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鲛人不在猫猫食谱上   作者:云山有意   文案   听栖是一只长毛橘猫。   他被大师兄捡回宗门悉心照顾着,每日不是窝在长廊下晒太阳,就是溜去魔宫找鲛人讨一口吃的。   没办法,鲛人大概也在橘猫的食谱里,听栖一闻到味就走不动了,每次都是眼巴巴地蹲在鲛人尾巴旁边,很没出息地盯着鲛人流口水。   鲛人冷着脸把尾巴抽走,小橘猫只好咪呜咪呜撒娇哄着鲛人给他捞点鱼这样子。   *   直到缚妖索紧紧缠住听栖,锋利的刀尖抵在心口,听栖才茫然发觉,原来大师兄把他捡回来温声细语地养着,只是因为他这只妖身上长着罕有的天生灵骨。   天生灵骨可以让大师兄残废的灵根恢复如初,所以大师兄把重伤的流浪猫妖捡回去当一味救命药养着,而现在,到了收割的时候,仅此而已。   大师兄神情复杂,但是握刀的手仍旧稳稳递出。他低声说:“……别怪师兄。师兄想活。”   听栖的喉咙动了动,他艰涩道:“师兄……”   他想说,师兄,还差最后一点,他就能把天生灵骨完全渡进师兄体内,还清师兄救下的那条命了。   然而听栖话还没说出口,血色便骤然溅开。   *   太阳落山,本该溜进碧落殿里讨小鱼干吃的小橘猫却不见踪影。   座上的男人俊美无双,锋利的眉眼却沉了沉。   又等了几炷香的时间,玄衣男人眉尖浮现隐秘的烦躁,忍不住烦躁地拍了拍鲛尾,自言自语道:“不应当……他怎会不来。”   向来寡言少语的女魔头护法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用法术温着的酥脆小鱼干,心下莫名一沉。   宫殿门口的夕阳逐渐消失,在魔宫内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一道凌乱的身影跌了进来。   王座上的男人眉尖松开,片刻后又故作冷脸呵道:“外面这么好玩?连炸鱼干都不要了,在外面逗留这么……”   浑身血迹,毛发凌乱的小橘猫跌跌撞撞地走了两步,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昏暗的光线下,一条血淋淋的爪印从远处一直延伸到生机尽断的小橘猫脚下。   魔宫内所有人脸色骤变。   防盗80%   1、猫猫攻x鲛人受   2、小橘猫的天生灵骨没有落到大师兄手里,大师兄会进火葬场(物理),而小橘猫在新家是只团宠猫猫,结局he   3、有gl向副cp,内容不多   4、文章篇幅不长   5、文案写于20230703   6、xp奇怪,自割腿肉,控党朋友慎入   【听栖是攻,卡哇1也是1,不拆不逆谢谢配合(比心)】   【作者不吃弱攻矮攻,所以也不写,喜欢脐橙,两只崽身高相近,听栖大概是那种修为不弱、活泼可爱的猫猫1,雷萌自选感谢理解】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萌宠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听栖,相允凝 ┃ 配角: ┃ 其它:永远喜欢乘酒兴   一句话简介:让猫猫啃一口吧,就一口   立意:即使前路灰暗,也永远不要放弃 第1章 落水   噗通!   出乎意料的吸力从退潮的浪流中传来,将在海边萎靡地按着梅花爪印的小橘猫骤然卷进了海水之中。   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毫无间隙地包裹住了小橘猫,夺走他所有的呼吸和视野。   “……?!”   小橘猫根本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在海里挣扎起来,然而却是一点用都没有,他生生呛了好几口咸腥的海水,鼻腔和眼睛都酸涩刺痛。   体内如同一个无尽的黑洞,听栖的妖力使不出来,狼狈地被海浪狠狠拍进更深的海里。   听栖是一只水性非常不好,并且极其讨厌水的猫妖。   这导致了他如今在使不出妖力的危急关头下,一落水就只能眼睁睁等死。   小橘猫一开始被卷入海中的时候疯狂乱刨,如今体力也几乎消耗殆尽,四肢都沉重得像是坠了铅块,口鼻灌水,头皮被刺进去的咸腥海水呛得生疼。   海上风浪渐起,今日本就阴云密布,海面上没有出海的船帆,这意味着附近没有人可以救下小橘猫。   小橘猫挣扎的幅度逐渐减弱,身体不知不觉下沉。   就在此时,橘猫胡乱扑腾的前爪忽然擦过了海中什么冰凉滑腻的物体。   那一刻,橘猫昏沉的脑海之中恍如灵光一现,他如同落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几乎是反射性地便死死抱住了擦过的物体,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   听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应该是某种海中的生物,触感冰凉,像是坚硬的鳞片。   小橘猫紧紧抱住那条陌生而修长的鱼尾,将自己的呼吸封死,憋着肺里所剩无多的气,几近窒息,如今听栖难以自保,只能祈祷自己撑到这个不知名的海洋生物靠近海面换气。   直到一条修长有劲的鱼尾因为游动惯性拍在他身上的时候,听栖这才骤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抱住了某种大型鱼类靠近鱼尾的部分。   哗啦啦——   小橘猫抱住的那条鱼尾骤然破水而出,他脱离海水的那一刻,便劫后余生般骤然呛咳起来。   “……”   小猫出水之后一直在难受地呛气哈欠,他看起来只有两三个月大,身上的橘色花纹蜿蜒而漂亮,只是长毛全都被海水打湿了,如今湿淋淋贴在身上,被傍晚微寒的海风一吹,冷得直发抖。   小猫呛得更厉害了。   男人靠在礁石上,扬起被小猫死死勾住的鱼尾,盯着蜷在他鱼尾上不住发抖的湿淋淋小猫,冰蓝色的眼眸情绪不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不过是游着路过,便被这落水的小小猫妖趁机抓住了。   这猫妖的反应意外地快……若是换做别的生物,就连他鱼尾的影子都不一定看见。   半晌之后,男人欲伸手把小猫拎下来,然而小猫死死抱住他的鱼尾,提溜着小猫的后颈也没能让小猫松爪。   “……”   男人蹙眉:“松手……松爪。”他尾巴举累了。   巴掌大的小橘猫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抱住了男人的鱼尾,连长长的尾巴也卷在了鱼尾上,因为溺水的不适呛得满眼泪花,只模糊地看清他抱住的鱼尾修长而漂亮,半透明的鱼鳍锋利无声地张扬着,连细密坚硬的淡蓝色鳞片都闪烁着细碎的光芒,漂亮极了。   好漂亮的鱼尾。   说不清是因为求生的本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小猫可怜巴巴地扒在人家的鱼尾上,说什么都不肯松手,反倒抱得更紧了。   男人:“……”   男人额间跳起青筋,没耐心地伸手去掰小猫的猫爪,冷声道:“下来,本尊伸手接着。”   小橘猫哪里是男人的对手,鱼尾上的鳞片冰冰凉凉滑得不行,本就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才能搂紧,偏偏男人的手像是巨钳一般,三两下便不由分说地掰开小猫的猫爪,将其揪了下来。   没等小橘猫因为唯一的支撑离开而撕心裂肺地咪出声,听栖就骤然出不了声了。   “……”   小橘猫一睁眼,便见男人一手拎着他的后脖颈提溜到了眼前,一只手手动按住了他的嘴,手动给他消了音。   小橘猫咪不出声,眼泪汪汪地盯着男人,可怜兮兮的。   直到这时,听栖才终于看清了男人的模样。   一头灿金色的长发披在身后,上半身是人形,锁骨、胸膛和腰腹都不规则地覆盖着闪蓝色的鳞片,就连狭长漂亮的眼尾附近也有一小片闪烁的细密鳞片。   男人容貌俊美无双,半透明的淡蓝耳鳍随着呼吸无声翕张,就连眼瞳都是如同海水一般的深邃蓝,盯着那双冰蓝色眼瞳的时候,像是自己也会被吸进无尽的旋涡之中。   那条被他死死抱住的漂亮鱼尾如今从半空之中垂落下去,重新隐没在幽深的海水之中。   小橘猫一呆。   鲛人?!   半人半鱼,有异于常人的鱼类耳鳍,身上覆盖着不规则的细密蓝色鳞片,下半身则是一条长长的鱼尾巴。   种族特征十分明显,这是传说中只居住在深海里面的鲛人一族。   可是鲛人族数量稀少,加之曾经被沿海渔民大肆捕杀过,能够存活至今的本就不多,再加上鲛人族曾经似乎经历过内斗导致的种族灭绝,便更没有几条鲛人存活了。   莲间域里居然出现了一只活的鲛人,还被他听栖撞着了!   还没等小橘猫反应过来,他就被男人随意地放在了肩上。   湿漉漉的小猫被人放在肩膀处,爪爪不小心陷进了锁骨的小窝里面,小橘猫一激灵,下意识抬爪踩在那人的长锁骨上,又触碰到了冰冰凉凉的细密鳞片。   听栖身上的长毛全部湿透了,贴在身上很难受,小橘猫本能地掂了掂爪,克制着想要甩毛的本能和冲动,小心谨慎地把自己蜷在男人肩膀上,就这么不动了。   听栖再怎么傻,也知道男人是要救他一命,把他从海里带上岸了。   好人啊……不是,好鱼啊!!   金发蓝瞳的鲛人半身立于海面之上,湿漉漉的狼狈小猫小心谨慎地蜷缩在他的肩膀上面,试探般探出一点脑袋,观察着四周。   海面上风浪渐起,听栖听见身后传来海浪袭来的声音,尖尖猫耳瞬间立了起来。   他扭头就看见不知何时聚起来的滔天巨浪悬在头顶,几乎要将人彻底吞噬在深海的滔天巨浪。   小猫小心翼翼地蜷缩在男人的肩膀上,看着他半身立于海面之上,修长的鲛尾与幽蓝的海水几乎融于一体。   海上风浪渐起,一波又一波的滔天巨浪朝着一人一猫的所在处狠狠砸下,可是却在距离男人周身三尺之外便骤然分劈开来,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屏障隔了开来,连一滴水珠都落不到一人一猫身上。   一只常年生活在大陆上面的旱鸭子小猫根本看不得这些。   小橘猫几乎立时就要尖叫出声,被男人漫不经心地抬手,点住了脑袋。   咪呜的叫声顿时闷在喉咙里,小猫在海浪袭来的最后一刻瞬间闭上眼,前爪紧紧抱住了男人的脖颈。   “……”   预想之中的当头一浪并没有袭来,反倒是男人偏过头来瞥了他一眼,随后撤回了阻止小猫尖叫的手指。   橘猫睁开眼,才发现他们周围不知何时升起了一道屏障,将风浪全部隔绝在了外面。   小橘猫愣了好一会,不肯放开环住男人脖颈的爪爪,小声道:“……咪?”   金发鲛人要被迟钝的小猫笨笑了。   他本来觉得猫妖么,笨点傻点正常,反正莲间域内猫妖族普遍受人们喜爱,不至于因为蠢笨活不下去。   却没想到眼前这只落水的猫妖看着灵骨不错,但连半点妖力都使不出来,遇见点海上风浪就开始原地闭眼。   这么胆小?   金发鲛人随手给肩上湿哒哒的小橘猫丢了一个空气球,随后带着险些再次尖叫的小橘猫沉入海中。   笼罩在听栖周身的空气球透明若无物,身处其间依旧能够自由呼吸,不受海水侵扰。   小猫伸爪踮了踮,不小心在男人的锁骨处踩出了一道透明凹陷。   男人蹙眉,看过来。   “……”   和男人冰蓝色的瞳孔对上的那一刹那,小橘猫瞬间收爪并拢,原地僵成了一团湿哒哒的猫团,彻底不敢动了。   金发鲛人这才挪开目光。   回过神来,听栖也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对于一个刚见过面的救命恩人来说实在是有点暧昧了。   谁叫他真的没见过这种空气球……当时因为好奇所以忍不住踩了一下……而已!   幸好大好鱼不介意。   修长的鱼尾无声游动着,小橘猫扭过头,看见那条漂亮的冰蓝色鱼尾在海中无声跃动,每一下扬起落下,半透明的尾鳍都随之飘扬,经过海下幽暗的光束时,淡蓝色的鳞片都会折射出粼粼的细碎光芒。   听栖又往下方看了一眼,只看得见一片漆黑。   小橘猫头皮一麻,下意识收紧了搂住鲛人颈间的前爪。   太可怕了,他居然不知不觉间被海浪卷入了这么深的海里。   若是没有金发鲛人,听栖在如今这般使不上妖力的情况下,估计真的得淹死在这里。   听栖蹲在人家肩膀处,见人家没什么开口的想法,于是决定主动出击:“谢……”   然而听栖还没咪出声,就见向前游动的鲛人轻轻抬起手,单单用一根修长的食指勾在了小猫的下巴上,手动给他住了嘴。   听栖:“……”   好好好,好好好好好,闭嘴,他闭嘴。 第2章 丢猫   金发鲛人在海下的速度出乎意料的快,还没等小橘猫绞尽脑汁思考怎么和男人说上几句,金发鲛人便已破水而出。   幽蓝的鱼尾化作双腿,踩在了柔软的沙滩上,身上的鳞片隐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柔软顺滑的面料。   不过是走出大海的几息时间里,男人身上的鳞片便彻底化作了华丽玄衣覆在身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听栖闻到了一股极淡极淡的兰花香气。   但是听栖没顾得上思考那股香气到底是从何而来的,他只顾着傻眼了。   同样都是妖,怎么听栖身怀天生灵骨,但两百年都没能化人形,而他看起来这么潇洒啊!   男人伸手把肩膀上的猫拎了下来,走到安全的地方后便把猫丢了下去,小橘猫啪叽一下,稳稳地四爪着地,周身的透明空气球“啵”地一声碎裂开来。   小猫落地先甩了甩湿透的毛,溺水的不适已经缓解许多,然而小猫扭头发现男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便连忙追了上去,跟在男人长靴边咪来咪去:“谢谢你。”   玄衣男人头也不回:“别跟着。”   救他一命不过顺手而为,左右无事也就帮了,现在这猫妖上了岸,不至于被淹死了,如今又跟在他后面,是想做什么?   相允凝不需要感谢,也不需要任何东西。   小橘猫没顾上自己半湿不干的毛发,寸步不离地跟着男人的脚步,身后踩出了一串深深浅浅的梅花脚印:“诶!你怎么走得这么快,你等等我。”   “你为什么往人族居住的地方走,你原来不住在海里吗?”   “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隐瞒你是鲛人的这件事情的。”   “你对我有恩,我们妖最看中报恩,我虽还未化形,但是也是莲间域内远近闻名的猫大王,有困难你尽管开口,从此以后我罩着你。谁若是敢打你的主意,我肯定不会放过他。”   听到这里,玄衣男人的脚步顿了一下。   一个两百年都仍未化形的猫妖,怕水怕得只会原地闭眼的猫妖……居然会同他说,我罩着你?   相允凝闻言停在原地,然而小橘猫吧嗒吧嗒跟在男人脚跟后面边走边咪,一时不察,没能及时刹车,砰地一声就直接撞在了长靴上。   小橘猫惨遭迎头一击,粉嫩的鼻尖被撞得生疼酸涩,嗷呜一声原地抱住了脑袋。   相允凝:“……”   金发玄衣的鲛人站在原地沉默半晌,生平第一次开始怀疑起来他眼前这只笨蛋小猫,到底是莲间域里的特产,还是世界上所有的猫妖普遍都和他一样聪明   不知是不是因为撞得太狠了,小橘猫疼得眼前直冒金星,脑袋里昏昏沉沉的。   溺水后的挣扎求生本就耗尽了听栖的体力,他上岸后还能跟在男人身后吧嗒吧嗒,全靠想要报恩的心态撑着。   如今想要报恩的心态撑出来的那口气被这一下撞没了,散了个干干净净,小橘猫前爪抱住脑袋,蜷缩在地上,疼得眼泪汪汪,根本没力气爬起来。   金发鲛人:“……”   相允凝低下头,看见方才被他随手救出来的橘猫在他脚边缩成了一团猫球,静默半晌,还是旋身,便要俯身下去拎那小猫。   然而小猫似乎觉得他要离开,连忙伸爪勾住相允凝的长靴,整只猫都黏了上去:“别走!你让我报个恩再走。”   听栖不想欠人情。   即使听栖两百年都仍未化出人形,但他身怀天生灵骨,妖力自然比普通的妖还要强大。   他在莲间域的这么多年来,只有别的妖被他揍、欠他人情的份,何曾落到过如今这般狼狈的局面。   鲛人一族自古便神秘不已,踪迹难寻,如今听栖好不容易撞见一只,这只鲛人甚至还是救了他命的好鱼,说什么听栖也不可能放人家走。   若是就这么放过了他,下次还想来找鲛人的话,那可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何况听栖从小就爱和一堆狐朋犬友扎堆玩,这回终于遇到了珍稀物种,可不得探个究竟。   他们莲间域这么个小地方,居然有鲛人出没!   真不可思议。   听栖活了两百年都没见过,可见眼前的鲛人藏得有多深。   相允凝俯下身,想把黏在他长靴上的小猫拎起来,然而小橘猫压根不肯松手,相允凝额间青筋跳起,用最后一丝耐心说道:“不丢你。松手。”   小橘猫闻言,连尖尖的耳朵都扬了起来:“当真?你们鲛人应该不会说话不算话吧?我们说好了啊,你不许丢下我……”   听栖连话都还没说完,捏在他颈间的手闪过灵光,下一刻,小橘猫愣了一下,随后无知无觉地失去了意识。   相允凝面无表情地把晕了的小猫拎了起来。   终于消停了。   这么话痨的小猫,两百年间能安然无恙地能活成莲间域里的一方山大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确实挺厉害的。   *   听栖醒来的时候,身上所有的不适感都凭空消失了。   他愣了一下。   体内消失的妖力重新回来,那股无时无刻笼罩着听栖的虚弱感也消失了,看着像是有人好心给他注入过温和的妖力。   小橘猫猛地翻身起来。   他又做梦了。   他梦到自己沉入无边无际的海底,梦到一拍又一拍的浪花席卷柔软沙滩,而他走在海边,一点一点捡贝壳,梦的尽头,是听栖转过身,像是要把捡来的破烂宝贝递给谁一样。   但是听栖身后每一次都是空无一人。   同样的梦境每次都戛然于这一幕。   这个梦从听栖有意识起就开始做了,每次经历的时候,听栖都有种强烈的似曾相识和身临其境的感觉,好像那就是他曾经经历过但并不记得的记忆碎片一样。   但是梦大抵都是没有逻辑的,听栖反复琢磨过许多次,都没琢磨出这个梦到底代表着什么,只是他有种隐隐约约的直觉,也许这个梦里面,身后是不是本就该有个人站在那里。   不然梦里的他为什么每次都要转过身去递贝壳。   小橘猫摇了摇头,他低下头,看见自己雪白的前爪陷在身下柔软蓬松的垫子上,垫子上还带着余温,直到现在,听栖才发现自己居然在师兄的洞府里醒来。   小橘猫身上盖着的毛毯随着动作滑落,垫子上还带着未散的余温,旁边是一盏壁灯,燃着的火光照在小橘猫身上,温暖极了。   这垫子是凌霄宗里的师姐们众筹材料给听栖制作的法器猫窝,自动恒温,毛料舒适,温馨不已。   咔哒一声,师兄洞府的门被人推了开来,来人看见支着尾巴站在猫窝上的小猫时,便温声说道:“小栖,醒了?”   小猫身上的橘色花纹漂亮又干净,整只猫的体型本来不大,但是由于被大家养得很好,爆毛后整只猫都显得蓬松柔软极了。   小猫听见来人声息,雪白的猫爪搭在窝上,一双毛茸茸的尖耳活泼地动了动,“师兄!”   来人穿着凌霄宗的弟子服,丰神俊朗,温雅端庄,他走近猫窝里的小橘猫时,先是伸手探了一遍小猫体内的情况,确认他没事之后,这才摸了摸小橘猫的脑袋,道:“又做那个梦了?”   小橘猫咪呜咪呜地蹭着师兄的手,一双漆黑的圆溜瞳孔微微发亮,他说道:“嗯。师兄,你身体好点了么?最近感觉怎么样?”   顾息顿了顿,随后有些释然地笑道:“好一点了。不过……小栖摘来的戚风草,究竟是生长在哪里?我从未见过,可他却能修补我的残损灵根,虽然起效甚微,但……与我而言,确实是一个很大的惊喜。”   说罢,顾息捏了捏小猫耳朵,道:“谢谢你,小栖。”   听见戚风草有用,听栖可不要太开心,尾巴都洋洋得意地翘了起来:“我该做的。放心吧师兄,戚风草的事情交给我,你好生修养。”   顾息顺着小橘猫蹭他的力道,顺了顺小猫脊背的爆毛,半晌后又低低道:“小栖,戚风草既然有用,我必然是无法坐视不理的。此等能够修补残损灵根的灵物,想必世间罕见,守护兽的等级大概也不低。你瞒着不让师兄知道,师兄也不可能坐等你冒着生命危险去摘来给我。”   顾息的灵根天生残损,能够顽强地活到如今,拜入凌霄宗的内门,甚至于如今在炼器上能够稍有建树,全是他与命运抗争的结果。   连教他的长老看完他的灵根,都说若非他天生灵根残损,必定够成一方大炼器家。   可是拥有一个残损灵根,终究受限颇多。炼器时需要灵力灌注,尚可用外物弥补,可是最后的雕琢、精修,乃至法器的驱使和运用,都需要自身灵力的输出和控制。   而灵根残损,意味着他生来便难以拥有精妙绝伦的灵力控制。   而这正是顾息所急缺的。   小橘猫苦恼地甩了甩尾巴。   这可怎么办?   听栖想了想,斟酌着说道:“师兄,不是我不告诉你,你应该知道我不是莲间猫族的妖,戚风草是我逃亡的时候从族里偷出来的,总共就只有……三株,都种在我的识海里,得成熟了才能摘给你。三株成熟后给你用完,应该就差不多了。”   顾息深吸一口气,轻轻说道:“谢谢。你不会涉险,那我就安心了。”   小猫甩着尾巴蹭了他一下。   当年师兄把受重伤的听栖捡回来悉心照顾,他便从此在宗里安了家。   莲间域内的人族们普遍对猫妖族十分友好,究其原因,大概和莲间域内建了大大小小数十座猫神庙有关。   传说千年前曾有一只灵猫飞升成神,其真身是何种模样,众说纷纭,却无一人见过。   新神刚入天庭,没有香火与信徒,在天庭待的无聊了,便降于人间,孑然一身逍遥自在。据说当初这位飞升的新神,在人间落脚的地方就是莲间域。   新神降世,见众生苦厄,便救苦救难,又因其极其厌恶小人与恶行,因此那些年来莲间域里混乱的秩序都太平不少,几批占山为王的流窜野匪都莫名其妙地原地解散,号称猫神显灵,渡我等苦难,于是痛哭流涕着想要改邪归正。   先不说究竟是否是猫神显灵,至少莲间域确实是安然无恙了许多,而莲间域里居住着的人不乏有迷信者,于是关于猫神显灵的传闻便越发广泛流传。   也因着猫妖新神的原因,莲间域内的猫咪被视为天降祥瑞,普遍受莲间域内人们的喜爱和关怀。   不管究竟是不是真的,反正听栖作为一只受益猫,还是挺感谢这位传说中的新神的。   听栖当初撑着最后一口气重伤逃入莲间域,是出门寻找炼器材料的师兄救了他,将他带回去悉心照料。   他在凌霄宗可以大摇大摆地闲逛,累了就往太阳晒得到的干净石台上躺,饿了从石台下扒拉出专门放在那里的储存法器,法器底下就能自动送出干净的水和猫粮冻干,投放粮食的弟子哪天和同修们打牌赚了几两银子,也会买些酥炸小鱼干给宗内的小猫们加餐。   他在莲间域内,在凌霄宗内,活得一点也不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反倒因为妖力强盛,揍遍群山大小妖,因而混成了凌霄宗内的猫大王。   这里就是听栖的家。顾息对他而言,更是难以割舍的家人般的存在。   所以听栖根本不可能对顾息的情况坐视不理。   他其实早就想好了,反正这天生灵骨与其放在他身上,还不如放在顾息身上。师兄本来就心善,经常会将自己训练时炼制出的法器无偿赠送给需要的人,如果他能够有一个完整的灵根,想必肯定有更多人受益。   听栖么……说实在话,这个天生灵骨给他带来了太多不好的回忆,反正现在他住在莲间域,本身就没有什么危险,用到灵骨的时刻很少很少,就算遇到什么危险,这不还有师兄么。   相比之下,听栖还是更愿意将它放到师兄身上。   所谓的什么戚风草当然是编来骗骗师兄的,师兄要是知道他想把自己的天生灵骨让出来给他修补灵根,以后估计每晚都睡不着觉了。   “对了师兄,”小橘猫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我……我怎么回来的?”   谁知一听到听栖这么问,顾息的神情便变得略微古怪起来:“什么?你不是在宗内的石台上晒着太阳睡着了么?我见你一直昏睡不醒,体内妖力虚弱,这才把你先带回来,用阵法温养着的。”   小橘猫低下头,在柔软的猫窝里面踩了踩爪,感受到了底下阵法流动的纹路。   然而他还是有些不可思议地咪了一声,问道:“什么?我……我当时,身上没有什么地方湿漉漉的吗?又或者是身上沾了沙子之类的……一点也没有?”   顾息不知道他为何这么问,只是有些好笑道:“没有。你当时身上很干净,身上和尾巴都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路过的师姐知道你平时不让摸尾巴,还趁你睡着偷偷摸了好几把。”   听栖:“……”   听栖:“你怎么知道暖融融的!你是不是也偷偷摸了?!!!” 第3章 找鱼   师兄自知事迹败露,嘴硬到底,绝不可能亲口承认,听栖又不好真的去找人家师姐算账,   最后只能泄愤似的伸爪挠开师兄衣袖的几根线头。   师兄施施然拂了拂自己崩出了几根线头的衣袖,临走前还摸了一把小猫毛茸茸的脑袋。   小猫:“……”人族真过分!   还有那位救了他的鲛人,也过分,说好了他松爪就不丢他的。   结果鲛人不仅不打招呼地伸手捏晕他,最后也还是把他丢回了凌霄宗。   听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现在到底该怎么找鲛人啊!?   生气,真的生气。   小猫沮丧地埋进窝里。   算了。摸着良心来说,鲛人确实是一个打着灯笼都难见的好鱼了。   鲛人救了他,嫌他聒噪都没有直接呵斥,而是让他无痛睡了过去,把他收拾好落水后狼狈又湿漉漉的模样,让他在自己的宗门里一觉醒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别的不说,人家真的还怪有心的。   就是整个人看起来冷冰冰的,不怎么好接近。   小橘猫在自己温暖的窝里伸了个懒腰,然后站起身来,跳下了地面。   人还是要找的。   只是听栖本来以为找鱼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结果事实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他把凌霄宗里大大小小的猫咪们聚集在一起,用酥炸小鱼干忽悠他们帮自己找一位金发蓝瞳的黑衣男人,整个人看起来冷冰冰的,不好亲近,很有可能在海边出没,找到之后本山大王重重有赏。   然而还不等猫咪们出动寻找,旁边负责帮听栖买好小鱼干的顾息便道:“金发蓝瞳?”   听栖:“!”   他道:“师兄,你知道他是谁?”   顾息看了一眼无声无息扬起耳朵的小橘猫,说道:“莲间域中的金发蓝瞳,据我所知只有一位。”   “莲间域主——相允凝。”   “……”   嚯。   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回轮到顾息发问了:“你找他做什么?”   小橘猫低下头,舔了舔猫爪,道:“我找他有事。”   这就是拒绝回答的意思了。   但是顾息还是很好奇,说道:“你找他?你们认识?”   “咪!”   听栖道:“不认识就不能去找他了吗,师兄你是不是看不起猫。”   顾息笑道:“没有。那你可得小心一点了,域主可能不是什么好接近的人。”   所谓莲间域主,是住在这里的人们对那位神出鬼没的庇护者的尊称。   这片大陆总共分了大大小小数十个不同的地域,莲间域地处东南,是其中规模较大,秩序最好的一处。   莲间域内禁止对未成年、未化形猫族做出任何形式的伤害和杀戮,这若是放在其他域中,怕是只会惹得一片不赞同和反抗的行为。   然而猫族在莲间域的地位本就特殊,加之莲间域主给出的条件是庇护整个莲间域不受同族斗争的影响,不受魔族侵扰,因而这条禁令的推行意外地顺畅。   莲间域的禁制大阵是他设立的,猫族和猫神庙是他庇护的,所有人只知道莲间域主修为深不可测,却不知他究竟为何愿意如此庇护莲间域,只为那一条护佑猫族的禁令。   但不论如何,即使是凌霄宗这般贵为莲间域内数一数二的炼器大宗,遇见莲间域主的时候也得让开路给几分薄面。   衣食父母,不好得罪。   听栖:噢。   管他什么主,本质上还不是个说话不算话丢猫的冰冷鱼。   这个恩他听栖还真是非报不可。   顾息还没来得及问听栖找人家做什么,怀里抱着的那袋鱼干便猛地一抖,下一刻便被一道迅捷的身影叼走了。   顾息:“!”   小橘猫叼着师兄替他准备好拿来贿赂别猫的酥炸鱼干大摇大摆地往外走,期间还不忘在师兄面前故意显摆一下抢走叼着的鱼干。   顾息:“……”   顾息失笑。   他本就是为了给小猫赔罪,才自动请缨去买的鱼干,如今怎么可能不懂听栖的意思。   小栖的意思是:   既然你告诉了我关于莲间域主的消息,我也就不用拿鱼干贿赂别人了。   那这些酥炸鱼干——   自然也是本猫大王的了。   顾息望向小橘猫,说道:“对了,小栖,你上次不是说你快要化形了么?怎么拖了这么久还没有化形成功,是出了什么事吗?”   小橘猫啊了一声,清清嗓子,不着痕迹地说道:“呃……没事,没什么事,可能就是推迟了一点而已,我预测的有点不准,不过再久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不会一直延后的。”   妖族只要修开灵智,修为足够的情况下就能够直接化形,和听栖同辈的那些妖族们早八百年就已经化形了,只有听栖还是这幅小小只凶凶的模样。   当时听栖就猜测是不是因为他体内天生灵骨没有成熟导致的,直到最近天生灵骨完全成熟,听栖的境界又突破一大截,这才隐隐摸到了一点将要化形的征兆。   听栖前些日子趁师兄闭关的时候把自己的天生灵骨融化后渡进他的体内,可能有点伤身体发妖力不足,所以迟迟不够化形。   不过现在应该不影响了,冰冷鱼甚至还好心地给他补了妖力,化形的日子近在咫尺。   顾息蹲下身,一边趁着听栖不注意,摸走了他一根酥炸鱼干,一边含含糊糊说道:“你想去找他的话,正好可以跟我们一起。”   妖族一旦化形,原生相貌便回跟随其一生,无法更改。   每年莲间域都要用留影石录下猫妖族刚化形的相貌,随后送到莲间域主居住的碧落殿中。   刚开始众人私下众说纷纭,有说域主在找转世之人的,也有说域主性取向为猫,所以不想放过莲间域中任何一只刚化形的猫妖的,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然而莲间域里谣言都传遍了,碧落殿的门除了每次接收莲间域中人送来的留影石之外,就从来没有向旁人开启过。   就算有妖动了歪心思,想要借助强大尊者的小众性癖寻得庇护或资源,最终都没能成功,通通都被拦在了碧落殿的青铜门之外。   即使侥幸跟着护送留影石的队伍混进去,最终也都被域主座下的护法丢了出来。   若非域主尚还守着自己定下的禁令,否则那些被丢出来的妖能否有命在都还难说。   听栖一听他们居然刚好要去找冰冷鱼,整只猫都精神了:“好诶!带我一个!”   碧落殿离凌霄宗大约御剑一日的路程,反正都要送留影石过去,恰好听栖最近将要化形,若是化形及时,还能凑这一趟,省一颗留影石。   凌霄宗此次护送的留影石记录了莲间域近半年来所有已经化形了的猫妖,这些记录工作和护送的事宜向来都是由凌霄宗来做的,这一次也依然没有什么悬念。   凌霄宗负责护送的弟子们带好留影石整装待发,对于队伍之中多出一只猫这件事情,还是比较喜闻乐见的。   按照队伍的安排,听栖本来应该和顾息一起御剑过去,然而鉴于师兄曾经有偷他鱼干的前科,而且听栖如今还依旧在气头上,所以小橘猫最后气鼓鼓地叼着自己重新准备的酥炸鱼干,跑到了某位师姐的火烈鸟坐骑上。   火烈鸟的脊背上有细小的羽绒,它甚至还贴心地降低了身上燃烧的火焰温度,恰好处在不会让小橘猫烫爪,但又温暖不已的程度上,是以小橘猫在火烈鸟的背上找了处刚好背风的缝隙,缩在毛乎乎的绒毛堆里面舒舒服服地窝着睡了一整天。   听栖醒来后大部队刚好到了碧落殿前,小橘猫把一路用法术温着的酥炸鱼干送给了火烈鸟,随后跟上了凌霄宗众人的脚步。   碧落殿从外观看起来就不像是一个正常活人居住的宫殿,门前燃着两盏昏黄的灯,古朴厚重的青铜门无声矗立,狮首铜环静静垂落,凌霄宗为首的修者上前叩响三声铜环,随后撤后两步,静静等待。   小橘猫等在人群旁边,看见青铜门开了之后,随着人流一起进入了碧落殿。   一进去,周围那股阴寒之气便扑面而来,空气之中的水汽明显比外面丰富许多。   确实也难怪,人家是鲛人,自然喜欢水汽多的地方。   碧落殿中极少灯火,从青铜门一进来,便是极为宽阔的一片殿堂,头顶是半圆形的穹顶。   小橘猫走着走着,总觉得爪下有些许细微的异样,然而他的视线被那恍若海底星空般的巨大穹顶完全吸引了,等到小橘猫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觉他的四爪踩着的地方,似乎不是实地。   听栖:“?!”   小橘猫疑惑地抬爪,低下头看见他如今踩着的地面……居然是一层剔透的冰面。   冰面之下,是深海般的漆黑,偶尔有模糊的光源浮潜上来,听栖这才终于看清那是好奇游上来的灯笼鱼。   头顶和地面,连起来就像是置身于无尽的深海之中。   “……”   小橘猫打了个哆嗦。   他真的巨讨厌这种被无边无际的漆黑水体包围的感觉。   难怪叫碧落殿,整个宫殿看起来就跟黄泉深处没两样。   让猫再也不想来第二遍的地方。   难怪冰冷鱼不往海里走,原来碧落殿就是另外一处陆地上的海。   顾息落后于人群,跟在了听栖旁边,低低问道:“小栖?”   “咪。”   小橘猫应了一声。   顾息需要帮忙将留影石放置在长桌上的凹陷上,他俯下身,放低肩膀和手臂,对听栖说道:“怕吗,上来?”   小橘猫甩了甩尾巴,说道:“师兄,你忙你的。”   他可没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他大老远来一座黄泉一样的宫殿,可不是为了站在师兄肩膀上看灯笼鱼的。   凌霄宗的护送队伍一共五人一猫,不多,但是他们看样子似乎来过许多次,已经习以为常了,因而对眼前的景象并不感觉到有什么不对。   他们目前所处在的殿室有两个门,前后方都燃着一盏半死不活的灯,豆大的火苗将熄未熄。   门太厚重,他一只猫可能扒拉不开,听栖不想惊动凌霄宗的师兄师姐们,所以趁着他们把留影石放在宫殿中央的长桌上的空隙四处望了一遍,最后锁定了入口旁边的一扇窗。   听栖悄悄扒上窗户,溜了出去。   顾息看着他就这么溜了出去,久久未能回神。。   旁边有人捅了捅他的肩头:“看什么呢?这里这么沉闷,小栖这性子闲不住,肯定要溜出去玩的,你总不会担心他在莲间域主的地盘上还能有危险吧?”   顾息侧脸紧绷了一瞬,道:“没有。”   “……”   旁边的人愣了一下,看着顾息的侧脸,忽然想起了某些空穴来风的传闻,没由来地打了个寒颤。   听栖的妖力远远高于凌霄宗里别的猫妖,身怀天生灵骨这件事情根本瞒不住,听栖也没想着瞒住,因而这是凌霄宗里所有人都知道的一件事情。   而顾息以灵根残损之身坚持了几百年,在炼器上的成绩一直是宗门同辈里数一数二的。也正是这样百年难见的炼器天才,在他二十岁的那天生辰意外昏迷,醒来之后被告知灵根残损却使用过度,已经彻底影响到了修炼的根基。   若是再如此不管不顾地修炼下去,那便相当于用自身的寿命来填那修炼之路。   天生残损的炼器天才在被告知诊断结果的第二天,在莲间域结界的边缘,捡到了一只天生灵骨的重伤小猫。   而天生灵骨,若是寻得上古秘法,或有可能可以用以修补残损灵根。   不过这个传闻着实荒谬了点,人妖有别,别说妖的天生灵骨,就算是人的灵骨,也无法生剖出来修补别人的残损灵根。这是由灵根本身的独一特性决定的,并非随随便便就能补到别人身上。   再说,顾息对小栖的好,全宗门基本都有目共睹,寒冬炼器攒下来的灵石都用来给小栖买鱼干,即使自身灵根残损,也坚持给小栖的猫窝检修和增加各式各样的功能,几乎要把一个普普通通的猫窝打造成了百变法器,取暖防风飞行漂流潜海几乎无所不能。   顾息对小栖上心的程度,不可能会做那种事吧。   也可能真的是他太过阴暗,想多了。那人心道。 第4章 确认   从深海一般的殿内出来后,里面那股阴寒之气便骤减许多,面前是一道狭长黑暗的甬道,小橘猫犹豫了一会,还是往前走去。   然而那甬道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无穷无尽,而且其中小橘猫走了不知多久,周围的景象依旧毫无变化。   直到窄道开始出现分叉路口。   坏消息是,分岔路口越来越多,从一开始的两条到后面的三四五六条,路口处完全一模一样,没有任何的提示,全靠猜。   好在听栖在走到岔路口的时候,隐隐约约嗅到了一丝极淡的兰花香。   很浅很淡,淡到听栖一开始还以为自己闻错了,又在路口迟疑地闻来闻去,这才终于确定了这缕兰花香味的存在。   这缕兰花香气,听栖在鲛人身上闻到过!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地往有兰花香味的那条路走了过去。   他就这么靠着那股极淡的兰花香味走过了所有出现在他面前的分叉路口,最终来到了一扇门面前。   小橘猫从门的缝隙之中,闻到了存在逐渐清晰的兰花香。   小猫伸爪,朝着门推过去。   然而还没等他推开门,小橘猫便感觉到身后寒毛竖立,整只猫浑身都炸了毛。   尖锐的妖力往身后凭空冒出的存在炸了过去,小猫仗着体型小而迅捷,猛地往旁边扑去,躲过了身后抓来的手。   “……”   身后的来人意外地挑了挑眉,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在空旷寂寥的黑暗之中响了起来:“身手不错。”   听栖:“……”   吓死猫了!   果然是深海里出来的冰冷鱼,走路都没有声息,就会丢猫和吓猫!!   男人高大的身影几乎隐没于黑暗之中,他伸手打了个响指,门的两侧便轰地一声燃起了火光。   男人金色的长发半束在身后,面容被火光照亮,即使是暖融融的火焰,似乎也无法将那鬼斧神工般的俊冷容颜软化半分。   他看起来依旧冷峻无比,就连一张十分赏心悦目的俊美面容也带着几分难以忽视的冷淡,湛蓝的瞳孔里静静倒映着橘猫的身影,像是某种不带任何感情和温度的打量。   听栖却像是天生自带迟钝一般,根本没有察觉到男人隐晦难言的态度,委屈地咪道:“你为什么跑这么快,我就是想找你报恩而已,你不守信用又喜欢丢猫,我只能自己来找你了。”   相允凝:“……”   相允凝道:“不需要。”   听栖道:“冰冷鱼,你果然是深海里出来的。”   相允凝:“……?”   相允凝没听清,什么鱼?   小橘猫嗷呜一声,又觉得自己和恩人刚见面就委屈地怪别人丢下自己不提有点不好意思,探头探脑地凑过去蹭了一下男人的小腿,咪呜的声音小了很多:“你居然住在这里?好近,我以后能不能来找你玩。”   相允凝俯下身,捏住小猫的后颈,拎到自己面前,一双湛蓝的眼眸盯着橘色的小猫,道:“不用了。那天不过顺手而为,你跟着凌霄宗的人不远万里过来,算是还了那人情,一笔勾销。”   哪来的好近,这小猫怎么张口就来。   被人拎着后颈不是什么舒服的姿势,小橘猫挣扎着在空中划拉了两下,好容易抱住了男人的手腕,随后趴在他手臂上,说道:“那可不行。”   毛乎乎的小猫扒在手上,带来了温热的异样触感,相允凝微微蹙眉,几乎是立刻就想把手臂上的猫丢出去。   相允凝不喜欢肢体接触,莲间域内的猫妖们都碍于莲间域主的威压不怎么敢亲近他,就连上一次偷偷溜进来都心怀不轨的猫妖,都未曾有机会能够如此亲昵地接近过他。   听栖还在浑然不觉地说道:“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你的事情,也永远不会告诉别人,你放心好了。”   “对了,”听栖想起来什么似的咪了一声,转头跳下男人的手臂,随后不知从哪里叼出了一袋温热的酥炸鱼干,然后塞到了男人的手里,小声说道:“大恩大德无以回报,先报以一袋我最喜欢吃的鱼干。”   这味道,闻着像是香辣味的。   相允凝不知为何动作一顿,随后低声开口:“你送一条鱼……鱼干?”   听栖:“……”   完了。遭了。   听栖心虚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我现在拿回来。”   哪知相允凝撤手往后,没让小猫够到。   一双湛蓝的眼瞳盯住听栖,相允凝沉声说道:“你说什么?”   听栖愣了一下,以为他生气了,随后微微有些结巴地说道:“我、我说,对不起,我忘了,我现在拿回来,很抱歉冒犯了你,我以后不会了,我先送点别的给你。”   听栖是真的很喜欢这一家的香辣酥炸鱼干,每次出去帮忙完成点委托,赚的灵石全花在他家身上了。   他路上就带了好几包放在身上当口粮,见到喜欢的人就送他鱼干,送的时候没过脑子,完全没想起相允凝是鲛人的事情。   小猫缩成一团,没敢和相允凝对视。   相允凝现在的表情……估计不怎么好看。   说不准还要吃猫。   哪知相允凝却再一次重复道:“你方才说过的话,再完整重复一遍。”   听栖一愣。   他还是完完整整地重复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我现在拿回来。”   “……”   相允凝一动不动地看着微微勾起尾巴尖的小橘猫,半晌后缓缓说道:“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   小猫耳朵一下就扬了起来:“诶?你不介意吗?那、那我下次来找你的时候……继续给你带?”   “……”   金发蓝瞳的男人缓缓朝着小猫俯身,近到听栖几乎能够感觉得到他的呼吸声。   他似乎是长而缓慢地呼了一口气,鼻尖轻微地擦过了听栖尖尖的耳朵。   小橘猫毛茸茸的耳朵一抖。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   相允凝背后是两边燃着火光的门,这个角度相允凝的脸背对着光亮,所以听栖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情。   不知过了多久,听栖听见男人嗓音微哑地说道:“化形了么?”   “……没有。”   小猫方才扬起的耳朵顿时又落了下去。   烦死了。   猫妖族一百年的时候便已经成年了,别的猫都是早早开了灵智,等到成年的时候就可以顺利化形。   听栖倒好,整整迟了一百年才到化形的契机。   这两百年全都花在长灵骨身上了。   因为活了两百年至今没有化形这件事情,听栖活活被别的妖笑了一百年。   说到这里,小橘猫便甩了甩尾巴,说道:“不过我很快就化形了,你想看我的人形吗!想看的话,我第一个给你看。”   谁知这句话一说出口,相允凝身后的门旁边那两簇火苗便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随后瞬间熄灭。   听栖:“?!”   “……”   相允凝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地挥了一下手,身后照亮这一方小天地的火光便重新燃烧了起来。   直到这时,听栖才察觉……相允凝的情绪似乎不太对。   那两团火是相允凝用妖力维持的火苗,燃一盏掌中火并不用耗费多少妖力,像相允凝这样修为高深,活了不知道几百几千年的大妖,更是如此。   这甬道里面没有流动的水或者罡风等外力,所以掌中火会骤然熄灭,肯定是相允凝妖力波动的问题。   他不是修为妖力有问题,就是情绪有问题,可能是波动起伏过大。   相允凝垂下眼眸,看见小猫被吓出了飞机耳,沉默半晌,略微生涩地伸手揉了揉小猫毛茸茸的脑袋。   他从来都没有做过这种类似安抚的动作,所以抬手之间尽显生硬古怪,但是小橘猫却意外地能感受到他的意思。   冰冷鱼!就算整只鱼看起来冷心冷情!也还是会安抚猫!   鱼好!   要不然给冰冷鱼改个名字吧,他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冰冷,内心还是很有人性的,要不叫面瘫鱼?不太好听,但是很贴脸。   毕竟听栖真的很少在金发鲛人脸上看到情绪和表情的变化。   刚才那一次还因为光亮熄灭,听栖没看到。   听栖满意了,他把之前冰冷鱼食言丢猫拒绝猫的减分项全部一笔勾销,甚至还多加了几分,随后主动蹭了一下男人的手心,咪呜道:“我堂堂猫大王,怎么可能被区区一点火苗熄灭吓到,绝对不可能好吗。”   相允凝:“……”   相允凝神情略微古怪,看着小橘猫被火光照得暖融融,漆黑瞳孔在黑暗中耀眼润亮的样子,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嗯了一声,随后起身。   相允凝掌中燃起一簇火光,他向外走去的同时,说道:“下次直接给本座看,不要问。”   小橘连忙跟上男人的步伐,吧嗒吧嗒的声音随着长靴磕在地上的响声响起,听起来别有一番规律。   听栖好奇道:“为什么?”   “……”   相允凝垂眸,看着翘着尾巴黏在他脚边的橘色小猫,道:“若那人没有应声,你岂不就不给他看了。”   “啊,”听栖眨了眨眼,一时之间没能金发鲛人这句话的逻辑,下意识反驳道:“不可能,我的人形肯定很好看,等我化了形,我肯定是要拿着我的人形在所有嘲笑过我的人面前晃荡一圈,再逼他们夸我的。”   别说没应声的了,连路过的犬妖都得被他抓过来欣赏一番。   相允凝:“……”   果然是只霸王猫。   相允凝曲指轻轻弹了一下小猫毛茸茸的脑袋,冷哼道:“本座不信。” 第5章 食言   小橘猫一想到自己即将到来的化形就止不住的期待和开心,“而且不管怎样,你想看的话,应我一声不就好了!不应也没关系的,毕竟化形之后,本来也是要录进留影石,然后给你看一眼的。”   “……”   相允凝在黑暗之中轻微地摇了摇头,只是听栖没看见。   相允凝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说道,“十八相宫,史上第一炼器师斑鸠所制,此法器落于本座手里,没有本座指引,无人能够找到正确的出口。”   “偏偏你却能。”   说到这里,听栖有点愤愤不平了。什么破迷宫,还得他猫大王亲自钻,要不是相允凝身上那股极为浅淡的兰花香透了过来,说不准听栖还真得迷失在这里。   小猫张口咬了一下男人的衣摆,哼道:“你身上的兰花香漏出来了。”   咬完小猫动了动鼻尖,又补充道:“还挺好闻的。”   男人停下脚步,眸光复杂地回过头,刚想说些什么,却又看见小橘猫刹不住车,一头撞在了他的身上。   相允凝:“……”   小橘猫耸了耸发酸的鼻尖,眼泪汪汪地又咬了一口男人的衣摆。   相允凝:“…………”   吃一堑吃一堑吃一堑是吧?   他到底是怎么平安无恙长这么大的?   他们身处的迷宫在眼前分崩离析,终于显露出了正常的通道,长廊两侧是透明的玻璃窗,窗外是连绵起伏的山川河海,这儿采光很好,有阳光隔窗而来,落在身上的时候带来了几丝暖意。   小猫吸了吸鼻子,气势汹汹地冲着男人咪了一声,他自认为非常凶恶,然而金发鲛人听完,却莫名觉得自己现在若是不道个歉,都哄不好眼前的小猫。   随后,凶恶的猫大王被男人高大的身影彻底笼罩住,那人回过身来,修长而冰冷的手指轻轻点了几下小猫脑袋。   小猫的脑袋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下地点着,听栖一愣,心里忽然浮现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反正忽然就不想咬他衣摆了,甚至还有点想蹭一下他的手。   相允凝轻轻推了他一下,道:“你走前面。”   小猫乖乖地哦了一声,快走几步,走到了男人前面。   过了半晌,听栖听见男人说道:“你不是要报恩么,留下来?”   小猫耳朵扬了起来:“可以吗!”   相允凝点了点头,道:“可以。”   听栖觉得稀奇不已,分明相允凝还前几天是一副冷冰冰的不需要模样,今天就变得这么容易松口了。   小橘猫吧嗒吧嗒跟在男人身后,微妙地觉得男人对他的态度似乎不太一样了。   可是听栖只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啊,他给鲛人送了一袋鱼干,鲛人不仅没有生气再次把他丢出去,反倒对他和善起来了。   什么鬼?   但是听栖还是听话地走在了前面。小猫走了几步就扬起脑袋回头看一眼男人,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好像生怕他不跟上来一样。   相允凝便这样跟在他身后,一点点走出了长廊,回到了凌霄宗诸位摆放留影石的殿内。   直到推门而入看见满世界找猫的师兄师姐后,听栖这才终于意识到,他被冰冷鱼推着回来了。   那个门里面有什么,听栖还没看到呢!   凌霄宗的师兄师姐们看见听栖安然无恙地出现在门口,终于松了一口气,说道:“小栖,别乱跑,乱跑是要被域主抓去做成小猫饼干的。”   听栖:“……”   又吓唬猫!!   随后,朝着听栖走去的师兄师姐们便看见小橘猫的身后,缓步走出了一个银边玄衣的高大男人。   他一掀眼皮,湛蓝深邃的瞳孔就和诸位凌霄宗的人正正当当地对上了。   凌霄宗众人:“……”   他们脸上轻松的笑容几乎是瞬间就凝固在了脸上。   他们,刚才,是不是当着莲间域主的面,造了他的谣来着?   偏偏小橘猫此时还转过头,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相允凝咪了一声,随后说道:“你会把我抓去做成小猫饼干吗?”   相允凝:“……”   凌霄宗众人:“……”   众师兄师姐看着翘着尾巴转身黏在相允凝脚边的小橘猫,只觉得不是那么想死,但也没那么想活了。   相允凝垂下眼眸,指尖隔空轻点了一下小猫,道:“你想本座回答什么?”   听栖不假思索地答道:“那肯定是不会啦。”   金发蓝瞳的男人便道:“不会。”   凌霄宗的师兄师姐们:啊?!!!   小橘猫的眼睛几乎是瞬间就亮了起来。   他开心地咪了一声,蹭了蹭男人的长腿,尾巴尖悄悄勾了起来。   相允凝瞧见了,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似乎是想要伸手触碰一样。   玩闹归玩闹,相允凝仍然是那副生人不近的模样,即使是答应橘猫无理取闹的要求,也依旧是神色淡淡。   眼见着众人已经送完留影石,准备抓乱跑的小猫一起回去了,相允凝便淡声说道:“他留下。”   诶!   听栖回过头,看向鲛人。   他留下?   顾息眼瞳微微一缩。   这才过了多久,小栖怎么就和相允凝关系这般好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莲间域主在眼前逗留这么久,莲间域主神出鬼没,若非重大事故,从来不会现身于人前,可是一旦有人触犯了他亲手订下的禁令,那下场必然灰飞烟灭。   凌霄宗众人肯定不担心小橘猫的安危,只是这是相允凝第一次开口留猫,以前从来没有过,他们便也有些拿捏不准。   而且这是听栖自己和人家域主的事情,他们这些凌霄宗的人也不好替别人做决定,只好把目光投向听栖。   顾息却不知为何有些犹豫,冲听栖说道:“小栖……你要留在这吗?”   小橘猫刚想说对啊,我好不容易找着他,还得报恩呢,结果转头才想起距离下一次给师兄渡灵骨,只剩两天的时间了。   用秘法渡灵骨需要渡三次,每次中间间隔七天,下一次渡灵骨不可推迟或者提前,一旦失败那便前功尽弃。   距离下一次渡灵骨只有两日,碧落殿离凌霄宗很远,他们过来都用了一天的时间,听栖要是留在这,若是到时候路途出现什么猝不及防的意外,他赶不及回去给师兄渡灵骨,那可就全部前功尽弃了。   小橘猫心里咯噔一下,可是天生灵骨渡化迫在眉睫,相比起来,报恩是随时都能够做的。   毕竟听栖才是那个临时反悔的猫,所以他开口的时候便显得异常心虚:“那、那个,我能不能下次再来找你呀?我……我突然想起我有一些紧急的事情需要处理。”   而且渡完灵骨他会陷入短暂的妖力真空虚弱时期,那个时候要靠自己来碧落殿,怕是难如登天。   天生灵骨这个东西,听起来本就玄虚无比,听栖也是研究了好久才研究出了如何以最小的损失,能够将灵骨用秘法转移到旁人身上,并且转移之后,听栖本身也不会受到太严重的伤害。   不过是渡完之后会陷入短暂而完全的空虚期罢了,在莲间域里他根本不担心自己会有什么危险。   而且……不过就是从此以后成为一只普通而平凡的猫妖罢了,反正听栖每天的日常只是蹭吃蹭喝,一身妖力除了占山为王,揍遍满山大小妖的时候会用上,其他就再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所以听栖宁愿把灵骨放在一个天生残缺的炼器天才身上。   如果可以,其实听栖一点也不想要这身灵骨。这身灵骨让他失去了唯一的兄长,流亡别域,从此再也没有家。   他想要有人能陪他在阳光洒满的草原上晒太阳,漫山遍野打闹都不怕找不到回家的路,因为家人永远守在他的身边,他永远不用担心没人替他梳理身上玩乱了的毛发,永远也不用担心有家不能回,也永远不会羡慕别人家的小猫就可以扑到亲人怀里,无论犯了什么错,都还能够被抱起来亲亲,亲完揉揉脑袋和耳朵,然后就这样趴在他们的肩膀上舒服地踩爪。   但是一切都无法重来。   所以听栖真的很感激悉心照料他、会给他买各种口味的鱼干的顾息,真的很感激所有曾经把他当猫大王宠的凌霄宗的人们。   等到听栖化了形,他便终于可以独立出来,替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听栖思虑再三,最终还是没有让旁人知道他要给师兄渡灵骨这件事情,也不想让别的人知道。   听栖不习惯在付出前特地告诉别人一声,那样总让听栖觉得很奇怪,而且若是师兄知道了,他肯定不会让自己把灵骨渡过去的。   然而相允凝听完,听栖便无端感觉到周围的温度降了不少,没忍住哆嗦了一下。   相允凝道:“可以。”   “理由是……他?”   相允凝淡淡地抬眼,冰冷湛蓝的瞳孔盯住了顾息。   “……”   小橘猫立着的尖尖耳朵塌了下来,小声说道:“是我的问题,对不起,我食言了。”   顾息一开口,小猫就立刻反悔要跟他走了,相允凝哪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左右不过又是为了什么人什么事离开他罢了。   相允凝的眸光一直牢牢锁定顾息,那眸光像是从幽深黯淡的深海之中投射而来,带着无与伦比的压迫感,直教人忍不住挪开视线,不敢与其对视。   顾息脊背僵硬,冷汗已经打湿后背的衣物,他不敢有半分松懈,正当他终于有些挨不住,想要开口出声说些什么的时候,就见相允凝终于动了。   他面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蓦地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地拂袖离开。 第6章 落怀   相允凝身形修长,宽肩窄腰,背身离去的时候长靴在寂静无比的地面上踩出清晰而有规律的嘎达声,一头金色的长发散漫地披在身后,用了一道金冠半束起来。   直到他转过身去,众人才看见他那金冠的上面,镶了一道完整漂亮的白色贝壳,那贝壳衬在金发金冠上面却不显廉价和突兀,却莫名让相允凝凛冽冰冷的气场无形消退了许多。   他就这么转身走了,没有丝毫的停顿和迟疑,来时的通道本来是一条阳光明媚,窗几明净的长廊,当那道黑色修长的身影进去之后,那长廊便又重新恢复成了一片漆黑无光的黑暗,远远看去,像是相允凝被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底吞噬一样。   可是方才的时候,相允凝明明才从深不见底一样的黑暗之中走出来了的。   小橘猫一愣,下意识抬爪往前追去,然而在他刚要踏入漆黑的甬道迷宫之中时,却蓦地被一道无形的禁制弹了回来。   小橘猫彻底呆住了。   有人在身后接住了撞得后退的小猫,并且伸手替听栖揉了揉撞疼的脑袋,但是他说了什么,听栖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   回去的路上,小猫缩成一团伏在师兄怀里,莫名显得十分萎靡。   不知道为什么,听栖脑海之中总是闪回那个走向黑暗的背影。   那感觉就像是亲眼看见一个重见天日的人,又无声无息地沉入黑暗之中一样,莫名让听栖难受不已。   可能更多的是愧疚,听栖也分不清,毕竟是他一直要缠着人家报恩,从初见的海边缠到人家的宫殿里面,可是临了人家答应让他留下来报恩了,反倒是自己却又忽然反悔了。   小猫闷闷地咬住自己的前爪。   从小猫想要追上去,却被无形的禁制弹回来之后,小猫就一直处于这种失魂落魄的状态,无论外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小橘猫都只会把自己缩成一团,没有反应。   如今见到小橘猫开始咬自己的前爪,顾息便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捏住小猫的脸颊,让他松了口,说道:“你是不是因为要等戚风草成熟,所以才拒绝了莲间域主的挽留?”   小猫摇了摇头,萎靡道:“不是。”   顾息便无端心软了。   小栖虽然贪玩,但是很懂分寸,他既然欠着域主的人情,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什么人情,但是按照小栖的性子,他若是没有当场还掉恩情,肯定无论如何都会惦记着要还掉的。   如今这个情况,小栖居然会将还恩情这件事情往后排,那说明肯定有更加紧急的事情逼迫得他不得不这么去做。   除了那神出鬼没,顾息从未听过的戚风草之外,他想不到小栖还有什么要紧事能压过还人情的了。   顾息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对不起,小栖。师兄现在便书信一封,向域主说明情况,让他不要怪罪于你。”   小橘猫小声说道:“谢谢师兄,不过不用了,就这样吧。”   谁都有自尊,旁人被放鸽子尚还有生气的权利呢,相允凝这样常年身居高位,气场冷凝的强大修者,不至于心高气傲,但也是傲骨铮铮,怎么能够忍受有人会拒绝他,当着他和别人的面放他鸽子。   就算当时相允凝答应得好好的,表面态度和面子给足了,但听栖无端觉得对方就是生气了。   换他他也得生气。   所以其实没必要解释这么多,也没法解释,他还是想办法看看到底如何能够把人……把鱼哄好吧。   “……嗯?”顾息眼尖地发现了小猫颈间不知何时挂了一条细细的银链,链子上穿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白色贝壳。   他莫名觉得这贝壳有些眼熟,下意识想要伸手勾来看看,同时出声说道:“小栖,你什么时候开始戴贝壳项链了?”   听栖从来不戴这些饰品,也不喜欢海,怎么会买贝壳项链?   “诶?”听栖下意识低下头,看见自己颈间确实坠了一条银链穿着的贝壳,茫然道:“我不知道啊。”   他从来不喜欢戴这些饰品,他天天跑出去跟别的妖打架,带这种项链饰品就是累赘。   而且,哪有小猫带这种又细又轻的贝壳项链的喂!   然而没等一人一猫来得及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块贝壳便在顾息伸手碰到之前骤然爆开了耀眼的白光。   顾息指尖骤然刺痛,他蓦地收回手,在那白光之中感受到了来自深海一般不容置疑的威压感,随后,顾息怀里骤然一空。   听栖在那白光爆开的时候甚至都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紧急闭了眼,却在下一刻感受到整个身体的骤然坠空。   再然后……小橘猫便骤然跌入了一个带着清浅兰花香的怀抱。   小橘猫摔下来的时候没忍住,小小咪了一声,只是预想之中摔落的疼痛没有到来,他四爪落地的时候才感觉出猫爪下的触感不对。   还没等听栖反应过来,就听见一道低而轻的嗓音从上方传来:“摔疼了?”   听栖本来还是晕晕乎乎的,听见这道声音差点没被吓得蹦起来:“……冰冷鱼!?”   一望无际的原野之上,小猫鼻尖能够闻到青草和新鲜湿润的泥土的气味,能够闻到清浅的兰花香味,眼前是半躺在藤椅上的男人,而小猫此刻则正正当当地落在了他的胸膛之上,被人用手轻轻拢住。   相允凝轻轻垂眸,湛蓝深邃的眸光安静地落在怀中小猫的身上。他的长发没有用金冠束起来了,而是全部散在了身后,在阳光下显得灿然无比,英俊挺拔的五官被照出了一小片阴影。   相允凝那一身几乎融于黑暗的银边玄衣上落了几片淡青的花瓣,极其鲜明的色彩反差让小猫看得有些发呆,一抬头,便恰好对上了男人看过来的眸光。   “……”   相允凝抬手拂开落在小猫脑袋和脊背上的花瓣,淡声说道:“晚点送你回去。”   小猫下意识应声:“咪。”   同为妖族,就算小猫说猫语,他也听得懂。相允凝等了一会,没听小猫有下言,于是便轻声说道:“为何自责。本座没有怪你的意思。”   相允凝对小猫没有意见,他只是对顾息的意见有点大而已。   小橘猫恍惚地看了看眼前的金发男人,发现自己在他身上踩着的时候便没敢乱动,只是梦游一般把自己缩成一团,毛茸茸的尖尖猫耳都微微折了起来:“我睡着啦?怎么见到这么不可怕的冰冷鱼了。”   他上一刻明明还在师兄怀里趴着来着。   不过他惯常爱睡懒觉,无论在哪里,只要有个温暖挡风安全可靠的地方,听栖就能毫无芥蒂地睡着,在师兄身上无知无觉地睡过去,如今落到梦里,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相允凝:“……”   “你私下便是这么唤本座的?”相允凝似笑非笑道,“为何?”   小橘猫小声说道:“因为你看起来很冷酷很不好接近的样子。一看就是从深海里出来的鱼,浑身都冰冰冷冷的。”   他高度疑似在梦游,所以便没有防备地说了真话。   相允凝:“……”   相允凝垂眸看了他半晌,随后修长的食指点在小猫毛茸茸的脑袋上,微微使劲,将小猫脑袋往后轻轻推了推,漫不经心道:“没做梦,是你那好好师兄想碰本座赠予你的项链,触发了保护机制,将你传送过来罢了。”   听栖呆了两秒,第一反应是:什么项链,你送的?什么时候送的?什么机制,什么传送??就说怎么有点眼熟!   第二反应:不是梦!?   小橘猫原地呆滞半晌,下意识在相允凝的胸膛上踩了踩爪,结果爪下温热坚硬的触感终于实打实地透过爪垫传到神经中枢,甚至还伴随着缓慢稳定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地敲在爪下。   救……救命!   他,一只普普通通的猫妖,两百年还未化形的普通猫妖,如今居然就这么实打实地用原型缩在了传闻之中令妖闻风丧胆的莲间域主的胸膛上……还不经意踩了几爪!   虽然听栖隐约觉得相允凝对自己的态度有所转变,但是就算当惯霸王如他,也知道这种踩在人家胸膛上作威作福的行为一定不怎么礼貌,莲间域主等会不会真的要把自己做成小猫饼干吧?   小橘猫耷拉耳朵,下意识要往男人手边的扶手旁边跑,结果刚抬爪往旁边去,就被男人抬手按住了。   “……”相允凝捏了捏眉心,低声说道:“本座很凶么,有这么怕?”   小猫被人轻轻拢在干燥温暖的掌心里,如今闻言一抬头,对上了相允凝情绪晦暗的眼眸,不知为何便忽然从方才晕头转向的状态骤然转变了过来,整只猫顿时清醒了不少。   听栖强自镇定,无声呼出一口气,感受到镇定缓慢回笼,他方才神游一般经历的事情恍若卷轴般在脑海之中缓缓展开。   贝壳项链是相允凝不知何时给他戴上的。   白光爆开,贝壳触发了某种保护措施,将他紧急传送到了相允凝的身边,刚好跌落到相允凝的怀中。   自己当着人家的面叫出了人家的外号,相允凝如今似乎误会了自己很害怕他。   其实也不至于害怕成这样,想跑开也只是单纯觉得这么站在人家胸膛上踩来踩去很不礼貌而已。   然而就在这思考的间隙,相允凝没有等到小猫的回答,静默半晌,便伸手轻轻抚了抚小猫的尖尖耳朵。   “别摘下来。别让旁人碰。”相允凝只是这么说道。他指尖冒出灵光,瞬息之间没入了听栖颈间小巧精致的贝壳之中,然后听栖便又体会到了一回骤然坠空的感受。   小猫被传送走前,只来得及伸爪抱住男人的手腕,咪了一句“没有!”,随后便彻底消失了。   “……”   相允凝默然感受着掌心下逐渐消散的余温,烦躁地捏了捏指骨,心道:   又手贱,把猫放走了。   他能不能把小猫抓回来? 第7章 化形   多年以前,莲间域的海边,尾巴残缺的鲛人被渔网网住拖上了岸。   鲛人一族的尾巴极为修长漂亮,然而他们这次费大力气捕捉到手的鲛人却是只半残。   幽蓝的鳞片残缺畸形,尾巴更是缺了半边,缺口参差不齐,像是被坚硬的石块人为砸出来的残缺。   对于渔民们来说,这样的残缺鲛人捞上来根本卖不出去。   鲛人一动不动地被任由自己被渔网勒入血肉,鲜血混合砂砾陷在伤口,刺痛难忍。鲛人阴郁的眸光藏在黯淡苍白的长发下,没人看得清。   然而世事无常,有人救了他。   有人救了……他们。   从那以后,鲛人就被那个忽然冒出来的少年缠上了。   少年的目光太过清澈干净,没有污浊的算计和欲/望,和鲛人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太一样。   他好像什么对见过的每一个人每一件物都感到十分好奇,对旁人拥有十分充足的分享欲和善意,喜欢赤脚踩在沙滩上,看冰凉的海水涌上来又退却,喜欢把完整又漂亮的贝壳捡起来洗净收好送给鲛人,喜欢缠着鲛人要他带自己去海底看一看玩一玩,哪怕那些冰冷无生命的东西对鲛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不过是每日每夜游过都视而不见的东西罢了。   少年黏着他走哪到哪,问他家住何方,可否请自己去坐坐,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入海能不湿皮毛,问他平日喜欢什么吃食什么美景什么花什么草,问他许多许多,问了什么那人就自己也答一份,因而见面不过一两日的光景,鲛人就已经知晓他最爱人间各种口味的酥炸鱼干,喜欢兰花的味道,最不喜欢沾水,但很期待海底光景,最近的新宠是在海边捡到的各式贝壳。   鲛人从小孤僻阴鸷,常年生活在海边礁石处,能听得懂人族语言,但也仅限于此了。好在少年并不介意自己一个人自说自话,大部分时间都是他自己在说,鲛人虽然经常垂着眼眸不说话,但少年知道他在听。   某日,少年又跑去人间买了他自己最爱的鱼干,兴冲冲地跑来海边的礁石旁找鲛人,并将自己的最爱分享给了对方。   然而等鲛人打开油纸袋,低眸有些疑惑地看着其中的鱼干半晌未动时,少年才惊觉不对,慌慌张张地将油纸袋装着的鱼干抢了回来,歉然又心虚地结结巴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我现在拿回来。”   鲛人倒是没什么所谓,只是少年看起来很慌张愧疚,一直在他耳边不停地小声道歉解释,鲛人张口想回他,然而声带生涩,他说出的都是怪异而毫无意义的单音节,听起来根本不像人类的语言,反倒让少年以为鲛人被他气得想张口骂人了。   鲛人:“……”   鲛人放弃了说话,只是沉默地伸手把鱼干抢了回来,自己摸了一条出来,模仿着少年的动作把鱼干送进嘴里吃掉。   “……”   少年呆在原地。   鲛人对陆地生活没有什么概念,少年带来的东西他没有见过,但隐约能够分辨得出是些体型小的鱼类,闻着有些奇怪和陌生。   既然无法用语言表达,鲛人干脆直接照着少年的动作做了。   少年反应过来后,终于不再那么小心翼翼了,反而有些意外和惊喜,试探着说道:“你、你不介意啊?那我下次来找你的时候……还给你带?”   鲛人无所谓地摊摊手,示意都行。   少年这才终于眉头舒展。   他实在是太过喜形于色了,所有开心的不开心的全部都写在脸上,一眼便能望尽,什么话都憋不住,心思极其好猜。   以至于相允凝想了许多年,回味了许多年,都难以相信当初那个毫无城府和心眼,阳光无比的少年,居然会在离开之前,一声不吭地在他残缺的鱼尾上滴了一滴血。   那时的相允凝尚还不知道……那是一滴神血。他也同样不知道……原来神仙,是不能随意动用神力干扰人间世的。   直到他默然翻遍所有与少年的回忆,才发现其实一切也并非毫无端倪。   少年对人间一切都抱有极其浓郁的好奇心,什么都想看看、什么都想尝尝,一次不小心偷喝了村民赠他的桃花酿,醉了之后非要揽着他的脖颈,像只猫儿似的在鲛人怀里蹭来蹭去,闭着眼睛赖他怀里不走,非要他听一个秘密。   少年凑到鲛人微张的耳鳍旁,小声说道:“你信不信,我可是天上的神仙。”   这种话,鲛人不知听那些醉酒之人说了多少遍,遍遍不重样,从未放在心上。   鲛人点了几下头,被少年超级委屈地控诉他敷衍,于是鲛人十分认真地点了几个头,然后就把满意地昏过去,一头栽进他怀里不省人事的神仙带走了。   *   听栖又被传送回去之后,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落在了火烈鸟的身上。   凌霄宗的一行人自从听栖消失不见之后,便一直停滞在原地,没有离开,等着小猫被送回来。   他们虽然不知道那道白光究竟是什么,但也能够从中分辨出相允凝的气息。   既然是域主出手,那他们悬着的心便稍稍放下了一点。   域主只手通天,隔空拎走他们一只猫,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就是在场的人有些惊诧,小栖居然如此受域主关注。   要知道,虽然禁屠未成年猫族的禁令是域主推行的,但是他本人从来未曾让别的妖族近过身,更遑论其他。   为了避免小栖被送回来找不到人,所以凌霄宗的师兄师姐们在发现小猫不见后第一时间停了下来,在原地等着。   小猫吧唧一声落到火烈鸟厚厚的羽绒身上,爬起神来,发现师兄师姐们居然还在原地等他的时候,顿觉十分感动。   只有师兄看起来有些出神,他愣神地盯着自己微微发红的指尖,不知在想什么。   只是当听栖问他怎么了的时候,顾息才摇摇头,笑着说没事。   路途上,小橘猫趴在火烈鸟的背上,伸爪够了够自己颈间的贝壳,小声说道:“怎么总是不听别人说话。我想找你的话,是不是可以直接通过这个找你?”   贝壳微微亮了一下。   听栖噢了一声,安心了。   这么说的话,自己其实不怕路途遥远,他来不及了!   这岂不是想去找相允凝就能去找相允凝?   小橘猫的尾巴微微扫了扫。   他还是挺想现在就研究一下怎么去找相允凝的,只是现在他还在师兄师姐们的视线内,听栖要是又忽然消失,他们便又得在原地等上一段时间。   还是不要麻烦他们了。   距离下一次“戚风草”的“采摘”还有将近一日的时间,小橘猫一边窝在凌霄宗里的草坪上晒太阳,一边鼓捣着相允凝不知何时给他戴上的贝壳项链。   只是小橘猫研究了半天,那块拇指大小的白色贝壳愣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听栖不免有些郁闷,无意识地拿爪子勾着贝壳玩。   这条贝壳项链应该是相允凝在他进碧落殿的时候悄悄挂他颈间的,当时传送机制触发的时候,顾息正好在他身边,伸手就要过来碰贝壳。   小橘猫翻身而起,随便抓住身边路过的一只玳瑁小猫,十分霸王地咪呜道:“过来帮我个忙,碰一下这个贝壳。”   这只玳瑁性子比较胆小,平常只爱躲在草丛里,由于抢饭抢不过别的猫被听栖语重心长地教训了一顿,从抢饭抢不过别的猫变成抢饭只抢得过把饭让给他的听栖,进步空间依旧巨大。   小玳瑁平常只和听栖关系不错,闻言十分听话地朝着听栖颈间静静坠着的贝壳伸爪。   然后下一刻,白光便再次爆开。   不过这次不同的是,那白光只是微微闪了一下,便再次收回,并未像上次那样灼伤旁人,小玳瑁伸出去的爪爪还没来得及收回,就看见眼前的小橘猫倏地消失不见了。   空中只留一句未散的话音:“我先走啦,不用找我!”   小玳瑁:“……”   *   吧唧一声,听栖又落到了一个熟悉的带有兰花香的怀抱里。   “……不用看了……嗯?”   小橘猫被人抬手接住,相允凝停下话音,低下眼眸,修长手指拢住小猫的脊背。   毛茸茸的触感带着温暖的体温透过指腹,那是一种很奇妙的触感,让人几乎不想放手。   相允凝的眉眼不易察觉地缓和下来。   ……他的原型,居然是这般模样。   小小只的,雪白的前爪收着指甲踩着他的胸膛,随着呼吸轻微起伏,支着尾巴四处张望的模样,当真让人看起来便心软。   听栖整只猫体型其实不大,一只手就能抱得过来,服帖的长毛蓬松干净,柔软不已,手感极佳。   小橘猫浑身的毛发橘白相间,特别是颈间爆开了一圈白色的软毛,腹部的毛发也同样是雪白的,那里是什么手感……相允凝暂时还没有摸过。   有点想,但是据说猫族一般不轻易让旁人触碰腹部尾巴等要害之处,相允凝低眸看了小猫半晌,最终还是没上手。   小橘猫毛茸茸的耳朵活泼过头,总是动来动去,相允凝抬手轻轻触碰的时候,小猫会下意识抬起头来,看看摸他耳朵的人是谁,发现是相允凝的时候,便又放松地低下头去,任由相允凝随意抚摸尖尖猫耳。   听栖对此浑然不知,他被传送过来的时候隐约听见了相允凝说了一句什么不用看了,他还以为是对自己说的,于是扬着猫耳好奇咪道:“什么不用看了?”   说完听栖一转头,看见殿中央还有两位一边埋头翻留影石的人一边呵呵说都已经翻完了你怎么才说的女修,这才意识到相允凝这句话不是对他说的。   这样随口问出的一句带有探究欲的话,对于刚认识不久关系还不错但也没那么不错的相允凝来说还是太过冒犯了,于是又连忙懊恼地找补了一句:“我又说话不带脑子了……对不起,你就当我没说过那句话!你们聊你们聊,你们接着聊,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我先走了。”   相允凝面无表情一抬手,将迅速想往下跳的小猫揽了回来,缓声说道:“你与本座有这么不熟么?”   座下两位女修闻言瞬间抬起了头。   诶?   小橘猫眨了眨眼,感觉自己隐隐约约摸到了一点相允凝的意思,虽然不是很确定,但是尾巴尖还是悄然勾了起来。   相允凝余光瞥见了,下意识抬了指尖,却在放上那条毛茸茸的橘纹尾巴之前停了一下,随后又转而碰上了小猫的耳朵。   他悄无声息抬手碰抚了抚橘色猫咪折来折去的耳朵,简短道:“以后你便知道了。”   小橘猫见相允凝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玄色单衣,领口在胸前交叠,小橘猫被他圈在怀里,仰起头能看见形状优美突起的锁骨。   他撑着手坐在王座上,本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底下的人说话,然而天降小猫之后,殿内便顿时彻底安静了下来。   小橘猫见他不说话,便也不问了,他从相允凝的怀里支棱起来,前爪搭在男人虚虚揽住他的手臂上,探头探脑往下看,恰好和王座下面的两人对上了目光。   那两位女修身材高挑,一人浑身裹在黑色长袍之中,束着护腕的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长发束在脑后,利落飒然。   另一位容貌明艳妖冶,鬓发上簪了缀着流苏金链的珠玉簪子,一身红衣飘然摇曳,素白的脚踝上还着几道叮当作响的铃铛镯子。   “……”   底下两人的眼神一动,互相对视一眼,没有贸然开口。   反倒是搭着相允凝手臂支起来的橘色小猫眼睛一亮,凑过来小声对相允凝咪呜道:“好漂亮的两位姐姐,冰……域主大人,这是你的朋友吗?”   相允凝:“……”   什么颜控小猫啊?   相允凝不答反问道:“你从未如此夸过本座。本座的样貌生得如此丑陋不堪么?”   听栖:“??!”   听栖一下就被问懵了,他本就没有此意,也从未想过冰冷鱼居然会这么回答,震惊得一时之间有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不是……什么啊,才没有的事!你是我见过最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俊美无双的人!!”   这总夸得够了吧,再不够听栖就词穷了。   相允凝笑了。   要不怎么说这小猫有点笨呢,这也太好哄骗了。   相允凝慢条斯理地顺着小橘猫脊背上柔软蓬松的毛,道:“是么。”   小橘猫被他顺毛顺得有点忍不住呼噜起来,小声咪了一下。   坏鱼。   专门欺负猫。   漂亮的红衣姐姐眼波流转,霎时便福至心灵,拉着旁边不动声色打量尊上怀中小猫的黑衣女子干脆利落地告退。   黑衣女子抱着剑,似乎永远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冰冷模样,她皱着眉,退出宫殿后便不理解地低声问道:“拽我作甚?好不容易见到有猫妖可以掉在尊上怀里的。”   姬无笙:“……”   姬无笙气笑了,白皙的手指略带恼意地推了一把黑衣女子的太阳穴:“榆木脑袋,尊上都说让我们不用找了,你到底懂不懂啊。”   林枫抬手抓下她的手,不为所动:“尊上什么脾性你不知道么,十次有八次都这么说。每次都说找完这次不找了,每次都还是继续找。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那人怕是连孟婆汤都喝了不下十几遍了。”   姬无笙本来浑身没骨头似地倚在人家的肩上玩自己的头发,玩着玩着开始玩起了林枫鬓边的头发,还凑到她耳边若有似无地吹气道:“小锦鲤,赌不赌?我赌尊上当真不找了。我要是赢了……你就到我的宫殿里住一晚。”   姬无笙都这么说了,林枫再迟钝也猜到几分了,她一点也不上当:“不赌。”   姬无笙便略过了这个话题,勾着身材高挑的黑衣女子的腰,缠着她嗔道:“那陪我去给尊上找了这么多年的心上人买点见面礼。”   这个林枫倒是肯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姬无笙和林枫的见面礼没能送出去。   那忽然空降尊上怀中的小猫……出事了。   小橘猫在相允凝的怀里缩成一团,本来打算开开心心地扒着相允凝的衣袖爬上他的肩膀,然后小橘猫的身形莫名僵硬了一下,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随后不顾相允凝的阻拦,慌忙地跳了下去。   相允凝神色骤然一凛。   还不等他开口询问,就见小橘猫慌慌忙忙地窜了出去,慌不择路地找了间房间钻进去,闷声对外面的相允凝说道:“等一下……等一下!”   小橘猫浑身开始滚烫起来,他有些茫然地缩在房间里,不知所措地张口咬了咬前爪,身上的妖气抑制不住地溢散开来:“我好像……要化形了。”   相允凝瞳孔剧缩。   饶是已经看多了别的妖化形的过程是什么样的,但这件事一落到听栖自己身上,他就是止不住地紧张。   外面可还有个刚结交的好鱼等着呢,他化形后会是什么模样?冰冷鱼看过之后会是什么反应?他会喜欢么?   小橘猫一紧张就想逮着自己的前爪咬,反正也不下死口,他焦虑地咬了好几下,随后又如临大敌般站起身来,偷偷给他在的这个房间加了好几个封闭的禁制,随后底气不足地对着外面说道:“那个……我化形好了再出来,你可千万不要自己闯进来啊……可以吗你听见了吗?”   外面传来了一道勉强压抑着情绪的嗓音:“嗯。你想出来再出来。本座……不会进去。”   小橘猫终于松了一口气。   听栖想的是,反正自己如今一个人,可以等化形了自己再看一看自己的人形,若是当真好看,他就拿出去和冰冷鱼狠狠炫耀一番,要是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好看,那就可以收拾收拾变回原型,再也不让任何人看见他的人形了。   极其注重外表的猫大王小橘,根本无法接受自己的外貌有不好看的可能性。   小橘猫一边感受着体内急剧攀升紊乱的妖力,一边在空旷的房间里面焦虑地走来走去,余光无意间瞥见角落悄无声息升起了一面如水般的镜子,第一反应是吓了一跳,下意识躲开。   躲开之后,小橘猫又犹豫了一会,随后偷偷摸摸地往房间里多扔了好几个禁制空间,确保有人闯入的时候他能够第一时间发现并将其拦住,这才蹑手蹑脚地往房间里的水镜走去,盯着其中紧张得走来走去的自己心中默念祈福。   相允凝在房外久久站立不动,下颌线紧绷无比。   他甚至有一瞬间想要关掉那道房间内的水镜,将所有的一切交给上天去决断,而他便可以不再冒着小橘猫不是的风险,永远沉溺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虚幻梦境之中。   相允凝不需要亲自进入房间。   听栖慌乱钻入的房间,恰好就是相允凝的寝殿。而相允凝对自己的寝殿,有着绝对的掌控。他完全不用亲自闯入小橘猫设下的禁制,便可以通过寝殿中的任何一个器物、任何一个角落窥得其中焦躁得走来走去的小橘猫……也自然能够在他化形的那一刹那彻底看清他的脸。   相允凝从来不觉得等待是一个漫长的事情。因为他为了等一个承诺兑现,已经等了无数个四季轮回,不知疲倦,不觉漫长。   而今就在这人将将回来完成诺言的关头,相允凝却第一次尝得几乎灼心般的感受。   空前浓郁的妖气在殿内凭空爆开,相允凝感受得到每一丝弥漫开来的妖气中携带的勃勃生机。   水镜前白光一闪,在相允凝的眼底像是拉长成了无数个空等至天明的深夜与晨曦,从深黑的夜交替到朦胧的日,由沉寂冰冷的昏暗到触手可及的微光,他在漫漫长夜之中看见有人推开门扉携光踏入,那是他至死也不会忘却的熟悉眉眼。   灵动漂亮,完美无比,像是唯有神之一词才能够形容表达出万分之一。   那个记忆之中活蹦乱跳的少年如今像是拔节般寸寸往上,身量都高了不少,橘白相间的顺滑衣裳服帖地披在身上,就连长发也是橘色的,发间还藏着收不回去的尖尖猫耳。   他努力了半晌都没把毛茸茸的耳朵憋回去,只好放弃地站在水镜面前,仔细端详着自己的面容。   这张脸似乎让刚化形的猫挺满意的,青年赤足站在冰冷的地板上,冷白的皮肤在橘白衣裳下显得格外招人眼球,素白的脚踝像是盈盈一握便可完全收入掌中。   咔啦一声——   里面的青年被吓了一大跳,而一门之隔的外面,殿门前青铜制成的把手被相允凝无知无觉地生生捏碎了。 第8章 说谎   相允凝清楚地看见青年那双藏在发间的猫耳因为忽然发出的动静而瞬间折了折,那个橘白相间的青年没等外面碎裂的青铜把手碎片落地,便极其迅速变回了猫形。   听栖真的快要被吓死了,直到确保殿内所有自己设下的禁制都完好无损,并且眼前也是毛茸茸的雪白猫爪,小橘猫这才骤然松了一口气,略微松快地窜到了殿门前。   冰冷鱼还在门口等着呢,虽然不知道冰冷鱼为何一声不吭把自家门外的什么东西捏碎,但是听起来就不是很好的样子,小橘猫心想,他不会悄悄偷看了发现自己长得并不尽如人意吧?   那可太恐怖了。   但是冰冷鱼是谁,是此方天地的莲间域主,是修炼不知年岁的高深大妖,出口成金,若是连一个小的“不进入房间”的承诺都不遵守,那真是太没有妖德了,必须得狠狠谴责。   说实话,听栖其实觉得自己的人形还行,虽然算不上什么世间第一美貌,但摸着良心说也蛮不错的了,像是他本来的容貌就该如此似的,谈不上非常惊艳,但还算赏心悦目。   但是若让听栖和方才见到的两位漂亮姐姐,还有和相允凝相比起来,听栖便开始不自信起来了。   之前在殿内的时候,听栖对相允凝夸出口的那些话其实并非假话,他是真心觉得相允凝的样貌生得一等一的好,五官深邃立体,一双冰蓝色的瞳孔比他见过的任何宝石都要令人挪不开眼,人形的时候把翕张的耳鳍和漂亮修长的鱼尾收回去了,人形尚且俊美无双,若是变回鲛人形态,那真是猫见了都想啃两口再走。   那天在海边听栖被骤然出水后的阳光晃了眼,难受之下的惊鸿一瞥都让他记挂到如今。   ……就是没胆子和相允凝说想看鱼尾,毕竟哪家好猫一上来就看人家尾巴啊!?   这也太冒犯了。   小橘猫原地踟蹰半晌,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把周围的禁制全部撤掉,他打开门后,看见了站在门外,身影几乎融于黑暗的相允凝。   这个角度小橘猫仰起头看不清相允凝的神情,于是拘谨地并拢着雪白猫爪,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你要看我的人形吗?我个人觉得,还是,嗯……还过得去。”   相允凝盯着底下的小猫,缓缓俯下身来。   小橘猫第一时间没有等到预料之中的回复,翘着的尾巴僵在原地,无措地悄悄收了回来。他清了清嗓子,假装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小声咪道:“冰冷鱼,我饿啦。我要回去找吃的了。”   小橘猫也没抬头看相允凝的神情,他说完这句话就抬爪向外走去,然而下一刻,小猫就被人轻轻抱了起来,随后放入了怀里。   小橘猫一僵。   相允凝从来没有对他做过这种过分亲昵的动作。   相允凝缓缓收紧抱住橘色小猫的臂弯,像是向谁索要了一个单方面的拥抱。   他低声说道:“……你看,本座不过是停顿了几息的时间,你便再也不给了。”   听栖微微一怔。   相允凝下半张脸无声埋进小猫柔软的毛发之中,他闭上眼睛,轻轻说道:“看。本座当然想看。”   “所以,你能给本座看看么?”   相允凝几乎将小猫完完全全地拢在怀里,没有一丝缝隙,却又不会让猫感到窒息,听栖只要轻轻扒着鲛人的手臂站起身,他就能从相允凝的怀里窜出去。   这种带有保护意味的安全感,且没有任何带有强迫意味的拥抱让小猫莫名很喜欢。   橘色小猫在相允凝怀里仰起头,对准金发鲛人锋利的下颌线便蹭了过去,小声说道:“给你看。”   听栖此时也反应过来了,相允凝方才那番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原来是在回应那天自己理所当然地说一旦化了形,就要把人形展示给所有人看的那番话。   毛茸茸的猫团心虚地抬爪够了够耳朵,在相允凝颈间拱来拱去,企图靠着假装自己很忙从而蒙混过关。   蹭得差不多了,小橘猫便从相允凝的怀里钻了出来,咪道:“过来过来。”   相允凝跟着小猫的脚步,随他走进了殿中,身后的门被小猫伸爪推了回去,相允凝正待回身去看身后的小猫,有人忽然从身后窜了上来,橘白长衣的青年伸手环住相允凝的脖颈,兴冲冲歪着头去看相允凝的表情:“冰冷鱼!”   相允凝身形很稳,即使一个身量几乎不差他多少的青年从身后的视野盲区骤然加诸在了他的背上,相允凝也依旧稳稳站立着,接住了身后窜上来的青年。   轻快的嗓音响在耳边,相允凝顺着声音偏过头去,恰好对上了一双极亮的漆黑眼眸。   听栖眨了眨眼。   “……”   听栖颇觉无趣地撇了撇嘴,从相允凝身上下来,正正当当地站在了金发蓝瞳的鲛人面前,张开手转了一圈,给他彻彻底底展示了一遍,哼道:“你是木头么,方才还说想看我的人形呢,现在看到了,就又变成原来那副木头模样了。”   动也不动,就用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着他不说话。   听栖都要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了,真想直接变回猫形跑路。   要不是被相允凝那番话说得心虚不已,他早就跑了。   相允凝久久凝视着听栖,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和听栖面对面过了。   恍如隔世。   听栖不擅长跟人玩对视,所以眸光一直漫无目的地乱转,等他骤然察觉到面前的人影无声无息笼罩过来的时候,再想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相允凝不知何时已经朝他走了过来,听栖被动地跟着他的步伐往后退,直到脊背碰上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听栖寒毛都要竖起来了,他清了清嗓子,强自镇定地说道:“冰冷鱼,你、你干什么?”   相允凝却是笑了。   他抬手轻轻抚上听栖的侧脸,冰冷的指腹擦过完美无瑕的皮肤,碰过眼尾,滑过鼻尖,最后落到耳垂附近。   “……”   饶是知道相允凝不会对他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听栖也难免打了个寒颤。   很难去描述那种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像是被猛兽盯住,势在必得,没有任何逃跑的空间。   相允凝指腹碰了碰听栖耳垂边坠着的贝壳耳坠,没说话。   听栖一怔,下意识抬手往自己耳朵摸去,摸到了那条沉甸甸的耳坠。   贝壳光滑,中间镶嵌着碎钻和珍珠,不是相允凝给他的那条贝壳项链。   是他自己化形之后,自动戴上的耳坠。   听栖新奇不已,抬手碰了又碰:“……我没想过这种饰品居然会随着化形变出来。”   别说,听栖还怪喜欢的。   他其实蛮喜欢这种亮晶晶的小玩意,如果可以不被水打湿毛发的话,他可以去海边玩一整天。   直到这时,听栖才骤然意识到,他好像被相允凝完完全全地拢在了怀里……和他变成猫形,被团在怀里的那个姿势有异曲同工的相像。   相允凝收回手,往后退了两步,把空间彻底还给了听栖。   像是方才所有忍不住冒出来的黑暗想法、占有欲都从未存在过一样。   金发蓝瞳的鲛人凝视着橘白衣裳的青年,轻轻说道:“很好看。非常非常……好看。”   听栖等他夸猫等好久了,此时听见相允凝说出口,终于忍不住弯了弯眉眼,说道:“那肯定!我就说吧!”   相允凝抬手摸了摸听栖藏不回去的尖尖猫耳,哑声说道:“嗯。”   听栖的猫耳不知为何过分敏锐,只要受到旁人的触碰,便会骤然抖上一抖,相允凝张手把猫耳拢在手心,可以感受到活泼的毛茸茸猫耳在手心里跳来跳去。   听栖总觉得相允凝自从看了自己的人形之后就变得奇奇怪怪的,他没忍住从相允凝的魔爪底下挣脱出来,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对了,冰冷鱼,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快速回去的呀。”   相允凝微微蹙眉,道:“你又要走?”   “对啊,”橘白青年浑然不觉,好奇道:“我肯定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啦。说饿了其实也没骗你,不过我现在真的要回去了,不开玩笑!”   听栖在碧落殿呆了将近半天的时间,为了能够赶上第二次“戚风草”的采摘,他真的不能在外面浪了。   “……”   见听栖神色认真,相允凝垂下眼眸遮住眼眸中的情绪,伸手从听栖的颈间摸出那条银链穿着的素白贝壳,手中妖力一闪,随后便道:“好了。你的妖力可以启动其中折叠的空间阵法。”   这回听栖想去哪都不至于要在路上随便找个人帮他碰一碰贝壳才能触发传送了。   听栖眼眸一亮,开心地凑过去抱了玄衣男人一下,兴冲冲道:“谢谢你!”   相允凝天生体温偏低,听栖抱过来的时候,那一瞬间的接触都变得异常鲜明起来。   相允凝低下眼眸,感受着听栖张开怀抱拥过来,又飞速离开的剥离感,沉默地捻了捻手指。   他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回去做什么?”   听栖张口差点把回去渡灵骨秃噜出来,话语在舌尖转了一圈堪堪刹车,随后听栖熟练地说道:“回去让凌霄宗的所有师兄师姐大妖小妖们看我的人形!”   相允凝淡淡掀起眼皮,说道:“当真?”   相允凝骤然反问回来,听栖心里便无端咯噔了一下。   他面上没有显露出破绽,只是伤心地控诉道:“你不信我?我堂堂猫大王,又不会吃人,骗你有什么好处。”   “……”   相允凝便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点了点头,淡声道:“注意安全。”   听栖仔细看了看相允凝的神情,确实看不见什么端倪之后,便放心地走了。   等听栖自己鼓捣贝壳,把自己送走之后,相允凝的神色这才骤然沉了下来。   “……”   顾、息。 第9章 修补   凌霄宗。   “你对你自己的身体情况还不了解吗?你再这么透支下去,你的灵根迟早彻底损坏,严重的话,甚至还有可能威胁到生命。”   顾息双手掩面,深深呼出一口气。   说话的人是顾息多年的好友,李寻。   李寻只是莲间域里的一名无名散医,他说他的家族世代行医,所以李寻成年之后便继承了家族衣钵,也同样成了一名江湖散医。   虽是散医,但医术精湛,当初顾息觉醒灵根发觉不对的时候,是这位籍籍无名的散医一眼识破了他的症状,并且替他翻遍医术寻求办法。   次日,顾息捡回来的重伤小猫,也是李寻出手医治,并且叮嘱顾息好好照顾的。   顾息时常在想,如果李寻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小栖的天生灵骨可以修补他的灵根的话,他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活得这么痛苦了。   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每日都徘徊于良心和私心之间,面对小猫全然的信任和依赖之时,还在试图说服自己不能强取他人灵骨。   他自己都已经饱尝灵根残损之痛了,若是夺了旁人的灵骨,那岂不就是让这个世界上再多一个人经受这般非人的折磨?   ……怎么可以。   更何况,那是小栖。   那是开心了会凑过来蹭他,生病了会异常黏人,他走到哪都可怜巴巴地跟到哪,被偷偷摸走心爱的鱼干会咪呜凶人,转头却给他叼回来更多的灵石怕他灵石不够用饿死的小栖。   饶是再铁石心肠,顾息也和小猫一起生活了将近一百多年的时间。   那可是凡人春夏秋冬四季轮回的一生啊。   几如亲人,当真能够轻易割舍。   顾息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顾息把自己埋入掌心,颓然无比。   李寻叹了一口气,也坐在他身边,说道:“你养了那只身怀天生灵骨的小猫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   “……”   顾息在那一刻,下意识想要出声反驳。   不是……不是这样的。   可是他转念一想,真的吗?他有底气说出这句话、说他从来没有对小栖动过歪心思吗?   “他成年了化形了,便不受莲间域禁令保护了。”李寻意味深长地说道。   “……”   顾息深吸一口气,说道:“小栖……他有办法。”   砰砰砰地三声,顾息洞府的门被人轻轻拍了几下,屋外传来熟悉的明亮嗓音:“师兄!师兄你在里面吗,我有惊喜要给你,你开开门。”   顾息反射性地抬起头,他抹了一把脸,挥手打开隔音的禁制,然后起身去开门。   李寻听出这是听栖的声音,于是也没有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门扉被拉开,天光随着人影流泻进来,顾息本来下意识低下眼眸去找地面上的小橘猫,却未曾想看见了一双修长的白色长靴。   顾息蓦然抬头,他的眼睛被光晃了一下,下意识眯了眯眼。   等到顾息看清门口站着的高高瘦瘦的身影时,不由得骤然一愣。   那人穿着橘白相间的衣裳,长发柔软地搭在肩前,发色与外面缓缓落山的夕阳几乎一模一样。   那是一张顾息非常陌生的脸,他可以很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眼前漂亮的青年,可是在看见青年眉眼间带着灵动笑意,眼眸清澈干净的时候,顾息心里却骤然动了一下。   “……”   听栖见师兄没有第一眼认出自己,道:“师兄,你总不能因为我化形了,所以就不认得我了吧?要不然我现在给你变回猫形,然后再在你面前变回来?”   顾息骤然回神,喉咙滚了滚,半晌才道:“……小栖?!”   听栖这才笑了,冲过去一把抱住了顾息,轻轻哼道:“师兄快看!我可算化形了,我等会高低得让那群嘲笑我的妖们都闭嘴。”   “我的人形好看吧?不许说不……”   顾息截断道:“好看。”   他怔怔地感受被充满生命力的拥抱紧紧揽住的感觉,眼前是灿如夕阳般的橘色长发,顾息恍然片刻,说道:“很好看。小栖,你的人形居然是这样的。”   听栖松开怀抱,弯了弯眉眼,轻哼道:“那肯定。我就说好看吧。”   “对了师兄,”听栖没忘自己此番回来的正事,他漆黑的眼眸一转,推着师兄的肩膀就往里面走,小声说道:“师兄,戚风草快要成熟了,你先在你打坐的静室等着,我摘给你。”   顾息一愣。   进了师兄的洞府之后,听栖认出了小时候给他治伤的李寻,于是熟络地打招呼:“李师兄好啊,您原来和我师兄在里面聊天吗?那看来是我打扰了,不好意思!”   李寻冲橘白青年笑了笑,温和道:“没事的,我寻你师兄聊聊旧事而已,也没什么大事,你带着你师兄忙吧,我喝口你师兄的茶就走。”   “好诶。”听栖眨了眨眼,“那李师兄就请便啦。”   顾息的洞府不大不小,凿出两间房间绰绰有余,把师兄送进去之后,听栖回到自己的房里,偷偷把贝壳项链摘了下来,然后珍惜地收在猫窝里的一个小隔间中。   那时听栖用来存放珍贵物品的一个小折叠空间,相允凝给他的贝壳项链可能会自动检测他有没有遇到危险,就怕到时候听栖自己渡灵骨会被贝壳项链误认为他遇到了危险,所以保险起见,听栖还是把它摘下来先放着了。   听栖的房间里很温暖,墙壁上燃着永不会熄灭的壁灯,照得整个房间光亮无比,小猫总是喜欢爬到高处,顾息怕他摔着,就在房间里的地板上铺了干净柔软的毛绒地毯,猫窝则放到了高处,在靠近壁灯的宽阔桌面上,底下做了木质楼梯,听栖还是猫形的时候可以顺着桌子旁边的楼梯爬上去,这个位置可以烤着壁灯里的火睡觉,还不会把毛烤焦,既温暖又安全。   而且因为有桌子把猫窝垫高的原因,这里几乎是房间里面地势最高的地方,小猫缩在猫窝里面,便能形成一个绝对安全而私密的空间,即使是师兄从门口进来,仰头也只能看见猫窝外部,看不见小猫。   听栖变回猫形,先上去把贝壳项链放好,然后把刚才回凌霄宗顺路在山头上摘的野草改造一下。   改造完后,小猫跳下来在房间里找了一圈,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角落里仅供一猫通过的小洞口,随后顺着洞口钻了出去。   这个小门直通师兄的静室,之所以通往静室而不是卧室,是因为顾息常年在静室里面打坐,几乎很少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幼年小猫又极其黏人,找不见人就要咪,所以顾息特地做了一个连通的小口子出来,方便小橘猫睡醒就能钻进来找到自己。   顾息在蒲团上静坐调息。   听栖告诉他,为了将戚风草更好地融入他的体内,他必须要打坐整整三日,直到将戚风草彻彻底底修补到他残损的灵根上。   “……”   吧嗒一声,静室内木制的小门被猫伸爪轻轻推了开来,小橘猫凑到师兄身边,跳到他的膝头,然后把叼着的戚风草塞进了师兄的手里。   顾息眼睫一颤。   他睁开眼,沉默良久,伸手轻轻摸了摸小猫脑袋,嗓音低哑,几乎语不成调:“……谢谢。”   “小栖……谢谢。” 第10章 吃鱼   直到看见师兄闭眼沉思打坐后,小橘猫这才团在师兄的膝头,开始默念秘法渡化自己体内的天生灵骨,然后悄悄送进师兄的体内。   顾息陷入入定状态后,是无法感知外界活动的,那野草又无法承载住渡化后的灵骨,因而听栖只能趁着这个时候偷偷动手。   直到灵骨渡完之后,小橘猫这才无精打采地走出了静室。   小橘猫如今浑身虚弱无力,连走路都稍显勉强,把灵骨生生从身体里面抽出然后送进旁人体内,想也知道不是一种多好的体验。   那种感觉像是浑身的骨头都被抽了出来,以至于听栖整只猫像是骤然失去了支撑的力气,连灵魂深处都在虚软发冷。   小猫的耳朵都软巴巴地塌了下来,他摇摇晃晃地强撑着爬上猫窝,还没来得及扒拉出之前藏的贝壳,眼前便骤然一黑。   昏睡之中,小猫浑身冷得发抖起来,就连壁灯燃烧着的火光都无法让他感觉到温暖了。   那种冷是从骨头深处透出来的,无法抵御无法缓解,那种寒冷在体内聚集到一定程度之后,还会生出难以忍受的刺痛感,那种近乎冰冷的灼痛感啃噬着听栖四肢百骸,小橘猫难受得紧紧蜷成一团,把脑袋埋进猫窝的深处。   “……”   这次渡化灵骨剥离的后遗症比第一次难挨得多,小猫丧失了时间概念,中途疼得忍不住咪呜了几声,神志不清地爬起来,本能想要把在静室里打坐的师兄咪过来。   每次小猫生病,只要难受地叫出声,师兄就一定会放下所有事情,第一时间跑过来安抚他。   然而小猫忍着冰冷和灼痛茫然地咪了好几声,外面都没有任何动静,这才让小猫烧得混沌的神智才清醒了一点。   ……师兄听不见。   小猫毛茸茸的猫耳软软地耷拉下来。   师兄在吸收灵骨。   在重新意识到这件事情之后,小猫便趴了下来,复又蜷成了一团。   方才莫名的失落感在他想到师兄正在吸收灵骨的时候一扫而空,小橘猫低下头蹭了蹭师兄送给他的猫窝,重新闭上眼睛。   只要过完渡灵骨的最后一个周期,师兄便能完完全全地痊愈了。   ……师兄。   那个从年少时便因为灵根残损而沉郁无比,却又一直坚韧得不肯放弃的。   那个因为炼器天赋大放光彩,却又因为灵根残缺而泯然众人的,本该意气风发的少年啊。   老天无眼,欠他太多。   既然自己有办法能够弥补顾息多年的遗憾,那他为什么不做呢?   他可太想这么做了。   师兄再也不必在看见别人释放出充沛灵力时落寞无比,再也不必忍着灵根疼痛也要坚持亲手给他炼制猫窝法器,再也不必被那些超过他的刻薄同门讥笑成天生的废物。   一想到这些,就连体内那些刺骨的寒冷灼痛感都消减了不少。   师兄是听栖在莲间域里这么多年来,很爱很爱的亲人。   听栖时常在想,如果兄长当初没有替他去死,他们都能平平安安地长大的话,会不会也能像现在这般过得无忧无虑,悠然平静。   如果……如果兄长还在的话。   那就太好啦。   小猫把自己缩成一团,无知无觉地再次陷入沉睡。   *   再次醒来的时候,听栖的身体状况已经好多了。   虽然还是有些虚弱,但是小猫起码能走能跑了。   小猫扒拉出折叠空间里的贝壳项链,重新戴回自己的颈间,然后打起精神跳下了猫窝。   他从房间里的木门探头探脑往外看,看见顾息依旧在打坐调息,于是钻了回来,转头又跑出了洞府,发现太阳已经下山了。   “……”   也不知道过了几天。   小猫在心里嘀嘀咕咕。   算了。找冰冷鱼玩去。   他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莫名有点想念鲛人的味道。   相允凝身上除了兰花香味,还有一种淡得几乎闻不见的味道,听栖凭着两百年的猫妖本能,可以大致分辨出这是深海鱼类都会拥有的特殊气味,不会难闻,反倒有些过分上头,落到小橘猫的鼻子里,他一闻就想流口水。   要不是理智告诉听栖这可是修炼千年的大妖,不能啃,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哪有小猫吃大鱼的?   他不被人家一根手指头碾死都好了。   小橘猫周身还是有点发冷,他低下头,伸爪够了够颈间静静坠着的小贝壳,从空虚得过分的体内搜刮半晌,终于挤出了几丝妖力,注入其中。   听栖眼前白光一闪,熟悉的坠空感笼罩住他,下一刻,小猫便骤然落在了一片湿漉漉的冰冷胸膛上。   相允凝半身浸于泉水之中,伸手堪堪接住了突然坠落的小猫,淡淡抬眸,和睁大眼眸的小猫无言对视。   “……”   相允凝身上的水珠都是冰冷的,有点冰爪。小猫被人用手承托着,不知不觉的尾巴沾了一下冰冷的水面,把本来就冷的小猫冻了个激灵,瞬间把尾巴缩了回来。   小猫没忍住踩了踩湿掉的猫爪,率先打破沉默,尴尬地小声咪道:“……你、你在沐浴啊?我走,我现在走。”   相允凝却并未松手,他见小猫本能地想甩掉身上被沾上的水珠,却又忽然意识到自己如今正踩在别人胸膛上,于是硬生生忍着不敢动弹的样子,便抬手把自己上半身和小猫身上的毛发都烘干了,淡声问道:“凌霄宗好玩的东西有什么?你已经整整两日未曾来过碧落殿了。”   小橘猫:“……”   小猫心虚狡辩道:“没、没有!我只是睡过头罢了。”   “……相允凝微微蹙眉,直白地说道:“本座是认真问你你喜欢什么,不是阴阳怪气你不来,你在想什么?”   小橘猫感受着身上重新干爽的感觉,乍然听见相允凝这么说,顿时只觉心软软:“原来是这样,你真好。”   小橘猫勾着人家的长锁骨,仰头蹭了相允凝一下。   就是身上太冷了点,整条鱼的体温是冷的,泡的泉水也是冷的,真的有点冻爪,小猫四处张望着,看见了相允凝手边放着的干净案桌,从相允凝的身上跳到了旁边干净的案桌上,这才多多少少松了口气。   不冻爪了,舒服。   相允凝依旧保持着低垂眸光的动作未曾动弹,半晌后才抬手,碰了碰下颌处被小猫蹭过,如今还残存着毛茸触感的地方。   小橘猫没有看见相允凝眼底一闪而过的晦涩,他站在相允凝手边的案桌上,低下头就能蹭到相允凝的脸。   听栖是第一次以这个角度看相允凝,颇觉有些新奇,也是直到站在这里,小橘猫这才忽然发觉,相允凝的耳边是淡蓝色的尖立耳鳍,正随着平静的呼吸微微张合。   金色的长发尾端浸入水底,优美立体的五官几乎完美无瑕。   更重要的是……   小橘猫扒着案桌的边缘,能够透过澄澈的水面,看见一点那条修长漂亮的冰蓝色鱼尾!!   金发鲛人张手搭在石壁上面,半躺在浅池的泉水之中,下半身的鱼尾被流动的活水冲得微微晃荡,半透明的微张尾鳍便随之而悠扬摆动。   鱼尾上的鳞片完整漂亮,幽蓝无比,光线照射在上面的时候,会折射出细碎的粼粼波光,极其漂亮。   小猫嗷呜一声,有些挪不开眼。   相允凝偏过头,看见毛茸茸的小猫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之下,甚至听见了小橘猫咽口水的声音。   相允凝:“……”   相允凝:“?”   小橘猫饿了大半天,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鼻端充满了金发鲛人身上那股独一无二的兰花和鱼味混合起来的味道,简直快馋死了,可怜巴巴地对着金发鲛人咪了一声。   相允凝:“……”   相允凝迟疑地看着小猫,有些不确定地扬了扬鱼尾,说道:“……这个?”   小猫的声音瞬间响亮不少:“咪!”   相允凝一怔,似乎是有些意外。   他有些犹豫不决,思虑再三,还是低声询问道:“你还小,你才刚成年,可以么……确定么?”   鲛人族一次交尾起码需要三日的时间,听栖承受得住么?   问是这么问,幽蓝的修长鱼尾还是无声破开水面,送到了小橘猫的面前,透明的尾鳍微微勾起,像是一种无声的邀请。   小橘猫本来就饿,看见这么漂亮的鱼尾带着坠落的水珠凑到他面前,更是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咪!!”   为什么不可以。   没办法,鲛人大概也在橘猫的食谱里,听栖一闻到味就走不动道了。   根本没有猫可以拒绝这种诱惑好吗?!   小猫蹲在案桌上,和垂落在半空之中的鱼尾僵持半晌,渴望终于战胜理智,于是张口就往冰蓝色的鱼尾上啃——   相允凝:“……”   冰蓝色的鱼尾迅速被人抽走,小猫咬了个空,馋得舔了舔嘴,委屈巴巴地咪了一声,小声说道:“给猫啃一口呗,就一口,一口也不行吗?”   “……”相允凝额间青筋跳起,说道:“原来你是单纯饿了,想吃鱼?”   小橘猫仰头看着黑了脸色的男人,茫然道:“对呀……怎么了吗?可是我真的好饿诶。”   相允凝:“……”   然后小橘猫就看见金发鲛人冷着脸把鱼尾抽走……不,不仅是抽走了,甚至还变回了人形的双腿。   相允凝身上自动化出了衣裳,他站起身来,妖力把全身的水珠都席卷干净,随后就见男人抬手理了理颈间的衣领,随后冷酷地转身就走。   小橘猫:“……”   小橘猫实在是饿昏了头,他不理解男人为什么突然变脸生气了,只好委屈巴巴地跟在人家脚边咪道:“我错啦冰冷鱼!你别生气了……你等等我!”   相允凝捏了捏眉心,低语道:“就知道你不可能会……算了。”   小猫抬头,迷茫地盯着金发鲛人,见他神色略微松动,不再冷得跟泉水一样,于是稍稍放下心来。   小猫黏在男人脚边,边走边小声咪呜撒娇说道:“就这么算啦?那你既然不生气了,能不能帮我捞点鱼呀?我来的时候,凌霄宗下我经常常吃的那家鱼干铺子关门了,没得吃了。”   真的快要饿死猫了。   相允凝:“……”   相允凝面无表情地把小猫拎了起来,小猫只觉眼前一花,他们就从冷清的山泉旁,来到了海风徐徐的海边。   海边的风莫名大了不少,一个巨浪打了上来,在淹到脚下的时候小猫心头一紧,下意识蜷起四爪和尾巴。   然后才意识到他还在相允凝手上,海浪淹没的是相允凝的长靴。   小橘猫:“……”心虚。非常心虚。   直到海浪和流沙退却,小猫这才眼尖地发现,海浪居然打上来了许多海洋生物,一堆大大小小的鱼螃蟹海螺被冲上了岸,无助地在沙滩上挣扎。   男人把小猫放下,冲被海浪拍上来的海洋生物扬了扬下巴,冷冷道:“吃。”   听栖:“……”   谢、谢谢……不过冰冷鱼怎么看起来更生气了啊?! 第11章 端倪   听栖只是一只快要饿死的小猫,他根本没法猜中冰冷鱼的心思。   相允凝就这么抱胸站在旁边,盯着小猫蹑手蹑脚地凑过去,很没胆地伸爪够了够沙滩上濒死挣扎拍尾乱跳的鱼。   小猫被甩了一脸水,很烦,但为了一口吃的,还是张口去叼。   然而小橘猫刚抬爪往前一步,未曾想爪爪下面不小心踩到了一只卧沙的螃蟹,小猫顿时嗷地一声惨叫出声。   