。
　　如同他此时此刻所经历的一样。
　　此时此刻，他的手腕和足腕都被触腕所圈锢。他赤裸的皮肤上遍布痕印，而痕印的制造者们还在孜孜不倦地啜吸着，吮咬着他敏感的软肉。
　　此时此刻，他的嘴被堵住。口腔中是一截灵活的触尖，时而用吸盘吸吮他的舌根，时而撩动肉尖游走于他的牙床和齿根间，唾液早已和触尖溢出的湿咸溶在了一起。
　　此时此刻，他空荡的下体挤进一只鼓胀的肉肢。他无法克制地收缩着后穴，但原本干燥的那里被涂抹上了一圈冰凉，而微妙的痒意和燥热正随着尖端地刮挠钻拱而源源不断在身体里发酵。
　　此时此刻，腥臊和甜腻同时填满他的鼻腔。鼠尾草与麝香，罗汉与珊瑚礁，被烘烤变脆的石头和即将蒸发殆尽的水汽一股脑地涌入他的身体。
　　无声跃动的空气分子，被禁锢圈占的肌肤四肢，浑浊潮湿的急切喘息，不断搅吮耸动的肢腕触群，以及正一节节埋入他身体里的硬挺肉茎。
　　所有的感官混合在了一起。
　　将温寻顶向了黑暗中的天花板，顶向了他从未到过的深邃海底，苍穹深处。
　　在一下比一下加重，一次比一次极致的感官侵蚀中，温寻张开了嘴，张开了毛孔，张开了自己的身体。
　　宇宙似乎都在他的眼前炸开了。
　　无数的黑色碎片从他的视野里迸溅开来，细碎的靛蓝色色块从地平线一直延伸到天边。
　　而后，蓝色变成了绿，由绿变成了黄，再由黄变橙，由橙变红，一直到闪烁成耀眼的白。
　　在陷入靡醉的最后的清醒意识里，温寻脑中浮现出另外的一段陈述——
　　物理学上说，光波的能量与颜色取决于两峰之间的距离。
　　放在宇宙的浪漫中，光是经过时空长达一百八十三亿年的拉伸，光才从靛色，变蓝，变绿，变黄，变橙，变红，变得能被肉眼可见。
　　天空是蓝色，是因为蓝色是最活泼的光，是从遥远的时空中落到人类眼里旅行距离最短的光。
　　随着情潮的漩涡将他淹没，温寻被卷入湛蓝与墨黑交织的深海。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喜欢蓝色。
　　他拥有蓝色。
　　作者有话说：
　　寻寻失去了一处感官，但乐乐却能够以独属于它的方式让温寻体会到更完整更丰富的快乐。
　　这一章的画面感我很喜欢，希望细读下来你们也喜欢。我不想它被认为是简单的意识流，它是只属于这篇文的特别的感官之旅。


第143章 喝水
　　“唔……水……”
　　温寻是被一阵燥热和干渴给弄醒的。
　　意识还没有回笼，身体先吐露了渴望。不过几个呼吸间这份渴望就被满足了，有东西顶开了他的嘴，带着凉意的水顺着喉舌划入嗓间。
　　可水流有些小，温寻便下意识咬住嘴里的吸管用力啜，想要将水源吮进得更多一些。
　　咕嘟，咕嘟。
　　水声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停歇，随着身体的干渴渐渐解除，温寻的神志也一点点从昏沉中回归。他下意识咂摸了两口嘴里的东西，发现塞进自己嘴里的并不是什么水杯的吸管，而是一根柔韧且会动的玩意儿！
　　这样的情形令温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但这种感觉很快就因嘴里玩意儿不安分的乱动给抛到了脑后。
　　“唔？唔唔！”
　　温寻抬起手，一把握住贴在自己颊边的触手，把它探进自己嘴里的细长触尖给拽了出来。
　　“江乐！”嘴里不再含混，温寻没好气地又叫了一遍罪魁祸首的名字。只要一想到这东西昨晚曾在什么地方停留过，他脸就黑了。
　　就算，就算弄他的不是这根，那这根也一定没安分过！
　　“你给我喝得什么？”
　　温寻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吓人，他清了清嗓子，发觉嘴里一股子甜味。
　　昨夜靡乱的记忆开始零碎地回归脑海，黏腻的，湿滑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指尖和身体的各处，而令人难堪的咕嗞水声伴随着酥麻和淫靡的姿态不停地击打着他的理智。
　　昨天晚上……他似乎也喝了不少东西……
　　温寻猛地摇头，试图把自己脑补出来的场景抛出脑海，好在触手的回答让他的体面堪堪维持住。
　　【水呀】
　　【乐乐兑的蜂蜜水！】
　　【寻寻还渴不渴？】
　　【寻寻要不要喝热的？】
　　【乐乐还给寻寻泡了红枣桂圆茶！】
　　【寻寻要喝吗？】
　　看来，这家伙只是拿触手临时当了一回吸管而已，没给他喂什么怪东西。
　　不过等等，红枣桂圆茶是什么鬼？
　　温寻没好气地弹了触手一指崩，“我又不是女孩子。”
　　【可是】
　　【网上说】
　　【红枣桂圆茶补气血】
　　【寻寻昨晚叫了好多次不行】
　　【要多补补】
　　温寻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脸色又一次变了。这回是涨得通红。
　　"你再说一句，就给我滚出门。"
　　他一双手掐住浑圆鼓胀的足肢，咬着后槽牙道，“你上网学了那么多，有没有学过一句话，叫做得寸进尺的人通常没有好下场？嗯？”
　　触手扭了扭躯干，想说自己又不是“人”。可嗅到温寻身上那股沾满它味道的香甜气息，它就闭上嘴不说话了。
　　寻寻说什么就是什么。
　　网上说了，老婆说什么都是对的。如果老婆错了，请参照前一条。
　　温寻的身体很酸软。他本以为经过昨晚那几乎狂风巨浪的一番折腾，自己这身子骨怕是要散架。
　　可当他尝试着撑着床榻坐起身，甚至站起来时，他却发现除了腰有些算账以外，并没有太过疼痛的感觉出现。
　　怎么会？
　　尽管看不见，但光靠触碰温寻也能感觉到昨天缠在他身上的那些家伙有多粗多长。就算最霸道最……恬不知耻的那一根，也不过是在他的喝令下委屈巴巴地缩小回本体的大小。
　　可那也比正常人的家伙什大多了好吗！
　　若不是他被那些游走在身体上的其他触手给牵去了注意力，若不是那个家伙痴缠地在他腿间磨了半宿，若不是后来身体像喝醉了似的变得敏感发软，温寻觉得自己不可能会同意做到最后。
　　他一定是被下降头了。
　　现在回想起昨夜零碎的片段，温寻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挺过来的。
　　在那样一个被无数触手裹缠禁锢的场合下，他竟然失了神，迷了智，在诡异而淫靡的缠绕下涌出了一浪又一浪的情潮，到最后甚至甘愿跨坐在粗大的足肢上，承受着它用那胀大了不知多少的顶端对他无休止地捣弄。
　　也许……西班牙的章鱼墨汁饭的确不是空穴来风。除了修女和寡妇，处男大抵也不适合食用。
　　“咳，我要洗澡。”
　　发觉自己的身体没有想象中的痛苦，温寻的脸色也好了些。但还未消化的羞窘仍盘旋在大脑里，他试图做一点事情转移注意力。
　　温寻摸了摸床单，是干燥的，但总觉得还有腥气和黏腻沾染在其间，打算洗了澡把床单被套也换了。
　　【寻寻还要洗吗？】
　　【乐乐给寻寻洗过了！】
　　【床单也换了！】
　　【乐乐把午饭都做好了】
　　【寻寻饿不饿？】
　　【乐乐抱寻寻去餐桌！】
　　“哎哎哎！”
　　不待温寻对这一连串的话表达震惊和反驳，他腰间已经卷上了一节触手。
　　轻微的腾空感令温寻刚穿上的鞋滑落掉地，可等他被安置在座椅上后，鞋又被吸盘灵巧地吸到了他的脚下重新穿好。
　　“……”
　　久违的“田螺姑娘”既视感重出江湖。
　　不过等饭菜的香气钻入鼻腔后，温寻就想不了那么多了。
　　“你做的？”
　　看不见，温寻便用手在餐桌上细细摸索。一盘，两盘，三盘，还有一个汤碗。
　　闻着味道像是有红烧肉，糖醋白菜，还有……汤？
　　温寻在家中捉住触手的踪迹后，做饭就没有拦过江乐。只不过总还是他主厨，切菜煮饭什么的都离不了他的手，只是加水啊拿抹布啊挑选调料之类的，温寻会倚靠触手。
　　但温寻从来没想过，乐乐竟然能够齐齐整整做出一桌菜来。
　　而且……闻着卖相，还不错？
　　循着方向夹了一筷子菜吃进嘴里，温寻惊讶地眼睛都变圆了。
　　竟然真的，挺好吃的。
　　“乐乐。”
　　他不禁感叹，“你是做饭天才吗？”
　　【寻寻喜欢吃？】
　　【好耶！】
　　【寻寻喜欢吃！】
　　【那以后都乐乐做给寻寻吃！】
　　桌上的餐盘被接二连三推到温寻面前，温寻甚至能听到勺子与汤碗碰撞的声音，转瞬间嘴边就被抵上了一勺热腾腾的冬瓜汤。
　　“好了好了，我自己来。”
　　温寻连忙张嘴咽下，推了推对他殷勤备至的触手，“我还没那么脆弱。”
　　今天的触手对他有点过于无微不至了，让温寻有点不适应。虽然平时乐乐也在生活上很关照他，但没有像如今这样，简直连他上厕所都想替他解裤腰带！
　　他是眼睛瞎了，不是手断了腿瘸了帕金森了！
　　【可是】
　　【可是大家都说】
　　【第一次会很痛很难受】
　　【要多关心】
　　【要多主动】
　　【要好好照顾宝宝】
　　【寻寻你还难受吗？】
　　【你难受就打乐乐！】
　　“噗咳，咳咳！”
　　温寻听着周围窜出的你一言我一语，差点没被汤呛到。
　　这家伙到底从哪里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谁是“大家”？啊，谁是宝、宝宝？！
　　温寻好歹喘顺了，没好气地狠狠揪了一把正偷偷贴上他腿的家伙，“你正常点！不然真想打你了！”说着温寻拿碗贴了贴脸颊，筷子则敲击自己身旁，“过来，好好吃饭。”
　　听着旁边的座椅被拉开，温寻忍不住探手过去。
　　唔，就一根。那其他那些触手要吃吗？要吃的话他感觉他家的冰箱可能很快就会被消灭空。
　　【我吃就是它们吃了！】
　　【寻寻不用管！】
　　【给一点颜色它们就开染坊！】
　　【昨晚竟然都敢不听我的！】
　　【饿死活该！】
　　温寻问完就夹了一块红烧肉慢慢咀嚼，听到身旁触手不满的嘟囔，牙齿一滑，直接咬到了舌尖。
　　“嘶……”
　　他倒吸一口气，为自己的嘴，也为昨晚折腾到后面想反抗也反抗不了的自己。
　　原来，还有这么个原因。
　　他现在恨不得把罪魁祸首的头头当红烧肉嚼了，也没管嘴里那一点儿的血腥味。
　　可他不管，却有想管的。
　　嘴唇再一次被柔韧的东西顶开，他根本来不及躲，刺痛的部位就被如羽毛般撩扫了几下，血腥味消失无踪。
　　当温寻反应过来时，触手已经离开了。唾液被泛着肉粉色的足肢再撤离时拉拽出来少许，挂在温寻的唇角，而他原本被菜饭填满的口腔也多了一丝不属于自己的甜腻水汽。
　　温寻涨红着脸勉强咽下了嘴里的饭菜，“江乐你……”
　　他本想好好说一说这个从昨天开始就无法无天的家伙，却忽然发现自己刚被咬到的舌尖完全不疼了。
　　那一点小伤口，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哇。
　　他算是知道，今天屁股为什么不痛了。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43
　　~这个家，终究没我是不行的！
　　~做饭多简单，看看食谱就会了，怎么有人还会手忙脚乱呢？
　　温寻（幽幽）：那是因为你手太多了。
　　~寻寻你以后的身体就由乐乐我守护吧！乐乐绝对不会让人伤害你的！就算受伤了乐乐也能治好你！
　　温寻（微笑）：你手从我身上拿开我就不会受伤了。


第144章 接受
　　因着母亲苏醒，温寻向公司请了两天假，如今还在休假期。
　　吃完饭他本想收拾碗筷洗碗的，却直接被触手“暴力”镇压了。长长的一根触足将他双手缠在身体两侧缠了两三圈，吸住沙发椅背不让他动，还有一只贴心地替他打开了电视机。
　　【寻寻坐！】
　　【好好休息！】
　　【乐乐去洗碗！】
　　【乐乐做家务！】
　　餐桌和厨房传来乒铃乓啷地动静，但很快，情形似乎就变得井井有条起来。水流声，刷锅声，柜门开合声，一切都如同寻常人家发生的一般，传递到温寻耳中。
　　温寻那点自早上醒来就萦绕在心中的不自在不知不觉就消散了。
　　他想起以往在家里，乐乐虽跟在他身边，但总归还是听他安排的。偶尔触手会偷偷摸摸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做一些小事，在他发现后就装乖卖傻，让他放任自流。
　　但乐乐很少自己拿主意。
　　就像是知道这里不是它的家，它是只是个偷偷闯进来的异客一般。不敢替主人做主，怕主人生气赶走它。
　　可是现在……温寻发现，乐乐的胆子变大了。
　　它会明目张胆地替他做一些决定，会敢于表达自己的想法，甚至就算明知道他可能会生气也要贱兮兮地招惹两下。尽管有时候让温寻很头疼，但像在想想，这并不是一件坏事，不是么？
　　温寻依稀记得在一个梦里，触手变成了人的模样，固执地人为变成好看的人就能让他喜欢了。
　　可那时温寻只觉得荒谬。
　　喜欢的感觉也许会起始于外貌身型的一见钟情，但长存的爱绝不会因此而发生。
　　现在的乐乐依旧是那诡异而毫不似人形的触手模样，但温寻却觉得，它越来越有“人”味了。
　　可爱，调皮，霸道，笨拙，机灵，温柔，憨傻……有自己的好恶，也有九头牛都拉不回的固执执拗。
　　复杂多面，却又无比鲜活。
　　温寻喜欢的，是这样的乐乐。
　　【寻寻下午要去看妈妈么？】
　　厨房里的碗还在被一只只刷洗着，但并不影响现在多长了几只手脚的触手跟心上人交流。
　　“去的。家里还有不少水果，给我妈带点过去。”
　　温寻刚刚发散的心神被拉回，他轻轻抚着缠在腰间的触腕，有些犹豫地说道，“乐乐……我可能，没法把你立刻介绍给妈妈。”
　　温寻从母亲醒来后的反应，以及那些对过往的叙述中感受到了母亲对于九江的态度。
　　那是夹杂着疑信参半的怀疑，对于未知的敬畏，和对强大力量无力招架的害怕。当然，在得知自家人的幸存也许和九江神有关后，母亲心中也有庆幸和感激，不再像以前那样排斥它的存在。
　　但温寻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他妈能欢欢喜喜接受九江就常伴于她儿子身边的事实。
　　更不用说……这只曾被冠以九江神名号的古怪触手，除了长得可怕诡异，还和她儿子有着不清不白的关系。
　　温寻觉得，这简直在挑战他老妈的极限。
　　他很怕老妈刚醒，又被这一离奇震惊的事情给吓得重新昏迷过去。
　　事实上，连温寻自己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介绍乐乐。
　　能够呼风唤雨的九江神？
　　他年幼时的伙伴？
　　痴痴等了他二十多年的好朋友？
　　亦或是……
　　他想要相伴一生的，不再分离的伴侣和爱人？
　　【没关系的，寻寻】
　　温寻感觉到自己的手背被拱起的弧度轻轻蹭着，在昨晚怎么都不听他话的家伙此刻乖巧得仿佛是个小媳妇。
　　【寻寻想什么时候给妈妈介绍乐乐都可以】
　　【永远不告诉妈妈也可以】
　　【乐乐不介意】
　　【只要寻寻喜欢乐乐】
　　【只要寻寻不离开乐乐】
　　【乐乐怎么样都可以】
　　原本温寻对于昨天晚上不受控制的发展还是有一丢丢怨气在的，可听到触手这样说，他倒有些坐立不安了。
　　怎么听其他他像个不愿意负责的渣男似的。
　　“呼……”
　　温寻长吐了一口气，捧起身边的触足，将主动变小方便他触碰的家伙托到自己面前。
　　“乐乐。”
　　“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们的关系……这的确是我以前从来没想过会发生的情形。”
　　“我从来没有对谁有过对你这样的包容，妥协，亲近，也从没有谁能让我的心情起起伏伏，总是波动。如果……这都不是喜欢，那我也许永远都无法感受喜欢了。”
　　“我不知道这样的喜欢是不是爱情。它对我来说太过陌生，太过厚重了。我也不知道你是否能真的明白爱的所有意义。”
　　“更更重要的是，它几乎没有真正发生在像我们俩这样的身份和关系中。”
　　“但是——我想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
　　“你早就是我的家人，我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员了。现在，我会把你当做恋人去尝试相处。”
　　“但也许这是永远只存在于我们俩之间的特别关系。“
　　“因为可能没有其他人能理解。也许这辈子你都不能出现在别人面前，也许我永远无法坦然地向我的亲人朋友介绍你是谁。”
　　“这样……你能接受吗？”
　　厨房的声响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窗外鸟雀的叽喳和风声似乎也全部停驻。
　　温寻从未有过现在这样清醒，也从没觉得心跳这样加快，时间这样难熬。他本不该对一个非人类说出这样外人看来无比荒唐的话，他本不该认为他面前的家伙具备能够理解他所思所想的能力。
　　可是，他还是把心里想的都说出口了。
　　真实的，认真的，带着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忐忑与纠结，以及一丝丝除了认命以外的鲜活羞意。
　　这世界本来就够奇幻了不是么？
　　这世上本就有那么多离经叛道的人不是么？
　　多他一个又如何？
　　曾经的他是规则中的一员，在成长的过程中循规蹈矩，按部就班走着普通人看似正确的路，念书，学成，工作，如果没有这场车祸，他都能看到自己退休时的样子。
　　但就像他对母亲说的，这世上本没有如果。
　　他失了明，他遇见了一个笨蛋怪物，他渐渐寻回了丢失的记忆，他开始惦记一只本领诡异的触手。
　　一切都失控了，但他却感觉从未有过的自由快乐。
　　现在的温寻，不想再去定义任何事情，不想再按照大多数人认为的“正确”去做事。
　　如果说他从乐乐身上学到最多的是什么，那也许是——做自己。
　　既然自己现在想要试着接受乐乐，试着去爱这个已经爱了他很久的家伙，那么他就去做。也许会被阻拦，会被否定，但至少他们还有彼此。
　　他会努力保护好面前这个家伙，他会试着和它走得更远。
