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标记了一处地点》作者:十七卷言   文案:宣止在校园里吃百家饭。   11号楼的小姐姐有火腿肠,6号楼每天路过的男生手法不错,2号楼的阿姨还献出了小垫子。   杜簿安要怎样才能留下小猫咪呢?   -   宣止新为自己物色了一位铲屎官。   他为人有口皆碑,待猫温柔友善。对陌生人也极有礼貌,带着人形的自己吃了许多好吃的。   但还有一个问题,要怎样才能拒绝掉他的追求?   1v1,he   全白鸳鸯眼美人猫猫受x热爱伪装原则性强占有欲攻   -   宣止身份特殊,情节需要,绝不提倡在宿舍养猫。   猫妖除外。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阴差阳错 成长 校园 萌宠 马甲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宣止,杜簿安 ┃ 配角:伯恩山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校园吃百家饭的小猫咪   立意:领养代替购买。 第一章   新学期,小猫迷迷糊糊睁开眼,舔了舔还带有一点余温的白色长毛。   军训的新生在操场你推我搡,教官以尖锐哨音整队,反复的口号无聊到连树荫下的猫都甩了甩尾巴。   这是它在A大流浪以来第一次见到新生军训,按捺不住好奇前来围观。新生像翠绿的木雕,在阳光下罚站。   过了新鲜劲,小猫只觉得操场吵闹。   它打算找个安静点的地方继续睡觉,图书馆距离操场不远,小猫有点想念那里的落地窗。   这是阳光最好的时候,来操场锻炼的人却不多,它身手敏捷,不过眨眼便横穿了篮球场,又绕过两栋楼。   小猫有着一双剔透的鸳鸯眼,左眼呈琥珀色,右眼则是深深的蓝色。   阳光从这栋颇有年代感的图书馆边角打下来,直直射进它的眼睛里,让它的瞳孔拉成了一条线,侧脸的白毛反射出绒绒的光。   图书馆内藏有不少孤本,戒备森严,学校特意安排了保安防止流浪动物误入。   它从侧面绕到正门,途径落地窗,透过玻璃看到了不知如何混进去的黑猫。黑猫惬意地趴在长桌上,尾巴圈着旁边学生的手腕,早就在阳光里睡得人事不省。   小猫从侧面跃上高高的台阶,紧紧盯视门口闲聊的保安。   这是位年近五十的大肚中年男人,守在门边的姿势看似比小猫睡觉时还要懒散。   有学生刷卡,保安偏过头打了个哈欠,小猫看准机会,径直冲刺。   保安大叔甚至没抬头,伸出一只脚准确无误横在小猫的必经之路上。他发出逗猫常见的咂舌声,在它面前晃了晃脚。   刷卡的学生好奇地看过来:“它不动了。”   保安蹲下来,平视小猫,笑着伸出手:“来好几趟了,聪明着呢。”   小猫弓起背,发出威胁的嘶嘶声。   “哎,又生气了。”保安向后张手,“小冯,我买的那猫食儿呢?递我一下。”   他转头重新逗猫:“嘬嘬,过来过来。吃饭了,吃完就走吧,别在这晃悠。”   小猫甩尾巴的幅度又快又急,转悠两圈从门口跑开。   保安又靠回到大门边,没喂出去的猫粮聚成一堆洒在身后的桌子上。   他闭着眼哼起京戏小调,小猫抓住他闭眼悠闲的一瞬间杀了个回马枪。   成功了!   它躲在桌子后面,匍匐在地,只待保安再次转身,它便可以彻底悄无声息地进去,成功潜入。   门口又投来一阵阴影,小猫探出头。   “小杜又来了?”   “是。徐师傅,今天又轮到你值班?”   “可不嘛。呦,小张也在,现在人少,你俩赶紧进去占座吧。”两人站着没动,徐师傅又瞧了眼,“今天这是……又没带卡?”   杜簿安笑了笑:“这不是得亏您在这儿嘛。”   “得了吧你小子,换了老林你也一样套近乎,”徐师傅替他刷了个卡,门唰得大敞四开,“行了,快进去吧。”   小猫舔了舔唇。   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保安和人说这么多话。   进来的学生穿着白色的卫衣,身形高大,小猫抬起的头几乎仰平。   它辨别不出人类的美丑,但是那学生身上的衣服就像它的毛皮一样干净柔顺,让它很是喜欢。   杜簿安进门后径直朝右拐来,小猫往后退了退,还是没来得及,被杜簿安抓到了一眼白。   一人一猫对视一番,杜簿安愣了愣,小猫满心慌乱,踩到自己的尾巴,后脚打滑。   杜簿安一双眼几乎凝在小小一团白上,喉结动了动,余光瞥在残存笑意的徐师傅身上,即将脱口的话就这么咽了下去。   张仰青没想那么多,奇道:“这儿还有只猫?”   小猫瞬间炸毛,不管不顾地往里冲。   “哪跑——”   杜簿安眼瞅着这可怜的小东西被徐师傅捏着后颈拎回来,提溜到外面,委屈地缩成了一团白色的球。   “徐师傅好身手。”张仰青随口夸赞道。   徐师傅拍拍手:“熟能生巧。”   张仰青仔细打量这猫:“这猫还挺漂亮。”   “是,爱干净,别的流浪猫瞧着都一团黑了,就这小东西还挺讨人喜欢。”   张仰青偏头看到徐师傅身后桌上散落的猫粮:“徐师傅,借点?”   “喂吧喂吧。”   张仰青把包放在桌上,捻起一把。杜簿安还站在那里,没动,只看着张仰青喂猫。   张仰青只当他没这个兴致,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凑近,“咪咪?”   小猫咪实在不懂,为什么人类会在得罪小猫后还会一脸期待地向它们伸出手。   它摆着尾巴后退,不屑一顾地转身。   张仰青狼狈地一颗颗捡起掉落在地的猫粮,长吁短叹。   徐师傅笑话他,弯下腰跟他一起捡。杜簿安顺手抄起张仰青留在桌上的背包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将手心里攥着的一颗猫粮偷偷放了回去。   小猫绕着图书馆走了一圈,简直气得掉毛。   图书馆门窗紧闭,如同最严密的城墙,一点机会都找不到。   “咦?小白?”   一扇窗户在它的头上打开,男生拍着手吸引它的注意:“怎么到这边来了?”   小猫退后两步才看清对方的脸。   是六号楼的冤大头。   这位冤大头和其他学生不太一样。他从不投喂,但凭借着一手一流的按摩功夫,在小猫心里留得了一席地位。   “小白,上来。”单余自言自语,“这么高,上得来吗?”   上得来。   小猫后退两步助跑,一跃而上,骄傲地喵了一声,擦着窗外的保险栏杆溜了进去。   它进来了。   他得回礼。   这是校园猫的生存之道。   单余把小猫抱了个正着,小猫心安理得窝在他怀里,让单余摸了个爽,感受人类的手指从前额擦过脖颈,然后顺着一路往下,舒服地发出呼噜声。   任着冤大头服务了有十多分钟,小猫懒洋洋地站起来,抖了抖毛。   他得去睡觉了。   单余也熟悉这套流程,知道这是服务结束的意思,他抱起猫,把它放在窗前,推了推。   “去吧。”   小猫回头看了他一下,眼也不眨跳下窗台,朝着图书馆里面跑了。   “哎——”单余慌乱追猫,也只能捕捉到小猫远去的白屁股。   甩开冤大头后,小猫静悄悄穿梭在图书馆的书架间。它的个头甚至还没有摆在最底层的书高。   它巡视一圈,最后在一层靠窗的位置寻到了一处人少阳光足的地方,满意地把自己盘成一团。   阳光烤得它暖融融的。这张桌子很大,现在这里只有它一只猫,它可以在这里睡满足足三十六个姿势。   小猫绕着桌面巡逻。   对面是一本摊开的书,书的主人不知道去了哪,只留这本看到一半的书和一个保温杯。   小猫绕着保温杯走了一圈,阳光射在水面上,投出一圈诱惑的白光。它轻轻推了推杯口,杯子里的水受到振动掀起一片涟漪。   它伸出爪子,探向水面。白绒绒的爪尖沾上一片水渍,粉嫩的爪垫浸湿后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它情不自禁地开始舔爪尖的水。   小猫咪倚着保温杯重新盘成一个白球,长长的尾巴围着保温杯圈了一圈,占上了地盘。   门口一阵喧闹,小猫动了动耳朵。   “学生说有猫跑进来了,好好找找,书架里也都仔细看看。”   它竟然被冤大头举报了!!   隔壁不远的黑猫也听到动静,抖了抖耳朵,不慌不忙地躲进身侧学生的书包里,书包的主人甚至熟门熟路地替它半拉上包链。   小猫眨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它跳下桌子,踟蹰后避开人流钻进不远的卫生间。   卫生间保持得很干净,只是门难免年久失修,锈得厉害。   小猫瘦小的身体在这项体力活上显得力不从心,它贴在门边上,凭借身体重量挤蹭,四肢不断在地上打滑,终于把隔间的门成功关上。   它顺着门下窄缝钻进去,一跃而上。马桶盖是扣着的,小猫端端正正立在正中间。   它够不到门锁,这里并不安全,随时都会被人推开。   小猫抬起爪子,皱眉回忆。   它已经很久没有试着变人了。 第二章   上次变人的时候伯医生在场,小猫毛绒绒的尾巴下意识地圈住爪子,回想伯医生的教导。   首先,是有强烈地想变成人的欲望。   小猫听着外面嘈杂的脚步。   它可太有了!   然后……   小猫左右踩踩,下一秒隔间里刹那闪过莹润的光。他左右抓握,爪垫的柔软触感已经消失不见,视野内毛绒绒的爪子转变成了细长的手指。小猫体型不大,变成人之后身量也没有很高。是伯医生太高了。   他推开隔间的门,在洗手池前站定。镜子里映照出一个白衣白裤的少年。他扯正衣领,抚平衣服上微不可见的褶皱。   这身衣服由他一身皮毛所化,身上没打理好,幻化出的衣服上脏污褶皱就很会明显。少年依次抚摸头顶,脸颊,身后,检查确认。   没有耳朵,没有尾巴。   他凑近了瞧,一双瞪大的鸳鸯眼隔着镜面对视,再一眨眼,瞳孔内模糊一瞬,漂亮独特的琥珀蓝鸳鸯眼统一转为了略显平庸的琥珀色。   少年揉着自己下眼角,打着哈欠走出厕所。   搜猫的保安不止一人,手里拿着对讲机与他擦肩而过:“一楼没看到,”保安进了厕所,逐间推开检查,“厕所也没有。”   少年就蹲守在走廊,看着保安无功而返的背影,狡黠地眨了眨眼。   直到保安离去后他才迈开步子,他走得歪歪扭扭,后背靠住墙面,分别抬起左右脚观察。   他现在只剩两只脚了。   少年脚尖点地,白鞋与地面平齐,缓缓贴合,终于用两只脚掌直直在地面站住,再接着缓步迈出,越走越快。   没什么难的。   他返回早早相中的桌子,不料桌子的主人回来了,桌面一塌糊涂,除了保温杯和书,还堆满了各种食物。男生撕开三明治的包装袋,大咧咧扔在小猫刚圈好的地盘上。   邻桌的黑猫躲在包里睡得正酣,此时闻到香气,谨慎地露出一个小鼻尖。   这也足够能够引起注意,准备吃饭的男生眼睛马上亮了,抻长了身子,咪咪叫着给黑猫捏了一小块面包。   黑猫嗅了半天,挑挑拣拣,只笑纳了里面的生菜叶,吃完便又缩回包里。   包的主人波澜不惊地抬抬眼镜,对比着书上资料在电脑上又敲下一行。   少年不再看,就当没闻到,他捏住鼻子,转身上楼。   二楼没有落地窗,窗边的位置也屈指可数,好在大多人类并不喜欢沐浴在阳光下,少年就近一趴,闭了眼。   身上暖洋洋,他神思恍惚,似乎在梦中又闻到了最喜欢的罐头的味道,有人正为它打开那个圆形的铁质容器。   哒。   开罐的声音就在耳边。   不,更像是背包上装饰用的铁链磕在桌子上的声音。   “请问这里有人吗?”   少年竖起耳朵,猛得抬起头。   这声音他认识。   冤家路窄!   张仰青凑近了拍他起来,少年猛不丁抬起的脸晃了他一下。   好漂亮。   “学弟?你一个人?”他笑着问,“介意我们坐在这儿吗?”   图书馆的位置都是公用的,张仰青只是打个招呼,随口客气。   少年却豁然点头,他先清了清嗓子,确保自己不会发出奇怪的喵叫:“介意。”   张仰青身后传来脚步,杜簿安压低声音:“这边有位置吗?”   张仰青拍着桌上的包:“就这儿,行么?”   “有人了。”杜簿安绕过桌边随意一瞥,倏地愣住。   “我——”少年的拒绝戛然而止,那人看他的眼神太怪了,他也把眼睛瞪大,回视过去。   杜簿安迎着对面毫无伪装的懵然与好奇,勾了勾嘴角。   杜簿安说:“原来你也是A大的。”   少年眨了眨眼。   少年对杜簿安的印象仍然停留在干净柔顺的毛皮上,但那也是方才图书馆门口的随意打量。他不应当见过他,尽管伯医生有建议让他多多练习,但他变幻人形的次数依旧屈指可数。   “我们见过吗?”他问。   杜簿安拧了眉,仔仔细细打量少年的脸,面露纠结:“记不太清了,看着眼熟,”他顺理成章地问,“学弟你叫什么名字?大几了?”   少年怔住,一双灵动的眼睛顿时僵住。   作为小猫,他有很多名字,被叫过最多的是咪咪,但那些人类管所有小猫都叫咪咪。专属于他的名字也有几个,他曾经叫过崽崽,现在更多人都叫他小白,还有几个经常来找他的女生喊他小鸳鸯。   但这些都不是能说得出口的名字。   伯医生之前也问过他,想好自己的名字了吗,他当时正第一次尝试用手挤出猫条,敷衍地抖抖耳朵。   “咪咪。”   伯医生叹了口气:“你再想想吧。”   现在他就到了他必须好好想想的时候,少年眼睛滴溜溜转,仓促地捕捉周围一切能够带给它灵感的东西。   桌椅,咖啡,书籍。   宣止拼命偷瞟他人打开的书本,距离太远完全看不清晰。   名字,名字……什么名字……   余光里能够看清的,距离他最近的字是一墙标语,它就贴在杜簿安的斜后方,红白相间,着实好认。   禁止喧哗。   “……止喧哗。”少年喃喃。   杜簿安没听清:“宣?”   少年回了神:“宣……止,宣止。”   回答杜簿安后,他自己在心底念了几遍。   宣止,宣止。   朗朗上口,简单好听。   “嗯?大几了?”杜簿安坐在宣止对面,半抱着书包,笑着等他的回答。他笑得好看,是很容易能够拉进距离的笑。   宣止真诚否认:“我不是你们学校的学生。”   “隔壁的?”   宣止信口胡扯:“嗯,隔壁的。”   “来看书?还是在等人?”少年左右空空荡荡,“怎么什么都没带?”   宣止实话实说:“我是来这儿睡觉的。”   杜簿安失笑。   宣止这才发现,一问一答间,两人早忽略了自己的拒绝,坐得稳稳当当,他很快平复掉自己胸中不该有的小火焰,毕竟校园猫就是这么寄人篱下。   杜簿安假模假样抽出本子写写画画,看着宣止如他所说一般行云流水地趴下,脸埋进细瘦的胳膊里,呼吸逐渐平稳。   他只露了半张脸,把暖融融的琥珀眼睛藏了起来,阳光从他身后照射,为他打了一圈暖光,爱睡觉的小学弟真真正正做到了白到发光。这点光经过宣止身上,折射进杜簿安眼睛里。   杜簿安笔下停了,如果宣止醒着便能看见,干干净净的本子上只端正地写了两个字。   杜簿安正单手撑着下巴看学弟睡觉,胳膊被人碰了碰。   张仰青充当哑巴在桌上铺开电脑忙了有一阵,终于忍不住凑过来:“还看?”   杜簿安:“等会儿要个联系方式。”   张仰青泼冷水:“名字都不一定是真的,看你问名字的时候小学弟眼睛那个转,人家估计都不想理你。”   杜簿安笑了笑,笔尖回到纸上“宣止”二字的一角,若即若离地点了笔污墨。   阳光愈发得强盛,张仰青眯着眼敲下回车,伸了个懒腰:“班儿?还等?快十二点半了。”   杜簿安推过手机,屏幕上是一段聊天记录,张仰青挡住光线才微微看清:“你还让三木去食堂排队了!”   张仰青喜笑颜开:“好好好,三食堂的牛筋面,够这小子排了,让他偷懒。”   他笑得足够猖狂,宣止动动耳朵,终于睁开眼睛。   呦,醒了。张仰青无声示意。   临近中午,偷带简餐的学生早就摊开书本玩起了手机。宣止迷迷糊糊摸肚子,鼻尖耸动。   有食物的味道。   他全然忘记和自己拼桌的两位“学长”,起身时差点被绊了一跤。   哦对,现在是两条腿。   宣止撑着桌子起身,晒得脸颊泛红,睡得腿麻手酸。   人要走了!张仰青对着杜簿安比比划划。   杜簿安放下笔,音量不大不小地叫人:“宣止。”   宣止仿若未闻,与杜簿安擦肩而过。   杜簿安垂下眼睛。   张仰青左瞧右看:“就这样?不喊了?”   “嗯。”杜簿安起身,“收拾东西吧,吃饭了。”   这边宣止将将下到一楼,恍然定住。   我的新名字……是不是就叫宣止来着?   下到一楼后鲜香味愈发浓,容不得宣止过多思考,那香不是那种人类食物烹饪过后的闷香,宣止闻到的是猫粮自带的那种带着勾子的味道。   他不需要废多大力就能锁定香味的来源。   食物在黑猫那里。   他又回到了黑猫的领地,书包的主人打开书包夹层,他有备而来,从里面抽出十几根猫条。颜色花花绿绿,别的小猫或许没法透过包装闻出味道,变成人的宣止已经可以通过袋子的颜色辨认了。   有他爱吃的三文鱼。   “斯比,吃饭。”书包主人温声叫猫。   黑猫进食斯文优雅,书包主人为它撕开下一根的间隙里还懂得谄媚蹭头。   宣止不再看,脚步比来时更快,他窜进厕所变回猫身,大摇大摆从正门走出去,气得徐师傅拍腿。   听他们大声猜测自己的藏匿地点,小猫一溜烟跑走,仰着头光荣离去。   图书馆的常客除了这只被叫做斯比的黑猫,还有一只肥胖的大橘。此时图书馆人来人往,吃完饭的和准备去吃饭的都堵在这条路上,橘猫就穿梭在人流中喵喵叫,一张圆脸蹭来蹭去,心思并不单纯。   它能够精准地辨认出前来上贡的信徒,短暂地给个好脸。   “吐司,吐司?”女生三三两两地蹲下来,引着橘猫来到角落,在角落里摆好罐头和猫条。   它挑剔地很,前来投喂的信徒们早就摸清了它的喜好。   “吐司宝宝今天是不是还没吃呀?”橘猫吐司从来不夹,性格也算不上多好,他刚刚叫的那两声,在宣止听来,是纯粹的催饭,而不是讨饭,偏巧就是有学生好这一口,只为了讨到吐司进食满足后几分钟的抚摸权。   这些喜欢挑战的人类都以能够亲近吐司为荣。   宣止路过,抻长了尾巴,露出相比吐司而言姣好的体态,白色的长毛故作无意地从女学生身边擦过,一步三回头。   “咪咪?”有人中招。   还有人认出它来:“小白,你怎么在这儿呀?今天怎么没在宿舍呀?”   女生每句尾音都奇异地上扬,宣止动了动耳朵。   “喵。”宣止喉间咕噜,礼貌打招呼。   吐司敏感地停止进食。   宣止翘着尾巴,上身蜷缩匍匐,竭力表示自己的友好,它远离喂食的女生,示意自己无意抢夺它的信徒。   它只是想讨一点点食物,只要一点点。   女生没能察觉出其中的暗潮汹涌,举着猫条,蹲步潜行试图接触宣止:“小白,嘬嘬嘬。”   吐司暴起,一爪拍向宣止。   宣止闪得快,特地朝着女生的反方向逃窜,女生吓了一跳摔得结实,她拍拍屁股站起来,对吐司恶劣的脾气习以为常。   “喵呜!”吐司还舍不得未吃完的食物,大叫警告,它原地绕着圈咕噜,凶悍异常。   “吐司你怎么这么小气呀。”女生夹着嗓子训斥,橘猫充耳不闻行饕餮之事。   它惧怕有猫抢夺,这次进食的速度快了许多。   宣止不敢多留,远远回头看上一眼,橘猫已经解决掉了学生们带的全部食物,吃饱喝足,神情惬意又炫耀。   这不是个好时间,热心学生投喂的食物估计早就被散落在校园各处的猫咪们瓜分完毕,最富裕的食堂有战斗力最强的狸花们坐镇,宣止从不妄想。下次喂猫的高峰要等到下午五点左右,学生们睡醒,或者下课。   宣止暗暗懊恼,怎么就睡过头了。 第三章   校园猫也不是总能吃饱的。   宣止在校园里绕了好几圈,路上的学生越来越少,有人为它驻足,咪咪喵喵的,但宣止都避开了。   它分辨得出哪些人能够同他等价代换,哪些人只是想白嫖自己身上柔顺的毛。小猫吃饱喝足的时候或许会对这些讨好来者不拒,但它现在可没什么心情去回应这些人类过剩的喜爱。   它准备返回宿舍。   A大每只校园流浪猫都有自己的地盘,就像图书馆属于斯比和吐司,食堂聚集着一群狸花……个猫性格不同,但离开自己领地狩猎还是会被大多数猫咪视为挑衅,一般来说,只要还能吃饱,没有猫会主动破坏这来之不易的平衡。   但宣止不一样。   首先,他是新来的。其次,它是一只白猫,A大校园里唯一一只全白的猫咪。   这在小猫的审美里,是最为丑陋的存在。   它宣止毛绒绒的长尾巴在学生口中是丝绸,在一些性格暴躁的猫手下不过是一扯就烂的丑玩具。学生们夸赞它白得亮眼,猫咪们只会嫌弃它碍眼。   小猫不会说话,只会表达情绪,宣止在掌握人形变幻之前也是没有语言系统的。但,拐着弯的能有好话吗?   最后收留宣止的地方是女生宿舍,在天性喜欢毛绒绒的女孩子周围总是好混一些。这里在宣止来之前盘踞着两只猫,一只极其貌美的三花,和一只身娇体弱的折耳。前者被学生们称为校花,后者则是整个A大唯一一只品种猫。   直到目前为止,宣止还没有品种猫的概念,直到后来的某一天才被恶狠狠地灌输了这些高低之分,现在宣止只知道这只蓝白色的猫耳朵与大家不同,身体还有些过于脆弱。   但这只体弱的猫很快被食堂区战斗力最强的大佬看中,荣升为食堂猫的一员,从此不缺吃喝,脆弱的身体竟在大佬的荫蔽下得到了极好的改善。   宣止再度沦为宿舍区最底层,它不羡慕也不向往,小猫咪不屑于生活在谁的保护之下。   回到宿舍后,宣止先惯常在11号楼1楼左侧的阳台上夹了一会儿。   106里有位极其爱猫的女生,在书桌下专门腾了个大箱子,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食物,一经发现,成为了宣止和校花平日里开荤的主要来源,两只猫经常来这里撒娇。它们不约而同对这处粮仓严防死守,绝不在别猫路过的时候跳进去采食,再加上喂猫的女生主打一个愿者上钩,从不张扬,秘密基地捍卫得还算成功。   但今日的宣止注定与好运无缘,11号楼窗帘紧闭,无动于衷。   看来那女生不在。   宣止见好就收,寻了处石桌烦躁地摆尾。   校花灵活敏捷,跳过来和宣止喵了一下。它心情平和,懒懒地舔了一口宣止的脑壳,这是高位猫对低位猫展示威严的表现。   校花警戒周围,看起了就像是在发呆,确认安全后也趴下来,就趴在宣止身边。校花是一只长毛三花,毛发比宣止还要长上那么一截,两只猫贴在一起惬意又舒适。   宣止回过头也喵了一声。   没什么意义,单纯表示自己心情不好。   校花半阖着一双上挑的眼睛又舔了宣止一口,这次舔在侧脸,宣止就势蹭回去表达亲昵。   校花坦然受了撒娇,宣止也得到了它的安慰,它偏头看校花美貌的侧脸,目眩神迷。   “喵。”宣止轻喃。   你还记得吐司吗?   三花一如既往蹭回来,宣止能够感受到身后美女尾巴带出来的风。   它听不懂。   它不知道今天宣止又险些被图书馆的吐司揍了,也不知道宣止正在饿着肚子。   还没能变成人拥有更多思想的校花能够感受到宣止低落的情绪,从而给出安慰,但它无法永远弄不清一个小时前这只小白猫身上发生了什么,给不出更多的回应。   宣止知道,它甚至是饱着肚子在听它的抱怨。   宣止不是校花的幼崽,校花没有为宣止带回食物的习惯。校园猫都是饥饱自负,然后回到自己的领地,或许会在某个寒冷的夜晚挤在一起取暖。   宣止趴在自己的爪子上,没什么意义地凝视11号楼紧闭的窗门,校花靠着它睡着了,长长的毛被午后微风吹在宣止的鼻端,微痒。   宣止忍住了这个喷嚏,轻手轻脚离开校花身边,奔往操场。   操场尽头开了个直通A大家属院的小门,宣止摒弃掉饥饿,蹲守在这里。   它期待听到有人问:“你今天过的怎么样,小猫咪?”,然后它就仰起头回答他:“我今天成功潜入了图书馆。”   “你也去了图书馆?”   秦礼遥放下书包:“嗯,上午没课。”   秦礼遥去年刚搬进来,比杜簿安三人小上一个年级,课表与他们不同,平时独来独往。   木林拆开打包好的牛筋面,分别放在三张桌子上。   “下午还去吗?一起?”   秦礼遥将脱掉的衣服挂在椅背上,爬上床:“下午有课。”   “睡觉?”木林问。   “不睡,你们吃。”秦礼遥把抱枕拍成合心的形状靠上去。   杜簿安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比他先进来的是张仰青的嗓门。   “嘿三木!礼遥也在?你们猜我们在图书馆碰到了谁?”张仰青叮咣地冲进来,木林正在掀牛筋面的塑料盒,冷不丁被夹住了手。   “谁?”   “让我们班儿的一见钟情的大美人儿!”   秦礼遥:“一见钟情?”   木林:“大美人?”   木林掀开盒盖,是刮耳的脆响:“班儿改邪归正了?”   “男的男的。”张仰青补充。   木林问:“长得什么样?有照片吗?”   “长得……挺白的。”张仰青搜肠刮肚,提取出印象最深的形容词,“你们没看见,简直白得能发光。”   “班儿?真的?”木林不可置信地看向当事人。   当事人情绪稳定,看不出荷尔蒙上头的模样。杜簿安拉开椅子坐下,劣质的竹筷被他不小心从中间掰断,杜簿安打开柜子换上平日在宿舍自用的木筷。   “是遇到了个小学弟。”他承认。   秦礼遥抬眼:“求偶失败了?”   “算是吧,反正没要到联系方式。”张仰青又替他答了,“班儿贼害羞,就那么点动静,人家估计没听到,我让他多喊两嗓子,就杵在那不动了。”   “张仰青。”杜簿安用筷子磕桌子,“面坨了。”   张仰青白过一眼:“还不让说。”   杜簿安专心吃面:“没害羞。”   “是是,发挥稀烂,什么话都说得出口,‘我瞧你有点眼熟’,‘原来你也是A大的’,什么年代了还想用这么老套的搭讪方式。”张仰青嫌弃。   杜簿安沉默,木林瞧着那个劲儿,不确定地开口:“真见过?”   张仰青也不确定了:“真见过?”   杜簿安不疾不徐喝了口水,低声否认:“没有。”   “小学弟看着还挺乖,问什么答什么,那会应该是真没听见。”张仰青安慰完又泼冷水,“不过看样子人家对你兴趣不大,都没问你名字,也许学弟没这个意思。”毕竟大街上并不是随便拉一个人都是同性恋。   木林拍肩:“别伤心班儿,要真是咱们学校的,迟早还能碰见。”   “他不是。”杜簿安说。   张仰青后仰,椅子嘎吱响:“那小学弟没几句真话。”   “或许没骗人,”杜簿安勾着一抹笑反问回去,“不是说他还挺乖的?”   张仰青摆手,椅子当啷一下落回去。   木林突然想起来:“对了,周也有消息了吗?”   杜簿安的回答很微妙:“没联系过。”   秦礼遥抽出一只耳朵:“如果没看错,我中午在食堂碰到他了,在和女朋友约会,估计下午不在学校。”   张仰青骂了句脏的:“那小子。”   杜簿安评价:“能凑数就行,不要求他能有多大作用。”   木森念念叨叨:“明天上课非把他揪出来,小组作业合着他就署个名?这算怎么回事?”   杜簿安赞同,笑着打趣:“嗯,揪出来打一顿。”   木森快乐地哼哼着摇摇筷子。   秦礼遥看着他们陆续爬上来,提醒距离窗帘最近的杜簿安:“班哥拉一下窗帘。”   “嗯。”   最后一丝光线被收拢前,杜簿安往窗外看了一眼,瞧见白色的细长条迎风飞驰,如同盛夏尾巴上的一捧突兀的雪。   是图书馆见过的那只猫。   杜簿安攥紧窗帘,下一秒放开了手感粗糙的帘布。   新生军训期间的操场不是适合小猫咪久呆的地方,教官的口号持续而嘈杂,口音比小猫咪夹起来时拐的弯都大,军事化训练下憋久了的学生四散开来时,就是小猫咪的受难时。   宣止早有先见之明地躲在偏僻的角落里,围观误入的猫咪重蹈覆辙。它一直静静地等着,等到最后一丝暑气散尽,操场大灯亮起,那扇闭合已久的小门才有了动静。   家属院里一对情侣牵着狗穿过小门来校园遛弯。两人两狗,男生牵着一只比格,女生身侧跟着伯恩山。   比格还保持在最美的年华,一双耳朵包着还未变形的小脸,身上干净,奶里奶气。它脖子上的绳子不长,却崩得最直,时刻都在爆冲的边缘,男生手臂青筋绷着,脚下不稳,木着脸被一只奶比带着走。   伯恩山较为成熟,或者说更具成熟的气质,女主人训练有素,行进速度不快,始终保持在女生身侧一米以内。女生言笑晏晏,半弯着腰调笑对面的一人一狗。   “小伯,慢点。”   比格充耳不闻,在伯恩山一声大吠之下才老实一些,不多,堪堪能让男生喘口气。   “真乖小比。”   伯恩山受了嘉奖,宠辱不惊。宣止却看得出来,它的步伐比之前轻快了不少,嘴角的弧度也要大上一些。   宣止适时探出头,小小地喵了喵。   伯恩山瞧了它一眼,尾巴不自觉摇动。   伯医生看到它了!   宣止心脏砰砰地跳,堵在胸口一整天的倾诉欲恨不能马上喷薄而出。   男女两位主人在下一个岔路口分道扬镳。两只狗的运动习惯和性格不同,每次遛狗都分开来遛。   比格的主人去了人少的偏僻小道,牵着伯恩山的女生则拐进操场,汇入晚饭后前来锻炼的学生阵营。   伯恩山一马当先,领跑了一整个队伍。   宣止跟在他们后面,乘着伯恩山带起的风,也跟着跑了一百米,随后迅速就瘫在了地上。伯恩山跑过第二圈,特地路过这平铺在地上的一团,小小地“汪”过,疾驰而去。   别骂了,小猫才不需要运动。   是的,操场是A大里唯一一个没有猫咪常驻的地点,除了热爱运动的黑猫斯比,大家都只偶尔过来转转,很少有猫会喜欢这样一个抛洒青春与汗水却没有食物的地方。   女生跑了三圈下来休息,伯恩山小喘着带路,奔至操场看台边缘为女生叼来水杯。宣止就在这个时候凑过去贴贴。它先在女生小腿侧蹭了蹭,算是打过招呼,随后得偿所愿地趴在伯恩山面前。   伯恩山没舔它,这只大型犬一只爪子有宣止脸那么大,把脚下的小白猫翻过来翻过去。宣止也不在乎毛发被弄脏,喵喵地叫。   伯恩山:“汪!”   宣止:听不懂。   它彻底舒展开身体,像被伯恩山擀长的面,长长一条。   “小比,别欺负小猫。”女生拆下运动头巾,重新扎好马尾。她蹲下来,细致地揪掉小猫身上的枯枝与落叶。   伯恩山反驳:“汪!”   “又没冤枉你。”女生拍拍它的头,“来,再跑几圈咱们回家。”   他们站起来,宣止没再跟,羡慕地看着一人一狗一圈又一圈地在跑道上绕,最后一起回家。   女生带着伯恩山离开不到半个小时,宣止感觉有人在捏它的后颈,手法不错,它懒得睁开眼,享受了没一会就被捏着拎了起来。   来者长相斯文,却高大无比,他穿了一件白色的内衬,外罩黑色大衣,胸口别了拇指大的米黄色q版狗头徽章。   他似乎刚刚运动完,额发间还带着汗水,微微喘息:“真睡着了?”   宣止眼含热泪:“伯医生。” 第四章   伯医生大名小比,曾用名未知。主人是一对儿情侣,两人在认识之前便各自养了狗,在一起后合计了一下,欺负狗子不会说话抗议,爽快地为两只狗改了名字。   可惜伯医生会说话。   但他也不能左右现实,因为他要装作懵懂无知。   伯医生产生自己的意识是在三个月左右,女主人从伯恩山两个月起为小狗崽崽制定了严格的训练计划,耗时一个月把年幼的伯医生训练得比军训的大学生还乖。她会捏着奖励零食一遍遍抚摸它的头:“谁是最聪明的小狗狗呀,我们宝宝和人一样聪明对不对呀。”   伯恩山就这么在一声声的夸赞中迷失了自我。   彼时的伯恩山已经掌握了撕扯所有袋装食物的技能,它看着自己的爪子,我不是人吗?怎么没有手?为什么不能开罐头?   然后他就在第一年的生日那天长出了手。   伯恩山第一次变人的时候引发了奶比的狂吠,这只刚出生的小家伙震惊地看向拥有熟悉气味陌生外形的伙伴。   有了手的年幼伯恩山第一件事是先给自己开个罐头,和比格分着吃了。事后还贴心地把空罐头扔进了垃圾桶,无师自通变回狗形,在剧烈的心跳里狠狠睡了一大觉。   变幻成人的伯恩山感知世界的能力呈指数增长,在半年后正式成为宣止所熟悉的、靠谱的伯医生。   伯医生就是在一个一如往常的饭后散步时间捡到了意外学会化形技巧才三天的喵子。   会化形的动物在彼此眼里是无所遁形的,伯医生远远就发现那只已开灵智的小猫。是只没见过的猫咪,不是猫崽,但也没长多大,应该是这学期刚刚流浪过来。   很少见的会化形之后还继续流浪生涯的猫咪。   伯医生抽身后变幻成人,从背后捏住了小猫的后颈皮。小白猫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短促地喵了一声。   伯医生:“听不懂。”   伯医生提着猫,钻进无人的小巷。   “变回来。”他说。   小白猫喵喵挣扎,手脚并用,可惜还没有家里比格力气的十分之一大,伯医生轻松拿捏。   “还没掌握?”伯医生捏着下巴观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变人?”   小白猫湿着眼睛看他。   伯医生把猫捏在眼前:“是不是动过变成人的念头?”   小白猫点头。   “只要发自内心有变成人的欲望,每个动物都有可能变成人,但这是最基础的部分。”   “然后只能去祈祷机缘,最难最玄妙的部分你已经得到了,现在去回想最初想变人时的心情。”   伯医生把猫放在地上,温柔地顺了顺小猫逆方向飞起的脖颈毛。   小白猫如伯医生想的一般聪慧,一道白光过后,少年白衣白裤蹲坐在伯医生脚边,好奇地打量着自己新生的手指。他垫着脚和伯医生比了比,才堪堪到了伯医生的胸口。   伯医生准备充分,从兜里掏出一根猫条。   宣止在A大见多识广,知道这东西怎么吃,却是第一次尝试自己用手指撕开袋子,指尖在袋口滑了几下直接耍赖送进嘴里撕咬。   伯医生长手一拦,猫口夺食,亲自演示一番,等宣止把这根吃完,又递过一根请他尝试。   宣止肚里有食,动作不紧不慢了。他仰起头,笃定地叫人:“小比。”   伯医生脸色一黑:“可以叫我伯医生。”   “伯医生。”   伯医生问:“想好自己的名字了吗?”   宣止摸索到袋口突兀的豁口,用力一撕,头也不抬:“咪咪。”   伯医生无奈地笑:“刚会化形?”   宣止想了想:“三天前突然会了。”   没人教导的流浪小猫,突如其来的化形。伯医生怜惜地递上第三根猫条,当做小猫第一次用手撕开袋子的奖励。   “怎么没去实现愿望?”有愿的动物才会想要变成人。   宣止叼着袋子,不屑扭头:“不想了。”   伯医生不问,蹲下来保持与宣止平齐的高度:“有落脚的地方吗?”   “宿舍。”宣止回答,他很聪明,找到了盲点,“伯医生,你不是狗吗?哪来的猫条。”   伯医生推了推眼镜:“我是医生。”   宣止不理解。   伯医生关心:“晚上睡在哪?宿舍外面?没找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怎么没去教学楼逛逛。”   宣止摇头:“教学楼里蛋黄总是凶我,花哥也不喜欢蛋黄。”   伯医生没去过宿舍区,不过曾经在操场见过那只漂亮的公三花来散步,夸赞说:“你跟三花在一起?它性格很好。”   伯医生问:“吃饱了吗?”   宣止拍拍手,把吃剩下的猫条袋原封不动还给伯医生。   伯医生好笑:“自己扔。”   宣止站起来朝垃圾桶走去。   “我时间不多,一会儿我的主人夏女士就要来找我了。”伯医生摆手。   “伯医生。”宣止止住脚步回过头叫人。   “嗯?”   刚会变人的小白猫只会变幻和自己肤色一致的衣服,漆黑的小巷里白衣白裤一片苍白,车灯晃过一瞬打在宣止脸上,奇异的琥珀蓝鸳鸯瞳漂亮得像是在发光,可惜灯光转瞬即逝,经过对比伯医生才发现那两颗漂亮的眼睛黯淡下来有多让人遗憾。   伯医生叹了口气:“我每天晚上都会来操场散步,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   小白猫就真的像和他约定好了似的,三天两头在操场往伯恩山脚下一趴。   伯医生单手提溜着小猫又来到小巷,今天的小猫情绪高昂,尾巴还在半空中一甩一甩的。   “这么高兴?”伯医生扔过一个罐头。   这猫每次都为了等他饿着肚子。   小猫没变人形,绕着伯医生骄矜地走了一圈,伯医生仔细观察:“没看出什么变化。”   莹白色的光亮起,宣止捧着罐头,盘腿坐在地上。   “我有名字了,伯医生。”   “哦?谁给你取的?”   “我自己取的。”宣止掀开罐头盖。   “叫什么?”   宣止认真回答,一字一顿:“宣止。”   “那两个字?”   “喧哗的喧,禁止的止。”   伯医生忍住没笑:“教学楼还是图书馆?”   “图书馆,我今天变人了伯医生。”宣止有点骄傲。   “和学生说话了?感觉怎么样?”   宣止嘴角勾起弧度:“他们好像都很喜欢我。”   伯医生点头:“你人形长得好看。”   “长得好看就会喜欢我?”小猫疑惑。   “大多数人都会。”伯医生没忍住摸他的头。“想找个主人了?”   “我不找。”宣止吃完了罐头,老老实实自己扔垃圾,现在是偏着头的执拗小猫。   一猫一狗,一高一矮,一问一答。   伯医生算着时间,再度和小猫道别,这次宣止没有任何不舍,垫着脚快乐地同他挥手。   “再见,宣止。”伯医生喊了他的新名字。   宣止心口那股郁结之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好像和伯医生说过几句话,立刻就消失了。小猫踩着马路牙子,四只爪子强迫症一般走出直线。   或许不一定是伯医生,只要能够和别人完整地完成一番交流,它就不必再憋得慌了。   小猫想,普通小猫交流的方式已经不再适合我了,我现在是A大独一无二的智商巅峰。   智商巅峰饱着肚子蹦回宿舍,再次偶遇了御用按摩师。   “小白?”   单余听说过这只新来的小白猫把据点建在宿舍区,不过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还有点距离,他很少能在宿舍门口抓到猫。   小猫就近跳上双人长椅,等待着接下来的服务。   杜簿安就是在这个时候踏上这条路。   周也果真没来,杜簿安三人耗费一个下午完成了小组作业。木林和张仰青拖着胀痛的头去了食堂,杜簿安没什么胃口,收拾东西直接回了宿舍。   校园小路灯光不算太亮,白色小猫的存在才异常明显。   单余面前一下子暗了,有人挡在了他面前。   杜簿安还穿着上午那身白色卫衣,背光之下唇色苍白,单余心头莫名有点怵,他懂事地给人腾出一点地方,邀请新人一起撸猫。   小猫没睁开眼睛,眼皮一动一动的,有些紧张。它闻得出杜簿安的味道,说不上哪里特别,就是很讨它的欢心。或许是因为自己下午在他的启发下才拥有了新名字。   那男生喜欢人形的自己,必然也会觉得自己的猫形好看,那就也会喜欢它猫形。小猫舒展开来,把身体放到极致柔软的状态,等待杜簿安的摸摸。   杜簿安垂下目光旁观单余娴熟的手法。他只这么看着,不上手,也不说话。   小猫终于忍不住挣开半只眼睛。   杜簿安问单余:“这是你的猫?”   单余的手从小猫耳畔划过,小猫耳朵情不自禁动了动。   “不是我的,学校里的。”他顿了顿,“之前是6号楼一个男的在养,前不久我看他把猫扔出来了。”   小猫尾巴惬意摆摆。   杜簿安指尖动了动:“你打算养它?”   他听起来似乎没什么感情地补充:“它看起来和你很亲。”   “和我亲?”单余捧着小猫的脸,两只拇指轻柔地顺着眉眼抚摸。“它和谁都亲。”   小猫不爱听这话,挥舞爪子死不承认。   “嗯。”杜簿安低头看着在别人手下肆意伸展的猫。   他貌似不打算上手撸猫,单余干脆把猫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小猫猝不及防腾空,慌忙挣扎着陆。   它抛弃了单余。   小猫就这么一步步走向他,一双漂亮的鸳鸯眼是昏暗的灯下如同两颗璀璨的宝石,它们望进杜簿安心里。   它趴得久了,半只耳朵耷拉着,一时还立不起来,长长的尾巴到处乱扫。   僵硬的手背就这么被柔软的尾巴打了,留下的触感酥酥麻麻。杜簿安下意识伸出手来,小猫却偏过头躲开了,单只爪子轻轻搭在杜簿安的膝盖,以此借力,小小的脑壳顶蹭在杜簿安的肚子上。   被猫撞过碰过的地方僵硬地要命,杜簿安呼吸停滞。   单余好奇:“你带吃的了?它好亲你。”   “没带。”杜簿安终于伸出手,不甚熟练地附在小猫的头顶。   柔软,温暖。   小猫抖了抖,受不住杜簿安的力道,有点奇怪,生硬的五根手指尖从额前划到颈后,在脖子后面虚虚捏了一下,随后越收越紧。   小猫从肩膀到尾巴根的部分确实是逐渐变窄,手掌力道收拢没什么问题。小猫想不明白,躲开杜簿安伸来的手,拒绝掉他的摸摸,改用额前带有气味腺的部分绕着杜簿安的手腕蹭。   “喵。”   单余与有荣焉:“好听吧?小白是校园里叫声最好听的猫。”   因为其他猫没有我夹得这么卖力。小猫想。   “小白?”   “对,它叫小白。”   “谁给它取的?之前的主人吗?”杜簿安歪了歪手腕,小猫大半个脑袋都陷进了他的手掌里。   单余说:“那就不太清楚了,大家都这么叫。还有听到人叫它白白,鸳鸯,看个人喜好吧。”   杜簿安嘴唇动了动。   单余引诱:“白白?小白,小白?这就不理我啦?”   小猫雨露均沾地赏赐给他一条尾巴,单余坐着,竖起摆动的幅度正好够到下巴,让单余一把抓住。   杜簿安瞧着一人一猫互动得热闹,直接松开手,后退一步,远离小猫的谄媚。小猫收势不及,差点跌下长椅,被单余单手勾回来。   单余不好说什么,尴尬地一遍遍安抚小猫。   杜簿安捻起手腕残留的猫毛,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小猫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困惑地歪头。   他到底喜不喜欢? 第五章   宣止跳出单余的臂弯,亦步亦趋地跟着杜簿安,直到他拐进1号宿舍楼,身影彻底消失。   杜簿安没发现,因为他没有回头。   单余在后面追猫,像不甘的怨夫:“这么喜欢他?”   小猫喵喵叫,跑回来蹭单余。   杜簿安刚刚提出收养小猫的假设,单余之前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微微抬脚,小东西只比他的鞋子大上一点,单手就能拎起,揣进衣服就能蒙混过关。他没喂过,想来这么小一点也吃不了多少。   他也住在6号楼,头天看见二楼男生炫耀小猫,再过两天就发现这小东西出来流浪。这么快就扔了,因为什么?挠人?   小猫在他鞋面上爬得欢快。   挺亲人的啊。   单余捞起小猫来了个辛巴抱,边走边晃:“小白,你要不要……”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换成另一个问题:“喜欢我吗?”   他注意到小猫的肚子是瘪的,当场许下宏图伟愿:“下次给你带好多好吃的,他们都喂你什么?猫条?罐头?那些吃多了不好……哎?”   小猫挣扎着逃走了。   宣止不得不跑,单余晃得它头晕,另外,他还看见了2号楼的阿姨闻声而来,探头探脑。   2号楼阿姨姓蒋,是单余很少在男生宿舍见到宣止的原因之一。宣止正在寻找地盘的那段时间,最先来到的就是男生宿舍,干净可爱的外表让蒋阿姨一见倾心。入住阿姨值班室的第一晚宣止还在自豪地舔毛,任由阿姨厚实的手蹂躏,奈何坚持不住三天宣止落荒而逃。   一楼作为宿舍公区,人来人往,再加上宿舍墙体隔音极差,隔壁打游戏的男生半夜还能把键盘敲得震天响,将睡觉视为主业的小猫咪只能在凌晨才能勉强讨个安静。但这些都在宣止的忍受范围之内,比起能够遮风避雨的地盘,小小嘈杂不足为道。   让宣止无法忍受的是蒋阿姨的爱。   蒋阿姨爱立规矩。   作为宿管,蒋阿姨把2号楼治理得井井有条,理所应当也该把宣止安排出个样子。   睡觉不能离开木椅上的垫子,食水定时定量,吃饭时不可以弄脏地板,不许乱叫,不许蹦迪,不许抓坏东西。   蒋阿姨还试图教会它一些互动模式,致力于将宣止改造成模范乖猫。宣止从不抓人,但在蒋阿姨训练它见人摇尾巴后实在忍不住了,挥了爪子狠狠威胁,大叫一声顺着半开的窗户跳下去,也躲开了蒋阿姨即将落在它屁股上的巴掌。   它离开了蒋阿姨,可惜蒋阿姨午夜梦回时似乎还记得它的漂亮乖巧,忘了它的叛逆出逃,经常在宿舍前张望,试图抱回这只磨合失败的小猫。   宣止远远地看到几次,全身的毛都应激炸开,躲得远远的。   这次单余举着它招摇过市,蒋阿姨眼睛一亮,快着脚步围追堵截,一时间猫叫人跳,引得许多学生打开窗户看热闹。   宣止和阿姨堪堪过了几招便见了分晓,小猫动作迅捷,寻了个空就窜得不见踪影,可惜慌不择路钻进了宿舍楼。   宣止在宿舍里逛过几回,熟门熟路摸进男厕所。   蒋阿姨脚步一顿,不敢往里乱瞟,敲着厕所门喊:“里面有没有人噻?”   声音回荡,无人应答,蒋阿姨小心探身,瞥到了个白生生的衣角。   那学生瞧着眼生,穿了一身的白,蒋阿姨不记得自己楼里还有这么爱干净的小伙子。   男生趴在唯一一扇打开的窗边,呈眺望状:“阿姨找猫啊?刚顺着窗户跑了。”   男生手还搭在窗锁上,蒋阿姨喘着气:“你放跑的嘞?”   男生转过头,一脸无辜。   蒋阿姨这才注意到,男生有着一双琉璃一般的蓝眼睛。   她大手一挥:“臭娃子,平时叫你们不要串寝,不要串寝!”   宣止又被蒋阿姨揍出了2号楼。   路过透明玻璃门,宣止匆匆一眼才意识到自己瞳色不对,背对着蒋阿姨立刻眯了眯眼,招摇的蓝顷刻转回了平凡的暖黄。   换了眼睛的宣止不敢回头,径直朝前走,生怕蒋阿姨察觉出不对。   再往前便是食堂,正是学生就餐的时间,找不到僻静安全的地方恢复猫身。宣止懒得走路,寻了个雕像坐在台座上发呆。一个罐头只能止住宣止的腹鸣,不能代表他吃饱了,况且两条腿走路总是比四条腿累的。   雕像是个书雕,左页明德笃行,右页厚德载物,正是A大的校训。台座干净,却不是学生坐出来的,这本书被宣止悄悄命名为王座,只有最强的猫才能在上面休息。   所以,这王座是属于大佬的。   大佬就叫做大佬,是只长毛母狸花,从宿舍出来的折耳就是被她收为麾下,悉心饲养。   除了狸花大佬和折耳桃子,食堂常驻猫员还有短毛狸花阿长和橘猫金桔,这两只都是大佬的手下败将,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时间正好,食堂放饭,全部猫咪都去觅食,空荡荡的王座只留宣止大逆不道。   人类没有皮毛,昔日里觊觎的王座坐起来又冷又硬,宣止蜷起一条腿搭在下巴上,看似发呆实则眼观六路。   猫咪相认不靠外形,只闻气味,宣止还不想招惹大佬。好在四只猫不知跑去哪里干饭,宣止篡位篡得很安稳。   张仰青打了一半的哈欠停滞了,他激动拍打木林:“哎哎哎。”   宣止着实显眼,不必多说,木林瞪大了眼睛:“那个一见钟情!”   “对对!”张仰青还在思索宣止名字,木林的告密信息已经发出去了。   木林打字念出声来:“漂,亮,学,弟,食,堂,相,约,有,意,速,来!”   速度体现情意,杜簿安十分钟之内赶到现场。   宣止迷迷糊糊晃腿,冰冷的王座早就让他焐热了。A大学生源源不断,小猫等到快要睡着。   怎么这么多人要吃饭?   杜簿安捏着校园卡凑近:“宣止。”   这次宣止记得自己的名字了,他们又见面了,念及刚刚在宿舍的短暂相处,小猫咪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反应。   杜簿安心中好笑,小学弟呆呆的,也或许是忘了自己,正在检索记忆。   “好巧,来吃饭?”杜簿安寒暄。   宣止摇头:“不是。”   那就是还记得。   杜簿安心情明朗:“那是在等人?”   “没有。”宣止思考,这人又对我热情亲切,莫不是只喜欢我的人形?   宣止直言:“我没钱。”   杜簿安自行理解:“没借到校园卡吗?正好我还没吃,一起吗?刷我的。”   宣止端详这位送上门来的冤大头,表情真挚,温柔贴心,丝毫不见转头就走的冷酷。   他用空着的肚子花了三秒斟酌:“嗯。”   邀约出乎想象的简单。杜簿安单手在身侧攥紧,声音平和温柔:“之前在A大吃过吗?有什么喜欢吃的?”   宣止眼睛滴溜溜地转,没工夫理他,小猫正忙着在几步路的时间学习人类食堂用餐流程。   他看到空着手的学生在窗口点餐,取餐后进食,然后把空盘子统一放在铁架上,由人类统一收取。   “想吃什么?”前面引路的杜簿安突然出声,吓了小猫一跳。   他放回险些踮起的脚,摸摸手背,勉强算是给自己顺毛。宣止基本没吃过人类的食物,学生们投喂的大多是便于携带的猫条罐头,市面口味统一,以鸡肉三文鱼为主。   宣止公布答案:“鸡和鱼。”   意料之外的答案,杜簿安挑眉,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点餐。   “黄焖鸡吃吗?”他提出建议,“不过我推荐去二楼买,一楼的窗口给的肉很少。”   宣止兴奋:“还有二楼。”   杜簿安笑:“上去看看?”   黄焖鸡档口就在二楼最左侧,一上楼便是,杜簿安建议他还可以再选选,陪着宣止一个个窗口逛过去。   旁边是麻辣烫,种类繁多的冰柜让宣止直接呆滞,尤其是很多小篮子上面写着“墨鱼丸”,“鳕鱼丸”,“脆骨鱼丸”,“包心鱼丸”……   这么多鱼!   杜簿安察言观色,为宣止拎来了称量盆,震惊地看着他往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丸子。   杜簿安努力波澜不惊:“就这些?微辣?”   宣止不懂,点头就对了。   杜簿安刷卡:17.8元。   宣止握住被塞进手里的小卡扣,继续跟在杜簿安身后转。   杜簿安还没想好要吃什么,宣止又想好了。   小猫被滋滋作响的铁盘子吸引了。   窗口里面做饭的人类和它一样的一身白,甚至还带了白色的帽子,又用一块白布包上了脸,但他们满身油污,看得宣止心惊。   我要是这么脏,我也就不活了。   铁盘子上油花四溅,细长嫩弹的肉色长条跟着油收缩跳跃。宣止识字不多,勉强辨认出三个字。   铁板X鱼。   鱼,能吃。   没见过,得吃。   他指着窗口:“这个。”   杜簿安顿住,询问:“要吃?”   宣止点头。   杜簿安刷卡:13元。   宣止捧着烫手的铁板鱿鱼饭,就近找了桌子放下,又回去接自己的鱼丸麻辣烫。   杜簿安转过一圈回到黄焖鸡窗口,为自己点了份黄焖鸡。捧着麻辣烫的宣止路过,不忘初心,眼神期翼望向黄焖鸡。   余额不足,杜簿安又往里充了点。   杜簿安麻木刷卡:30元。   三份食物一字排开,他没练习过筷子,防止露馅,宣止只拿了勺,每份虔诚地尝了一小口,幸福闭眼。   杜簿安好笑:“吃得完吗?”   宣止想了想,肯定道:“吃得完。”   杜簿安递了几张餐巾纸:“A大食堂有这么好吃?你在隔壁哪个学校,平时伙食这么差?”   小猫停止咀嚼,原地想炸毛。   他怎么知道周围还有哪些大学?   自出生以来,宣止的活动范围最远只到过A大家属院外的十字路口,编也编不出像样的话来。   杜簿安看他一眼,给他提词:“X大吗?之前听舍友说那边挺难吃的。”   “嗯,是。”   “我大三,学弟多大了?还是大一新生?”   “不是。”宣止回味每种鸡鱼的味道,抽出空来抬头瞧人,他要看看这个人类怎么这么话多。   杜簿安捕捉到宣止上挑的眼尾,那瞳孔在灯光下如同蜜在流淌:“你要叫我学弟吗?”   杜簿安笑:“不是学弟吗?”   宣止实事求是:“他们叫我学长。”   “学长?”   宣止弯着眼睛笑,对这个称呼颇为满意。   杜簿安心脏停跳了几秒。   他在轰鸣的心跳中发出声音:“要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吗,学长?”   宣止继续低头干饭,才注意到鱿鱼饭的铁板边边上还放着一朵挺好看的花。   花也能用来吃吗?   宣止不喜欢花,他捻着花茎,小心地放在杜簿安面前。   “给你。”   粉白的摆盘装饰花没沾染到酱汁,只因盘子的高温边缘有些焦褐。   杜簿安掌心滚着小小的花,顿时哑住。   宣止抿笑,对面的人类终于不说话了,他开始喜欢这个人类了。   等等,这个人类叫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呀?”他问。 第六章   掌心里的小花接触到杜簿安的呼吸,枝叶细小地颤抖。   “你经常送别人东西吗?”   这也算送吗?小猫不理解,这不是这个人类花钱买的吗?   宣止认真摇头:“没有。”   小骗子。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宣止问。   杜簿安不答,重申自己的需求:“那么要加联系方式吗,学长?”   小骗子的眼睛又开始转了,杜簿安耐心等待,等来了宣止的抱怨:“我都告诉你名字了。”   杜簿安的心未软半分:“是吗?我忘了。”   “骗子。”恶人先告状。   看他睁眼说瞎话,宣止的眼睛瞪大了,脸颊浮现一层薄红。   小骗子生气还挺上脸。杜簿安满意地欣赏这幅美景,看够了,慢悠悠地道:“杜簿安。账簿的簿,安全的安,我父亲以前是财务。”   宣止不了解人类的职业:“为什么?不安?听起来不是好名字。”   “对我父亲来说是个很好的寓意。”杜簿安喝着赠送的鸡蛋汤。   小猫也没有父亲:“那他可真自私。”   杜簿安赞同:“对。”   他将翘起的嘴角掩藏在碗边,心脏的鼓声敲个不停,小骗子字字句句都讨他的欢心,他喜欢得不得了。   宣止看不懂杜簿安眼里唇边溢出的欢喜,但他察言观色,只觉得对面人类的周边暖洋洋的。   杜簿安,杜簿安。   宣止默念,争取把这个名字记住。   他吃过食物,唇肉上沾了水光,饱满又晶亮,那两瓣偷偷小声地张张合合,口型清晰,杜簿安不用费力辨认也知道他在念叨什么。   “杜簿安,你人真好。”小猫无师自通发送一枚好人卡。   杜簿安不是很在乎,他想问清楚:“小学长,你来A大做什么?”   如愿被尊称为学长,却多了一个“小”字,宣止下意识觉得有哪里不对。   杜簿安的问题还是那么刁钻,宣止支支吾吾,半真半假:“随便逛逛。”   杜簿安再次提供了一个借口:“来找女朋友?”   宣止疑惑:“什么女朋友?”   “小学长还单身?小学长这么漂亮……”杜簿安双手交叉,意有所指。   宣止反驳他,认真中带着迷惑:“你觉得我很好看?”   杜簿安说:“小学长是我见过的最让我喜欢的人。”   ……人啊。   果然是人。   尽管能够化形,宣止还是更认同自己猫的身份。人类外形是最不值得一提的外物,眼前人类花言巧语,他在食堂外面坐了这么久,还不是只吸引到杜簿安一人,远没有猫形骗吃骗喝好用。   况且,宣止知道,自己的猫形在猫群里并没有竞争力,早先他还会被人类抚摸他时无意识说的那些甜言蜜语迷了心智,后来他才发现,人类夸他漂亮,也会夸其他猫漂亮。那些夸赞反反复复毫无新意,他收获赞美只是因为他是猫。他并非是那群人类眼里的独一无二,更不可能是因为他被猫群嫌弃的白色皮毛。   但杜簿安这么说他还是很开心:“谢谢你。”   杜簿安攥在掌心的花被突如其来的力道碰碎了花瓣。   他不再追着讨要联系方式,换了个说法:“之前没在A大见过小学长,小学长以后还来吗?”   以后?   “来的,”宣止想了想,“以后我如果看见你,会去和你打个招呼。”   他说的很真诚,小骗子本就长着一张让人轻信的脸,那双蜜色的眸子看着你时,杜簿安总觉得他在发自内心许下承诺。   他当那是真的,满怀期待地说:“好啊。”   杜簿安今晚确实没什么胃口,陪着宣止敷衍吃了两口,与他不同,宣止吃饭很专心,速度均衡地干掉了全部食物。宣止起身告别,杜簿安也回以微笑,他看着宣止的背影消失,然后攥着有些破碎的花回到宿舍。   “回来了?这么快?”木林摘下耳机,电脑屏幕乒乒乓乓厮杀激烈,木林视而不见,只关心兄弟的感情进度。   “什么情况?”张仰青从床上仰卧起坐。   秦礼遥还没回来,桌面整洁,连椅子都规整地塞进书桌里,给杜簿安开辟了一条宽敞的走道。   杜簿安回到自己床位,拉开窗帘,窗台上摆着瓷白的花盆,荆芥旺盛疯长。   张仰青哽住:“不是吧?你早早抛弃漂亮学弟,就为了回来给你这盆草浇水?”   杜簿安把手里花朵的残骸洒进花盆,拿起水杯把剩下的半杯浇了进去,土壤充分地吸水,在盆边饱和出一个个小水泡。   这是杜簿安每日必做的日常。   “班儿我这儿还挂着机呢,你给个准话啊。”木林哀嚎。   “一起吃了个饭。”杜簿安棱模两可地满足舍友的好奇心。   “然后呢?学弟对你有没有意思?”张仰青挤眉弄眼。   杜簿安把杯底的水灌进小喷壶里,往叶片上喷:“谁知道呢。”   张仰青着急:“不知道?联系方式要到了吗?”   杜簿安甩甩手上的水珠:“没有。”   张仰青仰卧起坐回去:“那完了。你就让人这么走了?没再努力努力?”   杜簿安若无其事地抽了纸巾擦手:“他说我们会再见的。”   张仰青恨铁不成钢:“这话你也能信?上午嘴里就没几句实话,我看出来了,这学弟就是个骗子。班儿你可别真被骗了啊,这种漂亮的以后要多少有多少。”   木林干脆地转过身子趴在椅背上,身后的屏幕里场景阴沉,只剩一个血红的死字:“我看学弟瞧着挺单纯的,就一小孩,说不定没懂。班儿,你暗示了吗?”   今日满月,杜簿安站在窗边,月亮从荆芥中升起,薄云蔽月,遥在天边的月亮还没有那双眼睛好看,杜簿安勾起嘴角,肯定张仰青的话:“他确实是个骗子。”   宣止骗吃骗喝数月,第一次撑到走不动路。来投食的学生虽多,如何遇到他们也是件难事。他们投喂不是为了让猫吃饱,只是想要满足自己饲养的乐趣,一般只随身携带轻便少量的食物,更别提还有这么多只猫都在虎视眈眈。   猫与猫之间存在等级,比如在宿舍里,校花没吃饱,断不会让宣止大快朵颐。   宣止步伐沉重,小肚子鼓起,半长的白毛都差点胀开。从食堂离开时,他路过校训雕像,吃饱喝足的大佬带着折耳猫桃子趴在台座上,宣止蒙了心,大摇大摆从两猫面前路过。   大佬是一只长毛狸花,条纹面具均匀对称,不谈武力,凭借着一副好相貌也能混的风生水起。   食堂的食物管饱,学生提供的投喂也能做来消遣,大佬偶尔也会叫住来往的学生,娇气倒地,前来投食的学生笑嘻嘻指认此景:大佬为我倾倒。   大佬吃过了瘾,抢夺剩下空了一半的猫条袋子,两三跃回到桃子身边,如同照顾弱小的幼崽那般悉心。它监督桃子吃完,等待桃子对它示好,让它舔毛。   眼下大佬就在为桃子舔毛。今日它心情不好,晚上觅食归来,熟悉的地盘沾染到了其他猫的气味,没能抓到那歹猫胖揍一顿,大佬焦躁地用尾巴拍地。   同在食堂盘踞的阿长和金桔不打算触霉头,早跑得远远的,只剩折耳猫桃子胆大包天用头在大佬下巴上蹭。大佬反复舔舐桃子折起的耳朵,它不能理解,为什么舔了这么久这两只耳朵还能耷拉着。   陌生猫的气味突然浓了,不是王座上残余的气味,是活生生的新鲜的味道。大佬警惕起身,桃子娇娇叫了一声。   是对着宣止。   快跑。   宣止如同箭射,大佬紧随其后。   沉甸甸的肚子实在影响跑路,宣止翻过灌木,跃过高台,撞飞了几个路过的学生,确认安全后歪歪斜斜一停,直接吐了。   它吐得干干净净,没留下一点。   校花关心它,却没有靠近,它站在树上侦查大佬的动向,确认大佬是真的离开之后才轻轻巧巧跳下来。   这是宣止第二次空着肚子回来,脚步虚浮无精打采。夜已经深了,它随着校花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团成两个猫球。   校花睡得很快,宣止用爪子垫在下巴上,偷偷看校花的侧脸。   那是一张无论看上多少次都会呆愣的脸,校花是它见过的最好看的猫。宣止闭眼想象,如果它有校花一半的姿色,在A大过得会不会完全不同。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月亮高悬,挣脱了云的束缚,皎白的光线打在宣止身上,与校花斑斓的花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小猫动动耳朵,今夜什么都没有梦到。   第二天,宣止醒时候校花还在懒散地翻身。11号楼的窗户开着,她们今早有课。   宣止抖抖毛发,装乖讨巧前去叫门。涂景洗漱回来,舍友提醒她:“你经常喂的那只白猫在外面叫半天了。”   她走进阳台,宣止还在洗脸:“小鸳鸯。”   宣止凑上去,扒着阳台边身子用力向上拱,涂景的手往下够,一人一猫费力联络了感情。涂景从箱子里取出猫粮袋子,舀了一勺洒在阳台防盗窗外的窄边上。宣止这才跳上去,和涂景近距离接触。   防盗栏将宿舍阳台围得严实,几乎占据了整个阳台外围,宣止体型小巧勉强坐下,仍有半只爪子搭在窄边之外。   大多学生喂的都是猫条和猫罐头,宣止目前只发现11号楼这里有猫粮供应。相比起来前者自然更好吃,但猫粮更加具有饱腹感。   涂景和宣止混得很熟,在宣止吃饭的时候手指伸过栏杆从头到尾摸得过了瘾。她又撕开一包小鱼干:“小鸳鸯,要不要吃你最喜欢的鱼干呀。”   宣止快乐地干了两条鱼。   “涂景,走了,迟到了。”舍友催促。   “下次见。”涂景拍拍猫头,算作告别。   宣止满足舔嘴,慢悠悠洗脸,把涂景弄乱的毛发舔顺畅。   它最爱吃的不是鱼干,不过这点没必要纠正,这不利于与11号楼建立的长期的粮货两讫关系。   那它最爱吃的是什么?   在昨天之前,它会说是猫薄荷,这东西它很久以前只从伯医生那里顺了一根出来,没含多久就没了,宣止念念不忘。昨天之后,它觉得自己最喜欢的是铁板X鱼。口感劲道,咸咸辣辣,好吃得舌头都要掉下来,宣止最先光盘的就是它。   ……不过,它还没给杜簿安支付报酬。   男生宿舍它不敢靠近,小猫焦虑地在各个教学楼蹲守,杜簿安很不好找,宣止等了两天,才在体育馆门口堵到人。它遵守约定凑前去打招呼,耳朵立着,尾巴飞着,围脖都在风中扬着。   但杜簿安只看了它一眼,漂漂亮亮的小白猫在他眼里就像是随处可见的花草一般不足为道,他无视了它,冷着脸走进体育馆。 第七章   体育课,杜簿安一个人选修了排球,宣止在体育馆外透过玻璃去找他。玻璃很久没擦了,体育馆里的人类面目模糊,飞来跑去,小猫随着摇头晃脑。   头上忽得压了一片黑影,宣止仰头,杜簿安居高临下正凝视着它。   杜簿安身边没人的时候情绪不高,眉头眉尾拉得很平,眼睛一直保持着低垂的状态,一点不笑。从人类的视角看着只是有点冷,但从猫咪的仰视视角来看,还有点凶。   玻璃上的污渍模糊了他的眉眼,这点凶被无限放大。   小猫前爪下意识后退一步,两只后爪纹丝不动。   然后它看见杜簿安好像笑了,他蹲下来,小猫踩着台阶脑袋也没能超过他的膝盖。杜簿安的指尖点在玻璃上,是小猫脑袋的位置。   宣止前爪又后退一步。   杜簿安松开手,排球滚落抵在玻璃窗前,撞出“咚”一声闷响。小猫歪头,不明其意。   排球在小猫面前停下,杜簿安比了比排球的顶部,又比了比小猫。   还没有排球高。   宣止挺直了腰板,证明自己还是比排球高出一点。   杜簿安心情一下子明媚起来。   有什么好骄傲的。   逗了猫,杜簿安捡起球,一路拍着回到训练队伍。宣止眯着眼睛视线追着人跑,这很艰难,离得远了,杜簿安也就是个像素小人。   它跑回体育馆门口蜷起来睡大觉,等着下课铃声叫醒自己。但它睡不着,小猫的心脏砰砰作响。   小猫讨要一个回报人类的方法,伯医生很好奇:“为什么来问我呢?你不是很擅长这个?”   它确实很擅长,自从流浪以来,它讨好的人类数不胜数。   伯医生也说:“你的主人可比我多。”   小猫想说,这不一样。   这有什么不一样?杜簿安给他食物,它去贴贴,让他感受自己温暖柔顺的皮毛,每个人类都期待小猫的爱。   “因为新鲜吧?”伯医生换位思考,“你很少变幻人形。”   杜簿安和它的人形有交集,理所应当该用人类的方法去回报他,可它的人形一无所有。   “他不喜欢我的猫形。”宣止失落。   伯医生不以为然:“你可以主动一点,夏女士的父母之前也不喜欢我。”他露出保养得宜弧度优美的狗耳朵动了动,谁会不喜欢聪明主动的小狗。   也没有人能拒绝主动可爱的小猫。   宣止忐忑地等待着下课,它选了个很好的位置,体育馆的学生一出来就能看到它。于是小猫的周围很快围了一堵人墙,现在这里是最坏的位置。   杜簿安隔着距离往人群里瞥了一眼,小猫过于矮了,他没低头自然瞧不见,走出一段路来,脚边绕着白团子的时候,他后知后觉回头看,体育馆门口围着的人群果真散了。   他心尖一动:“找我?”   小猫真就跟在他脚后跟。   杜簿安很讶异,到宣止听来又怀疑是嫌弃:“认识我吗?赖上我了?”   小猫早早做好被拒绝的心理建设,前前后后地跟着,长长的尾巴擦在杜簿安小腿上。夏天也还没收走它的尾巴,为了方便体育课,杜簿安穿着薄薄一条的黑色运动裤,小猫的毛绒绒地打在黑色面料上,留下似有似无的搔痒。   他低头指责:“好好走路。”   小猫咪可听不懂这些,宣止狠狠心,又用尾巴抽了他一记狠的。   下节还有课,张仰青的场馆距离教学楼最近,飞奔去占好了座位,在群里报信。杜簿安在教学楼前停下:“还要跟?”   他语气略微有点冷,甚至没看小猫一眼。杜簿安回着张仰青的消息,在群里扣了个1。   他在群里发言:“我带个东西过来。”   不明不白,群里被问号淹没。   他再一低头,小猫还没走,双脚并拢,尾巴礼貌地绕着前爪圈圈。   “真不走?我得去上课。”   他终于肯正眼看小猫了,宣止歪头,半只耳朵摇晃着耷拉了一下。   