相允凝:“……!”   相允凝解决完夹猫的螃蟹后,转头就看见小猫举着被夹的前爪,眼泪汪汪地盯着他。   虽然及时给小猫套了护盾,但是前面还是被夹到了一点,即使并未出血,可该有的痛楚还是跑不了的。   相允凝扶额叹气。   他认输。   他错了。   他就不该和一只什么也不懂的刚成年小猫置气。   听栖好歹也是两百年的小妖了吧,而且根骨不错,妖力比同辈的妖还要强盛。   怎么还能给一只未开灵智的螃蟹夹了?   被人避着夹到的前爪,轻轻抱起放在怀里的小猫,对此感到十分理直气壮:“我在陆地上是猫大王,又不代表我在海里也是。”   听栖不喜欢被水打湿毛发的感觉,除了鱼类,其他水生生物听栖接触得少,除了平常总爱逗一下凌霄宗的师兄师姐,装模作样地伸爪去捞他们在宗内养的一池锦鲤,其他的就再也没有了。   突然被夹,这怎么能怪他!   最终小猫还是美美地吃上了烤鱼。   是他亲自烤的,还分了几条给相允凝和另外两个漂亮姐姐。   相允凝也是水生灵族,要他学会烤鱼那真是强鱼所难了,听栖本来也不指望他,索性小猫自己平时就贪吃,对爱吃的东西研究颇深,烤几条鱼对他而言真是绰绰有余。   林枫总是习惯抱剑藏在暗处,以供随时听令,她本身便擅长隐匿,修为水平在莲间域里也算数一数二的,平常这么躲进黑暗里,除了尊上和无笙之外,几乎没人能发现得了她的踪迹。   可是那寸步不离跟在尊上身边的橘白青年,却在烤完鱼之后转头就冲她藏身的地方礼貌地叫了一声姐姐,问她要不要吃鱼。   ……他肯定不是普通猫妖。   姬无笙在旁边笑得几乎不能自已,容貌明艳的红衣女子隔空点了点被听栖叫出来的林枫,打趣般问他:“小家伙,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妖。”   听栖忙着吃鱼,闻言抬头,看了沉默地坐在姬无笙旁边的林枫,又看了看她接过的烤鱼,啊了一声,试探地问道:“也是猫妖?”   反正总不可能和相允凝一样是鲛人吧。相允凝接过烤鱼是因为他不介意吃这些东西,其他人可就说不定了。   可以如此毫无芥蒂地接过并且开始吃起来的人,大概率不是海底鱼类的妖族。   然后听栖听见姬无笙说道:“她是锦鲤妖。”   听栖:“……”   听栖瞬间放下烤鱼开始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冒犯了你的同族,还把你的同族烤了递给你……对不起!!”   林枫:“……”   相允凝:“……”   姬无笙快要笑死了。   林枫摆了摆手,说道:“没事。”   吃都吃了。   味道居然还不错。   听栖原地僵硬半晌,忽然转过头,小声问姬无笙:“你不会也是鱼妖吧?”   姬无笙冲听栖眨了眨眼,笑道:“那肯定啊。”   听栖:“……”   别这样……别这样!!   他,听栖,一只猫妖,当着这么多鱼的面,烤鱼吃鱼,还把烤好的鱼分给别的鱼一起吃,听栖真的感觉自己快死了。   就在此时,相允凝淡淡抬眸,盯了姬无笙一眼,启唇道:“是魔。”   听栖一怔。   姬无笙撇了撇嘴,说道:“尊上护人护得这么紧,不好玩,走了。”   走之前还要顺走林枫斯斯文文吃了两口的烤鱼。   林枫:“……”   林枫长眉微蹙,追上去不解道:“你没事吧,如今饿死魔投胎,吃完一条还要跑来抢我的烤鱼?”   她才吃了两口,特地留了沾满烤料的焦脆鱼皮没吃,如今怎能便宜了姬无笙?   听栖:“……”   天、天呐。   插曲很快就过去,两位护法撤退之后,听栖也差不多吃饱了,心满意足地变回猫形,就这么团在火堆旁边烤火。   太舒服了。小猫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他渡完灵骨整只猫从里到外都莫名其妙冷得不行,如今这团火就是听栖的命。   相允凝打了个响指,把火堆和鱼骨残片收拾干净,随后捞起原地犯困的小猫,往碧落殿深处走。   然而一远离火源,小猫就开始在相允凝怀里动来动去了。   刚开始小猫还只是安安静静地缩在相允凝的怀里,雪白毛茸的猫爪搭在相允凝的手臂上,脑袋则枕着自己的爪爪,困得直打哈欠。   不久之后,小猫逐渐开始变换姿势,在相允凝的怀里踩来踩去,最后扒着他的衣裳窜上了肩膀,最终在相允凝的肩头缩成了一团猫团。   相允凝偏过头,和睡在他肩膀处的小猫对上视线。   小猫眨了眨漆黑的瞳孔,使劲儿蹭了好一会相允凝的侧脸,咪道:“困了。”   这招对相允凝果然有效,相允凝眼神一缓,抬手摸了摸小猫脑袋。   相允凝好像……很喜欢这种表达喜欢和亲昵的方式。   听栖也喜欢。   他的交友方式就是看谁顺眼就凑过去跟他贴贴,喜欢谁就黏着谁,天天见都不够,不喜欢的人则全部打出去,再也不要见。   相允凝这种气场冷厉的人居然会不介意听栖这种黏糊糊的表达喜欢的方式,这个认知让小猫很想在相允凝身上打几个滚蹭来蹭去。   但是毕竟人的肩膀位置有限,让他缩在上面安心睡觉就已经够极限了,根本不够小猫打个滚,于是听栖只好作罢,悄悄伸爪抱住男人的脖颈,毛茸茸的脑袋抵在他的颈间,就这么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   听栖睡了个天昏地暗。   他以往都是准时就醒,早晨出门找吃的,吃完找个有阳光的地方躺下继续睡,然而今天不知为何,居然还是冰冷鱼把他叫醒的。   相允凝脸色似乎不太好看,然而面对躺在床榻深处的小橘猫,他最终还是没有当场发作,只是抬手碰了碰小猫昨日被夹的前爪,先是问道:“还疼么?”   听栖感觉自己睡了很久,但还是很困,打着哈欠说道:“不疼了。”   事实上要不是相允凝提起这事,听栖甚至都忘了他的前爪昨天被螃蟹夹了。   随后,小猫听见相允凝停顿半晌,低声问道:“你体内妖力怎么如此空虚。”   小猫的尖尖耳朵一下子就立了起来。   小猫仰头对上相允凝冰蓝色的瞳孔,咪呜说道:“我回凌霄宗后遇见了想吃我的鸟妖,我跟它打了一架,所以妖力耗光了,不是什么大碍。”   相允凝垂下眼眸看他,没说话。   “……”   小猫迷茫地说道:“咪?”   怎么了吗。   相允凝道:“那为什么本座给你渡去妖气,却如同石沉大海般,没有丝毫反应。”   如果把体内储存妖力的经脉看做河床,如今听栖的经脉便是干涸到四处皲裂的程度。   相允凝渡去的妖力相当于外来的温和之水,可是无论相允凝往听栖体内注入多少妖力,都随着干涸皲裂的细小裂缝之中流逝干净,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相允凝渡去了自身将近三分之一的妖力,听栖体内的干涸情况才终于出现了缓和。   然而按照两人的修为差距换算,相允凝这三层妖力,足够抵得上普通两百年妖族的十倍妖力。   相允凝知道小猫修为一定不简单,否则当初在迷宫之中,听栖也不可能无视野完美躲过他的出手。   可是小猫即使再天赋异禀,也不至于耗损到他一个千年大妖都填不满的地步。   小橘猫一个打滚站起了身,顺着相允凝的手臂爬上了他的肩膀,气势汹汹地在他耳边咪道:“冰冷鱼,你不信我,那我就说实话了,我就是骗了你,我没有睡过头。我,和想叼我吃了的鸟类打了个天昏地暗,透支透支再透支,实在不行了就昏过去了,醒来之后我就来找你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两日没有过来找你的原因。至于为什么体内妖力干涸得如此严重,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小猫直接摆烂了。   不然还能怎么说。小橘猫无压力无危机的日子过得逍遥快活,平常吃了睡睡了吃,有没有长到脑子上都不好说,不能再用更多的谎言来圆了,再圆就真的要露馅了。   “……”   相允凝喉咙一滚,低声说道:“抱歉。”   他复又重新检查了一遍小猫全身,确保他身上除了妖力空虚之外没有任何的外伤暗伤副作用之后,这才摸了一下小猫毛茸茸的脑袋,嗓音沉冷:“那鸟妖出没于何处,外观如何。”   小猫顿时跳了起来,心虚又着急地伸爪按住相允凝的手,说道:“你别……你别去。那鸟妖害我妖力干涸,我也重伤了他,也算是两清了。”   小猫不配合,相允凝也只得作罢。   直到此时,相允凝才忽然发觉,他只顾着找到小猫,护住小猫,却对他今生的生平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   听栖……可有亲人?幼年过得如何?怎么被顾息一个无缘无分的陌生人养了这么多年?   他不是不信听栖所言。   只是……面对听栖,他可能总是习惯杞人忧天吧。   小橘猫眼珠滴溜溜地转,他凑过去叼着相允凝的衣摆扯了扯,兴冲冲地咪道:“冰冷鱼,陪我去晒太阳。”   相允凝脸色看起来还是有些渗人,小橘猫决定让阳光把冰冷鱼晒暖一点。   相允凝没应声,只是跟在翘着尾巴的小橘猫身后走出了房门,一只手背在身后,无声放了一道灵讯出去。   与此同时,莲间域主座下的两位护法魔头同时接到了来自尊上的灵讯。   灵讯正面映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墨色大字——“查”。   两人打开灵讯,“查”字在空中消散又重新组合,最终成了两个人名:   顾息……   和听栖。 第12章 明白   出门晒太阳之前,听栖还额外惊喜地收到了姬无笙和林枫送给他的礼物。   姬无笙和林枫本来就准备好了见面礼,如今又吃了听栖送的烤鱼,如今正好和回礼一起送了。   小橘猫开心地收了起来,咪呜着凑过去蹭了一下林枫俯身摸他的手心,小猫正待再去蹭一下姬无笙的时候,小猫身后的男人走了过来。   然后小橘猫就蹭了个空,他诶地一声抬了头,看见林枫一把将姬无笙拽去了身后,板着张和小橘猫身后的金发鲛人大眼瞪小眼。   林枫轻咳一声,说道:“保护护法的生命安全,人人有责。”   相允凝:“……”   相允凝淡声道:“本座没想如何,两位护法放心。”   小橘猫心大得很,见状便又重新扑到了姬无笙的旁边,开开心心地蹭了她一下。   相允凝:“……”   相允凝抱胸站在了原地。   听栖送她们的回礼是一块猫神庙里求来的平安福。   “……”   相允凝眸光不善地盯着两位有平安福的护法。   若听栖送的是其他的礼物,相允凝高低得抢一抢。   但这个不行。这个毕竟是猫神庙的平安福,代表着护佑和平安。   然后相允凝在小猫面前蹲下,伸出手。   小猫愣了一下,随后从善如流地用毛茸茸的脑袋去蹭了好几下相允凝的掌心,还不知从哪叼出来了一块一模一样的平安福,放在了相允凝的掌心之中。   不仅如此,小猫背对着两位护法偷偷又塞了一块,并且悄声对相允凝说道:“嘘,不要告诉她们我给了你两块……猫神请保佑你多一点。”   “……”   相允凝沉默半晌,倏地笑了,低低道:“会的。猫神承诺了。”   小橘猫没有多想他这句话里的意思,毕竟心软又强大的猫神肯定不会不同意的。   护送完礼物之后,小猫便叼着相允凝的衣摆,亦步亦趋地往外面有太阳的地方走去。   碧落殿山清水秀,四周寂寥无人,多是亭台楼阁,高山水榭,环境十分宜人。   小橘猫特地找了一处阳光晒得到的草地,欢呼地扑了上去。   灿然的阳光洒在小橘猫的身上,将他全身都晒得暖融融的,浑身灿金的毛发柔软得不可思议。   相允凝坐在小猫身旁,偏头就看见了这一幕。   “……”   相允凝深思半晌,在摸和不摸之间抉择了片刻,最后果断抬手摸了一把。   小猫睡得正香,迷迷糊糊地被偷摸了一把,仰起头看见是相允凝,便又黏了过去,挨着相允凝的膝头继续睡。   相允凝神情一缓。小猫似乎很喜欢阳光,随着太阳偏移,小猫晒不到的时候,就会哼哼唧唧地往有阳光的地方挪动,他本来缩在相允凝的旁边,晒不到太阳的时候便睁开眼睛,悄悄钻进相允凝的怀里。   相允凝的怀里落了阴影,小橘猫便勾着男人的衣裳,爬上了他的肩头继续晒。   “……”   相允凝保持着这个姿势,低眸看着肩头的猫团,鼻尖几乎碰到小猫的脑袋。   这个距离,他再凑近一点,就能触及到小猫温热柔软的皮毛。   等到太阳落山,这里几乎晒不到太阳的时候,小猫便终于被冷醒了,他迷迷糊糊地抖了抖浑身的毛,一把从相允凝的肩头跳了下去。   相允凝微微蹙起了眉。   小橘猫看起来还没睡够,打了个哈欠,毛茸茸的脑袋直往下掉,困得整只猫直发懵。   相允凝苦思冥想半晌,忽然恍然大悟,将自己的体温烘高了不少。   相允凝垂下眼眸,再次把猫抱到怀里。   这回小猫终于不跑了,他不仅不跑,甚至还舒服地在鲛人怀里打了个滚,最后还咪呜咪呜地勾着相允凝的领子往里钻。   直到周身都被熨帖的温度包裹,小猫这才安心地缩成一团,呼噜着在相允凝怀里蹭来蹭去。   相允凝轻轻按着胸口小猫待着的地方,眼神柔软。   然而相允凝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他很快就收到了姬无笙送回来的灵讯。   姬无笙和林枫的办事效率很高,才不过半天时间,就将所有相允凝要的,包括听栖来到莲间域这么多年来的经历,还有顾息天生灵根残损的事情全部查得清清楚楚。   先不说听栖没来莲间域前的日子究竟如何,在知道顾息灵根天生残损的那一刻,相允凝哪里还不明白。   顾息一个普通灵修,凭何无缘无故对听栖如此之好。   天生灵骨产生的条件极其苛刻,不是生在灵力肥沃富足之地、亦或是用天材地宝就能够养出来的。   那是只有自身带有功德,才能在轮回转世之后生出的天生之物。   灵根残损在目前的修真史上,几乎从未有治愈成功的案例,不管是天生的还是后天损伤的,最多也只是用了各种方法缓解痛苦,延长寿命罢了。   如果说有什么方法能够治愈人族灵根的残损,除了功德之人携带的天生灵骨之外,相允凝便再也想不出其他的了。   那是功德所化之物,能够修补天生残损再正常不过,从天道的角度,其实就相当于天生灵骨之人将自己上一世的功德赠予他人,因而能够得到天道规则的承认。   还什么狗屁师兄呢,亏听栖如此信任依赖顾息,小猫怕是从来不曾了解过,他师兄肚子里打的是这种肮脏的主意!   更何况那是天道的馈赠,是功德者应有的奖赏和机缘,若是随意让旁人抢夺去,最终只会遭受天谴的惩罚。   “……”   小橘猫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只觉得周身温度骤降,耳边传来清脆的碎裂声。   听栖蓦地一睁眼,恰好看见相允凝神色极其难看地捏碎了手里的那道灵讯。   小橘猫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伸爪去扒拉相允凝攥得青白的手指,说道:“怎么了?你好像很不开心。”   相允凝深吸一口气,像是忍耐着什么似的,一字一顿地说道,“以后,不准靠近顾息。”   听栖心里骤然咯噔了一下,问道:“为、为什么?”   相允凝冷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身怀天生灵骨,可以治愈他的灵根残损?”   “……”   听栖心跳声大得几乎难以忽视。   冰冷鱼怎么知道的?   他还知道多少?   他不会已经发现自己给师兄渡灵骨的事情了吧?   ……不可能啊,听栖根本没有同任何人说过这件事情!   天生灵骨长在听栖身上,毫不夸张地说,只有听栖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不管多了少了,只要灵骨还长在他的身上,相允凝就很难发现灵骨的异样。   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灵骨本来的模样,又如何得知如今的灵骨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道理是这样的,所以听栖向来对这件事情放心不已……可是听栖也无法解释冰冷鱼又为何突然对师兄抱有如此大的敌意。   见小橘猫久久呆愣未言,相允凝也乍然意识到自己如此没头没脑地警告听栖,确实有些突兀和不合适。   可是与听栖将来面对的潜在危险相比起来,这点阻碍根本不成气候。既然相允凝如今知道了,就绝无可能袖手旁观。   相允凝盯着小猫漆黑的眼瞳,语气冰冷道:“你是否又知道,你那好好师兄,表面疼你爱你护你,其实早在他将你带回的那一刻起,他就将你当成了他救命的一味药?”   小橘猫呆愣愣地看着相允凝,张了张口,半晌才涩然道:“可是……可是,他是我的师兄啊。”   小橘猫面对这样几乎杀气四溢的相允凝,有些无措地把自己缩成一团。   一边是从小将自己养大,极尽所能地对自己好的顾师兄,一边是对他有救命之恩,他很喜欢很想亲近的朋友,听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觉睡醒起来,他俩就忽然变得如此剑拔弩张了。   听栖看起来像是有些难过,也对相允凝对师兄突然而尖锐的敌意感到茫然和不知所措,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冰……域主大人,你是对师兄有偏见吗?我可以保证,他很好的。他要是想动手肯定早就动手了,又何必等这两百年,养我两百年……疼我两百年。”   听栖是傻,不是痴呆,旁人待他如何,究竟有没有真心,听栖还不至于分不出来。   当初听栖重伤逃入莲间域,顾息偶然救了他之后,将他送去了治疗。   那之后,顾息本来是想将伤势痊愈的小猫放归的,是听栖自己伤好了之后还一直要黏着顾息,一直要找机会报恩的。   “……”   相允凝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听栖,你敢保证,顾息对你的天生灵骨……就没有半点想法?你就一点也不担心你自己的安危?”   “……听栖喃喃道:“我知道……他要是对我的天生灵骨没有想法,那才不正常。我知道的。”   他不信一个濒死之人,从不曾对一味行走的救命之药心动。   可是心动归心动,君子论迹不论心。   天生灵骨能够修补根基或血肉的消息并不是秘密……灵骨需要成长完全,才能发挥出十分的作用,这才是秘密。   只有天生灵骨携带者才知道的秘密。   听栖一直等到成年了化形了才动手渡灵骨,还顾息这么多年的恩情,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顾息从一开始就有动手的动机,从捡到奄奄一息的听栖,再到之后听栖重伤初愈依旧籍籍无名,那段时间其实是动手的最佳时期……因为听栖无名无姓,无依无靠,悄无声息死了不会有人知道。   即使莲间域有禁令又如何?   那所谓的禁令谁来执行,是否能真正落实到位,谁能确保一只无人问津、重伤濒死的猫妖死了之后一定能被发现呢?   顾息一直没有对听栖下手,一直。   听栖拥有的太少、太少了,所以他很珍惜每一份别人给他的善意和爱。   他小时候只有相依为命的兄长,兄长舍弃了独活,选择了让听栖活。   他逃难初入莲间域的时候,顾息舍弃贪恋,选择救他,并且一直选择到了如今。   足以让听栖为了这份恩情和选择,做出自己所能够为他做出的一切。 第13章 星河   听栖抿了抿唇,低声说道:“冰冷鱼,你信我一回,可以么?师兄不会这么做的。”   “……”   相允凝闭了闭眼,没说话。   一人一猫之间的氛围骤然冷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听栖才听见相允凝低声说道:“希望如此。”   小猫眨了眨眼,雪白的毛茸爪爪扒在相允凝的胸膛上,微微收紧:“你同意啦?”   相允凝抬手摸了摸小橘猫的脑袋,指尖不经意地蹭过了小猫颈间的贝壳吊坠。   小橘猫仰头去蹭他,尖尖的猫耳活泼地抖了抖。   他不希望自己最亲近的人反目成仇,如果有什么误会,还是速速像现在这样说开为好。   *   顾息打坐结束,缓缓呼出了一口浊气。   他黯淡而残损的灵骨受到两株戚风草的修补,如今已然开始缓缓生长,灵根本身散发的光芒已经逐渐亮了不少,与从前大不相同。   那是他的灵根在变得越来越好的标志。   是他所有苦难生活在逐渐远去的标志。   顾息闭上眼,几乎有些哽咽,手抖得不成样子。   桌上还放着他和李寻交谈之时喝剩的残茶,角落里点着香炉,香味不浓不淡,由几十种香料熬制而成,是李寻送他的香,名为罗什香,修炼打坐时点上有助于平心静气,全身投入修炼,还具有防走火入魔的功效。   这香不是顾息点的,顾息当时被听栖推着进了静室,当时心神波动太大,一时忘了。   小栖不喜欢这种香料的气味,一闻到就要咪咪呜呜地往外跑,所以小猫在的时候顾息一般不点。如今这香炉里面自动点上了罗什香,不用想,大概率是李寻走之前替他点上的。   顾息摇了摇头,失笑地走出静室,熄了好还在燃烧的香。   李神医为了他真是操碎了心。   还有小栖,他可得找机会好好谢谢他们。   *   听栖跟着相允凝回到了碧落殿。   小猫睡够了,从相允凝的怀里跳下来自己走,然而一进碧落殿,再次看见那主殿之中宛如置身深海一般的景象,几乎毫不犹豫又变回了猫形,可怜巴巴地扒着相允凝的衣摆往上爬。   相允凝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只是诧异原本单走的小猫忽然之间的亲近,并且顺手接了一把,把小猫承托上了自己的肩膀。   直到相允凝发现小橘猫缩在他肩头时,毛茸茸的尖耳朵依旧不自觉地折起,这才终于注意到了听栖的异常,停下脚步道:“怎么了?”   小橘猫黏黏糊糊地往相允凝的衣领里面钻,直到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猫脑袋,小橘猫这才终于放松了一点,微微清了清嗓子,说道:“没事,猫妖多多少少都有点怕水,没关系的。”   “……”   相允凝默然片刻,修长的手指轻轻拢住小猫漆黑的眼睛。   本来主殿里就跟身处深海没什么两样,周围几乎没有什么光源,如今相允凝的手拢在眼前,听栖便更加看不清什么了。   不多时,就见相允凝的指间不知怎的,忽地透出了几缕柔和的光亮来,小橘猫咪呜一声,莫名好奇得心痒痒,忍不住用雪白的猫爪去扒拉相允凝拢住他眼睛的手。   相允凝微微勾了勾唇,伸手把小猫雪白的爪爪一只只捏下来,成功看见小橘猫折了折耳朵,气势汹汹地冲他长长地咪——了一声。   相允凝低笑不已,随后移开了拢住小猫眼睛的手。   然后,听栖就看见原本深黑幽蓝的辽阔深海,如今竟是亮起了无数微光,如同点点繁星,每一颗都极亮无比,几乎将听栖和相允凝二人所在之处照了个雪亮。   那些星光汇聚在一起,缓缓在听栖眼前流淌着,连星云都带着神秘而多样的色彩,整个主殿里的景观从幽暗深海彻底变成了星河流淌,璀璨至极。   小橘猫窝在相允凝的怀里,骤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相允凝垂着眼眸,勾起指节,轻轻摩挲着橘白小猫的下巴,低声询问道:“这个……还害怕么?”   橘白小猫小小咪呜一声,倏地在相允凝的怀里缩成一团。   半晌之后,小猫又非常非常小声地咪了一下。   “……不怕。喜欢。”小猫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自己丢脸,又重复了一遍:“很喜欢。第一次有人特地因为我害怕深海,所以把深海变走,请我看星河……谢谢你。”   “……”   相允凝便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的小猫,本该拥有比这更多更多的东西。   他本该可以看到比这更广阔更绚烂的世界,完全不必体验人间七情六欲种种苦难,就只当好他逍遥自在的神仙,享受无穷无尽的寿命和世间种种美好。   他本来挥挥手便可以将深海照亮,可如今却要因为旁人奉上他随手便能做到的景象而感动不已……凭什么呢?   橘白小猫伸爪勾着相允凝的领口,探出头来又看了一遍相允凝变出来的星海。   片刻之后,小猫又呜地一声缩了回去。   相允凝:“……”   不适宜的气氛被小橘猫过分可爱的动作彻底打破,相允凝有些好笑,摸了摸小猫的脊背,带着他往寝宫走。   小猫最后探了一次头出来,用留影石录下了方才的星云银河,随后珍惜地收好。   相允凝注意到他的动作,扬了扬眉,问道:“为何要录?”   听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是你送给我的呀……真的很有纪念意义。要是不录下来,以后我再想看的时候,岂不就看不到了。”   “……”   相允凝深吸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该对小猫如此鲜明而直白的喜欢和回应做出什么反应,他沉默半晌,最终只是抚了抚小猫尖尖的耳朵。   还有一个原因听栖没说,这块录下星空的留影石他自己可以保存很久很久,同时也可以拿回去给师兄看看。   师兄以前就因为自己迟迟不化形而担忧不已,总是怕自己出门被别的妖欺负了,每次听栖出门他都得叮嘱好一番,还要他带上护身的法器,跟凡间担心自家儿子的老婆婆一样,有一种絮絮叨叨的温情。   师兄压根不知道自己出门在外的时候,完全只有自己欺负别的妖的份,哪有被欺负的份。   其他山头的妖不来找师兄告状都不错了。   师兄对冰冷鱼的印象估计还停留在冰冷鱼一言不发拂袖离去,给师兄看一眼也是想师兄知道,莲间域主没有生自己的气,他对自己很好很好,好到愿意替听栖变走讨厌的东西,因此不需要顾息担心愧疚亦或是重新写信解释。   总而言之,听栖一个人在外面也可以过得很好,不用担心。   这次,相允凝带着小猫再次穿过长廊,来到了上次听栖没来得及进去的门前。   橘白小猫简直好奇死了,他从相允凝的怀里跳到地上,翘着蓬松的尾巴在紧闭的门前走来走去,凑近了,小猫便闻到了和相允凝身上那股兰花香味如出一辙的味道。   听栖有些不负责任地猜测,相允凝身上的兰花香很有可能就是在里面待久了熏出来的。   他一只鱼,怎么这么喜欢兰花啊?   虽然听栖也很喜欢就是了。   小猫伸爪,用雪白的毛茸茸爪爪把面前的门顶开一条缝,随后率先钻了进去。   扑面而来的,是几乎无处不在的兰花气息,小猫耸着鼻尖,吸了一大口,心满意足地继续望向四周。   进门以后,中间是一处围栏圈起来的青松翠竹,最两边的长廊下种着淡青的兰花,左右两边用鹅卵石铺了两条小路,顺着石子小路绕过青竹丛,便是一处宽阔干净的院子,院墙之外都种着深绿的树木,蝉鸣声声。   院子的中央挖了一口浅池,其中居然养了许多不知种类的鱼,看起来应该都很好吃,浅池周围没有设立护栏,池面只比地面矮了半指的高度,小猫凑过去的时候,只要一伸爪,便能够到池子里面游动的鱼。   小猫眼睛顿时就亮了。   别的不说,单单就这个池子,就完全抓走了橘白小猫的心。   海边听栖不常去,毕竟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被卷走,江河湖泊听栖也不常去,因为远,里面还有很多不知名的大妖,不仅捞鱼难度大,还有可能被水里的妖抓下去。   锦鲤池能在猫妖无数的凌霄宗里顽强地存活至今,完全是因为锦鲤不好吃。   听栖平常根本很少有自己捞鱼吃的机会!   正当小猫双眸亮晶晶,蠢蠢欲动地想要伸爪捞鱼的时候,他被人原地抱了起来。   相允凝捏了捏小猫爪爪,说道:“明天捞。如今夕阳落山,你晚上总不能湿着猫爪休息。”   小猫闻言立刻收回了自己的爪子,道:“你说得对。”   玩那还得是明天玩才有意思。   穿过院子,又是一间四面围合的宽阔院子,不过这里明显是用于居住的,四周同样栽种着兰花,院子角落还放着一把深绿的藤椅,扶手旁边的椅子上静静放着一套茶盏,听栖对这个藤椅莫名熟悉,他想了好久,骤然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触发贝壳项链,传送过来时落下的地方。   当初相允凝就是躺在藤椅上,金色长发慵懒随意地散了开来,发间、身上都落了兰花花瓣,俊美的容颜在阳光下几乎让人难以抑制地心动。   小橘猫缩在金发鲛人的怀里,不知怎的忽然就有些不自信起来了。   他仰头看见相允凝锋利的下颌,忽然问道:“冰冷鱼。”   “嗯?”   相允凝抬步走进寝殿,殿内的烛火无风自燃起来,头顶的夜明珠散发着明亮的光芒,相允凝把小猫放到柔软的被窝上,道:“怎么了?”   橘白小猫四爪陷在厚软的被褥之中,轻轻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他一只籍籍无名的外来猫,怎么就能入了莲间域主的眼,被他如此珍视地对待。   听栖有点想不明白了。   相允凝笑了一下,问道:“谁会不喜欢你?”   小猫折了折耳朵,理直气壮道:“很多!那些被我压着打过的妖啊、被我抢过鱼干的灵狐猛兽啊……好多的。而且,怎么可能有人会被所有人喜欢嘛!”   小猫嘀嘀咕咕:“我又不是灵石做的。”   相允凝失笑。他揉了揉小猫脑袋,低声说道:“无碍。好好休息。”   他当然知道听栖不是灵石做的。可……听栖却也是无论多少灵石都换不来的。 第14章 察觉   然而这话相允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现在的时机并不适合。就连相允凝觉得理所当然的行为,小猫都接受得有些不自在。   反正小猫看起来很好骗的样子,凡事慢慢来。   “……”   小橘猫怅然地想,可是冰冷鱼还是没有告诉他为什么嘛。   他冲着相允凝转身将要离开的背影咪了一声,说道:“诶……这里不是你的寝宫吗?你怎么不在这里睡啊。”   随后,小猫这才骤然反应过来,道:“是不是因为我抢了你的床?我可以下去睡的!有个被子堆起来作窝就可以啦,你不要因为我委屈自己。”   相允凝脚步微微一顿。   这里本来就是给小猫准备的地方,只是小猫既然这么说了……相允凝也不可能拒绝。   相允凝走过来揉了一下小猫脑袋,道:“一起吧,不必下去了。”   床铺够大,就算听栖变回人形,同相允凝一起睡在上面也完全绰绰有余。   小猫:“好耶。”   橘白小猫先相允凝一步顺着被子的缝隙钻进了被窝,在一片漆黑之中匍匐前行,企图用自己的体温替他暖床。   床榻上蓦地隆起了一团雪白的团子,在宽大的床榻上面可疑地游动着,速度不快,方向看起来也很混乱,大概是因为被子里面完全漆黑,视野受限,不过整体依旧保持着由内圈向外的顺序一点一点往外拓展着。   那团蒙在被子里的雪白团子不断窸窸窣窣,最后成功钻到了床尾,随后吧唧一下撞到了床尾的护栏上。   相允凝:“……”   不过索性有一层厚软舒适的被褥蒙着,小猫没被撞疼,只是似乎有点蒙,停顿片刻后蓦地从床尾的被子里探出颗毛茸茸乱糟糟的猫猫头,茫然地左右看了一圈。   生生把相允凝看笑了。   相允凝伸手把猫捞进怀里,小橘猫身上的毛都被他自己钻得凌乱不已,显得格外蓬松漂亮,相允凝低眸看了半晌,没忍住伸手顺了一下。   于是小猫干脆吧唧一下倒进相允凝的怀里,舒服地呼噜了起来。   怎么有人……有鱼能这么贴心!   包顺毛包接送还包发热,冰冷鱼要是能变小一圈,听栖第一个把他揣进兜里带走。   把小猫送进被窝里面,相允凝侧躺在床榻边缘,小小一团的猫猫则缩在相允凝的胸膛边,被相允凝微烫的手心轻轻拢着,直到被烘出了困意,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这么快就能睡在同一张床上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听栖都很开心。   *   听栖睡了又睡,休息得足够又充分,如今已经差不多感觉不到渡去灵骨的后遗症了。   冰冷鱼的睡相真是过于好了,小橘猫醒来的时候,相允凝规规矩矩地仰躺着,而小猫自己则自己七歪八扭地睡在了相允凝的胸膛上,随着他清浅的呼吸一起一伏。   相允凝神情宁静,呼吸轻缓,看样子应该是熟睡了。只有听栖因为白天睡太多了,晚上睡没多久就醒了。   小橘猫本来想轻手轻脚地从相允凝的胸膛上下来,只是他探头探脑地盯着相允凝的睡颜看了半晌,还是有些迟疑不敢动。   相允凝这个修为水平的大妖,听栖要是动一下,都怕把他惊醒过来。   小橘猫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忽地心中一动。   冰冷鱼睡着的时候,他岂不是正好可以回一趟凌霄宗?   反正师兄平时修炼都无比努力,晚上都不睡觉的那种,就算听栖大半夜去找他,也大概率都能找到人。   先把……先把冰冷鱼送给他的星空拿给师兄看看!   而且听栖若是启动贝壳项链直接传送走,这样就刚好不会因为在人家胸膛上踩来踩去上下动作吵到相允凝睡觉了。   等到明日清晨的时候,听栖甚至还能顺路去凌霄宗山下给自己的储物空间里面补点酥炸鱼干,再给相允凝带点早点回来。   简直是一举两得!   小橘猫尖尖的猫耳悄无声息立了起来,略感兴奋地抖了抖。他偷偷往贝壳吊坠之中注入妖力,乖巧地等待着传送。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小猫的身影几乎已经陷入传送阵法了,却在传走的某一时刻骤然停顿下来,像是被什么无形而坚不可摧的透明墙拦下来了一样。   小猫一愣,还以为是自己启动贝壳项链传送的步骤哪里出错了,于是按照相允凝教他的方法,又重新试了几次。   ……不会是因为自己的灵骨失了大半,所以注入的妖力不够吧?   可是无论听栖注入多少妖力,贝壳吊坠都依旧如同石沉大海般毫无回应。   他如今失了大部分天生灵骨,体内妖力本就随着灵骨的流失虚弱了不少,光是这会鼓捣着注入进去的妖力,都已经让听栖感到有些吃力了。   可是这么多妖力,不可能无法启动贝壳项链的。   之前听栖刚渡完灵骨给师兄,体内妖力跟被饿死鬼席卷过一样空旷的时候,搜刮搜刮挤出来的妖力也成功启动了啊。   小猫当场愣住了。   然后听栖抬起头,看见相允凝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睁开了眼,冰蓝色的眼瞳中没有任何的睡意,正静静地看着他。   “……”   小橘猫呆呆地望着相允凝,张了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正在不断清晰起来:   是不是相允凝,不想他走?   贝壳项链的阵法应该不是没有启动成功……而是在传送走的途中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拦住了,所以整个传送才会失败。   饶是听栖是只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快乐小猫,曾经拥有的修为也能够让他看得出来,相允凝放在他身上的贝壳项链绝非凡品,能够在指甲盖大小的普通材料上镌刻能够传送千里的精密阵法,本身就代表着炼制者的技艺十分高超,以及这个法器成品的质量一定不差,甚至很有可能属于稀有的程度。   听栖一没让它泡水,二没让它火烧,连损毁的机会都没有,这样的法器在自己身上无缘无故出故障的概率当真很小。   排除了一切可能,那就只有最后一个可能性了。   相允凝……在暗中动了手脚。很有可能是设了什么强大的禁制,足以拦截传送阵法的那种,只是为了听栖不要离开。   小橘猫的尖耳不知不觉落了下来,他呆愣半晌,甚至本能地想要把前面所有猜测全部推翻抛到脑后,结结巴巴道:“冰、冰冷鱼……为什么贝壳项链,传送不了了啊。是我弄坏它了吗?”   小猫无措地说道:“对不起。”   “……”   相允凝闭了闭眼,似乎在忍耐什么。   他有些看不得小猫这个样子。   即使当初选择了这么做,也猜得到终有一天,他可能要面对听栖这般带着隐约希冀,又隐隐无措难过的眼神。   他抬手,轻轻揉了揉小猫低落的耳朵,低低说道:“你没有弄坏它,它是你的,只有你才拥有它的使用权。更何况就算你弄坏了也没关系的,无需自责。”   “既然没坏,那、那为什么,”听栖张了张口,喉咙有些说不出话来,“为什么不能用了。”   “……”   “那是不是我的妖力不够,所以才启动不了?”小猫的耳朵越来越低落,却还是坚持不懈地问道。   “……”   小猫呆在了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小猫慢慢地把自己缩成了一团,尖尖猫耳折成了飞机耳。   他恍恍惚惚地说道:“我找了好多好多理由……为什么一个都不是呢。”   相允凝薄唇紧抿,他试图一点点抚开小猫紧张绷起的脊背,然而却无一例外地失败了。   听栖喃喃道:“你骗一骗我也好呀。我从来都会相信你说的话的。”   相允凝闭了闭眼,沉声道:“听栖。你不会的。你很聪明。”   “……”   橘白小猫在难过的间隙中顺着相允凝的话想了想,忽然发现他说得好像确实有道理:“好像也是。”   “不对,”小橘猫倏地回过神来,似乎更难过了:“你既然觉得我很聪明,那你为什么不相信聪明小猫!?”   相允凝:“……”   相允凝深吸一口气,冰蓝色的眼瞳盯住小猫,一字一顿说道:“听栖,本座不是不相信你。本座是不相信顾息。”   “……”   小橘猫眼泪汪汪地咪道:“你不相信我的看人眼光……你还是不相信聪明小猫!”   相允凝:“…………” 第15章 生气   好像……无论氛围闹得如何僵硬,有小猫在,事情总是能变得啼笑皆非。   没有人会喜欢被限制自己,听栖的反应是相允凝意料之中的。   可是他没想到,听栖的脑回路和寻常猫一点也不同,莫名其妙地纠结在了一个和矛盾点完全风马牛不想干的地方,愣是让相允凝也不知道该怎么辩解。   ……他到底要怎么才能说服听栖,他真的不是不相信聪明小猫??   相允凝从来都不吝啬于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他人。   他始终不认为顾息这种人当真能够永远守住底线,不对听栖出手。   就像相允凝同样也不认为,有人能够永远忍受自己本该大放光彩,却因天生残缺而永远得不到本应属于他的荣光。   人性,永远都经不起考验。   就算顾息忍得了一时,他忍得了一世么?   归根结底,相允凝不敢拿听栖的命来赌,也不会拿听栖的命去赌别人的良知。   听栖如何亲近别人,那是听栖的事情,相允凝来负责做那个揣测他人的恶人。   小橘猫从相允凝的身上跳了下来,他吸了吸鼻子,说道:“那我不用你给的贝壳了,我自己走可以吗?”   相允凝垂着眼眸,修长的手指轻轻捧起小猫的脸,指腹碰了碰他的耳朵,轻声问道:“你能相信蠢笨的鲛人一回么?”   听栖沉默了半晌,收回了毛茸茸的脑袋:“可是,你总不能关着我一辈子,让我永远都不和师兄见面、接触。”   “冰冷鱼,”小橘猫折着耳朵,有些失落:“没有人会喜欢被关起来,关在一个地方。”   更何况是一只生性活泼贪玩的小猫。   相允凝心口猝然一沉。   这句话的威力,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风霜刀剑还要令人难以承受。   相允凝喉咙一动,低声道:“……抱歉。听栖,我没有这个意思。”   听栖的世界非黑即白,单纯得可怜,对信任和依赖的人几乎没有任何的防备心,以至于他从来没有想过,答应过他不再和师兄计较敌对的相允凝会出尔反尔,会做得这么绝,直接断了他回去和师兄见面的可能性。   ……不对。   冰冷鱼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给过明确的答复。   他似乎从来都是默认和沉寂不语,以至于如今不过是听栖一厢情愿希望他们和好罢了。   *   当姬无笙和林枫回到碧落殿的时候,她们忽然发现自家尊上和他刚捡回来的小猫之间,好像有些不对劲了。   小橘猫见到她们依旧会礼貌地凑过来咪呜咪呜地打招呼,给摸给抱的黏人模样十分乖巧可爱,只可惜小猫身后无声无息跟着的人看起来不是很乐意,所以姬无笙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和护法生涯,还是谨慎地只选择了摸了摸小猫毛茸茸的脑袋。   只一眼,她们就能看出问题来。   平常的时候,尊上都恨不得小猫天天睡他身上,何曾会像现在这样让听栖自己一只猫在碧落殿里走来走去,跟探险一样左看看右看看的。   主殿的穹顶和地面从深海换成了璀璨的星空之后,便一直保持着这般模样了,小猫抬头不见低头见,偶尔被璀璨的星空吸引去注意力的时候,便能眼尖地发现被他注视着的星空隐约亮了不少。   当听栖的眸光离开之后,星空便会重新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像是从未发生过变化一般。   这是什么意思?   小橘猫落寞地扫了扫尾巴。   他几乎将碧落殿逛了一整圈,这才恍然察觉相允凝设下的禁制将碧落殿彻底笼罩了进去。如果是还未渡走大半灵骨的听栖,他根本不用担心自己会被一个小小禁制拦住。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光凭听栖自己的力量,不说强行破开禁制了,就连抓出偷偷摸摸跟在听栖身后的人都难。   两位护法姐姐更是无法指望,她们都是冰冷鱼的人,总不可能吃里扒外把自己放出去。   小猫在偌大的碧落殿走累了,于是原地趴了下来,毛茸茸的下巴搭在前爪上,愁得直叹气。   渡灵骨还差最后一次,听栖若是再不想想别的办法,从前做的所有努力、受过的所有煎熬就全部白费了。   他不可能束手就擒,乖乖在这等着相允凝什么时候戒心消解把自己放出去。   几乎融于黑暗之中的男人缓步走了出来。   他在小猫面前俯身下蹲,沉默半晌,不知从哪摸出了一包油纸包着的酥炸鱼干出来,摊开放在小橘猫面前。   “……”   小猫蔫哒哒歪着头,萎靡地说道:“冰冷鱼,真的不能放我出去吗?”   相允凝沉默半晌,似是终于松了口,缓缓说道:“可以。”   小橘猫眼睛一亮。   随后,听栖听见男人说道:“那本座把顾息关起来。”   小橘猫:“…………”   小橘猫:“?????”   不是,域主就能为所欲为的吗!?   相允凝补充道:“你不许靠近。”   小橘猫不可思议地咪道:“你不可能把我关一辈子,但也不可能把我师兄关一辈子啊?!!”   你俩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啊!   相允凝低垂眼眸,轻轻捻了一条鱼干喂到小橘猫嘴边,淡声道:“那本座跟你一辈子,看你一辈子……这样行么?”   相允凝道:“若你答应,本座立刻撤掉禁制。”   相允凝自觉已经让了很多步了,他绝无可能让听栖在自己眼皮底子下出事。   可若是小猫自己不配合,相允凝总是难以彻底放心。   小橘猫一天没吃东西了,馋得忍不住舔了舔嘴,仰头就看见金发鲛人神情专注地等着他的回复。   “……”   小猫失落地折了折耳朵,随后狠了狠心扭头就走。   相允凝盯着手中逐渐冷却软绵的鱼干,随手放了回去,再未看多一眼。   第一次谈判以失败告终。   相允凝设下的禁制笼罩住了整个碧落殿,听栖一直在摸索着禁制的边界,可是那禁制坚固不已,不管听栖来软的还是来硬的,禁制依旧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小猫最后气到伸爪拍了好几下坚不可摧的透明墙,气呼呼地扭头就走,自己窜上了穹顶旁边,就这么缩在阴影之中不动了。   相允凝站在下方,抬头往上看。   “……尊上。”   相允凝的视线依旧落在气鼓鼓炸毛的橘色猫团身上,说道:“何事?”   高挑沉默的黑衣女剑客低下头,右手抚肩,声线平稳:“我想,您需要先看过这个。”   调查顾息的结果依旧在持续更新,她们此次特地赶回来,也是因为手里有一件应当挺重要的事情需要及时让尊上当面知晓。   顾息的残损灵骨……居然奇迹般开始好转了。   姬无笙是魔,她对人族的灵力极为敏感,几乎是在顾息打坐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发现了顾息体内灵力的不对劲。   那不像是残损灵根能散发出来的灵力强度,若说从前顾息的灵力气息是金乌下沉,暮气难掩,那现在的顾息灵力气息则是难掩光芒。   连前来为顾息诊断身体的医修都难掩惊喜,连连问他究竟得了什么机缘如此有效,顾息这才同那医修说了戚风草的事情。   所有的发生的一切都被躲在暗处的姬无笙和林枫尽收眼底。   相允凝一顿。   他接过林枫递过来的卷轴,指尖一推便将其展了开来。   “……”   小橘猫的尖尖猫耳动了动,他探出头来,看见相允凝看完之后神色平静地合上卷轴,指尖妖力一燃,将其一点一点燃烧殆尽。   相允凝烧掉卷轴,说道:“再说一遍。”   林枫心领神会。   这是要她当着小橘猫的面再说一遍了。她道:“顾息残损的灵根出现好转的现象,据说……他只要在四日之后再次服用戚风草,便能够彻底治愈他天生残损的灵根。”   小猫听完,不知为何更生气了,从漆黑的高处探出颗凌乱的猫猫头出来,气势汹汹地冲着相允凝咪了一声。   相允凝:“……”   相允凝扶额。   虽然不知为何这段话哪里又惹了小猫生气,但如今他们两方如此僵持下去,总不是办法。   相允凝仰头凝视着小猫气呼呼的背影,道:“听栖。他对你动手了?”   “这戚风草又是何方神圣,本座从未听过。”相允凝的嗓音听起来依旧平静无比,可是听栖莫名从其中听出了某种风雨欲来的感觉:“你可以下来,给本座看看么?”   听栖心里骤然咯噔了一下。   相允凝真的好敏锐。   ……想骗过冰冷鱼真的是件有难度的事情。   相允凝想起之前小猫莫名其妙的虚弱和嗜睡,整个人看似平静,实则已经有些压抑不住心中的杀意了。   即使活了上千年如他,都从未听说过这戚风草的名号,莫不是那狼心狗肺的东西趁着听栖不注意私自下手,偷偷对听栖的灵骨动手,对外再假借是什么戚风草的功效。   偏偏小猫对他那好好师兄又信任得不行,自然从来都不会对顾息起疑和怀疑。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相允凝就已经忍不住想杀人了。 第16章 动摇   顾息没有把自己灵根好转这件事情透露出去,除了一直知情的李寻。   听栖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把戚风草的事情说出去,毕竟这般能够修补灵根的灵物,一旦被别人知晓了去,怕是会引来不详之灾。   李寻知道之后,便欣慰地拍着顾息的肩膀,感叹道:“不容易啊。”   顾息笑容里带了点释然和腼腆,他感激地揽着李寻的肩膀,紧紧拥抱了一下李寻,说道:“……谢了。”   他从来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当真能够有这一天。   洞府里的茶几上放着一堆大包小包的东西,有用羽毛铃铛做成的玩具,有精巧的针织玩偶,还有用油纸包着的酥香糕点和各种口味的鱼干 ,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李寻注意到了,问道:“这些都是什么?以前没见你一次性买过这么多东西……给听栖的?”   顾息笑了笑,说道:“对。我以前……总是因为我的灵根郁郁不欢,小栖又从小就懂事,我不经意间忽略、照顾不周的时候,他却总是反过来照顾我、安慰我。”   顾息曾经因为灵根残损,体内灵力不足,经常需要借助灵石之中的灵力来辅助修炼和打坐,因而顾息从小到大,烧掉的灵石几乎数不计数。   小猫对什么都慷慨大方,把一堆狐朋犬友领到家里玩的时候,小猫房间里有什么他们吃什么,有什么他们打劫什么,如同蝗虫过境一般风卷残云,片甲不留。   唯有房间里存放的灵石,他那群妖同伴们是碰也不会碰,走的时候甚至还会偷偷丢一些在房间的角落里。   最后,那些灵石都会被小橘猫收集起来,偷偷叼进顾息的枕头底下。   李寻叹息般拍了拍顾息的肩膀,说道:“破费了。”   顾息笑了一下。   李寻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忽地说道:“我行医多年,竟是不知道这残损灵根能有另外的治疗方法,若是当真有效,那小栖当真是为了你煞费苦心呐。”   顾息笑了笑,说道:“是啊。我也没想到,小栖为了我竟然能够做到这个地步……我真的很感激他。”   屋里点着罗什香,顾息随手熄掉,道:“阿寻,以后不用帮我点罗什香了。点了这香,小栖都不爱回家了。”   李寻诶了一声,也跟着进了屋,忙道:“哎呀我没注意到,不好意思啊!以后不点了,你放心。”   说罢,李寻哎哟一声,冲他高高兴兴地挤眉弄眼道:“不过我们顾大炼器师,以后也用不着这小小罗什香了!”   顾息笑道:“阿寻折煞我了。”   他伸手摆了摆,示意李寻不用道歉,随后把放在桌上的各种礼物一一收进储物锦囊。   然而就在某一时刻,顾息的灵根蓦地紧缩刺痛,像是忽然被某种无形尖锐的物品生生扎入一般。   顾息神色剧变,不过片刻便忍不住抬手捂唇,蓦然咳出一大口血!   李寻同样神情一变,连忙上前扼住顾息的脉搏,脸色骤然难看起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顾息咽下喉间的腥甜,一手死死按住腹部内府处,感受着那已经开始出现好转迹象的灵根忽然如腐败之花般迅速枯萎,甚至还出现了近乎反噬的现象。   顾息脑中一片空白。   李寻简直比他还急,连忙把顾息按在椅子上休息,一边给他输送灵力,一边叮嘱道:“沉心静气,别慌,我看看。”   顾息攥住李寻的手指节几乎没有血色,他不敢去触碰那摆在眼前的残忍可能性,于是只能强行压抑着颤抖,说道:“……怎么样?是副作用还是?”   “……”   李寻脸色难看,按着他的脉搏把了又把,又不信邪地用灵识探查顾息体内好几遍,最终才低低叹息出声,说道:“你的灵根分明已经开始好转了,怎么如今……不仅没有正常生长,却还开始出现衰败的现象。”   “即使我注入再多的灵力……也没有办法遏制住灵根衰败的趋势。”李寻痛惜道,“你是不是经常用到灵力透支,却还依旧在压榨灵根?你不知道你的灵根有多脆弱么!我……我早就说了,你这么拼了命地炼器修炼,早晚会出事的!轻则灵根彻底坏死,重则威胁至生命!”   顾息心脏一痛,嘴唇白得几乎没有人色,手指用力攥紧,近乎痉挛。可他看起来似乎还是有些茫然的,不敢相信的,“可是……可是,我不是,有戚风草么?”   为什么之前的戚风草可以立竿见影地起效,而且没有任何副作用和不适,而到如今的最后关头却急转直下,骤然出现如此严重的状况。   如果原先就因为顾息灵根多年透支过度落下了病根,难道不应该早在吸收戚风草的最开始就出现问题的端倪么!?   可是顾息从一开始,就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异样!   顾息强行运转周身灵气,试图将体内的异样和刺痛强行压制下去,越急体内出的血越多,到最后他几乎焦躁地想要掀桌,想起上面还有送给小栖的礼物,于是强行忍了下来,说道:“阿寻……还有救吗?我能怎么做……我还能怎么做?”   李寻焦头烂额道:“你也知道我能力有限……这戚风草若是当真管用,我当然十分替你高兴,可是,可是就连我也不知道这戚风草的来源和效用,它的来源是否可靠,究竟有没有副作用,亦或是到底能否用在灵根严重残损萎缩之人身上……我都不知道啊!”   顾息心里一凉。   李寻叹了口气,颓然坐下,说道:“我不是故意危言耸听。只是……我行医多年,从未听说过所谓戚风草的名号,更是从未见过除了、除了天生灵骨之外的东西能够治愈天生残损。”   “……顾息,你同我说实话,小栖知不知道他的灵骨可以救你的命?”   “……”   顾息缓缓转头,盯着李寻。他喉间滞涩半晌,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知道?还是不知道?   谁知道呢?   李寻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了:“你不知道小栖是怎么想的。”   李寻叹道:“小栖这么善良,若是知道他的灵骨可以救你的命,肯定不会坐以待毙的。你没有必要怀疑他,那戚风草也许只是一个意外,小栖可能真的以为戚风草可以治愈你的灵骨,所以才拿来给你服用吸收的。”   “……”   顾息深深闭眼。   小栖……知不知道呢?   如果小栖知道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小栖就这么地看着自己挣扎浮沉如此多年,宁愿拼命熬干自己都不对他下手,却依旧无动于衷呢?   小栖如果不知道的话……为什么他可以拿得出来一种所有人都没听说过的神药,这味神药却又恰好能够解顾息燃眉之急,救他的命呢?   到底是为了稳住自己不要生出动手伤人的心思,还是他当真半点不知道?   顾息只觉得自己的道心正在剧烈动摇着。   他死死掐住额角,浑然不觉自己的声音已经完全哑了,他只是颇有些自嘲地说道:“你也怀疑吧?其实我也怀疑的。我曾经……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过这个所谓的戚风草,其实可能是……可能是,”   顾息停顿片刻,喃喃道:“可能是……小栖的灵骨所化。”   可是他不敢去求证,不敢去深究,不敢再继续深想下去。   这个污浊的世界上,当真会有人愿意为了一个无牵无挂,不过随手施与过救命之恩的陌生人,愿意将自己今生唯一的修道根基拱手相赠吗?   当真有人宁愿忍受剖骨之痛,忍受后半生碌碌无为灵力尽失的庸碌之痛,只为还清那随手赠与的、只以道德为约束的救命之恩吗?   顾息不知道。   在这样一个弱肉强食的世道之中,没有立身之本,就意味着无尽的欺辱欺凌,意味着永远也抬不起头。   顾息受够了被人骂天生的废物,受够了只能永远苟活在别人的光芒之下,受够了没日没夜拼命想要努力改变现状却只能面对越来越糟糕现状的无力。   有人会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忍受这一切吗?   顾息真的不知道。   所以顾息只能以己度人。   ……他不敢信,也不敢赌。   可是这个结果,分明是他从最初收养小猫的时候,就隐隐祈盼着的结果。   从小受到的教育让顾息做不出来见血封喉的事情,他隐含愧疚地加倍对小猫好,绝望地希望这样的救世菩萨能够降临在自己身边,能够让自己免去一切道德和良心上的指责和惩罚。   只是可笑的是,心怀不轨和心软爱意终究难舍难分,他越来越把小栖当成家人,越来越心软,越来越不知所措。   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顾息却又不敢真的相信了。   救世菩萨究竟是真的呢,还是这一切从来只是顾息的一厢情愿呢?   天生灵骨的事情传遍了整个莲间域……小栖当真不知道吗?当真……就没有一点动容吗?   有人蓦地拍了拍他的肩。   顾息红着眼睛抬起头,看见李寻语重心长地说道:“他知不知道,现在看来已经不重要了。”   “我只知道,如果是我,”李寻低声说道,“我会不顾一切救我的恩人。”   “我只知道,你唯一能够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自救方法,是听栖的天生灵骨。”   *   小橘猫漆黑的瞳孔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他心神一动,倏地从上面跳了下来。   听栖本意是想直接跳到地上的,然而不等他准备好四爪落地,就蓦地落进了一个滚烫的怀抱。   相允凝伸手,稳稳接住了他。   “……”   橘白猫团仰起头,猫脑袋枕着相允凝的手腕,就这么眨着眼睛看向相允凝。   小猫没出声没跑掉,相允凝自然也不可能主动把猫放走。   小橘猫小声咪呜了一下,他四爪朝天,勾着爪爪任由相允凝抱住他,猫脑袋则抵在相允凝的怀里。   说出来大概有些羞耻,听栖真的超级吃相允凝这种什么也不说但是什么都会想着念着的,寡言少语的行动派。   太吃了,以至于当小橘猫恋恋不舍地蹭完相允凝的手腕之后,才后知后觉他们之间还处于吵架冷战的状态之中。   小橘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舔了舔爪,然后主动说道:“我真的很好,没有任何问题,不信的话,你来看吧。”   想要骗过相允凝,是一件十分有难度的事情……但不代表一定做不到。   天生灵骨是骨,却也不是真正的骨。   灵骨附着在脊柱上面,若是探入灵识,便可看见脊椎处散发着一团荧荧的白色微光,那便是了。   天生灵骨本就难见,真正亲眼见过天生灵骨长什么样的人便更少见了,除非相允凝自己就有天生灵骨,否则就算冰冷鱼是千年老妖见多识广,也不一定真正见过天生灵骨的真正模样。   ——也就是说,如今就算听栖把自己的灵骨展示出来,任由相允凝如何检查,相允凝也不一定能够察觉得出什么异样。   因为这灵骨长在听栖的身上,只有听栖才知道它完整时候的模样和状态是什么样的,灵骨多了少了状态变了,最清楚的人莫过于听栖自己。   相允凝既未见过灵骨原来的模样,又如何知晓灵骨如今被渡走了大半?   相允凝便依言,伸手在小猫的体内彻彻底底地探查了一遍。   ……   小猫新奇地看着相允凝的灵识从自己体内钻出来,没忍住好奇地伸爪去扑那缕灵识,一边说道:“怎么样?”   灵识不躲小猫的触碰,随着相允凝的意志无声缠上小猫雪白的猫爪,任由他够来够去地玩。   相允凝沉默了半晌,说道:“还好。”   灵骨还在,模样看起来比较完整,没有被生硬剖走的痕迹。   相允凝看见小猫灵骨依旧还完整健在的时候,心中的疑虑便已经消减了不少。   只是听栖的灵骨散发出来的气息还是比相允凝想象中的要弱上一点。   虽然小橘猫大多时候都显得笨笨的,然而相允凝可没忘记他们初见之时小猫灵活迅捷的反应力和敏锐的身手。   那时候听栖展现出来的敏锐和他如今本身的妖力根基……总让相允凝觉得不太相符。   见相允凝还是一副探寻的眸光,小橘猫在金发鲛人的身上来回打了个滚,吸引来相允凝的注意力之后,小猫这才咪道:“我承认我是个天才,但是天才也是需要勤奋和努力的!你总不能把我的强大全部归结于我的灵骨吧?”   “……”   相允凝揉了揉小猫脑袋,道:“也是。”   小橘猫眨了眨眼睛,漆黑的瞳孔中印着漫天星河,看起来亮晶晶的:“那你可以放我走了吗?”   相允凝道:“戚风草是从哪得的?”   小猫说道:“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相允凝道:“你给的?”   小猫从冰冷鱼怀里挣扎着跳下来,伤心地冲着相允凝咪道:“不讲信用,坏鱼!!”   相允凝耐心地说道:“七天。等顾息吸收完戚风草,彻底好全了,从此天高海阔任你去。”   小猫眼泪汪汪:“说得好听,本来不就是任我去吗!我现在除了碧落殿之外的地方都去不了,还不是因为你把我关在这里!?”   “冰冷鱼你到底讲不讲理!!!”   相允凝:“……”   相允凝轻咳一声,自觉确实有些强词夺理了,于是一点一点地哄道:“听栖。就这几日,往后你想要本座如何赔罪,本座都应允。”   橘色小猫扭头就走。   玄衣男人跟了上去,寸步不离地跟在小猫身后,低声说道:“答应了?”   不答应又能怎样?   他还能强闯出去不成?   小橘猫寻了一处隐秘而低矮的阴影处,随后气闷地钻了进去,再也不肯理强盗鱼了。   这个角度,相允凝看不见小猫躲在里面干什么,他默然片刻,轻轻说道:“抱歉。”   “……”   漆黑的犄角旮旯里传来了一声闷闷不乐的咪呜:“等你放本猫大王出去,我就原谅你。”   相允凝自然地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从小猫钻进去的口子里递进去了一包半开的温热鱼干。   在相允凝预料之中,小猫也许会气得直接把吃的丢出来,给他伸进去的手咬上一口,再用伸了尖锐指甲的猫爪泄愤似地挠上几下。   然而这些都没有。   小猫气愤地叼住相允凝的手……松口的时候把相允凝指尖捻着的鱼干顺走了,还顺便在相允凝的手指上留下了几道浅浅的白色凹陷。   那是小猫咪的尖牙轻轻咬出来的痕迹。   他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宠着的……橘白小猫。 第17章 礼物   相允凝收回手,用法术洗净指尖之后,手指不自觉地蜷起,指腹轻轻摩挲了片刻被小猫尖牙咬出来的浅浅白痕。   他停顿片刻,对黑暗之中的小猫说道:“本座需要离开几日,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找左右护法。”   里面传来了一声小小的嗷呜。   如果顾息当真能够在远离听栖的情况下彻底治愈好顾息的残损灵根,那相允凝便承认他就是杞人忧天危言耸听,那他便相信一回聪明小猫,相信听栖的好师兄当真经受得住考验,把听栖看得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   不过……在此之前,也许他还是需要做点什么保险的措施。   想让听栖永远待在他的视线之内,永远处于他的庇护之下,几乎是难以做到的。相允凝可以保证碧落殿是这片大陆中绝对安全的地方,却无法保证碧落殿外的世界依旧宁静美好。   特别是这次,相允凝若是把小猫放出去,听栖怕是很难再来碧落殿了。   相允凝垂下眼眸,指尖在胸口处摸索片刻,最后按了按心口的位置。   鲛人一族全身上下仅有一片的逆鳞,长在鲛人的心口处。   鲛人族的逆鳞坚硬无比,是鲛人全身上下最为坚硬的一片鳞片,一千年才生一片,极其难得。   拔下后滴上鲛人血再经过炼制,给小猫做护身符正好。   按照自己的修为……这片逆鳞起码能够给小猫抵挡一次化神期大能的全力一击。   等顾息痊愈的消息传来,相允凝也差不多能够出关了,届时即使小猫归心似箭,再也不肯回来,他也能把鳞片赠与小猫,让小猫收好之后再放他自由。   等到相允凝离开的时候,漆黑的角落里才悄悄探出一颗猫猫头来,小猫他看着相允凝离开的背影,怅然得有些不知所措。   从那以后,听栖就再也没见到相允凝了。   每日投喂由两位护法负责,想晒太阳的话在院子里就可以晒得到,上树摘果下地捞鱼,院子里能玩的、好玩的都被小猫玩了一遍,姬无笙每次从魔界回来都会给小猫带一些魔界的特产鱼,本意是想给听栖尝一尝她们魔界的鱼好不好吃,然而每次把魔鱼带回来,都只有小猫被追着满院子跑的份。   天知道这都是些什么鱼啊,离了水也能举着尖锐无比的鱼鳍追杀这里唯一一个看起来好欺负的小猫。   幸好它们不会上树。   听栖恨得牙痒痒,含泪多咬了几大口焦脆的鱼肉。   可是日升月落之后,他还是见不到相允凝。   听栖变作人形,盘腿坐在火堆旁边。   如同金乌西沉般的发色柔软地落在身后,听栖指间折着一根野草,出神地盯着跃动的火焰。   他一直在靠着日升月落来数着日子,还有将近一天的时间,听栖就该回去,给师兄渡那最后一次灵骨了。   可是相允凝这些天来一直不在,听栖见不到他,也无从对禁制下手。   那是相允凝亲手设下的禁制,不是如今的听栖随意就能打破的,可是除了强闯出去之外,听栖也没有别的方法可以行得通了。   听栖的指尖摩挲着颈间的贝壳项链。   唯一不算发现的发现,是最近相允凝消失的这几天来,周围的禁制在逐渐缓慢地减弱。   这种强度的减缓衰弱几乎难以被人察觉,就连负责看守和投喂听栖的姬无笙和林枫都没有任何的反应,若非听栖一直在暗暗尝试用贝壳项链强行传送出去,否则他也不会知道。   每次传送阵法启动之后撞上的那道空气墙强度都微弱于前一次。听栖莫名有一种预感,再等等……他说不定能等到强闯出去的机会。   听栖这几日变成猫形向姬无笙撒娇咪呜讨了许多能够补充妖力的灵果回来,偷偷在体内攒了不少的妖力,只等碧落殿的禁制强度衰减到一定的程度,可供听栖强行打破。   听栖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略微担忧地对旁边的阴影处说道:“林枫姐姐。冰……尊上他出了什么事吗?他还好吗?”   林枫在黑暗之中抱剑倚在树上,简略道:“尊上很好,你不用担心。”   “……”   听栖丧气地往火堆里丢了一颗石子。   每次都是这么回答……冰冷鱼有危险是真瞒着啊。   连护法都瞒。   禁制会衰弱,就代表着设下禁制的人本身妖力在衰弱,莫不是相允凝出了什么意外,导致妖力消耗过度,才会连自己这边的禁制都顾不上。   好不容易赶上相允凝不在小猫身边,因而姬无笙这几日已经习惯了路过听栖的时候伸手摸一把,没有了死亡凝视,姬无笙很是放肆。   然而她这次刚伸过去手,看见听栖清瘦修长的背影时,这才忽地想起小猫如今是人形,硬生生地刹了车,在听栖好奇地偏过头来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伸手去拨了拨林枫的剑。   林枫不喜欢别人碰她的剑,警告般瞪了姬无笙一眼,在心中默数三二一。   再一再二不再三,林枫数到最后一声一的时候,姬无笙放开了手,冲她眨了眨眼。   林枫又没能成功找到理由制裁姬无笙,颇为不悦地抿了抿唇,不理她了。   听栖只觉脑后有一股莫名的风吹来,有点凉嗖嗖的,他用猫形用惯了,方才甚至还下意识地想仰头去蹭一下。   ……什么奇怪的肢体记忆。   听栖再次试了试贝壳项链的传送阵法,依旧撞在了一处坚固的透明空气墙之后,便在温暖的火堆面前伸了伸懒腰,同两位护法姐姐告别:“我有点累先回去休息啦!谢谢你们今天陪我玩。”   “客气,”姬无笙笑起来颇有种风情万种的味道,“好好休息。相信尊上,他不会出事的,放心吧。”   “真的吗!”听栖眨了眨眼睛,说道,“猫单纯,猫什么都信的,可不许骗猫。”   姬无笙笑得不行:“不骗。”   听栖道:“尊上若是有什么事情,你们可一定要告诉我哦。”   姬无笙:“放心好了,谁能动得了尊上?就算真的有人对尊上动手,我也告诉你,让你去报仇,好不好。”   听栖:“好好好好,谢谢你。”   姬无笙抿唇闷笑。   猫太可爱了,下次高低得找个机会多骗几次。   听栖同两位护法告别之后,便回了寝殿。   这几日的相处足以让听栖发现,他居住的这座寝殿对于两位护法而言是一个禁区。   一开始听栖还以为是因为男女有别,所以她们不方便串寝。   然而就连入夜之后,变作猫形的小橘主动把她们领进来烤火饱腹,她们都依旧谢绝了好意,只在寝殿外的院子里隐没身影,从不僭越一步。   ……虽然小猫每次都想从后门偷偷溜走的时候,她们依旧会默不作声地跟上就是了。   既然姬无笙都说了相允凝没事,那听栖也稍微放心了一点。   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不然的话相允凝设下的禁制应当会是无法维持,而不是持续缓慢地衰弱。   听栖仰躺在殿内的床榻上,指尖一直没有离开过那块贝壳项链。   凌霄宗内,顾息手中紧紧攥着刀尖,指腹按在锋锐无比的刀刃上,几乎是立刻就见了血。   桌上大包小包的礼物被堆在了一旁,上面乱糟糟地落了一团由白锦织成的缚妖索。   一片漆黑之中,相允凝染血的指尖也同样没有离开过手中散发着幽蓝静谧的完整鳞片。   他们都在等待。   ……   在相允凝的气息降无可降,最为虚弱的那一刻,听栖咬咬牙,在最后一次尝试中赌上了自身所有的妖力。   挂在听栖颈间的贝壳吊坠骤然散发出极亮的白光,听栖几乎不顾神魂会受伤,在传送阵法之中朝着无形的禁制强行撞了上去!   砰——   听栖闷声一声,几乎虚幻消散的身形又重新凝实。   下一刻,听栖重新发动传送,再次朝着被撞出了条裂缝的禁制狠狠撞了上去!   他几乎是不要命一般拿识海之内的神魂去与禁制硬碰硬,相允凝自身妖力大半用于炼制逆鳞和灌注于逆鳞之中,如今蓦地感受到笼罩碧落殿的禁制受到外力撞击,神色骤变,低喝道:“……听栖!!”   他难道还想强闯禁制不成?!   再次被撞击出蛛网裂痕的禁制沉默无声地回答了相允凝。   下一刻,听栖身影骤然消失在了碧落殿。   “……”   相允凝神情陡然变得难看无比,捏着幽蓝鳞片的指节咔咔作响,攥得发白。   下一刻,金发的玄衣男人同样消失在了原地。   *   听栖回凌霄宗的时候,推门而入时恰好看见顾息慌慌张张地把什么东西收进储物锦囊之中,听栖神魂疼得不行,整个人眼前都是晕的,根本没看见师兄手里藏了什么。   顾息张了张口,半晌才涩然地说道:“……小栖。”   听栖忍着神魂动荡带来的恶心眩晕感,定睛一看,发现桌上还放着几份油纸包和尚未包装好的针织玩偶,愣了一下,随后眼神便不由自主地亮了起来:“嗯……师兄,你方才藏的原来是送我……送谁的礼物吗?”   顾息对上小栖那漆黑发亮的眼眸,脊背的衣衫几乎被冷汗湿透。听完听栖的话,顾息才猛然发觉,听栖突然降落的时候,其实没有看见他手中拿着的东西。   “……”   顾息勉强定了定心神,笑得有些勉强:“对、对啊。没有想到你突然就回来了,我……我备的这么多礼物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藏。”   听栖顿时被感动得眼泪汪汪,说道:“谢谢师兄。”   “不……不客气。” 第18章 隔阂   听栖本来就头疼,可是整个人却显得异常兴奋:“师兄,七天的时间差不多到了,我识海中最后一株戚风草也成熟了,你快点过来吸收。”   “等你打坐吸收完这最后一株戚风草之后呢,”虽然神魂被撞得震荡不已,但是一想到顾息很快就能拥有完整的灵骨,听栖整个人便显得无比神采飞扬,“你的灵骨就能被彻底治好了!”   “……”   顾息深深凝视、着听栖,似乎显得有些犹豫。他踟蹰半晌,最终还是低低问道:“……小栖,这戚风草,吸收之后,是否会有副作用产生?”   听栖一愣,下意识说道:“不会的,不可能会有副作用产生的。”   这可是他自己的天生灵骨,又不是外面随便捡回来的天材地宝,正所谓是药三分毒,但他渡进顾息体内的甚至算不上药材,加之天生灵骨本身便温和无比,产生排斥反应或者副作用的概率极小。   听栖瞬间意识到不对:“怎么了师兄?你的灵根出现异常了吗?”   顾息深吸一口气,说道:“对。出现了反噬作用,我的灵根如今不仅没有继续生长,反而还开始衰弱枯萎了。”   听栖瞳孔微缩,下意识道:“怎么会这样!”   “……”   “小栖,”顾息喉咙滚了滚,道:“……你同我说实话,那戚风草……究竟有没有可能产生副作用?”   听栖毕竟不是专业的医修,面对这样的突发事件,他也无法第一时间便找得出原因,加之听栖强闯禁制,冰冷鱼肯定很快就会追出来,于是急得有些晕头转向,喃喃道:“师兄……要不然你先试一下吧,先把最后一株戚风草吸收完全,再看看会不会出现反噬?按理说,这戚风草是绝对绝对不会对你的身体和灵根产生任何损害的。”   既然当初就决定了瞒师兄瞒到底,那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打从一开始,听栖其实就不想顾息知道他把自己的灵骨用在了师兄身上。   小猫每次生病受伤,师兄都会因为照顾他而不眠不休,每次都等小猫伤势病情完全好全之后,才会故作严厉地训斥他以后不准受伤。   小橘猫小的时候经常喜欢撒娇装病讨师兄心软,尤其是在闯了祸的时候。这一招对师兄尤为有效,每次一祭出这个招式,师兄就光顾着心疼自己去了,根本顾不上听栖了什么祸。   如果相依为命的师兄知道自己灵根痊愈的代价是听栖要受自剖灵根之痛,他该有多难过?   如果半生饱受灵根残损,灵力低微的师兄,知道自己会因为他而落入他最为痛恨的无助处境之中,他该有多难过?   听栖不想师兄在往后余生的每一次灵力输出时,心里怀揣着的都是对自己的愧疚。   那样从根本上就违背了听栖的初衷。   他想师兄重新长出翅膀,飞到原本就属于他的高度上面。   “……”   顾息听完,如坠冰窖。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听栖为何还是不肯同他透露一些实话呢?   分明已经知道了自己吸收戚风草之后产生了反噬枯萎的反应,还依旧坚持让他先把戚风草吸收完全。   他……他现在已经不奢求小栖能够有舍己为人的想法了。他就想知道,小栖……是否有那么一瞬间,当真有过,想要报恩的心呢?   哪怕一瞬,一瞬也好。只要有,他就……   他就……   他就怎么样?   顾息蓦地有些茫然。   他就可以放弃对小栖的恶念吗?   只是听栖已经有些着急了,他轻轻推着顾息的肩膀,把他往静室推去,小声说道:“师兄,你信我一回呀。我绝对不会害你的,现在时间紧急,先把戚风草吸收了,往之后再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们再一起解决。”   “……”   顾息闭了闭眼,道:“好。”   算了。   再试最后一次。   说不定真的有效呢?   如果这次还会引灵根反噬的话……那他真的真的非常对不起了。   小栖……师兄也想活。对不起。   顾息心中过了无数瞬息万变的想法,现实之中,也不过才刚刚过了几息罢了。   听栖一进静室,就隐约闻见了那将将散去的罗什香的味道,下意识蹙了蹙眉,随后道:“师兄,你很喜欢这个香吗?看你老是点。怎么我闻着就总觉得不是很舒服呢……”   顾息勉强笑了笑,说道:“不会吧,那是你李寻师兄送的,修炼静气效果不错的。”   可能因为人妖有别?   听栖很快就将这件事情抛之脑后了。他把戚风草送到师兄的手中,在看见师兄盘腿坐下之后,便重新化作了猫形,无声跃上了顾息的膝头。   ……   然而天不遂人愿,在听栖把自身最后一部分灵骨用秘法渡化,才刚往师兄体内渡入了一点之时,顾息洞府外的禁制就骤然遭到重击,砰地一声便碎裂开来。   听栖:“?!”   来人神情阴寒,手心中悬浮着一把尖锐的苍白棱刺,看起来像是什么生物死后留下的尸骨所化。   相允凝周身气场极冷无比,他走进来的那一刹那,整个洞府之内,都像是被极寒之气凭空笼罩了一般。   小橘猫吓得差点原地蹦起来,手忙脚乱地终止了渡灵骨,在那根通体泛着诡异彩光的苍白棱刺裹挟着杀意刺向顾息之时蓦地挡在了顾息的身前:“等一下!!!”   “……”   小猫,橘色的,抖着尖尖猫耳惊异地挡在身前,鲜活的。   ……小猫没被开膛破肚奄奄一息。   苍白棱刺骤然停在小橘猫的面前,相允凝冰蓝色的瞳孔已经缩成了一条细线,空中残存的杀意依旧让顾息如芒在背,极度不适。   顾息面色苍白,半晌才压抑着颤抖,哑声说道:“相域主。我敬您为莲间域的域主,从未得罪过您,您为何一见面就想杀我。”   ……又来了。又是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熟悉无力感。   他们这些人上人,是不是从来没有体会过,在那些强者手中活得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碾死的感觉?   是不是从来不知道被无缘无故释放恶意和杀意,偏偏又没有足够的实力自保对抗的感觉?   那次他不过是因为好奇,触碰过一下小栖的贝壳项链,就要被相允凝隔空警告一次。   如今相允凝更是直接粗暴无言地打碎他洞府的禁制,视他的洞府为无人之地随意进出。   凭什么?   他顾息究竟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没有被上天惩罚,要换他大名鼎鼎的相域主来替天行道?   就因为他可能有伤害小栖的动机?可是他还什么都没做,他们这些人就能用莫须有的罪名来审判他了吗!?   小猫差点被他吓出些好歹来,他是真害怕相允凝气上头了就做出了什么不理智的事情,于是有些无措而结巴地说道:“冰……域、域主大人,我没事你别担心,真的,我师兄是无辜的,他什么也没做。”   “……”   相允凝盯着顾息,嘴里却是对着小猫说道:“过来。”   听栖头皮发麻,只得照做。   相允凝冷冷盯着顾息,呵道:“你既然敢问本座为何想杀你,那你敢问你自己,为何想杀听栖么?”   “……”   顾息脸色苍白,一字一顿道:“相域主也会血口喷人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杀小栖。即使是最动摇的时刻,顾息想的也是如何让小栖在取灵骨的过程中少受一点痛苦,最好是醒来就发现一切都结束了。   到时候他会好好补偿小栖,会有无尽的耐心和爱意来弥补小栖,会像从前那样……不,会比从前照顾小栖那样更细心周全一万倍。   相允凝扯了扯嘴角,并未和顾息多说什么。   想取走小猫的灵骨,和取走小猫的性命有什么区别?   如果顾息和听栖之间当真什么都没有,那听栖凭什么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强行闯出禁制,在顾息吸收戚风草的时候千里迢迢赶过来。   根本说不通,所以相允凝从来不觉得顾息能够彻底洗清自己会对小猫下手的嫌疑。   相允凝走出洞府外面,将要俯下身去抱起小猫的时候,却见小橘猫迟疑地抬起爪,后退一步,躲开了相允凝的拥抱。   相允凝伸出去的手因为没有猫接,所以骤然僵在了半空之中。   小橘猫自知理亏,咪呜咪呜地去蹭相允凝的长腿,可是无论他表现得对相允凝再如何亲昵,小猫却依旧不肯和相允凝离开。   相允凝呼吸一顿,道:“你不跟本座回去?你要在这里?”   “……咪。”小橘猫嗓音弱弱。   “听话,跟本座走,留在这里很危险。”相允凝没有退步,伸向小猫的手依旧停顿在半空之中,微微沉了语气:“只要你不靠近顾息,本座一定不会再把你关在哪里。”   小猫仰起头看他,轻轻咪呜了一声。   却依旧没有去接相允凝的手。   相允凝的心直往下沉。   无言的对视之中,相允凝倏地明白了。   他在听栖的眼里,大概就是一个不尊重人、也不尊重猫的坏鱼。不由分说把小猫关在碧落殿,限制小猫人身自由的是他,不慎让小猫强闯禁制逃跑,追出来凶神恶煞要抓猫的是他,如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让小猫再也不敢相信他的,也是他。   全都是相允凝自己一个人自作自受。   他亲手打破了小猫对他的信任和依赖。   相允凝喉间一动,最终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猫似乎很愧疚,他前爪搭在相允凝的膝盖上,扬着头去蹭相允凝的侧脸,只是蹭完之后,小猫依旧充满歉意地小声说道:“对不起……冰冷鱼,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再来找你,可以吗?我保证我会没事的,或者你可以在这里看着师兄吸收完最后一次的戚风草,他的灵根痊愈了,你也就不用担心我了,对吧?”   小猫如今实在是不敢和相允凝走了,如今最后一次渡灵骨才开了个头就被骤然打断了,如果不在短时间内给顾息续上的话,这次渡灵骨依旧算是失败。   而但凡失败一次,听栖前面所做的所有努力,包括他渡出去的灵骨,便也全都报废了。   他不是不能和相允凝走,他从这去碧落殿,来回的时间若是紧凑一点,是来得及给师兄渡去剩下灵骨的。可是相允凝会不会和上次一样一言不合就把自己关在碧落殿里?   没有人能保证。   所以……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听栖都不敢冒这个险。   如果是在渡完灵骨之后,听栖自然随便相允凝怎么关他,只是……现在不行。   相允凝默然。   他掌心幻化出一片幽蓝的鳞片,他正欲往听栖颈间的贝壳吊坠中放,却见小猫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先他一步转过身去,朝着顾息的方向走去。   由于角度问题,小猫没看见相允凝手中拿着的东西,因为相允凝法术的遮挡,小猫本来敏锐无比的嗅觉也并未觉察出相允凝身上的血气。   相允凝嗓音低哑,轻轻说道:“听栖。”   小猫却像是有什么急事一般,边跑边应了一声:“咪!我晚点来找你!”   “……”   相允凝缓缓直起了腰。   他就这么站在门外,看着小橘猫回身钻进破碎不堪的洞府里面,叼着顾息的衣摆把他往里带,看着小猫凑到顾息身边小声道歉,看着顾息头也不回地跟着小猫往洞府深处走。   相允凝这才骤然察觉到,在这里,他才是外来的第三者,他才是恶意揣测和破坏师兄弟间感情的小人,他才是在亲人之间挑拨离间的伪君子。   是他仗着小猫的喜欢为所欲为,肆意挥霍听栖的信任,是他一直在阻止听栖和他的亲人双向奔赴,一直让听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如果顾息当真像小猫所说的那样,从来都不曾对小猫动过手,也永远不会对小猫动手,那他在小栖和他唯一的亲人之间如此挑拨离间,又算什么呢?   心口被拔去逆鳞的地方鲜血淋漓,玄色衣裳完美遮挡住了血迹,相允凝背着手而是雕塑般静静站立,神情藏在阴影之中。   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他该受着的。 第19章 匕见   小猫跟在顾息脚边歉然道:“对不起啊师兄,域主他可能就是有点过激了,洞府里的一切损失我来负责,我保证他以后不会再这样了,真的。”   顾息低下头,眼底还有一些未散的血丝,道:“没关系。晚点我自己收拾吧。”   小橘猫于是更加愧疚了。   如今渡灵骨的事态更为紧急,小橘猫把师兄重新领进静室安顿好,心里盘算着一会要怎么哄好两人。   事发突然,戚风草落在了静室的地面上,小猫叼回来细心地擦干净,又用了几个清洗符咒,这才连猫带草地重新窝回了顾息的怀里。   暖融融的小猫缩进怀里,顾息低下头就看见这幕,温暖的体温透过皮肤烫进心里,顾息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感受到小猫的存在。   即使成功化形了,小栖似乎也很喜欢猫形,不管是出门晒太阳还是缩进旁人怀里撒娇,都是。   小橘猫仰头蹭了顾息一下,咪道:“师兄继续吧,我帮你看着外面,这次一定不会有人打扰到你了,你放心吸收。”   顾息眼神意味不明,他轻轻嗯了一声,摸了摸小猫的脑袋,依言继续。   再等等……现在还不能动手,何况相允凝还在门外站着。   小橘猫缩在师兄身上,看着顾息手中的戚风草在灵力的作用下消解,估摸着师兄已经入定了,这才偷偷又往顾息的体内渡了一点灵骨。   做完这些,小橘猫这才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小猫离开静室的那一刻,屋内屋外的两人同时都睁开了眼。   当看见相允凝如同雕像般就这么站在门口罚站时,小猫心里莫名软了下来,凑上去就对着相允凝使劲蹭来蹭去,围在相允凝的脚边咪呜道:“域主大人,我真的没事,我在这里随便你检查。”   相允凝闻言,当真缓缓蹲下身,冰凉的指尖搭在小橘猫的爪爪上。   片刻后,相允凝还未启唇说话,便听见小猫补充道:“我现在体内比之前虚弱是正常的,这个不用担心,过几天就好啦。”   相允凝指尖一顿。   不用猜也知道,听栖如今比之前虚弱,必然是之前强闯禁制的后果。   小猫扬了扬耳朵,说道:“七天已经到了,你这么厉害,肯定能看出师兄现在的状态正在好转吧?等他出来,他就能彻底痊愈啦。我也没有怎么样,这下你也可以放心啦。”   “……”   当真,就这么轻易么?   相允凝冰蓝色的眼瞳静静地看着小猫,问了最后一个问题:“究竟为什么,你不惜自己受伤虚弱,也要强闯禁制。”   小猫本来就心虚,沉默半晌后,回道:“域主,我就再和你解释一遍。戚风草是他自己千辛万苦采摘得到的,这片大陆上生灵千万,戚风草又极其稀有,你没见过也纯属意外。而我……我也只是想陪着师兄,看着师兄好转而已,你不能连我这最后一个心愿也剥夺了。”   “……”相允凝闭了闭眼,他偏过头轻咳一声,指腹抹去唇边血迹,道:“抱歉。是本座的错。”   小橘猫当真看不得相允凝这般失意的模样,连忙道:“你不要这样,我之前冲你生气也只是想你放我出去而已,我从来没有真的怪过你,我知道你一直都担心我的。”   小猫伸爪勾着相允凝垂在身侧的手,扒拉开他的掌心后主动仰头蹭了上去,呼噜道:“你未经同意把我关了几天,那就……那就罚你给我买酥炸鱼干,行不行?”   相允凝顺着小猫蹭他的力道摸了摸猫脑袋,哑声道:“好。”   小猫漆黑的眸光期待地看着金发玄衣的高大男人,咪道:“那你是在这里陪我一起等师兄出关呢,还是买好酥炸鱼干回去等我呢?”   “我饿——啦。”小橘猫翘着尾巴对相允凝撒娇,围着男人的脚边来来回回蹭过全身,语气中的暗示意味十分明显。   他得想个办法先把相允凝送走。   虽然说是让相允凝在陪自己和回碧落殿里选,但听栖也不可能真的让相允凝在这里一直呆着。   听栖自己稍微虚弱一点相允凝都得刨根问底地搞明白,如今天生灵骨还在他的身上,听栖尚还能够在相允凝的面前蒙混过关,这要是让相允凝在外面站着看自己把灵骨全部渡给师兄,那还得了。   就算相允凝现在没有反应过来,等听栖彻底失去灵骨,再也瞒不住体内虚弱的时候,那时候的事态可就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平息的了。   渡走天生灵骨这件事情,瞒着所有人果然是对的。师兄还只是什么都没做,就因为有动机对自己的灵骨下手,就被相允凝这般虎视眈眈地盯着,若是真让相允凝知道了自己偷偷摸摸把灵骨渡给了师兄,指不定冰冷鱼会如何生气。   顾息和相允凝都是听栖非常非常非常喜欢的,视若亲人的人。   如果让冰冷鱼因为自己而生气,造成两方对峙的局面,那听栖会十分内疚的。   相允凝垂着眼眸,眼底情绪难辨,小猫仰头看着他的时候,莫名觉得相允凝的脸色似乎不是很好,不由得微微一怔,担忧道:“域主大人,你受伤了吗?为什么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太好。”   相允凝无言,揉了揉小橘猫的脑袋,随后把手心里一直藏着没送出去的鳞片放进了小猫颈间的贝壳吊坠之中。   那贝壳吊坠大概有拇指盖大小,模样小巧精美,相允凝伸手触碰的时候,洁白的贝壳甚至还会微微张开,以便相允凝把鳞片放进去。   那片幽蓝的鳞片在阳光之下显得格外漂亮,质感细腻轻滑,翻转之间折射出的七彩光泽几乎牢牢抓住了小猫的注意力。   听栖对这种闪闪发光的漂亮玩意实在是没有抵抗力,等到贝壳将幽蓝鳞片完全吞没闭合,小猫这才回过神来,惊呼道:“这是什么,你的鳞片吗!”   听栖几乎很少见过相允凝的鲛人形态。   最近一次,他的注意力全在相允凝沉于水中的漂亮鲛尾上,再往上,便是他们见面的第一次了。那次相允凝的上半身被细密而不规则的幽蓝鳞片所覆盖,可是印象之中,那些都没有这一片来得惊艳。   相允凝道:“普通的鳞片罢了,护你周全之物,不要摘下来。”   听栖却像是骤然想到什么似的,后退一步,想躲开相允凝的手,担心道:“这是需要你硬生生拔下来的吗?肯定很疼吧,下次不要送这个了,我不想你受伤……这个我也不要了。”   相允凝默然片刻,他抬手碰了碰小猫微微垂落的尖尖猫耳,随后再次将逆鳞放入小猫颈间的贝壳吊坠之中,微微勾唇,道:“当然不是。这是自然脱落的鳞片,本座消失的那几日,正是为了将它拿去炼制成适合护人的法器罢了。”   “那就好那就好,”鲛人族身上的鳞片确实会自然脱落,因此小猫没有多想,珍惜地用爪爪摸了摸贝壳吊坠,咪道:“谢谢你,我真的很喜欢!”   相允凝垂眸看了小猫半晌,最后轻轻问道:“那你……还来么。”   什么还来吗?   听栖愣了一下,随后才意识到相允凝问的是他还来不来碧落殿,话还没说出口,心就先软了一半。   威风堂堂的相域主,何曾如此轻声问过别人是否还来寻他啊?   小猫见不得相允凝把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外加自己脑子里不受控制地脑补一番,已经开始把自己脑补得眼泪汪汪了:“我当然来!!你放心,我陪着师兄出关了我就来。”   相允凝点了点头。   不论如何,有这片逆鳞在小猫身上,相允凝基本上可以放掉一半的心了。   就算顾息灵根长全之后,或许还会因为灵根有什么副作用后遗症从而想对小栖下手,这片鳞片也能护听栖周全。   别说顾息了,就算整个凌霄宗围攻听栖,相允凝的逆鳞也都能扛得住。   这片逆鳞受击时,相允凝能够第一时间感知到,并且通过逆鳞上的阵法传送到小猫身边。   小橘猫扒着相允凝的衣裳钻进他的怀里,顺着手臂爬上他的肩膀,然后借着高度优势在相允凝锋利的下颌线处呼噜乱蹭,恋恋不舍地咪呜道:“你等等我。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   相允凝偏过头,唇畔恰好擦过小橘猫活泼乱动的耳朵。男人眸光低垂,看起来似乎是想低头亲一下小猫的脑袋,可是临了却蓦地停顿在原地,最终也只是克制地抿了抿唇。   与此同时,洞府内。   顾息早在小猫溜出去的时候,就已经睁开了眼。   洗得发旧发黄的弟子衣衫整齐地落在蒲团边缘,上面沾着一些橘色的猫咪毛发。   看品种,小栖大概是只长毛橘白,全身橘色偏多,颈部和腹部是雪一样的白,具体他也不怎么懂,只不过小猫平日再怎么爱惜自己的毛发,身上的毛也都或多或少都会四处掉。   小栖到了冬季的时候,身上的毛发全部都会爆开,整只猫看起来都蓬蓬的,加上小栖爱干净,生性活泼不已,多数时候都莫名奇妙地开心得不行,经常翘着尾巴在凌霄宗里闲逛,遇到看不顺眼的妖就冲上去和他打架,在外头晒太阳睡懒觉的时候,路过的弟子们一旦发现势必都要偷偷上前摸两把。   偷摸的人多了,小橘猫的美好太阳觉被打扰醒了,他也不会如何生气,只会甩甩尾巴,翻过身伸懒腰打个长长的哈欠,继续睡。   只要不趁着小栖醒时摸他蓬松漂亮的尾巴,就不会有任何事。   ……很可爱。   只是,记忆中那只简单快乐的小猫,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幅模样的?顾息从沉浸中的回忆脱身之后,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手里那株戚风草上。   戚风草本身颜色便偏深绿,如今采摘下来的时间久了,落在他手上,已经有些发蔫发黑了。   起初顾息就十分好奇这戚风草的来历,他对草药一道不慎精通,盯着戚风草看得久了,却也莫名觉得有几分眼熟。   归根结底,可能是天下灵草皆一家吧,模样大多长得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所以顾息便也将其归结为简单的品种相似。   自从相允凝不由分说地闯进来时,顾息再次打坐的时候,便特地留了一个心眼,没有彻底入定。   前两次吸收戚风草的过程大体都相同,都是小猫把戚风草叼给他,再团在自己膝头陪自己吸收完整株戚风草,等到顾息开始炼化体内戚风草的药效之时,小栖才会离开。   整个过程流畅无比,从来没有中断过,所以顾息才只在这一次察觉出了不对劲。   小栖离开不久之后,那股流入他内府灵根的暖流,也直接消失了。   顾息不信邪,再次将戚风草吸收入体,可是这回,无论他吸收再多再多的戚风草,也全都毫无效果。   即使再如何不敢相信,顾息也还是不得不承认,小栖走了之后,这就是一株普普通通,毫无效果的绿草,仅此而已。   顾息在原地枯坐,手中攥着那株发蔫软旧的戚风草,久久不知言语。   他听见外头的一人一猫温声软语,听小栖同那个一言不合打碎他洞府禁制、闯入他的洞府的人撒娇卖乖,听小栖对所谓的莲间域主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在好转、在痊愈。   可是,彼时的顾息不信邪地吸收了将近半株戚风草,入体的有效药效,依旧保持在小栖离开时的程度。   小栖……骗了他。骗了相允凝。骗了所有人。   这所谓的戚风草,似乎真的只是一株平平无奇的野草罢了,没有所谓的灵丹妙药,没有所谓的治愈灵根的奇效。   一切都只是小栖在暗中捣鬼……对吗?   顾息的心彻底冷了下来。   他从来、从来、从来没有想过,小栖会骗他。   他从来都不肯相信,小栖会因为担心自己剖他灵骨,从而先下手为强,拿一株不知何处采摘的无用野草欺骗自己。   小栖明知他这个灵根残损的废人极度渴望正常灵根正常生活,为什么还要拿这种事情来骗他呢?   好玩吗?   顾息倏地闭上了眼。   再次睁开眼时,是外面传来了轻微的动静。   小橘猫翘着尾巴开开心心地钻了进来,看见师兄在安静地打坐,便又猫手猫脚地团到了顾息的怀里。   正当听栖准备继续给师兄渡入灵骨的时候,却见顾息低下头,眼底情绪难测地看着自己,用一种听栖从未听过的语气说道:“小栖。”   非要形容的话,那大概是带了几分释然感,像是放下了某种沉重的心理负担。   “咪?”   小橘猫抖了抖猫耳,毫无察觉地在师兄怀里伸了个懒腰,道:“怎么啦?师兄,你怎么不继续了。”   “……”   顾息看见小栖颈间常戴着的贝壳项链此时不见踪影,侧脸无声紧绷了一瞬。   小栖把相允凝给的护身鳞片,摘下来了?   顾息莫名开始心跳加速,浑身出汗。   顾息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说道:“小栖,你可以,变回人形吗?我想再看看你。”   当然没有问题。   温热的猫团从怀里钻了出去,残留的余温和毛茸茸的触感依旧氤氲在皮肤上面,顾息缓缓呼出一口气,心率却持续飙升。   对不起。   师兄也是人。   对不起。   小橘猫跳下了师兄的怀抱,原地化作了橘白衣裳的漂亮青年。听栖余光瞥见桌上放着的一堆还未来得及打包装好的礼物,于是显得更开心了。   经过多次练习,听栖已然熟练掌握了化形的能力,变成人形的时候,尖尖猫耳和尾巴已经不会漏出来收不回去了,只是在情绪激动,常见如开心兴奋的时候,猫耳依旧会悄悄从发间钻出来,活泼地抖动着。   顾息从地上撑起身,把橘白青年盯着的那些凌乱礼物一一收好,随后亲手递给了听栖,温声说道:“小栖,你来得匆忙,我准备得不太充分,这些礼物……你看看你喜欢吗?”   喜欢,那可太喜欢了。   听栖弯弯眉眼,忍不住凑上去拥了师兄一下。   礼物中有一只浅蓝色的针织小鱼,鱼鳍和尾巴特别逼真,听栖一眼就喜欢上了。   他手里还捏着针织小鱼,下巴枕在师兄的肩膀处,手臂绕过顾息,在他身后捏着针织小鱼对着阳光细细看了半晌,珍惜地小声道:“真的很喜欢。谢谢师兄。”   缚妖索无声落入手中,顾息笑了一下,“没关系。”   听栖一边盯着针织鱼鱼看,一边心道:   他的人生也太美好了吧。   有相依为命的亲人,有萍水相逢也会对他表达善意的陌生人,有喜欢他的猫形,每次都带着一堆鱼干来偷摸的师兄师姐们。   有坚定不移选择他的师兄,有自己如何闯祸吵闹都不生气纵容的冰冷鱼。   他何德何能啊?   太——幸——福——   听栖的思绪骤然被一道冰冷的绳索打断了。   犹如游龙般灵活的缚妖索缠绕上听栖的四肢,将他温柔却不容拒绝地束/缚在了墙面上,听栖体内所剩无多的妖力被缚妖索牢牢锁死在体内,半点也用不出。   听栖猛然一愣。   他像是根本不知道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下意识挣扎了一下,手中珍惜地轻轻捏住的针织小鱼在听栖愣神挣扎的时候掉了下去,缚住手腕和脚踝的缚妖索因为听栖的挣扎从而缠绕得越来越紧。   听栖愣愣地啊了一声。   “……”   顾息闭了闭眼,手中寒光乍现,歉然道:“对不起,小栖。对不起。”   听栖的脑子似乎卡顿死机了。他根本听不懂顾息在说什么,说的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甚至还努力弯了弯嘴角,结结巴巴地说道:“……师兄?你在干什么啊。”   “……”   听栖整个人被缚妖索死死地定在了墙面上,双手手腕吊在脸侧,听栖的眼睛被寒光闪了一下,有些不适地偏了偏头,下意识说道:“师兄,你先放开我一下,针织小鱼掉了,我捡不到……”   听栖的声音在看清顾息手中那把锋锐匕首之时戛然而止。   “……?”   听栖漆黑的眸光定定地落在顾息手中那把缓缓靠近他心口的匕首,整个人如同雕塑般僵在了原地。   他紧攥住缚妖索的手呆呆地松了开来。   橘白青年原地茫然地想了很久,梦游般呢喃道:“……师兄?”   “你要杀我吗?”   “为、为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吗?”   听栖无措地道歉:“对不起师兄。”   顾息神情复杂,可是握刀的手依旧稳稳递出。他狠了狠心,低声说道:“小栖,别怪师兄……师兄想活。”   听栖的喉咙动了动,涩然道:“可是、可是师兄……”   还差最后一点,我就能把天生灵骨完全渡入你的体内,还清你当初救下的那条命了。   还差、最后一点。   听栖话音未落,血色便骤然溅开。   地上的针织小鱼沾上了温热的血,混着尘土被人毫不在意地踢了开来,咕噜噜滚了几圈,最后糊着乌红的泥土鲜血停在了角落。 第20章 出事   血滴滴哒哒地落在地上,在寂静无声的静之中显得格外清晰无比。   尖锐的疼痛从刀口蔓延开来,一点点顺着脊柱,头皮攀爬上脑子,听栖实在是分不清楚。   听栖因为失血过多浑身难以抑制地抖个不停,浓重的血腥味钻入鼻腔,听栖闻着胃里翻江倒海,几乎干呕出声。   可是他没有什么可以呕出来的,只有血。   多得几乎难以流尽的血。   顾息一开始不知道听栖的天生灵骨具体长在哪个位置,刀尖刺入心口,也只是一个试探。   灵识率先进入猫妖的体内,旁若无人地四处探寻,直到顾息发现附着在脊柱上的那道莹白光芒,直觉告诉他,这就是他要找的天生灵骨。   可也正是这个时候,顾息高度沸腾的大脑才终于察觉出了什么不对。   ……小栖的天生灵骨,光芒实在是太过黯淡了,以至于即使顾息从未见过它曾经完好无恙的样子,也依然能够察觉出天生灵骨此时的状态一定不是正常的。   那样黯淡无光,随着呼吸微微闪烁起伏的莹白光芒似乎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周身的血液沾染不到它半分,圣洁得宛如天使的羽翼。   顾息瞳孔微缩,下意识喃喃道: “……为什么会这样?”   就在这时,听栖忽然偏过头猛然咳嗽起来,鲜血止不住地从他的嘴角流出,顾息这才发现,小栖如今的脸色已经极其苍白,唇畔被他咬得血肉模糊,雪白的齿间浸满鲜血,漆黑的瞳孔已经止不住地放大涣散,他大睁着双眼,透明的液体从眼角滑落,无声没入鬓边的橘色长发,再沾着他自己的鲜血,混着冷汗黏在脸侧,狼狈不堪。   顾息定定地看着听栖眼角透明的眼泪,心中忽地升起莫大的恐慌。   随后,顾息深吸了一口气,假装根本看不见伸手掐开听栖的嘴,给他喂了几颗止血丹保命丸。   谁知听栖喉间都是血,根本咽不下去。   ……再这样下去,听栖会不会出什么事,根本无人能够保证。   顾息此时也顾不得其他了,连忙解开听栖身上的缚妖索,缚妖索松开的那一刻,橘白青年的身体便软软地滑了下来。   听栖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之前他可以靠缚妖索勉强吊起身体,可是如今缚妖索被顾息解开,他也就失去了唯一支撑的来源。   顾息低声喃喃道: “小栖,你放心,我取完灵骨,一定对你加倍好。”   听栖无力地伏在顾息的身上,半张脸被凌乱的橘色长发遮挡住,顾息看不见他的表情,也无从知道小栖的想法。   就在这时,听栖动了。   他蓦地抬起头,被泪痕和血迹混杂得狼狈的脸就这么直直落入了顾息的眼里。   听栖鼻尖通红,上面溅了几滴干涸的血。因为水光而显得漆黑又润亮的眼眸就这么定定地看着顾息,停滞半晌之后,他才张了张口,恍惚地低哑道: “你想,亲手取走灵骨是么?”   “……”   顾息和橘白青年的眸光对视着,不过片刻,终是忍不住挪开了目光。   听栖抖着眼睫,一瞬之间像是被人抽空了所有的脊骨,力气尽失般靠在了身后冰冷的墙上。   即使是图穷匕见的现在,顾息也无法面对他的欲/望吗?   不丢人的啊。   听栖一点都不介意师兄想要他的灵骨的。   可是,可是……他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是贪念终究更胜一筹,还是从一开始,顾息替他挡过的风雪,喂过的药,精心挑选的蜜饯和糕点都是假的。   都带有明确的标价,在未来的某一天要他一次还清的。   听栖不知道师兄是什么时候知道天生灵骨可以治愈他的灵根的。他自己还是后来翻遍了经书典籍,才隐约摸到了一点头绪。   那师兄呢?   听栖动了动喉咙,涩然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灵骨可以治愈你的灵根的?”   “……”顾息没说话。   橘白青年身姿凌乱地缩在地上,歪着头,迷茫地盯着顾息,轻声询问: “近年?”   “五十年前?”   “一百年前?”   听栖恍惚地想了想,声音更低了: “你捡到我……带我去找李师兄看病的那天?”   “……”   顾息脸庞的咬肌紧绷了一瞬。   “啊……”听栖喃喃道, “原来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原来,他以为的真真切切的好,他每次向冰冷鱼信誓旦旦保证的师兄的好,原来都不是真的么?   原来师兄把他捡回来温声细语地养着,只是因为他身上有百年罕见的天生灵骨,而天生灵骨可以治愈顾息的残损灵根。   他只是顾息捡回来呵护的一味救命药罢了。   谁对救命药不上心不细心呢?   好好笑啊。   听栖眼前不知为何更加模糊了,他咳得有些停不下来,单手掩着唇,鲜血从指间流淌而出,一点一滴落在橘白的衣裳上面,伤口狰狞而血肉模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橘白青年偏过头,朦胧地盯着角落里那只沾了血污的针织小鱼,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了脚边的血泊之中。   听栖泪眼朦胧地努力弯起嘴角。他一边笑一边落泪,止不住地哽咽: “……可以呀。师兄,可以的。”   一直都……可以的。   他一直都想给师兄的。   从一百多年前的那个冰冷又凌乱的夜晚开始。   听栖就想把天生灵骨给他了。   他一直以为师兄从来都是坚定不移地选择了自己,摈弃了贪念。   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一直。   可是,原来无论他和师兄有过多少亲昵悠远的记忆,事实依旧冰冷无情地甩了他一巴掌。   原来爱己依旧是人之常情,听栖享受了这么多年的温柔爱意,如今是时候该为此付出代价了。   算啦。   他想要,就给他了。   本来就是留给师兄的。   听栖低下头,苍白的手指摸索着碰上了自己腹间狰狞的伤口。   噗嗤一声,沉闷的声音似是惊雷一般响在顾息耳边,顾息脸色终于变了,看着血肉被强行撕开,莹润的灵骨在小栖鲜血淋漓的手心中成型,顾息不可置信地说道: “小栖?!”   听栖不肯应声。   恍然之中,听栖似乎回到了逃难到莲间域时奄奄一息遇见顾息的时候。   如今的橘白青年,和多年前那只伤痕累累的小猫一样,因为失血过多而浑身冰凉,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从一开始几乎难以忍受的剧痛,最后演变成毫无知觉的麻木。   那段莹白的灵骨被人放进顾息的手中,冰凉的触感几乎让顾息难以忍受地起了一身战栗的鸡皮疙瘩。   听栖和伤痕累累的小猫看着眼前神情愕然的陌生人,朦胧的眼睛酸疼无比。   多年前的小猫是因为遇见了心软的神,如今的橘白青年是不知所言。   听栖哽咽道: “师兄……如果当时我可以直接把灵骨给你,还你的救命之恩。你是不是就能不把我捡回去了。”   如果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他宁愿当初流血流死在那里。   可是没有如果。   两百年前的天生灵骨就算生剖出来,也无法发挥出它应有的效用。   橘白青年颓然地蜷缩在地上,瘦削的脊背抵在墙上,他无视心口和腹部的伤口,将自己蜷缩了起来,然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好累啊。   顾息愕然地站在原地,他呆愣地看着手里那截逐渐黯淡的灵骨,又看着抱着膝盖蜷缩起来,浑身染血的人,心里蓦地像是被什么锤钉重重凿了一下。   顾息拿着他曾经极其渴望极其想要的灵骨站在原地,张着嘴巴愣了半晌,一时之间竟是什么也没做。   天生灵骨到手了,他本来应该十分高兴才是。   而且……是小栖亲手把灵骨生剖出来,亲口告诉他可以给他,然后亲手把灵骨放到他的手中。   他该十分高兴才对啊……   可是……可是!!   他都对小栖这样了,为什么小栖还会主动把灵骨剖出来给他?!   一个可怕的,他曾刻意抛在脑后的猜测,逐渐浮上心头。   顾息蓦地打了个寒战,他略显慌乱地抓起地上生死不知的青年的手臂,勉强笑了一下,说道: “小栖……小栖,你,你肯定不是一开始就想给我灵骨的吧?”   “你……”   顾息话完没说还,就见被他拽起的橘白青年,毫无知觉地顺着他的力道歪倒下来,顾息脸色大变: “小栖!?”   他这才想起来,小栖身上的伤口被他自己活生生地撕裂开来,如今还在流血,那几颗止血丹根本不够用。   顾息心里弥漫起无边的恐慌。   他慌乱地抱起生死未卜的听栖,在几乎凝固发褐的血泊之中滑了几下,差点将怀中的青年摔出去。   听栖的一侧肩膀撞到了墙壁,他低低闷哼一声,被撞醒了,茫然而涣散地睁开了眼睛。   当听栖看见是顾息在抱着他时,倏地呼吸急促地挣扎起来,顾息滑倒在地的时候膝盖重重磕在了地面上,如今一时之间起不来身,还在手忙脚乱之中被听栖推了开来。   听栖苍白的手沾满自己的鲜血,他一手死死按着腹部,踉跄地往前走去,顾息不顾剧痛,仓皇地从地面上狼狈爬起,身上曾经洗得发白的弟子服擦掉了地上粘稠的鲜血,看起来格外肮脏。   “小栖……小栖!!”   顾息瘸着一条腿在头也不回的橘白青年身后追,莫大的恐慌已经牢牢攥住了他的心脏,顾息浑身冰冷得几乎已经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他眼里只有那个浑身染血的瘦削背影,顾息哑着嗓子说道: “小栖……你听我说,小栖……”   听栖不想听,也听不太清。   肩膀的疼痛唤醒了他身体里其他伤口的剧痛,听栖如今只觉浑身如灌铅般沉重无比,也是这次醒来,让听栖蓦地想起还有个人还在碧落殿里等着他。   他答应了相允凝,自己一定会回去找他的。   不可以食言……不可以。   现在想来当真好笑啊。   冰冷鱼曾经如此频繁而坚决地阻止过听栖接近顾息,可以说是手段尽出,甚至连强行把他关在碧落殿这种明知会引起自己反感反对的强制手段都用上了。   可是他呢?   他信誓旦旦向地冰冷鱼保证顾息一定不会对他怎么样,他和相允凝作对,把相允凝的未雨绸缪杞人忧天当做无稽之谈,让相允凝费尽心思最终却毫无用处,让相允凝劳心劳神最后还伤透了心。   听栖在某一次抬步之时骤然跌倒在地,他数次想把自己撑起来,可是却都失败了。   身后的顾息趁这个机会追了上来,他手里紧紧攥着存放丹药的瓷瓶,想往听栖嘴里灌,迅速说道: “小栖,你先止血和护住心脉,不然你再这么下去,迟早……”   听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骤然用肩膀把顾息撞了开来。   这么撞一下,听栖自己也彻底爬不起来了,他原地低低喘了一口气,在顾息还要靠近的时候倏地变回了原型,跌跌撞撞地躲着顾息往外跑。   小橘猫浑身染血,身上的毛发凌乱无比,本来雪白的腹部如今血肉模糊,正随着小橘猫的动作不断滴落鲜血。   可能是太痛了,小橘猫原地停了一瞬,下一刻就被顾息追了上来。   “……”   小橘猫真的累了,他有些茫然而不解,疲倦地说道: “师……我的灵骨已经给你了,你还要追着我不放吗?我不会说出去的,灵骨是我自愿送你的,你能不能放我一条生路。”   他想活着,他想去拿贝壳项链,他想见冰冷鱼,想去和冰冷鱼道歉,想去求得冰冷鱼的原谅。   顾息的心被什么尖锐的利器狠狠扎了一下。   他抖着嘴唇,说道: “不是……不是的小栖,我,我想给你止血,我想救你,我不想杀你的……你听话,别跑,师兄救你。”   然而听栖的耳边已经被严重的轰鸣声淹没,难以听清顾息在他耳边叽里咕噜些什么东西,便往顾息按住他的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那一口小橘猫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绝非平常玩闹时只会留下浅浅牙印的力道。   顾息骤然吃痛,下意识松了手。   只这一瞬的功夫,浑身染血的小橘猫便从顾息怀里挣脱了出去。   顾息那条跪在地上的腿漫起剧烈的疼痛,手背被小猫死死咬出了几个血洞,血流如注,哗啦啦地流到了地上,和满地凌乱的血泊血脚印混在了一起。   顾息低头看着被小橘猫发狠咬出的伤口,整个人茫然得不住发怔。   小栖从来没有这么对过他。   直到手心里发出灼烫般的疼痛,顾息才猛然低下头去,看见了手心里一直紧紧握着的莹润灵骨。   那截灵骨从剖出之时就已经几近黯淡,如今在数次跌撞磕碰之中,虽然没有什么损毁,但是却开始异常发烫起来,本来黯淡的莹光一瞬间猛然涨大,几乎闪了顾息被冷汗刺得发红的双眼。   宛如回光返照。   然后……顾息惊恐地发现,手心里那截天生灵骨,不知何时居然开始消散起来了!   