　　只不过温寻觉得，这样对乐乐有些不公平。
　　曾经被视为九江神的存在，不仅要从辽阔的大海委屈地生活在他这个缺水少食的小破公寓里，未来却还要克制自己，不被别人发现，不被他亲人认可，只有他，只有他们俩在。
　　【接受！】
　　【接受接受！】
　　【吼嗷——】
　　【寻寻喜欢乐乐！】
　　【寻寻又说喜欢乐乐了！！！】
　　【是真的！】
　　【大家都听见了！】
　　【开心】
　　【好开心】
　　【好开心好开心啊】
　　【乐乐不要别人】
　　【乐乐只要有寻寻就够了！】
　　【恋人】
　　【寻寻说】
　　【和乐乐是恋人】
　　【恋人】
　　【嘿嘿】
　　【嘿嘿嘿】
　　轰隆隆——
　　窗外忽然一道惊雷响彻天地。
　　紧接着又是几道几乎要点燃天际的闪电撕裂原本的蓝天白云劈砍而下，雷鸣接连不断，转瞬间天空就变成了深沉的蓝色。
　　就仿佛九天之外的神明倾听到了足以撼动它心神的祈愿，好似盛满水浪的江河猛地被咋下了一片滚烫炽热的波涛，难以抑制地裂开缝，试图将如潮的火热尽数宣泄。
　　【寻寻】
　　【寻寻】
　　【我好开心】
　　【我好快乐】
　　【你终于要我了】
　　【你终于是我的了】
　　在哗啦啦的暴雨倾盆下，安静的公寓里浮现出无数疯狂摆动的虚影，将坐在沙发上的青年尽数缠绕拥抱。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44
　　~@#￥%*&￥#！！！~
　　~我要买一万盒鞭炮！！
　　~就从我的吸盘往天上放！
　　~放它个三天三夜！
　　~我要劈一整天的闪电！
　　~全部都劈成“寻寻【爱心】乐乐”的形状！


第145章 小灶
　　母亲醒来后，压在温寻心中的石块终于完完全全地消失殆尽。没有了担忧牵挂，他投入工作便更卖力了。
　　因着先前游戏先导片发布所引起的关注，Miracle的游戏部门从一个不受关注的草台班子荣升为全公司关注的焦点，而温寻所参与的游戏开发也成了战略性项目。资源倾斜、人才加仓，整个项目的运作效率也大大提高，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基于第一版地图的美术需求和功能测试都即将步入尾声，距离真正上线已经指日可待。
　　之所以说是“第一版地图”，是因为温寻所设计的游戏背景极为宏大，即包含了空间意义上的四海八荒，也包含了时间层面的古今中外。
　　在游戏的主线背景中，幕后BOSS存在于各个时期各个地域，不同地域不同文化的人们对它有不同的称谓，也跟它发生了各式各样的交集。但这样的宏观设计显然需要非常庞大的地图、故事、美术和角色来支撑，是游戏发展到后期才会串起来的最终布局。
　　如果单靠他们开发团队这么些人，就算投入全公司之力，没个几年时间也不可能完成这样的鸿篇巨制。但因为Miracle系统的存在，温寻他们团队得以通过一种讨巧又双赢的方式，完成游戏的初步开发。
　　他们设计出来的并不是一个照本宣科的封闭世界。
　　而是能够供无数玩家随意发挥、恣意想象、尽情创造属于自己故事的开放宇宙。
　　他们只有一条混沌的主线，有一些能够在关键事件中激活特定场景的NPC，其余地图完全开放给玩家自己，他们可以在里面种田，可以在里面经商赚钱，可以打猎可以参军，可以游走于山水间，甚至可以在里面念书学习。
　　而所有发生的这一切一切，又将会成为支撑世界发展的基石，推动文明进步，探索更多未知。
　　而后，迷雾遮挡的边界会渐渐被人类开拓，深藏在幽海中的诡谲也将一点点浮出水面。
　　在古代地图的人们会发现，志怪传奇隐晦地降临在生活中，在时尚都市的人们会意识到，信仰所激发的幻想有可能挑战科学。大航海时代的海盗们跪在甲板上喃喃祈祷，草原疾驰铁骑的被地底下钻出的阴影拦住去路，觥筹交错的舞会上灯光突然熄灭，有几只触手在黑暗中攀上了繁复的水晶吊灯，黏液滴答作响，滴落在燕尾服的衣摆上……
　　Miracle虚拟平台的出现和人机交互的革新让一切都变成了可能，也让温寻和团队成员没有再游戏上线前猝死。
　　在最后一次需求碰头会上，温寻甚至还有心力又给美术提报了几个NPC角色的设计稿，成功收获一众人的怨念视线——知不知道又要给他们增加多少工作量呀！
　　温寻微笑喝茶，忽然发觉了失明的好。
　　只不过，作为团队一员，难兄难弟们当然没有放过温寻，转头就在游戏中将他拉壮丁了。
　　反正现实生活他看不见，Miracle里他可是恢复光明了啊！
　　尽管视线模糊得宛如两千度的近视眼，但对于缺人缺时间的游戏开发团队而言，生产队的驴不用白不用，转头就拉着温寻去做测试了。
　　而在温寻忙碌的这段时间，母亲也出了院，暂时搬到了他的公寓居住疗养。
　　温寻本来还怕乐乐会被发现，后来他发现自己白担心了。
　　那家伙成天都黏在他身边，他去哪触手就钻到哪儿，根本就很少和他妈打照面。只不过……用这个理由成天钻他的被窝，还是给温寻带来了不少烦恼。
　　好在都是能够解决的小问题。
　　等温寻稍微能从工作的忙碌中抽身时，已经能嗅到街边绿化草坪中抽芽的春草味道了。
　　这天游戏的初始内测版本终于提交了公司，温寻做主给整个团队都放了半天假，大家撒欢一样的冲出公司，只剩下温寻在公司干完午饭，一个人慢吞吞地杵着盲杖往家走。
　　“我妈让买点莴笋回家晚上炖排骨。先去趟菜市场吧。”
　　他一个人走在路上，嘴上下微碰，路过的人有时会多看一眼，不过也就当做是一个残疾人孤单的自言自语。
　　实际上温寻只是在和卷缠在他手腕和盲杖之间的触手说话。
　　说起来，和母亲一起住一起最让温寻操心的其实是乐乐的干饭问题。
　　以前他们都是一起吃的，但现在如果在老妈面前出现什么一锅汤转头就剩个底的情况，温寻怕老妈第一时间报警抓小偷。第二时间……重新回去看医生。
　　总之吃饭是不能在家吃了，原本温寻许诺下的大鱼缸也还没来得及置办，温寻内疚又犯愁。
　　不过江乐却很乐天派，告诉温寻不用操心它，它有得吃。
　　于是过了没几天，温寻就在早间新闻中听到了本市钓鱼佬向记者哭诉，最近一天比一天钓不到鱼，日日空军，整个俞江的鱼都不知道被哪个天杀的捞完了。
　　温寻没忍住，在公司早高峰的电梯里笑出了声。
　　“想吃什么？今天提前给你开个小灶。”
　　有触手在，温寻如今行走在路上越发自然了。纵使现在他已经习惯用盲杖探路，但有依靠和没有依靠，在外完全是两种不一样的感觉。
　　【可不可以吃爆米花？】
　　触尖偷偷伸出挠了挠温寻的掌心。
　　“又爆米花！”
　　温寻拿指尖戳了一把触尖，“我们去的是菜市场，不是电影院。”
　　自从有一回公司团建组织看电影，温寻带着乐乐也去凑了场热闹之后，这家伙就对电影标配物爆米花上头了。电影是一点没看进去，吭哧吭哧偷偷把他怀里的爆米花吃完了。
　　等电影散场，温寻不得不面对同事夸张的惊呼——“温寻你可真厉害，双人桶都被你干完了！”
　　温寻能说什么呢？只能捏住袖子里的触手猛揪，将它藏在吸盘里的最后一颗爆米花无情地扔进空桶，微笑，“最近加班有点多，吃点甜的补充能量。”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45
　　~不吃爆米花也可以~
　　~寻寻比爆米花还甜的！


第146章 发呆
　　温寻最终还是给乐乐买了一罐爆米花，超市卖的高热量版。
　　要是这家伙能靠吃爆米花吃饱而给钓鱼大哥大爷们留点生路的话，他可以考虑多给它买几箱囤货的。
　　“如果你在床上吃你就死定了。”
　　温寻进屋前，戳了戳吸盘警告道。
　　【放心吧寻寻！乐乐几口就能吃完！】
　　温寻：……忘了你有那么多吸盘了。
　　将触手推进衣服里藏好，温寻打开了家里的门。
　　这会儿才下午一两点，温寻怕老妈在睡午觉，便没有出声，轻手轻脚换了拖鞋，打算先把菜放冰箱里。
　　冰箱立在客厅角落，等走到沙发的贵妃榻旁时，温寻忽然听见母亲有些惊讶地问，“寻寻？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公司放假呢。”
　　温寻顺势拉开冰箱放好了菜，转身握住母亲的手，“怎么有点凉？开空调呀妈，在这儿容易吹风。”
　　“啊，哦好，我就是刚吃完饭，随便坐坐。”母亲的语气听着像有些不知所措，期期艾艾地站起身，“对了，寻寻你吃午饭了吗？锅里还有菜，妈给你热去。”
　　“吃了吃了，您别忙活了，快去午休一会儿吧！”温寻推着老妈往卧房走。好在他当初租房的时候想宽敞些自由，还有一间客房留给他妈住。
　　等母亲的卧房门关上后，温寻才收起带笑的脸，簇着眉走进洗手间，关上门。
　　“乐乐。”温寻挽起袖口，将盘在腕间的触手露了出来，“刚进门的时候，你看到我妈在做什么了吗？”
　　【妈妈在……】
　　【发呆】
　　“发呆？”
　　【对】
　　【对着窗户外面发呆】
　　“你看到她是什么表情么？”
　　【唔】
　　【好像】
　　【没有表情】
　　听完触手的描述，温寻撑在洗手台前，忽然觉得自己对于母亲太过疏忽。
　　不是说他不关心妈妈，而是他这些年太过习惯了和父母的相处方式——以前住在一起时，他白日里上学上班，爸妈白天上班，晚上回家了一家人便坐在一块儿吃饭，饭桌上聊些琐碎闲事，饭后一起看看电视，他有时候会自己去书房做点手工玩会儿电脑，老爸则玩玩手机，到点了老妈就会叫他们爷俩洗漱睡觉。
　　日日都是这样过的。
　　可他忘了，现在他在上班工作，母亲却已经退休。他有乐乐陪伴，母亲却失去了爱人。
　　这些日子公寓多了个人，热闹了许多。老妈会闲不下来地打扫家务，做饭洗衣，他每天加班回到家都有热腾腾的饭菜等着他。
　　可温寻不知道，在自己不在家的时候，母亲在做什么。
　　会不会……并不像以前闲暇时那样看电视逛商场，和楼下的阿姨婆婆们闲聊，去麻将馆打麻将消耗时间，而是……就这么在家里呆坐着，像是时间停滞了。
　　像是……还陷在昏迷时的痛苦幻境中？
　　温寻压下心中的难受，耐心等了好几天，才从乐乐口中彻底证实了这个猜想。
　　他第一次主动让乐乐留点“眼线”在家里，偷偷观察妈妈的状态。
　　原来……每天他出门后，母亲都在窗边望着他走出小区，走过马路，等看不见他了，就呆坐在沙发上时而看看天，时而看看楼下，坐久了就在屋子里打扫卫生，有时候拿起手机，却又很快放下了。
　　温寻难以想象，这会是那个随时都找得到事情做，退休后总爱拉老爸四处玩的老妈。
　　“妈，你之前不是对我们公司那个产品很感兴趣么？来，试试。”
　　温寻这天下班，拎回来一盒全新的M1，拆开找到外接按钮后便递给了母亲。
　　“呀，浪费这钱干嘛！”温妈妈嗔怪道，“别以为妈不看新闻啊，我可知道你们公司这东西多贵，网上都有好多宣传的。”
　　“那你不知道员工都有内部折扣呀？”温寻抱住妈妈的手臂撒娇，“反正我拆都拆了，不能退。你快试试嘛，要是觉得好玩，后面我们游戏出来我再给你争取个内测码！”
　　”行行，试吧试吧。“儿子的卖乖让温雅馨无法招架，她接过设备，学着在新闻里看到穿戴方式，将M1戴上头，有些新奇地抬起手臂东摸摸西看看。
　　“妈，你现在应该能听到一个声音指导你操作。那是智能助手，你跟着它一步步操作就行。”
　　温寻坐在母亲身旁，温声给她介绍。
　　Miracle可以让人沉浸式体验虚拟世界的真实，但同样的，它也能够和现实交互。只要调试参数，它就可以不屏蔽现实感知，然人在一种半虚幻的状态下和周围交流互动。
　　“好……神奇。”
　　和所有第一次接触Miracle的用户一样，温妈妈发出了难以掩饰的惊叹。
　　温寻与有荣焉地笑了，心里也送了一口气——既然妈妈对这个有兴趣，那就再好不过了。M1本来最初开发的目的就是帮助人们调节心情，放松大脑，减轻焦虑和缓解各种心理疾病。
　　温寻因为它重获了视野，他希望妈妈也能够看到新的光亮。
　　只不过……相较于上手很快的他，母亲用起这样的高科技设备似乎仍稍显笨拙。
　　“哎寻寻，那个助手让我构思个形象，我怎么构思？”
　　“我又碰到哪里了？怎么环境换了？”
　　“天，真的有被太阳晒的感觉，这沙漠地图好神奇。哎哟，沙子里有什么？要抓我脚了！”
　　温寻坐在沙发上，想帮忙也不知道该怎么上手。正当他琢磨怎么教母亲的时候，耳边窸窸窣窣，传来只有他能听到也只有他能听懂的声音。
　　【寻寻，让我去吧】
　　【我去教妈妈】
　　【乐乐可比那个笨蛋智能助手厉害多了！】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46
　　~智能小乐，再度上线~
　　~攻略妈妈，不成问题~


第147章 不晚
　　温寻没犹豫多久，还是点头同意了乐乐的自荐。
　　毕竟这家伙之前在Miracle系统里自在遨游了那么久，也扮演过许多用户设备里的智能助手，对于那些参数和功能可能比他还熟悉。
　　但是想起之前和弟弟的交流，温寻还是反复叮嘱它只能在老妈的设备里活动，不能再跑出去乱窜了。
　　触手拍着胸脯保证，信誓旦旦让温寻绝对放心。
　　温寻没好气地拽下它不安分在自己胸膛上乱蹭乱吸的吸盘，送上一个不轻不重的弹指。
　　和现代社会大多数年轻人一样，独立自主是温寻一贯的生活方式。
　　他习惯自己拿主意，也习惯一个人处理问题。但放在现在他的身体条件下，要想让母亲恢复以往的精神状态，一时间还真没有什么办法。如果没有乐乐，他可能光是发现母亲的不对劲都要花上很多时间。
　　但现在，乐乐不仅替他拿了主意，还帮他解决了一个单靠他自己很难处理的大难题。
　　温寻以前单身时看着身边有对象的同事朋友，总是不理解为什么好些人谈个恋爱就像失了智，遇到什么问题都要问问对象，聊到什么话题都能提到对象，就仿佛离了对象自己就没有独立人格了似的。
　　可现在温寻忽然有了不一样的理解。
　　也许的确有的人是恋爱脑，但也有的人，是因为生活中多了一个可以依赖可以商量的对象，多了一道能够帮你挑起担子另一头的力量。
　　于是生命的弦不再绷得那样紧，于是自身盛放不了的苦痛和快乐都有了承载保管的地方。
　　温寻重新投入工作中，每日陪他上班的仍有一只触手，只不过这只触手更显呆呆的，像是三魂七魄出走了一大半。出走的地方是自己家中，或者说严谨一点，是常驻在了他妈天天登录的虚拟空间里，努力当小助手挣表现。
　　温寻看那家伙乐在其中的样子，也没拦着它。
　　他心里也有点小小的奢望，希望有朝一日，妈妈能够真的接受乐乐。
　　“大哥，中午留空一块儿吃饭。”
　　这天开了一早上会，温寻本打算和同事去觅食了，就接到了弟弟的消息。
　　一般温淼在公司都不会特意找他，找他就是有事。正好温寻也想跟他们温总聊聊游戏测试的事，便告别同事一个人去到了温淼的办公室。
　　“这周周例会新加一个议题，把材料准备好，跟各部门沟通一下游戏灰度测试的事情。”
　　温寻进门时温淼刚跟秘书交代完事情，起身就将温寻迎了进来。
　　“正好，游戏部门你就不用单独通知了，去吧。”温淼说话没避着大哥，让秘书出去后，就顺势跟温寻道，“哥，正想和你说，你们部门提报的申请通过了，公司会尽快推进内测。”
　　“那太好了。”温寻笑着点头。
　　说实话，这段时间所有人都铆足了劲开发游戏，他们办公室好几个家伙是真的践行了吃住在公司的“豪言壮语”，温寻虽然没法看见，但也从每天周围人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状态中感受到了每一个同事全心全意的投入。
　　现在，游戏的第一版终于要进入到测试阶段，距离问世又进了一步，让他都忍不住兴奋起来。
　　“后面的事按流程推进就是了，哥你也不要把自己太累着。”温淼一边说，一边扶着大哥的肩来到已经放满饭菜的会议桌旁，按着他坐下，“伯娘都给我发了几次消息了，说你下班太晚，担心你路上不安全。”
　　“我妈还给你偷偷施压了？”温寻失笑，“这是想叫你温总以权谋私？”
　　“当然不能这样说。”温淼一本正经，“这是一个管理者应该做的，叫敬贤爱才。”
　　两兄弟说说闹闹间，午饭也就开动了。
　　吃了一会儿温淼便提及另一件工作外的事情，“对了哥，周末你有空吗，案子要开庭了。”
　　温寻筷子顿了下，很快便反应过来弟弟说的是什么案子。
　　“是需要和那个人渣对峙吗？”
　　温淼给大哥夹了一筷子清炒虾仁，语气沉稳可靠，“你之前已经授权我当代理人了，律师也已经准备好所有材料，所以你和伯娘如果想去可以列席旁听，不想去也没关系。”
　　温寻沉吟了一下，“我去吧。我妈暂时就先不告诉她了。”
　　温寻还记得弟弟之前告诉他，那个造成一系列车祸的罪魁祸首申请精神鉴定了。温寻不知道精神鉴定的结果到底如何，也不知道如果黑的真的被外力洗成白的，母亲该有多失望难过。
　　他还有很长时间可以和那个人渣慢慢磨，但他不想这件事影响到老妈好不容易开始向好的情绪。
　　“好。这周六，我来接你。”
　　周末一到，温寻吃完早饭就将老妈哄进了Miracle虚拟空间。
　　最近温妈妈有向“网瘾”女人进发的趋势，每天都沉迷畅游在Miracle构建的世界里，因此温寻没怎么费力气就和乐乐离了家，与温淼成功会和。
　　本来温寻没打算带触手一起的，毕竟法院里可是有荷枪实弹的司法警察在。但江乐缠着他死活就是要跟着他去。
　　温寻那时候刚洗了澡上床，窝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软乎乎的触手，跟它讲周末的安排，以及顺道给它解释科普一下人类社会的法治。
　　毕竟在秉承自然界法则的触手眼中可没有什么法律。它们秉持的只有公平，只有一报还一报。
　　温寻并不打算纠正乐乐的观念，只是想让它更多地理解人类社会的秩序以便更好地和他在这里生活下去。但当他说完那些令人晕头转向的法律条文，没有得到其他回应，只是感觉自己阖上的眼皮上轻轻覆上了一层水液。
　　【要是乐乐早点找到寻寻就好了】
　　【寻寻就不会看不见了】
　　【要是乐乐当时在车里就好了】
　　【乐乐肯定把那个人渣坏蛋%￥#@&*……】
　　温寻捏住了脸颊上翕动的吸盘，没让触手将话说完。