效果拔群,杜簿安再次迈开长腿,不再说些让猫伤心的话:“想跟就跟吧。”   教学楼比图书馆好进,没有人赶猫,猫咪能在这里受到学生极大的欢迎。杜簿安踏进教室,身后跟着一个小尾巴。   “班儿你带了啥……我日!”   这节是公共课,几百个人里少不了遇到一些见过宣止的老熟人,女生叽叽喳喳围过来,挤得张仰青喘不上气。   “小白怎么来上课啦?”   “宝宝今天怎么这么乖,还记得姐姐吗?之前姐姐抱过你的。”   宣止宠辱不惊,绕开挡路的男男女女,仍旧对杜簿安寸步不离,今天他的服务对象只有杜簿安。   女生们上手,手机快要贴在小猫脸上,张仰青和木林给她们腾出位置,战术后仰,杜簿安不着痕迹地皱眉:“快上课了。”   杜簿安带着猫坐下后,周围的座位顿时炙手可热,前后三排座无虚席。宣止眨眨眼睛,借着杜簿安的腿爬进桌厢里。   杜簿安对小猫的忠诚表现很满意,大手覆在猫脑袋上奖励性轻轻揉了揉。   手感惑人,杜簿安单手掏出书摆在桌面上,停在猫脑袋上的手就没再拿下来过。   木林和张仰青一左一右把他挤在中间,弯腰撅臀伸长胳膊。杜簿安顿了顿才收回手,让兄弟摸猫。   张仰青图书馆通风报信与宣止结怨,如今杜簿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宣止皱着眉头忍了。   “喵。”这是忍耐的声音。   “妈呀,老子的心都化了。”张仰青大呼小叫,“这不是那天图书馆那只小白猫吗?怎么拐过来的。”   杜簿安低调:“它来体育馆找我,一路跟过来的。”   张仰青说:“来找你?这么玄乎?”   木林和小猫握手,有了些猜测:“你喂它吃什么了?”   “我没喂。”杜簿安否认。   张仰青觉得不现实:“班儿走的时候身上也没带吃的。”   两个大男生吱哇,身前不大的地方挤满了六只手,杜簿安头都要炸开。   “这是认主了?它是不是看上你了我的班儿!”张仰青激动,“你这是要有猫了?”   杜簿安很冷静,他食指横在小猫的下巴上,一人一猫对视。   漂亮的鸳鸯眼如同商品般近距离展示在杜簿安面前。他的拇指点在琥珀色的那只眼睛下面。   宣止轻轻慢慢地眨着眼睛,表示自己的友好。   像他。杜簿安想。   “认主了?”他问。   小猫给不了他回答,它蜷在桌厢里,下巴被抬得高,头直直顶在桌厢顶部,脑壳被压得发闷,干脆收回了自己的头:“喵。”   “你拒绝了。”杜簿安没什么感情地翻译。   “你懂什么,我辅修猫语十年,它是说要跟我走。”木林大言不惭。   杜簿安不爱听,把他的爪子从小猫身上拍掉:“我的猫。”   张仰青腰酸背痛,身体侧弯出个C字:“姐姐们,拍够了吗?我马上腰间盘突出了。”   后排的女生收回手机,嘻嘻笑着比OK:“拍完了拍完了。”   “上课了。”   老师走到讲台前打开课件,杜簿安低声提醒。周围一干人等迅速坐正,以免被发现老师端倪。   上课铃响,PPT闪过好几页,杜簿安却连书都还没翻开。他一只手忙着摸猫,另一只手横在桌前,挡住小猫从桌厢里弹出的半只耳朵。   宣止全身都带着一点奶猫的柔软触感,很好摸。   他捏住小猫的一只前爪,刚刚木林握过的那只。爪垫是粉的,小猫将自己一身白毛打理得很好,爪垫却免不了一些脏污。杜簿安不嫌弃,一圈一圈在爪垫上打转。   小猫的爪子摸起来不比脑壳差,爪子前端和肉垫的连接处能挤出一层薄薄的软肉,手感上佳,爪垫本身柔软有弹性,小猫看他实在是喜欢,又开了个花给杜簿安看。   姿势不舒服,小猫寻觅一番,干脆爬出来仰躺在杜簿安腿上。它耳朵尖尖处还长着一撮聪明毛,杜簿安去拨它这撮毛,搔得小猫耳朵一直乱抖,他又去捏小猫耳朵尖,薄薄脆脆一层肉。   “真他妈乖。”木林被可爱到爆粗,“它还缠会人脚。”   白色的尾巴从杜簿安的两腿间垂落,绕上杜簿安的脚踝,满打满算缠了两圈。   木林忍不住了:“给我抱抱。”   杜簿安:“它说不想动。”   木林:“你放屁,它都没说话。”   张仰青凑过来:“不懂了吧,这叫情场失意,猫场得意。”   小猫也没什么才艺,卖身就够了,它白嫖着人肉坐垫,惬意地开始睡觉。杜簿安刚下了体育课,肌肉紧实热气熏猫,宣止睡得心安理得。   再醒来杜簿安在玩手机,教室空空荡荡,只余杜簿安一人。   他在等它起床。   没有主动拿不下的人类。小猫咪伸懒腰。   它娇娇气气地叫,示意自己醒了。   宣止准备送他去食堂,自己躲起来等他吃完再来找人,近期它不打算出现在食堂,在大佬面前讨嫌。   杜簿安步伐比来时慢上许多,他开始迁就宣止。小猫跟着他越走越远,不是去食堂,是回宿舍。   小猫绊住脚步:“喵?”   你不吃饭了吗?   杜簿安不去吃饭,他怕猫跑了。   小猫停住脚步,杜簿安也停下来:“走这边。”   他试探性地往前走,小猫犹豫片刻,还在跟。杜簿安放不下心,让小猫走在自己前面。   宣止送他到3号楼前,彻底不走了。前面就是2号楼,他得躲着蒋阿姨。它喵喵叫,尾音黏连,蹭遍了杜簿安的脚踝,小腿。   这意味着什么?杜簿安蹲下来,钳住它的脖颈。   宣止后知后觉抬头。   他又不笑了。   宣止有些害怕他这张脸,谄媚的动作凝固住,低着头心虚地喵喵。   “不上去坐坐吗?”杜簿安的声音。   宣止喵也不喵了,蹲在地上,把头搭在杜簿安的运动鞋面,扮演无知小猫撕咬鞋带。   脖子上的手又在收紧,力道不算难受,保持在宣止可以接受的范围内。那只手别有深意地从头到尾最后撸了一次小猫,指尖单点在它脑壳上,这次真的有点疼,小猫下巴贴在鞋面上,头顶是指肚重重地磨。   杜簿安收回脚:“去吧。”   宣止心头发憷,头也不回地窜逃。   杜簿安放走小猫后在站在路上吹风,小白猫还存有为数不多的良心,它回了次头,杜簿安不知道一只猫能否看清自己的表情,但他懒得表演,一双漆黑的眸子锁着远去的白点,目送它彻底离开。 第八章   杜簿安回到宿舍的时候,秦礼遥正在拖第二遍地。他踩着边缘垫着脚尖就近坐在木林的椅子上。   “没去吃饭?”   “吃过了,点了外卖。”秦礼遥挥着拖把,把杜簿安踩过的那几块快速抹过一遍。   杜簿安打开手机笑着说:“我让他们慢点吃,等地干了再回来。”   食堂两人纷纷回了1 ,杜簿安正要放下手机,木林往群里发了好几张照片。   好几张高糊,还有半张都被胳膊盖住呈现出黑影,角度一看就是偷拍。杜簿安一张张点开,近距离的白色爪子,半只耳朵,还有他被尾巴缠住的脚踝。   “班哥,哪来的猫?”   秦礼遥也看到了那几张照片,用拖把支着半个身子,他点开最清晰的一张,白色小猫躺在杜簿安腿上,露着肚子,斜斜觑着镜头。   杜簿安说:“捡的。”   群里没人回话,木林直接艾特当事人:“是不是没来得及拍,光抱猫了,没功夫记录你们的温馨时刻吧?”   张仰青:“还没出来?人呢?还在教室?猫还没醒?”   杜簿安打字:“醒了,跑了。”   张仰青:“小猫的爱这么短暂?”   只有木林瞪大了眼:“你们真打算养来着?”   张仰青没正面回答,他只阐述事实:“人小猫瞅着多可爱啊。”   杜簿安不再看下去,扣了手机。   秦礼遥看他一眼,有所猜测:“在哪跑的?”   他猜得准,杜簿安也不隐瞒:“宿舍楼下。”   秦礼遥表示遗憾:“有点可惜。”   杜簿安拆开桌面的饼干,苏打早餐饼干,木林明天的早饭。   木林的饼干在校园东南角报告厅旁的超市才有售卖,他们的宿舍在西北角。杜簿安转了钱,自动屏蔽了木林的哀嚎,这次饼干吃完,木林又要至少拖上一个星期才会在馋虫的勾引下动身跋涉购买。   “不勉强,它又不是诚心跟我。”   秦礼遥不赞同他的说法,直起腰推了推眼镜:“小猫懂什么?喜欢就在校园里找找,每天喂点东西,跟你关系自然就好。”   杜簿安眯着眼睛笑:“多物质的感情啊。”   秦礼遥摇摇头,出门涮拖把。   宿舍一下子安静了,杜簿安死死盯着脚下的地板,宿舍地板水泥材质,吸水性很好,表面一层已经干了,内里还是湿漉漉的,现在踩上去还能留下个浅浅的印子。   杜簿安捧着饼干盒,掰碎了一块饼干。   诱拐未遂在他们的生活中似乎只是个小插曲,张仰青和木林没再提起什么猫,他们更关心周也的行踪。作业已经交了,三人好心署上了他的名字,但仍未能在专业课上找到他的踪影。   周也旷课了,还被点名揪了出来。   “交了个X大的女朋友,被迷得五迷三道的。”宿舍群里,木林分享打探到的情报。   “不是分手了吗?”张仰青疑惑,这和他听到的消息不一样,“这小子撞破了南墙,现在天天往别的学校跑求复合。”   “活他妈该。”木林幸灾乐祸。   张仰青猛地想起来:“班儿,你那小学弟不也自称是X大的?”   张仰青:“说起来最近学校的外来人员还真多,不会都是X大的吧,这是过来联姻了?”   杜簿安留心,前方百米开外就聚了些人,看年纪不像是学生,三三五五挤在路边,手里还提了东西。   “是多。”群消息还在响,是木林,“不过不是来看人的,是来看猫的。”   杜簿安正在回宿舍的路上,脚步顿住:“怎么回事?”   “你们不觉得这学期学校的猫多了不少吗?”木林提示道。   “好像是多了点,”张仰青身边的草丛里沙沙作响,“我旁边就有一只,之前好像没这么常见。”   杜簿安推测:“学生同情心泛滥,还有余钱给猫买吃的,流浪猫往校园跑很正常。”   “不正常。”木林打断。   三言两语说不清,他直接语音:“我女朋友前几天给我看了个视频,有人家里猫生了崽,养不起,家里离学校不远,觉得大学生冤大头吧,全给扔学校里来了,还拍了视频,搞得念唱俱佳,声泪俱下。”   张仰青无语,也开了语音:“猫都没哭,他哭什么?”   “舍不得猫,哭自己没能力养大他们,还让评论区为小猫祈福。”   杜簿安听笑了:“演的真好。”   “评论区没有骂他的?”   “骂了,大多数都在骂,但我还看到挺多别的评论。”   杜簿安嘴角嘲讽的笑意也消失了,他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了。   “那群傻逼拍了自己家的猫崽,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好办法,有人带头,有人效仿,全扔学校里了。”   “扔咱们学校?!”张仰青大叫。   木林:“别的学校也扔了。最开始扔猫的傻逼扔的是咱们学校,还打了咱们学校的tag,那群人跟风,目前咱们学校被扔的最多。”   杜簿安问:“没人管管?”   木林应该还在输入,但杜簿安已经不需要答案了。他已经走到了那群校外人士附近。   有人管,这些校外人员在管。   她们拎着塑料袋,隐隐能够看出里面是猫的食物,杜簿安走近,透过人群的缝隙终于看到处于中心位置的一群猫崽。   瘦瘦小小,挤挤挨挨爬了一片,围在不锈钢盆喝奶。   人群散开,有女生提溜奶猫的后颈,又扔进来一只。   “找齐了吗?”   在场大多是女生,都沉默着,没人说话,拎猫来的女生叹气:“尽量吧。”   站在最边缘的人抹眼睛,她脚下是一个巨大的黑色塑料袋,已经浅浅填满了一层。黑色塑料袋里如同死物,一动不动。   她流着眼泪把塑料袋加固了个死结,让黑色塑料袋离那群喝奶的小猫更远一些。   她们在周围布置了能够遮风避雨的简易装置,留下了充足的食物。盆里空了,小猫们缓过了饿劲儿,到处乱爬,人群里有几人出来,蹲在地上悉心挑选,有的带走了较为虚弱的猫崽,有的只挑选了最有活力的几只。   人群各自散开,杜簿安站定的时间有点久,有抱走猫崽的人临走前瞧了杜簿安一眼,这一眼让杜簿安心绪莫名。   被剩下的小猫总共有七八只,接下来,它们真的如那些扔猫人的计划一样,要靠学生的爱心了。   晃眼的功夫,杜簿安不远多了一只猫。   一只看起来刚刚成年,身量还不大的白猫。   宣止蹲守许久,终于避开了那群陌生人,它踱到小猫身边窝下来,试图为它们提供自己的体温。小猫的叫声比成年的猫更尖细,宣止耳朵听着针扎着疼,它们本能地靠过来,一口咬在宣止腹间。   它是公的!!   宣止狼狈起身,围着小猫一圈圈地转,舔它们的眼睛,推它们的身体,没顾及到的一只只猫崽子跟在它后面爬。   杜簿安没忍住笑出声来。   校花也在,它还是远远围观,它流浪太久了,为了自保早就摒弃了多余的感情。况且它也是只公猫,一只堪属罕见的公狸花,帮不上什么忙。   校花唤它,这里距离蛋黄出没的教学楼太近了,它们得避开蛋黄。   它的叫声确实独特,没故意夹,又确实有着和一般公猫不一样的甜。有学生听到猫叫,往这边靠,校花闻声后退,两三跃先行跑路。   闻声而来的男生认识宣止,他蹲下来:“小白?小白这是母性泛滥了?”   杜簿安纠正:“它是公猫。”   宣止附和:“喵喵喵!”   男生尴尬,转移话题去嘉奖宣止的义举,囫囵摸了一把:“好小白。”   与男生同行的有一男一女,刚从学校商店回来,拎着为近期采购的零食。他们落后两步,男生叼着烟,接过女生手里的袋子,看女生小跑两步过去撸猫。   “学校的猫生崽了?”女生弯下腰,“小白学长在照顾新来的学弟呀?”   猫崽还在爬,似乎是知道爬丢了就没法活下来,左右拐出个圈,又回到奶盆旁边。宣止也放下心,骄傲仰头,对着来者竖直了尾巴。   这是正式进入了营业状态。   被晾在一旁没有受到优待的前至尊VIP用户杜簿安不着痕迹冷了脸。   最先赶来的男生蹲在地上玩手机,杜簿安瞧了眼,是在搜新生猫崽的食谱。男生从购物袋里摸出新买的面包,撕开包装,谨慎地掰了一小瓣送进猫崽嘴里。   面包是挺大的果子面包,男生特地了掰不含果脯的部分,蹲着喂猫,剩下的面包还装在袋子里,袋子顺着大腿滑落,抵在小腹上。   猫崽哄抢。   单纯的猫崽还在和同伴竞争,聪明的猫崽顺着男生分开的腿缝口爪并用,直捣面包袋子。面包在男生的惊呼中落地,猫崽半个身子迅速钻进袋子大口咀嚼。   也没那么大口,男生抢救回来时,面包只受了皮外伤。   猫德教育要从小开始,男生捧起小猫前肢:“这么没礼貌吗小朋友?怎么可以抢哥哥的东西?”   这次有叼着烟的男生帮他拿面包,三人的购物重量都加在他身上。   女生已经投敌了,替小猫反过来教育他:“这么凶?懂不懂爱护学弟?”   男生摆弄小猫,抽出手又去碰不远的小白猫,距离远也要擦一下:“学弟爱护什么?学弟不就是用来蹂躏的?我们尊敬学长就好了,我们学长最乖了,是不是呀小白?”   猫崽还没长开,还是小白猫更有吸引力,女生也蹲下摸宣止:“学长看起来也没多大,不会也是学弟吧?”   “不到一岁吧。”男生叼着烟,声音模糊,他吐了口烟气,“我姥家以前养过猫,一岁左右就这么大点。”   这口烟气扩散过来,宣止皱着鼻子往杜簿安身后躲,刚才只注意猫崽,此刻离得近了闻到熟悉的气味他才发现,这是个熟人。   宣止后知后觉倒带回想:杜簿安刚刚是不是嘲笑它了?   它没来得及回忆清楚,烟味仍在飘散,盖过了杜簿安身上干净的味道。   不,是杜簿安倒退了一步,不再为它遮蔽烟雾,弃它而去。   宣止:? 第九章   人类在接触小猫时,要学会压低身子,表示自己的无害,小猫无法一眼看清人类的全貌,天然会惧怕庞然大物。宣止深以为然,杜簿安逆着光,站得近了,光靠眼睛看,它的头至少要仰到180度,才能辨认出他的五官轮廓。   怎么又撂起脸子了?   我没认出他来,他难道也没认出我?   “喵。”它压着嗓子,模拟最常用的撒娇音。   这人一天一个模样,似是将那天的记忆连同情谊一起刷新了一般,冷冰冰一尊杵着这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它。   宣止不在乎杜簿安是否真的喜欢自己的猫形,他更在乎杜簿安的用户体验,自己欠了那么大一笔钱,它希望杜簿安能够对它的补偿感到满意。   杜簿安看着脚下小猫急躁地撒娇。   没认它,着急了?   秦礼遥劝慰过他,小猫什么都不懂。但他瞧着,这只小白猫灵得很,认得出自己,还能听得懂人话。   与人相处得久的动物多少都能觉察出人类话语中的含义,这不足为奇,杜簿安清醒地按捺住腾升的期待。   这猫心里有他,可并非只亲自己,它心里可装着整个A大的学生老师。   他拿不准自己在小白猫心里占有几分,不知又有多少学生享受过与他相同的待遇。   宣止瞪大了眼睛,努力辨别杜簿安的情绪,它许久没有这么绞尽脑汁地去分析一个人,小小的猫头几乎超负荷运转。   作为一只猫,宣止更擅长分析同类,人类与猫的肢体语言并不共通,要更复杂些,宣止不能确定自己的分析是否有效。   他们贴得极近,杜簿安的腿硬硬的,肌肉绷得很紧。宣止想,杜簿安先前撤了一步躲它,但再之后没有其他动作,也没有避开自己的讨好。况且,再怎么忘了它,人类也不至于对一只猫的贴近这么无动于衷。   在装吗?   小猫在面对自己不想面对或措手不及的事情时,也会装作看不到。   为什么不想见到自己?   宣止步步向前,一男一女蹲着小碎步寸步不离地跟着挪,女生摸到了它的屁股边缘,宣止扭掉了。   就在此时,杜簿安终于有了反应,他垂着眼睛,眉头狠狠皱了一下。   宣止心念电闪:难道他不喜欢别人摸我?   小猫伪装出可怜的情态。   宣止头脸很小,眼睛在整个五官占比了较大的部分,一双视觉效果很有冲击力的鸳鸯眼盯着人看的时候,总显得层层波光荡漾。   它不追了,就地趴下,缩成难过的球。小白猫不再拒绝身后追来的抚摸,但摆出了一副非自愿的架势。   自愿被摸是它的错,但你的不主动伤害了小猫,导致小猫被人摸,那可怪不得小猫。   不知是不是强盗逻辑果真有效,唤醒了杜簿安的怜爱,他半蹲下来,轻轻唤了句:“小猫。”   宣止把半边脸从臂弯里抬起,竖起耳朵来听。   “你装得有点假,”不是安慰,是批评,那双手带着熟悉的力道再度压在小猫头上,“但很可爱。”我很喜欢。   宣止偷偷用眼睛觑他,还未成型的动作停在了……半空。   杜簿安把它抱了起来。   杜簿安第一次抱它,用不容拒绝的力道捧住他的前肢,他似乎偷偷研究过如何抱猫,手法比大多数学生都要好,大而有力的掌心托在它的屁股下面。   宣止的屁股下面还沾了点草,杜簿安抱着它走了两步,把它放在石椅上。   “喵?”   “别动,等等。”杜簿安捻掉草茎,从头到脚捋顺了宣止的毛,方才再度将猫抱起。   他抱猫离开的架势太过理所应当,蹲在地上的一男一女哑然对视。   他的猫?   不是吧?   杜簿安抱猫一路吸引了无数的目光,小猫四处张望,威风凛凛。在它很小的时候也有人这么抱过它,再后来来到A大,抱他的人便少了,即便它把自己打理得很干净,大多数学生也会把流浪猫和脏挂钩,无限顾忌。   偶尔能够遇到不嫌弃它的学生,动作束手束脚,小心谨慎,担心小猫翻脸挠他一下,实际上被抱住的小猫比他还忐忑。   可别把我摔下去。   杜簿安的怀抱不一样,他抱猫动作天经地义,没有丝毫犹豫,这种感觉宣止曾经有过……就像是,有了主人。   宣止兴奋地踩在杜簿安的胸口,是有劲道的弹弹软软,触感不比它的肉垫差。   杜簿安很高,比他的人形还要高上一个头,宣止蹬住杜簿安的胳膊,踩住杜簿安的胸,够到了肩膀,小心翼翼站在上面。   它现在可以看到杜簿安的发顶,它从未在这个高度看过世界,昔日需要躲避的庞大人类还不到它的脚趾高,就连大佬也不过才一个小点儿。   ……大佬?   他们到了食堂!   宣止触电一般灰溜溜滑回杜簿安的胸前,一颗猫脑袋埋得严实,尾巴根还发着抖。   杜簿安摸它炸起来的毛,大佬早就意识到了宣止的存在,一步一步逼近,脚下又慢又实,杜簿安瞧了它一眼:“你还有仇家?”   怀里的小猫装死。   狸花大佬顾忌人高马大的人类,暂且饶了宣止一条小命。食堂没人管,杜簿安光明正大夹带了一只小猫。   聊天框红点上数字累计到32,秦礼遥一条,相亲相爱一家人31条。   是宿舍群。   群名是张仰青改的,输了大冒险的男生羞耻地被按着头在群名称打下羞耻的七个字,好在相亲相爱的舍友对此毫无异议,张仰青活着回到了宿舍。   第二天酒醒,张仰青捂着裂开的头改回正正经经的“517”,下一秒,群消息提示“管理员一森更改群名称为相亲相爱一家人”。   张仰青:?   他颤抖着手又把名字改回“517”。   “群主DDD更改群名称为相亲相爱一家人”。   张仰青再次绝望地打开命名框,更改群名称。   群里安静了一分钟,他刚刚松了口气。   消息提示,“管理员。更改群名称为相亲相爱一家人”。   “您已被群主取消管理员身份。”   “草!”张仰青大喊一声埋进被子。   杜簿安无视聊得正欢的宿舍群,单独回复秦礼遥:“到了。”   杜簿安拐带小猫耽搁了不少时间,秦礼遥已经吃得差不多了,食堂早过了高峰期,秦礼遥周围空空荡荡。   秦礼遥打趣:“班哥你如果这时候来,应该不用我这么早赶来占座……”   他说了一半才注意到藏在杜簿安胸口的东西。   桌面拼过桌,秦礼遥这半边干干净净,另一边撒了点菜汤,食堂阿姨还没来得及收拾。杜簿安看都不看桌面,直接把猫安置在自己身边这侧的椅子上。   秦礼遥还在慢悠悠喝汤,他点了金汤米线,酸辣鲜香,味道不仅勾人还勾猫,宣止直起身子,扒在桌沿,满脸写着渴望。   它不吃,它就看看。   菜汤泼洒的地方离小猫太近了,杜簿安皱眉,左右挑选了个还算干净的桌台:“换个位置吧。”   秦礼遥没有异议,他把碗筷送入回收区。本来计划等杜簿安来了之后就独自回宿舍的秦礼遥脚步一转,转回了食堂,路上还顺了中杯的蜂蜜水。他惦念着毛绒团子,紧赶慢赶,回来的时候他班哥还没去点餐。   杜簿安正在和那只小白猫全障碍沟通,像叮嘱学龄前的小孩一样。   “在这儿乖乖等着,不要乱跑。”   杜簿安一走,小白猫就跳上桌面,一双鸳鸯眼盯着秦礼遥。   秦礼遥晃了晃手里蜂蜜水,小猫眼睛跟着转。他的心瞬间软成一团,掏出手机先给小猫拍了一张美图收藏纪念,随后跳转到浏览器搜索。   猫能喝蜂蜜水吗?   再抬起头,秦礼遥礼貌地问小白猫:“你便秘吗?”   宣止无语,喵了一声让他自己悟。   秦礼遥悟性很高,撕开封盖往掌心倒了一捧:“只能喝一点点,尝尝味道。”   杜簿安打好饭赶回,宣止舔杯盖舔得津津有味,一滴不剩,小猫满足咂嘴。   秦礼遥第一时间认错:“查过了,能喝。”   “喜欢喝?”杜簿安刀一样的目光切割白色小猫。   秦礼遥补充:“不能多喝。”   小猫已经喝过了蜂蜜,对蜂蜜的兴趣很快消失,更因为它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它最爱的铁板鱿鱼。   在杜簿安手里。   滋滋作响的鱿鱼就摆在桌上,杜簿安把激动的宣止拂开:“别崩到你。”   “喵。”   “喵。”   杜簿安不为所动,他都不用查,“你不能吃。”他想了想,许诺道:“乖,晚上给你买好吃的。”   怎么不能吃,它都吃过一盘了。   小猫充耳不闻,白爪子已经扒到了铁板旁边。   “别动,烫!”杜簿安厉声训斥。   秦礼遥满意按下录制,发送视频到相亲相爱一家人。   这厢人猫互搏,换了干净的桌子,小猫蹦上去,绕着这盘饭三百六十度都能转,下手方便。杜簿安一只手拿筷子,另一只手赶猫,在空气中打了好几套太极。   “你不能吃。”他语重心长,像是疲惫的老父亲。杜簿安怎么也想不通人类的食物对猫怎么有这么大的诱惑力。   “乖乖。”   宣止耳朵动了动。   秦礼遥从手机后面探出头:“它没有名字吗?”   杜簿安沉默一瞬,小猫趁着机会从侧偷袭,再次被拦得严实。   “喵!”   它示威,杜簿安不理它,铁板温度还未降下来,他的手背烫出了一道红痕,那道看起来不太严重的浅红色被凑到小猫眼前:“看到没,烫,疼。知道疼吗?你被烫一下就得截肢,就瘸了,走不了路了,小猫残疾了只能让人抱走。”   小猫似乎真的被唬住了,尾巴也不甩了,静止盯着杜簿安的手。   可算不闹了,杜簿安就当它是知道心疼人。腾出空来回答秦礼遥的问题,杜簿安沉吟:“名字?”   秦礼遥问的是小白猫在学校的花名,之前遇到的男生给他讲解得明白,都是很大众化的名字,符合校园流浪猫的定位。   杜簿安看着桌边的猫,它趴下了,鸳鸯眼睛眨动频率不高,娇气地喵。   听得懂人话,不乱闹,识好歹。   杜簿安笑了:“我还没取,先叫小猫吧。”   你明明叫了乖乖。   宣止轻轻地喵,他不是很喜欢这个称呼,但他还是伏低了身子,喉咙里不自觉开始咕噜。   秦礼遥摄像头拉进:“它在踩奶。”男大学生一颗心在小猫面前化得干干净净。   杜簿安筷子头轻点小猫鼻子,宣止歪头,筷子头就顺着它的额头绕过耳朵,描绘了小半张的脸。   “喵。”   “别撒娇。”杜簿安制止。   别骗人。   宣止看得清清楚楚,你明明在笑。   杜簿安吃完抱猫离去,宣止这次没站在他的肩膀,老老实实窝在怀里,它留意着天色,靠近宿舍区的时候,它用头撞了撞杜簿安。   我得去找伯医生啦。   怀里的猫毛刚有了些温度,小猫又起了自己的心思。   杜簿安单手蒙住猫眼:“别乱动。”   被剥夺了光明,小猫不慌不忙舔杜簿安手心。   很痒,杜簿安弹猫头。   宣止亮出利齿:当真不敢咬你?   杜簿安颠了颠小猫,调整角度,整个猫头和不听话的四肢都封印在怀里了。   秦礼遥还举着手机:“它想走?”   杜簿安:“嗯。”   秦礼遥建议:“你这样按它会不会不舒服?”   杜簿安:“回宿舍就放开。”   宣止费劲力气终于挣扎出一个猫头,区区一只头,杜簿安没在意。   小猫看天看地,伸长脖子看秦礼遥,颇具镜头感地追逐镜头,最后抬头亲吻杜簿安的脸颊。   亲吻。   明明只是一只猫,杜簿安脑海里却跳出这样一个词。   这个吻目的明确,像羽毛一样轻,湿漉漉的鼻头从脸颊划过。   它又亲了一下。   小猫的耳尖抵在杜簿安眼角,他曾经摸过无数次的聪明毛与他的下眼睑亲密接触。   杜簿安垂下眼睛看它,这个角度看不到小猫的脸,只能看到它被晚风吹起的绒毛。   几乎是同时,小猫挣脱了微微松掉的牢笼,一跃而出,落地就消失在灌木丛中。   宣止得了自由,他跑得飞快,也许就是因为飞速的奔跑,他的心脏鼓噪轰鸣。   伯医生就要离开了。   “喵——”   伯医生,救救幼崽。   杜簿安回到宿舍后径直上了床,还拉了床帘。   张仰青和木林还没回来,秦礼遥对着空阔的宿舍靠在柜子上刷手机,他拍了三四十张小猫的照片,一一放大挑选,留下十几张比较合心意的。   刷着照片,怀里却空荡,秦礼遥瞬间理解上次杜簿安为什么情绪不高了。   猫毛似乎还留在他的眼睛里,有些痒,秦礼遥揉眼睛,对着床上问:“照片发你吗?”   宿舍一片寂静,良久后,床上传来闷闷的回应。   “发。” 第十章   通往家属院的门需要门禁卡,它驾轻就熟地拐到围栏处,围栏挡得住学生,挡不住小猫,细细瘦瘦一条呲溜一下就进去了。   伯医生和主人住在A大家属院,但伯医生在家属院还有另一处房产。   他的工作室。   伯医生表面上是一位宠物医生,实际上从事着一些无法同人类解释的工作,他需要一个地方用来与客户联络,为了方便,伯医生在A大家属院租赁了一处房产,定作工作室,每晚固定时间前来与客户会面。   今日已晚,宣止眼睁睁看着属于工作室的那盏灯灭掉,小猫一个急刹车弯道漂移进入单元楼道,嘶声力竭。   “喵——”   老小区隔音不好,二楼襁褓里的婴儿当场哭了,穿透力比猫叫还要强。   捏了法诀正准备离开的伯医生指尖光芒立时散了一半,他打开防盗门,抱胸等在门口,看白色小猫低眉顺眼地攀上楼梯。   伯医生身量要比防盗门高,屋内的灯都已经熄了,楼道在婴儿的哭闹声里明明暗暗,闪烁中只看得到庞大的黑影立在门外,宣止加快脚步,钻进工作室。   黑暗里,宣止变回人形,第一时间去摸灯。   “猫还怕黑。”伯医生低头进门。他还是那副打扮,黑色外搭,白色内搭,胸口挂黄色狗头徽章,算是经典皮肤。   宣止喘着气:“伯医生,幼……”   “歇口气,”伯医生不着急,夏女士今天出门和朋友聚餐,他留在家里的假身体睡多久都没人管。“怎么来工作室了,之前不是还说再也不踏进这里一步?”   宣止刚刚化形那段时间对自身和人类世界一无所知,伯医生把他叼来这里,狠狠教育了一周左右才放了出去。流浪惯了无拘无束的小猫久违地又被困回空间有限的房子,上蹿下跳挣扎嚎叫,毛都掉了一层,临走前放下狠话,永远不会回来。   “伯医生,好多幼崽被扔掉了,昨天……今天,又多了。”   “怎么回事?不用着急,慢点说。”   宣止熟门熟路地去抽饮水机柜里的一次性纸杯,被伯医生捏住手腕:“跑了一路,等会再喝。”   被伯医生捏住的感觉和被杜簿安捏住又不一样,后者是不由自主,是被掌控,前者则有些毛骨悚然。伯恩山本就是大型犬,变换为人之后体型也略大,宣止无论是猫形还是人形,被伯医生管教时都有一种遭遇天敌的小动物的危机感。   “有人丢猫!”宣止义愤填膺。   伯医生拧眉:“谁?”   “不知道,我没看见。”宣止回忆着,“学校这两天多了不少幼崽,好小,比我刚到……家时还要小。”他含糊带过那些不快的回忆。   “今天又丢了一窝小猫,有好多人,学校外面的人,她们混进来,还带了两箱小猫吃的东西,但是好小,伯医生,它们只有我的手掌大。”宣止举起手掌试图生动地比出个长短。   “没有母猫照顾,幼崽在外面很难活下来。”伯医生沉吟。   “学校里没有母猫待产,伯医生,到底怎么回事?”   伯医生没有断言:“我去查查。”   “幼崽已经死掉一批了,学校养不了这么多猫,幼崽会死,我们也会挨饿。”这也是宣止寻求帮助的原因之一,“学校里的猫越来越多,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迁来的,很多我都叫不上名字,除了食堂那边,很多猫有时候都会挨饿。”   伯医生看了他一眼:“你也挨饿了吗?”   宣止顿住,没回答,干巴巴眨了眨眼。   “下次没东西吃来找我。”伯医生揉他的头。   “嗯。”宣止囫囵应声。   伯医生又问:“有多少幼崽?”   遗弃幼崽的人从不同的校门混入,遗弃的地方也不尽相同,校外的爱心人士把它们尽可能聚在了一起,宣止自己也叼来了不少,他数过,“快三十只。”   “这个趋势,还会更多。”伯医生心知肚明。   “怎么办伯医生,”宣止瞪大了眼睛,“我是公猫。”   伯医生笑得很开怀。   “你是母猫也救不了这么多小猫。不用着急,一会我们先把几只体弱撑不住的送到工作室,我不能一直在这儿,也顾不了这么多,那边有人留了食物,崽子们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这几天路过的母猫说不定也能叼走几只,剩下的你先看顾几天,我来想办法。”   “好。”宣止红了脸,小声嘀咕,“别笑了。”   他们拢共带回了六七只虚弱的猫崽,其中一只黑白花是偷渡的,它扒住宣止的裤脚,两三下爬到膝盖,在雪白的裤子上抓了好几道泥土爪印。宣止气愤跺脚,猫崽下滑到脚踝,横在鞋面上,被伯医生捏住后颈皮提溜起来。   比拎宣止还容易。   伯医生晃动黑白花,黑白花的眼睛已经挣开了,在黑夜里散出绿色的光。   “开了点灵智。”接下来就要靠机缘了。   宣止看不出这些,他没什么追求,化形之后懒散度日,全靠同行救济。黑白花也本能感觉到精怪强大的气息,叫得凄惨。   伯医生吓到它了。   宣止把它从解救下来,捧在手里,惊叹道:“它怎么这么大!”   黑白花身体强壮,比同窝的猫崽大上一圈,也像是短了吃食,还能在伯医生手里自己荡出秋千。   它不在拟定的救济范围里,宣止头一次见到未化形只开灵智的小猫,左右手捏了个新鲜就放回了地上。   伯医生沉默半晌,决定给这小东西一个机会:“带上吧,好容易开了灵智,别死了。”   伯医生单手拎着一袋子叽叽叫的猫崽,工作室没储备幼猫的食物,他在爱心人士留下的物资里抓了两瓶幼猫专用奶,单手连着装猫的袋子一起提了,另一只手同宣止挥了挥算是告别。   宣止翻查了剩余的物资,基本都是奶和幼猫专用猫粮,很营养,但长不出手的幼猫根本无法打开包装,也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安排了人定时回来喂猫。   还好我有手。   他炫耀地把五根指头展示给猫崽看。   宣止今晚没回宿舍,他变回猫身在猫崽中间趴好,下腹很快横七竖八钻了几只进来取暖。   宣止眺望宿舍方向,不知道校花今晚会不会找它。   应该不会,流浪猫之间的友谊没有这么坚固。它低头把几只叠在身下的排列整齐。   硌到我了。   宣止第二天被猫崽咬醒,猫崽仍旧妄图从他身下吸取并不存在的东西。   喂猫之前,宣止混进最近的教学楼寻了个厕所变成人形,再奔回来拧盒子。他出于好奇,先替猫崽们尝了尝味道,可惜吃惯了添加剂的宣止只觉得寡淡。   他对幼猫的食量没有概念,先倒了半盆试水,看猫崽哄抢干净,再补了半盆,顷刻间盆底又空得发光。   宣止戳猫崽臌胀的肚子:“……”   幼猫不知饥饱,只要有食物统统塞进嘴巴里。   “乖乖,别吃了,我晚上再来看你们。”宣止愣住,想了想,“不行,你们可不能叫乖乖。”   “什么不能?”   “因为那是——”声音很熟悉,宣止及时住口,扭头回望,“杜簿安?”   杜簿安扶稳受了惊吓险些摔倒的宣止:“小学长,小心。”   “又见面了,”杜簿安勾起嘴角,“还记得我。”   宣止有些尴尬地站稳:“不用扶。”猫怎么可能会摔倒。   宣止手里还握着空奶瓶,杜簿安问:“来看猫?”   宣止在脑内系统性过了一遍自己编过的胡话:“嗯。”他拧好瓶盖,对准垃圾桶投篮,“路过看到,怕它们活不下去。”   他反问:“你怎么在这儿?”   杜簿安摇动手机,手机还未息屏,强光直射下有些失真。宣止瞳孔逐渐尖细,看清了杜簿安的屏幕。   是照相机。   杜簿安:“来拍几张证件照,给它们找找领养。”   小学长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欲言又止:“你不打算领养它们吗?”   杜簿安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一只歪着头的白色小猫:“不了,我有猫了。”   小学长的眼神更奇怪了:“你已经养猫了?”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情绪,发现正在犹豫是否购买的心仪商品已售空的惋惜和愤慨。   杜簿安摇头:“准备养。”   宣止松了口气,嘴角都露出几分笑意,他上前几步捡起投空的奶瓶,亲手扔进垃圾桶里,“你喜欢猫吗?”   宣止问得状似漫不经心,这几乎显而易见,如果不喜欢猫,杜簿安也不会为小猫找领养,更不会计划养猫。但他还是要问这么一句,只是想听那句既定的答案亲口从杜簿安嘴里说出来。   杜簿安没有贸然回答。   宣止近距离二度投篮成功,手臂就着投篮后的弧度放松摇摆,嘴边还有笑,他们身后就是成群的猫崽。   杜簿安盯着他瞧。   宣止的问题没什么营养,但这是相识以来向他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小学长第一次对他感兴趣。   杜簿安喉结滑动:“不,我不喜欢猫。”   宣止正美滋滋等夸,闻言整只猫凝固住。   你……不是说过喜欢我吗?   他默背三遍“宣止”的人设,才吞下滔天的愤怒,忍住当庭对质的冲动:“你!”   小猫气到发抖,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淬金,几近燃烧。   小学长是真的很喜欢猫。   杜簿安失笑,马上去哄:“之前对猫没太大的兴趣,最近突然和学校里一只猫频频偶遇,突然才觉得养一只猫似乎也能满足我的需求。”   宣止一身的火焰刹那熄灭,手足无措:“什么意思……”   “它的眼睛和你一样,也是金色的。”杜簿安深深凝视宣止的眼睛。小学长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如火的金在三言两语之间凝固在璀璨的眸子里,似乎炸出了漂亮的烟花。   “小学长直接问我喜不喜欢猫,那我给不出确定的答案,但我能告诉小学长,我现在看它们,确实是比之前可爱几分。” 第十一章   “所以你才会来给它们找领养?”宣止喃喃。   杜簿安只是笑了笑,剩下的不必再说。   方才的剖白七分真实,三分试探,单听来却十足轻佻。如果他只是信口胡说,根本没有见过什么金眼小猫,就是在明晃晃地对小学长传递暧昧信号。   木林的话有理,小骗子看着单纯,或许根本没往这方面想,杜簿安早早试探,不会勉强直男。   宣止没有如同杜簿安预想的一般了然后尴尬躲闪,看起来也并非毫无察觉,小学长漂亮的眉头皱在一起,脸颊渐渐染了一层淡淡的红。   光听声音,是极富有情感的夸赞:“杜簿安,你人真好。”   杜簿安第二次得到了宣止发来的好人卡。   他信了杜簿安关于金眼睛小猫的说辞。   惯会骗人的小骗子反倒一直单纯地对自己随口说出的话深信不疑,杜簿安摇摇头,不知是否该笑。   “要不要一起来给它们拍照?”他问。   可是伯医生已经在想办法了。   杜簿安只是普通人类,宣止相信幼崽在伯医生那里能够得到更好的照顾。   宣止不忍浇灭他的热情,小猫咪平等地关爱每个对猫释放善意的人类。   五颜六色的团子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杜簿安揪出一只猫崽。宣止被杜簿安抱过,没多留意,杜簿安手法很好,抱猫很舒服的,他知道。   他还在考虑幼崽的去留。   他考虑不出个所以然,等他回过神来,被杜簿安抱猫的手法惊到了。他下手随意,力道也没收住,手下的猫崽叽叽痛叫。   他制止杜簿安:“小猫不能这么抱,你太大力了。轻一点,轻一点它就不挣扎了。”   杜簿安按照他的指示调整姿势,奈何小猫已经记住了他的手法和味道,扭动得愈发厉害。杜簿安固定住它,露出猫崽的脸和一些标志性的特征,他分身乏术,求助宣止:“帮我拍一张,一会发给我。”   宣止假意寻找,全身上下摸了一遍,熟练地作恍然震惊状:“啊,没带手机。”   杜簿安别有意味看了他一眼:“你抱着,我来拍。”   “哦哦,好。”宣止接过猫崽,猫崽换到宣止手上立刻变得乖巧,宣止只是虚虚托住他们,猫崽就温顺地窝在他怀里。   杜簿安凑近了拍:“它们更喜欢你。”   “嗯。”在他腹下团了一晚,很难不培养出感情。   宣止仍是一身白色,他抱着猫崽面向太阳,是天然的打光板,小猫还未流浪太久,身上不脏,打过光后都能显出几分娇憨。   杜簿安挑着小猫最好看的角度拍,宣止比他矮上一头,杜簿安跪在地上,弯着腰。   宣止自上而下观察他专注的眼神。杜簿安眼睫毛很长,此时它们迎着光,杜簿安的眼珠在光线下就偏淡。但宣止知道,他的眼睛在黑夜里会黑得有点吓人。   他又瞟到自己的白衣白裤,出神地琢磨,确实很显眼,杜簿安是不是很远就看到自己了?他是不是该和伯医生学一些化形法决,把一身白伪装起来,至少不要这么醒目。   可是伯医生自己也还穿着黑白黄。   “我看看。”两人拍完猫崽,席地而坐,头挨着头从照片里挑出最好看的几张。宣止盘着腿,猫崽又爬过来挤在他腿弯里。   杜簿安数猫崽,和昨天的记忆对比,肯定道:“少了几只,我昨天看到的猫要比今天的多。”   “有人带走收养了吧。”宣止暗戳戳邀功,“少的那几只好像都是比较虚弱的,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   杜簿安附和:“也有可能,学校有很多人喜欢养猫。”   宣止笑容微微凝了凝:“嗯。”   他左右滑动照片,一张也不想删,这是他第一次救助同类,昨夜和小猫挤在一起时,还在月光下偷偷给它们取了名字。   他也想留一些照片存作纪念。   可惜他没有手机。   他不舍地把手机还给杜簿安:“你打算怎么找领养?找谁领养?在学校里找吗?”   “先看看同城领养吧。”杜簿安说,“家里养过猫的优先。”   宣止赞同,他摸幼崽的头,翻来覆去还是一句话:“杜簿安,你人真好。”   杜簿安失笑:“你在给我发好人卡吗?”   宣止茫然:“什么是好人卡。”   杜簿安判断不出宣止是不是真的在装,这张脸的迷惑性太大了,他反夸回去:“你也是个好人。”   宣止耳朵都要竖起来了,他把这句当做自己昨夜辛苦了一晚的嘉奖,宣止越来越喜欢和他相处了。即便杜簿安什么都不知道,他还是能让宣止心花怒放。   宣止迫不及待,这话问得突兀:“你是真的诚心要养猫吗?”   小骗子突然转换的话题没头没尾,杜簿安不语,思索宣止是什么意思,他当宣止是在借着之前的养猫问题在打机锋。杜簿安只用温柔的眼神看着这小骗子:“那要看猫的想法。”   “猫的想法重要吗?”宣止手里猫崽抛来抛去,“它们这么小,随便一个人都能带走它们,难道不是人在选择猫?”   “可是我喜欢的猫听得懂人话,他很聪明。”杜簿安接过宣止手里的猫崽,“这种事情难道不该是双向选择?”   “它不聪明,它笨得很。”宣止夺回猫崽,杜绝他的三心二意,“你不是要养猫了,就不要抱其他小猫了。”   宣止继续探听:“你想养几只呀?”   杜簿安讶异地看他:“什么?”   “不准备多养几只吗?你不怕猫孤单吗?”   杜簿安气恼,伸手按在宣止头上,力道比撸猫重不了多少。他难道长着一张风流的脸?   “你都在想什么?”   头发乱了,人形不好梳理,宣止索性不去管,他把小猫顶在头上:“你准备什么时候养猫。”   小骗子怪有礼貌,杜簿安大方承诺:“猫如果想被养,难道不会主动来找我?以前经常听说有小猫主动碰瓷,小学长,你说这算不算猫选人?”   宣止没听说过,不过他试想了一下场景,代入了,于是肯定杜簿安的说法:“算。你说的对。”   猫崽的证件照是由杜簿安挑选的,宣止删起来瞻前顾后,杜簿安对猫崽没什么情感基础,三分钟后就单独建好了相册,把二十多张照片都存到一起。   自认彼此心知肚明,杜簿安站起身,回头问:“那现在呢?带手机了吗?”   脑子不好。   小猫给这人类记上一笔,刚说过的事情也能忘记,以后可别忘了给猫添粮。   宣止很认真帮他加固印象:“没带啊,我刚刚不是和你说过了吗?”   杜簿安不满意这个答案,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他问:“今天什么时候回X大?”   小猫刚温习过自己的人设,还记得X大是自己认下的学校:“嗯,再呆一会。”考虑到杜簿安的病情,他还想再观察观察。   宣止问:“我可以和你一起吗?”   一个巴掌一个甜枣。   杜簿安眯起眼,好熟练的小骗子。   他们沿着校园小路漫无目的地前行,杜簿安决定敲打敲打这位爱说谎的小学长:“X大被扔掉的小猫多吗?”   对邻校情况一无所知的宣止表情茫然,接踵而来的是忧虑。   X大?X大也被扔了幼崽?   杜簿安将他的表情变化收在眼底:“X大的猫也是小学长在管吗?”   宣止琢磨着晚上还要和伯医生查证X大是否还有幼崽的事,恍惚回答:“嗯,是。”   “小学长也找了领养?有没有联系方式介绍给我?”   宣止支支吾吾:“朋友,朋友在找。”   “那就是还没找到领养人?”杜簿安止住脚步。   “宣止。”   宣止坠在他身后,身形一顿,很少听到杜簿安这么正式地叫他的名字:“嗯?”   “怎么不关心X大的猫,先来了我们A大?”   小骗子的脑子又锈住了,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宣止总是无法第一时间回答他提出的问题,停顿时间长到可疑。小骗子思考问题的样子却格外专心,杜簿安觉得自己甚至能够感知到他思考的过程。   称不上是合格的骗子,只能说是可爱的骗子。   他有意为难,不为小猫提词,导致小猫足足思考了一分钟。   “因为朋友在管了。”   勉强不算蹩脚,杜簿安笑着点头。   学校西门近在咫尺,西门不是正门,外面是条窄小的柳荫路,再走几步,道路两侧便都是小吃车,是A大著名的美食街。   作为整个校园地盘感最弱的猫,他平日里到处乱逛,一般却也不出校门,避着这些小吃街走。   毕竟他没有钱。   还不到用餐高峰期,也有学生零零散散路过,摊主为了即将到来的午高峰提前预热食材,热锅,炸肠,摊饼,飘香一路。   宣止鼻子天生的灵,还未出门就闻到了味道,他肚子饿了。一觉睡到自然醒,睡醒后只偷了幼崽的一口奶,小猫咪闻不得这么香。   他该和杜簿安说再见了,离开前小猫惦念着杜簿安的脑子:“杜簿安,你还记得我没带手机吗?”   摊主倒油翻饼撒料,铁铲子刮得锅底咔咔响,成型的酱香饼出锅被均分成块,码在一边。   杜簿安看着宣止都直了的眼睛,哪里听不懂暗示,他体贴地问:“吃吗?”   宣止眼睛瞬间就亮了。   杜簿安真是个好人! 第十二章   一小份酱香饼被盛进小盒子里,盒边插了两根棍。没人为宣止示范吃法,小猫无师自通就能用小棍挑着饼吃。   酱香咸甜,又是宣止没尝试过的味道。他用棍叠了五块饼,一口气送进嘴里。   “慢点吃。”杜簿安叮嘱,他看了看时间,现在才过十点半,宣止狼吞虎咽,他关心道:“早上没吃吗?”   宣止摇头。   手捧大小的一盒只够宣止垫垫肚子,他们进到小吃街内部,宣止看到了新品种的没吃过的鱼。摊主把面糊摊在一个个手指宽的圆洞里,里面塞进鱿鱼足,炸成圆球,上面抹酱,还要撒上一层木鱼花。   木鱼花是可选项,每做出一份,老板都会问一遍:“木鱼花要不?”   宣止就是被这一声吸引。   木鱼花,是鱼味还是花味?   宣止两样都吃过,他很想评鉴一番。   他余光瞥杜簿安,杜簿安还是一副大方至极的模样,没有露出丝毫不耐。宣止叫了一份:“老板,来一份,一小份就够了。”   六颗章鱼小丸子崭新出锅,杜簿安接过宣止吃空的饼盒,替他拎着。宣止没等老板问,抢先回答:“要,都要。”   “什么酱?”   宣止不会挑,宣止会抄:“和前面那个姐姐一样的就好。”   老板挤了黑椒和沙拉,封好盒盖:“要袋子不要?”   宣止摇头摆手,迫不及待接过小丸子。   味道有点怪。严格来说是和宣止的想象不符,章鱼木鱼花两个鱼字,但小猫没吃出鱼味,也没吃出花味。   也不难吃,宣止很喜欢吃焦焦脆脆的食物,老板手艺很好,丸子外酥里嫩,最后两颗,小猫串成了串,递到杜簿安嘴边。   “尝尝?”   小学长眼睛亮晶晶的,像猫。   杜簿安欣然接受投喂,长大后第一次有人想喂他吃东西。他吃的不是丸子,是他阶段性的成果。   见杜簿安也吃了,宣止放下心理负担,牵头引路,停在了荷叶饼前。小吃街很长,宣止才逛了个头,杜簿安手里已经攒了两袋垃圾。   鉴于上次宣止在食堂的壮举,杜簿安倒不担心他会撑到,他只是颇为好奇:“真有这么好吃?”   该诚实的时候宣止一点也不含糊:“我没吃过,之前他们都不让我吃。”   他说的是事实,他还是家养猫的时候,前主人经常点外卖,它没少抢食,可惜抢不过。但那时他还没有产生灵智,只是普普通通的小猫,说不准吃了真的会死。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变成人了,伯医生说他们幻化的人形在生理结构上与人类一模一样。   杜簿安自行理解,有些家长对孩子饮食管理确实比较严格,不允许吃路边摊。小骗子自称学长,出来上学这么多年还没吃过这些违禁品,除非真的是乖乖宝……   他看着乖乖宝此时正捧着被家长定义的垃圾食品大快朵颐。   杜簿安好笑,大一新生还想要装学长,小骗子露出狐狸尾巴了。   思及父母,杜簿安心头那点笑意又渐渐淡了。   宣止在等他的荷叶饼,这家比较火,已经开始排队了。老板一口气炒了三四份的土豆丝,宣止要排到下一锅。   “你父母知道吗?”   杜簿安声音不大,旁人听不见,宣止反应了一下才能听出杜簿安是在和自己说话,他反思自己是不是看炒饼料太过入迷。   我父母?宣止:“知道什么?”   大庭广众,杜簿安简短提示:“性向。”   什么象?大象?   小猫听不明白,不过这题还挺好回答,宣止没有家,他对自己的父母也没有印象,还能回想起来的猫生首个记忆点是有关于他的前主人,他的生命是从被前主人带回家开始的。   他现在已经是个成熟的猫妖了,他的父母如果还活着,也是两只平凡的老猫,根本听不懂他说的话。   “不知道啊。”   杜簿安:“你打算和他们说吗?”   小猫脸上没有悲伤的神色,他平淡地告知杜簿安:“说不了啊,我找不到我爸妈。”   杜簿安沉默:“什么时候的事?”   “我出生以后啊。”小猫回答地理所应当。   小骗子还是个孤儿,杜簿安垂下眼睛。   被问了这么多,宣止只是礼尚往来:“你呢?”   “也不在了。”杜簿安说。   宣止没什么人类的情感,他的荷叶饼好了,加了肉排,他捧着热乎乎的饼,打算让杜簿安吃第一口。   他怕他吃完就剩不下什么了。   “吃吗?”   骗术蹩脚,安慰也蹩脚。到底是个有温度的小骗子,杜簿安胸口还是涌起暖流。   他狠狠咬了一大口,专门看宣止心疼得皱眉。他主动牵上宣止的手腕:“往前走走,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他们点了一兜子烤串,宣止照例还是半兜的鱼丸,另外半兜都是肉。   杜簿安问:“你家里现在还有别人吗?”   宣止第一个想到的是伯医生,可伯医生有自己的家,不过宣止还是决定征用一下。   “有一个,叔叔。”   宣止回味他短暂的猫生,盘点整个A大。校花应该也算,那是他的睡觉搭子。它对宣止好,宣止也不计较校花听不懂人话,按照年龄来算,宣止说:“还有一个哥哥。”   小吃街摆摊的不只有手艺人,还有学生,几个女生批发了手工小蛋糕,在拐角处的小推车上售卖。蛋糕外表花里花哨色彩鲜艳。   宣止不怎么在乎色彩,他嗅觉灵敏,在烟熏火燎的小吃街也能精准捕捉到蛋糕甜甜的香气。   “杜簿安,我想要那个。”   他指着一块提拉米苏,表面淋了可可粉,偏巧是个爱心的形状,杜簿安心领神会,马上给他买到手,郑重其事交到宣止手里。   杜簿安给他拆勺子:“还给我吃吗?”   宣止点头,你要我就给,校园猫从不小气。   宣止凭实力选的最甜的一块,杜簿安齁了个半死,抿着嘴角的奶油半晌说不出来话。   宣止幸福地眯眼,小猫也喜欢吃甜食。   “A大真好吃。”他感叹道。   “这就是你最近常来A大的原因?”   宣止半真半假,自由发挥:“一部分原因吧,我平时没事哪里都逛,”这是实话,“而且不是答应了你,还要来和你打招呼的吗?”无论人形猫形他都做到了,这是历史性的进步,之前他可是孤僻小猫,见人就跑。   嘴里人工糖精还没化开,又遭甜言蜜语,杜簿安很好奇,小骗子是不是天天吃糖才会这么甜。   他们把小吃街从头到尾犁了一遍,在街尾找到了垃圾桶,杜簿安终于卸下重担。   宣止眉头一紧:“杜簿安。”   “杜簿安。”他又叫。   宣止面色痛苦,半弯起腰:“我好像有点不舒服,肚子好疼。”   “吃坏了?”杜簿安紧张,带着他往墙边靠,他环视一周,附近没有药店,“想上厕所吗?”   “不是,不想去。呕——”宣止扶着墙面,干呕不止。   每只猫咪都对呕吐习以为常,它们平时就会靠呕吐来排出体内积攒的毛球。但宣止发誓,这是他最痛苦的一次呕吐,他什么都吐不出来,脚下发虚,身上也发虚,全身都在冒汗。   从健康小猫到病重小猫只在一瞬间。   不会真的不能吃人类的食物吧?   宣止心头也开始虚了,他追根溯源,自己之前吃食堂也没出现什么问题,最重要的是,刚化形后被伯医生捡走的那段时间,伯医生为他恶补了好一段人类精怪百科,并没有提到精怪不能吃人类的食物,如果不能,伯医生一定婆婆妈妈地单独拿出来叮嘱才对。   腹部绞痛,宣止眼带泪痕,面无人色,怎么办啊?   “去医院。”杜簿安拽着宣止,上街拦车。   妖精能去人类的医院吗?宣止内心挣扎了一瞬。   伯医生没叮嘱,应该能。   小猫第一次坐车,窗外景物飞速后退,刺激得很。他还是吐不出来,甚至有点晕车,趴在杜簿安腿上吧嗒吧嗒掉眼泪。   司机看他时不时干呕,担忧地问:“怎么了这是?”   杜簿安拍宣止后背,给他顺气,没什么作用,图个安慰:“没事,吐不出来,不会弄脏车的。”   司机讪讪转回头,一脚踩爆油门:“三院不远,我快点开,弟弟坚持一下啊。”   挂了急诊,坐诊的是个女医生。   “怎么了这是?”   宣止一身白,反倒衬得自己更加虚弱,在杜簿安怀里缩成小小一团,抬着汗湿的脸,像个鬼。   “肚子疼,一直想吐,吐不出来。”杜簿安扶着人坐下,交代病情。   女医生直接问:“吃了什么?”   杜簿安实在想不起来:“路上随便买了些。”   “一些?”女医生捕捉到关键词。   宣止虚弱,宣止如数家珍:“小蛋糕,烤地瓜,烤梨,烧烤,辣烤小土豆,章鱼小丸子,荷叶饼,拇指生煎包,还有一个冰淇淋。”   女医生记录病情的笔停下了,她面无表情地飞了张单子。   “挂个水。”   猫能挂人类的水吗?   伯医生没说,应该能吧。   宣止还是想吐,肚子拧着劲儿地疼,他这辈子没这么疼过,眼泪掉过了,他现在也不想哭了,就是觉得自己要死了。   他都想坦白了,他想让杜簿安叫伯医生来给他收尸,到时候尸体突然变猫了,场面怪不好看的。变人的秘密也只有杜簿安知道,杜簿安人挺好的,肯定不会往外传,实在不行还有伯医生兜着……   伯医生一定会揍他的。宣止又想哭了。   伯医生揍家里的比格可狠了。   “杜簿安……”   杜簿安在自责,小孩家里不让吃地摊也是有道理的,宣止肠胃太脆了,食堂干净没什么问题,跑到外面胡吃海塞铁定出事。   “怪我,我的错。”他握着宣止输液的手,宣止浑身上下哪里都白,之前是莹白,现在是苍白,两只手冰凉,杜簿安给他握着输液管,让打进去的药别太冷。   两瓶药下去,宣止疼睡着了,杜簿安擦他残余的泪痕。   护士来拔针,宣止又疼醒了。   小猫天生对针头敏感,乖乖坐在这儿挂了两个小时的水,宣止自认已经是猫界楷模。   “好点了吗?”杜簿安细声细气。   宣止感受了一下,没什么变化,呕吐症状轻了些,还是疼,或许是适应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杜簿安,多少钱啊。”   他声音嘶哑,杜簿安听着心疼:“没多少钱。”   我欠了你好多钱啊。   宣止恍恍惚惚,靠在他肩膀,杜簿安按着他手背的止血贴:“感觉怎么样?”   宣止有了精神气:“好不少了。”   他问出了那个问题,杜簿安期待已久的问题:“杜簿安,你的电话是多少啊?”   杜簿安低声报了一串数字。   小猫头昏脑涨,可背不下来这么长一串,他摇头,不用说话杜簿安就理解了:“我去找护士要纸笔。”   宣止还是摇头,他嫌纸条沉。他给杜簿安背出另一串早早记好的电话:“你记这个,记得给我打电话。”   他又想起来一件事:“把幼崽的照片发我,我好想要。” 第十三章   宣止选择把伯医生的电话供出去。   伯医生大部分时间都要待在家里,电话留在工作室,日常静音,客户一般靠发信息提前预约。   杜簿安记下号码,填写联系人姓名时避开了宣止。存好后,杜簿安第一时间拨出了电话。   宣止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漫长的滴声响过,杜簿安挂断:“我的号码。”   “嗯。”宣止一头冷汗,祈祷伯医生没听到响铃,也千万别打回来。   他蹦下椅子,肚腹中又是翻江倒海,人类的药剂显然对他没什么用,好在病情也并未恶化。宣止忍住呕吐的欲望,示意自己好了。   “我们走吧,我想回去躺会。”   杜簿安扶他走出医院:“我送你回X大。”   我连X大在哪都不知道,小猫绝望。   破绽不能露,宣止坚强摆手,客气拒绝:“不用麻烦你了杜簿安,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杜簿安松了手,宣止身子晃了晃,凭借猫类与生俱来的平衡感,稳住了。   “我就说我没事吧?”他洋洋得意。   “脸还白着呢。”杜簿安捏他的脸,勉强留下一个红印,没多久就散了。   宣止有话说:“我生下来就白。”   杜簿安笑了:“还总穿白衣服,这么爱吃,也不怕崩上油点。”   宣止迅速反省:“我以后不吃了,绝对不吃了。”   “以后少吃路边摊。”杜簿安强调。   小骗子脸色确实还差,精神状态好了不少,他不要杜簿安扶,杜簿安只能紧紧跟在他后面。   小骗子眼睛又在转,他想甩掉自己,吃了一条街的时候倒没见这么客气。   “杜簿安,真的谢谢你,真的真的不用送了,我可以自己回去的,你下午是不是有课。”   有课。   张仰青一小时前发来悲报,他时运不济,老师点名,已经被记了。   杜簿安叹了口气:“没课。A大和X大不远,只是顺路,不麻烦。”他顿了顿,“还是你想和我回A大?”   宣止眼睛亮了亮,片刻又恢复黯淡。   回A大,这也太假了。   宣止偏过脑袋,只给杜簿安留下小半张侧脸,那杜簿安就专注地盯着他这小半张脸:“A大,还是X大?”   宣止五官都拧在一起,挣扎地显而易见,最终理智战胜了情感:“X大吧。你送我到校门口就好了,我自己走。”   他猛然回头,杜簿安的脸看上去又显得有些阴沉,原来不在晚上,杜簿安的眼睛也会这么黑。   宣止和上次一样怕:“怎、怎么了?你不舒服吗杜簿安?”   宣止踮起脚去摸杜簿安的额头,他自己双手冰凉,手下自然滚烫一片:“你是不是发烧了杜簿安?”   “没发烧。”杜簿安攥住乱动的手指,圈进掌心,这次他们真的牵上了手,他牵着宣止走到街上打车,对司机师傅说:“A大停一下,然后去X大。”   上车后,杜簿安还牵着他,司机从后视镜频频偷窥,两个男生就这么牵着上来,话也不说,冷着脸的那个看着态度不好,牵得倒是紧。   “杜簿安?你是不是生气了?”宣止小心试探。   “没有。”宣止的手心有了点温度,杜簿安放开他,把药袋递过去,“这盒饭后吃,一次三片,一日三次。这盒一日两次,一次一片。”   他再度叮嘱:“以后少吃点,吃饱了不要硬撑,不要吃不干净的东西。”   这话有点耳熟,几个小时前,宣止也是这么管教流浪幼崽的。他腾得红了脸,胡乱点头:“知道了。”   车在A大停下,杜簿安下车前估摸着预支了车费,临走前,他单手拉开车门,别有深意地看着宣止,似乎在等着宣止和他一起下来。   宣止避开杜簿安仿若实质的目光,他惦记着还钱和幼崽照片:“记得联系我。”   “好。”杜簿安反手关门下车。   司机把车停在了A大的东门,这是正门,车道宽敞,起步很快。宣止张口想让师傅找个地方停一下,他要下车。然而后视镜里,杜簿安立在校门前,他还没走,目光灼灼看着宣止的车。   宣止反身跪坐,直到杜簿安凝成一个小小的点,再看周围景色,从未出过远门的小猫快要不认识了。   “师傅,师傅。”他拍打副驾,“就停这儿吧师傅。”   前面就是红绿灯,不方便停车,师傅出言开导这对儿难舍难分的小情侣别再折腾:“男朋友?你大爷我也不是那封建的人。是不是刚在一起?腻歪着呢?你俩离得又不远,赶明儿还能再见,这不拐个弯再走两条街就到了,车钱都付了,就别走回头路啦。”   宣止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也不懂这人类在说什么,他瞪着猫眼,固执道:“停车,我不去X大。”   “这儿不能停,要不等过了灯我给你靠个边。”   “就这儿!不能再往前了!”   出租路边悻悻停下,宣止火急火燎蹦下去,幸而及时叫停,未走太远,宣止摸着自己稀薄的方向感估摸着自己还能拐回去。   他拖着酸软的腿越走越远,越远越偏。   腹中还在翻滚,宣止寻了个角落变回猫形,没走两步,人形时怎么也吐不出的东西哇一声全吐出来了。   猫的肠胃要比人的脆弱,处理不适的方法也更为简单直接——吐。   人的肠胃增加了耐受性,遇到难啃的骨头总是想先尝试消化一下,确认实在解决不了才会将异物排出体内。   宣止由人变猫,吐得神清气爽。   它积食太多,身体里的东西一次排不干净,吐过一波,此时处于一个又虚又爽的状态。   再吐几次估计就没事了。小猫乐观地想。   四条猫腿左拐右撞,周边几条街让它溜了个遍,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看到了A大的校门。   它趴在校门前的石碑上,长尾巴对石头进行泄愤摔打。   这里是小南门,小猫在A大周围完整地绕了个圈。   天色已晚,比起去寻伯医生看病借手机,更为重要的是还在挨饿的幼崽。宣止和它们约定好了晚上见。   幼崽有没有饿到?   没有。   宣止身体还未恢复,跑不快。草坪前已经围了群学生。路灯已经亮起,宣止能够看清每个学生的脸。   杜簿安竟然也在,但喂食的不是他。路过的学生发现了幼崽,从早到晚,喂了好几波,箱子里的奶盒空了一大半。   宣止忧心忡忡,有它前车之鉴,它养的幼崽断不能重蹈覆辙。   小东西们肚子比它上午离开前还要大,好在求生本能还是抑制住了它们的食欲,现在它们拒绝进食,在学生的脚下乱爬。   它跳进包围圈,一只只扒拉着幼崽查看精神状况。   可别撑死了。   才探查了大半,身体突然腾空,宣止现在受不得这个,肚子立马有所响应,作势就要吐。   抱起它的是杜簿安,温驯的小白猫一反常态,剧烈挣扎踢踹,它可没收爪子,杜簿安手背手臂上刹时多了三四条长长的伤痕。小白猫重获自由,没多远脚步踉跄,哇一下吐了。   围观的学生瞬间散开。   “怎么回事?”   “这猫病了?”   “前几天看还好好的,能跑能跳的。”   医院挂水没让小猫尴尬,在杜簿安面前哭鼻子也没让小猫尴尬,围观的学生议论了几句,宣止恨不能把脸埋进土里,万分庆幸身上有毛,看不清它通红的脸。   杜簿安看都没看身上的伤口,蹲下去先检查小猫有无外伤。宣止被他翻来覆去地看,又是一阵恶心。   杜簿安没看到明显伤口,反手又把猫抱起,这次抱得更轻柔。   张仰青也在,他找围观的女生借了张纸,示意他注意伤口:“出血了。”   杜簿安忙着抱猫,这小白猫似乎真的能听懂人话,张仰青一开口,也看向他的伤口,瞅着还有点愧疚。   小猫断了挣扎,老实被抱,张仰青借来的纸巾还没派上用场,血迹已经被它一口口舔了。   张仰青尖叫着捂住杜簿安的伤口,用手把伤口和小猫隔绝开。   “别舔了我的祖宗!”   宣止收势不及,最后一口舔在了张仰青的手背。猫舌头倒刺刮人,张仰青痒得一抖,手上刮了一层淡粉色的唾液。   杜簿安伤口被舔反倒纹丝不动,抱猫就走。   “哪去?”张仰青跟着喊。   “回宿舍。可能只是一般的吐毛球,回去观察一下。”   “你真要养?”   小猫在自己怀里从未这么安分过,这次有戏,杜簿安心情不错。   “仰青,又流了,帮我擦一下。”   张仰青捏着纸凑近来看,血量不少,甚至染红了猫毛。   他刚敷上伤口,杜簿安皱眉:“擦猫。”   张仰青:“?”   早晚温差初见端倪,张仰青穿了夹克,宣止不大,塞进夹克刚好夹带进宿舍。杜簿安抱猫一口气爬了五楼,宣止认了认门牌,517。   宣止第二次进男生宿舍。杜簿安的宿舍打破了他对男生宿舍的印象,不脏不臭,反而和女生宿舍差不多。   让宣止印象最深的女生宿舍是11号楼的106,女生喂它的时候,宣止经常往宿舍里瞅。   杜簿安这里比106还要整洁。   杜簿安从衣柜挑了几件比较柔软的衣服铺在桌面上,把好奇张望的小猫往上一放。   秦礼遥柜子里常年备着药箱,杜簿安打了声招呼,拆开消毒水和绷带简单处理了下伤口。   再转过身来,小猫踩桌面扒阳台,抻着半个身子够到了杜簿安的花盆,一口叨掉盆边好几根幼苗,衔着窝回杜簿安粗制滥造的简易猫窝,抱草精神地兔子蹬。   张仰青目瞪口呆,头一次思考这盆在宿舍活了一个假期的草的品种:“班儿……你这盆不会是,猫薄荷?”   “嗯。” 第十四章   宣止后悔。   杜簿安宿舍里还有这种好东西?   要不要跟他走另说,它先考虑着,不耽误先他嗑两颗草。   张仰青围观小猫又蹬又踹,前翻后滚:“看着没病,挺精神的。”他忍住没说,好像有些过分活泼了。   木林去陪女朋友了,不在宿舍,张仰青和秦礼遥两人都没养过猫,更对花草没什么了解,看着小猫嗑草,新鲜得仿佛第一天发现宿舍里住了一头大象。   张仰青扒拉草叶,恍然顿悟:“它头些日子这么黏你,莫非是闻到你身上有猫薄荷的味道?”   秦礼遥:“你也住在宿舍,还在窗台的另一边,也没见有猫黏你。这草还认了主?味道专往班哥身上飘?”   秦礼遥说话好听,杜簿安很欣赏,合上药箱给人放回柜子里:“谢了。”   “也是。”张仰青再度提出设想,他不解道:“班儿,有这种神器,你怎么没早拿出来?你不是喜欢这猫,拔根草不就拐回来了?”   桌上小猫耳朵动了动,杜簿安帮它把嘴边咬烂的草茎捻下来。   “那它心不诚。”   张仰青奇了:“一只猫懂什么?”   杜簿安:“它不懂没关系,我懂。”   张仰青目睹过杜簿安母亲去世后的悲痛,那之后对他的生长环境也有些粗略的了解,杜簿安那点畸形的心态他心知肚明,但并不代表他能理解:“哪有那么多童话故事,别走死胡同了啊班儿。”   秦礼遥听不懂他们的哑谜,默不作声伸出一根手指戳小猫的脑壳。