顾息剧烈地颤抖着,徒劳无功地用手把消散的荧光抓住,用灵力用法器用了各种方法,可是无论顾息如何努力,那截冰冷光滑的灵骨却依旧按照越来越快的速度逐渐溢散开来。   到最后,顾息近乎绝望又癫狂地似的不断抓拢着那些溢散的光点,崩溃地大喊大叫,可是却连半点都留不住。   直到最后,那截天生灵骨在顾息手中彻底化作了无数光点,轻盈地向上溢散,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顾息双目发红,几乎当场就愣在了原地。   小栖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   唯一能够救他命的灵骨。   就这么,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顾息浑身无力地跌坐在了满是干涸粘稠血液的地上。   *   从静室走到自己的房间,这条路宛如黄泉路一般遥远寒冷。   小猫爱干净,以前总是担心自己出去疯玩之后回到家,会把顾息给他准备的温暖猫窝搞脏,所以每次上去之前,都要仔仔细细地把自己身上的毛发用清洗咒语洗个几遍,这才敢放心地在猫窝里面打滚。   顾息以前总是笑他这种担心非常多余,因为顾息每天都会打扫听栖的小小猫窝,检查壁灯里面的燃料是否充足,保证小猫每天都能有干净温暖的小窝睡。   只是听栖从来没有想过,终有一天,自己会带着满身的血迹,一步一个血脚印地把这里彻底搞脏搞乱。   就如同他骤然翻天覆地的生活一样,越看越难过。   小猫已经没有必要,也没有力气保持小窝的干净了。   这里再也不是他的家了。   小橘猫眼前眩晕无比,他伸爪扒拉了好久,才从猫窝里面的机关之中勾出一条精致漂亮的贝壳项链,可是听栖如今失了灵骨,失了大量的血,能够爬到这里,已然是精疲力尽,再没有多余的妖力来启动贝壳吊坠之中镌刻的传送阵法了。   他尝试了无数次,体内几乎干涸的妖力都不足以成功启动贝壳项链。小橘猫的尖尖猫耳上沾着干涸的血块,萎靡地耷拉了下来。   小猫实在是没力气了,珍惜地把冰冷鱼给的贝壳项链勾在怀里,有些恋恋不舍地蹭了一下,见顾息没有追上来,于是蜷缩着休息了一会。   攒了一点力气后,小橘猫这才把自己撑起来,在猫窝里面翻来覆去地找了一遍。   这里的东西,大多都是顾息买给他的,听栖一般很少自己买东西,所以如今需要带走的也几近于无。   贝壳项链旁边放着数十颗留影石,那是小猫在相允凝走后,考虑到自己渡完灵骨后不知会昏迷多久,没法及时回去找相允凝,又怕相允凝担心,从而提前录下的音讯。   这数十颗留影石会定时通过贝壳项链送到相允凝的身边,编织出一个“师兄出关之后,他陪着师兄重新修炼根基,过程中不小心贪玩得忘了时间,现在立马赶来”的完美故事,好让冰冷鱼不会因为自己失联过久而打上门来。   小猫勉强打起精神,扒拉着留影石堆,查看完发出去的音讯之后,便把所有的留影石全部都拨到了一边。   都没用了,没必要带。   随后,小橘猫吃力地低下头,伸爪沾了沾腹部伤口的血液,然后心疼地滴在了贝壳项链上面。   血太脏了,小猫根本不舍得染在相允凝送他的贝壳项链上面。只是若非听栖无路可走,他也不会出此下策。   他的血中蕴含着微弱的妖力,小猫浑身冷极,一点点往洁白的贝壳吊坠上面抹自己的妖血,一直到血中的妖力浸入得七七八八,这才终于达到了贝壳项链传送的最低限度。   *   相允凝依言,静静地在碧落殿中等着。   小猫让他回来等,他便回来等,在这里等。   他身上依旧穿着银边玄衣鲛绡,其上绣着繁复花纹,领口坠着金色流苏,衬得他整个人气质冰冷矜贵。   相允凝偏过头,看着落在自己身上的阳光,不合时宜地想起,若是现在小猫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那只仿佛将夕阳披在自己身上的毛茸小猫,会带着跃动鲜活的生活泼气息追逐温暖的阳光,一直追到自己身上。   如果听栖不介意,他完全可以控制碧落殿里的阳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这样小猫就会一直团在他的身上,再也不离开了。   小猫会矜持地并着雪白猫爪,扬着尖尖猫耳在他怀里咪来咪去,理直气壮地指挥他给自己顺毛,向他讨要抚摸和拥抱。   他会和所有他曾经或多或少帮过的生灵见面,即使互相相见不相识,也能非常愉快地玩在一起,一起讨论着下次去哪个鱼池捞鱼,去偷翻哪个钓鱼佬的鱼篓,去哪个山头的小妖领域里闹事,并在某天某个偶然之下,收到别人送回的馈赠。   之后小猫要去找他师兄的时候,自己便回避一下。好歹自己碎了人家一个禁制,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之后相见估计也不会太平,为了小猫夹在其中不难做,他也只好这样了。   相允凝不后悔如此草木皆兵。他宁愿错杀一千,也不愿放过一个。若顾息当真不曾对小猫动过手,那他便为他此前的鲁莽行为向顾息表达歉意。   小猫……看起来不是很喜欢他的鲛尾么?   相允凝垂下眼眸。   他特地化了鲛尾等着小猫传送过来。   冰冷幽蓝的长尾垂在衣裳底下,露出了透明的冰蓝尾鳍,专门等着小猫上钩。   上次他下意识收回鲛尾,气得把小猫拎去海边现场捞活鱼喂猫还导致小猫被螃蟹夹了,属实是意外。   鲛尾只有在海底碰水之时的时候会自动化出来,除此之外,除非以原型与心爱之人共赴巫山云雨,否则不会轻易化出来。   鲛尾对于在海里生活的鲛人而言是一个极其重要的部位,因而从不会轻易让旁人触碰。可以说,触碰鲛尾在鲛人的眼里,便相当于求/欢的意思,一般不给碰,但给碰的都不是一般的人,且碰了大概率都得负责。   相允凝真是被鲛人族的固有思维禁锢太久了,他完全忘记了小猫这一世才只有两百年的岁数,怎么能指望一只刚化形不久,不熟悉水性,在陆地长大的小猫懂这些?   真是活得久了糊涂了。   罢了,小猫想玩想看还是想啃,只要小猫还愿意回来,都随他去。   金发鲛人在王座上散漫而随意地撑着一边的手,油纸袋装着的酥炸鱼干用法术保持在了最新鲜最酥脆的那一刻,正正当当地放在了扶手上面,小橘猫传送一落到他怀里,就能闻见他最喜欢的鱼干的味道,凑个毛茸茸的脑袋过去就能吃到。   左右护法的职责从相允凝找到听栖那一刻,其实就已经完成了。   相允凝从未限制过她们的去留,只是她们为了守着小猫这一世开心快乐,选择了留下。   姬无笙依旧穿着明艳飘逸的红衣,明眸皓齿,脂如凝玉,总爱宛若无骨般靠在林枫的身上,把不善言语的林护法各种逗玩,偏要她笑给自己看。   只是林枫并不如她愿,一句自己是面瘫加上长剑恐吓般微微出窍,便将明眸少女堵了回去。   姬无笙遗憾退场,转而去抢林枫给小栖准备的鱼干,打算行借花献佛之实,逼得黑衣剑客面无表情地把魔追杀出几里地,直到把给小猫准备的鱼干抢回来这才作罢。   相允凝一手撑着头,金色长发散落在王座上,另一只手的手指上勾着一只虚幻的青鸟,相允凝凝神听着里面传来的清澈而愉悦的嗓音。   听栖说,师兄已经出关了,他陪师兄陪得久了,又去山下玩了好一趟,很快就回来啦。   听栖说,他看上了很多好玩的地方,多玩一会的话,应该不会被怪罪的吧?   如果被怪罪了……那他就乖乖赔罪。   小猫催着相允凝走的时候,说的是他很快就会过来找自己讨要鱼干,不用担心。   相允凝在原地等得久了,也只是想到顾息出关的时间会出现波动,提前一点晚一点都是正常的现象。   他在碧落殿里从日上三竿等到午后炎炎,从阳光明媚等到夕阳落山,手边反反复复循环着听栖给他递过来的音讯,神情宁静。   姬无笙都靠在林枫肩上睡了个午觉,一直到太阳开始落山,碧落殿里都没有任何动静。   姬无笙枕着林枫肩膀打着哈欠,懒懒冲着王座上的男人说道: “尊上,你都循环播放一下午了,不就是没有新的灵讯过来么,等小栖过来,你让他给你录一百条,回去自己慢慢听。”   林枫: “……”   林枫跟见鬼一样盯着姬无笙看。   虽然她们和尊上之间的承诺完成了,但是应当也不代表她们开尊上玩笑,不会被尊上打出去吧?   还有,一百条,是想把小猫叫哑吗。   每次被尊上制裁都得往她身后躲,让自己出去替她挡灾。下次要是再主动嘴欠,林枫就提前走位,先把姬无笙送过去给尊上骂。   相允凝淡淡抬眸,道: “阿枫,不给她靠,让她自己睡地板去。”   林枫依言立刻应声。   还没等林枫抱着剑撤退,就见姬无笙诶诶诶了几声,伸手把人抓了回来,熟练认错: “我错了,错了错了。”   “……”   金发男人挥散凝在指间的青鸟灵讯,捏了捏眉心,按捺住出门把贪玩小猫抓回来的想法,继续等。   听栖肯定不喜欢他这般强制又不讲理的做派。   之前蛮不讲理地把小猫关在碧落殿,便已经引起了听栖的反感,如今相允凝若是再在明知小猫在外玩耍的情况下,还要去找他打扰他,小猫大概就不愿意来了。   一直到金乌西沉,晚风徐徐,本该溜进碧落殿里向相允凝理直气壮讨小鱼干吃的小橘猫却不见踪影。   座上的男人俊美无双,锋利的眉眼却沉了沉。   距离小猫发的最后一条灵讯,已经过了两三个时辰了。   按理说等顾息出关,多陪刚痊愈的师兄一段时间,自己又贪玩在外面多玩了一个下午,怎么着太阳落山前也都能到碧落殿了。   凌霄宗离碧落殿是远,可小栖手里有贝壳项链,瞬息之间就能抵达,路途上根本不会浪费多少时间,甚至于小猫上一刻还在开心地玩,下一刻玩腻了便能立刻传送过来。   贝壳项链没有动静,就连相允凝放在小猫身上的逆鳞也没有任何反应。   “……”   又等了几炷香的时间,玄衣男人眉尖微蹙,忍不住略微焦躁地拍了拍鲛尾,自言自语道: “不应当……他怎会不来。”   不知为何,相允凝心中莫名有种越来越强烈的不详预感。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只是忽然很想不顾一切出门先把贪玩的小猫找到,确认他没事之后,才随便他去玩。   相允凝神情微寒,衣裳下摆静静舒展的鲛尾化作修长的双腿,手中显现出那把苍白尖锐的苍白棱刺。   向来寡言少语的女魔头护法看了一眼面无表情要起身出门找猫的相允凝,又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用法术温着的酥脆小鱼干,心下莫名一沉。   姬无笙本来懒散放松的神情和姿态也无声无息消失了。   不对劲。   宫殿门口的夕阳逐渐消失,在碧落殿内彻底陷入黑暗的那一刻,一道凌乱的身影跌了进来。   “……”   王座上的男人眉尖骤然松开。   苍白棱刺无声无息消失在空中,相允凝承认自己在想到小猫有可能遭遇不测的那一刻几乎产生了难以抑制的焦躁和杀意,但是既然不是,那便是最好的结果。   相允凝缓了神情,片刻后又故作冷脸呵道: “外面这么好玩?连炸鱼干都不要了,在外面逗留这么……”   浑身血迹,毛发凌乱的小橘猫跌跌撞撞地走了两步,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昏暗的光线下,一条血淋淋的爪印从远处一直延伸到生机尽断的小橘猫脚下。   碧落殿内所有人脸色骤然变了。   相允凝的脑子里轰地一声,几乎一片空白。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过这是他等待多时,无意间睡着时梦到的假象。   然而,碧落殿内弥漫开来的刺鼻血腥味,那道从门外延伸到小橘猫身下的血淋淋爪印,以及浑身毛发凌乱狼狈,几无气息的小橘猫。   小猫嘴里还叼着那块相允凝亲手放到他身上的贝壳项链,上面全是蜿蜒干涸的血迹,细细的银链上同样沾满了褐色的妖血,伴随着小猫无声无息倒下的动静,在地面上砸出了叮当作响的声音。   每一幕都刺激着相允凝的神经,血管突突疯狂跳动,几乎要彻底冲爆血管内壁,金发鲛人冰蓝色的瞳孔瞬间泛起血红,浑身血液在一瞬间如坠冰窖凝固冻结,又在下一刻被投入滚烫熔岩灰飞烟灭。   等到相允凝有意识的时候,他已经半跪在无声无息的小猫面前,一手往听栖体内源源不断地注入妖力护住他的心脉,另一只手倒扣骨刺棱锥,苍白的骨刺深深插/入地面。被漆黑无比的狂暴妖力缠绕,将他周围三尺之内的地方震得蜿蜒裂开蛛网缝隙。   他预想之中的,活泼,耀眼,生机勃勃的小橘猫,本应开开心心窝在他怀里晒着太阳吃着最喜欢的小鱼干的小橘猫,本应被所有人夸赞和抚摸一身漂亮如耀阳的柔软毛发的小橘猫,如今浑身血污,伤口狰狞,气息渺茫地倒在冰冷的地上。   倒在他的眼前。   整个碧落殿内几乎被疯狂的妖力冲破掀翻,周围的两人几乎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影响,唯有中间无知无觉蜷缩起来的猫团被护在安然无恙的那一小方天地之中,像是外界无论发生了什么,也打扰不到他一样。   林枫横剑挡在姬无笙和自己身前,束起的长发被狂风掀得狂乱拍打,她艰难地往妖气漩涡的中央靠近,听见相允凝一遍一遍缓缓地说道: “谁。”   相允凝抬起血红的双眸,周身杀意几乎化作锋锐的刀,恍若能够扎入血肉,狂乱无序地翻搅刺痛着所有人: “是,谁。”   ———————— 第21章 苏醒   相允凝几乎失去理智,林枫在前面为她挡住了肆虐的妖气,姬无笙看着地面上生死不知的染血小猫,心底一寒。   林枫的状态似乎也不是很好,她怀中经常抱着的那把剑如今挡在两人前方,阻挡着肆虐妖气的同时,也因为主人心神巨震的同时不断嗡鸣颤抖,几乎要被那发狂妖气同化一般。   姬无笙厉声喝道: “尊上!报仇什么时候都能报,先救人!”   就这么光靠妖力维持心脉必然是不够的,若非她是魔族,种族不同不能擅自给小猫用魔族的方法治疗,否则她高低得上去虎口夺猫。   “顾息。”   相允凝一只手虚虚搭在小猫颈间,蓦然偏过头去,血红双目恐怖得几乎让人不敢与其对视。   相允凝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化作了一把刀,刺入在场所有人的心中: “小栖的天生灵骨……被剖走了。”   姬无笙一愣,下一刻蓦地明白了相允凝的意思,神情骤寒。   夺人天生灵骨……这种缺阴德遭天谴的事情他居然也做得出来?!   也真是胆大妄为,不怕这辈子灵根彻底腐烂发臭,神魂被刻上天谴之印,永生永世为此赎罪么?!   *   凌霄宗忽然闯入了两位不速之客。   姬无笙和林枫根本不把凌霄宗的禁制放在眼里,一点招呼也不打,便直奔顾息的洞府。   凌霄宗上上下下都被彻底惊动了,还未等他们动用起反制手段,就见那位一身缥缈红衣,明眸皓齿的少女丢来一副卷轴,厉声喝道: “凌霄宗顾息,为了一己私欲剖走你宗猫妖听栖的天生灵骨,该当何罪!?”   众人的面色齐刷刷变了。   姬无笙根本不想和他们多废话,手中骨鞭一挥,在空中甩出猎猎破空之声,寒声道: “莲间域主麾下左右护法在此,奉命捉拿罪人顾息,我看尔等谁敢阻拦!”   凌霄宗的宗主是一位胡子灰白,面容肃杀的中年修士,他分开警戒的人群,站在一身杀气的两位护法面前,不卑不亢地说道: “若他当真做过如此伤天害理之事,本宗主必定率先带头将顾息捉拿,送与域主,任凭处置。只是事情若未查明便动手抓人,是否太过武断了些。”   凌霄宗宗主话音刚落,就见前排接住展开卷轴观看的弟子惊呼一声,脸色煞白地把卷轴递过来给宗主,颤颤巍巍地说道: “宗主……宗主,你先看过这个。”   那道卷轴上面绘着一片鲜血淋漓的场景,当宗主将目光投到上面之时,就见卷轴上鲜血淋漓的画面开始动了起来,自动将顾息生剖灵骨的全过程完完整整地放了一遍。   这道影像,是相允凝擅自将灵识探入昏迷的小猫识海时浏览到的。   相允凝知道擅自窥探他人记忆不是一种好的行为。   往后小猫如何怪他如何恨他都行。   相允凝如今只想先把听栖的命保住,再把顾息千刀万剐,让他尝遍这个世间所有极刑。   由于这段影像是从听栖的记忆之中复刻出来的,所以众人观看的时候是以听栖的视角进行的,每个人目睹完全过程,几乎都不由自主地感到内府一凉,像是自己也凭空被人生生从外部剖开,刺入刀尖翻搅寻找一般。   在面对顾息那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时,在面对顾息手法生涩,但是神情冷静,丝毫没有慌乱害怕的时候,众弟子几乎都感觉到了攀上脊背的不寒而栗之感。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心理素质,才能将一个几乎相依为命的亲人活生生地残忍剖开,血肉模糊鲜血淋漓,场面血腥至极,看完之后就连闭上眼,脑海之中还是不由自主地回荡着那满手满眼满身都是血的恐怖画面。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平日里和小猫如此亲昵的顾息,那个天生灵根残缺,却似乎永远也不会放弃抗争的炼器天才,居然会做出这般伤天害理的事情。   顾息把小橘猫捡回来也有将近两百年了,他们朝夕相处了两百年,最后居然发展成了如此图穷匕见的结局。   当真是人心隔肚皮,世事总难料。   这幅卷轴一出场,凌霄宗的人几乎就没有任何反对的声音和行为了。   “封锁凌霄宗出入口,别让顾息跑出去。”   “那可是小栖啊,他到底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就算他再怎么困难……也不应该做这种事情啊?!!”   平常和小橘猫亲近一些的师兄师姐们都已经红了眼睛,忍着眼泪和怒火掏出法器,往顾息的洞府直直冲去。   后面的事情发展得十分顺利。   当姬无笙和林枫随着人流闯入顾息的洞府之中,他们所有人当场都被惊到了。   姬无笙看着满地已经干涸发褐的凌乱血迹和脚印,几乎难以抑制心中的杀意。   她每看见一摊干涸的血泊,就能想到浸透那身橘白衣裳,顺着衣摆滴落的模样。   每看见一个猫爪印出来的血脚印,她就能想到小橘猫被生剖灵骨身受重伤,也要跌跌撞撞地逃离这里的模样。   在卷轴之中恍如亲临般见过的场景如今真实地展现在了众人眼前,在空气之中浓重的血腥味违背意愿地钻入鼻腔之中,几乎令人作呕,整个案发现场给人带来的冲击远比看一副自动播放的卷轴要厉害深刻得多。   而罪魁祸首顾息,就这么呆呆地跌坐在血泊中央,嘴里不知道喃喃着什么。   他鬓发散乱,平常穿得规整干净的弟子服如今沾满了别人干涸后乌黑的血迹,脸侧被溅上了星星点点的血珠,满手鲜红,行凶的匕首跌落在不远之处。   看完卷轴,知道了整个过程的宗主几乎失望至极,他从未想过自己向来看好,一直鼓舞一直帮助的学生,居然会如此残忍自私: “顾息,你竟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何以配为人?!”   “你若当真还有一点残存的良知,还念着那两百年的情分,就把小栖的天生灵骨交回来,他一个修炼两百年才化形的妖,若是没了灵骨作根基,以后当如何生存?”   直到众人举着武器一点一点警戒地靠近,靠前的人才听清楚狼狈跌落在地的顾息在喃喃些什么: “没了……没了。”   “没了……”   姬无笙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她三两步上前,揪住顾息的衣领,厉声质问道: “什么没了?你说清楚!”   顾息眼神灰暗无光,顺着姬无笙向前拖拽的力道仰去,喃喃道: “灵骨没了……小栖没了……”   姬无笙喉间一哽。   早在赶往凌霄宗的路上,她们其实就已经做好了要不回来灵骨的准备了。   毕竟灵骨被小栖亲手送到了顾息的手上,以他这般连亲人都能下手的自私之人,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只是当真正亲耳听见顾息说灵骨没了的时候,她依旧还是难以接受。   那可是听栖所有妖力的来源和根基,就如同人族的灵根,魔族的魔核一样。   失了灵骨,先不说会不会给小猫留下什么后遗症,就连最基础的自保能力小猫也无法拥有了,更别说修炼得到的妖族本应拥有的漫长寿命。   ……没了灵骨,小栖将来可怎么办啊?   身后忽地冲过来一个黑色的高挑身影,林枫啪地一声,反手就狠狠扇了顾息一巴掌,冷冷说道: “你没了小栖都不会没,滚。”   那一下真是用尽了林枫十成十的力气,顾息被打得歪过头,脸侧迅速浮起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不一会儿便高高肿了起来。   顾息像是被这一巴掌打醒了,他骤然一个激灵,本能地想要还手,结果姬无笙反手又是一巴掌,把顾息扇得摔在了一侧。   姬无笙在魔界的时候,杀过的魔比吃过的饭都要多,精通各种魔域折磨人的手段,最是知道怎么在身体和精神双领域击溃敌人。   像顾息这种一只手就能拎起来的弱鸡,姬无笙都怕一巴掌把他扇死,接下来千万倍的折磨就没得好好体会了。   姬无笙甩了甩手,盯着顾息的目光像是在看死人, “你一个灵根残损的废物,还想和谁动手?”   顾息彻底被两个巴掌打蒙了,那两个字几乎触及了顾息难以启齿的内心深处,他勃然大怒地挣扎起来: “你干什么,你有病吧?!”   他从来没有被这样拽着领子扇巴掌,指着鼻子被骂废物过,这是一种极度蔑视而赤/裸/裸的羞辱,巴掌印火辣辣地浮现在两边的脸侧,无一不在刺激着顾息的自尊心。   当顾息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乎不敢置信。   然而当他看见姬无笙和林枫身后的人们时,整个人骤然凝固在了原地。   那些都是他的同门师长,有和顾息曾经谈经论道的同修,有指点过顾息修行的恩师,几乎没有哪张面孔是他不熟悉的。   这些曾经笑颜欢谈过的同门师长们,如今用一种极尽失望的眼神望着他。   “……”   顾息整个人如同被一桶冰水当头浇下,冰冷的寒意几乎浸入骨髓。   他们怎么在这?!   这里……这里还停留在小栖走时的样子,四周血迹斑斑,明眼人都能看出里面发生了什么。   他根本还没来得及收拾。   顾息的手冰冷得毫无知觉,近乎发麻。   姬无笙微微勾唇,眼底却毫无笑意,她手中的骨鞭如拥有了生命一般在半空之中游动起来,姬无笙盯着顾息神情空白的脸,一反常态地轻声低语道: “烦请各位长老弟子们回避一下,我们需要执行一些尊上的命令。”   顾息瞳孔一缩,下意识喊出声: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凌霄宗宗主生气至极,同时也失望至极,对顾息撂下一句“废除根基,逐出师门,生死不论”,便冷冷拂袖离去。   顾息的心脏像是骤然被刺一下了,血液瞬间凝固。   凌霄宗的人们陆陆续续走大半,姬无笙修长素白的指尖轻轻敲了敲太阳穴,微笑道: “不走也行。如果不走的话……可就要做好心理准备了哦。”   一旁高挑冷淡的黑衣女子面色冰冷地走过来,她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了包裹住整个双手的乌色手袋,在路过那把染血的匕首之时微微一顿,随后俯下身将其捡了起来。   顾息的瞳孔映着带着血色的凛凛寒光,嗓音忍不住颤抖: “你们,你们不能这样……我什么都没做,灵骨是小栖给我的,我什么都没做……唔!!!”   顾息话完没说还,林枫便极其厌恶地将手中的匕首送进了他的口中。   随后,洞府中便传来了一声极其嘶哑变调的惨叫。   ……   想要一个人死,有无数种方法。   想要一个人生不如死,同样也有无数种方法。   以牙还牙,是最基础,最不起眼,爽度最低,却也是绝对必要执行的一步。   鉴于尊上已经气疯了,所以他们也只是给顾息来了一点开胃小菜杀一杀方才被恶心到的感觉,剩下的交由相允凝来。   然而即使是几个开胃小菜,顾息也数次达到了身体和精神双重的濒临死亡与崩溃。   顾息的洞府重新设了禁制,以至于比一开始进来时浓重无数倍的血腥气只能在其中徘徊,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凌霄宗虽然友情赞助了几个医修负责保活顾息,然而姬无笙和林枫动了几次手之后,几位医修们纷纷受不了如此惨烈的画面,分别出去吐了好几回,脸色惨白无比,像是经受小小开胃菜的人是他们一样。   最后,姬无笙让顾息的血把静室内小猫干涸的妖血全部覆盖了四五遍,这才勉强消了一点心气,彻底收了手。   凌霄宗的医修们哪里经历过这种场面,一个个在外面吐完便再也不敢再进来了,到最后保人的步骤全部落到了林枫手中,她倒好,一个杀伐果断的护法搞得比医修还要医修,保准每次都能让顾息的肉/体恢复得光滑如初,连条疤都留不下。   到最后,即使只是刀尖轻轻划过皮肤,都能让顾息崩溃痛哭求饶,浑身抖如糠筛,连句完整的语句都说不顺。   姬无笙索然无味地扯下手袋,顺手擦掉了林枫耳尖溅到的脏血。   最后,姬无笙和林枫离开的时候给顾息的洞府设下了重重禁制,不许任何人靠近,用清洁符咒消了好几遍身上的血腥气,这才终于启程回了碧落殿。   没带顾息。   顾息么……他在对小栖动刀的那一刻起,这辈子就再也别想走出这个洞府了。   小栖如此信任依赖顾息,把顾息当做十分亲近的家人,而顾息亲手将他和小栖共同生活了两百年的地方变成了小栖的噩梦。   那……尊上也一定会把这个地方,变成顾息的噩梦。   *   把奄奄一息的小猫救回来,花了整整三天。   凌霄宗的人想来看一眼小猫,帮忙给小猫治伤,只是相允凝根本没空理他们,而姬无笙想起他们连个顾息都差点保不活,便也只是好言好语谢绝了凌霄宗众人的好意,把他们客客气气地请了回去。   听栖失血过多,又因为失去灵骨,整只猫异常虚弱,这些天喂进小猫嘴里的药几乎能把小猫淹死。   不亚于从阎王手里抢猫。   这几日,尊上的心情随着小猫情况的好转或恶化而波动,小猫情况好转了,相允凝想杀人;小猫情况恶化了,相允凝更想杀人。   要不是小猫还在里面昏迷不醒,否则顾息这几日肯定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如此太平美好。   又是小猫救了他一命。   姬无笙的手开始蠢蠢欲动了。   宽大的床榻中央微微凹陷下去,小橘猫蜷缩在其中,有人细细给他盖上了绵软的被子,小猫呼吸均匀轻缓,身上的毛发被人细细梳洗过,如今重新变回了柔软干净的模样。   相允凝好歹是活了千年的大妖,身上的身价积蓄用来救活一只重伤濒死的小猫还是绰绰有余的,仅仅只是几日的时间,小猫身上的伤口便彻底恢复完全了,只是外伤能好,内伤却依旧束手无策。   听栖体内的灵骨已经完全消失了,原本附着的地方如今空无一物,看得相允凝差点又压抑不住戾气。   相允凝闭了闭眼,手上却力道轻柔地抚摸着小猫脑袋。   距离小猫出事已经过了五日,小猫的情况趋于稳定,体内的经脉也因为身下阵法源源不断地供给妖气,从而得到稳定的妖力滋润。   按理说,是该醒过来了。   “……”   相允凝默然。   他将仔仔细细洗净的贝壳项链,连同其中的鲛人逆鳞一同挂回了橘色小猫的颈间,无言地伸手,轻轻碰了碰小猫的尖尖猫耳,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轻微的吱呀声和门扉合上的声音传来,床上的小猫悄悄睁开眼,嗅了嗅空中相允凝残留的气息,有些恋恋不舍。   小猫其实醒了有一会了。   只是相允凝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小猫便一直不敢睁眼。   重伤濒死几乎昏迷的时候,听栖分明非常非常想见相允凝,如今面对相允凝,他却开始近乡情怯起来了。   太矫情太难堪了。   小猫萎靡地耷拉下耳朵,整只猫恹恹不已。   他的一意孤行,不仅让自己几乎失去所有在乎的不在乎的东西,还伤害到了相允凝。   冰冷鱼肯定很生气,很恨铁不成钢吧?他都这么劝告自己了,为了不让自己靠近顾息,相允凝宁愿坐实恶人身份把自己关起来,宁愿让自己同他生气同他吵架同他冷战,也不愿意让自己接触顾息。   冰冷鱼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他,听栖,所谓的聪明小猫,倔得几头驴都拉不回来,非得坚持自己的想法,愣是连冰冷鱼一句劝告都没有听进去。   听栖如今一想起自己当初眼泪汪汪地质问冰冷鱼他为什么不相信聪明小猫,就想当场穿回去把那只蠢死的猫狠狠揍一顿。   相允凝甚至还回了一句你能否相信一回蠢笨的鲛人。   事实自然会教会听栖到底是谁聪明谁蠢笨。   天呐……   还说自己是聪明小猫呢,是笨蛋吧!!!   小猫把下巴搭在前爪上,余光看见旁边放着的贝壳项链。   这条项链被人为洗了个干干净净,不见丝毫血迹血气,干净如初。   小猫呆愣了一下,更加难受了。   相允凝如今对他越好,他就越没有底气接受。   小猫失落地折着尖尖猫耳,悄悄伸爪把项链够了过来,忽地想到了什么似的,慌慌张张地打开贝壳吊坠,当小猫看见其中依旧完好漂亮的幽蓝鳞片之时,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还好……相允凝送他的鳞片还在。   小猫把鳞片放了回去,合上贝壳项链,恋恋不舍地蹭了蹭相允凝送他的贝壳项链,随后抱着贝壳吊坠,把自己缩成了一团,思考着要怎么把冰冷鱼哄回来。   ……   相允凝在殿顶枕着自己的手臂,听着殿内床榻上猫团窸窸窣窣的声音,眸光落在远处的飞鸟上,沉默不言。   小猫,就这么不想面对自己么?   就连重伤初愈后,也宁愿压着呼吸装睡不愿意醒来,看一看他。   “……”   相允凝略微烦躁地蹙了蹙眉,他随手抬了一面水镜,看也不看地往水镜之中甩了一道妖气。   镜子里是被关在自己洞府里的顾息,就见正在疯狂捶打着禁制想要出去的顾息骤然被妖气抽了个原地大翻滚,最后狠狠撞在了墙角,痛呼地停了下来。   隔空抽完顾息,相允凝的脸色这才好了点。   ……也是。   他向来自我惯了,习惯把一切事情都掌控在自己手里,如果当初自己不那么固执强势,打着为了小猫好的旗号行事,是不是就不会让小猫忌惮自己,不肯相信自己了。   如果他当初不这么一言堂,也许就不会落得如今这般相识不想见的局面了。   直到如今,相允凝才骤然意识到,不论结果如何,强求小猫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哪怕事后也许证实了他的意志是对的,这样先斩后奏强求他人妥协的做法本身也是不妥当的。   本质上还是打着为了谁谁谁好的由头呼风唤雨指挥一切。   小猫不喜欢。   换谁来都不会喜欢。   相允凝更烦更后悔了,抬了水镜又抽了顾息一下。   顾息抱着头蜷缩在地上痛苦呻/吟着,猛然又遭一抽,整个人下一刻又晕死过去。   相允凝挥散了水镜,冷冷嗤一声。   这么不经打?   这才哪到哪。   姬无笙在此时推开门扉,走了进去。   小猫本来缩在被窝里面抱着贝壳吊坠蹭来咬去,结果一听外面的动静,瞬间是半点也不敢动了,打算原地闭眼,就这么装死蒙混过关。   姬无笙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俯身摸了摸小猫脑袋,又捏了捏小猫爪爪,一边借着给小猫检查身体情况的由头偷摸小猫,一边在脑海中盘算着怎么让这俩和好。   她真是烦死尊上了。一天天的醋劲又大嘴又硬,一旦涉及到小栖,尊上就像是失了智,小栖一旦不亲近他了,他就自己躲起来生自己闷气排查原因,然后支使自己过来打探消息。   就连自己趁着检查偷摸一下小猫,都得接受尊上隔空的死亡注视。   姬无笙简直如芒在背。   什么东西啊!!   小栖都抱着他送的贝壳项链不松爪了,他到底是怎么觉得小猫会讨厌他的?!   姬无笙腹诽完,面上依旧是半分端倪都不显。   还有,小栖装睡装得有这么不明显么?精神抖擞的尖尖猫耳都快扬到天上去了,随着姬无笙走路时发出的动静保持一致的步调,偶尔还会因为突然的响声而微微折一下。   小猫这样压根已经不叫偷听外面的动静了,是竖着耳朵凑到人面前正大光明地听。   姬无笙实在是受不了。   然而还没等姬无笙想出办法,就见床榻中央蜷缩起来的猫团忽地伸了爪,悄悄抱住了姬无笙的手腕。   小橘猫从温暖的被窝之中探出一颗毛茸茸的猫脑袋出来,恰好对上了姬无笙垂下的视线。   小橘猫眨了眨眼,漆黑的眼瞳显得润亮无比,他用极低的音量小声说道: “无笙姐姐,你能不能……帮我去偷偷看一下冰冷鱼生气了没有啊?”   姬无笙: “…………”   姬无笙微笑道: “有啊。当然生气了,而且是非常生气。”   生的什么气?   尊上他自己的闷气。   小猫精神抖擞的尖尖耳朵顿时萎靡地耷拉了下来。   完了——   他死得透透的了!   听栖绝望心道。   相允凝的修为高于在场任何一个人,因而全程将一人一猫的对话收进耳里。   听见姬无笙原地造谣他生大气,相允凝便蓦地坐起了身,透过殿顶的琉璃瓦片冷冷盯视姬无笙的背影,企图把她的后背盯出个洞来。   姬无笙听见自家尊上冷冷说道: “你有病?”   姬无笙哈了一声,说道: “尊上,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相允凝道: “阿枫现在便动身,去弦璃域替本座视察体验一个月。”   姬无笙: “……”   姬无笙突然很想篡位弑主。   弦璃域和莲间域之间隔的距离不远,也是相允凝怀疑是小猫原生域的首选地方。   其他域距离莲间域十万八千里,唯有这么一个弦璃域和莲间域挨着,听栖当初是因为逃难来的莲间域,逃走的地方必定离莲间域不远。   只有弦璃域是最有可能的。   不过把阿枫调过去,一来是为了威胁姬无笙,二来,说是视察,其实也不过是找个借口让阿枫去隔壁域游玩一个月罢了。   林枫这个护法当的可比姬无笙敬业听话多了,要休假也得是阿枫先去。   姬无笙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把小猫轻轻抱起来托在手心之中,道: “他不是生你的气。”   小橘猫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就被承托在了姬无笙的手中,小猫团紧张兮兮地缩着爪爪和尾巴,压根不敢乱动,咪道: “那他生谁的气?”   你说生谁的气?   姬无笙直接带着猫走出了门口,飞上了殿顶,然后顶着相允凝的死亡凝视,把猫送进了他的怀里,对小猫说道: “呐,他怕你讨厌他,自己生自己闷气,在你头顶上躲好久了。”   小橘猫: “……”   相允凝: “……”   姬无笙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美美下线找林枫去了,徒留一人一猫沉默对视。   小橘猫并拢着爪爪缩在相允凝的膝头上,沉思半晌,最后猫手猫脚地往相允凝怀中钻,小声咪道: “是我不好,我要是听你的话就好了,你不要气到自己。”   “……没有。”相允凝缓缓说道, “是本座太过一意孤行,抱歉。”   “咪。”   小猫实在是见不得他道歉,所以伸爪扒着相允凝的手腕,把他的手够到自己面前,然后用毛茸茸的猫脑袋顶上去蹭了一下。   以往的经验告诉听栖,相允凝似乎有点喜欢这种过分亲昵的触碰,虽然他不会说,表面上也不会显露出来,可是相允凝每次被小猫这样蹭一蹭,神情和眼神就会不一样。   虽然还是那张没有什么表情的俊美面容,可是直觉告诉听栖,就是不一样了。   事实证明,小猫还是很会揣测鱼的。   相允凝缓缓收拢怀抱,他闭上眼,长呼一口气,第一次感受到照在身上的阳光带上了暖意。   不会了。   相允凝心中暗暗道。   他永远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小猫重伤初愈,相允凝不敢太过用力,于是便克制地虚虚环着怀中的橘色小猫。   谁知小猫一看见相允凝收拢的手臂便自动自觉地靠了过去,猫脑袋往相允凝的臂弯一枕就开始呼噜起来,仰着脑袋偷偷看一眼相允凝,见他并不反感,甚至还伸爪抱住了相允凝的手臂,心满意足地扒在上面甩尾巴。   小橘猫整只猫几乎都扒在了相允凝的手上,偶尔还会歪歪头,偷偷看一眼自己的神情,确保自己没有什么异样,这才继续放松地枕着。   再也不是那副浑身染血,生机尽断的模样了。   相允凝微微颤抖的手拢在小猫的脊背上,感受着手下真切跳动的心脏,终于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冰冷鱼的异样全部都落在了小橘猫的眼里,小橘猫落寞地折了折耳朵,主动又往相允凝的怀里蹭,小声说道: “冰冷鱼,我看人的眼光大概真的很不好吧。我以后一定听你的,一定不倔了。嗯……我不会把你送我的贝壳项链摘下来了,不会惹你生气了,你能不能……”   别不要我。   后半句话小猫说得很小声很含混,像是底气不足。   相允凝心尖蓦地被人拧了一把。   听栖……他的小猫。   本应该在无边的温暖与爱意之中长大的活泼小猫,就该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很多很多的爱才对,就该往他怀里一躺,向他索要抚摸和爱意都显得理直气壮才对。   何曾如此低声下气地说让谁别不要他?   他呼吸乱了一瞬,勉强维持着冷静, “……小栖。”   小猫愣了一下。   相允凝以前,从来都是叫他全名的。这个昵称,只有兄长和师兄念得频繁一些。   ……又是顾息。   小猫毫无缘由地失落下来,却又甩了甩头,心中闷闷不乐道:   这个名字又不是只有顾息能念。   讨厌顾息。   不想顾息。   这样过分亲昵的名字从相允凝口中念出来,莫名显得认真凝重。   相允凝盯着小猫漆黑润亮的瞳孔,一字一顿地说道: “不会。”   相允凝嗓音微哑,极其认真地说道: “永远,不会。”   说这话的,应该是他才对啊。   “小栖,”相允凝眼眸微垂, “你怎么会这么想?有人全身上下毫无优点,剩的这颗心……送你都怕你不要。”   日日夜夜盼着小猫多亲近他一点,多看他一会,多施舍一点爱意给他。   相允凝尚还是尾巴残缺的鲛人少年时,从不信爱,从不言爱,从不给爱。   这种虚无缥缈又慰贴滚烫的慰藉,那时的相允凝不懂,也没有。   当他彻底懂了的时候,想给的那个人早已经不在了。   可是现在——   相允凝把那个人找回来了。   他祈愿,他默语,他不贪多,求的向来只是听栖愿意。   ……愿意给他一个赠予爱意的机会,愿意接受。   他却也贪得无厌,想要小猫从此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在无边爱意之中抛却所有烦忧。   “……”   小橘猫在相允凝定定的注视下坚持了不知多久。   终于有一刻,小橘猫实在是受不了这种近乎直白的言情了,嗷呜一声放弃似的埋进了相允凝的怀里。   完,完全招架不住啊。   冰冷鱼平常看起来如此言简意赅,从不废话,高冷无比的一个人,怎么……怎么说起这种话来,格外地直白和放得开。   ……他就不行。   小猫张口咬住相允凝的衣袖,叼着往自己的方向扯了扯,吸引来相允凝的眸光之后,小猫忍着羞耻,勾着前爪给相允凝比了个心。   比完心,小橘猫又觉不够,于是飞速翻了个身,继续缩回相允凝的怀里装死,用极其含混小声的音调迅速说道: “冰冷鱼,你真的很好。我也非常非常喜欢你。”   “……嗯。”相允凝眼神柔软,低低说道, “放心,本座没听见。”   小橘猫: “……”   什么嘛!怎么还特意提了一句,就是听见了是吧!!   ———————— 第22章 扇人   小橘猫团在相允凝温暖的怀里,无知无觉地就睡着了。   相允凝低下眼眸,就这么盯着小猫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动静看了不知多久。   片刻后,相允凝俯下身,极轻极轻地在小猫的脑袋上落了一个无声的亲吻。   ……   如今听栖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外伤伤势已然好全,只是因为失了天生灵骨,所以醒来后依旧十分虚弱,醒了不久就会困意弥漫。   相允凝起初想趁着小猫睡觉,去好好会一会那个贱人顾息,然而天不遂人愿,小猫睡这几日似乎变得莫名黏人,即使相允凝把小猫轻手轻脚地放回床榻上,小猫也会骤然惊醒,茫然地四处望了一圈之后,就会用一种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相允凝,小声而不确定地冲他咪道: “你要走吗?”   相允凝在和小猫的对视之中败下阵来,把可怜兮兮的小猫重新抱回怀里,低声说道: “不走。”   小橘猫在相允凝的怀里寻了一处舒服的角度,枕着相允凝的手臂安心地闭上了眼睛,猫脑袋心满意足地蹭了相允凝一下。   小猫比从前还要嗜睡,一闭眼能睡一整天,为了避免吵到小猫睡觉,所以相允凝封了他的听觉,然后才抱着小猫去了顾息的洞府。   顾息上次被他隔空抽晕过去之后,便在满是黏腻血迹的地上晕到了现在。   相允凝无视洞府内几乎能将人熏晕的血气,无视满地凌乱不堪的血脚印和滚动拖拽的痕迹,走到了昏迷不醒的顾息面前。   长靴咔哒咔哒地走在地面上,相允凝低下头,确保隔绝小猫和外界的禁制完好无损之后,这才对着顾息的腹部猛然踹了一脚。   “唔……!!”   顾息被这一脚踹到身后的墙上,脊背弓如虾米,疼到缩在地面上哆嗦着流泪。   狼狈。   太狼狈了。   相允凝不为所动。   他缓缓蹲下身来,手臂搭在膝头上,覆着乌黑手袋的手指轻轻抬起顾息冷汗遍布的脸,端详片刻,轻声细语地说道: “很喜欢挖人灵骨是么?”   顾息被那一脚踹得原地干呕不已,冷汗第无数次打湿了身上的衣衫。   他抬起被血和冷汗糊住的眼睫,模糊的瞳孔看清了面前的人,和他怀里蜷缩着安然睡着的小猫时,眼睛充血得更厉害了。   顾息死死盯着相允凝那张俊美无双的脸,那股从一开始就藏在心里的怨恨便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爆了开来。   他忽地嘶哑疯癫地笑了起来,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才知道啊?”   如果听栖现在醒着,一定能够看见那双充血的眼睛里面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和儒雅,如今有的只是被折磨到数次濒临崩溃的本能恐惧,还有重新爆发出的,更为惊人恐怖的恨意。   相允凝看得出来,顾息很恨他。   相允凝冷淡地抬起眼眸,然后微微勾了勾唇,笑容冰冷。   巧了。   他也很恨顾息。   顾息忽地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攀上来,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让顾息的本能叫嚣着要立刻避开,然而他如今被相允凝堵在角落,腹部被踹的那一脚让他到现在还起不来,根本无法躲避。   然而下一刻,相允凝却是什么都没做,他不过是玩味地笑了起来,说道: “有这么怕么?不过就是一个眼神,你便怕了?”   顾息呸了一身,说道: “你才……”   他话完没说还,来自大妖的威压凭空降临,顾息只觉一阵大山当头压下,几乎将他压得立刻低下了头颅,浑身骨骼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喀喀声。   相允凝好整以暇地看着几乎被威压压到地上跪着的人,道: “怎么不说话了?是生来就没有长嘴,不会说话么?”   被这么赤/裸/裸地羞辱,顾息简直气得七窍生烟。   然而技不如人,他就只能被压制着全身,毫无反抗的余地。   相允凝道: “你不是最恨本座这种仗着自己修为高强,不把人当人看的东西么?怎么不来骂本座啊,怎么不来杀本座啊,怎么就这么跪在本座脚下,连一个字也不说呢?”   顾息被相允凝的威压镇压得几乎不能动弹,何谈反击?   他恨得快要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   相允凝其实对灵骨的下落不抱希望了。   但就算小栖拿不回他的灵骨,也不能便宜了顾息。   相允凝于是轻轻抬步,冰冷的长靴一脚把顾息踹倒在地,然后踩在了顾息的侧脸上,用力碾转挤压——   “咯喀……呃……”   顾息充血突出的眼球刺痛无比,余光依旧能够模糊地看见踩着他的人居高临下,神情漠然,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以相允凝的实力和修为,他这一脚的力道足以让顾息当场毙命,然而相允凝没有。   他并不打算这样做。   姬无笙和林枫折磨人的手段大部分都是相允凝教的,她们会的东西,相允凝不仅会,甚至比她们还要如指掌。   可是相允凝并没有选择用那些能够将人的肉/体逼到生理崩溃的手段。   这种方法简直太不起眼了,肉/体好了烂烂了好,过程反反复复,最后顶多就是把顾息折磨成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   那样根本没意思。   对付顾息这种自尊心极强的人,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进行羞辱,反倒能够起到奇效。   顾息的脸被死死踩在冰冷的地上,他喉间嗬嗬作响,最后发出了嘶哑变调的怒吼。   他的手指死死地抓着相允凝的长靴,几乎要将指甲劈烂。   相允凝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狼狈至极的人,轻轻嗤笑了一声。   顾息听得双目充血更加严重了。   凭什么……他相允凝凭什么,到底凭什么能这么目中无人?!!!   相允凝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笑了一下,挪开了踩住顾息的脚。   “你是不是在想,本座凭什么能这么嚣张?”   顾息趴伏在地面上,低低喘了几口气,眼前却蓦地被一道反光闪了一下。   “就凭你是个废物。”   顾息只来得及听见这样一句,随后,他整个人被抓着头皮扯了起来,一面水镜正正当当地浮在顾息的眼前,相允凝甚至还好整以暇地调整了一下手中头颅的角度,让顾息能够清晰看见自己脸上那个十分清晰的脚印。   顾息的双目猝然变得血红,勃然大怒地一拳砸了过去。   相允凝任由顾息把水镜打散,另一只抱着小猫的手轻轻碰了碰迷蒙睁眼的小猫,低低问道: “小栖,醒了么?”   顾息喘着粗气,瞬间转过头来。   小橘猫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咪一声。   他周围是隔绝外界的单向禁制,小猫只能透过禁制触碰到相允凝一个人,只有相允凝的身影是稍微清晰一点的,而其他外界景象,声音,嗅觉通通都被灰蒙蒙的禁制屏蔽了个彻底。   相允凝道: “可以帮本座拿块帕子么?”   小猫嗷呜一声,闭着眼在相允凝的衣领里面扒拉翻找半晌,最终叼了一块干净的白帕子出来,然后递给了相允凝。   相允凝笑了一下,嘉奖似的用指腹抚了抚毛茸尖耳,说道: “谢谢小栖。”   “咪!”小橘猫洋洋得意地甩了甩尾巴,在相允凝怀里踩了踩爪,重新找了一处舒服的地方原地窝了下去,然后闭眼开睡。   相允凝微微俯下身,一点一点细致地给顾息擦着脸上的鲜血和泥土。   这突如其来的“温情”让顾息本能地感到不寒而栗,下意识想要扭头躲开,然而相允凝似乎并不喜欢猎物挣扎,他道: “别动。”   顾息自然不可能听他的。   于是相允凝索然无味地收回帕子,然后打了个响指。   “……啊啊啊!!!”   也不知相允凝做了什么,只听只听喀喀喀的几声,伴随着极度撕心裂肺的惨叫,顾息整个人几乎疼到崩溃,目眦欲裂。   相允凝轻轻叹了一口气,道: “都说让你别动了。”   他不喜欢软绵绵不能自己支撑的头颅,扇起来的手感不对,所以相允凝又重新用了上好灵药,把顾息的身体状况重新恢复如初。   做完这一切,顾息已经疼到近乎昏厥过去了。   然而他晕不了。   之前林枫给他下的保持清醒的药依旧还生效着,即使顾息此时被千刀万剐地凌迟成一具白骨,也无法被痛晕过去。   相允凝微微俯身,捏着顾息的下颌左右看了看,见顾息脸上终于干净了一点,这才松手丢开顾息的脸,把手上的手袋摘下。   他金色的长发从肩头滑落,金冠熠熠生辉,领口的流苏随着动作微微摇晃,簌簌之音不绝于耳,整个人站在阳光之下,优雅而耀眼无比,和满身血污,鬓发散乱,脸上脚印隐约可见的顾息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更让顾息难以忍受的是相允凝的眼神。   那双异于常人的冰蓝色瞳孔璀璨剔透,分明是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瞳,可是相允凝看着他的眼神却毫无感情和温度,恍如在看一个随手可以碾死的喽啰……   不,连喽啰都算不上。   那已经不是看一个人的眼神了。   就在这时,相允凝怀里的小橘猫又醒了。   听栖醒了一次之后就有些睡不着了,小橘猫从相允凝的怀里探出了一颗猫脑袋,左右张望一下了,什么也没看见。   他目之所及都是莹润不透明的薄墙,这才发现自己似乎被笼罩进了一个隔绝禁制之中。   他也没问相允凝为什么给自己套隔绝禁制,总归是自己黏人要睡在相允凝身上的,冰冷鱼愿意让他睡身上,并且走哪都揣着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去问相允凝抱着自己去干什么。   相允凝也是人,当然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小猫在相允凝的臂弯里睡够了,撑起身来借着相允凝的手臂伸了个懒腰,又勾着相允凝的衣领往里钻。   小猫自己都感叹自己能睡。   一个地方睡够了就换一个地方睡,相允凝身上各处小猫都睡遍了,关键是相允凝居然还真的毫不介意。   ……冰冷鱼脾气怎么就这么好呢!   真后悔没有早点遇见。   小猫美美蜷缩在相允凝的衣裳隔层,眷恋地胡乱蹭了相允凝的胸膛,很快就在宁静之中再次沉入了梦乡。   以至于小橘猫完全没有看见,从他醒来之后,充血的目光就一直落在他身上的顾息。   橘色小猫漂亮无比,像是一闪而逝的流星,在这方目之所及只有血红褐红的地方,如同太阳般耀眼吸睛。   顾息死死地盯着从一开始就把他视若无物的小橘猫,神情难以置信,近乎狰狞。   顾息看着小猫仰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一对小尖牙白得发光。   他看着小猫左顾右盼四处张望,澄澈漆黑的瞳孔扫过自己时完全没有任何哪怕是一丝的波动,像是从前经历的所有种种都如尘烟般毫无痕迹一样。   顾息浑然不觉自己的嘴唇被咬破了,铁锈味弥漫开来,他的眼睛里面已经完全看不见别人了,嗓音都在颤抖: “……小栖?你就……你就这么看着他如此对我?”   然而小橘猫没有任何的反应,他扒在相允凝的手臂上往周围看了一圈,折了折尖尖猫耳,然后就黏黏糊糊地往相允凝的衣裳里面钻了。   “……”   顾息感觉五脏六腑之中有一股血气往上翻涌,堵得他喉间腥甜,睚眦欲裂。   相允凝直白而粗暴的羞辱固然让顾息勃然大怒,可不知为何,听栖的视若无睹却更让他难以忍受。   小栖……曾经这么爱他,相依为命的小栖,总是把攒下来的灵石装进储物袋,叼着藏到他枕头下面的小栖,开心时会凑过来和他贴贴蹭蹭的小栖,总是心疼他修炼辛苦,给他带各种鱼干和树上摘来洗净的酸甜野果的小栖,只会钻进自己怀里打滚撒娇的小栖,就连自己做过那样的事情,居然也愿意把灵骨赠予他的小栖。   如今,看着自己被各种惨无人道地折磨,被当做畜生一样无情对待伤害,小栖都没有一点反应。   ……一点都没有。哪怕一点。   “看完了么?”   相允凝冷不丁地问道。   顾息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然后下一刻,空旷的洞府内就响起一声极其响亮清脆的巴掌声。   顾息在那一瞬间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只茫然察觉自己眼前的视域骤然发生了剧烈摇晃和旋转,下一刻,剧痛从他侧脸传来,震荡之下发生的啪声几乎透过头皮刺穿耳膜,他半边侧脸被狠狠打偏,最后才是颈间脊柱传来不堪重负的喀吱声。   相允凝这一下可丝毫未留手,他一个修为高深的成年大妖,动手的时候又暗暗用上了内劲,几重加持之下,扇在脸上的力道几乎难以想象。   顾息只觉得眼前骤然一黑,直接被相允凝这一巴掌扇得摔在了地上,好半晌眼前都是眼冒金星的感觉,强烈的眩晕感和呕吐感直冲天灵盖,鼻腔和嘴角都血流不止。   相允凝拆了手袋打人主要是因为裸手打人的手感才勉强能宣泄一下他数日以来积攒的杀意,反正他一个千年大妖,无论怎么打手都不会疼,加之姬无笙和林枫回来之时极力向他推荐扇巴掌这一具有原始暴力美感的方法,因而相允凝才尝试了一次。   别说,对他,对顾息的效果都很不错。   相允凝很满意。   顾息摔在地上半晌都起不来,躺在地上的身体微微抽搐,口鼻洇血,眼睛已经有点微微翻白了。   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着想,相允凝决定继续这个不伤身体的行为。他抬手招来角落里散落的缚妖索,意念一动便用那捆过小猫的缚妖索将顾息五花大绑。   缚妖索结结实实地将顾息捆住,然后吊在了墙上。   墙面上已经有了一道不成人形的褐色血迹,那是橘白青年猝不及防被吊在上面,剖开血肉时,鲜血浸满全身后印上去的。   如今这个人形之上,再次覆上了新鲜而完好的人。   顾息干呕了几声,除了血和酸水什么也吐不出来,骤然被绑在了墙上,这才惶然地挣扎起来。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相允凝尚未这么快动手,他先是等了一会,等顾息扫视周围,看明白这个位置就是他绑住听栖动刀的地方时,这才活动了一下双手的筋骨。   小猫钻他衣领里睡了,因而相允凝久违地解放了双手,扇起来必定更顺手。   顾息喘着粗气说道: “放开我……放开我!”   相允凝充耳不闻,干脆利落地抬手地扇了顾息一巴掌。   这一巴掌扇在了顾息另一边的侧脸上,将他打得耳边轰鸣不已,脸侧红肿剧痛。   顾息却不知为何猛然挣扎起来,红着眼崩溃地大声说道: “滚!!”   啪!   相允凝反手又是一巴掌,冷淡道: “认清自己的处境,叫谁滚?”   “就算本座活生生把你打死在这里,”相允凝嗤道, “都不会有任何人有异议。”   顾息气喘如牛,眼球布满血丝,张口就要骂,脸上就又挨了好几巴掌。   啪啪啪啪——   相允凝根本不给顾息开口说话的机会,抬手便又是狠厉地扇了好几巴掌。   直到把顾息活生生打得口吐鲜血,相允凝左看右看,这才稍稍满意地把方才顾息骂他的账翻了篇。   随后,相允凝冷冷道: “别动。”   顾息还在徒劳挣扎着,相允凝也不恼,又啪啪反手扇了顾息数十下,再次重复道: “别动。”   顾息两边的脸已经高高肿起,红肿青紫,淤血遍布,神智昏沉不已,根本无法理解,也不清楚相允凝为什么一直重复让他别动。   关键是相允凝似乎十分执着于让他别动,顾息一直在本能挣扎,挣扎一次相允凝就眼也不眨地扇他一次,扇到最后顾息被打得头颅剧烈震荡疼痛,体力消耗严重,脱力般靠捆吊住他双手的缚妖索支撑不动的时候,相允凝才终于停了手,冷淡地垂着眼眸擦手。   顾息被绳索吊着摇摇晃晃,呕地一声吐了一大滩血,滴滴哒哒在地上干涸的血迹上再次积聚成了小的血泊。   他这辈子都没有吃过这么多的巴掌。   打到后面,顾息两侧脸颊已经肿到麻木没有知觉了,口腔里满是喉间涌上来的血和内壁磕在松动牙齿上出的血。   顾息一开始只感觉到极度的愤怒和屈辱,到后面却不知不觉地已经开始生出了惧意。他毫不怀疑,如果相允凝不停手,他真的可以把自己活活扇死在这里。   相允凝招来干净的水,冲洗完双手后,用新的布帛擦着手,无意间瞥见了角落里静静躺着的匕首,动作微顿,然后抬步往顾息身后的角落去。   哪知顾息当真是有点被扇怕了,他一见相允凝往自己这边来,便下意识一抖舞着瘫软的下身,狗爬似的往后退去,然而相允凝见他又好不容易方才调教好不乱动的,如今居然又开始挣扎起来,于是当场冷下了脸。   顾息已经不识好歹很多回,也因为不识好歹而吃了很多个巴掌了,就算他再有骨气,这具身体也已经违背了他的意志,被简单粗暴的惩罚打出了服从度。   他在相允凝冷下脸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停止了挣扎。   角落里那把血迹斑驳的匕首落进了相允凝的手心中,他抬起这把锋锐非常的匕首,对光细细看了半晌。   这把匕首沾过听栖的血,也沾过顾息的血,如今几乎被腥锈的血迹覆盖,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寒意。   冰冷的染血匕首轻轻贴上顾息的脸侧,相允凝漫不经心地用顾息红肿的侧脸擦掉左右刀面的血,冰冷的刀身贴在麻木充血的侧脸上,滑动时带起一片灼烧刺痛般的痛感。   刀尖迎着光,缓缓对准了顾息的眼球。   “……”   顾息直直僵直在了原地,冷汗从额角滑落到鼻尖,悬停在鼻腔面前,微微颤抖的瞳孔死死盯着面前针尖般的寒芒,绷直到肌肉酸胀抽搐都不敢动一下,生怕那把刀彻底扎入他的眼睛里面。   相允凝嘲讽地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 “刚下就应该这样做才是,免得你吃了这么多苦头,才勉强学会听话。”   顾息喉咙不住滚动着。   相允凝估摸着时间不早了,好说好歹今日都打到他自己出了气,加之小猫醒过一次后,之后的睡眠肯定不会再加深多少了,差不多也到了喂猫的时间,收拾收拾回碧落殿,下次再来陪顾息玩。   于是相允凝转了转匕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道: “你是谁。”   顾息一愣。他不就是顾息么?   顾息浑浊的脑子并不足以供他消化这一句看似简单至极的问答,于是相允凝伸手掐住顾息红肿的脸,然后缓缓用力挤压揉摁。   “啊……!!”   顾息喉间又发出难以忍受的惨叫。   相允凝凑近他的耳边,低声呢喃: “连自己的身份地位都忘么?”   “听,栖。”   顾息疼得微微涣散的瞳孔一颤。   他转过眼球,盯着眼前五官深邃的人,抖着嘴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疯了么?   他疯了还是相允凝疯了?   “不觉得很相像么。”相允凝道, “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凶器,一样的事情,一样的人……该发生的还没发生,不过放心,快了。”   相允凝俯下身,用刀面用力拍了拍顾息高高肿起的脸, “……只不过,这次是你,被绑在了上面,任由宰割。”   *   顾息被吊了一晚上。   他的身体实在是痛极,这缚妖索如今又受相允凝驱使,顾息根本挣脱不开,于是只好保持着被吊着的姿势,勉强闭上眼开始休息起来。   顾息现在的惨状简直不成人样,他的脸几乎肿得变形发紫,隐约还能看见长靴靴底印出来的痕迹,挤得原本还算俊秀的五官如今歪歪斜斜,身上的素衫弟子服溅了不知几次血,在满是凝血的地面上滚了不知多少圈,混合着尘泥,肮脏破烂得要命。   其他凌霄宗的弟子们已经无视了这里,顾息之前喊了整整一天的禁制,锤了整整一天的禁制,路过的弟子都没有施与哪怕一点援手。   无人救他,无人听他为自己辩驳。   浑浑噩噩之间,顾息开始发起高烧来。   他浑身都烫了起来,不知不觉竟然开始做起梦来。   梦中的顾息似乎又回到了他对小猫动手的那一天。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做梦,顾息觉得这个梦境……或者说记忆,重现之时竟是意外地清晰。   也许是因为当初经历的时候就已深刻不已,以至于顾息如今再经历一遍的时候,忽地注意到了许多他当初高度紧张时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小栖看见桌上礼物时眼底的惊喜,和他说着说着停顿的“是送我……送谁的吗”。   小栖被缚妖索束缚之时,不敢置信又茫然无措的神情。   小栖见到他亮出匕首时,骤然一僵的动作和一片空白的神情。   那只小栖还想去捡的,非常非常喜欢的蓝色针织小鱼,被他无意间踢到了角落,沾满了小栖的鲜血。   顾息看着那个自己把刀尖送入小栖心口,看着“自己”紧张到手都在抖,精神高度紧绷,冷汗浸湿鬓角。   他似乎和握着刀的“自己”共享一个视角,灵魂又似乎飘在空中,以上帝视角看清底下发生的一切。   当小栖低头呆愣地看着刀尖刺入自己心口,不知过了多久,又机械地抬起头时,两个顾息都不约而同地下意识移开了目光,不肯与其对视。   “……”   顾息看着“自己”喉咙滚了滚,咬了咬牙,最后终于狠下心来。   ……他不是没有犹豫的。   不是没有不忍的。   只是当初的顾息满心以为小栖是因为不想让他强抢灵骨,所以先发制人用一些毫无用处的野草打发他,安抚他,又或是陷害他。   可……事实当真是这样的吗?   顾息心里那个强行按下去的猜测又如同水瓢一般浮浮沉沉,冥顽不灵地冒了头。   现实中的顾息紧闭着眼,猛地喘了一口气,高烧让他嘴唇干裂起皮,暗红的血痂填满细小的唇纹裂缝。   那个猜测像是潘多拉魔盒一般,对顾息产生了异常强烈的吸引力,他着了魔似的想要一探究竟,可是伸向魔盒的手却宛如灌了铅一般沉重无比,前进哪怕一分都极其艰难。   就在顾息内心天人交战之时,他余光忽地瞥见了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影。   “……”   顾息的天灵盖像是被天雷劈中一般,他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去,看见那个浑身染血的橘白青年如同死了般僵直不动。   刀尖在他体内进进出出,迸溅的淋漓鲜血染红橘白衣裳,可是那个低垂头颅,红着眼圈看着锋锐刀尖划开血肉的人,也只有在疼极时狠掐自己的掌心,咬得唇边血肉模糊。   顾息猛然发觉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实。   小栖……从他亮出刀尖之时,就再也没有挣扎过了。   他没有大吼大叫,没有猛烈挣扎,没有用仅有的能动的哪个身体部位反击顾息,没有哭着喊着质问谴责他。   听栖就这么默然无声地,接受了顾息接下来对他做的所有事情。   一点挣扎都没有。   他为什么不再挣扎了?   又为什么看着那只糊着鲜血和黑尘的蓝色针织小鱼流泪?   顾息的头开始剧烈疼痛起来。   他的鼻尖忽然闻得到从血液溅出来时就无声弥漫开来的血气了。他看着小栖的鲜血从伤口处无声流落,浸湿浸透漂亮的橘白衣裳,最后从衣摆处一滴滴地落下,起初是一滴一滴地流,到后面从衣摆处低落的血珠不知何时变成了血流,淅淅沥沥地砸在地面。   而顾息还记得,小栖没化形前给自己科普过,他们妖族化形时穿的衣裳就是他们身上的毛发变作的。   他还记得,小猫对自己的毛发从来都十分爱惜,极度不喜欢毛发被打湿的感觉,每次出完门,回到家一定要先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柔软无比,才肯钻进他的怀里蹭来蹭去。   顾息还记得小猫说过,他化了形之后,毛发变成的衣裳一定很好看很漂亮。   小猫一直嫌弃人族的衣裳穿脱整理起来十分麻烦,所以提前咪呜咪呜地警告过他们这些狡猾偷摸的人族惯犯,可不许在猫变成人形时胡乱摸猫了,带着鱼干来也不行。到时候给他大手大脚碰乱了,猫可要生气哈人的。   可是如今,橘白青年身上的衣裳被刀尖刺破翻找拨乱,被温热粘稠的血浸透,他却一个字也没有吭声。   顾息的胃部猛烈翻滚起来,前所未有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口,比白天相允凝踹他那一脚还要来得剧烈。   从看向那个静默无声,生机渐消的橘白青年开始,顾息的大脑……不,他整个人就已经开始不受控制了。   他开始频繁回忆起小栖那张因为疼痛和失血苍白的漂亮面容,只是再往上就看不清了,因为顾息当时全程都没有和小栖真正对上视线。   他不敢。   为什么小栖给他的野草的的确确生了效,又为什么即使自己对他图穷匕见,最后关头小栖也依然亲手把那黯淡的灵骨剖出给他?   小栖不该生气失望吗?不该挣扎与反抗吗?不该宁愿玉石俱焚也不愿把灵骨给他吗?   他到底为什么没有啊?!   顾息跪在地上干呕半晌,他被相允凝关在洞府里面,储物袋被姬无笙全部收走,整整几日水米未进,因而除了胃液之外什么都没有呕出来。   顾息整个人眼泪横流,涕泪齐下,跪伏在地上的时候,脊背深深佝偻下去,难看至极。   是不是反出来的胃液刺激的?   顾息一边流着泪一边心想。   不应当是这样的啊。   他不是恨死了相允凝这种目中无人的上位者吗?不是看不惯小栖和相允凝这种人呆在一块吗?不是对小栖心疼他却不肯作为心怀怨恨吗?不是即使心疼也依旧决定了对小栖做那样的事情吗?   为什么现在要因为一个在当初被自己忽略的细节溃不成军呢?   他更后悔的难道不应该是如果自己再沉住气一点,就可以等到小栖主动把灵骨给他吗?   小栖当时捏着针织小鱼拥抱他,枕在他肩上笑颜明朗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呢?   在他细细端详着最喜欢的礼物,却骤然被缚妖索束缚住手腕时,心里想的又是什么呢?   又是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在被缚妖索紧紧捆住无法动弹的时候,还带着某种隐秘的希冀,结结巴巴地问他在干什么,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呢?   为什么有人在面对呼之欲出的答案时,还要试图自欺欺人呢?   当初茫然的橘白青年是这样,和如今佝偻伏在地上的人也是这样。   前前后后无数种端倪此时一一浮现,顾息最终还是亲手打开了那个深藏多日的潘多拉魔盒。   小栖……也许从一开始,就想把天生灵骨留给他而不是欺骗他害他。   小栖……也许从一开始,就一直在遵守当初被捡到时认真许下的必会报恩的承诺。   而顾息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听栖,小栖,小猫,他相依为命两百年,细心用爱意温养了两百年的小猫,和他这两百年来偷来一般的温馨生活,如今有一个算一个,通通都被他亲手毁了。   分明只是一念之差。   如果当初,他没有选择对小栖动手,那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小栖会拥有一个温柔稳重的炼器天才师兄,一个每日在太阳下山时买好他喜欢的鱼干,在门口等着小猫回家给他顺毛和抚摸的师兄。   师兄会拥有一只活泼可爱灵气十足,会打架会捕猎会蹭人会黏人会心疼人,会偷翻师兄写在荷花灯里的心愿纸条,然后想办法满足的小猫。   可是虚幻的美梦之下,小猫毫无保留信任和依赖的师兄,却差点亲手杀了他。   小猫最喜欢的平稳安定的生活,则被他亲手一寸寸敲碎。   分明只是那……一念之差。   顾息的手指深深插入头发之中,后脑勺疯狂地撞在背后的血墙上,流泪到极致时,喉间也只会发出极致嘶哑的气音。   他后悔了。   他真的后悔了。   悔得彻彻底底……痛断肝肠。   ———————— 第23章 释怀   相允凝带着怀里的小猫去了一趟人间的集市。   睡到自然醒总是会让猫的心情十分明朗的。小猫探出半个身子,惬意地搭在相允凝衣襟前,随着相允凝走路的步调一晃一晃。   小猫被相允凝揉着耳朵,舒服得直呼噜。   相允凝问道: “想吃什么?还是鱼干么?”   小猫扒着相允凝的衣领,仰头凑过去胡乱蹭了一下相允凝的颈间,快乐地咪道: “鱼干!酥炸鱼干!”   太惬意了,怎么会有如此惬意的生活。   出门有鱼代步,不用弄脏猫爪,套个隔绝禁制就能在相允凝身上大睡特睡,醒来只需要探颗猫脑袋出来,就能吹风看景蹭吃蹭喝。   听栖对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真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小猫忽地想起了什么,猫脑袋又倏地缩了回去。他从自己的储物空间里哗啦啦倒了好多块上品灵石出来,一点点用猫爪扒拉到相允凝衣裳隔层的深处。   这些灵石听栖攒了好久,本来打算等师兄出关后,好好给他补一下灵力的。   “……”   小猫动作顿了一下,莫名其妙开始生起了闷气,他把储物空间里剩下的灵石全部都倒了下来,折着飞机耳把它们通通往相允凝的怀里深处扒拉。   不给坏东西,全部给冰冷鱼。   冰冷鱼比坏东西好太多太多了,他以前怎么就这么傻乎乎的,在这一颗孬树上吊死。   真烦人。都一刀两断了,听栖还是时不时地就想到顾息。   烦死猫了!!   坏东西既然这么想要灵骨,把那最后一截灵骨吸收掉,他就可以完全治愈自己的灵根了。   听栖从来不喜欢欠人情,说了要还救命之恩,就一定会还。   那将近两百年的亲情,就当拿坏东西对他动刀的事情抵掉了,不必还。   至此,他和坏东西之间的所有账全部还清,彻底一刀两断,以后坏东西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   听栖暗暗道。   然而还没等小猫把给相允凝的灵石全部藏好,就见相允凝伸手按住了胸口,把里面乱动的猫咪也一同轻轻按住,无奈道: “不必。本座还没穷到连一只猫都喂不起。”   小猫隔着夹层的柔软衣料,用猫爪把相允凝的手推了开来,道: “不行。”   相允凝堂堂莲间域主,又不是来做慈善的,自己凭什么白吃白喝白睡人家的。   相允凝感受着小猫柔软的肉垫贴上自己的手心,忍住了拢起手心捏一下的冲动,道: “听话。”   小猫: “不。”   相允凝: “放这里你睡觉会被硌到。”   小猫: “那你拿储物戒收一下。”   “……”   相允凝道: “那这样,先放你那,有需要本座再同你要。”   “……”小猫迟疑地想了想,最后道, “也行。”   然后相允凝便只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胸口内袋里传来,小猫缩在里面,勤勤恳恳地又把倒出来的灵石全部扒拉了回来,最后留了一块,叼着钻了出来,含含糊糊地对着正在往油纸袋里面装酥炸鱼干的摊主咪一声。   小橘猫是他们店里的常客,几乎是小猫一探头,摊主就认出了他。   摊主哈哈大笑,他挑挑拣拣选了一条最大的沾满酱料的鱼干,伸手接完小猫嘴里衔着的灵石后,顺手又给小猫补了回去。   小猫一口吃掉,方才的晦气心情全部一扫而空。   太好吃了。   就这一口,他能惦记好几辈子。   相允凝接过打包好的油纸袋,一边走一边拆出来喂猫。   第一口小猫没吃,他伸爪抵住相允凝的手,咪道: “你尝一尝。”   相允凝道: “本座吃过。”   “很多回。”他又补了一句。   “诶……很多回?”小猫讶道, “你什么时候吃过的。”   听栖对相允凝的印象还停留在他们刚见面不久,自己为了稍稍还一点救命之恩而送他的鱼干。   那个时候相允凝还对他送鱼干惊讶呢,怎么几天不见,就吃过很多回了?   片刻之后,小猫倏地反应过来了: “你特地过来复购啦?”   相允凝无声一笑,没有反驳,道: “嗯。”   直到现在,听栖才忽然反应过来,他从来没有告诉过相允凝自己最喜欢的鱼干是哪一家,可是相允凝每次投喂他的鱼干,味道都格外不错,虽然莫名熟悉,但是鱼干嘛,味道多多少少都大差不差,听栖便从来没有往心里去。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相允凝喂他的鱼干就是自己最常吃的那家。   难怪相允凝过来买鱼干买得如此熟练!   人间集市里面卖酥炸鱼干的摊店都被小猫扫了个遍,但只有这家能做到酥脆和酱香完美平衡,最合听栖胃口。   就说他家鱼干好吃吧!!   小猫异常坚持,他伸爪把相允凝捻着鱼干的手推了回去,说道: “你吃第一口。”   相允凝扬了扬眉,他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虽不太明白其中的含义,但还是有模有样地学道: “你吃第一口。”   小猫: “你说了不算。就算是莲间域主来了,也得听猫大王的。”   相·莲间域主本人·允凝: “……”   行。   说不过霸道小猫,他照做还不行吗。   等到相允凝吃完第一条香辣酥炸鱼干之后,小猫才开开心心地吃掉了相允凝随后喂来的鱼干,有礼貌地咪呜道: “谢谢你。”   相允凝: “不客气。”   一人一猫走在热热闹闹的街上,相允凝身上穿着鲛绡织成的银边玄衣,轻盈层叠,低调奢华,整个人肩宽腿长,腰封束出劲腰的利落弧度,护腕将手边的衣袖收束到腕口,干脆又利落。   他周身不佩刀剑不佩玉,金色长发被金冠束起,金冠上镶嵌了一条尾部纤细修长的幽蓝骨螺,衣襟领口坠着泠泠流苏,显得相允凝整个人气质无比沉冷禁欲。   小猫每次探头出来都能看到头顶上微微摇晃的流苏,好悬才忍住伸爪去够来咬的冲动。   到时候给人咬坏了可就遭罪了。   见天色还早,夕阳还未落山,相允凝便索性索性带着小猫多逛一会。他就这么走在人群之中,人流量不大的时候,周围三尺都会被人自动自觉地空出来,相允凝对此再习以为常不过,然而如今却有些不一样了。   冰冷禁欲的玄衣男人衣领口,有只像是被泼上了夕阳色彩的橘色小猫探出颗猫猫头来,勾在领口处张着尖尖耳朵四处张望,时不时冲投来目光的过客咪呜几声,有看上的小玩意就倏地在玄衣男人的胸前消失片刻,随后又叼着莹润灵石钻出来。   这些凡间市井的摊贩们哪里见过穿着如此不凡的修仙者胸前还装着只小猫崽子的,一时新奇无比。   有的街边摊主对男人胸前钻进钻出的小橘猫喜欢得不行,用自家售卖的小玩意小鱼干去引诱小猫叼灵石出来,等小猫当真看上了,叼着灵石扒在衣襟处等待交易的时候,再哈哈大笑地把小猫看上的东西抛过来送他。   摊主们丢得意外地准,小猫伸爪就能接住,可是当他接住的时候,摊主们便不肯伸手过来接灵石了,给猫急得差点人猫话混说,因为口中叼着灵石,旁的人是一句也没听清。   小猫: “……”   小猫转个身,仰着头,趴在相允凝的胸膛上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听栖如今还是猫形,用猫爪抱着灵石倒还算能做到,但是想在摊主不肯伸手接的时候抛过去,那就有点为难猫了。   相允凝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小猫脑袋,接过他的灵石,递给了摊主。   这么有礼貌的小猫谁见了不喜欢?   摊主乐呵呵的,又多给小猫塞了一堆的小玩具小吊坠闪珠子等等等等,看见小猫颈间的贝壳项链,大约猜得出他喜欢,便又从旁边摊位上顺了一块干净的淡白海螺送给小猫。   小橘猫: “!!!”   旁边摊主方才在小猫经过时没有引诱成功,如今见小猫收下了,便连忙摆了摆手,示意不用给灵石,然后从拿了他海螺的摊位上顺走了一包人家刚买还没拆封的糕点。   小猫嗷呜一声,感动得眼泪汪汪: “谢谢!”   “哟呵!还会说人话?!成精啦?”   小猫理直气壮: “那是。猫妖!”   摊主拢着袖子,笑呵呵地逗他玩: “没看出来啊,身上居然没什么妖气……是修炼太勤恳,还是修炼太偷懒啦?”   他们见多了各路的修仙妖魔,把眼力见锻炼出来了,便也多多少少能分辨得出一点。   凡人之所以不入修仙之道,或是因为体内灵根太杂太稀薄,或是因为经脉未开,或是天生与道无缘,无法引气入体,不过基本的修道知识还是懂的。   在这世道混久了,眼力见锻炼出来了,就算没有修为,多多少少也能分辨得出过路客大概是人是鬼是妖是魔。   一般分辨不出来是人是鬼的,要么是把身上气息收敛得干干净净的高手,要么是压根就没有修开灵智入此道的。   比如这位装着小猫沉默寡言的俊美公子,一看就很不一般,气质面相和身形都有点门道在里面,遇上这种人,他们出门一般都绕着走,免得惹了什么不该惹的大人物,最后被一根手指碾死。   小橘猫的气场就和这位沉默寡言的公子格格不入,哪有猫妖这么古灵精怪地缩人衣襟前钻进钻出的,看着让人怪想逗几下摸两把的。   小橘猫勾在相允凝的衣襟上面,理直气壮地说道: “你看我连走都有人代步,吃都有人投喂了,怎么可能是修炼太勤奋?做只混吃等死不上进的猫妖怎么你啦!”   周围一堆摊主一起大笑了起来。   唯有相允凝在笑声之中微微沉了沉眉眼。   他指节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水镜无声扣在手中,指骨用力到发白。   他无法向任何人发飙……除了罪魁祸首。   小栖是无辜的,这些摊贩是无辜的,他们还因为小栖没有妖力这件事,和小栖一起笑得很开心。   他能如何?   小栖失了灵骨,以后怎么办?会不会有他看不出来的后遗症?   在周围此起彼伏的笑声之中,小橘猫的耳朵骤然一动,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似乎隐约听见了几声凄厉的惨叫声。   小猫也没多想,下意识扬着尖尖耳朵咪道: “诶?我听错了吗?怎么有人……”   相允凝平静道: “听错了。”   小猫眨了眨眼,乖乖地噢一声。他对冰冷鱼的听觉十分放心,相允凝都没听见,那肯定是什么都没有。   小橘猫复又转了回去,小声嘀咕: “果然是幻听了。”   那声音居然还有点熟悉。   要不是他知道坏东西如今估计带着完好的灵骨去闭关磨合,亦或是忙着用崭新完好的灵根去冲更高级别的炼器作品去了,否则听栖还真得怀疑这声音是坏东西的。   叫得这么惨,也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很坏的事情。   一定要是啊求求你老天爷。   相允凝手中水镜消散,他垂着眼眸,仔细观察着怀里的小橘猫。   平常活泼乱动的猫耳如今微微折着,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看起来应该没有多开心。   旁边的摊主笑够了,揩去眼角笑出的眼泪,余光瞥见自己摊上还有一堆钩织的小玩偶,突然想起小猫崽子们大多都喜欢抓着毛茸茸的玩偶磨爪子尖牙,于是伸手拿了两个,递给小猫,示意他叼走,道: “哝,这个也送给你,之前有个人挑了好久,说是给他家小猫买的,你们小猫是不是都还挺喜欢这种?”   小橘猫在看清摊主手里的针织小鱼时,不由得愣了一下。   摊主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就不用给灵石了啊!”   “……”   不知为何,漂亮小猫看着那两个针织小鱼呆了好一会,才慢慢地伸出猫爪抱住,小声说道: “谢……谢谢。”   眼见着有新的客人来了,摊主送完针织小鱼,也便回去重新招揽客人了,徒留人流之中静静站立的一人一猫,半晌无言。   小猫缩着爪子,怕抓坏摊主送的针织小鱼,他就这么用雪白的猫爪抱住,慢慢地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忍不住喃喃地说道: “……一样的。”   和坏东西当时送他的针织小鱼一模一样。   相允凝脸色一沉。   他在听栖的记忆里见过这个针织小鱼,如今见小猫抱着针织小鱼呆住,哪里还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该死的人。   ……顾息该死!!   小猫抱着两只针织小鱼缩回了相允凝的衣襟里面,相允凝咬牙半晌,还是忍住了现在冲去凌霄宗扇死顾息的想法,勉强控制着语气,说道: “小栖,本座帮你保管。”   到底小栖当初都把顾息当做真正的亲人去看待,一朝被狗咬,伤心定然是难免的。   摊主的好意,他和小栖都心领了,只是为了避免小栖睹物伤心,暂时还是不要让他拿着针织小鱼为好。   小橘猫并未应声,他蓦地钻出了相允凝的衣领,道: “你等我一下,我要去把针织小鱼的钱付了。”   相允凝便走到了那位摊主的摊子面前,把坚持要下去亲自买针织小鱼的小橘猫放了下去。   小猫跳到摊位上,咪一声引来摊主的注意力后,往摊主面前放了一块新的灵石,随后又叼走了一只针织小鱼,并且在摊主要抓住他把灵石塞回来前窜上了相允凝伸出来接他的手。   小猫把自己花灵石买回来的针织小鱼放进相允凝的手心,折了折毛茸茸的猫咪尖耳,说道: “谢谢你!我多买你一只!”   摊主气得原地骂道: “你个败家猫崽子,你一颗灵石能买我十只!!”   小猫无辜地咪一声,装作什么也听不见。   小猫花灵石买东西,猫好。   摊主骂猫,摊主坏。   买完针织小鱼后,小橘猫便打算离开了,他本来是想自己下去走的,毕竟他落了地,爪爪上便沾了灰尘,会弄脏相允凝的衣裳,然而相允凝显然不这么想,他一见小猫想从自己手中跳下去,便蓦地伸手把小猫拦住了,道: “我的怀里不舒服么?去飞舟灵器里躺一会?”   小猫不喜欢待在他身上,也不喜欢待在飞舟灵器上的话,他还有很多不同的样式可以让小猫慢慢选。   这里人多眼杂,放只修为尽失的小猫崽子下去,不会被踩成一片都不错了,相允凝怎么可能同意他自己走。   “才没有!”小猫解释道, “爪子脏了,怕弄脏你的衣服。”   相允凝嗯了一声,放心地把小猫往怀里拢,道: “衣服都是用来洗的,不怕脏。走吧。”   听栖: “……”   小猫实在拗不过他,只好作罢。   小猫买完针织小鱼,又拜托相允凝逛多了一会,直到走到一个卖木制品的摊位前,这才下去买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偶。   买完这两样,小猫似乎终于满意了,转过来问相允凝: “你知不知道哪里有河或者海啊?要鱼多一点的,凶猛一点的,最好是把东西丢下去,就能被一拥而上咬烂的那种。”   玄衣男人微微蹙了蹙眉,虽然一时半会不明白小猫想要干什么,但还是思考了片刻,随后把抓着木偶的小猫抱起来道: “现在去么?”   “嗯!”   小猫被凭空抱了起来,他看着相允凝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周身的景象瞬息变化,骤然从人流不息的集市中走到了风浪凶猛的大海旁。   相允凝道: “你想要的那种海河,没有天然的。”   小猫愣了一下, “诶?”   听栖记得这片海,这是他第一次渡完灵骨出来散心,想着来海边沙滩上远远地看一会海,结果走着走着往海浪的方向走去,最后被卷进去的那片海。   也是他在海里第一次遇见相允凝的地方。   ……说来居然还挺羞愧,听栖的救命之恩到现在也只还了一袋鱼干。   剩下的全部都是冰冷鱼在付出。   苍天!   现在听栖暂时还要做点事情,但他发誓回去就要对冰冷鱼加倍好!!   金发鲛人站在原地,海浪卷着白沫冲刷过他的长靴,浸湿衣摆的末端。   小猫缩在他的身上,看见相允凝冰蓝色的瞳孔骤然变成竖瞳。   来自深海大妖的威压瞬间席卷整片海域,相允凝的嗓音不急不缓,却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和音调: “出。”   那一瞬间,波涛汹涌的海面上骤然停了下来,不见风也不见浪。   不知过了多久,无数奇形怪状大大小小的鱼类生物便骤然破水而出,那些多是形状怪异可怖,长着成排尖牙利齿的深海鱼类,长度足以卷十只小猫的斑斓海蛇,触手张牙舞爪的乌贼。   那些深海鱼类破水而出,密密麻麻地几乎遮盖住半个天空和旭日,小猫看着头顶一堆张着一排畸形尖利牙齿往自己方向掉来的深海鱼,吓得凄厉咪一声,瞬间炸毛炸成了一团。   ……啊啊啊有没有人救救陆地猫啊!   这种只会出现在噩梦里的场景怎么真的在眼前发生了?!   相允凝把炸毛的猫团拢在怀里,连忙收了威压,应召破水而出的海族们一个接一个地坠落,相允凝本来想伸手挡住小猫的眼睛,然而小猫却不知为何越怕越要看,一边拼命往相允凝的怀里缩,一边拼命扒着相允凝的手从细缝里往外看,非要亲眼看着那些长得很吓猫的鱼类们坠回海里,没落身上才肯罢休。   “……”相允凝轻咳一声,略带歉意道: “抱歉,忘了你害怕了。”   小猫怕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相允凝的手骤然拢了过来,听栖只觉眼前黑了一瞬,再次恢复光明时,海面已经回到了原来风吹浪打的模样,再也没有什么一口就能吞掉猫的可怕大鱼在半空之中晃悠了。   小猫长舒一口气,眼泪汪汪地抱着相允凝的手不肯松爪: “没有没有,你怎么可能有错,幸好有你。”   说帮忙就帮忙,还会随时主动道歉,明明相允凝根本没有做错什么,甚至还帮了他的大忙!   有什么好道歉的,他高低得找个机会改掉冰冷鱼这坏毛病。   相允凝低垂眼眸,看着小猫鬼鬼祟祟地探头,从他怀里跳了下去。   下一刻,小橘猫便原地化作人形,身形修长的橘白青年站在相允凝的眼前,弯着眉眼张手,冲过来抱了他一下。   相允凝眼神一闪,深吸了一口气,也同样抬手,回抱了听栖一下。   怀里的躯体年轻而富有活力,似乎还带着阳光晒过之后暖融融的味道,听栖发间的猫耳抖了抖,在相允凝的耳侧不经意间蹭了一下。   听栖在相允凝的耳边小声说道: “谢谢。很多次……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   “……”   相允凝眼眸微微加深,轻轻应了一声,说道: “我的荣幸,小栖。”   听栖心尖一麻,不肯承认自己一点都招架不住,于是微微苦恼地说道: “你怎么又开始说这种话了,你犯规!”   相允凝: “……”   他在听栖看不见的地方,无声软了眼神。   他的小栖啊。   听栖想起自己还有正事没有做完,他放开了相允凝,接过他手里一直拿着的针织小鱼。   相允凝衣襟内袋里还有两只摊主送的针织小鱼,现在听栖手上这只是他自己花灵石买的,确保没有搞混之后,听栖这才拿着针织小鱼和木偶往海边走。   听栖特地叮嘱道: “冰冷鱼,可不可以先不要叫你的好同族们出来。”   相允凝点点头。   得到了确切的回复后,听栖便伸手捏着那只蓝色的针织小鱼,对着光细细看了一遍。针织小鱼的做工还算精细,细节方面做得也很逼真,因为做得有那么一两分像冰冷鱼的鲛尾,所以听栖最喜欢针织小鱼的尾巴。   听栖看着那只针织小鱼,发间的猫耳微微耷拉了下来。   相允凝指尖一动,他缓缓抬起手,似乎是想安抚似地揉一揉那对本该活泼的毛茸茸尖耳。   如果……如果坏东西再多忍一会,他们的结局会不会就不是这样了?   坏东西会不会,还能是那个会细心温柔地给自己顺毛,准备各种玩具猫窝,生病时寸步不离的,至亲般的师兄。   哪怕是多给自己一点信任呢,相信自己能够治好他的残缺灵根,而不是因为觉得戚风草无用甚至有害,所以想要亲自动手把灵根剖出来自救。   听栖本来已经不在乎坏东西想不想要自己的灵骨了。   他知道那是人之常情。只要坏东西没有动手,那在还未动手之前,坏东西对猫的爱意便是大于私欲的。   他真的会因为别人永远坚定地选择爱他而心动而留恋。   只是……只是。   算了。听栖抿了抿唇。   没什么的。   挣扎犹豫再多,这一切也都还是发生了。   左右不过是在权衡利弊之下,最终决定把自己抛弃了而已。   坏东西都这么对猫了,猫自然再也不会喜欢他了。   坏东西从一开始就把灵骨看得大过一切,包括猫的喜欢。既然坏东西要灵骨不要猫和猫的喜欢,那他也不给了。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很多人在等着自己。   能够传送千里的贝壳项链,初见之时冰冷鱼眼也不眨地就送了。   坏东西送的针织小鱼,那个和自己一起哈哈笑了半天的和蔼摊主一送就能送两只。   自己每次往师兄枕头底下叼灵石,都是一袋一袋叼的。   什么嘛!!   这么算起来,听栖真的生气了。   听栖从来不觉得自己物质,他自己收了别人多少的爱或礼物,就一定要给回更多的。   他也不强求别人给回平等价值的东西,当坏东西还是师兄的时候,他送的这只针织小鱼便具有了极为特殊的意义,所以听栖非常喜欢也非常珍惜,甚至都不会拿坏东西送他的礼物和其他任何东西比较哪个更贵哪个更便宜。   可是当听栖知道了坏东西送这东西很有可能只是因为在集市的摊面上扣扣搜搜挑了好久才买下的随手哄他高兴的玩意,针织小鱼中那股特殊而珍贵的含义就彻底消失了。   彻底变成了一颗灵石能够买十只的普通针织玩偶。   听栖自己还没化形时出门接委托赚的灵石都能把摊主的存货买空几十次,谁稀罕坏东西送的这个?   听栖顿时觉得方才伤感的自己真是个举世无双的大笨蛋。   他不要了。   他彻底不要了。   让坏东西去死吧,他自己要好好活着,还有很多爱他的人,他要想办法活着还给他们更多的爱。   橘白青年弯下腰,轻轻把手里的针织小鱼放进了海里。   听栖看着那只幽蓝色的针织小鱼被冲上来的海浪骤然卷走,逐渐被海水浸湿,再被一个当头大浪打得翻滚几圈,开始沉入海面之下。   现在,对听栖有特殊而珍贵含义的针织小鱼,还在相允凝怀里呢。   这一只……听栖一顿。   就代表他曾经眷恋过的过往,一起沉入海底,再也不见吧。   沉完针织小鱼,听栖手中便换了在集市上新买的木偶。   橘白青年在手上化出尖利的指甲,用猫指甲在木偶上面刻着些什么,簌簌的木屑落到海面上,听栖刻完后甩了甩木偶上的木屑,清理完自己指甲里面的木屑后,便转过身去,对着相允凝道: “冰冷鱼!可以麻烦你的好兄弟们出来帮个忙吗?我现在有点需要他们。”   谁知听栖倏地转过身去,就和半空之中抬着手,保持这个姿势僵在原地,神情复杂的相允凝对上了视线。   听栖: “……?”   听栖看了一眼他木头一样举在半空中的手,伸手把相允凝的手拿下来,疑惑道: “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你不累吗?”   相允凝任由听栖把他的手拽下来,略微迟疑的眼神依旧落在橘白青年发间的猫耳上,说道: “……嗯。不累。”   他有些见不得小猫因为那个贱人萎靡地耷拉着猫耳朵伤心,刚想伸手揉揉那双小猫耳朵,手都伸了一半,就见小猫头顶上那双尖尖猫耳忽地气势汹汹地折成了飞机耳,如果耳朵尖那一簇毛能杀人,相允凝甚至都有些怀疑小猫会把猫耳朵当做杀人的利器。   相允凝就算再没有眼力见,日常相处了这么久,也大概知道对于小橘猫而言,耷拉耳朵是伤心或者心情不佳,抖擞立耳是好奇活跃或开心,飞机耳是警惕或生大气。   相允凝心中微感疑惑的时候,听栖就骤然转过身来,将他抓了个现行了。   金发鲛人紧抿薄唇,低声问道: “你生气了?”   为什么?   因为他办事不力,把深海鱼类找出来吓了小猫一跳?   如果他说他不是故意的,有没有资格求一下小猫的原谅?   听栖一听相允凝问就憋不住话了, “你别说,我是挺生气的……”   金发鲛人垂下眼眸,一副任君惩罚的模样,语速飞快道: “抱歉。本座不是故意的,这次本座让他们在海底待着。”   “啊?”听栖愣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 “冰冷鱼,你到底在干什么啊!我都说了你根本不用道歉啊,你帮了我大忙,你不气我胆小无用都不错了。”   相允凝神色骤然一变: “小栖,话重了。你根本不是那种人。”   见相允凝变了脸色,听栖也悄悄清了清嗓子,没再在这方面纠缠。   不过他第一次觉得冰冷鱼奇奇怪怪诶。双方这个沟通吧,要说不畅也不至于,毕竟对答如流摆在这里,但是绝对也不太对头。   听栖认认真真地说道: “相允凝。我非常喜欢你,所以你永远都不会错的,你也永远都不需要和我道歉。”   “我刚才不是在生你的气,我在气坏东……气我自己而已,我也再也不会生你的气了。”听栖想起自己以前干过的蠢事,实在是想一巴掌拍死自己。   “……”   相允凝眼神微动。   这种话,若是放在其他人嘴里说出来,难说是不是什么张口就来的哄人话术。   可是这是听栖亲口认真一字一顿地对他承诺的。   听栖从前大概遇到过很多难以想象的苦难,所以对旁人的爱意善意格外珍惜。   可他偏偏又生性澄澈,虽然很多时候格外像个笨蛋,可是那一颗赤忱真心若是当真向谁捧出来时,是绝无一丝玩笑或哄骗的成分在里面的。   所以相允凝毫不犹豫地就信了。   ……更何况,他在集市的时候没忍住杀意,隔空剖开了顾息的内府时,顾息的惨叫声不小心透过水镜漏了出来。   而小栖……说没有声音他是真信啊。   听栖微微动了动猫耳。他看着相允凝的神情依旧有些晦涩难言,忽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那段话实在太像什么人渣才能说出来的话了,心里又暗暗觉得不妥。   冰冷鱼怎么不说话了,是被他吓着了吗。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向冰冷鱼证明自己的真诚啊?   听栖苦恼不已。   相允凝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小栖,你放心,我当然相……”   然而他完没说还,就见面前的橘白青年像是恍然开悟一般,忽地凑了上来,仰头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   相允凝瞳孔剧缩: “?!!!”   听栖亲完便撤开了一点距离,眨着眼睛看向相允凝,期盼似的说道: “你现在能相信我非常喜欢你,非常相信你吗?”   “……”   听栖看着相允凝冰蓝色的眼眸骤然加深,连竖瞳都被亲了出来,不知为何忽地觉得有些如芒在背,如同被什么猛兽盯上一般,没忍住微微折了折尖尖猫耳: “嗯……冰,冰冷鱼?”   听栖身后的海面忽地炸了开来,听栖完全没有防备,吓得转过身去,看见远处的海面上被一条庞大的鲸鱼破开,在空中跃出一道月牙般的弧度,最后鲸啸一声,砰然砸入了水面之中。   “……”   听栖清了清嗓子,又转回来面对相允凝,发现相允凝的竖瞳居然还没消。   好像……罪过大了。   听栖心虚地小声问道: “你是不是不喜欢别人突然亲你啊?我……我好像也不是故意的,你能不能原谅一下……”   难道他们深海族不知道亲吻可以表达善意爱意的吗!   他们猫族和喜欢之人见面的时候,都是用什么互相舔毛,耳鬓厮磨等等等等的方式来表达友好和善意的。   听栖都不敢凑上去和相允凝耳鬓厮磨,灵机一动想到这个方法的时候,也只敢单单拎出来一个亲吻,看看能不能让冰冷鱼相信他。   但是这回听栖好像又闯祸了。   可恶!他真的确信自己是笨蛋了!   “……”   相允凝盯着听栖的唇,看了不知多久,强制自己偏开了眸光。   “本座如今不是很相信你喜欢我。”他喉咙滚了滚,却是没敢看向听栖,哑声道: “所以……再亲一下吧。”   听栖: “?!!”   ————————   啊啊啊啊来晚了不好意思,写的时候没刹住车(滑跪)   感谢大家对猫猫和鱼鱼的喜欢!!   * 第24章 重生   听栖震惊半晌,说道: “不是,亲一下你不信,亲两下就信了?”   相允凝转过眼眸来,竖瞳缓缓消散,逐渐恢复成了原来的冰蓝色眼瞳,眼底情绪晦暗难明。   小栖的关注点向来令人出乎意料。   相允凝方才还不敢看听栖的眼睛,现在却莫名坦然了: “当然。你不愿意吗?”   “……”   听栖肯定不是不愿意,只不过不过方才他还在担心相允凝会因为自己这么做而感到冒犯,如今却忽地变成了相允凝要他再亲一下,跨度有些大了,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罢了。   听栖真的很好骗,他说道: “那你可要说话算话啊。你上次已经骗过我了,这次可不能再骗了!”   再骗猫,猫就要哈人了!!   相允凝想起之前被小猫指责丢猫的事情,眼神不由得缓了下来,说道: “再也不丢猫了,也不会再骗你了。”   上次属实是意外。若是让相允凝从一开始便认出了听栖,那他一定不会把小猫放走。   听栖小声嘀咕道: “你丢猫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虽是这么说,听栖还是再次按着相允凝的肩膀,在他侧脸亲了一下。   柔软的唇浅浅地印在脸侧,相允凝垂下眼眸,抬手按住橘发青年的后颈,也轻轻偏过头,在听栖的侧脸处亲了一下。   听栖眼睛微微一亮: “你终于肯相信啦?”   不仅相信了,甚至还回了相同的见面礼。   相允凝骗猫的目的达到了,心情好了不少,揉了揉青年发间活泼乱动的猫耳,道: “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听栖哎一声,这才想起自己手里的木偶。   他从相允凝的怀抱里退了开来,说道: “那你帮我一下。”   听栖现在终于明白相允凝说的没有天然的是什么意思了。他想要的那种有很多凶猛鱼类海妖的河海没有天然的,但是有人为的。   谁为?   相允凝为。   听栖只觉有点好笑。   冰冷鱼被亲了两下之后,整只鱼显而易见地心情很好,连他要干什么也不问,直接用威压引出了海中潜藏的海洋生物。   相允凝站在听栖身后,看见他手里拿着那个木偶上刻了几个浅浅的字符。起初相允凝还并未在意,直到他定睛一看,发现那上面刻的居然是“坏东西顾息”。   相允凝一愣,随后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增强了自身释放的威压。   拿着木偶正观察着哪里鱼多的听栖忽地发现海面上的深海鱼族突然变得拥挤了,一个个都迫不及待地冲出水面,虎视眈眈地盯着听栖手里拿着的那个木偶,纷纷张着血盆大口等着。   那场面当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听栖: “……”   听栖疑惑地转过头去,看向相允凝: “他们……应该不以木头为食吧?”   怎么一个个看起来这么想吃?   相允凝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道: “一般是不吃的。不过,谁知道会不会有哪条鱼有不知名的爱好呢。”   听栖: “……噢。”   那可真是个稀奇的爱好。   听栖清了清嗓子,看准一个数条张着血盆大口凑在一起抢前排位置的鱼窝,毫无留恋地将手里的木偶丢了过去。   哗啦啦——   几乎是木偶脱手的那一瞬间,海中张着嘴等待的,潜伏着找机会的鱼类全部破开水面跃上半空,发疯般撕咬着那刻着顾息名字的木偶,不过是眨眼之间,木偶的四肢便被咬成了几节,一只虎鲨仗着体型优势,把其他的鱼类挤到一旁,虎鲨森然的利齿一口将落下的躯体部分咬碎成两半,剩下的纷纷扬扬又落入其他深海鱼类的嘴里,像是不将其彻底撕扯成碎片毫不罢休。   不过几息的时间,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偶便彻底被撕扯成了一堆碎片,葬身鱼腹。   听栖看得瞠目结舌。   他那次掉入这片海里,没像这个木偶一样被撕成碎片,运气可真是太好了。   不过最后一件事也已经完成了,听栖轻松地呼出一口气,心道: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他们再也不见。   *   听栖回到碧落殿的时候,扑到床榻上尽情地打了个滚。   这个床榻容纳两个成年人的体型都绰绰有余,更别说让听栖在上面打滚了。   怀里的针织小鱼在听栖打滚的掉了出来,他伸手拿了过来,然后摆在了床头边的小柜子上面。   摊主送的两只针织小鱼可得好好放着了,这跟坏东西的送的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一个是无价的,一个是一个灵石能买十只的。   他才不稀罕坏东西送的呢。   冰冷鱼有自己的寝殿,他把听栖送回来的时候便离开了,如今听栖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间山水悠然的院子里,简直不要太舒适。   听栖闲来无事,开始坐在床榻上尝试着引起入体。   他如今没了天生灵骨,相当于彻底失去了修道的根基,成为了一个普通而没有修为的猫妖。   不过听栖也不在乎。不就是没有修为,这有什么的,他在莲间域又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更何况就算有,危险也闯不进碧落殿的禁制。   不过说是这么说,听栖还是想要尝试一下,看看能不能再次引气入体,重新修炼。   他不能总是靠别人的。   相允凝虽然是莲间域主,是修为高深的大妖,可是他终究不是神,总会有人比他厉害,总会有他难以预料,难以处理的局面。   如果有机会的话,听栖其实也想保护冰冷鱼。   相允凝这种人,一旦有些什么伤痛有些什么困难,肯定都想着自己解决,绝不会告诉别人的。   如果听栖的实力可以稍微向相允凝靠近一点,又或是能够与其比肩,最起码能够不拖相允凝的后腿,再好一点的话,他甚至还能帮到相允凝,像相允凝保护自己一样保护他。   相允凝对自己太好了,好到听栖都快要被他宠坏了,天天在相允凝怀里当个不知上进吃完就睡的小猫,也不知道相允凝为什么看起来这么乐意。   思绪回到现实,听栖已经做好了引气入体应该会很难的准备,却没有想到会这么难。   现在的听栖,就连空气之中的灵力也很难感受到了。   他们妖族以灵力为修炼源泉,将空气之中的灵力吸收到体内经脉,再将其炼化转换成自身的妖力,最后沉淀在体内,便能够为自己所用。   可是他现在连灵力都感受不到,怎么尝试着引起入体啊!   听栖盘腿坐在床榻上,眼巴巴地和空气干瞪眼。   完了。   听栖有点绝望。   片刻之后,他忽地想到了什么,从储物空间中倒了一些灵石出来。   听栖把灵石捏在手中,那种陌生又熟悉的灵流在手中的萤石之中缓缓流动,无声蔓延开来的时候,便触碰到了听栖的掌心。   听栖终于隐隐约约地摸到了一点灵力的感觉,大松一口气。   这些灵石甚至还是他要塞给相允凝,相允凝说放在他这里的。   听栖抿了抿唇,心里不由自主已经开始着急了。   说听栖运气不好吧,他尝试引气入体都得靠灵石。   说听栖运气好吧,他耐心地想引导灵力里面的灵气往自己的经脉走,每次都能成功,引来一丝又一丝,逐渐在他的经脉里面积攒停留。   直到彻底吸收了十几颗灵石,听栖才终于感觉到体内灵力的存在开始鲜明起来。   走到这一步,引气入体算是成功了。   可惜的是,捷径就是捷径,听栖依旧感受不到空中灵力的存在。   没有人会靠灵力来修炼的,灵石之中蕴含的灵力十分有限,就算把全大陆的灵石搬空拿来给听栖修炼都不一定够。   卖了他都搞不到这么多灵石。   听栖丧气地往后倒。   然而不知是不是听栖往后倒得太突然了,幅度过大的动作牵扯得他腹部骤然闪过一股刺痛。   听栖嘶一声,连忙侧躺着蜷缩了起来,生气地想随便找个人咬一口。   诸事不顺,真是气死猫了。   听栖本来以为缩着躺着休息一会,那股骤然闪过的牵扯刺痛感便能消失,然而事实却超出了他的预想。   腹部的疼痛不知不觉开始扩大加深,听栖忍了一会,按着腹部的手蓦地收紧,整个人都彻底缩成了一团。   “……”   听栖的冷汗真的下来了。   那股刺痛从腹部蔓延开来,几乎牢牢攥住听栖的心口,他稍微一动都疼得龇牙咧嘴。   听栖抖着手从自己的储物空间里胡乱抓了一把止疼的丹药,可是咽完之后依旧毫无效果。   唯有不断加深的疼痛感鲜明而尖锐,听栖鬓边长发被冷汗打湿,他用力地蜷缩着身体,可是却根本无济于事。   橘白青年半张脸埋进被褥之中,捏着被褥的指节开始泛白,脸色苍白如纸,身上的冷汗几乎已经打湿衣裳。   听栖被刀尖刺入心口,被剖开腹部剖开内府,自己生生把天生灵骨剖出来,那些他曾经以为已经是极痛的时候,和现在相比居然根本不值一提。   那像是被无数把尖锐刀锋深埋体内之中,不断翻搅滚动,到最后甚至开始钻入脊骨,听栖终于有些忍不住了,骤然发出了一声惨叫声。   然而听栖没有发现是的,他体内仅存的灵力无声无息顺着经脉全部汇聚到了内府的位置,而半空之中的灵力同时也开始往他的体内涌去。   周围涌动的灵力逐渐以听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漩涡。   灵力涌入得越多,体内翻搅乱滚的刀锋便越来越多,听栖张口咬住自己的虎口,无知无觉地将手咬得鲜血淋漓。   他神智模糊之际,只听门外传来砰然巨响,有人厉声在他耳边说道: “小栖?!”   再多的妖力涌入也没有丝毫的作用,听栖该疼还是疼,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闯进来的应该是相允凝时,忍不住哽咽地说道: “冰冷鱼……”   猫一见到相允凝,一下子就有些忍不住了。   要不是顾及猫在冰冷鱼面前矜持小猫的形象,他保不齐就开始跟冰冷鱼大骂特骂了。   他就是从盘腿坐着的姿势仰躺下去而已!   为什么突然给他来一阵剧痛啊?!!   早说他的身体这么脆弱,他就不这么做了!   猫委屈死了。   也不知道是痛哭的还是气哭的。   相允凝抖着手去捏听栖的下颌,一边给他输送妖力,一边把听栖咬得鲜血淋漓的手强行拽出来,然后把自己的手送了过去,低声哄道: “咬这个。”   不是自己的爪子听栖不肯咬,他眼泪汪汪地收紧抱住相允凝的手,像是得到了什么精神慰藉,连体内深入骨髓的疼痛似乎都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相允凝指腹用力地擦过听栖唇边的鲜血,哑声说道: “小栖,听好。你现在正在吸收周围的灵力,我能不能看一看你的内府?”   能够引动灵力漩涡灌注体内,一般来说都不会是坏事。   虽然相允凝也不知道听栖为何会出现这般几乎难以忍受的疼痛,但是一旦听栖能够熬过去,必定能够得到出乎意料的收获。   听栖眼泪汪汪地点头。   相允凝起初以为是大量灵力骤然涌入,才导致听栖体内剧痛难忍,本想靠妖力替听栖疏通体内的灵力漩涡,可是事实证明并没有效果。   蜷缩起来的橘白青年身边还有掉落的丹药,有用于炼制止疼丹药的忘忧草的气味,说明听栖大概自己吃过了止疼丹药,但是也没效果。   再看他一直紧紧按着腹部,相允凝再如何蠢笨迟钝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听栖既然能引动天地灵力不断灌注体内,体内必定有某种正在形成的存在极其需要灵力,才会产生这般现象。   相允凝半跪在床榻边,一手不轻不重地揉着听栖汗湿的后颈,企图让他放松一点,另一只手往听栖的腹部探去。   然而当相允凝的手按在听栖的腹部之时,听栖整个人蓦地一个激灵,本能地挣脱了开来,甚至都不顾自己体内还在蜿蜒爬行的剧痛。   然而他挣脱到一半,又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而牵扯到腹部的剧痛,疼得嗷呜一下就重新缩了回来。   听栖缩在相允凝怀里,眼泪汪汪地呜咽道: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没忍住。你再来一遍,这次不会了。”   相允凝脸色难看至极。   那场图穷匕见终究还是给听栖留下了某些他也没有意识到的影响。   他深吸了一口气,企图压抑着心中冒头的杀意,哑声道: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不能杀……顾息还没有尝遍小栖受过的苦,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去死?   可能是相允凝在身边给的心理作用,听栖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又好了一点,似乎没有中间那么疼了,攒了点力气,伸手抓过相允凝的手,带着按在自己的腹部。   “……”   片刻之后,相允凝的神色从阴沉转为愕然。   听栖缩在他的怀里,等着相允凝说点什么,然而相允凝却不知探到了什么,呼吸居然开始无序地急促起来: “……”   听栖吸了吸鼻子,装模作样地凑过去轻轻咬了一下相允凝的手臂: “怎么了?”   咬完之后,听栖才骤然发现,他居然……能动了!   听栖一愣。   然后他的手就被相允凝反过来抓住,带到了自己的腹部。   这是听栖第一次听见相允凝向来沉稳的嗓音中带上显而易见的颤抖: “……小栖。你看。”   听栖有些茫然而疑惑地摸了摸,没有察觉出来什么,又仰头去看相允凝。   碧落殿上空盘旋的无形漩涡逐渐消减,像是终于完成了它们的使命,于是缓缓消散一样。   相允凝闭了闭眼。   他像是用了很久很久来压抑自己的情感,才敢张口说道: “你……”   还没等相允凝说完,听栖就蓦地察觉到了脊骨处不知何时又重新亮起的莹白光芒。   自从听栖把天生灵骨剖出来给坏东西之后,那里就彻底灰了下来。   听栖惊得直接坐起了身,震惊得大脑空白: “我……我……这个灵根……!”   怎么又长回来了?!!   不对,他现在坐起来怎么也不痛了!   相允凝一言不发地将浑身冷汗的橘白青年拥进了怀里。   听栖低低嘶一声,暗道冰冷鱼手劲怎么这么大,是想勒死他这个快要痛到虚脱的病猫吗。   