　　他心平气和又带着点熨帖的无奈说道，“你要真把他怎么样了，明天坐在被告席上的怕就是我了。”
　　这家伙，看来他还是得时刻看着才行。
　　不过。
　　“还是谢谢乐乐。”
　　他轻轻亲了口软嫩的腕肉，轻柔地说，“你出现的从来都不晚。”


第148章 装疯
　　从来都是守法市民的温寻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走进法院。
　　听说现在还有情侣把去法院旁听庭审当做约会的一项活动，温寻在等待开庭的间隙有些不合时宜的想，如果他不是当事人之一，他也许也会乐意在某一天和乐乐来这里体验一下。
　　只可惜今天他没有半点旖旎的心思。
　　不能视物，对于周围的一切只能靠声音辅助想象。
　　工作人员进场，原告被告列席，四周的环境变得落针可闻。在一片严肃的安静中，温寻竖起耳朵，细细听着控辩双方的陈述，听着举证，听着被告的答辩反驳。
　　温寻本来以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沉淀，他已经能做到平静理智地面对那个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了，可当他听到那个人用吊儿郎当的声音若无其事地装傻时，他还是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我当时就是头疼，很烦躁。我面前看到好多慢吞吞的蜗牛，好慢，那么宽敞的路，他们为什么爬那么慢？”
　　“我是兔子，嘿嘿，兔子你懂吗？兔子为什么要等乌龟？”
　　“血，好多血！乌龟都撞一块儿了！他们龟壳都烂了！我好害怕！”
　　“我没有撞人！我没有杀人！是他们要撞我！”
　　“他们挤我！他们自己挤来挤去！”
　　“妈妈，我妈妈呢？”
　　“为什么这里这么多人？”
　　“我为什么在这里？放我出去！我要出去！”
　　疯疯癫癫的话在法庭上回荡，刺得人耳朵发疼。
　　乍听上去那人的确有些颠三倒四精神不正常的样子，但温寻却听出了一股肆无忌惮胸有成竹的讥嘲。
　　“他在借着疯劲说实话。”
　　温寻低下头，咬牙切齿按捺着想要冲上去将那人揍一顿的心，喃喃道，“他一点不觉得自己有错。他竟然……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寻寻，不难受寻寻！】
　　【乐乐替你去揍他！】
　　【混账！】
　　【垃圾！】
　　【人渣！】
　　温寻的情绪没有被周围人察觉，却被贴在他身边的触手感知得一清二楚。
　　明亮的法庭灯光忽然闪烁了几下，在阴影露头的间隙，有一股无形的波动从旁听席向外逸散，以迅疾的速度窜到了被告席前。
　　哐啷——
　　座椅被人为往后施加了一抹力道，与栏杆撞上发出一声巨响。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走开！”
　　“怎么那么多斑点？谁？谁在变魔术？”
　　"不、不对……是眼球！”
　　“眼球？好多眼球！这是谁的眼球？！啊——”
　　“不要，不要瞪我！不是我，不是我害得你们！走开，走开！”
　　“好痛！救命！谁在扎我？！”
　　“别过来！别过来！！”
　　“鬼！有鬼啊！”
　　此时被告的陈述时间已经过去，本该到了法庭辩论环节，但坐在被告席上的年轻人忽然疯了一般开始挥舞双臂，时而抓挠自己面部，时而朝空中击打，嘴里惊恐的大喊大叫出来。
　　比起刚才那番做作虚假的疯癫，此刻他的反应非常真实，连法官都被唬住了，示意法警上前去制止。
　　旁听席上开始窸窣地低声交谈起来，显然其他人也被富二代突如其来变好的演技给震惊了。
　　如果说刚才有人听到富二代的陈述都还觉得他在装病的话，现在却有点相信他精神不正常了。
　　被告席面前明明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他在躲什么，抓什么，害怕什么。
　　也许……案发时这个人真的……精神不太正常？
　　温寻脸色一变，立马意识到了大家心态的转变。
　　他连忙握住了圈在他腰间的足肢，低声道，“乐乐，回来！”
　　在一阵闹剧之后，庭审继续。
　　灯光重新恢复明亮，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辩方顺势拿出了精神鉴定结果，指出富二代患有间歇性精神病，在事发时神志不清，不应承担刑事责任。
　　控方立刻指出富二代在车祸案前没有任何诊疗记录证明曾患精神疾病，并拿出富二代多次飙车犯事的举证材料。
　　辩方则将富二代的家庭拿出来卖惨，指出富二代父母离婚给他造成各种影响，且在经年累月中早已演变成心理疾病，再次将问题焦点拉回了富二代精神异常上。
　　双方你来我往，不难听出富二代家里给他请了一个多么优秀的辩护律师，每每控方这边提出的质询都能被举重若轻地转移或是挡住。
　　一番唇枪舌战下来，最终控方只能揪住当事人精神鉴定的不合规性，要求补充证据，暂时休庭。
　　下来后，温寻听温淼请来的律师解释说，富二代这边提供的证明材料并非法院指定机构出具，而是他们自己重新找鉴定所做的。尽管同样具备鉴定资质，却也有贿赂造假的可能。
　　而原本法院指定的鉴定机构并没有反馈鉴定意见，给法院回函的结论是“不予受理”。
　　这种情况往往事因为鉴定材料不齐全，或者被鉴定人不配合所致。
　　“如果他都不到现场，机构怎么鉴定？又或者他拒绝提供任何病历和用药，机构也没办法。“律师叹气。
　　“说白了，就是耍赖。”温淼声音很冷，但却对这种情况没有太意外。
　　毕竟从事发到现在已经过去大半年了，对方能拖这么久才开庭，本身就代表了过程不会轻易向他们希望的方向发展。
　　“那……如果那人渣这次鉴定依旧不配合呢？”温寻蹙着眉问。
　　“有一没有二，他们如果真想坐实他精神病，就必须让他去鉴定了。至于鉴定过程会发生什么事导致鉴定结果出现什么改变……他们会想其他办法。”
　　温淼说得隐晦，但温寻听懂了。
　　这个世上是有很多规则的，但有钱人总是有很多办法改变规则。
　　“不过大哥你放心。”
　　温淼双手按住温寻有些垮下去的肩，沉声道，“不止是他们会想办法。”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好整以暇的笃定，“我们也有办法。”
　　“小淼，你是说？”
　　温寻抬起头，忽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带有期待。
　　“嗯。还记得我之前给你提过我们Miracle设备和一些医疗机构的合作吗？”温淼肯定了大哥的猜测，“现在M1已经在多家大型医院的临床上有所应用了，包括精神科。也包括，法院指定的鉴定机构。”
　　“哥，你放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有Miracle的辅助鉴定，他怎么装傻都没有用。我们一定能戳穿他的伪装，让他认罪的。”
　　在温淼对温寻承诺时，温寻的耳边同样也听到了另一抹信誓旦旦的许诺。
　　【寻寻，你放心！】
　　【乐乐一定能戳穿他的！】
　　【乐乐一定要他认错！要他道歉！要他罪有应得！】
　　作者有话说：
　　专业部分有请教相关老师，但请原谅我对法律着实头疼，如有bug全为剧情服务，勿纠。


第149章 显灵
　　“行了行了，我知道该怎么应付，别念叨了。”
　　韩俊杰从副驾下车，嘭地一声重重关上车门，语气不耐。
　　“好好好，小宝，妈妈不说了，你一会儿面对医生不想说话就不说话，妈妈和律师来说。”主驾驶位跟着下来一位富态的中年女人，小跑着跟在儿子后面，一同跟在他们后面的还有他们花大钱请的专业律师。
　　韩俊杰只觉得烦透了。
　　他已经被箍在家中好几个月了，平日里玩得好的兄弟朋友见不着，女人也摸不到，还被他爸逼着去精神病院住了几天说什么身临其境学学疯子怎么当，就为了能在精神鉴定的时候蒙混过关。
　　他们家都塞了那么多钱了！还要他装什么装？！
　　可没想到，告他的那几家人里面也不都是吃白饭的，竟然没糊弄过去，还要让他再做一次鉴定！
　　不就是装精神病么。呵，医生想要什么疯，他就能发什么疯！但让他去坐牢，做梦差不多！
　　韩俊杰本以为流程和上一次鉴定差不多，和医生聊聊天，卖卖傻，回答回答问题就能结束。可他没想到，这一次，医生竟然让他单独去一个诊疗室里，说什么有新的鉴定设备，需要配合检验。
　　韩俊杰下意识望向一旁陪同的律师。之前可没说还有这新花样啊！
　　律师也很惊诧，总感觉有什么偏离轨道的事情在发生。但看到医生提供的相关资质和流程文件，他也说不出阻拦的话，只能低声交代了韩俊杰几句，让他进去后警醒一点，少说话。
　　要不是韩家给的钱够多，他也不想来伺候这种小少爷。但赚钱么，不寒碜。他尽他最大的努力为被告做辩护，但如果被告硬要做死，他也拦不住。
　　韩俊杰可不知道他家请的律师心里在腹诽些什么。他此刻正装作茫然无知的模样走进检测室，在医生的示意下戴上了一个长得像游戏VR头盔的东西。
　　“医生，这是什么？”他傻乎乎地敲了敲头盔。
　　“不用怕，你只用坐在那戴好，然后回答问题就行。”在房间的一端，医生正站在一张桌子前调试着，桌上有几台电脑并一台如同心电仪的方形装置，通过线材与韩俊杰手中的头盔相连。
　　“哦，好。”韩俊杰低头有些烦躁地撇撇嘴。他知道了，肯定是测谎仪之类的，想通过监测他心率看他说谎没。
　　韩俊杰心跳有些加快，但很快又平静下来。他以前和朋友们喝酒玩游戏时也买过什么测谎器，实测下来根本就不准，只要心态保持住，什么都测不出来。
　　更何况那些车祸死的人本来就不是他撞的，他怕个鸟蛋？他就是别了个车而已，他又没错，随便怎么测！
　　“接下来，我们将回到车祸发生当天，请你如实告诉我以下问题的答案。”
　　“那一天，你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你和谁在一起？”
　　“你们打算去哪里？”
　　“看到前方有车堵住你时，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
　　随着医生循循的问话，韩俊杰一边回答，一边难以自持地回忆起了当时的情形。
　　那是一个天气晴朗的周末，他和几个兄弟约好去市郊的湖边野餐。他新交的女朋友大清早就缠着他买东西，到出发时已经晚了，他有点不爽小女友不懂事害他在哥们面前迟到，骂骂咧咧了几句，换来了耳边一直贴着的娇言软语。
　　于是等上路时，他挂着的脸也渐渐恢复笑意。
　　心情不错，他便打开了跑车的敞篷，脚下踩重油门，在空荡的宽敞车道上疾驰了起来。
　　说起这条市郊道，他和几个兄弟以前夜里还来跑过车。这处是市政为了发展新修的路，其他都挺好，就是红绿灯贼多。
　　可今天这红绿灯跟他做对似的，每次都能遇上变红，开着开着他心情又变得烦躁起来。
　　前面过了一个立交，车也跟着多了起来。他不停按着喇叭，开始在车流的空隙左右穿行起来。
　　韩俊杰不知道的是，随着他的回忆，一些记忆中的真实画面如同散点聚焦似的，渐渐在虚拟空间凝聚起来，形成了如同真实一般的场景。
　　而他的情绪波动，他的脑波信号，他所经历的过往，都化作一串串数据，传递回了检测的设备中。
　　此时此刻，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有几缕跳跃的光电正从隔壁一间刚刚暗下的屋子钻出，顺着墙壁内的电路一路游走到了角落的插线板，又从插线板转移到了几台电子仪器双相传输信号的几条线路里。
　　悄无声息地，韩俊杰头上戴着的Miracle检测专用设备里多了一道活跃的信号。
　　“今天麻烦您了。鉴定结果大概什么时候会出呢？”
　　“正常情况24小时内我们会提出鉴定意见，3天内会出具鉴定文书给到法院。”
　　鉴定所的大厅里，温寻正挽着母亲的手，和法医交流。
　　这次他是陪着老妈过来做伤情鉴定的。因为之前母亲一直昏迷，只有他有鉴定文书可以作为车祸案的证据，今天时间合适，他便带着母亲过来做了。
　　既然已经开庭，对方也有招式应对，那么他们也不能坐以待毙。至少要尽力将一切能证明对方违法犯罪的整局都提供齐。在之后，那就看天理昭昭，看法庭判决了。
　　因为前期已经提前从就诊医院那边要齐了各种资料，鉴定的过程很顺畅，没过一会儿流程就走完了。温寻又多向法医咨询了一些关于鉴定内容的事情，好在今天来鉴定的人似乎不多，法医也有空和他们多聊聊。
　　大厅内空荡荡的，原本只有他们低声的交谈声。
　　但忽然，从一间房间内传出一声极为惊恐的哀嚎，那撕扯着嗓子的叫喊声光从听就能听出发声人此刻的疯狂绝望。
　　“不——不要！”
　　“刹车！踩刹车啊——！”
　　“不！不不不——车门为什么打不开？快让开！你给我死开！”
　　“啊啊啊——救命！救命啊——”
　　“我不想死——！”
　　原本还在和温家母子俩交谈的法医脸色一变，“这是又有谁发……”他喃喃半句还未说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压住嘴里的话，转身朝着那个房间走去。
　　“这是怎么了这是？”
　　温妈妈也被声音吓了一大跳，但张望了一圈发现大厅里其他人都各忙各的，便按下心里的不安。但还是握紧了儿子的手。
　　自从车祸后，她对于这些一惊一乍的声响就有些敏感。
　　"没事，妈。"温寻反过来拍了拍妈妈的手背，语气平和地安抚道，“可能就是有人发病了吧。”他嘴角微微勾了勾，“毕竟除了像我们这样来做伤情鉴定的，这里还有精神病鉴定。”
　　说着，温寻抬起眼帘，黝黑的眸子准确地移向那扇紧闭的检测室，定定“看”着，像是要穿透房门， “看”向里面，“看”到发出惨叫那人的惨状。
　　“哎哟，那可要躲远点。”
　　温妈妈连忙将儿子拉着往门外走，一边避开一边和儿子道，“说起来，你和小淼不是说那个别车的小年轻也嚷嚷自己有精神病么？你说他这样还会不会被判刑啊？要真判他无罪，只去精神病院接受治疗的话，那可……”
　　那可什么呢？
　　温妈妈住了口，只觉得嘴里涩苦涩苦的。
　　要人家真有精神病，他们也不能揪着闹啊。法律都规定了精神病不坐牢的，他们这些普通百姓也不能要求人家血债血偿。
　　只是吧，总觉得心里憋了一股气。觉得孩子他爸，还有其他车里没救回来的人，都走得太冤了。
　　“妈，放心吧。”
　　在堂弟面前还会表现出一些担忧焦虑的温寻，此刻在妈妈面前沉稳可靠。
　　温寻温声而笃定地告诉妈妈。
　　“如果他没病，法律就能让他坐牢，他罪有应得。”
　　“如果他真的有精神病病，那就让他在精神病院坐‘牢’。”
　　“说是这样说，”温妈妈蹙着眉，“可不是说他是富二代吗？到时候转个院，或者通点关系，那不和度假一个样？”
　　"妈，你还不知道吧，小淼的生意做得可大了。现在我们公司的产品不仅在市场售卖，还和很多医疗机构有合作，精神病院也有。以后说不定啊……还能帮助治疗管控精神病人呢。"
　　“你别转移话题。我知道Miracle好用，难不成还能取代警察了？更何况咱也不能让小淼难做是不是，违法犯罪的事更不能干！”温妈妈在温寻耳边反复叮嘱，“你可不能教唆弟弟乱来。”
　　“妈，我是这样的人吗？”温寻失笑。
　　“唉，算了算了。”望向一旁长得已经和他爸爸一样高的儿子，温妈妈皱起的眉头又舒展开，轻轻抚了抚儿子的头发。
　　“你呀，也别什么都瞒着妈妈。妈妈知道其他家都让韩家用钱给摆平了，就咱们没要。”温妈妈并没有责怪儿子的自作主张，但也没有夸奖儿子的举动是对的。
　　“寻寻啊，咱们家也就是普通老百姓，要是硬掰不过大腿，就别闷头一直掰了。”
　　“妈妈知道，你和小淼都咽不下这口气。说实话，妈妈也是。”
　　“可是，现在情况已经是这样了。”温妈妈轻轻叹气，“爸爸妈妈没本事，这些年没给家里攒下多少钱，只能说咱们还算吃喝不愁。可现在……现在妈妈也老了，帮不了你什么忙，妈妈只想看着你好好的，知道吗？”
　　“如果……如果他们能够赔足够的钱，让你以后的日子过得舒坦点，咱就……咱实在不行就不死磕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么？”
　　在温妈妈眼中，儿子一直都是乖巧听话的。
　　从小到大，她儿子都是别人眼中懂事的代表，人长得好，性子也好，不会任性乱发脾气，也从没有过别家那些顶撞爸妈少年叛逆的行为。
　　唯一两次出格，一次是小时候硬要去找那个没影没踪的小乐，另一次是毕业时没有听他爸的建议，自己找了个游戏行业的工作。
　　但今天，温妈妈第三次听见了儿子明确的反驳。
　　“不行的，妈妈。”
　　温寻声音依旧温温和和的，但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帮了人可以不索取汇报，但害了人就应该遭到报应。”
　　“您别担心，我能照顾好我自己，也能照顾好你，我们该找回来的公道一定能找回来。”
　　“可是，可我们就是小老百姓，咱们做不了啥啊！”温妈妈急了，“你可别学那些死磕上访的啊，也别去自己搞什么私下复仇啥的，你看看电视里那些人的遭遇！妈妈可再受不了你出事了啊！”
　　“妈，不会有事的，不会的。”温寻听见母亲嗓间的颤音，连忙保证，“我不会做什么糊涂事的，你放心。”
　　他回过头，再次朝着那间藏在黑暗中的房间“看”了一眼。
　　而后便一手捏着盲杖，一手握住母亲的手，朝回家的路走去。
　　“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平静却蕴含着坚定力量的话飘在道路上。青年背脊笔直，步伐缓慢却稳健，只是握着盲杖的手却有些空落落的，像是习惯性地想要抚摸什么似的，手指微动。
　　“都说法律是维护正义的武器，如果武器失灵，老天也会看不过眼帮忙的。”