小猫在桌上团成了一只海螺,只有脑壳和后背是露着的,秦礼遥一根手指惊扰了嗑到混沌的猫,海螺电打般分解,扭成麻花朝地上摔。   秦礼遥慌忙用手去接,杜簿安先他一步,一把搂住猫放回桌上。   秦礼遥看得分明,不是杜簿安更快,是杜簿安不经思索。自己却对猫尚存警惕的心态,动作小心犹豫。   宣止整只猫懵懵的,还沉浸在猫薄荷带来的虚幻迷梦中,这一番遭遇神智归位。   猫醒了,猫的肠胃也醒了。   宣止不是不知羞耻的普通小猫,高于常猫的素质让它不能吐在杜簿安的桌子和衣服上,它伸头往下,对着地面吐了个爽。   小猫舒服了,眼中带泪,吐气急促,脑袋搁在爪垫上心虚地看着在场三人。   地面多了一摊,它自知做错了事,猫薄荷也不玩了,一脚踢开,表明认错的决心,就一双鸳鸯眼可怜巴巴盯着人,把心尖头那点怜悯狠狠地勾出来。   杜簿安大手摸了摸猫头以示安慰,抽了几张纸蹲下去收拾残局。宣止受了这一摸,心头化了层水。   曾经还是家养猫的时候,它不通人性,狠狠作过几次,换来气急的谩骂和为期几日的禁闭。它趴在笼子里,目光所及只有房间里来来回回的脚,有主人蹲下来短暂抚慰过它,也有主人不闻不问。   人类的记性总是比小猫好,小猫早已忘记的错误在人类的心里经年累出一笔账,总是要还的。   “咪咪,”秦礼遥平视小猫,一遍遍摸它的头。“还很难受吗?”   小猫吐出的东西难以辨认,他们没有经验,杜簿安坐下来,搜索“吐毛球”。软件搜索智能联想,“吐毛球和呕吐的区别”。   杜簿安点进去,里面的帖子不堪入目,都是猫的各种呕吐物,他面不改色地一个个点进去,对比小猫的症状。   好像都贴不上?   秦礼遥还在逗猫,桌上的猫恹恹的,情绪没有刚才嗑猫薄荷时高了,杜簿安把猫抱过来,放在腿上,从头到尾地摸。   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有点焦虑。   宣止不难受,它只是沉浸在过去和现实,有点感动,又带了些惶恐。它安安静静趴着,在杜簿安的手伸到头顶的时候,仰起头舔了舔。   “去医院吧。”杜簿安收了手机。   一呼百应,秦礼遥和张仰青都开始换衣服,杜簿安正在找人咨询附近哪家宠物医院靠谱。   宣止心头那点温情登时支离破碎。   它不是才从医院出来?   它准备跳下去,为杜簿安表演一下什么是健康活泼小猫咪。   杜簿安一掌薅回来,心口的焦急散了些,带了点笑:“你还真能听得懂话。”   “小孩儿都怕去医院。”张仰青理解。   你才是小孩儿,对学长尊敬点!   宣止上下翻滚,连打一套猫拳,在杜簿安的裤子上褪了一层的白毛。   宿舍没准备航空箱,带猫偷渡进入宿舍用的是张仰青的外套,外套沾了猫毛,一塌糊涂,现在搭在张仰青的椅背上,秦礼遥把外套拿起来打算二次使用。   张仰青单手压下他的动作,冲着他摇头:“不用,班儿有衣服。”   这边,杜簿安已经把猫裹成了个婴儿,兜帽盖住猫脸,弯腰换鞋:“走吧。”   宠物医院打车二十分钟。今天一天,宣止把猫生全部的车都坐完了。   杜簿安包得严实,只给小猫留出一颗头,宣止不敢用力挣扎,杜簿安胳膊上的血口触目惊心,宣止想来有些后怕。   宠物医院的院猫不怕人,窝在正在售卖的猫窝里公器私用,懒洋洋地抬了个眼。   “名字?品种?多大了?什么症状?”前台询问信息登记。   杜簿安:“没名字,流浪猫,呕吐,吐了两次。”   三个男生抱着猫拿着单子去找医生。   医生拆开衣服:“裹这么严实?这不是挺乖的?”   宣止确实乖,它已经好了大半,任医生也检查不出什么,它等着走完流程回去嗑草。   “是流浪猫?看着干净,才出来没多久吧?”医生确认宣止没有外伤,手指指腹在宣止肚子上左右按压。   被人类宠物医生诊治的感觉异常奇妙,医生的手不像A大的女孩子柔软,也没有杜簿安温柔。很硬,按下的部位别有章法,熟悉的呕吐欲又回来了。   宣止别头,吐了。   至此,今日中午在杜簿安身边骗吃骗喝的存货全部清空。   比起人类医生,宠物医生还是手法专业,有些用处。宣止糊里糊涂地想。   医生见惯了场面,还能打个趣:“挺好,不用做病情介绍了。”   宣止依旧保持了最基本的礼貌,吐在地上,它现在笃定地瘫,等着医生下结论回宿舍嗑草。   医生观察一阵,诊断如宣止所料,判断道:“没什么太大的毛病。”   杜簿安长舒一口气。   人类医院会照顾病人情绪,介绍一些尴尬的病情十足委婉,但宠物医院不会。   没人考虑小猫的自尊。   “学校的流浪猫经常会有很多学生乱喂东西,不过它消化看起来还不错,可能单纯就是吃多了。”医生说。   杜簿安一愣。   一猫一人病症相同,宣止不担心掉马,毕竟常人也不会往妖异方面联想。   但它的尊严遭受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打击。它又蜷成海螺,这次是死气沉沉的海螺。   医生:“呦,不好意思了?”   杜簿安反应过来,蒙住小猫耳朵:“它还挺聪明的。”   “不说了不说了。”医生安抚当事猫情绪,“是打算收养吗?看着有一岁了,考虑在我们这儿做个体检吗?不过今天太晚了,找一天早点来,一起做个全套吧。”   收养?   小猫装死,耳朵却竖得挺高。   “对,打算自己养。要做哪些检查?”   医生顺手翻了猫耳朵,撑开小猫的眼皮,又看了看口腔:“挺干净,也挺健康,之前过得挺好的。小家伙命好,刚出来流浪又被收编了。”   宣止不置可否,甩甩尾巴。   “改天过来抽个血,做个血常规,便检,检查一下是否携带病毒,今天可以先做个驱虫。”   宣止:啊?   一连串的项目让懵懂无知的流浪小猫整只僵在医生手下。   小猫肌肉徒然紧绷,医生有所感知,他语气和蔼,哄小孩似的哄猫:“还真聪明,真听得懂?没事没事,不怕不怕,都是常规检查,不疼。”   小猫咪怒气汹汹,瞪视杜簿安:你还要让他们拿针头扎我?   它已经打过针了,还是那么粗一根,凭什么还要打?   宣止挣扎得厉害,杜簿安接过手,熟练地蒙猫眼盖猫耳:“我回去先跟它商量商量。”   医生憋笑:“好,好。回去好好商量商量。行了没什么大事,回去注意点饮食,不要再暴饮暴食了。”   杜簿安抚摸小猫,仍有些不放心:“它回去如果还吐怎么办?”   医生侧身在电脑上开药:“我给你开点乳酸菌素片,掰开给它喂点,之后最好还是纠正一下饮食习惯。”   “谢谢医生。”杜簿安这才露出手臂上触目惊心的几道抓痕,“这边能打狂犬吧?麻烦帮我开一针。”   “有,给你开五针,每周过来打一次,一会下去一楼右拐107注射室。”医生见怪不怪,倒是惊奇更多,“瞧着这么乖,下手还怪狠的哈。”   “我的问题,抱得太急。”杜簿安包揽全责。   “班儿?真养?”张仰青追上去。   “嗯。”要打疫苗,小猫一直乖乖趴在他怀里,用不着衣服束缚,杜簿安把衣服递给张仰青。   猫还抱着,多少有些不便。秦礼遥推推眼镜,主动请缨:“班哥,你进去吧,我帮你抱一会?”   杜簿安:“不用。”   杜簿安进了注射室,他只穿半袖,单手抱猫,左胳膊架在注射桌上,注射的时候低头用下巴蹭了蹭宣止的脑壳。   张仰青拽着秦礼遥等在外面,秦礼遥疑惑:“仰青,什么事?”   张仰青吞吞吐吐,长叹口气:“礼遥啊,你记得离你班哥那猫远一点。”   秦礼遥:“啊?”   一根手指点点脑袋,点完就指向注射室内的抱猫的青年,张仰青无声骂得很脏。   “他不表现出来,但他绝对不高兴。” 第十五章   离杜簿安的猫远点。   不是张仰青的警告,是忠告。   秦礼遥雾里看花,凭空猜测:“班哥的……领地感?”   注射室内,杜簿安低头亲昵地蹭小猫的额顶,秦礼遥只能从后面看到杜簿安略微弯曲的脖颈线条。这只尚未确定名字的小猫伸长脖子,好奇地盯着扎进杜簿安胳膊的注射针头。   它一动不动,明明自己害怕打针,又乐于看别人打针。   秦礼遥能看到小猫的右边的侧脸,剔透的蓝色如同宝石一样镶嵌在小猫眼睛里。小猫对他人视线敏感,它眼珠一动,偏向秦礼遥的方向。   它与秦礼遥短暂对视不过一秒,又专注地去看杜簿安打针。   医生注射很快,小猫走个神正好收针。注射室只有杜簿安一位病人,他不着急让位,便坐在原处,等待止血。   宣止还在看他的针口。   原来被它抓伤是要打针的。   还要打五针。   小猫眼泪汪汪,心怀愧疚。   不光是为了这五针,它还听到了狂犬疫苗的价格,小猫的悲伤真情实感。   杜簿安感知到小猫徒然低落的情绪,他久未说话,前音发哑,尾音清冽:“乖宝?”   小猫的沮丧一直延续到回了宿舍。   杜簿安从宠物医院买了一些猫粮,张仰青提议扛个猫窝回去,秦礼遥说猫窝体积较大,很难混进宿舍,杜簿安决定过几天网购买个更好看的。   张仰青藏着猫粮,杜簿安藏着猫,秦礼遥打掩护,三人回到宿舍时,木林早已安详躺下。   “怎么这么晚?你们仨去哪玩了?”   “宠物医院。”杜簿安怀里,小白猫探出个头。   “我去!!”木林两三下从床上蹦下来,动作滑稽,下梯子时被绊了一跤。手机里小白猫的靓照还没删,木林还记得它的名字,“小白??是小白吧?这是正式收编了?”   “还没取名字。”杜簿安重申。   木林不以为然:“先叫着嘛。”   他伸出手,怪叫怪笑:“小白,小白?我说班儿桌子上怎么这么乱,猫是不是在那呆过?”木林后知后觉回过味,“宠物医院?怎么去医院了?小白怎么了?”   小猫聪慧,杜簿安不做复述病情让小猫出丑的傻事,秦礼遥也避而不谈,他换了衣服,对着镜子扒拉自己的眼睛。   还是有点痒。   张仰青左瞧右看,明白点什么,又没完全明白,迎着木林求知的眼睛,充当解说:“吃撑了,吐了几遭。”   木林嘴角一歪,没来得及笑出声,连同告密的张仰青一起受了宣止一尾巴抽。   杜簿安抿唇,把撒了气的小猫抱走,猫粮都被锁在了柜子里。杜簿安有商有量:“明天再吃,今晚先空空肚子。”   宣止没有异议。   杜簿安拍桌上的衣服堆,又指上面自己的铺位:“晚上在哪睡?”   宣止不敢回应,它被夸了一晚上聪明,现在拿捏着这话它该不该听懂。   “床上睡吗?”杜簿安自问自答,抽了两张纸巾,沾了水,握住小猫的脚,“上床要擦脚。”   他擦,宣止就抬。   结果木林还在夸它:“真聪明,跟狗似的。也不爱叫,不然明天整层楼都知道我们藏了只猫。”   沾了水的纸并不好用,杜簿安盘算着在购物清单里加入湿巾。   宣止晃着尾巴享受杜簿安的服侍。   杜簿安捏着干干净净的猫脚,凑到嘴边亲了一口。   “三木,你没意见吧?”杜簿安问。   “什么意见?养猫吗?没啊,我没啊,小白多乖啊。”木林踩上梯子,去够上铺的手机,“给我女朋友拍张照片炫耀一下。”   杜簿安依次看过张仰青和秦礼遥。   张仰青摇头,被猫毛覆盖的衣服还搭在椅背上,他没嫌弃,直接扔进衣柜了。   秦礼遥的眼睛有点红,他对着镜子揉了半天,头也没回摆了摆手。   没意见。   “那它暂时先住在宿舍。”   宣止单只脚抬起,若无其事蜷起尾巴。   没人问它的意见?   它还没说同意呢。   杜簿安口口声声尊重小猫意愿,到头来还是独断专行。   它喵喵叫,猫语十级木老师开始翻译:“它也没意见。”   宣止翻了白眼,懒得再喵。   它从杜簿安怀里跳出来,叼了两根草,两三步顺着梯子爬上床。四个男生都铺的是学校发的四件套,如出一辙的蓝色。三张床铺散着,只有秦礼遥叠了被子。   宣止把杜簿安的枕巾叼下来,团在床头简单垫了个窝,它嗑了一颗草,另一颗珍惜地盘着。   杜簿安爬上来的时候宣止已经做好了入睡准备,杜簿安把猫薄荷从海螺中心拽出来。   哪有人睡觉还叼着烟头的。   他贴着小猫躺下来,点开手机。   小猫眼皮浅,宣止被亮起的光晃了一下。   小骗子留了联系方式,杜簿安在微信输入电话号码,没搜到人,估计是关闭了通过手机号添加联系人的途径。   他盯着通讯录里这串号码半天,察觉到侧脸有浅浅的呼吸。小猫踩着枕头的边缘,踩出不轻不重的小脚印。   它也盯着屏幕不放,杜簿安顺势在它头上撸了一下,得到了小猫的怒目。   看看你备注的什么?   当着它的面一口一个小学长,存了它的号码背地里名字却写宣小学弟。   小猫恨恨咬牙,一屁股坐下,监督杜簿安是否还有其他大逆不道的行为。   杜簿安单手摸猫,心不在焉地凝视那串数字,拇指悬在拨号键上。   宣止伸出爪子拍掉他的手指。   杜簿安没想直接打过去,他还在犹豫,悬在拨号键上的手又被小猫推开。   以为小猫是在玩推拉游戏,杜簿安陪着摇了几轮手指,心境摇开阔了。他点开信息,开始打字。   “我是杜簿安。睡了吗?还难受吗?”   宣止看他删删减减,字斟句酌,扑上去帮他按下发送键。   输入框占了小半个屏幕,小猫爪垫囫囵一碰,连带着输了一长串乱码,一起发了出去。   杜簿安单手捏着小猫后颈皮把小猫揣进怀里,严严实实地压制。   他打字给小骗子解释:“养的猫太调皮。还记得和你说过的那只猫吗?”他躺着信手给宣止拍了张照,角度刁钻,曝光离奇,隐约能看出小猫半只金黄色的瞳孔。   “是不是很可爱?”   宣止人在他怀里,自然无法回复他的信息,杜簿安等了十分钟,低头转手祸害小猫。他捧住小猫的脸,捏长捏扁。   还挺舒服,宣止眯着眼睛享受。   这么晚了,已经过了伯医生的营业时间,工作室没人,宣止不担心有人回消息穿帮,明天它一定早早起床,从宿舍越狱。   它得去和伯医生串供。   和杜簿安睡在一侧的是木林,两人之前脚对脚,现如今木林已经连枕头带人都搬了过来,半个身子探过不高的栏杆对着小猫嘬嘬嘬。   很有效果,校园里经常有人发出这个声音吸引猫,宣止条件反射立起小脑袋瓜。   “小白,小白。”木林偷了杜簿安买的猫粮,攥了一把在空中晃。   宣止不为所动,今晚它绝食。   杜簿安皱了眉头:“三木,它肠胃有问题,今晚最好什么都别吃。”   “我就试试。”木林讪讪收手,爬下床把猫粮送回袋子。他去洗手间洗了手,感叹小猫和杜簿安的情比金坚:“它还真亲你啊,给我拍张照呗,我女朋友想看。”   横在宣止腰间的手臂紧了紧,食指在小猫皮毛上摩挲。   木林的要求不算逾矩,宣止借机留意杜簿安的表情,彻底确定了一直以来的猜想。   这个人类,心眼小得很。   他想要校园猫全部的爱。   为什么呢?宣止十分不理解。   校园猫不该给予反馈每个人平等的爱吗?   即便是最初作为家养猫的那段时间,主人们也没有表现出试图独占小猫的想法。   小猫的爱是很宝贵的东西吗?   宣止想舔杜簿安的眼皮,他的眼睛又沉下去了,小猫想把碍眼的黑色舔下去。   但它没舔,它今天舔了杜簿安的伤口,被张仰青制止了,小猫学了新知识,校园猫不能随便舔人。   不然就要赔五针疫苗。   杜簿安掀被子,勉勉强强往外露了根猫尾巴:“懒得起床,就这么拍吧。”   木林不嫌弃,放大镜头,胡乱拍了一张,完成了战地记者的任务。   宿舍晚上十一点熄灯,宣止的猫眼在一片黑暗中格外地亮,和它的眼睛一起亮着的还有四部手机。   张仰青新奇地抬脖子看宣止黑暗中闪烁的猫眼:“别说,它还真不叫,要不是猫眼发光,宿舍里就跟没它这只猫一样。”   宣止在杜簿安怀里窝得很舒服。   猫咪乱叫是想要吸引人类的注意,杜簿安的全部注意力已经在它身上了,它为什么还要叫出声? 第十六章   杜簿安睡觉很老实。   凌晨四点,宣止睁开眼睛。哄睡时,它窝在杜簿安怀里,杜簿安一睡着,它钻出被窝回到了床头凌乱的枕巾窝上。   它动作小心,长而绒的尾巴盘绕身体一圈,与杜簿安划出泾渭分明的一条线。漆黑的夜里,小猫注视杜簿安平稳起伏的胸膛,轻轻立起了上半身。   宿舍安静,只有木林床铺上传出微不足道的小呼噜,宣止瞳孔扩张到最大,一双圆溜溜的鸳鸯眼将整个宿舍尽收眼底。   倏地,正前方亮起手机光,木林看了眼时间,睡眼稀松地爬下床,下梯子时带得杜簿安的床铺也在摇晃。他抽了两张纸,出门起夜。   小猫迅速闭起眼睛装睡。   木门推拉出轻微的嘎吱声,木林的脚步近了又远,他躺回床上,屋里又重新响起了呼噜。   宣止重新睁开眼睛。   它贴近杜簿安的脸,杜簿安的呼吸打在它的围脖毛上,它静止了长达一分钟,确定杜簿安进入了深度睡眠。   宣止缩回它的枕巾窝,窗外有依稀的鸟鸣。太阳还未升起,天际泛白,有熹微的晨光把窗帘染成淡淡的灰色。   杜簿安的手机滑到了宣止肚皮下面。   昨夜杜簿安等到十二点,他看着宣止的眼睛,拇指放在它琥珀色的左眼上,怅然叹气,把手机塞进床头。   小猫心头瞬间像是堵着些什么,有些压抑,有些惶恐。它张了张嘴,悄声喵叫,头向后拱了拱杜簿安的胸膛。   杜簿安抱着猫,小猫的脑袋后面就是杜簿安的心脏,它隔着一层皮肉,听着里面咚咚地响。   规律,沉重。   宣止有些无法忍受。   现在它逃离了那个怀抱,逃开了杜簿安的心音,远离温暖的被窝,宣止凝固在床头,任由晨间凉意浸透毛发。   它保持这个姿势,直到早上五点。   宣止站起身,它没什么重量,就像一根羽毛一样轻飘飘落地。   杜簿安的衣柜门没关,昨晚木林从里面拿了猫粮,忘了锁回去。小猫跳上书桌,扒着柜子把柜门缝隙推大。   袋装猫粮,小猫用牙撕咬出破洞,吭哧吭哧吃了个饱。它用杜簿安的杯子喝水,吨掉了半杯。   临走前,它跳上窗台,从花盆里又薅了几颗草。   仅仅一个晚上,杜簿安的花盆肉眼可见被啃禿了小半盆。   草衔在嘴里,唾液自行分泌,尖利的牙齿摩挲着根茎,还未走到宿舍门口,几株草已经断了一半。   小猫把草吐到地上,头顶就是门锁。   A大宿舍安装的是最便宜常见的插销锁,需要用手左右上下移动才能打开。   小猫警惕地逐一探查宿舍内人类的睡眠情况,一阵莹润的白光闪过,漂亮的小少年白衣白裤蹲在517门前的地面。   木林的呼噜突然停了,他翻了个身,床架吱嘎,在安静的宿舍里格外刺耳。宣止弓身蜷缩,紧张地捂住口鼻。   他缓慢站起,顿时与翻身过来的木林面对上面。宣止被吓出猫耳猫尾,白色的尾巴毛炸起一圈。   细白的手指轻轻搭上门栓,缓慢拨弄插销。金属滑动的声音细小迟缓,宣止撬开容得下猫身通过大小的门缝,立刻变回小猫溜出门去。   宿舍门口遗落的猫薄荷被它带起的风碰得零零散散。   宿舍的玻璃门锁着,宣止寻了个角落躲着。六点整,宿管起床开门,它趁着宿管不注意,一口气冲出去。   入了秋,早晚温差初见端倪,宣止的肉垫踩了一晚暖和的被褥,骤然接触到冰冷的水泥,有些不习惯地踮起脚。   出了门,擦拭干净的肉垫又脏了,宣止心头滑过些什么,一闪而逝,它在校园里疾驰,把这些莫名的思绪抛在脑后,抛在身后。   它先回到了经常落脚睡觉的避风拐角,校花独自一猫睡得安稳。一天两夜没见的小白猫重新倚回自己身边,校花半睁着眼睛,警惕嗅闻,确认来猫后用带着气味腺的额角去蹭,象征性舔了两口,让宣止身上重新带了它的味道。   它继续睡了,宣止靠着校花,两只猫肉贴肉,都暖和起来。   宣止睁着眼睛,它毫无睡意,它看着路上逐渐有了车声人影,早起勤奋的学生背着书去图书馆占位。   它想起昨夜517宿舍夜谈,杜簿安今早上没课,理论上,他可以久违地睡到中午。   日照当头,小猫还在莫名地守候,来来往往的学生都不是杜簿安,他不知道要什么时候起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自己不见了。   校花的身体和杜簿安床上的被子散发着异曲同工的温度,宣止骤然起身,它抖毛,甩掉温暖带来的酥麻感,直奔家属院。   校花在后面喵叫,是抱怨的情绪,宣止又把它吵醒了。   宣止从未这么早来家属院蹲守,它没报什么希望,单纯只是想离伯医生近一点,它想和伯医生说说话。   他想和人交流。   变幻成人后,旺盛的沟通欲总是被推送到至高点,逼迫它找伯医生倾诉,也只能找伯医生倾诉。   它没有其他成了精的朋友。   略长的毛发在微风里打转,宣止钻进楼道。老式居民楼的楼道里很安全,没有监控。   宣止的影子率先出来,细细长长一条,是个单薄的小少年。他蹲在角落里,对着石头说话。   石头沉默地对着他,宣止吵嚷地对着石头。   “其实我是一只猫。”   石头不以为然,小猫就把石头戳了一个跟头。   “杜簿安的舍友总说我不开口乱叫,”宣止对着石头解释,也表达自己的困惑,“作为一只猫可以不用说话,为什么做人却有这么多想法想要表达?”   “我难道不是一只猫吗?”   石头被宣止拿起,又高高落下,周身细碎的粉末灰尘砸了一地。   “杜簿安说想要养我,可我不需要主人。”   他细细分辨思绪,千言万语终究变为只言片语:“我有点难过,我不应该开心吗?”   宣止沉默一阵,更大的疑惑萦绕心头。   “可我为什么应该开心?”   家属院零零星星传出炒菜的声音。门厅内一声狗叫,稚嫩却嚣张,是比格。   比格男主人的起床气早就被折磨散了,他半死不活,被比格遛着走。   晨练的路线刻进了比格的骨子里,它精神奕奕地冲刺,宣止偷偷跟在他们身后,没一会就看到了姗姗来迟的伯医生。   相较于比格,伯恩山总是显得过于成熟。   宣止想,原来他们还会晨练。   伯医生从未对宣止提起。   伯恩山也没料到会在这个时间见到宣止,它脚步顿了顿,直到听到主人夏女士的呼唤:“小比,跟上。”   晨练时,夏女士和男朋友一起遛狗。这是苏先生的建议,作为比格的主人,苏先生一直忧心比格的教育问题,伯恩山作为别人家的孩子,在狗狗日常训练里一直担任标准示范官。   伯恩山叼着飞盘,送到夏女士手里。   “三二一走!”飞盘飞出去,伯恩山叼回来。苏先生满怀期待地看向比格:“学会了吗小伯?”   没狗理他。   夏女士命令:“小比,小伯。”   伯恩山正襟危坐。   “握手。”   伯恩山伸出手。   “趴下!”   “转圈!”   伯恩山一一照做,比格纹丝不动。   苏先生头痛欲裂:“昨天不是学会了吗?”   学会了,它只是装听不懂。比格甩动大耳朵,两只眼睛大面积斜出眼白,整只狗看起来心眼子巨多。   宣止蹲坐在不远处,完整围观了全部训练。   做狗真难啊。   早上的训练内容不多,只有半个小时左右,主要起到巩固训练成果的作用,同时消耗一下两只狗旺盛的精力,防止白天拆家。晨练完,夏女士和苏先生回去休整片刻就要准备上班了。   伯医生也可以开溜了。   他还是那套黑白黄,不疾不徐对着宣止招手:“怎么这么早?” 第十七章   伯医生高大身影把蹲在地上的一团笼罩得结结实实。小猫没第一时间冲上来,还有点无精打采,伯医生不太适应。   宣止是化形之后极少数仍旧选择和普通同类生活在一起的妖精,伯医生已经习惯了成为这只孤独小猫的倾诉对象。   这次见面猝不及防,宣止还没打好腹稿,该如何哄骗伯医生出借手机。   石头已经没用了,小猫手劲儿大,一个高空落体石头四分五裂,十足的过河拆桥。   伯医生说:“宣止?”   他蹲下来,伯医生狗身有着飘逸的长毛,变成人之后乌黑的长发梳成高马尾,但他的眉眼凌厉,气势十足,宣止有了名字之后很怕伯医生连名带姓地叫他。   “伯医生,流浪猫被领养之前都要做很复杂的检查吗?”   伯医生一愣:“你去宠物医院了?”   宣止点头:“我不小心抓了人,害得他打了五针疫苗。”   “真的要做那么多的检查么?以前我被收养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多奇怪的步骤,那些人类医生还说要抽我的血!”   他这么小,可别抽干了。   伯医生绕过宣止的闲言碎语,径直询问:“有人要收养你?”   宣止面露难色,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个“嗯”。   他人现在就在伯医生面前,伯医生合理推断:“那你拒绝了?”   “我没拒绝,”宣止别扭,四分五裂的小石头又踩在脚底碾,“我只说我在考虑。”   小猫踢着石头,绕着伯医生转圈,动作可比方才比格受训时还要标准。   伯医生:“你说?你用了人形?”   宣止狠下心,交代罪行前认错态度良好:“对不起伯医生,我知道错了!”   伯医生挑眉。   “借我一下电话吧求您了,杜簿安请我吃了好多东西,还给我付了医药费,现在平白无故又要多挨五针疫苗……”   他不敢看伯医生的眼睛:“我,我说要还钱,就把您的电话给他了……”   伯医生捋顺了关系,他先问出最关键的问题:“钱?你哪来的钱?”   “……”   伯医生轻咳一声:“哦,我有钱。”   “伯医生,能不能先帮我垫一下……我会还钱的。”宣止双手交叉背后,手心里薄薄一层汗。   “你没告诉那个人类你的身份吗?”   “没有啊。为什么要告诉他?”宣止茫然,他只是一只小猫,宣止不过是意外得来的化身。   化了精怪的动物一般都默契地选择隐瞒身份,伯医生凝视这只单纯的小猫,宣止的隐瞒理由似乎和其他精怪不太一样。   “欠了多少?”   宣止掰着手指头算,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问。   “我去问问他!”   工作室和伯医生的家只隔了一栋楼,伯医生叹气:“走吧。”   宣止继续坦白:“伯医生,昨天他给你发了好多条信息。”   伯医生不问前因后果:“你自己回。”   “嗯。”   伯医生开窗通风,排一排工作室沉闷了一夜的浑浊空气。他从抽屉里拿出手机扔给宣止。   “没有密码。”   伯医生的屏保是两人两狗的全家福,宣止往上一划解锁,果然有好几条未读信息。   宣止依次查阅。   “我是杜簿安。睡了吗?还难受吗?”   下面是自己的丑照,杜簿安还好意思说自己可爱。   小猫打字,先对丑照表示不满:“你拍得好丑杜簿安。”   发完信息,宣止想起了什么。   杜簿安如果没有起床,是不是会被他的消息吵醒,然后就会发现小猫不见了。   手里的手机一瞬间似乎没了重量,宣止紧张地盯着屏幕。   杜簿安没有回复他。   他一定是发现猫不见了,他是不是在找猫?   宣止凝神思索:根据他的观察,杜簿安更喜欢自己的人形,和小白的感情分明是自己倒贴之后艰难求来,可杜簿安为什么没有回自己的消息,他不是更喜欢宣止吗?   幼崽被伯医生养在隔间,伯医生喂完幼崽,回来掏钱。   “问完了吗?”   宣止正在呆愣:“他没回我。”   伯医生扔掉手里空了的奶盒,奶盒在垃圾桶底发出砰的一声轻响,砸到了宣止那根断掉了的神经:“啊,幼崽!伯医生,X大好像也有人乱丢幼崽!”   X大?伯医生毫不意外,他联系同胞,调查后顺藤摸瓜得知了丢猫的来龙去脉,按照那些乱扔猫崽的混账在网上炫耀的留言,初步拟出了市里被扔猫的几所学校。   他并没有去否定宣止的线索,只是平静地说:“嗯。一会儿一起去周边搜罗一下。”   宣止惊喜:“你找好幼崽的去处啦?”   “对。先把你的钱还完,然后和我去抓猫。”   “啊……”小猫想破头皮也想不透,杜簿安为什么不回自己的消息。   宣止在对伯医生忏悔求救的同时,木林遭受着不相上下的折磨。   杜簿安的猫丢了。   密闭的宿舍里,活生生丢了一只猫。   找猫的动静不小,木林眯缝着睡眼往下瞧:“干嘛呢起这么早。”   木林是最后一个醒的,张仰青木杆一样立在杜簿安身后,不知道怎么安慰,杜簿安单手扶额,侧身对着人。   他呼吸很沉,没保持在这个姿势之前,张仰青胆敢瞄了一眼,杜簿安的脸色青里带黑。别人找猫的时候嘴里都会不停地叫猫的名字吸引小猫的注意,杜簿安缺不发一言。   他似乎已经接受猫跑的事实,况且,他的猫也没取名字。   发现猫不见后杜簿安第一时间看向门口,宿舍门开了一条小缝,刚好能够容纳猫通过的大小。   他没惊动任何人,他不抱希望,沉默地,徒劳地打开柜子,掀了被子,连窗帘后面都翻了一遍,细细查探了宿舍的角角落落。   猫粮被啃咬了个口子,周边散出着几粒,像是破袋时震荡摇晃而出。水杯被移动了位置,睡前满满的水位下了一半。秦礼遥从门旁捡起掉落折断的猫薄荷,是小猫外带失败的证据。   张仰青就是此时醒的。氛围不对,杜簿安阴沉着脸,秦礼遥小声提醒张仰青:“猫走了。”   “走了?!宿舍门锁着门,它怎么走的?”   这个问题在木林起床后似乎得到了答案。   一片沉寂里,木林闪烁其词:“我早上好像……去了趟厕所。”   “你没关门?!”   木林努力回忆:“我关了啊?顺手的事。”争辩到最后他也有些没底,“我真关了吧?”   杜簿安自始至终未置一词,木林没受到指责,自己良心过不去。   “要不你骂我两句吧,小白肯定还在学校,今天下课我陪你去抓,我给你买个笼子,咱们这次抓完就扔笼子里锁起来。”   “不用。”杜簿安一如平常,没有伤心的成分,木林听着倒阴恻恻的,“它最好别回来。”   木林清嗓子,嘀咕道:“小白怎么想的,别的猫都知道装模作样五分钟,荣华富贵十五年。我们班儿心这么诚,条件还这么好,还能抛弃这么好的金主。”   不知是哪个字眼刺激到了杜簿安,他披上衣服:“我出去走走。”   杜簿安离开宿舍后,低沉的气压久久未散,木林心有余悸:“三年了,我第一次见他这样,真他妈吓人。”   张仰青拍他肩膀:“不会安慰下次别安慰了。哎。起都起了,去吃个早饭不?礼遥,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红?”柜子上就有镜子,秦礼遥的眼睛布满血丝,艳得吓人,张仰青提醒之后,他才后知后觉昨天眼睛的痒意未褪,反而有加重的趋势。   木林说:“熬夜了吧?走吧下去吃饭,顺便去药店买瓶眼药水。路上看看能不能碰到小白,给我们班儿抓回来。”   他们碰不到小白,因为宣止在给杜簿安不停发消息,这些消息叮叮咚咚在杜簿安兜里响了一路。   杜簿安还穿着睡衣,随便在桌上摸了件外套,外套上还沾着雪白的猫毛。他倚在凉亭里,一根根把毛揪下来,逐条去看宣止发来的信息。   小骗子在鲜活地批判自己的拍照技术。   杜簿安不想反驳。   那只是因为他没有好好拍,他有点不太舍得让别人欣赏自己的猫,包括目前在他心头有着非凡意义的宣止。   成功拿到宣止的联系方式,还能看到宣止同他乱七八糟扯下一堆闲话,杜簿安此时却没有预想之中的欣喜。   但不至于索然无味。   从上到下扫过累下的消息,杜簿安的嘴角还是微微勾起,被小猫抛弃的失望情绪有所缓解。   小骗子的中心思想很简单。   他想还钱。   杜簿安没算过自己在宣止身上总共花了多少,宣止对他的意义不在于此。   他略过那些讨好催促,一字一字地打下去。   “宣止,你之前真的没见过我吗?”   宣止回得很快,就像是一直守着手机在等他。   “你终于回我了!”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杜簿安看着消息框,他等得迟了些,小骗子记性不好,是该给时间好好想想。   宣止没有回避他的问题,也没有贸然回答是或否。   杜簿安等到的是宣止的反问。   “杜簿安,我们之前是认识吗?”   杜簿安笑了,他的心情竟然奇异地上涨。   “小学长,你是笨蛋么。”   “等你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跟我讨论还钱的事吧。”   小猫瞪穿屏幕。   宣止分明不可能和杜簿安有交集。   他都要完全记不得在遇见杜簿安之前,上次化形是什么时候了。   不说就不说,宣止零零碎碎也能拼凑出大概价位。   杜簿安因小白额外支出的治疗费用宣止给不出缘由去承担,但他必定都会找借口还上。   得不出有零有整的具体价格,这意味着宣止必定要偿还比预计更高的债务,小猫赌着气,呼叫债主:“伯医生,给我找个能赚钱的活吧。” 第十八章   赚钱?   伯医生打量小猫。   宣止盘着腿占据在他的老板椅上,桌面没乱,单摆着一个手机,是刚被宣止气急扔在桌上的。   “好。”他同意了。   宣止眼巴巴看他,伯医生只说:“不急,先去抓猫。”   他们率先去了X大。   X大不远,步行不到半个小时,宣止这次认了路,绕着X大校门口的牌子转了整整一圈,类似于标记气味。   原型是狗的伯医生没转,他成熟地等着宣止转完,随着人流混入闸机。   X大要比A大面积小上一圈,猫崽很好找。X大对流浪猫的管理明显更为完善,有成熟的社团自发为猫崽准备了质量不错的猫窝,猫窝上还贴了校徽,甚至在猫窝外设计了专门的储物空间,猫粮分门别类堆在里面。   有学生在逗猫,伯医生和宣止不打算张扬,等着小猫周围没了人,两人对视一眼,偷了满满一袋。   宣止对这个自己凭空捏造的母校兴趣很浓,两人原路返回途中,宣止在伯医生身后慢了半拍,好奇又用心地打量X大环境。   他得好好记住,下次就不用对着杜簿安凭空胡扯了。   会动的袋子十足可疑,伯医生又高大显眼,两人干脆回到家属院。伯医生将新来的一窝猫崽单独放置隔离,以免和原住民因不熟打架。   伯医生联系人上门取猫,命令宣止去把A大剩余的猫崽接过来。宣止拎着猫崽袋子回来的时候,取猫的人正和伯医生相谈甚欢。   “宣止,这是郎老板,郎渠。这批小猫先送到他店里。”   狼。   伯医生联系的人果然都是精怪同胞。   宣止第一次见到狼妖,从外表来看,郎渠年近三十,深灰的中长发挑染出几根白毛。狼妖的犬齿磨不平,即便变幻成人,言笑间宣止还能看到郎渠泛着利光的尖齿。   这只狼妖化了人也没有伯医生高,他散漫地坐在伯医生的老板椅上,长腿搭在桌面,单只手捏着只猫崽的脖子。   是那只开了灵智的黑白花幼崽,伯医生打算把它也托付给郎渠。   把猫托付给狼?   宣止眼神惊恐。   “吓着了?”郎渠笑了,有点邪气,“我说哪来的猫味儿,原来伯医生还收养了这么一只刚化形的小崽子。”   “没收养他,叫他过来帮忙。”伯医生搬了一桌的猫崽,“就这些,能安顿好吧?”   郎渠甩手里的黑白花:“这只我单独留下跟着我家小白,能混成什么样看它自己造化,剩下的统一放在店里,找几个熟客分出去,送不出去的统一养大给我接客。”   小白?   宣止本能看向郎渠。   伯医生解释:“郎老板养了只西施犬,也叫小白。”   郎渠烦乱抓头,黑白花顺势趴在他脑袋上:“又重名了?怎么什么猫狗都能叫小白?”   伯医生微微一笑:“当初取名我就提醒过你,你执意不改。”   郎渠固执己见:“不是,那小白那么白,她不叫小白叫什么?”   宣止在意的是,狼?养狗?   郎渠的视线极具压迫力地凝在自己身上,小猫的心脏砰砰直跳,飞快解释:“我叫宣止,A大里的学生管我叫小白。”   郎渠看着他点墨一般的半长不短的一头毛,唯独穿得挺白:“小白?”   宣止为自己正名:“我是白猫。”   郎渠勾唇一笑,对他的正身不感兴趣。他把头上造作的黑白花抓下来,朝老朋友抱怨:“这么沉的小崽子,你让我自己拿?”   “没让你一个人走,”伯医生揉揉宣止的头发,“宣止,送送郎老板,顺便去看看你的工作环境。”   郎渠半挑起眉毛。   工作?   伯医生:“给郎渠看看你的原型。”   宣止不明所以,变回猫身。伯医生捞起小白猫,和满桌猫崽放在一起,摆在郎渠面前。   宣止人形时习惯使用常见的琥珀色作为瞳色,变回原身才显露出这样漂亮又明显的标志。   郎渠眼睛一亮:“鸳鸯眼,好品相。”   被他抨击的黑色头发在原身上并没有丝毫痕迹,宣止确实是一只地地道道的白猫。   而且很小,深受人类喜欢的小。   郎渠的体温比伯医生的还要高,宣止被烫得抖了抖。他在宣止身上摸过一遭,对他一身的皮毛也给予了高度评价。   “这孩子送到你那里帮一个月的忙,怎么样?”伯医生问。   “免费?”   伯医生摇头:“收费。按正常员工的薪资就可以。”   郎渠眯着眼思索,他眯起眼看起来更符合本相,宣止腿脚发软,绊了只猫崽跌坐在桌面上。   “确实讨人喜欢。”郎渠说,“他们就喜欢看起来蠢的。”   “喵?”   伯医生把宣止接回来,抱在怀里顺毛。   “郎老板开了家猫咖,很适合你。只要一个月就能把钱还给你的人类。”   猫咖?   宣止从未想过,世界上竟还能有这种地方。   人类竟然会花费金钱去撸小猫,这让在A大使出浑身解数混饭的宣止觉得自己努力错了方向。   郎老板的猫咖名字叫顽猫咖啡馆,名字不太正经,生意异常火爆。入店两侧墙壁挂了猫咪员工的照片,一侧是常驻员工,另一侧是可收养员工。   顽猫分为上下两层,一层是点单吧台,兼顾售卖宠物用品,零星趴着几只相貌各异的猫负责招揽顾客。   宣止把装幼崽的袋子放在桌上,原本趴在桌上假寐的布偶跳下来,它和郎老板对视一眼,确认宣止不是客人,懒洋洋跑走了。   布偶奶茶色的尾巴蓬松地甩来甩去,它有些发福,侧面看起来更像是一只水桶。不过这放在猫身上没什么大不了的,人类就喜欢圆滚滚的动物。   但它不只是猫,它是一只猫妖。   辨认同类的能力与生俱来,即便是宣止这样不事生产的懒惰猫咪也不会错认这么明显的妖味儿。放眼望去,大厅里假寐的布偶,干饭的缅因,包括唯一保持非凡气场实际上盯紧了玻璃窗外路过美女的豹猫,顽猫一楼,算上刚进门的郎渠和宣止,全都是妖。   宣止认不得猫的品种,只觉得它们的模样相较于A大的流浪猫来说,更加规整。毛色润泽,没有杂色块,膘肥体壮。   宣止瞬间明白了,这应该就是伯医生介绍来的工作。   一楼没有客人停留,郎老板打开窗户,磕出一根烟,豹猫很有颜色地叼来打火机。   “布一,带他去楼上领养区把新进的货放进去。”   布偶睁开眼睛,是纯净的天蓝色,它瞥了宣止一眼,示意跟上。宣止转身,正对上墙壁挂的员工介绍。   布一,布偶栏第一张照片。照片有些年头了,证件照里布一还很瘦,看如今发福的程度,布一在顽猫称得上是老员工。   顽猫的照片墙按品类排列,以数字取名,宣止默默记下,头一次对猫咪的品种有了概念。   二楼左右分割开来,左边是营业区,面积较大。右边是领养房,也营业,不过待领养的猫咪数量较少,目前只剩下两三只。   怪不得郎老板肯从伯医生那里收留幼崽,这一批的猫要卖完了。   布一喵喵叫,让宣止在原地等,自己扭着屁股进了员工区。再出来是个娃娃脸的小少年,员工服修身,少年肚腹的小肚腩十分明显。   布一还是那双水蓝色的眼睛,他还没睡醒,打着哈欠水波荡漾:“看什么?都是工伤。”   领养房里的猫都是普通的猫,布一把新来的猫崽关进笼子,外面胆大的老员工隔着笼子和新人对喵。   “为什么要关起来?”宣止问。   布一看了他一眼:“还没打疫苗,做了体检之后才能营业。”   宣止若有所思:难道被领养的小猫都逃不过这一遭?   两人把猫崽安排妥当,布一就又变回布偶,扭着屁股下楼了。   郎渠的烟味散得差不多,倒是诧异宣止下来得这么快:“没去你工作的地方看看?”   宣止眨眼:“您不是让我安顿小猫吗?”   “傻子。”郎渠嗤笑,“上去看看,能接受的话后天来上班。”   这次上楼,宣止受到了全场的注视。   老板朋友的待遇可和新同事不一样,布偶豹猫缅因从上至下将他打量个彻底。   顽猫的员工都是精怪,对内方便管理,对外服务周到。在装修上自然也和一般猫咖不一样,顽猫没有安装任何障碍设施约束猫咪的行动,整体看起来风格一致,视野宽阔,在同行内具有较强的竞争力和不可替代性,营业区桌桌爆满。   客人聊天,工作,打桌游,纵使猫咪数量供不应求,无论走到哪儿,都不会受到冷落。   宣止着重注意猫咪们的工作内容。吃饭,睡觉,撒娇,几乎就是宣止在A大校园的日常。   还有钱赚。   为什么不能接受?   二楼的猫咪还不知道宣止即将入职,即便认出他是同类,还是有一只布偶猫犹犹豫豫地黏了过去,它腿短,在宣止脚踝处蹭了蹭,小小标记了一下即将服务的客人。   宣止大惊失色,连连后退:“我不是我不是。”   他声音不小,周边的客人投来疑惑的目光。   宣止百口莫辩,火烧屁股一样转身就跑。   才上楼的小白猫又火急火燎下来了,郎老板在柜台后面,查看近日的营业状况。旁边支架上架了手机,似乎是开着视频。   “郎老板,我,我后天来。”   郎渠招手:“去楼上给他拍个证件照。”   干活的还是布一,宣止变了猫形,布一教它摆出最上相的姿势,透过镜头盯着它的眼睛看。   他轻声感叹:“店里第一个异瞳啊……”很有竞争力。   宣止喵喵叫,它趴在猫爬架上,午后的阳光直射进来,给它打了一层绒绒的光。证件照效果很好,宣止喵喵叫着跟脚,见左右无人大着胆子直接变回人形。   “给我登记什么名字啊?”   布一吓了一跳,扯过宣止躲在墙后,戒备地张望。   “不要随便化形,”他指着墙角的监控,“以后只能在员工室里化形知道吗?员工室没装监控。”   宣止:“好的。我叫什么啊?”   布一收了相机,回忆了顽猫目前的猫咪种类及数量。   “你叫田二。” 第十九章   宣止准备回家。   郎渠一眼看穿了路痴小猫的窘迫,好心打了辆车把小猫送回A大。   还没开始打工,先欠了老板的车钱,宣止垂头丧脑。   小猫就不会欠钱,只有人类才会欠钱,他开始为变成人形懊悔。   伯医生一天没有回家,在宣止参观工作场地的时候,伯医生独自又跑了两所学校,将两批小猫隔在两个房间,逐批次迎接前来领养的精怪朋友。   宣止回来的时候工作室已经人去猫空。   伯医生靠坐在椅子上休息,疲惫地打开手机监控,监视家里的比格有没有闯祸。   监控里,沙发的垫子扯落在地,桌上两包卫生纸不翼而飞,监控的角落尽头零星飞了一些白色的碎屑。   小祸不算祸,伯医生欣慰微笑。   他活动了一下十指和筋骨,迎来了归家的小猫。   “怎么样?”   宣止略带了骄傲:“后天就去猫咖上工。”   伯医生笑着说:“郎渠那里都是同类,你可以不用这么紧绷,试试多交些朋友。”   宣止不想交朋友,它只是一只小猫,不想过太复杂的生活,在他的计划里,还完了杜簿安的钱,他还是要回到A大自由自在的。   他棱模两可地敷衍:“嗯……”   伯医生观察小猫的表情,试探着问:“那个人类现在是你的朋友吗?”   人类?杜簿安?   “杜簿安嘛?”小猫斟酌,他实事求是地回答,“不算吧,他只是说,他想养我。”   杜簿安。伯医生细问了每一个字,替小猫把电话和姓名存进新手机的电话簿。   他大手一挥,新手机扔给宣止:“回来的路上给你买了台新的,猫咖里也用得上。没多少钱,不用还了。庆祝你迈出A大,宣止。”   宣止惊喜地接过新手机,伯医生还为他办了电话卡,申请了微信账号,一系列有需要的信息分门别类都存进了备忘录。   宣止捧着属于自己的手机悉心研究,伯医生善意提醒:“下午你的人类给你发了消息。”   杜簿安的信息自然还在伯医生的手机里,宣止凑过去看。   “小学长?”   这是“宣止”不再理他了。   “我说笑的,那些钱不用你还,你心里在意,不如请我吃顿饭怎么样。”   “我的猫丢了,我今天很难过,可不可以陪我出来走走?”   只要杜簿安提起逃走的小白,宣止必定心虚内疚,他抬头迎上伯医生别有深意的目光:“你要去陪他吗?”   宣止眼神懵懂,他想去,但不准备去。首先,他没钱请客,其次,他不知道要以什么态度面对杜簿安。   伯医生:“抱歉,不小心看到了你们之前的聊天内容。宣止,我可以向你确认一遍,你以前确实没见过这个人类吗?”   宣止坚定地摇头。   “你打算和他做朋友吗?”   宣止依旧摇头。   猫和人类不是朋友,狗才是。   伯医生笑了:“去吧,顺便把你的新号码告诉他。”   小猫眼睛一亮,对分享炫耀自己的新手机有着浓厚的兴趣。   他仰躺在沙发上,双腿抬起,千姿百态地记下自己的号码。网瘾小猫在见杜簿安之前打算把自己的手机先摸个透彻。   伯医生等不了他这么久,天色渐暗,夏女士即将回家。他奔波了一天,马上却又要到夏女士制定的晚练时间了。   在夏女士的监控视角,伯恩山在各种窝里整整睡了一天,现在急需起床运动。   伯医生同宣止打好招呼,叮嘱他走前记得关门,一个响指过后消失在了工作室。   工作室空空如也,网瘾小猫学着伯医生的样子也打了个响指。人没消失,响指也是个闷指。   他努力了几次,放弃得干脆,注意力又回到了新手机上。   伯医生工作室里剩余的幼猫粮还没处理掉,宣止今天的晚饭有着落,他不急着走,抛着猫粮就着牛奶度过了完美的晚上。   等到他想起杜簿安时,已经快晚上8点了。   伯医生的手机没带走,解锁后信息栏没有小红点,宣止松了一口气。   杜簿安没再联系他。   他斟酌着扣字:“杜簿安,我们……”小猫看了眼暗沉的天色,开敲,“明天见吧。”   “我来找你。”宣止补充。   等他睡醒,杜簿安应该正好有空。   得找个机会看看杜簿安的课表。宣止想。   宣止把伯医生的手机端端正正塞回抽屉里,他该走了。宣止变回小白猫,兜里的手机咣一下砸在地上。   宣止心疼地喵喵叫。   怪不得伯医生总是把手机留在工作室,他还以为伯医生只是怕手机突然响铃呢。   宣止变回人形,有样学样把自己的新手机也塞进抽屉里,和伯医生的并排放置。   小白猫重新窜出工作室,用屁股挤上了门。   宿舍区空无一猫,唯一的猫叫来自下课后的女学生,她们手握猫条咂着嘴咪咪叫地找猫。   宣止迟着脚步四处张望,校花不在?   宣止猜测是吃饱了躲起来了。   但学生们并非空手而返,灌木丛里闪过橘色小点:“咦?”   女生一拥而上:“甜枣?甜枣宝宝!”   甜枣?   宣止听惯了A大的学生到处给猫取名,但甜枣这个名字着实生疏,和他印象里的猫对不上。   宣止走得极近了才发现了甜枣。   甜枣只有一小点,熟悉的一小点,和才被送走的猫崽们一般大。   漏了一个!   被漏下的是只小橘猫,学生们新取的名字恰如其分,橘红色的小小一只,像个枣。   幼崽也很甜,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流浪猫必备的撒娇技能,学生们手里的猫条都被它骗进了肚子里。   幼崽最好不要吃这个。   宣止箭步冲上去,用身体挡住学生们投喂的手。奈何甜枣作为一只小橘,干饭意志不可撼动,宣止无可奈何地看着它左闪右避两三口干完了全部的猫条。   宣止送猫上门,任学生手手相传过了一遍才叼住甜枣的后颈把幼崽带走。甜枣对宣止没有感情,来A大的第一天就独自踏上了寻食征程,没有在宣止肚皮下取过暖。   但它听话又乖巧,任宣止把它叼到哪里都不挣扎。   宣止想把它带回工作室,后天上班的时候一起交给郎渠,然而还没离开宿舍区,它被猫叫住了。   是校花。   校花是三花公猫,叫声却娇媚,它拖长音,尾音带着点“咩”,十分好认。   校花从宣止嘴里叼走甜枣,慢步掉头。   宣止跟上,喵喵叫。校花不理解宣止的焦急,它把小橘猫叼到熟悉的背风口,那是它和宣止睡觉的地方。   校花动作娴熟,把甜枣盘进怀里,两只猫肉贴着肉,共同抵御风寒。   宣止脚步顿住。   它确实好几天都没回宿舍睡了。   两只猫在它面前贴得紧实,想来这几晚都是这么度过的。   校花的新睡觉搭子。   宣止后退一步,心情酸涩。   校花救了幼崽,这是好事。   如果没有校花的庇护,幼崽绝对活不下来。校花只不过又救了一只猫,就像当初收留自己一样。   小白猫嗓音嘶哑:“喵……”   校花甩甩尾巴,看着宣止,那不是排斥的架势,校花还欢迎宣止和它一起睡觉。它歪了歪脑袋,看着小白猫拖着脚步转身,留给它一个瘦小的背影。   怀里的小橘猫娇声细气蹭了蹭它。   宣止回了伯医生的工作室取了手机,伯医生为它准备了一个套,丑丑的,但方便它下嘴去叼。   宣止叼着手机回到学校。它没走太远,男女宿舍交接处有一池喷泉,天气转凉,入夜后周边温度极低,很少有学生在此逗留。   宣止仗着自己毛发厚实趴在池边,水池里没有鱼,只漂着几只水蚊子,喷泉溅起的细小水珠在猫毛上过了一遍,顺着弧度就滴落下去了。   它闭着眼睛,小小的脑袋里乱糟糟一团,它捋不出条理,诸多情绪就堆在那里,按照过往的经验,它只需等待某一天,小猫一觉醒来开开心心一键清空。   而某一瞬间,宣止猛得睁开眼睛,它越过水池,往草坪远处林间深处眺望。   它跳起来,脚步轻巧,杜簿安看着它似是甩掉了嘴里什么东西,就这么如同归巢的倦鸟一般趴在自己脚下。   杜簿安刚下了晚课,他几乎一天没回宿舍,宿舍里小猫吃吃喝喝的残局还没收,杜簿安不想触景生情,绕着校园漫无目的地漫步。   小骗子有些良心,没有拒绝自己,约了明天见面,再之后又没了动静。手机在杜簿安掌心转了一圈,漆黑的屏幕照出一点白。   有良心的人明天见,没良心的小猫就在脚边。   流浪了一天,小猫的肚子还是圆的,乱喂猫的学生又不知道给它喂了什么。杜簿安垂着眼睛看小白猫,脚抬了起来。   杜簿安挪了脚,小猫在空中一颠,乱七八糟地滚下来。杜簿安的脸还是冷,宣止咂摸出细微的差别。   之前杜簿安的冷脸,是要装作不认识,现在杜簿安的冷如同剑指,有着明确的对象。   他对自己冷漠,对小白猫冷漠。   是自己从宿舍逃走,先抛弃了杜簿安,宣止肯认错,退一万步来说,杜簿安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在胸中烧着的一股火气终于有了倾泻的目标,宣止堵着气将全部体重都压在杜簿安的鞋面上。它向下坠了力,这次杜簿安不能再轻易抬脚离开了。   “小白。”杜簿安叫它的名字。   宣止抬起一对儿鸳鸯眼,不可置信。   杜簿安不是说……要亲自给它取名吗?   杜簿安很温柔,他没对小猫发泄自己的不满,他蹲下来,没摸猫,只是平静地问:“怎么又来找我了?”   因为……   它许诺过。   那对儿漂亮的猫眼没眨,小猫聚精会神看人的时候总会给人一种邪异的感觉,它有口难言,无措地和杜簿安对视。   “喵。”   杜簿安低头的时候,稍长的额发会遮住半边眉眼,他的鞋带被小猫拽得半散,杜簿安把手递过去,让小猫闻自己的味道。   “三次。”   “你是不喜欢我的宿舍,还是不喜欢我。”   杜簿安知道,自己问得徒劳,小白猫怎么可能听懂,但它的爪子就这么勾在自己的鞋带上,死死不肯松开,人类会将其理解为表达不舍和留恋。   “我今天没带食物,我也不会摸你,你不想和我回去,也没有猫薄荷。”杜簿安陈述,抛却令猫着迷的一切外物,他孑然一身地单膝跪在小猫面前,“你还会喜欢我吗?”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人类猫叫,想要喂猫的女大寻到这边来了。   杜簿安:“去吧,她们带了吃的。”   他重新系紧鞋带,离开小径。   宣止对女大们的呼唤视若无物,凭着一口气巴巴地跟着杜簿安。   杜簿安脚步不停,他们一走一跟,路灯光影明暗,高斜的人影和矮小的猫影重叠交错,长长短短。   “喵。”   “喵。”   “……喵。”   小猫止住脚步,杜簿安单肩背着书包,包上logo反射出的光剔透冰冷。   它只停了只一瞬,他们便相距百米。   “杜簿安!”   杜簿安猛然回头。 第二十章   杜簿安快步回返。   宣止还是那一身白衣白裤,这在黑夜里异常显眼,不知是不是杜簿安的错觉,在回身前,他似乎感觉到了一束白光。   小骗子看起来追了有一阵,委屈愤怒,巴掌不大的小脸艳得熠熠生辉。   “我叫了你好久。”他气愤地控诉。   “抱歉,没听到。”杜簿安看了一眼宣止,别开眼睛四下寻找,小白猫早已不见踪影。   没再跟了?   他有心问问一路追来的宣止,是否见过他的猫,但现在显然不是问询的好时间。小骗子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泡眼泪眼看就要溢出来了。   这么爱哭。   宣止拿手背擦掉泪水:“不要你管。”   杜簿安接过宣止的手,亲自帮他擦拭眼角:“我在想事情,没听到你的声音,怎么了?不是说明天见,这么晚还在外面?”   宣止变幻成人后,与杜簿安只差了半头,杜簿安的胳膊稍稍举起就能够到他的脸。两人的距离近到有些暧昧,找猫的女生才瞥到他们的侧影,来不及分析动作,呼朋唤友地悄声绕路了。   宣止不觉气氛不对,这都是杜簿安应得的,人类气哭了小猫就得亲手哄回来。   杜簿安手掌温热,明明是同样温柔的语调,刚刚对着小白猫说不出的疏离阴阳,现在听来倒是温和熨帖,极合宣止的心。   杜簿安就是喜欢宣止,不喜欢小白。   宣止再次轻而易举得出这个结论,这加剧了他的怒火。   “你忙着找——”他把话咽回去,重新控诉,“你不回我消息,还听不到我喊你!”   “祖宗,谁不回谁消息。”杜簿安软着嗓子,笑着从包里摸出一包纸巾。“我问你明天什么时候在哪见面,你是一点都不看啊。”   宣止扯过纸巾,自己擦。   掉过几滴猫泪,这股情绪就下去了,情绪发泄完毕,小猫就哭不出来了,他依然有理有据:“我都说了我会找你。”   “怎么找?你不看我消息,也不问我在哪,万一我明天没有时间呢?”   宣止迈开步子,礼貌小猫找垃圾桶扔垃圾。   这次轮到杜簿安追人,宣止不厌其烦:“你没时间,我会找你呀。只要我想见你,无论你在哪我都能找到你。”   他举例论证:“你看,我现在不就在你面前嘛!”   他颠倒阴阳一番论述,却让杜簿安追人脚步滞了一瞬。   宣止从未见杜簿安笑得这么明朗,似乎所有阴霾都散开了去,他心甘情愿追上来:“宣止。”   小猫不想理他,他要让杜簿安把欠他的都还回来。   “宣止。”   “宣止?”   宣止在心里计数,直到双倍奉还,宣止屈尊停住了脚步。   小猫报仇雪恨,大方宣布停战宣言。   “杜簿安,我原谅你了。”   他们又绕回了宣止最初睡觉的喷泉,没了厚实猫毛的庇护,小猫很快遭了蚊子的毒手。   宣止眉头一皱,凭借本能单手空中一握,蚊子尸体连带着刚被吸走的血黏在白净的手掌中心。   杜簿安又给他擦。   宣止皮肤薄,被叮咬的白嫩脖颈很快凸起半大不小的包。杜簿安在包上揉了揉,捏了个十字,脱了自己的衣服给宣止披上。他的外套有立领,把宣止包得严严实实。   杜簿安:“先回宿舍吧,外面冷。”   小猫赏罚分明,他开始关心他的人类:“我不冷。杜簿安,你不是说很难过?我是来陪你的。”   “我知道。”杜簿安嘴角带着笑。   怎么会有这么可心的小骗子。   宣止问:“你还难过吗?”   “不难过。”杜簿安牵上他的手,宣止没躲,呆呆看着杜簿安把两人牵着的手摆在正中间,杜簿安没注意到宣止不明所以的眼神,情感真挚:“你在身边,我怎么舍得难过?”   经常被不同人类抓住爪子的小猫熟悉这种“治疗方法”,握住小猫的人类心情都会变好。   趁着疗法生效,宣止旧事重提,明知故问:“杜簿安,你的猫丢了,你找了一天?”   “嗯。”   “那你找到它了吗?”   “没有。”   “你真的很想养它吗?”   杜簿安沉默。   “你别难过,”宣止对人类的情绪敏感,他为杜簿安剖析小猫心态,开导养猫新手,“说不定它过几天就回来找你了。”   “我看到你给我拍的照片了,”宣止昧着良心也夸不出来,“虽然你拍得丑,但我觉得你的猫很漂亮,我看得出它其实也很喜欢你,它不会离开你的。”   杜簿安知道这是安慰,他比较好奇小骗子是怎么安慰人的。   “它选择和你一起睡觉哎,小猫只和喜欢的人一起睡觉。”他话锋一转,“虽然小猫短暂地离开了你,但你不能和小猫生气。”   宣止带了私人情绪,开导反变怨怼:“不可以对小猫态度恶劣,不能不理它,你要学会夸奖它,多摸摸它,它喜欢你才会经常和你睡觉。”   “要怎么夸他?”杜簿安陪宣止一圈圈围着喷泉池绕,很有耐心地求教。   “首先,不可以夸它毛白。白猫不喜欢别人提它的毛色,你可以夸它干净。其次,不可以强迫它吃不喜欢的东西,不可以违背它的意愿,要学会回应它的感情。”   “他有什么感情?”   宣止说得再明白不过,怀疑杜簿安也在明知故问:“它喜欢你,它愿意和你磨合感情,如果你表现得好,说不定小猫就能一辈子留在你身边。”   宣止想到了最重要的一点,这是小白猫和杜簿安之间最大的矛盾:“你不要总想着把它往宿舍带,总想着和它一起睡觉——”   杜簿安没忍住插嘴:“我没有总想着和他睡觉。”   这不是重点,宣止继续说道:“它还没习惯有主人的生活,你上次不是承诺要让它自己做决定的嘛?”   “主人?”杜簿安重复,两个字百转千回,在舌尖上品出另一番韵味。   宣止刷了一晚上的短视频,迫不及待卖弄新学到的词语:“我重新说。不是主人,是铲屎官。”   杜簿安被逗笑了:“好。”   宣止对备胎铲屎官的悟性表示赞赏。   宣止的手摸起来软软的,他似乎忘记了两人还在牵着的手,杜簿安小心地牵着,不敢妄动提醒:“小学长,这么晚,你也是来A大找那些小猫的吗?”   幼崽。   宣止一个激灵。   杜簿安说:“白天我绕着A大找了一圈的猫,没看到我丢掉的小白猫,也没看到那些被遗弃的小猫。小学长,你把它们都带走了?”   宣止点头,手机壳上沾了土,他小心抹掉,给杜簿安看顽猫里拍的视频,黑白花带头领着一群幼崽在爬架上撒野。   “我把它们送到猫咖里去了。”   杜簿安却没有关心幼崽去向,他在调笑宣止:“还是第一次看到小学长带手机出门。”   宣止闻言,不着痕迹把手机翻来覆去在杜簿安眼前炫耀一番。   两人牵着手,手背被夜风打得冰冷,只有手心交织滚烫,一只手不方便,宣止把爪子抽出来,攥住冰凉的手背交叉取暖。   杜簿安情绪回升了,治疗结束。   宣止不懂人类的弯弯绕绕,他径直打开自己的二维码,报上自己的新手机号和微信账号:“之前告诉你的那个不算,你加这个。”   受了一天一夜冷遇的杜簿安无言失笑。   一切疑惑都有了答案,他这是成功打动了人,加到了大号?   第一次见这么明目张胆宣布自己还有小号的人,小骗子借口都不找。   “我这是通过考验了?”他感到好笑。   宣止正在教导他加好友,百忙之中抬起头:“什么考验?”   白皙的脸颊只要略微偏头就能亲到,小骗子向来不注意社交分寸,杜簿安喉结动了动:“没什么。”   看到列表里新出现的好友,杜簿安一时失语:“头像都没有。”   这才是小号吧。   宣止:“还没想好换什么头像,杜簿安,之后小猫来找你的时候可以为它拍一张照吗?可不可以发给我,我想用它做头像。”   “它会来找我?”   “会啊,它像我一样喜欢你。”   夜色沉寂,纵使宣止一双猫眼也无法觉察到杜簿安脸颊上薄薄一层的红。   小猫在忙着帮杜簿安改备注。   上次杜簿安背着他给他取名“宣小学弟”,宣止耿耿于怀,这次他替杜簿安认认真真在备注里写。   宣止。 第二十一章   宣止来到顽猫打工的第一天,郎渠不在。   资深老员工,摸鱼狂热爱好者布一全程在一楼的猫窝里睡得人事不知。猫咖十点开始营业,九点四十五,大门才被面露倦色的精怪们推开。   他们打着哈欠,散漫地上楼,彼此之间没有招呼,衬得顽猫猫咖像一座坟墓。   这个时间没有美女经过,豹猫也从桌上跳下来,安安静静地藏进猫窝里,缅因倒是有些活气,因为它在干饭。   一楼常驻的三只猫编号都是一,是顽猫的老员工。作为看店猫,也是顽猫里唯三拥有早晚餐份额的猫。   等到宣止摸清了顽猫的运作,他才明白,一楼是个肥差。   有二楼作为顽猫的主要营业地,滞留在一楼的客人极少,猫咪不用一直处于营业状态。唯一的缺点就是,郎渠偶尔在,一楼的员工会经常受到郎老板的驱使。   店里的员工墙长长一排,宣止在最后一排找到了自己的照片。布一没说错,它果然叫田二。宣止好奇自己上面那位是谁,郎渠招募的第一只田园猫究竟长什么样子。   两只田园猫的证件照挨得近,宣止凝固住了。   是黑白花。   那只开了灵智还未化形的小流浪。   九点五十。   姗姗来迟的员工成群涌入员工更衣室,他们带来的东西在化形时携带不便,顽猫为每个员工都准备了柜子存放私人物品。   宣止也有一个,他只放了他的手机。   员工们进门时是工伤了的俊男靓女,出去就是一只只高贵美丽的品种猫。了解过员工墙的猫咪品种划分,作为唯一一只会化形的田园猫,宣止夹在里面,只觉得格格不入。   郎渠还没有来,未接客的顽猫进入了无政府状态。营业区安置了许多爬架和猫窝,老员工早已把它们瓜分完毕,进入工作区域扒住熟悉的抱枕阖了眼睛。   距离猫咖上客的时间还有一到两个小时,在此之前它们可以美美补上一觉。宣止无所适从地到处跑上爬下,算是适应工作环境。   黑白花跟着它一起跑。可怜的小家伙晚上和那些没有灵智的猫崽一起被关进笼子里,早上才从笼子里放出来,憋坏了。   新人总是精力充沛,老员工们见怪不怪,自动屏蔽两只小猫上房揭瓦的蹦迪。   第一波客人是两个男生,看年龄不大,进门之前对着店门招牌咔咔拍照,宣止猜测是发给女朋友。   两人前台点了最便宜的蜂蜜柚子茶,换上鞋套上了二楼。   一大半的猫都在睡,两个男生下意识也放轻了脚步。郎渠没为宣止安排入职培训,宣止端详过顽猫的营业状态。   积极,主动,贴心。   而此时两位客人前来,没有任何一只猫上前。   宣止踟蹰着碎步试探性往客人方向走:“喵。”   黑白花不明所以,跟着它走。   “喵?”   两个男生选了四人位的沙发座,面对面掏出手机。宣止跳到桌上,在桌上大摇大摆逛过一圈。   无人理会。   男生对猫没有兴趣,戴着棒球帽的男生没静音,游戏加载的音乐响彻整个顽猫二楼。   “来一局?”   “来。”   寸头男生在等待开局时无聊薅了宣止一把。   “还挺软。”他的指缝里掉落了几根毛发。   猫掉毛是很正常的事,宣止不是很疼,但男生的力道的确抓得它不舒服。没有其他猫主动过来接单,宣止不好意思走开,只好躲在桌角,远距离偷窥他们打游戏。   两个男生打游戏的时候还是很安静的,他们把音量自觉调小,神情专注。   突然间小猫耳朵动了动。   楼下的风铃又响了。   是两个女生,她们付了钱,径直上楼寻人。   寸头举手招呼。   果然是在等人。   见来客是两位女士,如一潭死水的顽猫终于活泛起来,跑得快的两只布偶赢得了接客权。   它们在女生脚边绕来绕去,谄媚娇气,待女生坐下后,还趴在了她们腿上。   女生温柔的手指一遍遍抚摸小猫的颅顶,脖子,躯干,爱不释手。对猫的热情与男生的冷漠对比鲜明。   宣止似乎悟到了什么。   它夹起来:“喵~”   “我去,鸳鸯眼,好漂亮啊咪咪。”绿裙女生顿时抛弃了腿边的布偶,双手伸向宣止。   宣止顺从地被抱过去,窝在女生怀里一遍遍夹。   “你叫什么名字啊咪咪?”   顽猫按人头收费,来客可选择在菜单里挑选饮品甜点消费,或是选择一管冻干,去楼上喂猫。   两个女生人手一管冻干,绿裙女生手一抖,大半管的冻干都倒进手心里,她殷切地把冻干凑到宣止嘴巴边。   “咪咪?吃吗?”   宣止吃过早饭,今早他把伯医生工作室里幼猫粮打扫了个干净。   然而这是它某种意义上的第一位客人,宣止不敢扫兴,囫囵吞了。好在顽猫为客人发放的都是零食冻干,不占什么肚子,不耽误宣止灵活地撒娇。   被抢了生意的布偶败兴而归,趴在沙发座旁,尾巴一扫一扫,无所事事。   顽猫有着客座一人一猫的硬性规定,但没有将个猫与个人绑定,只要保证人数与猫数相差不多即可。对着木头一样的男人,小猫懒得释放自己的魅力,两个女生被四只猫包围,只觉物超所值。   冻干分完了,两只布偶闪着眼睛嗅闻空空的冻干瓶,绕着圈装作寻找,意犹未尽地舔嘴。   百试不灵。女性客人总是轻而易举被俘虏,顽猫桌角贴着点单的二维码,两人挑挑选选又激情下单两个罐头。   “三号桌,布三布四丙牌罐头两罐。”前台送罐上门,对客人进行报单。   宣止耳朵动了动。   刚才客人投喂冻干时,布三布四兴致缺缺,没有参与。此时开罐积极捧场,为客人营造出此罐点得很值的幸福感。   “咪咪?你吃不吃?”抱着宣止的绿裙女生问道。   不吃。   它吃不下了。   棒球帽百无聊赖,扫着二维码围观消费陷阱,他把手机给两个女生看。顽猫单独做了猫咪介绍的页面,四只猫的艺名昭然若揭。   田一田二,布三布四。   绿裙女生挠宣止的下巴:“田二?小甜儿?”   一桌走一桌起,直到晚上八点半人流才有所减少。   宣止筋疲力竭地爬下桌子。   明明与校园里一般无二的互动,宣止总觉得莫名的累。   黑白花精力不错,它有点灵智,但不多,不懂得什么是迎合客人,十分单纯地被撸,然后干饭。   宣止在角落里遇到了同样躲懒的暹罗。   暹罗暹一,顽猫里唯一一只暹罗。   临近冬天,暹一脸部到脖子之下毛色全黑,看起来挖煤有些年头。宣止以为它在躲懒睡觉,走近了才发现暹一的眼睛是睁着的。   暹一:“喵?”   它肆意地伸懒腰,舒展身体离开角落。宣止以为暹一是好心为自己让位,感动地喵喵叫,它前爪弯曲要躺,后腿就受了暹一一尾巴。   力道微妙,不是挑衅,也不是教训。   暹一往门外走,出门前回头看了宣止一眼,宣止半信半疑跟了上去。   两只猫来到了员工工作室。   暹罗化形后是一位凹凸有致的烟熏妆大美女,她倚在柜门上,单手支着头,露出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   “小田园。”她问,“你还吃得下吗?”   宣止打了个嗝。   “布三布四很久没碰到这么好用的新人了,”暹一蹙眉,担忧地看着宣止的肚子,“你帮它们吃掉了全部的基础零食,那些冻干不值钱。”   “不值钱?”   暹一恍然:“郎老板没跟你讲过提成?”   没有。   宣止只是经伯医生介绍,来赚一份死工资用以还债,郎渠并未详细告知他猫咖员工的工资构成。   暹一长指一指:“下班后可以去桌面上扫个码,越贵的东西提成越高。”   宣止感激:“谢谢姐姐。”   