然而当他枕在相允凝的肩上时,才察觉出相允凝连肩膀都在微微颤抖着。   “……”   听栖心里一软。   冰冷鱼可能差点就被他吓坏了。   听栖如今体内的痛感不知不觉已经全部消失了,那阵几乎要把猫痛死的剧痛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除了听栖所有的力气之外再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反而还给他留下了……近乎难以置信的惊喜。   听栖再三确认了一遍体内重新长出的灵骨,整个人几乎要傻眼了。   虽然重新长出来的灵骨相较于他原本的灵骨而言更小更黯淡,甚至比当初听栖剖出来的那段灵骨还要黯淡,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那段脊骨处有一小段莹光,但是……灵骨是实实在在地长出来了!   听栖拧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疼得龇牙咧嘴。   居然不是梦。   埋在听栖颈窝处的男人哑声道: “……小栖。”   听栖一听他这声音就觉得不对劲,连忙把相允凝推开了一点,狐疑地捏着他的脸往自己的方向掰,然后不出所料地看见相允凝的冰蓝色眼眸微微泛红。   听栖: “……”   天呐冰冷鱼!   听栖手足无措半晌,脑子一抽,又把相允凝按回了自己的肩膀上。   相允凝: “……”   相允凝哑声笑了一下。   半晌之后,听栖艰难地在相允凝的怀里偏过头,偷偷亲了相允凝的侧脸一下,小声说道: “别哭呀。我没事了,真的。”   “好。”相允凝意外地平静,他嗓音低哑: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疼么?灵骨怎么样?”   听栖挨个回答: “除了有点站不起来之外,现在感觉还不错,不疼了,灵骨很完整,没有缺斤少两,放心吧,慢慢养的话……应该可以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   相允凝抬手,缓缓揉捏着听栖紧绷过度的后颈,道: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你想说就说,不想说那便不说。”   听栖眨了眨眼,说道: “你说。”   也许是因为听栖的灵骨重新长回来了,相允凝才终于敢提这个话题。   他轻轻道: “小栖。我试过那个缚妖索了,以你全盛时期的修为,区区一捆缚妖索,困不住你。”   听栖一愣。   “又是因为什么,第一次见面,你身上虚弱得几乎全无妖力;第二次,你传送到碧落殿的时候,体内妖力消失殆尽,格外嗜睡。”   “……”   听栖知道自己肯定瞒不住相允凝,也没有什么瞒他的必要,于是心虚地说道: “你都猜到了,还问我做什么。”   相允凝沉默。   他确认道: “你自己,把灵骨渡给他了?”   听栖硬着头皮应了一声,小声道: “别说了,再说我也想把当时的我打一顿了。”   相允凝轻轻叹了一口气。   如果当初他能早点察觉不对,能多和小栖沟通一点……不。   如果他能再早一点遇到小栖,宠着小猫长大的会不会就是他,与小栖相依为命的会不会就是他。   而不是便宜顾息那个贱人,享受了听栖将近两百年的真心和爱意,还骗得小猫心甘情愿拱手奉上自己的灵骨。   相允凝恨得几乎血气翻涌。   相允凝自觉自己能做的比顾息多太多了。   论修为,论家底,论真心,无论哪个方面,相允凝都完胜那个抛弃道义廉耻,只惦记着一只小猫身上的灵骨的贱人。   凭什么是顾息捡到了小栖,凭什么是顾息比他先遇到小栖。   他找了小栖无数的年岁,从来没想过小栖就在凌霄宗,就在身边,一尺之遥就能触碰到。   ……如果当初,他能坚持抓着那个笑容明朗的少年,哪怕让他给自己看一眼他的猫族原型呢?   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了?   听栖敏锐得察觉出相允凝的情绪不对,连忙伸手捏着相允凝的脸,左右轻轻拉拽几下,迅速道: “冰冷鱼!打住!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现在好好的,我的灵骨也好好的!”   相允凝垂着眼眸看他,轻轻应道: “嗯。”   听栖不满地小声嘀咕: “冰冷鱼,你就这点不好,有什么心思都憋在心里,老是胡思乱想,老给自己添堵干什么呢?”   “……好。”   “话说回来,”听栖惊奇地说道: “我到底为什么还能再长出一个灵骨啊?我真没抢别人的。”   相允凝: “……”   相允凝道: “我当然知道你没抢。”   听栖: “嘿嘿。”   相允凝: “…………”   相允凝失笑。   见相允凝的情绪和注意力都被转移了,听栖便洋洋得意地哼了一声,从相允凝的怀里钻了出来。   相允凝却蓦地伸手抓住了听栖的手,道: “小栖。”   “怎么啦?”   相允凝犹豫了一会,说道: “我要出门一趟,你能不能……”   他完没说还,便见不知那句话触发了听栖的警铃,他可怜巴巴地说道: “你要把我留下吗?为什么?我能不能变成猫形跟着你?我会自觉待在隔绝禁制之内的,我也保证不往你怀里藏灵石了。”   他也真是够黏人的,不知不觉就开始对相允凝这么依赖了,以后相允凝若是有不带他的时候,他岂不是就要找个绳子吊一吊了?   听栖心怀忧虑,给了自己的手一巴掌。   相允凝: “……”   相允凝轻咳一声,伸手拿过听栖的手,给他揉着方才被拍了一掌的地方,缓声道: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听栖眨了眨眼,意识到自己太着急抢人话头了,心虚地噢一声,却不由自主翘起了毛茸尖耳。   冰冷鱼也太好了吧——   他本来也就想请求听栖变成猫让他揣着的。   相允凝实在是被吓怕了,他若是不看着小猫,小猫出事自己便无法察觉,把听栖单独放在这里,他一点也不放心。   好在听栖对于变猫待他怀里并不排斥,甚至还有些隐秘的喜欢,相允凝这才放心了不少。   听栖化作猫形,先给自己用清洗咒语洗了个几遍身上微湿的毛发,用风符吹干之后这才跳上了相允凝的怀里。   小猫自动自觉地给自己套了一个隔绝禁制,随后便心满意足地窝在相允凝的臂弯里面,用毛茸茸的脑袋使劲蹭着他的手臂。   相允凝似乎已经走出了门,小猫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精神抖擞地折了折耳朵,决定在相允凝的身上开始修炼。   自从凝出了灵骨之后,听栖便能感受到空气之中的天地灵气,也差不多找回了失去灵骨之前的状态了。   唯一不同的是,天地灵力对他格外亲近了不少,听栖只要一产生吸收灵力的想法,半空之中的灵力便自动自觉地聚集在他的身边,主动供他吸收。   好诶!   猫生圆满!   相允凝伸了手过来摸他的脑袋,小猫仰着头蹭了一下相允凝的手心,美美开始修炼。   *   凌霄宗。   顾息已经快要烧空了神智。   他在这里受尽折磨,几乎分不清时空的概念,只有浑身的疼痛是此间混沌之中唯一清晰的感觉。   相允凝又抬了一面水镜,隔空剖开了他的腹部和内府,之后便再没动作了。   就这么任由顾息流了满地的血,几乎虚脱而死。   可是他依旧死不了。   相允凝用刀柄塞进他嘴里的丹药一直在起效,顾息始终被吊着一口气,生死不如。   如果他从小就有完全的灵骨……就凭他的勤奋和天赋,如今被吊在这里的可就得是那个狗屁莲间域主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啊。   他想做什么都有重重的阻碍,想要什么都拿不到。   老天待他不公。   就在此时,笼罩住整个洞府的禁制忽地产生了一阵波动。   顾息枯槁的面容深深垂下,扯了扯嘴角。   左不过又是那个谁来折磨他了呗。   就折磨呗,反正最后还不是一个死。   呵呵……生不如死又如何,相允凝又好过到哪里去?   轻微的脚步声一点点响起,顾息一瞬间就听出了这个脚步声不是相允凝的。   那像是布鞋踩在地面上的声音,每一个抬步落下的瞬间都伴随着黏腻的踩液声。   顾息缓缓抬起头,他的脸已经枯槁萎靡得不成样子,多日的折磨将他所有的精气神消磨殆尽了。   然而他模糊的眼睛里,依旧印出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顾息瞳孔一缩,失声说道: “……阿寻?”   来人一身朴素的弟子服长袍,束起的头发一丝不苟,带了几缕灰白的白发。   他的衣着和打扮依旧如同平常一般朴素而不起眼,像是灰白的幽灵一般,融入黑暗之中便失去了存在感,再也看不见了。   顾息像是看见了救命恩人,说道: “阿寻……阿寻!!阿寻,你是来救我的吗?”   顾息哈哈笑了起来,眼里泛出了希望的泪花,激动得连手都在抖,几乎哭出了声: “阿寻,我只有你了……相允凝,相允凝那个贱人!”   “……”   李寻缓步走到了被吊起来的顾息的面前。   这里原本是顾息的洞府,他平常就打扫得干干净净,如今已经被血淹没得不成样子了,地上的血永远不会干涸,因为总有新的血覆盖上去。   顾息看着李寻走到自己面前,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配上他如鬼一般的脸色,几乎咧出一个堪称恐怖的笑来: “阿寻,快,帮我把缚妖索剪掉……”   顾息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他看见李寻在血气浓重的密闭空间之中依旧面不改色地走到自己面前,然后伸出手……   拨了拨他腹间模糊的血肉。   那一点刺痛对于顾息而言几乎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顾息再怎么神智昏沉,如今也能感觉到不对劲: “……阿寻?你在干什么啊阿寻?”   李寻俯下身,仔细查看了一下顾息内府之中的灵根,看完之后颇有些失望地说道: “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顾息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你什么意思?”   李寻惊讶地说道: “你不知道吗?你的灵骨,已经开始腐烂了啊。”   顾息瞬间暴怒起来: “你的灵根才腐烂了,你全家的灵根都腐烂了!”   李寻道: “看起来精神还挺好的,原来也快疯了,域主的手段果然不可小觑啊。”   “……?”   顾息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阴沉疯狂的眼神盯住李寻: “李寻?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看得出来,眼前的李寻,和从前那个经常过来笑呵呵地蹭茶喝的热心江湖医修已经完全不同了。   李寻笑呵呵道: “还没反应过来呢。难怪你成不了事,连个灵骨都拿不到手,废物。”   顾息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可怖: “你说什么?”   他要自己重复一遍,李寻便重复了: “废物。”   “听栖好不容易把灵骨给你了,你居然都能把灵骨生生拖到消散,你不是废物是什么?”   “……”   顾息脸色几度变换,恨声说道: “滚!”   李寻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骂两句又不会掉块肉。   顾息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脸色难看至极: “是你搞的鬼?”   李寻道: “对啊。”   看顾息的脸色,他如今应当恨不得把眼前的人千刀万剐: “……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他忽然反应了过来: “罗什香?你送我的那个香?”   李寻没骗他,那罗什香确实能够有镇定心神的效果,不过这罗什香中加了西域蛊虫磨成的粉末,一旦吸入过量,便能够在体内沉淀。   他有虫母在手,操控一些蛊虫尸体,不是什么难事。   他本来也没想做什么,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李寻叹道: “也不知你的好小栖用了什么法子,居然真的把灵骨偷偷渡进了你的体内。”   顾息骤然一僵。   他张大着嘴,神情一片空白,颤抖道: “你说什么?”   李寻猜到了戚风草不过是个幌子,但是他没想到这个幌子不是为了稳住顾息不对他动手,而是偷偷摸摸往顾息体内渡灵骨。   若非如此,他当初就应该放任顾息不要动手,那样倒还省了如今这么多麻烦,也不必他用掉一个躯体的代价闯入莲间域主的禁制内。   顾息这么个自私自利的人,有朝一日居然也能碰上这么一个愿意同他交出真心的人。   可惜了。   李寻没打算和顾息解释这么多,外面还有一个相允凝在虎视眈眈,他的神魂虽然能够穿透禁制不受控制,可莲间域主也不是吃素的,如今估计已经赶过来了。   “算了。”   李寻摇了摇头,他折起了袖子,捡起了地上沾满血迹的匕首。   顾息的嘴唇开始抖动起来: “你想干什么?!”   “啊——”   头顶上发出的惨叫声几乎不绝于耳,李寻依旧气定神闲,握刀的手稳稳递出。   好歹里面还含有听栖渡进去的天生灵骨,虽然无法将听栖完整的天生灵骨拿到手,但如今有总比没有好。   他极其小心地处理着顾息腹部的伤口,直到露出了内府中正在腐烂的灵根。   李寻动作一顿,神色中出现了一丝嫌弃。   天谴悄无声息地刻入顾息的神魂之中,在顾息身上已经开始应灵了。   这个废物估计还没有意识到。   算了。   反正听栖融入的那一部分灵骨应当还是完好无损的,不过是掺杂了一点顾息那残损腐烂的灵根而已,到时候把杂质剔除出去,剩下的倒还能用。   顾息的嘴唇剧烈抖动起来: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你住手啊!”   他嘶吼到最后,几乎已经哑到没有声音了,他见李寻根本没有一点犹豫迟疑和心软,手中已经套上了刻有空间阵法的蝉丝手套,只要把他内府之中的灵根全部剖出来,就能直接装入带走,终于有些崩溃了: “别,不要……我就只有这一点东西了,这是小栖留给我的,留给我的。”   “阿寻,阿寻,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你忍心吗?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不要把灵根剖走,好不好?”   ———————— 第25章 至亲   李寻充耳不闻。   顾息痛哭流涕之后,开始崩溃大吼: “你害我至此,甚至还要夺走我唯一剩下的东西,你是人吗?!”   李寻动作一顿。   “谁害的你?”李寻颇觉稀奇,指了指自己, “我啊?”   开玩笑的吧?   自己贪成这样,既要小栖又要灵骨还要好名声,这个世界上哪有这种好事?   他不过是稍加引导了一下,给了顾息一个光明正大的动手理由,顾息就下定决心了。   如今落得这般地步,怪谁呢?   顾息恨得双目血红: “如果不是你,小栖根本不可能和我决裂至此。”   一切都是李寻搞的鬼,他给自己用罗什香,挑拨教唆他对小栖动手,如果没有李寻,他便能安安心心等着小栖给他渡完灵骨,完全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凭什么……凭什么又差这最后一点?!   李寻被逗笑了,笑着叹息了一声,手上已经抓向了顾息生长着灵根的内府。   然而还没等他碰到顾息,李寻便忽感手中的匕首不受控制地挣脱了出来,随后自己伸出去的手便失去了感知。   咣当一声,有冷刃掉落在地发出的声音。   李寻低头一看,啊了一声,才发现自己握着刀的手被削了下来,整个手腕都显得空荡荡的。   断裂口光滑平整,没有丝毫血液迸溅出来,顾息定睛一看,发现那断裂的腕口居然是木头!   顾息一呆。   李寻……怎么是个木头?!   整个洞府的禁制忽地往两人身旁收缩,角落里被撞倒的桌椅摇晃片刻,忽地飘上了半空之中,朝着李寻的脑袋上砸来。   李寻脸色一沉,冷声道: “这么快。”   相允凝对妖力的控制力居然达到了如此精细的水平,真身远在千里之外,妖力都能凭空落在这一方小小地方之中,精准地操控某个物体做出行动。   李寻躲过周围物品的砸击,当机立断决定直接离开。   他和顾息废话太多时间了,给相允凝空出了反应的机会,如今他取个顾息灵根的时间,足够相允凝反应过来,把他彻底困在这里。   李寻若和相允凝当面对上,必定吃亏。   周围所有能够移动的物品法器全部往李寻身上疯狂砸去,瞬间将他砸倒在地,许多处皮肤都被尖锐的桌角凿出了木头的痕迹。   这具躯壳里的灵魂瞬息之间便脱身出来,正要在相允凝赶过来前穿过禁制逃走时,神魂便骤然遭受到了重击。   他闷哼一声,神魂锐痛无比,再不犹豫地立刻遁走。   “……”   相允凝神色微冷。   他的禁制拦人拦鬼拦活人拦死物,偏偏没想到会有这种不生不死的秽物闯了进来。   失算。   相允凝缓步走了进来,一只手还挽着一滩呼呼大睡的小橘猫。   小橘猫的尾巴垂在他的手臂下,随着走路的步调一晃一晃的,看起来格外悠闲。   小猫本来是缩在他的怀里刻苦修炼来着,修着修着眼皮便逐渐耷拉了下来,猫脑袋困得一点一点的,偶尔点得太厉害,差点掉了下去,便会骤然惊醒过来。   在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打瞌睡了之后,小猫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踩了踩爪,勾了勾耳朵,然后继续修炼。   然后不久之后继续开始用猫脑袋钓鱼。   看得相允凝心里发笑。他揉了揉小猫的脑袋,主动把猫推倒躺在自己怀里,道: “睡会吧,少修炼一点不会触犯莲间域里的任何一条法规。”   “咪!”   相允凝都这么说了,小橘猫哪里还抵得住这种诱惑,他嗷呜一声,顿时安心地在相允凝臂弯里翻了个身,开始大睡特睡。   他先前因为那阵剧烈的疼痛,几乎耗尽了所有的体力,重新生出的灵骨吸走了他大半的精血,如今再要集中精神修炼,可真是有点为难猫了。   相允凝垂下眼眸,指腹无声抚了抚小猫的尖尖猫耳。   小橘猫被打搅了睡眠,闭着眼睛用猫爪抱住相允凝的手,装模作样地轻轻咬住,半晌之后又松了开来,将自己的脑袋抵在相允凝的手心之中。   “……”   顾息看见相允凝怀里的猫团,恍惚地说道: “小栖……小栖!”   然而小橘猫身上笼罩着隔绝禁制,他对外界的声音一无所知,因而睡得依旧十分安然。   “小栖,师兄真的不知道你为了我,能够做到这个地步……小栖,你睁开眼看一看师兄行吗?你生气了吗?师兄任你打任你骂,只求你能……”   他话完没说还,耳边啪地一声,便又挨了一个耳光。   小橘猫依旧睡得十分安稳,对顾息所遭受的所有羞辱所有苦难都毫无反应。   差点被李寻那个不人不鬼的东西偷了家,相允凝本来就烦,如今听完顾息虚伪的忏悔更是烦得要死,冷冷道: “你有什么脸和小栖忏悔?小栖凭什么原谅你?”   顾息怒而猛烈挣扎了一下,却依旧是无用功,他的精神状态随着这些天来的大起大落已经到了极限,如今在听栖面前又挨了相允凝的一巴掌,终于破防地崩溃大骂道: “滚啊!怎么每次都是你??小栖这么爱我,他就算不原谅我,也一定不忍心看着我这么被你们轮番羞辱……我是他的师兄,我捡到他,救了他,我真心实意地对他好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曾经爱我爱到愿意把灵骨给我,他凭什么就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要死要活?”   顾息恨声说完,啪地一声又被打偏了头。   相允凝冷冷道: “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怀里呼呼大睡的小猫冥冥之中似乎感觉到了有人骂他,睡梦之中小小地打了一个喷嚏,一下就把自己打醒了,醒来之后困意朦胧地四处观望,见自己还在相允凝怀里时这才安心了下来,然后抱着相允凝的手腕继续睡。   顾息已经彻底疯了。   是,他承认,自己确实做过错事,他伤害了他相依为命的亲人,他就是个极度自我的自私鬼。   他做错过事是真的,可是他曾经的迟疑踌躇,曾经的真心爱意也都是真的啊,他想活命想自保想出人头地有什么错?   他又不是不会补偿小栖。   自己不过是被贱人挑唆离间,一时之间猪油蒙了心,提前对小栖动了手……可是小栖甚至愿意把天生灵骨给他了。   凭什么这些人就单单把他做过的错事拎出来大肆嘲讽羞辱和报复,完全不看他究竟有没有苦衷!   李寻是这样,相允凝也是这样,就连小栖,更是这样。   顾息疯疯癫癫地哂笑,眼里流下了血泪,字字泣血: “小栖,明明是你自己送给我的天生灵骨,可是最后我还要因为你给的这份天生灵骨而被报复……为什么啊?”   小橘猫还在安然入睡,一个字也回答不了。   反倒是相允凝,他已经快要被顾息这一番委屈的剖白气成炸鱼了。   他还委屈上了??   就在此时,谁也没有看见,相允凝怀中的小橘猫耳朵骤然一抖,迷蒙地睁开了眼睛。   听栖只觉得承托起自己的怀抱不知何时变得异常冰冷,甚至还传来了阵阵隐约的颤抖。   像是被气的。   小猫一下就清醒了。   他复又闭上眼睛,悄悄打开了自己设下的隔绝禁制,尖尖猫耳无声扬了起来。   相允凝深吸一口气,正要好好活动一下筋骨时,忽地看见顾息猛然抬起头来,看着相允凝和小橘猫的眼里迸发出惊人的怨恨,如同将要下地狱的恶鬼想要拉着人下来垫背一般,恨声说道: “相允凝,你以为你这么羞辱我,折磨我,你就会很爽吗?”   顾息只觉得自己的大脑里充满了噬人的恶鬼,所有的善念和仅存的良知全部烟消云灭。   没有人在乎他在堕成恶徒前内心的挣扎与痛苦,没有人在乎他曾经也是一个师长称颂可惜疼爱的残缺天才,曾经免费为多少穷苦人家炼过多少简单却实用的初阶法器,没有人在乎他道义与良心冲突时寝食难安的日日夜夜。   所有纠缠在一起的种种因果没有人在乎,他们只看得见最后的结局,然后以此来义正言辞光明正大地站在制高点上对他进行羞辱和报复。   就连他曾经捧在手心里哄着沉睡的小栖,也是如此。   只是因为自己曾经伤害过他,就把从前两百年的情谊全部一笔勾销,落得如今充耳不闻的冷漠模样。   一点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顾息浑身都在颤抖着,他嗓音嘶哑,却笑得有些神经质,说道: “你见过你的小栖浑身沾满鲜血的样子吗?你见过他因为忍疼咬破嘴唇的样子吗?你见过他看见我要对他动刀时难以置信又空白的眼神吗?!”   “相允凝,你不是把听栖当成什么宝贝吗?你再如何厉害,你的软肋还不是被我拿走了两百年的真心,轻而易举地骗到了缚妖索的包围圈之中,再生生剖开血肉,拿走天生灵骨——”   说到最后,顾息的声音已经完全嘶哑难言了,但他依旧用尽全身的力气吼了出来: “你还不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身心重伤!!”   小橘猫的眼睫一颤,随后轻微地抖了起来。   相允凝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他的脸色极为难看,冰蓝色的瞳孔缩成了一条针尖般的竖线,另一只手中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了那把苍白的骨刺,浑身的杀意几乎刺痛了顾息裸露在空中的皮肤。   顾息能感觉到,这一次,相允凝是真的想彻彻底底地杀了他。   杀他?   好啊。   毛乎乎的小橘猫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毫不知情,他甚至还在相允凝的怀里翻了个身,把毛乎乎的猫脑袋埋进相允凝的怀里,整只猫睡得七歪八扭。   小橘猫闲适和悠然的睡姿和周围剑拔弩张的氛围显然格格不入,他是所有矛盾的爆发点,在两人互捅对方心脏的时候安然入睡,毫不知情。   如果没有顾息,小栖本来就不该沾上这些腥风血雨的。   如果顾息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就好了。   顾息笑得疯癫无比: “怎么了,终于轮到你破防了?终于尝到被别人用力扣挖痛处的感受了?”   相允凝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枚苍白骨刺就已经脱手而出。   “师兄。”   一道轻而发抖的嗓音,骤然在剑拔弩张的氛围里响起。   那苍白骨刺骤然颤抖了一下,擦过顾息的心脏,彻底刺穿了他的胸膛。   相允凝忘了呼吸忘了心跳,眼中只有面前丑恶嘴脸的人,视野里鲜红的杀意在弥漫。   ……还有一个,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的,毛茸茸的小猫。   小橘猫失落地去扒拉相允凝颤抖的手,用猫爪抱着蹭了一下,转过头,落寞地看着多日未见,已然狼狈不堪的顾息。   他轻轻说道: “顾息。我从来不知道,你会是这样的人。”   哪样的人?   用着一副狰狞丑陋的嘴脸,拿着别人的痛处大肆宣扬嘲讽的人么?   可他相允凝不也这样!   顾息本以为自己已经彻底认命等死了。他这般刺激相允凝,一来是为了出这么多天以来被他囚在这里尽情羞辱折磨的恶气,二来便是为了让相允凝失去理智,彻底给自己一个痛快。   可是当他面对小猫如此失望又难过的眼神,好像在指责他有多么十恶不赦罪大恶极,便无端暴怒起来: “我是这样的人?那他相允凝又是什么样的人,你又是什么样的人?!”   小橘猫把隔绝禁制彻底打开了。   一股几乎令人作呕的血气直冲天灵盖,他的眼前,是几乎已经看不见原来温馨模样的洞府,和本来温雅柔和,如今却难以辨认出来的恶鬼般的脸。   听栖从来没有想过,他在这里与顾息彻底决裂,从此决定再不相见的时候,又在这个洞府里以这种方式见面。   他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对顾息失望透顶了。   所以听栖在听见顾息拿着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事情洋洋得意地用来攻击相允凝时,第一反应却是难以抑制地心疼相允凝。   相允凝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究竟为他承担了多少?   听栖不得而知。   小猫折了折耳朵,最终挣脱开相允凝的怀抱,跳下了地面。   相允凝的手神经质地发抖,要不是听栖挡在他的前面,他真的会难以抑制地上前把顾息挫骨扬灰。   他一定会。   小橘猫原地化作橘白衣裳的青年,一点点走向顾息。   顾息看着他如今浑身干净整洁,橘白的衣裳轻盈无比,那是夕阳眷顾偏爱的色彩,如今穿在了青年的身上,显得格外地阳光柔软。   像是当初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在他的身上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一样。   曾经是听栖被缚妖索捆在这里,衣裳浸透鲜血,顾息手里握着刀,彻底狠下心来。   而如今两人的位置彻底颠倒翻转,变成了顾息被吊在这里,而听栖干干净净地站在他的面前。   ……他凭什么这么干净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顾息心里的怨恨几乎无法抑制。   听栖在看见顾息的眼神之时,心中仅存的一点希望也彻底湮灭了。   他彻底看清了顾息,也深知那个他曾经恨不得偷走世界上所有灵石供着的那个温柔师兄,已经彻底灰飞烟灭,再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听栖便再也没有了犹豫和心软,他垂下眼眸,恰好看见顾息脚边掉落的沾满木屑的刀,于是俯下身捡了起来。   听栖轻轻问道: “你还记得吗,你不记得也没关系,我记得这是你捅入我心口的那把刀。”   顾息嗤嗤笑,眼神怨毒: “听栖,原来你也不是那般单纯善良的样子啊,你拿刀不是挺熟练的么?怎么总是做出那种单纯又无辜的神情模样,做给谁看啊?是不是做给其他人看,好让所有人都觉得就我一个是纯纯的大恶人呀?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样的人呢。”   所有顾息能够想起的,尖酸刻薄的话,他都一股脑地全部倒了出来。   包括方才听栖对他说的话,他也一并奉还了回去。   所有曾经的温情和爱意,从此刻起彻底灰飞烟灭。   没有人还会再顾念旧情,他们全部都宛如新生,蜕骨重生。   顾息已经无所谓了。   反正没有人信他爱过小栖,甚至于一直爱着小栖。   听栖听着这段话,却是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莫名想要发笑。   如果非要比对的话,这段话甚至还不如顾息用来戳相允凝痛处的那段话对他来得有威力一点。   果然打蛇要打七寸,抓住对方的软肋弱点疯狂攻击,才能够起到效果。   听栖叹了口气,说道: “你真的好奇怪啊。你以前能伤到我,是因为从前我拿你当师兄,当我的亲人,所以你可以伤害到我。”   “……可是现在,你对我而言什么也不是啊。”   顾息一凝。   听栖困惑地说道: “所以, ‘你伤害过别人’,这个有什么好得意的吗?得意这种东西……才会证明你什么也不行吧……你想要自己名声败坏,完全可以找我帮你的啊。”   听栖说道: “我有点后悔把灵骨给你了。要不然这样吧,我自己拿回来。”   等他把灵骨拿回来,再和顾息慢慢算账算了。   顾息动作瞬间凝固。   片刻之后,他蓦地狰狞暴怒道: “滚……滚!!”   猫咪的听觉十分敏锐,听栖最不喜欢大吼大叫没素质的人,刺耳朵,于是自己封掉自己的听觉,抿了抿唇,干脆利落地动手。   听栖轻轻蹙起眉头,把顾息内府中所有包含灵根的部分全部都取了出来。   连一丝都没有放过。   顾息自己的灵根已经腐败溃烂成这个样子了,再不取出来,甚至会危及到顾息自己的性命,中间夹杂着的完好莹光是听栖自己渡进去给顾息修补灵根的天生灵骨,因而听栖自觉日行一善,替顾息把他腐败的灵根也一起取了出来。   顾息疼得几乎流泪,他看着自己内府中的灵根一点点被取出,整个人几近崩溃,嘶吼道: “听栖……我真恨你,我真后悔当初救了你!你个白眼狼负心汉,我当初就应该看着你重伤流血流死……”   听栖的手脏了,连忙用手肘拦住身后举着苍白尖刺的相允凝,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道: “好啊,随便你。真是谢谢你当初救了我呢,这个救命之恩应该勉强和你剖我灵骨害我重伤的大恩大德抵消了吧?”   “那你现在看着白眼狼安然无恙地站在你面前,而你自己灵根尽毁,你会不会被气死呀?”   顾息目眦欲裂。   别说,好像真的挺有效的。听栖窥着顾息暴怒的神色,心里稍稍放心了一点。   现在的顾息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曾经心软救过他,却又把他当成一味救命药温声细语地养着的人而已,只是一个拿着自己伤害过曾经深爱他的人这件事情得意洋洋的人而已。   既然顾息先不顾念旧情,那他也没有什么心软的必要了。   听栖承认,顾息也许当真对他动过真心爱护的念头,可是这个念头最终还是败给了他的贪欲和自私。   先不说这真心爱护的念头究竟有几分,败给了贪婪自私的爱,那还叫爱吗。   所以一个伤害过他的人,有什么好下不去手的。   冰冷鱼就是太心软了,只知道用武力解决矛盾纷争。   先不说杀了顾息有什么好出气的,本来也不应当让相允凝来动手才对的。   这是听栖自己的因果,理当由听栖自己来背,相允凝若是当真杀了这个人,就相当于替听栖背下了不必要的债,那可就不值当了。   听栖没杀过人,也不想杀掉顾息,他觉得没有必要。   听栖当着顾息的面彻底毁掉了从顾息内府中取出来的一团腐烂之物,随后用符咒引来活水洗干净自己的手。   顾息亲眼看着自己内府中的灵根在自己面前烟消云散,发疯般挣扎着,眼球突出布满血丝,像是要把听栖生吞活剥: “你死……你去死啊!!”   “我不死,”听栖眼眸转了转,割断了吊住顾息双手的绳索,看着他因为失血过多和体力消耗严重而虚脱地坐在地面上,说道: “我不仅不死……我还要你看着我拥有你渴望的一切。”   顾息几乎嗤之以鼻。   然而听栖的下一句,却让他骤然停顿住了。   听栖道: “你知不知道……我的天生灵骨,已经长出来了?”   顾息猛然抬起头来,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听栖,说道: “……怎么可能?你为了骗我,也不用编造出这种幼稚拙劣的借口吧?”   说到这里,顾息似乎想到了反击听栖的方法,他恶劣地笑了一下,道: “失去天生灵骨的感觉怎么样啊?被至亲之人伤害的滋味好不好受啊?”   “我告诉你,你永远也忘不掉那种至亲之人捅你一刀的痛……永远都忘不了亲手赐予疼痛的我。”顾息咧开鲜红的笑容。   听栖都快要被他这番话逗笑了。   他到底是怎么这么自信的啊?   冰冷鱼真的好笨,还得是他来才行。冰冷鱼这么轻易地就把弱点暴露了出去,以至于让顾息侥幸地逮到一顿猛打。   可是如今,顾息明显没有抓住他的痛点。   确实。   听栖以前确实瞎了眼,把顾息当做自己的亲人一样看待。   可是如今的顾息已经不算是他的亲人了。冰冷鱼和碧落殿的两位姐姐在他出事的那段时间给了他很多很多的爱与包容,就算他再怎么颓废胆小怕事,也不至于走不出来。   他这要是还因为顾息而伤心难过,那岂不是白瞎了冰冷鱼他们的良苦用心。   听栖是笨蛋小猫,但是偶尔还是会聪明一下的。   他一旦走出来了,顾息对他而言就再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听栖张开手,搜刮半晌,在顾息面前释放了几缕妖力。   他虽然在相允凝身上修炼到睡着,但前面总还是有点成果的。   ……虽然也只有几缕。   但向顾息证明一些事情,便也足够了。   顾息盯着听栖手里的那几缕盘旋的妖力,整个人抖如筛糠,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顾息猝然抬起头来,血红的双目恍若噬人的野兽,他死死咬着牙,几乎已经感觉不出口腔里的血气了: “……你骗我。肯定是相允凝偷偷输送给你的妖力,肯定是。”   何曾听说过天生灵骨没了之后,还能够自行生长起来的?   这就跟砍断手脚脑袋它能自己长出来一样离谱。   这种违背自然道法六界规律的事情他根本闻所未闻,怎么可能就恰好出现在了听栖的身上?   ……听栖为了刺激他,可真是什么昏招都能出。   听栖歪了歪头,索性让手里的妖力飞了出去,绕到了顾息的身边。   相允凝在听栖身后站了这么久,如今也稍稍冷静了下来。他同样也放出了一缕妖力,跟在了听栖妖力的身后,落到了顾息的身边。   听栖一向不喜欢自证,就如同他被骂白眼狼的时候,也不会解释或细细掰扯谁给的恩情多与少。   但是现在不一样。只要能打到顾息的七寸,他乐此不疲。   听栖的妖力是淡淡的赤色,也许是因为稀少的缘故显得轻薄无比,相允凝的妖力则更为浑厚一些,整体呈现深海般的幽蓝。   听栖的妖力飘到顾息面前,在他眼前晃悠两圈,然后倏地勾勒出了一只简笔画的小猫,随后恶狠狠地一口咬在了顾息的鼻尖上。   顾息鼻尖一痛,已经渗出了几滴血珠。   听栖妖力身后的那股幽蓝小尾巴则没有这么客气,上去就直接狠厉地扇了顾息一巴掌,将他骤然扇倒在地,痛呼出声。   这两缕截然不同的妖力,就算让一个三岁稚童来看,也能分得清是不同的东西。   而只有顾息,他捂着脸倒在地上,心中隐约的猜测逐渐成型,可是他依旧不肯相信: “不……不可能,怎么可能?你不是已经剖给我了吗,怎么可能还会再生!”   顾息呼吸开始急促: “你骗我。”   见顾息已经开始索然无味地重复一些无用的东西,听栖便知道自己目的达成了,也懒得再与他浪费时间。   临走之前,听栖忽地停顿下来。   玄衣男人走在他的身边,苍白骨刺浮在他的周身,依旧蠢蠢欲动。   相允凝偏过头,看着听栖垂下眼眸,轻轻说道: “师兄。我不欠你的。救命之恩,我从一开始就想拿天生灵骨来还的。”   顾息眼睫一颤。   听栖最终也遵守了自己在心中暗暗许下的承诺,即使在顾息同他刀剑相向的时候,也将最后剩的那截天生灵骨给了顾息。   就算顾息对他有再大的恩情,听栖自认为也已经彻底还清了。   也许是天道也颇觉不公,亦或是在当初听栖自己把天生灵骨递给顾息的时候,天道将其判定为在遭受生命威胁之下被迫做出的自愿行为,因而即使在顾息没有真正剖到天生灵骨的情况下,也将天谴降在了顾息身上。   至于方才剖顾息内府灵根的行为……纯粹是想气死顾息给相允凝报仇。   气死了,谁允许他这么欺负冰冷鱼的?   喜欢灵根是吧?   全给你剖走。   相允凝不好意思剖没关系,那是他给的,顾息甚至都用不上了,他还不能剖了?   总没有这个道理的。   那堆因为天谴而开始腐烂的灵根待在顾息的体内已经毫无用处了,即使其中还含有一些听栖的天生灵骨,也无济于事。   听栖剖不剖掉,都拦不住它最终腐化成一滩血水。   顾息从此只会沦为彻彻底底的废人,再也无法修炼,寿命大幅锐减。   “对了。”   听栖说完还想再说,偷偷觑了一眼相允凝的表情,见他没有不耐烦的神色,甚至还恰好对上了相允凝偏头看过来的眼神,于是便稍稍放心了一点。   听栖蓦地转过身去,看着浑身战栗发抖,恍如疯子般的顾息,轻声说道: “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曾经有一个兄长。”   顾息喉间发出嗬嗬的气音,像是在笑,轻蔑又无声, “所以呢?你想表达什么?现在这个结局你还不满意么?”   听栖能逃出来,全是因为他的兄长替他填了那条命,以命换命将他送了出来。   顾息以前对他实在是太好了,好到即使是到了鱼死网破的现在,听栖都依然认为如果让自己再重回两百年前,将所有发生过的一切重新经历一遍,他也一定会再次沉沦,上当受骗。   他曾经失去过相依为命的兄长,又再次得到了相依为命的师兄。   师兄就和兄长曾经做过的那样,给过听栖无微不至的爱,让他能够活成如今这般没心没肺的模样。   听栖曾经是真的很感激顾息,把他当自己的第二个兄长来看待的。   只是现在物是人非,也没有了再如何仔细解释的必要。   他们已经沦落到了如今这般,非要要拿到对方最痛的伤口并且再次撕开才肯罢休了。   “我曾经有一个很爱我的兄长,我也曾经拿你当我的兄长一样看待。”听栖轻轻说道, “可是你永远也比不上他。”   “你把曾经拥有过我的真心并且轻而易举地给我造成痛苦而感到洋洋得意,你以为你是我的至亲之人,你以为你的爱对我有多重要,你收回了我就会痛苦不堪。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从始至终,只是一个替代品。你以为你能给我造成多少伤害,可事实上不过如此。”   你只是一个永远也见不得光,拙劣的替代品,一个他睹物思人的替身罢了。   相允凝听懂了听栖的意思,冷淡地收起了周身漂浮着的苍白骨刺。   “会有很多人爱我。我的天生灵骨会长回来,拥有不可小觑的修为。你从小长大修习的宗门会向着我,逐放你。我会过得很好很好,而你,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某个过客罢了。”   “你会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废人,然后看着你最恨的人拥有你没有,你想要的一切,包括爱,修为,师长,朋友,至亲。”   果不其然,顾息的脸色开始可怖起来了。   可以说,之前所有的肉/体折磨都不如这一次让顾息来得更为伤筋动骨。   顾息双目瞬间血红,他似乎是恨极了,从地上抓着那把血迹斑驳伤痕累累的匕首,哑声说道: “你去死——”   那把匕首将将要往听栖身上扎去,然而顾息全身的血液几乎要流干,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支撑他刺杀听栖了,顾息没走两步就因为毫无力气地骤然跌倒在地,连手中的匕首都摔了出去。   顾息撑着手,似乎是想把自己撑起来,然而他尝试了几次,最终都颤抖着手臂摔在了血泊黏腻的地面上。   他如今,已经彻彻底底成为了一个废人了。   临走之前,那个浑身披头散发,血迹斑斑倒在地上的人,冲着听栖的背影哑声说道: “……你的兄长,已经死了吧?”   否则怎么会这么多年,都没来找听栖一次。   听栖撇了撇嘴。   至亲确实没有,至亲是瞎编的。   只是如果可以,他确实也想兄长回来的。   听栖有些难过地心道。   顾息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疯狂地心想:   说得这么好听……还至亲的替代品呢。   他曾经没了兄长,如今没了师兄,连什么替代品估计也是编来骗他的。   ……听栖永远都得不到至亲的爱了。   在至亲这一方面上,听栖永永远远,都会留有遗憾。   而这遗憾,也有他顾息造成的一部分。   这,就够了。   顾息阴暗地笑了起来。   ———————— 第26章 兄长   顾息最终交给了凌霄宗来处置。   他的洞府内部经过多日的洗礼,已经变得极其不堪入目,因而在顾息被逐出宗门的时候,便已经一把火彻底烧了个干干净净。   至于顾息一个失去灵根的重伤废人,要怎么活下去,那就看他自己了。   听栖管不着,也不想管。   等他彻底圆满了,再来找找看,看看顾息是否还活着,还活着的话就朝他狠狠炫耀一番。   听栖走在相允凝身边,朝天伸展着双手,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叹气: “冰冷鱼,你也太好欺负了。”   相允凝扬眉,一时之间神色微妙。   他好欺负?   谁能欺负得了他。   但是考虑到听栖方才少见的锋芒毕露,相允凝还是并未反驳,话锋一转,说道: “那你保护我。”   听栖眼前一亮,说道: “正有此意。下次遇到危险,躲我身后!”   相允凝微微勾唇,道: “好。”   听栖想了想,天马行空地说道: “冰冷鱼,那要不然,下次你变成鱼,给我揣着?”   相允凝: “……”   相允凝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听栖越想越觉得可行,一下就搭上了相允凝的肩膀,凑到他耳边祈求地说道: “你一定会答应的,对吗冰冷鱼?”   “……”   这怎么答应?   相允凝缓声说道: “我是鲛人,半人半鱼的鲛人,并非全是鱼,原型也不小,你如何揣着?”   他变回鲛人原型之时,加上尾巴的长度,甚至比他如今的身高还要高上不少,小栖……揣着他?   那大抵得是个难以想象的恐怖故事了。   听栖丧气地说道: “好吧。”   不能让相允凝也体会一下被人揣着走,不用受累探个头就有吃有喝有摸摸的生活,听栖真是太遗憾了。   *   相允凝虽然没能及时困杀李寻,但是李寻的神魂依旧受到了难以言喻的重创。   他的神魂本应当是半透明的神魂体,但是在阳光之下看起来却与正常人的血肉之躯并无不同。   李寻胸膛大幅度地起伏,气得几乎想把眼前所有能看见的东西都砸了。   他在莲间域蛰伏了这么多年,对天生灵骨计划得如此周密,莲间域主的怒火和天谴都落在了顾息的身上,他本来可以浑水摸鱼地将天生灵骨彻底取走,然后完美脱身。   可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顾息那个废物又半点不成器,把他快要成功的计划全给毁了。   阴暗的山洞里面,只有洞口处落进来了几缕光亮,再往深处走,眼前便是全然的漆黑,什么都看不清楚。   不过李寻如今是魂魄之体,不必借助光亮也能看清周围的景象,没有正常人会产生的生理需求,所以即使山洞里什么都没有,也并不碍事。   就在此时,一道悠闲的嗓音突兀响起: “居然还带着伤回来,碰上硬骨头,撞得头破血流了么?”   “真难见啊,”那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道, “你居然也会有今天。”   李寻呸了一声,因为愤怒而显得狰狞怪异的脸终于稍稍冷静一点,他看了一眼里头悠然盘坐的人,复又恢复了往常那副胜券在握的淡然模样,呵呵笑道: “你不会觉得你那好弟弟过得很好吧?他可是被剖掉了天生灵骨,差一点就重伤死掉了呢。”   “……”   然而那人并不买账。   李寻抛出来用以刺激他的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足够多了。   他搭着手,盯着李寻的目光宛如死人,笑得冰冷: “差一点?也就是说,你也差一点就拿到了天生灵骨,而且……还被人重创神魂,打上神魂烙印,随时都有被找过来寻仇的可能,对么?”   李寻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他没想到这人即使无法离开狸弦域,也能够像掌控了全局一般,猜得如此精准。   李寻嗤道: “收起你那洋洋得意的嘴脸吧,当初你替他死在我的手下,还能借我魂灯修成魂魄道,那算你走了狗屎运。如今你寄生在我的魂灯里残存苟活,我被杀死,你以为你能活?”   那人扬眉,修长手指轻轻敲在太阳穴上,啊了一声,笑道: “我早就死了,能不能活当然无所谓啊。你能不能活……你也无所谓吗?”   “……”   李寻冷冷盯了他半晌,说道: “你这次再死,可就彻底魂飞魄散了,你一点也不想看一看两百年后的听栖过得怎么样么?还是说你要让他看着你再死一次?”   李寻忽地凑近了,在那狐裘大衣,半躺搭手的男人的耳边低语道: “你不想让他再见一见自己魂牵梦萦的兄长,不想让他知道你还尚有一缕魂魄苟活,却连一面都见不上,最后还要看着你就这么彻底魂飞魄散,徒留遗憾么?”   听吟苍白的手指拢了拢领口的狐裘,半张脸埋进雪白的狐裘之中,只露出一双上挑的桃花眼,道: “我只知道你为了一只小猫的天生灵骨筹划两百多年都拿不到手,最后还被人重创神魂,只会在这里无能狂怒。”   “以及,”   他轻轻抬起手,角落里那盏灰扑扑的青铜灯里微弱的火苗便骤然黯淡了一瞬。   李寻瞳孔一缩,感觉到心口一阵锐痛。两人的魂魄同时虚幻了一瞬,脸色似乎变得更苍白了。   半晌之后,青铜灯里的火苗才晃晃悠悠地重新燃了起来。   他们共用一盏魂灯,同生同死,李寻杀得了他,他同样也能杀得了李寻。区别就在于,他在乎小栖的命,而李寻在乎他自己的命。   听吟掩唇轻轻咳了几声,不妨碍他笑吟吟道: “都说了,不要试图威胁或激怒一个疯子。你该庆幸这个疯子还有一个弟弟活着,所以暂时没有同归于尽的想法。”   *   听栖被相允凝抓着回去泡灵泉了。   他身上的天生灵骨才刚长出一点苗头,如今急需在灵力富足之地打坐修炼。   小猫最喜欢出去玩,最不喜欢被关在家里修炼。   但是当他真正面对过已经彻底疯癫了的顾息之后,听栖就改变了他之前只想当咸鱼小猫的想法了。   如果听栖依旧如同现在这样,弱得几乎没有自保能力,那么将来随便来个人都够拿捏他,以及能够通过拿捏他来拿捏爱他的人。   听栖这么一想下去,就已经恨不得一天修炼二十四个时辰了。   相允凝抱着猫到了碧落殿内的灵泉前,在下水前悄无声息地用妖力将灵泉里的水温烧高了不少。   小橘猫扒在灵泉旁边,胆战心惊得翘高了尾巴,生怕因为拖尾而沾湿了他漂亮蓬松的尾巴,小猫左左右右看了一圈,猫猫祟祟地探出只前爪够了一下灵泉的水。   “……诶?”   灵泉水的温度居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冰,甚至还是慰贴的暖烫。   于猫而言刚刚好,跟泡澡一样。   但是猫身不太好泡灵泉,小橘猫下去就直接沉到水底了,不妥不妥。   听栖倏地变回了人形,试探着一点点下了灵泉。   温热的水流逐渐浸湿靴子和衣裳,所有湿透的衣裳全都黏在了皮肤上面,听栖神色微微异样,实在是有些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相允凝扶着听栖的手,低语道: “小心,慢慢踩住下方的石头,寻一处石台盘坐下来便可。”   橘白青年紧张得死死攥住他的手,一边感受着身上顺滑的衣裳沾水黏贴在身上,一边感受泉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的感觉。   猫紧张,猫怕水,猫没这么泡过,猫之前洗澡的时候都是用符咒解决的。   何曾有过今日这样!   相允凝见状,一只手牵着听栖的手,另一只手按在岸边,也跳下了灵泉之中。   相允凝朝他伸出另一只手,说道: “怕么?过来。”   听栖简直如同看到救星一般,见到相允凝在水中站稳之后,便小心翼翼地朝着相允凝的方向走了过去,然后看准时机一下拥了上去。   “……”相允凝的身形微微一顿。   听栖抱住了相允凝,就如同抱住了水中的救命浮木一般,他大大地松了口气, “冰冷鱼,你真是我的救星。”   富有生命力的躯体从身后覆了上来,鲜明而炙热。   听栖对相允凝的喜欢一时之间又冲上了新的高峰,没忍住低头在相允凝的肩颈处胡乱蹭了一下,恋恋不舍地说道: “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呐。”   “……”   相允凝眼神柔软,他偏过头,抬起手捏了捏听栖的脸,道: “专心修炼。”   听栖自己一个人在水下的时候简直如同猫入虎口,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沉入水下呛水。   但是如今有了一个相允凝在这里陪他,猫的胆子莫名其妙就大了起来,在相允凝身上喜欢得蹭来蹭去后,又敢摸索着坐进水中的石台上。   真是奇怪,好像凡事只要有相允凝在身边,他就敢放心大胆地去做一样。   灵泉的水面高度大约只淹没过两人的腰部,听栖坐下来的时候,温热的泉水恰好淹没过胸膛锁骨处,压得他呼吸都有些微微受阻。   然而这口灵泉中富含的灵力却前所未有的浓郁,几乎是被泉水淹没的时候,听栖便感觉到周身无处不在的灵力源源不断地开始浸润己身,透过经脉,在体内逐渐开始汇聚游走。   许是方才听栖在他身上乱蹭蹭出来的效果,相允凝开口时嗓音带上了莫名的哑意,道: “不是故意让你下水,只是在急需灵力修炼之时,天灵地杰之地不如一口灵泉来得更有效果。”   确实!   听栖眼睛一亮。   不过……   听栖实在是不习惯衣裳全部被水浸透的感觉,苦恼地纠结了一会,还是按着相允凝的肩膀把他翻了个面,悄声说道: “你先转过去呗。我想把衣服脱掉。”   相允凝点点头, “好。”   听栖用法术把自己人形状态下的橘白衣裳变没,只留一件轻薄的里衣,然后伸手才把相允凝翻回来,道: “好啦。”   身上衣物太多,沾水之后就格外厚重黏腻,猫非常不喜欢。   脱剩最后一件轻薄里衣的时候就好受多了。   相允凝有些好笑。   该不该说,小栖想脱个衣服,其实只要开个口便可以了,相允凝又不是什么没手没脚的废人,完全可以自己动。   但小栖的脑回路却是亲手把他掰过去,解决掉身上的衣服之后,又亲手把他掰回来。   莫名让相允凝想笑。   相允凝就这么站在听栖身边,看着他身上薄衣湿透,暖色从沾湿的白衣中若隐若现地透出来,湿淋淋贴在身上,勾勒出劲瘦优美的腰身。   “……”   相允凝的眼神落在其上,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骤然加深不少。   听栖的长发全部放了下来,丝丝缕缕地拢在身后,他的眉眼实在过于漂亮惊艳,再被水面上漂浮着袅袅白雾一遮,颇有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感。   相允凝指尖微微一动,一瞬间几乎忍不住想要抬手挥散那些雾气。   听栖浑然不觉他的好鱼脑子里究竟想了些什么,他把人翻回来后便快快乐乐地重新浸回了水面之下。   听栖乐滋滋地在石台上坐好,橘白衣裳淹没在清澈的水面之下,橘色长发一半浸在水下被水打湿,如同夕阳沉入水面一般耀眼无比。   相允凝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压下身体的异样,同样坐在了听栖的身边。   然而没过多久,听栖就悄悄睁开了眼。   他一睁开眼,就看见旁边闭眼打坐的相允凝,漆黑眼眸一转,身体就朝着相允凝的肩膀倒了过去。   “……”   相允凝睁开眼,偏过头,用眼神询问听栖怎么了。   听栖眨了眨眼,枕在相允凝的肩头,随手撩了撩水面,说道: “你做你的事情,不用管我。”   相允凝沉默片刻,直白道: “坐不住?”   听栖: “……”   听栖: “谁说我坐不住!你骂猫呢?”   猫不过是忍不住想贴过来而已,猫有什么错!   相允凝便从水下站起了身。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听栖一呆,一时之间不知道相允凝要做什么,于是就这么看着他从自己身边经过,最后施施然坐到了自己的对面。   膝盖抵着膝盖,目光相对,半晌无言。   听栖头顶上忍不住冒出了一个小小的问号。   相允凝言简意赅: “我看着你修炼。”   听栖: “……”   坏鱼!!   不给他贴,还不信任他,非要坐在对面盯着他修炼。   哪有这种道理?   听栖撇了撇嘴,赌气似的撩了一手水往相允凝的肩膀泼去。   相允凝身上的衣裳也同样湿得差不多了,不差听栖那一抔,气定神闲道: “修炼。”   听栖: “……”   听栖忍气吞声。   ……   等到听栖能够明显感觉到体内的天生灵骨莹光稍稍亮了一点之时,便骤然睁开了眼,松了一口气。   他修炼修出了成果,于是敢正大光明地骚扰对面的相允凝了,听栖蓦地站起身往相允凝的身边黏,漆黑的眼眸转了转,小声说道: “冰冷鱼,我修炼了这么久,天生灵骨也有点好转了,你是不是该奖励一下我。”   相允凝扬眉,说道: “奖要什么想励?”   听栖眼睛一亮,说道: “你能不能再变出鱼尾给我看看呀?”   相允凝没说好与不好,只是道: “低头。”   听栖一愣,往水面下看去,这才终于发现相允凝的下半身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冰蓝色的修长鲛尾。   听栖惊呼一声。   相允凝道: “看完了?”   听栖有些没有反应过来,道: “嗯?”   相允凝: “看完了就继续去修炼。”   听栖: “??”   听栖瞬间转过头和相允凝对视,谴责道: “坏鱼,你到底给不给猫喘息的机会。”   相允凝道: “下次修炼结束,允你摸。”   听栖: “能不能啃一口?”   “……”   相允凝诡异地沉默片刻,道: “……行。”   听栖便去了。   然而这次无论听栖努力吸收了多少灵力,积攒转化的灵力都不足以让天生灵骨再亮一分,听栖修炼到后面修累了,实在是对相允凝的鲛尾心痒难耐,于是放弃了继续修炼下去的想法,然后偷偷摸摸地溜到了相允凝的身边。   相允凝方才在识海之中静静感应着他打上的神魂烙印。   那道神魂烙印远在千里之外,相允凝算算距离,应当已经出了莲间域。   此时听见听栖修炼结束黏过来的动静,便也睁开了眼睛。   相允凝的呼吸已经趋近于平稳,他道: “想怎么来?”   听栖眼珠滴溜溜地转。   相允凝居然不检查。   当听栖决定变回猫形啃鲛人尾巴一口的时候,他忽地看见相允凝金色的长发间露出的尖尖耳鳍,眼尾后也隐约显出了几片细小的幽蓝鳞片,这才骤然意识到这是相允凝的鲛人形态。   馋猫向来看不得这些,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然而听栖看见相允凝身上整整齐齐的玄衣时,蓦地想起了什么,说道: “冰冷鱼,你都变鲛人形态了,怎么不把衣服脱掉啊,多难受。”   相允凝说道: “无碍。反正是用来给你啃鱼尾的,不必脱。”   听栖眨了眨眼,不知怎的忽然很想无理取闹一次: “那你脱一次呗?”   相允凝偏过眼眸,道: “为何?”   听栖哼道: “当然是我想看啊。你不会不答应吧?”   还未等相允凝说话,听栖便继续说道: “你连鱼尾都给我看了,肯定可以给我看全身的鲛人形态吧?”   听栖见过一次,相允凝上半身虽然还是人身,但是身上覆盖着细密而不规则的鳞片,既好看又能保护隐私,不像他这种猫族,泡灵泉的时候还得留一件里衣。   总不至于不给猫看吧?   上次都给了!   相允凝默然片刻,不动声色地按了按心口,道: “没有什么好看的。”   听栖丧气道: “好吧。”   这好像还是冰冷鱼第一次拒绝自己。   相允凝不愿意,他总不能强行把人扒了。   到底是为什么,他一只生活在水里的鱼,变回原型下水之后还要穿着人族的衣服啊?   听栖真的想不明白。   不过这到底也算是相允凝自己的隐私,听栖先前无理取闹要求要看已经是不合适了,再在人家不乐意的情况下还要锲而不舍,那就实在是不礼貌了。   相允凝抬手伸向已经变回橘色小猫的听栖,简短道: “上半身就是人形而已,与人族模样并无二致,不必看。鲛尾……给你啃多几口。”   反正都愿意让猫啃了,一口两口还是几口都没有区别了。   小猫嗷呜一声: “好。”   他身上已经被温泉水浸透了,如今湿淋淋地黏在身上,索性小猫在水下泡了这么久,也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   小橘猫跳到相允凝的手心,面前的鱼尾轻轻破开水面,舒展着半透明的尾鳍落在小猫的面前。   小猫动了动粉嫩的鼻尖,小心翼翼地张口咬在了鱼尾处的鳞片上。   “……”   什么都没有发生。   见不会伤到鲛人之后,小猫便扬起上半身,用前爪抱住鱼尾来来回回咬了好几口,小尖牙在幽蓝的细密鳞片上划了好几下,小猫最后又凑上去舔了一口相允凝的鲛尾,过了个嘴瘾之后这才恋恋不舍地松爪退了开来。   小橘猫甚至还舔了好几下嘴,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鲛尾在被小馋猫舔了一口的时候轻轻颤了一下,随后安安静静地待在原地,等小猫退回了相允凝的掌心之后,冰蓝色鲛尾这才安静无声地落入了水面之下。   相允凝呼吸略微有些不稳,颈间的红意几乎漫上脸侧,好在他身处朦胧的水雾之中,有着天然的遮挡,不怕被听栖察觉不对。   听栖重新变回人形,他好容易终于吃到一次鲛人了,不免颇觉猫生圆满,开心地凑了过去,揽过相允凝的肩膀抱了他一下,道: “谢谢你!这还是我第一次吃鲛人。”   相允凝: “……”   听栖想了想,也觉得自己这么说实在是颇有歧义,但是啃了两口那也是吃,听栖又觉得自己这么说没有问题了。   相允凝嗓音喑哑: “累了么?下次再来?”   听栖: “好好好好好。”   太好了。   不抓着自己修炼的冰冷鱼就是好鱼。   “不过……”听栖疑惑道, “冰冷鱼,你嗓子怎么哑了。”   相允凝心道自己不褪掉衣物真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如今看着小栖一脸单纯的疑惑,饶是再多旖旎想法也出不了口,相允凝轻轻叹道: “谁知道呢。”   不过是他负重前行罢了。   相允凝变回人形,从灵泉之中站起身,朝着听栖伸手,道: “变猫。”   听栖噢一声,连忙变回猫形,随后被相允凝抱进怀里顺手揣走了。   无形的妖力席卷全身,不一会儿就将一人一猫浑身都烘干了。   小猫感受着自己重新变回干燥柔软的毛发,终于彻底舒心了,在相允凝的怀里用力地抖了抖浑身的毛,直把浑身的毛发抖得蓬松不已,这才终于心满意足了。   相允凝轻轻抚着怀中小猫凌乱的毛发,不用自己顺毛的小橘猫彻底解放,舒服地把毛茸茸的下巴搭在相允凝的臂弯上,原地开始呼噜起来,蓬松的尾巴一扫一扫,最后碰到了相允凝的手臂,便无声而依赖地勾了上去。   相允凝带着猫回了猫的寝殿里,把顺毛顺得快要睡着的小橘猫轻轻放进了柔软的床榻上,还替小猫盖好了被子。   小猫本来睡得就不深,这一番动作下来自然清醒了不少。他睁眼看见相允凝要走,咪呜一声就扑上去抱住相允凝的手,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说道: “你不留下来吗?”   直到猫爪抱住相允凝的手,小橘猫这才骤然发觉,相允凝手的温度不知为何烫了起来,他心里一惊,下意识问道: “冰冷鱼?你怎么这么烫?着凉发烧了吗!”   相允凝身形微微一顿,被小猫抱住的那只手微微抬起,挠了挠小猫的下巴,轻声说道: “灵泉温度太烫,深海鱼族体温大多偏低,泡得烫了,还未缓过来罢了,没有生病,不必担心。”   小猫噢一声,眨了眨眼,心道也是。   之前有一次他用贝壳项链传送过来时,相允凝恰好在泡灵池,水冷鱼也冷,相允凝的体温确实很低来着。   不过相允凝本身体温偏低,居然还要为了给自己当定海神针,委屈自己泡热水?!   小橘猫又感动又愧疚,小声咪呜道: “你不要老是委屈你自己,我们下次泡冷水。”   相允凝失笑,道: “不必,不是什么大事。”   灵泉本来就是冷的,用妖力加热一下也不是不能泡,鲛人没有这么脆弱。   反倒是小猫,小猫的天生灵骨才长回来多久,依照他现在的身体素质,去泡个几日的冷水,出来就得发烧。   泡什么冷水,没门。   小猫嗷呜一声,又用猫脑袋悄悄多蹭了一下相允凝的手。   小猫蹭到一半,忽地愣了一下。   诶?   是错觉吗?他总觉得相允凝的手好像更烫了。   小猫撤开脑袋,原地思考了一下,随后又凑过去,试探一般地碰了碰相允凝的手,确定他感受出来的不是幻觉,这才担忧地说道: “……冰冷鱼,你好像越来越烫了,真的没事吗?”   相允凝嗓音低哑地嗯了一声,他面上半点异样都不显,通通都被妖力强行压制下去,确保听栖不会发现任何的异样。   小猫原地转了一圈,仰着头,咪道: “我不放心你……我能不能跟着你。”   “……”   他被心爱的小猫抱着鲛尾又咬又舔,不出意外地提前引发了发/情期,如今忍得本来就难受,然而又不好和小猫透露太多。   只是如今若是不给一个说得过去的答复,小橘猫肯定无法放心。   相允凝思虑再三,缓缓半跪下来,动了动被猫爪抱住的那只手,转而开始揉捏着小橘猫的耳朵,简短而直白地说道: “我发/情期到了。”   小橘猫: “……!”   听栖只知道妖族在成年之后便会每月都会有一次发/情期,也知道发/情期里大约会有什么表现,大概需要做些什么,但是他自己毕竟没有经历过,所以起初也没有把相允凝的症状表现往这方面上去想。   听栖其实也不太清楚具体的处理细节,是必须要找别的妖族或者伴侣才行,还是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解决。   他在此之前只是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打架的小猫罢了。   小橘猫瞬间便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地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你,你走吧,我不跟着你了。”   相允凝不甚明显地松了口气,摸了摸小猫毛茸茸的脑袋,道: “不要乱跑。”   小橘猫清了清嗓子,眼睛十分有礼貌地只盯着眼前厚软的被子,一分一毫都不往相允凝的方向看去,说道: “绝对不,你放心。”   相允凝缓缓嗯了一声,离开的时候还带上了寝殿的门。   “……”   小猫原地趴了下来,下巴搭在前爪上,思绪开始蔓延。   冰冷鱼也是千年老妖了,对付这种东西肯定很熟练。   不过他还是很好奇,妖的发/情期究竟是不是必须别人帮助的啊?   反正他见过的一些奔放的妖族在发/情期到来之时会在露天营地上行鱼水之欢,他们都是有伴侣的。   ……所以,冰冷鱼有没有啊?   相允凝本身修为就深不可测,又是莲间域主,那张俊美的面容在听栖见过的脸里面绝对排第一,脾气又好得不可思议,又尊重人又宠溺人,听栖实在是想不到相允凝没有伴侣的理由。   但是自己黏着相允凝这么多天,从来没有见到过相允凝同谁亲密过,包括他的两个护法,都是一副冷淡疏离的模样,反倒是林枫姐姐和姬无笙姐姐看起来亲密得过分。   听栖一想到相允凝可能会有伴侣这件事情,心里便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说不上不高兴,但也说不上高兴就是了。   向来贪睡的小猫第一次辗转反侧睡不着,脑子里面想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床榻上生无可恋地蜷成猫团滚了半夜。   最后,小橘猫终于胡思乱想把自己想累了,侧着身体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这个梦做得听栖并不安稳。   他好像梦见过相允凝神色冷峻的模样,但是细看之下,能够看见他眼神微微迷离,胸膛微微起伏着,还能够听见稍显混乱无序的呼吸声。   相允凝身上还是今日泡灵泉的那一身,衣冠齐整,湿透的衣物贴在身上,侧躺的时候能看见线条流畅的臀部,再往上是贴身的黑金腰封,将那段流畅的腰身勾勒得完美无比。   相允凝似乎看见了他,他像是野兽看见心仪的猎物一般,眼神瞬间不一样了。   梦里的听栖好像是人形……也不确定,相允凝一只手就把他拎起来抱进了怀里。   听栖眼前毛茸茸的猫爪隔着几层湿透的衣裳踩在相允凝的胸膛上,下一刻相允凝掌心里攥着的就变成了人手。   相允凝攥着他的手腕,带着他的手,一层一层拨开。   听栖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若是放在现实世界里,听栖这个时候准得吓得原地闭眼,亦或是当场逃开。   然而如今,他在他自己光怪陆离的梦里,他看见自己僵硬着身体,只能任由相允凝引导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听见相允凝低低笑了一下,手心之下的温热胸膛微微震颤起来。   听栖和相允凝的距离不知何时已经近到鼻尖几乎抵着鼻尖,听栖听见他嗓音低哑地询问道: “我发/情期到了……你能不能帮我一下?”   “不必你做什么,只需要……”   听栖浑身莫名发烫,他被按在相允凝的身上,感受到侧脸被人轻轻吻了一下。   听栖瞬间僵硬无比。   这个在听栖认知里,代表着善意爱意的亲吻,放在如今这个脑浆逐渐滚烫烧开的氛围里,显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即使听栖自觉再怎么笨蛋,他都能够察觉得出相允凝为其赋予的意义。   与从前小猫兴冲冲地凑上去给冰冷鱼的亲吻,完完全全不一样。   有什么冰凉滑腻的东西缠上了听栖的腰,他僵硬地低下头一看,发现居然是相允凝的鲛尾。   那条修长幽蓝的鲛尾轻轻卷着听栖的腰,悠长的细尾鳍无声抬起,轻轻擦过听栖的耳边,像是恋人抬手为他挽发一般。   听栖再往上看的时候,面前的人便化成了金发鲛人的模样,冰蓝色的耳鳍藏在发间微微翕张,金发全然散在了背后,半身覆着幽蓝鳞片,相允凝轻轻抬起眼,冰蓝色的瞳孔中静静倒映着听栖的面容。   那是他白天怎么央求相允凝,相允凝都不肯松口给他看的,不穿衣服的鲛人形态。   相允凝轻轻垂眸,鲛尾蹭过听栖的手,道: “你怎么越来越烫了?”   听栖心里猛然一惊。   他骤然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如今浑身绵软无力,体温烫得惊人。   “……?”   听栖的脑子被相允凝那带着特殊意味的亲吻搅成了一团浆糊,如今醒来过后,睁眼看见殿内熟悉的布置设施,这才恍然松了一口气,抬手掩着眼睛,羞耻得几乎难以忍受。   他做梦了?他居然做这种梦!   只是当听栖的神智后知后觉地回笼之际,他才终于意识到了如今最棘手的问题。   他没有风寒感冒,头不昏沉不晕不疼,但他……越来越烫了。   听栖一呆,随后后知后觉感觉到异常难受的地方,脸色骤然爆红。   ……完了。   他好像也进入发/情期了。   怎么办啊,猫没遇到过这事啊!   听栖简直不要太慌。   要,要不然找冰冷鱼咨询一下?   他勉强定了定心神,刚想出门找相允凝,然而他如今手脚都发软,在尝试下床的时候差点摔下去之后,听栖便果断地启动了贝壳项链。   眼前白光一闪,听栖就跌入了一个滚烫的怀抱。   ————————   您的外卖订单已送达,请及时查收。jpg   * 第27章 哄猫   相允凝的神情也很惊愕。   他似乎是没想到听栖会在这个时候过来,甚至还是以人形的状态。   相允凝如今也算不得衣冠不整,不过是褪掉了鲛绡外衣,唯余一件束身的漆黑里衣。   他才浸泡了整晚的冰水浴,服用了压制的药,并未将其当一回事。   往常相允凝同样是如此处理的,妖族发/情期又不是非要找人一起度过,没有找到小栖之前,他从来无心情爱,更无意于鱼水之欢。   修真界对于压制妖族发/情期的丹药技术已经完整而成熟,市面上也能买到相关的丹药,省事不少。   如今小栖找回来了,他便更没有心思耽于这些风花雪夜了。   小栖的天生灵骨还未恢复完全,外面还有一个逃到狸弦域的李寻虎视眈眈,相允凝无论如何也不敢放松。   听栖遇人不淑那一次实在是让他十年怕井绳,如今一旦离开了小栖半步,相允凝便开始隐隐心忧,生怕小栖再出什么好歹。   就连让姬无笙和林枫盯着小栖相允凝都没有安全感,一定要他亲自凝神看着才行。   然而如今的情况却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相允凝在听栖启动贝壳项链的时候便有所预料,提前伸手接住了他,只是入手的躯体滚烫异常,甚至比相允凝的体温还要高上一点。   听栖已经快要撑不住自己了,他方才也是脑子抽了,才想到要来找相允凝咨询一下,如今真的对上了相允凝的眼神时,听栖终于后知后觉开始羞耻起来,支支吾吾半天,不知道该。   听栖的脑浆开始沸腾起来,等他开口之时,才惊觉自己嗓音也哑了, “冰冷鱼。”   “……”   漂亮青年身上薄衣微开,漆黑的瞳孔因为发热洇上一层润亮水光,其中藏着不自知的慌乱和无措。   听栖清了清嗓子,勉强定了定心神,说道: “我……我好像也……”   听栖后面的话实在是说不出口,因而企图用眼神求助相允凝。   听栖本人浑然不觉他的橘色猫耳冒了出来,由于高热精神抖擞着,在小栖祈求般望向相允凝时又微微地折了一点弧度。   好在相允凝一见他强自镇定,耳尖红透的模样,便大约明白了一切。   相允凝骤然想起,这是听栖成年以后第一次经历发/情期,小栖以前大概从来没有过相关的知识储备或经验,所以现在突然遇见了便难免慌乱。   相允凝不由得心下一软。   小栖……一有不知所措的事情,第一反应却是来求助自己。   这个认知让相允凝的心情莫名好了不少。   听栖小声问道: “有没有什么办法,不靠那个……也能度过的啊?”   “有,”相允凝把人放了下来,修长手指轻轻碰了碰听栖发烫的脸颊,轻声说道: “没关系的,我在这里,交给我来处理。”   听栖感受着几乎要烧穿体内的灼热,眼泪汪汪地说道: “谢谢你冰冷鱼。”   他看着相允凝从储物戒中拿了一瓶不知名的丹药,又倒了一杯温水,吸了吸鼻子,问道: “冰冷鱼,你以前是怎么过的啊?这个……可以自己一个人熬过去的么?”   相允凝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可以,不过需要辅以药物压制。”   听栖见相允凝把丹药放入自己掌心,于是有模有样地就着相允凝手中的温水咽了下去。   相允凝给的丹药其实入口即化,但是味道不怎么样,又苦又酸涩,听栖被这丹药难吃得皱起了眉头,下一刻忽然意识到相允凝还在,于是又放松了眉头。   相允凝都愿意帮他压制发/情期了,就算丹药再苦他也没有理由嫌弃什么。   哪知下一刻相允凝不知从哪里又磨出了一颗蜜饯,就这么送到了听栖的嘴边,道: “良药苦口,难吃正常,可以吃点甜的压一下。”   听栖就着相允凝的手张口吃掉,终于压掉了嘴里的酸涩苦味,感动道: “你好贴心啊,怎么连这个都想到了。”   相允凝叹了口气: “小栖,这是每一个正常人都能做到的事情。”   听栖眨了眨眼。   相允凝道: “你这样的话,会让我以为你真的很好哄到手。”   虽然事实上听栖确实很好哄骗。   听栖小声说道: “我知道呀。可是如果这么对我的人是你的话,我会感到更很开心的。”   “……”   相允凝盯着听栖刚喝完水显得红润柔软的薄唇,心道:   听栖再这么说几句,他又得多咽几瓶了。   妖族就这点不好。   意中人在面前的时候,发/情期便格外难熬。   听栖吃了相允凝给的丹药,只觉体内那股焦灼缓和了下去,然而没过多久,便又重新卷土重来了。   听栖为了掩盖自己的异样,在床榻上抱着膝盖侧躺下来,毛茸茸的猫耳被压在下面,相允凝垂眸盯着看了半晌,又伸手替听栖把小猫耳朵顺了出来。   经过一整晚的压制,相允凝身上的温度已经开始逐步下降了,他手心之中拢着活泼乱抖的猫耳,低低说道: “需要忍一段时间。”   听栖已经感受到了,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尚还正常: “大概要多久啊?”   相允凝沉默片刻,道: “一日。需要你忍一下。”   本来辅以物理降温,药效便可以更明显,相允凝只用了半日的时间,便已经消得差不多了。   但是思及听栖重伤初愈不久,身体甚至还在缓慢生长着天生灵骨,他便没敢给听栖泡冰水。   听栖听见这个令猫难过的回答,瞬间如遭重击,尖尖猫耳耷拉下来。   真的好难受。   那股灼烫感在体内流转,所到之处几乎要撩起一片刀山火海来,听栖被烧得难受,朦胧地感受着相允凝用手轻轻揉着猫耳,甚至有种把相允凝的手抓下来咬一口的冲动。   听栖把头埋进膝盖之中。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过了几炷香的时间,橘发青年开始渗出了薄汗,已经开始神志不清地抓着相允凝的手贴在自己脸侧,不由自主地小声呢喃。   相允凝听不太清听栖呢喃了些什么,但是能透过听栖贴在他手背上的脸感受得出他的身体正在发抖。   “……”   相允凝犹豫半晌,贴着听栖的手轻轻抬起,却又顿住。   结束发/情期的方法有很多种,一种是与人行鱼水之欢,另外一种便是用丹药压制,自己一个人也能,只是没有其他妖族的妖气浸润安抚,依旧达不到最好的效果。   虽不至于不行鱼水之欢便会丢掉性命或修为倒退,但发/情期一次持续五到十日不等,生熬过去总是难受的。   丹药的作用效果本质上是将持续多日的发/情期集中在一日之内彻底爆发,并且起到一定的压制效果,相允凝往日都是这么过的,他身边的妖……除了林枫那只最近被人下套勾引吃掉了的锦鲤妖之外,也基本都是这么过的。   相允凝习惯了,便也不觉得有多难熬,可是听栖毕竟是第一次,他能强撑着脑浆不被烧干就已经够好了,如今实在是忍不住紧紧攥着相允凝的手,神智昏沉地用发烫的侧脸蹭来蹭去。   相允凝的体温从起初的滚烫开始逐步下降,不知不觉又变成了听栖熟悉的深海冷,贴着脸会让他感受到稍稍好过一点。   然而终究是隔靴搔痒,听栖忍了不知多久,终于有些崩溃了,眼泪汪汪地小声说道道: “冰冷鱼,你要不把我打晕算了,真的好难受啊。”   对于自然的生理现象,永远是堵不如疏的道理,至于自己疏还是旁人疏……按理说是都行的。   相允凝喉结上下滚动片刻,心里想的东西依旧没有说出口。   “小栖,”相允凝似乎有些犹豫,低低问道, “还有一种方法,只是可能会较为冒犯……”   “可以可以可以!”听栖连忙说道。   听栖活了两百年,从来对美人美色心如止水,因而即使知道发/情期唯一高效没有副作用的方法是什么,他也从来没有想过采用这一条。   他没有喜欢的人,因而也不想与别人发生这种道侣之事,否则当时也就不至于来找相允凝了。   听栖想的是既然相允凝连发/情期都是自己度过的,那他肯定也能教教自己怎么一个人过。   但是听栖唯独没想到,靠自己吃丹药硬生生熬过去原来这么难受。   他真的要被熬成猫干了!!   “……”   相允凝缓缓说道: “小栖,你先听我说,可能会很冒犯,只是比鱼水之欢好上那么一点而……”   “只要比那什么欢好就行,”听栖张口,轻轻咬了相允凝的指节一下,含混说道: “你再多说几句,我就真要被熬成猫干了!”   “……”   相允凝道: “小栖,等会我会站在门外释放妖气安抚你,你……你自己来。完事之后告诉我。”   什么自己来?   听栖茫然了一下。   听栖如今没有太多的脑子思考太多,一遇到听不懂的词便自动自觉跳过,他一听相允凝要走,立刻抓紧了相允凝的手,可怜巴巴道: “你要走吗?你为什么要走呀?”   “……”   相允凝喉间滚了滚,低声道: “堵不如疏,压制不如顺应,你的……需要你自己解决一下,我总不好在这里看着,你一定会不自在的。”   他说的很直白了,然而听栖大约是那种不明说就真的听不懂的笨蛋,他听得满头雾水,只有一句话牢牢攥住了他的心神: “你为什么不好在这里看着?我不会不自在的,你能不能留下。”   相允凝: “……”   相允凝扶额: “你没有听懂。”   听栖只觉得自己快死了,熬死的和笨死的。   听栖耷拉着发间猫耳,委屈地说道: “所以我要解决什么,有什么你可以直接明说的,没有关系,我太笨了真的听不懂,要不然你将就一下。”   “……”   相允凝在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忽地顿住了话头。   他垂下眼眸,对上小栖看过来的,委屈茫然又带着不自觉依赖的眼神……不知为何忽然就就不想克制了。   以后也许,他就没有这种机会了。   要不要,试着往前一步?   就在此时,听栖实在难受得紧,委屈地小声说道: “……冰冷鱼?”   相允凝叹了口气。   富贵险中求,试就试。   相允凝取出一条黑色的布系在眼上,确保眼前什么也看不见,然后轻声说道: “小栖,坐过来。”   听栖茫然地抬起头,看见这般模样的相允凝时还有些新奇不已,于是从床上爬了起来,往床边静静站立的玄衣男人靠了过去。   相允凝眼睛上蒙着黑布,遮住了那双极为漂亮的冰蓝色瞳孔,听栖左看右看,总觉得还是不遮眼睛更好看。   冰冷鱼这么完美的五官,遮掉哪处都是一种浪费。   相允凝微微侧着耳朵,听着听栖的动静,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伸出手,薄唇轻启: “背靠着我坐下。”   听栖心里欢呼一声,依言坐下。   如今他一知道自己不用继续熬了,仿佛体内的那股焦灼都缓解了不少,心情很是期待。   冰冷鱼就是冰冷鱼,神通广大!   听栖这个位置,抬起头来就能看见相允凝优美立体的五官和颈间微微滑动的凸起喉结,橘白青年没忍住多看了两眼,直到一只手摸索着勾开他的里衣,随后探了进去。   听栖瞳孔剧缩。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却被轻柔而全面的安抚弄得浑身力气尽失,发抖的手抓在相允凝的手腕上面,恍若一种欲拒还迎。   相允凝眼前一片漆黑,感受到了手腕上不轻不重的力道,动作微微一顿,随后又继续起来。   相允凝从身后拥下来,那是一种富有安全感的环抱姿势,听栖被温暖的怀抱包裹,来自大妖温和的气息无孔不入地透了进来,梳理和分担着听栖体内的灼烫。   发/情期享受鱼水之欢的时候双方的妖力都会浸入对方体内,自发地与对方开始交融,这也是鱼水之欢对付发/情期为什么能最快最有效的原因。   小栖既然不想找人,也难以生熬过去,他用妖力代替梳理,也能是一种替代之法。   至于为什么不是小栖自己来……   自己明示暗示了这么多回,如今干脆自己上手,小栖责备他的时候,他好歹也有一点借口能掩盖过去。   听栖本来就快要熬干的大脑如今彻底不会转了。   他呼吸混乱无序,偏过头抵在相允凝的颈间,偶尔实在难以忍受之时,便会折着毛茸尖耳张口咬上去。   相允凝任由听栖咬。   他的眼睛蒙在黑布之下,看不见怀中人的情态,但是却依旧能从他的呼吸频率之中得到力道和位置是否合适的反馈,再据此做出调整。   ……   听栖的发/情期,最后还是安然无恙地度过了。   不过后果就是,小橘猫最后在自己的寝殿里面闷了三天,没见任何人,包括相允凝。   即使相允凝在门外一边口述着道歉检讨,一边用小橘猫最爱的香辣酥炸鱼干引诱都引诱不出来。   听栖萎靡地把自己埋进被褥之中,极度地生无可恋。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最后居然是这个走向。   虽然……虽然真的很爽,但是听栖现在根本不敢出去见相允凝。   可以看得出来相允凝确实不是什么风月场上的老手,起初的动作实在算不上多舒服,估计自己给自己服侍的次数也寥寥无几。但是……但是!   天杀的冰冷鱼在这方面的学习能力简直惊人,不知不觉就莫名其妙地开始找到了窍门,听栖一个对这方面的解仅仅只存在于书中和口口相传的刚成年猫妖根本抵挡不了一点。   他现在一看见相允凝,就想到相允凝当时明示暗示无数次希望他懂自己来的无奈神情,想到他修长带有薄茧的手指拢住滑过的感觉,想到他在临界的时候却忽地放开了手,嗓音低哑地在自己耳边说抱歉刚才没有得到应允,问他现在愿不愿意让自己帮他的声音。   天杀的冰冷鱼!   现在让猫出去见相允凝,还不如让猫死了算了!!!   当时相允凝甚至还好心地替他清理了污浊的地方,似乎还想摘下眼罩替他整理好身上的衣服,然而听栖根本不可能再有脸待在相允凝的怀里,于是早在相允凝摘下眼前黑布的时候就立刻变猫跑路了。   门外传来朦胧的声音: “小栖,只要你能消气,你如何惩罚我都可以。”   “……”   小猫气势汹汹地朝着外头咪一声。   受不了一点。   相允凝背手静静站立,听见里面终于传来了回应,低低说道: “抱歉,我也是昏了头,当时应该直接明说的,我起初说得实在是太隐晦了,后面还未经你同意亲自上手,我罪大恶极。”   确实昏了头,他当时真的忍了很久才没有自己亲身上阵,只是昏了头而没有失去理智就已经够好了。   小橘猫: “……”   小橘猫瞬间没有这么理直气壮了。   说实在话,即使相允凝当初没有把他究竟要在里面干什么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可是说的确实也够明白了,听栖当时没有意会到相允凝的意思,其实也有自己太着急下意识停止了思考的原因。   如果真要怪罪起来,其实也不该全部都怪到冰冷鱼的身上,毕竟他还好心地用妖力替自己梳理,还用手帮他。   冰冷鱼真的已经做得够多了。   “……”   小猫沮丧地抱住猫脑袋,开始在床榻上面打滚。   相允凝道: “饿了吗?要不要出来吃点东西再生气。”   小橘猫: “……”   什么嘛!!   相允凝等了半晌,也只听见里面小橘猫萎靡地咪一声。   相允凝垂下眼眸,轻声说道: “小栖,早知道你会这么抵触,我当初一定不会这么做。”   见相允凝的语气开始不对了起来,小橘猫连忙咪道: “不是……其实也不是抵触。”   相允凝骤然一顿,道: “当真?”   “……”   小橘猫羞耻地再次抱住猫脑袋,在床上滚来滚去。   救命啊,为什么要猫遇见这种事情!   真要说实话,听栖其实并不是有多么抵触或是讨厌冰冷鱼。   毕竟有一说一爽还是挺爽的,而且不知为何,听栖一想到如果那天对自己做这种事情的人是除了相允凝之外的任何一个人,他可能都想原地暴起杀人。   可是那天的人是相允凝,听栖忽地就不觉得讨厌亦或其他了。   而且相允凝本来就不是故意这么做的,又或者说……不是一开始就有意为之的,他给了正常的方案,只是由于种种原因导致最后变成了这样的结果。   相允凝甚至还有礼貌地和他道歉!   虽然直到最后临界时才忽地放手问他愿不愿意那一下高度疑似故意的,可是总体而言……   算了根本就没有总体而言,他猫大王从来就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即使知道大部分全是自己的错也要狠狠地责怪天杀的冰冷鱼!!   小橘猫摆烂了,小橘猫决定无理取闹了,小橘猫打开门闷头就往相允凝的身上扑去,张口就往他颈间红痕处咬,虽然不敢用力但还是气势汹汹地问道: “知道错了吗?”   相允凝低头: “知道错了,下次绝无再犯。”   小橘猫嗷呜一下松口,然后叼走相允凝手中的酥炸鱼干,然后咻地一下就重新溜了回去。   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   过了半晌,门从里面打开了,小猫叼着油纸袋吧嗒吧嗒跑出来,窜上了相允凝的怀里,闷声闷气地说道: “好吧其实你也没有很多错。”   “你没有错,但我还是要开始无理取闹了,”小橘猫折着耳朵命令道: “现在,立刻,马上,忘掉。”   相允凝轻轻揉着小猫的脑袋,道: “遵命。”   小猫于是一头扎进了相允凝的怀里。   相允凝把小猫抱起来往里面走,失笑道: “我还没有付出我应有的惩罚呢,你怎么就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小橘猫闷声说道: “怎么,你不乐意?”   “当然乐意。”相允凝道。   相允凝大约也看出来了,听栖真的生气时不是这种反应,他把自己锁在寝殿里面可能是因为他往常依赖喜欢的“好友”一瞬间就变成了替他解决发/情期的“伪道侣”,身份的骤然转变当然会让人难以快速适应。   相允凝俯下身,亲了一下小猫脑袋,低低说道: “你好像不是很生气。”   小橘猫折着耳朵警惕看他: “你想干什么?你不会还想再来一次吧?”   相允凝道: “没有。我只是在替你担忧下一次发/情期该如何度过。”   说完这句话,小橘猫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应该先反驳,于是气得瞬间亮爪: “什么啊,我很生气的好吗!”   然而亮完爪,小橘猫这才忽然想起方才相允凝俯下身亲了他一下。   小橘猫: “…………”   天杀的冰冷鱼!   小橘猫眼泪汪汪地说道: “欺负猫的坏鱼!!”   相允凝终于笑了起来。   他把怀里张牙舞爪的小橘猫抱了起来,又温柔地亲了一口,然后才放到肩上,缓声说道: “小栖,你若是不抵触的话,下次还能来找我吗?”   小猫不讨厌。   他有机会。   小猫趴在相允凝的肩上,气势汹汹地咪道: “不可以。”   相允凝: “我怕你难受。”   小橘猫: “我不管。”   小猫扭头看见相允凝颈间新旧交替的咬痕,折着耳朵又咬了一口。   相允凝被咬了一口,便偏过头亲了小猫脑袋一下。   小猫被亲恼了,又咬。   咬完相允凝又亲。   亲完小猫又咬。   最后咬到小猫累了,还要被人抓起来轻轻抿一口尖尖猫耳,相允凝低声道: “你怎么不继续了。”   他还想亲来着。   小猫是怎么亲都亲不够的,只是小猫不咬他了的话,相允凝就像是骤然失去了亲猫的理由一样。   小橘猫: “……”   他们两个之间,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 第28章 挑衅   听栖莫名其妙和相允凝发生了那样的事,又莫名其妙地重新和好了。   莫名其妙得听栖自己都摸不着头脑。   但是听栖重新修炼的时候,却又发现了一个他当初并未察觉的东西。   听栖体内的天生灵骨,自那一天之后又猛涨了一大截,如今已经从光芒黯淡长成了微微莹光的样子。   这算是意外的惊喜,然后小猫就更不好意思怪相允凝了。   用猫爪想都知道肯是那天的缘故。   ……不过到底有没有人能给他解答一下,分明只是用妖力梳理罢了,怎么也有了和双修差不多的功效啊喂!   小猫搞不懂,小猫不想懂,小猫几天之内被相允凝抓去涮了很多次灵泉,修炼修到精疲力尽回家倒头就睡。   相允凝知道小猫不喜浑身湿漉,每次把听栖从灵泉里捞出来时都会迅速替他烘干全身毛发,再一点点顺着橘色小猫略显凌乱的漂亮毛发,直到小橘猫呼噜着不知不觉睡着。   等到听栖已经能够自如运用妖力,尚有一点自保能力之时,相允凝便摸了摸小猫的脑袋,同他说道: “小栖,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尽量不要踏出碧落殿吗?”   彼时听栖整只猫都套在透明水球之中,被冰池之中色彩鲜艳斑斓的锦鲤缓缓一下下撞着,小猫紧张地扒着透明球,被撞得在其中翻滚不停,但小猫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玩过,加之锦鲤的力道和频率控制得当,因而小猫不仅不觉得头晕,反倒在其中滚得很快乐。   小猫乍然听闻相允凝的话,不由得当场愣了一下,自己戳破了透明球跳上了岸,道: “你要去哪里?”   相允凝俯下身,轻轻挠着小猫下巴,低语道: “需要去处理一点小尾巴。”   上次让李寻那个不人不鬼的东西混进了禁制是他大意,不过好在李寻逃离的时候相允凝在他的神魂上打上了烙印,如今再想去处理李寻,便也不会抓瞎。   小橘猫被挠得呼噜起来,把雪白的前爪搭在相允凝的手上,询问道: “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地方吗?”   相允凝沉默片刻,揉了揉猫爪,似乎还在沉吟。   说实话,相允凝一点也不想小猫离开自己的身边,最好是一直待在他的身上。   然而他如今要离开莲间域,去狸弦域处理一个潜伏在莲间域多年的不人不鬼的东西,风险还是有的,相允凝实在是不想让听栖涉险。   这就造成了如今他左右为难。   不带小栖,放心不下。   带小栖,也放心不下。   小橘猫呼噜着来回蹭相允凝的手,咪道: “我现在天生灵骨长回来一点,自保能力肯定有,我待在碧落殿,没有你我肯定不出去,你放心好了。你自己去的话,也要注意安全啊。”   听栖知道自己现在这个修为情况去了一定是给相允凝添乱拖后腿,所以十分自觉地选择了留在碧落殿里,并且吸取教训,没有相允凝带着他绝对不会单独出门。   相允凝垂下眼眸,把小猫轻轻抱到怀里,无声叹了口气。   这些天来,那道神魂烙印自从逃离莲间域后,便稳定地待在了域外的某处地方,说明李寻应当还在疗伤,没有乱跑作妖。   他能觊觎小栖灵骨这么多年,相允凝便不可能放任他逍遥在外,更何况顾息动手剖小栖天生灵骨的事情,那李寻说不定也有几分功劳。   相允凝眼神微寒。   就在此时,一道流光穿过万里无云的天空,蓦地撞在了碧落殿上空的禁制上。   自从发生被李寻偷家的事情之后,相允凝便重新布置了一遍碧落殿里的禁制,如今当真是死物活物不死不活之物都进不来半点,相允凝这才收手。   如今那撞在碧落殿上空的物品看模样并不具有攻击性,然而即使如此,那物品也在撞上禁制的那一刻被凭空燃起的火焰完全吞噬,瞬息之间便焚烧殆尽。   相允凝一点好奇心都没有,这种精准投放的东西就算看起来没有什么威胁性,也可能具有意想不到的风险。   冰池之中的锦鲤妖也一跃上岸,化成了高挑的黑衣女子,她同样在小猫面前蹲了下来,随手拨了拨小猫抖擞的尖尖猫耳,说道: “想吃什么,我放灵讯让无笙买。”   小猫嗷呜一声,抬爪放上林枫的手中,在自己的储物空间里挑挑拣拣,最后叼出来颗莹润灵石放进林枫的掌心,说道, “鱼干!”   他真的吃不腻。   看着林枫抬手放飞灵讯之后,小猫仰着脑袋,视线从渐行渐远的灵讯青鸟,最后落到了那团从空中跌落的,燃烧殆尽的焦黑物品上。   小橘猫的视力绝佳,他在一团焦黑之中看见了一颗青绿色的石头,瞳孔骤然一缩。   相允凝正想开口,同小栖说他三日内便会回来,然而手心之中的毛茸猫爪却不知为何骤然抓紧了一瞬。   下一刻,翘着尾巴搭在两人手中的橘色小猫便倏地从两人中间溜了出去,背影莫名慌乱无比,朝着那团焦黑物品奔去。   相允凝脸色微变: “小栖?!”   相允凝大步追了上去,他第一次见小猫如此脸色大变的模样,低声询问: “小栖,发生什么事了?”   听栖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见到的是不是幻觉。   那团焦黑物品被禁制拦住,无法掉落到碧落殿内,小橘猫在半空之中看清它掉落的轨迹,然后头也不回地往焦黑物品坠落的地方奔去。   相允凝抿了抿唇,抬手把橘色小猫捞起,身形一闪,便瞬息出现在了碧落殿外。   接住一个坠落的物品与他而言轻而易举,然而怀中小猫一见他接住了,便慌乱地伸爪去够。   听栖喉咙酸涩难言,道: “冰冷鱼!你先让我看看。”   他刚刚,好像看见熟悉的东西了。   相允凝没让他直接接触,先是把东西放到了地上,把那一团焦黑之物都用妖力凭空摊开来。   确保并无什么暗器亦或暗毒之外,相允凝这才松了手,让怀中挣扎不已的小猫跳了下去。   小橘猫在一团余烬之中扒拉翻找着,鼻腔之中全是呛鼻的烟味,然而他心里惦记着那块青绿石头,几乎顾不得烫爪还是呛鼻。   那个青绿石头,如果听栖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是狸弦域中盛产的一种常见矿石,不怎么值钱,一些独特的地形中漫山遍野都能够见到。   然而听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他仔细辨认半晌,都恍然觉得那颗从空中坠落的青绿石头是一只较为粗糙的小猫模样。   ……和听栖小的时候,兄长为了哄他睡觉,刻的那只猫咪雕像极其相似。   听栖的父母是两只普通的猫妖,他们修为并不高,在外出捕猎之时为了保护两只小猫崽子,死在了山野猎人的手中,从那之后听栖便由兄长牢牢护在身边照看着,两只猫从小相依为命,挣扎着活了数载时光。   所以听吟和听栖两只猫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如何在这恶劣的世道之中生存。当听栖体内觉醒了天生灵骨的时候,他们便开始了近乎流浪的颠沛生活。   天生灵骨长在一只毛都没长齐的小奶猫身上,简直是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行走宝物,路过的人谁见了都有能力拿走。   兄长听吟为了护住他,差不多是煞费了苦心,他本身的天赋比同辈妖族都要高,加之当时的听栖毛都没长齐,但是经历了父母双亡的事情之后,便本能地对危险十分敏锐,他们就靠着东躲西藏低调存活着。   兄长早他几年的岁数,他们当时都没成年,但听吟和他比起来却像个沉静老练的成年猫妖,光是气势气息都能够震慑一小部分心怀不轨的妖族。   听栖就在这么幸运又不幸的环境之中被兄长用严密而温柔的爱意养大了。   兄长会拿路上流亡时顺路捡的好看石头回来给听栖刻小猫雕像哄他开心,会天天替贪玩的小橘猫按住舔顺身上凌乱的毛发,会在躲藏奔波极累之时,叼着小橘猫跳上繁密粗壮的树上,让小橘猫挨着他睡一会安稳觉。   听吟长他几个年头,却在无形之中承担了大部分风雨,扣扣搜搜从爪缝之中省下了一点单纯快乐的时光,让听栖无忧无虑地度过。   相允凝看着小橘猫从几乎燃尽的灰烬之中最后扒拉出一颗灰扑扑的青绿小石头,仔细看,还能够隐约辨认出一点猫咪的形状,虽然有些粗糙,但是神态依旧活灵活现。   这种矿石很耐火烧,方才那阵火焰没能将这青绿雕塑烧毁半点,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小橘猫呆呆地看着那颗沾染上灰烬的青绿石头,一点点擦掉上面的灰烬,辨认出听吟在雕塑小猫耳朵上刻着的小小的“栖”字。   小橘猫原地呆愣半晌,倏地开始细细发抖起来。   这就是兄长送他的那个。   在他们被围杀的前一晚,听吟替他收起来的那一只雕像小猫。   ……这颗石头小猫如今会出现在这里,究竟代表着什么?   相允凝垂下眼眸,从那团灰烬之中复又翻找出了一条依旧安好的黄色纸条。   这团灰烬大概是装着纸条和小石头的布帛,因而在火中被烧成了黑灰,那纸条不知用的什么材质制成,耐火烧也不会变形或损毁,相允凝指尖一推将其展开,看清了上面写着的字。   “你兄长很想见你一面。回来吧,见见他。”   “……”   小橘猫看见相允凝脸色微沉,攥着纸条的手微微收紧,于是叼着青绿小石头三两下爬上了相允凝的肩上,看见了他纸条里面写的内容。   相允凝神情微寒: “小栖。”   小橘猫跳下相允凝的肩膀,原地化作人形,他抿了抿唇,伸手拿过那张泛黄纸条。   听栖低下头,用那纸条擦了擦手中的雕塑小猫,轻轻说道: “冰冷鱼。”   他算是知道这纸条从哪里来了。   狸弦域,他出生和小时候生活的地方。   兄长早在一百多年以前,就被围杀他们的那个畜生修士彻底钉穿心口,再无生还的可能。   那时的小橘猫重伤濒死,被听吟叼着后颈生生躲避着攻击躲到了两域交界处,最后用身上唯一剩余的法宝,将自己笼罩起来之后,丢下了深不见底的悬崖。   小橘猫在快速下坠的过程之中,亲眼看着自己的兄长用尖锐的树枝洞穿了那个畜生修士的眉心,随后睁着眼睛望向自己坠落的方向。   不知是否瞑目。   按照当时的场景而言,兄长和那个畜生修士生还的可能性很小,可是这个石头雕刻的青绿小猫一定是在兄长身上搜出来的,能够拿到这颗雕刻小猫,并且写下这张纸条的人,也只有一个人选。   那个对他天生灵骨觊觎不已,杀死他兄长的畜生修士。   只有他。   注定了听栖一定不可能坐视不理,放任不管。   他喃喃说道: “那个畜生……被洞穿了眉心,怎么还能活着?”   怎么还配活着?   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畜生做了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情,还能够在必死的境地之中再次诡异地复活,如今还拿着他兄长的遗物威胁他?   相允凝看出捏着雕刻小猫的橘白青年状态不对,强行把他按进自己怀里,说道: “你的兄长,还活着么?”   “……”   听栖感受着相允凝温热坚实的怀抱,看见相允凝身后追来的姬无笙和林枫二人,不知怎的就开始眼睛酸涩不已: “……我不知道。当时他被长剑洞穿了心口……我不知道。”   听栖说着说着,将下巴用力压在相允凝的肩上,哽咽说道: “我真的很想他活着,只要他活着,我回去一万遍都可以。”   他泪眼朦胧地喃喃道: “我想那个畜生死……我要是早知道他没死,我死也不会放过他。”   相允凝一点点捏着青年紧绷的后颈,低声说道: “走,我陪你去。”   姬无笙远远就听见了二人之间的对话,虽然对听栖的过往不甚了解,但从说话的内容之中大致还是能够拼凑出事情本身的模样。   姬无笙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伸手擦去听栖眼角的湿润,罕见温柔地说道: “小栖,相信你魔族出身的无笙姐姐,他会死得很惨的,不要担心。”   林枫轻抿薄唇,低声说道: “小栖的哥哥……我认识一些鬼修的朋友,若是他的魂魄还在,你也许可以交给我。”   听栖差点就真的忍不住了。   他可能从来都没有想过有那么一天,有人会站在他的身后,对他说,没关系,相信她们,交给她们。   听栖强行忍住眼泪,断断续续道: “谢谢你们。”   相允凝问道: “在哪里?”   一说到正事,听栖的注意力便被成功转移了,说道: “狸弦域,我知道路,我带你们去。”   相允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那道神魂印记的位置,同样也在狸弦域。   ……李寻。   相允凝心里咀嚼着这个名字。   若当真是李寻捣鬼,那他已经大概能够拼凑得出一点这两百年来小栖的遭遇了。   小栖曾经在狸弦域出生和生活,因为天生灵骨而被旁人觊觎,李寻大约是其中较为有实力的,所以能够将小栖和他的兄长追杀得狼狈不堪,以至于最后小栖的兄长要同李寻同归于尽,才能勉强将小栖送出狸弦域。   小栖重伤逃入莲间域,恰好被顾息捡了回去,小栖因此十分感激,决定留下来找个好时机向顾息报恩。   既然那个追杀小栖的人没死,当初必然有什么保命的手段他们无从得知,撇开这些不谈,若是在小栖兄长与他同归于尽的时候,那人便脱身了出来,则无缘无故来到顾息身边的李寻,便有了可疑的前身。   姬无笙和林枫作为他座下的两位左右护法,她们能够在短短三个月内,将整座莲间域里出生的猫妖族登记在册,并且以某种不为人知的规律定期派遣下属暗中巡视,确保每一只猫妖的夭折或死亡都有因有果,有头有尾,清晰到每个山头有几个人头,她们都能调查得清清楚楚,整理得明明白白。   她们带着数不胜数的下属,为此付出了巨大的精力和时间,也正是因为她们,莲间域中的禁令才有了彻底的保障和推行。   想要瞒过碧落殿里那无数双眼睛让莲间域中消失一只猫,便可以说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即使是这般极其强大的信息搜集整理能力,她们依旧无法从莲间域中挖掘出更多有关于李寻的信息。   他这个人就像是在两百年前凭空冒出来的一样,所有的身世身份背景全部都是靠口口相传,毫无真实存在过的记录,以至于在差点被李寻偷家拿走顾息灵根的那之后,相允凝并未直接跟随着神魂烙印找去狸弦域报仇,而是抓着小猫多多修炼,直至他尚且还能保有一点自保能力,才考虑去会一会这个不人不鬼不死不活的东西。   以相允凝的眼力,能够看出来他已经不是什么活人了。   李寻附着在那木傀儡之中的神魂看起来根本与活人无异,从外观上来说就已经和普通活人的神魂有着极大的差别了。   何况若李寻是活人之身活人之魂,他早在顾息洞府之时,就能够被相允凝那一击击碎神魂。   他那一下完全没有留手,蕴含着十分的杀意和戾气,几乎所有修为在他之下的人,神魂都不可能生抗那一击。   可是李寻却不仅接下了,反倒还有余力逃跑。   若李寻不是活人,而是什么能够用神魂自主行动宛如肉/身那般,那便可以解释得了他为什么能够穿过相允凝设下的禁制了。   因为他肉身已死,神魂尚在,于人世间正常行走,介于阴阳两界之中,非死人也非活人。   只能说,李寻估计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茬,但不一定会十分棘手。   毕竟在绝对的实力之下,就算是不人不鬼不死不活的东西,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听栖从相允凝怀里离开,清了清嗓子,以免自己的嗓音听起来过分低哑: “我只知道我兄长当时和那个畜生同归于尽的位置,如果要我找到那个畜生,我可能没法第一时间做到,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时间?我掘地三尺都要把他挖出来。”   再好好地和他算一算当年的账。   听栖已经不敢奢望兄长可以活着了。   他在脑海之中无数次推演当时的场景,得到的结果依旧是兄长被刺穿心口,而且畜生修士尚在的情况下,他安然无恙存活的几率十分渺茫。   ……几乎根本不可能。   那个畜生修士抓不到自己,得不到自己的天生灵骨,一定不会罢休,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阻挠他的兄长。   听栖喉间又开始堵塞起来。   ……都怪他。   都怪他长了一个没用的天生灵骨,走到哪里被人惦记到哪里,还因此害了他的兄长。   有时候听栖都很茫然,为什么自己要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在这个世界上存活的唯一意义,就是给爱他护他的人带来惨烈的伤害。   他偶尔也会生出还不如干脆结自己的想法,可是一想到这是兄长拼死为他换来的命,听栖又不敢死了。   他身上背了兄长的命和希望,怎么可以让兄长白死。   他要好好活着,兄长一定希望他过得更好。   他想兄长瞑目。   相允凝听见听栖的话,道: “我也许知道他的位置,不必担心。”   听栖一愣,随后说道: “什么?”   林枫不甚熟练地摸了摸听栖发间耷拉起来的橘色猫耳,说道: “尊上说知道,那这件事情交给他,九成能成。”   相允凝放出飞行法器,一边把听栖推上去,一边询问道: “你的贝壳项链……和我的鳞片,带了么?”   “带了,”听栖连忙点头,从衣裳领口处摸索着勾出一条银链,最下方坠着一枚贝壳吊坠,听栖把贝壳吊坠打开,轻手轻脚地拿出了那枚幽蓝色的漂亮鳞片给相允凝看。   自从上次剖骨事情发生之后,听栖就再也没有摘下来过了。   相允凝点点头。   ————————   新年快乐!感谢支持与陪伴!   * 第29章 生气   飞舟内。   四人两两对坐,听栖缩在角落,指尖抚摸着那颗青绿色的雕刻小猫。   姬无笙罕见没有歪在林枫身上,她在四人面前摊开了一张狸弦域的地图,正撑着下巴沉吟。   相允凝坐在听栖身边,垂着眼眸只字不语,余光从未离开听栖。   “魂魄道。”林枫倏地说道。   姬无笙打了个响指,道: “只能是这个原因了。”   抛弃肉/身之束缚,以神魂为本体修炼,得道后神魂强度会比常人要更加坚韧凝视,因而神魂样貌看起来与常人无异,是为魂魄道。   因其修习难度极高,所要遭受的痛苦非一般人能够想象和承受,且极易走火入魔,因而魂魄道向来被修真界列为歪门邪道之术的一种。   在魂魄道的观念之中,神魂的强大注定导致肉/身会成为神魂的束缚,因此魂魄道入道的第一步,便是亲手杀死自己的肉/身,再将神魂淬火锻造,方能成此道。   夺舍对于魂魄道的修士们来说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他们用神魂代替肉身行走在这世间,即使夺舍来的身体失去生机,也依旧能够安然无恙地存活。   听栖的眼睫颤了颤,无声攥紧手中的雕刻小猫。   那他兄长呢?   他兄长的这条命,换来的只是那个畜生一具毫不在意的夺舍而来的肉身?   那太可笑了,贱命一条就活该被人随意掠夺是吗。   “……”   在场的另外三人沉默不已。   她们在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就知道会给听栖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可是这些事实不是隐瞒就能皆大欢喜的,听栖总有一天会知道,很有可能就是不久之后。   现在让听栖提前知道,也能有更多的时间来消化这个噩耗。   ……   有相允凝在,去狸弦域的途中并未受到什么阻碍。   他堂堂一个莲间域主,来去自如,根本不必在意两域之间的禁制,狸弦域主也干预不了。   狸弦域的疆域比莲间域稍小,两方多年以来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也没有什么谁不能来的规矩,只要不滥杀无辜,其他一切好说。   说到底在这片大陆之中只有实力才是通行证。   进入狸弦域之后,听栖跳下了飞舟,又循着记忆之中的路带着众人走到了他多年前坠落的悬崖边上。   可是即使故地重游,多年以前的痕迹早就已经灰飞烟灭于风沙之中,附近的地貌和树木都有了极大的变化,若非听栖永远忘不了这个地方,他大概也真的会认不得。   “……”   听栖抿了抿唇。   他正欲离开之际,余光却瞥见旁边的树影之中似乎有什么人影,心里骤然一个咯噔,偏头道: “谁?”   可是当听栖再细看的时候,那里已经空无一人,甚至连细密的树荫都没有丝毫的晃动,像是在昭示着这只不过是听栖的一个错觉罢了。   相允凝忽然出声道: “小栖,低头。”   听栖下意识随着相允凝的话抬头,然后看见了地面上,埋在黄沙之中的半截纸条。   听栖撇了撇嘴,先上前好好踩了几脚,然后才用足尖将其碾展开来。   上面写到: “今夜子时,无尽地,用顾息残损的灵根来换你师兄的魂魄。跟着纸条上附着的指引走,就能见到你兄长。”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 “只能一个人前来。”   听栖脸色骤然一冷。   他真的真的,很讨厌别人威胁他。   听栖如今终于有些明白相允凝当初被拿捏软肋的感受了。   只是还未等他动作,就见一双玄色长靴轻轻踏在上面,随后纸条一点点在他的靴底之下化为灰烬。   相允凝垂着眼眸,说道: “走吧。”   指引?   李寻多大的脸,不会真的以为他能在千年大妖的手下玩花样吧?   先不说相允凝绝无可能答应让听栖单独一人前往,就算听栖自己一个人去,相允凝也有很多种方法能够在李寻动手之前将其隔空反杀。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小栖的哥哥,当真还有神魂在李寻手中么?   这是一个更为棘手的问题。   