　　温寻侧头，玩笑似的同母亲道，“您不是才给我讲了九江村的故事么？咱们家祖祖辈辈可都是九江村的人，一定会被九江神保佑的。”
　　“就算真有九江神，还能说显灵就显灵，说应验就应验呀！”温妈妈骨子里还是在红旗下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第一时间就睨了一眼儿子反驳，“你当这神仙住咱们家呢？”
　　恰这时，平地刮起一阵风，吹来了春日轻快的热浪。
　　路旁的垂柳因风而动，有几缕飘在了温寻的手臂手腕间，调皮地送来一阵痒意。
　　但它们还未在那白皙纤长的手上留恋多久，就如同被扯断了似的碎落在地，只剩下依旧如常却多了许多亲昵的挠动缠绕在温寻握着盲杖的指缝掌间。
　　温寻抿住唇，却没压住嘴角上扬的弧度。
　　“也许……说不定呢。”
　　他深深呼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更加轻盈。
　　“不说这些了，妈，晚上我想吃你炖的猪蹄汤。好久没喝了。”
　　“嗳行，那咱们先去趟菜市场。还想吃啥，妈给你做。”
　　“唔，其他随便吧，少点辣的就行。”
　　“我记得你挺能吃辣的呀？”
　　“口味也可以变嘛，反正喜欢的不变就行。我就喜欢吃妈做的菜。对了妈，汤你多炖点儿吧，我有个好朋友最喜欢喝汤了……”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49
　　~妈妈，看我看我~
　　~我随叫随到！
　　~我有求必应！
　　~我超~灵验~


第150章 认罪
　　韩俊杰认罪了。
　　这是双方律师都没有想象过的猝不及防，他直接就在鉴定所里就嚷嚷着认罪了。
　　据传他从检测室出来时人都站不直，浑身冒冷汗，脸上也是极度惊恐的表情，把在外等候的韩母吓坏了。
　　韩母本来打着韩家的名号试图与机构负责人进行一些“含蓄”交流，但奈何负责人一直闭门谢客，她吃了一脑门子闭门羹本就心气憋怒了，如今看到儿子被折磨的样子，立马爆发了。
　　她当场就嚷嚷着，要告鉴定所威逼恐吓，动用私刑。
　　原本鉴定所的法医们都还在跑前跑后为韩俊杰做检查治疗，闻言直接无语到极点。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他们用私刑？
　　于是法医直接联系了警察，当着警察和韩家家属律师的面播放了检测室的录像，证明他们连当事人一根毫毛都没有碰过，完全就是韩俊杰戴上设备后自己的莫名反应。
　　韩妈妈立刻调转矛头，将质疑责骂转向她从没有见过的头戴设备，表示一定是设备出问题了。
　　法医们耐心解释这是新推出的高科技检测仪，资质齐全，且经过多轮临床验证，但韩母统统不听，坚定认为儿子是被这个检测仪器给伤了脑子。
　　而当后来她通过一些渠道，知道了这设备的生产商是温淼——即受害人亲属所在公司提供的之后，她更是像抓到了什么把柄似的，直接将事情闹大了。
　　韩母花了大价钱，安排水军在网络上发文。话里话外意思就是司法机关被操控了，车祸也是阴谋论，她儿子从头到尾就无辜得很，现在还被伤了脑袋，更是受害者。
　　同时更是往Miracle身上泼了一盆污水，斩钉截铁地认定一定是Miracle的产品有问题，故意乱调了参数，通过这种手段搞坏她儿子的脑子。
　　理智的网友们：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你这是反向证明你儿子精神正常吗？
　　但不得不说，她这样乱拳打死老师傅的一通操作，的确给温家造成了一些麻烦。
　　一方面是温妈妈通过新闻知道了案件的进展，另一方面，温淼的公司也再一次面临舆论的危机。
　　只不过比起同行的商战，韩母的操作对于温淼而言应对起来并不难。
　　他甚至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发展，在听到下属汇报舆情时并不惊讶，而是沉稳地做出一条条指示，甚至告诉宣传部门，可以抓紧筹备游戏上线宣传的事项了。
　　几位部门负责人彼时满脸不解，只有温寻若有所思。
　　而在不久之后，所有人都对他们温总的预判与决断生出了无比佩服。
　　温淼并未直接出面，只是派出了公司高薪聘请的法务部高管，携带着各类专利证明、临床资质、与各大医疗机构和政府部门所签订的合法采购合约，面见了韩家的人。
　　Miracle甚至用官方账号开了直播向公众同步这件事情，而韩母似乎尝到了舆论的甜头，并未阻止。
　　双方就Miracle产品的功能展开了一番“友好”磋商，韩母的每个质疑都被职业经理人逻辑清晰地解答，不仅没有证明出Miracle产品有问题，反倒让观众吃下了Miracle高科技性能的案例，免费为敌人打了一波广告。
　　韩母着急了，“反正产品是你们的，你们说什么都可以，谁也证明不了！”
　　她不依不饶，“那可是连接人脑的东西！我不管！我儿子被它害得精神失常是事实！他都好些天睡不着觉了！你们这就是蓄意报复！草菅人命啊你们！”
　　“既然我们双方的观点无法达成一致，那就只剩一个办法了。”
　　Miracle的法务并未被韩母的无理取闹给带偏，只礼貌地微笑道，“如果真是我们产品导致您儿子脑部受损伤，Miracle绝不逃避责任，所有的网友都能见证。但首先需要证明‘真相’到底是什么样。”
　　“怎么？你还能把我儿子脑袋挖出来给大家证明他看到了什么吗？”韩母怒目而视。
　　到现在她儿子还天天躲在被窝里，嚷嚷着什么被卡车压好痛，什么自己不想死之类的，也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问他他也不说，急死个人！
　　“也不是不行。”法务主管颔首，“我们的产品不提供个人隐私存储功能，但与医疗机构合作的产品是特供，每台产品都有特定范围的离线信号存储功能，防止的就是这种情况。”
　　“只要您愿意签下免责条款，我们可以调出韩先生当时在检测时意识所经历的信息流。投射出来的绝对是可以当做呈堂证供的原始数据。”
　　*
　　“所以，乐乐你……你不仅让他亲身体验了一回受害者视角，还将这场面给拍下来了？”
　　温寻坐在微风徐徐的海边，有些嫌弃地后仰着身体，望向空中投射出来的那张惊恐万分痛哭流涕的大脸，表情复杂。
　　随着他的视神经越来越活跃，温寻如今在Miracle空间内已经能做到模糊视物了——不只是之前那样大片大片如同马赛克一般的色块，而是更加具象，更加能聚焦鲜活动态的眼神了。
　　尽管宛如摘下两千度镜片后看到的世界，但，那也是明亮的世界了。
　　只不过，此刻为了让他看得清楚，眼前丑态毕露的人被某个家伙放大了几百倍，像个巨物一样投射到了天空中对着他下跪磕头，看得温寻头疼。
　　乐乐，说实话，这比你的本体还要让人惊悚。
　　【当然！】
　　【乐乐给寻寻保证了的！】
　　【一定要他认错要他道歉的！】
　　几根触手从沙子里钻出，圈缠在了温寻的腰间，还有一只像邀功似的在温寻鼻尖前翘起，左扭右摆。
　　温寻忍不住笑。
　　“那谢谢乐乐喔，”
　　他语气柔暖，凑上前拿鼻尖顶了一下触手软韧的顶端，“我很高兴。”
　　这一顶，直将挺翘的足腕顶得一激灵，转瞬就软趴趴地贴在了他脸颊上，还贴着他的唇瓣晕乎乎地打滚。
　　其实，温寻自诩并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就算前公司在他失明后选择辞退他，他也没有想过去闹去骂什么，毕竟大家所处的角度不同，看待事情无可避免会有不一样的视角。
　　老板想挣钱，领导想挣表现，而他只想过安生日子。
　　但韩俊杰的所作所为是真的将温寻激怒了。这个富二代不仅在事故发生前就目无他人狂妄自大，在造成了那样惨烈的车祸后，竟然依旧毫无悔改之意，上到法庭上都还一味装疯卖傻，半点没有反思认罪的意思。
　　——如果他没病，法律就能让他坐牢，他罪有应得。如果他真的有精神病病，那就让他在精神病院坐‘牢’。
　　温寻对母亲所说的这一番话并非冲动，而是从车祸发生后，从得知父亲离世母亲昏迷之后，就一直萦绕在他心中的执念。
　　他必须要让这个人罪有应得，要让这个人后悔那些所作所为，要让这个人真真切切体会到他和其他受害人家属所经历的痛苦。
　　温寻向母亲保证自己不会做什么傻事，但在刚得知自己失明，得知母亲可能会醒不过来时，温寻是真的有想过和富二代同归于尽的。
　　那时他不仅是身体刚刚陷入黑暗中，大脑和心神也一并被裹挟进入泥潭中了。
　　只是很快被一只触手给拉了出来，呼噜噜的给他那一潭死水的生活增添了各种波澜，让他将负面的情绪和人事渐渐抛在了脑后，开始尝试探寻光亮。
　　再后来，弟弟的帮助，工作的投入，新朋友的结识，母亲的苏醒……种种件件更是让温寻将当初决绝的傻想法粉碎——他还有那么多值得去尝试去感受美好的未来，凭什么要为了一个人渣而自毁？
　　姓韩的不值得。
　　温寻的底气除了自己，还来自于弟弟和乐乐。
　　家人和爱人都在自己身旁，而且都在以各种方式支持他，帮助他，为案子的事忙前跑后出谋划策，他除了感动熨帖，也别无他求了。
　　但因为韩俊杰法庭上的那一番话，温寻那些从未冒过头的负面心情再度席卷，几乎要让他克制不住自己的怒气。
　　从法庭回到家后，温寻在虚拟空间看了一部科幻剧缓解情绪。
　　这部剧他在好几年前就刷过，此时翻出来重温，模糊的画面并不能让他“看”得舒坦，但剧情所讲的内容，却让他觉得应景而解气。
　　那是在未来社会，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更加直白简单。一个人经由同意就可以连接他人的视网膜，看到他人眼中的一切。一个人如果想要屏蔽掉另一个人，只需要一个按钮，TA就将会变成一团灰色的马赛克，无论是声音还是形象，都会从世界里物理抹除。
　　而在这样的社会里如果有人犯了罪却不认罪，那么他的意识将会被直接提取副本放入空间。无需犯人口供，调查人员能够通过各种方式从副本处得到案情真相，而在罪情明确后，罪犯不仅要服刑，他的意识副本也将被控制在封闭的意识空间内承受无穷无尽的痛苦循环，外界1分钟，里面却要熬1000年。
　　纵然还有一些罪犯逃脱了坐牢，TA也会被打上危险的红色信号，出现在所有人眼中的只剩下一团红色的人型物体，看不见，摸不着，也无法交流，所有人都将远离他，他也被世界所抛弃。*
　　这样一部片子，极其适合温寻彼时需要发泄的心情。
　　他光是靠听靠脑补，将姓韩的代入其中，都觉得大快人心。
　　但当温寻听到挨着他一同观看剧集的触手感叹般地表示想要学习电视剧的场景去尝试一下对韩俊杰意识惩戒时，温寻还是赶忙拦住了乐乐。
　　“咱们可不能给小淼添乱。”
　　“也许未来有朝一日真的会有这样的技术，但不是现在。”
　　“Miracle是耗费了许多人的心血才最终能够成为医疗机构的供应商的。我相信它的功能足以检测出姓韩的到底有没有装疯卖傻，不需要我们多做什么。”
　　“而且，我更相信它今后能检测出更多试图逃脱法律制裁的人，更会帮助无数蒙受了不白之冤的人获得清白。”
　　“我们不能那样自私……”
　　温寻揉着触手柔软的足肢，垂眸道，“更何况，我也不想你暴露能力，出什么事。”
　　【不怕的，寻寻！】
　　触手完全将温寻前半段话抛在脑后，急急道。
　　【乐乐可以的！】
　　【乐乐虽然做不到的什么1分钟关1000年，但乐乐可以把那个人渣的意识拦截在脑袋里，不让他出来嚣张！】
　　什么温淼什么Miracle什么更多的人，关它什么事？
　　它只要寻寻高兴！
　　“你呀。”
　　明明听上去像个反派的发言，却让温寻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知道你厉害，但也不许乱做什么，知道不？在法庭上简直吓我一跳。”
　　说实话，听到韩俊杰在法庭上忽然真情实感的恐惧发癫，温寻心里是闪过幸灾乐祸的。但这点愉悦很快就被对乐乐的担心所占据。毕竟现场那么多人围观，指不定就有谁发现乐乐的存在了。
　　还有一点，如果韩俊杰真的展现出了疯劲，那么事态可能会向他更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
　　“做事情要多动脑子。”温寻戳了戳触手，教它道，“我们想要的可不是韩俊杰疯，我们想要的是他认罪。”
　　【那他不认罪怎么办？】
　　【乐乐不能靠揍他吓他让他认罪吗？】
　　不懂人类勾心斗角的触手虚心询问。
　　“乐乐，你知道吗。人类是很奇怪的生物，总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总心存侥幸，永远都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
　　“只有让他们意识到自己不是主角，意识到自己也是那些他们瞧不起的人中的一份子，他们才会弯下脊梁，向现实，向真实屈服。”
　　温寻抬起头，望向天空。
　　彼时虚拟空间的大幕布上，剧集还在继续播放。此时已经跳转到了新的一集。讲述的是一个为父报仇的少女，将仇人的灵魂装进了她父亲遭受无数次痛苦的电击空间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体会她父亲曾遭受的痛苦。
　　“如果……”温寻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手掌下光滑的足腕，喃喃道，“我是说如果。”
　　“如果韩俊杰还是不肯悔改，韩家还是想通过一些手段去影响司法鉴定的公平公正……那我们就帮他一把吧。”
　　“让他体会一下我爸妈，体会一下那对临死还护着孩子的夫妻，以及那两位风餐露宿只为挣几顿饭钱的卡车司机师徒当初的感受吧。”
　　“如果他开的车，撞死了他自己，他还会像现在这么无所畏惧吗？”
　　作者有话说：
　　剧名《黑镜·圣诞特别篇》、《黑镜·第四季第六集 》 
　　----
　　小剧场
　　温寻：让他体会一下。
　　江乐：好的，让他轮流体会一遍。
　　温寻：搞完记得把那些数据和你去过的痕迹全部抹掉，不许让小淼为难。
　　江乐：好的，都抹掉了，我只拷贝回来给寻寻看（献宝
　　温寻：……这触手到底是长没长耳朵呢？
　　江乐：寻寻，我长嘴了！我嘴多！啾啾啾！


第151章 新篇
　　随着一则视频在法制频道的播出，车祸案彻底盖棺定论。
　　视频的视角非常特别，是第一人称，就像是摄像机被驾驶者架在了面前，从头到尾记录下了车祸发生的始末。
　　这视频太过清晰，清晰到不需要任何法律法条的说明，只要有眼睛、拥有独立思维的普通人就能判断到底过错方是谁。
　　“那几家人也太惨了吧，老老实实在车道上开着车，结果被这疯子别挤到对向车道上。”
　　“人在车中坐，祸从天上来。”
　　“就为了一时之快，他毁了三个家庭，竟然还好意思叫屈？”
　　“嘘，人家老妈可买了水军的，到处说他是受害者，绝了。”
　　“我看不出他哪点有精神病了，所有的行为都是他在非常清醒的状态下做出的吧，他甚至一边别车一边还对女伴动手动脚。”
　　“这么铁板钉钉的证据，要是还能让他逃脱法律制裁，那我也不相信这世上有公平了。”
　　“要说还是这证据来得牛哇。不知道当初这富二代老妈嚷嚷着要证据后悔没？属于是求锤得锤了。”
　　“只有我觉得‘未来已来’吗？现在的高科技竟然已经发展到能够采集人的记忆体当证据了？”
　　“细思极恐。”
　　“楼上别危言耸听，人家都说了这是特殊医疗器械，每一台都有备案的，只在特定医疗情况下的特定波动才能被采集。”
　　“倒不如期待一下Miracle的新产品。作为第一批用户，M1我已经夸了一万遍了。”
　　“M粉狂喜，我喜欢的产品也太牛X了，直接上升格局，牌面拉满！”
　　“听说游戏快上了？赶紧的我钱都准备好了！Miracle你别只顾着治疗疾病打击犯罪，倒是看看我们这些老百姓的娱乐诉求呀……”
　　彼时判决其实已经下来了。韩俊杰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被判刑，刑期比温寻预想的还要重，如无意外，这个嚣张的富二代后半辈子都要在狱中度过了。
　　也算是告慰了几名因车祸丧生的无辜受害者的在天之灵。
　　温寻和温淼陪着温妈妈去给温父扫了墓。一家人在墓前待了一会儿，温家兄弟俩便先往墓园外走去，留给温妈妈一点与亡夫单独絮叨的时间。
　　“小淼，真的多亏有你。”
　　兄弟俩找了片草坪坐下，温寻从随身的背包里摸出一颗橘子掰开，一半递给弟弟，一半捏在手中。
　　“哥！”
　　温寻一听弟弟不满的语气，连忙举手投降道，“这真不是客气。一家人该谢的也要谢，我不能把这当做理所应当的事，这是咱们兄弟俩的情谊。”
　　“而且，”温寻侧头对弟弟欣慰又感激地笑，“小淼你要知道，如果没有你，没有Miracle的出现，也许他真的会逍遥法外。”
　　温淼掰开橘瓣吃了，这次倒没有生大哥的气。只道，“那倒不一定。”
　　“怎么，在你心里你哥我还有能让人俯首认罪的本事？”温寻自己都没对自己有这么大期望。
　　“哥，你别小瞧自己。”温淼瞥了眼温寻的手，“你的本事比你想象的大。”
　　“哦？”温寻洗耳恭听，“比如说？”
　　“比如说，你总是能吸引聚集起各式各样的人，又比如，说有你在的地方很少有矛盾发生，你总是能如春雨润无声的成为大家的粘合剂。”
　　“再比如说……”
　　再比如说，有的家伙不需要你做什么，就会屁颠屁颠想你所想急你所急。
　　温淼的视线再度停留在温寻手上那一半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外皮的橘子上。
　　他轻飘飘地将果皮从大哥手中接过，扔到一旁的垃圾堆中。
　　温寻如今习惯了用其他感官来适应环境，敏锐地感受到了弟弟的视线。他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指，又伸进外套内狠狠揪了某个嘴馋抢食的家伙一把。