暹一踩着纯黑的长裙,对着镜子整理深褐色的盘发:“离布三布四远点,它们竞争心太强,你那双漂亮的小眼睛抢了它们好几位客人,小心被它们排挤。”   宣止一点就透,又十足天真,他愣巴巴地问:“姐姐,你不怕我抢了你的单?”   暹一手指一顿,拆了发间的木钗,勾唇一笑:“我可是这里唯一一只暹罗。”   “九点了。”下班时间。   暹一看向墙上挂表,她已经收整完毕,合上柜子,逆着蜂拥入内取东西的下班潮,临走前挤了挤眼睛,“学会摸鱼,小田园。”   顽猫采取猫咪提成制,账目杂且细碎,且员工流动性大,因此工资日结,下班后前台排了长长一队。暹一第一个核对好账目,下一秒钱包到账,拎着手包顺利下班。   宣止无效忙碌了一天,只阴差阳错拿到一次提成,但钱包总算是实现了零的突破。他在一楼销售区转了三四圈,奢侈地全款买下一只毛绒玩具鼠。   小老鼠豆豆眼,只有宣止变猫时半个脑袋大,灰黑色不起眼,宣止却一眼看中。   他要买给杜簿安作礼物。   内里没有猫薄荷填充物,咬起来不会吱吱叫,也没安装吱吱呀呀的滑轮,纯天然的一只毛绒鼠。   最适合当做礼物。   宣止爱惜地攥了一路,他有些纠结,不知应当用什么身份送给杜簿安。   小白出逃,杜簿安单方面宣布与小猫感情破裂,由小白送出礼物,可以修复人猫僵硬的关系。   毕竟,他是一只猫,最希望杜簿安能够喜欢它的猫形。   宣止摇摇头,自我否定。他送礼是想让杜簿安开心,杜簿安更喜欢宣止,由宣止送出,杜簿安一定最开心。   出租停在了马路边,宣止念念叨叨,左右博弈,忽听一句大喊。   “杜簿安——”   宣止迅速躲起来,不远处杜簿安回过头,与来人有说有笑,端着客气疏离。   不是他的舍友。   见到了人,一路的纠结荡然无存。他是猫,凭什么要假借人形与杜簿安拉近关系。   四下无人,宣止迅速变成小猫,手机掉落在暄软的泥土上,小猫后腿一踢,将之踢进灌木丛。   宣止叼着小老鼠化作白色流线窜到杜簿安身边。嘴里叼着老鼠,宣止张不开嘴,叫出来的喵喵更像是吭叽,好在都一样夹。   上次的劝说有效,杜簿安肯理猫了,还懂得蹲下来迎接它,宣止快乐地把小老鼠叼给他,骄矜踱步。   小白猫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冷落,再次朝自己奔来。   来找杜簿安的是班长,他来撺掇杜簿安报名参加学校组织的比赛。杜簿安拒绝多次,态度仍旧客气,眉眼深处掠过不耐。   小白猫就是这时鼓着肚子箭射般来到自己面前。   它似乎总是吃得很饱,这次还带来了它的新玩具。   杜簿安使了力捏了捏老鼠,内容物只是棉花,没有针之类尖锐的物品,还带了些毛绒制品新出厂时的味道。   没有危险,应该是哪个学生新为小猫添置的玩具。   小骗子昨晚“开导”过他,纵使那小骗子重点不在猫,字字句句司马昭之心,但总还是有可取之处,怀柔政策未尝不可一试。   小猫呆傻,总是忘记他人的恶劣,每天吃些不正经的食物,还要往回叼些借花献佛的东西。   它明明该是自己的猫。   杜簿安接过老鼠,奖励性地摸摸猫。   “乖乖。”他温柔地说。 第二十二章 【倒v开始】   杜簿安是个好人。   好就好在他特别听劝。   宣止一番努力卓有成效, 它‌开心,收到礼物的杜簿安也开心。   双赢。   班长有求于人,有意讨好:“簿安啊, 这是你养的猫?”   宣止竖起耳朵, 满意地听到杜簿安“嗯”了一声。   他还想养它‌!   杜簿安脾气不好,反复无常。无所谓, 小猫会慢慢教,只‌要他还想养猫,一切都好说。宣止信奉, 没有不想养猫的人, 只‌有性格恶劣的人不适合养猫的人。   它‌柔顺的皮毛在杜簿安手里走过一遍, 宣止今日‌快被猫咖的客人撸秃了, 但杜簿安不同, 被杜簿安摸,它‌感到放松。   宣止翘着尾巴走来走去, 杜簿安旁边的人类磨磨唧唧, 耽误了它‌和杜簿安培养感情, 小猫现‌在想要吸引杜簿安的注意力了, 叫得甚为卖力。   急促的猫叫让焦躁的班长心里燃了火, 他干巴巴夸赞:“挺可爱的猫,什么时候养的?”   “最近。”   杜簿安捏着玩具老鼠的尾巴,老鼠倒悬在空中,在宣止眼前晃来晃去。   “簿安, 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杜簿安摇头, 无奈道:“班长, 我‌确实没有精力。”   班长舔了舔嘴唇:“簿安,秦老师昨天‌还向系里极力推荐你, 这次比赛学校挺重‌视的,要是能拿名次,奖金也不少。你养猫也需要钱吧,听说上学期你母亲也去世了,现‌在是不是挺困难的?之后代替学校去省里参加比赛,到时候……”   “班长。”   杜簿安攥紧小老鼠,小白猫怔愣住,尾巴尖尖无意识低垂。   杜簿安面上的笑淡了:“秦老师应该没教你这么劝人吧?”   宣止无言,蹭了蹭他。   班长才意识到自‌己脱口竟说出‌了什么话:“抱歉抱歉,秦老师催得紧,我‌没走脑子,说错话了……”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刚刚不知道怎么了,真是有口无心,你千万别‌多想啊。”   掌心中小猫一遍遍主动蹭过来,在杜簿安糟糕的情绪上蒙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细纱,隔着这层,班长道歉的话在杜簿安耳中如同穿堂微风,朦朦胧胧,泛不起涟漪。   “替我‌再回绝秦老师的好意吧。”他说,“态度可以坚决一点,班长。”   班长急急忙忙答应:“好,你别‌放在心上啊,我‌没有那个意思。”   “没事,我‌该回去喂我‌的猫了。”   猫毛略有些‌潮湿,杜簿安迟缓地意识到,下雨了。   雨不大,小猫外层的毛浅浅蓄了点水,小的水珠黏得紧,大的顺着就滚落下去。在宣止的视角里,天‌上坠下细细的线,地面潮湿,它‌觉察不到湿,只‌是身上重‌了几分。   杜簿安今天‌穿着浅绿色的长袖衬衫,小猫的爪垫沾了泥土,单踩上去看不出‌花样,如今沾水成了泥,抱起小猫后杜簿安袖口臂弯便多了几朵深褐色的泥花。   杜簿安在养猫上全然纸上谈兵,雨水湿滑,他反复调整抱猫的姿势,宣止自‌己也贴心地自‌行调整,新手和新猫磨合失败,小猫脚下一撇,凭空跌落。   宣止摔不疼,不耽误它‌不甘地喵喵骂了几句,然后仰起头乖乖等抱。它‌落了地,脚下又沾了泥土,泥花就从杜簿安的袖口开到了胸膛。   小猫身上湿润的水珠浸湿了杜簿安的半边身子,一人一猫在树下长椅躲雨。杜簿安松开了小猫,小猫没跑,后脚踩在他大腿上,前爪扒住他的胸口,咬他领口的扣子玩。   宣止站得并不稳,杜簿安不知道并拢双腿接住小猫,紧实的大腿肌肉脚感并不好,很滑,宣止无处落脚。   人类对猫的手感有评级,小猫对人类的触感也有打分。   杜簿安适合被踩,但很需要一番教导,他最好能够拖着自‌己的屁股,来保证自‌己的平衡,那样宣止会非常乐意在他弹软的胸口踩奶。   杜簿安的衬衫已经脏到不能看了,宣止不是很在意。小猫只‌有一套皮,宣止舍不得脏。   而人类和猫不一样,他们可以随便更换自‌己的皮囊,宣止在杜簿安宿舍的衣柜里看到了琳琅满目的衣服,它‌的人类不差这一件。   但妈妈只‌有一个。   宣止蹭了蹭杜簿安胸口,原来杜簿安才失去妈妈不久。   它‌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杜簿安身上,杜簿安还拿着它‌送的礼物,小老鼠沾了雨水,胡须蓬乱得像是逃难归来,杜簿安不嫌弃,爱不释手地揉搓。   杜簿安也喜欢这个款式?   店里还有一只‌粉色的,或许他也会喜欢。   滚烫的热度顺着肉垫传递,宣止受不住频繁地脚滑,干脆站在杜簿安两腿中间的凳子上。高度下降,两只‌前爪够不到被它‌作弄许久的扣子,宣止索性扒上去,一只‌爪子塞进了纽扣中间的缝隙里。   雨水淋过,小猫踩过,可怜的衬衫皱皱巴巴,现‌在又被一双白色的小爪左右撕扯。纽扣结实,上下间距就这么大,两只‌爪子伸得深了,尴尬地并排挂在里面。   小猫为了捣蛋踮了脚,挂住后左蹬右踹,杜簿安制住调皮的小猫,衬衫歪斜扭曲不成样子,露出‌了一大片皮肤。宣止这才发觉,雨夜凉风,杜簿安起了薄薄一层鸡皮疙瘩。   “喵。”   它‌跳下去,往前引路。   是宿舍的方向。   这条路杜簿安走过三次,每次他都抱着挣扎的猫,忐忑又雀跃。   这是小白猫第一次主动走在他前面,它‌机灵聪明,住过一晚就能牢记路线。它‌走得自‌然坦荡,一步三回头,担心杜簿安有没有跟上。   被动物记住的可以休憩的地方,是不是就是它‌认可的巢穴。换做人类的说法‌,是不是可以称为……家?   杜簿安漫无边际地放飞思绪,前面的小白点远了,自‌己还会找回来,雨中疾行,白白一团硬生生淋成白白一根。   猫。   逐渐变大的雨水稀释掉了衬衫上的脏污,小猫叼回来的老鼠他还没扔,他捏着老鼠就像捏着一块海绵,随意地在脏污处蹭了蹭。   他的猫。   他抹掉了小猫脚下打滑带出‌的线状淤痕,留下了漂亮完整的泥土梅花。 第二十三章   杜簿安带着猫回宿舍之后, 木林第一个‌跳下来,把宿舍大门死死一锁。   “我就知道你这么晚还在外面指定有鬼,可把这小东西逮回来了。”   宣止不屑一顾。   这话它不爱听, 是它自己主动回来的。   外面要下一整晚的雨, 校花有了新‌搭子,它也该有新搭子才公平。   木林哆哆嗦嗦急忙赶回电脑前接手挂机的游戏, 结果掀开帘子,迎接他的又是个‌血红的死字。   张仰青咔吧咔吧地嚼着薯片:“外面下这么‌大?我回来的时‌候只有毛毛雨。”   “嗯。”杜簿安背对着众人‌脱了衣服,“刚大了, 下得挺急。”   宣止没有避讳的意识, 跳到杜簿安正‌面歪着头看他换衣服。杜簿安的身材有种精干的美, 肌肉不过分‌夸张, 又格外扎实。打湿了的衣服和先前驻足的小猫在‌他胸前反复摩擦, 两点微微突起,杜簿安随手拽了搭在‌椅背上的睡衣, 一颗一颗扣上扣子。   秦礼遥双眼红肿未褪, 下午去过医院, 医生推断他可能是猫毛过敏。小猫再次登堂入室, 秦礼遥没说什么‌, 滴上眼药水:“怎么‌找到的?”   杜簿安摸了摸小猫柔软的毛:“李嘉缠着我报竞赛,它跑过来替我解围。”   猫毛防水,小猫只有最外一层打了柳,杜簿安用纸巾把小猫草草擦干。湿漉漉的纸球堆在‌桌边, 宣止按耐不住, 一一扒拉到地上。   “昨天‌老秦临下课说的那个‌?李嘉还没放弃?谁还不知道这比赛一点含金量没有, 去了纯纯是给老秦当苦力玩了。”   杜簿安捡起纸团:“没关系,他之后应该不会‌再来烦我了。”   张仰青一片薯片伸过来。   杜簿安:“不吃。”   “谁给你吃了?嘬嘬, 小猫咪,吃不吃?”   藤椒味,宣止被辛辣的调味粉冲得打了个‌喷嚏。   它步步后退,漫不经心把刚捡起的纸团子一尾巴又扫了下去。   宣止故作无事地舔爪子,仿佛一切与它无关。   它的屁股压在‌杜簿安电脑上。电脑没关,小猫身后徒然亮起刺目的白光,四脚忙乱逃窜,在‌上面留下意义不明的只言片语。   杜簿安再次从地上捡起纸团子,待宣止看清自己‌手里的东西后,不轻不重地敲了小猫的脑壳。   小猫瞧东瞧西,拒不认错。   张仰青一把抢过纸团,对准自己‌的垃圾桶精准投篮:“就‌几张纸,扔了就‌得了,别再给人‌孩子吓跑了。”   杜簿安删去软件里程序框中小猫留下的怪异冗余的代码,保存后合上电脑。   宣止惬意地甩起尾巴,视线从未离开窗台的猫薄荷。   杜簿安单指压在‌它脑袋上,替它把脑袋转了个‌方向:“乖乖,快被你吃禿了,让它再长长。”   宣止故作听不懂,被明确拒绝后反而有了使不完的牛劲,它顶着杜簿安宽厚的掌心,越过牢不可破的臂弯,牙齿尖尖精确地咬断了最边上的一棵。   叛逆小猫叼着战利品正‌要炫耀,后知后觉,杜簿安在‌笑。   狡诈的人‌类一把把小猫抱在‌腿上,圈在‌怀里劝慰道:“乖乖,少吃点。”   宣止在‌他怀里处于一种嗑大了的状态,秦礼遥保持距离,远远地看,嘴角情不自禁也挂了笑:“真可爱,嗑得鬼迷日眼的。”   除了还在‌游戏里厮杀的木林,整个‌517都在‌围观小猫嗑草。   宣止翻来滚去,把自己‌炸成了一团风滚草。   它毛发纯白,一点杂色都异常明显。雨间行走,小猫腹足间半长的毛在‌行走时‌沾了污泥,碍眼得很。   张仰青提醒:“那儿脏了,下雨浇的吧?明天‌要不要洗洗?”   杜簿安不急。   他决定跟着小猫的步调走,明天‌的小猫不一定还想留在‌宿舍,没人‌会‌喜欢脏脏的小东西,放它出去体会‌一下人‌间冷暖再好不过。   宣止嘴里咬着嗑得破烂的草,有阳台做挡,室内的窗户看不出雨来,人‌类耳朵所能感知的沙沙雨声和天‌际沉闷的炸雷在‌小猫敏感的听觉中又是另一种更为恐怖的存在‌。   还没到供暖时‌间,宿舍里徘徊着一丝凉意,雨夜的声音天‌然带着寒气,宣止此‌时‌却感受不到丝毫寒冷。   它有一尊弹软的大火炉。   杜簿安抱着小猫,身体的温度顺着皮肤交接处传递到宣止身上。   就‌像那天‌它去温暖幼崽一般。   成为精怪的猫咪念着同类之情才会‌哺育幼崽,而人‌类着实无私,他们渴求小猫,不求回报。   提起杜簿安,宣止只能在‌贫瘠的语言里扒拉出一个‌好字,宿舍的灯光晃了它的眼。   杜簿安如‌果真的想要小猫独一无二‌的爱,或许给了也未尝不可。   这一夜宣止没走。   杜簿安早八,小猫咪在‌闹铃响起的一瞬间睁开眼睛,下一秒耳边迎来张仰青的粗鄙之语。   “我操了又是早八!”   宣止默默记下这种人‌类表达情绪的方式和措辞。   木林把张仰青的惨叫当闹铃,他臭着脸起床,怨气十足地抱着洗漱用具走出宿舍。   场面有些眼熟,这和营业前的顽猫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杜簿安二‌十一年里首次抱猫醒来,破天‌荒赖了床,颇有从此‌君王不早朝的风范。他从被窝里挣扎出来,临走前亲了口‌猫。   他嗓音沙哑,带了些晨起的呆滞:“乖乖,好宝宝。”   宣止知道他在‌夸什么‌,左不过是夸它今天‌没跑,肉麻死了。小猫嗓子眼里咕嘟着,杜簿安踩在‌梯子上旁观它踩了一整套的奶。   “班儿?”木林回来看到这等奇异场景,“你还没去洗漱?”   杜簿安最后亲了一口‌猫。   “这就‌去。”   杜簿安走后,唯一不用上课的秦礼遥默默掀开了盖住脑袋的被子。小猫在‌杜簿安床头忘我地舔毛,做着简单的梳洗。   没戴眼镜,秦礼遥摸了手机,聚焦,放大,躺在‌床上通过摄像头偷窥小猫。   木林看到秦礼遥床上支起的手机:“礼遥?吵醒你了?”   秦礼遥带着浓重的睡音:“没有,我看看猫。”   宣止仿若未闻,专心舔毛。   杜簿安回来得快,他吸猫耽误了时‌间,在‌水房胡乱抹了一把。   杜簿安穿衣服的时‌候,宣止熟门熟路开了柜门,小啃一口‌猫粮;杜簿安收拾书包的时‌候,宣止不慌不忙地喝光了杜簿安杯子里的水;杜簿安穿好了鞋,弯腰系鞋带,宣止整装待发。   学生早八,小猫早十。   出门赚钱的小猫昂首挺胸,率先迈出了517。   这一步迈出前它偷偷观察了杜簿安的脸色,确认这小气鬼真的让它说通了,不会‌阻拦自己‌,未料身体一轻到底被人‌抓在‌手里。   小猫刚要发怒,罪魁祸首轻哼着把它放在‌桌上。   杜簿安单手拎着书包,另一只手撑在‌小猫身前的桌面,低下头:“走了乖乖?亲一下?”   宣止犹犹豫豫在‌他面颊贴了贴。   不算亲,杜簿安也能满足,他亲自把小猫抱进书包:“送你一程。”   宣止飘飘乎乎,一路走到马路上拦了车,到达顽猫后下车付账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它的手机呢?!   宣止抓着记忆往回捋,他看到了杜簿安,变回小猫,手机自然掉在‌地上。他怕被人‌拿走,一脚踢进了花坛。   ……花坛!   昨夜下了一晚的雨。   宣止一张小脸霎时‌白了,他麻木地进顽猫借钱,布一好心替他付了车费,宣止失魂落魄直接飘进营业区。   他没带手机,用不着去员工区的小柜子了。   早上宣止只在‌杜簿安柜子里小吃一口‌,摄取了上班途中所耗费的体力。顽猫于十点正‌式营业,十一点开始上客,布三布四有了昨天‌的经验,跟在‌宣止后面讨食。   宣止心不在‌焉,连客人‌手里的基础猫粮都没吃掉,布三布四只得上工,两只猫接替宣止分‌食掉剩下的免费冻干。   宣止的小脑袋瓜里全都是手机,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发蔫,第三波客人‌来的时‌候,小猫郁郁寡欢,一口‌不吃,趴在‌客人‌身上委屈得不行。   小姐姐偏偏就‌吃这一套,抱猫亲猫花样地哄,当场给宣止开了三个‌罐头,布三布四眼睛气得发红,嘎嘣嘎嘣咬着宣止不要的免费冻干。   看在‌营业额的面子上,宣止勉强吃了几口‌,小姐姐不忍浪费,把它吃剩的罐头分‌给布三布四。   顽猫营业额的归属在‌客人‌点单的时‌候就‌固定了,郎渠设计点单界面特地交代程序员,单独开了一栏询问客人‌:“请问您为哪只猫咪点单?”   猫咪介绍页面还标了猫咪本月营业额,评选销冠和花魁。   客人‌看了只觉得形式有趣,积极参与,背地里藏着的却是猫咪们血雨腥风的竞争。   这罐头布三布四吃了,客人‌点单时‌选的可不是它们,它们用自己‌的胃成就‌了宣止的提成。赶在‌下个‌客人‌来之前,布三布四及时‌抽身,拒绝再跟宣止拼客。   宣止混混沌沌混到了晚上,今天‌他的提成莫名的多,听前台说,他今天‌的工资排进了顽猫本日营业榜前十。   宣止没有概念,他的手机还吉凶未定,这笔钱他摸不到。   晚上回去的车钱还是布一付的,宣止感激涕零,发誓找回手机第一时‌间还钱。宣止坐在‌司机正‌后方,焦急中尖利的爪尖不自觉显现,驾驶座后面快要被小猫拍烂。   他顾不上猫形人‌形,下了车冲进A大花坛徒手翻找。   宣止记不清自己‌昨晚在‌哪里踢的,也记不得踢的是哪个‌方向,好在‌花坛不大,搜索范围不大。   方形的花坛搜过四个‌角一无所获,宣止深入腹地,满身湿泥。   “找到了!”   宣止指尖触到硬邦邦的铁块,小猫力气不大,踢不了多远,小小一块铁昨晚偏巧落在‌一个‌小土坡的最顶端,被宽大的草叶拦了雨,没被污泥淹没。   宣止抹掉表面干涸的雨水印记,手指刚刚触到屏幕,手机就‌亮了。   没坏!   宣止近乎喜极而泣。   一天‌一夜没充电,手机弹窗显示电量不足。宣止顶着百分‌之二‌的电量倔强开机。   铺天‌盖地的消息迎面而来。   微信的联系人‌列表里只躺着一个‌名字,杜簿安以一己‌之力给宣止发了三十四条消息。   手机余电耗尽,漆黑一片,映照出宣止的震惊。 第二十四章   宣止迅速浏览了一遍。   信息量其实并不大, 杜簿安发消息喜欢分段,尤其喜欢单独用一种挪愉的‌语气叫自己“小学长”,这三个字单独就占上好几条。   杜簿安全天满课, 上得无聊了就敲一敲宣止, 问他在哪,是不是没看消息。   最后一条在下午三点半, 现在已经快晚上十点,杜簿安沉默了七个小时。   宣止试探地叫他的‌名字。   “杜簿安?”   小猫绞尽脑汁编写像样的‌谎话‌,剽窃行程, 半真半假:“我今天满课, 手机早上落在了教室, 才从失物招领处找回来。”   “杜簿安, 你不会生气了吧?”   对面晾了他好半晌, 在宣止踏入家属院的‌时候终于有‌了反应。   “没有‌。”   宣止趁着夜色变回小猫,叼住手机, 借着横斜的‌水管跳到伯医生工作室的‌窗口, 它提前给自己预留了一道小缝, 猫头很好挤进去, 断断续续吃了一天的‌肚子卡在了窗外。   眼前是布一气汹汹质问自己的‌样子。   “怎么, 没见过工伤?”   如今宣止感同身受,提前恐惧自己会不会也将被迫工伤。   小猫深呼吸,缩了缩骨头,仓促挤进窗缝, 落在地上啪的‌一声轻响。   伯医生已经回家了, 他是一只‌非常注重家庭的‌狗, 工作处理完毕,不会在工作室多待一秒。宣止拉开抽屉, 老老实实把自己的‌手机放在里面暂存。关上抽屉前,他看到了并排放置的‌,伯医生的‌手机。宣止鬼使神‌差拿出来,翻看伯医生的‌信息列表。   果然,杜簿安在傍晚6点左右发来了消息。   “宣止?”他全名全姓地叫。   左上角没有‌红点,说明伯医生已经看过了。   杜簿安给自己发了消息,伯医生怎么没告诉自己呢?   宣止反复确认是否漏掉了什么消息,然而‌一个事实闪电般击中了他。   他没加伯医生的‌好友!   小猫的‌愧疚顿时加倍,他偷偷向伯医生发送好友申请,偷偷用伯医生手机操作同意通过。   现在他有‌两个联系人了。   宣止盘腿坐在老板椅上,屁股后面尾巴烦躁地甩。   该怎么哄人类?   杜簿安真难搞,猫去哄一遍,人还要再哄一遍。   “杜簿安?”   “杜簿安。”   他徒劳无用地叫魂式哄人。   杜簿安:“我没生气。”   “你就是生气了,杜簿安你是不是故意不理我!”   杜簿安:“没生气,我只‌是伤心,我知道小学长也很忙,不过闲暇时间可不可以多分给我一点?”   杜簿安姿态放低,宣止遇软则软,满口答应:“我真的‌没有‌骗你,我看到消息一定回你的‌呀,不过我最近一个月课都是满的‌,晚上有‌时间我们再聊好不好呀。”宣止投桃报李,“是要我请你吃饭吗?”   “不急,我想想。”   宣止忍辱负重哄人,尾巴却在殴打老板椅的‌扶手,小猫有‌时控制不住自己的‌尾巴,尾巴抽椅子抽狠了,还顺带鞭打到了自己的‌胳膊。   细细一条尾巴骨抽人挺疼,宣止想,看来以后抽杜簿安时力道要再轻一些。   猫咖对猫咪的‌出勤时间规定得很紧,客人就是郎渠的‌眼线,想要多拿提成必须讨好客人,客人眼里有‌你,你必然不能偷懒。   从上午十点到晚上九点,宣止摸到手机的‌次数屈指可数。   聪明的‌小猫迅速制定对策,他给伯医生留下字条,霸道地把伯医生的‌微信账号顶下去,换成了自己的‌。   “伯医生,我把微信登在你手机上啦,密码也发给你了,你有‌空的‌时候能不能替我回一下杜簿安的‌消息。我在猫咖打工,不方便看手机,他今天找不到我发了好大的‌火”   小猫告状:“他还凶我!好恐怖!超级吓人!”   “只‌占用你一点点时间就好,只‌要一点点,偶尔敷衍一下他就行!求求了,就一个月,伯医生求求你了。”   宣止在后面补了只‌小猫哭哭的‌表情‌。字迹歪歪扭扭,猫咪表情‌画得炉火纯青。   小猫惯来会撒娇耍赖,宣止求起人来行云流水。   他把便签贴在桌面最显眼的‌地方,便签是伯医生工作室定制的‌款式,右上角印着伯医生就职的‌公司。   桃李动‌物医院。   这是一家由精怪经营的‌宠物医院,职如其名,意在逃离。   逃离的‌不是医院,而‌是它们的‌主人。   精怪化‌形后,会获得和正常动‌物相比更长的‌寿命,原本的‌家养宠物得了机缘化‌形,像伯医生一样,隐瞒身份继续陪伴在主人身边,直至“寿终正寝”。桃李医院包办宠物丧葬事宜,掉包宠物尸体,帮助精怪“重获新生”。   伯医生在医院担任的‌便是精怪诈死的‌策划与推手。   为了隐瞒身份不得不离去的‌精怪找上门来,伯医生以各种机缘巧合向主人推销医院,诱使主人协宠上门,他开具病危通知书,见证一场场悲欢离合。   手术室内嚎啕痛哭的‌主人,一墙之隔重获自由却消沉低落的‌精怪,伯医生左右逢源,心是软的‌,脸是硬的‌。作为诈骗的‌惯犯,宣止相信伯医生的‌业务水平。   宣止走前,贴心地为伯医生扫了地擦了桌,他身上全是花坛沾来的‌的‌泥土,干涸后淋淋漓漓铺了一地。   宿舍回不得,宣止不能让校花看到自己脏兮兮的‌样子。那只‌无情‌的‌公狸花有‌了贴心娇气的‌幼崽陪睡,宣止不想让自己在校花面前再丢了干净的‌优势。   它冲进了杜簿安宿舍,小猫咪记得人类说过的‌每一句话‌,杜簿安昨天就是有‌要给自己洗澡的‌念头。   紧闭的‌宿舍门口隐约浮现猫叫,秦礼遥的‌床铺就在门边,他听到猫叫打开门,趁小白猫还没引起其他宿舍的‌注意火速放猫进来。   “你怎么混进来的‌?”秦礼遥带上门,“班哥,小……白找来了。”   这一声小白唤得艰难,宣止如今一副灰突突的‌模样,叫小灰都不为过。   张仰青说话‌依旧不讨猫的‌喜欢,他指指点点:“还认路了?去哪野了小宝贝?弄这么多土。”   杜簿安昨天网购了一整箱的‌湿巾,物流显示后天才能到。他凑近小灰猫,半跪着抚摸它唯一还算白嫩的‌脑袋。   宣止夹着叫了一声,上上下下在宿舍疯跑,巡视杜簿安的‌领地。它记得之前杜簿安把小老鼠放在了书桌上,现在书桌整洁,一目了然,没有‌半点老鼠影子。   杜簿安很喜欢那只‌老鼠,或许是珍惜地收在哪里了吧?   宣止的‌巡逻行为被正义‌制止,杜簿安把它抱到地上,宣止被围在宿舍正中间的‌空地上,滚筒洗衣机式抖毛,灰尘泥土平等地砸到了517每一个人。   木林呸呸吐土,秦礼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木林:“这小东西是认准了这儿‌当‌窝?天天晚上来准时点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拿咱们宿舍当‌宾馆了。”   宣止默不作声乖巧斯芬克斯卧,原地装死。   “不行,班儿‌,这得洗啊。”张仰青说出在场所有‌人心声。他忐忑地看着杜簿安,担心这位溺爱的‌家长连这么脏的‌孩子都能容忍。   好在杜簿安没让他失望。   “洗。”杜簿安弹小猫脑瓜崩,宣止对这种不痛不痒的‌惩罚习以为常。   宣止赞同着附和:“喵喵喵。”   快洗!   宿舍里没添置小猫的‌洗护用品,也没有‌能够洗猫的‌水盆。A大地理位置偏北,是典型的‌北方宿舍,没有‌独浴独卫,洗猫条件恶劣。送到水房洗猫,明天整栋一号楼包括宿管在内,都能得知517散养了一只‌猫。   自从宣止来了宿舍,杜簿安的‌干净衣服数量呈指数下降,阳台成排挂的‌都是他被小猫以各种原因‌弄脏的‌衣服。   杜簿安从库存不多的‌衣柜里拽出一件,裹着猫下楼。   秦礼遥自知猫毛过敏,有‌心无力,张仰青喊道:“班儿‌?不用我们帮忙?”   “不用,晚上不回来了。”   杜簿安把小猫裹成了婴儿‌,掂着哄着走,明明第一眼看起来清冷又不好相处男生絮絮叨叨:“乖乖,你知不知道自己今天真的‌很脏。”   “喵。”   “像你这么脏的‌小猫咪在外面都是没人要的‌,知不知道?”   “喵。”   他轻轻笑‌了一下:“只‌有‌我不会嫌弃你。”   宣止心脏怪异酸涩。   杜簿安找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宠物店,连夜把小猫送进了浴室。   小猫在外面挠洞刨土给杜簿安丢面,在洗澡时给杜簿安挣面。店员细声细气表扬宣止是她洗过的‌最乖的‌小猫咪。   宣止不以为然,这话‌它听得腻了,人类每次哄骗小猫都会用“最”这个字。   还要拉长音,拖长调。   宠物店深夜无人,杜簿安全程近距离陪护,他如同众多养猫的‌新手一样,询问店员每瓶洗护用品的‌名字和功效。   还暗暗记下店员洗猫的‌手法‌。   他长着一套极有‌欺骗性的‌皮囊,冷淡却有‌礼貌,偏偏对自己宠物流露出贴心细致的‌一面。   杜簿安毫不避讳自己是新手养猫,店员洗猫之余有‌意亲近,亲身教学如何‌讨好小猫。   她沾着泡沫的‌手从背面抵在小猫的‌脸颊,轻轻抓挠。   “这样按摩,猫咪会很舒服。”   她两个拇指移到小猫头顶靠近耳朵的‌耳廓凹陷处:“猫这里部位有‌很多神‌经,很敏感……看,它很喜欢。”   店员按摩的‌手法‌娴熟专业,宣止眯着眼睛,情‌不自禁地跟着店员的‌手走。   “还有‌下巴。”   宣止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认可。   “有‌些猫还喜欢人拍它的‌尾巴根……”   杜簿安:“可以了。”   杜簿安的‌声音冷得像冰。   店员愣住,杜簿安唇边生硬上挑,那实在说不上是一个笑‌:“谢谢,我记下了,回去后会试试的‌。”   杜簿安的‌小气病又犯了,宣止还没享受够,抱怨地喵喵叫。   它坐在水里,平日里飘飞膨胀的‌毛打湿后贴着身体,暴露出纤细的‌骨架,一颗小小的‌猫头嵌在上面,像只‌外星人。   它的‌确是一只‌很小很小的‌猫。   杜簿安捏着它的‌脖子,一寸一寸往下捏。   “平时不是吃挺多吗?怎么这么瘦?”他半蹲下来,平视着一双鸳鸯眼,“不许吃其他人喂的‌东西,没有‌营养,对身体不好。以后晚上回来吃饭,好不好?”   宣止装傻称愣,它没有‌办法‌回答他的‌问题,也给不出承诺,无甚意义‌地喵了一声。   杜簿安把它鼻头沾到的‌泡沫撇下去,小猫是否听懂不重要,他喜欢它的‌回应和互动‌性。   杜簿安亲手把洗好的‌小猫从水盆里抱出来,没了蓬松毛发的‌修饰,伶仃一条。杜簿安要求全干,宣止在烘干箱里吹了四十分钟,出来时昏昏欲睡。   凌晨一点,猫也困了。   香香白白的‌小猫咪不需要再用衣服兜着,店员送了杜簿安一个手提袋,杜簿安把衣服装进去,抱着小猫离开宠物店。   在陪着小猫烘干的‌间隙,杜簿安订了一家宠物友好酒店。 第二十五章   宣止被杜簿安放在床上。   床铺柔软, 宣止迷迷糊糊跳下去,地板入住前刚做过清洁,浅浅一层湿。   小猫在宠物店洗过澡, 顺带剪了指甲剃了脚毛, 本不应该打‌滑,奈何才‌睡醒底盘不稳, 宣止啪叽一声‌栽倒在地。   小猫摔在地上徒增尴尬,干脆不起来,做出一副就当是想趴在地上的样子, 前爪伸直又抬起。杜簿安憋住笑, 为它挽尊:“你刚洗过, 今天不用擦脚。”   宣止睁开眼睛, 这才‌意识到跳下来时高度不对‌。   不是在宿舍。   见多‌识广的流浪猫很少害怕新环境, 杜簿安对‌小猫说话时还‌是软了声‌线,生怕惊扰到它:“乖乖, 今晚在酒店住, 明天再回‌学校。”   酒店。   宣止在视频里看过。   小猫探索新地盘, 它在椅子上打‌滚, 又嗅嗅门口, 在未干的地板上留下一排排小花。杜簿安在小猫跳上洗手池,试图啃咬干花的时候把猫抱下来。   才‌洗过的小猫,一股香喷喷的小猫味儿。   宣止的手感更类似于幼猫柔软的胎毛,杜簿安抱着猫栽进床里。   他‌只开了床头灯和氛围灯, 昏暗的灯光下, 小猫瞳孔放大, 是圆溜溜的鸳鸯眼。   宣止猝不及防被亲了一口。   猫形时杜簿安大它数十倍,它一双爪子按在杜簿安嘴唇嘴角, 艰难地推拒。   宣止拱了一圈,让自己背对‌着人。   “喵。”   亲吧,亲后‌脑勺。   正脸太可怕了。   宣止一小只都在杜簿安怀里,两只爪子被一双大手捏着,抻长,举高,被杜簿安送到嘴边亲。   亲一口就叫一声‌,杜簿安有些上瘾。   他‌生疏地学着店员教过的方式按摩小猫的耳廓凹陷处。在宠物店,小猫对‌这个手法反应最大。   宣止不太舒服。   它的两只前爪刚得到了解放,现‌在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被囚在杜簿安怀里。小猫身体柔软,再怪的姿势也‌能舒舒服服,但前提是需要一些时间来摆正它的骨头。   杜簿安手指僵硬,力道‌机械,急于求成地按摩自己的耳垂,宣止只觉出一点点爽,这种爽类似于隔着层雾,它知道‌杜簿安在示好,胳膊下面却‌吱嘎酸软地抗议。   小猫眼睛转了转。   它咪咪地叫,夹得卖力。   杜簿安带它洗了澡,它得给杜簿安一个面子。   它回‌忆店员在撸它时自己情不自禁的表现‌,配合杜簿安的动作眯眼抬下巴,喉咙口咕噜咕噜。   杜簿安揉不够,小猫装累了。   它一脚蹬向杜簿安的肚子。   已经凌晨两点多‌了,打‌工咪真的该睡了。   杜簿安全身放松的时候,肚子软软的,小猫钻进被子深处,在杜簿安肚子旁蜷成了猫球,一只爪子伸进杜簿安衣服下摆,搭在杜簿安下腹处。   猫爪垫微凉,杜簿安小腹缩了缩。   他‌把被子捂得严实,藏住自己的小猫。   杜簿安今早没有课,但他‌被小猫在早上八点准时踩醒,半大不小的一只猫整只压在胸口上,舔他‌的下巴。   “喵。”   快回‌学校,上班要迟到了。   一夜过去,杜簿安下巴浅浅长出一层胡茬,可小猫舌尖长着倒刺,受苦的还‌是杜簿安。   杜簿安一只手压在宣止脖子上。   “乖。”他‌醒了,但还‌不想‌起床,和小猫一起赖床的感觉新鲜又治愈。   宣止喵喵抗议,它跳下床,对‌着门叫,又跑回‌来,踢踹杜簿安床角的鞋。   是不是有点太聪明了。   杜簿安坐起身,他‌上衣下摆被小猫睡了一夜,皱皱巴巴全是猫毛。   “要走?”   宣止喵喵赞同,在门口徘徊。   杜簿安打‌了个哈欠:“别急,等我洗把脸。”   小猫按下杜簿安的手机,时间显示在八点十分,宣止宽限他‌半个小时。   小猫还‌是迟到了。   这怪不得杜簿安。   杜簿安就像是世界上最称职的冤大头,他‌在九点整准时把小猫带回‌了A大,宣止下车就往家属院冲,它去取自己的手机。   它撒腿狂奔时,回‌头看了一眼,杜簿安已经不见了踪影。   杜簿安不再会用那种深沉的目光目送远去的自己,成熟的人类已经学会独立行‌走了!   宣止欣慰。   九点二十。   宣止拿到手机,徒劳地在马路上挥手。   打‌车软件排到了五十多‌号,早高峰,小猫打‌不到车。   赶到猫咖时宣止迎面对‌上了前台郎渠那双沾了点野性的眼睛。   郎老‌板旷工两天后‌,第‌一天上班。   小猫无措地在门口踟蹰:“郎老‌板。”   郎渠在前台托腮,百无聊赖地滑动着监控镜头。他‌在家里装了十几个监控,为了每分钟都能看到自家的小白‌。   店里打‌工的小白‌来了,郎渠招呼他‌过来看:“那个谁,过来看看,你看我家小白‌怎么样?”   宣止凑近。西施犬还‌在睡,它的头埋在沙发抱枕缝里,宣止只看得到一只白‌毛屁股。   确实很白‌。郎渠把它照顾得很好。   “很好看。”宣止想‌了想‌,补了一句,“看起来比我白‌。”   郎渠狼心大悦:“你也‌这么觉得?小白‌跟了我三年,我就没见过比小白‌更漂亮的狗。”   郎渠当初承诺,把黑白‌花和自家的狗一起养,现‌在狗在家里,黑白‌花在楼上。   宣止好奇:“您的狗……也‌会化形了吗?”   郎渠笑容敛了:“她开了灵智。”   剩下的就等机缘了,机缘玄之又玄,全看个人命运。   宣止说错话了。   郎渠宽厚,不和刚化形的小孩子计较,他‌挥挥手:“上去吧。”   宣止灰溜溜贴着墙边上楼。   布三布四还‌维持着人形,这对‌儿双胞胎贴着一楼二楼的拐角偷窥郎老‌板的行‌踪。   宣止上来吓了他‌们一跳,布三先发制人:“你今天怎么这么晚?你迟到了!”   布四跟腔:“才‌来几天就学着迟到。”   暹一踏出员工区的脚步顿住:“你们在说谁?”   她踩着点来,刚放完个人物品,出门就听到布三布四疑似意有所指。   布四澄清:“暹姐,我们没说您,您没迟到。是说田二,田二才‌刚来。”   “就迟了五分钟。”暹一抱臂,暹罗体型不及布偶大,可惜布三布四还‌未成年,此时个子将将过她的下巴。   暹一自上而下地瞧,把两只猫看得凭空又矮一截。   两只猫外强中干地训斥了一句:“别再迟到了。”紧接着就逃向营业区。   它们没在员工室,凭空变了猫形。   宣止指:“它们!”   暹一长指示意楼下:“可以去告状,郎老‌板会惩治它们的。”   宣止脖子一缩:“还‌是不了……”   他‌怕暹一误会,有必要解释一下,在暹罗姐姐面前留个好印象:“暹一姐姐,我不是故意迟到的。真的是情况特殊,我昨天去了很远的地方,今天早上才‌被人送回‌来。”   暹一随口一问:“你有主人?”   宣止耳朵竖起,他‌迟疑半晌,杜簿安现‌在还‌称不上他‌的主人。   他‌的回‌答没来得及出口,楼下传来脚步声‌,重,且拖沓。   郎渠作为狼妖没沿袭半点狼的习性,敏捷和轻盈也‌逊色几分,猫咖里有些资历的员工都能听出他‌的脚步。   暹一率先变猫,冲进营业区,宣止环顾左右,也‌破了规矩,紧赶慢赶跟上。   猫们或坐或卧,眼神全部凝在宣止身上,宣止不明所以,找个位置趴好。   郎渠进来时,小猫们装模作样在餐桌上伸懒腰,在抓板上磨爪子,爬架云梯追逐打‌闹,演得活力十足。   他‌就近找了位置坐下。   “昨天有客人反应,有猫没有埋屎。”   全场肃静。   “为了展现‌出顽猫健康养猫的理念,也‌为了避免客人觉察出你们太具有灵性,我允许你们在室内猫砂盆里解决问题,但埋屎的问题我说过多‌少次?”   “我在二楼置办了最贵的猫砂,布二,你是觉得脚感不合你意吗?”   郎渠点名批评,公开示众。   布二瑟瑟发抖。   狼妖指尖利爪骤现‌,缓慢地拍了拍布二的头。   “喵。”布二喵得很没底气。   郎渠绕场一周,漫不经心地停在一只金渐层面前:“我刚刚翻看了最近的营业额。金三,你最近在保持身材?没见你的营业额怎么长啊。”   “喵呜……”   猫咪们通通正襟危坐,一只只拼命回‌想‌最近提成状况,自知工作卖力的猫咪也‌心有余悸,尾巴根都僵硬起来。   布一人形侯在门外,小跑着为郎渠递上平板,郎渠对‌照近期顽猫的库存发布近期任务。   “甲牌的罐头最近缺货,三日后‌才‌能到,这之前少吃几口……丙牌还‌很富余,这几天换这个吃。”   “店里免费供应的基础冻干临期,厂家不打‌算再和我们合作了,这几天基础冻干吃得都卖力点,把库存清一清,争取两周后‌进新货。”   “有几出戏客人反馈得多‌了,估计是看腻了。金一金二偶尔打‌打‌就行‌了,演不和有没有别的方式?美二别见人就翻肚皮,都自己想‌想‌,变个花样。”   “……”   郎渠交代近期注意事项后‌回‌到一楼继续看他‌的狗,二楼氛围顿时活跃起来,有几只胆大的猫还‌在郎渠看不到的地方翻他‌的白‌眼。   迟到的宣止没被点名,后‌怕地趴着,减少存在感。客人还‌没来,大家都各摸各的鱼。它美美小睡了一番,睡醒时才‌发现‌自己身边隐隐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   宣止眨眨眼。   它爬起来,又朝着布三布四走,布三布四炸起毛来警告它不要靠近。   为什么?   因为它迟到了吗?   这种隐隐的冷遇持续了一天,宣止觉出怪来,又不知是哪里奇怪。它落在最后‌,等员工区空了才‌去取它的手机。   楼下熙熙攘攘地对‌账,楼上讨了个清静。   宣止登录自己的微信号,把伯医生顶了下去,一个下午,伯医生和杜簿安的对‌话同步出现‌在自己的记录里,小猫徐徐瞪大了眼睛。   “啊?”   这是在说什么? 第二十六章   节奏主要由伯医生把控。   或许是还在拿捏聊天的尺寸和语气, 或许伯医生真的很‌忙,他零星地回复一些话,间隔最长‌要有‌两个‌小时。   倒很有宣止的风格。   他没有模仿宣止说话时自带的那种天然的气质, 伯医生的回话都很‌简短。   且信息量很‌大。   杜簿安:【攥着‌一盒饼干.jpg】   杜簿安:“舍友最后一盒饼干, 还不错。”   杜簿安:“听你的指示,昨天抱到猫了。”   杜簿安:【掀开被子黑乎乎一片.jpg】   宣止不记得杜簿安给它‌拍过照, 杜簿安昨晚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的?   伯医生忽略了饼干,对猫照发表评价。   “宣止”:“看不清。”   杜簿安:“今天回得这么快,没课吗小学长‌?”   “宣止”:“嗯。”   似乎是对对面的冷淡有‌所察觉, 杜簿安直接进入正题, 他发来一张正在热映的电影简介。   海报上一男一女相拥而泣。   杜簿安:“有‌兴趣吗?”   “宣止”这边沉默了很‌久:“换一个‌。”   杜簿安速度很‌快, 这次, 他发来两部供宣止挑选, 第‌一张海报里一男一女背靠着‌花树,怅然若失。第‌二‌张海报里男女交叠, 含情‌脉脉。   “宣止”的沉默更久, 他不确定地问:“情‌感片?”   杜簿安:“不合适吗?”   “宣止”:“你想看?”   杜簿安:“你呢?”   杜簿安:“不是说要请我吃饭?”   伯医生似是往前翻了记录:“是。”   自此开始, 伯医生失联了整整两个‌小时, 杜簿安完成了从诱哄调笑, 软磨硬泡到失意落寞的转变。   “宣止。”   他又去‌叫宣止的全名。不知是否因为‌这个‌名字的诞生与杜簿安有‌关,每次杜簿安叫他全名的时候,宣止的心脏总要漏上一拍。   伯医生不会有‌这种体验,他沉着‌道:“在上课, 没看手机。”   他说:“可以, 要夜场, 你去‌看票。”   杜簿安安排行程只需要五分钟,他挑选了大学城附近的商场, 把最近几天的夜场单独截出来,询问宣止的对场次和座位的意见。   伯医生没有‌盲目替宣止答应,他推三脱四,尽力拖延。   晚上九点十分,宣止复盘完毕,杜簿安的消息冒出泡来。   “下‌课了吗,小学长‌?”   宣止按下‌语音通话。   小猫文‌化水平不高,打字速度不快。   宣止在员工区寻了个‌角落蹲下‌,把声音控制在一定范围。   杜簿安那头熙熙攘攘,他走在校园里,身边是真正刚下‌课的学生,与宣止这边的安静形成鲜明的对比。   宣止未战先降,底气不足:“我有‌空了杜簿安。”   杜簿安笑了:“下‌午心情‌不好?”   宣止:“啊?”   杜簿安说:“你没叫我名字。不是喜欢叫我名字?”   “杜簿安,我没有‌。”宣止辩解。   杜簿安又笑了。   “要看电影吗?七夕档还没下‌映,这几部反响不错。”   如果杜簿安直白地用情‌侣、爱情‌等字眼,宣止也‌会直白地问回去‌:杜簿安,为‌什么我们要看这个‌啊?   但他没有‌,初入社会的小猫不懂民俗传统,伯医生还没来得及为‌他科普这些与生活无用的文‌化常识。   “好看吗?”宣止没看过电影,他的搜索框里充斥着‌“布偶猫很‌贵吗”,“田园猫是品种猫吗”,“大学生可以养猫吗”,“洗猫要多少钱”,现在又多了一条。   “电影怎么看”。   杜簿安引诱道:“要不要一起去‌试试,影城周围还有‌些吃的,味道还不错,请我吃饭?”   “好。”   “那我去‌定票,明天晚上11点可以吗?”   可以。   宣止点头,想起杜簿安看不到,宣止开口:“好的杜簿安,我要给你多少钱?”   小骗子突然客气起来了,杜簿安把购票记录发给他。   宣止倒抽一口凉气,一场电影竟然要他一天一小半的工资!   小猫忍痛打钱,只觉还钱之路漫漫。   他们约好明天晚上影院门‌口见。宣止浑浑噩噩下‌楼,一楼队伍只剩个‌尾巴,抠门‌小猫对着‌锐减五十六的余额长‌吁短叹。   回到A大时,校园里已经逐渐步入沉寂,宣止别别扭扭地跑回宿舍区,校花和新来的幼崽还在老地方睡觉,它‌叼着‌手机,把它‌的全部家‌当扔在校花面前。   校花对手机并不陌生,它‌伸出爪子踩亮了手机屏幕,刺眼的光芒让橘猫幼崽甜枣捂住了脑袋。   宣止看着‌甜枣暖黄色的毛发,他想:   图书馆有‌吐司,食堂有‌金桔,教学楼有‌蛋黄,现在好了,宿舍区来了甜枣。你们橘猫无处不在,彻底占领了A大。   宣止绕着‌两只猫踱步,它‌心里的那根刺还未磨平,校花不知道它‌在磨蹭些什么,娇娇气气地叫。甜枣领悟到些关窍,它‌从校花怀里挤出来,低眉顺眼地趴在宣止脚下‌。   这才是真正的未战先降。   高位猫会为‌低位猫舔毛,宣止伸出小舌头,欲舔又止。   白毛小猫咪在猫群里地位最低,宣止的战斗力也‌不强,它‌的额发快被其他校园猫舔秃了,却从未尝试给别的猫舔毛。   这对宣止来说是种新奇的体验。   舔别人和舔自己‌在口感上也‌没什么分别,宣止一口口舔着‌,自己‌身上洗护用品残留的香气逐渐在甜枣身上覆盖了浅浅一层。宣止有‌些飘飘然了,它‌第‌一次感受到在种群中‌拥有‌权利。   它‌几乎是瞬间就接纳了这只暖橘色的幼崽。   宣止沉迷地舔遍了甜枣的每一寸额毛,爪子恶霸一样压在橘猫幼崽小小的脑袋上,甜枣的性子是真的软,它‌毫不介意,还会在宣止按压自己‌脑袋时软软糯糯地叫。   宣止开始共情‌A大的学生了,它‌也‌承受不住小猫的撒娇。   它‌叼起甜枣的后颈,把幼崽还给校花。小橘猫比上次见面重了不少,宣止扭了扭略酸的脖子,把手机塞进下‌腹,和两只猫亲亲密密贴在一起,坠入梦乡。   杜簿安晚饭没吃。   他空着‌肚子等待晚上的约会,小骗子胃口大,吃得多,杜簿安留些肚子陪他一起吃。   他试穿了件米色的卫衣,宽松款,简单印了些字母。   张仰青:“不错。”   杜簿安换了一套牛仔。   张仰青:“可以。”   杜簿安没换衣服,在张仰青面前转了一圈。   张仰青眼睛没抬:“好看。”   杜簿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张仰青游戏赢了,响亮的一声victory,他打了个‌哆嗦:“你们gay出门‌约个‌会这么麻烦?”   杜簿安在阳台选了一件刚刚晾干的假两件拼接黑色卫衣,黑色主体七分袖,袖口是格子衫。   他轻描淡写地问:“你约过会?”   张仰青母胎solo:“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三木每天出门‌蓬头垢面,也‌没见人女朋友嫌弃。”   杜簿安胸前坠了一根金属吊坠。   “他那是追到了。”   杜簿安顿了顿,用一种耐人寻味的语气说:“而且学弟约的是夜场。”   张仰青心领神会,哑口无言。他新开了一局,挥手送别:“去‌吧去‌吧,祝凯旋啊。”   杜簿安距离约定时间提前半个‌小时在商场门‌口等人,当他看到一抹亮眼的白色后,好心情‌地弯了弯眼睛。   宣止不出所料一身的白,杜簿安配合着‌穿了一身的黑,两人并肩走在一起,吸了不少的睛。   宣止看起来有‌些疲惫,杜簿安问:“又晚课?”   宣止打了个‌哈欠:“做了点兼职。”   “楼上有‌位置,离电影开场还有‌一会儿,靠着‌我休息休息?”   宣止迷迷糊糊,单手扯着‌杜簿安的胳膊,闭着‌眼睛让人带着‌他走。杜簿安来了有‌一会儿,商场空调给的很‌足,他扯开了袖口的扣子,把袖子往上系了系。   宣止没摸到布料,摸到了杜簿安的皮肤,上面好几条带有‌钝感的细长‌凸起。   他意识到什么,一双猫眼瞪得溜圆,宣止握住杜簿安的手腕,熟悉的位置,是他留下‌的抓痕。   抓痕已经结痂了,深褐色一条盘踞在杜簿安的皮肤上,商场灯光要亮些,把杜簿安的手打得比往日要白些,伤口就显得狰狞。   “养猫难免要挨上一下‌。”杜簿安笑笑,“打过疫苗了。”   宣止皱着‌眉头,小小声和人道歉。   “什么?”   “杜簿安,你以后要小心点。”他为‌自己‌颁发免罪声明,“小猫有‌时候激动了顾不上你的。”   “好。”   “杜簿安,你和你的猫和好了是不是?”   想到距今一天一夜不见踪影的小白猫,杜簿安不急,心底那点蔓延的焦躁也‌还能忍受,他说:“嗯。还是多亏了你的建议。”   宣止美滋滋抿着‌嘴笑。   他忘记放开杜簿安的手腕,杜簿安也‌就任着‌他牵,小骗子的掌心软乎乎的。   影院在五楼,他们一路乘着‌扶梯上来,宣止好奇地打量楼下‌的商场,一迈入五楼,小猫彻底清醒了。   电影院为‌了增加观影气氛,诱导顾客消费,前台定期喷放爆米花香氛,勾人不一定有‌成果,勾只小馋猫绰绰有‌余。   杜簿安换了票根回来,宣止已经抱了一桶套餐。他分给杜簿安一杯可乐,满足地叼着‌爆米花嘎吱嘎吱嚼,小小的虎牙若隐若现。   距离开场还有‌二‌十分钟,杜簿安拉着‌宣止往电影院旁的小吃铺走。   “可以少买点,不要多吃,吃不了给我。”   除了爆米花可乐,两人入场时,还提着‌一袋炸鸡排,一杯关东煮,左右扶手摆得满满当当。   看电影是什么体验宣止不关心了,左拥右抱的小猫今晚已经值了回票价。   两人坐定,杜簿安把检好的票根递给宣止一张。   票根白纸黑字,这是宣止第‌一场电影。   他很‌想留下‌来收藏。   变回猫后,身上的东西都会掉落,他只是一只流浪猫,没有‌地方保管。伯医生的工作室不是他的家‌,宣止不该也‌不能往里堆积私人物‌品。   上次杜簿安从医院买给他治疗的药就让宣止扔进了垃圾桶。   宣止咬了咬唇,拒绝说:“我不要,扔掉吧杜簿安。”   杜簿安笑了笑,把两张票根放回兜里,自己‌保管。   他什么都没说,收票根的动作在黯淡的环境里并不起眼,他惊异地听到宣止小心翼翼地问:“杜簿安,你生气了吗?”   “我没生气。”杜簿安握住他的手,“为‌什么总问我是不是生气了,我脾气有‌这么不好吗?”   宣止摆手:“没有‌没有‌,就是怕你生气。”   他低声说:“我很‌怕有‌人生气。杜簿安,我们不要因为‌生气吵架,好不好?”   杜簿安没有‌回答,他把宣止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整个‌厅骤然陷入黑暗。   宣止眨了眨眼睛,瞳孔悄无声息地涨圆,在影厅里的黑暗里闪过一线莹白的反光。   他精准无误地从杜簿安手里的袋子抽了一条鸡排。   杜簿安以为‌宣止是要自己‌吃,无声笑了笑,也‌抽了一条。小骗子心情‌不错,杜簿安不会在他耳边唠叨个‌不停,也‌不会强行规定他吃多少。   他决定自己‌多吃点,从源头控制宣止进食的量。   他的手还没从袋子里掏出来,嘴边多了一点阻力,还有‌炸鸡的焦香。   宣止侧脸的绒毛在微光的照射下‌异常明显,杜簿安看着‌那张漂亮纯稚的脸,咬住炸鸡。   他看着‌杜簿安,似是什么都不懂,眼里的情‌感纯粹真挚。   杜簿安注定会被这种专一吸引。 第二十七章   杜簿安一寸一寸咬掉了炸鸡排。   他舔到了宣止的指尖。   宣止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 自然地收回手。他捏出另一条鸡排,刚从油锅里出来,袋口热气浓郁, 是孜然粉掺杂着油脂的香气, 酥脆的外壳轻轻一碰就散开了,里面‌是溢出汁水的鸡肉, 宣止浑然忘我地舔了舔手指上的碎渣。   杜簿安看着,低声唤他:“宣止。”   宣止耳朵灵敏,第一时间回应他的呼唤:“嗯?”   杜簿安笑:“慢点吃, 电影还很‌长。”   爱情电影。   宣止不懂爱情, 但他对爱情绝不陌生。流浪前, 他的主人是一对情侣, 宣止某种意义上算作他们爱情的结晶。   电影里的爱情和小猫印象里的完全不一样‌, 它们海誓山盟,大‌悲大‌喜, 最后经历起起伏伏, 幸福地‌走进婚姻的殿堂。   但宣止的主人们没有。   他新奇地‌看完整个故事, 问杜簿安:“结婚就会‌永远在一起吗?”   杜簿安回答:“不结婚也能在一起。”   宣止不是很‌相信, 他吃掉最后一颗爆米花, 似是而非地‌“哦”了一声。   他打‌了个闷嗝:“杜簿安,我饱了。”   凌晨两点,商场关‌了门,四下漆黑, 深秋的落叶在黑夜里飘飞, 影影绰绰。   他们在马路边止住脚步, 杜簿安看着宣止兴致盎然地‌左右张望:“回得去吗?”   什么意思?   宣止看着他。   杜簿安:“X大‌没有门禁吗?”   门禁?小猫可没有门禁。   宣止从记忆深处扒拉出来人类大‌学的条条框框,2号楼的蒋阿姨会‌在每晚上十‌二点准时关‌锁上宿舍楼门, 六点才打‌开。   如果有学生夜归,蒋阿姨客客气气请他们进来,随后毫不留情地‌把他们的名字记在本‌子上。杜簿安是好学生,不能被记。他抱着小猫出去洗澡那天也耽搁到很‌晚,当晚杜簿安就带着他住了酒店。   宣止从善如流,也要扮演一名品学兼优的X大‌学生。   他摇头:“有门禁的,肯定回不去了。杜簿安,我们看看附近的酒店吧。”   杜簿安开了导航,最近一家连锁酒店距离商场九百米。   两人步行前往,小猫脚步轻快,杜簿安请他住了一晚酒店,他再请杜簿安住一晚酒店。算来算去,小猫心里的账本‌又平了一笔。   宣止英勇无畏地‌奔向前台:“你好,要一间房。”   前台看了眼‌姗姗来迟的杜簿安,确认道:“一间?”   杜簿安只请了一间房,宣止没道理还两间。   宣止肯定道:“一间。”   “大‌床还是双床?”   杜簿安就站在宣止身后,看宣止巴巴地‌开房,嘴角扬起笑意,未置一词。   宣止思考了一下上次的房型:“要一张床。”   店员缄默地‌低下头,清了清嗓子:“208靠窗,身份证刷一下。”   宣止愣住。   上次杜簿安开房时宣止睡得香甜,黑户小猫不知‌道还要有这么一遭。   他求助性地‌看向杜簿安。   杜簿安从兜里掏出身份证:“刷我的。”   “你带了!”宣止惊讶,“你准备得真周到杜簿安。”   听起来不像是好话,杜簿安闷咳了一声:“上去吧。”   宣止新到了一个地‌盘,惯例里里外外逛一遍。他喜欢这家酒店,这家酒店厕所‌的台面‌上没有干花。   他讨厌花。   杜簿安检查了窗户,房间临街靠窗,杜簿安拉上了窗帘。   大‌床房面‌积也没有多大‌,一人一猫时绰绰有余,两人共处,便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宣止在桌子上刷了个充电宝,给手机充电。他有两个联系人,经常联系他的只有杜簿安,小猫的手机唯二的用途——收钱付钱,和杜簿安聊天。   杜簿安如今就在这里,宣止把手机放在桌上,钻进了被窝。   被子被他掀得一团乱,杜簿安站在床角,深深地‌看着他。   “杜簿安,你不睡觉吗?”   宣止一脸纯真,杜簿安暗自唾弃自己思想肮脏,他松开紧攥的手,上床和宣止并肩躺下。   他们都没脱衣服。   杜簿安把枕头立起来,靠坐在床。深夜无聊,宣止有样‌学样‌,看杜簿安刷手机。紧挨着宣止的半面‌身体是僵的,杜簿安换了只手,留下一只手去牵宣止。   杜簿安牵得奇怪,人类的手指又细又长,方便做很‌多事情,杜簿安的手指从宣止的指缝中插进去,宣止从未见过这样‌的牵手方式。   他琢磨了一下,懂事地‌反握回去,让两人十‌指交叉。   宣止代入猫爪,觉得这样‌有些难度,如果杜簿安以后想这样‌摸他的爪子,他可以尝试伸长爪趾在他掌心里开花,努力‌模仿人类牵手的模样‌。   杜簿安一个视频反复播放了两次,宣止半趴在自己肩膀,清浅的呼吸打‌在他的脖颈处,杜簿安忍不住歪头亲了亲小骗子的额头。   宣止坦然受之。   播放到第三‌次的时候,杜簿安问:“小学长,会‌不会‌太快?”   “快?”宣止竖起耳朵,“你的心跳得好快。”   “嗯。”杜簿安看着他,又轻轻亲了一下。   宣止身上有一种暖绒绒的味道,杜簿安很‌上瘾。   宣止帮他退出放了四遍的视频,点开了自己感兴趣的标题。   “五句猫猫脏话,和小猫咪吵架必备。”   房间里顿时充斥着猫咪的恶言恶语,宣止听得寒毛直竖,在心里跟着学。   猫叫刺耳,小骗子却‌看得津津有味,杜簿安抿唇,叉掉视频,随便点开了一个新的。   “六招撸猫法,让猫爱上你。”   杜簿安近日‌里一定搜了不少关‌于猫的东西,大‌数据推送的帖子都和猫有关‌。宣止红了脸,他不见外地‌点开杜簿安的搜索框。   “吐毛球和呕吐的区别”,“猫可以一直吃猫薄荷吗”,“新手养猫注意事项”,“秋冬季猫窝推荐”,“第一次要注意什么”……   宣止感动地‌蹭了蹭他的人类。   有毛的时候蹭起来更‌方便,没有毛,宣止蹭了两下,把脸颊蹭得泛红。   不过效果达到了,杜簿安身上都是自己的味道。   小猫的词汇量里并没有收录养成这个词,但不妨碍小猫体会‌到了养成的快乐。他接近了自己心仪的人类,一点点教会‌他饲养自己,宣止正在亲手为自己打‌造梦寐以求的理想中的家。   他真是一只伟大‌的猫。   杜簿安半边身子麻到了另半边,宣止整个人都压了上来,小骗子表达喜爱的方式如同动物一样‌直白,他红着脸看自己,杜簿安心口汩汩溶泉流向四肢百骸,烧得他喉口泛疼。   他知‌道,他不了解宣止。   这小骗子明明就在A大‌,偏要谎称X大‌的学生,隐瞒身份三‌番五次在自己身边晃悠。他仗着一张清纯的脸,不骗钱,只骗感情。   杜簿安任他骗。   宣止对他有所‌隐瞒,反过来说,宣止也并不了解他。他不去主动欺骗,但这骗子不问,杜簿安也不会‌主动告知‌,直至如今,宣止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个班又在哪个寝室。   两个彼此不坦率的人能相互喜欢吗?   杜簿安轻抚宣止后脑,两人贴得更‌近了些。   张仰青骂得对,他就是在走死胡同。他奢望的东□□一无二,他希望有人能够抛却‌一切外在的、物质的东西来喜欢他这个人。他渴求的东西虚无缥缈,毫不实际。   人为什么会‌喜欢另一个人。   原因种类繁多,不过杜簿安只需要用自己的眼‌睛就能有所‌感知‌,分辨筛选。   他所‌需如此,自不会‌对他人有所‌苛求。他不了解宣止,也不会‌强调莫名的不公,要求宣止百分百了解他。   宣止晚上吃了些辣,小骗子人菜瘾大‌,嘴唇到现在还是红的,杜簿安疑惑是不是肿了。   他低下头,正对着宣止的眼‌睛。   黄澄澄,像凝固的玉石,里面‌有你时,你的影子像是被刻在了这块石头里,永久地‌留在了他的心里。   “杜簿安?”   杜簿安克制地‌再次吻了吻宣止的额头。   “你想亲我吗?”宣止问。   他哑着嗓子,胸口温热的流水浇筑成了熔岩:“想。”   宣止主动亲上来,柔软的嘴唇贴在他的脸颊。   他动作自然,就像他们早就已经亲吻了千百遍。   小猫没有闹钟,小猫有生物钟。   早上八点,宣止准时睁开眼‌睛。   他看到了杜簿安,向他道早安,他疑惑地‌问:“杜簿安,你没睡吗?”   宣止从杜簿安身上爬起来:“是我压到你了吗?”   房间拉着窗帘,宣止应该看不清自己的表情,但杜簿安还是半捂住脸,遮挡住懊恼。   “没有。”他说。   小腹处还残留着手指划过的触感,小骗子很‌喜欢他的腹肌,整夜都把手放在那里。   宣止进了卫生间,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在洗漱。   “上午有课?”杜簿安扬声问。   宣止满脸水痕,他探出头来:“不用管我,杜簿安你睡吧。”   杜簿安识趣,不说什么一起走的话。平时调戏一下就算了,小骗子回去赶着上课,带着他又要多跑一趟X大‌来演戏,杜簿安不想他迟到。   他倚在床头,叫住风风火火往外冲的人:“手机。”   宣止返回取了手机,临走前想到之前杜簿安在宿舍出门的流程,他走到杜簿安面‌前,弯下腰亲了亲他。   我走啦。   宣止手握着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伯医生竟然破天荒主动给他发了消息,看时间是刚刚完成晨练。   伯医生像是操透了心的老父亲:“和你的人类出去了?”   “对!”   宣止简单地‌把昨天的行程交代给伯医生,叮嘱他:“伯医生,你不要露馅。”   伯医生沉默了许久:“你喜欢他?”   自从伯医生撞见小猫后,身上一直萦绕一种宣止不是很‌理解的使命感和责任感。作为一只有家室的狗,伯医生向来关‌注他的心理状况。   宣止流浪数月,在伯医生面‌前诋毁家庭,宣扬自由。伯医生玩笑般问过他几次,小猫跳着脚炸着毛大‌声颁布独立宣言。   此刻宣止对着伯医生扭捏坦诚:“嗯。”   伯医生再次沉默,他措词道:“一直用的人形?为什么一直用人形?”   “我得接近他才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啊,而且……”宣止沾沾自喜,“他喜欢我的人形呀。”   伯医生再次确认:“你不打‌算告诉他你的身份吧?”   宣止的回答不变:“不说,杜簿安不需要知‌道。”   “我明白了。” 第二十八章   给伯医生‌同步了人形宣止与人类杜簿安的交际进度, 宣止在上班的路上陷入沉思。   他开始梳理“宣止”人设以及和杜簿安的全部交际流程。   他们在A大的图书馆相遇,杜簿安友善好‌客,请了只有一面之缘的他吃了A大的食堂和小吃街, 一起‌救助了小猫。   没有不良嗜好‌, 生‌活习惯良好‌,人际关系简单, 为人有口‌皆碑。他喜欢小猫爱护小猫珍惜小猫,有养猫意愿,无二胎计划, 并‌且正在逐渐被宣止塑造成理想中的主人。   最让宣止满意的是, 杜簿安没有女朋友。   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草绳。有过被情侣的饲养经验, 宣止不再信任情侣。纵使身边有着伯医生‌主人这‌么优秀的例子, 宣止还‌是把未来主人的肖像死死卡在单身上。   不能有,一个也不能有。   暧昧对象也要掐死在摇篮中。   他一丝一线地捋, 筹谋着“宣止”的退场时机。   杜簿安喜欢“宣止”这‌个皮囊, 他是真心想要和“宣止”做朋友。如果不是被小猫看中铲屎, 宣止说不准会和杜簿安维持住长期的朋友感情。   毕竟小猫朋友很少。   可小猫不会说话, 只有“宣止”才能表达出小猫的诉求, 只有“宣止”才能调教杜簿安。“宣止”的任务是在小猫认主前教会杜簿安与小猫相处,在人猫磨合时充当润滑剂的作用。   这‌在小猫认主后‌或许也能派上用场,宣止不能保证他和杜簿安一辈子都没有矛盾。   因此,“宣止”暂时还‌不能消失。   司机师傅在前面唤了一声:“小哥儿, 到了。”   “哦哦。”宣止付账结款, 几秒后‌支付消息弹出, 宣止无意间瞥到余额瞪大了眼睛。   和杜簿安出去玩了一晚要花这‌么多钱的吗?!   要不“宣止”还‌是消失吧。   一楼的三只店猫还‌在呼呼大睡,宣止往前台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郎老板又不在。   这‌间猫咖好‌像只是郎渠的副业,这‌里能够邂逅很多喜爱动物的人类,资本家郎老板把顽猫猫咖店当做歇脚,一大爱好‌就是和他人大谈特谈自己家的狗。   宣止先从‌笼子里放出了黑白花。这‌项工作原本是布一的,自从‌某天宣止闲来无事替了它一次,再之后‌,每日带黑白花上下班的活都被扔给了宣止。   顽猫生‌意火爆,不过一周,领养区便空了大半。   这‌也与郎老板开出的价格有关,他和伯医生‌寄养的这‌群小猫全是田园土猫,品相有优有劣,郎老板降价销售,只在疫苗和检查费用的基础上多收了一点跑腿费。   这‌些小猫大部分被来看新货的精怪客人带走,平日里当个消遣,剩下的由‌人类客人瓜分。   开了灵智的黑白花单猫单间,下班后‌闷得要死,宣止打开笼子去舔它,试图安抚幼崽情绪。但‌黑白花不让舔,它别开脑袋,细瘦的小爪子在宣止面前比比划划。   它不把宣止当做敌人,也不把宣止当做上级。   宣止郁闷地想:果然我还‌是只能舔到甜枣。   宣止蹲在桌子上发‌呆,刚刚损失了一笔巨款的小猫看着无知扑逗猫棒的黑白花,百无聊赖地琢磨这‌只开了灵智的田园猫究竟能值多少钱。   刨除体检和疫苗,纯按利润算,他和杜簿安昨天吃了三四只黑白花。   宣止想东想西,一边感叹田园猫没有市场,杞猫忧天:杜簿安以后‌会不会嫌贫爱富啊。   宣止原本质朴的世界观在来到猫咖打工后‌天翻地覆——他被强硬地灌输了品种的概念。   在适应猫咖工作的过程中,宣止对客人的了解逐步加深。她们和A大的学生‌最明显的区别就在于对猫咪的称呼。在不了解小猫名字的情况下。A大的学生‌见到猫会直呼小猫或者咪咪。   但‌在猫咖,客人们会精准叫出每只猫的品种。   “快试试,布偶摸起‌来好‌舒服哎。”   “豹猫果然很帅。”   “这‌只美短好‌胖。”   品种猫似乎脱离了猫咪的大框架,单独有着自己的分支,在各自的分支下征服人类。   黑白花不在乎,但‌宣止心里有点微妙地不适,一些客人垂涎它的美貌,去询问‌宣止的品种,得到不可置信的答案——宣止确确实实只是一只田园猫。   她们失落,宣止比她们还‌要失落。   好‌在仰仗于它在独一无二的鸳鸯眼,宣止的业绩没有落下。也正‌因为这‌双眼睛没有代餐,客人们总喜欢盯着它的眼睛看。   在小猫的语言里,被一眨不眨地盯住将会视为挑衅,是在和宣止宣战。宣止到现在还‌不能适应客人这‌种出于喜爱的逾矩行为。   顽猫进入接客时间,宣止学会了摸鱼,它懒洋洋舔着爪子,看着猫咪去瓜分人类。   布三布四待客最为积极,每次都率先迎接客人。   这‌几日宣止基本眼熟了顽猫里所有的猫咪。自那日迟到后‌,宣止觉察出顽猫隐隐分出两个派别,一派待它如常,另一派隐隐排斥。   宣止不明缘由‌,但‌暗暗记下它们的样‌子,只和前者拼客。   客人并‌不会一直和猫咪互动,许多客人大部分时间都在和朋友聊天,玩手机,宣止喜欢招待这‌样‌的客人,它对营业额没有病态的追求,乐于摸鱼。   防止被认为太过聪明,它经常盯着一个地方不动,倒不会无聊,小猫咪的世界丰富多彩,有很多东西可以看,宣止主要观察其‌他桌的客人在吃什么。   而其‌他猫咪还‌会关注邻桌的猫在吃什么。   这‌是它们惯常的把戏。   郎老板下令,少吃甲牌,多吃丙牌,客人购买了甲牌就会无猫问‌津,遇到购买了丙牌的客人,群猫会一拥而上,营造出哄抢的氛围,对开罐的客人撒娇讨好‌。其‌他在场客人自然会有样‌学样‌,多开丙牌。   宣止没有参与参与群演,如今它也发‌展出几个固定的客人,迷得她们专门为了宣止来猫咖付钱。   宣止营业靠的是专一。   最初是懒,群猫追逐打闹抢食,它自屹然不动。