李寻这么着急地就想用兄长神魂将小栖引过来,不妨大胆猜测一下,他那一击虽然没有杀死李寻,但却对李寻造成了较为严重的伤害,以至于他需要抢夺小栖的天生灵骨才能修复自身的伤势。   因为强夺小栖天生灵骨的天谴已然落到了顾息身上,加之李寻手里捏着小栖兄长这张底牌,所以他如今已是毫无顾忌。   听栖心事重重地说道: “冰冷鱼,我们先走吧,子时再说。”   无尽地不是什么好地方,方圆百里之内没有人烟不说,周围地形坎坷崎岖,近乎是某种程度上的无人区,夜晚只有野兽嚎叫,他从前和兄长路过这里的时候都要小心得不行。   那个畜生修士把见面的地点定在这里,怀的什么坏心思昭然若揭。   无尽地离他们目前所在的地方尚还有些距离,四人最终选择了易容改头换面成了不起眼的普通装扮,然后御剑前往无尽地。   在四人的身影渐行渐远之时,方才听栖回望过的地方,缓步走出来了一位白衣狐裘的人。   在阳光之下,他的身形不知为何有些虚晃,细看之下,连身影边缘都有些虚化。   更重要的是,他脚下没有正常人应该有的影子。   那人轻轻拢了拢领口的狐裘,足尖拨了拨那堆被烧成一堆灰烬的纸条。   他没有把烧毁的东西复原的能力,但是能够从这一堆灰烬之中感受到李寻的气息。   “……”   分明是艳阳天,可是莫名起了一阵阴冷的风,刮起漫天黄沙,将那堆余烬卷起散在风中,彻底扬了个干干净净,像是在扬哪个仇人的骨灰一般。   他微微偏过头,极佳的视力依旧能够让他看见那只蔫蔫地趴在男人肩头处的小橘猫。   阳光泼在小橘猫的身上,让他本就灿金的毛发更显耀眼暖融。   猫族对晒太阳格外情有独钟,若是有空闲有机会,定然是不会放过一分一毫晒太阳的机会的。   可是趴在男人肩头上的小橘猫却蔫蔫地耷拉着尖尖猫耳,怀中似乎还抱着一颗不大不小的青绿石头,小橘猫也不嫌硌,紧紧抱在怀里不肯松爪,不时被男人轻轻揉着猫脑袋,蔫蔫的猫耳才会稍稍扬起来一点。   那是他很多年前用追杀他们的修士身上的刀剑在石头上刻出来的小雕塑,用的石头是在路边挑挑拣拣选出来的成色比较纯净的。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颗青绿石头雕刻而成的石头小猫,当初是放在他被杀死的肉/身上的。   然而他当初死后趁着李寻神魂脱壳之时,钻入了他随身携带的魂灯之中,忍受了九九八十一天的真火炙烤之后,这才强行入了魂魄道。   等他再想回去找寻自己肉/身的时候,他的肉/身早就消失在原地,不知道被什么豺狼虎豹拖走分食了。   却也未曾想到,这颗雕刻小猫居然还会落到李寻的手里。   听吟死了两百年,期间因为这个狗屁魂魄道修得他神魂几近破碎又几近修复,大约记忆也有些错乱缺失,若非如今细细看了半晌,听吟甚至都已经记不清这个随手一刻用来哄小猫的小玩意了。   直到如今,熟悉的旧物故人出现在眼前,他曾经那些以为自己忘却不少的记忆却又逐渐浮现在脑海之中,想起之时,听吟甚至还能够记起小栖当初收到雕刻小猫,看见雕刻小猫耳朵上的“栖”字时开心得翘起尾巴的神情。   小橘猫和两百年前比起来,似乎没有长大变化多少,变成人形的时候一只手就能捞起抱进怀里,喜欢趴在人的肩膀和怀里睡觉,小橘猫说这样很暖很有安全感,而且睡前和醒来都能够见到抱着自己的人,仰头就能过去讨个蹭蹭和亲亲。   “……”   他就这么站在原地,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四人御剑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天边,他也久久未动。   *   这里是狸弦域,听栖熟,他带着众人在无尽地附近随便找了一家客栈待着,去外面的集市上买了很多防身和攻击的法器,还随身备了几把短刀。   听栖来了莲间域后过得太安逸了,以至于他一只两百岁才化形的猫妖,如今连一个能防身的利器或者本命武器都没有,大好时光全虚度了,如今急用武器的时候才焦虑地跑出去挑。   好的法器一般都不会出现在这种集市上面,听栖实在是没时间准备太多了,品阶高的法器刀剑不是出现在动辄上千万灵石的拍卖会上,就是大炼器师亲手制作稀有至极,抢也得有门路关系才能抢。   听栖买刀剑的灵石还是有的,但是如今他也没时间没心力专门去搞一把了,随便一把能用的锋利的就行,反正就算交锋起来,也有冰冷鱼和两位姐姐在。   姬无笙路途上甚至还特地嘱咐过他,见到那个畜生修士之时,一定要把林枫推出去。   她看起来虽然是只人畜无害的锦鲤妖,但是她手上那把剑其实是饮过万人的血才开的刃,血气惊人,当初尚还是幼魔的姬无笙被她所在的魔族部落献给魔尊大人,还扬言要血祭新任魔尊的上任仪式,林枫便用这把剑屠了整个部落,顺利将这把长剑成功顺服。   这种邪门的剑不是剑主本人根本压不住,所以林枫从来都是亲自抱着,而且不肯轻易让旁人碰。   这种饮饱血液的剑用来杀魂魄道的修士最为适合,其中蕴含的惊人煞气和血气浓郁到甚至能够影响魂魄道修者的灵力运转。   当时姬无笙说完,像是怕听栖不相信,把林枫推到了他的面前,林枫当场就拔了剑展示给听栖看,刹那间以飞舟为中心,方圆百里之内正在飞行的鸟类和修士们不约而同地全部紧急加速避让,直到彻底离开了那可怖的血气笼罩范围,这才敢继续正常行驶。   把听栖看得震惊不已,连忙按着林枫的手把剑收了回去。   虽然听栖不是很了解她们之间的过往,但是能压制住这么一把煞气十足的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需要剑主的命足够硬,足够与这把剑心性相像,才能够让剑心悦诚服认她为剑主。   这么一想的话,听栖又无端开始心疼起来了。   她们从前究竟经历了什么,他几乎难以想象。   这个世界上,大概真的没有活着容易的人。   等听栖手忙脚乱把拔剑的林枫按回去后,站在听栖身后的玄衣男人也默默地召出了他的苍白骨刺,并且偷偷摸摸地想取听栖一滴血。   听栖警觉无比,没让相允凝得手,并且朝相允凝严肃科普一物不二主,但是相允凝显然不这么认为,他放手任凭那根苍白骨刺浮在半空之中,听栖甚至还没做什么,那根苍白骨刺便温顺服从地微微伏下了身体,找着角度想把骨刺的手柄部分塞进听栖的手心之中。   听栖当场傻眼。   相允凝最后还补充道: “它愿意抛弃旧主,你放心,不二主。”   听栖: “……”   听栖: “不要乱来啊!!”   最后苍白骨刺企图把自己强塞给听栖无果,只好又回到旧主的身边,任由相允凝把它收回体内。   不过也没有什么关系。如果可以,相允凝希望小栖永远也用不到这些,他可以一直在小栖身边护他无忧,不必让他参与那些刀光剑影之中,也不必沾染腥锈血气。   就这么安安稳稳地被所有人捧在手心中,自然是最好。   可是小栖显然不这么想,他看起来甚至还很想亲手结李寻。   这里有他们三个人在,莫说神魂重创的李寻,就算是狸弦域主来了都伤不到小栖半根毫毛。   所以即使听栖没有收下自己的法器,相允凝也没有过多的坚持。   姬无笙和林枫要了一间房间,听栖和相允凝一间,听栖一直在暗暗算着时间,所以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相允凝抱着小猫又亲又摸,小猫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于是相允凝最后决定把小猫抓出来,去一楼大堂里吃点东西再说。   小栖每次吃到美味的食物,心情就会很好。   相允凝抱着猫到了的时候,姬无笙和林枫已经点好东西坐着等他们了,大堂的中央搬了个高凳,身穿青灰长褂的说书人坐在上面喝着茶,手中合起的折扇不时因为说得太过全神贯注,而敲了好几下茶桌,在满堂动筷欢谈的嘈杂声音之中毫不起眼。   茶桌上的位置足够宽敞,摆菜的时候专门空出了一道缺口放猫,小橘猫叼着石头从相允凝怀里跳上茶桌,刚挑挑拣拣找了个眼前够得着看得见的好位置放好石头,面前放着的洁白瓷盘就已经被菜堆成了小山。   小橘猫: “……?”   你们动作怎么这么快啊!   姬无笙神情慵懒,她坐在林枫和小猫中间,吃到味道不错的菜就给林枫夹一筷子,林枫吃得慢条斯理,根本赶不上姬无笙给她夹菜的速度,于是姬无笙就开始霍霍小猫面前的盘子。   相允凝不需要人间饭菜用以果腹,所以只是喝了几口冰过的茶,他一边给小橘猫挑着鱼块夹过来,一边感受着识海之中那道神魂烙印的位置,确保李寻的位置还在掌控之中。   然而等相允凝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给小橘猫夹的鱼块便已经压在了小山堆之下,埋得严严实实连个影子都见不到。   相允凝: “……?”   小橘猫也傻眼了。   一个小瓷盘,生生给姬无笙堆成了小山的模样,谁见了不说一句她天赋异禀?   然而相允凝不爽的不是这个。   他面无表情夹了一筷子方才夹过的鱼块,重新放在了山尖上,又夹了一筷子直接送到小橘猫嘴边,道: “尝尝。”   小猫张口叼下来吃掉,轻轻蹭了一下相允凝的手表示感谢。   相允凝的神情这才缓和了不少。   姬无笙: “……”   真是受不了这只醋鱼了!!   她要给自己的小锦鲤夹,再也不掺和这只死鱼的好事了。   就在这时,说书人终于讲完了一个故事,堂下喝彩掌声不绝于耳,小猫慢慢地吃着碟子里面的食物,听见说书人感慨地说了一句: “相见时难别亦难,各位珍重眼前人,莫等将来阴阳两隔的时候,悔恨无比啊。”   “……”   小橘猫吃东西的速度肉眼可见地缓慢了下来,放下因为吃到一口香辣烤鱼而立起来的尖尖猫耳也无声无息地耷拉了下来。   小橘猫想起今夜子时的无尽地,想起多年未见生死未卜的兄长,想起从坏东西内府中剖出来的腐烂灵根,想起自己的天生灵骨混在其中一同消散的模样,莫名有些迷惘和难过。   如果那个畜生修士只是想要顾息内府中的天生灵骨,本来其实是很好说的,如果这点不值钱的东西真的能够换回他兄长的魂魄,听栖给就是了。   可是天生灵骨没能完全渡入体内炼化完全的情况下,听栖的天生灵骨一旦离体,就会迅速消散,根本来不及保存,也根本无法保存。   如今坏东西体内的那部分天生灵骨已经彻底散没了,除了听栖体内重新生长的天生灵骨之外,他想不到还有哪里有了。   “……”   兄长真的还在世吗?即使只剩下一道魂魄,那对听栖而言也是一个极其惊喜的结果了。   可问题是听栖根本没有底,而且……   而且听栖这一次,再也不敢随意交出天生灵骨了。   上一次生剖天生灵骨就已经在鬼门关里走了几趟,若非相允凝,他可能还真的活不到现在。   这次再生的天生灵骨,某种程度上来说,有一部分是属于相允凝的。   这条命是相允凝救回来的,天生灵骨是相允凝用了很多灵药给他弥补体内妖力亏空,最后补回来的。   就连天生灵骨的生长,也是相允凝监督他一遍遍泡灵泉修炼,一点点引导他重新控制灵力妖力得来的。   只要能救下兄长,即使再剖一起天生灵骨听栖也会毫不犹豫,可如今的问题是,相允凝必定不会答应。   冰冷鱼为了他已经付出太多太多了,听栖真的不想再让他伤透心了。   怎么办?   如果那人手里真的掌控了他兄长的神魂,以此来索要他的天生灵骨,他究竟要怎么办?   小橘猫吃着吃着停下了动作,漆黑的眸光出神而失落地停在了某处。   “……”   相允凝不轻不重地放了筷子。   无形的妖力控制着说书人的嘴巴一张一合,方才感慨着的说书人口风一转,说道: “不过是悲欢离合罢了,相见不难别亦不难,在下今日掐算半晌,算出在座诸位的想见之人自然会回到你的身边,再也不会离开,所以不要为此失意……”   李寻既然把小栖的兄长当做筹码,那小栖的兄长大概率还能有几缕神魂尚存,反正李寻如今的燃眉之急是修补神魂之伤,除了天生灵骨之外,当然还有很多种方法能够做到。   只要李寻暂且不对小栖兄长的魂魄下手,那他就还有机会翻盘。   落寞的小橘猫听见这段话,微微折了折耳朵,勉强打起精神来。   不管怎么样,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借这位说书人的吉言,听栖如果真的见到了,他到时候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酥炸小鱼干上门拜谢。   也许只有这种绝望迷惘的境遇之中,那些玄学和祈福才能够发挥出意料之外的效果吧。听栖从前从来不信神不信命,如今听完说书人的一番“肺腑之言”,也不免稍稍期待起来了。   万一呢……万一兄长真的可以回来呢。   他不颓废就还有机会,他一旦颓废走不出来,那就绝对没有机会了。   然而说书人这段慷慨激昂的发言完没说还,就听说书人再次硬生生转了口风,改口说道: “已死之人不必缅怀,也许他一直在天上看着你,所以……好好活着。眼前人永远都会陪在你的身边,过往种种就随风散了吧,不必伤怀。”   相允凝: “?”   他控制说书人说的话已经全部说完了,这又是来哪出?   小橘猫一愣,尖尖的猫耳朵一下就耷拉了下来,他低下头看见微笑着凝望自己的雕刻小猫,整只猫看起来甚至比上桌之前还要萎靡,小橘猫伸爪把青绿雕刻勾过来,叼着就跳到了相允凝的怀里,抱着雕刻小猫悄悄蜷成一团,努力忍着眼泪。   相允凝: “……”   他真的生气了……他好不容易哄好的猫!!   坐在后面一桌喝着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小橘猫神态的白衣狐裘客人: “……”   小栖看起来怎么更难过了?!   ————————   哥哥喵迷茫,哥哥喵手忙脚乱jpg   (哥哥喵谁取的,怪好玩的,拿来用了(x   * 第30章 擦肩   相允凝神色一冷。   他第一时间放出神识,可是那暗中作怪的人直觉敏锐,大概也是怕被人发现,当相允凝有意识四处搜寻时,作怪之人便将自己隐藏起来,不留一丝痕迹。   堂上的说书人莫名其妙地就说了两段和他大脑里想的毫无干系的话,整个人茫然无比,又有一种怪异而悬乎的惊恐。   他的嘴怎么自己会动了?!   相允凝没有给说书人惊恐的机会,他无声释放出妖气,那说书人本想惊恐大叫,下一刻便脑中一晕,整个人怔在了原地,呆愣半晌后说道: “我们上个故事是不是讲完啦?”   “对啊!你不记得啦?”   “你刚才可还说了好几段知心话呢!可有那种……那种矛盾的美感了,不是我们这种粗人能理解的,我得回去写下来存着。”   “……噢。”说书人嘶一声,用合上的折扇敲了敲脑袋,啧啧摇头,心道:壮年已真是老了,脑子不中用了。   不过被听客夸了,喝彩满堂还是让说书人满意至极,他便也没有深究下去,而是翻了翻事先准备好的话本,然后再次喝了口茶,准备给大家换个新故事讲。   相允凝找不到作怪之人,低头看见耷拉着耳朵的小橘猫,整个人又气不打一处来。   那人最好能一直像现在这样能藏,否则若是哪一天被自己逮到了,那人就死定了。   相允凝轻轻抱起小猫,动作轻柔地替他顺毛揉脑袋,捏爪爪勾下巴,安抚做到位之后,相允凝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把小猫轻轻揽进怀里。   小橘猫整只猫以一个极其富有安全感的姿势被人圈在怀里,小猫在怀里窸窸窣窣地钻来钻去,无论用怎样的姿势,都被相允凝轻轻松松环在怀里。   小橘猫趴在相允凝的手臂上,小小咪一声,仰头看着相允凝,道: “不用担心我的。”   他就是忍不住难过一会而已,等会该干什么还是要干什么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影响到子时的约定。   那人最好真的说到做到。   小橘猫已经吃饱了,林枫和姬无笙把桌上的菜吃掉了一大半,见一人一猫不吃,秉持着绝不浪费的原则全部解决。   当他们正收拾着准备离开之时,一旁忙得火热朝天的小二端着托盘走了过来,见他们起身要走,连忙道: “几位客官,你们还有一份糖水没有享用呢。”   相允凝掀起眼皮看他,姬无笙和林枫的眼神也无声落在了小二手中的托盘上面。   托盘上盛着四碗奶白糖水,碗边搭着瓷白汤勺,其上还冒着丝丝缕缕的冰雾,看起来其实还不错。   可问题是,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点过糖水。   只有相允凝怀里的小橘猫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他还以为是相允凝或是两位护法姐姐点的,刚要从相允凝怀里重新跳会桌上,等他们喝掉再走,转头看见三人站在原地不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橘猫迷茫地咪一声: “怎么啦?”   相允凝垂了眼眸,看着那四碗奶白糖水,问道: “谁点的?”   帮邻桌点吃的喝的还是其他,在客栈里不是什么稀奇事,客人兜里有银子有灵石,一个心情好就做了,有时候客栈里面帮忙跑腿的小二还能够得到打赏。   小二见惯了,因而并没有如何在意,他一边把糖水放在桌上一碗碗分好,一边说道: “是旁边那桌客人点给你们的,各位慢用啊!”   相允凝想起刚才那段惹出小猫伤心事的话,心中微妙地一动。   他们在狸弦域没有朋友没有人脉,连样貌都是易容过的,走在人堆之中极为普通,看完转头就记不得,谁会无缘无故为他们点一份糖水。   再者说,这糖水究竟有没有动手脚,他们尚也未可知。   小橘猫伸爪勾着相允凝的前襟,一点点爬上了他的肩膀。   相允凝肩头探出了一颗橘色的猫脑袋,四处张望着往后面看去,他们旁边的桌子都坐满了客人,几乎都是粗布汗衫的糙汉子来这里吃菜喝酒侃大山,看样子根本不像是会无缘无故替邻桌买单的人。   “……”   相允凝   小猫迷茫地咪一声,索性蹲在相允凝肩头,小声说道: “喝吗?我记得这个很好喝的,小时候兄长杀死那些修士们后,都会打劫他们的储物锦囊,拿到的灵石就会用来偷偷给我买这种糖水。”   小猫崽子爱喝甜的奶,兄长每次在逃亡的路途上只要一抓住机会,就会想方设法给他搞一点来喝。   小二端上来的糖水听栖以前喝过,虽然不记得它叫什么名字了,但是听栖记得里面放了很多种软糯的辅料,真的很好喝,同一配方不同做法春夏秋冬都适合。   当时还是小猫崽子的听栖甚至想过要不要来他们家的后厨偷学一下配方,然而生活所迫,听栖只好遗憾作罢。   然而想到这里的时候,蹲在相允凝肩头的小橘猫便倏地凝固在了原地。   相允凝此时也偏过头来,眸光晦涩难言,他停顿了一会,才说道: “你说,你的兄长……经常给你买这种?”   “……对。”   小橘猫和相允凝对视半晌,脑中都是空白的。   他忽地在相允凝肩头站了起来,四处环视,可是却没有在沸反盈天的大堂里面看见哪怕一个熟悉身影。   小橘猫愣了愣,他像是不敢相信,又不敢放过证实这个可能性的机会,不信邪地咪呜了好几声,把周围正在吃饭的人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小橘猫浑身冰凉发抖,他想起那个畜生修士既然敢拿兄长神魂作条件来威胁他,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兄长当真还有神魂尚存。   除了兄长,没有人会记得他一只打架打得张牙舞爪凶凶的小猫崽子居然会喜欢喝加了甜奶的糖水。   这种糖水在莲间域没有售卖,听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喝过了。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终有一天居然会在这个情形下再次见到。   小橘猫锲而不舍地道: “咪呜。咪——呜。”   角落里披着黑斗篷的人身形一顿,握着茶杯的手无声收紧,指尖泛白。   “咪……”   小橘猫失落地折了折耳朵, “……咪?”   哥哥,你还在吗?   是你点的吗?   ……为什么不出来见见我呢。   我好想你啊。   相允凝揉了揉小猫的脑袋,偏头轻轻吻了一下,低声道: “走吧。”   “……”   小橘猫难过地小声说道: “原来真的不是哥哥啊。”   他有一瞬间,甚至荒谬地觉得那说书人三番两次停顿后又重新说的“感慨”有些生硬,听完全程再一起对比的时候甚至还有几处会互相矛盾。   感觉起来,就像是谁借着说书人的口说出来的话一样。   听栖在听见那一句“不必伤怀”时,恍惚还以为兄长站在他的面前,宛如曾经一般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同他温声细语地叮嘱着一样。   兄长为什么不肯见他?   是因为自己被那个畜生修士拿去当做威胁自己的筹码吗?   是怕自己真的不理智生剖灵骨只为交换兄长的魂魄,所以不肯见他不肯给他一个念想吗?   小猫丧气地缩成一团,小声咪道: “我真的好想你。”   “真的。”   “……”   黑斗篷之下漏了几缕雪白狐裘出来,可是那人却依旧僵直坐在原地,连抱着猫的玄衣男人与他擦肩而过时,都毫无动静。   等到几人的动静彻底走远,那人才骤然将茶杯抛掷在桌上,溅出的热茶洒了满桌,他顺手丢了一块上品灵石,阴沉着脸头也不回地离开。   小栖肯定猜到了自己的存在。   小栖会知道会产生怀疑的念头,全是李寻那个废物干的。   李寻既然敢拿他的命和神魂来威胁小栖,那就别怪自己不讲情面。   他改变主意了,他要活。   他要见小栖。   听吟原本只想趁着他们没到无尽地之时,偷偷过来见一面小栖,他没想过自己原来这么贪心,见完之后已经不想瞒着听栖和那个畜生同归于尽了。   所以……李寻必须死。   哪怕只剩一丝神魂碎片,他也要让李寻死。   *   相允凝走的时候顺手带了一碗奶白糖水上楼。   此时夕阳才刚落山,距离子时还有些时候,相允凝抱着小猫回到自己房间,并且叮嘱姬无笙和林枫二人注意周围。   李寻必定会在无尽地动手脚,这一点根本毋庸置疑。   他想要小栖的天生灵骨,就一定会为自己作万全的准备,包括谈判崩裂之后的后手。   想也知道无尽地之中肯定布满了李寻的陷阱和阵法,他们既然是被动的一方,那就更要小心谨慎。   小橘猫强打起精神来,他蹭了蹭相允凝锋利的下颌,说道: “冰冷鱼,你说,兄长如果还活着,是不是也会是因为修了魂魄道?”   这是最好的猜想了。   一般人根本无法将一个肉身死亡的魂魄一直强留在身边,那样违背天道规律,也根本做不到。   那人两百年前既然能够对他毫不留情地下手,那必定不会是什么良善之辈。兄长的神魂一旦落在他的手中,大抵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比起在李寻手中受尽折磨,再被强行拘下魂魄不给转世,只为这一天能够用上,兄长自行入了魂魄道,已经算是痛苦最轻的路了。   相允凝道: “小栖,相信你的想法。”   小橘猫嗷呜一声,心下稍安,只是蔫蔫的猫耳还是没能扬起来。   相允凝不知在想什么,他长腿搭在床榻边缘,背后枕着墙壁,眸光一直落在半空之中的某处,似乎在出神。   方才顺手带上来的奶白糖水就放在相允凝手边的桌子上,小橘猫睡在相允凝的肩颈处,雪白的爪爪抱住相允凝的脖子,整只猫显得精神萎靡。   相允凝垂下眼眸,抱着小猫放到桌上,道: “尝尝?”   小橘猫这才想起还有这一茬,于是伸爪把尚还冰凉的糖水瓷碗往相允凝的方向推了推,咪道: “冰冷鱼,你先尝尝,其实味道真的不错的。”   相允凝依言饮了一口,细细品尝片刻后,诚实道: “确实不错。”   小橘猫这才凑过去吧嗒吧嗒地舔着碗里的冰凉糖水。   小橘猫尽量收着动作没让液体溅出来,喝得斯文矜持,相允凝就这么撑着头看小猫一点点喝光,直到瓷碗见底。   一碗的分量并不多,相允凝几口便能全部喝完,放在小橘猫身上喝了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小猫喝完甜的,尖尖猫耳稍稍扬了一点,看起来甜奶糖水确实能够在心情糟糕的时候起一点作用。   小橘猫自己跑下去找了清水洗脸,洗完用妖力烘干,又自动自觉地顺着相允凝的衣摆窜了回来,不过在小猫回到相允凝怀里的时候,他仰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显得有些疑惑: “下药了吗,为什么喝完居然有点犯困。”   以前没有的。   以前喝完他都要凑到兄长怀里要他哄自己睡才能睡着的。   相允凝摸了摸小猫的尖尖猫耳,道: “嗯。用了一点安神药,我怕你整晚胡思乱想,伤身。”   小橘猫一愣,似乎是没有想到相允凝居然这么时辰,有些震惊: “真的啊?”   相允凝点点头,彬彬有礼地道: “真的。抱歉小栖。”   听栖: “……”   啊??   不是,你下药归下药,好歹别让他知道啊,怎么这么实诚地就说出来了。   然后听栖才骤然想起相允凝曾经习惯于先斩后奏的习惯,于是紧张地后仰一大截,说道: “不是吧冰冷鱼,你不会想把我药晕,然后自己去见那个畜生修士吧?”   相允凝低低说道: “我确实这么想过。”   听栖: “?!!”   然而还没等听栖开口说话,相允凝便把一个小瓷瓶放在了小猫的面前,道: “这是解药,你若不信,当场吃一颗便能见效果。”   “……我确实这么想过,”相允凝直白道, “也确实只是想你安心睡一会。”   小栖因为这件事情已经几日没有合眼了。   平常这么嗜睡的小橘猫,会为了一件事情不眠不休,本就是相允凝不愿意看到的。   可是如今这件事事关听栖兄长,就算是相允凝也不由得打起了十万分精神,更别说思亲的小猫了。   相允凝道: “那是你的兄长,没有人有资格剥夺你见他和救他的权利,我也一样。”   “……”   小猫愣愣地和相允凝对视半晌,困意逐渐涌上来,小猫又打了个哈欠。   小猫嘀嘀咕咕半晌,顺爪把桌上那瓶丹药拍了下去,瓷瓶骤然被猫爪拍倒在地,咕噜咕噜转了几圈,最后从桌面边缘掉了下去。   小猫探出头来,看了一眼掉下去的丹药瓷瓶,心满意足地钻回了相允凝的怀里,踩了踩爪,给自己找了个好睡的姿势和位置,嘀嘀咕咕道: “你每次都打着一些我不知道的小心思,坏鱼。”   听栖不是没有担心过冰冷鱼真的会这么做,毕竟他之前这么喜欢先斩后奏,这次在他最喜欢的糖水里面放安神药也是,先下完才告诉他,才把解药给他。   坏鱼!   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吧,反正听栖真的莫名相信相允凝许下的承诺。   他总觉得像相允凝这般冷厉无言的人,若当真敞开心扉来透底,大概率是不会骗人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听栖的一厢情愿,反正信都信了,解药都被他一爪拍到底下了。   听栖相信相允凝的人品和承诺。   而且,听栖忽然发现,冰冷鱼这次给他偷偷放安神药,其实和之前他给自己设下隔绝禁制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都是有什么事情不方便听栖知道,但是又放心不下把他单独留在除了自己身上之外的什么地方,因而出此下策。   既然相允凝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那自己依言睡一会也没什么的啦。   ……   当怀中温软的小猫呼吸逐渐均匀,相允凝静默半晌。   原来……互相信任的样子,是这样的。   听栖实在是太了解他,也太信任他了。   ……也太好骗了。   只不过是讲先斩后奏直白而又实诚地坦然告知,小栖便会原谅和接受,并且自动自觉地为他人找理由。   幸好是遇到自己,若是遇见别人……   相允神情一寒。   算了。   小栖已经被别的狼心狗肺的东西骗过了。   骗得身心皆伤。   相允凝抱着酣然安睡的小橘猫,站起身来。   屋顶上,有人身影虚幻,枕着屋脊望月,眼神微微失神。   他听着里面熟悉的嗓音,想象着小栖是怎么在别人的怀里伸着懒腰打哈欠的,想着嗜甜的贪吃小猫是怎么一口一口把甜奶糖水舔得干干净净的,想着小猫是怎么淘气地把放在桌上的东西一爪拍到地上的。   那都是他曾经珍视无比的回忆,也是如今发生在别人怀中,他遥不可及的现实。   听吟受困于李寻的魂灯,直到修炼到如今的强度,他才勉强能够在狸弦域中行走自由,再往外便走不出去了,因此他从来没有见过相允凝。   可是这并不妨碍听吟察觉出他不是什么一般的人物。   虽然李寻是废物窝囊废,但是矮子挫里拔将军,横纵对比之下李寻在魂魄道上的造诣确实惊人。   他可以做到随意夺人肉身,肉身被杀死的时候自身神魂受到的影响也随着修为造诣的精进而变得微乎其微,神魂行走在人世间的时候宛如真人,就连拥有一定修为的修士也不一定能看出端倪。   李寻已经靠着这幅假象一样的皮囊趁人不注意,夺了无数具皮囊了。   若非这是一种非常规主流的邪门歪道,李寻还真能算某种程度上的天才。   百年来,听吟从来没有见他带如此严重的伤回魂灯修养过,足可见相允凝的实力有多难以想象。   能被自己钻空子借了魂灯死里逃生,也是李寻在肉身死去神魂脱壳的那点时机一时大意,让自己成功借着真火炙烤,同样修成了魂魄道。   他们共用同一盏魂灯,彼此的性命几乎相连,若非听吟对此束手无策,想不到有什么好的办法能够杀李寻活自己,听吟早就动手了。   思绪被一阵阴风骤然打断。   来自千年大妖的气息无声而突兀地出现在听吟的面前,他停顿片刻,骤然抬头。   只见方才还在哄骗小猫睡觉的相允凝,如今一手抱着沉沉安睡的小橘猫,静静站立在自己面前,垂着眼眸看着自己。   “……”   几乎是一瞬间,听吟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可是面前的人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解了自己身上其貌不扬的易容,露出一张俊美无双的面容,随后神情淡淡地走过来,坐在了自己的身边。   相允凝的大妖气息对于大部分妖族而言,都具有难以想象的威慑力。听吟呼吸放轻,几乎难以抑制住自己想要遵循本能遁走的想法。   可是他的目光一落到男人怀中睡得安稳的小猫身上,便再也挪不开了。   小橘猫长大了,浑身灿然的橘色毛发爆了开来,便显得整只猫蓬松柔软,蜷缩起来的模样显得矜持又漂亮,柔软的长尾搭在男人的手臂上,不时微微勾一下尾巴尖。   小猫真的长大了一点,又好像没有,他还是显得小小只的模样,小猫很少哈人,由于脾气很好,大部分时间显得乖巧又听话,可听吟却见过小栖亮出锋锐爪子把硬生生把不怀好意的野兽吓跑的样子。   凶凶的,却又格外地想让人抓进怀里揉搓亲扁。   相允凝一见他的眼神,几乎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轻轻说道: “为什么不见他,是怕你再死一次,他更伤心吗。”   听吟抬起不知何时泛红的眼眸,盯着相允凝的眼神晦涩难言。   相允凝道: “有救么?”   听吟哑声道: “希望渺茫。如果我能在神魂消散之前找到新的魂灯。”   相允凝点点头。   “……”   不知过了多久,相允凝的眸光望向圆月,平静道: “小栖睡着了,被人抱起来也不会醒。”   “不看看他么?”   *   临近子时,众人已然开始往无尽地。   暗夜来临之时,无尽地显得异常荒凉可怖,崎岖的地形让行走在上面的人猜不到下一步踩下去的时候究竟是沙坑陷阱还是沉睡的丛林蛇蝎,即使点了掌中火,也难以看清周围的景象。   直到他们触碰到了某个阵法的结界。   听栖停了下来。   他早在进入无尽地的时候便变回了人形,手中握着匕首,精神高度紧张。   听栖有点难以让自己平静下来。   方才无法解释来源的奶白糖水,那两段难以衔接的话中话,似乎都在侧面证明了兄长的存在。   “听栖一个人来,要我说多少遍?”   平白在空中响起的声音冷冷道。   看来是已经图穷匕见了。   ————————   姓李的一下很快就能嘎,翻不起任何波浪的(安详   * 第31章 对峙   相允凝不惯着他,说道: “想我们拿灵骨来换,起码得让我们见到人吧。”   “……”   结界沉默了一会,又有一道声音传来: “不要拖延时间,把灵骨交过来。否则,听栖能否保住他兄长的命,可就难说了。”   听栖说道: “为什么要逃避这个问题,不过是让你给我们看一看我兄长是否真的有神魂尚存,不至于让你空手套白狼,你怎么就只字不吭?”   “难不成……”听栖漆黑的眼瞳转了转,说道: “你当真只是想将灵骨骗到手罢了。你根本没有办法找回我兄长的神魂。”   李寻呵呵笑了一声,说道: “我的神魂被重创,有别的方法可以代替灵骨来修补,可是你的兄长,可没有别的人可以代替吧?”   听栖反问道: “既然有别的东西可以替代,那你为什么非要执着于灵骨,你早两百年就可以彻底杀死我兄长,然后再去找别的材料,何必冒着风险在莲间域主面前夺灵骨。”   李寻哼了一声, “乳臭未干的小猫崽子,你懂什么?天生灵骨在你身上简直浪费至极,你不会以为这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能够提升修为的东西吧?”   听栖眨了眨眼,道: “呀,不是吗?放我身上,不论再怎么浪费,也都是我的,你猜你身上有没有长?”   “……”   千里之外的李寻铁青着脸,狠狠踹了一脚墙壁,怒得原地转了几圈,道: “一只死猫,凭什么这么嚣张?”   怪他曾经两百年也看岔了眼,这听栖看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未曾想说起话来那就一个尖酸刻薄,气人得很。   关键是,他确实无法掌控听吟的行踪。   听吟寄生在他的魂灯里面,只有性命是互相关联的,李寻无法控制他的思想和行为,所以当听栖问到他如何证明的时候,他确实是卡壳了的。   不过……也不完全没有办法。   听栖在结界外耐心等着,片刻之后,众人便见面前多了一副虚幻的投影,投影之中的画面似乎是某个山洞,漆黑一片之中,有一盏静静燃烧着的青铜灯,有人走了过来,灰扑扑的鞋底入了镜,那人弯下腰将生了锈的青铜灯提了起来,随后放在了一处角落里。   微亮的光芒照亮了那一方小角落,听栖在看清时瞳孔骤然一缩,几乎有些控制不住地要往前冲去。   其他三人也齐齐变了脸色。   那是一只看似静静沉睡的橘色猫咪,体型比听栖原型大了一圈,如今静静地躺在角落,腹部雪白的毛发染着褐色的血,细看甚至还能看清破损毛发之下的鲜红伤口。   他和听栖的猫形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莫名像是长大一圈版的听栖小橘,只有细细盯着观察几许,才能从记忆之中找出一些花色上细微的差别。   不论是谁来了,大概都能看出他和听栖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   听栖呼吸骤然急促。   画面之中传来了李寻的声音: “不是要我给你看看你兄长是否当真活着么?这个够不够?”   “……”   听栖眼眸泛红,手中无声攥紧了用来防身的匕首。   李寻慢条斯理地说道: “认得出吧?如果你兄长的神魂彻底湮灭,他的肉身根本不可能还能保持如今这副宛然如生的模样……这你总没有意见吧?”   可是无论那只橘色猫咪究竟有多么像是沉睡,四人都依旧能够察觉出那只橘色猫咪如今已经彻底了无生息。   橘色猫咪没有任何的呼吸起伏,身上的伤口依旧透着新鲜的红色,浑身凌乱的毛发还能看出打斗的痕迹和一些不易察觉的伤口。   像是永久凝固在了彻底死去的那一刻。   相允凝心里微沉。   按照小栖所说,当初那个情形,听吟必死。   听吟的身躯能够保存下来,的确出乎他的意料。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听吟应该真的入了魂魄道。   魂魄道修者认为肉身只会束缚自我,所以在亲手杀死自己的肉身之后会为自己寻找一处新的容身之所,一般都是用淬炼神魂的真火来炼制一盏适合自己的魂灯。   魂灯死,则神魂灭。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舍弃了肉身,换来了更加坚韧的神魂之躯,可终究还是留下了致命的弱点。   不过对比而言,只要藏好魂灯,神魂便永远能够拥有一个调息之处,彻底杀死他们依旧有难度。   听吟既然在那个时候修成了魂魄道,周围唯一的真火只有李寻魂灯里面的真火,那他如今赖以为生的栖息魂灯,也只有李寻的魂灯了。   难怪。   难怪听吟说的是除非找到新的魂灯,难怪李寻能够以此来威胁小栖。   魂灯作为魂魄道修者的“再生身躯”,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割舍入道的真火和魂灯后再次寻找新的,对于魂魄道修者而言必然是一种重创,相当于丢掉曾经的所有积累,再次让魂火经受新的煎熬淬炼,才能够重新锻造出一盏能够容纳修养神魂的魂灯。   退一万步来说,如果听吟当真能够脱离出来,李寻大概率也不会让听吟在自己魂灯里面苟活这么久。   李寻道: “在座各位都是人精,能明白我的意思么?能的话就爽快点,把灵骨交出来。”   听栖深吸一口气,嗓音微哑: “可以,让我见他的神魂。”   李寻脸色一冷: “你真是执迷不悟,真以为我缺你那灵骨?”   什么态度啊?   你不缺就不会跟我废话这么多了。   听栖撇了撇嘴,心里诽谤道。   相允凝沉声说道: “两人。”   李寻道: “灵骨我不要了,我现在就彻底杀了他兄长的神魂。”   听栖脸色骤变,可是还没等他喊出声来,就见相允凝按住他的肩膀,随后冷冷道: “你不会。要做交易就诚实一点,本座没有时间看你耍人。”   他眼眸一抬,眼神冰冷无比,道: “人死不能复生,可生人却能死绝。”   “……玉石俱焚,小栖没的是哥哥,你没得,可就是命了。”   若非听栖兄长在他手上,否则要杀死这么一个跳梁小丑,对相允凝而言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就算李寻再难逃,相允凝也能追杀他到天涯海角。   李寻终于变了脸色。   见那端嚣张的声音消了声息,听栖心脏狂跳,大脑飞速运转,偏过头看向相允凝。   李寻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根本不能杀死听吟的事实,彻底吃了一个哑巴亏,憋屈得几乎咬碎牙。   他抓住了小栖的弱点,相允凝同样也拿捏了他的弱点。   这么想要灵骨续命,李寻当真有表现出的这么不在意么。   沉寂半晌之后,李寻阴沉道: “可以一起进来。但我要你现在就把灵骨给我看。”   “进入结界之后再往前走,走到一处墓碑的地方,你兄长的魂火会在那个地方,交了灵骨,你才能拿走。”   “……”   可是从坏东西体内的灵骨,如今已经彻底消散得干干净净了,没有任何一点残留。   装也不可能装,李寻既然这么执着于听栖的天生灵骨,肯定能够分辨得出天生灵骨真正的模样。   听栖说道: “顾息体内的天生灵骨已经消散了,你让我们先进去,我当场生剖给你。”   所有在场各位脸色齐齐骤变。   相允凝低声道: “小栖?!”   李寻难以置信道: “消散了?!”   “对,”听栖坦然道, “你不会不知道天生灵骨离体之后很快便会消失的吧。”   “你说的那个地方就算不远,我们过去也要时间,顾息体内的天生灵骨之所以能保存这么久,完全是因为经受了渡化吸收,而我若现在剖出来给你看,看完才走过去与你交接,灵骨早就散完了。”听栖耸了耸肩, “就算我想把天生灵骨给你也没办法了。”   “……”李寻咬咬牙, “行。你先剖,剖完我再带着魂灯找你。”   听栖爽快道: “可以。”   相允凝按在他肩上的手骤然收紧。   听栖把相允凝泛白的手抓了下来,轻轻捏了几下,示意他不要担心,又给旁边脸色冰冷的两位护法姐姐眨了眨眼。   他有数,不至于这么傻。   只要让李寻出现在面前,相允凝一定有办法把他反制住。   到时候不像他们现在这样被动,谈条件也有把握了。   四人走进了结界之中,往李寻所说的那个方向走去。   不知在黑暗之中摸索走了多久,他们眼前出现了一道昏暗的光亮,走上前去,才发现那道光亮是墓碑上静静摆放着的灯散发出来的。   听栖很谨慎,没有直接上前去碰那盏灯,而是说道: “你在哪?”   李寻不知感受到了什么,整个人莫名开始急躁了起来: “你管我在哪里?先剖了再说。”   “……”   听栖手里的匕首倒转刀尖,对准自己的腹部。   啪地一声,听栖的手被人骤然抓紧。   听栖的眼神盯着远处,精神高度紧张,小声说道: “别担心,我有数的。”   有数?   到时候有数到剖完他自己的天生灵骨,也算有数吗?   来人轻轻掰过听栖的脸,强行让听栖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低声说道: “小栖,我教过你捕猎教过你自保,从来没有教过你自伤自剖灵骨吧。”   哪学的,什么做派?   真该叼回去好好教训一顿。   听栖嘴里还在说道: “……别动我呀冰冷鱼,你看我的。”   然而当他的眸光落在来人的脸上时,整个人都骤然凝固了。   他瞳孔微微方法,神情近乎一片空白,本该脱口而出的“我肯定不会伤到自己的”卡在喉间,彻底消了声息。   兄长分明是只橘猫,可偏偏爱穿白的,最喜欢一圈狐裘围拢在颈间,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天然带笑,可是眼睛里的神情却总是严肃而挑剔的。   他对外界警觉惯了,身后是安然酣睡的阿弟,因此从来都不敢放松。   可是如今,那双桃花眼静静地垂下来,看着自己的眸光晦涩难言,还有些恨铁不成钢。   听栖第一时间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在如此黯淡的光线之下,听栖依旧能够看清听吟的脸,那张他永生永世都忘不的脸,他午夜梦回才敢见一次的脸。   听栖最萎靡的那段时间里幻想过很多次自己死后下黄泉,是不是就能见到站在黄泉路上等着自己的兄长,是不是就能像从前那样,兄长走在他前面,领着他往前走,随便往哪里走都行,只要前面是兄长。   狐裘白衣的人掰着听栖脸的手微微一顿,转而叹了一口气,说道: “哥哥说话是不是语气太重了。太久没见了,一时生气,没有掌控好语气,哥哥的错。”   听栖红着眼眶,没有说话,也不敢动作,像是生怕眼前的人一碰就散。   可是事实上,听栖没敢动作,那轻轻碰着自己的手,也在逐渐发凉虚幻。   听栖喉咙滚了滚,他喃喃地说道: “……兄长?”   听吟嗯了一声,拿过听栖手中的匕首,看也不看地随手丢掉。   寒铁匕首咣当一声落在地上,无人问津。   听栖感觉自己的胸膛快要爆炸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那种酸胀的感觉,如果不是现在形势不对,听栖可能真的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彻底崩溃。   他的兄长,流着同样血脉的亲哥哥,诀别两百年后,再次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就好像老天给他开的玩笑一样,让他感受过剖去心肝的滋味,又恍然在梦醒时分发觉一切都还在他身边。   他曾以为那次坠落悬崖下的那一眼对视便是永远,原来世事竟然如此无常。   如果他早一点发现不对,如果他当初折返回去,是不是就能找到兄长了?   听栖不知不觉,已是满脸泪痕,可是他不敢闭眼,不敢放手。   然而没等听栖怎么回味,他却忽地察觉了什么异常。   兄长抓住他的手,触感开始虚幻了起来。   听栖瞳孔剧缩,他骤然看向听吟,刚想张口说些什么,可是听吟却没有给他机会。   他垂着眼睛,看着自己阔别已久思念已久的亲阿弟,却只是抬起食指,轻轻抵在了他的唇边。   听栖开始颤抖起来。   他挣脱开听吟的手,嗓音颤抖: “兄长,你……”   听吟微微笑了一下,打断道: “没事的。”   听吟轻轻抱了一下他,轻声说道: “你身边有这么多人喜欢你,爱你,保护你,兄长看了真的很开心,回去之后,可以帮兄长好好谢谢他们吗?”   听吟雪白的身体已经逐渐开始虚化起来,他出现在众人面前之时,还是正常人的模样,可是就这么一会功夫,听栖便已经有些抓不住他了。   他伸出去抓听吟的手,穿过了他的掌心。   听栖的肩脊陡然一塌。   他拼命地想抓住听吟的手,眼前模糊不已,甚至有些看不清楚兄长的脸,他哽咽道: “哥……哥哥,兄长,你想干什么?你不能这样。”   相允凝第一时间放出妖力,可是听吟如今是神魂体,他不知对自己做了什么,如今整个神魂都在弱化虚幻,普通的妖力根本无法阻止。   就在此时,众人脚下的大地猛然一阵颤抖。   听吟见橘白青年脚下不稳,下意识伸手抓着他的肩,可是下一刻却如同无物般穿过了他的肩膀,呼吸几乎一顿。   他想为小栖做很多很多,可是真正做完做到的,还是远远不够。   他如今想和李寻同归于尽,便接不住护不住小栖。   ……多可笑啊。   听栖的手最后还是被人接住了,相允凝扶稳听栖,神色不明地看向远处。   大阵无声从地面上升起,将五人彻底笼罩在其中,相允凝脸色微沉,却并不慌乱,苍白骨刺骤然出现在手心,一次次强悍地撞击在阵法内壁上面。   林枫和姬无笙也同样没有闲着手,那大阵在三人的突破之下不一会儿便已经开始出现了摇摇欲坠的征兆。   远处,一道略显狼狈的身影缓缓出现,他手里提着一盏微亮的青铜灯,灯里的火焰逐渐黯淡,却微而不灭。   李寻沙哑道: “想就这么同归于尽?就不怕我逼急了,连你弟弟也送下来给我陪葬!”   看见李寻终于出来了,听吟便冲他笑一下了: “是吗?你确定?”   听吟松开听栖……或者说,他如今已经无法被活人触碰了,他不过是一个脱开了活人怀抱的魂灵,迎着李寻的方向朝他走去,说道: “你不会看不出来,你的所谓暗杀阵法,在莲间域主的手下,一点作用都起不到吧?”   “你为什么会被逼得现出身形,又为什么要提着自己的魂灯过来?”听吟道: “我还以为你的魂灯起码能够挨得住普通火焰的炙烤呢。没想到这么不堪一击。”   李寻把魂灯放在山洞里这么多年,和听吟相处得十分安详。   这是他的魂灯,也是听吟的魂灯,这么多年来听吟不是在魂灯里借着他的真火修炼,就是外出试图寻找听栖的痕迹。   听吟这条苟延残喘的命全靠李寻的魂灯养着,他作为副魂魄,完全不像李寻一样能够触碰魂灯亦或是使用魂灯其他的功能。   因此即使他曾经拿玉石俱焚威胁过自己,李寻也从未想过他真的会在这个节点,将魂灯所在的山洞一把火烧掉。   若非他及时发现,魂灯早就彻底湮灭在了这一场火之中。   李寻恨得一口银牙咬碎。   他在无尽地之中精心寻找到的一处绝佳藏身之处,离这里十万八千里,若非听吟当真疯到如此,根本不可能会暴露,到时候他想和相允凝玉石俱焚的时候,起码还能仗着相允凝找不到魂灯,从而躲回来修养调息。   然而这一条退路,如今也被听吟完全堵死了。   可以说,只要听吟在这里,他的魂灯便永远无法彻底安全。   李寻当真恨。   “……”他神情阴沉,说道: “既然非要这么撕破脸皮,那我们就试试吧,我就算活不了,那你们也别想走出无尽地。”   李寻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对上莲间域主和他座下两位护法魔头的胜算有多渺茫,可他既然敢真正赌一把,那就是有底牌的。   无尽地方圆百里荒凉没有人烟,灵力稀薄,他设下了无数个陷阱大阵,就等他们过来。   相允凝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一毛不拔,想在他手下完成交易,特别是拿走听栖灵骨的交易,想想也知道难如登天。   没有完全的准备,怎么可能会独自前来面对他们?   他们有所准备,李寻当然也有。   这么多陷阱大阵,就不行不能把他们逼到弹尽粮绝退至悬崖边。   他们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只病弱的虎有可能真的可以咬死他们?   听栖脚下的地面骤然开裂,他有些难以站稳,被相允凝抬手揽在了自己怀里,沉声道: “小栖,变猫。”   听栖变作人形,落在李寻眼里,目标便格外清晰。   整座大阵之中从一开始的禁锢,已经逐渐运转到了攻击步骤,纷纷扬扬如雨般的箭矢朝着他们四人精准射下,听栖早在第一时间就撑起了防护罩,林枫血气弥漫的长剑完全出窍,和姬无笙一同破坏着阵法纹路。   这陷阱大阵一日不除,他们就一日不在被消耗。   就算相允凝是千年大妖,也不可能没有露出破绽的时候。   听栖自己的伤还没好完,就这么站在大阵里面,就是明晃晃的箭靶子,还说什么自己有把握呢?!   不把小猫抓进自己怀里揣着护着,相允凝便一刻也不能心安。   然而听栖却并不那么想。   他被护在相允凝的怀里,看着兄长神魂黯淡,看着林枫面色冷厉,手中长剑挥舞得几乎只剩残影,看着相允凝一手按着自己,一个人顶住半边的如雨箭矢。   听栖真的做不到当一个废物,什么也不做就这么躲在相允凝的怀里。   更何况,李寻如今已经彻底疯了,不要命了。   李寻不知做了什么,兄长的神魂肉眼可见地黯淡下来,他却只是身形边缘有些微微的虚幻。   他们已经闹到了如今这个局面,必然无法善始善终。   听栖从相允凝的怀里挣扎着出来,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我有贝壳项链和鳞片,不要担心我。”   ———————— 第32章 活了   听栖朝着李寻的方向奔去,相允凝拦不住他,神色阴沉下来,冷冷一脚踩在了阵眼之上。   林枫的剑一下下狠厉地劈在阵法用于困住他们的屏障上,将整个阵法都砍得开始波动起来,姬无笙伸手按在大地之上,魔气瞬间灌注其中,将阵法纹路中的灵力寸寸吞噬。   相允凝则站在阵眼之上,一脚彻底将其踩碎。   他不想和这人玩了。   以为一个所谓陷阱阵法就能将他们困死在这里,做梦呢?   若非想要保住听吟,相允凝根本不想和他废话这么多。   如今他们已经彻底撕破了表面的和平,想要善始善终显然不会这么简单。   李寻看着自己精心设下的一环套一环的阵法寸寸皲裂,神情扭曲了一瞬, “怎么可能?!”   层层叠叠的阵法阵眼多如牛毛,分布在不同的阵法位置之中,相允凝到底是怎么找到的!   只是还没等他弄清局势,相允凝身上便涌出了源源不断的妖气。   方才还只是势均力敌的对峙,如今却成了滔天妖气单方面压倒性的摧毁。   所谓陷阱阵法在相允凝妖气涌出,威压全放的情况下,根本没能坚持多久,不过眨眼之间便寸寸碎裂开来,阵法纹路遭到魔气破坏,姬无笙和林枫见尊上自己一个人便彻底粉碎掉了困住他们的陷阱大阵,便施施然地收回手,不给相允凝添乱。   尊上若是出手,自己一个人便可以摧毁整个无尽地,哪有用得着她们的地步。   看如今的局势,便知已经没有隐藏实力的必要了。   李寻不过一个籍籍无名的魂魄道修士,在顾息洞府里的那次交锋,便应该知道他对上的莲间域主究竟是什么实力。能够不见面也能隔空重创他神魂的人,李寻究竟有多艺高人胆大,才敢与其正面交锋。   姬无笙一开始没能想明白李寻为什么这么狂,现在也不需要想明白了。   四舍五入一下,李寻如今已经是个死人了,她们现在得想办法怎么让小栖的哥哥脱身出来。   越来越多的妖力几乎遮天蔽日,本就漆黑昏暗的地方涌动着狂乱暴躁的妖力,李寻整个人暴露在相允凝的威压之下,甚至开始感觉到神魂都开始被那极具攻击性的妖气侵蚀起来。   在性命威胁之下,饶是再有多少的不甘愤怒和屈辱,李寻都顾不得这么多了。   他只想,也只能提着魂灯赶紧跑路。   然而李寻在如跳梁小丑般上蹿下跳这么久,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就脱身?   听吟对自己身影逐步虚幻的情形视而不见,好整以暇地拢着袖子,说道: “你不会真觉得自己还能全身而退吧?”   听吟就算再没有能耐,奈何不了李寻,也总能由内摧毁一盏青铜灯。   除非杀了他,否则就连李寻也阻止不了他要自毁魂灯。   而杀了他,李寻也别想活。   这件事情,从李寻自己枉顾天道规律作孽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无法改变了。   足下逐渐分崩离析的阵法在某一刻忽然一顿,随后蓦地调转目标,将带着魂灯想要抽身离开的李寻困在了原地。   “……”   李寻本来在极力稳定着魂灯的状况,不让听吟这么轻易地就将魂灯彻底摧毁,然而当他被困在那陌生的阵法之中时,才骤然惊觉魂灯的状况在某一时刻忽地停滞了。   他和听吟神魂虚化的速度也彻底停了下来,像是有什么力量阻止了魂灯的破裂一样。   李寻一愣。   相允凝破阵法的时候跟闹着玩一样,一脚碎一个阵眼,碎掉的阵法彻底失去运转能力,报废在了原地。   听栖从身后追来,他从地面上那些尸体一样的阵法碎片之中挑了几个紧急改动,最后居然成功起效了,他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听栖之前窝在凌霄宗的时候不算是一只爱学习的猫,由于凌霄宗里面收养的猫咪实在是太多了,因此无论在哪上课,基本都要先把睡懒觉的猫猫们从教学堂里请到别的空闲地方,所以到后来大家都习惯了,自动自觉给睡觉的猫们腾个位置,凑活凑活就这么上。   听栖当时什么课也不喜欢,觉得他们身为人族居然要学这些东西,真是遭了大罪。   唯独阵法课不同。   别的课,只有弟子们沦为猫咪们玩物的可能,他们上一次课简直是持久的车轮战,一边要看着长老们头顶上趴着呼呼大睡的小猫严肃演练示范的模样,一边还要提防着不让猫咪们偷走自己背着长老藏好准备上课偷吃的零食。   一到了阵法课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反转,所有在凌霄宗里睡大觉晒太阳嘎吱嘎吱咬鱼干的猫咪们总会提前如临大敌准备跑路,以免被弟子们抓去当测试阵法成效的试验品。   无他,弟子们上阵法课的时候喜欢拿身边随时随地都能睡着的猫咪们作阵眼用以测试阵法的功能,小橘猫因为心大,白天又喜欢在外面有阳光的地方大睡特睡,因而呼呼大睡的小橘猫在所有猫咪如临大敌四处逃窜的情况下便显得格外显眼,自然沦为了众弟子抢手的玩物。   弟子们绘制阵法都有长老在旁边严格管控着,阵法学中规定了绘制阵法时都需要在结束之时加上一个终止符咒,即一旦阵法不满足正常稳定运转的条件便不会启动,亦或是中途遭到外界影响不满足维持运转的条件,便会强制中断,剩余的能量会将阵法中的活物死物安稳地送出阵法之外。   一开始小橘猫睡得天昏地暗,根本没有察觉自己被送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直到醒来的时候看见自己从一个人的怀里传到另一个人的怀里,就这么连环传了不知道多少次,直到阵法课结束,小橘猫才重获自由。   反正既没有安全问题,也不会打扰睡觉,一觉醒来还有很多很多的酥炸鱼干作报酬,小橘猫便也由他们去了。   后面为了混鱼干吃,小猫不睡觉的时候也去蹭弟子们的阵法课玩,需要他的时候小猫就自动自觉跳到阵法中间等待启动,不需要他的时候就窝在一旁有阳光的地方,和趁着长老指导别人的功夫偷偷摸鱼的弟子们一块休息。   就这样,听栖居然也耳濡目染地学到一些东西。   如今紧急时刻用了出来,居然还能成功,这是听栖没有想到的。   这个阵法名为冻结,作用如名,能够冻结阵法中活物的灵力和神魂状态,使其在阵法之内始终保持进入阵法之时的状态。   这种阵法一般不会拿猫咪来测试,所以当初听栖看了个大概,在师兄师姐们自己拿自己测试的时候偷偷摸摸在后面看完了全程。   他之所以对冻结阵法有印象,主要还是因为师兄师姐们错了太多次了,有一次甚至把冻结阵法变成了物理意义上的冻结,进去的师兄整个人都僵住了,出来冷得窝在角落生火,烤火的时候差点没把自己烧进去。   听栖当时是哪里暖和窝哪里,十分不客气地蹭了师兄的火一起烤,还被师兄抓过去放怀里暖手。   听栖跟着纠正加深了许多遍真正的阵法纹路画法,如今画出来的时候虽然磕磕绊绊,却也意外成功了。   听吟身形微微一顿,眸色有些复杂,更多的却是欣慰。   听栖如今已经碰不到哥哥了,他从后面追赶上来,虽然难掩难过之情,但是如今正事要紧,他也顾不得自己难过,冲着李寻说道: “你对我兄长到底做了什么?”   李寻闻言,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他做了什么?   不如问问他的好兄长做了什么呢?   听吟低下眼眸,想抬手按住小栖的肩膀,让他不必和将死之人废话这么多,可是他忘记自己因为自毁魂灯而魂魄透明,几乎已经是失去实体的状态,抬起的手凝滞在半空之中,随后又若无其事地放了下去。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么找到新的魂灯。   就如同入道的时候必须彻底杀死自己的肉身一样,想从魂灯之中彻底挣脱出来去寻找其他的寄生载体,只有将现在的魂灯彻底摧毁才能做到。   只是不管怎么样李寻都必须得死,否则后患无穷。   他今天可以拿自己的命来威胁小栖生剖灵骨,明天就能杀一个回马枪,专挑小栖没有防备的时候下手。   留着一个对小栖有敌意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他一日都不敢心安。   让他死了先,不然听吟死不瞑目。   至于其他……走一步看一步。   李寻警戒地盯着听栖,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问我干了什么?”   听栖低声道: “只要你交出我兄长的神魂,斩断与他之间的联系,其他什么都好说。”   李寻讽刺地笑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几乎要将无尽地淹没的滔天妖气,又看了一眼与听栖同行的三人,乐道: “那我要你放我一条生路,还给我你的灵骨呢?好说吗?”   “……”   听栖抿唇。   相允凝周身磅礴的妖气已经彻彻底底地摧毁了无尽地中李寻明里暗里布置的陷阱阵法,他站在所有人的身后,高大修长的身影几乎融于黑暗之中,像是永远忠诚而沉默的守护者。   只是在没人看到的地方,他将闷哼压于喉间,抬手按了按心口,指尖微微发白。   周围张牙舞爪涌动的妖气有一瞬间的凝滞,下一刻便恢复了正常,将残余的阵法纹路全部清剿得干干净净。   整个过程反转得猝不及防又在意料之中,轻易得令人啼笑皆非,不过瞬息之间,被动的那一方便成了李寻。   李寻看样子也明白了听吟根本不敢把他俩共命的事情告诉听栖,不由得讽刺得笑了一下。   听吟一心想与他同归于尽,却未曾料到他的好弟弟还沉浸在找回兄长的喜悦之中,还天真地以为自己能救兄长呢。   多可笑啊?   不知为何,听栖心里总有种不安的感觉,他偏过头看着听吟,小声说道: “哥哥……”   他本来想问兄长他的神魂分明能够独立活动,为什么李寻还能是这副嚣张又讥讽的模样,他手上究竟有你什么要害。   可是他还没有开口,听吟便抬起一根手指若有若无地抵在听栖的唇边,眉眼温柔道: “没有什么好问的……能不能多唤我几声?”   听栖眼也不眨地看着脸色似乎越发苍白的兄长,心里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   可是还没等他再多说什么,便见李寻忽地笑了起来: “听栖,你不会觉得自己赢了吧?你不会真的以为你们赢我就赢地这么轻松吧?”   李寻知道自己必然难逃一死,说难听点,因为他和听吟这层同生共死的关系,所以他如今的确死不了。   听栖那只天真的猫妖蠢笨一些,不知道这件事情倒还正常,可是相允凝和其他人不可能猜不出来他与听吟之间共生的关系。   既然如此,相允凝不会允他去死,落到相允凝的手里是什么结果,看顾息就知道了。   除非等到他与听吟彻底解除了同生共死的关系,否则他根本不可能有一个最终的解脱。   既然明知过程折磨结局必死,那他也不会让他们活得有多痛快。   李寻大笑着挑衅道: “听栖,你要不要看看这么护着你的相允凝如今暗自忍伤的模样,你好意思就这么缩在他的羽翼之下,享受他的好吗?”   相允凝倏地抬眸,而其余人脸色皆变。   听栖猛地偏过头: “冰……你受伤了?!”   林枫心里沉了沉,说道: “尊上,你是不是……”   然而她完没说还,就被姬无笙蓦地拉了回来,断了后面要说的话。   相允凝头也不回地走到听栖身边,倏地笑了: “你就剩这点手段么?”   李寻仇恨地盯着他们,没有说话。   相允凝苍白修长的手指理了理微乱的领口,又整理好听栖鬓边散乱的橘色长发,道: “不要把别人想成傻子,对你没有好处。你瞒着,他瞒着,那本座来说。”   听栖浑身发冷,他抓住相允凝的手,根本没心思听相允凝究竟说了什么,道: “你什么时候受的伤?是不是很严重?”   相允凝反手按住听栖的手,偏过头来,道: “小栖,我说过我不再骗你,没有就是没有,那个窝囊废还不至于伤得到我。”   这样贴脸一般的羞辱让李寻面部瞬间扭曲。   他不屑于与顾息那般人为伍,可是如今却也有些理解了为什么顾息对相允凝如此厌恶至极。   他太目中无人,太盛气凌人了。   好像只要修为高强无人能敌,他就能肆无忌惮地羞辱所有人,不用在乎任何人的心情和脸面。   李寻气极反笑: “哈,对啊,听栖,你猜他为什么受伤,还不是因为你?!”   “他再怎么厉害,还不是为了你……”   李寻话完没说还,整个人就被一柄苍白骨刺骤然贯穿。   相允凝下手还是含蓄了点,只是让他被贯穿的时候痛极跪在地上,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相允凝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冰蓝色的瞳孔宛若盯着死人,轻声说道: “好了,再多说可就烦了。”   “……”   只要魂灯没有破裂,李寻的神魂上受了多重的伤,只要及时回到魂灯里面修养,便不会真正死去。   因此相允凝才动手得干脆利落。   李寻本质上,和顾息是同一种人。   自尊极强,自私至极,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枉顾他人的性命。   既然如此,就别怪别人一脚踩碎他们的自尊,也同样枉顾他们的性命。   相允凝站在这里,凛冽气势毫不收敛,只轻轻一个抬眸,都带有难言的震慑,教人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他好像生来就该这么高傲凛然,没有人能够让他低头或折腰,没有人能令他狼狈不堪,只有他将人逼得崩溃不已的份。   就好像听栖从来没有想过,他有朝一日也会受伤一样。   正如相允凝所说,根本没有人能够伤到他。   也正是看过太多太多相允凝强大的一面了,所以听栖在听见李寻的话时,几乎是下意识相信了一大半。   这样高傲凛然的人,只有可能以为软肋太过弱小,才有可能被人抓住机会趁人之危。   而他那弱小的软肋,恰好就是自己。   听栖光是想想,就恍若已经万箭穿心了。   这么好的冰冷鱼,怎么可以为了他受伤?   相允凝却不给他思虑过多的机会,他掰过听栖的脸,盯着他僵硬的瞳孔,一字一顿地说道: “小栖,不要被带入他的圈套,你听我说。”   听栖只觉呼吸沉重,但还是勉强定了定心神,道: “……好。你说。”   相允凝低声道: “我要你紧紧盯住他的魂灯,在魂灯破碎的那一刻……拿走你兄长的魂火。”   听栖脑袋骤然空白了一瞬。   ……他瞬间就反应过来了,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李寻的神魂宛如实体,兄长也是。   李寻的魂灯被火灼烧,神魂开始虚弱虚幻,兄长也是。   李寻进入冻结阵法,两人的神魂虚弱现象同时凝结。   李寻入了魂魄道……那兄长,会不会也是?   只能是,只会是。   难怪兄长的魂火在李寻的魂灯里,难怪李寻方才要说那些幼稚的为了激怒他的话。   李寻当时是不是在想自己蠢得没边,连两人共用魂灯同生共死的关系都没有猜出来,所以想激怒自己亲手杀了他,从而让自己亲手杀死兄长?   相允凝将苍白骨刺召回了掌心,道: “你活得太久了,也该先去黄泉路,为顾息探探底下的路了。”   一个神魂没有什么好折磨的,保下听吟才是如今最为重要之事。   “……该是本座糊涂了,”相允凝摇了摇头,说道: “魂飞魄散的人连黄泉都去不了,何来探路之说。”   “那就……去死吧。”   相允凝俯下身,轻轻覆上听栖的手,带着他握住了苍白骨刺。   他在听栖耳边问道: “相信我吗?”   即使知道杀死李寻,同生共死的关系也许会让听吟一同魂飞湮灭,你也会相信我吗?   听栖闭了闭眼。   他可能,这辈子第一次产生了如此尖锐的恨意。   恨他自己无用,让爱的人都为他受遍了伤。   恨这些贪婪的人,让他和他爱的人经受无数难以想象的磨难。   他不信相允凝,还会信谁呢?   总不会信李寻吧?   听吟也同样覆上了自己的手,微微用了点力。   只是他用力的话,根本没有任何的作用,好在这里有人能够看见。   相允凝为他的信任,轻声道了一句多谢,随后带着听栖的手,将苍白骨刺干脆利落地刺入了李寻的心口。   听栖蓦地睁开了眼睛。   李寻胸膛处的地方存放着那盏听栖在投影之中见过的青铜灯,李寻神情惊愕,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们居然会就这么不顾听吟的死活,也要杀死自己。   “……”   在青铜魂灯彻底破碎开来的时候,听吟和李寻的身影同时骤然虚幻不稳,听栖看见那两朵逐渐飘散出来的魂火,瞳孔剧缩,下意识往听吟的魂火扑过去。   魂灯彻底破碎带来的后果是,不仅两个神魂都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散,就连魂灯之中飘出的魂火也开始由亮转黯。   魂火黯淡的速度快到让听栖甚至觉得光是自己扑过去的时间,它就会彻底熄灭,再也等不到任何存活的希望。   相允凝厉声喝道: “小栖,只有你能将它引入识海。”   听栖手脚冰凉,他身形不稳地扑过去,抖着手护住了那团微弱的魂火,还不等他照做,却见魂火自己便像是找到了归属之地一般,主动地朝着听栖的眉心涌去。   倏的一下,那团黯淡的魂火便骤然出现在了听栖的识海之内,听栖浑身的妖力都不由自主地往识海中去,他一瞬间有些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却意外地发现魂火逐渐黯淡的情况骤然止住了。   听栖身体骤然一软,而有人从身后扶住了他。   李寻的那团魂火看起来竟然也本能地想钻入听栖的眉心,听栖抬起红透的眼眸,厌极地伸手把李寻的魂火挥掉。   那团魂火摇摇欲坠,最后如同燃尽的星火一般,彻底在漆黑的夜中熄灭。   ————————   (终于死了)(放个礼炮庆祝一下)   不瞒你们说,我真的很想看大橘叼小橘,小橘抱小鱼的场面,真的很萌很萌…。。   * 第33章 拐猫   听栖被相允凝伸手揽住,他抖着手碰着自己的眉心,眼泪簌簌而落。   听栖的识海之内,有只橘色猫咪团在一起,因为魂灯破碎而被迫陷入沉睡。   相允凝单手便箍住了听栖的腰,让他得以借力靠在自己身上,不至于因为没有力气而滑倒。   听栖体内的天生灵骨,确实不止能够让听栖拥有更高修为这一个功能。   天生灵骨归根结底是上辈子的功德,既然能够用于修补别人残损的灵根,同理应当也能够用于其他的方面。   比如……神魂,或者魂火。   识海是修士存放神魂和记忆的地方,用来温养神魂再适合不过。听栖和听吟两人血脉相通,自身精血不仅能够供养自己的神魂,同样能够供养听吟的。   虽然这不过是临时之计,但是只要能够保住听吟的神魂就行,他们不贪多。   目前看小栖的情况,暂时应该只是因为情况紧急,自身精血妖力大部分都汇聚到了较为虚弱的神魂那方,所以听栖会有些体力不支。   听栖眼前模糊扭曲,他喉间酸涩难言,张口数次都说不出话来,只得闷闷地拥紧了相允凝,低头埋在他的颈间。   温热的液体滴落颈间,相允凝默然片刻,将橘白青年往自己怀中圈了圈。   他什么也没说,也什么都不需要说。   小栖想要的,最后都能回到他的身边。   也许……这就是他存在的意义。   *   听栖一直提心吊胆着,生怕识海之中的魂火哪天就悄无声息地熄灭了,他哭都没地方哭去,因而一天看个百八十遍,根本不敢松懈。   相允凝则开始搜集起了炼制魂灯的材料,这件事情本来应当由听吟自己来做,可是听吟的神魂如今还在沉睡,因而相允凝便先准备着了。   识海毕竟是个人绝对而私密的地方,一直用于收容别人的神魂也不是办法,长期以往下去,小栖迟早要被吸干精血。   听栖倒是没有什么所谓,只要能够养好兄长,别说吸干精血了,他被吸成猫干都行,只要兄长能活着。   此次狸弦域之行意外地顺利,解决掉了李寻这个万年祸害,还找回了小栖的兄长,收获颇丰。   唯一的麻烦,是小栖回来之后,便一直不依不饶地抓着他问东问西。   直到将兄长的神魂魂火彻底安顿好之后,听栖这才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当初在无尽地之时冰冷鱼根本没有正面回答,听栖谢相信相允凝的说辞,但是不敢完全相信,非要自己亲自探查一遍才肯安心。   可是冰冷鱼狡猾得很,应付来自别人的检查很是熟练,即使听栖已经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最后却依旧没能从相允凝手中发现什么端倪出来。   听栖真的很急很急。   趁着兄长还在沉睡,听栖能专心对付嘴极其严的相允凝,他什么方法都用上了,软磨硬泡威逼利诱甚至撒娇撒泼,相允凝给出的回答都时没有,从来没有,如果他会被废物伤到,那他这个废物也不用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听栖气得都忘了自己是人形,抓着相允凝的手上去就是一口。   当然他没舍得用力咬,只是略施惩戒一般轻轻叼着磨了磨,相允凝自然不惧,翻手捏开听栖的下颌,把酥炸鱼干塞进他的嘴里,道: “先吃吧,一会饿了,鱼干便不脆了。”   听栖: “……”   讨厌讨厌讨厌!   听栖十分不满意: “我不信,你肯定有什么事情或者伤势瞒着我了。”   相允凝把后知后觉变回猫形,窜到他身上抱着他的手啃来啃去的小橘猫轻轻抱起亲了一口,愉悦道: “没有。我说了,我再也不会骗你了。”   小橘猫被亲了一口,于是折着耳朵咪了他一下,以此表示不悦,但是相允凝最擅长视而不见,他微微俯身又亲了小猫一口,直把小猫亲得顺着力道微微低了头。   小橘猫: “……”   他真的生气了!!   小橘猫被男人圈在怀里,气鼓鼓地缩成了一团。   咬完欺负人的冰冷鱼后,小猫在他怀里滚作一团,雪白猫爪碰到了颈间冰凉的贝壳项链,闲来无事又气愤之余,便也用猫爪抱着送到嘴边啃啃咬咬。   然而他不知道忽地想到了什么,整只猫骤然一顿。   曾经觊觎小栖的人差不多都解决完了,如今闲适得有猫吸的时候,相允凝的心情便显得格外不错。   他一双长腿懒懒地搭着,鲛绡外衣铺展开来,里面是一件束腰长衣,小橘猫若是闲来有空,甚至能在他身上钻来钻去玩迷宫。   察觉到怀中因为生闷气而啃贝壳的橘色猫团僵在了原地,相允凝动作一顿,以为小猫不小心把贝壳吊坠咽了,于是立刻把小猫翻了过来,道: “小栖?”   还没等相允凝伸手掰小猫的嘴,贝壳项链便自己从雪白的猫爪之中滑落了下来。   相允凝不甚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道: “小心点,不要咽下去了,划伤嗓子和胃会很难受的。”   小橘猫依旧僵硬不已。   他漆黑的瞳孔一眨不眨盯着相允凝,他想起贝壳吊坠中含进去的那枚幽蓝漂亮的鳞片,又想起相允凝自那以后再也不肯在他面前露出鲛人形态。   哪条鱼泡个热灵泉都要穿全套的衣裳啊?   冰冷鱼何曾有过如此心虚的时候?   小橘猫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相允凝在海中便是鲛人的完全形态,那个时候他的胸膛和腹部都有细密的蓝色鳞片细密覆盖,其实根本不怕隐私泄露的情况发生,更何况当时他那个状态被小橘猫看了不知道多久,小猫甚至还抱着他的尾巴不肯松手,就这样,相允凝也没有表露过什么要立刻变回人形的回避感。   顶多因为尾巴举累了,要把他揪下来罢了。   最重要的是——相允凝送他的那片鳞片,听栖记忆之中,根本没有在相允凝的身上见到过。   当然,听栖才见过他鲛人形态几回啊,鲛人身上的鳞片数千上完,他没见过不是很正常。   再说了,就算见过,他也不一定记住。   可是冥冥之中的直觉告诉他,问题可能就出在这里。   谁能伤到堂堂莲间域主?   除非他自己作死找同级别修为的人打架,否则几乎没有受伤的可能。   除非……是他自己干的。   从前往后所有种种事件都在此刻联系起来,相允凝眼睁睁地看着小猫看他的眼神越来越难过,气得折起来的耳朵也开始软软地塌了下来。   相允凝这才意识到不对,他抬手揉着小猫薄薄的尖尖耳朵,轻声问道: “小栖?不要老是胡思乱想吓自己……”   小橘猫抬爪按住相允凝的手,咪一声,打断他道: “冰冷鱼。你说实话,你送我的那枚护身鳞片,是不是你自己拔下来的?”   相允凝闻言微微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   他把原地蜷成一团,并着爪爪的小橘猫整团抄了起来,放进了自己怀里,温声低语: “当然不是。鲛人族不至于千百年都不掉一张鳞片,哪里需要我亲自拔。”   小猫低下头,毛茸茸的猫脑袋拱在男人颈间,爪爪抱住他的脖子,闷声说道: “那你当时关住我的禁制,为什么莫名其妙地会减弱。”   相允凝在小猫看不见的地方垂下了眼眸,若有所思道: “原来你当初就是因为禁制减弱,才决定强闯出去的。”   小橘猫气势汹汹地对着男人的脸咪一声,幽怨道: “你能不能正面回答?现在是找你茬的时候,不是翻我旧账的时候!”   相允凝眼神微软。   他真的很爱看小猫这般理直气壮强词夺理的模样。   这代表着小猫被他养得很有安全感,不会像对顾息那般,懂事得连灵石都要自己出去接委托赚来补贴家用。   小栖从小到大受的委屈够多了,相允凝不要他懂事乖巧,他只要小栖永远张扬活泼,永远恣意松快。   不过是理由么,他现编就行了,何必多费心思: “小栖,你要知道,要想给一枚普通的鳞片赋予保护作用,是需要往其中镌刻阵法咒文并且加以炼制的。我妖力使用过度,用在禁制上面的精力自然便会减少,你若拿这种理由深究我是否背着你拔了鳞片,岂非有些牵强。”   “好了,”相允凝一点点顺着小猫脊背处微微炸开的毛,他微微勾起唇角,风轻云淡道: “小栖,相信我,我比你想象中的要无所不能。”   这种话真的太狂妄了,可是这话若是从相允凝嘴里说出来的话,听栖便又莫名觉得理所当然。   本该如此的,相允凝这般凛然不可侵犯的人,就该高高地待在云端,不会被任何人拽下来,睥睨众生,无人敢轻易冒犯。   小橘猫盯着相允凝那张完美得赏心悦目的脸,看得一时之间晃了眼。   这种目中无人的模样……真是该死地吸引猫啊。   小橘猫承认,他的审美可能真的有点受相允凝影响,见过相允凝的脸,被他如此尊重又爱护地对待过后,就连听栖曾经视作相依为命的亲人一般的顾息,都显得像个拙劣而不合格的陌生人。   听栖骤然惊觉,自己若是在相允凝面前变成猫形,则之后的大半时间都只会在相允凝的身上,不是趴他肩膀上看东看西望风景,就是躺他怀里睡大觉,还能免费获得顺毛和摸摸服务,舒适得不能再舒适了,听栖如今自己回想起来,高低都得骂自己一句过分。   还有一个相允凝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的地方。小橘猫以前和相允凝对视的时候,很喜欢一直盯着相允凝那双冰蓝色的眼眸看。   因为他总能在相允凝的眼睛里面看到他自己,也只会看见他自己。   相允凝从来不会主动挪开目光,只会专注而安静地回望回来,等小猫自己看够了转移注意力的时候,才会略感遗憾地揉揉他的耳朵。   那时候听栖不他的意思,可是如今却莫名觉得,那好像在遗憾自己不能把所有的目光和注意力全部放在他身上一样。   而听栖恍然想起以前自己珍视如命般的两百年生活,每次看见顾息,他不是在修炼,就是在炼器,看向自己的目光很杂和深奥,他大部分时间都看不懂,只觉坏东西应该有很多心事,所以自己要加倍懂事乖巧。   现在想来,对于坏东西而言,一只随身携带着救命药的小猫咪天天在他眼前晃,他还得一直忍着不动手,可不就是有很多心事么!   本来没有估计都能憋出一大堆来。   无论怎么比,冰冷鱼都好得不能再好啊。   小橘猫折了折耳朵,开始在相允凝的身上玩钻迷宫。   这么好的冰冷鱼,受了伤肯定不可能给别人知道,所以他如今还得肩负起重任,绝对要纠正冰冷鱼这种不重视自己身体的行为。   想到这里小橘猫又生气了。他对自己的直觉向来自信,因此始终认为相允凝一定是隐瞒了自己什么东西,所以无论相允凝如何哄骗,听栖都不肯放弃在他身上寻找端倪。   那枚鳞片和听栖见过的鳞片都不一样,相允凝鲛人形态上半身的鳞片更为细密一些,颜色均匀,样式完整,乍然看过去还会被折射出的光晃到。   然而相允凝给他的那片鳞片整体更为宽阔,呈现出炫彩的幽蓝,触感冰凉光滑,根部雪白,整片鳞片的边缘甚至还泛着隐约的金色,必然不是什么普通的鳞片。   既然相允凝铁了心不受小橘咪的诱惑,听栖只能自己扒他衣服了。   相允凝的手腕处佩了玄铁护腕,鲛绡织成的玄色外衣闲适地覆在其上,小猫钻进里面,伸爪挠了半晌玄铁护腕都没能成功挠开,气得原地追着尾巴转了三圈,最后泄愤似的咬了一口相允凝的外衣。   相允凝好整以暇地撑着头,看着小橘猫在自己身上玩来玩去,见小猫挠不开自己的护腕,甚至还好心地出声道: “要我打开么?”   “……”   小橘猫认定了他在说风凉话,自动自觉无视了相允凝要帮忙的意图,甚至还抬爪按住了相允凝作势要解开护腕的手。   猫生气了,猫认真了,猫今天必得扒了这只坏鱼的衣服看个究竟。   不论什么鱼,掉了鳞片都不会这么快生长出来,距离上次相允凝闭关,自己强闯禁制至今连三个月都不到,这枚鳞片若当真是从相允凝身上生生拔下来的,那伤口肯定没有这么快长好。   据说鲛人族都会长有一枚逆鳞,用以保护身上最为脆弱的地方,其中承载了鲛人从小生长起来积攒的修为,普通鳞片生长的周期尚且漫长,逆鳞更是悠久。   小橘猫瞬间就有了目标,小猫顺着男人的手臂,一点点爬上了他的肩膀,凑到他颈间嗅来嗅去。   干净柔软的长胡须在相允凝颈间蹭来蹭去,相允凝略感痒意,忍不住偏过头,眼神宁静地看着颈间拱来拱去的小橘猫。   自从小栖出事之后,他几乎就没有合眼的时候。   他曾经会难以抑制地焦躁起来,小栖这么轻易就能交出真心的单纯小猫,在被狠狠伤透过之后,是否就永远也不敢再次打开心扉,接纳那些等在旁边想给他一万分爱意的人了。   无常世事给了他当头一棒,却又暗中丢了几颗甜枣下来,让相允凝知道了什么叫不可预测。   幸好。   幸好小栖如今还能是这幅活泼开朗的模样,还是那个喜欢晒太阳睡大觉,贪吃贪玩黏人又活泼的小猫。   血的教训让小栖知道了真心不可随意交付,他却还是愿意双手捧予自己。   这样的日子,当真是恍如隔世。   以后当真要小心一点了,再也不能让顾息那般丑陋的贱人靠近小栖。   不过还有小栖的哥哥在,毕竟是小栖亲生的哥哥,看得估计看得能比自己严一点,双重保险之下,他不信还有贱人能得手。   小猫扒在相允凝的胸膛上嗅了半晌,什么也没有嗅出来,他却也不肯放弃,勾着相允凝的衣襟,钻进了自己平时睡大觉的地方,又贴着相允凝的胸膛仔细嗅闻。   还是没有。   是不是时间太久了,伤口可能痊愈结痂了?   小猫猜测道。   就在这时,小橘猫踩在相允凝胸膛上的猫爪忽地感受到了某处凸起微硌的地方。   小橘猫一愣,忙不迭地抬爪又细细感受了一遍,将相允凝胸膛那出凸起的地方细细摸索了一遍。   只是还没等小橘猫再有什么动作,他就被人从怀里抓了出来。   小猫在衣裳里面钻得浑身毛发凌乱,毛茸茸的尖耳微微折起,警戒地盯着相允凝,说道: “你干什么冰冷鱼!你是不是心虚了!”   “当然没有。”   相允凝惯性嘴硬。   只是还没等相允凝接上后面的话,凌乱的猫团便从男人手里挣扎着跳了下来,随后倏地化成了人形。   橘白青年骤然跌入怀里,相允凝猝然有些措手不及,但还是伸手揽住了听栖的腰,以免他从怀中掉下去。   橘白青年跌坐在相允凝的怀里,他没发现自己的耳朵又又又在人形的时候漏了出来,此时气势汹汹地折了起来,看得让人很是想摸一把。   听栖根本不等相允凝反应,抬手便拽了相允凝的衣领,上手就开始撕扯: “你心虚了,给我看看。”   相允凝: “……”   相允凝有些好笑地按住听栖的手,缓声说道: “小栖,你冷静一点,大庭广众之下,扒人衣服不太合适吧。”   听栖: “碧落殿里又没有别人,两位护法姐姐早就回自己房间去了,还什么大庭广众之下,别以为别人能进你这碧落殿的禁制!”   相允凝: “……”   小栖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伶牙俐齿了?   相允凝心口处的伤疤还有印记,不是他想留下痕迹让小栖察觉,是根本没法消除,逆鳞的存在对于鲛人而言比较特殊,由于特性所致,生拔逆鳞的伤口甚至需要到下一片逆鳞生出幼年形态来才会开始痊愈直至光滑毫无痕迹。   但是他的逆鳞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生长完全?   如今小栖非要拔他衣服求证,根本无解。   相允凝神色镇静地拢着自己的领口,叹了一口气,敛下神色,沉声说道: “小栖,没什么好看的,随意撕人衣服可不是什么好的习惯。”   然而相允凝向来推崇的溺毙式宠爱在如今显现出了某种他当初难以察觉的弊端,小栖如今根本不怕他拉下脸色来严肃的那一套,恃宠而骄被他玩了个明明白白,就仗着相允凝不会真的冲他生气,才敢做如此私密而冒犯的事情。   听栖心里只想着今天必定要扒了这只惯会骗人的坏鱼的衣服,只要看见他身上没有伤口,自己就立刻收手道歉,即使相允凝生大气,他也会心服口服想尽办法哄鱼,哪怕相允凝怎么对他生气都可以。   听栖承认自己有点在听见李寻那句话之后便有些过激了,他真的忍受不了相允凝因为他而受伤这件事情有存在的可能性,哪怕相允凝真如他所说那样无所不能,根本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他。   哪怕知道那有可能是李寻临死之前的胡言乱语,听栖也认栽了。   他得亲自看着确认一遍,不然自己永远也无法心安理得。   相允凝的领口在堪称激烈的争夺之中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撕裂声,相允凝极力按着自己胸膛的衣物,企图把固执的听栖劝回来: “小栖,你不觉得你这样做有些不妥吗,你也知道我若想做什么瞒着你的事情,就必定不会给你留下把柄。”   听栖一手掰着相允凝的手指,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撕着相允凝的衣裳,闻言反驳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要是当真对自己藏把柄的能力如此自信,怎么就这么反对我扒你衣服?”   相允凝冷静道: “你什么时候见过除了道侣之外的人会像你这样,这般毫不客气地扒人衣服非要看人身体?”   听栖: “……”   听栖脸皮薄,他没想到相允凝会用这种理由堵回来,噎了半晌后,红着耳尖说道: “你……都对我做过那样的事情了,给我看看胸膛和心口怎么了?!”   相允凝: “……”   这话一说出口,两个人都凝固了。   听栖身体骤然僵硬。   这个想法下意识地冒了出来,所以听栖自然而然地说了出口,只是如今再回看之时,他才骤然察觉这句话究竟有多么……难以启齿。   相允凝到底活的日头比听栖多了不少,千年大妖最不缺的就是脸皮,他闻言倒是似笑非笑地放松后仰,说道: “只有道侣之间才能做这种事情,你的意思是你愿意成为我的道侣么?”   相允凝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拐骗猫的机会。   不论如何,先把猫骗到手再说。   听栖: “……”   都什么跟什么啊?!   听栖面红耳赤,怒气冲冲地盯着相允凝,他想起之前与相允凝发生过的那种事情,此时却莫名觉得连坐在相允凝的身上都开始不自在起来了。   ……都怪天杀的冰冷鱼!!   ———————— 第34章 放心   听栖如今被他这么一句堵得上不去下不来,可谓是不知所措。   他从来没有想过道侣之事,自然也只是认为相允凝这么说是在逗他玩,是在让他不要乱扯人衣服。   然而听栖的反骨就这么上来了,相允凝越是不给他看,他便偏是要看。   听栖的耳朵已经全红了,橘色发间的猫耳也盖了起来,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听栖就是发誓了,他今天就算是忍着羞耻都要把相允凝的衣服扯了。   刺啦一声——   相允凝的衣裳最终还是不堪重负地光荣牺牲了。   鲛绡外衣因为听栖在他身上胡乱挣扎抢夺而褪到了肩处,破碎布料从相允凝苍白的指间飘了下来,听栖看见了苍白无比的光滑肤色,看见了他第一次被放到相允凝肩上时,不小心用猫爪踩出凹陷的锁骨窝,看见相允凝往下隐隐约约露出来的紧实肌肤,线条流畅而完美,力量感几乎要扑面而来。   听栖又莫名想到了那天,相允凝其实是蒙着眼睛动的手。   所以若是细究起来,相允凝其实没有看过他衣裳之下的任何地方。   ……可是他用了手啊!还是很要命好吗!   听栖不敢想下去了,再想下去他整只猫都要熟了。   听栖就这么看了一眼,就忍不住下意识闭了眼。   然而闭完眼睛,听栖才想起相允凝的手还按在胸膛上面,挡住了他要看的心口,于是忍着羞耻感又悄悄睁开了眼,顺便伸手掰开相允凝的手。   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相允凝再隐瞒遮挡下去,也不过是多费点时间罢了。   于是相允凝松了手。   他微微垂了眼眸,看了一眼自己心口处的伤疤,缓缓说道: “过几日便会好了,没什么的,何必如此执着地要看这种不入眼的玩意。”   然后听栖便随着他的视线,看见了相允凝一直以来遮挡住的真相。   相允凝的肤色时那种常年不见天光的苍白,白得几乎没有人色,而在相允凝的心口处,有一道尚未愈合的细小伤疤。   听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那道伤疤若不细看,几乎很难辨认出它是因为什么而产生的,可是当听栖空白着脑袋取出那片幽蓝的鳞片,随后轻抖着手比在相允凝心口处的伤疤处时,几乎是瞬间就认出来了。   痕迹,大小,形状完全吻合生拔鳞片而造成的伤口形状,听栖几乎是一眼就断定了,完全没有辩解的余地。   听栖垂着头颅,神情被散落的长发遮挡了部分,他举着鳞片的手也僵硬地一点点垂下。   果然。   果然只有他才能让相允凝受伤。   相允凝还是因为他受伤了。   为什么?冰冷鱼到底为什么要为了他做到这种地步。   他上辈子救过相允凝的命啊?   “……”   相允凝一见听栖的神情就知道他开始胡思乱想了。他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拢好身上的鲛绡外衣,轻捧起听栖的脸,让他看向自己,神情专注道: “小栖,这没什么的,而且我想给你,便给你了,你不必有太多的纠结与内疚。”   听栖抬起眼,他的眼睛不知何时泛起了红,嗓音微哑地说道: “冰冷鱼,我不想你受伤,一点都不想。不是内不内疚的问题,是我一看见你受伤……特别是因为我而受伤,我就会很难过。”   “……”相允凝默然片刻,抬手轻轻碰了碰他的眼角,叹道: “罢了。”   听栖脑子里所有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在看见相允凝心口处那道伤疤的时候彻底清空了,听栖蓦地伸手环住相允凝,低头埋进他的肩颈处,微微沙哑的嗓音显得闷闷不已: “冰冷鱼。”   听栖抵着的胸膛微微震颤了一下,他听见相允凝轻轻应了一声。   他一想起当时的相允凝独自闭关,将自己关在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面,亲手拔掉了心口逆鳞,炼制成了护身的法器想送给自己,出来还发现自己不听话地强闯禁制跑了。   冰冷鱼当初是什么心情啊?   听栖根本不敢想。   他一想起那个画面就忍不住掉眼泪。   听栖闷在相允凝的怀里,指尖死死按压着那片漂亮逆鳞的边缘,可是不知相允凝是不是处理过逆鳞,逆鳞边缘光滑不已,钝得几乎没有什么杀伤力,听栖如今想通过疼痛让自己好受一点都没办法。   他忍着眼前的模糊,悄悄伸手把那片幽蓝色的漂亮逆鳞轻轻比在相允凝的心口处,鼻尖便骤然一酸。   这片鳞片,本来就该在这里的。   可是最后却因为相允凝担心自己的安危,最后生生拔了下来,当做无事人一样送到了自己的手里。   他当初甚至还当着相允凝的面夸这块鳞片很漂亮。   ……那是鲛人的逆鳞,怎么可能不漂亮?   听栖快要心疼死了。   相允凝把已经萎靡成蘑菇缩他怀里吧嗒吧嗒掉眼泪的小猫挖了出来,他沉吟半晌,说道: “小栖,我确认一下,我只是拔了一片鳞片,不是把心脏挖出来了,是吧?”   听栖泪眼朦胧地哽咽道: “……对啊。”   相允凝道: “那你为什么哭得跟死了道侣的寡夫一样。”   听栖: “……”   听栖低下头就对着他的肩头就咬了一口,闷闷地道: “臭鱼,坏鱼,你凭什么不经过我同意就为了我伤害你自己。”   怀中的人伏在相允凝的肩上,环住他的臂弯收得很紧,许是因为过度激动,相贴的肌肤显得分外滚烫。   听栖自己擦擦眼泪,猫耳又伤心地折了下来,他在相允凝的耳边沙哑地小声问道: “冰冷鱼,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逆鳞接回去的啊?我不想要了,他能不能长回去?”   虽然知道小栖说的都是气话,可是这种问题还是让相允凝不由得想要发笑。   相允凝缓缓抚着萎靡猫耳,道: “可能,有点难。”   哪里听说过鳞片掉了还能接回去的?   听栖锲而不舍地问道: “那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你好得更快?逆鳞没了肯定不是小事,各方面估计都会影响到,你居然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瞒着所有人!”   哦不对,估计就只瞒了他,姬无笙和林枫看样子很显然都知道。   气死猫了!   以后他得把鱼看紧点,不然万一哪天相允凝一个不理智,又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那猫真的要受不了。   相允凝低下头,一点点揉着听栖猫耳和后颈,感受到怀中人的身体不知不觉放松下来后,他才说道: “有倒是有,不过……”   听栖发间毛茸茸的耳朵瞬间警觉地折了起来,威胁似的说道: “没有不过,不管怎么样都得去。”   相允凝瞧着那双情绪鲜明的橘色猫耳,简直不要太有兴趣,只是现下听栖的情绪还需要安抚,相允凝便没有多言,只是告诉听栖他需要闭关半月,辅以特殊的灵草灵药浸泡,能够加快伤口恢复的速度。   生出新的逆鳞需要时间和周期,加速生长不能靠想,也不是什么简简单单就能做到的事情。   失去逆鳞对相允凝而言还是稍微带来了一点影响,闭关调休则可以让他早日摆脱生拔逆鳞的副作用,不至于再出现上次在无尽地出现的意外状况。   在无尽地之时从相允凝体内涌出的灵力骤然过多,最后没由来地中断了一下,这都能被李寻察觉到,并且以此来作为威胁小栖的借口。   如今细究之下,这已经是他能够接受的最大的失误了,若没有小栖的督促,他日后也是要找机会抓紧养回来的。   受影响事小,再次发生李寻之事而他卡壳事大。   听栖终于显得没这么颓废了。   兄长在他识海内修养,相允凝要回去闭关调理,如今终于轮到他猫大王开始称王称霸了!   回到碧落殿后,听栖没有一日是落下修炼的,以往因为不熟悉水性,所以大多都得相允凝亲自拎着他去涮灵泉,回来之后他像是上了发条一般,根本不用人在旁边监督或帮忙,不知不觉就从早上泡到了天黑,才被相允凝抱起来擦干浑身的水汽。   多亏那些天不分昼夜的修炼,听栖体内的灵骨猛猛涨,兄长的神魂有充足的灵力浸润,于是更显凝实。   虽然兄长还在沉睡,但是听栖还是很满足了。   听栖已经在养兄长的道路上小有成就,所以如今面对养鱼的情况,听栖作为一只着急长大的猫大王,不用他人多说也自然会迎难而上!   听栖正信心满满地规划着,就听见相允凝冷不丁地启唇说道: “小栖。”   听栖歪了歪头,道: “怎么了?”   “……”相允凝垂下眼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破烂不成样子的衣裳,沉默半晌,最终还是诚实地说道: “我的衣裳……”   然而听栖骤然一愣,似乎是没有仔细听相允凝说了什么,他蓦地打断道: “我兄长醒了!”   相允凝向来沉静的神情终于显露出了一丝意外。   这么快,看来小栖这么多天拼命一样的修炼还是很有用的。   听栖惊喜异常,漆黑的眼眸都微微弯了起来,道: “我哥醒了!醒了醒了醒了!”   相允凝眼神软了下来。   然而下一刻,听栖就看见了相允凝胸膛处被撕得狼狈不堪的布料。   听栖: “…………”   完蛋了!   识海内的神魂从猫形变成了正常的成年人族形态,听吟知道这是自家弟弟的识海,因而自从苏醒之后便一直谨慎地待在了原地,避免触及或窥探到听栖的记忆。   在人家的识海内乱逛显然不是一件有礼貌的事情,即使是亲兄弟也一样,听吟抬头观望了一遍自己身处的识海,这里广袤无垠,目光所投之处无论多远,都看不到任何的边界,半空之中静静漂浮着或大或小的不透明光团,其中装着的,应该是属于听栖自己的记忆。   小栖自己的神魂是一只乖巧无比的小橘猫,蜷在正中央的莹白光团上面,神情安宁。   听吟意外地发现自己脚下居然也有一个莹白光团,而且离小橘猫的位置并不算远,只是周身有一道无形而透明的禁制,将听吟与其余识海隔绝开来。   听吟心下然。   这是识海中对于外来者本能的戒备和保护措施,用以限制和禁锢外来者不会在自身识海内造成破坏。   听吟欣慰地心想:   识海这种极为私密的地方,本来就不是让外来者进入的,对自家亲哥哥都能有基本的戒备,那他就稍微放心一点了,起码不至于被外人随随便便就拐走。   小栖似乎从小就拥有开心的能力,即使在风刀霜剑之下长大,也从未让自己被不好的情绪占据,因此显得莫名单纯而天真。   这不是什么好事,但也不是什么坏事就是了。   虽然没能让小栖有一个安然无忧的童年,但是他作为兄长,自认为还是能做到让小栖过得相对开心的,起码曾经的小橘猫只要一往他身边钻,便都能够无忧无虑地睡着。   然而下一刻,他的神情就僵住了。   似乎是察觉到识海中沉睡的魂灵醒来,识海主人的情绪开始波动,连记忆光团也开始浮浮沉沉起来。   然后听吟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周身用以防护警戒的无形禁锢彻底消失了,所有存放着记忆的光团高高兴兴地往他的身边涌来,围着听吟转圈。   听吟: “……”   话说早了,他如今更担心小栖被别人骗了。   听吟醒来之后,不仅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甚至能够感觉到神魂体更加凝实坚韧了,想也知道肯定是小栖用自身的精血在不断供养自己。   听吟微微蹙眉,已经在思虑着怎么出去了。   他不想过多消耗小栖的灵力和精血。   那位莲间域主也不知是什么来头,居然连用自身识海容纳别人神魂都能想得出来,关键是居然还真的有用。   听吟自己的识海一旦接受外人神魂入侵,本能反应只会是集中力量将外来神魂绞杀,就算有意识地收敛,可是刻入本能的防备和警戒是无法消除的。   也就是说,若旁人来他识海之中闲逛,绕着来人浮浮沉沉的可就不是什么记忆光团,而是各种千奇百怪他曾经见过的尖锐武器了。   听吟试探着喊了几声: “小栖?”   然而听栖在外面似乎在忙别的事情,连他说话都没来得及顾及了,蒲团中央的小橘猫醒了过来,看见听吟的那一瞬间首先是惊喜和快乐地咪一声,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整只小橘咪骤然一僵。   听吟微微一愣。   听吟试探着又喊了一遍: “小栖?你没事吧,我出来了?”   只是依旧没有得到回音。   听吟低低嘶一声,心想莫不是小栖遇见了什么危险,所以自顾不暇吧?   但看起来也不像,小栖看起来跟做了贼一样心虚,总不能是小栖遭歹毒奸人给骗了,所以怕被自己当场抓获吧?   听吟越想越觉得自己应该出去看一眼,无论哪种情况,他这个作为兄长的都不能视而不见,并且都有能力替小栖挡在身前。   小栖的识海在认出他之后,便没有任何的防备,听吟自己都能从他识海之中自主钻出,落地便化作了人形。   外面的天光有些亮,听吟第一时间被光微微晃了一下眼睛,只听见现场似乎乱得不行,各种惊呼声催促声安抚声急得差点破音,交织在一起简直不要太热闹。   听吟只听见小栖惊呼道: “哥……别睁眼!”   但是已经晚了。   这里似乎是一处院子中的乘凉处,藤椅放置在阴凉之下,周围漂浮着清淡的兰花香气,两道人影不知缘何交缠在了一起。   听吟挪开挡住眼睛的手,看见他心心念念的弟弟身上只穿着雪白的薄衣,整个人长发散乱地伏在玄衣男人的身上。   玄衣男人半躺在藤椅之上,小栖坐在他的怀里,便紧紧环着那人的脖颈,胸膛紧贴着胸膛,发间微微颤抖的橘色猫耳直直地立了起来,不知为何显得格外精神。   橘白青年紧紧环抱着对方,侧脸贴着男人的侧脸,这个角度听吟只看得见听栖的后脑勺,他整个人似乎紧张得过分,卡在玄衣男人颈间的臂弯都在不断收紧。   听吟盯着男人稳稳环在听栖腰间的手,忍不住冒出了大大的问号: “?”   相允凝一手固定着听栖的腰,一手按在他的脑后,以一种保护性的姿势将听栖护在怀里,他闻言掀起起眼来看向听吟,淡声道: “有事么?”   听吟脑袋上冒出了大大的问号,他不可思议道: “你,用这种姿势搂着我弟弟,问我有事没事?!!”   “我还想问你有事没事呢,你想对我弟弟做什么?!”   听吟一见这个场景就觉得十分不对劲,这种姿势哪里是什么正常关系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即使他认得出来这张脸的身份是那天站在小栖身后的莲间域主,但这不代表他作为一个兄长,看见小栖被人这么按在怀里的时候能够冷静下来。   即使那个人和小栖关系密切。   他弟这么单纯一块糖一碗糖水就能骗走的一只猫!   冷静个屁啊再冷静下去他弟说不准就要被人吃得干干净净了!   听吟一眼就看出来了,天杀的莲间域主要是对他家小栖没半点情爱方面的心思,他听吟这个名字今天就倒过来写!   相允凝承认自己没有感受过亲情的感觉,所以对听吟如此激动的表现感到微微的惊讶,但这并不妨碍相允凝道: “没做什么。不过是有些突发状况不适合旁人观看,所以需要令兄回避一下。”   听吟脑子里已经自动自觉脑补上演了一大出他家小栖被人骗得傻傻将心捧上去还被人哄骗着吃抹干净的大戏了,莲间域主这种人一看就心机深沉,这种性格的上位者看上的猎物必定不会轻易松口,对付他家小栖这种单纯的傻白甜简直易如反掌。   如今听见相允凝这番几乎带了几分暧昧不清的话,听吟于是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他们方才大概真的在背着自己做什么不敢见人的事情,所以才会是他现在看见的这样!   听吟从来从来没想过,自己再次见到小栖的那一天,居然会是这么一个难以言喻的场面……从没想过!!   天杀的就算是莲间域主听吟今天也要把他打成薄薄一片!   “……等等等等!!兄长,你,你冷静一下,你听我解释!”   听栖根本不敢放开环住相允凝颈间的手,生怕自己稍微挪开一寸,都会让冰冷鱼隐私泄露,那他可真就罪该万死了!   听吟的神情扭曲了一下: “小栖?!你怎么还帮他说话!”   因为超级心虚,听栖的尖尖猫耳双双耷拉了下来,他又不敢离开相允凝上半身,于是只好揽着相允凝的脖子偏过头来,勉强清了清嗓子,干巴巴地说道: “这个,呃,兄长,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你能不能先进去回避一下?”   听吟: “……”   听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老父亲一样的兄长黑了脸色,指着风轻云淡一点不慌的相允凝说道: “我回避?小栖,你要不要看看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就算没做,你是一点也不知道他想对你做什么吗!”   听栖欲哭无泪,他和相允凝温凉的胸膛紧紧贴着,甚至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相允凝稳定强劲的心跳。   从一开始到听吟出现之前,听栖都没感觉到这个姿势有什么不妥。   直到这里出现了第三者——   相允凝的体温分明比他还低,低得听栖还以为抱了一块情绪十分稳定的冰,但是听栖在此时却依旧要被这种肌肤相贴的感觉烤熟了。   他和冰冷鱼之间本来就什么都没有的,他们之间单纯得不能再单纯,在此之前甚至连任何越轨的行为都没有做过,怎么兄长一冒出来,局面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捉奸呢,什么啊!!   听栖真的快受不了: “哥……哥!求你了哥,你能不能先进殿内待一会……就一炷香……半炷香!!”   等冰冷鱼换完新的完整的衣服就可以了!   哪知听吟似乎又误会了,他神情骤然一僵。   听吟: “你……啊?才半炷香……?”   谁半炷香?   他弟的话那听吟就权当什么也没听见,但是如果是莲间域主……   不论在上在下,半炷香……是不是都短点?   他弟吃这么不好的吗?!   相允凝呵一声,把面红耳赤转过头就要开始理论的听栖按回了怀里,风轻云淡道: “这等道侣之事不便透露,也不牢兄长费心,本座不会让小栖吃亏的,尽管放心便是。”   ————————   心机鱼已经开始叫上兄长了(安详)   * 第35章 爬架   这两人执着地黏在一起当连体人,听吟也不好直接冲上去给两人分开,所以最终还是依言进了殿内回避了。   听栖大松一口气,为了避免兄长杀出个回马枪,他一时半会甚至还不敢直接从相允凝身上起来,而是等相允凝在殿内设了禁制之后,这才撑着相允凝的肩膀迅速翻身起来。   整个过程之中,听栖的手在相允凝胸膛上借了一点力,掌心下的胸膛平整紧实,听栖下来之后瞬间收回手,根本不敢多看多摸。   虽然手感的确不错,但是经过听吟这么一次捉奸式的打断,本来还算正常的行为一下子就变了味,听栖自己都过不去心里那一关了,根本不敢抬头看相允凝的神情,就这么转过身背对着他,清清嗓子说道: “……你快点换。”   相允凝半躺在藤椅上,玄衣从胸口处被撕开一道口子,什么也遮不住,他的眸光落在折着耳朵背对他,完全不敢乱动的橘白青年,眼神微动。   没关系。来日方长。   听栖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相允凝便从身后走了出来,伸手按了按听栖的肩,道: “好了。”   相允凝原来的衣裳被撕坏了,剩一件鲛绡外衣尚存,相允凝便换了一套金纹绣底的玄衣,领口用金链扣住,腰封收束出流畅紧实的弧度,拢上轻纱般的鲛绡外衣,广袖静静垂落,金冠流苏,少了几分沉闷与冷厉,倒是多了几分轻盈和泠然。   听栖没忍住多看了几眼,依旧没敢抬头对上相允凝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只好在背后那双眼眸的注视下强自镇定地推开了殿内的门。   听吟在殿内不知在做什么,听栖探头探脑地往里面张望半晌,干脆直接走了进去,唤道: “兄长?”   除了在无尽地那次不算见面的见面之外,听栖和哥哥之间的确没有什么仔细又正式的见面。   兄长苏醒过来之后,第一眼看见的还是自己如同八爪鱼一般扒在相允凝身上的背影,听栖现在想想就无地自容。   他们究竟是怎么闹到这个地步的?!   “兄长!你在里面干什么啊,参观我的房间吗?”听栖一边走一边张望,说道: “你想参观找我呀!我给你介绍。”   “你要是觉得我讲不清楚,我还能找冰……找相域主给你介绍。”   这间宫殿是相允凝不知何时给他准备的,在这里居住的几天之内,好奇小猫已经把整个宫殿都探索得一干二净了。   要不怎么说冰冷鱼真的很会养猫呢,他一个深海出身的鱼妖,出乎意料地懂猫的喜好,听栖从来没见过有人能把一个睡觉的床榻做成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样式,平常睡觉的时候它还是普通的床榻样式,四四方方大得能躺好几个成年人,一旦触发了暗部的机关,整个床便会骤然变换形态。   从靠墙的床边会弹出一道半圆床盖将床笼罩起来,中间留了一块足够成年人进出的口子,像是穹顶拱起的贝壳小窝,听栖钻进去的时候唯一的入口甚至还会自动关闭,等听栖要出去的时候才会自动打开。   这个床大概也是某种法器,穹顶够高,空气流通,光线柔和,自动开合,听栖钻进去的时候还能在里面尽情打滚,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听栖对这种四面环抱,极具安全感的全自动猫窝没有任何抵抗力。   整个宫殿内他最喜欢的就是这张猫窝床榻了,除此之外,就是殿内隐藏的多处窝点。   宫殿内部宽阔明亮,装潢不算华丽,但很温馨,中央的庭院有一处高得几乎顶天的爬架,爬架支柱有成人大腿粗,用麻绳缠绕往上,每上一个高度便延伸出了宽敞的枝桠,若以往上爬的猫咪视角来看,便是一个个等待探索的神秘之路。   枝桠之间层层交织,颇有种钻迷宫的感觉,整个爬架的最高点还有一处猫窝,小橘猫钻上去窝着打个滚,爪爪扒着边缘探头看过去,能看清底下所有风景。   听栖有时候在大猫窝里睡够了,就爬上来睡小猫窝,除了最高处,每层高度延伸出来的枝桠尽头也是一个小小窝点,小橘猫几乎随时随地能够找到柔软的窝钻进去躺下。   他愿意称这个宫殿为猫猫快乐屋。   果不其然,听栖进去的时候看见兄长就静静站在猫爬架下方,抬头往上看,不知在想什么。   听栖眼眸亮晶晶,他几乎是立刻就压了脚步声息,然后在靠近听吟身后之时再猛地一把扑了上去,欢快道: “兄长!”   听吟被身后的动静扑得微微晃了一下,不过他底盘稳,又早有准备,自然没有被突袭到。   小栖以前逮着机会就要从后面悄悄摸过来偷袭,怎么压脚步压到悄无声息的地步还是听吟亲自教的,更何况人形不比猫形,猫形尚能做到无声无息,人形可就不一定了。   听吟偏过头,捏了捏听栖凑过来的脸,说道: “你耳朵怎么出来了,化形还不熟练?”   听栖装傻: “听不懂听不懂。”   见面第一句就是查他修为功课,什么鬼!   听栖其实也很苦恼,他自觉修炼已经非常刻苦了,但是有时候心情波动过大的时候还是会漏猫耳,有点难搞。   但是问题不大,反正听栖现在只想在碧落殿里和冰冷鱼窝到天荒地老,冰冷鱼不出去他也不出去了。   外面坏人真多,听栖已经接受了自己极易上当受骗的事实,并且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从根源斩断自己被骗的可能性。   听栖原地化成猫形,站在听吟的肩头上,兴冲冲地咪来咪去,仰着头对着兄长的脸使劲蹭,蓬松漂亮的尾巴都高高翘了起来,显然很喜欢。   听吟深吸了一口气。   他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过如此滚烫慰贴的触感和体温了。   上次和小栖如此温存的时候,好像还是他们好不容易靠陷阱坑杀了几个试图捕杀他们的山野猎人的时候。   那时他们躲在深山老林里面,所有的血气都被掩埋在坑洞里面,次日趁着阳光尚好,他叼着因为躲藏打架翻滚而显得灰扑扑的毛茸小猫跑到溪边,清理干净两人身上的脏污,便用妖力烘干了身上的毛发,带着小橘猫久违放松地躺在了阳光之下。   也许是风刀霜剑的日子过惯了,精神久久紧绷,那一次他们都格外放松。   当时还是小猫崽子的小栖抱着他的尾巴咬来咬去,快乐地说如果每天都有这样的日子过就好了。   那时候的小猫崽子想法简单又轻易,好像这些每天按照规律东升日落的阳光都是什么奢侈的东西一样。   怎么不奢侈呢?   这对于一只只想和唯一的亲人温存的小猫崽子来说,就已经是最大的心愿了。   他身为兄长没能尽到的护佑爱怜,现在……似乎被另外一个人补全了。   他抬手轻轻拢着小橘猫的身体,低下头和小猫碰了碰脸,眼神柔软无比。   听吟摸着小橘猫精神抖擞的尖尖猫耳,说道: “小栖,莲间域主……同你是什么关系?”   小橘猫被人抬手护着便格外放松有底气,小猫正着蹭完了,于是在听吟肩上翻过身来,雪白爪爪抱住兄长的脖子,毛茸茸的猫脑袋抵在兄长的颈间呼噜起来,闻言咪一声: “他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   小橘猫在这里稍稍卡了一下。   