　　“小淼，说起乐乐给Miracle闯的祸，主要还是怪我……”
　　事实上，在触手偷摸钻进鉴定所的那台检测仪器里，擅自用自己的方式“教训”了韩俊杰一顿后，温寻就第一时间给温淼坦白了。
　　这件事说实话，温寻觉得还是自己做得不地道。
　　弟弟一心为了他忙前忙后，他却借用弟弟付出了许多心血的产品来满足自己的私心，甚至没有提前和弟弟说一声——虽说他也是临时起意，但总归不是正道。
　　但没想到堂弟听完后只是冷静地对他说了一句“知道了”，反过来安慰他不用担心，一切都能解决。
　　后来两方在网络上对峙将事件越闹越大，温寻更是坐立难安，天天拿着手机刷社交媒体，还亲自上场回怼韩家那边，直到舆论逐渐转向Miracle，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哥，你别总自责。”
　　温淼重新坐到大哥身边，给他播放起法制台的新闻报道，并且让温寻一一听了语音转换的各种观众弹幕。
　　“你瞧，案子判了，坏人伏法了，Miracle也获得更多关注了。”
　　温淼下了结论，“皆大欢喜。”
　　“可……”
　　温寻皱眉，总觉得这样的逻辑不太对。
　　从结果倒着往前看，好像一切都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但事情发生时，谁也无法预料到未来会怎么发展。
　　或许就因为他的一个念头，就因为乐乐多挥舞了一下足肢，原本事件的走向就发生偏离了呢？或许Miracle的新技术不再被接受，或许公司真的被泼上包庇的脏水元气大伤，或许韩俊杰真的就被确诊精神病，逃脱看法律制裁呢……
　　不能因为结果是好的，就抹去可能存在的危机。
　　而这个危机，是他带给弟弟的。
　　“哥，这么说吧。”
　　温淼心知自己如果不说清楚，大哥会一直对他怀抱愧疚，便摊开道，“我早猜到你家那个江乐不会安分了。”
　　温淼又瞥了温寻鼓起来的衣摆一眼，按捺住一种自家的好白菜被猪拱了的不爽心情，说道。
　　“他们九江虽然性格不同，但说到肆意妄为起来，都一个样。”像是想到了另外一个家伙，温淼冷笑一声，“我如果真想防，也不是防不住。我这个人从不在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温淼说的是Miracle系统漏洞的事。
　　当初发现智能助手被入侵替代后，温淼不仅第一时间处理了【狼行天下】的事情，同时也立马组建技术团队开始一点点扒原始代码，挖掘数据库和各种存储文件，总算找到了那抹不属于Miracle系统本身信息流的特别波动。
　　尽管以他们现在的技术还没有办法完全辨别那股波动中所蕴含的庞大信息量，但识别还是能够做到的。
　　可以识别，就可以应对。
　　只不过温淼相信大哥，相信大哥能够控制住那样一个看似不可控的传说生物，因此并未多做什么，只是提前部署了一些应急预案。
　　而当温淼在法庭上看到韩俊杰突然发疯的反应，他就知道，大哥家那个江乐肯定按捺不住了。
　　和另外那只一样，永远不安生，总要折腾出点什么事来。
　　而结果不出他所料，果然给他带来了一些麻烦。
　　但好在麻烦处理好了，就能成为助力，特别是在现如今他们最新的战略产品——Miracle第一款游戏即将正式上线的时刻。
　　温淼无心追究江乐的责任，亦或者说，他从不做无用功。
　　与其和一只非人类较劲，不如着眼他能够控制能够影响的事情，尽可能给自己创造更多的利益。
　　这是他与大哥的不同之处。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他无法和九江和睦相处的症结。
　　他更相信自己能握在手中的东西，比如权势，比如金钱，比如利器。而大哥却从不执着这些。
　　温寻更像一汪温润清甜的潭水，包容万物，令人安心。
　　“总之这件事就算画上一个句号了。”
　　温淼下了结论。
　　“是啊……”温寻双手后撑在草地上，仰头面朝天空，露出百感交集又如释重负的一抹笑。
　　“黑暗终将被终结，这个世界还是光明的。”
　　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在失去了视觉却收获了更多东西之后，当初那场让温寻觉得无法接受的车祸噩梦早已不再令他畏惧。
　　但它所造成的余韵一直在，一直萦绕在温寻的生活中，仿佛一层沉郁的沼气，给温寻本就陷入黑暗的世界蒙上一层难以呼吸的膜。
　　但如今，随着罪魁祸首落网，随着关心他在意他的人所做的种种努力，这层膜被划拉得不成样子，再也无法对温寻造成任何伤害。
　　取而代之的是爱与希望在他生活的各个角落洒下的长明光亮。
　　“所以，哥。”温淼也学着温寻的样子，望向天空。
　　清风吹徐，四野旷然，像是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小时候。
　　温淼忍不住褪下沉稳的面具，露出了他这个年纪本应有了恣意洒脱，冲着哥哥问道，“明天游戏就要正式公测上线了，准备好开启新篇章了吗？”
　　那副轻快的模样，如同小时候每一次，他们兄弟俩偷跑出去玩一样。
　　而温寻此时此刻的神色与弟弟奇妙的同步了。
　　阳光透过树梢和树叶的缝隙洒下来，给他的脸庞镀上一层漂亮的金色，连带着那双无神的眼睛都变得夺目起来。
　　“当然！”
　　俊朗的青年露出自信的微笑，一手放在腰间虚握住腰侧拱起的弧度，一手叠在弟弟的手背上，朗声道，“走，咱们一起向新的世界进发！”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51
　　~进发！
　　（一边说一边试图将温淼的手从老婆手中扒拉下来


第152章 奇迹
　　“瞧一瞧看一看咯，叠加了一百种馅料的超级豪华大馅饼！虽然热量超高但丝毫不用担心长胖哟，还不快趁机尝尝看？四海九域独家放送！”
　　“三天飞剑速成！流云派师尊亲自授课，自带护盾法宝摔下去也不怕，恐高症患者福音！要去的申时城东传送门见！”
　　“鸣沙岛挖珍珠召集啦，还剩最后二十个名额！这可是虢国公主下发的任务哦，有主线线索！”
　　“算命，不说话就能算出你姓什么。测姓名找失物祈福运，不灵不要钱。”
　　“招水手啦，新地图探索，跨海域开荒，海事专业提供凭证直接录取，还给发补贴！”
　　都说Miracle新出品的游戏《奇迹》是用了超越时代的前沿高科技做游戏，效果空前绝后前所未有，上线仅一个月好评率达到99%，直接冲上各大平台游戏榜首，且和第二名拉开了断崖式差距。可当孙浩文戴上用遣散费购买的新设备进入游戏后，第一时间的所见所谓却让他心中升起了无边的怀疑。
　　就这？
　　就这大乱炖的背景环境，竟然能碾压他们耗时近两年所打造的奇幻鸿篇巨制，成为游戏榜第一？
　　就这五花八门乱七八糟的职业设计和任务配置，竟然有那么多人闭眼夸，说在这里的体验感前所未有？
　　玩家都眼瞎了吗？
　　呵，他知道了。
　　肯定都是水军刷的！
　　孙浩文气愤填膺。他们Miracle可会这一套了，隔一段时间就要整点劲爆新闻，什么人狼恋，什么赛博许愿，上次连法治热点都蹭上了，一天天的，净整些歪门邪道！
　　连游戏公测上线时间都要和他的游戏挤在同一天！
　　这不是故意的是什么？
　　公司凭什么因为这种破游戏开除他？凭什么认为这游戏比他的做得好？开了他难不成还要跪着把那个温寻给请回来吗？
　　荒唐！
　　“嘿，哥们儿，新来的？”
　　正当孙浩文愤愤不平时，身体忽然被撞了一下。
　　撞他的是个胖子，孙浩文一时不察直接被撞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哎不好意思啊，”不待孙浩文又反应，他就被人拽着后脖衣领拎了起来。由于他服装选了件圆领袍子，前脖子直接被勒得一窒息，捂住喉咙疯狂咳嗽了好几声。
　　等、等等！咳嗽？
　　他为什么会真实地感觉到想咳嗽？而且好像还真咳了？
　　“哈哈，是不是没调灵敏度呢？”胖子一看孙浩文的样子就懂了，大力拍了拍他的肩，“第一次用Miracle的人都是这反映，这里可是可以媲美真实世界的“奇迹”！各方面的奇迹，各方面的真实！做好接受科幻新时代的准备吧！”
　　“什么科幻……这不是古代地图吗？”孙浩文不爽地揉了揉肩膀，没好气地冲胖子问，“你谁啊？Miracle给了你多少钱让你在这儿做宣传呢？”
　　“哎，你这人！”
　　两人正掰扯着，忽然一阵疾风从他们中间穿过，随之跟上的是飘在风中的狂笑：“我可以跑了！我能跑了！哈哈哈哈！我的脚！我的脚好了——”
　　原来那不是风，是个奔跑速度过快而导致身影虚了的人。
　　“都是什么玩意儿……”脸被不知道什么刮出一道印子，连带着孙浩文脑门上的憋闷和不爽又多了一层。
　　“估计是个残疾人吧，”孙浩文的话胖子被打断，“发现自己在这里腿脚好了。”
　　胖子目光包容地朝那人跑远的方向望了一眼，才对孙浩文解释道，“在《奇迹》里待久了，这种情况你就适应了。当那些你在现实生活中想做却没办法做到的执念在这里被实现的时候，你也会像他一样疯狂的。”
　　“不是……真能做到……断肢再生的地步？”
　　孙浩文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想起自己曾经看到过关于Miracle的一些新闻报道，那时他只觉得一切都是炒作，现有的技术不可能实现那些在科幻电影里才会发生的事。
　　但事实好像在告诉他——未来真的来了。
　　“当然是真的。虽然不是真实身体意义上的‘再生’，但却能够从心理和感知层面，满足你的一切需求。”
　　胖子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皮，一点不介意自己的体态，反而乐呵呵地说道，“你不是问我Miracle给我多少钱让我在这儿宣传么？事实上Miracle没给一分钱，它只是让我能随心所欲吃东西了。”
　　孙浩文目光终于正视向胖子，“什么意思？”
　　胖子领着孙浩文走向道路旁一家排着许多人的店铺，指着里面那看上去香甜可口的馅饼，对孙浩文道，“喏，我这人这辈子唯一的爱好就是吃。可惜五年前查出糖尿病之后，我就跟什么巧克力啊蛋糕啊薯条薯片之类的说拜拜了。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要这么痛苦的过下去了，没想到还能在Miracle里尽情解馋。”
　　“Miracle之前总标榜自己是什么健康辅助产品。我一直没在意，也没买他们之前的产品，和你一样觉得都是噱头都是广告。”
　　“可直到我玩了这个游戏。”
　　“我能够在这里真真切切地品尝各种各样我喜欢的食物——我说的真，是真的‘真’。”胖子一边说一边矫健地挤到最前面，买了两块据说是四海八荒独家放送的绝世馅饼，大方地分给了孙浩文一块，“你尝尝，是不是好吃？”
　　孙浩文半信半疑地咬了一口。
　　然后瞪大了双眼。
　　他又咂摸了两下，甚至用手指剜了一块果子捏碎，真切地感受到了指尖的湿粘和钻进鼻腔的甜果香气。
　　“我记得Miracle老总说过他们的slogan，叫‘凡你所念，皆为真实’。”
　　“有意思吧？这家店老板还在咱们游戏论坛上发过帖，说感谢《奇迹》让他将现实世界中很多想象过但却因为各种因素无法尝试制作的美食给实现了。”
　　“而我呢，则是因为这些真实的美食体验，把抑郁心情给完全治愈了！心理需求得到满足，身体却又没有真正摄入高糖，我现实世界的身体反而变得更健康了，哈哈！”
　　胖子大口一张，将馅饼吞进肚里，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
　　“单就这一点，我就愿意在这个游戏里一直玩下去，一直当他们的自来水。”
　　“但是……”孙浩文的心态有一定的转变，可还是硬着嘴皮说，“这些他们不是早就有功能产品做到了吗？那个M1。光靠把这些植入游戏就能再割一波韭菜了？”
　　他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周围一圈，“建模确实不错，很真，但一个好游戏靠得可不是这些。”
　　也许技术上Miracle的确略胜一筹，但孙浩文还是不承认他在专业上输了。
　　“你是说游戏机制？玩法？”
　　胖子哈哈一笑，“你这才刚来呢，还是不要乱下结论的好。我也算是玩过各种类型游戏的人了，RPG的，SLG的，MOBA的，经营的，自诩什么种类都能上手，但《奇迹》和其他游戏都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孙浩文不信，“游戏产业发展那么多年，早就成熟了。难不成它还能创造一种全新的玩法？”
　　“呵呵。谁说不是呢？”
　　胖子早就感受到孙浩文的阴阳怪气了。他也不再多做解释，踱步朝着另外一家门庭若市的吃食铺子走去。只在离开前，他还是笑呵呵地对孙浩文道，“都说了这里是‘真实’的‘奇迹’了。其他游戏也许能让你短暂享受另一段刺激，但这里，却能让你体味另一种真正的人生。”
　　“你在真实世界生活的时候会去想什么玩法吗？不会吧。在这里你也不用想。因为——人生没有玩法。”
　　“但——人生又有无限的玩法！”
　　“在这里你只需要尽情享受就好了，哈哈！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去感受所有的不可能和可能！”
　　光靠声音就能感觉到发出笑声的人心情有多么舒坦自在，这笑声在喧嚣的街道上并不突兀，眨眼间就融入进鲜活而神态各异的人群中。
　　胖子的话对孙浩文产生了一定的冲击，在他还未消化完的时候，耳边又传来另外的对话。
　　“妈妈，那个飞剑看起来好好玩！”
　　“恬恬想去试试吗？”
　　“唔……不啦，恬恬不想。”
　　“恬恬知不知道，自己撒谎的时候会皱起小鼻子呀？”
　　“哎呀！”
　　孙浩文站在登陆点旁，看着泛着蓝色荧光的阵法中走出一对母女。她们一边四处张望一边说话，女孩还俏皮地捂住自己的鼻子。
　　“恬恬是不是怕妈妈害怕？”
　　女人面容温柔，顺着女儿的视线望向不远处悬停在半空中的飞剑和站在其上的人。
　　尽管她脸色变得有些白，但还是坚定地说，“妈妈现在病已经快治好啦，不太怕了，只有一点点儿怕。要是恬恬愿意陪妈妈一起去试试的话，妈妈的病肯定会好得更快的。”
　　“真的吗？！”小女孩的目光变得亮晶晶的。但还是有些犹豫，“可是，可是如果摔了会不会很疼？”
　　“也许哦，恬恬还敢去吗？”女人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小脑瓜。
　　“敢的！”小女孩点点头，“妈妈不是说了，爸爸一直悄悄陪着我们的吗？恬恬有爸爸妈妈保护，不怕的！”
　　目送着母女俩朝着那被许多人围着的御剑飞行的门徒走去，孙浩文心情在短时间内又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也许……这个游戏确实有它的独到之处？
　　他垂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手掌上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前几天离职时被杂物刮破皮的伤痕。他合拢指尖，隐隐有痛感传到神经。而后他抬头看向街口张贴了不少招募需求的告示栏，揭下了其中集结下海远航的一张。
　　既然这样，就让他继续走着瞧吧。
　　看看那个让他脸面一次又一次扫地的温寻到底设计出了怎样的一个世界，能打败他费劲心血达到大制作，让他输得心服口服！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52
　　~寻寻都不记得你是谁了，无聊~
　　~愚蠢的凡人们，猜猜我和寻寻在哪里~


第153章 祈福
　　“咦，不说话算出我姓啥？”
　　“有点意思啊，还是个盲人半仙儿？闲得都到游戏里摆摊了啊。”
　　“不会是隐藏NPC吧？让我试试他。”
　　“嘿大师，来你给说说看，咋算命能不说话算出老子姓啥？还有我这朋友姓啥？说准了老子把这刚从沙岛下挖出来的千年珍珠送你两颗。”
　　“还要选牌啊？行行行，我就选了。这张里没有，这张里也没有。喏，就这两张卡片里有我的姓，那一张里有他的姓。你倒是说出来我俩姓啥？”
　　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古道上，两个穿着短打的大汉正勾肩搭背停在一处小摊面前，笑嘻嘻地和摊主闲扯起来。
　　那摊位看起来并不大，约莫臂展长，上面摆了些罗盘、铜钱、签筒之类的物件，还有几张巴掌大小的纸片，每张纸片上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此时，摊主接过大汉递上来的纸张，慢吞吞地用手在纸张的顶端处摩挲。
　　大汉凑上前仔细盯着，琢磨这是不是什么障眼法。可他看来看去，也只看到顶端有几道凸出来的划痕，看上去倒像是盲文似的。
　　“是盲文的数字符号，方便我分辨您递过来的是哪一张纸。”
　　双眼蒙着一条黑布的青年男子好脾气地笑了笑，并没有在意大汉毫无边界感的冒犯，只身体往后躲远了些，然后便垂头开始掐指。
　　“嘶——”
　　大汉此时忽然感到一股后背发凉的寒意，忍不住撤回前探的身子，哆嗦着往同伴那儿靠了靠。
　　“哎，哥们，你说他猜得准吗？”
　　大汉从来都不信命，只相信靠勤劳创造财富。就算在现实里也小有积蓄了，来到游戏里也没想着躺平享福，反而兴冲冲地拉着友人下海赚钱了。
　　不过现实里他舍不得花钱被骗子忽悠，在这里倒可以试着听听看。
　　“人家都说了，是‘算命’，不是瞎猜。”大汉二号翻了个白眼，试图离这个憨货远一点。