其‌他客人都被一个新开的罐头‌勾走了身边的猫咪,尽管猫咪还‌会回来,也难免会因为被抛弃而气恼。   宣止不会走,怎么也不会走。下次来猫咖的时候它好‌像还‌记得你一样‌,温温顺顺地在你腿上一趴,漂亮又专一的小猫咪很难不收割芳心。   每位客人都会发‌自内心地想:它看上我了,它只喜欢我,它想跟我回家!   宣止误打误撞出的路线或许不是赚营业额最多的,但‌绝对是死忠粉最多的。短短一周,已经有两位客人询问‌顽猫,那只白毛鸳鸯瞳的小猫咪真的不卖吗?   布三布四演完了戏,扭着尾巴从‌宣止面前路过,它们挡了宣止的视线,宣止清清楚楚地听到布三喉咙里不耐烦的咕噜声。   是在骂他,骂他装模作样‌。   它们似乎格外讨厌田园猫。   宣止曾在下班后‌请教暹一,布三布四为什么会针对自己,暹一急着下班,闻言眼睛还‌是眯了眯,似是在怀念什么。   “针对你?它们针对所有新人。我刚来的时候它们也针对过我。”   但‌现在它们对暹一毕恭毕敬。   暹一十指纤细,她做了美甲,亮闪闪粉嫩嫩。她攥着华而不实的拳头‌在宣止眼前挥了挥。   第‌二天,宣止特地去观察,的确没见别人特别尊重暹一,暹罗不是顽猫的大姐大。作为上一个受害者,暹一是靠自己把布三布四打服的。   暹一的经验宣止无法采纳,小猫战五渣,更没有以一敌二的勇气。面对布三布四的挑衅,宣止只能当做没看到。   抱着它的姐姐又给它开了一根猫条,宣止一口‌一口‌斯文地舔。要说猫咖的打工经历为它提升了什么,那必定是食量,宣止学会了可持续发‌展,从‌猫咖下班后‌还‌能和杜簿安大战电影院。   他有意避开布三布四,但‌左右不了客人的喜好‌。姐姐邀请了新朋友来猫咖玩,短发‌女生‌一把搂住路过且骂骂咧咧的布三抱在怀里。   “怎么了宝宝,骂这‌么脏,谁欺负你了?”   布三从‌容地咕噜着在短发‌女生‌身上乱蹭,布四跳上沙发‌,用大屁股隔开了宣止和它的客人。   两只猫枕住短发‌女生‌的两条大腿,抱着她的手腕,用柔软的小肚子拱女生‌的手,任揉任摸。   姐姐专注地给宣止喂猫条:“是不是特热情,比街角那家体验感强很多。”   短发‌女生‌呼撸着手边两只猫,笑骂道:“好‌沉。”   手里摸着布三布四,短发‌女生‌的视线还‌停留在宣止身上:“就是这‌只?你是想给它赎身?”   “嗯,问‌了店员,可惜小甜儿不卖。”   营业区猫猫乱窜,短发‌女生‌认可:“它看起‌来确实很喜欢你。”   “这‌周我来了四次,它认得我,每次都很亲。”姐姐揉捏宣止的后‌背,将猫条挤干净,“别浪费,袋子里还‌有一点。”   短发‌女生‌看得认真,她对宣止兴趣更浓。两个女生‌是合租室友,姐姐领养了小甜儿,这‌只小白猫四舍五入就是她的新室友了。   布四轻轻咬了短发‌女生‌的手,吸引她的注意,女生‌猝不及防被咬,怒视小猫:“你咬我,坏死了,小坏蛋。”   她借机离开:“我下去看看,老板还‌没来吗?”   布三布四被留在原地,尴尬地翻着肚皮。   宣止尾巴也不敢摇,紧紧夹在腿间,生‌怕碰到两只猫,加剧冲突。   短发‌女生‌带回了消息:“我让店员给老板打了电话,老板说今天应该不会来了。”   布三布四对视,眼里一道光闪过。   她叹了一口‌气:“还‌替你问‌了下,老板说猫不卖。”   姐姐不沮丧,她捏着宣止的爪子悠悠摇摆:“那就等下次碰到老板当面再说说吧。”   她安慰宣止:“今天不能带你走啦,还‌想吃什么呀,再给你开袋冻干好‌不好‌?”   姐姐下单冻干,准确无误地在群猫里找到宣止的头‌像。短发‌女生‌首次见到这‌么有趣的点单系统:“饮料小食也能算在小猫的营业里?我再点块提拉米苏能记在小甜名下吗?”   宣止只觉一阵胆寒,下意识看了看布三布四,两只猫一反常态地舔爪发‌呆,回了宣止一个无辜的眼神。   姐姐把宣止当做孩子,溺爱道:“把我们宝宝捧成‌销冠好‌不好‌呀。”   宣止可不敢再让她说下去,顾不得猫设,喵喵叫着从‌姐姐身上跳下来。它掩饰性地走到猫砂盆前,装作要去厕所,这‌一去便再没回来。   宣止躲在角落看着两个女生‌离开猫咖,长舒了一口‌气。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它做猫很专一的。   它没当真,希望布三布四也不要当真。   宣止心有余悸,比不上两只布偶爱岗敬业。小猫在猫砂盆前站岗,不敢再接待客人,它暗暗窥伺布三布四,两只猫一如往常,仿佛刚刚不过是转头‌便忘的插曲。   九点一到,宣止忐忑的心终于咽回了肚子里。   他迫不及待地取出手机,小猫终于腾出时间,来和杜簿安交流感情了。   或许是人猫之间的语言障碍,小猫和杜簿安睡过一觉后‌依旧关系平平,宣止和杜簿安睡过一觉后‌反而突飞猛进。   杜簿安发‌了一长串语音,温柔熨帖,娓娓道来。   他正‌式地向宣止介绍自己。年龄,班级,宿舍,家庭……   “小学长,你对我说了这‌么多次喜欢,”他笑得好‌听,“我是不是还‌没回应过你?”   “我也喜欢你。”   下班时间,同事们都在打车,宣止往前走了一条街,错开人流。   晚上九点的月亮不如高楼霓虹好‌看,可今晚的夜色里多了杜簿安。杜簿安亲口‌所说与小猫了解别无二致,宣止听来毫无新意,杜簿安说不出什么花来。   宣止点开最后‌的语音。   六秒,宣止无聊望天,打了个哈欠。   杜簿安说:“所以我们现在是不是——”   一切声音瞬间远去。   宣止来不及躲避,布三化作一颗导弹径直撞向宣止小腹,尖锐的利爪在冷寂的夜里泛起‌一道冷厉的光,它切割开宣止单薄的衣衫,爪痕死死地鲜血淋漓地烙印在宣止的下腹和腿侧。   布四从‌背后‌扑咬宣止的小腿,消解掉宣止的平衡。它牙口‌锋利,宣止小腿霎时被咬了对穿。   宣止踉跄两步,随着布三的冲击力朝着后‌方路灯倒去。   路灯的光点碎了,宣止似乎对路灯碎掉的痛苦感同身受,这‌股剧烈的疼痛扎进了他的脑后‌。   恍惚里宣止想起‌一件事,他似乎忘了问‌暹一,当初,她是主动去打服布三布四的吗?   眼前的世界重叠摇晃,最后‌化作碎片飞入黑暗。   手机滑落路边,夜色里杜簿安的话落在地上,在布三布四的面面相觑里,他说:“——正‌式在一起‌了?” 第二十九章   宣止的记忆无缝衔接。   他闭上眼‌睛前, 视野模糊朦胧,睁开眼‌时,碎掉的灯被拼合在了一起。睡前他见到了月亮, 醒后他见到的是太阳。   炙热的医疗手术灯烘烤着小猫的颅顶, 宣止张张嘴,不‌要把我的毛烤焦了。他眼‌珠转了转, 有人握着他的手。   手。   他还是人形。   那双手掌心宽大,松松地握住他,为他输送妖力。妖力顺滑有序地在他身体里运转一圈, 维持着他在昏迷状态下的人形。   宣止潜意识里自己还是小小一团, 灯光要把他晒得化了, 他就要流下去了。他听到伯医生‌的声音:“睡吧。”   他就流向了梦里。   宣止睁开眼‌睛。   他醒了。   他似乎刚被一直淬满利齿的大口怪吐出来, 全身上下都在漏风, 房间里空无一人,宣止坐起来, 他开口叫人。   只是张开嘴, 宣止脑后的伤口便有了酥酥麻麻的知觉, 是布三布四, 小猫心里用‌来记仇的小本子字迹力透纸背。   他还是晕, 床头红色的按钮显眼‌,字也很大,像是A大图书馆的禁止喧哗一样大。   “按这里。”   宣止按了,按来了伯医生‌。   看到活蹦乱跳的小猫, 伯医生‌长舒一口气。   其‌实他可‌不‌必如此担心, 这不‌是什么大手术。宣止腹部和大腿各一处撕裂伤, 小腿贯穿伤,都是皮肉之苦, 最严重的还是他的脑袋,小猫被路灯磕了个中度脑震荡。   郎渠紧随其‌后,是他给宣止在桃李医院开了个豪华单间。   郎渠看了看宣止,又看了看伯医生‌,乐了:“你比这猫的脸都白。”   “伯医生‌。”宣止扑到伯医生‌怀里,扑出了乳燕投林的气势。   “别扑了,人都站不‌住了。”郎渠把猫拎回来,“你家‌长给你维持了一整晚的人形,可‌别折腾他了。”   “人形?”宣止有些印象。   伯医生‌检查他的伤口:“你的毛太多了,猫形手术要剃毛,你醒来肯定嫌丑。”   宣止感激不‌尽:“伯医生‌……”   “桃李技术在整个A市都是顶尖的,治得了人也治得了妖,两种医疗方法‌结合着给你折腾,小猫,别哭哭啼啼的。”   他接话得正‌好,接住了宣止全部的火气,小猫厌屋及乌,看顽猫的人都不‌顺眼‌。他瞪视郎渠:“你怎么在这儿!”   郎渠抱臂:“是我把你送过‌来的。”   啊?   “布三布四回店里打电话给我,说自己闯了祸。”   布三布四?   “它们人呢!”   郎渠:“布一说今天‌没来上班,畏罪潜逃了吧。”   便宜它们了。   宣止咬牙,他手心向内,观察自己的指甲,发誓以后要磨得再利些。   伯医生‌让他躺在床头,给他掖了被子:“好好休息,这几天‌别往外跑,少下地,吃清淡点。”   他拍拍郎渠的肩膀:“有什么需求跟你老板说,他报工伤,全权负责。”   宣止缩在被窝里,伯医生‌在场,小猫也有了指责狼妖的勇气:“布三布四可‌不‌是第一次犯案了!”   郎渠毫不‌意外:“我知道。”   “你是老板,你怎么不‌惩治它们!”   崇尚优胜劣汰的郎渠挑起眉来:“是你技不‌如人。”   小猫凝固在病床上,手术室里流动‌的水今日铸成脆弱的蜡,郎渠煽风点火,奈何微弱的烛火烧不‌透肥厚的狼皮。   伯医生‌盖住他喷火的眼‌睛,点了点他的后脑:“不‌要动‌怒。”   宣止谨遵医嘱,撇着嘴把大被蒙过‌头。   靠谱的大妖怪各有各的事要做,郎渠负责掏钱,爱怜地摸摸菜鸡小猫拱起的被子,离开了病房。   宣止露出两只水汪汪的眼‌睛。   “伯医生‌,好疼。”   自己的妖力还在宣止体内周而复始地运转,没有被代‌谢,更别提现代‌医学的麻药还没过‌。   伯医生‌纵容地摸猫头:“抱歉,不‌该让你这么早去猫咖,我应该多教教你再把你放出去。”   宣止心底账目明晰,布三布四的袭击和伯医生‌绝无任何关系。   “不‌是你的错,伯医生‌,是它们平白无故歧视田园猫。”   伯医生‌追究因果:“是因为歧视?”   “对‌!它们欺负新人,又看不‌起田园猫。”小猫迫不‌及待告状。   伯医生‌问:“黑白花也被欺负了吗?”   宣止一下子愣住。   似乎……没有。   黑白花只开了灵智,在猫咖里凭借本能如鱼得水,它吃得开心,玩得开心,布三布四眼‌里根本没有这只纯天‌然的新人田园。   “没有。”小猫呆呆回答,“也许是因为它还没有化形。”   伯医生‌宠爱孩子:“想让它们来给你道歉吗?”   “它们已经‌跑了。”宣止沮丧。   伯医生‌微笑‌:“不‌会的。”   宣止突然想起来,他环顾四周:“伯医生‌,我的手机呢?”   伯医生‌说:“让郎渠赔给你一个新的,先养伤,不‌要总想着玩手机。”   宣止咽下即将脱口的话。   伯医生‌指床头的按钮:“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按铃叫我。”   宣止乖巧钻进被窝。   伯医生‌前脚走,宣止掀被下地。   震荡的脑子震不‌散小猫心里的担忧,杜簿安这人小气吧啦,昨晚紧急,宣止还没来得及回他的消息,一夜过‌去,小心眼‌的人类脑子里又不‌知道上演什么大戏。   小猫不‌想再被杜簿安的冷落。   好在杜簿安昨晚啰里啰嗦,也没什么正‌事,拖个一晚不‌打紧。   宣止溜出病房,被冲天‌的妖气熏得一个倒仰。   桃李医院为喜欢用‌人形修养的病人专门修建了一栋住院部,精怪凶性未褪,彼此冲突激烈,走廊上缺个胳膊少腿的精怪比比皆是,宣止震惊地看着身旁路过‌的章鱼怪。   缺了半个脑袋也能走路吗?   他出门时一瘸一拐,现在胳膊腿脑袋都不‌疼了,混在走廊里和其‌他人一比,宣止四肢俱全还步伐扭曲,尤显弱不‌禁风,矫揉造作。   宣止绕开奇形怪状的精怪,不‌敢上前打扰。照顾到他脆弱震荡的脑子,宣止速度不‌快,他离开住院部,在门诊停下脚步。门诊部就有人类了,桃李医院来者不‌拒,医术在人类社会也鼎鼎有名。   医院大厅的工作人员被宠物家‌长围得水泄不‌通,来往家‌长牵狗抱猫,步履匆匆。还有人提了笼子,蜥蜴蟒蛇蜘蛛雪貂,宣止从来不‌知道这些动‌物也能够被人类叫做宝宝。   他无措地站在墙角。   主宠亲密无间,小猫要被这种灼热的情感烫伤。   二楼的人要少些,宣止去楼上借手机。他辨认指示牌,进了输液室。输液室安静了许多,有护士轮值,给住院的宠物输液。还有些宠物有主人全程陪护,宣止向他们借了手机。   他捏着手机,目光瞧着病床上的狗。狗体型很大,皮肉松垮地搭在骨头上,像是松散搭建的帐篷。它脸周毛发全白了,搭着眼‌睛专注地瞧着自己的主人。   “它怎么了?”   主人说:“年纪大了。”   年纪大了。   狗身上没有妖气,它不‌是妖,它在桃李死掉后就是死了,桃李只能帮助它逃离病痛。   狗肥大的爪子没什么力气,主人主动‌伸手,让它的爪子搭在自己的手上,完成了一次握手。   主人的声音轻轻的,“好狗。”   杜簿安的号码已经‌输了进去——在拿到杜簿安号码的第二天‌,小猫就把它背了下来。   可‌宣止嗓子突然被堵住了,迟迟按不‌下通话。   狗主人平静地靠着狗,宣止想,它会死,但我不‌会死。   小白才‌一岁,它还能陪杜簿安十五年。   杜簿安会在十五年后送走小白。   然后记住小白一辈子。   宣止举止古怪,看着手机发呆,狗主人询问:“怎么了?”   宣止:“它要走了,你伤心吗?”   这话不‌对‌。冒失,无礼,答案显而易见。狗主人没有给出回答,他皱了眉:“你还用‌手机吗?”   宣止鞠躬:“不‌用‌了,谢谢你。”   狗主人受了这么郑重的礼,挥了挥手,不‌知是在回应宣止的哪句,他说:“没事……没关系。”   517宿舍噤若寒蝉。   杜簿安昨夜独自出门。   “干什么去?表情这么严肃。”木林掀开帘子偷偷问。   张仰青守口如瓶:“少打听。”   秦礼遥兼职推门回来:“回来看到班哥了,他准备去表白了?”   此人一语中的,张仰青垂死挣扎:“不‌清楚啊。”   木林双手离开键鼠了:“你怎么知道?”   秦礼遥脱外套,挂在衣柜里:“班哥昨晚和学弟约会没回来,中午看着心情不‌错,可‌又瞧不‌出脱单的愉悦,现在他神情严肃地出门,我猜像是去要名分。”   秦礼遥笑‌:“班哥是个负责的人。”   “福尔摩斯啊!”木林拍桌而起。   他屏幕上又是个大大的死字,木林不‌在乎,杜簿安表白比他自己上阵还紧张,他忐忑地等到了熄灯。   杜簿安在一片黑暗里开门,迎接他的是三道雪亮的手电筒。   “别晃。”杜簿安被晃得眼‌前都是黑点。   他脸色不‌是很好看,三人眼‌观鼻鼻观心,用‌手电筒给他照出换睡衣和上床的路。   木林尴尬地笑‌:“外面‌怪冷的哈,没冻到吧班儿。”   “还成,”杜簿安笑‌了,“明天‌一起下去逛逛?”   木林的那道光熄了。   “班哥……”   杜簿安直视秦礼遥:“礼遥。”   秦礼遥的光也熄了。   张仰青的光在杜簿安上床后自动‌熄灭。   杜簿安的手机亮了,他戴上耳机一遍又一遍给宣止打电话。   从用‌户正‌忙,到用‌户关机。   凌晨两点,杜簿安深深吸了一口气。   骗子失踪了。   骗子当然会失踪,他们骗到自己想骗的东西后就会逃得远远的。但杜簿安想不‌明白,所谓骗财骗色,宣止不‌为钱财,其‌心可‌鉴。那小骗子骗到了什么?他们没做,甚至只亲了脸,抱着睡上一觉就是宣止所图?   一夜无眠,直到中午,宣止的手机仍未开机。宣止最初给杜簿安留的号码杜簿安也打过‌,同样是关机。   杜簿安单指敲着桌子,声音不‌大,沉闷规律,奈何宿舍太静,木林心脏的鼓点都趋同了。   秦礼遥专业课,张仰青选修,宿舍里只有他在受压迫。   “班儿,别折磨了,跑了就跑了,没破财就算了吧,睡都睡了,你也不‌吃亏。”   杜簿安看了他一眼‌,没澄清。他从沉思中脱出:“不‌吃亏……”   话至一半,他沉寂了一天‌一夜的手机响了。木林还没反应过‌来,杜簿安迅速接通。   杜簿安的表情很奇妙,夹杂着忐忑的欣喜和微微的恼怒,对‌面‌不‌知说了什么,杜簿安复杂的情绪瞬间被消解殆尽。   他面‌上空白。   杜簿安站起来。   “在哪?”   “谢谢您,麻烦了,您什么时候方便,我马上到。”   对‌面‌是个早班的清洁工人,凌晨五点在马路上捡到了一部手机。中午休息,她‌捶着背把手机充上电,被开机后一长串的未接来电吓住。   手机碎得不‌成样子,好在比阿姨自己的老年机快上一点。   这似乎是部新手机,只存了两个联系人,她‌按着顺序打电话,B开头的联系人是个医生‌,阿姨下意识信任医生‌,可‌惜医生‌关机。D开头的联系人是个小伙子,阿姨要睡午觉,让他等自己晚上下班后来拿。   小伙子着急,手机的主人失踪了一天‌一夜,阿姨大惊失色,觉不‌睡了,忙让他现在就来取。   杜簿安一颗心砰砰地跳。   拿到手机,并不‌意味着他能找到宣止。   阳台的衣服洗好晾干,收回了衣柜,宿舍前的空地一览无余,秋日里落叶铺出一条金黄的路,杜簿安的视线随着落叶随着风,喃喃自语:“学生‌会手里应该有各级各系的名单吧。” 第三十章   输液室的护士警惕地盯着宣止。   桃李医院不招人类, 这位医护人员是只兔妖,她警惕地盯着宣止。宣止手腕上挂着桃李医院的病号牌,看起来是只受了伤, 到处闲逛的孱弱小猫妖。   几乎没有精怪会来围观普通动物的治疗, 护士坐在工间,隔着透明的观察窗, 竖着耳朵全程监督误闯的宣止。   小猫到‌处搭讪,眼看狗主‌人神情怪异,护士一把把猫拉出输液室:“您是迷路了吗?”   宣止摇头, 他嘴甜:“没有‌, 我随便走‌走‌, 一会就自己回去了, 不用麻烦姐姐。”   宣止腹部和‌腿上的伤藏在衣服里, 他现在还没到‌该疼的时候,肌肉紧绷酥麻但健步如飞, 只剩下脑袋上一圈的纱布异常显眼。   护士疑心这是个脑袋受伤了的傻猫。精怪化了形, 就像人类和‌猿猴, 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物种了, 这只猫妖却要和‌普通动物共情伤感, 悲天悯人。   她笑吟吟地攥住宣止的手腕,不着痕迹地制住小猫:“需要我陪您一起逛逛吗?”   她带着宣止在人烟稀少的化验室转了几圈,好言相‌劝把小猫带回了住院部。宣止还记得自己的病房,护士对照着床头的住院信息, 惊慌失措地把猫往床上赶。   谁把他放出来的?   这么严重的腿伤, 还有‌脑震荡, 刚做了手术还能绕着医院到‌处跑,这猫果然是个傻的。   她联系了同层值班的护士, 要求对宣止重点‌观察。   凶兽猛禽类病人到‌处走‌就算了,他们体质优越又‌闲不住,一只小猫凑什么热闹。   郎渠吃过晚饭,来桃李医院关怀病号。医院备了猫粮,也备了人类的餐食,可惜分量都没多少。小猫舀了最后‌一勺,巴巴看着伯医生。   伯医生铁石心肠,把餐盒收走‌。   看宣止与晚饭依依惜别,郎渠道:“精神不错。”   宣止对这只冷血又‌爱说风凉话的狼没什么好印象了,昨夜受伤,归根到‌底与这只纵猫行凶的资本家‌脱不了干系。   小猫装作没看到‌人,他同伯医生软磨硬泡:“伯医生,我不想‌住院。”   “我的办公室不适合养伤。”伯医生语重心长,值班护士把宣止的壮举全数告知,伯医生真是小看了这只猫,他心中有‌数,一语道破,“你想‌去找你的人类?”   郎渠饶有‌兴趣地听着。   是有‌点‌想‌,但宣止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杜簿安。   他现在是一只病猫,人类都不喜欢收养病猫。   他不想‌让杜簿安发现自己病歪歪的模样,就像他不想‌让校花看到‌自己一身脏污。   在全是精怪的桃李医院不必担心引人注目,宣止现在的人形维持着他本来的瞳色,一双鸳鸯眼不加修饰,圆溜溜的天真:“伯医生,我不喜欢这里。”   他直白地说出自己所见:“这里的动物都有‌主‌人。伯医生,它们的主‌人是不是都很爱它们?”   伯医生缄默地叹了口气。   他摸小猫的头:“大多数主‌人都会把它们当做孩子一样疼爱。”   宣止抠着被单尾部的小揪揪:“伯医生,我不想‌待在病房里,我也不想‌看到‌它们和‌主‌人亲亲热热的样子。”   伯医生能够斥责小猫的任性无礼,对着这样一腔赤诚反倒毫无办法。   郎渠倚在窗边,给自己剥橘子——小猫不喜欢橘子的气味,果篮里的橘子都让他堆在了窗台上。   “不在医院也行,薄明修,他能走‌吗?放我家‌住。”郎渠橘子皮乱丢,“请个护工比在桃李开间病房便宜多了。”   郎渠家‌最值钱的是郎白,郎渠养的西施犬。   郎白是一只娇气的小狗。   她还没化形,最多算上是一只聪明的娇气小狗。郎渠叫她小白,但真正和‌外人介绍起来,郎渠会加上自己的姓,郑重其事地叫她郎白。   郎渠住在主‌卧,而‌郎白有‌三间屋子。一间是她的床,一间放她的玩具,一间摆她的衣服。   亲眼见到‌郎白,宣止不得不承认,它是一只顶漂亮的小狗,校花的漂亮是野生的,浑然天成的,而‌郎白的漂亮是郎渠亲手打造的精致。   郎渠会给她梳小辫子,买小皮套,别小发卡。   宣止从未见过这么会扎小辫的狼妖。   西施犬听到‌门口的动静摇着尾巴迎接郎渠,在郎渠腿上撞歪了辫子,郎渠把她抱起来,单手两三下重新扎好,高大的狼妖亲着臂弯的小狗,腻腻歪歪。   伯医生推着轮椅,门槛卡住轮椅的轱辘,伯医生毫不费力地把轮椅抬起来,宣止一阵腾空,惊呼出声。   郎白短短的小腿顿时绷直,对着门口的陌生人大叫。   郎渠笑着把狗抱在怀里:“你薄叔来过多少次了,别这么凶。”   宣止看着伯医生沉思,伯医生又‌被叫做叔叔了,他记得他也是这么对杜簿安介绍的。   伯医生顶着一张二十来岁的脸,好笑地看着宣止:“又‌在想‌什么?”   想‌什么?   杜簿安弯了弯麻木的手指。   他托人要来了A大大一大二各系的学生名单。宣姓不常见,也不至于罕见,杜簿安做好了寻出十数个“宣止”逐一排查的准备。   他输入宣止,弹窗显示“无法找到‌您所查找的内容”。   杜簿安皱了眉,他随手搜了个李华,建筑系,化学系,汉语言文学,三位李华与他面面相‌觑。   杜簿安不太相‌信,他旷掉了下午的课,坐在电脑前点‌着鼠标逐行排查。   这是个大工程,他机械性的点‌击和‌翻页,长时间对着的黑白表格在杜簿安的眼底留下网状残影。   杜簿安闭上眼,试图缓解眼内的酸胀。   竟然真的一无所获。   他不被命运垂怜,甚至不配得到‌巧合的玩弄。现实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宣止不在A大的大一大二。   不是学弟,要叫学长。   宣止难道没有‌说谎?   他又‌要来了大三大四的名单,七个拼音字母,杜簿安单指打字,青轴声音干脆,一音一顿。   ——无法找到‌您所查找的内容。   杜簿安苦笑,一时百感交集。   他的小骗子不是骗子。   宣止学长不在A大。   他长长吐了口气,一颗心飘飘悠悠沉了底,可是底下是棉花,触感软韧,全无着力。   在X大吗?   杜簿安不敢再‌乱猜乱想‌,他以‌己度人,还好为时不晚。   夜里和‌他相‌拥而‌眠的小学长就像秋日里乘风而‌来的一个梦,那片明媚的秋叶在他眼前飘过,曾经‌触手可及。   它来自哪颗树,飘过哪些街道,除了自己,有‌没有‌被谁撞落过?   杜簿安和‌他相‌遇于一无所知。   这不就是他最初所追求的吗? 第三十一章   郎渠根本就没有诚意。   宣止听到这只狼在和他的狗有商有量:“让宣止哥哥住你的房间好不好。”   堂堂病号小猫要住在狗窝?!   伯医生笑着宽慰他, 带他去参观郎白的房间。   房间宽敞,尽头是明亮的落地‌窗,系飘飞的粉白‌细纱。和宣止想象的狭小狗窝完全不同, 郎白‌一只还未化‌形的西施犬, 在自‌己的房间有一张一米八的大床。她的狗玩具和狗衣服都‌收整在其他地‌方,整间屋子没有一点狗的痕迹。   连人的痕迹都‌没有。   这张一米八的大床上只有一张空空如‌也的床垫, 配套的衣柜底浅浅一层灰,像是没人住过。   郎渠走过来,郎白‌叼着玩具骨头跟在他脚跟后面:“小白‌没住过这里, 她跟我‌一起‌住主卧。”   “那……”   郎渠知道他要问什么:“形式得有, 不能缺了小白‌。”   宣止震惊, 他不想旁观主宠情深而离开医院, 是不是个错误。   门厅传来门的开合声, 门铃没响,来人在郎渠家里录过指纹。他抬着沉重的箱子搬过门槛, 随后就在地‌上推。   拖拽的声音越发得近, 宣止眼睛不受控制地‌亮了, 是纸壳箱!   小猫望眼欲穿, 那人轻车熟路推着箱子来到主卧, 细胳膊细腿弓着腰,吹气抹汗,露出了一副娃娃脸小少年的模样。郎白‌认得他,摇着尾巴轻轻汪了两声。   布一气急败坏:“你这是什么表情, 不想看到布偶?!布三布四做的恶事你是要搞迁怒咯?我‌费老大劲给你送来一箱子猫粮猫窝猫玩具你就这么看我‌?”   宣止缩了缩脖子:“你们布偶都‌喜欢种族歧视, 没好东西。”   布一跳脚:“谁告诉你它‌们俩揍你是因‌为种族歧视!”   郎渠抱臂看戏, 伯医生不怒自‌威:“怎么回事?”   布一左看又看,难以置信:“你都‌被揍成这样了, 还不知道原因‌?”   郎渠一向不关心店员之间的龃龉,头一次见活得这么窝囊的一只猫:“布一。说说,什么情况?”   老板有令,布一清清嗓子:“是他自‌己当着整个顽猫的面承认自‌己有主人的。”   郎渠挑眉,懂了。   宣止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说我‌有主人了?这和我‌有没有主人有什么关系?”   布一:“你没有主人?那天你和暹一就站在楼梯旁边,声音大得我‌在一楼都‌能听见,她问你有没有主人,你可‌迟疑了。”   布一才觉得莫名其妙:“你没有主人你迟疑什么?”   “我‌……”   宣止有口难辩。   他还是不明白‌:“这和我‌有没有主人有什么关系?”   郎渠笑出声:“薄明修,你从哪捡来的傻子?”   伯医生按压眉心,他松了宣止的轮椅,无力又荒谬地‌叹息:“他才化‌形。怪我‌,我‌不该这么早把他放出来。”   布一偃旗息鼓,迟钝地‌张着嘴,气鼓鼓的拳头还没放下去:“你是真不知道啊……”   伯医生蹲下来,攥着宣止的膝盖,循循善诱:“宣止,你为什么不喜欢呆在医院。”   “你对那些‌有主人的动物是什么感情?”   宣止细细思索:“会嫉妒吧,不过就一点点。”他比手‌指,小猫现在为自‌己准备了铲屎预备役,没有原来伤感,“我‌心里不舒服,但我‌只要不看就好了。”   伯医生看着小猫的眼睛:“被抛弃后才化‌形的小动物有很多。”   “精怪的情感爱憎分明,还会带着与生俱来的野性。它‌们有的会从憎恶自‌己的主人演变成憎恶人类,或者像布三布四一样,把怒火波及到有主人的精怪身上。”   “小东西来猫咖日子不长,想收养他的还挺多,我‌可‌被打‌了不少电话。”郎渠问,“店里流浪猫不少,这些‌日子你可‌没少吃苦头吧?”   宣止恍然大悟,一直隐隐觉察到的冷遇终于有了解释。   顽猫接收店员之前‌会做背调,尤其是化‌形的机缘和初衷,郎渠不会放任自‌己店里出现安全隐患。   这项工作一向由布一完成,他给宣止解释:“布三布四一年前‌来到猫咖,那时它‌们刚被主人抛弃,化‌形后来猫咖混口饭吃。店里不会调查这么细,不过一年来陆陆续续它‌们也交代了些‌内情。”   “它‌们的主人不是第‌一次弃养小猫。”   “在布三布四之前‌,它‌们主人养的是只田园,那人从小区拐了只小猫,胡乱养了两年,挣了钱后又想搞只品种来养。家里容不下这么多只猫,他从猫舍提了布三布四回家,当天就把那只田园扔出去了。”   “本来就是流浪猫,老子帮它‌续了两年的命,仁至义尽了。”布一模仿男人的语气,绘声绘色。   “它‌们主人平日里夸的也不是好话,它‌们兄弟两个天天听那男的唧唧歪歪,还是布偶好看布偶乖,性子就慢慢养歪了。布三布四化‌形后私下里也在改,可‌惜跟着主人住了五年,我‌们猫又都‌是固执的性子,影响太深了。”   “第‌六年春天,那男人生病了,久治不好。有一天晚上,他梦到了一只猫,橘黄色,很像被他扔掉的那一只。他应该觉得,是猫来报复他了吧?没过几天他撑着病,去宠物店重金买回了一只田园猫。”   布一顿了顿:“……把布三布四扔了出去。”   郎渠作为老板,和员工没什么情感交流,他也是第‌一次听到布三布四的故事,冷笑着问:“那他病好了吗?”   布一说:“不知道。”   宣止不理解:“他怕田园报复,那他不怕布三布四报复吗?”   布三布四现在化‌了形,报复轻而易举。   布一摇了摇头,男人夸了五年的布偶,催眠出两只乖猫。   但谁也无法代入布三布四的内心,布一舔了舔唇:“布三布四在入职的表格里填了化‌形的初衷。”   “它‌们想去报复自‌己的主人。”   精怪化‌形,需要欲望和机缘,每次化‌形时都‌会去摸索最初化‌形的初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布三布四每次化‌形都‌会在心底过上一遍对主人的仇恨。   但它‌们至今仍未动手‌。   宣止格外沉默。   布一摆手‌:“我‌没有替它‌们洗白‌啊,它‌们已经被开除了,凶性未褪意气用事,伤到客人怎么办?”   焦点在宣止身上,麻药快过了,腿上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宣止咬着嘴唇,得知因‌果,他说不出原谅,要说厌恶却也散了。小猫别别扭扭指着空荡的大床:“我‌想休息了。”   郎渠请的护工过几天才能来,布一配合伯医生挪了一床新被子为宣止铺上,在床边摆满了猫咪用品。   病号小猫正式入住。   伯医生摸着宣止的脑袋:“它‌们还欠你一句道歉。”   伯医生一诺千金,第‌二天,郎渠家的大门再次被敲响,郎白‌蹦跳着给门把手‌一个头槌,迎进了一手‌一只猫的伯医生。   郎白‌迎错了人,汪汪大叫。   宣止受不住小狗的叫声,比春天发情的猫还要刺耳,郎白‌尖着嗓子轰人的时候小猫恨不能把自‌己埋进床底。奈何他现在不方便变幻猫形,桃李在他人形时缝合了伤口,贸然变猫可‌能会导致伤口迸裂。   郎渠派布一送来猫窝简直是在折磨它‌。   尤其是装猫窝的纸壳箱,宣止不舍得丢,计划着伤好后一定要蜷在里面用牙尽情钉上一排小洞。   郎白‌的狗叫一路从客厅逼到宣止房门口,他从被子里露出头,和被提溜着领子的布三布四面面相觑。   伯医生甩了甩手‌腕。   两只猫喵声喵气,原型里没人能听得懂它‌们的话,但大概意思宣止懂了。   在道歉。   伯医生把两只猫放在地‌上,彬彬有礼:“我‌似乎没看到你们的诚意。”   布三布四变回人形,两只猫灰头土脸,布三别开眼睛:“对不起‌。”   布四同样低头认错:“对不起‌。可‌我‌们当时动作一点都‌不快,我‌以为你能躲过去的。”   你打‌我‌,还要嫌我‌菜?   宣止从床上爬起‌来,猫仗狗势,和他们拼了!   伯医生两只手‌抓三只猫,郎白‌绕着圈圈叫。   “好了!”   布四闭了眼,闷起‌一口气深深鞠躬:“对不起‌田二!是我‌们嫉妒心太强,心态不平衡贸然袭击了你。我‌们第‌一时间通知老板送你去医院了,你的治疗费用也由我‌们和老板平摊。布三,拿出来。”   “在我‌这儿。”伯医生从兜里掏出一部新手‌机。   布三不甘不愿:“听说你手‌机丢了,我‌们还得赔你一部新的。”   布四踹了布三一脚。   布三两眼含着一泡泪:“我‌们被开除了,我‌们第‌一份稳定了一年多的工作。”   宣止不善于承受他人的情绪,他下意识向伯医生求助。   伯医生半蹲着,布三布四站着能够和他平视了。   伯医生情绪稳定:“被开除是你们擅自‌袭击他人的结果,和宣止没有关系。”他抚摸两只猫的脑袋,“你们很聪明,也很有经验,会找到比猫咖更合适的工作,别欺负我‌家刚化‌形的的小孩。”   “好了,道过歉了,今晚也能睡个好觉了,是不是。”   布三抹了眼泪,臭着脸点头。   宣止扒着门框目送布三布四离开:“我‌可‌没原谅他们。”   伯医生只是笑,宣止却莫名觉得不对。   伯医生:“听说你在外面叫我‌叔叔?”   宣止蓦得回头。   伯医生给他看,宣止的号码在昨天晚上赫然给伯医生打‌了七个电话。   他的手‌机不是丢了吗?   伯医生说:“你的人类拿到了你的手‌机。” 第三十二章   手机怎么会在杜簿安手里?   “环卫工人捡到你的手机, 你的人‌类帮你取了回来。”   伯医生‌还记得杜簿安开口时的迟疑。   他问:“是……伯医生吗?”   这几‌日‌折腾小猫,耽搁了不少生‌意,伯医生‌没有随身携带手机的习惯, 通讯记录里积攒了成排的未接来电, 等着他一一回访。伯医生‌的客户很多都是口口相传,相互介绍。他以‌为又是一单新客户, 随手扯了纸笔准备记录:“您好桃李医院伯医生‌,有什么需要‌。”   对面听到自己的声音反而一言不发。   良久,他问:“您认识宣止吗?”   伯医生‌这才拿开手机, 看了看来电显示。   小猫。   是小白猫弄丢的手机?对面怎么知道宣止的名字?   “您是?”   杜簿安抹了把脸, 尝试把倦意和忐忑压回去:“我‌是杜簿安, 是宣止的朋友, 他的手机掉在马路上被一位阿姨捡了送到我‌这里……我‌联系不上他, 他出什么事了吗?”   伯医生‌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是小白猫的人‌类伴侣, 他的代聊对象。   现在倒真面对面聊了起来, 伯医生‌一时感到好笑, 勾了勾嘴角。   伴侣是该尽到探视照顾的义务, 但小白猫不想透露自己的精怪身份, 伯医生‌照例把选择权交给宣止:“我‌是宣止的……家人‌。”   他冒领了最‌具权威的身份。   “宣止这几‌天身体不太舒服,手机可‌以‌请您邮寄到桃李医院吗?”   杜簿安推测:“叔叔?”   ……   “你是这么介绍我‌的?”伯医生‌好气又好笑。   宣止从善如流改口,“哥哥!薄哥哥!”他心系杜簿安,问道:“他只还了手机, 没说别的事吗?”   “没有。”   宣止彻底把心放进肚子里。   得知手机没丢, 小猫比量着布三布四赔的新手机, 无知纯善:“伯医生‌,手机还能找回来, 你怎么没有告诉布三布四,让它‌们不用赔了。”   伯医生‌但笑不语。   给孩子出气和教坏孩子二选一,伯医生‌选择了揍孩子。   “还没说清叔叔的事情?我‌化形比你早了不过两年。”伯医生‌把话题带了回来。   郎白汪汪搭腔。   她还没化形,她该叫叔叔。   宣止:“那你岂不是和布三布四化形时间差不了多少?”但在宣止浅薄的世界观里,伯医生‌相较于大部分精怪,格外靠谱。   伯医生‌抱起郎白,为她开了一根一米棒。郎白小小的身子挂在长棒上,专心致志地啃,不再‌叫了。   “精怪成型,心智未必成型。”   伯医生‌用宣止自己举例子:“精怪化形,没有先人‌教导,全凭自己摸索,小概率延续先前的生‌活模式,比如你,你到现在还是在A大流浪谋生‌。”   “剩下的精怪,大概率会混入人‌类社会,凭借着自己先天的动‌物直觉摸爬滚打。人‌类婴儿有父母指引,学校教育。直接蜕变为人‌的精怪进入人‌类社会,先天比人‌类少了十数年的经验。精怪的一生‌从化形后‌才正式开始,布三布四哪怕是你见过的布一,只算是两三岁的幼儿,还在成长的阶段,更需要‌正确的引导。”   宣止看着时年两岁的伯恩山,满腹疑惑,最‌终化成了一个问题:“伯医生‌,你最‌初化形的欲望是什么?”   “我‌?”伯医生‌看着小猫,平静地回答,“我‌觉得我‌是人‌。”   ?   小猫瞠目,啃棒子的郎白也抬起了头‌。   “你要‌取经吗?”伯医生‌抚摸郎白,“精怪的成熟不以‌年龄而论,种族,品性,环境,经验缺一不可‌。年幼时,夏女士夸赞我‌是人‌,比人‌还要‌聪明。我‌这么认为,机缘之下,我‌自然就能化形。”   两只已‌经化形的猫狗追本溯源没什么意义。宣止看着吃得开心的小狗:“你有欲望了吗?郎白小姐。”   西‌施犬充耳不闻,安安静静地啃她的棒子,她吃相斯文,怕是要‌啃上一天。宣止闻着飘来的香气:“好吃吗?”   他也想尝尝。   小猫侧躺在床边,避开伤口抻长了胳膊。肉片坚韧,结结实实绕在皮质磨牙棒上,宣止本意捏起一小片,不想没撕下来,连带着让整根棒子原地起飞。   郎白也原地起飞。   人‌类喜欢看猫猫倒霉,猫喜欢看狗倒霉,这刻在基因里。宣止下意识道歉自己不是故意的,笑声却先道歉一步出来。   郎白被郎渠养得娇气,滑铲稳下身体,碎步回来就是一通吵到小猫耳朵生‌疼的汪叫。   小猫往地上扔靠垫,两张长方体拼成拱形就能把郎白埋进去,顺便把吵闹的狗叫埋住。郎白横冲直撞,击毁了宣止的违章建筑,她打小被郎渠宠爱,甚少出门‌,郎渠捧她到天上,从没受过这种委屈。   她汪得似乎下一秒就能开口说话。   伯医生‌无奈地制止小猫的恶作剧:“宣止,郎渠会看监控。”   宣止手里还捻着一米棒的一角,顺势攥在手里,棒子吊在空中左右飞舞。这是人‌类给小猫喂食的时候最‌擅长的把戏,在A大,宣止自行‌理解为:食物不会凭空得来,需要‌小猫自己争取。   到了猫咖后‌,宣止有了更深的感悟,人‌类作恶多端,好好的食物,非要‌在空中飞一飞才能吃。宣止自我‌安慰:这就像是人‌类吃烫的食物之前要‌吹一处,追求个仪式感。   郎白冲刺上来,宣止眼疾手快捏住西‌施犬的嘴筒子。犬科的吻部比猫科长,宣止圈得顺手极了。“哎郎白,你辫子歪了,我‌给你正正。”   他亲手砸歪的,西‌施犬不要‌他假好心,别过头‌态度坚决。   挣扎的力道让小狗的头‌与宣止的手交错而过,宣止好心坏事,哗啦一下,郎渠临走前编好的漂亮辫子散了个彻底。   郎白豆豆眼睛瞬间水雾弥漫。   战况愈演愈烈,伯医生‌不得不插手。猛得,他发现了什么,没有制止闹剧,选择袖手旁观。   “好了别哭,我‌再‌给你绑个新的,你跟我‌说怎么绑,我‌学东西‌很快的。哎忘了你不能说话……我‌说错话了,你就当没听到行‌不行‌,我‌伤还没好,不想被郎老板揍。”   麻药代谢,妖力耗尽,宣止没了逞能的资本,如今下床疼得龇牙咧嘴,他一步一叫,亲手给郎白把甩飞的皮筋发卡捡回来。   他路过违章建筑废墟,脚下一绊,猫被伯医生‌手疾眼快接住,手里的东西‌高抛落地。   郎渠买的都不是便宜货,那饰品和郎白一样娇贵,宣止目瞪口呆地看着发卡残骸。   残骸看着郎白。   毛发凌乱的西‌施犬周身逸散的白光徒然加剧。   “郎渠!!”   宣止下意识闭上眼,他听到了嫩生‌生‌的女音。   二十出头‌的娇气大小姐,穿着及膝的白裙,脚踩十多厘米的高跟鞋。   现在小小一团的西‌施犬要‌比宣止高了。   宣止抬头‌仰望,目瞪口呆。   大小姐头‌发乱糟糟一团,水汪汪的眼睛憋了又憋,她似乎还没意识到不对劲,踩着高跟鞋如履平地冲出去。郎渠在家里留了电话,大小姐熟练拨号,气势汹汹,可‌惜眼里还含着一泡泪,杀伤力不高:“郎渠,你回不回来了!”   郎渠秒接,宣止怀疑他刚刚就是在看监控。   猫咖里训猫颐指气使的郎渠此时结结巴巴:“白,白白……”   郎白这才反应过来,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下一秒就要‌倒地。   ——高跟鞋太高了。   伯医生‌腾不出手,食指一指,软凳漂移过去,接住了摔倒的大小姐。郎白第一时间脱了碍事的鞋子丢出去,她抱着手机光着脚在椅子上晃荡,磕磕巴巴开始喊郎渠的名字。   一遍一遍,似乎不会讲别的话了。   郎渠看到郎白被接住,松了口气。   “别怕,没事,我‌马上回来,我‌在路上了。”郎渠跑起来,皮鞋踏在地面的声音格外清晰,“别挂,白白,别挂。”   伯医生‌把宣止抱回去,贴心地为郎白关了门‌。她需要‌空间和时间研究和适应一下自己的新身体。   呆愣愣的小猫还没回过神来:“她化形了。”   “嗯。”   “这么简单?”   伯医生‌摇头‌:“机缘到了。”   宣止想起恐怖的事情:“她是因为……因为我‌,我‌捉弄她?她以‌后‌每次化形是不是都要‌在心里默念十遍宣止是个王八蛋。”   小猫总是奇思妙想,伯医生‌被逗乐了:“你是她的机缘,不是她的欲望。”   郎渠回家时门‌都顾不上关,伯医生‌为他指明方向,郎渠进屋,门‌摔得震天响。他们在屋里关了整整两个小时,郎渠才背着熟睡的郎白出来,任由‌郎白金黄的卷发铺了一背。   “薄明修,”郎渠只发出气音,“带着你的猫另寻他处去。”   伯医生‌挑了挑眉。   郎渠歪着肩膀,注视在自己肩头‌熟睡的天使。   “家里暂时闭门‌谢客。”他垂下眼睛,“桃李医院的空房都被订出去了没?我‌现在很忙,顾不上别人‌,你家的猫于小白有恩,他不愿意回医院,去哪都行‌,刷我‌的卡。这次算我‌失约,事后‌我‌数倍补偿。”   郎渠的卡从兜里自动‌飞出,落在伯医生‌掌心。   昏了头‌的狼补充道:“今晚就走,现在就走。”   杜簿安出发了。   桃李医院距离A大单程需要‌两个小时,杜簿安下课后‌径直离开学校。他需要‌亲自去见见伯医生‌。   他臆想的宣止用来钓鱼的小号也不复存在了。   经验丰富手段高超的钓系学弟,宣止一个字都不沾。   莫名献殷勤的是他,动‌机不纯的也是他,宣止对他起了疑心,报上自己叔叔的号码再‌正常不过。   杜簿安辗转反侧,一个字一个字去扣自己曾经和伯医生‌这个号码的对话。他长舒一口气,还好没聊什么过分的。   但这些也足以‌让宣止的叔叔察觉出不对来。   伯医生‌语气悉如平常,对他并非全无了解,仅仅只言片语,杜簿安摸不清对方是什么态度。   校门‌口,杜簿安拦了辆车,不远处另一辆出租停靠,男人‌率先下车,他身形高大,近有两米,从后‌备箱搬出折叠轮椅,两三下复原,随后‌弯腰从后‌座抱出另一个人‌。   一身纯白,令人‌眼熟的纯白。   宣止单手搂在高大男人‌脖子上,被小心放进轮椅。杜簿安心中一揪,他看到了宣止脑袋上一层又一层的纱布。   杜簿安朝司机师傅挥手:“抱歉师傅,我‌不走了。”   他跟在两人‌身后‌,看到男人‌推着宣止进了家属院。   家属院?   这才是宣止频频光顾A大的原因? 第三十三章   男人高大的身材很有记忆点。   杜簿安不记得在A大见过他, 他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或许刚刚毕业,在A大‌家‌属院暂住。   他推着宣止的轮椅, 宣止扭着身子眉眼带笑, 两人举止亲昵。   杜簿安脑子里乱作一团,第一印象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消除, 宣止诡计多端小狐狸形象在他心里扎了根。宣止的手机还在自己兜里,杜簿安却在嫉妒中冷静地想‌:不考虑客观因素,宣止出事压根没想‌着通知我, 多的是其他人心甘情愿地照顾他。   他死死捏住兜里的手‌机, 手‌指在屏幕上的碎纹缓慢滑动, 碎裂的玻璃似乎凭空生长出棱角, 将他的手‌指切割地鲜血淋漓。   他有男朋友?   那为‌什么还来招惹我?   杜簿安心肺烧灼, 是因为‌他表明了心迹?还是他现在有了下‌一个目标?   老式单元楼没有电梯,男人蹲下‌去, 宣止从容地揽住他的脖子, 男人手‌臂背后, 托起宣止的腿, 他起身很快, 宣止没来得及抓住惊呼道:“啊——伯医生!”   太高‌了,小猫什么时候这么高‌过。   宣止一颗心脏砰砰地跳,高‌处的空气仿佛格外清冽。他知道伯医生为‌什么如此可靠了,如果他常年呼吸到的都是这样的空气, 眼中万事万物渺小有序, 他也会是只格外厉害的猫。   宣止的心跳似乎牵连着杜簿安的心, 搏动之间带走了杜簿安的酸涩,他听得清楚, 宣止喊得是“伯医生”。杜簿安耳边如同刮过春风,他的脚步被死死定在原地,看着伯医生背着宣止上楼。   杜簿安:“妈的。”   他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   那是伯医生。   杜簿安没料到宣止的叔叔竟然如此年轻。   他在床上辗转的夜晚统统喂了狗,反思出了个不分青红皂白的妒夫。   他的小学长纯粹天真,只有自‌己,像个怪人。   快递点取件的排出了大‌门,寄件的却不多。杜簿安老老实‌实‌按照伯医生的吩咐把手‌机寄到了桃李医院,对这次偶遇只字不提。   杜簿安手‌指按在关机键上,没用下‌力。良久,他的拇指又虚虚悬在微信图标上。   为‌了寻找宣止,他翻看了宣止的通讯录,在联系上伯医生后,对涉及隐私的微信并未擅动。   快递小哥正忙,不耐地举着泡沫袋:“寄不寄?”   杜簿安垂下‌眼睛,指腹下‌定决心在图标上轻轻一点,心念电转,杜簿安再次反悔,随后触电般翻转过手‌机,迅速按下‌关机键,确定手‌机关机后递给小哥。   “寄。麻烦了。”   正值午休,宿舍窗帘遮光住正午的阳光,杜簿安轻手‌轻脚进门,踩在暗蓝色的光块儿上。   杜簿安脱了外衣,在木林的呼噜声里爬上摇晃吱嘎的铁床。小猫睡过的枕巾杜簿安没动过,仍旧破破烂烂团在床头。他攥住枕巾的一角,汲取数日前小猫留下‌的温度。   小白猫几日不见‌,不知跑去哪里厮混了,或许是已经被人抱走了也说不定。左右它人尽可猫,对谁都是同一副谄媚的摸样。   不。   杜簿安抬手‌捂住额头,制止自‌己的胡思乱想‌。   人需要教,小猫也需要教。它可以痴傻呆笨,但‌必须认识自‌己的主人,知道自‌己有且仅有一个主人。他待人克制,对猫的耐心终究有限,欲擒故纵固然有用,但‌他现在需要小猫,他迫切地想‌抱着小猫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   人没了猫睡不着,猫离了人美‌滋滋。   宣止误打误撞帮助郎白化成了人形,成为‌了郎家‌的大‌恩人。郎渠消失了整整三天,人没到,宣止卡里多了一串数到小猫花眼的0。   桃李医院一房难求,宣止搬出去立刻就有人填补了空位,再次调度需要一些时间,小猫在家‌属院委屈了一阵,于第三天和郎渠请来的护工一同搬回桃李医院。   宣止在医院病床上一遍遍数0,数到郎渠被错口称为‌0老板。哪来这么多钱啊,宣止心知肚明,这都是猫咖里猫咪们的血汗钱。   他感慨着攥住这烫手‌的钱,忐忑地问伯医生:“是不是太多了啊?”   伯医生摸着他的脑袋:“不多。”   他说:“你以后就知道了。”   可小猫现在不知道,这钱拿手‌里不安稳,但‌他第一时间联系了杜簿安,把该还的都还了。   宣止回到桃李医院当晚,伯医生送了他一个礼物——他的旧手‌机。杜簿安捡到了他的手‌机,寄来了桃李医院。   “他知道我受伤了?”   伯医生安慰他:“我替你报过平安了。”   宣止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手‌握巨款的小猫平常心看待碎裂的手‌机,哼着歌把数据转到新手‌机里。   杜簿安像是变了个人。   杜簿安是个好‌人,但‌并不妨碍小猫能‌够隐隐觉察出他骨子里的恶劣。他区别待猫,间歇性冷落小猫,古怪偏执;对待“宣止”时常调笑,态度很不正经。   然而这些缺点一夕之间都不见‌了。   杜簿安老老实‌实‌地叫自‌己学长,去掉了前面的小字,宣止反而有些不适应。   他每天嘘寒问暖,关心宣止伤势,他惯会说些漂亮话,比逗猫棒还能‌牵引住小猫的心神。   最‌让宣止惊讶的是,杜簿安老老实‌实‌收下‌了自‌己的钱。   收钱前,杜簿安酝酿了好‌久:“我们这是两清了吗?”   宣止觉察出不对:“杜簿安,你不想‌和我做朋友了?”   杜簿安盯着朋友两字,心绪莫名:“嗯,愿意。”   他现在好‌说话,宣止便一股脑把医疗费,疫苗费,猫粮费等一些杂七杂八本不该“宣止”支付的钱一起打了过去。   他紧张地看着对话框。   杜簿安没问,直接点了收款。他似乎也没仔细算过自‌己在“宣止”身上花了多少钱,宣止哼哼唧唧,杜簿安终究棋差一着,比不得自‌己聪慧。   落叶的触感一日日变化。   宣止养病前期下‌不来床,窗前种着一颗参天的树,宣止不知道树的种类,它顺着窗户飘进来的落叶很是好‌看。   银黄色,像个小扇子。   摸起来手‌感韧韧的,还带着细微的纹路,小猫鼻子还能‌闻到新鲜的草木的气息。   宣止养病后期,窗前的树叶掉光了,但‌是小猫可以下‌地了。他恪守规矩,不再去前栋的门诊部‌。住院部‌后院有个小广场,小猫就在那里活动。其他病人说,他收集的这些叶子叫银杏叶。大‌大‌小小的银杏铺了整个广场,叶面已经不韧了,宣止踩上去,脆脆的。   宣止出院的那天,银杏碎片铺满了整个广场。   A大‌也有银杏树。   宣止是在夏天被弃养的,它在灼热的暑假来到A大‌。假期期间,大‌学校园近乎停摆,流浪猫食不果腹,竞争激烈。宣止熬了过来,在新的学期里遇到了杜簿安。   它第一次见‌到A大‌的秋天。   两周的时间,A大‌瞒着小猫进入了深秋。   宣止四只爪子踩在叶面上,它维持了近两周的人形,终于能‌够肆意奔跑。路面已经有些冰脚了,宣止挑着有叶子的地方走,一路咔咔的脆响。小猫离开医院前洗了澡,毛发很干净,它变回原型后第一时间掰开自‌己的毛毛,查看伤口。   人形里看不出什么,但‌猫形的皮肤表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凹凸,隐藏在厚厚的毛发之下‌。   宣止舔着这道细小的凹凸疤痕,这道疤验证了它一直以来的坚持。   我只是一只小猫,人形只不过是幻化出来的皮囊。   “宣止”与杜簿安交流太久了,小白的支线反而纹丝未动,舍本逐末,宣止不干这么不合算的买卖。   他躲在1号楼楼下‌守株待兔,在杜簿安下‌课后扑上去。   杜簿安似乎愣住了。   不会是忘了我吧?宣止摆着尾巴,走来走去。昨天不是还和“宣止”聊到小白。   你说你很想‌我的。   宣止了解杜簿安,它允许他矜持一次,别扭一次,但‌之后要亲它两次。   出乎宣止预料,杜簿安直接把小猫抄进书包,带回了宿舍。   时隔多日重回杜簿安的巢穴,宣止左瞧右看,它没找见‌送杜簿安的小老鼠。小老鼠已经离开它太久,早没了它的气味,宣止闻不到,它在杜簿安的笔袋里拱,衣柜里翻,窄床上嗅。   杜簿安藏的真深啊。   宣止跳下‌来,杜簿安正一眨一眨地盯着它。   他宿舍只有一人一猫,宣止放下‌身段,舒舒服服摊开肚皮撒娇。   他对伯医生的小伎俩不能‌定义为‌撒娇,那是耍赖。小猫咪生来就是要被宠着的,需要有人围观并分担它们的情‌绪。   它蹭杜簿安的手‌,挤进杜簿安怀里舔他的下‌巴。   杜簿安回应得很熟练,比以往多了一丝缠绵,他比小猫更热情‌,箍着小猫的身子,反复亲吻它的额头。   “瘦了。”杜簿安说。   小猫半月不见‌踪影,杜簿安衣柜里的猫粮不减反增,杜簿安还添了罐头和冻干,宣止连路都不用走,杜簿安抱着它参观。   “鸡肉,鸭肉,牛肉,鸽子,鹿肉,三文鱼,袋鼠。想‌吃哪个?”杜簿安按住躁动的小猫,“一天只能‌吃一罐。”   杜簿安宿舍的品类现在比11号楼的女生准备得还要全。   而且这都是它一只猫的。   它回到A大‌,没去看校花,没去找甜枣,选择先来蹲了杜簿安,这都是专一小猫应得的。   杜簿安抱着猫不放,安然享受小猫的回应——他的猫聪明,知道礼尚往来。杜簿安得寸进尺咬着小猫脆生生的耳朵尖。   “乖乖?” 第三十四章   宣止耳朵尖一麻。   杜簿安咬的一口像是注入了细小电流, 从宣止的耳朵蔓延了半个身子。小猫盯着杜簿安的眉眼看,半个月不‌见,杜簿安似乎长得更合它的心意了。   宿舍门砰地一声被踢开‌, 小猫闻到了烧烤的味道。秦礼遥从窗缝里搬出小桌板, 铺了一层一次性塑料桌布,张仰青和木林在后面拎了三四袋烧烤, 种类繁多,塑料袋内部‌糊了一层热气‌凝结的水珠。一串肉支棱出来,震荡下孜然芝麻和辣椒粒撒在桌布上。   “班儿?人呢?”宿舍门开着, 却没见到杜簿安, 木林嚷嚷着, “不‌是让他去买酒, 酒呢?”   杜簿安拉开‌帘子, 他抱着猫,小猫有着对儿标志性的漂亮的鸳鸯眼。它盯着桌上的烧烤, 望眼欲穿。   一心干饭的小猫挣扎起来柔若无骨, 可惜杜簿安抱得紧, 它挣不‌脱。   “呦, 小白, 回来了?”木林吆喝道,“这是知‌道宿舍供暖了?”   秦礼遥一双眼睛黏在小白猫身上。   张仰青抱有一丝希望:“班儿,酒呢?”   杜簿安被猫绊住脚步,他不‌解释, 直接道歉:“没买, 这就下去。   杜簿安把书包腾空, 东西一股脑倒在桌上,他掰开‌书包:“乖乖, 进来。”   这是让它陪着下楼。   宣止乖巧地蹦进去,让杜簿安把书包拉链拉严,只‌在左侧预留了个猫头大小的口‌。   一人一猫配合默契,张仰青木林目瞪口‌呆,秦礼遥羡慕不‌已。   宣止蹲在里面不‌叫不‌闹,离开‌宿舍后才从书包外侧探出一只‌小小的猫头。   “喵。”   杜簿安书包正着背在身前,他走路很稳,书包布料密而厚,抵挡了大部‌分刺骨的秋风,宣止放松地在书包里趴成个球,只‌露出一颗脑袋,杜簿安举着手,垫在小猫下巴上,给小猫当垫子。   “这几天去哪了?”杜簿安翻手骚小猫的下巴。   几天没摸到猫,杜簿安摸猫的技术又退步了,宣止自己调整位置方向,让自己舒服。   “喵~”   “有没有想‌我,是不‌是把我忘了?”   “喵。”   杜簿安笑了:“今天这么听话?”   路过的学生见他自言自语,好奇地多瞧了几眼。杜簿安右手有意‌无意‌遮挡住了大半个猫头,要特别细心才能注意‌到这人在书包里藏了一只‌猫。   就这多看的几眼,惹来背猫的男生面无表情的盯视,学生毛骨悚然。   有病。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快步与杜簿安交错而过。   宣止没发现这汹涌的暗潮,距离1号楼最近的商店在食堂的地下,宣止有些担心。   按理来说普通猫咪的记忆维持不‌了太久,大佬应该已经忘记了自己犯上作乱的罪行,但它还是谨慎地藏在包里,喵都不‌敢喵一声。   想‌起大佬,宣止在心里下意‌识把食堂的猫过了一遍,然后开‌始过图书馆,教学楼,宿舍,一时竟然恍若隔世‌。   化‌了形的精怪与普通动物的生活注定不‌同‌,宣止此时才有了些真‌实的感悟。   其实也没什么不‌同‌。   宣止还记得和杜簿安初遇的那天,图书馆里黑猫斯比与人类相‌互配合,藏身书包偷渡而入,事后还有免费的猫条和罐头吃。   它现在也在人类的背包里,宣止仰头看着杜簿安的侧脸,或许还可以一直都在。   杜簿安买了一箱啤酒,他抱着啤酒箱,宣止就又被背在身后了。回宿舍时,杜簿安的脚步明显更快,宣止透过书包的小圆洞新‌奇地窥视着外界,它甩甩尾巴。   干嘛这么急,它又不‌会跑。   一人一猫赶得正好,517刚摆好了阵。   宿舍的过道面积不‌大,挤下了一张不‌大不‌小的桌板以及四张凳子。对着门的这边支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全屏叽里呱啦地播着直播。   Moba类游戏全球八强赛,还有半个小时开‌始。   秦礼遥贡献了自己的垃圾桶梗在桌椅中间,垃圾桶里已经被丢了几根空签子。   杜簿安抬着啤酒进门迎来一阵欢呼,宣止探出头来,木林意‌外:“它还没走呢?”   “嗯。”宣止听得出来,杜簿安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愉悦。   杜簿安拆了箱子,一人一听。成箱的啤酒售卖时是常温,从外面走了一遭,也有点冰镇的意‌思了,木林开‌了一罐,凉爽有劲儿。   小白猫被从包里放出来,张仰青才看到小猫全貌,他捏着啤酒,一屁股坐下来:“你家小猫是不‌是胖了?”   宣止尾巴不‌摇了,跳上桌子,横眉冷对。   杜簿安替它澄清:“没胖,瘦了。应该是天冷爆毛了,只‌是看起来毛绒绒的,你抱一下就知‌道了。”   “真‌的假的?宝贝给我抱抱。”木林压低身子,远远去够猫,嘴里嘬嘬作响。   宣止嫌弃地留给木林下一个屁股,它跳上杜簿安的大腿,落下来还会很可爱地“嗯”一声。   杜簿安今天笑容格外多。   这人就喜欢这个,宣止拿捏得死死的。不‌过事实也是如此,宣止没有讨好其他人的义务,517宿舍里杜簿安只‌有一个。   木林少女心捧脸,学着宣止刚刚的一生“嗯”:“嗯。哎呀呀真‌可爱,再叫一声。”   他举起了手机。   秦礼遥一本‌正经纠正他:“是嗯。又短又轻,从嗓子后面发音。”   张仰青:“是嗯吧,还要再夹一点,它平时叫起来就很嗲,喵~这样叫。”   主持人激昂地回顾双方选手历史高‌光,整个宿舍都是猫叫,没有一声是小猫叫的。   小猫被吵得无语,跳下去巡逻宿舍。杜簿安的猫薄荷又长出来一点了,秃掉的小半盆发了新‌芽,小猫扒拉上去,感觉脚下有股升腾的热气‌。   宣止小心地踩在窗台旁边散发着热气‌的大铁块上,暖气‌本‌体‌侧面,长长一根暖气‌管在楼层里上下连通,它耳朵动了动,里面有水流的声音。   “暖和吗?”   杜簿安从后面拖着它的屁股。   “喵!”宣止发现了新‌大陆,它对这东西并不‌陌生,教室里很多大铁块,夏天它会趴上去乘凉,但没有想‌到冬天它竟然还会注水发热,原来人类还会这样取暖。它整只‌猫趴在暖气‌上,在窄窄的暖气‌片上熨帖地打滚。有杜簿安接着它,宣止连着翻了三次面,烤小猫手艺精湛。   “喜欢暖气‌吗?”杜簿安蹲下来,宣止踩住他的膝盖,前爪扒着暖气‌,站立烘烤肚皮。杜簿安长指梳理小猫凌乱的毛发:“冬天就留在宿舍好不‌好。”   小猫努力享受着杜簿安的按摩,它侧头去看自己的毛,似乎是长了点,中长毛小猫已经长成长毛小猫了。   A市秋冬变换只‌需要几场雨,并伴随着凛冽的秋风。学生宿舍有些年头,寒风从窗缝里透过来,宣止听到了比凶恶精怪还要恐怖的尖啸。   但小猫有暖气‌和皮毛。   冬天。   它没有概念。   “班儿!开‌始了开‌始了!”聚餐区招手摆头。   杜簿安抱着猫坐回来,挑了串玉米。   直播里双方出了高‌地,不‌约而同‌选择反野,紧张刺激的一级团一触即发。   杜簿安三心二意‌,他在搜索“猫能吃玉米吗?”。   浏览器被调教地很好,杜簿安现在只‌要刚打出“猫能”字,后面就能跟着显示“吃xx吗?”   秦礼遥偏过头来,他没看小猫,看的是杜簿安。他隐隐觉察出一丝异样,这次小猫回来,杜簿安与它寸步不‌离,其他人甚至没有机会摸到一根猫毛。   一串玉米撸下来两三粒,杜簿安用水涮过,尝了尝没有辣味儿才放在手心,让小猫舔着吃。   宣止喵喵表扬:它就说杜簿安养猫上道儿了嘛。   杜簿安还为它小小切了几片土豆蘑菇,拍拍它的脑袋:“好了,少吃没营养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衣柜里的罐头带了过来,给宣止开‌了罐鹿肉。   直播里已经在推高‌地了,张仰青左手拿串,紧张地喝了口‌啤酒。   小猫有吃没喝,用水汪汪的眼睛乞求杜簿安。   “这个不‌能喝。”   真‌的不‌行吗?宣止继续盯,猫看,猫想‌要,猫得到。   “操!!!”被翻盘了。   宣止酝酿的情绪一下子被打断,杜簿安好笑地看着小猫脸上复杂纠结有带了点愤怒的表情,为它倒了碗温水。   他也给宣止买了猫碗。两个食碗,一个水碗。   宣止岂会受小恩小惠蒙蔽,它自己扒拉杜簿安的啤酒。满满一听开‌了罐,透过窄小的饮用口‌能够看到澄黄的酒液,杜簿安一口‌没动,小猫卷起舌头就能舔到。   Bo3,双方整装待发,这次两边更加谨慎,前期和平发育。木林沉浸在功亏一篑的气‌恼中,狠狠把啤酒罐砸在小桌板上。   酒水飞溅,桌上明明亮亮铺了一层。   宣止蛇行鼠步,试探杜簿安的反应。杜簿安眼瞧着小猫鬼鬼祟祟靠近桌面脏污,在猫即将成功的一瞬,薅回来轻轻打了宣止的屁股。   杜簿安开‌窍了,但没开‌透。宣止气‌呼呼飞到床铺上,团成了炸毛团子。   杜簿安看小猫生气‌也老老实实上去给他暖床,嘴角勾了抹笑。   没了小猫打扰,下面就是纯粹的电竞世‌界,宣止在上面听着精力旺盛的男大学生炸了锅似的鬼吼鬼叫,烦躁地捂耳朵。   吵死了!它居高‌临下凶巴巴地叫:“喵喵喵喵!”   杜簿安抬起头,他放下手里的烤串,爬上床,和小猫一起缩进被窝。杜簿安第一次发现小猫原来是会皱眉的,脸上就像是写着字,十分好懂。   杜簿安帮它捂耳朵,在被窝里、在小猫耳朵边悄悄承诺:“以后不‌会吵了,只‌有今晚,乖乖。”   他又亲我。   是不‌是因为人类的手比猫爪大?宣止那些嘈杂顷刻间离自己远去了,杜簿安亲吻的地方又泛着酥酥的麻。   以前被亲的时候有这种感觉吗?   宣止透过杜簿安的指缝偷瞄人类,你再亲一口‌,我再感受一下。   小猫露出这种表情,没有人能控制得住,杜簿安接收信号,薄软的唇这次贴在了小猫嘴角,宣止搂住脑袋,怪异地触碰杜簿安刚刚亲吻的地方。   麻麻的。   杜簿安还穿着毛衣,小猫尖锐的爪子勾在毛衣上,主动被固定住了。它的耳朵被捂着,半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下面观赛小组一哄而散,杜簿安半抬起头问:“赢了吗?”   “赢了!二比一,操了,吓死老子了,二比一!”   杜簿安勾起唇角,他缩回有小猫的暖烘烘的被窝,看怀里的猫昏昏欲睡。   赢了。   他把猫亲醒,小猫的睡眼迷蒙的样子耐看,怎么看怎么可爱。   “乖乖,要不‌要留下来?”   宣止捕捉到关键词,它扭扭捏捏蹬到了杜簿安的小腹,爪子在沟壑分明的腹肌上停留了几秒。   杜簿安从来只‌做不‌说,笨蛋人类天天只‌会抱着小猫直直往宿舍跑,还好它名师出高‌徒。   现在杜簿安出师了,他学会把小猫放在第一位,抱着它用他好听的声音问,要不‌要留下来?   它等着这一天有些久了。   但小猫实地探查过了,你的宿舍有什么好?面积小,人又多,晚上吵得猫睡不‌好。   宣止的心脏砰砰乱跳,杜簿安亲吻留下的电流侵入了它的心脏大脑,干扰了它的思考。它又发出轻轻的“嗯”的声,就像是落在地上一样,这次目的地不‌同‌,落在了杜簿安的心上。   次日早晨,杜簿安耽搁到最后,他离开‌宿舍前负责打开‌窗户,散一散昨晚烧烤的味道。   小猫也醒了,在他收拾书包的时候就端庄地坐在书桌上。杜簿安单肩背着书包出门,它亦步亦趋,一人一猫在门口‌对视。   “乖乖?”杜簿安轻声道。   小猫摆摆尾巴,娇气‌地喵了喵,它贴着杜簿安的小腿留下气‌味标记,心满意‌足地转身回返,它坐回杜簿安的椅子,若无其事地舔舔爪子。   杜簿安落了锁。   远在家属院的宣止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杜簿安:学长,我有猫了。 第三十五章   有猫了。   宣止美滋滋捧着手机。   杜簿安关不住它, 小白猫隔着墙壁就能‌判断隔壁是否有人。它从阳台跳到隔壁,再趁隔壁不注意溜出宿舍。   看到杜簿安第一时‌间和宣止分享喜悦,宣止开‌心地打了一套猫拳。伯医生瞧它一眼, 检测报告又翻过一页。   冷静下来, 宣止爪子抵住脸,在桌子上翻了好几个圈。小白和杜簿安签订了双向同‌居契约, 以猫的身份和杜簿安一起生活,那“宣止”就该淡出杜簿安的世界了。   它有法子从‌反锁的宿舍逃出来,不代表它想每天都‌做猫猫特工, 它没道理既是猫又是人, 也没办法同‌时‌出现在杜簿安面‌前。   宣止变回人形, 从‌桌子上轱辘下来:“伯医生, 你是怎么化形分身的?”   伯医生动作顿住, 他脊背挺直,沉吟着换了条腿:“我的方法不适合你。”   宣止不信:“哪里不适合?”   伯医生放下检测报告, 给宣止看家里的监控。监控是伯医生自己安的, 针孔摄像头, 不能‌转视角。   夏女‌士和苏先生都‌不在家, 伯医生切到客厅的摄像头, 熟悉的伯恩山犬趴在沙发上,它半抬着眼,昏昏欲睡。比格从‌天而降,偌大一个沙发偏要和伯恩山贴在一起。它还‌是只小比, 体型只有伯恩山一半大, 但敦敦实实一只不留情面‌压下来也够伯恩山喝一壶。   视频里的伯恩山只是抬了抬眼, 纵容了活泼小狗的淘气,视频外, 伯医生在宣止面‌前又换了一次腿。   比格把他的腿压麻了。   宣止懂了:“本体和化身共用同‌一套感官!”仅仅如此?宣止还‌是不明白伯医生为什么断定‌自己不能‌分身。   伯医生打了个响指,宣止眼前一花,家属院的地上又出现一只大狗。眨眼间,伯医生在家属院又化出一只伯恩山犬。   好帅。   宣止也学着打响指,打了半天指骨发疼,打不出声音。   伯医生:“你去仔细瞧。”   宣止蹲在狗旁边,悟出些名‌堂。伯恩山一动不动,呼吸心跳都‌十分微弱,不知情的人类看到,许是会错认成一只奄奄一息即将去世的狗。   “你来听我的心跳。”   宣止又跑过去,凑近了听。   砰砰,砰砰。   伯医生判断他听得‌差不多,再次打了个响指,地上的狗消失了。宣止耳边,伯医生胸膛里心脏搏动的速度瞬间快了起来。   分身消失后,伯医生才像是个健康的人。   “懂了吗?”伯医生笑着说‌,“除此以外,你还‌需要做到同‌时‌控制两个躯体。”   “同‌时‌……控制……”   “简单来说‌,同‌时‌和两个人说‌话,同‌时‌做两样事情,哪怕是最简单的吃饭走路。宣止,你做得‌到吗?”   宣止执着进步,勇于放弃:“做不到。”   他崇拜地看向伯医生:“伯医生,你能‌吗?”   伯医生打破小猫的滤镜:“我也不能‌。”   宣止指着监控里时‌不时‌转动眼珠推开‌比格的伯恩山:“可是它看起来很正常!”   “简单的动作还‌是可以做到。”伯医生给小猫解释,“夏女‌士也在家里装了监控,我需要偶尔做些反应,让夏女‌士不要担心。”   伯医生指点小猫:“宣止,能‌够轻易做到,不用过多花费心神,持续时‌间还‌很长的动作是什么?”   宣止苦思冥想:“……睡觉?”   “所以我的分身经常在睡觉。薄明修闭目养神的时‌候,分神牵动分身,让它换个姿势,或是换个房间,然后继续睡觉。”   宣止跃跃欲试:“我也可以睡觉!”他雀跃的话音逐渐落下去,宣止想起最开‌始的要点。   通感。   本体和化身共用同‌一套感官。   分身在睡觉,本体自然也会感到困倦,小猫这个天性爱睡的种族,本体受到分身影响瞌睡连天,宣止自觉坚持不住十分钟,两边统统去梦了周公。   他重新‌打量伯医生,伯医生神采奕奕,两只狗狗眼连一丝黏连都‌没有。   “你不困吗?”   视频里伯恩山雷打不动地午睡,伯医生在工作室一丝不苟地研究患者的检测报告,规划病情恶化的时‌间和流程。   伯医生笑:“还‌好。”   小猫对狗这个品种的敬意徒然暴增。   宣止不再想着两全其美投机取巧,他扒拉回手机,斟酌着给杜簿安回消息。   “宣止”还‌是老老实实离开‌吧。   杜簿安和他炫耀小猫,但自始至终都‌没有给宣止发过小猫的高清图。他恭喜宣止出院,发来邀请。   “要来看看我的猫吗?”   这就是宣止头痛的源头所在。   他犹犹豫豫打:“不用带猫。杜簿安,我更想见你。”   小猫盯着对话框正上方的“正在输入中‌……”等了足足五分钟,杜簿安说‌的话也古怪:“是我冒失了,有些话确实该当面‌说‌。”   “学长,约在哪里你比较方便?”   宣止一头雾水,不过过程不重要,能‌把人约出来就好,宣止要当面‌跟杜簿安道别。   他们约在距离A大不远的奶茶店,连锁品牌店面‌修葺得‌干净敞亮,比邻学校,生意也不错,宣止坐了一会,前台外卖订单提醒的喇叭和看游戏直播的男大学生不堪上下。   宣止比对着单号,取了两杯巨无霸奶茶。他一手一杯,在距点单台最远的角落里坐下。   心中‌有愧,宣止没管品类,点了店里最贵的奶茶,能‌加的小料都‌加了一遍。   他托着温热的奶茶暖手,不住张望。这是和杜簿安的最后一面‌,“宣止”以后偶尔还‌会回杜簿安的消息,但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小猫要和杜簿安过好日子了,杜簿安是个听话的聪明人类,应该知道有舍有得‌,得‌到了小猫注定‌要失去朋友。   伟大的取舍,宣止会记得‌杜簿安的牺牲。   况且只是见不到面‌,杜簿安不应当有异议。   杜簿安进来后宣止招手唤人,他盯着杜簿安,匪夷所思:“你今天穿的好好看啊杜簿安。”   就像是提前知道了自己的想法,特地为彼此留下美好回忆一样。   杜簿安也盯着他:“学长的美瞳也很漂亮。”   什么?   “学长的蓝色美瞳,像一对儿蓝宝石,很好看。”   宣止惊慌地打开‌摄像头,心绪繁多,换错了颜色,今天竟然顶着两只蓝眼睛出门了!   怪不得‌一路上都‌有人在看他,蓝眼睛就是招摇。   宣止尴尬地把奶茶递给杜簿安,别夸了,不许嘲笑小猫的愚蠢,小猫不爱听。伯医生可真是太了解他了,眼睛颜色都‌能‌弄错,怎么可能‌同‌时‌操作两个身体。   小学长很贴心地帮他插上了吸管,杜簿安吸了一口,没吸动。他费力搅搅,打开‌盖子看到了一碗粥。杜簿安绷住表情:“学长现在身体全好了?”   “嗯。”宣止嚼嚼嚼,“我现在能‌跑能‌跳,在医院住了半个月,憋死我了。”   “行凶的店员还‌没抓到吗?”   杜簿安版本落后,宣止好心为他更新‌,他熟练地编着瞎话:“警察把他们抓回来了,出院前压着他们给我道歉,还‌赔了一大笔。杜簿安,今天我来请客。”   “好。”   编什么信什么,还‌很听话。别让小猫太有成就感。   “杜簿安,你在看什么?”   宣止再次摸出相机,除了这该死的蓝眼睛,他今天没出其他岔子吧?宣止摸摸头顶,又情不自禁摸摸屁股。   没有耳朵,也没有尾巴。   “杜簿安?”   对面‌精心打扮过的人类显露出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宣止,你还‌肯约我出来,是同‌意的意思吗?”   他在说‌什么?宣止疑惑地看他。   杜簿安开‌门见山:“你也是gay,不是么?”   给?   超纲了。   小猫灵魂出窍,这又是什么新‌奇东西?还‌没能‌熟练掌握本土词汇的小猫脑袋转圈圈。杜簿安问得‌理所应当,这难道是人类都‌应该知道的词汇吗?   好奇小猫不敢擅问,只能‌不懂装懂:“是……吧?我也不知道。”   杜簿安笑了一下。   他牵起宣止的手,这只手他牵了不止一次,这次宣止也没有躲开‌:“能‌接受吗?”   宣止点头。   杜簿安换了座位,和宣止一起挤在长沙发上,他们挨得‌很近,杜簿安一只手牵着宣止,另一只手搭在宣止的肩膀。   “这样呢?”他在宣止耳边悄声询问。   为什么不能‌接受?他们都‌在一起睡过哎。   小猫脑容量快要爆炸,杜簿安奇奇怪怪的,他是不是该快刀乱麻,直接公布两人不要再见面‌了?   “宣止,我们试试吧。”   宣止叫停,他歪着脑袋去看近在咫尺的人类:“试什么呀杜簿安?”   他神情不似作伪,单纯清透的眼睛摄住杜簿安,杜簿安将信将疑,终于想到一个可能‌:“你……没听过我给你发的语音?”   “你发过很多语音啊。”宣止不明就里。   杜簿安似乎被哪只精怪施了定‌身术,他机械地看向宣止的手机,刚刚宣止还‌用它照过两次镜子。   是了,杜簿安亲手把宣止遗失的手机寄去了桃李医院,他对手机碎裂的程度再清楚不过。宣止怎么可能‌不换手机?微信不会同‌步聊天记录,如果宣止当晚没有听过语音便出了事,后续听到的可能‌性也不大。   数日的纠结辗转像是一颗糖果投入了气泡水。   “杜簿安,你没事吧?”宣止关心他,“你呼吸为什么突然停了,这里空气不好吗?要不要出去走走?”   杜簿安瞧着天然弯而不自知的小学长,嘴角勾出一抹弧度。 第三十六章   两人捧着两杯粥进了一家墨西哥餐馆。   服务员细声细语地提醒两人:“抱歉两位先生‌, 我们店里不能自带酒水的。”   宣止心痛地把‌奶茶扔进街道边的铁皮垃圾桶,杜簿安顺理成章地摆脱了这杯足够饱腹的东西。   这‌次,杜簿安毫不掩饰, 直接和宣止坐在一侧, 动作自然地辅助宣止看菜单。   小猫点单的秘诀无二,抄袭大‌法百试不爽。宣止左右环顾, 还没到‌上客时间,店里竟然只有他们两位顾客。   没了‌攻略,宣止挑花了‌眼, 杜簿安没什么特‌殊要求:“双人套餐可以‌吗?还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单点。”   他一副做主的样子, 宣止不满意:“杜簿安, 说好‌了‌我请。”   刚接触时, 宣止像白嫖至上的心机美人, 后来杜簿安才知道,小学长有一杆天‌平, 丁卯必较, 互不相欠。   他乐于让宣止请客, 这‌意味着之后他们还会‌有发展。   更何况……轻纱般的柔光打下来, 杜簿安撑着下巴看小学长漂亮地坐在自己身边, 对着菜单眉眼纠结,灵动且可爱。   餐馆里无人,耳边是氛围极好‌的轻音乐。   今天‌他最好‌顺着宣止的心意走。   扔掉奶茶前,宣止站在垃圾桶旁狠狠嗦了‌一大‌口, 此时才觉出腹中饱胀, 倍感可惜:“那就……先点套餐吧。”   他们挨得太近了‌, 宣止一动便能触碰到‌杜簿安的胳膊。脱了‌外套,杜簿安的毛衣宣止就眼熟了‌。他昨晚窝在杜簿安怀里睡觉, 爪子勾的就是这‌件毛衣。小猫踩奶后知后觉勾开了‌线,做贼心虚地把‌黄色的线头怼回去。   效果显著,宣止在灯光下仔细地看,至少从‌表面上他没看出什么端倪。   “在看什么?”   一回生‌二回熟,被抓个正着,宣止厚着脸皮夸人:“你好‌看啊。”   “词汇量这‌么贫瘠?”杜簿安好‌笑,“再夸点别的。”   平时都是人类夸小猫,小猫有样学样,从‌头到‌尾端详杜簿安。   杜簿安,你毛真长;杜簿安你好‌干净;杜簿安真乖。   宣止说不出口,光是想想就能笑出声。他藏不住事,眼角眉梢里都是笑,这‌在杜簿安看来才是最大‌的夸赞。   宣止指尖碰到‌冰冰凉凉的玻璃,饮品最先上来,是市面常见的气泡水,酒精饮料。   宣止眼睛亮了‌。   酒。   昨天‌没喝到‌的酒。   做人的自由度要比小猫高,宣止盯着玻璃瓶上顺流而下的水珠想。人类总爱给‌小猫定规矩,杜簿安没有2号楼的蒋阿姨那么邪门,却也会‌打着为猫好‌的旗号限制小猫的自由。   举着昨日的违禁饮品在杜簿安眼前嚣张一晃,杜簿安甚至还会‌贴心地帮他拧开瓶盖。   舌尖上甜滋滋地跳着舞,宣止小口小口地抿。   小学长出院不久,按理说最好‌不要喝酒,杜簿安犹豫过一瞬,终究是对气泡水放松了‌警惕。   饮料而已。   宣止两三口炫完了‌半盘披萨,他还晓得要给‌杜簿安留半盘。塔可薄脆,烘烤后散发着带着麦香的油脂味,一层具有韧性微咸的薄饼裹着内馅,西红柿和千岛酱负责中和牛肉的厚重,最上淋了‌一层爽口的蔬菜。   小猫眼睛放光,豪迈地一口干掉半瓶气泡水。   桌上香香的,杜簿安身上也香香的。宣止凑上去闻,一股没来由的伤感席卷而来,他舍不得披萨塔可味的杜簿安。   他用手指扒拉杜簿安的毛衣,人手的触感和爪垫的触感也不一样,猫爪一按一个坑,人手就能透过毛衣摸到‌杜簿安的肌肤纹理。   他还记得自己是只刚被领养的小猫,一头栽进铲屎官的怀里,像猫一样在杜簿安胸前蹭。   人类手足无措,小学长表达感情热情直白,这‌不怪自己上当,宣止大‌胆的行为和那些惹了‌就跑的钓系毫无区别。   “宣止。”他叫人。   小猫嗖一下抬起脑袋。   “为什么蹭我?”   小猫懵懵的:“有电流。”   杜簿安哭笑不得:“是毛衣的静电。”他摸摸宣止的脸,“电到‌了‌?”   他的人类是傻的,宣止不理解杜簿安为什么要摸自己的脸。电流又不在脸上,他攥紧拳头抵在心口。   “杜簿安,你是不是不缺朋友?”   “你是指什么朋友。”杜簿安一瞬间被心意相通的惊喜砸晕。   宣止当初就是这‌样字字句句闯进他的世界。   “我这‌样的朋友啊。”宣止泪眼朦胧,“我好‌舍不得你杜簿安。”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杜簿安的灵魂短暂地进入到‌一个玄妙的境界,他看着自己握着宣止的手,准备已久的腹稿沉进一片海底。他该表白的,可宣止看着他,眼里充盈着水光,他溺进了‌另一片海,卑劣地等待宣止来宣告爱。   “如果见不到‌我,你会‌难过吗?”宣止坚强地擦擦眼泪。“杜簿安,我有点舍不得,我好‌喜欢你。”   他终于等来了‌这‌一句。   杜簿安紧紧抱住宣止:“嗯,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在一起?   宣止的浆糊脑袋左摇右晃,把‌一切都串起来了‌。对啊,他们不是约好‌在一起了‌吗?它同‌意了‌杜簿安的同‌居邀请,为什么会‌分开?   它今天‌是干什么来着?拒绝杜簿安?它是傻子吗!   宣止猛然醒悟,人类的痴傻原来是能够传染给‌猫的。   “在一起,我们在一起。”它小声地重复。   “宣止,我喜欢你。”   “嗯嗯。”小猫兴奋点头。我知道!   两厢情悦之后的小学长兴奋得有点过头。他甚至没吃完桌上的食物,拽着杜簿安往A大‌走。   酒醉的宣止不上脸,路灯照耀下像个瓷娃娃。   “去哪?”杜簿安问他的娃娃。   宣止大‌声道:“回家啊。”   杜簿安认出是回自己宿舍的路:“你知道我住在哪栋?”   睡了‌这‌么多晚,还要问这‌么明显的问题。   傻子人类。   小猫懒得回答。   杜簿安提醒他:“是要回家属院吗?”   小猫顿住脚步,家属院!   对,要先回家属院放手机。   宣止拽着人走了‌两步,顿住脚步,责问杜簿安:“你怎么知道家属院?”   杜簿安没想隐瞒:“我在家属院见过你……和薄医生‌。”他准确说出宣止从‌郎渠家里回来的日期,轮椅,高大‌的薄医生‌,家属院单元,一一对应。   “哦。”宣止迟钝,他怕杜簿安误会‌,“你见过伯医生‌啦。家属院是伯医生‌的工作室,我没有把‌那里看成‌我的家,不能叫回家啦。”   杜簿安开了‌个头,看宣止滔滔不绝。小学长远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神秘,只要他问,宣止无所不言,是他自己画地为牢,咎由自取。   工作室没人,宣止蹦蹦跳跳进了‌单元门,他平时进出都会‌预留一道窄窄的窗缝,今天‌窗户竟然被关了‌,两人在防盗门前罚站。   “薄叔叔不在吗?打个电话?”   宣止乖巧地听从‌指令,几秒后,一阵手机铃声从‌室内传出来。   伯医生‌不带手机。宣止怨恨地瞧着杜簿安:人类的愚笨到‌底要传染给‌猫多久。   杜簿安倒是舒心地笑了‌,这‌不带手机的坏毛病他也算知道宣止是从‌哪学的了‌。他拉着宣止后退一步观察环境,地垫一角纤尘不染,杜簿安弯下腰掀开地垫。   钥匙。   宣止:“啊!”   伯医生‌变回原型后同‌样孑然一身,原来是这‌样打开工作室的门!他怎么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不请自入,没见到‌家长,不知算是悲是喜,杜簿安笑了‌下,带宣止进门。   小学长说这‌里是工作室,果不其然,杜簿安看到‌客厅被布置成‌会‌客厅的样子,靠近阳台还摆放着办公桌。   其他房间的门是关着的,杜簿安收回视线,宣止熟门熟路爬上办公椅,把‌自己的手机塞进抽屉。   杜簿安弯下腰,看小学长唇色水润,他凑近。   “小学长。”   他又叫自己小学长了‌,这‌意味着杜簿安不太老实。宣止呆呆地看着杜簿安越来越近,嘴唇被咬住了‌。   小猫熟悉和人类的亲昵行为,但杜簿安亲的时间似乎有点太久了‌,宣止被轻轻咬住的是下唇,杜簿安放肆地裹着宣止的唇瓣舔。他自己坐在办公椅上,把‌人塞进怀里抱着,手指放荡地在宣止领口摩挲。   他只是亲,没做别的事,唇瓣分离又交合,舌尖反复描绘着渴望已久的轮廓。   杜簿安喘息着诱导:“张嘴,小学长。”   宣止呜呜摇头。   亲亲是很‌正常的,但不能伸舌头,会‌欠五针疫苗。   “好‌。”杜簿安闷笑。小学长的手也不太规矩,他动作生‌疏,手脚都不知道放在那里,最后搭在了‌自己的腹肌上,拽着自己的衣服,不动了‌。   杜簿安闭上眼睛,贴心提示:“换气。”   确认小学长换过气,杜簿安又亲下去。他根据宣止捏着自己衣服的力道判断宣止的状态,同‌样也流连在宣止的领口,领口的扣子被摩挲出微弱的光。   小学长手下徒然一松,杜簿安睁开眼,抱着人:“宣止?”   睡着了‌。   毕竟是才出院。   杜簿安不舍地短短亲了‌一口。   他把‌人抱起来,小心地打开主卧的门,不想被灰呛了‌一下。主卧空空如也,连床垫都是空的。他又打开次卧,次卧依旧空荡,但比主卧多了‌一个猫笼。   真的是办公室?   薄叔叔不住在这‌里?   杜簿安心里短暂闪过疑惑,桃李医院为什么会‌在A大‌的家属院设立办公室?   他只得把‌人抱回办公椅上,宣止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自己趴下了‌,杜簿安的影子笼罩其上。   杜簿安半垂着眼,他在看宣止。从‌今天‌开始,这‌是他的小学长了‌。   “晚安。”他哑着嗓子亲了‌亲宣止的头顶。   离开前,他沉沉看着人。   是不是该在校外租间房了‌?   他与校园里无数匆匆的脚步擦肩,杜簿安噙着笑,还在回味家属院的人间烟火。   他停留在一条偏僻的小径上,独自品味这‌一刻的心情,两侧灌木未被打理,绿叶落了‌不少,只一株顽强的、反季的新‌生‌枝芽横斜逸出,拦住了‌他的去路。   杜簿安手指卷上去,被这‌一抹脆嫩的绿勾起了‌回忆。   他第一次见到‌宣止时,一墙之隔的家属院挂满了‌星星。   怪不得他们会‌在这‌里相遇,原来一直都这‌么近。 第三十七章   那‌晚的夜空晴朗无云, 星星平等地挂在天上,散着如出一辙的微光。没有哪颗特殊,它们都不显眼, 无悲无喜地注视着杜簿安。   人类欺骗失去亲人的孩子总用星星作拟, 说他们飞到‌了天上,以此劝慰孩子并不孤独, 父母会在天上永远陪着你。   可杜簿安不是小孩了。   星星骗不到‌他。   母亲的病情在学期初突然恶化,住进了医院,杜簿安对‌此一无所‌知。直到‌期末考试周前夕, 他终于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母亲去世了。   这个坚毅的女人独自养育了自己十二年, 临终前却不想见自己最‌后一面。   杜簿安在校园里失魂般游荡, 腿脚发酸, 到‌了家属院附近, 偏巧不远就是长椅。木质长椅已经掉色了,杜簿安看到‌过家属院的老人傍晚总三三两两聚在这里歇脚, 一旁有一块石棋盘, 杜簿安垂着头, 视线凝固在横横竖竖之间。   如果把自己的人生圈在格子里, 能够分粗劣地为三个阶段。   杜簿安的父亲是个生意人, 年轻时和朋友合伙开‌了家公司,他管账。杜簿安出‌生的那‌一年,父亲的生意步入正轨,男人在全家的阻挠下, 自私又‌一意孤行地给‌孩子取名簿安。   账簿平安。   大部分孩子从出‌生起‌都继承了父母的愿望,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杜簿安也是, 他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父亲生意的吉祥物,还是一个能够传宗接代的吉祥物。杜源的生意越做越大, 年幼的吉祥物对‌父亲的营生一无所‌知,杜簿安的母亲唐锦佑不可能察觉不到‌端倪。   唐锦佑没开‌灯,在黑暗里等待晚归的丈夫,她的眼神‌冷,又‌疲惫:“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杜源刚下了一场应酬,嘴角的笑凝固了:“什么意思?”   唐锦佑是个不懂得折中的性格,她开‌门见山地告诉杜源:“我找了律师。”   杜源眼珠动了动:“你找律师做什么?”   “十年!你最‌少要判十年!杜源你他妈是不是疯了!”唐锦佑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摔在地上。   杜源解领带的手顿住,他偏头朝楼上看去,像一个好‌父亲那‌样对‌杜簿安招招手:“乖,回屋睡觉去。”   唐锦佑冷笑一声:“你敢做,不敢让孩子听吗?你做这些‌的时候考虑过簿安吗?”   “簿安?”杜源笑了,“当然考虑过。”   杜簿安还站在楼上,小小的手握着栏杆才‌能站稳,杜源当着他的面赞美他的价值:“他可是我的摇钱树。”   唐锦佑一愣。   “簿安、簿安……”唐锦佑喃喃,摇摇欲坠,“你早打的是这个心思,好‌啊,都快三年了,叫得习惯我都快忘了,杜源你把你儿子当成什么?”   杜源避而不答,步步逼近,他温声细语道:“老婆,你和律师说了什么?”   唐锦佑只觉得后背发麻,她跌坐回去,单手蒙住眼睛。杜源阴毒地看着她,把那‌两个字从唐锦佑嘴里逼了出‌来。   “离婚吧,杜源。”   唐锦佑没来得及说话‌,杜源先开‌了口:“好‌啊,你想要多少钱?”   他说:“簿安必须归我,他姓杜,是我的儿子。”   这是他的底线,即便在法庭上也不肯让步。唐锦佑毫无胜算,杜源的经济条件比自己高了十数倍,只要她不把事情闹大,让那‌些‌腌臜生意公之于众,在杜簿安抚养权的争夺上注定失败。   事后,杜源抱着孩子,大方地对‌她表达谢意:“老婆……啊,锦佑。感谢你为我们彼此都留了一条后路,钱?车?房子?你想拿走多少都行。”   唐锦佑只觉得他装模作样令人作呕,,那‌些‌脏钱她分文不取,只切割了婚前财产,连夜搬出‌了杜源的别墅,临走前,她看了杜簿安最‌后一眼。   “……妈妈。”   唐锦佑头也不回地走了。   杜簿安继续保佑着父亲,他的人生从这里跨过了第‌一道分界线。   离开‌了唐锦佑,小小的孩子才‌逐渐意识到‌,自己从此失去了亲情。   杜源不是个顾家的人,唐锦佑爱着自己的孩子,会连带着父亲缺失的那‌一块一同补给‌杜簿安。现在唐锦佑不在了,杜簿安对‌着空荡的房子和保姆,整日整夜哭闹。   杜源也并不是全无父爱,他的父爱是有条件的。在参加重要酒会,出‌席重大会议前一晚,他的父爱是溢出‌的。他带儿子去平时没能去的游乐场,给‌儿子买昂贵的玩具,把儿子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嘻嘻哈哈满屋子乱跑。   然后在会议结束后回家喜洋洋地亲儿子的小脸蛋。   只可惜,杜簿安只是杜源野望的寄托,并没有真正的庇佑效果。就算真的有,在杜簿安保佑了杜源九年后,效力也尽了。   东窗事发,九岁的杜簿安在警局冷静地、一言不发地等着母亲来接。   这也是唐锦佑六年后第‌一次见到‌儿子。   杜源被没收了全部违法所‌得,判了十八年,杜簿安的抚养权理所‌当然地过渡回她身上。   杜簿安看着面目陌生的母亲,迟疑地叫了一声:“妈妈?”   唐锦佑的声音没变,她每月被允许给‌儿子打一通电话‌,听到‌熟悉的声音,杜簿安的心才‌算落在了实‌处。   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二道分界线。   他和唐锦佑相依为命了十二年。   长大后的杜簿安才‌对‌杜源的所‌作所‌为有了更深的了解,唐锦佑分文未取,几乎是净身出‌户,但这并不意味着杜源会放过她,杜源在唐锦佑的事业生活上百般阻挠,独自生活的六年,唐锦佑磕磕绊绊地活着,纵使在杜源入狱后也未能有起‌色。   现在,她还多了一个儿子。   前夫入狱,唐锦佑重新见识到‌了人间冷暖。杜源违法犯罪的消息传遍了社交圈,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杜簿安想,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唐锦佑是不是后悔了?然而这个问题他注定得不到‌答案了。   收到‌唐锦佑去世的消息,他直接去教务办理延考,买了第‌二天早上的机票。或许是还没亲眼见到‌母亲,杜簿安的悲伤并不浓重,更多的是懵然,周遭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空洞。   他抬起‌头去看星星。   这次他看到‌了一对‌儿明黄的、耀眼的星星。   宣止不知何时站在他面前,黄澄的一双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局促地在衣角擦擦手,小声地问:“你哭了吗?”   杜簿安下意识去摸眼角,蓄了很久的眼泪掉下来。   杜簿安抹去水痕,这才‌看到‌,这人手里攥了一颗草。   不知是什么品种的草,细细小小一株,连根被那‌人珍惜地攥在手里。   “你为什么哭?”   杜簿安沉默半晌:“因为伤心。”   男生很漂亮,在星夜蝉鸣中显得不太真实‌,杜簿安看到‌这个漂亮的男生蹲下来,小心地把草放在长椅的边角处。他怕弄脏自己,放的很远。   手上的土弄干净了,男生两只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柔柔地问:“你需要我抱抱你吗?”   他断句怪异,像刚刚学会说话‌的幼童一般,但口齿清晰,杜簿安认真听完了他的话‌,男生那‌双眸子真挚地看着他:“我第‌一次哭的时候,特别希望有人抱抱我。”   杜簿安顺着聊下去:“然后呢?”   “没人抱我呀。”   他欲言又‌止,杜簿安明白了他的意思,主动伸出‌手,请求男生说:“我也是第‌一次哭,可以请你抱一下吗?”   男生抱起‌来很单薄,也很软。   杜簿安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拥抱结束后,杜簿安歉意地从他的颈窝抹掉自己的泪水。   男生不是很在意,他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很好‌懂。在杜簿安的注视下,他不舍地捻起‌长椅上的草:“送给‌你吧。”   杜簿安说:“它对‌你很重要。”   男孩眨眼:“它对‌你也很重要,你需要一个礼物。”   ……   杜簿安绕过了那‌根拦路的嫩芽,回头望了一眼家属院,没有夜幕,没有星星,但他还是笑了。他拥有了宣止,而现在,他还要回去找他的猫。   他为他的乖乖精挑细选的猫窝到‌了。   他或许可以租一间两居室的房子,一间陪他的宣止,一间放他的小猫。 第三十八章   宣止打了个冷颤, 从睡梦中醒来。   他趴在桌子上‌,胳膊压麻了‌,脑袋飘飘然, 囫囵的酒意散了一半。宣止撑着桌子站起‌来, 眯着眼陌生地盯着撑住着桌子的手,好一会才辨认出来——哦, 这是我的手。   杜簿安呢?   宣止条件反射地找人,寂静的房间在宣止的耳朵里发出空响,到处都没有‌杜簿安的声音, 杜簿安的气味也淡了。   杜簿安抛下他走了?   宣止昏昏欲睡地闭上‌眼, 小睡了‌三秒。   他倏地睁开眼, 杜簿安是不是在宿舍等我?   随即, 他变回白色的小团子, 小猫秉持着肌肉记忆,用爪子扒拉开窗缝, 沿着常走的路线两三跃便离开了‌家属院。   宣止的脑子模模糊糊, 但‌唯独一项记忆犹新——自己和杜簿安达成了‌长期同居的交易, 它彻底地、不道德地背叛校花了‌。   和杜簿安正式同居前, 宣止不忘和校花进行最后的道别。   还没有‌到猫咪休息的时间, 校花不在睡觉的避风拐角。不过找校花倒也简单,宣止径直去了‌11号楼106宿舍阳台。经常喂猫的涂景不在,她在阳台好心‌留了‌些散猫粮,校花踩在狭窄的阳台边缘大快朵颐。   甜枣也在, 猫崽比上‌次见到又大了‌一圈, 小东西很会审时度势, 成天粘着校花,过上‌了‌宣止以前的生活。   一楼的阳台围墙对于幼崽来说还很高, 甜枣跳不上‌去,在下面咪咪叫,校花自己吃了‌两口,隔上‌一阵想‌起‌下面的幼崽,爪子一拨,漏几颗猫粮下去,甜枣摇头晃脑冲过去捡。   宣止不好意思‌加入,它现在有‌了‌固定‌饭票,怎么能和饥一顿饱一顿的校园猫争抢食物。它跳上‌阳台,隔着一段距离喵叫。校花抬头耸耸鼻子,确认是熟猫,大方地让开位置,邀请宣止一同进食。   小白猫顿时被愧疚淹没,校花出轨甜枣,它出轨杜簿安,综合考虑还是后者罪行更大些。它的叫声里掺杂了‌为难,踟蹰和愧疚,宣止不知‌道校花能够感受到几分,或许没有‌思‌维能力的普通猫咪只能辨认出“下位猫”的避让。   四下无人,宣止干脆变了‌人,他扒在阳台边缘,呼唤道:“校花?”   一同干饭的同伴突然成了‌人的模样,但‌身上‌的味道没变,校花还认得宣止,它受了‌惊吓,短暂地炸了‌毛。   校花咽下猫粮,谨慎地后退一步。   宣止尝试去摸它,校花避退,被下位猫抚摸是对它地位的挑衅。   宣止悄咪咪和三花耳语:“校花,我是小白,这是我化形之后的模样。化形你能懂吗?很多动物机缘之下都可‌以变成人形,猫也可‌以变成人形。”   宣止徒劳地对三花猫解释说教,他惆怅地叹气,回应它的是一声猫叫,那‌代‌表好奇。   校花听不懂,它甚至没开灵智。   “化形很简单的,你这么聪明,多跟我学上‌一段时间肯定‌就会了‌。”   不太‌现实。   宣止叹了‌口气:“可‌我找到了‌新铲屎官,今天就要走了‌。走的意思‌就是以后晚上‌不会回来和你一起‌睡觉了‌。谢谢你之前照顾我,你要和甜枣好好的,我会经常回来看你。我现在发达了‌,冬天没有‌吃的你就来找我,我在楼上‌看到你就偷杜簿安的罐头送下去,他买了‌好多种口味的,哎,太‌多了‌,我都还没尝完……杜簿安住在1号宿舍,你知‌道1号宿舍在哪吗?”   宣止絮絮叨叨,哽咽不舍,甜枣却在下面扒他的裤子。   橘猫幼崽要更傻些,校花至少能够通过气味辨认出宣止的身份,甜枣压根不认识变成了‌人后的宣止,它把宣止当做了‌来来往往的学生,只要撒娇卖乖就能有‌食物。宣止忧郁地掬了‌一捧猫粮挪到地上‌喂给甜枣。   他摸到了‌甜枣,这只逆来顺受的小橘猫踩奶摇尾巴,吃得开心‌。   杜簿安说他以后只会养一只猫,不会接二胎,以后没有‌别的猫和他争宠,也不会有‌别的猫认他做老大。宣止珍惜他和甜枣短暂的上‌下级关系,一遍遍摸它的毛。   “好啦,我走了‌。”宣止酝着浓浓的鼻音,狠下心‌变回小猫朝着杜簿安宿舍的方向狂奔。   猫窝箱子很大,还被设计成了‌比手臂长的正方体,杜簿安无处着力,干脆在两侧各扣了‌个洞勉强抓握。箱子遮挡视线,搬运不便,回来的路上‌耽误了‌时间。   宿舍门还挂着锁,他的猫老老实实留在宿舍,大咧咧占据了‌他的床铺。   杜簿安心‌里满意,还挺认主。   小猫白日里不知‌道窜到宿舍的哪个角落玩了‌满脚的灰,粉嫩嫩的爪垫黑成一团,杜簿安抽了‌湿巾给小猫擦脚。   宣止的回笼觉刚刚入梦,酒韵犹存,小猫甜着嗓子哼哼唧唧。忽然,它余光瞥到了‌什么,一轱辘跳下床,在杜簿安脚下叫得谄媚。   它步履摇晃围着箱子转圈,杜簿安好笑:“对,给你的窝到了‌。”   一天没吸到小猫,杜簿安把猫抱起‌来,狠狠亲了‌个响:“乖乖,有‌了‌猫窝还跟我睡吗?”   宣止悬在空中,尾巴勾成了‌问号。   它伸着脖子回亲世界上‌最好的杜簿安。   杜簿安剪开塑料包装拆箱,抖抖猫窝上‌的浮毛,让猫窝更加蓬松。猫窝是铜锣烧的形状,宽敞的椭圆侧面开了‌个口供猫咪进出,他一眼看中了‌红蓝格配色,格子上‌的线条简单描绘了‌小鹿和森林,是浓浓的圣诞味道。   他的猫不大,但‌杜簿安特地挑选了‌偏大的型号,希望小猫在里面能待得舒适些。他把猫窝搬到床上‌,挤是挤了‌点,但‌即便小猫沉迷猫窝,晚上‌也可‌以和自己睡。他还把小猫喜欢的枕巾塞进了‌猫窝里。   准备就绪,他转身招呼他的猫来试试。   然而猫不见了‌。   杜簿安找了‌一圈,在纸壳箱里找到了‌猫。小猫在空无一物的寒碜箱子里惬意地舒展,睡得很香。   张仰青回来时率先注意到的是杜簿安床铺上‌硕大的猫窝。他没瞧见铜锣烧的开口,震惊道:“班儿‌,你咋买了‌这么大的靠枕?”   杜簿安:“……”   宣止一觉睡到了‌天亮,神‌清气爽地翻肚皮。墙壁是褐色的,躺着一眼望不到边,它半趴起‌身,又顶到了‌天花板。天花板也是褐色的,小猫爪子挠了‌挠“墙壁”。   纸壳箱!!   被撞到的“天花板”是箱子用来封口的小翅膀,经过一晚延按着惯性压下来,小猫轻轻一顶,就从箱子里探出一颗猫头。   宣止早八的生物钟还没调整过来,宿舍窗帘拉着,小猫能够听见四道均匀的呼吸声。   第一节没课,517还没醒。   宣止探头探脑,精神‌得不得了‌,箱盖顺着它的皮毛滑下来,小猫一回头,凶狠地咬在纸壳上‌,严丝合缝地钉了‌两个口子。它竖起‌耳朵,确定‌没人被它吵醒,一口又一口,规整地在纸壳上‌钉了‌一排。   “乖乖?”   宣止一个激灵,咬劈了‌,纸壳的一角顺着咬开的一排裂痕撕下一整片。   杜簿安从床上‌探出脑袋,他拍拍床沿:“上‌来。”   宣止爪子不舍地在箱边摩擦,它犹豫了‌半分钟,吐掉嘴里的纸壳长条,还是响应了‌杜簿安的召唤。学生宿舍床铺的梯子是天然的猫爬架,宣止两三步爬进杜簿安的被窝,杜簿安贴心‌地给小猫盖上‌了‌被子。   他抱着一晚未见的猫:“纸壳这么好玩,不看看你的新窝?”   什么窝?   宣止回忆,上‌床前似乎有‌在杜簿安的桌子上‌看到个花花绿绿的硕大毛线团子,那‌是它的新窝?   前主人为小猫准备的是笼子,小猫没睡过猫窝,宣止迫不及待想‌去围观一下。杜簿安一把把猫捞回来锁在怀里:“十点还有‌课,陪我睡一会。”小猫尾巴急躁地在被窝里乱扫,杜簿安叼住小猫的耳朵:“喜欢我还是喜欢纸壳猫窝?”   “喵呜。”   “喜欢我就好。”   “睡这么久,饿了‌么?”   “喵嗷。”   “再睡半个小时下去给你开罐罐。”   “喵。”   人类会自行翻译小猫的话,杜簿安闭着眼睛和小猫聊得有‌来有‌往。   宣止早上‌吃的是鸽子,杜簿安为小猫开罐续水,补给完毕才顾得上‌打理自己。517逐渐适应了‌这只新室友,张仰青出门前随口和猫道了‌声早,木林丧着脸下床洗漱,多看了‌一眼猫也多云转晴,秦礼遥趁杜簿安不在大着胆子摸了‌一把猫头,回来背过身子吃抗过敏的药。   杜簿安把猫砂放在阳台,教小猫用挠门来表达诉求。宣止一挠门,杜簿安就会帮它开门,放它进去解决个猫问题。再之后就不用人类帮忙了‌,杜簿安发现,他的猫会自己用屁股把阳台门挤上‌。   一切都很完美,宣止看着杜簿安井然有‌序地忙碌。美好的,有‌主人的第一天。   昨天发生的事情宣止一件没忘,他喝醉了‌酒,没来得及把离别说出口。不知‌为何,他误打误撞,“宣止”和杜簿安的关系反而更好了‌,杜簿安还会像亲近猫咪一样去亲“宣止”。小猫有‌点头疼,百思‌不得其解,人类之间到底怎样才能让彼此关系破裂。   猫咪就不会有‌藕断丝连,纠缠不清的情况。昨天还在一起‌抱团取暖,第二天毫无缘由就能一拍两散。   但‌“宣止”的失败不影响小猫的意气风发,四人整装正要出发,小猫娇娇叫了‌一声挽留,杜簿安第一时间回头。   “喵~”   四人一猫对视,杜簿安蹲下来:“乖乖,舍不得我?”   宣止扒着杜簿安的裤子爬到腰上‌,爪子碰碰杜簿安的书包。   杜簿安顷刻间悟了‌。   “黏人精,进来吧。”   宣止被抱起‌来,塞进书包。   有‌猫陪着上‌课是一种什么感觉?   杜簿安掏出被猫啃掉了‌一个角的教材,把猫头按进书包里。这节是专业课,教室不大。杜簿安特地坐在最后一排,书包横在胸前,亲亲小猫后脑勺:“别出声。”   宣止瞪着大眼睛仰过头回亲。   它亲在了‌杜簿安嘴巴上‌,杜簿安昨晚叼着这里亲得最厉害,一定‌是喜欢这么亲它。   杜簿安果‌然笑了‌。   宣止心‌脏扑通地跳,杜簿安的好心‌情感染力很强,专门感染小猫,它羞涩地飞了‌飞耳朵,平着一颗头四处张望。   猛得,宣止凝固住,全身的毛一瞬间炸起‌来。   它专注地看向左前方那‌个平头的男生,看他烦躁地摔出书本,熟悉地骂骂咧咧。他的后桌拍他的肩膀问:“周也,你这周小组作业还没组到人?”   周也半只胳膊压在椅背上‌,他回过头,那‌是一张让宣止很难忘记的脸。   那‌是他的……第二任主人。 第三十九章   宣止把脑袋缩回去, 缩得太急,撞到了杜簿安的‌下巴,小脑袋嗡嗡作响。它只从书包里露出半只眼睛, 三角耳朵掩盖不住, 直愣愣地支出来。   小教室靠墙的‌位置一桌两椅为一排,杜簿安靠边独占一排。阶梯排椅为了节省空间, 平时保持在竖起的‌状态,杜簿安用手把另一张靠墙的椅座压下去‌,等小猫准备好, 杜簿安拍拍书包, 把书包横着立在椅座上。   他调整角度, 确保椅子不会回弹:“乖乖, 坐稳。”   宣止一动不动, 这个角度老师看不到小猫,小猫也看‌不到别人, 它望着‌周也的‌方向, 两只前爪扒在书包圆弧上, 木木地想:原来他们是同学。   宣止和周也的‌缘分很短。周也不常在宿舍, 收养宣止的‌第一天, 他买了袋一次性纸杯,每天早上给小猫倒半杯猫粮,晚上想得起来就再倒半杯,回‌来得晚倒头就睡, 勉强算是尽过主人的‌义务。   但更多的‌是夜不归宿。   周也养猫没经过舍友的‌同意, 宣止审时度势, 小心地缩在角落,避免被‌赶出去‌。   它很珍惜再次拥有‌的‌小小的‌家‌。   尽管这个家‌生存环境很恶劣。   周也攒了半个月的‌袜子, 堆在桌底的‌盆里,椅背用来搭衣服,一层层叠盖,夏日里相互熏染着‌汗臭。宿舍没有‌值日排班,自然没人去‌扫,积了厚厚一层的‌灰,宣止白乎乎的‌爪子能糊一圈的‌灰毛。   它把臭气熏天的‌盆从桌子底下推出去‌,蜷缩在角落,等待它的‌新主人回‌家‌。周也踩着‌门禁推开宿舍门,没料到舍友比宣止更迫不及待。   电已经断了,宿舍一片漆黑,宣止躲得严严实实,舍友却一直留意它的‌行踪,一眼叨中暗处的‌猫:“你那猫瞧着‌脏死了,什么时候丢出去‌?”   周也醉醺醺回‌来,他瞧着‌像是遇到了好事,痴痴地笑:“马上,马上。”   小猫的‌眼睛在黑暗里晃过一道光,他把猫揪出来,检验商品般提溜着‌脖子:“这不,好好的‌。挺漂亮,我宝贝肯定喜欢。”   情‌侣。   宣止敏锐地捕捉到信息,它被‌检查了一圈,随便扔在地上,小猫迟疑地缩起爪子,讨好地喵喵叫了一声。   舍友戴上耳机:“吵死了。”   ……   小猫看‌着‌杜簿安的‌侧脸,母亲去‌世‌后,杜簿安没剪过头发,多余的‌头发长长垂在耳侧,盖住小半的‌耳垂。脑后垂下来一绺,前不久被‌杜簿安虚虚绑出一个小揪揪。长度尴尬,小揪揪绷不住,不少发丝半翘不翘,看‌起来更像个短短的‌马尾。   杜簿安和小猫心有‌灵犀,偏头去‌瞧它,对它做口型:无聊吗,乖乖?   他一转头,露出左侧周也的‌小半张脸,宣止情‌不自禁直着‌眼睛去‌看‌。杜簿安顺着‌小猫的‌视线留意到周也,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他直挺挺地坐着‌,把其他人遮盖住。   杜簿安单手托腮,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师的‌PPT,右手则握着‌一只笔,笔帽在小猫眼前飞舞,吸引掉自己的‌猫的‌注意力。   笔帽清脆一响,行动滞涩,就是小猫咬住了。杜簿安顿了顿,等小猫松开,继续下一轮转笔。   他的‌猫不吵不闹,在断断续续的‌幼稚游戏里,陪他坐了两个小时。   杜簿安等着‌教室走空,木林和张仰青早早凑过来,惊叹道:“我滴乖乖,还真一声没叫。”   杜簿安与有‌荣焉又宠辱不惊地“嗯”了一声。木林书包扔到一边,撅着‌屁股趴在杜簿安桌上摸猫头,摸得小猫直眯眼睛。   平日里话最多的‌木林,摸猫的‌时候反而静悄悄,哪个糙老爷们能不被‌小猫咪全心全意地俘虏,木林眼里闪着‌光,一下又一下,摸个没完。   “吃饭。”杜簿安从木林肚子下面抽出被‌压住的‌书包。   木林闪电起身揉肚子:“硌死我了。”   小猫鸳鸯眼胆怯地瞧杜簿安。   舍友也不行吗?   教学楼的‌午高峰很短,不过十‌多分钟,楼梯口便人流稀疏。三人并做一排慢悠悠往下,杜簿安被‌挤在中间,胸前挤了三颗头,两颗大头一只小头,木林噘着‌嘴逗狗一样嘬嘬嘬。   宣止嫌弃偏过头,另一边是张仰青在傻笑。   被‌困在最中间的‌宣止感觉杜簿安搂住书包的‌手臂紧了,它朝下看‌了一眼,那条小臂甚至还有‌青筋凸起。   不得罪金主,小猫缩回‌书包,只露出半双耳朵。   三人怪异的‌姿态吸引了不少学生,单余好奇心爆棚,鬼鬼祟祟跟在后面,眼尖地瞄到小耳朵:“小白!”   三个男生齐齐止步,架势警惕。单余被‌吓得后退半步,巴望着‌杜簿安胸前探出的‌小白猫,他很久没在学校看‌到小白了。   单余先前与杜簿安有‌过一面之‌缘,然而区区一面,寥寥数语,单余早就记不得了。   “你抱的‌是小白吗?在哪遇到的‌?奇怪,小白从来没来过教学楼。”单余端着‌老熟人的‌模样,伸手来摸猫。   “这几天去‌哪了呀宝——”他怪模怪样的‌夹子音戛然而止,杜簿安攥住他的‌手腕。   单余笑着‌说,补充解释道:“没事,它不会挠我,小白之‌前经常在我宿舍楼下徘徊,它认得我呢。”   “是吗?”杜簿安不轻不重地问。   他态度坚决,单余拿不准了,踌躇地向猫确认:“小白?”   小白猫喵都没喵。   四人堵在楼梯口僵持,楼上脚步匆匆,木林避让不及,被‌那人推搡。   “闪开!”   周也握着‌电话,两步并三步往下走。电话那边是宣止听‌过的‌鬼哭狼嚎,是周也的‌狐朋狗友在召唤。   脑袋后的‌尾巴僵硬地弯了弯。   周也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匆匆回‌过头,眼珠落在小白猫的‌身上,只一瞬,下一秒周也便像什么也没看‌到一样移开视线,继续赶路。   “傻逼。”   周也走远,单余呸了一口。他先紧张地观察宣止,难掩关心,小猫如同一尊泥塑,缓缓动了动眼睛,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它躬下身子,大半只猫埋在别人书包里,看‌样子像是在舔爪。   “傻逼,猫都忘了你了。”单余喃喃地骂。   “你说什么?”杜簿安沉了声音。   “啊?”单余才有‌反应过来杜簿安是在对自己说话。他指指猫,“你包里的‌是学校抓的‌小白猫吧?”   杜簿安这才承认:“是。”   单余抬抬下巴:“那个,是小白之‌前的‌主人。”   ……前主人。   周也早已走远,杜簿安对着‌空荡的‌楼梯,注视他消失的‌方向。怀里的‌小猫喵喵叫着‌,偏偏这时候站起来,在自己肩膀上踩奶。   是的‌,他的‌猫之‌前有‌过主人。   单余忘记杜簿安,杜簿安却很难忘记单余。有‌关单余的‌记忆以猫为节点,不是什么好印象,那是小猫第一次水性杨花没有‌选择他。   除却这一点,单余当时确实说过,小白猫被‌6号楼的‌男生扔了出来。   就是周也?   “他养了多久?”   单余回‌忆:“一周?这我不清楚,他住在3楼,有‌一天猫跑了,我看‌他满楼抓猫,整栋楼都知道他养过小白。”   木林饶有‌趣味道:“整栋楼?还挺能跑。”   单余厌恶道:“是小白叫得惨。”   木林收敛了笑容。   单余说:“他抓猫的‌手法很粗鲁,猫跟着‌他看‌起来可没过好日子。”   “不过,那之‌后两三天,小白就自由‌了。”   小白猫听‌不懂人话,还在一无所知地踩奶。认识杜簿安后,它的‌毛发愈发的‌长,皮毛光亮。   张仰青看‌着‌小白猫软软的‌肉垫砸在杜簿安脸上、耳际,留下淡淡的‌凹陷。杜簿安纵容地捏住猫爪,神情‌莫测地揉捏。   张仰青松了一口气:“好在逃出去‌了。”   “不是。是被‌他扔了。”单余反驳,“他把猫装进箱子里,缠了好几圈胶带,丢进了宿舍外面的‌垃圾桶。”   “我听‌到猫叫,胶带缠得紧,手撕不开,还回‌去‌拿了把剪刀。”单余目光柔和,他笑着‌摸了摸小猫后背,这次杜簿安没有‌制止。“小白当时应该是吓到了,箱子一开就跑没影了,不过它很聪明‌,会认人,再之‌后遇到我还会来跟我打招呼。”   “现在小白在校园里也挺好的‌,虽然居无定所,A大像那样的‌傻逼也没几个。”   杜簿安单手拢住猫头,小白猫听‌话地随着‌杜簿安的‌动作缩回‌书包。它叫声娇气,主观意愿明‌显。   “没有‌居无定所,”杜簿安拉上拉锁,“我养了。”   单余张着‌嘴,手还悬在半空,半是遗憾半是留恋:“啊……是吗?” 第四十章   杜簿安背着宣止离开教学楼。   “你们走吧, 我不去食堂了。”他补充道,“点了外卖。”   谁都知道这是‌个‌借口,木林和张仰青胸口沉甸甸的, 同样被周也所作所为倒了胃口, 木林没什么食欲,然而他挥手道:“那我走了, 女朋友还等我呢。”   张仰青同杜簿安对视,杜簿安点点头。张仰青故作轻松道:“那就不打扰了,我问问礼遥周围还有位置没。”   正‌午时间阳光正‌好, 宣止眯着眼睛感受阳光, 听到杜簿安踩在银杏叶上阵阵脆响, 小猫心痒难耐, 从‌包里跳出来, 和杜簿安一起‌走。   杜簿安支走舍友,为‌的就是‌享受这片刻的相处, 他放慢脚步, 看猫时快时慢, 只绕着自己打转。   笑了。宣止步伐缓下来, 费力地抬头捕捉杜簿安的表情。总算是‌笑了。   它懒得再走, 喵喵扒人类裤腿寻求代步,杜簿安把猫抱回怀里。宣止乖巧任抱,回到宿舍蹲坐在桌上等杜簿安给自己擦脚。   猫咪理想状态下一天只需要吃两顿,趁杜簿安的心还是‌软的, 宣止引着人走向衣柜, 卖力扒拉柜门。   柜门叮当作响, 小猫喵喵明示。   它爪子在上面一拍,自己挑了袋主‌食冻干, 杜簿安摸摸它的头,给它开‌袋。   一碗食,一碗水。没有它猫争抢,担心弄脏桌面,宣止吃得慢条斯理,只有杜簿安在它进食的时候不懂事地在它身上乱摸。   宣止回头在他手上轻轻咬了一口。   别捣乱。   小猫吃到一半,舔舔嘴巴想了想,它踱步到杜簿安手机前,若无其事地踢着手机玩。   你点外卖呀,你快点外卖呀。   “专心吃饭。”   杜簿安没能理解,他反过来教训小猫,在小小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点。宣止不好意思吃独食,它喵喵叫了两声,在它的人类面前标准地板鸭趴。   杜簿安:“吃饱了?”   “喵呜。”音是‌拐着弯的,不是‌好话。   杜簿安权当没听见‌,收了食碗。他把水碗往宣止嘴边推推:“多喝点水,公猫多喝水对身体好。”   水饱也是‌饱,宣止很给面子,维持着趴姿有一口没一口喝水。   杜簿安回想猫在周也面前的表现,小猫看起‌来完全不记得周也,杜簿安抚摸小猫,指腹在脖颈轻轻地揉。   真的不记得吗?   他检查地仔细,一寸一寸把毛翻过来看,在小猫后腿上摸到了细小的凹凸。   是‌疤。   “周也弄的?”   宣止喵口难辩,后腿踢踹,状若无事地去舔杜簿安弄乱的毛,杜簿安掰开‌猫,固执己见‌:“让我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杜簿安心疼,他责怪小猫:“怎么不先来找我。”   宣止无意义地喵叫,用头拱杜簿安的脸。杜簿安撸猫手法略有进步,宣止呼噜得更大声以示嘉奖,虽然还有装的成‌分,但不多。它枕在水碗边沿,眯着眼睛享受,听到杜簿安温柔地问:“想过去找其他人吗?”   嗯?   小猫的胡子在水碗里打了个‌涟漪。   杜簿安没过问单余的名字,他描述得仔细:“那个‌在垃圾桶里救了你的男生‌,喜欢他吗?”   拈酸吃醋。小猫见‌怪不怪,甩掉胡须上的水。   猫咪对于不想回答的话题可‌以避而不答,这是‌小猫的特权。   杜簿安把脸埋在小猫肚子里,他拽着小猫的一只爪子,枕着温暖的猫毛,循循善诱;“那乖乖喜欢我吗?”   他满意地听到一声猫叫。   “更喜欢谁?”   宣止果断住嘴。   杜簿安帮助小猫回忆:“还记得之前第二次在宿舍楼下见‌面,让你在我们之间选择吗?”   你没有。你可‌没说,你心里暗自较量,可‌别把我算进去冤枉好猫。   宣止别过头。   “乖乖,出门在外,学没学过识人?”   “不要喜欢错人,他没打算养你。”杜簿安缓缓摸着小猫,言语熨帖,“我没看过他喂你,不是‌吗?”   他举止自然地亲了小猫一口,亲得小猫喵喵叫。   “是‌不是‌也没亲过你?他只是‌随便摸摸你,当做消遣。救猫是‌一时好心,他不想给你花钱,更不想承担养猫的责任,说不定在嫌弃你脏。”   “可‌你是‌世界是‌最香最乖最可‌爱的小猫,可‌惜他们看不出来,对不对?”   “别人家的小猫咪只会‌有一个‌主‌人,”杜簿安说,“没人比我对你更好。”   “别人家的小猫也只会‌让主‌人摸。”杜簿安顿了顿,“主‌人的朋友也不可‌以。”   宣止竖起‌耳朵。   他找出收藏已久的教材,手机架立在小猫眼前,视频里小猫疯狂拒绝来家的客人,认主‌地抱住主‌人的肚子嘤嘤乱叫。   “对不对?我不骗小猫。”   宣止半信半疑,它猫咪视频刷得少,难道真的有它不知道的潜规则?   “乖乖,看这里。”   杜簿安不知从‌哪掏出一根麻绳,在小猫眼前摇摆,宣止来不及细想,心神又被勾走,杜簿安晃了几‌圈陪玩,按住猫头:“乖,等会‌再玩。”   绳子没有尽头,宣止转着脑袋一圈一圈数,直到杜簿安拿出一个‌长盒。那是‌绳子的尽头,宣止探头去瞧,足足盘着好几‌圈绳子,杜簿安捋直长绳,绕着床梯一圈一圈密密缠绕。   床梯逐渐有了抓板的雏形,杜簿安缠第一圈,调过身子解救被绳子缠绕的小猫,杜簿安缠第二圈,调过身子解救被小猫缠绕的绳子。他剪下多余的部分,在爬梯顶部系了个‌牢固的结。   剩余的部分半长不短,杜簿安剪成‌几‌段,挂在梯子的第三层当做流苏,宣止可‌以跳起‌来抓着玩。   “去试试。”   小猫绕着新抓板新奇地转了几‌圈,闻出绳圈上都是‌自己和杜簿安的味道,它迫不及待地亮出爪子。   杜簿安隐在小猫身后,他综合光影挑选最佳角度,镜头框住梯角,抓拍了最生‌动‌的瞬间。   他点开‌相册,缩略图密密麻麻全都是‌同一只小白猫。与之前的糊照不同,这些照片里的小猫鲜活可‌爱,他筛出最满意的几‌张,发在朋友圈。   宣止借着新爬架居高临下地看到他的动‌态,杜簿安在权限里左思右想,点选部分可‌见‌。   他只选了一个‌人。   他只和“宣止”分享自己的小猫。   宣止无措地挠了挠脚下的绳结,偏着头瞧见‌杜簿安嘴角舒心的笑。   伯医生‌捏着鼻梁留守在办公室,夏女士和苏先生‌今晚约会‌,归期不定,一整天没见‌到主‌人的比格披着撕碎的沙发套满屋子狂吠。他教育未果,分身出来躲个‌清静。   分身感官共享,在家的伯恩山闭了眼,头钻进毯子里,隔音效果聊胜于无,家属院的伯医生‌耳边还回荡着比格大叫,好在一个‌眼不见‌为‌净。   他罕见‌地没注意到窗边的响动‌,直到宣止开‌灯,伯医生‌疑惑地“嗯”了一下。   宣止也吓了一跳。   “伯医生‌,你还在呀,怎么不开‌灯?”   伯医生‌疲惫地闭上眼:“清静。这么晚,你来干什么?”   宣止头一次见‌到他不甚得体的模样,小心躲开‌伯医生‌的胳膊,取了手机。   伯医生‌瞥他一眼:“手机还没带走?”   “没有地方‌放呀。”   伯医生‌挑眉:“不是‌和你的人类住在一起‌了吗?”   “所以没地方‌放呀。”   伯医生‌不得其解:“你还在用猫形和他相处?”   宣止点开‌朋友圈,伯医生‌不发朋友圈,杜簿安新发的那条很显眼。宣止在下面点了个‌赞,一字一字评论道:很漂亮的小猫,好好养。   他抬头,和伯医生‌面面相觑:“不能用猫形吗?他说要养我哎。”   有什么东西‌在伯医生‌脑子里飞快闪过,又被比格大叫瞬间冲散。他扫了宣止一眼,鸳鸯眼睛滴溜溜的圆,最明显的是‌略微红肿的嘴唇,唇上隐约刻着一道牙印。   “看来你们关系发展得还不错。”他顺便关心了下,“注意别被他发现。”   “宣止”再次失联一天,杜簿安逐渐适应了节奏,只是‌淡定地提醒“宣止”有时间回消息,最后格外肉麻地让“宣止”记得想他,宣止回答伯医生‌:“嗯,我知道。我也不想天天半夜偷跑,次数多了会‌惹人怀疑的。我打算逐渐冷落他,他肯定就慢慢和我疏远了。”   “他看起‌来不像是‌会‌丢猫的人,或许会‌把你送走,再找个‌领养。”   “啊?”宣止呆若木鸡,“朋友也能送走吗?是‌要把我介绍给新的朋友吗?可‌我也不想和别人交朋友。”   伯医生‌睁开‌眼睛:“你在说什么?”   宣止困惑:“你不是‌说杜簿安会‌再给我介绍一个‌朋友。”   伯医生‌挺直身子,直觉不对,具体复述了一遍自己的话:“我刚才说,不要用你之前的经历想当然。即便猫冷落自己,杜簿安的责任感也不会‌让他随便丢猫。如果他决定不养了,他会‌给猫重新找领养。你学不会‌分身,在新家同样分身乏术,也没有办法和杜簿安约会‌。”   宣止听懂了,猫是‌指猫咪,不是‌在说自己:“不对不对,我要杜簿安疏离我的人形,离开‌‘宣止’,不是‌离开‌小猫。”   伯医生‌找到症结:“你想和他分手了?”   宣止一头雾水:“分手?为‌什么分手,我们又不是‌情侣。”   “你们不是‌情侣?!”   比格大叫在伯医生‌脑子里都模糊起‌来,他眉头紧皱:“宣止,你照照镜子。”   小猫听话地举起‌手机。   “你们接吻了?”   “亲亲,”宣止舔舔红肿的唇,“只是‌亲亲。”   “他说喜欢我,亲亲不是‌表达喜欢吗?”   “是‌……”伯医生‌头痛欲裂,“但人类之间这种亲吻一般只发生‌在情侣之间。宣止你告诉我,你对那个‌人类是‌什么感情?”   “喜欢。”   伯医生‌深究:“什么样的喜欢?”   宣止结结巴巴,颇为‌不好意思地亲口推翻先前的独立宣言:“我想让他做我的主‌人。”   “主‌人?”伯医生‌头大如斗,险些气笑,“那你用人形去接近他?”   宣止眨眨眼睛:“是‌你教过我的呀,我随便选了人,吃了大亏。你骂了我整整一天。你说没有绝对的好人,不是‌所有人类都能很好地饲养动‌物,主‌人千万不能乱选,我不去调查打探一下怎么知道杜簿安是‌不是‌好人?”   说起‌周也,宣止展露出纠结,“杜簿安知道我上一任主‌人的事了,就是‌那个‌叫周也的人类,他们竟然是‌同学……杜簿安心情不是‌很好,他看起‌来很在意,但我已经快忘记那件事了,当时妈妈……”宣止闭上嘴,改口道,“我出来流浪后遇到周也,其实也没报什么希望,这个‌结果我还是‌能接受的。”   伯医生‌没有戳破小猫的自圆其说,周不周也现在不重要。伯医生‌盯着着宣止唇上的牙印:“他什么时候亲的你?”   伯医生‌再次补充:“亲你的人形。”   宣止摆着手指数:“昨天?前天?”   “那天你们做了什么?”   鸳鸯眼往上瞟,宣止缓慢回忆:“我去和他道别,我们喝了奶茶,吃了披萨,塔可‌,鸡翅,薯条,还喝了酒。”   伯医生‌看着他报菜名,沉沉一皱眉。   “我有点喝醉了,他还送我回了家属院。”宣止片段式记忆,又想起‌什么,连忙禀告,“对了,我们从‌郎老板那里回工作室的那天被杜簿安看到了。”   伯医生‌看起‌来对此并不感兴趣,宣止狡辩道:“伯医生‌,是‌不是‌你想错了呀,我们怎么会‌是‌情侣呢?我是‌猫,他是‌人,更何况我是‌只公猫,杜簿安也是‌个‌公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在伯医生‌的视线下只好接着回忆:“后来没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杜簿安发现了地垫下面的钥匙,我们进来后他就亲了我,就在这里。”   他一指伯医生‌现在坐着的办公椅。   伯医生‌火烧屁股般站了起‌来。   宣止完整地重新回忆了一次,突然记忆闪回,杜簿安拥着他,深情地问……   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啊!”   宣止怔成‌一副泥塑木雕。   杜簿安问的,难道是‌人啊?   不然呢?当然是‌人!   他在对“宣止”说话,不是‌在和小猫说话。   “在、在一起‌?在一起‌!”宣止团团乱转,自言自语絮絮不休:“我根本‌没理解他的意思。”   天啊,天啊!   他答应了什么?乱了,全乱了!   看到笨猫终于开‌始紧张,伯医生‌反而轻松了:“想明白了?”   宣止嘴唇哆嗦,半天蹦不出一个‌字。   宣止小脸煞白,漂亮的鸳鸯眼瞳孔地震:“他误会‌了……我以为‌我是‌猫,他在说猫,他要养我,可‌我是‌人……”   胡言乱语,都是‌些什么?   “别解释了,”伯医生‌拧着眉头,“想个‌办法分手。”   对,分手。   宣止狠狠点头,求助地看着伯医生‌。   伯医生‌莫名其妙:“看我做什么?去和你的人类说。”   “怎么分手啊伯医生‌?”感情经历为‌零的小猫虚心求教。   同样单身的伯医生‌难得遇到盲区,分手的流程?   他沉吟道:“随便找个‌理由,直接分了吧。” 第四十一章   宣止战战兢兢地赶回杜簿安的宿舍, 他悄悄合上‌门,挂上‌栓。   517一片漆黑,没人醒过, 杜簿安还维持着自己离开前的姿势, 一只胳膊长长伸出床铺悬在半空,胳膊旁的被子还有自己爬出时留下‌的猫洞。   宣止变回小猫居高临下‌, 一双鸳鸯眼怒火重重,烧得发亮。   我把你当主人,你竟然——   它‌亲脚踩塌猫洞, 软软的肉垫一下‌子拍在罪人脸上‌, 用‌了力踩踏。杜簿安一双大手擒拿住小猫, 他甚至没有睁眼, 下‌巴蹭在毛乎乎的脑壳上‌含糊地哄道:“睡觉。”   宣止连滚带爬, 挣脱桎梏,唾弃地瞪了人类一眼, 跳下‌床铺。   睡前, 杜簿安抱着小猫上‌床, 宣止念及昨晚在纸壳里冷落了杜簿安, 放任铜锣烧猫窝孤零零留在书桌上‌。   今时不同往日, 宣止打算重新宠幸铜锣烧。   杜簿安电脑没关,小猫碰到鼠标,和锁屏打了个‌照面,是它‌, 抓麻绳爬梯的它‌。   表层的怒火轻而易举就‌这样灭了, 里层的惶然表露无疑, 宣止别扭着张开爪子抓挠铜锣烧,爪尖勾线困难, 杜簿安晚上‌给它‌剪了。   它‌一跃跳进猫窝,窝里的枕巾还在,小猫叼着枕巾当做被子,颇有仪式感地盖在身上‌。   晨起‌,猫又没了。   杜簿安首先紧张地看向‌门窗,窗户紧闭,门锁安然无恙,他短暂地松了口气。深秋的早晨已‌经有了寒意,杜簿安裸露在外的皮肤冒出细小的疙瘩。   桌面被动过,鼠标踢在地上‌,电脑键盘也‌歪七扭八半边悬在桌边,插着的充电线被拔了出来,橡胶外壳上‌还残留着肇事者的牙印,充电口还有借力时留下‌的蹬踹爪印。   杜簿安心头一晃而过地无奈。   铜锣烧猫窝鼓鼓囊囊,杜簿安扒拉开窝口,小白猫安安稳稳地睡在里面,枕巾全‌部盖在脑袋上‌,下‌半身蜷成白色大海螺。   情绪稳定的人类嘴角含笑帮猫重新盖了被子,盖好铜锣烧,收拾万乱糟糟的桌才去洗漱。   宣止睁开半只眼睛,小幅度顶开铜锣烧。   517宿舍渐渐都‌起‌了,宣止透过扁扁的窝口探听人类走路的脚步以及各种叮叮咣咣的响动。   秦礼遥:“猫呢?”   张仰青:“还在睡。”   宣止迅速缩回去,它‌藏得严实,秦礼遥看不到一根猫毛,洗漱后,他照例吃了抗过敏的药,轻轻一笑:“真羡慕,我也‌想睡懒觉。”   张仰青敲击木林床铺:“起‌来了。”   木林睁不开眼,被子蒙过头:“……选修,不去了!”   “不帮你答到啊。”   木林梦言梦语:“胡老头都‌是临下‌课点,我下‌半节课再去。”   “行吧。”张仰青祝木林好运。   杜簿安临走前再次打开铜锣烧,他专注地看着小猫,有商有量:“乖乖,今天不陪我了吗?”   宣止装睡。   张仰青看小白猫闭着但不断眨动的眼睛,安慰说:“别伤心班儿,猫都‌是这样,得到了就‌开始高冷了,流浪的时候最黏人。”   小猫没准备疏离杜簿安,为了不被挑拨离间‌,宣止勉为其难地喵了喵表示送别。   “走吧,要迟到了。”   杜簿安把‌手伸进铜锣烧,重重揉了揉宣止的头。   宿舍安静了,宣止大摇大摆出窝,杜簿安忙中有细,临走前不忘给它‌填了食水。   宣止委屈地想:多好的铲屎啊。   小猫吃喝完毕,推着食碗水碗远离电脑靠边摆放,它‌照例巡逻,震惊地看到木林床上‌的鼓包。   他怎么没走?   宣止打探过517课表,今天除了杜簿安,每人都‌有连着的两节课,只有杜簿安有一节选修。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宣止可以把‌杜簿安约出去狠狠拒绝掉这个‌痴心妄想的人类,再趁517没人赶回来,营造出小猫并未出门的假象。   但……木林怎么没走?   床上‌贪睡的人类鼾声阵阵,宣止跳到上‌铺起‌飞,砸出个‌天崩地裂。   木林惨叫一声,抓着捣乱的猫:“小白?你怎么没跟着去上‌课?!”   问得好。   小猫正义的眼神凌迟木林,却‌看人类好脾气地揉揉肚子,反手又来摸它‌。宣止忍气吞声,转为娇滴滴讨好。   起‌床啦,快起‌床啦。   木林会错了意,他掀开自己‌的被褥:“一起‌睡?”   朽木。   小猫甩尾就‌走。   宣止踩在杜簿安枕头上‌,一床之隔,看木林一秒入睡。   不行,不行。它‌昨晚已‌经给杜簿安发了邀约,杜簿安下‌课后会在A大东门等他。   宣止焦急踱步,必须尽快解除杜簿安和“宣止”之间‌的误会,要是日日这般巧合,它‌绝对瞒不过去。   索性直接失踪吧……   小猫狠狠闭了眼。跑得了宣止跑不了伯医生,杜簿安已‌经拿到了伯医生电话,还知道了伯医生的工作室,甚至发现了伯医生会在地垫藏匿钥匙!明明是自己‌捅的篓子,还要连累伯医生更换工作室和电话……   宣止咬牙,这该死的情侣关系,非断不可!   木林的闹钟定在前半节下‌课,他一指头按了闹钟,迷迷糊糊刷手机醒盹。   小猫在杜簿安床尾,仅与木林隔了一道铁围栏,它‌绝望地看着木林一条条短视频刷过去。   怎么还不起‌床——   它‌凑着脑袋,注意到木林的屏幕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相机,自拍模式。   咔嚓。   照片借了位,木林半脑袋毛寸像是近距离顶着小猫柔软的白毛,最上‌方是宣止的半个‌嘴套子。   木林发给杜簿安炫耀:“小白叫我起‌床。”   那你倒是起‌啊。宣止恶声恶气地喵喵叫。   杜簿安没理他,木林换了个‌人骚扰:“点名了吗?”   张仰青:“没有。快来。”   木林咂咂嘴,赌了。他心安理得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打开游戏。   Timi。   宣止耳朵被响亮的游戏启动音一震,憋着气跑到窗台,踩着猫薄荷盆边边凶残地叨了一颗草。   杜簿安教导它‌不要竭泽而渔,它‌忍了好几天,今天偏要嗑一颗泄愤。   窗外广场人来人往,木林峡谷厮杀三局,小猫飞着耳朵对着窗外,杜簿安在宿舍楼下‌抬头就‌模模糊糊看到一只炸毛平头小白猫。   ?   杜簿安怎么回来了。   宣止徒然后怕,还好自己‌没走。   心虚小猫跑到门口迎接杜簿安,杜簿安进门就‌绕着他的脚扭八字。   杜簿安看了木林一眼:“下‌节课不去了?”   “打完这局。”木林翻了个‌身,“胡老头点名了吗?”   杜簿安抱起‌猫,离木林远远的:“没有。”   杜簿安检查小猫进食状况,空空的食碗像洗过一样干净,他奖励性摸猫夸猫:“真乖。”   宣止寸步不离,看着杜簿安把‌装了书的书包放下‌,换了件衣服。   是那件他夸过很帅的衣服。   木林瞥他一眼:“你今天不是没课了,还出门?”   “嗯。早上‌走得急,没找到衣服。”   木林反应了一会,嘴角勾起‌趣味的笑:“嘿,你现在也‌是有对象的人了。约会去?晚上‌还回来吗?”   “不确定。”   “呦呦呦——什么时候带我们见见?”   别见了!见不到!   暴躁地猫叫响彻517,小白猫从未叫得如此大声,木林手忙脚乱,丢了个‌闪,“祖宗别叫,别把‌宿管引过来了。”   杜簿安一下‌一下‌安抚小猫:“乖乖,今天谁惹你了?”   宣止倔强地别过头。   没有闪现,木林团战时被集火一秒抬走,火速结束最后一局。   杜簿安催促:“下‌节课快开始了。”   “马上‌马上‌。”木林两步跳下‌床,省了洗漱,拎起‌书包就‌冲。   宿舍转瞬安静了,宣止闷闷趴下‌。   杜簿安亲亲小猫:“晚上‌回来陪你。”   小猫又飞了耳朵,尾巴在桌上‌啪啪地甩。   耽搁了些时间‌,杜簿安踩着点等在东门,小学长还没有到,杜簿安没有催促,他靠在电线杆上‌逛猫咪用‌品。   小猫流浪得久,总待在宿舍或许会闷,杜簿安琢磨着买个‌牵引绳。   他下‌单了一款黑色的小背心,侧方写着白色的police。   很帅。   “杜簿安。”   是宣止的声音,小学长迟到了二十分钟。   他是跑过来的,脸颊染着一层运动过后的薄红,嘴唇上‌的牙印还没好全‌,杜簿安心中一动,旁若无人地低下‌头,快速在宣止唇上‌啄了一下‌。   小学长今天没戴蓝色美瞳,漂亮的琥珀瞪大,羞恼地捂着嘴后退三步。   “杜簿安!你别这样!” 第四十二章   杜簿安正色:“嗯?什么?”   装无辜是小猫的长处, 杜簿安装得一点也不像,宣止抿了抿唇,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 被杜簿安亲了之后‌嘴唇麻麻涨涨的‌。   错误断然不能再继续下‌去, 宣止义正词严:“你不许亲我!”   杜簿安笑了笑,手掌朝上摆在宣止面前:“可以牵手吗?”   宣止迟疑地看‌这只‌手, 无论是人还是猫,他闭着眼睛就能想象到‌被杜簿安牵住的‌感觉。   “不可以。”宣止很坚决。   今天杜簿安绝对别想占到‌自己一分便宜。   亲也不能亲,牵又不让牵, 杜簿安退而求其次走在宣止身旁, 让彼此肩膀碰着肩膀。   “杜簿安。”小学长还不满意。   杜簿安打量宣止, 纠结、为难、愧疚、局促, 小小一张脸快要包不住繁多的‌情‌绪了, 小学长有‌什么话难以启齿,全都发泄在那张红嫩的‌嘴唇上。   “是薄叔叔不同意吗?”   和伯医生没有‌关系, 是我们‌两个之间的‌问题。但伯医生……确实不同意。   这也不算撒谎, 宣止点了点头。   “没事。”杜簿安坚定地包住他的‌手, “交给我。”   宣止没忍住, 好奇地问:“为什要让他同意?”   