他大概也没想过相允凝是他的什么人,他们的初见是意外,相识是偶然,大半靠小橘猫的死缠烂打才有今天,但是说实在的,听栖好像确实从来都没想过他们之间究竟能成什么关系。   朋友……之上的朋友吗?   感觉有点贴切,但又不是特别贴,只是实在是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了。   小橘猫没心没肺地咪一声,无比开心地照着听吟的下颌胡乱蹭了一起,翻了个身起来抖了抖浑身被蹭乱的毛,道: “对了兄长!你快变回来,我带你看看域主给我做的窝。”   小橘猫住进来的第二天就专门跟在相允凝的脚边追问这通天的猫爬架是不是他特意做的。   结果真是。   冰冷鱼亲手做的!   听栖真的喜欢得不得了。   没有哪只猫会不喜欢这——么一大条宛如大树般向上蜿蜒生长的猫爬架,特别是这还是冰冷鱼亲手给他做的。   听吟轻轻应了一声。   听吟变回猫形之后,小橘猫只觉周身景象飞速后退,骤然坠空的感觉迅速传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整只猫就啪叽一下落到了熟悉温暖的脊背上。   “咪!!”   兄长的猫形整整比他大了一圈,小橘猫开心地在大猫背上打了个滚,随后扬起尖尖猫耳,趴在大猫的背上伸了个懒腰。   好开心!   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事情!   听栖以前从来不敢想自己有一天还能这么放松地趴在兄长的背上,任性地让大猫驮着自己奔跑。   大橘迟疑片刻,驮着悠然的小橘猫转身向后走去,似乎是想询问相允凝的意见。   这是莲间域主给小栖亲自做的猫爬架,他不好擅自踏足。   不过令他没预料到的是,相允凝不知何时就站在了他们身后不远处,抱臂靠在身后的墙眼神安静地望向这边。   见橘色大猫调转过来,相允凝微微垂下眼眸,不等听吟开口,便道: “这是小栖的,你问他。”   的确是他亲手做给小栖的,但是这是送给小栖的东西,送了那便属于小栖了,不需过问他的意见。   听吟听懂了。   也几乎是瞬间就抵消了大半对相允凝的敌意。   ————————   今天去外婆家庆生,只来得及更3k,先表演一个大橘驼小橘,不好意思捏!   * 第36章 安心   小橘猫本来趴在大猫的背上,舒服得呼噜踩爪,忽地听见相允凝的声音,小猫瞬间就抬起了头,咪道: “冰冷鱼!”   相允凝抬步走了过来,俯下身轻轻揉了一下小橘猫的脑袋,嗓音轻缓: “上去玩吧。今天无笙和阿枫要回一趟魔界,回来的时候会带魔界那边的特产湖鱼,做好了叫你们。”   小橘猫眼睛一亮: “好诶!”   魔界的鱼大多凶猛,脱离水体上了岸,还能张着鱼鳍追杀猫,猫不是很想同他们打交道。   凶是真的凶,但好吃也是真的好吃。   听栖吃了一次就原谅了自己被他们追杀得满殿跑的仇。   小橘猫抬爪搭着相允凝的手,恋恋不舍地不想让他离开,于是用猫脑袋蹭着相允凝的手,说道: “那我抓到的猎物全都送给你。”   相允凝笑了一下, “好。”   彼时听吟还不知道这个猎物指的是什么。   这种供猫居住的宫殿里面,何来捕猎和猎物所言?   但是很快他就懂了。   小橘咪从兄长背上跳了下来,秉持着东道主的身份原则率先爬了上去,锋锐的指甲深深陷入麻绳之中,给予足够的支撑力。   橘色大猫仰头看着小猫站在第一层的枝桠上,探头探脑看下来: “咪——”   快上来!   橘色大猫便也跃了上去。   无论是攀爬的技巧还是力道,大猫显然都更为娴熟,整个动作干脆利落,无声无息,仿佛他要去的不是什么通天猫爬架,而是野外栖息了猎物的茂密丛林。   橘色大猫更像是一个成熟的猎手,随时警戒着观察周围,似乎一有动静就会立刻戒备一般。   这种感觉直到小橘猫黏过来的时候便戛然而止。   小橘猫嗷呜一声就张口咬在了大猫的前爪上,控制着力道把兄长往里面叼,含含糊糊地咪道: “哥哥,这里没有猎物,不会有危险的,而且也不是真的捕猎,你这么凶干嘛啦,快过来。”   听吟: “……”   橘色大猫无奈又好笑,抬爪把小猫拨了下来按在爪下,低头叼住了小猫的后脖颈,抬步便往里面走。   这个动作能够治住所有顽皮淘气的小猫,小橘猫乖乖勾着尾巴和四爪,颐指气使地支使道: “再往前一点,我们去开盲盒。”   小橘猫爪垫粉嫩又干净,显然被人养得很精细。   听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动作微微一顿,随后又恢复了自然。   大猫顺着小猫的指引,最后来到了第一层枝桠的尽头,看见了铺得厚软干净的小型猫窝。   小橘猫从兄长的口中跳了下来,率先翘着尾巴窜到里面,扬起前爪抱住了上面垂落下来的绳索,随后张口把它咬了下来。   这一步还是费了小猫一点力气,不多时,只听机关咔哒一声,猫窝顶部骤然滚出了一个圆球,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咕噜咕噜地滚到了橘色大猫的面前。   小橘猫松开绳索,从猫窝里面出来,随后抬爪踩碎圆球屏障,露出了里面包装精致小巧的酥炸鱼干。   “运气真好,第一个猎物球就开出了酥炸鱼干诶。”小橘猫抬爪把鱼干拨到了兄长面前,快乐道: “兄长你吃。你快尝一下,这个是我在莲间域这边这么多年最喜欢吃的鱼干,真的真的超——好吃。”   听吟似悟非悟: “你们说的捕猎,就是这个?”   小橘猫翘着尾巴洋洋得意道: “是的!”   大猫眼神微软,低头蹭了一下小橘猫,轻声说道: “小栖,你这些年,过得好么?”   “好啊,当然好,兄长啊兄长,你都不知道我在凌霄宗过得有多快活。”   一提到这个,小橘猫可就来劲了: “凌霄宗后山有很多座山头,我没数过具体多少,反正大概百来座吧,我一只猫就揍趴了……三四十座山头的妖!我厉害吧?”   听吟: “……”   不是,他家小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霸道了!   揍遍群山妖什么的……听起来就是蛮不讲理恶霸猫的做法。   他们才分别了几百年啊?!   小橘猫漆黑的眼眸亮晶晶,如同邀功一般似乎是在等着兄长夸他,橘色大猫在这样的期待眼神之中沉默半晌,最终还是败下阵来,说道: “小栖好厉害。”   小橘咪开心得原地打了个滚。   他其实也没有多恶霸嘛,兄长根本不知道那群自诩地头蛇老大的妖们有多霸道,自己的地盘护着跟什么似的,有别的妖踏足就龇牙恐吓出去,听栖正好浑身妖力无处使,平生还没哈过人,反倒因为路过就被别的妖哈了一路,这哪里行。   小橘咪当场就跟他们干了一架。   一路走一路干架,把占山为王的领头妖揍趴下,小橘猫当场就摇身一变,成了山头新的领头妖。   虽然小橘猫的本意只是为了自己路过不被妖平白无故呲牙恐吓,而不是成为新的地头蛇,但是打趴了领头蛇,他就自动自觉成了整座山头的大王,又因为成为大王之后整座山头的妖都会过来找他贴贴玩耍,所以小橘猫最后也是来者不拒了。   自从小橘猫伤好后踏足凌霄宗后山领地,整个凌霄宗大大小小的妖都知道凌霄宗多了只揍遍群妖的猫大王。   之所以只揍了几十座山头的妖,一是因为当天小猫玩累了也揍累了,懒得再探索新的山头,二是因为后面深入探索之时,别的妖早已见识到了猫大王的实力,怕因为冒犯而挨猫大王一顿揍,便没有对窜进来玩的小橘猫呲牙恐吓。   甚至还好吃好喝地招待了一遍,不到几日时间,他们意外地和新来的猫大王打成了一片,还怪有意思的。   听吟听完小橘猫咪呜咪呜的解释,也懂了他的意思,抬爪把小猫忍不住耸着粉嫩鼻尖闻着味道的油纸包拨了回去,好笑道: “哥哥错怪你了,罚哥哥没有鱼干吃。”   小橘猫: “猫大王决定给哥哥一次机会,不用罚,你听不听猫大王的?”   听吟: “……听。”   小橘猫: “那就对了。”   每一层的猫窝里都有机关,每次破解机关后掉落下来的东西都不尽相同,吃的玩的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坏球和空球,坏球踩碎后会蹦出一道灵光,灵光通常都会变成什么老鼠鲨鱼之类的模样,装模作样地吓一吓猫。   抽出什么全凭手气,小橘猫每天醒来精力旺盛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把每层猫窝里的机关球都抽一遍,别提多好玩。   橘色大猫偏过头,看了一眼底下抬起头,静静看着小橘猫的玄衣男人。   他一身缥缈鲛绡随风微动,身形挺拔如松,倚墙而立时显得散漫又优雅,冰蓝色的眼瞳恍若幽蓝大海,教人一眼看不清情绪,又带有一种刺骨般的凛冽。   注意到了听吟的眼神,相允凝对上大猫的目光,没有说话。   “……”   不知过了多久,听吟率先挪开目光。   相允凝便也收回了眸光,抬眼继续看着猫爬架上滚来滚去的小橘猫。   他对这个猫爬架还算满意,起码每次小栖在上面窜来窜去的时候,都显得格外开心。   只有听吟还在原地暗自惊疑不定。   这么用心的对待,就连听吟见了,也难以不动容。   莲间域主大名鼎鼎,他困于狸弦域之时都听过相允凝的名字和事迹,之所以记得深刻,是因为他在莲间域强行推行的那条格外没有道理的护猫禁令,而他的亲弟弟正好逃到了莲间域。   只是听吟当初只把这件事当做莲间域主个人的喜好所致,没有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直到此时亲眼见过相允凝对他家小栖的态度,他才骤然惊觉出了不对。   即使小栖身怀天生灵骨修为猛蹿,但相允凝这种千年大妖奇迹根本犯不着看上小栖什么。   天生灵骨固然稀有罕见,可是对于稀有这种身份的大妖而言算不上多珍贵。   一个修为高深老道的大妖身上一点也不缺珍宝奇药,又没有什么断肢残缺,相允凝根本犯不上冒着天谴的风险去觊觎区区一个天生灵骨。   一个天谴就能毁掉大妖千年的修为,相允凝就算再傻也不可能算不清好坏。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对小栖如此上心?   听吟始终想不明白。   总不能真是一见钟情日久生情然后为爱付出吧?   听吟前半生忙着养弟弟,中间死了两百年,缩在魂灯里看日升月落,没体会过情爱的滋味,自然也不敢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若是有所图,听吟倒还安心一点,只是相允凝对小栖的好显然已经超出了寻常意义的拐猫范围了。   可是不论听吟再如何惊疑不定或狐疑,他也能看得出来相允凝的认真和用心。   他没有一分一毫的敷衍,这个通天猫爬架出自他手,所有设计的细节都清晰可见,给足了小橘猫情绪价值和实际需求。   听吟虽然不知道小栖这两百年在莲间域过得究竟怎么样,也不知道小栖和相允凝的相识过程,但他自己是猫妖,也亲手养过一段时间的小橘猫,最是知道一只精神饱满,爪爪粉嫩,毛发柔顺干净,看起来很新的一只猫,一只被夸了也能开心得满地打滚的猫代表着什么。   那代表着猫有足够优渥富足的生活条件,也许还有人将他时时刻刻捧在手里对待着。   那是连听吟这两百年来做过的美梦都无法企及的梦与期盼。   如今,也许有可能,被另一个人亲手实现了。   ————————   哥哥喵收到一条消息投送: 《猜你喜欢:长毛橘猫养护指南》   up:不许rua本座的猫   ip:莲间域   简介:鱼干品牌方送测请联系助理@高冷锦鲤妖真的很好欺负   * 第37章 寻宝   听吟思绪蔓延之际,橘色大猫的爪爪又被淘气小猫玩闹似的叼住了。   小橘猫含含糊糊地咪道: “兄长,过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橘色大猫愣了一下,跟着小橘猫的步调钻进了猫窝里面。   这个角度相允凝看不清他们一大一小两只猫进去干什么,小橘猫稍微放了一点心,凑过去和兄长小声道: “兄长,你知不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让鱼快速长好鳞片的呀?”   听吟下意识往相允凝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没有急着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 “小栖,是不是相域主出事了?”   小橘猫不敢透露相允凝太多的信息,但是碍于他身边只有兄长一个信得过的人,所以也只能朝兄长求助了。   小橘猫一听他这么问,整只猫就萎靡了下来: “……对。他为了护我周全,拔掉了一片很重要很重要的鳞片炼制成了法器,而且自身的修为看起来也受到了影响,我好愧疚啊兄长。”   小橘猫探头探脑地往外望了一圈,确定相允凝看不见听不着,这才小声说道: “兄长,保密!冰冷鱼的身份十分隐蔽,绝对不可以向外透露的,万一让外面的人知道,冰冷鱼就危险了。”   听吟却骤然道: “他把逆鳞拔了?”   小橘猫一愣,震惊得不行: “你怎么知道?!”   也不是所有的鱼都有逆鳞的啊!兄长不会猜出相允凝是鲛人吧?!   他怎么可能一下就猜得出来?   小橘猫嗷呜一声咬住大猫的前爪,祈求般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你能不能别说出去啊,我答应了冰冷鱼要保密的。”   听吟无奈,低下头把小猫从自己的前爪上拨下来,低头蹭了小猫一下,道: “不怕,你不要急,相域主肯定早有应对的方案,他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并无异样,只要你不要暗自慌乱,一切都能解决。”   而且,小栖是不是不知道,相允凝似乎从来没有刻意隐藏过自己的身份。   鲛人族稀少,上个世纪被大肆捕杀后便更加凤毛麟角,听吟虽然没能一眼认出他的具体种族,但是他这种猫妖对鱼类甚是敏锐,基本闻着味道和气息就能确定他是不是海里出来的。   不是什么猫猫狗狗的鳞片都能制成护身法器的,听吟几乎是下意识便想到了逆鳞。   更何况除了龙和蛟,在海中拥有能够炼制成法器的逆鳞的,就只有鲛人族了。   龙,蛟,鲛分辨起来根本不是难事,听吟单凭他们身上的气息还有小栖的称呼就几乎能够断定了。   小橘猫气势汹汹地咪了他一声,急得伸爪不断挠着大猫: “我当然知道他看起来没有异样!!他这种人要是到了伤势都外露的程度,那就真的糟糕了!!”   橘色大猫: “……”   好好好,哥哥来想办法,哥哥来。   正好他要去寻魂灯的材料,可以顺便把相允凝需要用的药材找回来。   鲛人失去逆鳞,会有短暂的凝滞期,期间修为妖力都会受一定的影响。   不过只要及时长出新的鳞片,哪怕新的逆鳞还不及周围普通鳞片,那也足够让鲛人摆脱凝滞期。   新的幼鳞便是新的开始,之后随着鲛人自身修炼,修为会重新沉淀,逆鳞会愈发坚韧。   小橘猫原地转了几圈,又仰头蹭过哥哥,道: “我也要去,你带我一个。”   小猫私下已经把冰冷鱼划进了自己领域里面,所以认为自己也要承担起养鱼的责任,他是求助兄长方法没错,但又不是让兄长替他做。   听吟几乎是立刻说道: “不行。”   他这几日在小栖识海之内几乎已经将神魂养得比从前还要凝实了,他实在不敢再在小栖识海之中停留,毕竟供养另外一个神魂,对小栖而言一定是一个巨大的消耗。   被毫不犹豫拒绝了的小橘猫折起耳朵,不开心地盯着橘色大猫。   大猫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低下头叼住小猫的后颈便出了猫窝,准备找角度下去。   去什么去,这么危险。   何况相允凝肯定也不会让小栖去,听吟根本不担心小栖的安全。   小猫被叼住了后脖颈,本来不断挣扎乱恼的爪爪也勾了起来,自动自觉地缩成了一副乖巧无比的模样,只有嘴上还在不停咪呜着抗议: “不行,我必须去。”   不许。   大猫冷酷道。   他们如今在离地最近的一层,这个高度大猫直接跳下去根本不足为惧,只是还不等大猫伏低身体,就见面前骤然浮现出了一道阶梯,从大猫爪下一寸寸凝结往下,直至地面。   阶梯的高度对于大猫而言有些矮了,走起来估计会很轻松。   听吟骤然反应过来,如果是小橘猫自己下去的话,那便是刚刚好的。   “……”   大猫微微动了动耳朵,顺着阶梯走了下去。   然后他朝着相允凝走去,最后将小橘猫放在了相允凝的面前。   相允凝也不客气,他刚俯下身来,准备伸手揉一揉小猫的下巴时,就见小猫主动把下巴搭在了相允凝的手中。   搭完他似乎还嫌不够,又抬起一只雪白的前爪,放进了相允凝的掌心,咪道: “冰冷鱼,我有点想出门一趟。”   相允凝微微扬眉,他还未说话,就听见橘色大猫道: “不行,在家待着。”   小猫尖尖的猫耳朵瞬间折了起来: “凭什么!”   大猫舔了舔前爪,道: “就凭我是兄长。”   小橘猫转身咬了大猫一口。   大猫对这类玩闹似的挠抓啃咬已经免疫多年,低头叼起张牙舞爪的小猫便往相允凝怀里放。   这个动作蕴含着太多的信息,在场的人除了小橘猫之外几乎全是人精,相允凝微微垂下眼眸,瞬间便心领神会。   下一刻,大猫原地化作了白衣缥缈的男人。   仔细看其实能够发现,小栖的人形和听吟的人形五官眉眼中依稀带着几分相似。   听吟叹了口气,伸手揉了一把小橘猫的脑袋,温声说道: “好了,小栖,哥哥去去就回。”   小橘猫伸爪抱住听吟的手,他语气中有着莫名的执着和失落: “兄长,你明知道你自己现在是个神魂了,出门捕猎找药材的事情为什么不交给我,我已经长大了——”   实在不行,他可以悄悄和兄长比一下的。   听栖都养得起兄长的神魂了,怎么还把他当小孩呢?   相允凝道: “需要帮忙么?”   听吟摇了摇头, “不用,多谢。”   他当初入道的时候就走了捷径,借由别人的魂灯勉强活了下来,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每一盏魂灯的制作讲究是的相性和机缘,上至材料下至炼制全部都要自己亲自寻找动手,有缘之物自然会靠近,无缘之物就算得到用起来也毫无作用。   听吟可以确定是的,李寻那盏魂灯和他之间没有哪怕一点的缘分,甚至可以说是排斥。   可是在自己被李寻杀死之后,魂灯还是选择接纳了他的魂火。   思来想去,听吟也只有因果循环这一解释能勉强说得通了。   李寻枉顾天命人伦拿走了他的生命,却又以另外一种方式将他的活路送了回来。   所以魂灯破碎,李寻的魂火会彻底消散,而自己却还能借由他人的识海温养,其中大概不乏这盏魂灯本身就与他不关联的原因。   相允凝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没有问听吟的去处,只是缓声说道: “互相给对方多一点信任。小栖没有你想的这么好欺负,兄长也没有你想的这么不怕死。”   有些路注定要自己走,在座各位都尝过失而复得的滋味,谁都不想如今得来不易的团圆再次破裂。   相允凝低语道: “小栖,只要你在,兄长的神魂便永远都有栖息之地,永远不会彻底消散。”   而小栖待在碧落殿,便不会有任何的危险。   四舍五入……兄长即使出事,也永远有后路。   听栖不是什么没用的拖油瓶。他是听吟回家的底气。   小橘猫骤然一愣。   ……   最后他们两人在相允凝的提议之下双双各退一步,听栖答应让兄长自己去找魂灯材料,而兄长带上了相允凝给他的贝壳坠子。   这块贝壳坠子和小栖那块有些相似,只要出现意外,听吟便能通过这块贝壳坠子传送回碧落殿。   听吟走的第一天,小橘猫盯着碧落殿的门口,闷闷不乐地软耷着猫耳,即使被投喂小鱼干也精神不起来。   与此同时,受听栖所托跟踪听吟的小玳瑁传回消息,听吟仗着自己神魂凝如实体不惧水压,潜入深海后从身后偷袭,然后悄无声息顺走了海妖守护的螟蛉草。还把追上来的海妖引到隔壁海域,让海妖和隔壁水域的妖族打了起来。   听栖: “……”   螟蛉草几乎是和小玳瑁的消息先后脚到碧落殿,相允凝见到螟蛉草的时候默然片刻,揉了揉小猫软哒哒的尖耳朵,轻声道: “我可能需要闭关一段时间,兄长回来的时候,小栖能不能替我谢谢他?”   当然没有问题。   第二天,听吟把游了大半海域回来找他报仇的海妖揍了一顿,被海妖举全族之力追杀,因为撤得比较快,所以毫发无伤地回了碧落殿,暂时躲一会风头。   听栖: “……”   小橘猫想了想,忽然觉得他待在相允凝身边替他护法好像更合适一点。   还说他是恶霸呢,兄长好像也没有好到哪去呢。   ———————— 第38章 哄骗   听栖的心腹眼线小玳瑁给力得很,这些天居然也没有跟丢过,时时刻刻尽忠职守地给听栖传回兄长的消息。   知道兄长在外面的时候只有欺负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欺负他的份后,听栖便安心了不少。   恰逢相允凝要去灵泉闭关,听栖便跟着守在了灵泉旁边。   小猫在灵泉旁边自己给自己搭了个小窝,他闲来无事就这么趴在上面,猫脑袋探出来搭在猫窝边缘看着半身浸入冷泉之中的相允凝,尖尖猫耳异常精神地耸立起来。   听栖现在已经是一名合格的猫咪守卫了,方圆几里之内的动静都逃不过小橘猫的耳朵,但凡有人敢靠近碧落殿,小橘猫都能第一时间察觉。   这是听栖第一次给自己委以如此重要的任务,他精神高度集中,活跃得甚至想绕着碧落殿巡逻三圈。不过出于谨慎,小橘猫还是没有离开相允凝身边。   相允凝闭关的时候显然无心外界,就连小橘猫无聊之际探头探脑地绕到他背靠的灵泉边的动静都并未察觉。   相允凝身上还是留了一件薄衣,湿透后贴在身上,勾勒出了令人遐想的身形。小橘猫缩在猫窝处盯着相允凝看了半晌,最后暗暗嫌这个地方离相允凝太远,于是偷偷把猫窝叼到了相允凝的身旁。   这个身位就近多了。   小橘猫甚至都能闻见相允凝身上隐隐约约的兰花香味,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院子里养的兰花腌入味了。小橘猫对这个距离满意至极,于是在相允凝身边打了个滚。   闭关是一件枯燥又专注的事情,期间感受不到外界的动静,所以修士们闭关之时会尽量寻一处足够安全的地方。   碧落殿里有相允凝亲手设下的禁制,安全问题大可不必担心,但是毕竟相允凝生拔了逆鳞,上次他用来困住听栖的禁制因此被自己强闯了出去,难保闭关期间会不会有别的厉害的臭东西想捡漏,因而听栖也没敢放松。   不过灵泉之外还有姬无笙和林枫在镇守着,所以听栖的压力其实也不会太大。   如今无事发生的时候,听栖闲得无聊还能悄悄挪过来偷看闭关的相允凝。   何相允凝这张脸越看越忍不住让听栖想伸手摸一摸,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完美的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挑不出任何的瑕疵,光是看一眼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相允凝于他而言,好像确实是有很大的不同的。   小橘猫躺在旁边看了半天,似乎还是不够满足,于是偷偷跳上了相允凝的肩膀,把尾巴蜷在爪爪下面,在他肩窝处缩成了一团毛球,这才看起来满意了。   小橘猫呼噜着用毛茸茸的猫脑袋胡乱蹭了一遍相允凝的侧脸,轻轻咪一声。   反正也不会吵到相允凝,小橘猫干脆怎么开心怎么来。   “咪——”   坏鱼。老是做这种让自己遭罪的事情。   “咪呜。”   下次再这样,他猫大王可就一爪挠下去了。   他仗着相允凝听不见也没反应,于是伸爪从冰冷的泉水里面捞出相允凝一侧的手,叼着湿透的布料把相允凝的手叼了上来。   相允凝的手修长干净,指节匀称,是一个看起来就让猫想蹭一蹭的手。小猫用妖力把自己的爪爪和叼出来的相允凝的那只手烘干烘暖,这才心满意足地抬了雪白前爪,轻轻按在了相允凝的手心里面。   “咪呜!”   说好了,和他盖了小猫爪印,以后就得听猫大王的,不能再做伤害自己的事情了。   若是反悔,猫大王一定严惩不贷。   单方面完成了契约之后,小橘猫就将旁边录下全程的留影石收了起来,自信满满地等相允凝闭关完后拿给他看。   不管过程怎么样,反正从结局来看,相允凝就是答应了,他们连小猫爪印都盖好了,反悔不了一点。   做完最重要的事情之后,小橘猫把相允凝的手放了回去。   相允凝泡的水真是太冷了,小猫叼着相允凝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放入水中,完美得没有被溅上哪怕一滴。   相允凝还是那副十分见外的模样,即使生拔心口逆鳞的事情暴露,他也还是没有答应脱掉湿透碍事的衣裳给小猫看看鲛人形态时的心口伤疤是什么样的。   小猫对此有点生气,但不是很多,在相允凝迈步走入灵泉前便已经跟在相允凝的脚边扑着他的衣摆咬了好几口泄气,所以自觉已经扯平了。   但是……相允凝如今还在闭关吸收灵力,螟蛉草生长于深海之中,其中含有一种对鱼类生长鳞片极其重要的元素,但这种元素会带来一定的麻痹作用,因此理论上来说,听栖现在无论对相允凝做什么,他都不会察觉。   “……”   小猫漆黑的眼珠转了转,顿时动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他倏地变作了人形。   “嘶……”   听栖被泉水冻了个激灵,攥住相允凝肩膀的手不由得收紧。   相允凝之前抓他去涮灵泉的时候,泉水分明是温热的,泡起来很舒服。   可是轮到相允凝单独泡灵泉的时候,他就懒得自己给自己烧热了。   ……可能也不是懒,而是相允凝本身就更习惯这样的温度,听栖之前还在给坏东西渡灵骨时,传送到相允凝身上的时候他泡得就是冰泉。   听栖之前太过迟钝,没有察觉其中的小心思,还以为相允凝和他一样。   现在知道了,心里反而不是滋味。   有点想抱着冰冷鱼啃一口表达一下难以言表的喜爱之情。   听栖心里酸酸涩涩的,他转了转眼眸,心想反正相允凝什么也不知道,索性张了手揽过相允凝的肩颈,大着胆子贴进了相允凝的怀里。   好吧,不论怎么样冰冷鱼就是很招猫喜欢和贴贴——   听栖下巴搭在相允凝的肩颈处,眷恋似的蹭了蹭。   蹭完之后,听栖就开始猫手猫脚地扯人衣服了。   相允凝身上只有一件薄衣,衣带在腰间稳稳当当地系着,听栖扯了半天扯不开,干脆直接扯相允凝的衣襟。   他本意是想看看相允凝心口处的伤疤有没有在长,现在是什么样子的,但是当他正准备悄悄扯开相允凝的衣襟看一看时,不安分的手就被人无声无息按住了。   听栖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 “?”   等他看见那双指节匀称修长的手慢条斯理地把自己的手腕攥在一起之后,整个人猛然抬起头,对上了相允凝悬垂下来的冰蓝色眼眸。   听栖眨了眨眼。   两人相对无言,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贸然开口,听栖当场被抓了个现行,也不尴尬,耍赖似的开始反问道: “你怎么醒了?闭个关居然这么不专注,你是不是偷懒了!”   好一个倒打一耙。   相允凝拢了拢被扯开的衣襟,他没有道理把主动送进怀里的猫放走,于是自然而然地伸手揽住听栖的腰,低下头贴了一下他颈间的皮肤,道: “有人在我身上乱蹭乱扯,想不醒来也难。”   妖力无声无息把泉水的温度烧了上来,听栖嘀嘀咕咕着谴责相允凝闭关不专心,直到他窝在相允凝怀里,不知不觉感觉到身体暖上来,这才惊奇地察觉相允凝做了什么。   听栖刚才才被相允凝那倏地反常的亲近贴了个脊背微麻,就被相允凝这一下哄得心里软软,小声嘟囔道: “冰冷鱼,你这样我会忍不住啃你的。”   他怎么可以这么……这么……   不知道怎么说,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猫的心尖上,恰到好处,很会拿捏他。   相允凝没忍住笑了一下。   什么奇怪的癖好。   不过联想到听栖格外喜欢他的鲛尾,似乎便也能说得过去了。   随便吧。啃便啃了,又不会真的掉一块肉。   听栖抬起手,不放心地碰了碰相允凝的心口,说道: “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看看你的鳞片长得怎么样了。”   相允凝道: “所以你就亲自下来自己扯我衣服看么?”   听栖: “……”   不行啊!   被相允凝这么反问一下,听栖莫名就开始觉得羞耻起来了。   ……退一万步来讲,相允凝都对他做过那样更加羞耻一千倍一万倍的事情了,他就看看相允凝的心口罢了,怎么了怎么了?!   听栖嘴硬: “不行吗?你都……”   相允凝听他起了个头就知道听栖要开始翻旧账了,于是忽地想到了什么,打断道: “可以的。我知道。如果我可以随时给你扯衣襟看心口,那你下次还能不能找我帮忙?”   刚好看看能不能包揽一下听栖之后的发/情期。   相允凝自己吃药度过已经成了习惯,但他实在有点不舍得看小栖煎熬。   反正都阴差阳错地起了个头,就算原本是个错误,就这么继续下去,便也能够将其扭转成对的。   他不舍得小栖煎熬,也知道自己肯定无法接受小栖去找别人解决。   原谅他自私自利,明知小栖在这方面什么也不懂,却还是为了不让别人有趁虚而入的机会,从而自己抢先下手。   相允凝一想到听栖未来也许会同别人……   他就已经忍不住要疯了。   听栖: “……”   相允凝眼睁睁看着听栖的耳尖红了起来,本来理直气壮的神色开始飘忽起来,连眼神似乎都不敢看向他了。   ———————— 第39章 好吵   听栖自己提起这件事来没有问题,但若是相允凝拿出来说事,那听栖可就要开始浑身难受了。   提起这件事就如同逆摸听栖的毛一样,他实在是难以忍受,于是开始胡言乱语: “我不想听你说话了,等我兄长回来我就告状说你欺负我,要他把你晒成鱼干撒上孜然香辣粉送回大海深处。”   相允凝: “……”   再在冰冷鱼怀里待下去,听栖就真的要被尴尬死了。   很烦,很烦!   发/情期什么的反正还有一段时间,随便吧毁灭吧,反正现在听栖是不想动脑子去思考了。   听栖自以为十分冷酷无情地退开相允凝的怀抱,变成猫形跳上了岸,远远找了处地方甩干湿淋淋的全身,烘干烘暖后这才旁若无人地扑回自己的小窝里面。   相允凝全程就这么看着他动作,虽然知道听栖这种隐晦的态度代表着回避,但是相允凝依旧不觉气馁。   想把小猫哄到手,本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慢慢来。   大概是猫形和人形有很大的区别,虽然听栖如今化形很久了,但不知为何,平常还是用猫形更顺手一点。   大概是能够无时无刻都挂在相允凝身上吧。   但有一说一,橘白青年被做过的羞耻事,和他一只喜欢鱼干吃了就睡的长毛橘白有什么关系?   人形的时候听栖不好意思再在相允凝怀里待下去,可是一旦变成猫形,好像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便与他无关了似的,小橘猫如今在窝里躺得好好的,甚至还有闲心把猫脑袋探出来偷看相允凝。   相允凝一头金发浸在水下,发冠被他取下来随着外衣整齐地放在了干净无水的高处,衣襟虽然被他抬手拢过一次,但是被水流一冲,依旧难以遮挡其间风光,苍白皮肤和肌肉凹处的暗色清晰可见,再往下的心口处,则横着一道条状的伤疤。   相允凝的人形也不会有鳞片冒出来,所以听栖看不见相允凝的鳞片如今长得怎么样了,但是肉眼可见那伤口之处正缓慢愈合,依旧也是一件令猫心安的好事。   相允凝偏过头,看见不知何时跑到他身后的猫窝和里面缩成一团的小橘猫,不由得微微一愣。   他闭眼前离他还没有这么近来着的呢。   “……”   小橘猫仰头看见相允凝愣神,好心地伸爪抵了抵相允凝的肩背,咪道: “别发呆,快点修炼。”   相允凝眼神柔软下来,他反过身,轻轻揉着小猫的耳朵,道: “好好休息,不会有什么不长眼的家伙闯进来的,你不要太紧绷了。”   “咪!”小橘猫原地打了个滚,橘色的长毛翻转过来后便是雪白的腹部,看得相允凝指尖微动,似乎是想伸手摸一下。   腹部的毛发雪白柔软,一看就很好摸的样子。   ……也不知道小栖给不给摸。哪天一定要试试。   话是这么说,相允凝的眸光久久落在小橘猫柔软的腹部上,最后不知怎的,还是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一下。   腹部是非常重要的要害之地,小橘猫以前在外面称王称霸惯了,能让他这么做的人或妖一般都很少,见过的人都很少,更不必说摸了。   而且翻滚露出腹部在猫族的肢体语言之中是表达友好友善和信任的意思,不是让对方摸的意思,因而小橘猫一开始猛然被相允凝这般的动作吓了一大跳,下意识蜷起身子,抱住相允凝的手就张了口,哪知相允凝见自己将要被咬,干脆伸手顺着雪白的毛发又摸了好几下。   小橘猫: “……”   过分了啊!!   见小猫只是又好气又好笑地作势叼住他的手,抱住手腕的爪爪也没有露出锋锐的指甲,即使自己占多了几次便宜,小橘猫也依旧没有继续攻击的意图,相允凝心下然,心情显然不错了起来。   相允凝缓声说道: “小栖,别人有没有……”   “没有!你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啊。”小橘猫翻过身来,不给他摸了,气势汹汹地咪道: “就你摸过,别人想摸都没得摸,还要挨咬挨挠。”   相允凝便笑了。   能够拿到小栖的特殊对待,是不是证明着他在小栖的心里,地位也比别人特殊那么一点呢?   相允凝真是后悔这么晚才找回小栖。   小栖成长过程中所有的第一和唯一,相允凝通通都想包揽。   只是相允凝终究缺席了那两百年,无论如何都弥补不回来了。   好在虽然往昔已不可追,但他还能占有小栖的现在和将来。   小橘猫实在看不得冰冷鱼现在这幅把愉悦建立在不修炼偷摸猫上的模样,于是收着指甲用猫爪挠他: “天天偷懒的坏鱼,还不快去闭你的关。”   相允凝颇觉好笑,轻轻应了一声。   见相允凝应完之后还要伸手往自己这边来,小橘猫抬爪把相允凝要抄起整只猫团的手按在爪下,咪道: “不可以。没有长出新的逆鳞之前都不可以。”   相允凝略感遗憾地收回手: “好吧。”   *   小橘猫自从镇守在灵泉旁边之后,便没有闭过眼睛。   他不时爬上去窝在相允凝的颈窝处看风景,偶尔忙着给自己梳理烘干后还未来得及整理的毛发,一圈圈数着相允凝身边荡漾开来的波纹。   灵泉位于碧落殿靠后山的地方,四周山峦环抱,设了不透明的禁制,里面修建了一些水榭亭台,可供休息和饮食。   姬无笙和林枫是知道尊上要闭关养伤的,因而都守在了灵泉禁制之外,不会僭越半步。   因此,整个灵泉周围,就数小橘猫是唯一一个睁着眼睛的活物。   所以听栖依旧分着神留意着周围。   期间,姬无笙多次给听栖传音,委婉地劝他放宽心,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不必担忧太多,   莲间域主座下两个护法都不是吃干饭的,有他们在的时候,尊上不会有任何的危险。   听栖知道是一回事,自己做又是另一回事。他知道有姬无笙和林枫在外面,心怀不轨的人想闯进来的可能性极小,但是相允凝毕竟感知不到外界,如今听栖待在他身边,刚好也能上多一层保险。   到了夜半时分,小橘猫本来已经爬上了相允凝的肩膀,准备眯一小会,然而外放的神识却察觉出禁制外两股陌生的气息正快速逼近。   小橘猫蓦地站起身来,惊疑不定。   然而来人似乎并没有贸然行动的意图,他们只是远远放了几道远程攻击,尝试着冲击碧落殿上空的禁制,便悄无声息地撤退了。   姬无笙和林枫同时亮出武器,等小橘猫钻出禁制之外,连突袭人的人影都没见着一个。   姬无笙趁势把小猫抄进了怀里,揉揉小橘猫毛茸茸的猫脑袋,说道: “走了。什么贪生怕死的鼠辈,打草惊蛇一下就跑,真没胆量。”   小橘猫愁道: “还真盯上了。”   林枫余光观察着小橘猫的状态,闻言道: “无碍。他们不敢来的,打草惊蛇都幼稚得像个笑话,也最多就只是盯上了。”   小橘猫被摸得呼噜不已,稍稍放了一点心。   次日,小玳瑁依旧传回来兄长平安的消息,不过因为兄长进了什么封闭的秘境,所以暂时联系不上。   听栖昨天就没怎么休息,彻夜守着没敢放松,这次到了半夜的时候毫无动静,碧落殿的禁制却在半个时辰之后骤然遭到了攻击。   这次依旧是远远丢过来的法器之类,只见物品不见人,让听栖抓不到想趁虚而入作乱的人,姬无笙的武器甚至都没抽出来,不过是隔空将那些法器彻底燃尽,这才哼笑着把窜出来警戒无比的小猫继续抱回去。   这次,林枫盯着姬无笙怀里乖乖搭着猫爪的小橘猫看了半晌,怀中的剑从左边丢到右边,又从右边丢掉左边,最后还是姬无笙率先忍不住笑,偷偷挪了过来,抓着林枫的手悄悄戳了一下小橘猫的脑袋。   小橘猫转过头朝着姬无笙气势汹汹地咪一下了,转头抱住林枫的手,窜到了林枫的肩膀上。   林枫高挑的身形骤然一僵,似乎是第一次和除了姬无笙之外的活物如此近距离地接触,整个人略显不知所措。   姬无笙要伸手来抱小橘猫,还被小猫抬爪拍了下去,小橘猫往林枫的方向又缩了一点,咪道: “你坏得就比冰冷鱼差一点……就一点。”   姬无笙笑得不行,余光看着林枫不知所措,却又忍不住想偷偷摸小猫的神情,更是愉悦无比。   自那之后,听栖逐渐摸清楚了那群不敢露面的敌人出现的规律,只有在子时和丑时之间才敢来消耗一下碧落殿的禁制能量,有一次还差点被提前蹲守的小橘猫抓到,连忙吓得落荒而逃,连朝着禁制扔法器的环节都省了。   他们似乎见不得光一样,除了子时那段时间之外白天消停得不行,小橘猫因此缩在相允凝旁边偷偷睡了好几回,醒来发现一切还是睡前的模样,还算比较安心。   看得见有规律的敌人显然比不知何时要出现的敌人更让人有所准备一些,因而姬无笙和林枫也能察觉得出小橘猫这些天起码睡了好些时候,不至于彻夜精神紧绷。   算算日子,尊上也差不多该出关了,姬无笙满意地心想,随后挥挥手,让手下把那群远程丢法器的修士结清灵石解雇掉。   然而就在姬无笙遣散完那群雇来修士的几天后,深夜之时碧落殿外面却依旧冒出了陌生的气息。   这次来犯的人显然比姬无笙雇来的修士们要敢想敢拼得多,兵分两路一边尝试打开碧落殿外的禁制,一边从空中定位准灵泉处的禁制,于是毫不客气地朝着那一点猛攻。   姬无笙察觉到空中那股浓郁不散的默契,神情微寒。   ……她不过是为了小猫多睡一会演了场戏而已,没想到这群魔界的喽啰还真敢当真啊。   莲间域主因伤闭关的消息不胫而走,在情况不明的时候本来无人敢蠢蠢欲动,毕竟病的老虎依旧是老虎,而且消息是否属实也不一定。   然而这些天她们演出来的不计较,似乎让那些有想法的人真的敢动手了。   林枫反手便拔出了长剑,可是没等她们两人出手,身后就蓦然闯出个橘白身影,借了林枫的剑毫无章法地朝着空中漂浮的人影丢去,生气地喊道: “差不多得了啊!完有完没还了?天天晚上偷鸡摸狗,还以为你们终于消停了,结果又来,还更吵了,你们烦不烦!”   长剑带着摄人的血气,本来锋锐无比,但因为听栖扔得毫无准头,最后是剑柄砸在了黑色人影的头上,猛地将空中的人砸翻下来。   得亏他白天睡饱了晚上专门等这个时候,要不然起床气更大。   姬无笙: “……”   林枫: “……”   说准吧,这剑本来应该捅到他心口去的。   说不准吧,小栖这一扔,能生生把人从半空中砸下来,晕得不省人事。   ———————— 第40章 龙骨   魔气的味道果然难闻,不如鲛人。   他们猫族对自己熟悉领域中出现的陌生气味很是敏感,而且极其讨厌这种极具侵略性的攻击感,他们这些来路不明目的不纯的魔族这么偷鸡摸狗地打相允凝的主意,着实把猫惹恼了。   半空中被砸翻的黑影闷哼一声掉了下去,来犯之人惊疑不定,互相对视半晌,谨慎地把同伴扶起来后便没再贸然动手。   然而他们定睛一看,这堂堂碧落殿里只站了三个人,细数之下也就一个锦鲤妖一个猫妖一个魔界叛徒,最大的隐患相允凝还在里面因伤闭关,这有什么可怕的?   禁制外警戒逡巡的魔族们顿时便安了心。   他们打不过千年大妖相允凝,还打不过相允凝座下这俩也才几百年修为的护法?   只要相允凝不在,莲间域主座下两位护法便不足为惧,这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小小猫妖看起来也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此次胜券在握!   其中一位魔族顿时放松下来,哼笑道: “相允凝不在,你这小小猫妖有什么资格如此猖狂?”   “也就在莲间域能见到这么嚣张的猫妖了,连魔族入侵都不放在眼里,架子可真大啊。”   “嗐,其他域哪里比得上有相域主亲自镇守的莲间域呀,没有生存压力还受到特殊保护,只会养出一堆废物。你看,这猫妖身上连妖气都淡薄无比,究竟是怎么敢这么猖狂的。”   听栖眼神惊奇地看着他们。   眼神这么不好的吗?   能看得出来他是猫妖,但是对他的修为嗤之以鼻。   就是,有没有可能,没有妖会把自身气息彻底释放出去任由别人打探观察自己修为呢。   首先相允凝是闭关了不是死了,其次他的确是贪吃贪睡的猫妖但不代表他会任由别人骑在头上欺负。   听栖打架还从来没输过。   听栖这些天在相允凝身边待着,一旦有空就蹭上相允凝的颈间,一边蹭一边修炼,天生灵骨逐渐生长完善,已经差不多赶得上他没挖灵骨前的水平了。   有这个程度,听栖就已经差不多能像从前那样为所欲为了,不说能够打遍天下无敌手,但是欺负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魔族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猫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说道: “你们自己回去,从此以后不要来吵人清净,我就当做这一切从来没发生过。”   刚才砸那一下也出了气,比起跟他们纠缠,听栖更想把所有时间拿去陪相允凝,但是如果他们这些不长眼的魔族还是执意要骑在猫头上兴风作浪,那猫也不介意把他们挠下来。   那些魔族听了这话,纷纷哄堂大笑: “好大的口气!莫不是因为莲间域供奉什么猫神,你也就真把自己当个半仙吧?”   “人莲间域主愿意护着整个莲间域的猫那也是看了猫神的面子,可不是什么猫都是猫神的。”   话音刚落,就见漆黑的夜空之中蓦然闪过一道惊雷,眨眼间照亮了黑夜之下的平原山峦景象,又一瞬间落入黑暗。   轰然的雷声在耳边炸响,像是某种无声的警告,本来还在哄堂大笑的魔族们被这道突如其来响起的惊雷吓了一跳,方才嚣张的气焰不由自主地弱了下去,嘀咕道: “什么东西?”   天边雷声滚滚,圆月被厚重的云层遮盖,黑夜之下更显暗沉漆黑。   魔族们眯着眼睛看向天空,见雷声越来越大,也不想和听栖他们废话太多了,于是纷纷亮出了武器。   方才只是谨慎的试探,如今他们试探出这两妖一魔只会龟缩在碧落殿的禁制内等待相允凝伤势痊愈为其撑腰,便没有这么多顾忌,真正亮出了底牌。   听栖见他们后撤了几步,自动自觉地空出了一片空地。   其中一位黑衣蒙面人缓缓走了出来,手中捧着一个镶满宝石的宝箱,那块宝箱大概有一个巴掌大小,可是黑衣蒙面人却慎重地用两只手捧着,像是什么绝世宝物一般。   方才还是面无表情宛如在看小丑跳梁的林枫,在看见那宝箱出来的一瞬间,神色便微微变了。   听栖鼻尖动了动,隐约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但是他一时之间实在是想不起来,索性便放弃不想了。   姬无笙和林枫对视一眼,心下有了不妙的预感。   这不是普通的宝箱,甚至……还有上古苍龙的气息。   上古龙族早已湮灭数万年,能够沾上哪怕一点上古龙族气息的物品,都能证明其不凡的来历,更何况是他们手中这一个气息极其庞大威严的宝箱。   隔着禁制,林枫似乎都能感觉到那股龙之气息笼罩下来的感觉,那是一种让众生俯首战栗的威严感,来自上古龙族的血脉压制让林枫神色微变。   她几乎是本能地不想这个盒子打开。   这个气息的浓郁程度,让林枫不得不怀疑,宝箱里面装着的已经不是什么上古苍龙身上的旧物了。   那应该得是苍龙身上的某件部位遗骸,才能有这般亲临苍龙威压的感觉。   ……可是这群臭喽啰,究竟是从何处搞到手的苍龙遗骸?   当真是令人费解。   姬无笙的骨鞭,林枫的剑,已经悄无声息地亮了起来。   那是蓄势待发的征兆。   姬无笙罕见严肃地低声说道: “小栖,你先回去,待在尊上身边,这里有点危险。”   听栖被她们拦在身后,对她们的爱护发自内心地感激,但是猫现在实在是不想放过这群喽啰,于是听栖抿了抿唇,说道: “按照修为我肯定打得过他呢,让我来可以吗?他们觊觎冰冷鱼,我想亲自揍他们一顿。”   按照修为,小栖肯定能打得过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魔族们,但是他不一定能挡得住那个宝箱里面的东西啊!   那玩意沾着上古苍龙极其浓郁的气息,姬无笙甚至都怀疑上面是不是附了什么残存的意志,才让这群魔族如此嚣张地当做底牌亮出。   现在把小栖放出去,这不是眼睁睁看他找死么?   姬无笙沉声说道: “小栖,现在情况不对,他们的底牌可能真的是个有用的底牌,你先回尊上身边待着,起码有个保障。”   听栖啊了一声,他看了一眼魔族手里端着的宝盒,仔仔细细又端详了好几遍,没察觉出什么令猫害怕和震慑的东西,心道:   不是吧,这个什么盒子居然厉害到他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听栖抿了抿唇。   两位护法姐姐面色凝重,如临大敌,听栖不可能把她们两个留在这里独自承担危险。   听栖真的有自保能力,他不仅有,甚至还很有可能可以反击。   ……更何况,那个什么盒子看起来真的就是普通的装东西的盒子啊——   到底有什么这么神秘的?   猫刚才才放了狠话,如今就要这么灰溜溜地夹着尾巴退到冰冷鱼的身边要他一个受了伤的人来保护自己,那不开玩笑呢么?   魔族听了两人的谈话,笑得更是猖狂无比,戏谑道: “早这么老老实实回去当个猫咪挂件不就好了么,非要猫仗人势狂得没边,这下可好,进退两难!”   “我劝你啊,早点回去的好,回去呢,没的是面子,留在这里呢,没的可就是命了!”   姬无笙面无表情地拦在听栖身前,不让他再往前半步,漆黑的瞳孔颜色逐渐褪去,露出原本的魔族血瞳。   找回小猫后的日子太过安逸,她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被溅上新鲜的血液了。   就算那什么狗屁遗物是上古苍龙,姬无笙今天也绝对要让这条龙喝上他们的鲜血。   领头的魔族双手捧着宝箱,另外一魔站在他的侧面,抬手按在卡扣之上,神色变得严肃不已,低沉道: “上古苍龙,奉我之令,杀死他们。”   听栖听得眉头皱起。   什么……什么龙?   莫不是在做白日梦吧?   这种命令式的口吻简直不要太嚣张,都是上古龙族了,怎么可能会听他们的!   扣住宝箱的卡扣被魔族拨开,发出了一声嘎达的轻响,微弱却清晰地传进了姬无笙和林枫的耳朵里。   那股上古苍龙的气息在宝箱打开的一刹那蓦然猛涨,当宝箱完全打开的那一刻,听栖看见里面静静躺着一段雪白的龙骨。   那段雪白的龙骨似乎只是脊骨中的一部分,质感光滑莹润,看起来根本不像骨头,反倒更像是一段龙骨模样的玉。   林枫被那道苍龙气息激得手背上开始蜿蜒显出了鳞片,长剑嗡嗡作响,血气惊人。   片刻之后,就见那段雪白龙骨蓦地散发出莹光,有一道巨大的影子从龙骨之上脱胎而出,听栖定睛一看,那居然是一条通体只剩雪白骨架的龙!   那条骨龙身上没有一丝的血肉,有的只是嶙峋蜿蜒的白骨,龙身的骨架上长着尖锐凸起的骨刺,随着骨龙游动嶙峋交错。   其中有一段龙脊骨处缺了尖刺,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那些苍白骨刺长得怪异非常,边缘锋锐无比,只是听栖看着看着,不知为何居然觉得有些眼熟。   听栖犹疑地盯着看了半晌,忽地想起了什么,瞳孔剧缩。   冰冷鱼那根苍白骨刺……是不是就长这样啊?   他不会薅的上古龙族的骨刺来当武器吧?!   ———————— 第41章 骑龙   骨龙在空中缓缓游动,将其放出来的魔族哈哈大笑,尽显得意: “怎么着,小猫妖,是不是没见过龙啊?今天就让你们开开眼!”   姬无笙看见那道庞大的骨龙影子之时,心中便骤然一沉。   还真是上古之龙遗骸中残存的意志。   听栖仰头看着那个那条半空之中缓缓游动的骨龙,震撼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骨龙的龙身盘旋在一起,光是看模样就已经能够估计龙身有多长,更不用说当龙身完全展开之时会是什么样了。   但奇怪的是,听栖并没有从骨龙身上察觉出什么敌意,也没有感受到威压,好像骨龙就是骨龙,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没有附带其他任何东西。   将骨龙放出来的魔族笑了起来: “这可是猫神秘境中镇守入口的苍龙遗骸,据说是天帝曾经的坐骑,飞升后龙身陨落人间,猫神秘境中居然也有一块遗骸,当真是意外之喜。有多少人为了闯入猫神秘境而陨落在了苍龙遗骸手中,如今它既然选择了我们作为它的新主人,那必然是天意!”   据说猫神在人间寻了一处秘境,用以存放自己攒下的无数珍宝,根据可靠消息,这处秘境就在莲间域里,只是出没毫无规律,加之秘境门口有上古苍龙的遗骸守护,想要进去几乎难如登天。   百年来莲间域里的有心人为此趋之若鹜,毕竟谁不想要神仙留下来的珍宝呢?   其中必定有着极其珍贵的宝物,有心人为此趋之若鹜也正常。   他们自是其中一员,本想搏一搏看看能不能从秘境之中拿到什么宝物,好用来对付相允凝,结果收获出乎他们意料,本来守护在秘境入口的骨龙遗骸居然主动让他们取走,何尝不是天意所为!   “还等什么呢,”魔族眯着眼睛看向空中悬浮的骨龙,道, “杀死面前这三个人再说,能杀死相允凝就更好了。”   这只是上古苍龙在遗骸之中残存的意志,若要碾死眼前这两妖一魔可谓是轻而易举,只是面对相允凝便有些难说了。   但不管怎么样,如今山中无老虎,即使是猴子称大王那也不够看。   其实听栖有点好奇为什么上古苍龙附着在遗骸之中的意志是一条全无血肉的骨龙,比遗骸还要遗骸,被骨龙缓缓环绕之时那龙身上交错盘旋的尖刺忽近忽远,不知何时会擦过他们周身,看起来还是有些渗人的。   骨龙似乎听见了魔族说的话,庞大的白骨龙身逐渐将整座碧落殿缠绕起来,脊刺在禁制上划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骨龙围绕着碧落殿缠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将众人的视线彻底遮蔽,偶尔能从骨间缝隙窥探出外界的几缕景色,可也仅限如此了。   听栖漆黑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骨龙,不论是谁面对这样一个被上古龙族残骸缠绕起来的场面必然都警戒无比,可是莫名其妙的,听栖就是觉得它好像没有恶意。   巨大的龙头从半空之中缓缓俯首,龙头融进了碧落殿的禁制内,就这么朝着站在二人身后的听栖游来。   姬无笙脑海之中那根紧绷的线骤然断裂,骨鞭和长剑几乎是同一时间出了鞘,然而这片大陆上所有的武器这些在苍龙遗骸和意志之下,大约都没有可比性。   它们对骨龙根本不起作用,长剑几乎在骨龙身上砍出火花,却根本劈不出缺口,更不必说阻拦。   姬无笙反身抓着听栖,就要把他往殿内相允凝所在的地方推去,厉声道: “小栖,快走!”   听栖被推了个猝不及防,但他心中有一股越来越强烈的直觉,踉跄说道: “它,它好像没有没有什么攻击性……”   姬无笙简直头大: “就算它没有攻击性,那它若是要拐猫怎么办?!去找尊上!”   然而还不等他们有所动作,听栖便只觉得骨龙的方向传来一阵强烈的吸力,他蓦地抬头,看见龙头上那双空洞的眼睛正直直朝着自己的方向。   在那一刻,听栖浑身的肢体都失去了动弹的能力,像是骤然断线的木偶,即使内心急得快要挠墙壁挠疯了,听栖整具躯体都依旧纹丝不动。   随后,听栖整个人骤然不受控制地变回了猫形,像是被无形的手凭空攫取,朝着骨龙龙头的方向飞去。   林枫脸色骤变: “小栖!”   两人几乎是想也不想就飞身上前伸手捞猫,然而小橘猫朝龙头飞去的速度依旧不见凝滞,反倒还带着姬无笙和林枫一起飞了过去。   小橘猫耳边嘈杂不已,有呼啸的风声,有震耳欲聋的激烈心跳声,有底下魔族洋洋得意的笑声,有姬无笙和林枫散在空中的话语声,虽然听不清全部,但是隐约能够听清是安抚。   然而就在下一刻,底下所有开始狂欢的魔族骤然僵住,鸦雀无声。   他们仰起头,看见预料之中要被送入口中咬死吞吃入腹的小橘猫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到了雪白的龙骨之上,就这么稳稳当当地四爪落到了龙头上方,锋锐的龙角位于两侧蜿蜒向上,像是把小橘猫护在中间。   姬无笙和林枫也僵住了,她们和小橘猫对视半晌,又看了看脚下开始松开盘旋龙身的骨龙,一时之间震撼住了: “?”   底下那群魔族也是同样傻眼的神情: “?”   小橘猫比他们还要最先反应过来。直到落在龙头之上,他周身无形的禁锢便解了开来,活动自如。   小橘猫感受着爪垫下光滑的触感,惊奇地咪一声。   他试探着说道: “我们以前认识吗?你现在是想做什么呀。”   苍白骨龙并未言语,不知是不能还是不言,骨架龙身缓缓盘旋半晌,棘刺之间交错碰撞擦过,发出如同撞玉般的叮当声响,随后一道龙尾便轻缓地伸在了两人一猫面前,恰好于站立的位置齐平。   小橘猫眨了眨眼,抬爪想要走上骨龙扬在面前的龙尾,然而小橘猫的猫爪还未落到龙尾之上,却见龙尾轻轻后撤了一点距离,随后用龙尾处平滑的面将小橘猫轻柔地推了回来。   小橘猫扬着尖尖猫耳: “咪?”   不要他上去吗?   然后就见龙尾重新伸了回来,这次却是放在了姬无笙和林枫面前,甚至还轻盈优雅地晃了晃。   姬无笙: “……”   懂了,要把她们请下来是吧?   姬无笙也不客气,上了龙尾,伸手把林枫接了过来,怕她摔下去还揽过她的腰。   林枫眼眸紧紧盯着小橘猫,起初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姬无笙怀里了。   她抿了抿唇,像是放弃似的,放纵姬无笙如何动作。   苍白骨龙满意了,用龙尾把两人安安稳稳地送回了碧落殿的地面上,然后这才带着头上的小橘猫猛然飞上了天空。   小橘猫被骤然扑面而来的力道冲得吧唧一下翻了过来,晕头转向地咪一声,连忙伸爪抱住旁边的龙角,好歹没被吹走。   上古苍龙在天边游动,遮云蔽日,龙身骨刺间碰撞发出的叮当声泠泠如玉,甚是悦耳。   小橘猫适应了站在骨龙头上之后,紧紧抱着龙角探出一颗猫脑袋,看着暗色之下绵延起伏的山峦和逐渐远去的站立人影,惊呼了一声。   他从来没有以这个视角俯瞰过这片大陆,如今突然被抓了上来,随着骨龙在云层之中缓缓游动,视角不断变换,小橘猫看得津津有味。   如果是白天的话,应该会更广阔无边。   如今大半视野其实都被夜色掩盖住了,从上方能看见的仅有灯火通明的碧落殿,还有底下那堆傻眼呆滞的魔族。   骨龙带着头上蜷缩起来的小猫团在空中缓缓游了几圈,等到小猫看得尽兴不已,忍不住咪呜一声,道了句谢谢,骨龙这才将小猫放回了碧落殿内。   姬无笙在下方伸出手,接住往下跳的猫团,安安稳稳地把小猫放回来,然后就见骨龙又朝她俩伸出了龙尾。   姬无笙愣了一下,随后有些哭笑不得: “不用了,谢谢。”   好好好,原来一次只能坐一人。   骨龙沉默片刻,调转龙尾伸到林枫面前,同样被林枫礼貌谢绝。   一向是姬无笙喜欢这些,姬无笙不去,她也没什么兴趣。   如玉般的莹润骨色龙尾微微蜷了起来,随后收了回去,姬无笙总疑心自己是不是眼睛出问题了,居然能从苍白龙尾这短暂的动作间看出些许失落来。   ……失哪门子的落啊!   肯定是眼睛有问题。   在此之前,在场的魔族几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见到真龙下场。   他们同样没能想到,有天见到真龙遗骸下场的时候,居然是在原地看它载着一只小猫崽飞天游荡,只为讨小猫崽开心。   ……天道疯啦?   在场的魔族几乎都呆滞得不知所措,本着难以置信的心情执意要看看这跟着他们出来的骨龙遗骸究竟想要干什么,一开始还在自欺欺魔地想骨龙是不是想把他们载到空中摔死他们,可是直到小橘猫平安落地,预料之中的攻击都未曾发生。   魔族们傻眼半晌,像是才反应过来,开始在夜色之下四散奔逃。   小橘猫骤然变回人形,气势汹汹地撸起袖子冲上去,不过还没等他出手,就见骨龙下一刻出现在碧落殿外,骤然甩出了个神龙摆尾,将那群想要逃跑的魔族纷纷抽翻。   最初被听栖用剑柄砸翻的魔族此时好不容易悠悠转醒,当头又是一尾,整个魔又晕了过去,生死未卜。   龙身上还带着嶙峋尖锐的骨刺凸起,被重重鞭笞一下都是血肉模糊,更不用说被抽翻后的翻滚和巨大冲击力。   这场闹剧结束得意外又滑稽。   听栖趁着那群魔族们还没死绝,手中外化出了猫形的尖锐指甲,挨个挠了好几爪,生气地说道: “让你们觊觎冰冷鱼。”   上古苍龙的白骨遗骸落到了听栖的手上,骨龙以一种保护性的姿势在他身后缓缓盘旋,空洞的眼眸中燃起一丝幽蓝的火苗,像是待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宿命。   ———————— 第42章 朦胧   眼前这一幕让姬无笙久久回不过神来。   苍龙张了口,像是发出了一声无人能听见的龙吟之声,随后缓缓消失在橘白青年的身后。   听栖方才忙着报仇,意识到骨龙正在消失的时候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后赶忙说道: “你还会出现吗?我还没有好好谢谢你呢。”   在骨龙彻底化作流光消失的那一刻,听栖似乎还能从那双空洞骷髅中燃着的幽蓝火苗中看出一丝欣然的笑意。   虽然问是这么问,可是听栖心里却也有了答案。   这是上古龙族残骸上附着的一道意识,消失了,大约是真的没有了。   听栖心口微微一动,随后又莫名伤感了起来。   姬无笙出门把剩下的魔族都补刀一遍,确认他们都死绝了之后才收手。   也不知这上古苍龙从前是不是和小栖或尊上有渊源,反正不论如何,此次都是有惊无险,再好不过。   “对了,”听栖怅然道, “我还没问他呢,冰冷鱼的武器不会真的是薅人家的骨刺来的吧?”   那,那多不好意思啊?   姬无笙: “……”   姬无笙神色变化几许,她认真地思考了好一会,一拍大腿: “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等尊上出关去问问他。”   她们尊上这么厉害的吗!   连上古龙族的遗骸都能搞到手,甚至还为己所用。   不过,她更好奇的是苍龙遗骸对小栖的态度,那可是上古龙族飞升后留下的遗骸,其上还附着残留的遗志,而且听那群前不久还活着的魔族们说,这遗骸镇守猫神秘境的入口之处,是主动让魔族们带走的。   若是不出所料,应该是从前有过交集。   就是不知道这天帝的坐骑究竟是怎么和猫神联系在一起的。   ……大概都是一个天庭上的神仙,所以互相照拂么?   姬无笙耸了耸肩,把变回猫的小橘猫捞起来放到林枫的肩膀上。   不管怎么样,反正现在听栖只是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猫崽子,她们只需要看着他平安无恙长大就够了。   *   数十日之后,冰冷鱼依旧没有出关,但是兄长却回来了。   小玳瑁在听吟进入秘境之后便跟丢了,为了安全着想,听栖没肯让小玳瑁进陌生秘境。   等到再次见到听吟的时候,就是现在了。   彼时听吟亲手提着自己炼制成功的魂灯,脸侧和颈间还有一些未消的红色咒文,看起来颇有些森然可怕。   小橘猫看见兄长的第一眼就红了眼圈,他冲上去小心翼翼地想爬上兄长的肩,被听吟伸手轻轻托了起来放到了肩上。   小猫把自己缩成了一团萎靡的猫团,盯着兄长颈侧的红色咒文吧嗒吧嗒掉眼泪。   这是被真火灼烧淬炼后,与新的魂灯签订契约后还未彻底消散完全的痕迹。   听栖认得,因而也知道听吟为什么要躲着他的眼线溜进秘境中偷偷做这个事情了。   会有多疼啊?小橘猫想都不敢想,伤心无比地抱着兄长伸来安抚他的手不肯松爪。   听吟轻轻抚摸着小橘猫的猫脑袋,捏捏雪白猫爪,揉揉猫耳,顺着脊背上的毛,扬眉笑道: “都过去了。小栖,过来看我的新魂灯。”   小橘猫含混不清地咪一声,在自己爪爪上面擦掉眼泪,抖了抖浑身的毛,打起精神来看兄长递过来的魂灯。   这盏魂灯与李寻那盏有着很大的不同,听吟的魂灯居然是一盏白瓷,看起来不像寻常意义上的灯,倒像是寻常人家用来插花的花瓶。   与花瓶不同的是,这盏魂灯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居然能够透光,薄透的白瓷中间完美地透出暖黄的魂灯颜色,灯口附近同样烧制了一条白瓷做的提手,方便随时提走。   小橘猫目不转睛地盯着其中的火焰,咪道: “兄长,这是你的魂火?”   听吟摇了摇头,道: “准确来说,你现在看到是的淬炼我魂魄的真火。魂火在灯芯之中,肉眼看不见。”   小橘猫嗷呜一声,确认道: “是不是有了这盏魂灯,你就不会死了?”   小栖……大概是真的怕了。哪有生灵不会陨落?   只是听吟也不想扫兴,他把魂灯放进小橘猫的怀里,轻笑道: “差不多……只要魂灯完好,魂魄便有温养的机会。”   碧落殿内所有人由衷因此开心。   小橘猫这才显得开心了一点。   兄长和新魂灯之间还需要磨合,因而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魂灯之中温养。瓷白魂灯交到了小猫的手里,小橘猫每天就把魂灯叼到窝里放着,拿薄被遮好以免冰冷鱼会泄露隐私。   小猫在相允凝的肩上睡觉,早晨醒来的时候,小猫会按照惯例蹭蹭相允凝安静无声的侧脸,然后跳下他的肩膀伸个懒腰,活动开筋骨之后便叼着兄长的魂灯迈着小猫步伐吧嗒吧嗒跑出去院子里有阳光的地方晒太阳。   小橘猫怕死了瓷白魂灯磕着碰着或被人偷了,每回都是小心翼翼地伸爪护在怀里,谁来都不肯松爪,也从不会离开半步。   听吟前几日都是在魂灯里晒太阳,等到攒够了基本的魂魄能量之后,这才能从魂灯之中随意化出神魂形态。   等到听吟能够随意掌控进出魂灯之后,便将魂灯藏在了天知地知他知小猫知的地方,那是小橘猫欢天喜地地同他商量了好久的藏身之处,据小橘猫说绝对隐蔽,放心好了。   自从不用带兄长的魂灯之后,小猫显然放松了许多,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会咪呜咪呜地窝在兄长怀里,被橘色大猫抬爪按着舔毛,小橘猫自己则舒舒服服地呼噜着在暖融融的阳光下继续做白日梦。   有时候贪睡睡过头了,晒到夕阳下山之时,橘色大猫便会叼起呼呼大睡的小橘猫,无声无息钻进灵泉禁制之内,自动自觉地把小橘猫塞进相允凝的肩窝处。   没办法。   小橘猫哪里都睡不安稳,除了相允凝身上。   也不知道这个习惯是怎么养成的,但……是好是坏,其实还说不定呢。   小橘猫会和兄长一起跑出去采摘利于促进伤口恢复的灵草,叼回来丢进相允凝浸泡的灵泉之中,再有模有样地学着相允凝的做法将灵泉水烧热,反正只要不像上次那样钻进他怀里动手动脚,他对外界便依然无所知之,不会突然诈尸跟小橘猫算灵草煮鱼汤的账。   别说……要不是时间地点人物不合适,否则小橘猫真的会对尝尝其咸淡很心动。   所以……相允凝究竟什么时候醒来呢?   小橘猫趴在相允凝身边,毛茸茸的下巴搭在前爪上,歪着头漫无边际地心想。   大概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静下心来胡思乱想些天马行空的东西。   冰冷鱼保持着这个姿势已经很多很多天了,久到小橘猫仅仅只是窝在男人颈间都不够满足了。   虽然猫大王不是很想承认,但事实就是相允凝闭关安静消停的这么多天以来,小猫总是有些不习惯。   他和兄长玩得很开心,和两位护法姐姐玩得很开心,可是没有了冰冷鱼,听栖总还是会觉得心里有一处空落落的填不满。   这个世界上这么多美好之事美好之人,他也想相允凝一起亲自看一看,瞧一瞧,体会其中滋味,笑也好恼也好,都行。   只是这次相允凝失去的是逆鳞,不是什么普通的鳞片,也不是随便就能愈合的伤口。   小橘猫惆怅地咪一声。   他盯着相允凝安静闭眼的容颜,想着想着不知为何突然生起气来,可能小猫的脾气都是阴晴不定的吧,反正小猫自己把自己脑补到生气得微微炸毛,折着飞机耳气鼓鼓地挠着相允凝的手臂: “臭鱼坏鱼,你一声不吭就为了干这种伤害自己的大事,你可真行……真行!”   猫从来没见过相允凝如同尸体般闭关这么久,足可见相允凝从拔鳞后便没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不对,他要是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当初也不会做出生拔逆鳞这种荒唐的令猫生气的事来了。   真的生气!!   小橘猫挠完犹觉不够,忽地变成橘白人形,搭着膝盖蹲在相允凝的面前,面无表情伸手捏他的脸,低声说道: “冰冷鱼,我非常非常有耐心地再和你说一次,以后再也不许这样了,行不行?”   “你要是再这样……”橘白青年想了想,卡壳了, “猫生气后就再也哄不好的了。”   说完听栖又觉不对,这话显得他自己多重要似的,于是改口道: “你要再这样,猫以后追着你咬追着你挠追着你哈气。”   从来没人能得到猫这种如此全面的大全套体验包,相允凝若是再犯,就送他第一个体验。   他们盖过小猫爪印了,听栖又再三强调了这么多遍,再反悔可就真的过分了啊——   这么想着,听栖便又稍稍放心了。   果然猫的情绪阴晴不定的。   听栖歪着头,莫名觉得手中捏着的脸手感很好,于是忽地来了兴致,捏着相允凝的侧脸轻轻揉搓捏扁,颇觉好玩。   揉捏的过程中,听栖的手不经意擦过相允凝的唇角,他本来没觉得什么,捻了捻指尖,又新奇于相允凝薄唇冰凉又柔软的触感,于是好奇心起,又抬指轻轻点一下了他的唇。   微软的唇被冷白的指尖微微戳出凹陷,听栖不知为何,此时的脑海中骤然想起曾经看过的那群露天交媾的妖们。   大多妖从来奔放,毫不介意露出自己本来的模样,听栖从前远远遇见他们行鱼水之欢的时候都会远远回避,不敢多看一眼。   只是仅仅只是一眼,他都能透过茂密的树影,看见两人尽情而狂放地啃吮着对方的唇。   白的牙齿,叼住红润的唇,同样微微凹陷,居然有种莫名的相似。   听栖触电般收回手。   他恍然回过神来,惊觉道:不对啊,他干嘛玩相允凝的唇啊?!   奇了怪了。   听栖嘀嘀咕咕地收回手,晃了晃脑袋,企图将刚才脑袋里的废料全部甩掉。   反正天知地知他知相允凝不知,总结:   没什么好怕的。   听栖强迫自己想点别的,思绪无边蔓延之际,却又跳到那天被兄长捉奸似的奇怪姿势上。   他不过是不想相允凝因他泄露隐私罢了,当时事态紧急,也只能想出拿自己当人形隔板的办法,实在是没有别的好法子了。   可是现在想来,那个不论是在外人眼里,还是他自己看来,都亲密得过分了。   他整个人完完全全地贴在另一个人的身上,亲密无间地环着相允凝的肩颈,相允凝轻轻按着他的脊背,就着一个把他护在怀里的姿势淡然抬眸的那一刻,好像什么风雪都不落他眼,不入他怀。   宛如一个掌控大局的上位者,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淡然处之,沉着冷静,毫不慌乱。   “……”   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听栖都极其,极其,极其地喜欢这种安全感无边的姿势。   而他本就没有动过寻找道侣的心思,按理说,应当对这样亲昵得只有道侣之间才会做的事情感到排斥或敏感。   比如……过分亲密的拥抱,比如名为帮忙的度过发/情期。   听栖蓦地转过头,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相允凝那张俊美无双的脸,确定自己盯着相允凝看时会开始莫名其妙心绪混乱的时候,这才看似冷静实则无措地移开了目光。   听栖摸了摸脑袋,确定没有什么猫耳朵因为心绪波动过大而蹦出来之时,这才点了点头,不是滋味地捏了捏相允凝的侧脸,心道:   不要让猫抓到冰冷鱼偷偷给他下蛊。   ————————   昨天是不是有人召唤日六版的云山有意,今天限时返场一下(捧上二更)(公主请看)   * 第43章 动心   灵流流转全身,汇聚于心口之处,逐渐凝出一片透白的鳞片。   相允凝沉淀几个周天,最后缓缓呼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经过这段时间日夜不歇的修养,心口伤疤处已经长出了一片全新的鳞片,接下来缺的只是时间问题。   小猫不在身上,灵泉边也没见到,不知是不是跑出去和他兄长玩了。相允凝站起身来,卷干身上水珠,抬步走出。   他走出灵泉,来到听栖所在的宫殿里,便看见小橘猫不知何时窜上了房顶,正和玳瑁小猫凑在一起,不知在嘀嘀咕咕些什么。   周围不见橘色大猫,只有不断从树上掉落,精准砸到小橘猫脑袋上的酸甜灵果掉了满屋脊。   小橘猫和小玳瑁凑在一起,咪几声灵果便砸一下,小橘猫本来专注于嘀嘀咕咕,根本无心关注外界,一开始还只是抬爪把猫脑袋上掉落的灵果拨下来,后面不知被打断了多少次,终于被砸破防了,张牙舞爪地窜上旁边的树,嗷呜一口咬在了罪魁祸首的前爪上。   兄弟内斗实属家事,玳瑁小猫不好插手,于是一边卡嚓卡嚓啃着掉落的灵果,一边津津有味地看戏。   相允凝笑了一下。   还不等他要飞上屋檐捞猫,便看见小橘猫尖尖猫耳微动,随后蓦地朝着相允凝的方向转过头来。   小橘猫愣了一会,随后挣扎着从橘色大猫的魔爪下逃离,朝着相允凝的方向跑了过来: “冰冷鱼!你出关了?你的伤好全吗!”   “好了。莫要担心。”相允凝轻轻应声,站在屋檐前朝跳下来的猫团伸出手。   小橘猫看见相允凝在下面朝自己伸出手时便毫不犹豫地朝着他怀里跳去,似乎从来都没有想过如果相允凝接不住自己该怎么办。   事实上,相允凝每一次都稳稳当当地接住了猫。小橘猫还会被人抱着举起来,那双凝视自己的冰蓝色眼眸幽深平静,小橘猫总能从中找出自己的身影: “小栖真的很信任我。”   小橘猫甩了甩蓬松柔软的尾巴: “咪!”   相允凝眉目柔软了下来。   听栖伸手就要去扯相允凝的衣服,在碰上他的衣襟之时骤然一顿,这才想起这里露天营地,还有别的猫在场,于是生生刹住车,把相允凝拽进了殿内。   相允凝顺着听栖的力道跟在身后,道: “小栖?”   听栖应了一声,把相允凝推进殿内,然后砰地一声就把门关了起来,说道: “真的好了?给我看看。”   相允凝沉吟片刻, “怎么看?”   听栖真诚说道: “我觉得你这句话问得十分多余。”   还能怎么看,扒掉上衣看,最好是看完人形再看鲛人形态,双重确认。   相允凝并未言语,他缓步朝着听栖走了过来。   听栖眨了眨眼,看着玄衣男人的高大身影朝着自己缓缓笼罩过来,莫名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悄然开始不对了起来。   但是具体到底哪里不对他也说不出,只是在注释着相允凝那双冰蓝色的瞳孔时,莫名让猫产生想要逃离的冲动。   相允凝走到他的面前停下,随后朝他敞开双手,轻声道: “那你来吧。”   听栖和相允凝大眼瞪小眼。   相允凝道: “你说的,你要看。”   听栖: “……”   在这一刻,听栖在心里蛮不讲理地暗道:   冰冷鱼也太没有眼力见了吧——   没看出来他不敢伸手碰鱼么!   若是猫形还好,可能是猫形和相允凝相处的时间比较久,残存的触感记忆也只是属于把冰冷鱼当可口的美味鱼牌猫爬架来看待,所以小橘猫跳到他怀里的时候完全不觉得有什么。   可是一旦变回了人形再与相允凝齐平对视,他就开始莫名其妙不敢看鱼了。   男人的金色长发在胸前静静垂落,发冠上的长尾骨螺在阳光下发出细闪的光芒,听栖的眼睛随着相允凝的动作向下,看见他领口处扣着的流苏金链,正因方才的走动而微微摇晃着。   “……”   听栖知道自己看过这道金链锁住的风光是什么样的,那天他跳下冷泉,扯开相允凝的衣领,也能隐约窥见一二。   也正因如此……听栖才只敢偏过眸光,装作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   相允凝仔细端详着听栖的神情。   一副霸道咪的模样非要扯掉衣襟看伤口的是听栖,如今敞开手任由他来,却假装无事发生的也是听栖。   相允凝暗暗失笑之时,却又隐约摸得几缕小栖的异样。   往常不过是看个伤口而已,小栖根本不会客气,扒他衣襟扒得不要太熟练,今天怎生如此反常?   相允凝沉吟片刻,随手勾开领口的金链,道: “这样呢?你会满意么?”   细碎的金链流淌在相允凝苍白修长的手指上,他不过轻轻动作了一下,便将领口勾了开来,露出形状优美的长锁骨,以及一拉即开的衣襟。   听栖瞬间闭上眼偏过头,不敢看相允凝的方向,连忙道: “诶诶诶……!”   然而诶完之后,听栖才骤然意识到,好像是他要求检查确认的吧,如今相允凝让他检查了,他诶个什么啊?!   “……”   听栖满脑子里都是嫣红与冷白的视觉冲击,他那天虽然没看到多少,也没看得多么深入,但是该看的看了不该看的也看了,属实是没办法,猫也不想的。   如今一遇上这种情况,听栖就麻爪了,无措了,开始无意识循环播放了。   听栖勉强定了定心神。他用手捂住脸,然后给一只眼睛悄悄开了一条指缝,漆黑之中看见相允凝的心口处,那道拔鳞后留下的伤疤如今只剩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听栖悄悄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把指缝合拢得严严实实,闷声说道: “行了,看完了,你穿好衣服吧。”   相允凝却道: “你不是一直想看鲛人形态的伤口么。”   他自行将领口衣襟勾开,半点没有隐私暴露在另一人面前的羞耻或扭捏,坦坦荡荡得仿佛听栖才是衣衫半掩的那个人。   听栖内心天人交战,最终还是担忧战胜了麻爪,于是狠狠心睁开了眼。   不就是检查伤势而已,他之前都看了这么多回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抛开别的不谈,只要能确认冰冷鱼的逆鳞是真的重新长出来并且养着,那忍受一些莫名其妙的羞耻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然而听栖睁开后,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愣在了原地。   鲛人身上的玄色衣裳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上半身逐渐长出细密的幽蓝鳞片,流畅紧致的肌肉线条却依旧清晰可见,金色长发静静垂落身后,下半身的长腿不知何时化为了一条缓缓游动的冰蓝色鲛尾,淡蓝透亮的尾鳍无声翕张,悬浮在半空时美得几乎夺目。   听栖,一只纯正的喜欢吃鱼的猫,一只一直对相允凝这只鲛人垂涎三尺但不敢下口因为觉得打不过的猫,一只逮到机会就馋得忍不住抛掉面子嗷呜一口啃人鲛尾的猫,一只最近还疑似对鲛人难以平静的猫。   怎么可能,能够抵挡这么一只毫不设防地浮在他面前的鲛人!   憋了半晌,只听听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你,你在陆地上,能飘着走啊?”   相允凝: “……”   金发鲛人叹了一口气。   不过片刻,听栖便觉得方才离自己尚还有一点距离的鲛人不知何时就出现在了眼前,他身上那股浅淡的兰花香钻进橘白青年的鼻腔中,心旷神怡,还带了点难以言喻的上头。   听栖的手腕被一只冰凉的手轻轻圈住,那端传来力道,将他的手牵引着按在胸口处,听栖只觉触摸到了一片冰凉光滑的硬质鳞片。   这还是听栖第一次如此鲜活而真实地触碰过相允凝身上的鳞片,那种感觉微妙又新奇。   听栖最近觉得自己的脑子真是被灵泉水涮没了,他总是有意无意地能想到所有与相允凝接触的画面和触感,听栖真的不想记起的,但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那些片段居然牢牢刻入了他的脑海之中,并且在某天一股脑地全部翻腾上来。   肌肤相贴,冰凉与炽热的,隔着薄衣与蒙着眼的坦诚相待的,通通暴露在天光之下,如今还增添了新的。   听栖发间的猫耳倏地钻了出来,一折一折的。   相允凝攥着橘白青年冷白的手腕,指腹按在突出的腕骨上停顿了片刻,忍耐住了摩挲的冲动,然后带着听栖的指尖点在那片新长出来的淡白逆鳞上,道: “这是新生的逆鳞,之后会随着修炼逐渐养成原来的模样。”   所以……不必担心。   听栖骤然一愣,注意力被那片刚长出来的逆鳞吸引走。   他极为小心地摸了又摸,生怕给新长出来的逆鳞碰掉,因而珍惜地摸完之后便克制地收了手,以免到时候害得相允凝还得去闭关大半个月。   听栖方才不受控制的大脑好多了,此刻稍微找回了一点理智,又不放心地绕着悬浮在空中的金发鲛人转了好几圈,看见他身上没有其他的伤口后,这才终于放了心。   放宽心后,听栖的眸光便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落在了相允凝的身上。   他不敢看相允凝的脸,怕一不小心和相允凝对视上,目光滑到鳞片闪着细碎幽光的胸膛上,又觉这样盯着人家的胸膛看一点也不礼貌,便又滑到了那条漂亮至极的冰蓝色鲛尾上。   然后……然后听栖闻着相允凝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特殊气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就连猫尾巴也冒出来了,无知无觉地在身后静静垂着,尾巴尖紧张又偷摸地想去碰鲛人的尾巴。   出于被鱼吸引的本能,听栖以前其实很馋相允凝的鲛尾,逮着机会就想哄鲛人给他看看尾巴。   那是生物用以果腹的本能,听栖从前从来不以为意,毕竟他再怎么失去理智,也不可能真的把相允凝当做鱼吃了,最多装模作样地啃两口过足瘾。   但是现在,听栖莫名察觉出一些不对来。   他现在似乎已经度过了想吃鱼的阶段了,变成看见相允凝就毫不犹豫抛下手头所有事情想往他身上黏,看见相允凝化出鲛尾就想碰一碰摸一摸用原型的尾巴蹭一蹭勾一勾,对相允凝宛如平常的触碰感觉鲜明异常,对以前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坦诚相见感到不好意思,喜欢盯着相允凝的眼睛看因为里面总是只有他一个人,但是真的对视上了却又忍不住迅速挪开,到现在连看都不敢看。   听栖自顾自思考了好半晌,得不出一个确切的结果,丧气地低下头,结果看见他不知何时冒出来的长毛尾巴居然已经勾在了相允凝的鲛尾上!   听栖: “!!!”   他的尾巴什么时候叛变的?!   相允凝似乎对此喜闻乐见,即使触摸鲛尾会让他不自觉地眼眸加深。   听栖对上相允凝如同深海般幽蓝无光的眼眸,头皮一麻,想也不想地直接开溜。   再不跑……听栖就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啃鱼行为了。   然而相允凝微微一愣,本能地伸手去留他,却被慌忙逃离的橘白青年挣脱开来了。   “……”   饶是自认为已经对猫有所了解的相允凝,此时也没能想明白小栖为什么一声不吭地就跑了。   他能看得出来听栖的神态不像是生气或不悦,倒更像是难以忍受的羞耻和抓狂,想要逃离自己的心明确无比。   怎么会?   看见自己就羞耻,莫不是上次发/情期的原因才导致他不敢直视自己吗?   如果这会让小栖远离自己,他可以改。他可以不再冒犯不再贪心,他可以改的。   相允凝始终想不明白,本来能够坦然面对自己扒自己衣裳都无所畏惧的小栖,怎么突然就开始逃离自己了。   然而相允凝才发现,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头。   小栖……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开自己的目光和触碰了。   相允凝原以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亦或是小栖还未能从第一次发/情期中挣脱出来,可是人形的听栖见到自己就跑,被抓住了也会立刻变回猫形,虽然不会拒绝自己的抚摸触碰,但是小猫蹭完两下,就逃也似的溜走了。   小栖和那只玳瑁小猫待在一起的时间变长了很多很多,两只小猫总是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连听吟靠近试图偷听,小橘猫都要折着耳朵把兄长推走,并且警觉地不肯继续讨论。   相允凝从来不介意小橘猫有自己的玩伴亦或有其他事情分走小猫注意力,可是他或多或少都会对小橘猫玩了一天后不再翘着尾巴等自己把他抱进怀里擦爪顺毛抱上床,不再趴在他的胸口处呼噜睡着,不需要他在早晨准备鱼干等他醒来就有得吃而感到难以忍受。   相允凝的危机感陡然达到巅峰。   而彼时的小橘猫却伸爪抱着猫脑袋哀嚎: “冰冷鱼要是知道我对他……怎么办!”   听栖不敢让兄长知道,两位护法姐姐更是瞒得死紧,身边除了自己的心腹小玳瑁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位敢放心交流不怕泄密的人选了。   可是小玳瑁平常除了自己就没有朋友,比他还要自闭,面对这种情况,哪里会有经验?   小玳瑁听小橘猫慌慌张张碎碎念了这么多天,唯一做的动作便是在小橘猫不确定地问自己是不是真的起了不该有的念头时肯定地点头。   还用犹豫?   百分百坠入了爱情的苦海。   只是小橘猫依旧处在自乱阵脚的环节上,忍不住一遍遍地想着鱼要是从自己格外异常的反应察觉出什么来,会不会从此和他疏远,因为避嫌而不愿意见他了?   毕竟没有人,会在知道自己养的小猫对自己产生非分之想时还能装作无事发生般如以前的模式般继续相处。   相允凝这样绅士又讲理的鱼更不用说了,他浑身上下就透露着一股冷冷淡淡毫无欲/望的气息。   知道别人对他有想法,第一反应肯定是觉得冒犯吧。   小橘猫甚至都不敢光明正大地黏他了,生怕相允凝发现些什么……虽然感觉相允凝好像已经察觉出了什么异样,但是为了避免错漏太多自己圆不回来从而导致自己被毫不留情地丢掉,小橘猫还是眼泪汪汪地忍住了想黏鱼的冲动。   天知道他自从晚上不趴在相允凝的胸口上睡觉之后,就再也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   久等!等更新的宝贝们记得去上一章留个评论,晚点的时候会批量发一次红包补偿大家~   * 第44章 拥抱   最终,小橘猫如此煎熬了几天之后,终于妥协般顺从了自己极其想要黏鱼的心,悄咪咪地顺着门缝溜进了相允凝的寝殿。   相允凝的寝殿里空旷得不行,偌大寝殿里放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床榻,上面铺了寻常的薄垫薄被,除此之外只剩一套样式普通的桌椅,便再也没有别的了。   小橘猫在没有偷溜进相允凝的寝殿,钻进他的床榻深处之前,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晚上到底是怎么休息的。   按照修炼狂魔千年大妖的惯性,小橘猫猜相允凝估计不休息。   猜归猜,在相允凝一掀被子,发现里面缩着一只睡得歪七八扭,骤然见光时还在冲他神色无辜地咪呜咪呜的橘色猫团时,还是在默然片刻后就立刻把寝殿内的布置全部换了一遍。   到现在,地面铺着厚软的地毯,桌角全部做了防撞处理挪到边缘地带,怕小猫跑酷的时候撞伤。   床榻更是软如棉花,小橘猫在上面开心地从床头滚到床尾,雪白/粉嫩的爪爪呼噜着一张一合,蓬松柔软的尾巴一扫一扫的,看着便让鱼心情甚好。直到被相允凝轻轻抱起来放进怀里,小橘猫这才消停,安安心心躺在相允凝胸膛上睡觉。   相允凝的心跳很稳,承载着小橘猫的胸膛微微起伏,是一种很是新奇的体验。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小橘猫偷偷溜进去的时候,相允凝却不在里面。   小橘猫一愣。   “……”   原来没有他的话,相允凝是不是就不回寝殿睡觉的啊?   如今自己一旦不在了,相允凝就消失了。   那他天天晚上给自己当人形床垫,大概真的很委屈他。   半晌之后,小橘猫丧气地转过身来,蔫蔫地准备转身离开。   一双冰冷的手骤然将小猫腾空抱了起来,原是后面蓦地走进了一个人,当头挡住了小橘猫折返的路。   小猫被那双在冰窖里常驻的手冰得激灵一下,下意识开始挣扎起来,在看清是许久未黏的相允凝时便无声无息停了下来。   相允凝也愣了一下。   殿内本就没有光源,相允凝从门后走来,背着身后的光,脸上的神情显得晦涩不清。   小橘猫看不清,但是他能感觉到相允凝的眼神一直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于是莫名开始有些不自在起来: “……冰,冰冷鱼。”   相允凝低低应了一声。   他垂眸看着偏过目光就是不看自己的小橘猫,在外玩了这么多天再也没有找过他的小橘猫,如今偷偷钻进他的寝殿片刻后又离开的小橘猫。   他心里不知是何种滋味,只觉得手心冰得更厉害了,也许小橘猫从一开始就什么也不缺,不缺人投喂不缺人顺毛不缺爱……   不缺他。   相允凝控制着自己缓缓呼出一口气,像是要把肺腑之中的血气一同排干净,不然就要将他堵塞窒息一般。   即使相允凝再怎么不愿意舍弃毛绒温暖的触感,不愿意将好容易终于往他寝殿里回钻的小猫放下,可是小橘猫曾经也明确说过,他不喜欢擅作主张。   “……”   相允凝将猫缓缓放下的时候,几乎能尝到嘴里的血味。   小橘猫见他都要跑了,他若再这么自私地把猫禁锢在怀里,只会让猫从此离他更远。   再给他一点时间。   小橘猫在看见抱起自己的人是相允凝时爪爪就开始开花了,他本来等着被抱进怀里,还在畅享到时候一定要扒着相允凝的胸膛仰头好好蹭一回相允凝,结果他等到的却是相允凝把他又重新放下来了。   小橘猫愣了个彻彻底底,高高扬起的猫尾僵在了原地,随后缓缓落了下来。   相允凝,是不是还在气自己擅作主张躲他啊?   擅自过来找相允凝是他的,擅自离开的是他,离开后又灰溜溜地钻回来的也是他。   听栖自己都觉得自己做得不厚道。   相允凝要是生气也是应该的。   相允凝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出了小橘猫的异常。   他眉间紧蹙,立刻俯下身来,朝着小橘猫伸出手,低低问道: “小栖,我能摸你么。”   小橘猫轻轻咪呜一声,朝他甩了甩尾巴。   这是答应的意思。所以相允凝像平常那样,手法轻柔地一点点揉着小猫的脑袋和下巴,不时从头抚过脊背上柔软的毛,直到把小猫摸得忍不住呼噜起来,方才伤心得垂落下来的尾巴也开始重新扬了起来,相允凝这才道: “小栖,你方才为什么不开心?”   他莫不是,又做了什么引得小猫不喜的事情了。   相允凝知道自己表面上看起来落落大方,可是大约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他的心里究竟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欲。   各种……难以启齿的欲。   他希望小栖开开心心平平安安,亲人故友皆在身边,也暗自荒谬地祈盼过小栖永远只喜欢自己,永远不看旁人一眼。   这些还只是冰山一角,也庆幸于小橘猫不会读心术,相允凝才得以堪堪维持着在小栖面前的君子模样。   只是相允凝与君子不同的是,君子想而不做,而他说不定会在看着小栖远离他的事后彻底失去理智,做得更绝。   相允凝清楚地知道自己实质上就是一个疯子罢了。   一个先礼后兵,但失去理智就会不择手段的疯子。   相允凝打心里想让小猫告诉他个究竟,他好彻底改正。   小橘猫也忍不住凑过来蹭着相允凝的手心,咪呜道: “没有不开心。”   很显然,小橘猫在撒谎。   可是相允凝也不是什么蠢货,他能判断得出小猫神情变化的动作节点,对应过来就是在他将小猫放下来的这个动作前后开始不开心的。   小栖因为他把他放下来而不开心了。   相允凝心里蓦地砰了一瞬。   他沉默片刻,决定直白问道: “小栖,我可以抱你吗。”   小橘猫的眼睛不甚明显地亮一下了,连微微折起的尖尖猫耳都悄无声息地立了起来: “当然可以呀。”   小猫不等相允凝伸手,便鼓起勇气擅作主张地跳上他的膝头,前爪搭着相允凝伸来撑他的手臂,恋恋不舍地地使劲蹭着相允凝的颈间和下颌,喉间呼噜声不绝于耳。   小猫开心地咪道: “我还以为你生气,不想抱我呢。”   相允凝的心脏像是中了一箭,连呼吸都能牵扯出刺痛: “……怎么会。”   他闭了闭眼,手上却轻柔无比地将小猫拢在怀里,一点点揉捏着小猫脑袋,低哑道: “抱歉,我不够格。”   他狂妄自大地想要小栖全心全意专注唯一的爱,可是到现在为止,他甚至都没能让小栖被爱到底气十足的模样。   一个放下的动作,就足够小猫心下忐忑,猜测自己是不是生气了不爱他了。   ……怎么会。   小栖拥有的爱本应该满得溢出,足够供一只被爱就会很开心的小猫在快乐打滚。   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看别人眼色战战兢兢。   特别是……这个人,还是在不该克制的时候克制的该死之人。   该死……该死!   相允凝呼吸微乱,恨自己那时候就该蛮不讲理一次。   小橘猫雪白的爪爪转而抱住相允凝的脖颈,蓬松猫尾甩来甩去,扫在相允凝的身上,又悄悄地勾在了相允凝的手臂上,简直不要太开心。   他可能真的是乐天派吧,只要发现相允凝其实没有生他的气,还是如往常一般温柔无比,以往所有坎坷的心路历程便全部被他抛在了脑后。   什么露不露馅的,和被相允凝如护珍宝般圈在怀里比起来全都是浮云。   小橘猫在相允凝肩膀上踩着爪,呼噜着心道:   他找回了生离死别的兄长,有话少但是极力支持并热衷于为猫追鱼出谋划策的玳瑁猫猫,有喜欢投喂他鱼干的护法姐姐和师兄师姐们,有永远都会将他护在怀里的冰冷鱼。   这么一算下来,他的猫生好像也没有这么糟糕。   如果他最后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对相允凝迈出那一步,其实也没有这么糟糕的,对不对?   听栖还是有点害怕失去的,大不了永远也不和相允凝坦白心意了,这样相允凝也不会把他从怀里拎起来丢出去。   想着想着,小橘猫不知为何感觉到爪爪下的肩膀蓦地微微颤抖起来,他不由得微微一愣,连忙撑起自己仰头看向相允凝的表情,才发现相允凝的神色冷得可怕,连薄唇都抿得死紧,似乎正处于气极之中。   小橘猫嗷呜一声,小口舔了一下男人紧绷的下颌,相允凝的神思骤然回笼,面对小猫的表情下意识和缓下来,哑声道: “怎么了?”   小猫见终于把相允凝的注意力引过来了,于是咪呜咪呜地来回蹭着他,小声问道: “你看起来心情不好,为什么呀?我能知道原因吗。”   相允凝深吸了一口气,手上用了点力道揉了揉小猫脑袋,道: “有个哄我的办法,你想不想试一下?”   小橘猫道: “快说!”   猫大王真的很想知道。   相允凝凝视着小橘猫漆黑的眼瞳,一字一顿道: “理直气壮地要求我为你做任何事情。”   任何小栖想做的事情。   小橘猫愣了一下,随后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了一点。   他惊奇地心想:   天呐,这话说的,冰冷鱼该不会有点什么……什么特殊的癖好吧?   这也太特殊了!!   听栖其实也不是不能做,但是面对相允凝这种对他有求必应绅士优雅的梦中情鱼,实在是无法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要求。   小橘猫清了清嗓子,试探着小声咪道: “我,我可不可以理直气壮地求你为我做任何事情呀?”   相允凝: “……”   相允凝冷冷道: “不,行。”   小橘猫: “……”   小猫委委屈屈地咪了他一声。   然而说完这话之后,相允凝才意识到自己又凶猫了,深吸一口气,一句抱歉又脱口而出。   小橘猫无聊地在他怀里滚来滚去,闻言停了下来,惊奇地说道: “冰冷鱼,是错觉吗,我怎么觉得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道歉呢?”   他有这么恶霸地欺负鱼吗?没有吧!   鱼不欺负他就不错了!!   相允凝神色复杂,轻声说道: “那你在我面前之时,又为何总是如此卑微呢?”   小橘猫愣在原地。   “……”   小橘猫神色不太自在地扭过头去,他在相允凝怀里踩来踩去,踩半天爪都不知道要回些什么,不开口一直沉默又会很尴尬,于是终于在沉默的尴尬中爆发了。   小橘猫蛮不讲理地嘴硬道: “什么时候?请不要乱说,猫大王会给每一个造谣猫的人平等地来一爪。”   相允凝: “……”   这样的说辞显然骗不到相允凝,然而不等相允凝细细与他掰扯,就见小猫急着封口似的,扬起前半身搭在他肩上,理直气壮地在他耳边咪道: “困了——我要睡觉!睡你身上!”   相允凝神色缓了一下,道: “就是这样。”   小橘猫: “?”   相允凝揉了一下小猫脑袋,被猫伸爪拂了下来,难以置信地咪道: “你来真的啊?”   玄衣男人神态自若,抱着猫往床榻上走去,道: “嗯。”   小橘猫: “……”   救命——   ———————— 第45章 神庙   小橘猫最后还是睡上了梦中情鱼的胸膛。   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前面大起大落过,小猫侧躺在男人的身上,半天都没能成功入睡,又怕相允凝知道他没睡觉,于是保持着一个姿势不敢乱动。   本来是放松的姿势,躺久了就开始煎熬了。   莫名其妙。反正总觉得自从察觉自己对冰冷鱼有那方面的想法之后,和冰冷鱼相处起来都不自在了。   怕相允凝察觉,又怕相允凝冷落。   还说想追鱼呢,就他这怂样,怕是还没追就被自己脑补的拒绝打趴下了。   猫猫叹气。   周围静谧无比,窗外有声声知了蝉鸣,逐渐交织响起,宛如一场盛大的狂欢。   小橘猫侧耳贴在相允凝的胸膛上,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盖过一切,心里奇异地安宁下来。   听栖想的本来是就这么睡了算了,反正一个晚上也不长,熬一熬就过去了。只是他还没闭上眼多久,身下的人便动了。   相允凝闭着眼睛,抬手环住怀中的猫,然后缓缓翻了个身,最后还顺手将小猫拢进怀里,盖好被褥。   相允凝翻身的方向恰好与小橘猫侧躺的方向相反,因而他翻过来的同时带动小猫也翻了过来,温暖而黑暗的臂弯围拢过来,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的酸疼感骤然烟消云灭,舒服得小橘猫原地爪爪开花,忍不住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   好像……相允凝总是能让他感觉到广阔无边的包容,似乎无论怎么做,都不会有任何问题一样。   小橘猫忍住了咪呜出声的冲动,扒拉着往相允凝的怀里钻深一点,猫脑袋抵在相允凝的胸膛处,安心地闭上了眼。   *   早晨相允凝惯例要去山下买猫爱吃的酥炸鱼干,他醒得太早,小橘猫依旧在他怀里睡得昏天地暗,相允凝不想离开猫,小橘猫被他起身的动作惊醒后,整只猫还没彻底清醒,身体就先一步黏上来,用雪白的猫爪抱住相允凝的手腕就不放了,梦呓似的迷迷糊糊地咪呜。   相允凝便顺理成章地把猫揣进怀里带着。   到了山下的摊位上,小橘猫恰好被香醒了,于是从相允凝的衣襟处钻出一颗睡得凌乱的毛茸猫脑袋出来,面朝阳光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粉嫩的猫爪抓在相允凝的衣襟处,小猫探头探脑地四处观望,看见熟悉的鱼干摊位时兴冲冲地咪一声,钻回去又叼着灵石出来。   小猫瞥见相允凝要付灵石的手,叼着灵石含含糊糊地咪他: “我来!”   他猫大王根本不缺灵石,口粮什么的,自己还是买得起的。   相允凝知道和猫大王抢着买单的后果大概率是挨挠,他虽然不怕挠,但是怕小猫生气,索性一点灵石也不算什么,于是任由小橘猫去了,自己则负责收好摊主递来的油纸袋。   摊主人还怪好的,看这次相允凝来买鱼干还带着熟客猫,于是当场投喂了小猫一口。   听栖和相允凝又回到了以往如影随形的状态,小橘猫没事不会从相允凝的肩膀上下来,相允凝也不可能会主动把好不容易回来的猫放下去,于是一人一猫倒也相安无事,双方都对目前的状态满意至极。   还在等小橘猫例行嘀咕的玳瑁小猫钻进听栖的寝殿,绕了一圈没见着猫,反倒被橘色大猫催促着去晒晨时刚出的太阳,结果一出门就看见他找半天的小橘猫在相允凝身上,原地思考了很久很久。   他昨天不是还一副不敢靠近莲间域主的模样吗,怎么今天就又蹦上莲间域主的肩膀去了。   玳瑁小猫看着小橘猫亲亲热热地仰头去蹭玄衣男人,被挠着下巴的时候眼睛微微眯起,好一个舒服惬意的姿态,莲间域主也没有任何的不悦,反倒连眼神都柔和了下来,显然一人一猫都乐在其中。   今日份的晒太阳,甚至都是相允凝把猫送过来的,送完也不走,就坐在旁边干看着,随手放了几个干净的瓷盘,然后往上倒刚炸出锅的酥炸鱼干。   小橘猫在等吃的时候瞥见玳瑁小猫在身后不远处站着,眼神复杂地往他的方向看来,小猫没多想,扑过去张口便咬他的耳朵,咪道: “快过来尝尝我在山下最喜欢吃的鱼干!”   玳瑁小猫嗷呜一声,他看了相允凝的背影一眼,小声道: “你俩又好了?我怎么觉得,他可能看得出来。”   还有可能秘而不宣。   要不然他实在是找不到借口了……好吧他摊牌了这俩看起来就没有一个心里没有鬼的。   该不会莲间域主也……吧!   小橘猫心大得很: “不管了,不让我黏鱼,我还不如死了。反正……”   小猫灵动的漆黑眼瞳滴溜溜地转了转,道: “我觉得我的伪装技术一点也不差。”   一点也不差,指昨晚想翻身却不敢的心思都能被相允凝察觉并“无意间”解决。   当然,听栖坚持这是一个巧合,因而依旧莫名自信,根本不带怕。   玳瑁: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觉得的。”   小橘: “你可以闭嘴了。”   玳瑁: “……”   叮嘱他不许抢自己那份之后,小橘猫便又去把懒洋洋躺在草坪上晒太阳的兄长拱,理直气壮地咪道: “就知道睡,快来吃鱼干!”   听吟: “……”   橘色大猫登时翻身而起就把小橘猫按在爪下开咬,专挑小猫皮毛厚的地方下口,只是小猫浑身被养得金贵柔软,很快就受不了地从大猫魔爪下挣脱开来,远远跑开躲到相允凝身后,眼泪汪汪地冲着听吟的方向咪道: “你……!!”   听吟笑得想死。   小橘猫咪呜咪呜地钻回相允凝怀里,扒拉着相允凝的手要他给自己揉一揉顺一顺毛。   唯有玳瑁小猫悠悠闲闲地在旁边吃着蹭来的鱼干,揣着爪爪在旁边看热闹,别提多惬意。   最后的结果是猫大王恼怒于自己被看笑话了,于是记吃不记打,又锲而不舍地扑过去咬橘色大猫的耳朵。   听吟简直冤枉: “他看你热闹,你咬他去啊!”   “他可是我的军师,再说没有你,他怎么可能看我热闹?”小橘猫: “就咬你就咬你。”   听吟: “……”   最后大猫认栽般任由小橘猫骑在头上咬他耳朵,等小橘猫咬爽了,这件事才终于翻篇。   三只猫把各自的鱼干吃得干干净净,各自把自己的盘子叼到溪边放进去冲洗,而听栖则把洗盘子的任务光荣地交给了他亲爱的哥哥。   听吟才被猫大王霸凌了一通,如今看着站在旁边耀武扬威的小猫,生生气笑了。   他变作人形,抬手轻轻弹了一下小猫脑袋,然后把瓷白的盘子纷纷捞起来,当着小橘猫的面往上丢了几个清洁咒。   小橘猫被弹得嗷呜一声捂住脑袋,抬头一看,发现兄长用完清洁咒后,甚至还优雅地朝着那清洗好整齐叠在一起的盘子扬了扬手,那模样像是在嘲笑他只会用最原始的方法清洗盘子。   听栖道: “你什么意思?!你不是也把盘子叼进溪里了!”   听吟: “谁让你带头叼的,作为一个信任弟弟的兄长,我认为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道理。”   听栖: “……”   然后人形的听吟又被小橘猫爬上来骑在头上狠狠霸凌一遍。   玩闹一通过后,听栖终于开始想起正事了。   小橘猫趴在兄长头上,蓬松的尾巴闲适地扫来扫去,冲着远处的相允凝咪道: “冰冷鱼!”   盘子被相允凝收了回去,他走到听吟的身后,伸手接住往下跳的小橘猫,道: “怎么了?”   小猫眼睛亮晶晶: “我想去一趟猫神庙,再给你们一人求一个平安福。”   莲间域里供奉猫神的猫神庙几乎随处可见,人们有事没事可以去庙里拜一拜求个签或求个福,不过莲间域有一个特殊而广而流传的说法,猫神会格外眷顾和护佑收到猫咪亲自求来的平安福,因此当时相允凝盯着小橘猫送给林枫和姬无笙的平安福,愣是一个也没抢。   猫咪送的平安福,在莲间域中有着别具一格的意义。   小橘猫以前求的平安福送给了相允凝和两位护法姐姐,现在兄长回来了,小玳瑁也没有,他就想着索性再求一次,身边喜欢的人全部送一份。   当然听栖还有私心没说,他想找庙里的主持求一签,问问猫神到底该怎么追一只看起来性冷淡的鱼。   相允凝自然不会不肯。他抱着小橘猫便往外走,听吟跟在了身后,随手摸了一把小猫甩来甩去的尾巴,道: “你居然开始信神了。”   小橘猫倒是没有反抗,只是想起兄长对他干过的坏事,一时心头火起,于是暗戳戳用尾巴打了他一下,哼道: “那可是庇护莲间域的猫神,你一个狸弦域的猫懂什么。”   听吟双手拢袖,挑眉道: “你现在是莲间域猫了?”   “怎么不算呢!”小橘理直气壮地说道。   听栖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受了猫神两百年的庇佑,也供奉人家了两百年,如今已经可以不要脸地给自己自封为本土猫了。   反正只要他不说,没人会知道自己是从隔壁域偷偷溜进来的,猫神大慈大悲保佑子民,肯定一视同仁的吧!   而且最重要的是,兄长和冰冷鱼在这里。   只要他们在,就算是出去流浪乞食听栖也愿意。   听吟笑而不语。   也行。反正狸弦域中他们也没有亲人了,如今小栖想在哪扎根,哪里便是他们的家。   林枫和姬无笙这次没有跟来,她们难得放松地窝在一起,相允凝便也没有打扰她们。   听吟抱着玳瑁小猫,相允凝抱着小橘猫,一行人出发去了猫神庙,路程不长,御剑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就能到。   猫神庙的修建可能是有贵人相助,寺庙的装潢材料用的都是上乘的,给猫神修的神像是一只窝在蒲团上闭眼沉睡的猫咪,只是神像猫的脸并没有具体雕刻出来,据年近半百的主持说是因为当初出资修建猫神庙的人也不知道猫神真身究竟长什么样。   当初他们寺庙的初代主持在修建神像的时候,跑去征询了一番出资人的意见,既然不知猫神真身,那是否能刻猫神的人身模样。   只是那人沉默半晌,自顾自拿了刻刀,在用以雕刻的白玉材料前站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把刻刀放下了。   他说,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人能刻出猫神容貌的模样。   猫神大概也不会喜欢自己在人间的神像是那副丑陋粗糙的样子吧。   ———————— 第46章 祈福   午后晴空万里,小橘猫趴在相允凝的肩处,看着头顶触爪可及的缥缈云层,新鲜地左看右看。   这天上的景色对于一只陆地猫而言实在是过于新奇了。   小橘猫眸光又转到相允凝的侧脸上,这张脸看着看着就让他忍不住蹭上去。   相允凝大约也很喜欢小橘猫这般亲昵无比的贴贴,他被蹭了几下,随后偏过头,亲了一下小猫脑袋。   小猫被亲得忍不住哼唧一声,震惊得甚至都忘了下一步要干什么。   冰冷鱼他……!   相允凝怡然自若,并未觉得不妥,低声道: “小栖?”   “……咪。”小猫捂着耳朵在相允凝颈间缩成了一团,快要被骤然乱序的心跳声跳炸了。   相允凝看见小橘猫恍若自闭般抵在他颈间,眼里微微一沉。   小栖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若是喜欢的话,为何会把自己缩成防卫的姿态。   相允凝心道糟糕。   他为自己的冲动放肆暗暗后悔了一路,还没想好补救措施,他们便到了离莲间域最近的猫神庙。   听吟下了飞剑,怀中的小玳瑁跳到了地上,轻车熟路地推开了猫神庙的门。   眼见到地方了,小猫悄悄深呼吸了几次,然后火速跳了下去。   他这个角度看不见相允凝欲言又止的神情,因而下去的时候同样也没能看见相允凝晦暗的眼神。   相允凝的掌心掐出了血,他跟在了后面,神情又恢复成了镇定自若的模样,旁人看不出一点端倪。   小橘猫和小玳瑁对猫神庙可谓是驾轻就熟,一进去都不把自己当外人,冲着里面走出的和尚兴冲冲地咪道: “住持!”   住持捏着佛珠,看了一眼相允凝,又对小橘猫笑道: “拖家带口来了?”   那是!   小橘猫围着住持脚边转了一圈,住持也心有灵犀,从怀中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瓷瓶,滴了一滴圣水在小猫脑袋上。   小玳瑁也凑了过来,同样受了一滴圣水。   僧人住持们很喜欢小猫们成团结对过来玩,庙里也常备新鲜的斋饭,供进来讨食的猫咪们饱腹。玳瑁小猫在凌霄宗时干饭抢不过其他猫,往往吃了两口就没得吃了,因为花色像被烤糊的金子,仅剩无多的金色都显得灰扑扑的,平常又只敢缩在阴暗的角落,所以几乎没有师兄师姐能注意到他。   虽然他亲眼看见过当时仅仅只有巴掌大的小橘猫一猫揍遍群妖,但是无论如何,他也不愿抢一只重伤初愈的幼猫的口粮。   所以当初小橘猫把他带到了猫神庙里,从此以后他俩便成了常客。   住持倒是很喜欢这只小玳瑁,每次他来的时候都会偷偷给他买小鱼干,还叮嘱他带一点给之前跟着一起来的小橘。   传说猫神是一位单纯心软的神,祈求的愿望只要不过分便都能够实现,谁路过都可以进来拜一拜。   滴完两只小猫,住持又给相允凝和听吟也滴了一滴,随后走到相允凝的面前行了一礼,道: “许久未见,域主可好。”   相允凝的眼神落在小橘猫身上,轻轻点了点头。   住持道: “神保佑你们。”   小橘猫凑过来,在住持的鞋子上面踩了一道灰扑扑的小猫爪印: “谢谢!”   小玳瑁有模有样,在住持的另外一只鞋上也踩了一个。   在一旁看着的听吟: “……”   不是,他亲爱的弟弟上来怎么就给人按了个这种见面礼?!   住持笑了一下: “多谢小猫。”   小橘猫洋洋得意地咪一声。   这其实不是入寺的正常流程,不过是当初小猫淘气,路过之时不小心在住持的布鞋上踩出了一道小猫爪印,当初跟着小橘猫入寺的玳瑁什么也不懂,以为这是入寺正常的流程,于是也给住持按了一道。   当时寺里许多僧人听见住持在笑,纷纷跑出来看戏,在搞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狂笑不已,小橘猫冲着住持委屈地咪一声,转身就翻了脸,当场也给他们一人按了一爪,一个也跑不了。   玳瑁亦步亦趋地跟在小橘猫后面,小橘猫按哪个他就按哪个,虽然不是很懂那些僧人们为什么笑得更大声了,但是他坚信小橘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因而从来不曾怀疑过。   住持大手一挥,从此猫咪进门祭拜的流程又多了一道,因此小玳瑁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不知道按小猫爪印的起源不过是一个啼笑皆非的误会。   一行人跟着住持走到神庙之中,此时正好是午饭时间,因而庙里几乎没什么人。   小橘猫熟知祈福流程,自动自觉地占领了最中间的蒲团,旁边是小玳瑁,两只猫乖巧地用同一个姿势蹲坐着,尾巴蜷在并拢的爪爪旁边,尖尖猫耳精神抖擞地立起。   相允凝和听吟则站在身后,听吟好奇地四处观望,而相允凝则抱臂倚在身后的墙上,凝视着那块白玉雕成的猫神像。   猫咪祈福和其他种族祈福流程不一样,住持向上抬手,两只猫咪呜咪呜地念了几段词,住持往下压手,两只小猫便在蒲团上蜷缩了起来,作沉睡状。   听吟没见过这么奇特而统一的祈福,正看得津津有味,看见他们坐着这个动作,便蓦地觉得有点眼熟。   