　　“如果没算错的话……”摊主此刻已经结束了测算，打断了大汉还想叨叨两句的嘴。他抬起头用那张蒙着黑布的俊秀脸庞面对两位客人，微微一笑，成竹在胸。
　　“您姓杨，您的这位朋友姓姜。对么？”
　　“好家伙！”大汉心里一惊，第一反应是伸手在青年面前猛摇晃，“你不会是蒙了个黑科技布，能看到我俩组队昵称吧？”
　　大汉为了省事，给自己和朋友的队伍取名‘江洋大盗’，联想起来倒也不是非常难。
　　青年被逗笑了，抿唇摇头，好声好气地对大汉解释道，“命理其实也是一门科学。和西方的星座一样，你可以理解成整个宇宙是一个大型的模型和统计场，而每个人的出生年月、出生地就是这个模型的输入变量，我们需要依靠一些数学和逻辑知识来作测算，最后输出结果。”
　　“而算姓名这种小花招，连入门都算不上，只是非常简单的排列组合与数学运算而已。”
　　盲人青年说得轻松，但大汉却越听脸色越惊恐。
　　“？救命！我为什么进到游戏里还要听人上课？打住打住！”他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硕大的圆润珍珠扔到算命摊子上，转身拉着朋友就要走，“赶紧撤，我已经不想知道他怎么算出来的了。”
　　可惜他没拉动。他朋友眼中倒是升起了兴味，稳稳站在算命摊前，问向盲人摊主，“所以你能算命么？测人吉凶的那种。我们俩正计划接一单可能很有危险的活儿，你能帮算算此行是否顺利吗？”
　　盲眼青年闻言一愣，坦然地说道，“目前学艺不精，测不了吉凶，但可以为你们祈福运。”
　　“你倒是实诚。”大汉哈哈大笑，“那你就给我们祈祈福吧，科学祈福。”大汉二号借着摊主的话回他，从兜里也掏出几颗珠子，拍在算命摊上，“这是卦金。”
　　盲眼青年歪了歪头，纠正大汉。
　　“祈福可没有科学依据哦。”
　　他一边说，一边将珍珠收入囊中。
　　“嘿！你这人！”另外那汉子见状不满地拍桌，“一会儿说自己靠谱，一会儿又不靠谱，你这是理直气壮诈骗咯？”
　　“没有科学依据可不代表不靠谱。”青年笑笑，“而是祈福这件事本身，就与一个人的心诚不诚有关。”
　　“哦？那怎么才算心诚？”
　　青年摊主拢进袖中的一只手伸了出来，悬停在摊位半空。
　　“伸出你们的手来。”他道。
　　两个大汉犹疑地对视了一眼，还是将手伸了出来。
　　“嗷！”
　　眼前忽然有什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晃过，与此同时两人的手腕都感到一阵刺疼，等反应过来时，一颗圆形的蓝色斑纹已经印在了他们的腕上。
　　“这什么鬼玩意儿？”
　　本就不信算命的那人连忙去搓手腕的皮肉，可那斑纹却像是印在上面了似的，怎么擦也擦不掉。他气急败坏上前揪住摊主的领口，“你给我们搞了什么？！”
　　可他不过是刚刚碰到盲眼青年的衣服，手背就又传来剧痛。这次不是转瞬即逝，而是跟有鞭子打过来似的，一鞭一鞭抽在他身上，惹得他一边跳脚一边嗷嗷直叫。
　　还是相对冷静的那个大汉意识到了不对劲，低头给摊主道歉。
　　“他脑子不好使，您别介意。”
　　虽然这个游戏开服才一个月，但能在游戏里玩得风生水起的无一不是有本事的人。就算眼前的人只摆了一个简陋的算命摊，也不能小瞧。
　　无论是玩家还是NPC，都不是他们该惹的。
　　“无碍，”盲眼青年微微笑道，“九江神不会介意这种小事。”
　　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地想了很多，此刻大汉越看这摊主越觉得他有故事，就连嘴角勾起的弧度都意味非常。
　　“九江神是……？”他连挺直的腰都微微弯下，不耻下问道，“难不成您说的祈福就是向这位神明……”
　　盲眼青年点点头，幽幽道，“现在啊……也许已经没多少人知道祂了。但祂已经存在了许久许久。总有一天，你们会发现……”
　　“会发现什么？”急性子的大汉连忙捂着被凭空抽疼的手臂，殷殷问。
　　只可惜摊主只神秘地笑笑，任由他们再怎么追问都不再多言。
　　“天机不可泄露。”
　　恰此时，一阵风拂过，有一只蓝紫色的半透明蝴蝶飘飘摇摇地从空中飞下，停在了摊主的肩旁。
　　“啊呀，该回家吃饭了啊。”
　　摊主侧耳听了听，便开始收拾起自己摊位上的各种物件，杵着一根挂着“算命”布幡的杆子，慢悠悠朝着远方走去。
　　留给两个大汉的，只有一句似是而非的谶语——
　　“如若你们要去往海里，遇事时可在心中祈求祂。要记得，虔诚最重要……”
　　“我靠……他咋知道咱们接了个上船的任务？”
　　“嘘。你不觉得他像是隐藏NPC吗？”
　　“我去！我们撞大运了？”
　　“你这张嘴再不把门点，我们可能就是倒大霉了。”
　　“哎也不能这么说，他这摊可是我先发现的……哎刚他说的那个神叫啥来着？我从今儿起开始天天给它上贡！”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53
　　寻寻不在时：（冷漠脸）九江神。
　　有人靠近寻寻时：（嫌弃脸）离我老婆远点！


第154章 也许
　　《奇迹》游戏的版图宏大，温寻所带领的游戏组统共设定了九个彼此相连却又在时间和空间上各自独立的区域，每个区域都有不同的人文背景和主线任务。
　　如今公测初期他们暂时只开启了两个地图，一个立足于国人更熟悉的历史仙侠背景，另一个则是更具异域风情的蒸汽朋克。玩家可以自行选择登录地图，但一旦选择后短时间都不得更改，直到其他地图开放。
　　而开放的条件，则是随着主线剧情推动需要玩家一步步自行探索的。每个地图间都存在着丝丝缕缕的联系，这些联系可能来自口口相传的传说中，可能留存于束之高阁的古籍里，或许需要血与火的拼杀才能得到一点似是而非的线索，又或许不经意帮了谁一个忙，埋藏着秘密与宝藏的拼图就掉落在了谁的手里。
　　温寻如今的角色，显然有那么一分神秘所在。
　　也算是他浅浅的“以权谋私”，在负责游戏运营检查的同时，顶着隐藏NPC的名头在游戏里亲身体验自己一手打造的世界。
　　温寻想，如果自己真的生在古代，失明之后除了桥边弹唱，怕只能试着当一当掐指推卦的“大仙”了吧。
　　他天生没什么音乐天赋，但数术和心算还不错。当然——算命并不是这样简单的事情——但好在他身边还有一只不得了的家伙呢！
　　如今游戏上线，他身上的重担也卸下了，便有了心思去尝试一些自己想尝试的事情。
　　“乐乐，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就是个传音工具。你干嘛老跟它过不去？”
　　在杵着布幡朝游戏里的居住地走的路上，温寻第一百零一次揪住了试图将他停靠在肩膀上的蝴蝶抽走的触手。
　　【它总要来贴寻寻】
　　手里的足腕不高兴地嘟哝，没等温寻反应，又有声音接续道。
　　【就是，那是我的位置】
　　【它老晃来晃去】
　　【烦】
　　【寻寻是我的】
　　【我的我的】
　　不知何时身体上又多了几根攀援的“藤蔓”，拥簇着朝他肩膀上拱。这些家伙自进到游戏后就又开始冒头，只要江乐没压着它们，就一直不停叽叽喳喳的，倒是给温寻没多少人光顾的“算命”体验增添了不少热闹。
　　不知道是不是思维相通，它们是喜欢彼此吵嘴，对外却出奇的一致。
　　比如暗戳戳地给那些摊位前不尊重他的客户一点教训。
　　又比如天天驱蜂赶蝶的。
　　“这点飞醋都吃？”温寻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但也许是他对触手的行径已经习惯了，亦或者是他在不知不觉中纵容了这样的发展，总之这些就算是在人与人的交往间都明显占有欲过剩的行为，温寻却不甚介意。
　　他只是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肩膀，让触手把不安分的足腕给收起来，警告道。
　　“还没到你出现的时候啊。别打乱我的游戏设计。”
　　于是身上的“藤蔓”乖乖地收回去了，只剩下一根惯常最粘人的主肢还死皮赖脸地缠在温寻腰间。
　　【那什么时候乐乐才能出现？】
　　刚收回去的多余枝丫里又冒出来一个头，迅速地游走到温寻耳畔用吸盘嘬了一口他的耳肉，喜滋滋地咕叽道。
　　【和寻寻光明正大在一起！】
　　温寻耳朵一痒，而后便泛起粉嫩的红来。
　　“是谁之前说自己不介意永远无法公开来着？”
　　他揉了揉耳朵，压下心里的酥麻有些不自在道，“老话说的没错，男人……雄性生物的话都不能信。”
　　这才多久，就开始觊觎着和他堂而皇之出现在人前了？
　　【乐乐不介意！】
　　【但是乐乐想让妈妈放心！】
　　温寻闻言一愣，神色不禁变得柔软，“你啊，果然有偷听我妈和我说话。”
　　【才没有】
　　【是妈妈说话太大声了】
　　小声的咕哝这次没有被青年吐槽，取而代之的是弯绕的触尖被温寻探入怀里的手指勾住，安抚又温柔地揉了揉。
　　“不用担心，我能搞定的。”
　　事情的起因还要说起前几天晚饭后温寻和母亲温雅馨的一段谈话。
　　温雅馨出院后，也在温寻公寓里调养了好一阵子了，有些待不住。儿子这里虽然环境好吃住方便，但却不是她一直习惯生活的地方。她习惯的是那个没有什么豪华装修的农村土房，习惯每天种种菜喂喂鸡鸭，和邻居们唠唠嗑，和老伴就着炊烟吃一口简单的饭。
　　尽管现在爱人不在了，但温雅馨还是想回到拥有他们太多记忆的地方。
　　温寻拦不过，却也能理解妈妈。他对妈妈唯一的要求就是她健康开心。如果妈妈觉得回到故地更舒心，那他也愿意尊重妈妈的选择。
　　而还有一个他妥协的原因那就是……家中毕竟不止他们母子二人。
　　温寻现在挺能理解那些结了婚不愿意和父母住的小两口了，属实是有些不方便。咳，他并不是说某些方面，只是乐乐过于粘人又过于活泼，他既要应付触手的装傻卖乖，又要当老妈的宝贝儿子，每天在家都跟藏了个什么见不得人的小蜜似的提心吊胆，害怕什么时候被老妈发现。
　　回村里也好。
　　温寻想，等游戏这边的事情都结束了，他也想带着乐乐回村子里。
　　也许，他们可以在老宅旁再修一座房子。房子装成什么样不重要，但一定要在院子里挖上一片很大很大的泳池。池子里引入九江的水，种上四季的花，夏日里他可以在里面游泳，冬日里便热一汪温泉，而乐乐也不用担心没地方玩水，当然——最重要的一点事，他再不用操心水表上令人惊心动魄的数字了。
　　于是温寻带着妈妈去做了一次复检，结果出来各项指标都很不错，医生直接发话可以痊愈回家了，后续注意保养和锻炼就好。
　　温妈妈这边倒是早就觉得自己身体没问题了，她更在意的是自己儿子的眼睛。
　　温寻抗不过母亲的催促，又去被她拉着去眼科做了一次全套检查。正好距离他上次复诊有段时间了，加之这些日子他在Miracle虚拟空间内视物的清晰度越来越提升，说实话，温寻内心也隐隐有些期待。
　　既然在意识存续的空间里，他的视觉神经仍然活跃。
　　是不是……
　　在现实里，他也有复明的希望？
　　这个可以称之为“妄想”的念头在温寻失明醒来后的几周之内，就被他彻底按压在了心底的最深处。
　　在黑暗里经历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告诉他，与其对极小概率的事件抱有期待，不如早日面对真正的，残酷的，没有“如果”存在的现实生活。
　　他一点点的在黑暗的荒漠里摸索，挣扎，站稳，然后用另一种方式重新认识世界。
　　而如今，他的荒漠变成了绿洲。绿洲上有家人搭建起的房屋，有朋友耕种维护的树木，更是多了一汪深邃却澄澈的碧湖。湖的周围开满了许多许多的小花，这些花是被一只笨蛋家伙靠触手一点点挖来种在他心房里的，在黑白的世界里开出了五彩斑斓的缤纷色彩。
　　温寻想。
　　他现在的生活已经足够好了。
　　在领悟过“失去”的痛苦之后，他更加明白“拥有”的可贵。
　　爷爷曾经给他讲过金斧头银斧头的故事，彼时年幼的温寻只记得诚实的可贵。如今怀揣着自身的经历再去回味那个故事，温寻却品尝出了“知足”的意义。
　　知足。
　　知足常乐。
　　这即是和触手重逢后他给乐乐取的名字，也是温寻对自己好不容易重塑起来的人生的唯一期待。
　　所以对于自己视力是不是还能恢复，他真的已经不太在意了。
　　妈妈醒了，弟弟在身边，乐乐会一直陪着他，这一切已经足够他快乐。再多的奢求温寻也不敢想了。
　　他怕自己想得太多，老天将他已经拥有的美好都重新收走。
　　但尽管这些理智一直存续在温寻脑子里，但心中那一丝丝微小的火苗仍然未曾熄灭过。
　　当温寻感受到检测仪器撑开自己的眼皮时，火苗便从缝隙中噌地窜出，燎得他有些坐立不安。
　　也许。
　　也许呢。
　　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的么，小说里不都这么写的么？
　　主角经历了各种各样的坎坷，遭受了形形色色的磨难，但不管过程多么艰辛多么困苦，最后，最后的最后，总是能扫平一切的不如意，成就完完满满的人生。
　　现在，他工作顺利，家人在侧，爱人陪伴，唯一的不如意只剩下眼盲了。
　　老天……会不会像当初将小乐送到他身边一样，像Miracle给予他视觉感知一样，再度馈赠给他一个幸福的奇迹呢？
　　可惜，很遗憾。
　　奇迹之所以被称之为奇迹，正是因为它的稀缺性。
　　面对检测报告的数据，面对满含期待的病人母亲的殷殷视线，医生还是摇了摇头。
　　“有的失明病人是因为血管堵塞，这种通过手术治疗还可以治愈。但他是视觉神经受到损坏，依靠现有的技术没办法做到恢复。不过我看他一些指标确实是在向好，继续保持眼部锻炼吧，未来……还是有一定希望的。”
　　这样含蓄的鼓励任谁都听明白了——尽管有希望，但遥遥无期，希望不大。
　　这一天，母亲的情绪很低落。
　　而以往活泼爱动的触手，也窝在温寻的连帽衫里，郁郁寡欢。
　　反倒是温寻自己的状态没什么起伏。他回到家特意将母亲按在沙发上，让她亲眼目睹自己的盲眼儿子如何自己做饭，如何在黑暗中行走自如，如何一个人也能过好失明的生活。
　　“妈，你瞧，我现在和正常人也没什么区别。”
　　温寻盛好饭菜端上桌，固执地没让老妈接手。高压锅里还有他专门多留下来的半锅汤，他拿了碗筷后便悄悄将触手踹进了厨房里，而后关上了厨房门。
　　“可是，你总一个人也不是事儿啊。”
　　饭桌上，温妈妈依旧愁眉紧锁。
　　“要不妈妈先不走了？至少能帮你收拾家务做做饭什么的。”温雅馨想反悔自己的决定。她并不是那种毫无边界感的母亲，儿子长大成人后她一直尊重儿子独立生活的想法，她自己生活中也有很多事情能做。但一想到儿子孤零零地在家里凭借摸索艰难生活，她就难以忍受。
　　厨房里忽的传来当啷的响声，把温雅馨吓一跳，“什么声音？”
　　“可能是锅铲倒了，没事。”温寻拦住想起身查看的母亲，用好些年没用过的撒娇口吻说道，“妈~你就别操心我啦。你儿子你还不知道么？从小到大就没什么难倒我的。不就是区区看不见嘛，你信不信，我现在给你打碗汤都不带撒的。”
　　说着温寻就伸手摸到了汤勺，另一只手准确地伸向妈妈的方向，只不过摸索了两下，就稳稳端住了碗。
　　“妈妈的寻寻啊……”
　　温雅馨接过儿子递来的汤，眼里闪着泪光，“真的长大了。”
　　是个厉害的大人了。
　　可以担起生活的重担，也能够承受得住苦痛。最最重要的是，尽管经历了这些，她的儿子，依旧令她骄傲地，脊背笔直，神态自若，不曾被命运所击垮。
　　不过……
　　“要是有个伴儿就更好了。”温妈妈啜了一口汤，喟叹道。
　　温寻往嘴里塞的饭差点戳错地方，缓了缓才无奈地对母亲说，“妈，现在就别想这些了吧。”
　　“怎么不能想？！”温妈妈一瞪儿子，语气变得骄傲，“我儿子这么优秀，人又帅，工作又好，会做饭爱干净，性子还这么正直善良，谁来都配得上！”
　　温寻听着老妈王婆卖瓜般的连连夸赞，自己都听得不好意思了，只能默不作声夹菜吃饭。
　　反倒是厨房里吸着门脚认真偷听的触手止不住地点头.温妈妈夸一句，它点十个头，不小心放出来的其他足肢跟着上下摇摆无比认同，一不小心差点又碰落几双碗筷。
　　“反正妈也不催你。”
　　温雅馨猜到儿子现在可能因为眼睛的缘故不愿意谈感情，她也不强求，只握住儿子的手，轻声道。
　　“现在你能自理日常的杂事，Miracle又可以辅助你办公和生活，妈也算放心。”
　　“这些日子妈体验过了Miracle的功能，不得不说已经超乎了我的想象。它很强大也很智能，里面那个助手小乐也很厉害，和真人似的能互动交流，还能帮忙做许多事，妈也不担心你有够不到手的地方。”
　　“但是……”
　　“但是妈还是希望生活中能有个陪伴你的人。”
　　“儿子啊，人这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你还这么年轻，如果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能陪在你身边，陪你分享快乐分担忧愁，那以后的日子妈也就放心了。”
　　“妈！你说什么呢！你还能陪我很久呢，不需要其他人。”温寻扔下筷子抱住妈妈，像小时候一样依恋地贴着母亲，闷闷道，“而且，这样的人哪那么容易能遇到……”
　　“不急，咱们不急。”温雅馨也像年轻时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儿子的背，“我们寻寻是九江神保佑的孩子呢，一定能遇到的。一定会有那么一个全心全意关心你，疼爱你，照顾你的人出现的。”
　　“那时候啊，我们寻寻，肯定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了。”
　　布置简洁的公寓里，夕阳的余晖正穿透窗玻璃撒进客厅，将餐桌上吃饭的两人都笼上了一层金黄色的暖光。
　　厨房的门被无声无息地推开，有什么透明的波动顺着阳光的流淌蜿蜒前行，一直来到了桌旁青年的身边。
　　在落日流连不舍的注视中，看不见的蓝以一种更加温柔也更加霸道的姿势笼罩了青年的躯体，将他周身晕染成更甜软的色泽。
　　“妈妈……”
　　游动的足肢和翕动的吸盘将温寻包裹。