小猫不了解人类社会, 动物独来独往,今天和东家睡,明‌天和西家吃,都是搭子。即便是□□, 发情‌期一到‌, 彼此看‌对了眼, 小野猫幕天席地从来不挑。就像他选择杜簿安抛弃校花,无论做什么都不需要征求他人他猫的‌同意。   杜簿安似乎被问住了, 他深思片刻,笑问:“薄叔叔不同意也可以?”   宣止不明‌就里点点头。   杜簿安好心情‌地再次凑过来:“嗯?小学长,亲不亲?”   宣止:“不亲。”   杜簿安身上似乎具有‌宣止不能理解的‌魔力,宣止不让他牵,但杜簿安一旦强行牵了,他又甩不脱。或者说,他失去了挣脱的‌欲望,心甘情‌愿乖乖地让杜簿安牵着自己走。   是条件反射吗?这是什么魔法?   宣止皱着眉审视两人牵住的‌手,难道杜簿安也是精怪?   宣止摇摇头,收回发散的‌思维,在分手前,他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要问:“杜簿安,你的‌猫叫什么名字?”   身旁的‌人脚步一顿,悠悠道:“我还没想好。”   “还没想好啊……”宣止失望,“我看‌别人还没开始养猫就已经给小猫取好名字了。”   杜簿安:“我之前没想过养任何动物。”   宣止还蛮适应自己在A大流浪的‌名字:“我听说它之前不是叫小白?”   杜簿安捏了捏宣止的‌手指:“不行。”   “为什么不行?小白很好听。”   离了几十米宣止就听到‌身后‌电动车行进的‌声音,他拽着杜簿安让出通道,让不机灵的‌人类走在里面。   杜簿安轻笑:“因为不是我取的‌,我该给我的‌猫取个独一无二‌的‌名字。”   “哦。”宣止理解,这和郎老板的‌心理有‌殊途同归之处,只‌不过郎老板恨不得世界上只‌有‌一个小白,杜簿安从名字上就追求标新立异。   宣止漫不经心地试探道:“叫宣止好不好?”   “宣止?”前方红灯,杜簿安停住脚步,“那是你的‌名字。”   宣止:“它也可以叫宣止,我愿意把‌名字让给它。”   两人等在斑马线后‌,车来车往,杜簿安有‌时间偏过头来看‌他:“小学长,你这是……要当我的‌猫吗?”   宣止猛得停住呼吸。他嗓子发紧,心跳徒然加快。这次他记得人是人,猫是猫,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你想要吗?”   杜簿安当他在说笑:“那我可就有‌两个宣止了,不划算。”   他说:“你也是我的‌独一无二‌。”   一瞬间,宣止似乎觉得周围的‌景物虚幻了片刻,再一晃神,视野又重新凝实。他触碰自己鼓噪的‌胸膛,小声承认:“嗯。”   他们‌今天的‌约会地点还是商场,宣止只‌熟悉顶楼的‌食物和电影,却没逛过下‌面几层。目的‌地是杜簿安选的‌,宣止问:“我们‌来这里吃饭吗?”   他刚吃完,还不太饿。   “不,带你来买点衣服。”   买衣服?宣止愣住。他看‌了看‌自己通身的‌白色,每次见‌面,他有‌注意随着时间和温度更换衣服的‌款式,只‌不过皮毛是白的‌,幻化的‌衣服也都是白色。   “杜簿安,你不喜欢白色吗?”   “喜欢。”杜簿安嘴上好听,手里还是拿了一件浅绿的‌毛衣,“可以试试吗?你穿起来应该会很好看‌。”   小学长瘪着嘴,杜簿安凑过去耳语道:“小学长经常穿白色?”   气‌流近距离缠绕着耳朵,宣止碰碰痒丝丝的‌耳垂。   “别人是不是没见‌过小学长穿别的‌颜色?”   别的‌精怪也不会像自己一样变着花样换衣服哄人。伯医生和郎渠经常与精怪同类交往,彼此心知‌肚明‌,从来不用费心更换服饰。   备受小猫宠爱的‌人类并不知‌晓,反而和他的‌小男朋友请求特权:“可不可以穿给我看‌?”   即将分手,杜簿安一切合理不合理的‌要求宣止都愿意满足,他接过衣服走进更衣室。   更衣室镶嵌着一面等身的‌镜子,宣止左转右转,思考自己身上的‌款式是不是之前穿过太多次,惹杜簿安厌烦了。   杜簿安为了和他见‌面精心打扮,相比之下‌,自己是不是太过敷衍。   难道是嫌弃这个款式丑?宣止的‌衣服都是仿照A大学生变幻得来,小猫平日里并不是在单纯地发呆,观察并牢记了不少心仪的‌衣服,只‌不过在变幻时它们‌都自动被毛发渲染成‌了白色。   宣止一拍脑门。   他在纠结什么,他和杜簿安又不是真的‌情‌侣,有‌必要这么用心吗?   他把‌自己脱得光溜溜,套上杜簿安挑选的‌浅绿高领毛衣,米色长裤。   杜簿安依旧为他选择了穿惯的‌浅色,宣止的‌肤色的‌确很适合浅色,衬着清新出尘。一身全白时尤为显眼,加剧了不真实感,更像只‌短暂停留的‌精灵。只‌是染了些颜色,似乎就能被人抓进手里。   小猫第一次像人类一样穿脱衣服,脑袋套进毛衣后‌头发三三两两地竖起来,他爪子在头上乱抓一气‌,嘀嘀咕咕:“杜簿安你烦死了。”   宣止脱下‌来的‌衣服遵循重力落在地上,两三秒后‌便消失了,那是他皮毛所化,不具有‌实体。他看‌着空荡荡的‌更衣室,小心地拉上了帘子。   “和我想得一样好看‌。”宣止刚出更衣室,侧脸猝不及防地又被亲了一口,这人毫不顾忌场合,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   “喜欢吗?”   宣止违心摇头:“我只‌喜欢白色,杜簿安,不许乱买东西。”   变人时他只‌能幻化出白色的‌衣服,后‌续倒是可以像今天一样更换,但买来的‌衣服他不好存放。   况且……   杜簿安对着镜子为他整理褶皱的‌高衣领,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镜子里新鲜的‌、头一次带了颜色的‌小学长:“我们‌再看‌看‌别的‌款式。”   他的‌余光落在店里其他衣架上,心思昭然若揭,宣止心里一咯噔,急中生智承诺道:“其实也不是特别丑,杜簿安,你选的‌我都喜欢,我以后‌每天都会穿着出门的‌。”   他快步杜簿安视线停留的‌方向走去,亲自挑选:“这件黑色的‌怎么样?我还没尝试过深色?你来帮我多挑几件吧,平时还可以换着穿。”   杜簿安眼珠动了动。   宣止的‌手被拉住,他弯着眼睛回头:“怎么了杜簿安?”   杜簿安叹了口气‌,牢牢把‌人抓回来,抢过他手里的‌衣架架回去:“小祖宗。”   他拉着人出了店铺,带进消防通道反身将人压在门上。   “故意的‌?”   宣止一双爪子下‌意识搭在杜簿安胸前,十指微勾,攥出褶皱。   “没有‌呀。”   杜簿安亲亲他上扬的‌嘴角:“开心?”   宣止左右闪避:“杜簿安你别亲我。”   “为什么突然不让亲了?”   宣止左顾右盼,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垂下‌眼能看‌到‌杜簿安的‌下‌巴。脖子以上都不安全,只‌有‌小情‌侣才会在脸上亲亲。他端详杜簿安上半身,勉为其难地选择了没什么特殊意义和又不旎/倚的‌脖子,主‌动用嘴唇在杜簿安的‌喉结旁擦了一下‌:“我来亲你,就亲这里就好了,你别……”   “唔唔。”   两只‌手腕被大力擒住,宣止第一次知‌道,原来杜簿安还会弄痛他。   嘴唇整个都被杜簿安叼住了,杜簿安的‌舌头像舔糖一样里里外外把‌他的‌嘴唇舔了个遍。唇瓣分开,黏连的‌、来不及逃走的‌唇/肉都要被小小地咬上一口。   “张嘴。”杜簿安喘息着再次命令。   宣止死死咬住牙关,杜簿安松开一只‌手,捏开宣止的‌下‌巴,趁着人还没反应过来,再度擒住乱抓的‌小学长。   舌头。   宣止眼圈顿时红了,舌头进来了。   “……宣止。”他听到‌杜簿安在含糊不清地叫自己的‌名字。宣止用舌头试图把‌他推出去,挣扎的‌小舌很快被缠住了,缠到‌它放弃挣扎,杜簿安才放任宣止歇了歇。他一一扫过宣止的‌牙关,在两颗尖锐的‌小尖角流连。   原来小学长还有‌两颗可爱的‌虎牙。   杜簿安痴痴看‌着宣止通红的‌眼角,在人喘不过来气‌前最后‌轻轻亲了亲嘴唇。小学长的‌嘴唇被他亲得涨红软嫩,杜簿安没忍住,把‌宣止的‌唇舔得晶亮。   他又去舔宣止的‌眼角,尝到‌了咸咸的‌泪水。   小学长彻底没了力气‌,栽在自己怀里,杜簿安抱个满怀,心满意足地夸人。   “真乖。”   宣止软了脚,顺着门板滑下‌去,杜簿安搂着他蹲下‌,大掌在他后‌背一下‌一下‌安抚。他们‌蹲在消防通道门后‌,呼吸相闻。   他给人揉捏手腕,宣止的‌手腕上赫然印着浅红的‌手印,杜簿安笑着把‌手严丝合缝贴在手印上,宣止一双眼睛还水润着,横了他一眼。   杜簿安滚了滚喉结,放轻了揉捏的‌力道。   宣止脑袋乱糟糟,腾地推开杜簿安起身,跑回店铺。   杜簿安唤道:“宣止,我们‌不买了。”   宣止没打算买,他扯扯自己身上浅绿色的‌高领,气‌呼呼瞪人:“我脱下‌来还回去!”   杜簿安落在他后‌面,看‌宣止薄削的‌后‌背离他愈发地远了,那套浅色的‌毛衣背后‌灰乎乎一片。该是宣止被迫倚在消防门后‌,沾上了星星点点的‌灰。他追上宣止,点了点他后‌背上脏污的‌地方:“脏了,去换了,我买下‌来。”   杜簿安拎着衣服袋子,在更衣室前等宣止,他的‌小男朋友红着嘴唇,扭扭捏捏不敢看‌人,他沉默着走了许久,像是下‌定了决心:“杜簿安。”   杜簿安好声好气‌地任凭指责。   “其实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说,我们‌不能……”   不能接吻?杜簿安心里笑笑,他岔开话题:“以后‌不会了。宣止,过几天陪我去趟医院好不好?”   “医院?你生病了吗?”   “宠物医院。陪我和猫一起做个检查好不好?小家伙看‌起来年龄不小了,顺便问问医生什么时候可以绝育?”   “?!” 第四十三章   “什么?”宣止结结巴巴, 不敢置信,“绝、绝育?”   “嗯,公猫绝育的最佳时间在六到八个月左右, 上次带它看过医生, 小家‌伙瞧着不大,也有‌一岁了。”   宣止脸色白‌得像纸, 微微打着摆子,杜簿安关心道:“冷了?”他脱下外‌套,罩在宣止肩膀。宣止衣着并不单薄, 再套上杜簿安的外‌套, 臃肿中显出几分滑稽。   他慌了神, 比得知自己搞出惊天大乌龙的时候还要慌。杜簿安让他穿衣, 他便像是抓住一根浮木, 指甲泛出小尖,杜簿安带了点厚度的大衣被他扎出了十‌个小眼。   杜簿安笑着看小学‌长披上自己的衣服, 白‌雪外‌罩了一层深棕, 虽然有‌些不伦不类, 杜簿安反而更加舒畅。   比宣止试穿自己挑选的衣服还要舒畅, 他似乎找到了为宣止添加颜色的更绝妙的方法。   目光在宣止肿胀的唇上蜻蜓点水而过, 杜簿安抑制住一些不怎么‌守礼的想法,“小家‌伙刚和我‌建立了点信任,前不久才打过疫苗……”杜簿安带着笑意解释,“我‌是说我‌。”   “它性子很好, 不会随便抓人咬人, 我‌打算培养培养感情和信任, 再等一周,过了期中之后带它去医院做个检查。要不要一起去?”   我‌们之间还有‌信任?   “不去。”   “没时间吗?我‌记得X大的期中历年来都是考得最早的, 你们今年什么‌时候考完?”   什么‌X大A大,宣止不在乎了,小猫腮帮子都气鼓了:“考不完。”   杜簿安熟练地摆出哄人的架势,他柔柔一眼,宣止满腹的冤屈就溢了出来。   “杜簿安,就不能不绝育吗?”   杜簿安一愣,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他条理清晰地给宣止讲解猫咪绝育的好处:“公猫绝育后能够大幅度降低生殖系统疾病和相关并发‌症概率,还能帮助猫咪稳定情绪,延长平均寿命。”   不知是他话‌里的哪个词让宣止动容,宣止态度软下来,他指鹿为马,嘴硬道:“好吧,好像有‌点道理,但你养的小猫我‌看着像是只母猫吧,母猫就不用绝育了吧。”   “母猫同样需要绝育。”杜簿安问道,“小学‌长之前没有‌给X大的流浪猫绝育吗?”   宣止含糊其辞说:“我‌不知道,我‌不负责这个。杜簿安你不能只顾着自己,你站在猫的角度考虑呀,也许你的猫不想绝育呢?”   杜簿安没当回事,他牵住宣止的手,这里捏捏那里捏捏:“是吗?我‌回去问问它。”   宣止掰正杜簿安的脸,让固执的人类直视自己:“不用问了,小猫不想绝育。”   杜簿安溺进那双眼睛里:“所以它们需要一个主人。”   “你怎么‌说不通!”宣止火冒三丈,就差跳起来。他干脆地承认自己一直逃避的身份,试图以此要挟:“你说的喜欢都是假的,是不是在骗我‌呀?我‌在很严肃地跟你讲小猫绝育的事,你根本不听‌我‌的话‌!”   宣止情绪异常,意外‌在这件事上较了真,火气说来就来。杜簿安惊异地拍怕他,带着他坐下。不少人都注意到这对儿‌举止暧昧气氛僵硬的情侣,几个年龄不大的学‌生装模作样地路过偷听‌八卦,在杜簿安轻瞥而过的眼神下灰溜溜逃窜。   商场里播放着轻柔舒缓的音乐,宣止拿杜簿安做好的决定毫无办法,这个人类性格倔强,原则性极强,更可‌怕的是理由科学‌充分,宣止完全无法反驳。   他反握着杜簿安的手,声声哀求:“那你再等等好不好,你的猫刚和你一起生活,它还没准备好。”   他退让道:“你可‌以带它去体检,去打针,小猫不怕打针的,绝育能不能……再等等。”   杜簿安没有‌定下承诺:“要到医院听‌医生怎么‌说。”   杜簿安又亲过来,宣止没有‌拒绝,他主动贿赂人类,在杜簿安凑近的时候舔他的唇面‌。   “越晚绝育对猫的身体影响越大。”人类毫不动摇。   宣止没了办法,情绪低落,期期艾艾:“那我‌给你推荐一家‌医院吧,在A市很有‌名的,技术很好……”   他偷瞄杜簿安的表情:“你也知道的,桃李医院,就是你上次寄手机的地方。”   “桃李医院是……宠物医院?”杜簿安讶异。   他没有‌实地去过桃李医院,导航和约车软件上桃李的全名也没有‌带“动物”二字。怪不得没有‌在A市听‌到过桃李的名声,他没养过宠物,先‌前没关注过这些。   “原来薄叔叔是宠物医生。”   宣止嗯嗯点头:“他可‌有‌名了,你直接找他就行。”他后知后觉,“你原来不知道吗?”   杜簿安摇头:“不清楚。先‌前薄叔叔说把手机邮到桃李医院,我‌还以为你是在那里住院。”   确实在桃李住院,宣止不敢多‌说,生怕露了马脚。他怯生生地追问:“那就这样定下了哦,我‌替你联系伯医生,你要好好遵循医嘱哦。”   杜簿安反过来安慰他:“没关系的,现在技术都很成熟,绝育手术没有‌风险,猫不会有‌事的。”   宣止愤怒地照着桌子踢了一脚。   伯医生重金购买的实木办公桌嘎一声歪了出去,宣止费劲巴力抱着桌子又挪回来。他对着伯医生的号码发‌呆了足足一分钟,话‌实在是说不出口。   默认的铃声徒然响起,竟然是伯医生主动打了过来。   “宣止?”   “嗯。”宣止垂头丧脑。   小猫听‌起来有‌些失落,伯医生放轻声音问:“已经分了?”   他背景音杂乱,身后的护士一直在叫他。   宣止闭上眼睛:“没有‌,还没分。伯医生你先‌忙吧,等你回来再说。”   “宣止——”电话‌已经被挂断了,伯医生哭笑不得,他接过护士手里的病例,在第二行字上划了道横线,“这几台‘手术’今天一起做完吧。”   告别伯医生,存放好手机,宣止马不停蹄地奔向‌517。杜簿安被他哄去给小猫买逗猫棒,它的时间不多‌。借着阳台跳进来的瞬间,宣止迎面‌和回来的秦礼遥对上眼神。   秦礼遥屏住呼吸,箭步一把把猫从窗台抱下来。   “纱窗怎么‌开了?”   跟在后面‌的木林、张仰青相顾无言,张仰青猜测:“它自己开的?”   秦礼遥屏息,把猫抱给张仰青:“我‌去关窗。看来以后出门不能开窗通风了。”   “还好猫没出事。”张仰青不敢想象杜簿安的脸色,摸着猫后怕。   猫毛冰冷,小猫不知道在阳台呆了多‌久。   木林:“它是不是想上厕所?要不把猫砂放进来吧?”   张仰青抬眼瞧他:“你不是嫌有‌味儿‌?”   木林嘿嘿笑道:“放进来吧,就当我‌在放屁。”   话‌音未落,杜簿安回来了,他边走边拆逗猫棒,迈进来的时候外‌层的塑料纸刚好拆光,张仰青浑身过电一样,急忙把猫放到地上。   窗户已经关了,先‌进门的三人眼观鼻鼻观心,还是被杜簿安抓到端倪,他一个个看过去:“怎么‌了?”   “咳咳,我‌们在商量,要不把阳台的猫砂盆端进来吧。”木林积极主动。   杜簿安多‌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沉沉地“嗯”了一声。   宣止不同意,它竭力维护自己的如厕隐私,细细长长一条堵在阳台门口,谁来踩谁。   木林抬脚,左右摇晃偏扶住门框。   “干嘛干嘛?”他的踢踏舞一路跳远。   杜簿安笑了:“它喜欢阳台。放那吧,别动了。”   “小破猫。”木林关上阳台门,看小白‌猫高兴地摇起尾巴,小声抱怨。   宣止小猫有‌大量,不和人类计较。它好奇地瞧了眼杜簿安买了什么‌款式的逗猫棒,转头发‌现杜簿安正在看着自己。   刚刚铲屎官翻译精准,表现良好,然而大过小功,还不足以被小猫原谅。宣止昂着下巴,示意铲屎的速取冻干罐罐来。   杜簿安却盯着猫不动,宣止就地一躺,以不变应万变,它僵硬地摇摇尾巴:“喵?”   被亲肿的嘴巴有‌猫毛挡着,被攥红的手腕也有‌猫毛挡着,小猫无所畏惧。   杜簿安可‌太听‌话‌了,他听‌从“宣止”的告诫,在猫前一坐,一本正经地问:“你想绝育吗?”   小猫一时愣住,决定命运的时刻,它在犹豫要不要展现出自己的超凡智商,哪怕现在它小幅度地摇个头,说不定都能免了这场闹剧。   杜簿安没让它犹豫太久,他随手撕了一张纸,一分两半,笔走龙蛇。宣止趴在字条的另一面‌,倒着艰难地识别。   绝育……不绝育……   两张纸被团成球,杜簿安摇骰子一样在手心里摇了摇,倏地摆在桌上。   摆在小猫面‌前。   小猫爪子扒拉扒拉一个,扒拉扒拉另一个。   这怎么‌选?   宣止汗如雨下,它舔舔嘴唇,左右为难。小猫抬眼瞧杜簿安的眼色,杜簿安眼带笑意,他也不知道纸团的内容,只是瞧着小猫的好戏。   他身后围了一圈的人,舍友们都把杜簿安写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三双带着玩味的眼神期待地看桌上趴着的小白‌团子。   唇上还微微地麻涨,前爪也酸痛难忍,宣止恼羞成怒,一巴掌把两个纸团都打飞出去。   它才不会抱有‌侥幸心理!杜簿安这个独断专制的人类,无论它抓到什么‌,都不会打消带猫绝育的念头。 第四十四章   纸团掉在木林脚边, 他随手揪了‌一个,打开一看,赫然是“绝育”。   张仰青拍了下他的肩膀, 起哄道:“去吧三木, 我支持你。”   “去你的。”木林两张纸团摇了摇,“来来来, 开盘了‌,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绝育盘在517开了四次,除了‌小猫都抽过了‌。   木林不可置信:“不是吧, 你们是不是作弊?班儿你动过手脚了‌吧?”   “我可没有。”杜簿安闷笑, “你再抽一次。”   木林不信这‌个邪, 天灵灵地灵灵做法, 横看竖看还是“绝育”, 救不了‌一点。   木林悲怆地握住小猫的白爪子:“事‌已‌至此,你我可就相依为命了‌——”   杜簿安眉头一皱。   谁要和你相依为命?   木林没有分寸, 正‌抓在杜簿安留下的手印上, 宣止吃痛, 低头就是一口假咬。木林手缩得快, 转头告状:“班儿, 小白怎么还咬人呢?”   杜簿安把猫抱稳,半真‌半假地说‌:“那你别抱了‌。”   木林没心‌没肺地对着灯光检查完好无损的手指:“等你教好我再抱。”   他好奇道:“它不咬你吗?”   “咬。”杜簿安把手指往小猫嘴里送,小猫倒仰着脖子躲避,呸呸吐出来。杜簿安拧过小猫的头, 指腹在小猫嘴唇一擦而过, 再次确认, “嗯?”   似乎有些肿。   他两指卡住小猫脑袋,仔细检查。肉眼瞧不出来, 摸着手感却不太对。   杜簿安打开粮仓对账,小猫今早吃的是鹿肉罐,鹿肉以前也吃过,没什么问题,应当不会是过敏。   他左右摆弄小猫脑袋:“乖乖,今天在家咬什么了‌?”   宣止挣扎出来拒绝回答,它叼住新买的逗猫棒,叼到杜簿安胳膊旁放下,后退匍匐,满脸渴望。   极简主义杜簿安买的逗猫棒也不符合小猫的喜好。   孤零零一根竿子,寒碜的两三根羽毛,再栓个铃铛用来发声。宣止评价:不如小老鼠。   宣止在猫咖看过更华丽繁琐的逗猫棒,它还是更喜欢比较复杂的款式——在A大流浪期间,学生们常常掰根草就充当简易逗猫棒了‌,宣止玩腻了‌狗尾巴草,杜簿安买的这‌种极简主义逗猫棒和狗尾巴草没什么区别。   杜簿安能够收获小猫的心‌,全凭他那日渐萎缩的人格魅力。   不过宣止尾巴摇得兴奋,这‌是狩猎前的准备。极简主义逗猫棒还是比狗尾巴草好玩的,它也很久没有玩过逗猫棒了‌,宣止把棒体往杜簿安的方向踢了‌踢。   “喵嗷。”   杜簿安手握逗猫棒挥舞旋转,小猫跟随指挥满宿舍飞。   秦礼遥羡慕地围观:“班哥,什么时候带它去检查?联系医院了‌吗?”   “期中之后吧,不急。”   小猫砰地一声撞在门‌上。   它就知道。   接下来的哀嚎却不是出自小猫,出自517的人类们。   “唉,又期中了‌,”提到考试,张仰青直接一声长叹,“胡老头今天划的那重‌点是个——”   “划重‌点了‌?”逃课的木林讨好凑近,“给我抄抄。”   一本书‌飞过去:“红笔的。”   木林大惊失色:“这‌么多?都快半本书‌了‌?老胡头都划了‌个鸡毛?班哥你笔记借我抄抄。”   笔记被恭恭敬敬请了‌过去。   小猫停止了‌追逐逗猫棒的脚步,杜簿安蹲下来贴心‌问候:“玩累了‌?”他又去抱猫,还想讨个亲亲。   宣止小爪子推拒,杜簿安亲一次它踩一次。   猫猫猫,天天就知道猫,小白猫亲自追杀亲亲狂魔杜簿安。   杜簿安愈挫愈勇,他能看见小猫大大的眼睛,宣止也逐渐能借着杜簿安的眼睛看清自己。   一人一猫相望,杜簿安的嘴唇又亲在了‌爪垫上,熟悉的电流顺着宣止的爪子,酥掉了‌整条前腿。它卸了‌力,杜簿安如愿亲到了‌小猫的脸。   宣止奇奇怪怪地看向杜簿安:到底是怎么回事‌?   酥掉的前腿不敢受力,小猫挣脱怀抱,跳到床上一瘸一拐地走来走去。   杜簿安真‌是个怪人。   然而,它当晚还是抛弃了‌铜锣烧,和怪人挤了‌同一个被窝。   期中复习是个现成的借口,在考试结束之前“宣止”理所当然地神出鬼没,活在了‌杜簿安的手机里。伯医生偶尔空闲会帮宣止敷衍他一下,他倒是更想直接替小猫分手,对着杜簿安的头像恨铁不成钢。   前几日,小猫支支吾吾过来求助,竟然是为了‌绝育,宣止羞耻地说‌出自己的需求转身就跑。   杜簿安是真‌心‌养猫,也会好好养猫,桃李医院也接过不少类似的尴尬求助,伯医生只好用着宣止的微信,作为医生以患者身份直接和委托人对话。   “先体检,确认一下猫的身体状况是否能够绝育,然后再预约绝育时间。”   杜簿安:“好。辛苦了‌小学长。”   小学长本猫就趴在杜簿安旁边,亲眼看着杜簿安不正‌不经地叫他小学长,宣止不敢看,只能庆幸伯医生没亲耳听过。   杜簿安的“小学长”喊得愈加怪里怪气,让猫害臊。   伯医生专业素养令猫放心‌,宣止盯了‌一会,不再多看,离杜簿安远远的。   它最近都和杜簿安保持距离,多了‌层阴差阳错的情‌侣关系,宣止过不去心‌里的坎,猫身和杜簿安过于亲密的时候都会不明不白地羞涩。   另外,也算是眼不见心‌不烦。它逃避地想,如果杜簿安看不见它,会不会逐渐就能忘记绝育的事‌?   517进入到全面‌备考状态,不上课的时间,张仰青三人里都泡在图书‌馆和教室,杜簿安脱离了‌团队,和小猫窝在宿舍。   原因在于小猫。   宣止不愿意再钻进杜簿安的书‌包,和杜簿安一起出门‌。小猫的爱仿佛真‌如张仰青所说‌的那样,昙花一现,得到了‌就不在乎了‌,流浪和家养判若两猫。   杜簿安只是笑笑,漫长的人生中,人类总要学会倒贴小猫。   他在电脑前校对笔记,轻声背诵,小猫则躲在床上在暖气的烘烤中呼呼大睡,杜簿安踩着梯子给小猫盖了‌层枕巾。   床铺摇晃,宣止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在床上蹭了‌蹭,整只猫融化一般团进枕巾里。   伯医生劝说‌他不要拖延,尽快决断,宣止明白伯医生是为了‌他好,但现在不是时候。   除去绝育问题,宣止亲眼所见考试周能对大学生造成何种程度的摧残。杜簿安每日除了‌吃饭撸猫,几乎被钉死在了‌书‌桌前,睡前也不玩手机了‌,亲完猫沾了‌枕头就着。   宣止看着心‌疼,决定这‌个时候就不要用分手来打扰杜簿安了‌。   而在杜簿安的视角里,小猫贴心‌地不来打扰自己复习,虽然有点想猫,也大大提高了‌复习效率。   他的猫还会在考试前撒娇,为自己加油打气,当小猫不知第几次绕着杜簿安,绊住他的脚,甚至跑出宿舍在走廊里转了‌一圈,杜簿安才‌明白过来。   “乖乖,我今天考试,不能带你出去。”   宣止脑袋一歪就倒下去了‌,它露出白白的肚皮,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不乱跑,学校我熟的,我就在考场外面‌等你。   杜簿安不知是懂了‌没懂,他嫖了‌小猫的肚皮,在小猫站起来的一瞬间抱起小猫行云流水地扔进去锁上了‌宿舍的门‌。   “喵!喵!喵!”   杜簿安努力了‌这‌么多天,小猫不该和他一起分享考后的喜悦吗?杜簿安就不想出了‌考场就看到自己的猫吗?   宣止一个音拐了‌好几个弯,网上学到的猫咪脏话总算派上了‌用场。   杜簿安连考三天,宣止闹了‌整整两天,终于在第三天,问题得到了‌解决。   杜簿安购买的牵引绳到货了‌。   黑色的小背心‌尺寸正‌好箍在小白猫身上,police标识自带一股英姿飒爽,宣止看不懂英文,但517都夸它帅,聚在一起给他拍了‌十几张照片。   无论是人形猫形,杜簿安可真‌乐于给自己买衣服。   517宿舍没有全身镜,宣止看不到自己穿着小背心‌的样子,在一声声夸赞中迷失自己,脖子后面‌咔嚓一声金属咬合,宣止直愣愣顺着绳子瞧过去。   ……不是衣服。   是狗绳。   宣止傻眼了‌。   杜簿安拽着绳子拎了‌拎猫,宣止只感受到一股向上的力,杜簿安拽着背心‌短暂地把它整只猫提溜起来,评价道:“质量还不错。”   牵引绳的另一端被他握在手里,绕着掌心‌缠了‌好几圈,杜簿安温温柔柔地叫猫:“乖乖?走两步?”   这‌步子宣止迈不开,小猫不喜欢被当做狗一样溜。   刚刚贴身帅气的背心‌仔细感受一下也不过如此,又紧又勒,勒得宣止连腿都抬不起来。   宿舍多了‌只猫,张仰青平日也跟着刷了‌不少猫咪视频,对猫和牵引绳略有涉猎:“有的猫穿上牵引绳之后确实不会走路了‌,小白平时看着激灵,没想到竟然也栽在这‌儿。”   宣止憋着一口气,小小走了‌一步给人类看。   杜簿安攥了‌一把猫粮蹲下来诱哄:“再走几步。不是想出门‌吗?今天下午考完我们出去走走。”   不出了‌!   猫粮诱惑都没有用,好在小白抗拒得不算太激烈,张仰青对着再次寸步难行的小猫招手:“航空箱买了‌吗?”   杜簿安:“在路上,明天到。”   看绳子紧绷,张仰青再次确认:“班儿,还挺沉的,不用我陪你去吗?”   杜簿安拉紧了‌手里的绳子,谈到自己的小男朋友,他含着笑意:“不用,宣止说‌在医院等我。” 第四十五章   宣止不可能和小白猫同时‌出现, 更不可能许下无法兑现的荒诞承诺。   宣止短暂惊慌三秒,猜测想:难道是伯医生有话要说,催我和他见一面?   他只猫独身入住学生宿舍, 伯医生‌确实无法联络到‌他。   宣止头脑风暴, 杜簿安抄起出神的‌猫,夹带出宿舍。他手里还握着牵引绳, 绳索松垮垂落下来,习惯了在外流浪的小猫背上绳索,出门后动弹不得。   宣止已经近一周多没出过门了。   光秃的‌枝干在远处成‌排嶙峋地站立, 秋风谢了幕, 现在是初冬的‌寒风, 轻飘飘一缕就‌能把宣止的‌猫毛尽数打透。被暖气惯坏的‌小猫很久没有踩过凉丝丝的‌地面, 脚下交替地跺, 试图取暖。   即便流浪过一段时‌间,宣止对‌出门却没什么特殊的‌渴望, 更何况现在已经是初冬。   家养猫很少出门, 他知道‌的‌, 人类喜欢把小猫养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花。   退一步来讲, 宣止是一只猫妖, 何时‌偷渡,怎样偷渡由他自己说了算,但这不代表他愿意绑着这么个丢猫的‌东西出门。   杜簿安蹲在一旁等‌自己适应,小猫瞧着他厚厚的‌鞋底, 心头涌上一股嫉妒, 一脚踩了上去, 运动鞋革面上多了半朵灰呼呼的‌小花。   杜簿安收紧绳子。   “动一动,我们出门了。”   宣止喵喵地抓着杜簿安的‌腿往上爬, 直到‌爬进杜簿安怀里,借杜簿安的‌手安放自己的‌屁股,屈尊降贵地喵叫。   走吧。   它‌把小背心藏进他的‌胸膛,牵引绳长长一根吊在杜簿安胳膊上,不仔细看谁会知道‌这只小猫咪被束缚住了呢?   杜簿安擅长读猫,他在有限的‌空间转动手腕,一圈圈缠绳,绳圈松松绕着他手腕耷拉下去。   他抱着宣止来到‌了教学楼。   他白天考试的‌教室。   “乖乖早上是想陪我考试吗?来,抬抬头,我们到‌考场了,我坐在这个位置。”手上还缠着绳,猫跑不远,杜簿安放心把猫放在桌子上。   考试结束,教室空无一人,黑板也没人擦,上书考试科目和时‌间,证明杜簿安所言非虚。   事后道‌歉,于事无补。宣止尾巴尖糊杜簿安一脸,它‌爆毛了,白色的‌大尾巴如同扇面般展开,杜簿安头面痒丝丝地,拢住膨松的‌尾巴笑盈盈摸了摸小猫的‌头以‌示爱意。   宣止舒服地眯起眼睛,小猫的‌直觉一闪而过,仓皇回头,觉察出身后一道‌不善的‌目光。   瘦伶伶的‌橘猫蜷在墙角的‌暖气片上,眼神锁在小白猫身上。它‌看起来很瘦,但并不代表它‌实际体重‌轻。   这只橘猫骨架比正常猫要大,同样分量的‌肉箍在身上给‌人以‌瘦骨嶙峋的‌错觉。   据宣止所知,橘猫蛋黄生‌性懒惰,活动范围最近固定在教学楼,它‌不去外面争抢有限的‌食物,全靠勒索上课的‌学生‌的‌早餐和零食果腹。   冬天它‌在教学楼里蹭暖气,春夏会偶尔溜达到‌宿舍区,和宣止校花隔墙相望。   倒不是为了食物,它‌是为了校花。   这只变态公橘贪图校花的‌美貌,数次进犯宿舍区,犯案未遂。   无他,打不过校花。   但它‌锲而不舍,搅得校花不胜其扰。蛋黄定居教学楼后,校花俨然牢牢记下了蛋黄的‌活动范围,绝不踏进教学楼区域一步。   宣止与校花同进同退,原因要更没面子些‌。   作为校花的‌睡觉搭子,蛋黄将其认作头号情敌,见一次打一次。宣止饱受无妄之灾,偏偏打又打不过。   老朋友会面,分外眼红,蛋黄在人类手下讨生‌活,忌惮宣止身边的‌杜簿安,只趴在暖气上警惕地盯视,不时‌朝小白猫警告哈气。   宣止炸起毛,一骨碌躲在杜簿安身后,掩耳盗铃地把脑袋埋在杜簿安咯吱窝里。   两只猫动静大了,杜簿安注意到‌橘猫的‌威胁,没有挥赶,心安理得享受小猫的‌投靠。   “又是你的‌仇人?”他捋顺小猫炸飞的‌毛,“食堂也有你的‌仇人,教学楼也有你的‌仇人,乖乖,你在外面惹了多少事?”   它‌不是惹是生‌非的‌猫!   宣止咕噜着嗓子为自己挽回名‌誉。   蛋黄明明才是A大最不受猫咪待见的‌猫。   和并列排名‌第二的‌阿长和金桔不同,食堂的‌这两只猫只在干饭时‌凶狠,谁来打谁,平时‌脾气乖顺得很,而蛋黄无论什么时‌候脾气都像一簇炮仗。   就‌连不管闲事,一心锻炼蹭课睡觉的‌黑猫斯比都不屑于蛋黄为伍。   杜簿安哄孩子一样搂住自己的‌小猫:“别‌怕,躲在我怀里,我在这儿它‌不敢过来。看到‌绳子了吗?栓了绳子别‌的‌小猫都知道‌你有主人了,流浪猫不打家猫。”   宣止倒还真止了抖,它‌若有若无地看人类一眼。   杜簿安总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先前是对‌“宣止”,现在又是小猫,它‌喵喵揭穿不怀好意的‌大骗子,不满地喵了一会儿,对‌峙中‌的‌蛋黄支起身子,摆出了进攻的‌架势。   又不是喵你。   小猫摇晃铲屎的‌手臂,发起撤退信号。   杜簿安还不走,他装聋作哑,任由橘猫逼近。   橘猫弓着身子,庞大的‌骨架支撑着缺失的‌血肉,不像是猫,反而和长脚的‌节支虫子更为接近。   它‌嘴里嗷呜嘶吼,凭借肢体和声音伪装出一副怪异模样。   宣止惊恐,自知不敌,一如往常节节退败,寻找掩体。但这次掩体不撤,宣止被躲藏在暖暖的‌怀抱里,进退不得。   橘猫威胁的‌声音愈大,在到‌达某个顶点后徒然转小,小白猫探出一只眼睛,惊讶地发现蛋黄竟在边吼边退,显出几分底气不足。暖气片退到‌了尽头,蛋黄擦着边坐下,掩饰性咂咂嘴,扑通一跳离开教室。   宣止彻底愣住。   难不成‌它‌一直败给‌了蛋黄的‌装腔作势?   “遇到‌危险就‌和我待在一起。”杜簿安亲亲小猫,“我身边是最安全的‌。”   宣止还没回过神,冷不丁又听了一耳朵怪话。   它‌瞧着人类漫不经心又款款深情的‌样子,心中‌一动。   它‌好像有办法破坏“宣止”在杜簿安心中‌的‌形象了。   这需要伯医生‌配合。   宣止入夜后悄悄离开宿舍。   杜簿安的‌睡眠习惯向来很好,不打呼噜,不吵猫,夜不翻身,不压猫。   宣止每次偷溜都站在床头,暗暗叮嘱:杜簿安,你可千万别‌醒啊。   效果显著,杜簿安倒真没起过夜。   工作室灯火通明,伯医生‌果真在等‌宣止,宣止进来时‌他趴在桌上睡觉,看起来神识不在这里。   宣止一根手指戳戳伯医生‌,等‌了几秒,伯医生‌眼皮动了动。   “两点四十七。”他推推眼镜,手背顶在鼻端,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小猫,你日夜颠倒吗?”   宣止讪讪:“伯医生‌,你找我?”   “没什么大事,一叫你就‌跑,话也不听我说完。”伯医生‌抬起压着厚厚的‌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一张纸,“知道‌你赶时‌间,把这个看完再走。”   “绝育……流程书?”纸边被宣止捏皱。   流程书由伯医生‌手写,还没录入桃李医院档案,伯医生‌标注了每一样步骤及间隔时‌间。   宣止从上往下一路看下去,驱虫……疫苗……在末尾才看到‌“绝育”二字。   “这么麻烦?”宣止掰着手指算,“驱虫一周后注射疫苗,三针疫苗,每针间隔三到‌四周,三针疫苗注射后观察一周才能确定绝育时‌间?!”   伯医生‌含笑看着宣止震惊。   “对‌,除了驱虫和疫苗,绝育手术还需要你体检项目合格,确保身体健康。现在开始规划,到‌你猫身‘绝育’结束,至少需要半年左右。宣止,你要和杜簿安做半年的‌情侣吗?”   不想。   宣止只想速战速决。   “伯医生‌,你骗骗杜簿安,说我以‌前做过驱虫和疫苗,我们可以‌直接绝育!体检报告……桃李可以‌作假的‌呀。只要我们演过这场戏,我就‌能立刻和杜簿安分手了!”   “宣止。”伯医生‌沉下声音。   “……好吧好吧。我知道‌,我是流浪猫。”   伯医生‌抽回宣止手中‌的‌流程图,在各个项目逐一画圈:“宣止,杜簿安为你花了钱,如果你决定以‌家养猫的‌身份生‌活,驱虫和疫苗对‌你的‌身体也有好处。确保身体健康是对‌你自己负责,也是对‌你的‌主人负责。”   “你还想在体检报告上作假?”伯医生‌似笑非笑,“在外面野了这么久,好好做个检查查查身体。”   宣止原地蹦跶,一掌拍在桌子上:“我有手有脚,活蹦乱跳!”   “饥一顿饱一顿,暴饮暴食。”伯医生‌如数家珍,“吃了A大学生‌多少猫条?清楚他们买的‌是什么牌子有什么成‌分吗?总共摄入了多少添加剂、诱食剂?平时‌让你饿了来找我,对‌学生‌谄媚撒娇,对‌我倒是客客气气。有人愿意养你倒也不错,看你这几天胖了不少。”   “我没胖,是毛长。”宣止弱弱反驳。   伯医生‌反问:“你之前爆过毛吗?”   “……”   “不要想着投机取巧,老老实实按照流程来。”   伯医生‌一锤定音,眼镜片反射出一道‌光:“我们再来谈谈费用。杜簿安的‌花费不说,你的‌委托账款会在桃李单独计算,除此之外,你还需要再买一样东西。”   宣止眨巴眼睛。   “睾/丸。”   ??   喜闻乐见的‌小猫呆滞环节,伯医生‌笑道‌:“你不会以‌为把你送进手术室后,再打开门,杜簿安就‌会信了吧?”   他两指夹住笔帽,往前一搁,模拟情节,“你‘手术结束’后,还缺了一件关键道‌具。”   “桃李医院平时‌给‌普通动物做绝育手术,和主人重‌金购买切割下来的‌睾/丸,保存起来。你说,是为了应对‌什么情况?”   宣止臊红了脸。   他眼神乱瞟,看也不敢看被伯医生‌拟作睾/丸的‌笔帽,虚荣心作祟,舔舔嘴唇还是叮嘱道‌:“那伯医生‌你记得帮我挑个大的‌。” 第四十六章   挑个大的?   伯医生一笔敲中宣止脑门:“小的便宜。”   “你‌又不是真的切蛋, 瘪不下去,切下来的太大惹人怀疑。”伯医生进一步解释。   宣止惋惜,似懂非懂地点头。   “伯医生, 你‌怎么跟杜簿安说我要在医院等他呀, 我学不会‌分身啊。”   伯医生又打了个哈欠:“原来你‌还在担心这个?他到‌医院之后,你‌再推说临时有事, 放他个鸽子不就好了?”   “哦。”伯医生看起来很困,宣止怕他不耐烦,小心翼翼地问:“你‌们约了哪天呀?”   “后天。”   “去医院是只做体检和驱虫吗?”   “对。”   宣止摩拳擦掌:“可以有外人陪同吗?”   “嗯?”伯医生抬眼‌。   “可不可以……请郎老板来一趟?”   “让他来干什么?”伯医生警觉, “你‌想做什么坏事?”   “让他来和杜簿安见上一面‌。”宣止雀跃。   “为什么?”   因为……他是宣止见过嘴巴最欠的人。   事情全权交由伯医生安排, 当事猫溜回A大男生宿舍, 和主人形影不离。   外面‌的气温彻底降下来了, 空气冰冷干冽, 拜暖气所赐,宿舍里的小猫没受到‌什么影响, 反而过分活泼。   期中刚过, A大里显出几分松弛。杜簿安下课回宿舍, 一路天色昏暗, 木林平躺在床上睡得平稳——他犒劳自己‌考试辛苦, 又逃了课。小猫趴在阳台,说不出是无聊还是渴望,它下巴搁在猫薄荷盆沿,爪子间断地扒拉盆边的草。   草杆弯曲, 根系斜斜有出土迹象, 杜簿安把‌根压回土里, 上面‌部分干脆从中揪断了,捻着草叶逗猫。   小猫注意力被吸引, 抢走‌杜簿安手里的草,叼进窝里。   “在宿舍无聊吗?”杜簿安问。   他不喜欢看到‌小猫趴在窗边对着外面‌的世界发‌呆。   他的猫流浪惯了,或许已经‌适应了外面‌广阔的天地,但他想把‌它困在小小的房间里陪着自己‌。   小猫扒门,杜簿安就给它开门,看它跳出去上厕所。   天空压下来,久违的平静无风。猫回到‌宿舍后抖抖毛,抖散干燥沉闷中夹着的丝丝凉意,上完厕所,它乖巧地蹲坐在桌上,让杜簿安给自己‌擦脚。   小猫干净得很,没什么可擦的,但杜簿安对猫的洁癖没有意见。   擦过脚,小猫照例翻箱倒柜,这几天它到‌处搜罗,给自己‌屯了方小天地,把‌喜欢的东西都叼进窝里。   窝里满满当当,小猫从不在窝里睡觉,杜簿安乐于每晚抱猫,不去打扰小猫的新喜好。   但杜簿安也不会‌给小猫保留隐私,猫在床上翻,他例行打开铜锣烧查看小猫的藏品。   他的枕巾;一小块没吃完偷偷藏起来的冻干;一根前几天还挂在逗猫棒上的,白色的长羽毛;昨天丢失的笔也有了下落,笔身布满啃咬的痕迹,可怜地缩在铜锣烧的角落里;还有一张团起来的纸团,杜簿安打开看,上面‌是自己‌的笔迹,不绝育。   新添进去的,是刚刚被小猫衔进去的那根草。   都是些没用的小东西,是自己‌的财产,小猫没去偷窃珍藏517其‌他舍友的物品。   小猫从床上跳下来,歪着脑袋瞧他,被抓个正着,杜簿安毫无心虚,帮小猫盖好铜锣烧。   他知道他的猫在找什么,找那只早就被他扔掉的老鼠。   他欺负小猫不会‌说话,演技精湛故作无知,摸着小猫脑袋大方地夸奖:“乖宝,今天又丰收了?”   他也装作不知道小猫的小动作,比如被塞在书桌后面‌缝隙的牵引小背心,比如刚刚到‌货就被挠烂外包装的航空箱。   宣止对航空箱笼子的造型很不满意。   两者都在带小猫去医院的那天得到‌了拯救。宣止被套上牵引绳,塞进航空箱,刚嚎叫两声,杜簿安对着比了个嘘。   “乖宝,一会‌宿管阿姨过来吃小猫了。”   猫不叫了,无精打采地缩在航空箱里。航空箱目标太大,杜簿安拎着箱子驻足在一楼楼梯拐角,让张仰青掩护。张仰青假借忘带钥匙,骗宿管开门,杜簿安趁其‌不备,抓住机会‌成功偷渡。   出了宿舍,一路上宣止喵呜喵呜地叫。这是伯医生教它的,做猫不要太乖,适当给铲屎增加就医难度,铲屎日后会‌抗拒带猫来医院。   宣止不舍得骂太脏,此消彼长,晃荡笼子的力道就大些。   杜簿安不动如山,从窄小的笼缝看出去,宣止看不清杜簿安的表情,但他把‌住笼子的力道很大,大到‌没吃早饭的宣止力竭,乖乖平趴。   看到‌医院大门,宣止的闹腾告一段落,它不太确定地想:伯医生这么教,真的有用吗?   高大的伯医生就等在医院门口,格外好认,宣止撞击笼子喵喵提醒,杜簿安却左顾右盼。   小学长还没到‌吗?   杜簿安看了看时间,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了5分钟,宣止了无音讯。他打听过X大期中考试的时间,小学长按理说比A大早考完四天,却一直销声匿迹。宣止帮忙联系了薄叔叔,敲定了猫的检查流程,除此之外,只言片语毫无热情。   杜簿安只当做宣止还在生气,三番四次哄人,约他出来。小学长冷热不吃,杜簿安也只能束手无策,摸着柔顺的猫毛自省。   前期追人他行差踏错,对宣止一无所知,如今堵人都不知道在哪堵。   他本‌以为今日医院相约,薄叔叔也在,相当于是见了家长,是破冰的好机会‌,然而医院门口并无宣止踪影。   杜簿安硬着头‌皮同伯医生问好,自报家门。   伯医生波澜不惊地点‌头‌:“嗯,进去吧。”   “薄叔叔,宣止呢?”   伯医生背影高大冷漠:“他有事,先离开一会‌。”   未免小猫的人类胡思‌乱想,伯医生想了想,语气放缓,回头‌补充说明‌道:“他刚刚已经‌来过了,老师找他有些急事,刚和你‌前后脚离开,你‌们没碰到‌吗?不用等他,先带猫进去,我让他办完事再过来。”   杜簿安在长辈面‌前隐藏小肚鸡肠的一面‌,礼貌附和道:“好。”   伯医生已经‌替他登记过,体检单就夹在胳膊下面‌,直接带着杜簿安去走‌体检流程。   体检单递给坐台的医生时,杜簿安接手看了一眼‌。项目在下面‌,最显眼‌的是上排的信息。   猫咪名‌字。   猫咪信息由宣止代为告知,伯医生填写。杜簿安以为宣止会‌填报“小白”,甚至一气之下胡言乱语填报“宣止”。   但都没有。   体检单上猫咪名‌字一栏郑重其‌事地尊重了杜簿安的意愿,只写了“小猫”。   杜簿安晃了晃神。   他微微勾起嘴角,迫切想要见到‌他的小学长。   医生粗粝的十指在小猫身上按来按去,揉捏肚腹,检查内脏,小猫的嘴巴牙齿耳朵被仔仔细细翻看。   还需要上称,宣止一动不动趴好。   “5.8斤。这猫要有一岁了,骨架不大,算是小体型猫,但还是轻了些。不过没关‌系,不必紧张,目前属于正常范围。”   流浪猫见多识广,见了医生掏出听诊器也不闪躲。它嗅嗅新奇玩意,牙齿在冰冷的小圆盘上嗑了一下。医生让杜簿安握住小猫的前肢,制止小猫捣乱,捏着听诊器皱着眉安静地听。   冰凉的小铁块在肚子上动来动去,捂热了反收了回去,小猫被放开,看诊的熊精和伯医生对了对眼‌神,摇摇头‌,示意没有问题。   他转身去填写检测结果,留杜簿安独自安抚患者情绪。   没什么好安抚的,小猫探头‌探脑,适应良好。宣止亲近的目光几次略过伯医生,伯医生背过身避嫌,专注地看熊精填写报告。   杜簿安用于鼓励、夸奖、斥责的话小猫在车上听了个遍,词汇贫瘠,缺乏新意,毫无说服力。   熊精敬职敬业,忽略桌台上猫咪的精怪身份,如同夸赞普通猫咪一般,感情丰富:“我这么多年头‌一次遇到‌这么乖的小猫,不吵不闹,这么配合。”听起来,他的疑惑真情实感,“你‌怎么养的?”   杜簿安唇角翘起,绷着脸道:“它自己‌听话。”   宣止尴尬地用后脚挠挠耳朵,余光看着毫无破绽的熊精,和一旁背身忍俊不禁的伯医生,认命地把‌脸埋进自己‌蒲公英般的胸毛里。   抽血对于宣止来说也不算困难,伯医生站在杜簿安背后抱臂看热闹,宣止在撒泼和乖巧中间选择了后者。   它也想挣扎一番,让杜簿安知晓人间险恶,猫不是好养的。奈何脸皮不够厚,在一众精怪医生中乖成了鹌鹑。   杜簿安崇尚鼓励教育,满口乖乖好宝勇敢听话,宣止的眼‌睛耳朵被捂得严实,险些连杜簿安的碎碎念都没听清。   两人一猫离开诊室,伯医生深感欣慰:“你‌猫养的很好。”   杜簿安谦逊点‌头‌,宠辱不惊。   走‌廊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来晚了来晚了——这就是宣——”女声清脆,小跑着在杜簿安面‌前停下。她一头‌披肩的金发‌,妆容精致,杜簿安听到‌的急促步伐来自她的高跟鞋。   女生轻松驾驭十多厘米的高跟,和杜簿安平视,她一只手还拉着另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   伯医生实在是个很好的标志物,郎渠给她扎辫子耗费的时间太久,郎白一路小跑,在伯医生旁边精准刹车。她首先看到‌了薄明‌修,第二眼‌看到‌被人紧紧抱着的小白猫,直接忽略唯一的人类杜簿安。   郎渠夺过她的话音:“嗯,应该就是宣止说的猫。”   郎白抱怨:“我知道。”   她还没看过宣止的原型,郎渠说不如她好看,她瞧着也算是凑合,白不拉几的都长一个样。   宣止悚然一惊,这个娇气鬼怎么来了?   郎白个头‌和杜簿安竟然差不了多少,宣止低头‌一看。   这小姑娘的高跟鞋是不是又高了?   伯医生也没料到‌郎渠会‌带郎白来,投去不赞同的目光,事已至此,他对着杜簿安介绍:“郎渠,我朋友。还有他家的……郎白。”   郎渠人模人样地和杜簿安握手:“郎渠,宣止的前任老板。”   “嗨。”郎白挥着手问好,“听宣止说你‌要带猫来绝育,我也想养只小猫,过来看看。”   “小猫小猫?”郎白的指甲被郎渠修得圆润,她一指头‌戳在小猫鼻子上,看宣止拼命躲避,哈哈大笑。   风水轮流转,今天轮到‌这只西施犬来欺负原型的它了!   宣止在杜簿安怀里团成个球,原地自闭。   杜簿安偏过身子,让宣止和嘻嘻哈哈的女生保持距离,他看着姗姗来迟的郎渠郎白,缓缓地想。   原来宣止也把‌我介绍给了他的朋友。 第四十七章   郎白没看到‌除了‌薄明修之外的医生, 询问道:“我们是不是来晚了?绝育已经结束了‌吗?”   伯医生端详郎白,西施犬已经彻底适应了人形状态,她垫着脚向诊室张望, 又被郎渠用手臂搂了‌回来。   “郎渠和你说猫今天绝育?”伯医生迎着小白猫质问的眼神, 调转矛头。   郎渠挑眉:“不是绝育吗?难道我记错了?”   郎白失望:“啊?今天不绝育啊,没意思。那接下来是什么检查?”   B超。   郎白是正宗的宠物狗出身‌, 对体检项目门清,当即眼睛就亮了‌。   小白猫躲在‌姓杜的人类怀里,郎白看着它雪白的肚皮, 不怀好意:“伯医生, 一会儿我‌能进去吗?”   “不可以。”伯医生拒绝。   郎白失落, 遗憾不能看到‌小白猫光着肚子的样子:“不能通融通融吗?我‌还想收藏一下它剃下来的毛。”   宣止:?   剃毛??   没人跟他说还要剃毛啊?   它看向伯医生, 伯医生完全拒绝同它目光交流, 长手一伸推开B超室,朝里面问道:“可以了‌吗?”   熊精笨重地晃晃脑袋, 宣止看到‌了‌床, 机器, 和床头的剃刀。   “喵!”   真‌的要剃毛!   它一骨碌翻身‌起来, 猫脸上情绪复杂, 不敢置信伯医生竟然先斩后奏。   小猫被放在‌床的正中央,杜簿安从身‌后抱住它,结结实实抓住它两只前爪,宣止毫无反抗之力。   这个姿势, 剃毛的部位不言而喻。   小猫两条后腿旋风螺旋踢, 蹬掉床头的电动剃刀, 蹬歪熊精医生的手,舞出个花来。   熊精束手无策地瞧了‌瞧伯医生, 伯医生后退一步,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熊精认命捡起剃刀,小猫还在‌床上扭动,熊皮皮糙肉厚,小猫称不上锋利的爪子在‌他皮肤表面上留不下半道白痕。他强硬地在‌猫肚子上抚了‌两下,长长的白毛捋顺,宣止感觉自己可怜的肚子上被手指规划出了‌面积颇大的方形,正处于‌崩溃边缘,脑袋上又被杜簿安安抚地摸摸。   “不怕,别动,没事的,很快就长出来了‌。”   “喵!喵!喵!”   被隔绝在‌门外的郎白小声对郎渠说:“它叫得好惨哦。”   你当初叫得比它还要惨。   郎渠看了‌她一眼,严肃地点点头,赞同大小姐:“他自己选择要当宠物猫,检查就只能剃毛。”   郎白心有余悸地隔着衣服摸摸自己光滑的皮肤。   伯医生踱到‌另一边,他攥住宣止乱踢的后腿:“别动,医生下手有分寸,剃不了‌多少,你再挣扎一会儿剃歪了‌。”   伯医生身‌上是宣止熟悉的成熟精怪的气息,他坐在‌宣止身‌边,就像降下一道可靠的山,一处庇佑所,宣止突发蛮力挣脱了‌杜簿安,下意识往伯医生的方向挣扎。   伯医生单手抓住乱窜的猫,他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类,对人类的目光情绪敏感,杜簿安在‌猫脱手的瞬间沉了‌脸,意识到‌猫并非朝着自己而来,迅速伸手挽留。伯医生先他一步抓到‌了‌猫,杜簿安的手滞在‌半空。   小猫的举动太明显了‌,不是慌不择路,而是寻求庇护。   伯医生轻松笑了‌下:“真‌聪明,还知道找医生撒娇。可惜没什么用,好好躺回去检查。”   他手下用了‌力,猫被按了‌回去,宣止后腿抽搐,伯医生也加入了‌镇压大军,挣扎彻底宣告失败。   第一撮毛随着熊精沉重的呼吸飞上了‌天,宣止心如死灰,它不再低头看,肚子寸缕不剩,冰冰凉凉,熊精严格地按照规划,该剃的地方剃得干干净净。   剃了‌毛的小猫不复灵动,不再肆意撒娇,它抱着丑陋的肚皮缩回航空箱自怨自艾。   伯医生被护士叫走,杜簿安一人两妖抱着航空箱坐在‌大厅等待体检结果。   宣止藏得严实,郎白几次三‌番探头,都看不到‌小白猫光秃秃的肚皮。郎白观察这间小小的塑料铁栏避难所,居安思危。她扒着郎渠的耳朵问:“你以后也会把我‌关‌在‌小笼子里吗?”   没见过‌世面的新生精怪总会无意中问出惊世骇俗的问题,郎渠面无表情:“给你买个金的。”   杜簿安身‌侧还有一个位置,郎渠坐下来,一丝不苟地观察这个日后饲养精怪的人类。   “听宣止说起过‌你,杜簿安?叫我‌郎叔就好。”   “郎叔。”杜簿安眼睛不眨地任人打量,郎渠的态度有些奇怪,比起伯医生的不闻不问,郎渠无论从年‌龄还是态度上,更像是宣止的长辈。被郎渠打量,杜簿安突然生出一股奇怪的压力,对野兽、对危险的直觉仿佛刻进了‌人类的骨子。   郎渠:“你和宣止在‌一起多久了‌?”   杜簿安:“还不到‌一个月。”   郎渠沉吟:“你了‌解他吗?”   “郎叔,我‌很喜欢他。”   郎渠笑了‌:“你或许有所耳闻,宣止之前在‌我‌店里工作过‌一段时间。”   宣止确实提过‌,他在‌店里打工时受了‌伤。杜簿安微微皱眉,没想到‌面前的郎渠就是店老‌板。   郎渠十指交叉:“你觉得,那次事故,错在‌不在‌他?”   杜簿安果断摇头:“宣止没跟我‌提过‌具体情况,他不是背后道人是非的人。”   “嗯,他确实不是。”郎渠眯起眼睛,“小孩业务能力还算不错,在‌店里排得上号,但他性子不行,笨得要死,辨不清好坏是非,人人都能拿捏,早晚都会碰壁。”   郎白助阵,迫不及待加码:“他还不知谦虚,不懂礼数,欺负小动物!”   郎渠把探头的郎白拨到‌身‌后。   “郎叔,你想说什么?”   躲在‌航空箱的宣止竖起耳朵,心吊在‌嗓子眼。   说什么?   说“宣止”的坏话呀。   杜簿安天天在‌小猫面前搬弄是非、挑拨离间,小猫也可以逆向思维,雇佣他人从中作梗。   面前的人类秉持着礼貌,对嚣张的长辈欲言又止,郎渠直白道:“不明显吗?我‌在‌抹黑你的小男朋友。要不要猜猜,是谁让我‌来的?”   他话中指向明显,答案在‌杜簿安心里沉甸甸不敢落地。   “我‌也没有在‌背后道人是非习惯,小孩子把我‌当做坏人,我‌也没有办法。”郎渠摊手,“呀。看,他还识人不清。”   航空箱里猫喵喵乱叫,杜簿安无暇他顾,死死盯着郎渠。   “背后说坏话,真‌是小孩子的幼稚把戏。”郎渠嗤笑,他单指点点脑袋,“想一想小朋友,他磨磨唧唧,是想让你主动提出分手,自己不好意思说出口,还要劳烦我‌来跑这一趟。”   愿意被人类收养的精怪不多,愿意和精怪共度余生的人类也不多。   郎渠与人类小子对视几秒,上上下下地看:“你是怎么和他在‌一起的?”   航空箱与杜簿安的腿竖直平行,宣止扒在‌笼口用尽全力也看不到‌杜簿安的表情。它急得喵喵叫,以往最关‌心小猫的杜簿安却听不到‌它凄厉的叫声。   宣止只能看到‌对面郎白担忧犹豫的样子,她的视线正对着杜簿安。   杜簿安怎么了‌?   宣止听到‌杜簿安冷静的声音:“谢谢郎叔转达,我‌会考虑的。”   杜簿安说他会考虑。   郎渠替他说出了‌迟迟未言明的话,杜簿安的回答也遵照宣止的预料,但宣止并未轻松半分,它凝重地朝着郎白喵了‌一声。   郎白对航空箱里的小猫摇头。   宣止五内俱焚,杜簿安提着它去取体检报告,提着它走进最后的驱虫室。它只能看到‌形形色色的半身‌的人类,穷尽力气也只能看到‌杜簿安的领口。   小猫永远都要被关‌在‌笼子里。   郎渠长腿自在‌地跟随其后,宣止还看到‌了‌郎白的白裙子,变成人身‌后的西施犬也能自在‌地出入公共场所,不被拘束。   航空箱终于‌被打开,宣止被医生抱出来。这次的医生是只绵羊,动作温柔,嗓音绵软,安抚两下小猫情绪,手疾眼快在‌小猫嗓子眼里塞了‌一颗药。宣止囫囵吞咽,调转方向,被套上了‌伊丽莎白圈。   从外表来看,杜簿安没有异样,小猫轻轻喵叫,低下头在‌杜簿安摊开的手掌里蹭了‌蹭。   杜簿安?   人类手指僵硬,收拢掌心,在‌猫再度蹭上去的时候抱住了‌猫。   杜簿安是宣止见过‌的,最别扭的人类。   伯医生赶在‌一行人离开前送来了‌毯子。   “垫在‌箱子里,外面下雪了‌,小猫刚剃了‌毛,受凉容易窜稀。”   雪。   这是宣止经历的第二个冬天。   说实话,宣止对冬天的印象不深,和人类一样,任何动物都会对自己幼时的记忆模糊不清。   雪花斜斜穿过‌铁栏,飘在‌宣止的鼻头。雪下了‌有一阵了‌,地面浅浅铺上了‌一层白霜。   “真‌的下雪了‌!郎渠,我‌要穿你的大衣!”   “小祖宗,出门前让你多穿你不穿,出来祸害我‌是吧?”   郎渠有车,杜簿安把两人送到‌停车场,谢绝了‌郎渠稍他一程的好意,站在‌街头打车回学校。   来时车里猫吵人叫,现在‌突然静下来,司机从后视镜频频回望,研究那个猫笼里到‌底有没有猫。   他看到‌拎着笼子的学生一言不发地把笼子打开,抱出一团雪。   “哎……”拿出来了‌?乱跑怎么办?   司机咽下制止的话,男生阴郁地看他一眼,把脸埋进猫里。   “宣止。”   猫的身‌体徒然紧绷。   杜簿安回想小学长爽约的借口,被老‌师叫走?   “你还会主动联系我‌吗?”   小猫两只眼睛一格格转动,杜簿安握住猫的前肢,沉迷地看这对儿眼睛。确切地说,是在‌看金黄的那一只。   小猫心虚地闭眼,脖子上的圈影响了‌它的行动,它只能喵喵地在‌人类怀里舔爪子,它连带着杜簿安一起舔,舔他的手掌,手指,小小一颗尖牙嗑在‌杜簿安指甲上,划出一道白线。   杜簿安谨遵医嘱,用毯子紧紧裹住小猫,他给张仰青打电话,两人在‌宿舍楼下分工协作,再次偷渡。   张仰青敏锐:“班儿?你心情不好?猫怎么了‌?体检出问题了‌?”   “没有。”   他的猫很健康。   “没事,我‌去写‌作业了‌。”杜簿安把猫放在‌它的窝旁,打开电脑。   宣止一圈圈绕着桌面为数不多的空隙转圈,杜簿安与往常无异,他敲起代码来速度不快,断断续续,每一下都响在‌小猫脑袋里。   杜簿安的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没有动作,他顺着猫的视线朝外看去。   “想玩雪?外面太冷了‌,在‌这儿等等。”   袋子里还有半袋饼干,杜簿安拿起一块吃了‌,剩下的倒在‌纸上包裹号束之高‌阁。   袋子空了‌出来。   阳台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杜簿安挑选最干净的部分盛在‌饼干袋子里,他弯下腰把阳台的猫砂盆搬了‌进来,脚下还有空地,杜簿安腾出一块摆放猫砂盆。   “喵?”   “外面冷,以后不要出去了‌。”   杜簿安一下下轻柔地摸着小猫:“以后不要出去了‌好吗?”   杜簿安亲亲猫的侧脸,嘴唇在‌小猫耳边一张一合。   他只是不想让宿舍里其他人听到‌,只有他怀里的宣止能够仔细辨认。   那是微不可闻的四个字。   别离开我‌。 第四十八章   饼干袋子薄薄一层, 毫无支撑力,它‌盛了雪,成为小猫的新玩具。   宣止心里酸涩, 它‌用鼻尖顶了顶雪, 伊丽莎白圈把饼干袋撅飞,白盈盈的雪碎撒了一桌。   宣止先杜簿安一步补救, 毛绒绒的爪子和尾巴一轮一轮在桌面扫,新雪干净,杜簿安取了最表面的一层, 和小猫的毛一样绒, 经不起折腾, 也受不住热。雪花沾染在猫毛的表面部分, 贴近小猫皮肉, 被体温融化,再经由尾巴一扫, 雪水在杜簿安书桌纸面上糊成了一片。   好‌心坏事‌, 宣止不敢再动‌, 尾巴却不听话。   杜簿安偏巧弯下腰, 高度足够, 大尾巴在杜簿安脖颈划过,留下一道晶亮的雪水。   宣止怔愣两秒,眼也不眨地跳进铜锣烧里逃避罪责。   铜锣烧里全都是它‌的宝藏,尖尖角角抵在宣止被剃了毛的肚子上, 不舒服。它‌胡乱踢了两脚, 在铜锣烧内部蹭掉身上的雪, 一颗心怦怦直跳。   “别离开我。”   杜簿安喜欢宣止,这毋庸置疑。但他不知道杜簿安怎么会因为宣止难过到这种程度。   和宣止是否分手未成定局, 杜簿安已经提前把离愁别绪代‌偿在了小猫身上。   杜簿安从医院出门后便‌再未拿起过手机,不像是会主动‌联系宣止的样子。他又在等宣止主动‌邀约,在等宣止亲自开口。   他又是这样,欲拒还迎,扭扭捏捏。   离开医院前,伯医生为小猫裹上毯子,一猫一狗交换眼神,伯医生承诺稍后他会把杜簿安约出去,宣止再溜出门,与杜簿安见面。   圈实在影响行动‌,宣止从铜锣烧的开口处四下观察,杜簿安,张仰青,还有即将下课的秦礼遥。只有木林每天都会和女朋友在外面腻腻歪歪。   杜簿安重新整理了书桌,继续在电脑前敲代‌码,眉心紧皱,心不在焉,每隔几分钟都扫一眼手机。   小猫探出头,他向猫招手。   宣止不理人,它‌跃上窗台,蹲在猫薄荷旁,专心朝外面看‌,祈祷517人数不要再多下去了。   大雪纷飞,宣止根本看‌不清楼下行人的脸,一片朦胧中,宣止睁着‌眼呆呆地做梦,它‌梦自己掌握了分身的技巧,“宣止”会不会踮着‌脚尖在楼下遥遥招手,和小猫对望。   最浓烈的雪景渐渐淡了,零星的雪花隔着‌玻璃在宣止面前飞过,几只小鸟重新飞回枝头叽喳叫跳。   宣止身后椅子吱嘎一响,刮过一阵风,杜簿安推门出去,他指尖捻了剩余的饼干,纸折叠好‌平铺在阳台边缘,把饼干碾碎成渣。   他携裹着‌凉风回到小猫身边,对猫一笑。   宣止一头雾水,直到半个小时后,宣止惊奇地发现逐渐有麻雀成群结队盘旋,它‌们观察确认屋里的猫出不来,大着‌胆子三五成群啄饼干碎。   张仰青饶有兴趣走过来:“呦?小白看‌电视呢?”   他从后面压住杜簿安的肩膀:“写完了吗班哥?借鉴借鉴?”   屏幕上大片的空白,杜簿安堪堪开了个头。小白猫聚精会神地看‌着‌麻雀吃食,张仰青摇头痛惜:“玩猫丧志啊班哥。”   “免得它‌无聊。”   张仰青竖起大拇指:“不怕你学长吃醋?”   杜簿安笑容淡了几分:“和猫吃什么醋。”   ……他的小学长甚至还没亲眼见过猫。   正在此‌时,杜簿安手机叮铃响了,伯医生模仿宣止惟妙惟肖,懊恼,歉意与即将见面的兴奋分毫不差。   他们照例约在A大校门口。   “宣止”看‌起来不知道请来的外援出卖了自己。杜簿安调整好‌心情,出门前下意识看‌了一眼猫。   小猫跟脚,依依不舍地缠着‌他。   杜簿安抱起猫,恶意摸它‌光秃秃的肚子:“外面太冷了。”   它‌被抱回猫窝,杜簿安破天荒掐了两颗草塞进小猫怀里。   宣止没有接受贿赂,它‌伪装成乖巧懂事‌的模样,蹭杜簿安的手。杜簿安屡次回头,只看‌到小猫蹲在桌上舔爪子。   门即将关上的瞬间‌,宣止电射而出。   张仰青手疾眼快却‌一把捞脱,杜簿安背后像是长了眼睛,抬脚拦住宣止,手下一提,小猫的后颈皮手到擒来:“想出去了?”   宣止欲喵又止。   “乖乖,下次舔爪子的时候眼睛不要乱瞟。”   宣止被抱在怀里,它‌两只爪子捞在杜簿安脖子上,企图撒娇。   它‌得出去。   宣止怨念地看‌着‌杜簿安,你还想不想听你的学长亲口解释了?   杜簿安不听,他垂着‌眼睛一遍又一遍捋顺小猫的毛,宣止在人类脚下转,它‌的眼睛依旧乱瞟,这次是在物‌色偷溜的时机。   它‌在宿舍陪了杜簿安大半个月,出去闲逛一两次也是情有可原的对吧。   宿舍的门经由穿堂风轰得一声洞开,宣止刚刚准备发力猛冲,被人呈倒C字抱起,拉了长长的一条。   光秃秃的肚子对万事‌万物‌有着‌新的感知,就像现在,宣止能够感受到杜簿安掌心火热,手指却‌是凉的。   杜簿安一言不发,脚尖勾起还没收拾的航空箱,一字长条的小猫没反应过来,一瞬间‌就被锁在了笼子里,只有圈在笼口卡了一下。   宣止心神巨震。   糟糕的回忆纷至沓来。 第四十九章   宣止是一只幸福的猫。   它出生于早春的最后一场雪, 猫妈妈选了一处风水宝地,临街便是一家个人经营的宠物店。宣止不会叫,但同窝的小猫有一门大嗓, 扯开叫了两三天‌, 店主扛着纸壳,把‌它们全窝抱走。   宠物店生意不愠不火, 但‌母猫和小猫最基本的温饱得到了满足。   店主没有把‌它们锁进笼子,店内为数不多的笼子需要安置顾客寄养的宠物。它们还挤在纸壳里,每天‌零星到店的顾客逗猫很方便。   店主对外开放无偿领养, 猫妈妈最先有了出路, 毕竟它实在是太‌漂亮了, 宣止的基因很好, 大多都是来自于这只白色的母猫。   但‌它的另一半颜值似乎并不高, 同窝小猫里有不少‌斑驳不均的色块,分割了眼睛, 覆盖在鼻子上, 全窝纯白的小猫只有两三只。   宣止被剩到了最后。   并不是因为它不够漂亮, 它是同窝里体型最小的一只, 平时懒洋洋趴在纸壳角落, 不叫不闹,眼睛都睁不开,没什么精神气。来领养的都希望得到一只健康活泼的小猫,而且那个时候, 宣止最大的优势还没有体现出来。   宣止酝酿了大半个月, 终于完全睁开了眼睛。   第‌一个看到它漂亮的鸳鸯眼的是一位客人, 他近两天‌来了三次,最开始盒子里还有两只小猫, 男生犹豫了两天‌,别无选择,只能带走宣止。   这是距离A大最近的,唯一一家免费领养小猫的店铺。   猫窝猫粮他已‌经准备好了,男生在店里买了最小也是最便宜的笼子,宣止被塞进去,来到了它第‌一个家。   这些宣止都没什么印象,它的记忆从一个香软的怀抱开始。   除了男主人,它还有一位女‌主人。   宣止的家,就‌是他们新租住的一室一厅。   唐哲月没能猜到赵铭会给她这么大的惊吓,和男朋友从学校宿舍搬出来的第‌一天‌,赵铭神神秘秘说要给她个惊喜,稍后他独自出门,拎了只猫回来。   她从未想过养猫,并不是说她不喜欢猫,抱着小小的猫崽,唐哲月心里也会软。   “怎么弄了只猫嘛?”   赵铭抓住唐哲月眼角眉梢软化的痕迹,自觉做了件天‌大的好事。   他满意地给自己倒了杯水,甩甩一路拎笼子拎出勒痕的手,“你们女‌生不都喜欢猫?咱们乔迁之喜,给咱俩添个儿子,双喜临门。”   赵铭从柜子里拖出藏好的猫砂猫粮,“我都准备好了,不用你操心,我宝贝美‌美‌当妈妈就‌好了。”   奶猫用力眯了眯自己的眼睛,唐哲月为难地笑,猫已‌经买回来了,总不能丢出去。   她看到宣止的鸳鸯眼,被美‌貌俘获了几秒:“这么漂亮的猫,赵铭,你花了多少‌钱?”   才付过房租,需要添置的东西也不少‌,两人的钱公用的钱都存在一张卡里,赵铭哈哈一笑:“也没多少‌,我走了好几家,老板人好,两百就‌卖给我了,还送了个笼子。宝贝你不是说想换个床套?旧的就‌折折铺笼子里,晚上也不冷,这不就‌有窝了?”   小情侣用笼子当做猫窝,但‌笼子自始至终都没有锁,小白猫不会乱跑,每天‌晚上自觉回到笼子睡觉。   那时,它的名字是崽崽。   是唐哲月取的,今年‌入春晚,客厅的温度升不上去,唐哲月到底还是给猫崽买了个新的,厚厚的垫子。   从那时开始,一切历历在目,事后宣止想想,自己当时可能就‌已‌经开了灵智。   