听吟正奇怪着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突然想起那白玉雕刻而成的猫神像,似乎也是这个姿势!   听吟猛地抬头。   他看了看猫神像,又看了看蒲团里的两只小猫。祈福的姿势在猫咪上来祭拜时都会统一教一遍,从来不会要求祭拜的动作有多标准,做得像模像样便够了,不会扣什么细节。   两只小猫都是枕在自己的前爪上面,尾巴蜷在身边,睡姿安然,不同的是,玳瑁小猫的耳朵如往常一般向来都是微微耷拉,而小橘猫的耳朵却是尖尖耸立的状态。   猫神像的耳朵是耸立的。   听吟细看了半晌,发现小栖和猫神像一样是左右爪交叠枕着,白玉神像上刻得有些模糊,乍一眼看过去还真有点像并爪枕着,整座神像的雕工其实差强如意,形准,细节却不行,许多细处让听吟一看就怀疑他是不是没见过猫咪长什么样。   可是细细分辨之下,却还是能够分辨得出猫神大概是交叠着前爪的。   小栖的眼神还挺好,学得这么像。   听吟没有多想,只是在心里感叹道。   做完整个流程,两只小猫便冲蒲团上站起身来,然后自行跳到了供桌上面,叼了几只纸折的鱼干放到香炉里面烧掉。   俩生怕饿死猫神一样大把大把地叼,最后住持看了一眼鱼干被叼光的纸箱,便重新换上一箱满的,两只猫这才收了手。   至此,整个流程彻底结束,小橘猫围着住持咪呜转圈,开开心心地扬起上半身扒在他身上,接过住持递来的几块平安福,落到地上后便当场分发给了大家,留了两个准备回去后给两位护法姐姐。   玳瑁收到了小橘送的平安福,有模有样地给回了他一个,默不作声地给在场的人也叼去自己求的平安福。   相允凝垂下眼眸,看着手中两块折得服帖整齐的平安福,轻轻收紧了掌心。   等到两只小猫都祈福完成,就轮到了剩余两位。   听吟瞧着新鲜,本来想着要不然自己也拜一拜,严格来说他其实也算是猫,虽然是死了的猫,但是并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莲间域这种猫神文化他觉得还怪有趣的,便想着要不然看看人形应该怎么祈福。   然而小橘猫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小猫扑过来叼着听吟的衣摆往住持的方向扯,含含糊糊地对住持咪道: “住持!这是我兄长,我带他来见一见你……亲的!”   住持愣了一下,随后欣然笑了一下: “幸会……小橘尚有亲人在世,那真是太好了。”   听吟眼神微微软了一下,他俯下身抱起小橘猫,温文尔雅地笑道: “多谢住持这些年对小栖的照拂。”   住持摆了摆手,笑呵呵道: “不足挂齿。”   小橘猫开心地在兄长怀里打了个滚,不小心在他雪白的衣袖上蹭了一道不成型的小猫爪印,心虚地折了折耳朵。   听吟见了却没说什么,只是默然无言地摸了摸小猫脑袋。   带兄长见完住持,小橘猫便重新下了地,跟在住持脚边小声咪呜道: “住持住持,我想……我想偷偷求一签。”   住持自然不会不答应,领着小猫往室内走去。玳瑁是知道小橘猫想干什么的,义不容辞地跟了上去,然而轮到听吟跟上去时,却被小橘猫伸爪抵住了: “兄长!你在外面等一会,别进来。”   听吟简直稀奇: “为什么他能我不能?”   小橘猫头也不回,翘着尾巴跟上了住持的步伐,咪道: “他是我的军师啦——”   听吟愣了一下。   军师……?他家小栖什么事情用得上军师啊?   听吟站在四方庭院之中,兀自沉思了许久,转头却看见庙里的相允凝不知何时绕过了蒲团,站在了白玉神像面前。   高大的玄衣男人静静站在白玉神像面前,沉静的眸光落在那只蒲团上沉睡的猫神上,良久出神。   神庙的屋顶大约年久失修,顶上缺了一片瓦,漏下了一束光,恰好照在了沉睡的白玉雕像上面,像是一个美丽的巧合。   然后听吟便看见,金发蓝瞳的鲛人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刻刀……   神情专注地一点点刻着猫神像的脸。   听吟瞳孔微微一缩。   碎屑纷纷而落,刀锋刮擦的声音意外不难听,不知过了多久,那沉睡了千百年来的猫神像,一瞬之间便有了自己的脸。   听吟在看清猫神像的脸时,脸色骤变。   ———————— 第47章 暴露   相允凝擦掉猫神像上残余的碎屑,用一块红绒布轻轻盖了上去。   做完这一切,他才偏过头,淡然抬眸看向门口呆滞站立的听吟。   “……”   听吟在那一瞬间失了声。   他该问什么?为什么猫神像上长了一张小栖的脸?这一切和小栖又有什么关系?   相允凝对小栖这么好,与猫神有关系么?!   相允凝沉默半晌,迎着听吟的眸光轻声说道: “你应当看出来了,我没想瞒你。”   “……”   “你知道小栖身上有天生灵骨,也知道这是因为转世之人上辈子功德过盛,天道降下的补偿。”   听栖因擅自动用神力改变人间命数,招致天道规则的惩罚,才有了这一世。   会生出天生灵骨,他大概不止动用过一滴神血。   可是无论如何,其中一滴都滴在了他的鲛尾上。   “……他这一世命格残缺,注定多灾多难,”相允凝垂下眼眸, “我很抱歉。”   听吟喉咙滚动半晌,不知所言。   相允凝抬步往里面走,与听吟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微微停顿了一下,道: “麻烦你了。”   听吟蓦地从心底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   ……什么意思?   住持将两只小猫领到了室内,小橘猫进门的时候顺便把门推了回去。   案桌上放了几桶细签,小橘猫扬起前身扒在上面,好奇地探头凑过去看了看,咪道: “我是不是心里默念就行了啊?”   “对,”住持摸了摸小猫脑袋,道: “心里默念完你想问的问题,然后摇一根签出来。”   小猫便原地化成了人形。   橘白青年跪坐在蒲团上面,双手合十闭眼低头。   神啊神啊……猫问的问题真的很简单,只是想知道……鱼到底喜欢什么,要怎么才能得到心心念念的鱼的心而已。   神仙无所不能,应当也能知道怎么追人吧?   猫什么都没有,但厚脸皮还是能拿出来的。   半晌后,听栖睁开眼睛,兴冲冲地拿起签桶,上下左右各摇数遍,最后极其期待地摇出了一根签。   小玳瑁蹲在案桌上,墨色的毛笔字在他眼前一闪而过,最后反盖在桌上,看得小玳瑁差点忍不住伸爪把它翻过来。   听栖紧张地捏了捏手指,伸手把细签拿了下来,仔细端详半晌,神色变得微微疑惑起来。   小玳瑁探过头来, “怎么说,写了什么?”   听栖困惑地咬了咬口腔内侧的软肉,轻轻念了出来: “无所为,不必为。”   他兀自想了好半晌,左看右看都没能从这句话里找出他想要的答案,丧气抬头对住持地说道: “不是吧,不会真是我想的那样吧?他叫我……不要追?”   怎么这样!   可是他真的很喜欢冰冷鱼……喜欢到黏着相允凝的时候都忍不住想蹭他舔他啃他。   庭院里方才还在因为相允凝一番晦暗难明的话语惊骇不已的听吟如今闻见阿弟此言,更是如同晴天霹雳。   不要追……追谁?!   不是,小栖什么时候有喜欢的人了?   听吟下意识往相允凝的方向看去,却发现相允凝的反应甚至比他还大。   相允凝本来抱臂倚在庭院的拱门边,眼神安静地看庭院角落重新飘落下来的黄叶,闻言霍然看了过来。   连那双冰蓝色的眼瞳都在眨眼之间骤然缩成了极细的一条细线,妖气不受控制地弥漫而出,他后背靠着的石壁拱门发出轻微而刺耳的刺啦声,再次细看的时候听吟甚至能够看见上面如蛛网般蔓延开来的裂纹。   听吟错愕道: “诶……?!等一下!”   但是相允凝耳边可能只有那一句话了,如今对外界所有的声息都闭耳不听,眼里只有那道紧闭的木门。   他身上无声蔓延出来的妖气却知分寸,不会侵进木门内一分一毫,只在院内狂乱地涌动着,听吟暗道麻烦,瞬息之间便出现在了相允凝身边,一掌按在他身后裂纹弥漫的拱门石壁上,用妖力维系和修补着石壁,勉强道: “你,你先冷静一下。说不定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呢?”   再不冷静,等小栖和住持出来就会发现他们院子都被拆了!!   相允凝眼睫抖了起来,他神色还是宁静而平和的,可是无端开始痉挛的手指却被死死按在臂弯之间,连呼吸都带着锈味的血气。   他微微恍惚地哑声道, “……当真?”   什么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   他寸步不离地等在小栖的身边,不至于奢求他现阶段对自己能产生什么道侣之情,可是起码也在暗中警戒着所有对小栖心怀不轨的人。   小栖基本大半时间都和自己待在一起,相允凝近水楼台都尚未得月,究竟是哪个该死的人趁虚而入了?!   这边听吟实在是苦不堪言。   他一个才活了两百多年的妖,还是已经死了两百多年的,无论再怎么疯狂修炼,要想赶超相允凝,无异于天方夜谭。   以他妖力的输出速度,根本挡不住相允凝妖气的破坏速度,如今也只能勉强维持着拱门石壁如今的原样,听吟毫不怀疑自己一旦松手,这里顷刻便会化为一座废墟。   ……虽然知道以莲间域主的实力赔人家十座庙都没问题但是!   但是无论怎么样,他们这一群前来祈福求签的人把人家庙拆了,怎么看都不合适吧?!   听吟见言语有用,连忙接着说道: “就算退一万步来说,小栖想追的人有没有可能就是你呢?”   相允凝偏过头去盯着听吟,像是听见了什么荒谬的谎话: “我没有疯到需要你这么说才能冷静。”   他自认为没有人比他更懂小栖。不论是尚还为神身的橘白青年,还是如今的小橘猫,对人对事都同样单纯热情。   小栖好像有永远也用不完的信任和热心,对谁都能掏心掏肺的好,他如今怎么黏着自己,曾经就怎么黏着顾息,虽然相允凝极度不爽自己居然有一天会自降身份自己拿自己和顾息比,可是事实上,就是这样的。   相允凝找不出自己在小栖心中究竟哪里特殊,所以他一直在努力制造自己的特殊,一直在摸索小栖的爱好,想往奢望不敢求的那一方面摸索前行。   他还没摸索到结果,如今却听闻小栖有了想追的人,怎么可能平静下来?   更荒谬的是,听吟说这个人也许是他?   相允凝有一瞬间甚至想笑。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听吟: “……”   听吟破罐破摔: “那你要怎么样,你说,我只知道你再不控制一下你的妖气,猫神庙都要被你拆了。”   不知是哪个字眼戳到了相允凝,他周身的妖气骤然一凝,随后缓慢凝滞地往回收。   住持看着签语,沉吟半晌后正想给听栖解签,却听门外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碎裂之声,又似乎有大妖的妖气在弥漫,于是所有人便都出了门。   然后听栖便听见相允凝蓦地自言自语道: “我若杀了他,小栖会恨死我吗?”   听栖: “??!”   “算了,”相允凝眼睫颤了颤, “他应该真的会的。”   那把小栖带走呢?把那个人丢到荒山野岭不准他靠近莲间域?   小栖肯定会忍不住去找人。   可是……相允凝知道自己若是看见小栖和另外一个人亲热,一定会彻底疯掉的。   死局。   听栖看了看眼前布满蛛网裂痕的石壁墙院,又看了看努力维持石壁不崩塌的兄长和妖气漩涡中心的相允凝,整个人简直震惊不已: “天啊……不是,你要杀谁啊?!”   相允凝骤然抬头,在看见听栖的那一瞬间,整个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住持只感觉周身有一阵风刮过,刚才还站在自己身边的橘白青年瞬间就被人掳走了,消失得干干净净。   住持年过半百,一把老骨头了,实在是对这个掳猫的速度大为震惊: “啊。”   没有相允凝在身边,听吟默默松了一口气,自身妖力开始缓缓修复着石壁上的蛛网裂痕。   相允凝要是在这,听吟修一辈子都修不完。相允凝若是走了,要想修复石壁这般死物,剩下的也只是时间问题。   ……就是不知道猫神会不会怪罪他们差点拆了他的庙。   住持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默默叹了一口气,走过来对听吟说道: “多谢多谢。”   小玳瑁也跟了过去,他站在听吟脚边,默默伸爪按在了几近碎裂的石壁上,一起修复着这些裂痕。   住持担忧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木门已经被人反手砰地一声关紧,禁制无声升起,将里外两个空间完全隔绝。   听吟见了,只恨自家小栖是只笨猫。   ……他们都背着人进去求签了,居然还不知道设个禁制!   小栖总不能奢望这么一扇木门能隔音吧?!   别说莲间域主这种千年大妖了,随便来个人稍微认真听都能听见的吧。   笨死了!   玳瑁小猫看了看紧闭的木门,又看了看苦哈哈收拾相允凝留下来的烂摊子的听吟,思考半晌,忽然恍悟: “住持,我错了,猫神真是一个无所不能的神。”   原来不必为……还真是什么都不用做!   住持: “……”   听吟: “……”   看,小橘被人抓进去关着了,这回估计不坦白都不行了。   莲间域主那个反应……不像心里没鬼。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的没鬼,按照莲间域主对小橘的珍视程度,小橘应当也不会有事的。   听吟顿时想到了玳瑁是唯一一只知情猫,蓦地说道: “是不是他?”   小玳瑁: “他不让我说。”   还是小玳瑁: “不是别人。”   随后,他补充了一句: “我没有告诉你们,不要把我捅出去。”   听吟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不是别人,那可不就是他么!   说真的,如果当真是两心相悦,那把小栖交给相允凝,反正比外面的阿猫阿狗让他放心。   *   听栖眼睛一睁一闭,人就又回到了求签的屋子里。   他整个人愣了好一会,直到箍住腰间的手臂紧得让他回过神来,听栖这才恍然道: “诶?”   “……”   相允凝后背抵着门,手臂环着听栖的腰,倔强得不肯放手,瞳孔缩成一条细线,紧紧盯着眼前的橘白青年。   他喉间被弥漫的血气堵塞,一时之间根本开不了口,问那个让他锥心泣血的问题。   听栖挣扎了一下,没成功,疑惑地说道: “冰冷鱼?你干什么啊?”   “……”相允凝看着听栖漆黑的眼瞳,一字一顿地哑声说道: “……谁?”   ———————— 第48章 凶鱼   听栖被问愣了一下, “什么?”   箍住腰间的手无声收紧。   听栖微微蹙了一下眉头,直觉告诉他相允凝的状态显然不对,问得没头没脑的,听栖不是不想回答他,是压根没懂他在问什么。   对了,还有刚才他们出来时听见相允凝说的话!   听栖担忧道: “不对啊,冰冷鱼,你要杀谁?什么我会恨死你?”   这话说得真的很恐怖。   “……”   相允凝在看见听栖神色出现不适时,便恍然回神过来,强迫自己松了手臂。   然而听栖没发现是的,相允凝的瞳孔悄无声息地漫起了血色: “……没有。不杀。”   禁锢自己的臂弯松了开来,听栖整个人不由自主缓和了下来,他听见相允凝言简意赅的话语,撇了撇嘴,道: “什么嘛,问你你又不肯说,你要干坏事,能不能也干点我能保你的坏事?”   说是这么说,听栖听完那种蕴含无声杀意的话,无论如何都无法放心的,过了半晌见相允凝还是那副盯着他不放的奇怪神情,还是决定出声继续追问: “冰冷鱼,你老实说,你刚才想问什么,又跟我兄长说了什么?”   “……”   冰凉的手抚上听栖的侧脸,他被冻得微微激灵。相允凝的体温每次在自己变猫缩在他怀里的时候会自动升温,其他情况下一般都是正常体温,冷得跟刚从深海里出来一样。   相允凝抚上他侧脸的手轻柔得似有似无,最后还轻轻碰了碰听栖耳边的贝壳耳坠,他听见相允凝用一种看似平静的嗓音轻缓问道: “小栖。”   “你要追谁?”   “你方才……求的又是什么?”   听栖骤然一僵。   相允凝看见他这个反应,眼睫颤抖了一下,舌尖被自己咬出了血。   小栖可能从来不知道他其实根本藏不住自己的情绪,心里有些什么小心思,脸上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听栖本来心里就有鬼,如今面对正主这么面对面的质问,整个人不出意外地开始强自镇定起来,他现在实在是大脑短路,还没想好自己到底要怎么编才能混过去,生硬之下只好嘴硬地挑刺道: “你……你偷听我?”   他就说了那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也没有明确说过究竟是谁,所以……冰冷鱼猜到了多少?   相允凝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一下。   可是他面对态度躲躲闪闪,几乎已经等于承认的小栖,根本笑不出来。   ……是真的。   那个让他锥心泣血的,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的真相。   可是他能如何呢?能锁着小栖吗?能锁着那人吗?他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能怎么介入小栖的情感?以什么身份介入?   名不正言不顺。   可笑至极。   相允凝瞳孔中的血色悄然弥漫开来, “所以你求的什么?”   听栖听着听着,忽地察觉不对。   他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于问别人求签的内容。   听栖蓦地抬头,在看清相允凝看似平静实则杀气难抑的模样时,发间不知何时蹦出来的猫耳都不由自主地吓得折了起来。   在他面前,相允凝从来没有露出过这种攻击性,像是要把人千刀万剐,但是碍于某种原因来说生生忍住一样。   听栖震惊得半晌未言,骤然反应过来:   ……等等,相允凝为什么是这个反应啊?!   不对劲。   听栖知道不管是什么种族的家长都会担心自家孩子被坏人拐走,所以相允凝这个反应究竟是怕自家养的亲亲小猫又被坏人骗走真心,还是……   听栖心跳骤然失序。   侥幸的想法在听栖内心绕了一圈,最后还是被他不甘不愿地打入冷宫。   相允凝从前为了阻止他剖灵骨给坏东西都费尽心思,怎么看也是前者吧。   而且,冰冷鱼根本就没有喜欢他的理由啊。   听栖偏过眼神不敢和相允凝对视,只是小声说道: “你是担心我被骗吗?没关系的,谁骗我他都不会骗我的……”   相允凝却蓦地把橘白青年反按在紧闭的门上,心头压抑着的火听见听栖的话后便噌然往上冒,简直能够将他的血液烧干。   还谁骗他那人都不会骗他的?!   自从顾息之事后,相允凝再也不敢放小栖离开自己的视线。   要不是知道自己一直和小栖形影不离,还真要信了他这鬼话!   到底又是什么妖魔鬼怪,居然能比顾息那个贱人还要善于蛊惑猫心,能让小栖说出这种……这种信任程度的话?   相允凝咬着牙说道: “他?莫不会又是一个觊觎你什么东西的不轨之人,见你单纯好欺负便轻而易举地将你骗到手,你已经见识过了顾息那种人,怎么还是这么容易上当?!”   这种和正主讨论正主本人的感觉真是令猫着迷无比。听栖尴尬得一时无措,甚至开始怀疑他一直撒谎下去的正确性。   听栖清了清嗓子,试图缓和相允凝的情绪: “冰冷鱼,你先放宽心,不会有人比他更能让你放心的,真的,我没骗你,我也确信自己肯定没受骗,他不是那种人。”   除了兄长之外,没有人比冰冷鱼自己更能让自己放心,所以听栖觉得这句话说得也没有什么错。   然而这样一句回护的话,成了彻底压断相允凝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相允凝砰地一声砸在旁边的门上,听栖整个人猛地震了一下,软软的猫耳紧张而彻底地盖住了下来,心神一悚。   鲜血从攥得青白的指骨流下,听栖被抵在门上,听见相允凝用极低极哑的嗓音说道: “他不是哪种人?你不信我没关系,恕我说话难听,除了你亲生兄长,接近你的人到底还有谁敢说一句毫无所图,谁能值得你这么说?”   听栖刚才被相允凝那一拳震得心神颤动,偏过头看见相允凝指间滴落的血,本能心疼起来,还夹杂着无厘头的委屈和冲动。   猫不过是悄悄喜欢了一个不敢喜欢的人,以及没胆告诉正主和其他人而已啊。   他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有这么大罪过要沦落到被抵在门上又凶又恐吓的吗?   听栖低下头,一言不发地推开相允凝,想伸手拿过他流血的手上药,然而相允凝如今根本感受不到疼痛,整个人挡在听栖身前,让他根本无法挣脱怀抱,再一次问道: “……我只是想知道他是谁,只是想知道你求的是什么而已,我连知道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听栖骤然一顿。   剑拔弩张的氛围持续了不知多久,也许只有片刻,又或许是一炷香。   听栖蓦地抬起泛红的双眼,道: “求的是你,行了吗!”   相允凝浑身烧沸的血液骤然一凝。   “求的是你,想追猫神不让追的是你,我说完了你能让开了吗?满意了吗?!”   听栖用尽力气把人推开,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   既然不说出那个人相允凝就不肯放过他,那听栖便真的说了,至于后续会产生什么不可控的影响,听栖预测不到,也不想预测了。   猫现在只想找个地方缩起来冷静一下,谁也不见。   特别是凶鱼。   凶他的去吧,谁凶得过他啊?   而相允凝此时确实脑中一片空白。他半生中大概没有哪一刻会比现在更能让他失态,他的大脑还未处理完听栖方才那段话,身体却先一步动了。   相允凝倏地拽住折着耳朵大步离开的橘白青年,哑声道: “小栖……”   听栖忽地猛烈挣扎起来: “放开我——我都告诉你了,为什么还不让我走?我不想看见你……”   他话完没说还,整个人就又落入了相允凝的魔爪之中。还未等他再次反抗,便见眼前的人俯下身来,亲住了他。   听栖骤然一僵,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   ———————— 第49章 躲鱼   砰地一声——   封住屋内的禁制无声消融,木门被人骤然推开,院中所有人听见声响,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   听栖面红耳赤,逃似的想迅速远离案发现场,发间的橘色猫耳都惊得簌簌抖动。   结果他一抬头,看见院中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着他走出来,整个人不知为何更语无伦次了,又转身回去砰地一声关了门。   听吟: “……”   听吟: “啊?小栖?”   片刻之后,一只浑身炸毛的橘色猫团便从木门的缝隙中窜了出来,眨眼间就没了影子。   布满裂纹的墙体已经被听吟和小玳瑁修复得差不多了,住持正想折返回去叫年轻僧人帮忙端点茶水点心出来,刚抬脚脚边就窜过了一道迅捷的黑影,快到他一个老东西根本来不及反应,小心翼翼地收着脚不敢落下,生怕踩了小橘猫。   他震撼半晌,沧桑感叹道: “……年轻就是好啊。”   听吟: “……”   听吟扶额,连忙追了上去: “小栖……小栖!”   小橘猫跑得比谁都快,眨眼间就没了猫影。   相允凝从门户洞开的木门后迟疑地走了出来。   若是仔细端详便能看得出来,相允凝唇侧还带着尖牙咬出来的痕迹,像是谁气愤又委屈地咬了上去,临到用力时却又突然不舍得,于是只留下了一道牙印一样。   相允凝眼中的血色正在不易察觉地缓缓消退,周身极具压迫感的妖气也无端消散了许多,他如今散发出来的气质与方才锋芒毕露冲进去想找人对峙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了。   相允凝轻轻咳了一下,嗓音沙哑, “……抱歉。我去追。”   听吟见鬼一样看着相允凝步履匆忙地消失在眼前,兀自沉思半晌,惊疑不定地低声说道: “不对啊,他俩怎么看起来这么奇怪啊。”   小栖刚才的反应,就连他一个做兄长的都是第一次见。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死得太久了,错过了小栖的两百年,没见过也正常。   小玳瑁眨了眨眼,道: “谁知道呢。”   虽然兄长现在看起来还不知情,但是大概也快了,到时候让小橘亲自把心上人领到兄长面前重新介绍肯定更好,就不用他一只外来猫抢这份头彩。   小橘猫其实没有跑远,他心绪实在太过混乱,以至于神思不属地走在街上,连周围发生了什么都无心关注。   他此时满脑子都是相允凝亲他的那一下。   这,这也太……   小橘猫一想起来就忍不住折下发烫的猫耳。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好像就开始如野马般脱缰狂奔了。   听栖一开始根本不明白相允凝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那感觉就像要眼睁睁看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小猫入虎口所以极力阻拦一样,然而当相允凝亲吻下来的那一刻,听栖感觉自己好像终于摸到了一点头绪。   冰冷鱼,是不是也喜欢自己啊?   小橘猫没忍住呜一声。   他一个不注意,低下去的猫脑袋便无知无觉地往路边的石狮上撞去,等小橘猫反应过来想要躲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小猫嗷呜一声,瞬间紧紧闭上眼睛,只能任由惯性将自己带过去。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小猫吧唧一声撞在了柔软冰凉的掌心之中,毫发无伤。   小猫一愣。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悄无声息地挡在了猫脑袋面前,相允凝用尽生平的克制才忍住没把猫直接抱走,低声说道: “抱歉,小栖,是我不好,你能不能原谅……”   小橘猫一看见他就反射性地心脏乱跳,慌忙转头就跑,连个猫影都没留下。   相允凝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小橘猫却蓦地生出了一股难以抑制的委屈冲动。   ……臭鱼凶鱼坏鱼,就知道凶猫吓唬猫。   心跳怦然是真的,生气委屈也是真的。   听栖心绪复杂至极,乱得他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相允凝,只好赌气又逃避似的往前走。   他也不是非要怎么样,反正就是,就是……   高大的玄衣男人沉默寡言地跟在身后,一双冰蓝色的瞳孔从未从灵活穿梭的橘色猫团身上离开,时刻警戒着周围的环境。   小猫想不出好的逃避借口了,丧气地耷拉下软软的猫耳,随后又觉得这件事情不能只有他一只猫纠结难受,于是转过身对准男人的衣摆,张口狠狠咬了一口。   相允凝: “……”   不舍得咬他的唇,所以跑回来重新咬他衣摆是吧?   相允凝看见这熟悉的报复动作,心尖简直发软。   他没忍住自己的手,一把把漫无目的乱走的小橘猫抱起来,轻轻松松地环在自己的怀里,一边轻轻顺着小猫脑袋和脊背上的毛,一边低低说道: “小栖,你惩罚我的方式,可否不要是冷落我。”   相允凝知道小猫很生气,他不生气才怪。   被自己亲近喜欢之人抵在门上凶了这么久,小猫没有跑得离他远远的再也不见,就已经是万幸了。   万幸自己还能把猫追回来抱在怀里。   相允凝任打任骂任抓任挠,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受得住,唯有一点。   如果小栖不要他了,当真会比杀了他还难受。   相允凝真是恨自己这么久都没察觉出小栖的异样究竟代表什么。   小橘猫如今对相允凝任何的肢体接触都过敏,在被相允凝抱起来的那一瞬间骤然咪呜地挣扎起来,连锋锐的指甲都出来了。   然而当爪垫接触到男人的胸膛,整只猫被人缓缓护在怀里的时候,小橘猫便无声无息地停了下来。   ……不管再怎么生气委屈,他还是拒绝不了冰冷鱼的怀抱和亲昵。   小橘猫深深发觉自己的没骨气,于是更生气了,气势汹汹地爬上相允凝的肩膀,在他耳边长长地咪——一声。   相允凝被小猫会不会不要他了的猜测震得心神战栗,这一声鲜活的猫叫声把他的魂都安安稳稳地勾了回来,真是不要太安心。   相允凝偏过头亲了一下小猫脑袋,嗓音微哑,仔细听还能听见尾调带了一丝颤动: “抱歉……我从未想过我能如此幸运,所以……所以当时还以为有人哄骗了你,情绪太过激动,凶了你,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小栖不生气呢?”   “……”   小橘猫不自然地折了折耳朵,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如同往常一般把脑袋抵在相允凝的颈间了,赌气地咪道: “不原谅你。坏鱼。”   相允凝却点了点头,说道: “好。那我便能永远欠着你,永远跟在你身边赎我得不到原谅的罪,你想如何都可以,行么?”   这么说来,相允凝反倒觉得这是对他的恩赐了。   “……”小橘猫开始明显感觉到自己内心赌气的那一关底线开始摇摇欲坠起来了。   相允凝极为认真地说道: “以后我若再凶你,你直接……”   小橘猫得到的保证已经够多了,他烫着耳朵低头用猫脑袋抵上了相允凝的唇,物理让相允凝闭了嘴。   “……”   相允凝鬼使神差地偏过头,张口含住了小猫尖尖耸立的耳朵。   小橘猫瞬间惊得一抖,反应极大地抬爪抵着相允凝的胸膛扬起脑袋,气急败坏道: “咪!!”   相允凝目不转睛地盯着炸毛的橘色猫团,不舍得错过哪怕一帧。   可是即使小猫被这样一个冒犯的动作激得炸毛,也不会伸爪挠他张口咬他。   小栖即使被自己再怎么冒犯,抵在门上蛮不讲理地质问……和亲吻,在猫还在气头上的时候把猫重新抱进怀里,亲小猫毛茸茸的脑袋,张口含他的猫耳。   无论自己做得再过分,小橘猫再如何生气,小橘猫都舍不得咬伤他,挠伤他,最多嗷呜一口咬在他的衣摆上。   能有什么威慑力和惩罚力?   相允凝心都化了。   相允凝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到底何德何能,能得到小栖那样直白而率性的表白。   街上人太多,不是一个合适的地点,相允凝便抱着猫走回猫神庙。   小橘猫装死地把自己埋在相允凝怀里,假装自己是一团死掉的橘色毛团,这样就不用面对接下来极有可能发生的一切。   ……令猫一想到就手足无措的一切。   听吟实在是没搞清楚状况,他看着自家小栖生无可恋地缩成一团装死,无端担忧地走过来,道: “小栖?你最近怎么了,是不是不开心了?他惹你生气了?”   小橘猫听见自家亲兄长的声音,瞬间抬起头来, “咪!”   哥——救我——   听吟神色一凛。   只不过还未等他动手,就见小橘猫踩着相允凝的手臂,倏地跳到了听吟的肩上,吧唧一声摔进了听吟的怀里,再也不肯出声了。   相允凝: “……”   听吟: “……”   *   整座碧落殿的人都发现了一件天大的事情。   相允凝,好像和小栖吵架闹翻了。   具体表现在有猫的地方永远都会出现一个隐没在阴影之中的人,小橘猫的鱼干自己早起下去买,要晒太阳便跳到橘色大猫的背上一起出门,就连晚上睡觉也只肯和兄长咪挤一个窝。   听吟晚上都不回自己魂灯里了,一心只想着怎么解开他们俩之间的误会。   然而小橘猫嘴严得很,一个字都不往外说,就是不自在地躲着相允凝。   相允凝知道自己追猫路漫漫,因此对策良多,小栖不让他靠近,他就跟在身后看着,护他安全,也能看着小猫让自己安心。   小栖不让他投喂鱼干,他便叫了飞舟每日把新鲜炸好的鱼干和其他小猫爱吃的零食糕点送到碧落殿门口放着,让小猫每天出门都能看见并叼回来分着吃掉,晚上小橘猫缩在兄长身边,相允凝便躺在房檐处枕着手臂看月亮。   小栖其实很好哄,甚至于只需要摆出一个态度和道歉,有什么气很总是无缘无故便消了。   小猫连最狠的报复都只是咬人衣摆,能生气到哪去?   可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更不应该让小栖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退一万步来讲错的人也只会是他,小栖自己委屈自己惯了,他若放任小栖把委屈往肚里咽,怎么配得上小栖那般直白又令人心神悸动的言情。   相允凝从前觉得自己活着的意义大约就是护着小栖这一世不受委屈,平安快乐。   可是他实在是禽兽,每次惹小栖伤心生气委屈的都是他。   既然连起初的诺言都做不到,相允凝不可能再放任自己的过错不管了。   然后翻来覆去睡不着的终于成了听栖。   他想着相允凝这些天以来的沉默寡言,对自己躲着他的行为不怀任何的怨念,好脾气得仿佛和前几天那个凶凶的相允凝判若两鱼。   冰冷鱼就这么全盘接受自己的无理取闹和任性,就好像他不是人,他没有情绪,他活着只为让自己开心一样。   小橘猫落寞地折了折耳朵。   这样的相允凝让他难受。   ……他其实,不太敢见相允凝。那次骤然爆发的冲突彻底扯开了他们之间的遮羞布,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相允凝。   而且说实在的,现在不敢见鱼所以无理取闹单方面躲鱼是他的,当初在猫神庙里面对着相允凝的询问遮遮掩掩不肯回答的也是他,其实当初如果自己勇敢一点,直接和相允凝坦白,他们也许就能直接互通心意,便没有之后这么多不必要的冲突了。   说到底,都是听栖自己作的。   可是相允凝总是看不见自己的付出,从来都会把自己放在低姿态里先向他道歉求个台阶,每次都是这样。   小橘猫把自己想到难过得在床榻上滚来滚去。   橘色大猫沉默半晌,低声说道: “去找他?”   小橘猫伸爪按住耳朵,自暴自弃地道: “我不敢啊。”   橘色大猫把小橘猫叼到了床头,说道: “老方法,双数找他,单数睡觉。”   “行。”小橘猫啪叽一声趴了下来,从床头开始往床尾翻滚。   他自己心里默念着数,滚到床尾的时候心凉一下了。   “我数的单数,”橘色大猫低下头,和小猫大眼瞪小眼: “你多少?”   小橘猫幽怨地咪道: “我也单数。”   听吟: “……”   听吟陷入沉思: “那怎么办?”   小橘猫骤然翻过身来,抖了抖浑身的毛, “都怪这张床,没能让我数到双数。”   然后小橘猫跳下了床,从桌边跳上了窗口,他本来想从窗边钻出去找相允凝,但是小橘猫探头往下看了一眼便知道这个高度对他而言是不可能了,于是委委屈屈地缩回来,冲外面咪道: “咪——!”   一道黑色的身影无声落了下来,小橘猫开心地咪一声,他跳进相允凝的怀里,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呼噜起来了,努力忍着想要开花的爪爪,理直气壮支使道: “我要……我想见你。”   听吟: “……”   ————————   《单数睡觉》   《猫不管猫说了算》   * 第50章 偷亲   小橘猫把毛茸茸的脑袋抵在熟悉的怀里,咪呜一声。   他真是被惯坏了,总觉得什么床都没有相允凝的身上好睡,   男人身形修长,缓步走在月色之下,一手环着猫,一手捉住小猫的前爪,轻轻捏着他的爪垫,道: “小栖还是太好哄了,这么轻易就原谅我了。”   小橘猫安心躺在熟悉的怀里,被熟悉的气息包围,整只猫便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小猫享受着相允凝的顺毛揉捏服务,一路呼噜到了相允凝的寝宫。   相允凝身上有全自动升温功能,很能长猫,较大的温差让小橘猫不是很想下去滚一圈冰冷的被窝,因此伸爪牢牢扒住相允凝的衣襟,尾巴在他身上扫来扫去,看得人忍不住心痒手痒。   那天的事情听栖不提,相允凝便也不提,他自从知道小栖心属自己之后,整个人恍若捡到一直想要求不得的珍宝一样,别说欣喜了,连半点情绪都不敢在小栖面前透露,生怕从天而降的珍宝被吓跑了。   能有这样的现状,已经足够相允凝安心了。他知道自己贪心,但同样也知道收敛和伪装。   小猫趴在男人温热起伏的胸膛上,颈间被人掖好厚软的被子,甚至可以在相允凝的胸膛上尽情伸展四爪,别提多舒适。   他们好像就这么默契又无声地回到了原来的相处模式。   小猫漆黑的眼瞳滴溜溜地转了一圈,雪白的猫爪把相允凝环在他身上的手臂抱过来,低头抱好抵着睡觉。   相允凝被抱住的手借着这个姿势,顺势屈起食指,抚了抚小猫的下巴。   小猫嗷呜一声,张口轻轻叼住。   ……   相允凝耳边只有小猫的呼噜声,他闭着眼,神智却清明无比,直到天亮。   他知道小栖其实也有半宿没有睡着,是后半夜迷迷糊糊才陷入了沉睡。   或多或少还是有影响的。   小橘猫贪睡得很,若是没有人打扰,他一天可以睡六个时辰往上,可是今天却早早地就醒了。   小猫崽在被窝里面打了个滚,伸出去的猫爪抵在相允凝的下巴上,赖多一会之后便彻底清醒了。   睡得少但很精神,听栖大概还是第一次感受到。   很新奇,也很……让猫有做点坏事的的冲动。   小橘猫仰头看了看神情安静的相允凝,听着他缓慢沉稳的心跳声,心道冰冷鱼一时半会应该也不会醒来。   那这不就好办了么!   橘色小猫兴奋地抖了抖尖尖猫耳,猫手猫脚地从相允凝的怀里钻出来,途中还因为怕把相允凝吵醒忍住了路过蹭一下他的想法。   直到钻出了外面,小橘猫便原地化作了橘白青年。听栖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偷干的事情就紧张得微微发抖,虽然很没出息,但是管它呢。   听栖悄悄伸手悬在相允凝的鼻尖处,确定他的呼吸沉稳平缓,是睡着了的体征之后,心跳便开始无序跳了起来。   听栖站在原地不知等了多久,手心都紧张得出了汗,这才缓慢而无声地俯下身去——   然后极轻极轻地亲了一下相允凝的唇。   在触碰到相允凝柔软的唇的那一刻,听栖清楚地听见了自己脑海之中怦然炸响的烟花声。   听栖稍微离开了一点距离,咬住唇好歹忍住没有发出声音,在原地无声雀跃了好一会,猫耳都从发间钻了出来,兴奋得簌簌折动。   天呐这居然是真的。   听栖差点原地蹦了起来。   因而听栖没有注意到是的,被褥之下,相允凝放在身侧的手无声蜷了起来,指节都被他攥得青白无比,像是忍得很辛苦的样子。   听栖偷亲一下了本来已经够满足了,但是满足完又觉得好不容易遇见一次相允凝没醒他醒了的时候,还不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多亲几次?   听栖是知道自己有多怂的,要是冰冷鱼醒着,他肯定不敢这么大胆放肆。   听栖回味了一下方才的偷吻,俯下身去浅浅啄了一次相允凝的唇。   橘白青年脑海中又炸起了烟花。   正当听栖亲够了,心满意足准备离开的时候,他便蓦地被人轻轻按住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听栖瞳孔骤缩,大脑宕机。   他看着悄然睁开眼睛,眼里清明无比,一丝睡意都没有的相允凝,震惊道: “……你没睡着?!”   相允凝颈间青筋若隐若现,他克制地抿了抿唇,歉然道: “不好意思,还是没忍住。”   听栖: “…………”   所以,相允凝从一开始,就是在装睡?   装睡任由他偷亲?!!   听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橘白青年原地红着耳尖,面无表情地盯着装睡的坏鱼看了半晌,随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迅速溜走。   相允凝都没来得及伸手拉住他: “……小栖!”   橘白青年早就跑得没了影。   “……”   相允凝原地坐起来,沉默半晌,抬手碰了碰方才听栖偷亲过的地方。   小栖不在,他便没有掩饰的必要了。   深沉无序的大妖气息沉沉弥漫开来,相允凝垂下眼眸,眼底晦暗不明,若是听栖还在这里,能看见相允凝的眼神,必定会不由自主地打个寒战。   那不是相允凝平常温雅无害,永远包容温柔的眼神。   那道眼神里带着择人而噬的欲/望,若非尚有几分理智和克制尚存,否则说不好会不会当场把人拆吃入腹。   *   然后听栖又开始忍不住躲着相允凝走了。   他自己也很抓狂,很难以理解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刻意躲着相允凝,毕竟他已经明确和冰冷鱼表达过自己的心意,冰冷鱼当时的态度既不是拒绝也不是震惊,而是直接亲了上来。   这能证明冰冷鱼也……喜欢他吧?   既然两情相悦,为什么还是连干点本该正大光明的事情都羞耻不已。   他真的不想的……   事实上他和冰冷鱼之间的关系似乎还是处在一种已经捅破大半窗户纸的状态,似明非明,两人心知肚明清楚无比,却谁也没有贸然迈出那一步。   哦,除了他这只连别人装睡大半天都看不出来,还偷亲了人家好几下的蠢猫除外。   气死了气死了!!   小橘猫一整天都往橘色大猫身边跑,搞得听吟都开始稀奇起来了: “奇怪,你昨天不还一副想见鱼的模样么,怎么去人家那里睡了一晚上就跑回来了。”   “怎么,”听吟道: “他会吃猫?”   听栖: “……”   吃不吃猫他不知道,反正骗猫气猫相允凝是在行的。   小橘猫气鼓鼓地甩了甩尾巴,余光却不受控制地偏向相允凝所在的地方。   相允凝闲来之时总会出现在小橘猫周围三尺之内,他大概十分偏爱一些偏僻隐蔽的角落,既没有存在感,又能视野开阔地看着院中或玩耍或打闹的小橘猫。   听吟自然没有错过自家小栖的反应,当真是大开眼界。   他真的第一次看见自家弟弟这种反应,或者说这些天来他好像见过了很多第一次,但是那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俩这个反应,真的很像什么还未正式确定关系的暧昧期道侣啊——   听吟开始高度警戒起来。   他知道莲间域主大概对自家小栖有着别样的情感,很大可能和小栖的前世有关,但是他没想到这种别样的情感可能真的有点要命,相允凝不会真的惦记着把他那傻弟弟猫吃到手吧?!   完了。   他打不过相允凝。   而且……   橘色大猫低下头,看着明显神思不属,看似趴着晒太阳,实则一直在偷偷看相允凝方向的小橘猫,深深感觉到了什么叫已成定局。   就小栖这幅模样,还用人家费心骗走?   就差明晃晃地扑上去了同他亲昵了。   听吟不清楚他们上一世的恩怨,只要不是什么替身的爱恨情仇,那相允凝比起其他人而言就是最优选。   虽然小栖是单纯点,但是相允凝看起来不好骗啊。   把小栖交给相允凝,听吟真的会放心许多。   小橘猫实在被早晨那两个偷亲和反客为主的深吻乱了心神,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到头晕,在草坪上打滚,余光一直没有从相允凝身上离开。   就在此时,橘色大猫用尾巴扫了扫小猫崽,道: “对了小栖,你……你在莲间域的那些年,都是待在域主身边吗?”   小橘猫一愣,随后清了清嗓子,说道: “对啊。兄长,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没什么。只是想顺便了解一下小栖逃入莲间域后过的是什么日子罢了。   不知为何,相允凝光是站在那里就能让人莫名地安心,这些天他对小栖无微不至的照顾听吟都看在眼里,好像只要小栖在相允凝身边就能一直过着这样安宁又快乐的生活一样。   得到这样的答案之后,橘色大猫默然片刻,低下头蹭了一把小橘猫毛茸茸的脑袋。   然而橘色小猫心神明显都落在相允凝身上,被亲昵地蹭过一遍后也只是敷衍地抬爪把大猫勾回来: “你干什么呢兄长,挡我看……看风景了。”   听吟: “……”   橘色大猫满脸黑线,前爪按住小猫崽子,低头叼起来就往相允凝的方向走。   这么喜欢看鱼,那他就亲自把猫送过去,凑人脸上看。   听栖: “?!”   小橘猫大惊,随后慌忙地挣扎起来,四爪在空中不住划拉: “咪呜?!咪!!!”   ———————— 第51章 讨要   小橘猫蜷着四爪和尾巴,可怜兮兮地咪道: “兄长……哥!求你了哥,有话好说行不行?”   橘色大猫含糊道: “好啊,有什么话好说的,想见鱼为什么不去,为兄送你去。”   听栖: “……”   小橘猫眼泪汪汪愤然嗷呜一声,在看见相允凝从阴影处走出来等在原地朝这边望过来的时候立刻变成人形,挣扎着从橘色大猫口中逃脱。   橘色大猫也原地化作狐裘白衣的男子,一只手就轻轻松松地卡住听栖的后颈,压着他往相允凝的方向走: “小栖,跑哪去,走错地方了。”   听栖: “……”   听栖: “讨厌你!!!”   听吟老神在在,根本不带怕的。   然而变故总是出现在一瞬间。   “唔……!”听栖不小心挣扎得太过了,脚下不知绊了什么石子,整个人骤然往前倾去。   听吟神色微变,压住小栖后颈的手瞬间就去拉他的肩膀,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相允凝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听栖面前,在听栖绊倒摔下去的那一刹那朝他伸出了手,听栖便正好稳稳当当地跌入了他的怀抱。   这一套下来实在是太顺利了,听栖没有受伤,反倒是借着相允凝的怀抱站稳了脚跟。   听吟一愣,见橘白青年终于落入了该落入的怀抱,于是顺势收回手转身就走,坚决把空间留给亲爱的弟弟和他爱不自知的心上鱼,整个过程衔接得十分流畅自然,要不是听栖知道自己是意外摔倒,要不然他还真得怀疑他哥为了把自己怼鱼脸上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   相允凝垂下眼眸,看着小栖的耳尖不出所料地开始红了起来,心下有些好笑和无奈。   小栖脸皮这么薄的一只猫,被不小心抱一下都要害羞,怕不是一会就要把他推开了。   虽然相允凝打心底不舍得这么快放手。   听栖僵在他的怀里,出乎意料地却没有推开或者挣扎。他枕在相允凝的肩上左看右看,像是终于鼓起勇气似的,悄悄收紧了环住相允凝腰身的手。   他收得很有限,像是既怕相允凝发现,又忍不住再贴近一点一样。   相允凝心里怦然跳了一下,几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刻意放缓的呼吸。   听栖清了清嗓子,怂得很没骨气,小声说道: “那什么……谢谢你。”   相允凝看着橘白青年露出来的雪白后颈开始漫上粉意,喉咙滚了滚,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得不到相允凝的回复听栖就开始尴尬了,整得像是他一个人唱独角戏一样,已经开始胡思乱想自己是不是哪个字说错了。   然而不等听栖想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他便忽地感觉怀中的人微微低下头来,然后克制又隐忍地,在他侧颈轻轻吻了一下。   听栖浑身一抖: “……!!!”   就这样,橘白青年也只是浑身震了一下,从被吓跑到被吓了也没跑,发间的猫耳因为情绪波动过大而冒了出来,从相允凝的角度能看见橘白青年僵在原地不知所措,随后忽地折着耳朵埋进他的颈窝,不动了。   好像这样就能不让他再亲到一样。   太乖了。居然放任野兽蠢蠢欲动的嗅闻舔舐,还主动往人怀里钻。   听栖大脑已经烧宕机了,他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脑子一抽会做出这种事情,但更严重的问题是即使这样了他还是没有跑,反倒往人怀里钻更深了。   相允凝默然片刻,反身把听栖推进了角落。   在外面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直到听栖亲身藏进来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地方到底有多隐蔽。   这是一个毫不起眼的死胡同墙角,因为视觉关系,从外面路过之时只能看见尽头的墙,可是只有走近之后才能察觉墙的背后居然还藏着一处干净的死角,入口处还有一个粗壮的树干,完美挡住了死角大半的入口。   听栖被堵在死角,背后抵着冰冷的墙,身前是贴近的相允凝,整个人几乎避无可避。   兄长把他叼过来后就火速转身跑了,小玳瑁也在远处的锦鲤池捞鱼玩,两位护法姐姐无事一身轻,听说最近几天一直在外面游玩。   这个极其隐蔽的死角没有人会过来,而且就算过来了,也有相允凝在身前挡着。   直到现在,听栖才终于察觉出了什么。   这个地方……实在是太适合做一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   相允凝抬手碰了碰橘白青年的侧脸,指腹按了按他的唇角,轻声说道: “小栖。”   相允凝的手指很凉,按上来的时候冰凉又异样的感觉让听栖感觉到一股战栗从脊背处攀升上来。   他能清楚地看见相允凝幽深瞳孔里呼之欲出的灼烫意图,看见相允凝惯常克己复礼的隐忍。   听栖心里蓦地跳了一下。   那种感觉像是深林潜伏的野兽撕开平静优雅的伪装,终于露出垂涎三尺的獠牙。   相允凝深深凝视着眼前的人。   听栖的猫耳一张一合,由于主人高度的紧张而不时簌簌抖一下,漆黑明亮的瞳孔完完全全地只看着他一个人,方才被按过的唇角柔软无比,按下去的凹陷很快便恢复原样,总让相允凝不受控制地想轻轻咬上去的时候小栖究竟会是何种反应。   相允凝微微俯首,抵着听栖的额头,哑声说道: “小栖,你不是要谢谢我么。”   听栖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他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对……对啊。怎么了吗?”   相允凝的金发随着低头俯身的动作从肩头滑落,在他背后的阳光下灿然发亮。   相允凝道: “那我……可以要点报酬么?”   什么报酬?   到了这个份上,听栖已经不用开口问,相允凝也不用出声解释了。   “……”   无人的角落处,橘白青年闭上眼睛,攥在相允凝腰间的手越收越紧,在某一刻悄悄拧了一把相允凝的腰。   他不敢用力,可是两人不知发生了什么,最后听栖修长匀称的指节都染上了一层淡粉。   碧落殿内依旧阳光明媚,小玳瑁趴在锦鲤池旁边,兴致勃勃地伸爪扒拉池中游动的锦鲤。   听吟拂了拂衣摆,找了处干净的地方开躺,惬意地晒着太阳,内心盘算着小栖结契的时候把山下的鱼干铺都盘下来送他是否是一个合适的选择。   不知过了多久,相允凝才终于讨完了报酬。   听栖差点被亲冒烟了,眼泪汪汪质问道: “你真的没有和别人好过?理论上的也没有?”   明明两个人都是新手,同在一个起步线上,为什么到最后总是相允凝比他领先一大截——   相允凝如临大敌: “没有。”   说罢,相允凝便俯身过来,似乎是要再亲一次,听栖吓得伸出食指把那张英俊无双的脸抵住,清了清嗓子,说道: “报酬不是……不是已经已经讨完了吗?”   哪知相允凝却压下听栖的手,依旧要抵过来,同时低声说道: “我没有过别人,不是你的话,我都不想要。”   听栖骤然一麻。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就见相允凝凑了过来,低头同他眉心相抵。   那一刻,听栖识海之中闪过了许多了零碎断续的记忆片段,那些全都有关自己,也只和他自己有关,听栖站在相允凝的视角,看见自己变成猫趴在他怀里洋洋得意地甩着尾巴的样子,睡在他胸膛上,不知梦到了什么骤然一个哆嗦,迷迷糊糊咪呜几声又往颈间钻更深的样子。   还看见人形的橘白青年迎着阳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转过身瞧见了什么,往这边扑过来的样子。   这些记忆碎片都似乎还带着记忆主人的痕迹,在看见橘白小猫的记忆碎片中会恍如神魂都浸在温热泉水里,那是一种无言又安宁的默然欢喜。   看见人形的听栖时,画面则会开始暗沉虚幻起来,视觉中心的人会无限放大,仿佛整个世界中只剩他一个人。   只是……再往后,事情的走向好像就变得奇怪起来了。   听栖第一次感觉到胸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想要咆哮冲出来一样,那种冲动强烈得几乎让人有些不适,可是外在的身体纹丝不动,伸出去快要勾到青年衣带的手最后只是轻轻碰了碰他的耳垂,然后看着橘白青年注意力转移,又去寻找新的乐子。   听栖生平没有遇到过如此强烈的情绪冲击,所以一时半会尚还不懂这究竟代表着什么。   听栖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不觉间看了相允凝的记忆后立刻退了开来,彻底断开两人识海间的联系,轻咳一声,说道: “你不用给我看这些的,我肯定信你。”   乱看别人记忆是一件不礼貌的事情,更何况相允凝还是因为他无心的一句   他当然看得出来相允凝一开始的不熟练。   这个呆子一开始甚至连伸舌头都不会,只会唇贴着唇。   虽然他也不会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把锅扣在相允凝的头上。   听栖被相允凝这种简单直白的方法哄得又开心又愧疚,鼓起勇气凑上去,在相允凝的侧脸上亲了一下,亲完自己率先挪开了眸光,不敢和相允凝对视: “对不起啦,我不该那么问你。”   “没关系,”相允凝伸手把听栖的下巴掰了回来,低语道: “那我能否再讨一份歉礼?”   听栖: “??”   居然还能这样,不是已经亲过你了——   还没等他出声,便又被人堵住了唇舌。   ————————   恭喜小猫获得:想方设法讨补偿的鱼x1   * 第52章 隐蔽   听栖被心机的鱼言传身教之后,终于笨拙地学会了怎么纠缠,也逐渐适应上了对方的节奏。   换气之余,相允凝的模样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呼吸混乱无序,凸起的喉结微微滚动,嗓音已经哑了,薄唇被听栖赌气似的咬得泛红异常,有心人一看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相允凝不知在忍些什么,他将听栖按在怀里,低下头试探般地咬了咬听栖雪白的颈处,然后无声抬起眼眸,观察着听栖的反应。   若是听栖不讨厌,那他便试着得寸进尺一些。   毕竟……他惦记猫惦记很久了,怎么可能永远都能在他面前保持着风度。   小栖的脱敏能力很强,一开始从心意坦明之时连偷亲被抓都要迅速跑路,到现在已经能够正大光明接吻了,可谓是进步巨大。   那是不是意味着,可脱敏的范围还能继续扩大?   比如……   这种过分亲昵的动作总是让听栖有些浑身发麻,他抖了一下,没察觉相允凝暗藏的心思,又觉得这个氛围突然冒出来一句你干什么很突兀很没有意思,于是听栖想了想,也凑上去咬了一口相允凝。   相允凝微微一愣,低下眼眸和听栖对视。   听栖眨了眨眼睛。   然后下一刻,他便看见相允凝神色一软,嗓音微哑道: “这里不太方便,回殿内,行么。”   听栖还在状况外: “什么不太方便?你干的什么啊,在这种死角都不方便。”   “……”   相允凝没说话,抬手攥住了听栖的肩膀。   下一刻,听栖眼前一花,整个人便随之落到了相允凝的寝宫之中。   听栖愣了一下,稀奇地说道: “冰冷鱼,原来在外面你会不好意思呀?”   他好像找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攀比方式,这个世界上居然能有让相允凝都不好意思的事情,那他可要好好发挥一下。   虽然他忘记了自己被亲一下都得脸红好久的事实。   相允凝笑了一下,低头轻轻咬了一下听栖的唇,然后带着听栖的手按在自己的腰封上,唇间发出模糊不清的低语: “当然。”   听栖起初尚还奇怪相允凝为何要拿着他的手,直到自己不知不觉被带到床边,相允凝的金色腰封和鲛绡外衣悄然落地,里衣被他自己漫不经心地扯开一大片,露出肌肉紧实流畅的大片胸膛和腹部。   听栖: “?!”   听栖脸色骤然爆红,他瞬间闭上眼睛,紧张得咽了咽口水,干巴巴道: “你,你说的不好意思,原来是……是这种事情吗?”   相允凝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条绸缎,轻柔无声地系在了听栖的眼睛上,期间金色的长发从脸侧垂落,若有若无地擦过了听栖的鼻尖, “当然。”   相允凝一手揽着听栖的腰,另一只手按着听栖的胸膛往后推,就这么带着听栖整个人往后倒了下去。   男人屈膝抵在听栖的身侧,他身上的衣衫散乱无比,几乎一扯就能彻底散掉,该遮的不该遮的一律都遮不住。   小栖还是太害羞了一点,第一次就在露天的外面,怕是会当场就逃走。   相允凝惦记猫良久,第一次肯定不想给听栖留下不好的体验,起码要找一个绝对安全隐蔽的地方再好好吃掉他心心念念良久的猫。   不知为何,即使被蒙着双眼,听栖的直觉也依旧在告诉他,那道灼烫幽深的眸光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听栖听见男人嗓音沙哑道: “小栖,可以么?”   听栖僵在原地,耳尖通红,已经不知道手和脚往哪里放了: “我说话算数吗?”   “当然算,”相允凝惊奇于他的脑回路,垂着眼眸认真说道, “你为天。”   “……”   不许这样,犯规了,猫抵挡不了。   听栖撇了撇嘴。   他真的是第一次和心上人做这种事情,对此事的认知从来都只停留于远远看别人做过,也只是单纯地知道这叫做。   还有很多事情是听栖认知之外的,比如现在,相允凝把他推倒在床上,自己身上的衣裳褪了大半,然后问他能不能做。   老天爷,都差临门一脚了他问自己能不能做。   听栖也不知道是在气他明知故问还是在气自己拉不下脸皮开口。   ……他又不是冰冷鱼强抢来的,他俩正正经经的准道侣关系,什么不能做。   更何况……他也不是什么感觉都没有的。   听栖清了清嗓子,因为紧张全身绷,小声问道: “那我要怎么做?我不太会,到时候你能不能别嫌弃我。”   他是真的不知道。   相允凝这么桀骜冷厉的上位者,肯定不会想被人压在身下随意摆布的。   那他俩要怎么办啊?   听栖实在是有点怕疼,但是如果是相允凝的话,他好像也不是不行。   相允凝听见他这么说,不由得弯起嘴角。   怎么会?   要是小栖懂得多了,反倒不好骗他玩些花样,予索予求了。   听栖的视觉被完全剥夺,他听见面前传来衣衫褪落的窸窣声音,整个人开始高度紧张起来。   相允凝的双膝抵在听栖身侧,半身的重量撑在膝盖上,并未压着听栖。   他俯下身去,手肘撑在听栖耳边,点水一般轻轻啄吻着紧张的人,一点点让听栖放松下来。   冰凉的手轻巧解开身下人的衣带,听栖被亲得晕晕乎乎,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上碍事的衣裳已经被解开了。   听栖骤然一僵,太突然的坦白让他下意识想伸手揽过衣衫盖在身前,尚存的理智好歹遏制住了手的动作。   他呼吸都停顿了一下。   相允凝默然半晌。   听栖此时完全处于被动的状态,满心想着等会要是疼的话,他能不能找个什么东西咬一下,猫真的真的有点怕疼来着。   但是相允凝那边已经停了有一会了,久到连听栖都察觉到他的异常,于是结结巴巴地问道: “怎么了?”   相允凝没有说话。   然后听栖便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衣裳被人重新拢了起来,脸上的光滑绸缎被人摸索着轻轻揭开,听栖骤得光明,不适应地偏了偏头。   等他的眼睛完全适应周围的光线之后,看见眼前的景象,不由得愣了一下。   相允凝不知何时用了一条新的锦缎把自己的眼睛蒙上了,他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就这么撑在自己身上,察觉到他的视线后,低下头亲昵般蹭了蹭听栖的脸,哑声道: “我什么都看不见,这样还会不适应吗?”   听栖心里像是被击中了一样,刹那间软成了一滩: “冰冷鱼……”   他没有想到相允凝居然会这么细心地照顾到这种小到几乎不合常理的想法。   相允凝微微侧了侧耳,确定发声的位置,精准捕捉地亲了下去。   旖旎纠缠的声音让两人都有些上头,相允凝体力臂力惊人,并不觉得有多累。他直起半身,拉着听栖的手往后探去,嗓音沙哑: “我找不到位置,这个你来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只是……”听栖红着耳尖不敢正面看向相允凝,微微疑惑道: “这个姿势,好像不对吧?”   怎么觉得怪怪的。   他之前看见的那些妖们好像都不是这样的啊。   相允凝在一片黑暗之中微微眯起眼睛: “相信我,小栖。”   “……噢。”   听栖疑惑凝滞不动的时间,相允凝已经自己自力更生探到了正确的位置。   听栖被骤然突袭,整个人微微一僵,差点没蹦起来。   相允凝笑了一下,似是觉得这般害羞单纯的听栖真是可爱极了,低语道: “别害怕,不会痛的。”   听栖一听就觉得这鱼要开始骗人了,怎么可能不疼。   他就算再没经验,也知道同性之间行鱼水之欢,大概也总有一方是要承受一点疼痛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双方都能尝到滋味,根据听栖见过的来说,理论上是这样的。   唉,算了,他真的很喜欢鱼,骗就骗了,疼痛忍忍估计就过去了。   爽不爽什么的……反正上次在相允凝手中见证了他手技的青涩到纯熟,这次算还给他的。   要是真很的疼,大不了听栖拜鱼为师,之后也用手替他解决。   他紧张到极致的时候脑子里就会胡思乱想起来,然而这些混乱无序的胡思乱想最终还是终止在了相允凝彻底吞没的时候。   听栖闷哼一声,瞳孔骤缩: “?!”   相允凝舒服地喟叹一声。   ……   听栖的大脑在极度混乱与舒畅中彻底下线。   他本来很担心相允凝骤然下去会很痛,但相允凝总是会哑着嗓子问他会不会疼,得到结结巴巴的不疼的回答后便会夸他做得很好,很棒,这样就够了。   而且……有些反应不像装的。   相允凝自己便能掌控力道和角度,得了趣也不会掩盖自己的反应,听栖的耳朵和颈间都漫上了红意,不知是听红的还是被吮红的。   第一次两人都有些快。   相允凝缓下动作向后沉,往深了去,几乎不留缝隙。   听栖骤然一麻。   相允凝感受到冲击的时候忍不住低哼了一声,湿润的冰蓝眼眸微微眯起,摸索着捉着听栖的手按在自己形状凸起的腹部,哑声笑道: “满了。”   ———————— 第53章 亲昵   听栖眼泪汪汪收回自己的手,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别说了。”   听栖当真没见过这般模样的相允凝,他在此之前甚至从来以为相允凝是只完完全全性冷淡的鱼。   救命,谁能知道他,他在床上居然是这副模样!   相允凝金发散乱地披在肩上,偶尔会随着俯下身吻他的动作而拂过颈间滚烫的皮肤,那双幽蓝色的漂亮眼眸掩在布帛之下,露出挺巧的鼻梁和微张薄唇,即使如此依旧能得出抵达之时享受而餍足的神情。   他身上的衣着几乎褪尽,紧实优美的肌肤有热汗顺着纹路滑落,紧绷的腰腹团着随手扒下的玄色里衣,隐约遮住了形状,中间晕开了一大片深色的湿润痕迹,看得听栖脑袋冒烟,根本不敢看第二眼。   虽然很没有胆子承认,但是听栖一挪开视线,方才映入眼帘的画面便自动自觉地在脑海中重复上映,像是在告诉听栖他面对这般场景到底有多挪不开眼一样。   听栖无师自通地理解了这件团在腰腹间的里衣的作用,大概是让他到时候不至于羞愤得想找面墙一头撞死。   更何况从始至终听栖便一直处于湿软紧致亲密无间的裹吮状态,不知是不是心上人在眼前的缘故,这般强烈的反差和视觉冲击真的让听栖完完全全没有招架能力。   即使相允凝蒙着眼,跪坐在身下人的身上,浑身薄汗淋漓,连呼吸都要缓一缓才能平息,可是他看起来却依旧是掌控全局主导权的那一位。   相比之下,听栖根本玩不过他,全程都被按在身下吃自助餐。   听栖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挡在眼前,唯独露出因快感淋漓而轻咬住的软唇,相允凝尝过听栖的唇舔吻起来是什么样的,他回味之余总是忍不住俯下身捏着听栖的下巴亲吻,让他的眸光不论有意无意都能看向自己。   他承认这样欺负听栖真的很快乐。   青年浑身薄汗淋漓,鬓边被汗微微打湿,身上薄薄的里衣胡乱盖在身前,勾勒出流畅劲瘦的身材。   那是一副健康优美又富有力量的青年身躯,流畅的肌肉薄薄地覆在身上,在情动之时会随着低低的闷哼而忍不住绷起。   而且小栖不仅天赋异禀,还很快便度过了不应期,除了太过容易害羞之外,实在是完美得找不到任何缺点了。   不过害羞也有害羞的乐趣,他被相允凝抓着的手碰到自己的形状,听见自己说满了的时候甚至连指尖都明显地颤了一下。   听栖总是很擅长不好意思。   他不会知道相允凝这条蒙在眼睛上的布料只是为了骗他而已。   相允凝承认这样做很恶劣,小栖知道之后肯定要同他生气,说不定以后就不允他一同共赴巫山云雨了,可是相允凝实在是不想错过听栖的每一帧反应。   那对他来说太珍贵了,一分一毫都舍不得丢掉。   所以……小栖不会知道。   相允凝攥住听栖想要抽离的手,在他手背处轻轻吻了一下。   明明拥有将人在床上欺负致死的能力,可是按照目前这个情况来看,听栖薄衣湿透,散乱地盖在身上的模样反倒像是被欺负的那一方。   太可爱了。   相允凝缓缓抬腰,再次沉了下去。   听栖呜一声,抓住相允凝的手瞬间收紧。   有相允凝在,听栖的确确的吃不了什么亏。他不用出力也能享受,然后被按在床上吃了一次又一次的自助餐。   虽然最后场面一片狼藉,但毕竟是第一次开荤,两人从始至终的体验感都很好。   相允凝对此甚至极为满意。他知道小栖对于风月之事只是一张可塑性强的白纸,所以第一次才用了这种承受方为主导的方式。   好在看小栖的反应大概也能清楚自己出力的效果不算太糟糕,而且听栖当真乖得过分,虽然整个过程都恨不得拿个什么东西把自己闷进去,但是相允凝一教他怎么开发探索自己,他便极为配合,照做不误,学得笨拙青涩,但胜在每一次几乎都能将人送上天。   虽然只用听栖出一道灼烫的支撑,他也能把自己玩到将青年半身薄衣溅湿溅透,但是有听栖的默契配合,得的乐趣便更加蚀骨销魂得多。   相允凝满意极了。   *   第一次做完之后,听栖好几天的梦里都是相允凝在他身上晃动的紧实腰腹,简直没完没了,愁得好几天没敢睡觉。   猫从前睡眠质量很好,一觉睡到大天亮,压根没有什么做梦的机会,现在倒好,一梦就梦些难以启齿的,偏偏听栖对这种事情向来羞于开口,因而也并未声张。   其实不敢声张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相允凝这些天看他的眼神都幽深无比,看得猫忍不住脊背发麻远远躲开。   ……听栖之前尚还不清楚这种眼神代表着什么,自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之后,看着看着就莫名其妙地懂了。   那是盯着心爱猎物的眼神,势在必得意味深长,是享受过后的餍足回味,也是不加掩饰的欲/望。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是他和相允凝都没有预料到的。   自从那一次疯狂而混乱的一晚之后,听栖体内的妖力便莫名其妙涨了一大截,连一直在缓慢恢复的天生灵骨也猛涨不少,光泽度都恢复了很多,从外表上看和从前几乎没有太大的区别。   只是离彻底长全还有一段距离,而且听栖能感觉得到最后一段天生灵骨的恢复逐渐缓慢下来,大概并非他想象的这么容易。   鲛人族重欲不是什么稀奇事,相允凝刚把心心念念的猫吃到嘴不久,实在是食髓知味,和橘白青年独处时,手便总是会不受控制地往听栖身上招呼。   听栖到底脸皮薄,总是抓着他的手不让他乱动,左看右看见四下没人,这才敢稍稍鼓起勇气红着耳尖凑过来吻他,像是某种青涩而纯情的安抚,试图以此来遏制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更进一步。   然而这对于相允凝这种根本不讲道理只想吃猫的人来说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勾引,不仅起不到安抚的作用,反倒能起奇效。   既能让双方都得到愉悦,也能顺便提高听栖的修为,修补他体内生长速度久久凝滞的天生灵骨,这等好事当然要多多益善。   听栖还是像往常一般会出门晒太阳,会挑嘴只吃山下最好吃那一家的鱼干,会和小玳瑁兄长他们一起打滚玩耍,但是令猫纳闷的是,几乎每个见过他和相允凝的人都要等相允凝走远之后问他是不是和相允凝成了。   听栖简直大为震撼: “你们怎么知道?!”   听吟看着自家弟弟颈间未消的咬痕,沉思半晌,真诚说道: “猜的。”   那痕迹已经足够明显了,像是谁用以传递特殊信息,宣誓主权般的印记一样。   再看小栖,方圆几里之内若是没有出现莲间域主,他一定会变猫形找鱼,找到鱼了再佯装无事发生一般继续跑回去晒太阳,身边再故意留一个位置,好像在等谁过来坐下把猫抱进怀里一样。   一看就知道不对劲。   相允凝起初错误地认为小橘猫只是过来看一眼他,确定自己的位置罢了。然而当他在半炷香内捕捉到了无数次小猫鬼鬼祟祟的余光之后,沉思半晌,当机立断地主动往小橘猫身边黏。   小橘猫的尾巴几乎是立刻就扬了起来。   相允凝要是不主动摸猫,小橘猫甚至还会借着伸懒腰的空档将毛茸茸的雪白猫爪“不经意”伸到相允凝的面前。   相允凝想不摸都没有道理。   谁会放过一只当着自己的面呼噜踩爪撒娇的猫?   没有人。   这么可爱的猫,就该被抓到床上一遍又一遍。   然而正当相允凝盘算着怎么才能再次把猫哄到床上时,凌霄宗却先来了灵讯。   是发给小橘猫的,彼时小猫正勾着相允凝衣襟前的流苏玩,收到许久未见的灵讯时还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   灵讯是凌霄宗的师兄师姐们发来的,信中问了听栖最近可还好,身体怎么样,诸如此类的关心话语,听栖认认真真看完,逐字逐句地写下回复。   信的最后说了凌霄宗最近正值宗门庆典,邀请他前来参加,听说听栖找回了自己的兄长,还极力推荐听栖把兄长和其他亲近之人一起带上。   听栖已经很久没有回凌霄宗了,那里虽然产生过不好的记忆,可却也是他从小到大的容身之处。   听栖看完灵讯,编辑完要送回的灵讯后给相允凝过目一下了,期待道: “一起去?”   凌霄宗的宗门周年庆典还蛮多好吃的,以往每到这个时候听栖总能蹭到很多平常吃不到的珍稀菜肴,他以前每年都要过去凑个热闹。   相允凝对出门没有意见,他只对自己未来几日之内都吃不到猫有点意见。   相允凝板着一张脸,非要小橘猫化作橘白青年,补偿似的亲多自己几下才肯罢休。   听栖悄悄拧了一把相允凝的手背,轻咳一声,小声说道: “你怎么总是想着这种事情。”   “抱歉,”金发鲛人歉然道: “忍不住。”   听栖: “……”   听栖又亲了他的侧脸一下, “回,回来再说。”   ———————— 第54章 炫耀   今日的凌霄宗热闹非凡,弟子们今天全部停课放假,庆典上还能观花赏舞,品酒吟诗,欢快无比。   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凌霄宗上下对听栖抱有一些隐秘的愧疚之意,这次宴请特意把离宗的小橘猫请回来,也有这部分的因素。   之前小猫重伤之时凌霄宗的人来过,只是当时相允凝草木皆兵,外来之人谁也不肯见,因而没能探望成功。   送的灵药倒是收了,只是将他们送走之前,两位护法又用更珍贵的灵药作了回礼,他们那时便知晓了相允凝的态度。   他有能力照顾好听栖,不牢其他人费心。   莲间域主不迁怒凌霄宗已经算他大度了,旁人哪里还敢置喙。   后面听说小橘在莲间域主的手中恢复得不错,能蹦能跳,天生灵骨甚至还长回来了,凌霄宗的人们发自内心为听栖高兴。   小橘猫现在出门压根不用脏爪,全由相允凝代步,他只需要亲亲热热地趴在人家的肩膀上,偶尔给予一些贴贴安抚即可。   到了凌霄宗之后小橘猫便从相允凝的肩上跳了下来,咬着听吟的衣摆非逼着他变回猫形,听吟实在无奈,只得照做。   小橘猫的花色在凌霄宗里面算是比较独一无二的,又因为他性格好脾气软随便摸,所以凌霄宗里很多弟子们都眼熟他。   如今一大一小两只橘猫并肩走在路上,大猫步伐优雅无声,眼神盯着前方和四周,余光放在小橘猫的身上。   小橘猫则黏着兄长一路蹦蹦跳跳,大概是因为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加上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兄长也在身边,小猫毛茸茸的尾巴都兴奋得翘了起来,连步伐都显得活泼无比。   一路上,小橘猫见一个熟悉的人就凑过去咪道: “快看!这是我兄长,亲的!”   见到的弟子们每次一听见小橘猫这么说,都会非常惊讶: “真的啊?!”   “你好你好你好,快把小橘叼回去喂胖一点,就他这么瘦的体型,连树枝都压不断,真是败坏橘猫名声——”   橘色大猫礼貌性地喵呜一声,而小橘猫气势汹汹地冲上去挠人,弟子便止不住笑地求饶,小橘猫这才放过了他。   “你什么时候有的哥哥!我们居然蒙在鼓里这么久!”   “别说,真挺像的,一眼亲生。”   “我们小橘现在有哥哥疼啦!”   小橘猫洋洋得意地甩了甩尾巴,开心道: “咪——!!”   橘色大猫低下头,看着恨不得把他炫耀给全世界的小橘猫,心里像是被人拿棍子轻轻戳出了一片的洞,酸胀难言。   ……他的小栖,从前过的都是些什么苦日子啊。   失去至亲之人,独自在陌生的领域流浪了两百年。这些年,他不知道小栖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被不怀好意的人骗过,有没有遇见贵人善人,有没有扎根落地安稳下来,有没有自保或者活得更好的能力。   缺席的那两百年,成了听吟不敢开口的心病。   而凌霄宗的角落,一个浑身脏污的人趴在地上,冰冷的长靴踩在他的背上,即使没用什么力,足下的这具佝偻身躯也已经不堪重负地发出了破烂风箱般的嗬嗬声。   偶有弟子路过两人身边,然而他们却像是对此毫无反应一般,连目光扫过相允凝这边都不曾停留。   只要相允凝想,便没有人能够勘破这个隐身结界。   自从内府灵根彻底消散,顾息便再也没有了修道的可能。他带着满身重伤,在曾经的同修师长们鄙夷嫌恶的目光中浑浑噩噩地走出凌霄宗。   他不知道事情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他成了街上随处可见的流浪者,身上的伤溃烂后顽强自愈,落下了数不清的病根,好歹保住了命。   每日与野狗抢食,遭受无穷无尽的冷嘲热讽,路过认出他来的弟子总是会撂下一句何必呢,活该。   对啊,何必呢。   他浑浑噩噩地活过每一天,他已经没有报复听栖和相允凝的能力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活着,为什么不去死。   在被赶下山的第三日,他身无分文,饥寒交迫,迎面被马车撞翻在地,手腕处的平安红绳断了开来,索性碎金吊坠尚还完整。   那是小栖为他求的平安手绳。   顾息当时愣了很久很久,有些恍惚而匪夷所思。是小栖替他求的平安手绳,最后替他挡了一死的意思么?   真稀奇啊。   他当时笑着笑着忽然哭了起来,大怒地砸掉了碎金吊坠,又在盯着碎屑发呆半晌后发疯般把摔得四分五裂的吊坠一块块找回来,攥在手心里,攥到鲜血淋漓,然后痛哭出声。   他觉得自己彻底疯了。   他无疑是恨听栖的。没有听栖,也许他永远也不会忍受这般非人的折磨。   可他夜半高烧神智不清之际,却还是会想起曾经和小猫依偎在一起取暖睡觉的日子。他们相依为命,互相只有彼此,单调无趣的黑夜被小猫轻轻松松地填满洒上阳光,那些日子是真实发生过的,靠在身边的暖融融体温鲜活得不似幻觉。   他会唯恐不乱地嘲笑小栖曾经被自己狠狠伤过,也会在每一次想起动手那一天,小栖空白茫然的眼神呼吸一顿。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复杂这么矛盾,他只知道自己的精神大概出现了什么问题,记忆中的小栖出现在他眼前的次数越来越多,有神情淡漠反问他“不会真把自己当根葱吧”的小栖,有满心满眼都亮晶晶黏在自己身边的小栖,有碰见稀奇事第一时间跑过来告诉他的小栖。   他恨他。他爱他。不知何种多一点。   意识难得清醒的那一瞬,是因为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小猫身影。   他被人抓到了凌霄宗里面,他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小橘猫浑身毛发柔软干净,显然被人精心养得很好,他身边还站着一只花色相似的橘色大猫,远远望去倒像是一大一小两只复刻出来的猫咪。   小橘猫看起来很是开心,连毛茸茸的长尾巴都得意洋洋地翘了起来,整只猫黏着身旁的橘色大猫走,偶尔还抬起上半身,嗷呜一口咬在大猫的猫耳上。   大猫无奈又纵容,恐吓似的轻咬一口小猫的脖颈,把小猫咬安分后,这才低下头给小猫舔顺玩乱的毛。   他听见小栖说,这是他的兄长,亲的。   其实不用说,旁人也能一眼看出来的。   他听见自己曾经的同修们围着小猫笑,恭喜他找回了自己的至亲。   周遭人流来来往往,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来途归路,只有他,彻彻底底失去了一切。   流浪汉不知吊了多久的那口气,终于呼地散了。   他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眼睛盯着小橘猫的方向,不肯挪开半分。   意识消散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相允凝淡漠的嗓音: “你才是那个离开了别人就活不下去的替代品。”   “他不会因为一朝被骗而彻底封闭自己,他仍然赤忱,他仍然纯真。”   “他会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 第55章 赚了   小橘猫领着自家兄长逛了一圈凌霄宗,宴席便差不多能开场了。   宴席分了两边,一边是人族,一边是猫咪,凌霄宗里养的猫上上下下加起来也有百来只,因而制作了特殊的猫饭,供小猫们一起享用。   听栖现在化形了,可以坐猫咪那桌,也能坐人族那桌,随便挑随便选,但他想黏着相允凝,因而缩在相允凝的席位上等了许久。   听吟见相允凝离开许久还未回来,便化作人形等在了小橘猫身旁,就着方才路过捡的石头和小猫玩起了猜猜乐。   猜中了就给小猫剥一条虾,猜错了就要被弹一次猫脑袋。   猫很喜欢凌霄宗的白灼虾,个头又大又肥,鲜甜嫩弹,酱料调的也超棒。   但猫最讨厌的就是脏爪的步骤。   富贵险中求,小橘猫决定放手一搏。   凌霄宗的宴席上没有什么严厉的规矩,怎么舒服怎么来,趁着分批上菜的功夫,旁边一堆的弟子都围过来看热闹。   小猫乖巧地蹲在听吟面前,尾巴蜷在爪爪前,跃跃欲试地勾了勾尾巴尖。   他今天势必要靠自己的努力赢到一顿虾!   听吟抬眼看见小猫兴奋的模样,微微笑了一下,从桌下挪出来了两只手,握成拳头状倒扣在小猫面前,道: “选。”   小猫毫不犹豫,抬爪啪地一声拍在了左边。   左边的手摊开来,空空如也。   听吟轻哼着用空的手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小猫的脑袋。   小猫嗷呜一声捂住猫脑袋,不疼,但是很不服气: “再来。”   刚开始选十次弹七次,小猫被弹得开始原地自闭,毛茸茸的尖耳都耷拉了下来,他的手气实在不好,一半的概率都能玩成这幅模样,猫真的要闹了。   小猫原地趴下,伸爪抱住听吟的手,咪呜着蹭了几下,小声撒娇道: “兄长……兄长兄长兄长!给小猫剥虾的都是好兄长,专逮着小猫弹的都是坏兄长。”   “你一定不舍得做一个坏兄长的对吧!”小橘猫漆黑的眼眸亮晶晶,撒娇咪呜的声音听得旁边围着的弟子都开始捂心口,恨不得把全世界的虾都剥好送到他面前。   听吟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 “那当然。”   逗猫可太有意思了。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也不知他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小橘猫也不气馁,催促似的伸爪轻轻推走兄长的手,示意他再来一次。   听吟慢条斯理道: “捏一次爪,给你开一次透视,开不开?”   漂亮小猫眼睛一亮: “开开开!”   别说捏爪了,把他猫耳朵捏成兔耳朵都行。   听吟便在小猫面前摊开了一只手,掌心之中空空如也。   小猫欢呼一声,抬爪按在听吟另一只手上。   听吟摊开带着石头的手心,含笑道: “中了。”   小猫开心地咪一声,主动抬爪放进听吟手里给他捏。   这次放水大概增长了小猫的信心,他重新恢复了昂扬的斗志,在听吟耳边咪呜着要再来几局,像是不把这顿虾赢到手不罢休。   听吟自然不会拒绝,又配合地继续下去。   猜一局的耗时很短,玩起来节奏很快,大概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小橘猫的手气逐渐好了起来,从一开始寥寥无几的胜利,到后面十有八九都能压中,虽然下一次可能会触发几连败,挨兄长几连弹,但是林林总总玩下来,居然也能凑出蛮多七八连胜,最高记录是连续十五次都压得中。   小猫满打满算,赢下来的虾也够他吃了,于是兴冲冲地抱住听吟苍白的手腕就地一个翻滚,嗷呜一口咬在他弹自己脑袋的手指上。   虽然弹得不痛,但还是想小小报复一下。   听吟: “……”   真是被猫气笑啦。   小猫余光瞥见听吟刚想低下头,又微微僵住的动作,差点要笑疯了。   兄长现在要是猫形,这一口就直接咬在他后颈处了。   果然还得是专挑兄长变人形的时候报复回去啊——   听吟眼神恐吓小猫一番,奈何小猫压根不怕,甚至还得意洋洋地凑过来蹭他。   听吟把猫提溜到手边,折了折袖子,开始替他剥虾。   白灼虾是先上的那一批菜系,每个人的案桌都有保温阵法,所以不用担心上的菜会凉。   听吟一点点剥好放在干净的盘子里面,小猫开心地蹲在旁边监工,闻着味道把自己闻得忍不住咽口水,为了掩饰只好不时扒拉一下听吟给他捣点乱。   好在听吟情绪十分稳定,他将手中剥好的嫩虾喂到小猫嘴边,道: “先尝一个吗?”   小猫嗷呜一声,差点就控制不住自己张嘴叼下来了。   他恋恋不舍地伸爪推了开来,小声说道: “还是有点想等等冰冷鱼……等他来了再吃,我也好跟他炫耀一下我的战绩!”   听吟: “和他分享你十次被弹七次脑袋的战绩是吧……”   他话完没说还,就被小猫气势汹汹地张口咬在手腕处。   听吟笑了一下。   小猫的小尖牙玩闹的时候都不会带上什么力道,咬起人来跟玩似的,听吟气定神闲剥好他和小栖两份虾,统一放进了瓷白盘子里盖好,然后洗净手,这才把猫拎进怀里,捏他猫爪玩: “这么喜欢域主?”   小猫舒舒服服地瘫在兄长怀里,闻言扫了扫尾巴,眼睛发亮: “那肯定!真的很喜欢!你不知道,他这个人虽然偶尔会有些不和人商量的坏毛病,但是其实真的很好很好的。”   小猫喉间呼噜出了撒娇的颤音,他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和兄长亲昵地聊过天了,所以姿态尤为放松。   他们在人来人往之中安静地黏在一起,凑到耳边小声说一些悄悄话,像是以往每一个睡不着的深夜一样: “他就是看起来很凶而已,我第一次见冰冷鱼的时候因为意外抱了他的尾巴,他居然还试图哄我松爪,而不是直接把我甩出去让我自生自灭。”   虽然哄失败后还是强硬把他抓下来了,但是事后想想,相允凝这么做本就在常理之中,没有任何问题。   “我的天呐,”小橘猫躺在兄长怀里,一边闲聊一边收缩着指甲玩,稀奇道: “这要是换成别人乱碰我尾巴,我肯定一爪挠过去了。”   听吟惊讶一瞬, “那确实看不出来。”   尾巴对于很多种族而言都是重要的部位,一般不会轻易让旁人触碰,像域主当时那个情况还能让小栖碰,要么是他思维异于常人,要么是他觉得碰自己尾巴的存在根本不足以威胁到他的要害。   但是这些他没说出口,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也没有必要说这种扫兴的话。   虽然小栖看起来的确笨笨的,但是这要是说出口,小猫可就要开始逮着他咬了。   小猫浑然不觉,同听吟絮絮叨叨了很多他在莲间域里碰到过的趣人趣事。   他说自己一猫打遍大半群妖地头蛇的事迹,说凌霄宗的猫咪们成群结队都把他当模范猫敬佩,连有点什么好吃的都会让他先来看一看尝一尝,说那只小玳瑁真是呆得不行,打架不行抢饭不行,还得他猫大王罩着,幸好后面学会捕猎了,猫大王可真是操碎了心。   他说凌霄宗的师兄师姐们都是大善人,会给他做猫窝法器,投喂很多鱼干。他说他这两百年来过的日子安逸得简直让猫玩物丧志,每天不是睡觉晒太阳就是跑到弟子们的课堂上捣乱跑酷,再大度地给他们当测试阵法的好心猫。   他说和相允凝待在一起真的会很开心,不单单只是因为他每天早上都会买好鱼干陪他去晒太阳送他防身法器。   可能说起来的确有些矫情,可是自从遇见冰冷鱼,不论发生了什么,他真的每一次都会站在自己身边,陪猫面对一切,从来不会责备猫做错过什么,只会把他自己反省检讨成罪不可赦的恶人。   听栖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他不缺鱼干不缺太阳,用不着法器也对珍宝没有什么执念。   可是自从兄长肉/身陨灭后,除了相允凝之外,没有人会这么细致又认真地把他捧在手心里在乎过。   那大概是一种即使大陆崩塌山崩地裂,猫也一定会第一时间把他揣进怀里带走的喜欢。   “当然,”小猫忽地想到了什么,眨了眨眼睛,悄悄抱住听吟的手腕,嗷呜一声来回蹭了几下,咪道: “兄长也要带上。”   “……”   听吟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难掩心头酸涩,只好低下头抵住小猫的脑袋。   小猫自己给自己说累了,在兄长怀里哼哼唧唧地伸了个懒腰,抖了抖身上被蹭乱的毛发。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放松的功夫,小猫抬眼便看见了不知何时静静站在听吟身后的相允凝。   方才还在惦念着的人转眼间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小橘猫怎么可能不开心,他惊喜异常地咪道: “冰冷鱼!!”   “你什么时候来的啊,来多久了!”   “没多久,”相允凝抬手揉了揉小猫脑袋, “我其实也想知道你从前过的日子是什么样的,所以偷偷藏了气息,想听你说多点。”   小猫趴在兄长肩上,伸爪要去够男人的衣袖,够半天没够着,这才发现是相允凝故意悬着逗他玩,于是气势汹汹地咪道: “坏鱼。快来吃饭!”   相允凝拂了拂衣摆,落座在小猫身边。听吟把怀中小猫拎到相允凝面前,再顺便把一大盘剥好的干净虾肉推到了小猫面前,气定神闲道: “小栖刚才还说他要把他猜十次错七次的事迹分享给你呢。”   小橘猫: “……”   小橘猫道: “闭嘴!!”   ———————— 第56章 喜欢   相允凝笑了: “猜石头输这么多?”   小橘猫: “……”   小猫选择跳过这个话题: “你快看,这一盘都是赢来的!我厉害吧!”   相允凝: “厉害。”   小猫: “你不会还在心里骂我笨吧。”   相允凝: “怎会。”   小橘猫狐疑地盯着相允凝看了半晌,抓不到他的尾巴,于是转身挠了听吟一下。   听吟: “……”   讲不讲理!   小猫得意洋洋,翘着蓬松的毛绒尾巴原地坐下,猫爪矜持地并拢起来,坐等等宴席开场。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处宽阔的殿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案桌席位,后厨分别上菜,众人享受那一份美食的同时还能起身四处走动,拼酒大笑侃天说地。   正上方的主位是宗主,旁边还有些,莲间域主的位置在左手边,顺位是听吟,小橘猫本来坐的猫咪那桌,但他想找冰冷鱼和兄长玩,所以跑过来蹭他俩的座位。   反正小猫体型不大,一只手都抱得过来,案桌位置宽阔,不差这点位置。   客人来齐,便开始了。小橘猫伸爪推了推听吟,要兄长自己吃自己的,然后才跳到相允凝的怀里,理直气壮地支使相允凝喂他。   小猫吃的分量是两份剥好的白灼虾,这还是小猫偷偷溜去后厨和厨师长混了个眼熟得到的特殊照顾。   全都剥好壳了,这些可都是听栖从兄长身上赢回来的战利品,吃起来的时候别提有多快乐。   小猫的嘴挑得很,除了那两盘白灼虾之外,他自己的菜全部以给兄长补营养为由推给了听吟,他只吃相允凝盘子里的食物,相允凝吃什么他吃什么,有不喜欢的食物小猫嗅闻几下便会放开扒着相允凝的手腕,转头过去偷喝相允凝酒杯里的液体。   相允凝的吃相很安静文雅,喂猫和自己进食两不误,然而只是一个转头的功夫,他便发现自己杯子里的透明酒液微微荡漾起来。   他眉间轻轻一挑,询问道: “小栖,你能喝酒?”   “诶?这是酒吗,我第一次喝不知道,”小橘猫眨了眨眼, “普通猫族是不可以的,但我这种修为高强的猫大王当然不怕。”   他都能化形了,什么不能喝。   别说,那酒喝着倒像是小橘猫吃过的一种灵果,酸酸甜甜的,只是后劲稍微有点辣喉咙,整体还是很好喝的。   见小猫还怪喜欢的,相允凝便也没再阻止,因而他自然也就没看见小猫凑到杯子前又舔了几口后,有些迷蒙地晃了晃脑袋。   片刻的功夫,小猫便啪叽一下,歪倒在了相允凝的手边。   相允凝动作微顿,他低下头来,看见小猫嗷呜一声,猫手猫脚地就缠了上来,毛茸茸的脑袋抵着他的手心蹭啊蹭,嘴里含含混混地咪呜了几声。   他一时之间没听清,把小猫抱进怀里,低声道: “小栖?”   橘色小猫保持这个姿势呆了一会,又突然抬起头来,张口叼住相允凝的手指不放。   相允凝低下头瞧了瞧,见小猫不肯放过他的手指,便随他去了,道: “还饿么?”   小猫松口,抬头盯着相允凝,半晌蹦出来一句: “喜欢。”   小猫漆黑的眼眸润亮无比,细看之下才发现他的瞳孔微微有些涣散,无法聚焦。   他抱着相允凝不肯撒手,粉嫩的鼻尖在相允凝的手上耸动嗅闻半晌,忽然扬着耳朵咪道: “好香。”   “……”   相允凝起身告辞,他怀中抱着黏得紧的小猫,同听吟低声说道: “我先带小栖回去。”   感觉,要是再不走,就要出大事了。   听吟还在喝凌霄宗自制的果酒,闻言呛了一下,放下酒杯连忙道: “走走走。”   凌霄宗的厨艺还是有点东西的,味道还不错,猫在相允凝身上,听吟便放心地扫荡着剩下的菜,小栖喜欢黏鱼就任由他去,谁曾想会出现这种出乎预料的事情?   听吟走在相允凝身边,他偏过头细看相允凝怀里的小猫,伸手过去逗他玩: “小栖,醉啦?”   那酒是用来招待客人的,不会烈,但毕竟是酒,还是有些度数在身上的。   听吟喝着像果汁,小栖以前很喜欢酸酸甜甜的口味,尝个几口应当不会怎样,所以也由着小猫去了,谁曾想小栖真的能被这几口打趴下。   喝醉之后的小橘猫反应明显比以前慢了很多,他仰着毛茸茸的脑袋看着听吟伸手过来拨弄他耳朵,慢半拍想了半晌才终于想起要张口咬。   结果无论他怎么咬就是咬不到听吟的手,咬半天不仅人没咬到,反倒差点把自己的牙磕疼,最后把自己气成了一只醉酒的炸毛团子,眼泪汪汪地冲着听吟咪一声,转头埋进相允凝怀里,一点也不想理扒拉着他猫爪的坏兄长了。   听吟笑得不行。   *   到了碧落殿后,相允凝便把猫抱回了自己的寝殿。   小猫已经开始醉得胡言乱语了,咪呜和中文混在一起,饶是同为妖族的相允凝也有些听不太清。   相允凝盯着醒酒汤的火候,手法轻柔地揉捏着小猫的耳朵和后颈,轻声道: “小栖。”   小猫倏地抬起头来,尖尖猫耳精神地抖了抖,他盯着相允凝冰蓝色的眼眸看,像是怎么看也看不够。   小猫嗷呜一声,把脸压在相允凝的侧脸上,咪道: “喜欢。”   听栖的语言系统可能已经混乱了,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但是单是聊聊几语,也够相允凝领领会心意了。   相允凝偏过头,轻吻了一下小猫,低声道: “我也喜欢你。”   小猫耳朵悄然扬了起来,显然更开心了。   下一刻,怀中蜷缩着的猫团便骤然变成了橘白青年。   怀中骤然一沉,相允凝神色未变,稳稳接住了听栖,甚至还有闲心熄掉醒酒汤的火。   听栖又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相允凝身上的新奇角度,他环着相允凝的颈间,低下头和相允凝对视。   心爱的神明垂下眼眸,眸光专注,五官漂亮而完美,让人几乎挪不开目光。   相允凝一错不错地凝视着橘白青年,轻声道: “小栖,我好像……一直没有同你剖明过我的心意。”   听栖弯了弯眼眸,把自己凑过去贴了贴相允凝的侧脸,小声说道: “没……没有关系,我真的很喜欢你。”   所以无论怎么样,都是可以的。   这个角度相允凝的眸光会无意间滑落到听栖的唇上,那里似是被他无意识咬过,微微泛着润红,看起来便很好亲的样子。   然而现在这个姿势让相允凝无法得偿所愿,因而只好遗憾地按捺住想法。   现在显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和地点,目前最重要的应该是先让听栖把放凉了的醒酒汤喝掉,以免酒醒之后头疼。   只是听栖喝醉之后似乎更加任性了,他对除了喜欢之外的话都假装听不见,醒酒汤什么的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然而相允凝似乎有些不赞同,他低声说道: “小栖,先把醒酒汤喝了,喝完你想听什么,我说一万遍,说到你听腻,可以么?”   橘白青年一眨不眨地盯着金发鲛人俊美无双的面容,他作沉吟状,似是认真考虑了半晌,然后倏地随后微微低下头来,亲在了相允凝的薄唇上。   相允凝听见漂亮青年喉间模模糊糊的,任性而狡黠的哼声: “不要。”   相允凝眼神微微一暗。   听栖小口舔吻着,见相允凝丝毫不为所动,略微不满地撇了撇嘴,小声控诉道: “你不是说你也喜欢我吗,为什么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会是骗猫的吧?   猫要闹了。   相允凝眸光一错不错地盯着漂亮青年,眼底幽深晦暗,含着几乎要将人彻底吞噬的欲。   若听栖此时还清醒着,他便会发现自己其实从来没有见过相允凝这种虎视眈眈择人而噬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送上门来的猎物一般,潜藏着无可比拟的危机。   “……”相允凝喉咙动了动,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嗓音微哑道: “小栖,先把醒酒汤喝了,不然明天难受,之后你要我如何我便如何……什么都可以。”   “可是我只想听你说,”听栖茫然地看着相允凝,嗓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委屈和迷蒙, “我只想亲你。”   “……”   下一刻听栖惊呼一声,抱着他的人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醒酒汤孤零零地搁在桌上冒着白雾,远处只听得见橘白青年的声音: “是不是可以不喝!”   相允凝把人轻柔放在床榻上,低低道: “嗯。”   听栖开心地亲了一下相允凝的侧脸,说道: “那个什么东西一看就不好喝。”   相允凝: “……”   “好的,”听栖仔细盯着相允凝看了半晌,发间猫耳微微折了起来: “你又没反应,你果然是骗猫的,你根本不喜欢猫……”   相允凝: “……”   听栖话完没说还,剩下的话语蓦地被堵了回去。   本来酒劲上来,听栖就头晕了,如今更是被相允凝亲得晕头转向,含混道: “……冰,冰……”   可是相允凝连他喘息说话的机会都不给。   小栖。我等了无数年岁,只为再次寻得你。   如今所得的一切实在超乎所料,大抵是神明垂怜。   请尽情地向我索求爱意,我将永远奉上这颗尚在跳动的心。   ———————— 第57章 猫神   听栖在梦中只觉头疼欲裂。   他好像梦见了很多事情,混乱不堪,可是回过神来却连一个画面都记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把他揽进怀里,一点一点揉着太阳穴和后颈。   脑中郁结的疼痛被缓缓揉散,听栖有点想不起来是谁,那个名字几乎脱口而出,想要探寻时却脑中一片空白。   熟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听栖耳边低低响起: “睡吧,不必醒。”   这句话不知有什么魔力,听栖听完,便莫名安心起来,任由无边黑暗再次将自己攫取吞噬。   他再一次陷入了沉眠。   相允凝半跪在橘白青年的身边,听栖枕在他怀里,环着他腰身的手不自觉攥着衣摆,像是睡得并不安稳。   金发鲛人低下冰蓝色的眼眸,抬手轻轻抚过听栖软软的猫耳。   橘白青年梦呓几句,环住相允凝的手收紧不少,整个人往他腰腹间埋得更深。   微风迎面拂过,听栖眉间平静,像是开始做了一个好梦。   这样安宁而美好的画面,从前只存在于相允凝幻想的执念之中。   他向神明祈求爱意,神明予他澄澈的欢喜。   相允凝微微俯下身,在听栖眉心亲了一下。   怀中似乎有异动,相允凝微微一愣,低眸看去。   听栖指间的储物戒散发出光亮,片刻之后一道白色影子蓦地从其中钻出。   待相允凝看清那似乎是什么生物的苍白遗骸时,它便倏地化作一道流光,蓦地钻入了相允凝的眉心之中。   “……!”   他瞳孔微缩,闷哼一声,抬手按住太阳穴。   *   新生懵懂的神初次飞升,独自一人初入下界。   他本是世间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猫妖,一生简单而平凡,除了修炼还是修炼。   从初开灵智之初,他便一直在专注修炼,大抵是因为初开灵智之时,他身边就没有什么亲人或友朋,只能靠修炼打发时间吧。   他不记得自己就这么过了多少年,反正飞升对他就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不过从一个地方到了另外一个地方罢了。   但不管怎么说,飞升了,是不是就代表他可以随便玩,不用修炼了?   猫神发间的猫耳动了动,开心地扬了起来。   成神之后的日子似乎并没有变多少,他在下界还是那个穿着素白衣裳的毫不起眼的人,没有人会格外注意他,也没有人知道那个手中没有人间货币,因而只能站在鱼干铺子面前咽半天口水的人其实是一个刚飞升不久的神。   他蹲在不起眼的角落,被椒香的鱼干勾引得猫耳耷拉,丧气不已,幽怨又渴望的眼神盯得摊主坐立不安,最后摊主还是装了一小袋,免费送给了他。   猫神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谢谢!”   这是猫神在人间游荡数日,收到的第一份不求回报的善意。他珍惜不已,临走前悄悄用法力修复好摊主小女儿坏掉的竹蜻蜓。   自那以后,他好像有点喜欢这里了。   神仙来去自如,只要不做出严重干扰人间命数,扰乱因果循环的事情便不会有什么影响。   猫神在人间逛了又逛,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把那份不求回报的善意送给其他人。   那真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他想让别人也体会一下那种快乐。   他用法术帮忙熄灭人间不慎着火的森林,替上了年纪的老人修补屋顶,装作凡人帮忙捉妖换铜钱,给路边的野猫野犬分享自己的鱼干。   只是,好像凡事都有自己的生死轮回已定命数。   他从大火之中捞出来的小猫浑身毛发被烤糊,依偎在他怀里闭上眼睛;   旧房屋修好了房顶,墙角开始破败,梁柱逐渐被蚁类啃噬,老人依旧腿脚不便,愁云惨淡;   野猫野犬吃了上顿没下顿,第二天依旧冻死在风雪之中。   他是神,可他帮不了所有人,不能永远帮助他们。   在新神因此失意不已的时候,他又遇见了一只浑身是血的白狐。   猫神看得出来白狐将死,神魂破碎,已经时日无多了。   白狐倒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已经把屠他村子的人千刀万剐了,如今大仇已报,已是释然无比。   他看了一眼难过得想要替他上药的新神,轻轻叹了口气,把自己的锦囊递了过去: “还剩点灵石,我花不了了,你帮我用掉吧,不要浪费了。”   “……”   猫神接过灵石,他出神地看着手中染血的锦囊,小声问道: “那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   他这破碎的神魂连轮回都入不了,连下一世都没有的人,何谈愿望。   “不必了。若非说有的话……那便愿你快乐吧。”   心性纯然之人,至纯至善,还是永远快乐得好,何必为了生死伤怀。   在白狐身影即将消散的那一刻,猫神悄悄刺破了自己的掌心,用一滴神血护着白狐的神魂送入了轮回。   猫神看了看手中染血的锦囊,里面所谓剩下的灵石,其实还有一座小山堆这么多,甚至够他买很多很多的鱼干。   里面还有一件干净的狐裘白衣,都是白狐生前之物。   猫神抿了抿唇,小声说道: “谢谢。”   因为报仇而搭上自己神魂破碎什么的,也是天命的一环吗?   他还是,做不到袖手旁观啊。   自那以后,猫神好像开了什么不得的窍,虽然无法起死回生逆天而行,但是神血有时候却总是能够起得一些意料之外的作用。   神血也不能频繁用,一滴足以让猫神歇晌好一段时间。他救治过天生眼盲的人,救过一尾被拿去祭剑,用以封镇剑中恶灵的锦鲤,他帮过许多人,得到了或多或少的回报。   猫神忽地又想开了。   人生不过能活几日是几日,何必过于介怀。   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值得珍惜和见证的人和物。   某日,他在海边救下了一个尾巴残缺的鲛人少年。   这大概是猫神在人世间见过的第一个如此死气沉沉的人。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少年那般寒冰刺骨阴郁难言的眼神,只是在他看见鲛人少年全身被渔网勒出血痕,被当做毫无价值的货物比较和羞辱时,就无法忍住不出手了。   鲛人一头黯淡苍白的长发披散在身上,隐约能看得出来原本金色的发色,身上的鳞片很多都损毁破碎了,融鳞现象遍布全身,不可谓不狼狈。   鲛人不会说人族语言,沉默而孤僻,猫神实在怕他想不开,于是寸步不离地黏着他,絮絮叨叨地和他说了自己这些天以来遇见过什么令猫开心的事情。   猫喜欢的鱼干,海边捡到的完整漂亮的贝壳,香气沁人心扉的兰花,他能想到什么美好之物,便送什么给鲛人。   虽然鲛人依旧沉默,可他会默默吃完猫神赠他的鱼干,会用避水珠带自己下去看海下风景,会将他送的漂亮贝壳别在发间,会将他送的兰花种在缺了一角的花盆之中。   猫神总是会因为这种沉默无声却又处处有着落的回应而开心。   可是好景不长,猫神擅自动用神血的事情还是被天界知晓了。   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总归是触犯了天规,因而按照规定需要贬入凡间再次历过一世轮回。   该来的总是逃不掉,从一开始动用神血的时候,猫神就知道了。   他被召回天庭的时候,已经是夜半时分,天门处的匾额上缠绕着一只浮雕青龙,猫神当初下凡去玩的另一个原因,是天庭根本没有什么好玩的,神仙们都忙着自己的事情,他的神殿也空荡荡的,一点人气都没有。   天界允许他保留一点准备的时间,猫神不想回自己空荡的神殿里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因而挑挑拣拣,最后变成原型爬上了天门高处的匾额石柱上,在浮雕青龙的身上趴了一个晚上。   这里能够透过云层看见下界的动向,猫神能看见璀璨繁星,也能看见山下陷入沉睡的鲛人。   他……临走前,趁着鲛人睡着,滴了一滴神血在鲛人的尾巴上。   其实猫神还是有些愧疚的。   他知道自己大大咧咧的性子,无意间总是会说错话。   那日他聊起妖族原型,便和鲛人随口提了一句要看看他的猫形吗,可漂亮了。   可是直到这句话说完,他才骤然想起鲛人残缺的尾巴。   这么明晃晃地在鲛人面前炫耀原型,不是挑衅又是什么。   他有时候真讨厌自己这张说话太快的嘴,要想撤回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只好歉然地同鲛人道歉,并且保证不再犯这样的错误。   只是鲛人微微一怔,摇了摇头,沉默半晌后,伸手过来似是想要拽他。   猫神知道他想说没关系你说便是,可是鲛人从来都这么说,从来都不把自己的想法当回事。   他不可能放任自己践踏鲛人的痛楚上,因此任性地假装没看见。   只是……   这么多天的相处,终究还是有缘无分啊。   猫神站起身来,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鲛人一眼。   就在他准备动身前往轮回台时,小猫神爪下的浮雕骤然动了: “吾载你一程么?”   猫神: “?!”   活的?!   ———————— 第58章 听栖   爪下冰冷的石雕不知何时幻化成了真实的鳞片触感,浮雕从高耸的天门上盘旋下来,龙须徐徐,龙爪锋利,他低下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居然站在人家的龙头上。   ……也就是说,他不打招呼地在人头顶上趴了一晚??   这也太没有礼貌了。猫神吓了一跳,欲哭无泪,慌手慌脚地想爬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还以为……”   “还以为吾是石雕,”苍龙浑身呈现波光粼粼的玄青之色,笑呵呵道: “吾故意的。”   猫神: “……”   也,也是哦。   猫神第一次站在高空之中,用居高临下的视角俯瞰下方。   空中盘旋的苍龙没入云端,猫神有些恐高地抱住苍龙的龙角,探头探脑往下看。   他看着下方久久沉睡的鲛人少年,耳朵软软地垂落下来。   此次分别,也不知再次相见是何时。   他的神血扰乱了人间因果,天庭罚他重新投胎一世,亲自投入因果轮回之中再体验一遭,只是他跳轮回台后都不知道会投生成什么东西,等到他历劫回来,鲛人还在不在都不一定呢。   小猫把自己蜷缩成一团,难过地咪一声。   苍龙游过云端的时候,猫神听见底下神仙正低声私语些什么: “你说,天帝下凡渡情劫……会投生成什么?”   “听说天帝前身似乎是海族,应当大差不差。”   苍龙骤然刹车,龙尾勾了一团云朵朝着下方的神仙甩了下去,不轻不重道: “天机不容妄议。”   神仙轮回转世渡劫,皆是天机,不会向外泄露半分,否则极有可能干扰到渡劫的命数,这是仙界的规矩。   下方的仙子仰头瞧见上古苍龙,给自己比了一个噤声的姿势,示意他们不说了,随后又打趣道: “喜欢在天门上装浮雕的苍龙大人,这次又吓到哪位新来的小神仙了?”   猫神: “……”   仙子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说道: “那我们可以合理妄议苍龙大人吗?”   上古苍龙: “?”   “妄议苍龙大人因为天帝下凡渡劫,闲来无事而重操旧业,用特殊的方式迎接新神。”   苍龙: “……”   苍龙又用尾巴卷了一团云朵丢了过去。   下方的神仙们乐得纷纷躲开。   猫神探出一颗猫猫头来,小声咪道: “天帝?”   “苍龙大人是天帝的坐骑,小猫神初来不久,自然有所不知。”   猫神噢一声。   闲聊话毕,该走的路也差不多走到尽头了。   猫神朝苍龙告别: “再见,谢谢你载我一程!我第一次体验飞的感觉,真的很好玩。”   上古苍龙垂下头颅,轻轻抵一下了小猫脑袋,道: “不谢,一路小心。”   