　　温寻只是轻轻一颤，却没有躲闪。他放在餐桌下的手指与盘亘的触须紧紧缠握，而他抬起头，黝黑的双眸里不见忧郁，只有闪烁着繁星的夜空。
　　“我现在已经足够幸福啦。”
　　能带给我幸福的它，早已经出现在我身边了。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 154
　　乐乐（扭捏 兴奋 阴暗爬行）：原来，原来我就是照着妈妈想找的儿婿标准长的~
　　温寻（无奈捏鼻梁）：有没有可能，我妈的标准首先得是个人，其次是儿媳妇？


第155章 锚点
　　“你说你，在游戏里都能看见了，怎么还拿布蒙着眼？”
　　温寻刚踏进小竹屋的门，眼上的黑布就被老妈给摘下来了。温寻好脾气地笑笑，“正好借此机会习惯一下在外行走的感觉嘛，”他接过老妈手中的簸箕，低头掐起豆苗，“就像老妈你明明玩个游戏，还硬要尝试做满汉全席一样。”
　　“我这不是想着就地取材练练手艺么。”温雅馨转身进到厨房，一边嘴里还在温寻絮絮道，“现在外面的菜可贵了，在游戏里又不用花钱还能尝个味。这山里食材挺多的，我打算就走厨娘路线升级了。”
　　温寻并不干涉老妈的选择，只鼓励道，“挺好的，以后回村你都可以加入办宴席的队伍了。”
　　“那可不？”温妈妈陆续端菜上桌，“不是我说，这个地方跟咱们九江村还真挺像， 依山傍水的，我在游戏里都跟回到家了似的。”
　　温寻眉眼弯弯，“是吧，还好我们提前搭好屋子了。”
　　他没有告诉老妈这处地的建模他的确参考了幼年时的记忆，将山水土地都设计成了熟悉的地方。
　　“就是这竹屋有点潦草。”温妈妈是干惯了农活的妇人，对于游戏里免费的初级房屋搭建工艺并不是很满意，“要是你爸在就好了，你爸砌房子可有一手，以前村子里哪家要盖新房都请他去做的。”
　　“是啊，我爸做这些手工活都挺在行的。要是他来玩游戏，肯定能拿个工匠大师的称号。”
　　现在母子俩已经不避讳谈起温父，只是语气中难免还是会带上缅怀与惆怅。但与母亲的怀念相比，温寻的语气中却夹了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期待。
　　哗啦——哗啦——
　　“船队回来了！”
　　“叫大夫，叫大夫来！”
　　“哎哟这次出海是遇上风暴了吗？怎么桅杆都断了！”
　　“让让，我是医……我是大夫！”
　　“我会抬担架！”
　　“让我来，我学了技能……”
　　母子俩正说着话，外间传来一阵吵闹。
　　他们所处的这个村落是游戏地图里普普通通的一个小村落。若要非说有什么不普通的话，那也许就是村子旁有一道江，一直绵延到神秘的外海里。
　　除了原住民NPC，这里也吸引了不少玩家的驻扎。他们有的喜欢从原住民那里接任务，有的则是进山打猎练技能赚钱，也有像温妈妈这样单纯喜欢“种田”的玩家。
　　有江就有码头，有定期出海的船只。这次就是一艘出海捕鱼的船回来了，围上去的除了原住民，更多的还是玩家们。他们寄希望于能从这艘船里搜刮一些宝物，或者触发什么新的事件。
　　温寻心念一动，放下手中的簸箕，对妈妈说道，“我们也出去看看吧。”
　　温妈妈没多大兴趣，“有什么好看的，我又不追求什么任务升级。不如研究下怎么把这胡萝卜多换几个花样做。胡萝卜对眼睛好，研究好了出去妈再给你做。”
　　“老妈做的什么我都爱吃。”温寻笑，“那你先把菜烧上，咱们再出去凑热闹。去看看嘛，妈，万一有什么新鲜事儿呢？”
　　于是等温寻母子俩走到码头时，围观的人几乎都散完了。
　　玩家们一部分去船员处打听这次出海的情况，一部分挤上了木制船舷，你推我挤地在船上一点点搜集线索，只剩下一旁横七竖八摆着的担架，和上面几个依旧昏迷的人。
　　那些应该是因为海难受伤的船员。温妈妈没去管那些簇拥围挤的玩家，而是上前打量了一番伤员。她不满地埋怨道，“这些人包个纱布都包得乱七八糟的，这几人没死也算是运气。”
　　大多数的游戏玩家就算是惊叹于《奇迹》的逼真，仍还是习惯将这里的NPC当做是一串可有可无的数据。有利可图时会认真对待，无利时则更多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当发现从伤员口中问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时，他们就把人抛在了脑后。
　　但温妈妈可看不惯这样。她见着其中一人伤口还在流血，忍不住从包里翻出备用的草药，蹲下身拾掇那人。
　　“说起来，你爸年轻时也经常受伤。他那时和你叔婶一起跑过几趟船，有一回也是遇见了大风浪，回来时狼狈得很，浑身都是伤。那时候我刚怀上你，他便发誓不出去了，害怕再见不到我们娘俩……”
　　温雅馨本是当闲话一般回忆给儿子听的，可当她包扎完面前NPC溃烂的双手，随手拨开他凌乱的头发时，她的声音忽然颤抖了起来。
　　“寻、寻寻……你，你快过来给妈妈看看……”
　　“这人，这人怎么长得……长得这么像你爸啊？”
　　温寻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过，说一个人的死亡其实有三次。
　　第一次，是身体死亡，生命走到了终点。第二次，是社会死亡，关于这个人在社会上的一切纽带，纷纷断开。
　　而第三次，才是真正的终极死亡——当TA的存在不再被任何人所记起，当关于TA的一切都不再有意义，那么，这个人就彻彻底底消失在这世间了。
　　父亲离开后，温寻不止一次想起他，想起和他相处的种种。他后悔父亲在世的时候他没有更体贴更孝顺一些，也后悔留下能纪念父亲的遗物那样少，连影像也不曾有几份。
　　但父亲始终在他心里。
　　后来开发《奇迹》时，温寻心中一直秉持着很早以前就和同事探讨过的一个构想理论。
　　在他畅想的世界里，每一个登录游戏的人，都是能量的源头。这些源头自发地产生能量，带动周围的磁场，成为整个游戏地图上一颗颗微小的锚点，架构起游戏服务器的内核。当四面八方无数的锚点汇聚在一起，就形成了一张闪烁斑斓的网。
　　这张网囊括了所有人，同步记载着他们发生的每一件事。
　　而宇宙中只要有一个锚点尚存，这张网就不会消失。
　　网下那片波澜壮阔的海域，那些他们创造出来的众多角色，就永远都会存在。
　　在真实的世界里，属于老爸的锚点已经熄灭了。
　　可温寻知道，在他心中，在母亲心中，在那些还记得父亲的人心中，依旧有锚点存在。
　　温寻在这片自己设计的新世界里，带着心中的锚点，重新点亮了属于父亲的一缕微光。这束光虚无缥缈，甚至不能真正承担起连结的作用，但也许却能够给活着的人带去更多的勇气和希望。
　　告诉他们，他们爱的人，会以另一种形式陪伴在他们身边，永远不会真正消亡。
　　“哥，我看到你新提报的修改内容了。新加的支线剧情，以及新加的那些个人物……你确定要添加进游戏中么？”
　　温寻的思绪回到母亲苏醒后的某个夜晚，他和弟弟探望完还在住院的母亲，一起散步回家。
　　“小淼你觉得可以么？”
　　“我，倒不反对。只是，我不太确定他们出现的意义……”
　　“有些事有些人，存在的本身就是意义。我只是想把九江村，把爸爸、叔叔和爷爷们曾经的经历记录下来。至少……以另一种方式让他们的故事留存。”
　　这个想法自温寻听母亲讲述了那些关于老一辈的故事后，就一直萦绕在温寻心中。回去后他在自己记录游戏灵感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最终还是挡不过内心的念头，向上级打了申请。
　　“太多的历史与人事都湮灭在时光中了。”
　　彼时温寻拄着盲杖，听着耳边车水马龙的鲜活声响，轻声对弟弟说道，“那些神话，那些传说，那些曾经厮杀争斗过的权宰，还有无数在真正的饥荒和灾难中死去的普通人……他们最终的结局往往只是化为书本上的几行字，而更多的过去，连文字和传说都没能留下，早就如同尘埃被吹散了。“
　　“既然如今我们有这样的途径，能让它们稍微地、短暂地、鲜活地多停留在这世上一时半会儿，为什么不去做呢？”
　　“九江村、九江神、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叔叔婶婶、你、我，还有我们在意的人……我希望，在游戏世界里，在我的世界里，他们永远都存在。”
　　“就算他们都不是真的？”温淼问。
　　“什么是真的？”
　　温寻侧头“望”向温淼，反问道，“小淼，Miracle的理念不早已说明一切了么？”
　　“——凡你所念，皆为真实。”
　　“我想要的，就是真实的。”那双原本无神的双眼或是因为心中有了支柱，有了笃信的力量，而变得更加温柔坚定。
　　“小淼，我们小时候见证过奇迹。而现在，我们正在创造另一个奇迹。 ”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155
　　~寻寻的爱~
　　~就是乐乐唯一的锚点~


第156章 眼睛（完）
　　“传说那九江神啊，身体身体比九座山还要大，身长比九条河还要长。祂的身上长满了无数的足肢，像蛇的尾巴，像鸟的羽毛，又像蛸的触手……九江有多少支流，祂就有多少躯干，江河中有多少鱼虫，祂的身上就有多少眼睛……祂大多数时间都沉眠在深渊中，偶有清醒时就会注视着人间，降下大雨……”
　　“每到出海时节或是大旱年间，我们都要祭拜祂。若是九江神高兴了，就会赐下数不清的海货，降下滋养草木的雨露甘霖。可若惹得九江神发怒，那便是地动山摇，无人能挡的灾难啊……”
　　“哇，那九江神是坏蛋吗？发怒就要害人？”
　　“可莫要胡说，神明勿怪，神明勿怪。小家伙啊，只有人才分好人坏人，神明就是神明。祂是混沌的，中立的，无情的，高高在上的神可不会为人间事驻足停留。”
　　“爷爷，那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啊，九江渐渐干涸，支流一点点消失，九江神也渐渐没多少人提起咯……到你们这一代啊，怕以后都不知道九江神的威名了。”
　　“怪说不得我不知道呢。我妈妈新给我买的绘本书上有盘古大神，有女娲娘娘，还有好多好多神仙，我可没找到九江神！”
　　“我也没听过。九江神肯定不那么厉害，要不然肯定很多人知道的！”
　　“电视播的封神榜里也没有祂！”
　　时光对待万事万物既残忍又仁慈。既可以使沧海变为桑田，也能让一个村落在经历了天灾人祸和战乱动荡之后，依旧坚强地伫立在这片土地上，伴随着山川和江海，继续护卫它的子民。
　　这些年新农村建设如火如荼，曾经那个破旧的九江村早已经大变样了，不仅家家户户都盖上了白墙红瓦的大砖房，稻田里也整整齐齐种满了瓜果蔬菜，远远望去一片丰收的景象。
　　但不变的也有。
　　譬如村旁依旧流淌的九江，譬如村口枝繁叶茂的大榕树，譬如大榕树下乘凉的老者和爱玩闹的小孩子们。
　　“咦，可是我怎么好像听说过九江神哇？”在叽叽喳喳的小孩堆里，一个小胖墩冒出了不同的声音，“好耳熟哦，我记得祂好像真的很厉害，超级厉害的~”
　　于是他立马遭到了围攻。
　　“在哪里看的？”
　　“怎么个厉害法？”
　　“我不信，张小石你天天跟着你爹泡在镇上馆子里，怎么可能听过九江神！”
　　被围攻的小胖墩没享受过小伙伴们这么热情的炮轰，急得想了一脑门子汗，才跺脚道：“我想起来了！是那些从城里回来的大哥哥们说的！”
　　“他们每次来吃饭都会提到一个、一个叫《奇迹》的东西，说里面好好玩，有好多新鲜的东西，他们去了哪里哪里。他们提到最多的就是‘九江神’了！说什么只要能抵达雾海的边界，能够在什么混沌无序的注视和威压下坚持下来，能够打败什么恐怖的怪兽魔物，就能向九江神许一次愿。然后那些许愿人的愿望都被满足啦！”
　　“这还不厉害吗？”张小石挺起小肚皮，“要是有神明能满足我的愿望，我愿意一辈子都信奉祂！”
　　“那你有什么愿望？”
　　“我、我，我希望我每天能吃二十颗巧克力球！而且牙齿不会坏！”
　　“哈哈哈，张小石你怪不得这么胖！你该许愿怎么吃都不会胖！”
　　“我就不一样了，要是九江神那么厉害的话，我一定要许愿我拥有一把永远不用加水的加特林水枪！我可以拿我一年的零花钱换！”
　　孩童群中，另一个小胖墩举起自己手中的水枪，一边说，一边biubiubiu地朝着伙伴们开炮，“看我的连环攻击！”
　　“哎呀！刚才不是说休战了吗？！”
　　“可恶！你等我回去加水打回来！揍飞你！”
　　“张小石！你快拿你的电动水牛打回去呀！武力压制他！”
　　眨眼间，原本还围在老人身旁乖乖听故事的小孩子们便疯跑开来，水花四溅，在阳光下绘出一道道迷你的小彩虹。
　　老人毫不介意地笑笑，目送着孩子们远去，目光望向远方的青山碧水，语气悠悠。
　　“九江神保佑。现在的的日子……可真好啊……”
　　此时是恰午饭过后的休憩时分，在距离大榕树不远处的一间独门独户的院落里，身穿宽松T恤衫的青年正躺坐在躺椅上晒太阳。
　　他本侧耳听着外间的笑闹声，冷不丁脸上被嗞了一道水。
　　没等他反应过来，头顶防晒遮阳的草帽又被下一道水液嗞飞到了地面。
　　“……江乐！”
　　青年一抹脸，“你幼不幼稚！”
　　【不幼稚！】
　　【寻寻，来打水仗！】
　　【打水仗！】
　　【我们以前都没玩过！】
　　【要玩！】
　　【一起玩！】
　　青年躺椅的正前方，是几乎有半个篮球场大小的开阔区域。整片区域被挖去土，填好水泥，嵌上了一块块晶莹剔透的蓝色壁砖，此刻满满一池子的湛蓝正在阳光和微风的鼓动下跃跃欲试，泛起波纹。
　　“行啊，打水仗。武器呢？”
　　青年也不晒太阳了，坐起身面对湖面，似笑非笑地摊开手，“都说双拳难敌四手。你这是要让我一个瞎子用两只手打你们……四五六七八，来来来都过来，让我数数今天出来了多少只？”
　　没一会儿指尖就传来了讨好的吸力，一个接一个朝他手上身上拱。
　　【寻寻，我们一伙！】
　　【我就是寻寻的武器！】
　　【我们一起去打大霸道！】
　　【武力压制！】
　　【揍飞他！】
　　没两下温寻的双手就被触手给缠满了，不待他靠感知找寻江乐的方向，手上的足腕就自动替他矫正了路线，眨眼间“滋滋”声便不绝于耳。
　　【打那！】
　　【蠢，没看见它躲开了吗！】
　　【听我的，打那边！】
　　喂喂，你们这算不算自己打自己？
　　手指捏在圆滚滚的触足肚皮上，身体跟着动起来的温寻无奈又好笑。他这算不算成为一个“工具人”？
　　真是……幼稚鬼们！
　　虽这么吐槽，他却没有躲开周身四溅飞散的水点，反而站起身，侧头听完攀在他肩膀上一个“小叛徒”触尖的嘀嘀咕咕，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嗯，有道理。让其他几只牵制住它，咱俩绕到后面偷袭！”
　　院落外，拿着加特林水枪的小胖墩最终大获全胜，成为了全场赢家。
　　等到他被老妈气急败坏的拎回家时，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的水枪——打了那么久——刚刚竟然全程都没有加水！
　　里面的水明明早就该用光了！
　　“九江神！妈妈！真的有九江神——！”
　　“神你个大头鬼！说了多少次不要弄脏衣服，不要弄脏衣服！你这是第几次把自己浑身弄得跟在泥塘里滚了似的？王小胖，老娘告诉你，你这一年的零花钱都没了！”
　　“不、不要啊——”
　　呜哇！
　　原来，九江神的许愿真的灵！他再也不敢乱许啦！
　　“哎乐乐，小淼又催我们上游戏了。”
　　院落里，闹腾了一会儿闹累了的温寻仰躺在泳池里歇息，任由水波轻轻拂过他的身体，和池子里的生物说着话。
　　若此刻有人趴在院墙上往里望一眼，怕是要骇得摔下墙去。
　　原本清澈湛蓝的巨大泳池里，不仅仅有着一个身体匀称白皙的青年，更有着一只——不，是一群盘曲着，蠕动着，拱滚着，几乎要将整个池子填满的诡异存在。
　　那是怎样的生物啊！像是世上最古老的恶魔吟唱出的恐怖咒语，又仿佛从地府的刀山火海生长出的凶厉藤蔓，无数的诡异之手挥舞着令人胆寒心惊的巨大足肢出现在世间。
　　它们的表皮坚韧而光滑，莹蓝色的光泽像是分隔白天与黑夜的火焰，悄无声息就能在任何地方掀起波澜。那表皮上闪烁着无数的光点，好似錾刻着古朴而繁复的纹路，又仿佛是毫无意义的线条斑纹，当你怀抱善意去看时，也许可以看到一片无边深邃的江海，当你心怀恶念，那么无数颗眼球将会同时像最锋锐的宝剑将你钉在原地，你只能怀揣着无边的恐惧与战栗，等待死神的宣判。
　　触手上那一排排吸盘正翕动着，像是在蛰伏呼吸。它们看似圆润无害，但若仔细看，却能窥见孔洞内那细密的骨刺尖牙，每一颗都在威慑着窥探者。
　　可奇异的，它们无论怎样彼此推挤打闹，却不曾侵扰到池中的青年半分。
　　溅起来的水花被如银绸般的触须敏捷地捕捉拦截，掀动起的波浪被粗壮的触腕所镇压，它们层层叠叠地交叠在一起，彼此独立，又仿佛紧密相连，而能够吸引和掌控它们的唯一——只有池中那看上去干净无害的青年。
　　【不理他】
　　【不想去】
　　【和寻寻呆在这里】
　　【喜欢】
　　【就在这里】
　　【哪里也不去】
　　【喜欢】
　　【只和寻寻在一起】
　　触手们嘟嘟哝哝，蜿蜒的身躯在泳池里游动起伏，你挤我我挤你的，将温寻也推得左右飘摇。
　　“哎哟，这可不行哦。”温寻揪住一只，扯了扯它圆软的吸盘，“当初小淼同意让你跟我一起进入游戏，你可是答应了人家的，有召必应。”
　　【不公平的交换】
　　【耽误我和寻寻的时间】
　　【从小就一肚子坏水】
　　【总喜欢跟我抢寻寻】
　　【哼，他早就打好主意了】
　　【要坑我们】
　　“又乱说。”温寻弹了弹触手的肉尖，“都是一家人，不许挑起矛盾。”
　　“再说了，你现在躯体越长越大，能量也越来越多，还不是游戏的功劳？”
　　【不是游戏的功劳】
　　【是寻寻的功劳】
　　【寻寻创造了新的我】
　　触手继续嘟嘟囔囔。
　　“没有Miracle，没有小淼创建的公司和技术，你以为我能有这本事呀？不许混淆视听。”
　　温寻戳戳胸前已经粗到他快要用两个手臂才能抱满怀的足肢，好声好气地说，“小淼只是让你去偶尔顶一顶BOSS的壳子，应付一下大型城战，处理一下钻BUG的小问题，怎么就不公平啦？”