跳入轮回台的魂灵陷入数百年的沉眠,将亏损的神血养回来后,才终于投入六界轮回,转生成了一只浑身毛发灿金,喜欢钻人怀里黏黏糊糊撒娇的小橘猫。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鲛人少年看完猫神告别的信笺,静立不动数日,最后无知无觉地捏着再也送不出去的鳞片直到掌心血流如注,亲手种出的兰花被法术凝结在绽放那一瞬,最终也一朵不剩,全部枯死。   有些人因为神血活下来,有些人因为神血得以转世。   对于听栖而言,这是用以赎罪的,注定多灾多难的一世,他扰乱的世间因果终究需要他自己以另外一种方式偿还。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被治愈的天生眼盲之人最终成了一名风格独特的炼器师,研究炼制出了多功能型猫窝和各种猫爬架猫玩具,自己建立的宗门同样留了预算和场地用以收容无家可归的流浪妖族,为他们提供食水和避寒栖息之地。   他不知道那尾差点被丢去祭剑的锦鲤用那把邪剑斩杀了所有人,用他们的血祭剑开灵,彻底驯服以血气为生的邪剑,最后循着神明消失的最后一缕气息,和将莲间域找得翻天覆地的鲛人一拍即合。   他不知道那只白狐带着神血治愈后的神魂,投入轮回无数次后,在最后一世生生靠着神血的联系投胎成了小橘猫的亲兄长,亲自履行着随口一说的愿望,尽全力护着小猫崽走过了风雨凄凄却温馨快乐的童年。   他不知道鲛人少年最终长成了一方赫赫有名的大妖,靠着几乎断层般的强大实力亲自接管了莲间域主之位,在莲间域中推行了针对幼年猫族的保护禁令,从来不曾放弃过寻找他的机会。   可以说,这片大陆只有莲间域会对猫族如此特殊,也只有莲间域能够成功推行不可屠杀幼年猫族的禁令。   他们是被神明垂怜的人,也是被神明独自抛下的人。   可是没关系,他们会自己把神明找回来。   所有因果至此终于咬成了一个环,神明将收到的善意送出去,在这片土地上长出了新的血与肉,冥冥之中又赠回给了转生后的神明,让他得以在残损命格的运作之下,依旧有了新的美好的半生。   大概……这才是所谓天命。   总有人跌跌撞撞,愿意为他人不计回报地付出。   *   听栖骤然惊醒,心脏还在激烈而无序地跳动。   ……他终于想起来了。   然而他刚一动作,便感觉到了周身揽紧他的臂弯。   听栖一愣,这才察觉相允凝一手将他揽进怀中,低头抵在他的颈间,呼吸之间气息喷洒在肩颈处,轻若无物。   相允凝半张脸埋在听栖的肩膀后面,似是睡得并不安稳,眉间轻微地蹙了起来,不知梦到了什么。   听栖想到梦里那个几乎与黑暗融于一体的鲛人少年,心尖蓦地一疼。   原来……相允凝等了他这么久,这么久。   听栖抿了抿唇,伸手拿过相允凝的手来看。   苍白而温暖的,光滑而毫无伤疤的。   可是听栖还是忍不住难过。他把相允凝的手捧起来,用侧脸轻轻贴了上去。末了他还是觉得不够,便又轻轻蹭了蹭。   这动作似乎将相允凝蹭醒了,身后的人呼吸频率骤然一变,眼睛蓦地睁了开来。   冰蓝色眼瞳在此刻如同极冰一般不带任何感情与温度,凛冽无比,其中映照不出任何生命。   那一瞬间,听栖感觉到一股令人本能战栗恐惧的寒意从脊椎窜了上来,他蓦地一个激灵,本能差点战胜理智驱使他快逃,下一刻便见相允凝微微蹙了蹙眉,把薄被拽上来塞在了听栖的颈间,低低道: “冷?”   听栖: “……”   听栖在鱼怀里翻了个身,盯着相允凝看了半晌,张口在他锁骨处轻轻咬了一口,哼道: “吓死猫了。”   相允凝笑了一下。   那股非人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听栖已经无法从相允凝身上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气息了,他向来心大不已,只认为那是相允凝又做了什么噩梦,因而并未放在心上。   橘白青年被裹成了蚕蛹,他挣扎着把手伸了出来,然后轻轻抱住了相允凝。   相允凝愣了一下。   “对不起呀。”青年小声说道。   相允凝道: “想起来了?”   听栖点了点头: “嗯。”   相允凝眼神柔软下来,他偏过头亲了一下听栖的唇角,哑声道: “不该你说。”   该道歉的应该是他。   如果没有他,听栖也不用沦落到还得轮回转世来遭罪的地步。   听栖眨了眨眼,忽地在相允凝唇上亲了一口, “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怎么会怪你。”   而且……他也得到了很多很多。   相允凝显然听不进去,他不再纠结谁错谁对的问题,转而开始伸手探入听栖的衣襟内。   听栖: “?!!”   橘白青年骤然遭袭,一个无措,慌慌忙忙按住相允凝的手,红着耳尖道: “大早上的你干什么!”   “双修,”相允凝亲了亲听栖的唇,道: “你躺着就好,不累着你。”   “等等等等……!”听栖差点原地喷气,他把相允凝的手捉了出来,然后折着猫耳把人塞回了被窝里面,当着相允凝的面拢好了衣襟: “昨天不是才……过吗。”   相允凝不解地问道: “昨天吃过鱼干了,今天不也一样继续吃鱼干。”   怎么换成吃猫就不行了呢?   鱼对此稍微有些费解。   但听栖此时不愿意,他便也收回了手,不再僭越。   然而听栖阻得了一时,阻不了一世。   听栖从前几乎是有求必应,相允凝也很能掌控分寸,不至于有多欲求不满。   只是目前的情况倒是有些奇怪,听栖有点想不明白相允凝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热衷于双修,相允凝也有点想不明白听栖为什么突然就变得来者都拒。   相允凝被拒绝了七次之后,决定开门见山: “小栖,双修有助于你迅速提升修为。”   听栖狠心拉下面子拒绝了七次之后,也终于和相允凝开门见山了,只是还没等他说出口,就听见了相允凝这样一句话。   听栖: “……”   他当然知道双修能让他修为迅速水涨船高嘛!   但是修为增长过快,意味着听栖修为足够之后,能够直接重回神位。   ……冰冷鱼还在这儿呢,他回天庭了,冰冷鱼可怎么办啊!!   冰冷鱼现在也还只是千年大妖,想飞升肯定还得熬很久,而且飞升要度雷劫,还得冒着陨落的风险。   听栖光是想想就不想走了。   ———————— 第59章 秘境   听栖抓住相允凝的手,小声说道: “我不想离开你们。”   相允凝一怔。   他眼神缓了下来,低声说道: “小栖,你重归神位之后也能继续在下界生活,所以不必担心这个。”   听栖闷闷不乐地埋进相允凝的怀中, “可是你们不在天界的话,我一个人飞升也没意思。”   “众生万物皆有命数,”相允凝道, “重归神位对你而言纯是增益,何必拒绝?”   总没有因为他们还在下界,所以就放弃飞升的道理。   就算重新飞升,听栖还是能够像千年前一样下凡生活。   关键是,小栖这一世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是违反天界法则的惩罚,他已经遭受过常人无法无法想象的苦难了,这一世所应尽到的惩戒已经足够,唯有飞升这一条路可以彻底结束接下来可能会卷土重来的意外。   听栖一日没有拿回神位,相允凝便一日不能心安。   “……”   听栖抿了抿唇。   相允凝给出的解释确实无懈可击,他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点。   *   “猫神秘境居然提前开启了?”   “前不久不是才刚开不久,怎么又来。”   “话说,里面据说有很多绝世宝物,听说是当年猫神降临的时候留在人间的,可宝贵了,这次开启,岂不是又要招惹很多人冒险。”   “对哇,听说上次猫神秘境放出入口的时候,门口守护的骨龙遗骸被那群魔族拿走了,这次若是再把入口放出来,岂非等于门户洞开?”   旁边偷偷掐着相允凝的腰,要他给自己买一份酥脆鱼干的听栖倏地顿住了。   猫神……秘境?   很多绝世宝物?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留过什么宝贝,怎么突然就蹦出来一个秘境了。   对了,骨龙。   听栖一怔。   上古苍龙,天帝坐骑,飞升之后在人间留下的遗骸怎么会跑到所谓的猫神秘境门口镇守,甚至……甚至还带他上天转了几圈。   因为他在跳入轮回台之前,站在苍龙头上说的那句很喜欢吗。   问题是——他和天帝没有联系,和苍龙也只是初识不久的关系,可是苍龙附着在遗骸上的意志却为他做了很多。   相允凝接过温热的油纸包,捏过听栖的下巴,喂了他一条新鲜出炉的鱼干。   听栖抿了抿唇,就着相允凝的手吃了一条酥脆的五香鱼干。   今天换了同一家的另外一种口味,居然还不错,听栖两三口咽了,悄悄勾了勾相允凝的手。   相允凝便垂下眼眸,又取了一条,喂给了橘白青年。   听栖含含糊糊道: “去看看?我还不知道所谓的猫神秘境长什么样呢。”   反正闲来无事。   双修之事也不宜时时刻刻都要做,听栖如今甚至有闲心拉着相允凝在山下逛好吃的。   相允凝闻言却微微顿一下了。   他又喂了听栖一条鱼干,道: “既然你没有留下过秘境或者用以储藏的洞穴,那这所谓的猫神秘境也不过是以猫神的名义命名出来的一个普通秘境罢了。”   “不是呀,”听栖浑然不觉, “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天帝的坐骑飞升后留下的遗骸居然守在猫神秘境的门口,天哪,要知道我在天庭上甚至还在他头上趴了一晚上。”   相允凝: “……”   当时听栖才刚飞升不久便又跑下凡间来,连站人家摊位面前馋大半天后得到的第一份鱼干都是摊主好心送他的,兜里比脸还干净,更别提什么稀世宝物了。   所以这个以他为名的秘境突然出现在面前,听栖要比所有人还要茫然。   “对了,冰冷鱼,”听栖偏过头,看着金发男人丰神俊朗的侧脸, “以你的实力,也从来没有进去过吗?”   “……”   相允凝沉默半晌,说道: “没有。”   听栖看着他沉默的神情,眨了眨眼, “好吧。”   这个世界上还有冰冷鱼做不到的事情?   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秘境罢了,居然能将相允凝拦在门外,那他无论如何可都要去看一眼了。   相允凝被橘白青年拽着走,根本无法拒绝,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小栖,你的天生灵骨到如今居然还无法完全痊愈,现在当务之急是先修补灵骨,而非冒险去探一个不知底细的秘境。”   听栖天生灵骨的生长速度从很久以前便开始滞缓下来,即使相允凝抓着他双修也无法再更进一步,这件事情始终悬在相允凝的心头,让他惴惴难安。   听栖却并没有把灵骨当回事,他满不在乎地说道: “哎呀,冰冷鱼!你太杞人忧天了,灵骨这么多天都不长,急于一时也长不了多少的,还不如陪我去看看秘境呢——”   “……”   橘白青年倏地转过身来,趁着金发鲛人不注意,在他唇角亲了一下。   听栖发间猫耳精神地抖了抖,漆黑的眼睛里隐含期待: “那我拿这个换,可以吗冰冷鱼?”   “一个不够,两个呢?”听栖又亲了一口神情严肃的鱼,灵动而极亮的眼眸眨了眨, “三个?四个?五……”   “……”相允凝抬指轻轻按在听栖的唇上,没说好与不好。   只是半天之后,他们还是落在了猫神秘境的入口处。   橘白青年欢天喜地,在无人的地方悄悄化出猫尾,从背后伸出来勾着相允凝的手臂蹭来蹭去。   相允凝低下眼眸瞥了一眼缠在手臂上的毛茸茸猫尾,忍住伸手顺一遍的冲动,无言叹了口气。   算了。没什么好见不得人的。   猫神秘境失去了骨龙遗骸的镇守,本身便惹了无数修士嫣红觊觎,听栖和相允凝到的时候,秘境门口刀光剑影,全是想要一探究竟的修士们在尝试强行破开。   听栖撇了撇嘴,小声说道: “又不是他们的东西,干嘛这么眼红,搞坏人家秘境谁赔啊。”   虽然也不是他的,但是好歹冠了猫神的名,他管管也不过分吧?   听栖如今人形在外的时候已经能够自如掌控猫耳猫尾了,只是大概是个人喜好,听栖总喜欢把耳朵放出来,什么喜怒哀乐通通都在发间一双猫耳中映照出来。   他光是站在这里便已经夺目无比,橘发和发间灵动活泼的猫耳,漂亮惊艳的面容,优雅修长的身形,想让人不注意都没办法。   相允凝的眸光落在橘白青年身上,出神良久,轻轻道: “不会坏的。他们没这个能力强闯猫神秘境。”   听栖: “鱼说风凉话,鱼坏。”   相允凝低低笑了一下。   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听栖发间的猫耳,那双毛茸茸的尖尖猫耳一被触碰便会活泼地抖一抖,然后便任由相允凝揉捏抚摸。   听栖的注意力还在门口暴力开秘境的那群人身上,毛茸尖耳被人抚了又抚,在修长手指下折下又弹起来。   听栖仰了仰头,猫耳蹭在相允凝的手心中, “那你知道这个猫神秘境究竟是什么来头吗?为什么挂的猫神的名头,我实在是很好奇。”   相允凝轻轻拢住送进掌心的猫耳,低沉道: “传谣传的。”   听栖: “?”   见相允凝的神色不似作伪,听栖震惊了: “真的啊?传谣传成我的秘境?”   这也太离谱了。   听栖拽着相允凝便往秘境入口处走。他倒是要看看里面究竟是一番什么光景,居然还能传谣传到这么离谱的境地。   他靠近的时候特意避开了用法器轰炸门口的人群,本想远远站在一旁观察一下究竟要怎么进入猫神秘境,结果没想到相允凝却径直朝着猫神秘境的入口走去,像是根本不把秘境入口的禁制放在眼里一样。   听栖: “诶?!”   还未等听栖作出反应,相允凝便当着所有人的面拉着他正大光明地穿过了秘境入口处的禁制。   一旁的修士看傻了: “?”   他们花大力气都砸不开的秘境,就这么,被这两人大摇大摆轻轻松松地走进去了?   他甚至没用任何手段和灵力,就这么单纯地走进去,像是在入无人之地一般。   啊?   听栖也震惊得不知所言。   可是很快,他就被秘境之内更加震撼的景象惊到了。   秘境之内,目之所及,全部摆放了密密麻麻的石像玉像,大小不一,大至正常成年人的体型,小至一只手都捧得过来。   那些石像玉像大多是人形,衣袖缥缈,精致完美,栩栩如生。最让听栖震撼的,不是石像玉像的数量或精美度。   而是……这些人像,刻的全部都是他的脸,他的身形,他的神态,刻的是那个尚未被贬入凡间重新投胎,披着白狐留给他的狐裘白衣的猫神。   玉像用的都是完美无瑕的大块白玉,因此雕刻出来的成品便显温润细腻,石像用的材料较为粗糙,能够看得出来石像部分大多都是练手制作,可是即使是用以练手的作品,听栖也找不出任何敷衍或夸大失真的地方。   每一笔刀锋的落处都干净利落毫不犹豫,看得出来落刀极为认真,呈现出来的成品便一个赛一个的精致雅观,听栖从来没体会过许多个自己一同注视自己的感觉,现在算是终于体会到了。   除了人像之外,听栖环视几圈,在角落找到了一片猫神像。   光凭这里这么多猫像雕塑,被传成猫神秘境也似乎理所当然。   这些猫神像的模样有站有趴,姿态神态万千各异,均有不同,只是听栖能明显看出雕刻之人显然不擅长于塑造猫族的模样,落刀的干脆度和完整度并不如人像。   硬要说的话,这些猫神像,反倒像是靠着记忆和参照物捏造出来的形象一样,猫神像与猫神像之间总是含有一些微妙的不同,不同于那些人像水平稳定。   ……就像是执刀之人没有见过他的猫形,却还是想一点点描绘下来一样。   听栖心里无端一酸。   他就算再怎么傻,也能大概猜得出来这里是怎么回事了。他能看得出来,这些雕塑和猫神庙中的猫神像,绝对出自同一人之手。   除了相允凝之外,再无其他人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他跳入轮回台后的那些年,相允凝究竟是怎么过的啊?   听栖想都不敢想,一不小心神思稍微蔓延,他就开始难受。   ———————— 第60章 异变   相允凝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这些都是他当初为了刻猫神像用以练手的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如今听栖本人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就足以胜过一切。   相允凝偏过头,抬手摩挲着听栖发间萎靡垂落的猫耳,低声道: “没有什么的,几百年眨眼而过,我等到你了。”   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听栖就更难过了,他一声不吭地埋进相允凝的怀里,闷闷说道: “对不起。”   受天道规则制衡,神仙轮回转世之事是无法透露泄密的,听栖不和他道别才是正常的。   他的神明,不必道歉。   “如果还是觉得愧疚,”相允凝点点自己的唇,低声说道: “那就补偿一下。”   听栖珍而重之地亲了他一口。   相允凝沉吟片刻,忽地觉得只是一个很好的讨吻技巧,于是突然又不是那么想放过心爱的咪了: “不太够,以后可以每天都来一个么?”   听栖: “……”   听栖好笑道: “什么嘛!”   虽然他本来也不会拒绝,但是相允凝摆出这么一副想方设法骗亲的模样干什么啊喂!   坏鱼。   不过,他好像有些懂了相允凝一开始为什么要阻拦他过来了。如果换做是他的话,他也不会想要相允凝看见这些代表着漫长等待岁月的痕迹,那对于分离又重圆之后的相爱之人来说,只会成为伤心的导火线。   听栖临走之前还特意顺走了两个巴掌大小的玉像,开心地放进了自己的储物戒中。   大的也带不走,所以听栖只拿了一个小的猫形和人形,这些都是相允凝亲自刻出来的,都是他,不带走的话真的会很可惜。   不过听栖还是很疑惑,这种秘境看样子大概是相允凝很久以前用来存放自己东西的隐秘地方,修真界有很多前辈们会在自己的洞府里面封下许多个人物品,久而久之也便形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其原理同这个猫神秘境相似。   只不过猫神秘境冠以了猫神的名头,谣言传得越来越偏离真相,便总惹得人眼红,倒也是正常。   可是这个秘境既然是属于相允凝的,为什么之前还会有骨龙遗骸镇守。   也不知道他俩什么关系,连天帝在人间的坐骑遗骸都能搞到手,还能心甘情愿让别人残存的意志替他守秘境,相允凝也太厉害了吧——   听栖缩在相允凝的怀里,枕着他的肩膀,捏着手里的白玉猫像对光细细观赏。   相允凝俯下身,将怀里的橘白青年沉沉拥住,埋在他肩颈处闭上眼。   猫神像没有脸,因而整体做成的形状偏简约风,可爱又圆润,入手温润细腻。   听栖开心地把小猫雕刻放回储物戒之中,却忽地感觉到内府闪过一阵刺痛,眼眸倏地睁大。   相允凝感觉到怀中身躯骤然一僵,蓦地睁开双眼: “……小栖?”   听栖喉咙动了动,连呼吸都放得小心翼翼,生怕牵扯到那股刺痛感。   然而不过片刻,那股疼痛感便骤然放大蔓延,听栖搭在相允凝肩膀处的手蓦地攥紧。   相允凝脸色变了,他第一时间探入神识,查看听栖体内的情况, “小栖?!你怎么了?”   听栖尚还有些茫然,他死死地按住自己的腹部,但是明显的疼痛依旧压制不住地从内府中的天生灵骨处传来,几乎要刺穿人的骨髓全身。   他本能地试图缩小这件事情看起来都严重性,断断续续道: “没,没事的,好像只是突然疼了一下而已……”   可是就在下一刻,听栖忍了又忍,眼前骤然一黑,却忽地呛咳出了一口血。   他的灵骨……是不是出问题了?   直到这时,听栖才骤然想起,自己的天生灵骨已经多日未曾有过恢复的进展了。   听栖浑身发冷。   加上这一世本就是遵循天道惩戒而轮回的,注定不会让他如此轻松安稳地度过……   相允凝往日的担心一语成谶。   听栖失去意识前感受到的,是整个人骤然悬空后,相允凝死死握在他肩上的,颤抖的手。   *   腹部翻搅的剧痛让听栖在黑暗之中沉浮得并不安稳,可是他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疼得浑身湿汗淋漓。   那种疼痛感几乎让听栖梦回被束缚在顾息洞府里的那一夜,可是下一刻,他却恍惚听见了激烈的争吵声。   “灵骨萎缩……为什么?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突然萎缩?”   “……”   “不知道。之前就有生长缓慢甚至停止的迹象了。”   “你先冷静一下,万一有别的方法呢?你这样做,你自己的命要搭上去不说,小栖醒来找不见你,你觉得他会开心吗?”   这是……兄长的声音。   “小栖天生命格残缺,那是天道打下的惩戒烙印,我的命格虽然不及你,但好歹也是正常的命格,不如换我来给小栖融命格,而且我早就死了,不见了还能有个交代,到时候你配合一下,骗小栖我出门修补神魂,几年不回来什么的都行,你要是突然消失了,我瞒都瞒不住。”   “出去。”   只有两个字,却带着不容反抗和拒绝的冷厉。   这是属于相允凝的,极低极冷的嘶哑嗓音。   “……”   听栖连呼吸都在发抖,他蜷缩在床上,本能收紧了相允凝扣住他五指的手,断断续续地哽咽道: “不要……不要你们。”   橘白青年脸色苍白无比,发丝因为鬓边冷汗黏在脸侧,眼角的泪颤抖地落了下来: “我不想要……我有权利不要你们任何人为我牺牲。”   什么融命格,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相允凝心都要碎了,他半跪在床榻边缘,一点点擦掉听栖脸上的泪痕,哑声道: “小栖,不要担心,不会有任何人牺牲,只要你肯相信我。”   听栖泪眼朦胧道: “真的……真的?”   相允凝低低嗯了一声。   他俯下身去,轻轻抵一下了听栖的额头,低语道: “你记不记得,你之前偷喝了村民的桃花酿之后,醉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对我说过……你是神。”   听栖泪眼朦胧,闻言一顿: “……记得。”   相允凝把紧紧相扣的五指送到唇边,轻吻了一下听栖的指节,认真道: “我也是。”   “……”   听栖抓回相允凝的手,气得一口咬在相允凝的手背上,眼泪汪汪地含混骂他: “……为了骗我真是什么谎都能说得出来了,臭鱼坏鱼!!”   相允凝: “……”   听栖埋进相允凝的怀里,伤心地哽咽道: “我不信。我要怎么相信这些话不是你为了要哄我接受你给我融命格而说的?”   “我……我不敢相信。”   他的天生灵骨出事之时太过突然,听栖也没想到之前以为安然无恙的天生灵骨此时居然会陡然生出异变,可是不论再怎么样,这一世本来就是他该受着的。   还有一个最稳妥的保险方式,那就是谁也不要给他融命格,就放任他全盘接受这一世的所有苦难。等这一世结束之后他也一样能够重回神位,根本不用任何人为他牺牲。   听栖真的不敢拿相允凝的命来赌,更何况他还有骗猫的先例。   相允凝这辈子有了非他不可的爱侣,情劫早在苍龙遗骸中的意志唤醒他记忆的时候就已经彻底结束了,安安稳稳度过这一世,便能够直接重归天帝身份。   可是如今异变陡生,相允凝便不得不采取一些特殊手段来提前结束听栖的这一世。   不是相允凝故意隐瞒,只是天帝下凡渡情劫这件事情同猫神投胎转世这件事一样,不能在神回归天界之前透露哪怕一点,因此相允凝也无法与听栖细说。   他真的忍受不了听栖为此再经受哪怕一分一毫的痛楚了。   这本不应当由他来承受的痛苦,到这里便彻底结束吧。   “不会有事的,届时我会带着小栖安稳回来,”相允凝背对着身后的听吟,轻声说道: “还请兄长回避一下。”   “……”听吟垂在身侧的手捏紧,他牙关紧咬半晌,最终还是走出了这个门。   听栖死死抓住相允凝的手,崩溃道: “不要……相允凝!我不答应!!你敢死我就敢立刻就殉情,我恨你一辈子……”   “呜……”   听栖的唇被人温柔地吻住,相允凝叹道: “殉情什么的太难听了,小栖是好猫,不说这种话。”   “不会有这种机会的,我从来不舍得放你离开……相信我,最后一次。”   听栖死死咬住唇,眼泪无声无息地落,颤抖的手抓住相允凝不肯放开。   白纱帷幔落了下来,高大人影俯下身去,白光乍现。   一阵庞然而空灵的气息凭空降临,听吟失魂落魄地等在门口之外,身边是林枫和姬无笙。   感受到房间里面的两股气息彻底消失之后,林枫沉默片刻,右手抚肩,行了一礼。   姬无笙脸上常有的轻松散漫的笑此时也荡然无存,她今日少见地没有穿那身缥缈的红意,而是换了一件隆重的护法服。   她们在域主手下干了这么久,对相允凝的信任还是有的。   相允凝说没事,那大概率是真的没事。   别的不说,小栖好不容易找回来了,域主肯定不舍得就这么死了,就算是变成鬼,他肯定也要从黄泉里爬出来缠着小栖。   姬无笙跟着林枫的动作,同样行了礼,最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外服脱下烧掉。   小栖重回神位,林枫便也能彻底放心了,姬无笙乐得抱美人归,从今日起,她们便能彻底卸下护法一职,从此各走各路。   ———————— 第61章 香火   渔网潮湿而锋利,混合着海水和鲜血,刺痛着勒出的伤口。   乌云密布的岸边,渔网拢住后在沙砾上粗暴拖拽,透过护住头部的手臂,伤痕累累的少年鲛人碰见了此生难忘的心软的神。   他这一生麻木而冰冷,鲛人出身带给他的只有深海中一望无际的幽冷,他是一只天生残缺的鲛人,注定受尽族中白眼歧视。   鲛人一族尾巴极其绚丽,容貌也出众无比,甚至有海中仙之称,生来鲛尾残缺,在鲛人族的传说之中,是堕神投胎,是不祥之兆。   可是那个身披狐裘白衣的漂亮少年把他从渔网之中解救下来之后,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脸上的伤口,清泠的嗓音中竟带着他全然陌生的情绪。   过了很久很久,当鲛人懂得了人类的情绪与语言之时,才终于恍悟。   那股情绪,在人族语言之中,原来代表着心疼。   像深海中从来见不到的明媚太阳一样,乍见陌生,再见贪恋。   少年的喜怒哀乐鲜活极了,相允凝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人能像他一样,一举一动都抓人眼球,让人几乎挪不开眼。   说是神明垂怜根本不为过。   当鲛人想要将作为定情信物的鳞片送出去的时候,少年却忽地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他破败不堪的鲛尾受到神血浸润,彻底焕然一新。   相允凝本身相貌便冷厉俊美,那条鲛尾冰蓝透亮,尾鳍淡然飘逸,若是显出来,更是吸睛无比,毫不夸张的说在鲛人族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那个不曾告别便悄然离开的少年神明,在滴完神血之后,是否有好生看过这条他亲手赠予的鲛尾呢。   相允凝不得而知。   他曾经不把少年醉言放在心上,可是踏遍千山万水都遍寻不着时,相允凝便不得不接受一个残酷的事实。   那个不经意间闯入他的世界的人,因为擅自动用神血,而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间。   他手中攥着送不出去的逆鳞,和被法术定格在最新鲜时刻的兰花一起萎靡腐烂。   少年神明曾经对他说过,他的鲛尾是他在这个世界上见过的最漂亮的尾巴。   他将这句话定性为礼貌的敷衍话,可是他从没有想过少年神明终有一天明知触犯天规也要一意孤行,动用神血将他的鲛尾彻底修复。   他曾经无数次想将这条鲛尾砍掉,麻木无望地计算着用这条鲛尾将少年神明换回来的可能性,可是无论怎么计算,最终结果都是毫无可能。   他不需要鲛尾,他只想要那个笑起来眼睛里像是藏了星星的少年。   他还能怎么找到他的神明呢。   不知道。   等相允凝学会了人族的语言之后,他也没有向少年说明心意的机会了。   机关算尽,遍寻千山,毫无下落。   少年神明救下的小锦鲤抱着剑沉默地跟在了他的身后,一人一剑,连魔界也敢去寻上一番,最后闯了个天翻地覆,还带回来一个浑身是伤,却笑嘻嘻地黏在小锦鲤身边的魔女。   那个时候相允凝就知道,少年神明用在他们身上的神力从来未曾消散。   它们传遍了一人又一人,以另外一种特殊的形式传承了下去,在每一个被帮助过的人身上都种下了因果的种子。   相允凝踏上了人族的领地,第一次发现这个世间居然有这么多少年神明留下的痕迹。   少年神明说过他喜欢这里,抱着他终有一日可能会回来的想法,相允凝守在了莲间域,一直守着那个也许永远也不会实现的愿望过活。   神都有神庙,但是相允凝没有在人族哪个领地看见属于少年神明自己的神庙,于是他开始亲手搭建神庙。   一开始猫神庙内并无香火,新建的神庙想活下去总是需要一些契机的,相允凝从不吝啬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   一位中年男子路过新建的猫神庙时,随口吐槽了一句他家经常接济的那个乞丐能不能不要得寸进尺了,一开始还会感激,后面对他们家白粥摊的施舍都当做理所当然,甚至大清晨还会蹲在他们摊前要口吃的。   有手有脚,何必等着别人的施舍!   然后白粥摊主次日就看见那个往常都蹲在他门家们口讨食的乞丐痛哭流涕地拿了一袋铜钱过来,非塞他手里说那是这些天吃白食的钱,并且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白粥摊主大为诧异,心说这小子哪来的钱。   总不能是抢的吧?   经过一番盘问,白粥摊主这才知道,这是猫神托梦给乞丐的,还说这些钱是留给他叫他还了人摊主的钱,之后好歹做点干净的门当,以前的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以后靠自己的手脚挣饭吃不丢脸。   乞丐本来还不相信,可是次日醒来之后当真在枕头旁边发现了一袋满满当当的铜钱,当场痛哭流涕,第一时间就来找了白粥摊主。   白粥摊主听了当真震惊不已。不过他最后也只收了一半的铜钱,剩下一半留给乞丐兄吃饭用,他又忽地想起自己昨日路过那新建的猫神庙时似乎随口念叨了几句,于是闲暇之际再次上门,点上香火之后又试探着求了一签财运。   倒也不至于求个发大财,就是他家小女儿最近要上私塾,家里手头稍微有点紧,正愁着这笔束翛要怎么出呢。   反正神仙之事向来都不是凡人可以妄议的,显灵就赚不显灵日子也照常过,他本来也是把家里的老母鸡和腊肉全部卖了凑束翛的。   虽然日子紧巴一点,但一家人过得开开心心,便也足够了。   然而几日之后,城中一位知名的员外便找上了他们的摊位,想以多两分钱的价格买他们家的白粥,并且另出一笔费用雇佣他们带着白粥在城门口用以布施受难的灾民们。   白粥摊主感激不尽,自是不会推辞这一项大单子。   洽谈之余,摊主这才知道,原是员外最近需要为怀有身孕的妻子积攒功德,好求一个大小平安,这才花钱高价买粮赈灾,布施善心。   员外府中新来的年轻伙子干活卖力踏实,虽然笨手笨脚但是人机灵,知错就改的态度也好,便留了下来。那年轻小伙说起自己当乞丐的时候有一家白粥摊主人善无比,经常会布施白粥给他们,并且在听闻员外想要布施白粥赈灾时极力向员外推荐了他们家。   他们家量大实惠,同样的价格粥米总是更稠,摊主人还很好,员外这才亲自来了一趟,暗中闲聊问过他家食客的评价,得到的大多都是不错之后,这才选了他们家。   “城里这些天新开的猫神庙,你可有听说?”员外感叹似的说道, “我本来也不信的,前天我外出办事,我妻儿在房内午睡,半梦半醒间似是听见房梁猫儿冲她凄厉惨叫,惊醒过来时,这才发现旁边的柴房居然起了烟走了水,万幸妻儿平安。”   员外家信奉神鬼之说,听闻城中最近新修建了一座猫神庙,于是立刻就带着妻儿上门供了香火,捐了钱财。   摊主激动得一把撂下了打粥的勺,和员外分享了自己前几日的经历,两人碰头一交流,大开眼界,从此深信不疑。   猫神庙里一般都有人在,有时是一个浑身漆黑的冷然少女,有时是一位笑颜明媚的红衣少女,容貌都是一等一的漂亮,那玄衣少女天天抱着一把剑往门口站,来的人都被她吓回去了,最后还是红衣少女把人拽回去后,人流这才正常了起来。   晚上最经常见到的,则是躺在房檐上出神望月的人。   他好似总有什么心事,整晚整晚都是一个姿势,躺到天亮便离开,像是没有任何去处,只肯待在猫神庙这里一样。   相允凝仿佛永远也融不进这个世界,他身边只有一个不和他一样不怎么说话的小锦鲤,和一个爱黏着锦鲤妖絮絮叨叨并且喜欢和相允凝对着杠的魔女。   他在猫神庙里种了很多兰花,花开之时方圆几里之内都能闻到兰花香,像是这样就能把终有一日会回来的少年引过来一样。   相允凝在偏僻之地建了碧落殿后,从此便极少出现在世人的眼里,莲间域里的猫妖普遍待遇还不错,因此猫族逐渐多了起来,热热闹闹,街边房梁随处可见趴着晒太阳睡懒觉的狸奴,偶尔巷子里还会窜出来一只围着脚边打转讨食的猫。   只是相允凝周身气场向来冷厉,除了林枫和姬无笙之外,没有人或猫愿意靠近他。   他偶尔会沉入海域中发呆,什么也不做,就只是闭上眼睛沉入深海,任由自己被水流裹挟涌动,直至脊背触碰到沉沙,再一点点被掩埋,像是行将就木之人安详入土,彻底长眠地下一般。   睁开眼,是少年神明躲在避水珠里,被他带着一点点逛遍海底世界时发出的惊叹声。   闭上眼,是少年神明俯身凑过来,轻轻碰他脸上伤口,心疼的神情。   永远也摆脱不了的幻想,不如与其一同沉眠。   ……   直到一只浑身灿金的小橘猫被海水卷入深海,扑腾挣扎着,勾住了静静坠落的鲛人尾巴。   一切的等待从此有了回音。   ———————— 第62章 归位   听栖泪流满面地惊醒过来。   他恍惚间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也和相允凝一起孤孤单单地走过了那几百年的时间,刻入骨髓的漫长孤寂感几乎让人发疯。   听栖惯来喜欢热闹,那般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寂静会让他死掉的。   因而他根本就无法想象,相允凝在月下等待的每日每夜究竟在想些什么。   然而当他清醒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如今居然……居然在上古苍龙的身上。   上古苍龙还是他记忆之中下凡前的模样,龙须飘扬,鳞爪锋锐,霸气侧漏。   苍龙笑道: “吾送你来的轮回台,如今亲自将你接回来。”   听栖匆匆抬手擦了一把眼泪,哑着嗓子说道: “……谢谢你,但是我现在有点急事,我先下去了。”   他说完便踉踉跄跄地从苍龙身上站起身来,看也不看,就这么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上古苍龙直接一个大惊: “诶不是,仙友你……”   “你别急啊,吾带你去见帝君!”   耳边刮起急剧的风声,苍龙后半句话说的什么听栖压根听不见,胡乱应了一句: “都是神仙了,摔不死,不用担心!”   直至即将坠落于地面,听栖这才看清他坠落的方位下似乎有人,可是他如今尚在空中极速坠落,根本来不及调整,于是大喊道: “让一下让一下——”   猫不会飞啊,让一让!!   下一刻,橘白青年骤然落入了一个稳稳当当的怀抱之中。   “……”   听栖在看清他的容貌时,整个人骤然一愣。   接住他的人一身银白盛装,广袖缥缈,眼瞳幽蓝,金发束冠,光是站在原地,无边的威严便无声无息地浸润在举手投足之间,端的是一副凛冽霜然的气势,对上眼的时候总教人忍不住俯首称臣。   同一张脸,但是光从气质上来看,两人几乎是天差地别。   若说从前的相允凝只是冷厉寡言,如今站在天界之上,接住他的人则更加凛冽清冷,仿佛万物都不入他眼眸,天生自带掌控万物的睥睨,并且带有一股极其鲜明的压迫感,总让人忍不住从灵魂深处涌起战栗。   那是在面对绝对的地位压制和实力压制时才会油然而生的臣服感。   然而这张脸,这双冰蓝色的眼眸,他是绝不会认错的。   听栖忽地红了眼睛。   其他喝酒的谈笑的天上飞的地上走的,在此刻通通都噤了声。   双神归位,在天界可不是什么小事。   更别说其中一位甚至还是他们历劫归来的天帝大人。   现在,他们向来冷心冷情的天帝大人,怀里抱着刚飞升不久就被罚下人间,如今刚刚归位的新神,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他们这些看戏的神仙也面面相觑。   一时死寂。   相允凝压根就没有松手的意思,他当机立断抱着人转身就往自己的神殿里走去,语速飞快道: “小栖,对不起,你如何惩罚我都可以。”   众神: “……”   众神: “?”   听栖蓦地眼泪先下来了: “坏鱼,我恨你一辈子!!!”   好的,天帝大人的情劫看起来渡得非常成功。   并且对方甚至还是同天界的神。   在下界的时候抱得美人归,回到天界居然还能长长久久——   怎么不算完美的一次渡劫呢!   相允凝臂弯稳当,任由听栖在怀里如何挣扎着捶打他咬他肩头都纹丝不动,等听栖发泄到累了,相允凝这才把他放到柔软的床榻上,低低道: “小栖……”   他话完没说还,就被泪眼朦胧的青年拉拽下来,一口咬在了颈侧。   ……   事实证明,把猫惹炸毛了还是有点棘手的。   猫现在来者不拒,给什么咬什么,咬完颈侧咬肩头,伸手过去咬手指,想亲人被咬唇畔,橘白青年甚至变猫爬他身上抱着他的手咬。   相允凝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即使被咬遍全身也依旧面色不变,还有闲心给橘色猫团顺毛,虽然顺一下就被咬一下: “乖小栖,咬得好。”   小橘猫: “……”   小橘猫眼泪汪汪地埋进相允凝的颈间,不说话了。   半晌之后,小猫又从相允凝怀里探出颗凌乱的猫猫头出来,循着相允凝的全身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相允凝怕他不放心,还伸手凝出了一股神力,小橘猫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肯信相允凝的话了。   ……   一番解释加把猫抱起来从头亲到尾,终于把猫哄得差不多消气了,小猫缩在相允凝的怀里,粉嫩爪爪勾在相允凝的衣襟处, “所以,你这次是下凡渡情劫,然后碰上了我?”   然后成功啦?   相允凝嗯了一声,低头亲一下了小猫脑袋。   小猫抖了抖浑身的毛,往上爬了一点,蜷在相允凝的肩上,又继续咪道: “那我们还能回去吗?”   兄长肯定很担心。   “当然可以。”相允凝道, “下凡而已,并无限制。”   其实猫还想回去咪一顿企图串通鱼骗猫的坏兄长。   兄长和相允凝,都是他珍而重之的亲人,听栖不想失去任何一个。   如果有一天知道他们因为自己而奉出性命,听栖会愧疚死的。   更何况他就算被灵骨萎缩疼死,也好过再拿亲人的命来填。   他死了还能成神,兄长和相允凝死了那就真的……   真的再无转圜之地了。   听栖接受不了那样的结局。   相允凝揉了揉小猫脑袋,轻声道: “我第一时间便给兄长去了你平安的讯息,放心。”   “……”   小猫心里无端软了下来,他扬着头,桃心嘴巴对着相允凝的脸侧便印了上去,咪道: “谢谢你。”   爱侣之间何必言谢。   相允凝双手把猫抱起来,认真地凝视着小猫漆黑又亮晶晶的眼瞳,低语道: “小栖,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你了。”   小猫甩了甩尾巴, “咪!”   那肯定。   别说他已经是神了,单说相允凝。虽然这么短的时间内还是没能适应相允凝的身份转换,但是事实上天帝如今就站在他面前,任他又抓又挠又咬又咪,没有任何一句怨言。   甚至还夸他咬得好。   天,说出去谁信。   小橘猫折了折耳朵,气消了之后想起自己方才干过的事情多少有点心虚,于是抱住相允凝的手用猫脑袋蹭了一下, “走,我们下去找兄长玩。”   “好。”   双神归位,也仅限于天界震惊,下界依旧一派祥和。   对于凡间的人来说,生活依旧在继续。   听吟在原地急得团团转,姬无笙甚至还来安慰他,接到相允凝的灵讯之后,他们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整个过程其实才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罢了。   事情解决得过于迅速,等到相允凝带着猫出现在碧落殿的时候,听栖甚至都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阿弟,现在是猫神了。   莲间域主,现在是天帝了。   老天。   哦不对,这么说倒像是在呼唤相允凝一样。   只是在见到小橘猫的时候,听吟还是有些心疼,他张开手接住往怀里扑的小橘猫,刚想好好揉捏一下小猫,结果小猫张口就往他手上咬,含含糊糊地说道: “咪!!!”   听吟: “……”   “咪——呜——咪!咪!”   姬无笙一个魔族,是在场唯一一个听不懂猫语的人,她看了看林枫微妙又柔和的神情,再看看听吟心虚得不敢吱声的模样,大概也能猜得到小橘猫在咪些什么了。   反正不是什么和兄长见面后例行亲热的意思就对了。   小橘猫训完哥哥,又黏在听吟的怀里打了个滚,小声说道: “兄长。”   “我们以后……好像,再也不会有任何的危险了。”   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和自己相爱的人,亲爱的人一起安安稳稳共度接下来的大好时光。   而这恰好是他们曾经梦寐以求的。   如今,全部都能实现了。   “嗯。”听吟眉眼柔和下来, “小栖,你真的很棒很棒。”   “我也这么觉得!”小橘猫洋洋得意地甩了甩尾巴,蓬松的尾巴翘在半空之中,开心地荡了荡。   听吟笑了一下。   他把怀中的小橘猫捧在掌心,往相允凝的方向递过去,小猫趁机借力跳到相允凝的肩头,转过头来冲他咪道: “我走啦兄长!我找冰冷鱼玩去了!”   “好,”听吟眼神柔软, “好好玩……玩得开心。”   浑身灿金的小猫站在男人的肩头,身上的毛发橘白相间,柔软又蓬松,光是看着就知道摸上去的手感必定很好。   小橘猫黏黏糊糊地团在相允凝的颈侧,凑到他的耳边小声咪呜着,具体什么内容旁人不得而知,只能从他们迎着阳光的背影中看见轻缓的步伐,以及在相允凝身上快乐地扫来扫去的蓬松猫尾。   听吟释然地呼出一口气。   姬无笙弯了弯眉眼,放松地搭在林枫身上伸了个懒腰。   林枫往后靠了靠,她如同往常般默不作声,可是垂在身侧的手却悄悄扣紧了姬无笙的五指。   男人高大的身影迎光而立,他偏过头,温柔地亲了一下小橘猫,轻声说道: “小栖。”   “咪!”   能像现在这样陪在你的身边,当真是荣幸之至。   我永远都会因为你一瞬的侧眸心动。   请永远永远让我拥有爱你的资格,那是我得以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   完结,番外不定期更新,欢迎点梗,有灵感就写,感谢诸位一直以来不离不弃的陪伴!   * 第63章 帝君养猫日常   成了神,意味着拥有了漫长无尽头的寿命,拥有了超越凡间的法则力量。   而天帝掌管四方人间,更是天界中至高无上的存在。   每任帝君都是天道自己选出来的,被选中成为天帝的人也需历经九九八十一难。   渡苦厄渡众生,是天帝之责,若连自己都过不去人间诸苦,何能担当天帝一任。   然而这些对于新任帝君而言,似乎并不算什么。   他似乎生来就没有人类的情绪,月老每次缠他的红线都犯愁,因为帝君的红线不同于其他人,旁人是互相细密紧绕,织成一张复杂的网,而帝君的红线却是一根单独出来的线,似乎生来就没有其他牵扯一般。   帝君向来冷淡,不会有任何不妥的情绪外漏,连处理正事时都公正刻板到极致,让其他神仙不由得经常怀疑他是不是什么天道无情的化身。   帝君在人间历无数劫难,截止这次下去渡情劫之前,众神仙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理所当然地等着帝君的圆满归来。   每一次的历劫都能让帝君的神力更上一层楼,众仙已经习惯看他们家帝君披荆斩棘了。   直到掌管红线的月老神神秘秘地抱着帝君的红线,将其放入渡情劫专用的红镜之中,众仙这才大惊失色。   帝君……   渡情劫?!   认真的吗,这件事情的荒谬程度就跟把那个经常偷喝财神爷藏了几万年的佳酿,喝得一醉不醒炸炉烧了胡子都还在安然酣睡的太上老君抓去当天帝一样令仙匪夷所思。   结果帝君这一下凡,不仅真给他渡成功了,还把他们千年前刚飞升的猫神拐到手了。   不仅拐到手了,还整日整日把猫薅怀里不肯让猫走,走哪都揣着,时不时玩一玩猫的耳朵爪爪和尾巴,把猫玩烦了便立刻认错并且死也不改,猫困了就揉着耳朵把猫哄睡,再趁着小橘猫困到没有力气反抗时亲着小猫柔软的腹部亲到心满意足。   就硬黏,就算挨咬也要犯贱。   猫神的真身他们也见过,是个万里挑不出一个的美人,猫神人形的时候帝君就不犯贱了,日常揽着人家的腰,风轻云淡地讨要亲昵的互动。   月老送猫的迷你版红线毛团,猫神拆拆缠缠玩久了要被帝君问上一句是不是比他好玩,他变成毛线团的话猫神是不是也能玩他这么久。   猫神当时又好气又好笑,无语半晌,凑过去亲了帝君一口,帝君瞬间就消停了。   把众神仙看得感叹不已。   铁树开花尚且不易,帝君心属更是难得。   听栖通常都变猫黏相允凝身上,他去哪自己就挂到哪,相允凝要处理公务,小猫就把从猫神秘境里带出来的白玉猫像放在旁边,然后趴案桌上挨着相允凝呼呼睡大觉。   其他神职有事要和天帝洽谈,他就自动自觉跳下来跑远点找个地方待着。   不过相允凝一般都不给小橘猫回避的机会,小橘猫每次要跑,相允凝都会面色不变地伸手把猫捞回来,就这么抱着猫谈。   于是小橘猫便自动自觉给自己设了隔绝禁制,并且悄悄钻进天帝的衣袖里面蹭他手心。   天帝其实不忙,偶有重要的事情,处理完了之后大半的时间都能用来玩猫,相允凝总是喜欢伸手按住小猫爪爪,然后看小橘猫把猫爪抽走重新覆上来,猫爪在上定律触发得多了,则会随机奖励几个浅浅的小猫牙印。   这时候相允凝便知道自己该哄猫了。   小橘猫咪了他一声, “坏鱼,天天就知道欺负猫。”   好凶的猫。   很有让人抓起来使劲儿亲的欲/望。   相允凝低低笑了一声,朝小猫伸出手: “走,带你逛一逛天界。”   听栖可能还没好好看过天界的风景,正好还能借着机会带小猫去月老那里把他俩的红线捆死一点。   最好谁也不能分开,永生永世都纠缠不清。   然而小橘猫似乎还在生他的气,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尾巴甩了相允凝的手背一下: “不去,我要去找兄长玩,好久没见兄长了。”   相允凝自然地把猫抱进怀里,起身便走: “没问题。”   “……”   小橘猫躺在男人怀里仰起头,忍不住咪道: “坏鱼脾气这么好呀?我说什么你都答应,怎么胡作非为你都不管。”   “脾气不好,”相允凝低声道: “小栖不亲我,我下一刻就投河不活了。”   小橘猫: “……”   不是,你……!   小橘猫左顾右望半晌,在被放上相允凝肩膀之时悄悄在他侧脸上印了一个浅吻。小猫耸了耸粉嫩的鼻尖,小声咪道: “这下就能不去投河吗?”   “当然可以,”相允凝在小猫脑袋上温柔地亲了一下,微笑道: “不过我是鲛人,就算投河也淹不死。”   小橘猫: “……”   小猫嗷呜一口咬在相允凝的侧颈上——   相允凝心情甚好地摸了摸小猫脑袋。   自从天帝和猫神回天界之后,其他神仙就没见这一人一猫分开过,早已见怪不怪了,他们这辈子没想到自己还能见到生性冷淡的天帝有这么黏猫的一面。   听栖从前不喜欢待在天界,他总觉得下界更加热闹,更有人气味儿,天界的神仙们大多都各忙各的,互不打扰,一整日都听不到什么鸟鸣声。   然而这次他抱着苍龙的龙角逛了一遍天界之后,才发现这里原来别有一番乐趣。   天界的神仙们一般情况下确实互不打扰,但是如果他偶然间路过太上老君的宫殿,就会被房顶上晒太阳的仙鹤领进去偷吃老君新出炉的仙丹,再顺便喝一口老君从财神那里偷来的佳酿。   不小心喝醉了,太上老君就会帮忙把帝君叫来,让他把抱着仙鹤不肯松爪咪着想吃烤翅膀的猫领走。相允凝带他离开的时候会路过银河上方的鹊桥,醉酒小猫缩在帝君怀里,看见会飞的仙灵就眼睛发光,伸爪在半空之中捞半天都没能得手,可怜巴巴地咬起了相允凝的衣袖。   走过鹊桥之后,恰好路过司命仙君的星盘,小橘猫便吵着要下去找司命仙君算命,仙君笑吟吟地给猫算了一卦,说猫神大人命中注定多烤鱼,猫开心死了,咪呜着把刚才顺手捞着的鹊羽送给仙君,醉得神志不清说要请他吃烤鸽。   仙君笑意盎然,回赠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星落罗盘,小橘猫喜欢得不得了,抱着不肯松爪,咪言咪语着要给所有神仙算命,算着算着最后无疾而终,先在帝君怀里沉沉睡过去。   相允凝朝司命仙君礼貌地道了谢,默默带着猫回了下界的碧落殿。   等到小猫酒醒了之后想起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没脸回去见仙鹤和喜鹊,死活不肯和相允凝一起回去,要不是相允凝提前让苍龙带了点人间特产过去给仙鹤和喜鹊赔罪,听栖这辈子大概都不敢回天界了。   自从司命仙君送了听栖一个星落罗盘之后,听栖走哪都要煞有介事地给人算着玩,橘色大猫把小猫按在爪下舔毛,小橘猫送他的一卦就会是大吉大利,大猫抢了小猫跳上树勾下来的酸甜灵果,小橘猫送他的一卦就会是命中无果,并且附赠一只一整天都趴他身上咬他耳朵的小猫挂件。   橘色大猫实在受不的时候,就会主动把猫叼给相允凝,好在小橘猫来者不拒,精力旺盛得一整天都能不消停,谁落他手上就祸害谁,十分公平。   相允凝可能真的是天生的熬猫好手,他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被咬还是被哈,甚至还主动把自己送入猫口,任由小橘猫随便挠随便咬,怎么都行,只要待在自己怀里。   把猫玩累了,缩自己怀里犯困钓鱼了,就轮到相允凝的主场了,不论是亲亲捏爪还是揉耳朵埋腹部,小橘猫都没力气反抗,便任由相允凝要怎样怎样。   只是小猫被亲烦了,也会在相允凝怀里变成人形,伸手掐住相允凝英俊的脸,板着一张困极的脸,正经教训道: “猫困了的时候不许玩猫。”   猫困不玩猫,那就轮到猫不困了的时候玩人了。   那怎么行?   相允凝决定先发制人。   他揽过橘白青年的膝弯,一把将人抱起来往殿内走: “行,不玩猫了。”   橘白青年抖了抖发间的猫耳,新奇道: “居然就这么答应啦?你以前可没有这么好说话的。”   “是我以前混账,小栖莫要生气。”   “看在你真诚道歉的份上,猫原谅你!”   相允凝忍不住笑了一下: “谢谢小猫,小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乖的小猫。”   听栖弯起了眼眸,洋洋得意。   然而下一刻,听栖就觉得有什么冰凉滑腻的东西轻轻碰了碰了他的脚踝。   听栖一个激灵,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见眼前的人骤然化出半透明的耳鳍,眼尾和脸侧也浮现出了细密的幽蓝鳞片。   那是……鲛人的原型。   冰凉的鲛尾试探般轻轻碰着,勾着听栖的小腿,相允凝化出了鲛人原型,富有磁性的嗓音几乎贴着耳边响起: “世界上最好的小猫,一定不会拒绝鱼的邀请吧?”   听栖: “……”   听栖的耳朵和尾巴已经被鲛人的气息激了出来,他悄悄看了一眼相允凝的鲛尾,发现自己的猫尾巴已经很不争气地缠了上去,干巴巴道: “你,你不是说不玩猫了吗?”   相允凝微微一笑: “当然。”   可……他也没说不吃猫呀。   ———————— 第64章 猫伤心了   熟睡之中的青年不知梦到了什么,倏地一抖,蓦然惊醒。   相允凝几乎是立时就睁开了眼,懒洋洋搭在听栖腰上的手臂无声收紧: “小栖?又做噩梦了?”   听栖似乎还在噩梦之中还未醒来,浑身微微紧绷着,呼吸混乱无序,强自镇定半晌之后,才终于听见相允凝在他耳边说话。   听栖咽了咽喉咙,恍然惊觉方才梦里的那些都是一场醒后就不复存在的噩梦,整个人大松一口气,颓废地又钻回了相允凝的怀里,闷声说道: “嗯,噩梦而已,没事。”   相允凝都还没开始出声询问,他倒自己先安慰起自己来了。   相允凝抿了抿唇,把人完全拢在自己怀中的同时,另一只手无声而轻柔地捏着他紧绷的后颈,低声说道: “梦到了什么,同我说说?”   做噩梦么,无非就是那些,梦中极度的惊惧与悲极撕心裂肺,然而出梦后不过短短几息的时间,听栖已经有些记忆模糊了。   周围安心而熟悉的气息,温暖的笼罩全身的怀抱,梦中朝思暮想的容貌近在咫尺,安然无恙,有再多的噩梦也早已被这样安宁而温馨的现实驱赶殆尽。   听栖如今已经放松下来了,他主动往相允凝怀里又钻了一点,悄悄环住了他的脖颈,在相允凝微微抿起的唇角处亲了一下,小声道: “没什么,朝思暮想梦见你又把我丢下了,我骂了你三天三夜的坏鱼。”   相允凝: “……”   相允凝无言叹了口气,低下头蹭了蹭听栖的脸颊,这样无声而亲昵的触碰听栖总是很喜欢,也从相允凝颈间抬起头来蹭了回去,哼道: “干什么,知道自己理亏,想补偿我的话,就少当几天坏鱼。”   “是我理亏。”相允凝轻轻道,捏住橘白青年的下颌,讨了一个吻。   听栖撇了撇嘴,一拍相允凝的肩,要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环紧一点,道: “好了好了,睡觉,猫又困了。”   他说什么相允凝就应什么,相允凝总是这样,认错最积极。   虽然坏鱼很多时候确实喜欢欺负猫,但是很多时候听栖就只是随口一说罢了,连他自己都清楚自己是在仗着相允凝喜欢他无理取闹,然而相允凝每次都全盘照收。   该挨的咬一点不落,不该挨的咬积极接盘。   什么嘛——   相允凝拥了拥橘白青年,低低道: “真不与我说说梦到了什么?”   “跟你说话这一会,早就忘光了啦,”听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低头埋进相允凝的颈间,眷恋地蹭了蹭,闭上眼睛, “快点睡觉。”   见听栖自己也没有将噩梦放在心上,相允凝默然片刻,便没再说些什么。   听栖喜欢亲昵的,完完全全的怀抱,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他在相允凝怀里翻来覆去,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无论相允凝怎么把他按在怀里,都始终差一点意思似的。   听栖不断变换姿势,到最后实在是烦了,干脆直接变成猫形,整只毛茸茸的猫就这么团在相允凝的胸前,能够被相允凝用一只手轻轻松松地抱在身前,这才开心地扬着爪爪伸了个懒腰,毛茸茸的猫脑袋抵在相允凝的颈间,呼噜着闭上眼睛。   相允凝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柔软了下来。   只要在他怀里就能安心地呼噜踩爪的小橘猫,一落到自己怀里就忍不住贴过来蹭来蹭去的小橘猫。   这是只对他一个人的,只有他才拥有的资格和待遇。   他该怎样去描述,去留存这一刻无声的安然和宁静。   连窗外的蝉鸣都显得格外让人心情平静。   ……   因为听栖惊醒过一次,相允凝便再没什么休息的心思了,有猫在怀,他也不会感到如何无聊,干脆就这么闭目养神,一点点感受着小橘猫逐渐轻缓的呼吸声。   温暖柔软的毛发拢在掌心之下,随着呼吸无声而有规律地不断起伏的身体,蓬松尾巴蜷了起来,尾巴尖悄悄勾住了他的手臂,像是什么长情的挽留。   相允凝哪里还舍得动。   然而好景不长。   相允凝察觉异样的时候,是小橘猫睡梦之中隐隐约约开始翻来覆去,抱着他手腕的爪爪收紧再收紧,像是在抓住什么漂浮之中的浮萍一般。   相允凝无声睁开眼眸,指尖亮起白光,温和地注入小猫的体内。   小橘猫紧绷的身体悄然放松不少,睡梦之中本能微微折起的飞机耳也缓缓松了开来。   然而这似乎也只是权宜之计,不知过了多久,怀中安然蜷缩酣睡的小橘猫在某一时刻骤然一抖,随后蓦然再次惊醒。   小橘猫连眼睛都尚未完全睁开,嗓音听起来却凄厉无比,像是被什么重要之人彻底抛弃了一般: “咪!!”   相允凝猛然变色: “小栖?”   “咪呜——咪呜——”   小猫泪眼朦胧地站起身来,耸了耸发酸的粉嫩鼻尖,凄声咪了一句又一句,茫然又慌乱地原地打转,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咪……咪呜……”   相允凝从未见小橘猫难过成这样,这般凄厉又绝望的呼喊也从来不曾有过,他打从一开始便试图将小猫安抚下来,可轻声安抚和揉捏抚摸似乎都毫无效果,小橘猫一直沉浸在突发的噩梦之中,无法接受到外界的声音和讯息。   小橘猫浑身炸毛,凄声咪呜,茫然地四处打转,像是在那个相允凝感知不到的世界里被彻底抛弃了一样不知所措。   那样的叫声几乎让相允凝心碎。   然而下一幕到来的,更让相允凝肝胆俱裂。   小橘猫凄厉的咪声愈发减弱,小猫像是终于认清了自己被彻底抛下的事实,泪眼朦胧地站在原地,哽咽着把自己蜷缩了起来。   小猫张了张口,什么也说不出来,厌弃般地咬住自己的前爪,一边咬一边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好像想通过这种自残的方式,就能发泄心中的难过一样。   相允凝反应迅速,捏着小猫的下颌逼他松口,然而即使他动作迅速,小橘猫雪白的前爪也依旧无知无觉地渗出了血液。   “……小栖?!”   那发狠般自残的一口活生生咬在了相允凝的心尖上,他眼眸猝然发红,肺腑剧痛无比,胸膛不住起伏,连呼吸都带着腥锈的血气。   相允凝颤抖着半跪在床榻上,他俯下身去轻抵小猫脑袋,神识再不犹豫地探了进去。   索性……小橘猫的识海对相允凝一点都不设防,他几乎是轻轻松松地就成功进入了小橘猫的识海之中。   识海关乎着一个人的精神状态和心情起落,听栖如今这个局面显然是被梦魇魇住了,强行叫醒肯定不现实,只能走下下之策。   受心境的影响,小橘猫的识海中是一片雾霭般的灰雾蒙蒙,透着一股令人心惊的绝望和自厌,相允凝大步流星,感受着小橘猫神魂所在,分开弥漫无边的灰蒙雾霭,最终在识海深处看见了一抹隐隐约约的橘色。   相允凝呼吸猝然停顿,他大步朝前走去,几乎顾不得脚下的踉跄。   他终于看清了面前的景象。   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玄衣男人静静躺在地上,闭上眼的神情虽然宁静,可是脸色呈现出灰败的死气,在小橘猫的梦魇之中,这代表着死亡与别离。   小橘猫蜷缩在“相允凝”的胸膛上面,不断用猫爪扒拉着他的胸膛,像是固执得不肯接受男人已死的事实,非要把他强行唤醒一样。   小猫的眼泪一滴滴砸在相允凝的衣襟上,却换不来“他”的起死回生。   小橘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受相允凝真的死了的这个事实,明明上一刻相允凝还镇静地笑着同他保证自己是神,一定死不了,如果真的死了,上了天界,便随他打骂随他咬。   可是……可是“他”都死了,他等了这么这么久,都没等到“相允凝”起死回生,亦或是突然从天边出现在他面前祈求原谅,听栖怎么相信他,又怎么找起死回生的坏鱼发脾气啊?   都怪他。要不是他拖后腿,长了这么一个阴晴不定的狗屁灵骨,身边的人哪里至于像现在这样,每一次都因为他而受伤,死亡。   每一次,都是。   兄长是这样,冰冷鱼也是这样。   他怎么可能可以安然接受这一条用亲人鲜血尸骸堆起来的命?   他恨不得就这样死了算了。   小橘猫眼泪断了线地落,哽咽得几乎喘不上气,自暴自弃地咬着前爪,无论怎么用劲都毫无知觉。   他的心早在“相允凝”再也醒不过来的那一刻死掉了,再也感觉不到,也不想感受到外界任何东西了。   他想冰冷鱼了,他想去找冰冷鱼。   相允凝僵硬地站在原地,被那飞旋回来的回旋镖扎了个鲜血淋漓。   他当然认得出听栖被困的这个梦魇,究竟是什么场景。   那是他一意孤行,非要把自己完好的命格融给听栖的那一天。   人之一生,从生下来便会拥有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命格,那是天道刻下的烙印,代表每个不同的个体这一生所会经受的一切。   古有抢夺气运,鸠占鹊巢一说,本质上便相当于把别人大好的命格融给自己,从而享受别人该有的荣华富贵的一生。   古法神秘,相允凝活了这么多年,看遍经书卷则,懂的禁术不说很多,但也绝不少,这命格融掉之术便正是其中之一。   听栖这一世是基于天道规则而降下的惩罚,本身命格残缺,代表着他这一世注定多灾多难,所遇不淑,亦或遭遇其他背叛之事。   简单来说,并不好过。   直到彻底结束,听栖便会重回神位,再次恢复自由之身。   对于相允凝而言,他只是将自己完整的命格融补了进去,从而直接让听栖这一凡世之旅提前结束,进而恢复神身。   而他失去命格,肉身便跟着死亡,只是因为他的情劫早在和小栖心意相通之时便已圆满,因而凡世之身死亡之后便同样能够重回神位。   当时小栖被融了命格之后便陷入了沉睡之中,当命格彻底完整的那一刻,他们的肉身便会彻底消散在这个世间,只余天界的神身。   所以……按照常理而言,这一幕是假的,是小栖臆想之中衍生出来,将他彻底困住的梦魇。   相允凝步伐踉跄,他几乎是强行把小猫的下颌掰开,逼他松开自己的前爪,然后将自己的手送了进去,嗓音嘶哑道: “对不起……小栖。”   是我……不好。   是坏鱼自私自利,每次都自作主张,让你伤心。   坏鱼得了你全心全意的爱意和依恋,却总是惹你伤心生气。   小橘猫骤然听见熟悉的声音,下一刻猛地抬起头来,看见是刻骨铭心的面容之时,像是看见了什濒死之际才会产生的幻想一样。   小橘猫泪眼朦胧地盯着相允凝的面容,不知过了多久,才发出一声崩溃的哽咽: “冰……冰冷鱼……”   相允凝肝肠寸断。   那是他好不容易养得活泼开朗黏人的心爱小猫,每一次都是因为他的一意孤行而彻底伤了心。   他怎么就这么混账呢?   小橘猫被人紧紧抱在怀里,他扒着相允凝的胸膛,伤心哽咽得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坏鱼……你每次都这样,”小橘猫呜呜咽咽地使劲相允凝的怀里钻,道: “你知不知道你躺在那里的样子真的……真的……”   “那是假的,把他忘了。”相允凝温柔地抚摸着小猫颤抖的脊背,手中灵力不断冒出,汇入小橘猫的神魂之中,一点点安抚着被梦魇魇住惊惧的神魂, “本来就是坏鱼的错,只要你不伤心,想怎么惩罚我都行。”   “没事了……我在,我一直在。”   “你什么也不会失去,你想要的一切一直在你的身边……从来不舍得离开。”   ———————— 第65章 剖白   听栖真的快要被那个躺在地上了无生机的相允凝吓死了,他现在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更没能察觉   小橘猫被人圈在怀里,雪白猫爪死死抓住相允凝胸前的衣襟,呜咽着使劲往上蹭,眼泪吧嗒吧嗒地掉,怎么都不肯松爪。   温热的掌心一下下顺在颤抖的脊背上,带来令人心安的温度,小橘猫一往相允凝怀里钻便不肯出来了,尾巴蜷在身侧,被抚摸的时候恋恋不舍地缠上了相允凝的手腕,像是生怕他离开。   “咪……”   相允凝偏过头,在小猫脑袋上轻轻落了一吻,小橘猫被亲得咪一声,伸爪抱住相允凝的手,又小小咪呜一声。   相允凝心都快软了。   不知是什么原因,小橘猫总觉得神魂深处有一股困意如潮水般缓缓涌上来,他甩了甩头,却依旧有些发困,甚至仰头打了个哈欠,雪白的小尖牙一闪而过。   相允凝掌心灵光一闪而过,他面上不显,轻轻道: “好小栖,困了就闭上眼睛,你方才消耗了过多的心力,如今困了是正常的,睡一觉……醒了之后,你便会忘了方才发生的一切。”   小橘猫忽地仰起头来,盯着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容,失落地咪道: “我醒了之后,你就会消失吗?”   然后又变回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吗?   猫不想这样。   小猫悄悄咬住自己的前爪, “那我不想睡了。”   相允凝一见小猫嗷呜一口就要落在自己的前爪上,脸色便瞬间变了,幸亏他眼疾手快,迅速覆上小猫的前爪,那双漂亮的小尖牙戳在相允凝的手背上,小猫瞬间收了力,凶凶地哈他: “你干什么!”   相允凝压低眉眼: “你干什么?”   这里可是识海,小猫一口咬他自己神魂上,若当真咬伤了,那可就十分棘手了。   相允凝低低道: “好小栖,不要咬自己。”   “……”小橘猫已经困得频繁打哈欠了,一听相允凝这么说,小猫尖尖的猫耳便耷拉了下来, “可是,可是我想见你。”   “我不想醒来之后找不到你。”   “……”   相允凝隐忍地闭了闭眼,他颤抖着眼睫俯下身轻抵着小猫,感受着小猫几乎烫遍心尖的体温,嗓音哑得说不出话。   他被那样赤忱而湿漉漉的漆黑眼眸盯着,便再也说不出任何劝阻的话来了。   小栖。   他的……小栖啊。   所有的语言在此刻成了苍白而无用的徒劳无功,相允凝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他,让他看看这颗心究竟是如何因为他的一举一动,每字每句而颤动,又是如何因为他每一个不自知的自伤和卑微祈盼而被生生刺穿。   相允凝想用尽最大的力气抱紧怀中的橘色小猫,想把他揉进骨血里,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令人心安的踏实感,才能让小猫感受到信踏实感。   只有这样两人才能再也不会分离,血脉相连,性命相连,谁也不用担心谁会因为自己而受伤死亡,因为他们永远都是连结在一起,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   说句话的功夫,小橘猫的神魂已经彻底在相允凝怀里陷入了沉睡。   听栖终究还是没能抵得过相允凝的外力作用,反抗睡意的念头才在脑海之中形成初步的想法,他就已经彻底无知无觉地晕了过去。   相允凝深吸了一口气。   他默然片刻,在小猫头顶上亲了一下,然后将神魂体的小橘猫留在了听栖的识海之中。   小橘猫这一觉睡得不太安稳,心里总有个什么声音一直在提醒着他什么,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等着他快点醒来确认一样,然而每次将将要醒来之时,就有一股温和而不容拒绝的力量强行让他放松下来,然后继续陷入沉眠。   听栖有点想不起来这人是谁,只是每次将将醒来之际,总是能听见那人用磁性又好听的嗓音轻轻在他耳边响起,只是内容大多都是哄他继续睡觉之类的。   听栖意识浮浮沉沉之际不免有些生气,可是那股力量又熟悉得令他心安,一直在提醒着他那个他迫切想要确认的存在一直在自己身边。   思及此,好像又不是不可以接受了。   这段睡眠强行被相允凝拉成了漫长而安稳的一觉。由于睡的时间过久,小橘猫彻底醒来的时候,懵得连猫爪抬在空中半天都不知道该往哪放,看见眼前陌生而熟悉的人反应半天,那个名字滚到舌尖半天都说不出口,愣是想不起来。   也是直到动了前爪,小橘猫才发现他的前爪上缠上了几圈干净的纱布,那种束手束脚的包裹感让小猫不适地挣动几下,张口就想把那纱布咬下来。   然而旁边的相允凝见状便立刻沉下了眉眼,上来就捉住小猫的两只前爪,避开他自己咬出的伤口,轻手轻脚地抱进自己怀里,语气不善道: “不许咬。”   小猫难受得浑身不得劲,委委屈屈道: “干嘛要缠纱布,缠起来好难受,不想缠,我只是想把纱布咬下来而已,你为什么这么大反应。”   相允凝低下眸光看着小橘猫,什么也没说。   “……”   小橘猫忽地想起了睡梦之前的所有事情,微妙而心虚地眨了眨眼睛。   相允凝: “终于想起来了?”   “……”小橘猫折了折耳朵,转头往相允凝怀里钻,蓬松的尾巴垫在爪爪下,委屈迷蒙地小声咪呜: “你好凶啊。”   相允凝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缓下脸色来,低低道: “抱歉…是我过激了。”   小猫原地躺了下来,抱住相允凝的手腕勾引他来摸自己腹部柔软的毛发,咪呜着控诉道: “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   小猫仰头蹭了蹭相允凝的腰腹,嘀嘀咕咕道: “我怎么知道我会做这种噩梦嘛,真是太可怕了,我还以为你真的死了,回不来了。”   “幸好是假的,太好啦。”   “……”   轻轻抚过小猫柔软腹部的手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小猫嗷呜一声,又自动自觉在相允凝手下翻过面来,换一面让相允凝顺毛。   可是等了很久,那覆在小猫脊背上的手依旧没有动弹,甚至还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小橘猫一愣。   他蓦地抬起头,下一刻却被温热掌心拢住眼前,小猫挣扎着想把他的手扒拉下来,咪道: “……冰冷鱼?”   头顶的人覆下身来,在小猫脑袋上落了一个无声的吻。   小猫猫爪上落了一滴透明的温热液体,他当场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是,错觉?   俯身亲吻的姿势相允凝保持了很久很久,带着难以言明的虔诚和心意。   他实在实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小栖了。   他就像是一个拥有着丑陋嘴脸的既得利益者,得到了小栖全心全意赤忱无比的爱,还总惹他伤心,分明是他独断专横不肯改,可是每回都要小栖来担心受怕,甚至为此动过殉情的想法。   那不是什么开开玩笑就过去了的随意话,听栖被噩梦魇住之时,已经有自伤的迹象了。   他何德何能,能拥有这般纯粹而热烈的爱意?   小橘猫听见头顶男人低喃道: “你想要我的命么?”   听栖: “……”   听栖简直傻了眼: “不是,冰冷鱼,你说的都是什么啊?!”   相允凝怀中一沉,怀里放松躺着的小猫骤然变成了橘白青年,他枕在相允凝膝上,不悦地把覆在眼前的手取了下来,气鼓鼓道: “臭鱼!你说什么给我再说一……”   话音在他看见相允凝那双安静而湿润的幽蓝色眼眸而戛然而止。   冰凉的指尖轻抵在听栖的唇上,相允凝嗓音带了点微哑,神情却十分宁静。   “不想要这个吗?”听栖听见他轻声说道: “什么都可以的。只要你想要,只要我有。”   “……”   “小栖,我时常觉得,值得被你这样专注而用心爱着的,一定不会是我这样混账而专横的人。”   听栖就像是上天为他准备的礼物,相允凝为此神魂颠倒痴迷失神,却又难以抑制地惴惴不安。   他太不值得这件珍贵的礼物了,所以得到馈赠的时候,总是心生惶惶,生怕哪天会彻底失去。   他确实是自私无比的,明知自己半点都不配,却还是私心想要留下听栖。   他愿为此付出一切代价。   只是听栖一听这话就不开心了: “我不喜欢听你说这种话,把你自己说得连路边的草都比不过一样。”   相允凝反问道: “我哪里比得过了?”   听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了。   他抿了抿唇,先是问道: “你刚才是不是背着我偷偷……”   橘白青年话完没说还,就被俯下身来的人浅啄了一下唇,听栖颇为不满地推开他,正要继续说,就又被相允凝亲了一下。   听栖: “……”   头顶的人没完没了,听栖最后实在无法,只好认输: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   相允凝轻轻笑了一下: “好小栖。”   “坏鱼。”橘白青年嘀嘀咕咕了一句,又道: “冰冷鱼,我觉得你的心理和认知可能出现了一些很大的问题,我有必要给你纠正一下。”   相允凝手肘抵在旁边的栏杆上,一手撑头,另外一只手摩挲着青年漂亮的侧脸,描摹着他的眉和喝鼻梁,指尖碰着柔软的唇,偶尔按下去微微用力,还能从雪白的齿间看见一点隐约的粉嫩。   他看下来的眼神专注而唯一,金发从肩侧垂落,在太阳的映照下恍若发光, “嗯。你说。”   其实不夸张地说,这种宁静而专注的眼神,听栖   只在他面对自己的时候才见过。   配上这张俊美潇洒的面容,听栖见一次心动一次。   听栖撇了撇嘴,伸手把人揽下来,威胁道: “亲一下。”   相允凝便依言亲了下来。   ……   听栖有时候实在是很纳闷为什么相允凝总是会得更多,那方面是这样,亲吻也是。   只是现在不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听栖亲完终于满足了,继续道: “你看啊,你是什么身份,莲间域主诶,天帝诶。”   要相貌有相貌,要身份有身份,要实力有实力,要耐心有耐心,不论是作为爱人还是其他身份,相允凝都是十分耀眼的存在。   总说这种令猫讨厌的话,听栖暂且将他称为一只很烦的鱼。   相允凝抿唇,正欲开口,却听橘白青年警觉道: “你不会要说天帝不只有你一个,我凭什么喜欢你吧。”   相允凝微微一怔,随后失笑: “小栖,天帝本来就不止我一个。没了我,还会有其他人成为天帝。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容貌一绝,脾气好,有耐心有爱心的人,我不过是其中平平无奇的一个。”   听栖不爱听这种话,开始有模有样地无理取闹: “那这个世界上的橘猫都这么多只呢,是不是再来一只容貌比我好,乖巧听话不咬人,还是猫神的人,你就会喜欢他了?”   “当然不是,”相允凝看着眼前的橘白青年,眼神温柔, “我方才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个。”   听栖在他怀里翻了个身,嘀咕道: “那你想说的是什么?”   “……”   相允凝轻轻道: “总会有别人能成为天帝或莲间域主,总有别人容貌脾性都胜过我,总有人比我更无私,更擅长爱人。”   “总有人比我更有优势,所以……我尽我所能地爱你。”   听栖眨了眨眼。   这话比之前那种自贬的话来得更顺耳好听得多。   听栖抱住相允凝的腰,在他腰腹间蹭了几下,小声道: “我也是。”   其实……相允凝是不是天帝,是不是莲间域主,对他来说根本没那么重要的。   与听栖一同经历过了这么多事情的人是他,面上不动声色关键时刻总是沉稳可靠的是他,自己犯了错或遇人不淑,第一件事是安抚自己而不是不是训人责骂,最后还帮忙收拾烂摊子的人也是他。   其实还有还多还多,听栖知道这些一一列举出来的话,每一点拆分出去,都会有别人能够做到。   可是这些若不是出自相允凝之手,那就失去了全部的意义。   放在听栖眼前,他都不会多看哪怕一眼。   只因为那些人都不是相允凝。   他想不到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喜欢冰冷鱼。   冰冷鱼总是说他的爱很纯粹,可是相允凝给他的爱同样无声却炙热,无处不在又恰如其分。   相允凝说他擅长爱人,可是相允凝眼里总也放不下他自己,他不知道他在别人眼中究竟有多可靠而安心,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都招猫喜欢。   这只坏鱼,只知道日常贬低自己,讨厌死了。   “是我错了。”   金发男人垂下眼眸来,轻声低语道: “那我可以请求做出一些补偿用来弥补你么?”   弥补还需要请求?   冰冷鱼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客气了。   橘白青年起初并未深想。   然而直到他又被心机的坏鱼按在床榻上,若隐若现地掀了半身的衣裳,然后含入口中的时候,整个人这才差点要炸了: “冰……冰冷鱼?!!”   漂亮青年差点原地喷气,身上雪白的肌肤肉眼可见开始漫上红意,嗓音都微微颤了起来,忍不住伸手推着相允凝的肩膀让他停下: “你……别……!”   听栖耳尖爆红,语无伦次道: “我的手……我的手还缠着纱布呢,你别做这种事情……!”   手上缠了纱布,便不适合大开大合的激烈运动,那他做这种事情岂非更合适。   更何况听栖前爪上的伤势早就用灵药治愈了,在小猫前爪上缠纱布也只是为了防止他醒来之后还要趁着谁不注意又咬自己的前爪。   相允凝无声笑了一下,另一只手攥过听栖推他的手,五指相扣攥在掌心之中。   随后,便又是一次难以想象的深入。   听栖喉间发出了一声呜咽。   ————————   拉灯,继续拉灯(安详)   * 第66章 新鲜玩意   听栖最近愁得有点不知所措。   他承认他对风月之事确实是一窍不通的,但是毕竟都被相允凝带着做了这么多回,好说好歹也懂了一点,听栖自己背地里也偷偷看了点教学画册,可是每次都是相允凝在上主导着全程。   可恶!   其实猫也不是想要干什么,只是觉得他们毕竟是这种关系了,每次都是他躺着享受,让相允凝出力什么的……会不会不太好?   冰冷鱼会不会有意见啊。   这些想法相允凝都不得而知,加上最近在布置道侣大典的场所,便自然而然地没注意到听栖的出神和发呆。   听栖一个人纠结了很久,又是偷偷买了很多画册画本,又是各种模拟和大补理论知识,生怕自己落下什么。   可是补完理论知识之后,他便又不知道该怎么和相允凝开口了。   总不能和相允凝开门见山,问他平时的体验感究竟如何,要不要他们换个体位或者姿势?   ……这种话谁问得出口!   听栖想不出要怎么办,整天黏在相允凝身后启唇欲言却每每堵塞难言,连相允凝都看出了他的异样,沉思半晌后把道侣大典的布置计划全部同听栖细细说了一遍,还问他有什么想要修改或不满意的。   听栖一听就知道相允凝误会了,生无可恋地听完,含泪微笑地表示自己没有任何意见,并且对相允凝全程操办道侣大典表达感谢,且没有任何的不满。   天,两手空空坐等典礼不让他干活就已经算好了,他哪里还会有其他意见。   听栖觉得自己只是有点想把忙碌的鱼拐回来问点隐秘的事而已——   可是相允凝忙飞了,听栖又脸皮薄,黏他旁边半天都开不了一个口,倒是兄长站旁边抱臂看了半晌,乐道: “这么黏人家,为什么不变猫蹲他肩膀上,你以前不是经常干这个。”   听栖: “你不懂。”   听吟: “大聪明家,给我分析分析?”   听栖薅走了听吟手边的梅花糕,道: “不。”   等相允凝发现小橘猫无聊出神到把碧落殿门前的杂草全部咬了个遍的时候,这才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长靴磕在地面上的声音规律轻微,脚步声走到小猫身后,小橘猫这才蓦地回过神来,回身扬起尖尖猫耳,咪道: “冰冷鱼!”   玄衣男人俯身抱起小猫,一边走一边给猫擦着四爪,轻声说道: “怎么了小栖?最近这些天总是魂不守舍的。”   “……也,也没有啦。”小猫下意识回避了话头,开开心心地蹭着男人英俊锋利的侧脸,咪道: “辛苦你了!”   见小猫没有开口解释的欲望,相允凝便也不再追问下去,还顺手揉了揉小猫的耳朵。   相允凝没反应,听栖倒是先沉不住气了。   相允凝好不容易闲下来了,刚好又能和他独处,岂非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在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之后,小猫张了张口,终于挤出了开头: “……咪呜。”   金发鲛人低下头,和小猫对视: “怎么了?”   “……”   橘色小猫默默往相允凝怀里钻了一点,然后把自己埋进去装死。   相允凝失笑: “你这些天怎么都是这样,开了个头便再没了下文,莫不是故意吊我胃口?”   小橘猫原地打了个滚,假装若无其事地抱着相允凝的衣袖咬来咬去,含含糊糊道: “那个,冰冷鱼,我跟你说个事情。”   相允凝稍微收敛了神色,低声道: “你说,我听着。”   上一次小栖这么严肃地要同他说点什么事情,还是在可怜兮兮地和自己商量能不能不要口他了的时候。   小橘猫放松地仰躺在金发鲛人怀里,灿金的毛发蓬松柔软,顺滑干净,折着耳朵抱着什么东西咬来咬去的模样单纯又活泼。   小猫毫无防备地将柔软的腹部露出来的时候,没有人能拒绝埋进去狠狠吸一把。   相允凝更是如此。   “咪……!”小猫仰头看了一眼埋进来吸了一下又一下的相允凝,甩了甩尾巴,伸爪抱住相允凝的侧脸,咪他: “你能不能不要在我说正事的时候做这种事情。”   “抱歉。”没忍住。   相允凝拢过小猫爪爪捏着玩,轻声道: “那你说。”   “……”   小猫和相允凝对视半晌,忍不住蜷了蜷尾巴尖。   他现在只是一只乖巧可爱毛茸茸的小猫咪而已说这些事情肯定不会被抓去怎么样的——   小橘猫深吸一口气,小声说道: “要,要不然,下次……我在上面?”   相允凝闻言一怔,随后失笑: “我还以为怎么了呢。”   金发鲛人微微叹气,往身后的床榻上倒了下去,随后把猫放在了自己的胸膛上,懒洋洋地伸手逗弄: “这有什么不好直接说的。”   小橘猫: “……”   他这才反应过来相允凝肯定是误会了,但是这种莫名的误会依旧让他羞耻得折着耳朵没敢再出声。   ……受不了为什么要让猫摊上这种事情。   修长手指抚过毛茸茸小猫的耳朵,勾勾他的下巴,又捏着小猫的爪爪倒逼他站立不稳,吧唧一声摔了下来。   橘色小猫看着相允凝又往他腹部摸过来的手,沉默而绝望。   这件事情他是真的非做不可吗。   呜。   要不不说了,下次主动点,反正光说不做假把式,那他光做不说肯定也行。   相允凝沉迷吸猫无法自拔,忽地想到了什么,随口道: “阿枫和无笙……她们的道侣大典定在了我们之后,具体日子大概还得等商定后的结果,不过她俩说希望我们都在,所以错开来办。”   小橘猫: “这样啊……”   小橘猫: “什么?!!”   相允凝看着蹦起来的小猫,道: “怎么了?”   听栖大为震惊: “谁?谁和谁的道侣大典?”   “你的两位护法姐姐,的道侣大典。”相允凝把猫抓回来亲了一口,道: “也是,她们还没对外公布过,你不知道也正常。”   “……”   小猫眨了眨眼,从相允凝的魔爪下挣脱出来,抖了抖浑身被亲得凌乱的毛发,咪道: “你怎么不早和我说!我要是再晚点知道,岂不是连礼物都没时间准备了。”   相允凝熟练道歉: “对不起,我以为你和你兄长一样看得出来的。”   小橘猫: “……”   这不就明晃晃地骂他笨?   小猫凶凶地往相允凝的脸上拍了一爪: “闭嘴,你才是笨鱼。”   相允凝眼角带笑,捞过小猫爪爪偏头亲了一口, “不用纠结礼物,你的礼物早就送了。送点别的她们也不肯收的,不必在乎这些虚礼。”   “咪?”小猫歪头, “我什么都没送呀。”   送了的。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在海边救下那尾锦鲤的时候,就送了。   虽然很马后炮,但是……那已经是最珍贵的礼物了。   不过相允凝没继续说,小猫便也没了追问的心思,他抽回前爪,追问道: “什么时候的事情啊,给我讲讲?”   相允凝幽蓝的眼眸微微一眯,话锋一转: “想知道就变成人形,我告诉你。”   小猫警觉地折起飞机耳: “坏鱼,你是不是想搞什么花样。”   “我哪有这个胆子。”相允凝懒洋洋地说道,他抬手抚摸着小橘猫的脊背,道: “三日后便是道侣大典,我再想搞花样,肯定也要顾及这个吧。”   小橘猫站在相允凝的胸膛上,粉嫩爪爪下的胸膛温热结实,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心跳声清晰可触。   他想了想,觉得也是,于是别别扭扭地变了人形, “现在可以吗?”   橘白青年的身躯骤然覆了上来,相允凝心情好好,伸手揽住青年劲瘦的腰,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 “想不想玩点没玩过的,新鲜的游戏。”   听栖耳朵一麻,不自在地偏过头去,小声说道: “什么游戏?”   他的注意力被迫转移到触感上,此刻他的全身重量几乎都压在相允凝的身上,胸膛贴着胸膛七起伏,心跳贴着心跳鼓动。   听栖抿了抿唇,就要把自己撑起来, “你这样不会被压得难受吗?”   相允凝反手把人按了下来, : “当然不会。”   “……”   这下轮到听栖顶着相允凝幽深的眸光等了半晌,都没等到他的下文了。只是听栖也并不理解究竟有什么能让相允凝只字不言,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眸光盯着自己看半天都没有下文。   他道: “我觉得你有点不安好心了坏鱼。”   相允凝轻轻笑了一下: “小栖太聪明了。”   橘白青年: “?!”   听栖警铃大作,只是在他动作之前,相允凝却先他一步动了。   金发鲛人攥住了听栖的手,然后带着往他的衣襟里去。   掌心之下是温凉的皮肤,相允凝的体温从来偏低,可是如今听栖被攥着手贴上去,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明显发热的体温。   听栖愣了一下,眉尖微微蹙起, “你生病了?生病了还玩什么游戏,臭鱼!你一点也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相允凝慢条斯理地把人按在身上,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我就知道小栖一定不会放任我煎熬难受不管的,对么。”   听栖此时是真的以为相允凝忙坏了生病了,气鼓鼓地忍住了骂鱼的冲动,手脚并用地从他身上爬起来,然后开始翻找储物戒, “下次再这样你就完蛋了相允凝。”   相允凝按住听栖的手,呵出的热气扑在他耳边,嗓音已经带了轻微的沙哑: “不会有下次的——小栖,你的发/情期还没到么?”   听栖动作一顿,狐疑地望着他: “怎么突然提这个?”   听栖成年之后的第一次发/情期是相允凝帮忙度过的,那之后一遇上发/情期,全都被相允凝通通包圆,一点余地都不给。   相允凝不会给他自己独自熬过去的机会的。   再后来他们基本确定了关系,发/情期也恰好撞在一起,前前后后那几天基本都出不了房间。   直到相允凝此时突然一提,听栖才突然惊觉他俩的发/情期算算日子,好像也该到了。   听栖不放心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又用灵力往相允凝的体内探了一圈,还是有点不放心: “真的不是把自己累垮了发烧了?”   “当然不是。”   相允凝还不至于这么脆弱。   听栖迟疑地停下摸储物戒的动作, “好吧。”   一般来说,相允凝的发/情期到了,那他的也不远了。   “你,你都是天帝了,怎么还有发/情期啊?”   “你已经是猫神了,不也还有么。”   相允凝: “这是好东西。”   听栖: “……”   话音刚落,相允凝便终于想起了方才未说完的话,攥过橘白青年的手放在自己衣襟处,意味深长地说道: “看看?小栖也快到发/情期了,正好用得上。”   听栖一开始还不知道他指得是什么,直到金发男人带着他的手勾开自己的衣襟。   “……”   听栖就看了一眼,便瞬间转过头去,耳尖已经红了,结结巴巴道: “你……?!”   相允凝真的很喜欢看他害羞的模样,他微微勾唇,叹道: “每次都弄得你满身,其实早该堵一下的。”   多亏之前恶补画本话本的福,听栖一眼就认出那是性/事方面用的物什,可是即使如此,他依旧没唯有想到相允凝居然……   居然用在了自己身上。   ……他就不疼的吗?!   听栖当真傻眼了。   相允凝低下头抵着听栖,指腹在他唇角摩挲,嗓音喑哑,轻轻笑道: “……不来试试效果如何么?”   他早就扩得足够湿润柔软,还放了点可以碾过顶端的小玩意,他俩大概……都能有一次比较新奇而不错的体验。   ———————— 第67章 结契   把听栖从一张懵懵懂懂的白纸带到到懂点东西的白纸,不过用了几个月的时间而已。   而听栖真正进阶的时候,整个过程可谓是润物细无声的。   在诸多外界理论知识的恶补,加上有花样颇丰富的前辈带着亲身实践,听栖已经见识到了无数种他只在纸上见过的场景和花样。   属实是大开眼界。   被相允凝带着尝试了许多东西之后,听栖才发现,原来不过是“在上面”,就已经是最简简单单平平无奇的东西了。   *   虽然听栖说了自己对道侣大典的策划没有任何的意见和不满,但是临近确认之际,相允凝还是把他抓了过来,提不满三个意见不许走。   他们是结契!又不宴请其他人!也不是张扬到要昭告天下!   哪有这么多需要确认的细节。   小橘猫被拎到了案桌上,眨巴着漆黑的眼瞳,和在场诸位对视几眼,然后挨个蹭过了他们的身边: “咪!”   听吟毫不客气地顺了一把高高翘起尾巴的小猫,道: “你自己的庆典你不上心,等着谁给你上心?”   小橘猫知道自己心虚,猫手猫脚地往相允凝怀里钻,不出所料被人抱起来放进怀里。   小猫前爪搭在相允凝的手臂上,探出颗猫脑袋望向听吟,眨巴眨巴眼睛,小声咪道: “没关系的,没有人给猫操心的话,猫自己流浪街头就好了。”   听吟: “……”   听吟恶狠狠地往小猫嘴里塞了一块糕点。   明知道有相允凝在,有他在,根本轮不到小橘猫劳累,故意这么说的罢了。   他真是……真是拿小猫装可怜这套没有一点办法。   旁边坐着吃点心喝茶的姬无笙笑歪到了林枫的肩膀上。   小橘猫洋洋得意地甩了甩尾巴,三两下把糕点咽了下去,偷偷把相允凝的茶杯勾过来,吧嗒吧嗒喝他杯子里的水。   相允凝低下眼眸,揉了揉小猫脑袋。   听栖和相允凝都一致认同这次的道侣大典从简即可,身边的兄长朋友全都知道他们的关系,所以只是走个过程见证一下,顺便把道侣契结了。   听栖本来对此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因为在他看来,有没有这个道侣大典的存在,他和相允凝都是现在这种如胶似漆的状态,结不结契根本没有什么影响。   相允凝整个人都是他的了,他也整日整日没事就黏相允凝身上,双方哪里还在乎多一个还是少一个契约。   可是到当天,他们按照拟定的流程一点点走完道侣大典的全程,听栖才忽地开始明白,这样一个看似无用的流程究竟有多让人恍惚难言。   他们身上穿着织绣精美的隆重喜服,互相牵着手,走过铺了红毯的长长的路,像是他们此生都能像这样长长久久地携手走下去一样。   一方清雅漂亮,一方俊美锋锐,谁来了不说一句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们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夫对拜。   历经千山万水,又重新回到听栖身边的亲兄长端坐高堂之上,受了两人一拜之后,轻叹一声,眼底神色复杂温柔。   他的小栖,找到了可以托付终生,为之勇敢活下去的人。   不论如何,他这个做兄长的打心底替小栖高兴。   台下的宾客不多也不少,一只颈间打着红色小领结的玳瑁小猫乖巧又礼貌地蹲在席桌上,一份一份地把喜糖礼品叼到宾客们面前。   凌霄宗经常给小橘猫投喂过的,代表宗门前来的两位师兄师姐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法器落座,并且争着抢着要透过姬无笙的阻拦把份子钱和礼物一起偷偷塞到碧落殿的角落里。   最后还是尽力让自己显得和善但还是一出场还是宾客噤声的林枫出手把份子钱接了过来,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相允凝提前交代的回礼塞进了凌霄宗弟子们的手里,这件事情才终于告一段落。   用了凡人化身,闹哄哄地下来参加天帝猫神大婚的几位神仙,长发飘飘笑眯眯的是月老,他说他这辈子还没干过张扬的事,非要当着这对新人的面替他们把红线缠成死结才肯满意。   白衣飘飘,仙风道骨的是司命仙君,他往宴席中间一坐,温声细语地送了在座每一个人一卦吉兆,玳瑁小猫尤其喜欢往司命仙君身边凑,因为司命仙君脾气好人温柔,算卦的时候喜欢把玳瑁小猫端到面前,算完一卦就轻轻摸一下脑袋,再按一下前爪,像是什么奇怪又新鲜的仪式感一样。   一身道服礼帽是的太上老君,他把自己最近加班加点抓紧炼制的金丹分给了在座诸位,据太上老君说,这金丹咽了之后会让人感觉到飘飘然身在云端的快乐,是师承下来的手艺,值此好日拿出来给大家尝尝鲜。   司命仙君在小玳瑁伸爪拨着金丹,正准备往口中送的时候伸手轻轻点住了滚动的金丹。   小玳瑁眨了眨眼睛,望向司命仙君,却只看见司命仙君微微一笑,温温柔柔地摸了摸他的爪爪,小声说道: “不要吃。”   然后司命仙君便不知从何处取出了另外一颗金丹,把玳瑁小猫爪下的金丹换了下来: “那个老头炼丹水平忽高忽低,你吃这个。”   玳瑁小猫喵呜一声,乖乖把仙君给的金丹吃了。   月老坐在司命旁边悠哉悠哉地喝茶,同样聪明得没碰老君给的仙丹。   在场除了听栖和相允凝之外,没有人知道天上的神仙也化出凡身下凡来了,因而只以为是听栖的师长或者忘年之交,便没有如何防备。   然后所有人都体会到了一遍眼冒金星七彩幻象的感觉。   听栖和相允凝两人礼成还未入洞房,听栖转头就看见那边胡子花白的太上老君在发东西吃,他便也凑过去蹭了一点热闹,结果一咽下去没多久就晕晕乎乎地往相允凝怀里栽,相允凝这才看出不对来。   太上老君尴尴尬尬地咳嗽了几声,看着一身大红喜服的帝君面沉如水地把他剩下的金丹和炉子全都没收了,愣是一声也没敢吭。   相允凝简直无奈: “老君,药效不确定的金丹就不能不拿出来么?”   让人知道这是你太上老君炼的金丹,不得把牙都笑掉了?   太上老君拢起袖子,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 “哎呀帝君,老夫不就是喜欢喝点小酒,偶尔,偶尔睡过头么…”   “这火候小了还是过了,都自有天命啦…”   相允凝: “……”   帝君把害人不浅的老头训了一顿。   他将怀里晕晕乎乎开始撒娇黏鱼,吵着想吃老头炸成的葫芦串的道侣打横抱走,场上便只剩下了一堆烂摊子。   老君笑眯眯地拢着袖子,看着宴席上的人们大多东倒西歪,唯有角落的司命仙君躲过一劫,不由得啧他: “司命,你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老夫啊。”   深受荼毒的司命仙君缓缓摸着猫,言简意赅: “莫害我。”   太上老君: “……”   黑糊糊的玳瑁小猫悄悄伸爪抱住仙君白玉般的手指,低头蹭了一下。   在确认大家都只是陷入沉睡,没有其他副作用之后,林枫便一一掐诀,把人都送回了该回的地方。   好在这项工作因为参与道侣大典的宾客并不多,所以显得格外轻松。   太上老君害人的时候她刚好起身去帮姬无笙拿新酒回来添补,恰好逃过一劫,她把其他人都送回该回的地方之后,便认命般把抱着她的剑闭眼昏睡的姬无笙打横抱了起来。   域主大喜之日,理所当然忌刀剑,林枫便把往日不离身的本命剑藏在了角落,结果姬无笙嗑完金丹便开始乱逛,不知道怎么找到了她的剑,愣是薅怀里抱着,谁来都不肯松手。   大约是察觉到了自己在谁的怀里,姬无笙闭着眼睛,忽地松开一只手,摸上黑衣女子的脸,摸索着探到了她的嘴角。   姬无笙的手使不上什么力气,勾勾动动半晌,才歪七八扭地把林枫的嘴角往上提拉一点,嘴里还在神志不清地胡言乱语着: “笑……笑多点嘛……不知道的以为你丧妻呢……”   林枫微微弯起的嘴角瞬间落下,面无表情地把人往上掂了掂,干脆利落地把人带回了自己的寝宫。   无笙哪里都好,就是总要说些煞风景不吉利的话。   还是得让她少说点话才对。   听吟对那颗金丹也没有什么防备,嗑完之后原地停滞半晌,随后一头栽倒在桌上,人事不省。   根本不用林枫顺道把他处理了,听吟自己在人事不省的时候魂体便开始忽实忽虚,最后甚至直接消失在了现场。   不为人知的角落之中,神魂回归后静静浮沉修养,魂灯灯芯逐渐发亮,火焰不易察觉地开始凝实,随后从淡黄开始转成苍白。   若是小橘猫如今守在魂灯之外,大概会因为认出这是兄长凝滞许久不知道该如何突破的坐化境而开心地原地追着自己尾巴转上三圈。   听栖吵着想吃吵了一路,相允凝又不能真的把太上老君拖来给他炸成葫芦串,因而只能一边口头哄猫拖时间,一边迅速把人抱回寝殿。   途中漂亮青年的意识似乎迷糊了一段,消停了好一会,然后开始伸手掐相允凝的脸,异常认真而幼稚地说道: “猫……永远爱你。”   说完听栖还凑了过去,亲了一下相允凝微抿的唇,他盯着金发红衣的人看了半晌,倏地默不作声地就着这个姿势埋进相允凝的怀里,小声呜咽: “喜欢。”   相允凝的心瞬间就软了下来。   他真是怎么看怎么想把小栖捧起来哄捧起来宠。   相允凝低低说道: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永远……爱你。”   听栖的脊背沾上了柔软的床榻,可他像是觉得床上有怪物一般,压根不肯在床上消停躺着,非要往相允凝身上黏,眼泪汪汪道: “冰冷鱼……!把猫丢在这里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你真的要丢吗,你不可以丢,你能不能回来接猫,猫想你。”   “不丢……不丢。”相允凝顺着听栖抓他的力道躺了下来,他方才把两人身上厚重的喜服褪了下来,只剩一件轻松舒适的里衣,就这么并排躺在了一起,什么也没做,放在身侧的手却无声扣住了五指。   出乎意料的,相允凝一躺下来,听栖便平静了许多。   他翻身滚进相允凝的怀里,抓着他腰间的衣带,困得脑袋发蒙: “冰冷鱼。”   “嗯。”相允凝抬手揽过漂亮青年的腰,趁着听栖启唇说话的时候往他嘴里塞安神丹,又伸手揉了揉听栖发紧的后颈,眼神柔软: “我在。”   “……冰冷鱼。”   “嗯。”   道侣契落成后刻入两人的神魂深处,那是他们在结契之时甘之如饴地发下的同生共死同甘共苦的誓约。   他们互相依偎在对方怀里,身体温度互相浸染,好似无论什么都不能将他们分开一样。   “小栖。”   我曾经总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情劫罢了,那些曾经上演过的情劫再一次发生之时,唯有你是主动从裂缝之中深入探寻的那束光。   也许世人总觉浮夸,可我当真觉得,能够遇见你,本身便是一件足以让我惦念半生的事情了。   小栖。   谢谢你……愿意把你送给我。   听栖迷蒙地睁开眼,他实在是困得脑子不清不楚,他总觉得刚才好像通过道侣契听见了相允凝的心声,那些话他听得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全忘光了,只记得感动到忍不住想伸爪在他身上踩的那种感觉。   漂亮青年缓缓眨了眨眼,他被那股莫名温暖的情绪笼罩半晌,忍不住小声嘀咕: “……你怎么还不亲我。”   相允凝眉眼染上笑意。   亲。   现在便亲。   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体会。   ————————   可能还会补一章番外,其他的放福利番外,是回馈大家一直追更支持正版的福利。不过福利番外要结算后才能发,只能麻烦大家再多等一段时间啦。   * 第68章 if线美满小故事   狸弦域和莲间域交接的大海处。   得知小橘猫跑来海边玩,却被海浪卷入海水之中的时候,听吟第一时间赶来了现场,脸色难看至极。   要不是其他族人死命拽住,听吟现在已经在海里四处捞猫了。   他们是陆上的猫妖族,根本不擅长水性,这么下去不说能不能找到小公子,几个海浪拍下来,说不定都能先要了他们半条命。   若非如此,听吟也不至于担心成这样。   更别说海里生活着许多未知的存在,那是海族的领地,面对一只不慎跌入的小猫,会有多仁慈?   听吟根本不敢想。   他虽然在小栖身上放了护身法宝,可是法宝本来就不是万能的,万一小栖就出事了呢?!   他赌不起。   听吟盯着远处一浪高过一浪的海面,他往涌上来的海浪中走去。   狸弦猫族的其他族人见状大惊: “族长,冷静一点族长!”   “族长,您不会水啊!”   听吟暴躁道: “我阿弟在里面,我冷静个屁!”   他好歹也是狸弦猫族的族长,修为不差,下水能用避水珠,只是避水珠在水下极为脆弱,若是遭受什么磕碰或者灵力波动震荡便会破碎。   而糟糕的是,海底生物众多,暴露在纷杂海底环境的避水珠破碎风险一点也不低。   然而听吟已经不顾了这么多了。   他就这么一个弟弟,他们的父母早在他们幼年的时候便因病离世,听吟作为兄长把尚还在嗷嗷待哺的小弟拉扯长大,还凭借自身实力当上了狸弦猫族的族长。   小栖从小在族中无忧无虑地长大,有他在基本没吃什么苦,听吟哪想得到他会突然跑到海边来玩,甚至还被海浪卷了进去!   小栖小时候还是幼猫的时候,就连下水洗澡都要叫得凄惨无比,可见对水究竟有多抗拒,然而现在,小栖,就这么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大海之中。   听吟光是想想,就已经要失去理智了。   海水已经没过腰间,听吟沉着脸往海中走去,掌心扣紧避水珠。   可是还不等听吟真正入水,就见远处海绵骤然破开一道浪花,宛如开合的蚌般忽地吐出了一颗圆滚滚的透明球,透明小球中装着一只浑身毛发凌乱的小橘猫,他被海浪卷着翻滚不已,好容易歪歪扭扭地在球体之中站稳,下一刻又由于海浪的拍打而吧唧一下摔了下来。   听吟隐约发红的眸光瞬间落到了小橘猫的身上,几乎不顾一切地往小猫的方向去: “小栖!”   小橘猫尖尖的猫耳骤然动了动,他蓦地抬起头,看见远处朝着自己游过来的听吟,不由得惊喜道: “兄长!”   小猫实在无法驯服新朋友给他装上的透明呼吸球,只好摆烂般躺在球体内就这么努力往听吟的方向滚过去: “兄长兄长!快看,这个真的很好玩,是我新朋友给我做的!”   什么新朋友,听吟眼前只有海上摇摇欲坠,一戳就破的透明球体,脑海之中满是球体破裂后小橘猫扑通一声掉入海中的画面,半点都不敢松懈,更是没精力思考小橘猫说的什么新朋友。   直到透明球体滚到听吟够得到的距离,他便一把将透明球体捞了过来,小橘猫啵地一声掉到他怀里,听吟这才彻底大松一口气。   他是半点不敢耽搁,从海中迅速回到陆地,第一件事是先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小猫皮糙肉厚的背部一下,沉怒道: “去哪玩不好,非得一个人跑过来海边玩!出了事你让我怎么办?!”   小猫嗷呜一声,心虚地折了折耳朵,往兄长身上胡乱蹭了一气,讨好道: “我这不是没事嘛,兄长消气,以后不会啦。”   “对了,”小猫站在听吟的肩膀处,蓦地想到了什么,往回看去,却怎么也没见着那个新朋友的影子,不由得有些遗憾: “我的新朋友好像有点怕生,他把我送出来后就不见了……本来还想带他来见你的。”   听吟眼睛微微眯起: “新朋友?”   小橘猫仰头蹭着听吟的侧脸,开心地咪道: “那个透明球!是我的新朋友帮我做的,我掉进水里,是他拿那个球把我圈起来,我才得救的。”   “……”   听吟缓了脸色,道: “那下次请他过来做客。”   这么说的话,小栖的新朋友也算是一位救命恩人了。   小橘猫探头探脑往海边看,没看见自己想见的鱼,失落地折了折耳朵。   这次的遇见是偶然,那他想报恩把人请上来,要怎么做啊?   总不能再被卷进去一次吧。   愁得猫开始舔毛。   “……”   方才还在涌动的海面逐渐平静下来。   人声渐行渐远,鲛人隐约还能听见那只吵吵闹闹的小猫嗷呜嗷呜的声音。   小猫说: “我下次还能来海边找他吗?”   “想被揍成猫干你就直说。”   “……”   鲛人回味着小猫看见新鲜玩意就扬一次尖尖猫耳的好奇模样,心道:   能。   *   听栖最近被严加看管,压根找不到去海边的机会,当真有些郁闷。   他被卷入海底之后,是那只鳞片幽蓝的鲛人把他捞起来的。   鲛人给他套透明球体,带他下去看海底世界,要不是怕兄长着急,听栖高低得黏着鲛人带他多玩一会。   而且……鲛人为他做了这么多,他还没回报鲛人什么呢。   听栖从小被教育知恩图报,有恩未报是一回事,那只鲛人寡言冷淡,一看就很好欺负是另一回事,猫简直想把他拐回来好好玩一顿。   猫大爷在狸弦域恶劣惯了,想强抢民鱼……大概也不算什么吧?   可惜鲛人少年把他送出海面之后便不知所终了,听栖压根捞不着一点。   然而让听栖希望重燃是的,明当他回到自己的小屋后,这才发现颈间居然挂了一片幽蓝的鳞片!   那是……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他身上的。   听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鲛人的鳞片,简直不要太开心。   这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鲛人肯定也想和他做朋友!   猫开心得打了个滚,期间不小心碰翻了兄长的茶杯,趁着兄长死亡凝视的时候赶紧溜走。   不出所料,没几天,听吟就收到了来自海族的海螺传音。   传音中透出来的男声低沉磁性,很显然是一道成年海族的嗓音,他在表明了自己是海中鲛人一族的身份之后,便十分礼貌地邀请听栖前来海族游玩,自己会保证小猫的安全,届时也会将小猫全须全尾地送回来。   听吟面无表情把差点冲出门去的小栖抓了回来。   听栖都快能见鱼了,临门一脚被兄长打断,别提有多难受。   他软磨硬泡了好久,才央求得兄长同意,然而听吟却道: “先请他来狸弦域做做客,我们好歹尽一次地主之谊,报答一下人家的救命之恩。”   更多的心思听吟没在明面上提罢了,这位不知名海族虽然救了听栖,但是毕竟不知底细,听吟再怎么感激人家,也不敢真的放心让自己不擅水性的亲弟弟再次下海涉险。   总要知人底细,才敢交付亲人吧。   听栖抢过海螺: “你先来我家做做客怎么样!我想先当面感谢你!”   “……”   过了半晌,那端传来一道轻声: “好。”   听栖的性子本来就活泼,有人理他他就能叭叭一大堆,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鱼了,他天天拿着鳞片试图传音都没有任何动静,如今终于从海螺中得到一点回音,因而一连串地迭声问道: “我们这么久没见面了,你怎么才一句好。”   “你是不是给我留了一片鳞片,有什么用啊,我对着鳞片喊你喊半天没人应。”   “……”   那端传来轻微的笑声,随后道: “我过来。我教你。”   听栖噢一声,海螺散发出的光芒便黯淡了下来,代表着对面的灵力已经撤回。   然而听栖直到结束的时候才想起一件不容忽视的问题。   ……他和兄长好像都没有说他俩在哪诶,鲛人要怎么找他啊?   “……”   听栖和自家兄长面对面,已经开始心生绝望了。   然而这个问题在两个时辰之后迎刃而解。   金发玄衣的男人登门拜访,他衣着雅贵讲究,金色长发用镶着海螺贝壳的金冠束起,当那人骤然闯入听栖的视野里,他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   那时候在海底,光线黯淡,听栖只来得及看清鲛人模糊的五官和那头金色的长发,除此之外就再也记不住了,如今当金发鲛人以如此正式的衣着和礼仪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时,听栖这才发觉鲛人无论是气质面容还是气场,样样都不落下风。   相允凝踏门而入,眸光顺势落在了苦恼地走来走去的橘白青年身上,便再也挪不开眼了。   漂亮青年五官完美,橘发间簌簌抖动的猫耳微微折起,漆黑眼眸灵动润亮,相允凝没见过小橘猫的人形,可是就是这么一眼,他却几乎能够确定……这就是那只让他一瞬心动的,活泼无比的小橘猫。   “……”   听吟人理了理袖口,朝着相允凝伸出手: “狸弦族长,承蒙阁下厚爱,小栖一切安好,多谢救命之恩。”   相允凝: “举手之劳,客气。”   金发男人低下幽蓝的眼眸,将手中带来的见面礼锦囊交给听吟身后的侍卫。   他看了一眼旁边探头探脑往这边看来的橘白青年,微微笑道: “莲间域主,相允凝。”   ——全文完——   ————————   这章其实就是一个非常非常小的if线美满小故事hhhhh,设定就是猫猫和鱼鱼相见在最美好的时候,没有经历过残尾血痕,没有经历过亲骨肉的生离死别,机缘巧合之下,一眼定了终身,此刻是正式见面的自我介绍,往后便有无限的可能,但唯一确定的一点是他们再也不用怀揣着诸多苦难相爱,余生最深刻的记忆只会是对方带来的温暖。   也祝你们永远开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