　　【浪费时间】
　　【那些玩家好烦】
　　【废话很多】
　　【又笨又菜】
　　【耽误我陪寻寻】
　　实际上，当初游戏正式上线后，温寻是并不打算让乐乐进入其中的。
　　乐乐的存在是他设计这款游戏的初衷，可如今真实的触手已经生活在他身边了，他为何还要去游戏里舍近求远呢？
　　更何况之前乐乐自作主张在M1中引起的波澜已经让小淼为难，温寻答应过弟弟不再放乐乐出来捣乱的。《奇迹》不单单只是个人封闭终端的概念了，它是那样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新世界的广阔交互平台，他怕乐乐的出现会影响游戏生态的平衡。
　　但这回反倒是温淼找上了门，主动要求温寻对游戏进行日常维护检测时带上江乐。
　　“哥你也说了，《奇迹》是一个创造真实的奇迹。”
　　“我们赋予了这个游戏太多的自由度，连你我都不确定它未来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会出现什么不可控因素。所以……稳妥起见，还是带上那家伙吧。”
　　【他就是在防另外那个讨厌鬼】
　　在温寻从泳池起身后，触手一边殷勤地凑上前啜干了爱人身上的水迹，一边将干净的浴巾围裹在了青年身上，遮挡住那白皙中纷纷点点的桃粉，不让它们被周围恼人的虫豸鸟兽所窥探。
　　“嗯？哪个讨厌鬼？”温寻脚步一顿，“你是说……”
　　【我那个同类】
　　【魏天明……江唯……鬼知道它叫什么】
　　【肚子里有一百个心眼的欺骗者】
　　【九江的耻辱】
　　【比讨厌鬼弟弟还要讨厌】
　　触手不提，温寻都快要忘记这么个人了。
　　倒也不能说是人，因为原本的魏天明已经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躯里，而短暂顶替他的那一个，那一只除江乐外世上仅存的九江，也早已消失。
　　这几年温寻没有再在弟弟的公司见过魏天明本人。听说是公司和他的顾问关系已经终止，温淼也没有向大哥提起过这个人。
　　温寻本来以为弟弟和对方的纠缠已经翻篇了，但现在看来……
　　“你是说，江唯在游戏里？”
　　简单换洗好穿上衣服，温寻一边从玄关处摸到菜篮子，一边伸出手，熟稔地握住了已经被卷起放在他手边的盲杖。他打算去自家地里摘点菜，把晚上的饭菜提前备好，再登录游戏。
　　【不知道】
　　【偶尔能感受到一点它的气息】
　　触手试图去抢温寻的菜篮，被温寻挡下，“我自己来。我可不想再出现我摘了半块地的菜，结果被邻居问菜放在哪儿了的场面了。”
　　“说回江唯。我记得，乐乐你告诉过我，你们这一族群是依靠汲取能量来存活。除了进食，人类的信仰，或者说愿力，更能够成为滋补你们的养料。”
　　【是的寻寻】
　　“你还告诉过我，如果有朝一日没人喜欢，没人在意，没人再知道你们……纵然你们再强大，也逃不脱消亡的命运。”
　　【是这样的，寻寻】
　　温寻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这个结论时的后怕。
　　如果他一直不曾忆起幼年时发生的事，如果他一直不曾想起乐乐，如果在他失明后发现乐乐的存在第一时间将它赶走……温寻都不知道乐乐还会不会等到他想起的那一天。
　　——当TA的存在不再被任何人所记起，当关于TA的一切都不再有意义，那么，TA就彻彻底底消失在这世间了。
　　人如此，神明也是如此。
　　【有寻寻】
　　【乐乐才不怕的】
　　【只要寻寻心里还有一丢丢喜欢乐乐】
　　【乐乐都会一直陪伴在寻寻身边的】
　　后来每当温寻升起这股后怕，回应他的便是触手笨拙而直白的安慰。它会停下炽热如熔浆的足肢摇摆，停下如潮涌般猛烈的流淌滚动，停下痴缠吮吻，停下装怪卖傻。只扬起自己湿哒哒的主肢，轻轻贴在了温寻的心口上。
　　【就算寻寻不记得我】
　　【这里也是喜欢我的】
　　【乐乐知道】
　　【寻寻是特别的】
　　【寻寻是唯一】
　　【乐乐能感受到】
　　【就算我们重新遇见】
　　【寻寻也会重新喜欢上我的】
　　温寻一开始还会在心里暗暗笑这个笨蛋的自信。他想，若不是他当时正好失明了，一时半会怕是真没办法接受这样一只看起来就极度诡异可怖的古怪生物。
　　可后来，在游戏里一次次的角色扮演里，在梦境中一轮轮的奇妙游历中，在……床榻间一遍又一遍被无数触手的窸窣爱语冲刷得凌乱而糟糕的失态下，温寻想明白了。
　　也许他的确是特别的。
　　他生于九江畔，长于九江侧。他的名字带着水，他连出去玩闹一圈都能捡回来一只奄奄一息的“小泥鳅”。
　　乐乐有那么多只伸缩自如本领各异的触手，在这世上却独独缠住了他。
　　温寻不知道这是命还是缘，是偶然还是必然。但他感谢老天，让他们重新相遇，而后一步步彼此依偎着走到现在。
　　“所以江唯逃到游戏里去了？”
　　【也许】
　　“它怎么活下来的？”
　　【玩家的愿力吧】
　　“可当初从魏天明身上脱离时，你不是说它能量都耗尽吗？那时候游戏不过只有个demo版本，整个游戏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谁给他提供能量？”
　　【谁知道呢】
　　【可能这世上】
　　【还有惦记着它的人】
　　【让它获得了一线生机】
　　触手的回应让温寻沉默了。
　　他想，是啊，再十恶不赦的人也有柔软的一面，再被万人唾弃的坏种也曾是谁心中的珍宝。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就让我们再去会会它吧。”
　　温寻属实不太喜欢和江唯打交道，也许是之前跟对方打交道的经历都不太愉快，而对方还差点害他失去了乐乐。但现在如果对方还要作妖，伤害他的家人和爱人，那么他也不会坐视不管。
　　【会会它！】
　　【寻寻不怕！】
　　【这回乐乐肯定能打败它！】
　　【揍得他满地找牙！】
　　“不管怎么样，反正你在游戏里不许乱动用力量，要牢牢按照原本参数设置的来，知道不？”温寻好笑地捏了捏盲杖的握把，那柔软的触感分明不是木质应有的冷硬，而是能够温暖他掌心的柔软。
　　“而且你觉不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很像反派立的flag？”温寻跨出院门，双脚踩在坚实的泥土地上，慢悠悠地沿着村道往前走。
　　在人类社会和网络天地畅游已久的触手轻易地就听懂了温寻的槽点，它哼哼唧唧在温寻手腕间转圈。
　　【人类才有flag】
　　【对九江不顶用】
　　【反正游戏里乐乐也是反派，天天被玩家打】
　　听到触手不满地嘀咕，温寻笑开了。
　　“这可说错啦，我的游戏里可没有反派。只有一只沉睡在深海里，等待着被人类唤醒的大家伙。”温寻揉捏着触手的软肉说道。
　　“善良的人唤醒它，便能收获善。”
　　“恶毒的人唤醒它，便会迎来恶。”
　　【那！】
　　【那如果是寻寻唤醒它呢？！】
　　指尖的触尖开始不安分地朝温寻的掌心拱。
　　【它不要其他人——】
　　【它只需要寻寻唤醒它！】
　　“那样呀。”
　　“那样的话……
　　“——就会收获一个世界上最好的乐乐啦！”
　　有小鸟扑闪着翅膀叼着一朵花从头顶飞过，似乎想要将花瓣衔去当做巢穴的点缀。一根触须嗖地一下伸出夺走了它挑选了许久的珍藏，而不远处盛开了一池塘的睡莲与荷花，也被霸道而迅疾地撸下了花茎，由另一条粗大的足肢从最嫩的枝叶里挑选出了鲜甜的陪衬，卷成一团夏日里最繁盛的花束塞到了温寻面前。
　　【开心！】
　　【世界上最好的乐乐好开心！】
　　【喜欢寻寻！】
　　【不够！】
　　【好喜欢！】
　　【好喜喜欢喜欢！】
　　【好爱寻寻！】
　　【花花！】
　　【送给世界上最好的寻寻！】
　　“谢谢……不过这又是你从哪儿薅来的花？”
　　扑鼻的香气让温寻轻轻打了个喷嚏，“不许再糟蹋人家的土地池塘了啊，你忘了前几天晚上散步，还听见隔壁王婶在骂偷花贼呢。”
　　【哼】
　　【乐乐光明正大的拔】
　　【才不偷】
　　【小气鬼】
　　【我都让他们的土地变得更肥沃了】
　　“你好歹以前也顶着九江神的名头呢！”温寻又是好笑又是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盲杖上盘圈着躯体的软肢，“现在尽干这种事。”
　　【这种事又怎么了？】
　　【给寻寻送花可是大事！】
　　【陪寻寻摘菜也是大事！】
　　“行啦，就你会说话。”
　　属于非人生物的直白与爱意就算过了这些年，依旧让温寻有些招架不住。
　　他拎着菜篮，小心地沿着斜坡走到了自家的菜地里。
　　“那么，伟大的九江神乐乐，现在请你为你的眷属温寻先生摘两窝生菜，拔五根胡萝卜吧。作为交换，今晚有胡萝卜炖排骨汤可以吃哦。”
　　【遵命，主人！】
　　【小乐很高兴为主人效劳！】
　　明明是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但一人一触却没有半点介怀，温寻脸上更是露出浓浓的笑意。
　　在梯坝上蹲等触手摘菜归来时，温寻托着下巴，惬意地沐浴在和煦的，带着水汽的微风中，忍不住想起在第二度被医生确诊无法复明时，他和乐乐之间发生的一场对话。
　　【有办法的】
　　【一定有办法能治好寻寻的！】
　　触手焦躁不安，一边骂着人类庸医，一边贴在温寻的眼皮上用吸盘轻轻吸吮那层薄薄的皮肉。
　　吸盘里淌出透明的水液，像泪水般浸润了温寻的睫毛、眼睑和瞳孔。它能够抚平毛孔，能治愈伤痕，却没办法点亮那其中的两盏星灯。
　　“好了好了，没关系的。”
　　“不要为我难过，乐乐。你知道的，黑暗现在对我已经不再是恐惧和无措了。”
　　“更何况，还有你在。”
　　【可是！】
　　【可是我想要寻寻眼睛重新看到光明！】
　　【想要寻寻的眼睛和以前一样亮】
　　【想要寻寻变得更开心！】
　　【是我没本事，不能治好寻寻！】
　　“嘘，嘘。好了，别激动。”
　　温寻抱住萎靡的足肢，抚摸干皱的表皮，用一下又一下的亲吻安抚着他的异形恋人。
　　“你已经尽力了，我也已经尽力了，大家都尽力了，这就足够了。”
　　“老天爷已经赐给我足够多的奇迹了，我们不能再贪心。”
　　【不够！】
　　【寻寻还看不见！还——】
　　“不是有你吗？”
　　温寻用一句话便堵住了触手所有的愤懑与不甘。用寥寥几个词，就让干瘪发皱的触足恢复充盈，泛起耀目的光芒。
　　“我虽然看不见了，但我的乐乐能看到世间万物啊。”
　　“以后，你就当我的眼睛了，好不好？”
　　“作为交换，我会永远陪伴你，跟随你，信仰你，以及，爱你。”
　　当菜篮子里装了满满当当一篮子菜后，温寻踩着日头的尾巴往回走。
　　他一双眼依旧盛满黑暗，但他走得很稳。因为的手上，他的肩旁，他的腰间脊背后，都是被裹缠着的熨帖温度。它们是他的眼睛，他的伴侣，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中午的辣椒炒肉还没吃完，除了炖排骨，咱们再煮个生菜汤吧。”
　　【好！乐乐煮！】
　　“你不要又放多了水，每次喝都快没味道了。”
　　【那多加盐！】
　　“盐多了你晚上又要闹渴，家里加湿器都罢工了。”
　　【那、那乐乐喝白水，寻寻喝汤！】
　　“好啦，逗你玩呢。我来做，你旁边给我帮忙就好了。那辣椒炒肉你晚上不许吃了，中午吃了又跑去泳池里喝水，也不嫌埋汰……”
　　【寻寻的洗澡水，不埋汰！】
　　“闭嘴。”
　　夜幕降临，云层汇聚，空气中布满潮意。
　　在淅沥沥的悦耳雨声中，温寻坐在被一团团触手围裹编制而成的“毛毯”里，拿出游戏装备戴上。
　　等待黑暗的世界一点点被湛蓝色的暖光点亮时，温寻想起了曾经听过的杂书里一个物理学的论述——
　　一个电子想要移向离原子核更近的轨道，它必须释放一些能量，就像热气球释放一些热气才能靠得离地面更近一些。
　　如果能量不够，它就无法实现跃迁，无法跨越禁入区，只能待在原来的轨道上。
　　爱因斯坦发现，电子需要释放的能量是特定的光射线，即光源。
　　当一个九江试图靠近人类，它需要舍弃九江本来所蕴含的巨大能量，舍弃巨大的躯体，远离深海与丰泽，成为一只寻常人眼中的诡异怪物。
　　当一个人类试图接受九江，老天也需要他舍弃一些什么，譬如看见事物的能力。
　　可温寻一点不遗憾。
　　因为，他已经用一种光置换了另一种光。
　　而在此之后。
　　世界上再无神明，只剩下一只独属于温寻的温暖触手，以及无数由爱与幻想创造的新的奇迹。
　　【END】
　　作者有话说：
　　后记：
　　今天是2024年3月21日，距离这篇文敲下第一个字，已经整整过去了1年。
　　写尾声时，我不止一次想过要在完结后记里大吐苦水，述说我在写这篇文过程中所经历的痛苦和折磨。
　　可当真的敲下“完结”时，我却感觉自己没什么好说的了。
　　一切的感受，一切想表达的，想向你们呈现的，全部都包含在这篇小说的文字中了。
　　我心知它并不算是一件令我很满意的作品，我想在里面表达得太多，可我能写的却又那样少。甚至写到中途我就生出望而却步的念头，暗骂自己为什么要挑这样一个为难自己的设定去写。
　　实话实说，这篇文不在我的舒适区，但我不后悔写完它。
　　我曾经在另外一篇文下说过，我不愿意写了十年还在写同样的东西。对于一个热爱写作的创作者来说，我希望自己笔下的星空中群星闪耀，每一颗都有不一样的光芒。
　　我很庆幸自己将寻寻和乐乐的故事写了下来，并画上了一个相对完整的句号。当然，无论是关于游戏、关于触手在人类世界的生活，亦或是乐乐和寻寻可以一同探寻的未来都还有许多可以写的，但点到为止，更多的空间留给大家去想象吧~
　　就如同文案里所说的，我的初衷是想写一个成年人的通话幻想故事。
　　这个童话故事里没有王子没有公主，只有一个因为一场意外而人生转折的普通人，以及一只无论是听上去还是看上去都异常可怕的诡异生物。
　　这个主题可以强制，可以狗血，可以你逃我追，但我想，也许也可以……温馨平淡。既然都加入了幻想的元素，那么何不再疯狂一点呢？
　　我想乐乐也许是最没有“克”味儿的触手了吧（笑），我不想给它打下克苏鲁的标签，因为它只是我笔下的，独一无二的，可爱的乐乐。
　　说到温寻，是的，温寻。我想细心的读者会发现在全文他几乎都没有展现出什么攻击性，又或者说他不像一个“有用”的主角。他更像是一个幸运的人，被触手所喜爱，被家人关心疼爱，最终拥有一个幸福美好的结局。
　　只是这些“幸运”在“不幸”面前，似乎又不值一提了。
　　为了写好这篇文章，我自己也尝试过了几天的“盲人”生活。我将手机调成无障碍模式，我蒙着眼在家和小区踱步，我和盲人按摩馆的盲人师傅反复聊天，我去“黑暗中的对话”真正在黑暗中体验盲人行走和生活的方式。
　　不得不说，我所感受到的不便和痛苦不及真正盲人的万分之一，但仅仅是这些经历，就足够让我难受窒息了。而这个世界上盲人还有那么多，残疾人还有那么多，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而人生转了个弯的人更多更多。
　　可是他们的生活里却不会出现“乐乐”。
　　他们更多的只能靠自己抗下这一切。
　　所以，寻寻不止是寻寻。
　　文中还有一些关于未来的畅想，一些关于伦理和道德的争议，一些关于自然与海洋的勾勒，由于笔力原因，只能算浅尝辄止。很有意思的是，在写这篇文的一年间，Chatgpt已经迭代到了第4代，人类首次接受了脑机接口芯片植入，苹果的Vision Pro也迎来了发售。我们在见证历史，同时好像也在创造新的奇迹。
　　我不抱期待地期望，也许故事里Miracle所展望的世界在某一天真的会实现，在那时，难以治愈的疾病能够被彻底治疗，残疾人可以借助科技的力量重新变得健全，抑郁和焦虑再在困扰我们，我们想去哪里就能够随时随地领略那里的风土人情。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乐乐”（笑，也许只有我想要
　　好啦，又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
　　谢谢看到这里的你们，特别要感谢连载期间一直追更、给我留言鼓励的小可爱们。你们就像星星一样，给予我无限的，坚持绘制完这篇星空的力量！
　　如果看完本文的你觉得这个故事还不错，希望能留言告诉我，也欢迎安利给朋友。自己创作的作品能够被更多的人看到被更多的人喜欢，也算是为爱发电的小作者唯一的慰藉啦。
　　接下来会短暂休息一下，这本的确把我榨干了。番外再说吧，大家有什么想看的欢迎留言~
　　下一本应该会回归舒适区，写写市井吧。但是也不一定，脑子里还有其他想写的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嘿嘿），到时候蹲我主页或者wb通知吧~
　　那么就这样啦。
　　江湖路远，后会有期，咱们有缘再见。
　　仰卧起坐PS：看完喜欢本文的可以到我w///b抽奖嗷，抽送一点触手小周边心意~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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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参考资料
　　《海面之下》、《怪物图鉴》、《海洋中的爱与性》、《章鱼的心灵》、《水母花园》、《海洋生物精怪图谱》、《海错图》、《海风下》、《游戏设计的100个原理》、《中国小说史略》、《被禁锢的中国神话与文人》、《中国精怪故事集》、《中国文化要义》、《中国哲学简史》《极简宇宙史》、《大图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