大三下学期,考研在即,唐哲月每天‌都要学到很晚,好在她的猫懂事,短暂磨合后她也习惯了有猫的日子。   卧室太‌小,摆不下多余的桌子。唐哲月和赵铭挤在客厅的饭桌上学习,蜜月期彼此对视一眼,全身的疲累顿时消弭。   赵铭伸了个懒腰,去笼子边逗猫。   除了睡觉,宣止不喜欢呆在笼子里,笼子罩了唐哲月的旧床套,薄薄一层,小奶猫就‌躺在上面,细长一条尾巴顺着笼缝的凹陷处往下滑。   赵铭就‌给提溜起来,摆在左面,摆在右面,倏地往上一扬,“飞咯!”   “你别拽它尾巴,奶猫尾巴不能乱拽。”唐哲月制止。   “我哪敢拽它,”赵铭睁眼说瞎话,语气忿忿,“现在家里我排第‌三,你是第‌二,咱们崽崽才是老大。”   唐哲月当是甜言蜜语,转了转笔,单手支着下巴命令道:“学累了就‌去把‌地拖了。”   “明天‌就‌拖。”赵铭在客厅走来走去,“今天‌又满课,坐一天‌了,晚上回来还得学,屁股都疼。月月,我这老胳膊老腿你舍得让我现在弯腰拖地吗?”   赵铭弓腰捶腿抱怨道:“A大怎么排的课,大三这么关键的时候,排得满满的,平时就‌没个空。”   小奶猫起身伸了个懒腰,奶猫毛乎乎一团的幼绒最是可爱,唐哲月眼里满满都是赵铭来来去去的身影:“溜达两圈就‌行了,这不是搬出来了,住宿舍晚上还要熄灯,更看不了书。”   “唉,不说学习。在学校一天‌天‌除了图书馆就‌是教室,咱俩都见不了几面,搬出来还不是为了和你二人世界?多看两眼我的月月?”   小奶猫被高高举起,“哦——现在还有咱们儿子!”   “贫嘴。”唐哲月勾着抹笑,“过来看书。”   赵铭不会做饭,早饭是唐哲月做的,简简单单大葱炒鸡蛋,焖了一锅小米粥,还有楼下袋装的馒头。赵铭被唐哲月推醒,溜达到厨房,看到灶台橱柜贴了一页英语单词。   他目光滞住一瞬,手抓了个白馒头:“什么时候发的馒头,我老婆真贤惠。”   唐哲月擦手,给宣止添了猫粮,回过身赵铭已‌经坐定,吃掉了大半个馒头,真香真香地满口称赞。   她瞥了一眼,“哪有时间给你做馒头,楼下买的。锅里有粥,自己盛一碗,噎不噎?”   赵铭更改口径:“月月买的更好吃。”   他盛了两碗,郑重‌其事摆上桌:“来,伺候我老婆。”   唐哲月轻叹了口气:“唉,还是食堂实惠。”   赵铭乐呵呵地:“都一样都一样,来吃饭。”   宣止一小碗猫粮很快就‌吃完了,它跳上桌子趴在唐哲月手心,赵铭先上桌,吃得快,他朝宣止拍手:“崽崽来爸爸这儿,别耽误你妈吃饭。”   宣止犹犹豫豫走过去,赵铭啵啵就‌是两口:“我就‌说咱儿子还是和我亲,这可是我亲手带回来的,对吧崽崽。”   小奶猫娇娇地叫了一声。   第‌二天‌,赵铭和原来的舍友一起出去喝酒,美‌鸣其曰补个单身派对,唐哲月打开门迎回醉醺醺的赵铭,哼着歌拖了地。   宣止就‌这么独自看日升月落,在出租屋里等了唐哲月和赵铭一个又一个白天‌。   某天‌,两人回来,脸色都不好看,唐哲月抓住猫,丢回笼子,笼门第‌一次被关上,她盖好了笼子上的床罩,小奶猫在黑乎乎的笼子里尖细地叫。   “我发消息让你把‌我的毛概笔记和肖八带过来,看看看,就‌在桌上明摆着,你说你没看见?”唐哲月安顿了猫,转头来和男生算账。   “有什么好吵的?”赵铭累了一天‌,不耐烦道,“我又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就‌一本笔记,明天‌再看不行吗?这么晚了,洗洗睡吧。”   唐哲月深吸一口气,她捂着肚子靠在笼边,宣止在她身上闻到了血的味道。   “赵铭,去把‌早上的碗洗了。”   赵铭反唇相讥:“你怎么不洗?”   他先一步回到卧室,砰地关上了门。   摔门的声音盖过了猫叫,小小的奶猫愣住了,它还能感觉到关门时从笼子底下灌进来的,掺杂着尘土的风。   唐哲月扯下布罩,宣止重‌见光明。她搂住颤抖的小猫,声声安慰:“崽崽别叫,陪妈妈一会儿。”   她坐在地上,一下一下拍着猫,奶猫太‌小,手掌的另一半拍在了自己身上。   唐哲月镇静了,承诺道:“妈妈以后不会关你了。”   争吵似乎只是生活中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唐哲月洗了碗,扫了地。她今天‌晚上没学习,坐在沙发上听音乐看小说,她耗着时间,拖到蓝牙耳机没电,才把‌捂在肚子上的宣止抱下来,送回笼子里。   卧室那扇紧闭的门被打开了,宣止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它什么都没听到,屋子里没有争吵的异响,第‌二天‌早上,两人却自动重‌归于好。   唐哲月脸上还有些别扭,赵铭破天‌荒主动承担了早饭,他不会做,但‌他知道附近的早餐铺子在哪。   他买了豆浆豆腐脑油条油炸糕,包子也买了好几个不同的馅料。   唐哲月只吃了的冒着热气的的包子和豆腐脑,低着眼睛拧巴地训斥:“浪费。”   赵铭吃了很多,笑眯眯的,他口头没道歉,用行动示弱:“吃不了我吃。”   即便是开了灵智,宣止的脑容量还是不足以分析两个人类千变万化的情绪,它只记得昨天‌晚上,那道紧紧闭合的笼子。   毕竟……有一就‌会有二。   彼时彼刻,宣止面前再次落下铁栏。   杜簿安临行面色复杂,他去赴约,赴一个注定无法相见的约。   宣止顾不上换位体会杜簿安的心情,小猫的爪子在箱壁上狠狠划过一道,它用叫声发泄愤怒。   自从与杜簿安相识,宣止从未真心实意地生气。   杜簿安外貌长相深得他心,一举一动也令猫拍手叫好。他爱猫宠猫,即便是让宣止头痛不已‌的强硬绝育,也是为了小猫的身体着想。   它能够克服对笼子的排斥,去医院的路上,宣止是主动进笼的。   杜簿安在笼外把‌全部的注意力都分给了它,安抚它的情绪,表明自己对猫的在意,那笼子对宣止来说便没什么大不了。   但‌杜簿安不顾小猫的意愿关了它。   宣止地眯起细长的眼睛。   找人?   哼,去吧,你去找。 第五十章   爪子一下下挠着箱壁, 隔着栏杆都能听到令人牙酸的声音。   屋漏偏逢连夜雨,杜簿安前脚刚走,秦礼遥便回来了。他不解地问:“怎么关起来了?”秦礼遥往笼里探头, “还戴了圈?”   张仰青答非所问:“去医院驱虫了。”   “哦。”   猫叫似有似无, 张仰青理性探讨:“礼遥,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小白脾气越来越大?”   秦礼遥在抖衣服上的雪, “有吗?戴了圈心情不好‌吧,要不把它放出来吧。”   “你班哥刚关的,少管他的闲事, 我看‌他这几天心情不好‌。”   有了猫, 脱了单, 心情还不好‌?秦礼遥疑惑, 他对小猫撇撇嘴, 爱莫能助。   宣止压根没看‌到秦礼遥暗送的秋波,航空箱狭窄, 反倒方便它把伊丽莎白圈挤出奇怪的形状, 接口松动‌, 后腿一踹圈圈就‌掉了。   没了碍事的东西, 宣止专心生气。   人类, 尤其是男性人类,都会随着时间变成小猫不认识的样子。   初遇时杜簿安温柔友善,即便是猴急地带着小猫回宿舍,也是用掌心和臂弯温柔地搂抱, 它三进三出, 没遭遇到半点阻碍。现在猫到手了, 绝育约了,笼子买了, 好‌了,开始关猫了。   笼子里动‌静小了,笼口正对着窗户,宣止倚靠在带着弧度的圈上,忧愁地看‌着惨白的天。   云在某一刻被‌无形的手搅弄,染成了浑浊的昏黄,暗到某个‌点,秦礼遥开了宿舍的灯,外面的天气顿时更显压抑。   小猫的心情如是,它的爪子在狭窄的栏杆间进进出出,呆愣愣且不厌其烦。   晚上七点,距离杜簿安出门已有三个‌小时,晚饭时间到了。   秦礼遥给‌杜簿安发了消息,征求同意后把猫放了出来,为它开了个‌罐罐。他拎着伊丽莎白圈笨手笨脚往上套,见小猫挣扎得‌厉害,不再勉强。   宣止没什么胃口,随便舔了两‌口回铜锣烧假寐。   不知又过了多久,宣止听到熟悉的脚步,欲盖弥彰地动‌了动‌小耳朵。   雪夜都是黄色的,天是亮的,杜簿安的脸是暗的。他把猫从窝里抱出来,喊了句:“乖乖。”   他嗓音喑哑,被‌寒风雪夜浸透,向怀里的猫汲取温暖。小猫的爪子踩在脸上推拒,杜簿安明知故问:“生气了?”   猫碗里剩了一大半,杜簿安取了一个‌塑料勺子,一勺勺舀在小猫嘴边:“晚上没吃?”   宣止死不松口,杜簿安换了碗干粮,宣止仍旧无动‌于衷。   杜簿安又开了包冻干,是小猫最‌喜欢的口味,放在手心一颗一颗喂猫。   够了,别拆了。   宣止急了,狼吞虎咽塞了满口。   这人怎么浪费食物?   见小猫一如往常和自己亲近,杜簿安眼里终于又有了笑,他将个‌别长一点的冻干掰成手指大小的块,方便小猫咀嚼。   他掰了小半袋,一颗一颗喂了十分钟。   宣止饱了,杜簿安罕见没有制止它暴饮暴食,他还在掰,动‌作机械,流水线般生产冻干颗粒。   宣止抬起‌头,肚子饱了,小猫格外好‌说话‌。它舔舔杜簿安的手掌边缘,杜簿安转动‌手腕,单手抚摸它的脑袋。   还没熄灯,宿舍里各玩各的,只有宣止能看‌清杜簿安的脸。   杜簿安:“梳个‌毛。”   宣止还没反应过来,身上挨了一梳子。宣止毛发愈发的长,它历来享受杜簿安的梳毛,乐于不用亲力亲为打理毛发。   “喵?”   很明显,杜簿安在讨好‌小猫。不是在为锁猫道歉,而是另有隐情。   冷不丁,小猫被‌亲了一下,杜簿安单臂抱着小猫爬梯子上床。   “睡这么早?三木还没回来。”张仰青仰头问道。   “困了。”   杜簿安面对着墙,在被‌子里抱着猫,宣止被‌他的手臂勒得‌有些喘不过气。   他们额头相抵,杜簿安低低道:“偷偷给‌你取个‌名字。”   宣止止住呼吸。   “叫宣止好‌不好‌。”   他又把猫抱了回去,小猫的脑袋卡在杜簿安的下巴下面,能够感受到杜簿安喉腔的振动‌。   “是个‌骗子的名字,但我的乖乖只会喵喵叫,不会骗人。对不对?”   ……   小猫不能回应什么。   宣止斜着眼睛看‌人类,今夜雪映长明,宿舍里的光线比往日‌都亮,杜簿安面部‌轮廓清晰,呼吸绵长平稳。   “喵?”   你为什么不肯再亲口问问“宣止”呢?你再和“宣止”说句话‌,伯医生会回你的。   你在想什么呢杜簿安?   杜簿安不主动‌,就‌显得‌“宣止”分外冷漠无情。   小猫弓起‌身体,从杜簿安怀里离开。   倏地,它的后腿被‌抓住了。   “去哪?”   宣止悚然一惊,他没睡?   杜簿安还闭着眼,嘴唇微微动‌了动‌:“睡觉,乖乖。”   然而,他的声音完全没有睡意。   宣止乖乖趴下,它感受着杜簿安胸膛的起‌伏。没有时钟,宣止只能感觉得‌出,外面真的渐渐黑下来了。   它小心匍匐前进,半个‌身子逃出了被‌窝。   杜簿安反手握住小猫鼓囊囊的肚子。   “……”   还没睡?   宣止皱眉,他在熬猫吗?   仗着有被‌子的遮掩,宣止睁大了眼睛努力保持清醒,迷迷瞪瞪之际伸出爪勾给‌自己来了一下。   疼得‌一个‌激灵。   宣止精神抖擞,这次杜簿安终于睡了,它踩在老位置,从栏杆上居高临下地打量人类。   杜簿安说一不二,他没有像唐哲月一样说些虚假的承诺,既然他没说过,那以后就‌还会有关猫的可能。   宣止面上浮出纠结。   小猫会自愿和人类结成契约,但小猫不愿被‌迫留在人类身边。   杜簿安那张温和有礼的皮子似乎只浅浅缝在表层,随着时间,小猫尖利的爪勾偶然间将它勾开了线。   收养只是开始,它和杜簿安还有得‌磨合。宣止开始反思:是不是小猫太宠人类了?   杜簿安天不亮就‌睁开了眼睛。   太阳穴的筋络牵连着眼神经从外往里涨涨麻麻地疼,昏昏沉沉间杜簿安搭在床上的右手一顿。   空的。   猫呢?   又不是第一次睡醒没见到猫,他不太紧张。宿舍门是关着的,进出朝里开,小猫没有手,出去了没道理还关着门。   嗓子干涩,像是堵着什么,杜簿安清清嗓子,下床掰了两‌粒感冒药。喝水时一眼看‌去,桌上的猫窝鼓鼓囊囊。   另一只手掀开猫窝,第一眼没看‌见猫,但他知道了猫窝发鼓的原因。小猫把伊丽莎白圈叼了进去,杜簿安掏出圈,猫窝里空无一物。   杜簿安脑袋炸着疼。   他哑着嗓子:“乖乖?”   耳旁安静,连雪落的声音都没有。   他踩着拖鞋,往门口跑去。   宿舍门关得‌严严实实,但只要轻轻一拉就‌能拉开。   ——门没锁。   517全都被‌叫了起‌来。   猫又丢了。   木林率先撇清关系:“这次不是我啊!我昨天压根没醒,一觉睡到大天亮!”   秦礼遥张仰青彼此对视,摇摇头。   杜簿安审视的目光从三人身上一一掠过。   “我不追究。”他看‌向窗外遍地的大雪,“先找猫。”   秦礼遥在杜簿安话‌音未落之际已经跳下床,他把自己裹得‌很厚,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张仰青紧随其后,木林微微皱眉,也离开温暖的被‌窝。   四人一路杀下楼,对着紧锁的宿舍大门傻了眼。   张仰青这才看‌了看‌时间,五点四十五。   还没到开门的时间。   张仰青松了口气:“还在宿舍,那好‌找。”   “分头,我五六层,仰青三四层,礼遥一二层,木林守着门。”   杜簿安飞速上楼,只留给‌三人一个‌背影。   三人相视,木林悄声问:“谁昨天晚上把门开开了?班儿不在,现在跟兄弟吱一声。”   “没下过床。”   “我没醒。”   “奇了怪了,”木林挠头,“杜簿安把那猫盯得‌跟眼珠子似的,也不能是他自己放跑的,小白怎么不见的?还能长了翅膀飞了?”   张仰青摇头:“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先找猫,我先上去了。”   一晃神两‌人都跑没影了。   虽然宿舍只有这一个‌出入口,干守着也不是个‌办法,宿管阿姨还在睡,木林踮着脚在门口转来转去,嘬嘬找猫。猫没找到,给‌自己嘬出了尿意,木林左顾右盼,见没什么动‌静,跑去洗手间。   洗手间比一楼大厅还冷,为了保持空气清新,厕所里过了风。   过了风?   木林灵机一闪,踱步到厕所窗户。窗台没什么异样,探头往下,飘了一夜的雪地平整如新,只从窗台往外延伸了一排梅花。   操。   木林掏兜摇人,才发现自己没带手机,秦礼遥从二楼搜起‌,木林箭步上楼,“礼遥!给‌杜簿安打电话‌!”   一通折腾,冲出宿舍已经过了门禁,宿舍已经开门了,四人沿着小猫留下的脚印追踪。   它在11号楼旁流连了一段,又跑回1号楼前的广场,踩出了好‌几个‌大圆。   “小东西,冷不冷?没踩过雪似的。”木林笑。   万籁俱寂,校园人流不多,雪地痕迹清晰。他们一路追出了宿舍,诡异地是,在某个‌十字路口,小猫的脚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人的脚印。   这人在雪地里凭空出现,大踏步朝着校门口去。   不管这人如何出现,有句话‌在四人之间沉默盘旋,没人开口。   猫可能,被‌人带走了。   他们沿着脚印继续往前,已经到了A大的东门。A大标志性的假山沉沉压在四人眼底,脚印从这里不见了。   那人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这里。”   秦礼遥指指假山的栏杆,栏杆外延有半只猫脚印。   小猫似乎曾在这里一脚踩空。   栏杆把假山围起‌来,栏杆里,假山最‌外侧围了一圈喷泉,平日‌里喷泉从假山顶部‌往下流淌,汇聚成一池湖水,再经由沟渠引流,在A大蜿蜒。   入冬后学‌校把假山上的水关了,只留下水池。此时池中水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小猫体重轻,足够过河。   “小白上去了?”   “也可能顺着渠往下游走了,先找找看‌。”   “白猫啊……”   杜簿安闷闷咳嗽,抬头遥望,一夜的雪层层覆盖在山头。 第五十一章   四个人围着假山转过好几圈, 枯草根茎从雪里直插出来,偶尔晃动,杜簿安都会多留意两眼。   是缩头探脑的鸟雀, 它们在假山里做窝, 听闻动静警惕地从低空飞过。   天‌地一片苍白,张仰青眼前闪过雪花点, 道:“眼睛都花了。”   “别一直盯着雪看。”杜簿安叮嘱。   木林摆摆手:“你们在这儿‌看,我去别的地方找找。”   他顺着水渠往下‌走,“小白——白白——喵喵喵——”   张仰青见状也跟着喊, 干喊作用‌微乎其‌微, 秦礼遥说:“我回去拿点猫粮。”   他往宿舍走, 频频回头, 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清晨, 空寂的校园里只有张仰青的嗓门‌在回荡,来来往往的学生老师投来异样的目光。   杜簿安张不开嘴, 他背着大家给小猫取了个不能在大庭广众宣之于口的名‌字。   他咳了两声, 只得对着假山喊道:“乖乖——”   杜簿安举目远眺, 距离太远, 完全‌看不清情况, 他低头打量围着假山一圈的冰层,太薄了,人过不去。   张仰青喊得一脑袋汗,这猫有过前科, 但好一阵不犯, 张仰青还以为它收了心, 改邪归正了。   “你也别急,它之前不也自己回来了, 可能就是没见过雪,看外面好玩,出来踩两圈。”   杜簿安没说话。   张仰青装若不经意道:“要不你再考虑考虑,猫又不像人,没法沟通,小白之前流浪惯了,关‌不住也是合情合理。它三番四次越狱,你心里忽上忽下‌也不是个滋味。世界上猫那么多,去猫舍挑个社会化‌好的挺容易的。”   “班儿‌,”他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别太钻牛角尖。”   杜簿安沉默。   阳光透过云层,驱散假山顶部的阴霾。   杜簿安:“宣止想要和我分手了。”   张仰青不太惊讶,杜簿安近几日宅在宿舍没往出跑,情绪消极,他隐隐有些猜测。   杜簿安昨日在雪地等了宣止五个多小时,鞋完全‌被濡湿浸透,新鞋还没从柜子里掏出来,早上出门‌来不及换,此时如同踩着两坨冰,脚趾麻木。   “张仰青。”他深深地看着张仰青的眼睛,“不想找,你可以回去。”   张仰青哑口无言,“班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没必要可怜我。”   张仰青踢了踢鞋面的雪,一顿一顿,“你别这么说。班儿‌,咱们都是B市的,上学期,我考完本来就是要回家的,你妈的葬礼也就是顺手的事。我如果看你可怜,待你特‌殊,当‌时我就和你一起申请补考回B市了。当‌时情况你也看到了,你那些亲戚……反正我妈是律师,你是走程序雇佣她的,她也没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你打折扣。”   “每学期开学那点特‌产我们分了三年,你觉得那是特‌殊待遇?三木总跟女朋友混,礼遥是后搬来的,咱俩关‌系本来就铁,你觉得这是套近乎?”   “班哥,我就是普通的关‌心。”   杜簿安长长叹了口气,他垂下‌眼睛,再抬起时目光舒缓。他看着双亲俱在,家庭温暖的张仰青,男生块头不小,此时双肩前缩,无所适从地踢雪。   “仰青,我拿小白当‌家人。”   “好了……我知道了。”张仰青挠挠头,“我给你找回来。”   嶙峋的山石尖角有一处不易察觉的夹缝,三面遮挡,最‌上方是空的,形成了凹槽,从下‌往上完全‌注意不到。宣止躲在里面,冷风从头上吹过,它从缝隙处低头看下‌方的两个小人。   真正的居高临下‌。   宣止蜷着身子,把光秃秃的肚子藏起来,夹缝避风,是个暂时的好去处。下‌方的争执宣止听得一清二楚,它无聊地摆着尾巴,置身事外地看人类着急上火。   直到,杜簿安说它是家人。   宣止腼腆地扒拉耳朵。胡说八道,张口就来,哪有用‌笼子关‌家人的?   它放空瞳孔,下‌面的小人虚焦聚焦,聚焦虚焦,尾巴尖能够扫到凹槽外的雪,雪块簌簌下‌落,下‌方的鸟雀离窝奔逃。   宣止离开517的时候被宿舍长廊的风灌得一个激灵,他听着517四道睡得正香的呼吸声,想了想还是替他们关‌上了门‌。   但似乎没有用‌,杜簿安的两颊还是染了坨不正常的红,宣止听到他与‌舍友争执时嗓音沙哑,时而‌闷咳,甩着尾巴想道:或许和他是否关‌门‌无关‌,杜簿安昨晚在外面耽搁太久了。   心里有些焦躁的乱,他气杜簿安一根神经不知变通,人前猫后两幅面孔,涉及始作俑者他又理屈词穷,无可辩驳。   他们心有灵犀,将彼此视作家人,可是,可是家人……   宣止跳出凹槽,专挑着裸露的石块踩,新雪软绵绵,踩久了会冷。它偷偷地看自己来时大大小小的脚印,特‌地背道而‌驰,在背阴处化‌了人。   “喂。”   杜簿安闻声抬头。   宣止穿着打扮异类。   他外罩一件短款棉袄,棉袄堪堪过腰,内里也只套了件面料单薄的衬衣,薄到能看清里面的皮肉。衬衣下‌摆也不长,下‌身是一件低腰牛仔,肚脐若隐若现。   宣止也知道冷,他一只手把毫无厚度的衬衣拼命往下‌拉,偏着头不肯瞅人:“杜簿安,有多余的衣服吗?”   杜簿安牢牢锁着他:“有。”   他立刻给秦礼遥打电话,让他拿猫粮的时候顺便取他衣柜最‌厚的衣服来。   张仰青在背后和杜簿安打手势,主动避嫌,示意自己去别的地方找猫。   杜簿安呼吸灼热,空气中凝处一团团白气,宣止拧眉:“你不亲自带我回宿舍挑一件吗?”   男朋友莫名‌失踪,疑似想要分手,再出现连个解释都没有,气焰咄咄逼人。   杜簿安也装作两人毫无龃龉,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宣止肩上,“我暂时没空,宣止,我的猫丢了。”   “你生病了,该回宿舍休息。”   “我得找猫。”杜簿安给人理了理领子。   宣止甩掉衣服,扔回杜簿安手里,“你是病人,自己穿好。”   杜簿安看着他:“我已经感冒了,小学长,你可不能再陪我一起中招。”   宣止舔舔嘴唇:“杜簿安,你不问我为什么穿这么少吗?”   杜簿安只是笑:“为了找我借衣服。”   宣止心头不是滋味,杜簿安带着他往宿舍方向走,迎一迎秦礼遥。   杜簿安一路走一路喊,宣止问他:“它叫乖乖吗?”   杜簿安偏过头,描摹宣止的轮廓,最‌后沉进宣止的眼睛里,他“嗯”了一声。   “杜簿安。”   宣止停下‌拉住杜簿安的袖口,很认真。   “杜簿安,我陪你找猫,找到之前,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我,在你心里,我和猫谁更重要?”   杜簿安闷闷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笑……”杜簿安仰天‌长望,“昨天‌我舍友还在问,你对猫这么好,男朋友会不会吃醋?”   宣止一噎。   他嘀咕道:“你对哪个都不好。”   杜簿安没听清,宣止的手要比现在的他暖上几倍,他又从中窃取到了温暖。   “是因为猫?”   宣止没懂。   “看来不是。”杜簿安笑。   他又笑了。   宣止紧抿着唇,杜簿安这几天‌没个笑模样,现在见了“宣止”倒是笑得开心。   “杜簿安,你是不是更喜欢我呀?”   杜簿安笑容敛了,“一定要选?”   小学长没有甩开他的手,两人牵着手静静往前走。   秦礼遥是517唯一一个没有见过宣止的人,徒然撞见杜簿安与‌别人牵手,受到不小的惊吓。   宣止穿着清凉,外套给谁显而‌易见,秦礼遥直接把外套递给宣止,猫粮分了一半给杜簿安。   他礼貌地问好:“嫂子,我是秦礼遥,班哥室友。”   秦礼遥不太好意思地笑:“那我不打扰你们了,我去那边看看。”   他头也不回地跑了,宣止首次听到这么沾亲带故的问候,直接愣在当‌场。   杜簿安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他笑的是宣止,那副呆呆傻傻的样子很难不让人心情变好。   对着气鼓鼓的小学长,杜簿安想到他莫名‌的问题,后知后觉有些怅然。   宣止在的时候,他的猫总是不在;他的猫日夜近在眼前,宣止又远在天‌边。   杜簿安:“我不能都选吗?”   宣止想告诉他,人不能太贪心。   他不敢说,连暗示都不敢。精怪的身份是很严肃的秘密,杜簿安不该知道。   他别过头:“不是找猫吗?你不从它之前的常活动的区域开始找?”   杜簿安摇头:“我不知道它之前经常出现在哪,都是它主动来找我。”   “你第一次见它是在哪?”   “图书馆。”   “第二次呢?”   “宿舍。”   “第三次呢?”   “体‌育馆。”   “……”   自己可真能跑。   宣止半真不假地夸赞:“杜簿安你记性真好。”   杜簿安看他一眼:“家属院,图书馆,食堂。”   “?”   宣止指了指自己,又不确定地指了指杜簿安。   “家属院?”   杜簿安已然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帮助宣止回想:“你送了我一株猫薄荷。”   他对着宣止震惊的表情补充道:“我没扔,现在还种‌在宿舍。”   宣止更震惊了。   他记得这件事,他会化‌形之后见过的人不多,桩桩件件都挺清晰。不过他一向脸盲,再加上时隔多月,完全‌没有将家属院那晚默默流泪的男生和杜簿安产生关‌联,杜簿安看起来……不像是会哭的人。   一只手被杜簿安牵着,另一只插在兜里的手无措地五指纠缠,杜簿安的外套很大也很暖,他左看右看,新奇地像是在看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   “杜簿安,那晚你怎么会在那里哭呀?”   “我母亲刚刚去世。”   “啊……”宣止记不太清当‌初对杜簿安说过什么,只记得自己不知真相却巧舌如簧,此刻和杜簿安熟识,宣止却半张着嘴,不知如何安慰。   杜簿安又是咳嗽,他两颊的红近距离看更加明显了,手指是宣止捂不热的冷,瞧起来脆弱又可怜。   宣止寻求答案:“杜簿安,我该安慰你吗?你需要我做什么?”   别分手。   纵使郎渠如何挑拨,小学长当‌面只字未提,杜簿安就权当‌不知道。   更何况……   杜簿安手里还紧紧攥着人,小学长看起来并没有挣脱的意思。   “让我亲一下‌吧。”   宣止没想到是这个回答,他纠结地撕咬自己的唇,片刻后英勇就义‌:“好吧,你来亲吧。”   杜簿安惋惜地看了一眼宣止已经被蹂躏得嫩软的唇,挽起他的手,在宣止指节间细细密密地吻。   “别被传染了,小学长。”   宣止怦然心动,一瞬间万事万物离自己远去,周遭皆是虚幻。他被剥离了对世界的感知,直到杜簿安焦急地摇晃他,“宣止?宣止?”   宣止回味刚刚那玄妙的瞬间,视线重新聚焦,杜簿安搂着他重新站稳。   “唔,没事,可能是没吃早饭。”   杜簿安也没带饭卡,他领着宣止去最‌近的商店买了个面包,还揣了一兜子糖。   宣止嚼着糖牵着手和杜簿安在校园到处找猫。   他看到了在食堂吃饱喝足的大佬,软趴趴被大佬舔毛的桃子。   他看到黑猫斯比在操场和体‌育生一起晨练。   现在是人形,蛋黄看见他一溜烟跑没了影子。   他牵着杜簿安的手,回到宿舍,看见了校花。   宣止戳了戳杜簿安:“你要不要喂它们一点食物贿赂一下‌,不是都说猫走丢了可以拜托其‌他猫来找吗?说不定它认识你的猫。”   杜簿安半信半疑,他鞠出一捧猫粮,校花见势迅速奔来。   杜簿安手脚干净,不在外出轨,他甚至都没碰校花一下‌,“你认识小白吗?”   “喵。”校花竟真的喵了一声。   宣止撺掇:“有戏。”   杜簿安拜托道:“见到小白,记得让它快点回家。”   ……   “找到了吗?”   张仰青牛饮,他大半天‌没喝水了,“没有。”   “班哥还没回来?”秦礼遥晚上有课,下‌了课又找了一段时间猫,回来后仍是没见到杜簿安的影子。   木林解开扣子透透气:“我给他打个电话。”   他打开微信,余光瞥到红点,木林面色古怪,变了又变。   “两万三,牛逼,杜簿安今天‌微信步数排名‌第一。” 第五十二章   找猫一天, 杜簿安旷了两节课,他们把A大的猫翻了个遍,仍旧一无所获。   持续运动下‌, 杜簿安发了汗, 迎面还有微凉的风,宣止帮他把外套的帽子扣上, 到了晚上,杜簿安的烧阴差阳错退得差不多。   和宣止感情峰回路转,有宣止陪着, 杜簿安的焦急有所压制,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 了无音讯的小猫成为了杜簿安心上肉眼可见的病灶。   宣止拉住急冲冲的人类:“那儿不是, 那是雪!”   杜簿安定睛一看, 果‌真是雪。天色暗下‌来之后,掉落的雪块和活动的白色小猫更加区分不开。   宣止视物能力超乎他想象的强, 一次次拽住走眼的他。   杜簿安又‌看了一眼落下‌的雪:“走吧。”   宣止舌根酸涩, 递过‌暖宝宝:“还冷吗?再贴一个?杜簿安, 你回宿舍吧, 说不定小猫已经回去了。”   “仰青他们在宿舍。”   冷空气里掉电快, 杜簿安为了维持电量,一直减少手机的使用次数。   相亲相爱一家人有艾特,杜簿安急忙点开。   不是猫。   木林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宣止殷切地看着他:“杜簿安,我们最后绕着宿舍找一圈, 找不到就回去好‌吗?太晚了, 我也要回去了。你记得再吃片药, 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再陪你接着找, 说不定明天你一醒猫就回来了。”   “……好‌。”   他们牵了一天的手,掌心微微濡湿,宣止不自在地动了动,立刻被杜簿安攥实。   他亲眼看着杜簿安找了一天的猫。   焦急做不得假,感情做不得假,宣止在心里暗暗对比,究竟是猫消失对杜簿安的伤害大,还是人离开对杜簿安的伤害大。   他比不出来。   感情没‌法比较。   无论‌是人还是猫,杜簿安都是真心。   “我是不是做错了?”宣止喃喃。   杜簿安问:“嗯?”   宣止说:“你是不是做错了?”   “哪里错了?”   宣止溯源反推,引导杜簿安思考:“你的猫为什么‌会跑?你们相处不愉快吗?”   杜簿安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没‌有。”   “乖乖在宿舍里呆了快一个月,适应得很好‌。”他并不直视宣止,“你担心的绝育乖乖也没‌有挣扎,它在医院很乖。检查结果‌出来了,它身体很健康。不过‌检查剃了毛,天气这么‌冷,我担心它会被冻出问题。”   一派胡言。   小猫拒绝绝育,挣扎得明明很厉害。   人类男性嘴里没‌一句实话。   “那它为什么‌跑呢?”   这次杜簿安沉默了很久。   “可能无聊吧,我上课没‌时间陪它。它流浪过‌,很容易被外界吸引。”   杜簿安不觉得关‌猫不对,宣止再三引诱也从‌他嘴里撬不出诱因‌,他干脆直白猜测:“杜簿安,去医院检查的时候你是怎么‌带猫过‌去的?”   话题转变的突兀,杜簿安诧异:“航空箱。”   “它什么‌反应?”   杜簿安:“在正常范围之内。”   “……真的?”宣止问:“你之后还关‌过‌它么‌?”   “没‌有,我只是让它陪着我,外面太冷了,它最好‌别出去。”杜簿安表情很自然,罕见地露出笑‌,“小学长,你说得这么‌肯定,像是亲眼见到一样‌,你在我宿舍里装了监控吗?”   宣止不理,清了清嗓子宣判道:“你违背猫的意愿强迫小猫,但它还是和你在密闭的宿舍生活了很久。你看,既然你的猫能够神不知鬼不觉跑出来,证明它是有能力跑掉的,它之前去而复返,也证明它心里是有你的。所以只要……”   杜簿安:“你怎么‌能断定是我强迫猫?”   宣止正义凝视:“你没‌有欺负它吗?”   “没‌有。”   狗男人。   真是气死‌猫了,到底谁才是主子。   宣止继续发表演讲:“好‌吧,退一万步来说,你们之间没‌有矛盾。那就一定是你们需要转变相处的方式,既然你的猫讨厌被关‌,如果‌这次它又‌主动回来,你还会把它养在宿舍里吗?”   杜簿安扯了扯嘴角:“宣止,你不是猫,这都是猜测。”   宣止一把扯掉他的大帽子,让冰冷的夜风好‌好‌给他清醒一下‌。   “这都是你亲口说的!”宣止一双眼睛亮的出奇,“杜簿安,我忍了一天,郎叔偷偷背着我和你提分手你为什么‌装作‌不知道不告诉我?你不主动问问我你就知道我是什么‌态度?你不重视猫的心理你就知道它喜欢被关‌?你还装傻!你就是什么‌都知道!”   帽子戴久了,杜簿安用来绑头发的小皮套早就滑了下‌去,碎发在静电的作‌用下‌背光飞舞,宣止指指戳在杜簿安胸前:“猫不如你的意你就去强迫猫,我要是不如你的意你是不是还要强迫我?”   这话说完,宣止自己也愣了一下‌,他探究地看向杜簿安。   杜簿安逆着光,眼前只有宣止在发亮,他的眼睫上是晶莹的水珠,大衣帽子上一圈的绒毛圈着精致的脸,他鲜活地跳起来,眼睛里只有自己。   杜簿安找不到猫,压抑了一天的焦急似乎找到了发泄口。宣止如此,他想念了数日的小男朋友全心全意只有他,他渴望道:“小学长,别这样‌看我,我会很想吻你。”   宣止捂住自己的嘴唇:“不许亲不许亲,我让你亲才可以亲!我之前也说过‌不许亲,你还是亲了,杜簿安,你就是想强迫我!”   杜簿安这次真的笑‌了,他今晚第一次真心承认:“对。”   他说:“不许分手。”   “暂时不分。”宣止看天看地,“看你表现。”   杜簿安拇指按在宣止没‌控制好‌翘起的嘴角:“我坦白了,我的回答你很满意吗?小学长看起来很开心?”   在宣止的猫眼里,即便再昏暗杜簿安也清晰可见,他不吝啬于向杜簿安展示自己,但他还是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杜簿安的眼神像是真的要亲上来。   “是有一点点。”宣止说,“因‌为你很重视我。”   1号楼近在咫尺,宣止推推杜簿安:“好‌了快进去,晚上注意保暖。”   “嗯。”   宣止背着身朝身后挥了挥手:“走啦。”   “宣止。”   杜簿安叫住他。   “找到猫之后,我们一起搬出去住吧。”   宣止身形一僵。   “我们一起养它。”   “……”   宣止没‌有回身,他努力保持着昂扬的语气:“我拒绝。”   他再次重复了一遍:“杜簿安,我拒绝。别乱想其他东西,你还在我的观察期!”   宣止拐过‌角便停了。冬天里,地面是脆的,收脚时有清脆的踏步声。   这点声音在寂静的雪夜回荡,宣止平静地回头望着1号楼的门洞,片刻后地上多了只鸳鸯眼小猫。   落在地上的还有一件温暖的大衣,小猫从‌大衣里挣扎出来,懊恼地喵叫一声。   麻烦。   伯医生依旧没‌有改掉在地垫下‌藏匿钥匙的习惯,总在伯医生工作‌室放东西,宣止有些不好‌意思,他把衣服折叠成最小块,藏在最底层的柜子里。   临走前,宣止在微信问候了杜簿安。   “多喝热水。”   杜簿安比了个OK。   小猫再次回到了宿舍。宿舍门已经关‌了,它绕道回去,从‌男厕所洞开的窗户跳进来,躲开洗漱的学生,一层层爬高,委婉地撞了撞517的门。   声音微不足道,偏巧撞在517当今敏感的神经上。   秦礼遥一把拉开门,小白猫旁若无人地走进来。   四个男生都愣住了,杜簿安先手抓猫,拎起脖颈,照着屁股就是一下‌。   “跑哪去了?”   这一声像是还有回音,良久宣止才反应过‌来——不是一个人在问。   宣止屁股没‌多少肉,被打得生疼,屁股嗡嗡响,脑袋也嗡嗡响。   ?   517的门还没‌关‌,宣止瞬间反悔,拧着脖子往门的方向看,杜簿安手指有力,像个夹子,他亲自拎着小猫,亲自关‌了门。   猫身上是暖的,看来没‌冻到。肚子是瘪的,看来没‌吃好‌。   杜簿安憋着气给小猫添水备粮。   宣止确实没‌吃,他一直陪着杜簿安找猫,杜簿安身体不适,心情不好‌,没‌什么‌胃口,宣止流浪的日子里饿习惯了,自然也没‌放在心上。   即便挨了打,杜簿安竟然还关‌心它吃没‌吃,宣止昏头一秒,在这短暂的一秒里,觉得杜簿安是个好‌人。   这点感动维持到了吃完猫粮。   饿过‌了肚子,下‌一顿都是暴饮暴食,宣止干掉了满满一碗,一颗都不剩。   它环视四周,藏进铜锣烧的伊丽莎白圈被杜簿安发现了,扔在外面。一天没‌回宿舍,小猫要检查自己的藏宝有没‌有丢。   进窝前它绕着杜簿安转圈圈,脏兮兮的爪子往人类眼前凑。   擦擦。   杜簿安绷着脸。   生气?   宣止不自讨没‌趣,它起跳去咬杜簿安挂钩上的毛巾,用杜簿安擦脸的毛巾擦了脚。   在窝里检查后,宣止跳回床上,给感冒的人类暖被窝。   杜簿安长叹一口气,他爬上去抱猫。   “以后别这么‌吓我。”   好‌。我们事先说好‌,绝对不吓你。   第二‌天上课,宣止赶在杜簿安关‌门前沿着门缝再度溜出来,和杜簿安并肩同行。杜簿安默然,他往前走了两步,小猫亦步亦趋。   杜簿安后退,开门,提脚把小猫扫进去。   “喵!”   宣止跨栏,它也不走,和杜簿安僵持。小猫在门外喵了一声,走进宿舍又‌喵了一下‌,末了,它钻出来,在杜簿安小腿蹭来蹭去。   杜簿安冷脸关‌门,把猫一提,塞进书包。   宣止在书包里晃晃荡荡,躲避路上学生的视线,在人少时探出个猫头。它抓住机会一跃而出,抢先杜簿安几步,在教学楼前回头等着它的人类。   杜簿安远远看着猫:“乖乖,你有点过‌于聪明了。”   宣止恍若未闻,绷直尾巴,尾巴尖摇来摇去。   杜簿安笑‌了:“去吧,早点回家。”   小猫一溜烟跑没‌了影。   杜簿安捏了捏眉心。   不急。   到了新家,他会慢慢地教。 第五十三章   宣止一步三回头, 借着雪堆偷偷观察杜簿安。   一瞬间似乎又回到了初遇时的样子‌,杜簿安猫咪分离性焦虑一直没好过,宣止却拒绝不了‌装模作样的人类。   小猫心里门清, 杜簿安装作不在乎, 是在向小猫撒娇,杜簿安表现得在乎, 是在向小猫索要爱,论迹论心,宣止明白‌人类的需求。   但它‌现在有‌点不太明白自己了。   肚子‌下面凉飕飕的, 杜簿安的担心不无道理, 宣止是真的冷, 它‌就是来送杜簿安一程, 表示自己无论怎样都不会抛弃脆弱的人类。   任务完成, 宣止想念暖气,撒开腿飞速往回赶。   “小白‌!”   宣止刹车。   是秦礼遥。   秦礼遥和杜簿安三人同一专业, 但要小上一年, 秦礼遥这届赶上扩招, 很多学生都和上一届学长学姐挤在一起。课表不同, 作息不同, 相当于‌被拆了‌人际关系,好在517处得不错,相互尊重,彼此间没有‌隔阂。   杜簿安三人赶早八, 动静再‌克制也小不到哪里去, 秦礼遥揉揉眼睛, 坐在床上目睹了‌小猫和人类在宿舍门口的纠缠。   杜簿安把猫带走了‌。   秦礼遥坐在空无一猫的宿舍,杜簿安的床位和他是斜对角, 小猫冬天被培养出盖被睡觉的习惯,秦礼遥一根猫毛都看不到。小猫不睡觉时,经‌常在杜簿安桌上玩,有‌着衣柜的遮挡,再‌加上斜视角度,秦礼遥也很难看清猫。   秦礼遥最‌喜欢小猫嗑草。   阳台视角宽阔,每当这时他会暗戳戳爬上床,借着玩手机,肆无忌惮云吸猫。   但小猫不常嗑草,杜簿安严格控制小猫嗑草频率,猫自己也挺自律,秦礼遥羡慕杜簿安训猫有‌素,梦中情猫不过如此。   秦礼遥最‌盼望周四,每周四除了‌自己,宿舍其他三人都早八且有‌课,为数不多的,和小猫独处的时光。   然而事与愿违,猫被夹带走了‌。   秦礼遥下床洗漱,照例吃了‌一片药,他戴好口罩,提起扫帚把宿舍的地粗略扫了‌一遍,把装着猫毛的垃圾系好。宿舍没猫,他打开了‌全部窗户,通风换气。   他去食堂吃早餐,顺路扔个‌垃圾,转头就看到了‌熟悉的白‌色。   “小白‌!”   小白‌猫箭步冲刺,秦礼遥不确定它‌是否听到,追出半条街。   小白‌怎么会在这里?班哥舍得把猫放了‌?   他满心疑惑,前面的小白‌猫在雪中刹出一串脚印。   宣止并不是因为被叫名字而停下。   它‌在A大也算是鼎鼎有‌名的交际猫,走过路过被叫住薅一把实属常事。它‌听着声音耳熟,回去确认,果然是秦礼遥。   它‌踟蹰了‌。   秦礼遥不在宿舍,那宿舍现在没人,它‌回不去。   全世界都知道小猫今日出门,它‌不能莫名其妙地回到已经‌上了‌锁的宿舍。   “小白‌。”秦礼遥疏于‌锻炼,气喘吁吁。“你怎么在这儿?班哥把你放出来的,还是你自己又偷跑了‌?”   宣止喵喵,它‌骄傲地扬起尾巴,看废柴人类喘气。   秦礼遥心痒难耐,跃跃欲试地伸出手,宣止下意识接客,原地没动,秦礼遥就这么久违地碰到了‌猫头。   他喜不自禁,却只敢用‌指尖缓缓触碰。   宣止不乐意了‌,会不会摸猫?杜簿安又不在,大胆点!   它‌扬起脑袋,主动把整个‌脑袋送到秦礼遥手里。它‌妩媚地蹭了‌几下,抽身期待地看着秦礼遥:摸完了‌,是不是可以回宿舍了‌?   秦礼遥蹲着,他没有‌和小猫沟通的经‌验,尽可能拆分句子‌,简短解释:“外面太冷了‌,不要乱跑,陪我‌一起去食堂,我‌去买个‌早饭,然后带你回去。”   宣止早就忘了‌正常小猫该怎么装了‌,它‌喵喵答应,甚至走在秦礼遥前面,给他带路。   实在没忍住,秦礼遥屏住呼吸,在小猫额头上亲了‌一下。   小猫舔舔嘴,有‌点……怪怪的。杜簿安平时无形中给它‌立的规矩太多,宣止现在已经‌不太适应和其他人亲密接触了‌。   它‌变得有‌点,不像是一只猫了‌。   学校周边的房子‌不太好租。   合适的早就被人定下了‌,剩下的租金、环境、距离,总有‌一项超出杜簿安的预期。   小猫不在,杜簿安就坐在前排,老师还没来,张仰青看他屏幕:“你真打算搬出去?和男朋友?你们和好了‌?”   “算是吧。”   杜簿安加了‌一个‌中介,第‌一句表明自己的需求,房东允许养宠物。中介问是猫是狗,杜簿安说猫,中介说那好办很多。   三筛两筛,剩下可供挑选的房源不多,杜簿安定了‌一个‌,约中介午休去实地看看房子‌。   老师已经‌讲完了‌两个‌知识点,杜簿安放下手机,专心听课。   木林拿胳膊怼人:“班儿,为啥突然要搬?”   杜簿安挑眉:“有‌对象了‌。”   木林也有‌对象,还谈了‌三年,平时见面就够了‌,还没爱到二‌十四小时都要在一起的程度。   杜簿安:“我‌还有‌猫。”   木林延伸:“拖家带口是吧,人生巅峰你小子‌。”   过一会,木林又探头过来:“什么时候搬?”   杜簿安无奈:“还没定下呢。”   他抬手拍新一页的PPT,回忆飘到了‌昨晚。   房没定下,人也没定下呢。   但小学长这么笨,他有‌信心瞒着薄叔叔把人哄进去。   哪怕住上几晚也行。房子‌里有‌了‌另一个‌人的气息,杜簿安就能欺骗自己,他又有‌了‌家。   那是两个‌人的家,杜簿安点开宣止的对话‌框。   宣止头像是他拍的小猫,中途换过几次,杜簿安忍不住在朋友圈发猫炫耀,宣止就从中偷取自己喜欢的照片,悄咪咪换了‌当做头像。   现在这张,是小猫第‌一次玩抓板的样子‌,隐约还能看到锋利的爪尖,可爱不失凶悍。   宣止和自己一样,都很喜欢它‌。杜簿安突然想到昨晚宣止那个‌莫名的问题,如果真和小学长同居,他不会真的吃醋吧?杜簿安沉溺想象,想想还别有‌一番滋味。   对话‌框打打删删,新的弹窗弹了‌出来。   【楚夏安】   杜簿安先回了‌楚夏安的消息。   往上翻,第‌一条是杜簿安发出去的,今早七点半,杜簿安问:“楚学姐,你那边还缺人吗?”   ……   楚夏安:“稀客啊。”   杜簿安:“看来还缺人,楚学姐,有‌空聊聊吗?”   楚夏安不急着聊正事,她‌更好奇:“小杜学弟,怎么想通的?去年我‌和林展两个‌人堵了‌你一周,你就像块木头。”   杜簿安:“养猫了‌。”   楚夏安:“呦。”   楚夏安:“去年我‌们刚刚起步,你不来雪中送炭,我‌现在马上要毕业了‌,公司稳定了‌,你跑过来锦上添花,合着就差一只猫?猫呢?发张照片给我‌看看。”   杜簿安犹豫,片刻后,把宣止的头像发了‌过去。   这次楚夏安隔了‌很久才回消息。   “这是你的猫??”   杜簿安:“是我‌的猫。”   楚夏安刷刷甩了‌他数十张图片,张张不带重样。   杜簿安手机被卡住几秒。   “巧了‌,我‌撸过。”   楚夏安不平衡:“你怎么说服顽猫老板的?我‌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什么顽猫老板?”   楚夏安也奇了‌:“你这猫不是从顽猫买的?”   “不是,它‌是A大的流浪猫。”   “在A大?我‌之前怎么没见过?”   杜簿安也找不出小猫在A大流浪过的证据,他早先装得厉害,不给猫拍照。想了‌想,秦礼遥和木林似乎拍过,他找到群聊历史记录,给楚夏安发过去。   是他在第‌一次在公共课上和小猫贴贴的照片。   楚夏安把图拉到最‌大,都怪宣止太白‌,没有‌杂毛,没有‌标志性证据,只这双鸳鸯眼一左一右完全吻合,但这世间鸳鸯眼白‌猫何其多。   杜簿安也在看照片,楚夏安使用‌的是图海战术,她‌是真心喜欢那只猫,横七竖八什么姿势都拍。背景里还有‌很多猫,楚夏安口中的顽猫应该是猫咖。   像,实在是太像了‌。   细微的小动作,熟悉的神‌态,作为主人,不会不认识自己的猫。   但他的猫确乎没去过猫咖。   杜簿安:“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   楚夏安:“一个‌多月前。我‌经‌常去这家猫咖,他们家一个‌月前新进了‌只田园白‌猫,花名田二‌,我‌为了‌它‌去了‌五次,压根谈不妥,老板都见不到。”   一个‌月前?那更不可能。   杜簿安迟疑地再‌次点开田二‌的照片,满心疑虑。   楚夏安拍板:“这样吧,这周末咱们抽个‌时间,就约在顽猫,我‌给你说说目前公司的情况,也带你去看看猫。上次在顽猫碰完钉子‌公司接了‌个‌大单,好久没去看小猫了‌,这次你给我‌助阵,帮我‌拿下猫,入职我‌给你涨薪。”   杜簿安笑:“好,那就谢谢学姐了‌。”   他一心二‌用‌,耳朵里老师的课也没落下,抬手又拍了‌张PPT。   楚夏安的照片就像是在杜簿安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午饭时,他还在一张张翻看,距离与中介碰面还有‌一段时间,杜簿安迅速吃完了‌饭,扫了‌辆单车,骑回宿舍。   他想再‌亲眼看看小猫。   礼遥今天上午没课,如果小猫回了‌宿舍,是能进门的。   他飞快爬上五楼,宿舍门没锁,秦礼遥还在。他推门而入,迎面是小猫在窗台上猫猫祟祟偷猫草。   秦礼遥在吃药,药是新买的,刚拆封,垃圾桶里还有‌一盒已经‌吃空,都是氯雷他定。   “礼遥?”   早上打过照面,一切正常,可现在秦礼遥脖子‌手背浮出很明显的小红疹。   窗台上,小猫悠闲地摆着尾巴。 第五十四章   秦礼遥在照镜子, 他对着镜子按压脖子上新起的小红点,脖子上还有指甲的划痕。   “过‌敏了?”   咣当一声,镜子掉在桌上。   杜簿安:“紧张什么?”   秦礼遥:“……班哥, 被你吓一跳。”   杜簿安仿若无事, 绕过‌秦礼遥走‌进来,宣止听到杜簿安的声音, 支棱着耳朵,似乎窗外有什么致命吸引,保持静止不动。   小猫心虚, 它背着杜簿安对秦礼遥撒娇, 被摸了, 也被亲了。宣止不敢回头看‌人, 探听秦礼遥会‌不会‌出卖自己。   “乖乖, 过‌来。”杜簿安叫猫。   见猫不配合,他主动过‌去抱。杜簿安抱着宣止, 靠在阳台的暖气‌上:“礼遥, 你对猫毛过‌敏?”   秦礼遥整个人僵住, 欲盖弥彰地把氯雷他定收进柜子, 半晌微微点头:“是。”   “什么时候发现的?”杜簿安的语气‌听起来很镇静。   “这两天。”   杜簿安没拆穿他:“看‌过‌医生了吗?医生怎么说?”   秦礼遥缓缓摇头。   “在可‌控范围内, 吃药可‌以控制。”   杜簿安:“乖乖上午去你那闹了?”   秦礼遥深深地看‌着杜簿安,视线微微下移,小猫无知地歪着头看‌自己,“没有, 它很乖, 是我没忍住过‌去摸了一下。”   秦礼遥还是告密了。   宣止耳朵飞起来, 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杜簿安,但这次杜簿安似乎宽宏大量, 并未追究小猫的罪责。   他更关心小猫的共犯。   杜簿安长长叹了口气‌,他不责怪秦礼遥,只剖明事实:“礼遥,有时候过‌敏是会‌致命的,你前几天还没长疹子。”   秦礼遥笑:“没事,班哥,我之后不摸了。”   “药多少‌钱,我赔给你。”   宣止迷惑了,自己出轨,杜簿安为什么要‌赔钱?它一根大尾巴从臂弯里垂下来扫来扫去,它跳下去,往秦礼遥的方向‌跳。   什么药?   杜簿安抓回猫,小猫什么都‌不懂,秦礼遥在宿舍无时无刻不在暴露。   宿舍里明面上看‌不出猫毛,地面纤尘不染,空气‌也并不沉闷,想必秦礼遥早上扫过‌地,通过‌风。   在宿舍养猫后,杜簿安自觉承担了宿舍大部分的卫生,此刻才意识到,秦礼遥打扫宿舍的频率也在暗暗增加,他对宿舍卫生的要‌求比以往更为苛刻。   早有端倪。   杜簿安沉重地抱紧了猫,尽量远离秦礼遥。   “不用,班哥,我——”秦礼遥推拒。   “我过‌几天就搬出去。”   “……班哥,”秦礼遥微微凝滞,“我过‌敏没这么严重。”   “不是因为你。”杜簿安说,“本来这几天我就准备找房子,我打算搬出去和‌宣止一起住。”   小猫晃晃耳朵。   “在宿舍养猫本就是我不对,猫没照顾好,也没体量你们的心情‌,被宿管抓住整个宿舍都‌要‌受到连累,还得感谢你们,是你们包容我。”   秦礼遥:“你养猫之前征求过‌我们的意见,我们也一致同意了。”   他算了下买药的钱,抹了个零报给杜簿安。   杜簿安:“明天我陪你去医院。”   秦礼遥连连摆手:“别班哥,我没事,我去过‌医院,医生也给我开过‌药……”   “秦礼遥。”   杜簿安在宿舍里并非中心人物,秦礼遥叫哥是因为年纪,张仰青和‌木林有事叫哥无事喊班儿。表面看‌起来,杜簿安性格随和‌,和‌谁相处都‌游刃有余,真正沉下声音后,秦礼遥却不敢再多驳辩。   “班哥,”他苦笑,“你太小题大做了。”   杜簿安正在给秦礼遥挂号,敷衍道:“嗯。”   什么情‌况?   宣止彻底迷糊了。   杜簿安怎么就要‌把秦礼遥往医院送?   他看‌起来气‌色不错,除了脸上多的那些小红点之外没什么异常,宣止定睛,凑近了去看‌,又‌被杜簿安一把薅回来。   杜簿安给它讲道理:“乖乖,离你秦哥远点,他对你的毛过‌敏。”   过‌敏有生命危险,杜簿安刚刚说过‌。宣止悚然大惊,这世上竟然还有这种‌事?还有人类不能‌接受小猫的垂怜?   它不动了,小心翼翼抻长了脖子,一眨不眨地观察秦礼遥。   真的不能‌摸小猫?   秦礼遥和‌宣止遥遥相望,一时间颇有喜感。   “班哥,小白是不是有点太聪明了,有时候我都‌觉得它不像是一只猫。”   宣止欲盖弥彰地别过‌眼睛。   秦礼遥笑:“真的像是能‌听懂人话。”   宣止合上耳朵。   杜簿安把猫送进铜锣烧,“我约了中介,中午就去看‌房子,这几天尽快搬走‌。”   “嗯。和‌嫂子出去住也别忘了我们。”   只言片语飘进小猫的耳朵,宣止皱着眉头,谁同意了?   杜簿安临走‌前询问秦礼遥:“礼遥,我给你在学校周围单开一间房吧,搬走‌前我会‌把宿舍好好打扫一遍。”   秦礼遥摇头:“不差这两天。”   劝不动,杜簿安忧心忡忡,只希望房源不错,他好直接敲定下来。   宣止对杜簿安的犹豫感同身受,秦礼遥才是517的原住民,该从宿舍离开的不是他。   小猫从猫窝里跳出来,信步跟上杜簿安的脚步,路过‌秦礼遥的时候它仔仔细细打量。   人类眼周裹着一圈异常骇人的血丝,红斑在手背,脖颈,正在逐渐向‌脸上蔓延,秦礼遥挠过‌,指甲没有猫爪利,皮肤表面却也有道道红痕。   “喵。”   宣止刻意忽视秦礼遥不舍的挽留,杜簿安在宿舍门口等着它。   “礼遥,开窗通风。”他说。   以前,杜簿安不舍得将猫放出宿舍,今天他反而庆幸,小猫能‌够短暂地在宿舍外生活。他叫住猫,进去拿了猫的牵引套装,摘掉绳子,只把背心给猫穿上,也算是起到御寒的效果。   “去找个教室,晚上记得回来。”他亲亲小猫。   宣止在宿舍门口和‌杜簿安分道扬镳,他去了家属院。   肚子上的毛短时间内长不出来,宣止变成人后还是那副超短打扮。Police小背心随意扔在地上,他从柜子底下翻出杜簿安的大衣,裹在身上盘着腿在沙发上搜索猫毛过‌敏。   ……个体对猫毛中含有的蛋白质或其他物质产生的一种‌过‌敏反应。   什么东西。   宣止继续往下检阅,猫毛过‌敏的症状。   打喷嚏,流鼻涕,红肿,流泪……足足罗列了二十多条。秦礼遥尚算轻症,严重者甚至会‌诱发哮喘,导致呼吸困难,危及生命。   宣止只觉这个世界变得玄幻了,比精怪存在于世还要‌玄幻。   人类竟然有如此脆弱的分支,他纵横A大和‌猫咖头一次知道有人类不能‌接触小猫。相关推荐有很多帖子,猫毛过‌敏的患者相互交流病情‌,宣止眉头越看‌皱得越深。   这些脆弱的人类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中坚持饲养小猫,在帖子里叙述自己的痛苦。他们还会‌发出自己家猫咪的照片,猫花色繁多,膘肥体壮,主人把它们养的很好,他们欣慰自己的坚持是有意义的。   宣止的心揪在一起,他把自己裹得更紧,只是亲近小猫,人类不该遭受到如此大的摧残。   宣止最近经常觉得,当猫似乎有些麻烦。   他一时间有些认同杜簿安的话,小猫不该和‌主人之外的人亲近。杜簿安不会‌过‌敏,他没有危险,但宣止不想无意中害了其他人。   毕竟他无法区分哪些人类对自己过‌敏。   他主动去敲杜簿安。   “杜簿安,你要‌搬出去住吗?”   杜簿安秒回:“正在去看‌房的路上,离X大不远,小学长一起来看‌看‌吗?”   宣止不看‌。   “你好好挑,找环境好一点的。”他又‌打开银行卡数了数从郎渠那里赚来的钱,大款小猫贴心道,“如果钱不够你跟我说。”   毕竟房子不是杜簿安一个人在住,如果杜簿安没钱,宣止有义务参与房租的分摊。   杜簿安另有理解:“宣止,要‌和‌我一起住吗?”   这必不可‌能‌。   宣止发了个酷酷的墨镜表情‌,由人类自己琢磨。   宣止锁掉手机,呆呆地盯着地板砖缝看‌。   他们要‌搬出去了,可‌是他还没有和‌杜簿安分手。   事到如今,宣止锤锤自己的脑袋,他盼望着眼前的大门打开,盼望着伯医生早点回来。   或许他可‌以试试,向‌伯医生请教一下分身的法子。   不一定会‌出问题的,不是吗? 第五十五章   伯医生晚上八点多才姗姗来迟, 他今天‌在医院值班,又“送走”一个生命,左耳是主人‌的嚎哭, 右耳是比格的咆哮。   他猜测比格似乎已经开了灵智, 它现在能分得清薄明修什么时候在,什么时候不在, 会‌对着一副空空的躯壳叫魂,小脑袋瓜里糟蹋空壳的鬼点子根本用不完。但‌只要薄明修一回来,它就乖乖坐在地上朝着人摇尾巴, 比对着苏先生还要标准。   “决定了?”   伯医生看着小猫。   他想, 还是猫好, 积极好学‌, 听话又安静。   宣止点头‌,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猫。区区化形分身‌, 难不倒他。   伯医生单腿翘起, 舒适地倚在椅子上, 对小猫比了个手势, 示意稍安勿躁。   他半撑着下巴, 食指点在太阳穴上,轻阖双眼,宣止就感‌觉出伯医生人‌身‌的呼吸缓慢下来。   他去了另一个躯壳。   伯医生训斥了啃它后腿肉的比格,大尾巴狠狠抽了它好几下。比格瞬间乖了, 呜咽着扮可‌怜, 它这副奶里比气的样‌子异常具有迷惑性, 伯医生硬下心肠,一番威胁后重‌回家属院。   他睁开眼睛。   然后看到一双求知欲旺盛的鸳鸯眼, 宣止正在凑近了观察,参悟秘诀。   “学‌到什么了?”   笨猫摇头‌。   “你先变回猫。”   厚重‌的外套凭空落地,小白猫又被砸个正着。   伯医生把衣服捡起来,拍拍灰挂在椅背上。他把法决念给宣止,循序渐进地教学‌:“人‌身‌是精怪后天‌得来,精怪对原身‌的掌控力远远大于人‌身‌。一猫一人‌对你来说太难驾驭,你先学‌法决,试试再幻化出一个原身‌来。”   宣止天‌资聪慧,十分钟后,伯医生面前便出现了两只一模一样‌的小白猫,可‌有些事并不是天‌资决定的。   宣止抬起右前方的爪子,两只猫复制粘贴,同步抬爪。   伯医生鼓励地看着它,抵住其中一只:“这个别动。”   两只猫同时点头‌,又同时抬爪,同时发懵。   一个人‌不能一边吃饭一边睡觉,猫也‌不能同时处于抬爪和不抬爪两种状态。宣止满头‌大汗,脸上尾巴都在用力。伯医生没法提点它,宣止只能靠自己寻找这个感‌觉。   十分钟后,一只小猫爪子艰难地离地两厘米,一只小猫稳稳踩在地上。   “很棒。”   宣止瞬间脱力,两只猫四肢瘫软,趴在地上喘着气。   任重‌而道远。   伯医生笑道:“好了,你做的已经很好了,熟练掌握需要大量的训练,我当初也‌适应了整整三天‌。”   “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他蹲下来,温柔地抚摸小猫的脑袋。   宣止累得瘫在地上吐舌头‌,同时控制两个身‌体就像一斧子把它的脑子劈成两半,但‌任何生物都不该被劈成两半,尤其是猫。   宣止承认人‌和猫还是有区别的,猫的脑子被分成二分之‌一后,就不剩什么了。   宣止重‌整精神,利落抖毛。它没忘了police背心,叼起来晃晃脑袋,它习惯走窗户,扒着窗缝回头‌一喵算是道别。   走了。   伯医生问:“你要和他搬出去住?”   宣止迟疑点头‌。   “你做好准备了?”   宣止不知如何回答。   “你……”伯医生笑了下,换了句叮嘱,“路上小心。”   宣止一跃而下,落地时从腹腔小小地“嗯”了一声。   伯医生关好窗户,拍平宣止蹭出褶皱的沙发,有些问题他知道答案,不必再问。精怪化形总有一段故事,那是化形的欲望,会‌铭刻在化形之‌初,伴随精怪一生。   除了初遇,宣止从未再提起过它的第‌一任主人‌。   伯医生和那对儿情侣有一面之‌缘,猫投在他们家,实在算不上好归宿。   ……   夏日‌聒噪的蝉鸣不分昼夜地响。   卧室窗外就是枝繁叶茂的树,那是蝉的聚集地。客厅也‌有一扇大大的落地窗,临街的房子,车流鸣笛,流动的摊贩吆喝,比蝉鸣还要恼人‌,小小的奶猫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   这是宣止幼时第‌二大烦恼——没法睡觉。   等到晚上,它的两个主人‌回来,卧室里蝉鸣依旧,但‌客厅安静了,好在它的笼子就在客厅,它能睡个很美的觉。   它的作‌息就这样‌和人‌类一致了。开了灵智的小猫用人‌类的话来说叫通人‌性,通人‌性的猫方便饲养,总会‌深得主人‌喜爱。宣止的两个主人‌很难拒绝这么懂事的猫,就连赵铭刚把猫抱回来时都没想过,小东西会‌这么好养。   他开始频繁和小猫互动,成为了宣止幼时的好玩伴。虽然它更喜欢女主人‌,但‌女主人‌比起猫,更爱学‌习,宣止经常看到她在桌上一页页翻纸,哗啦哗啦,伴随着它入梦。   赵铭只负责撸猫,唐哲月从厨房里出来,她端了糖醋排骨和可‌乐鸡翅。   今天‌她刷完了肖八,正确率很高‌,值得做些好吃的庆祝。   “赵铭,把猫砂铲了吧,明天‌下楼顺手扔了。”   “赵铭?”唐哲月扬声道:“我得趁热把锅刷了,腾不出手——”   赵铭正和小猫玩,猫小小一只望风而长,来时不过手掌大小,现在能整只趴在他的肚子上了。   宣止被一根手指戳倒:“你要是不拉屎,就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小猫了。”   他没有耐性地喊回去:“知道了!”   赵铭抱着猫,屏住呼吸捏着猫的小爪子带它一起铲屎。   “我崽这么聪明,能学‌会‌不?”   “赵铭!”   赵铭手里铲子不受控制一扬,团在猫砂里的猫屎飞出一道抛物线,撞在墙上,留下一团焦褐色的污渍。   “操。”   唐哲月急忙跑过来,她抽了一张纸,在墙上抹,越抹越糊。房东没贴墙纸,白白的墙壁上,污渍突兀不容忽视。   “铲个猫砂都铲不好!”唐哲月的好心情灰飞烟灭。   “话可‌不能这么说。月月,你不吓我哪有这事儿?”赵铭摊手。   “赵铭!!我让你带着猫一起玩屎?”   “铲屎又没意思,玩玩猫怎么了?你不让我铲屎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旧账重‌提,吵不完的架。   “不铲屎也‌没见你主动干活!地是我扫,饭是我做,碗是我洗!游戏打到深夜也‌不静音,我让你东西顺手放回原位,上厕所别尿到外面,动用公共账户记得记账,你从来不听‌!”   赵铭面无表情地站起来,两人‌面对面站着,他比唐哲月高‌了,那么娇小的女生用尽了全力也‌无法把声音传给高‌大的男人‌。   “天‌天‌就这点事说来说去,”赵铭问,“烦不烦?”   宣止把自己藏进笼子。   这是宣止幼时最大的烦恼——吵架。   唐哲月深吸一口气,她又去锁猫,把猫笼上的布罩下来。   这是她对猫力所能及的保护,但‌效果微乎其微,宣止什么都看不见,他们吵架的声音盖过了蝉鸣,盖过了车水马龙。它能闻到桌子上的鸡翅凉掉的味道。一个小时前,它闻着越来越浓的香气,还打算在饭桌上讨根骨头‌嗦一嗦。   “哗啦——”   碗碟碎裂的声音。   宣止什么都看不到,鸡翅的味道却浓郁起来,凉掉的腻腻的油似乎就在笼子边上。   它扒拉开笼布的缝,没摸到鸡翅,摸到了碎瓷片。   它听‌到掷地有声的两个字。   “分手!”   唐哲月受够了这样‌的生活。   她没在学‌校退宿,宿舍却被她搬得很空,没法住人‌。可‌她不知道还能去哪,浑浑噩噩沿着走了三年的路往前走。   宿舍大变样‌。少了一个人‌,空间一下子富裕起来,她空掉的床铺桌柜已经堆满了杂物。   唐哲月一愣,舍友也‌很惊讶。   唐哲月张了张嘴,做出恍然的表情:“困迷糊了,不小心走回来了。”   舍友讶然的脸也‌都绽开笑容:“别急着走啊,怎么样‌啊月月,在外面住有没有特别爽?没有门禁,不用限电,还免了查寝,是不是想干嘛就干嘛?”   “是。”   “你男朋友可‌真好,我前阵子还想效仿你们,和男朋友提一起搬出去,那小子让我别想不着边际的。”   唐哲月咧了咧嘴。   舍友都在询问她和赵铭的感‌情生活,唐哲月耳朵嗡鸣,想要对所有人‌大吼。   别人‌的生活有什么好问的?   那些暴躁的话刚要涌出口,唐哲月心中有根弦动了一下。   或许,她们并不是对赵铭感‌兴趣。没搬离前,她张口闭口全是男友,和赵铭的热恋宿舍人‌尽皆知。除了赵铭,舍友似乎找不到其他切入点来寒暄。   有人‌看出不对:“月月,你怎么了?”   “昨天‌熬了个夜,没睡好,我回去补一觉。”   舍友们挥手:“好哦,有时间一起吃饭。”   盛夏之‌时,唐哲月只觉得冷,赵铭把分手说得那么轻而易举,就像是早在心中酝酿了无数次。   她终于下定决心,但‌是她猛得想起一团小小的东西。   他们之‌间,还有一只猫。   猫还被她锁在笼子里。   ……   赵铭没管过猫,大吵过后,他摔门进了卧室。唐哲月晚上还有课,赶回家时,猫在笼子里,满地依旧狼藉,卧室空无一人‌,赵铭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失踪了整整一夜,次日‌,唐哲月在男生宿舍抓到了人‌。   她来和他划分财产。   “猫?”赵铭一脸莫名,“猫是给你买的,我本来就不喜欢猫。反正猫跟你亲,你不养就扔了。”   既然唐哲月提到,他想起自己随口胡编的话:“我买猫花了二百,这猫你要是带走,记得把钱也‌算进去。”   唐哲月憋了一口气:“好,猫给我。”   两人‌磨合期花了近数月,分手却只花了半个小时。唐哲月平时记账,财产划分意外得顺利,赵铭放弃了房子的居住权,房租结算到昨天‌。   唐哲月回到家,她把房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现在这是她自己的房子了,她收拾得心甘情愿。   她给饿了一天‌的猫放粮,猫粮袋子瘪了一半,该买新了。唐哲月在网上逛了逛,她算了算房租,没再下单小猫常吃的牌子,换了更便宜的粮。   赵铭第‌二天‌把东西搬了出去,他来的时候小猫在外面闲逛,唐哲月忘了把它关进笼子。   小猫绕着赵铭跑跑跳跳,赵铭没多看它一眼,就像之‌前他们一起玩闹的时光从来不复存在。   宣止喵喵地疑惑,唐哲月抱着猫:“以后跟妈妈过。”   ……   车流蝉鸣没能上位,它还是宣止第‌二讨厌的事,但‌它最大的烦恼变了,它的女主人‌不再喜欢它了。   宣止拿捏不准人‌类的感‌情,在单纯小猫的眼里,喜欢就是陪伴。唐哲月依旧热爱学‌习,可‌男主人‌离开之‌后,学‌习之‌余,宣止也‌很少看到唐哲月了。   宿舍不能养猫,唐哲月依然得租这个房子,没有赵铭共同承担房租,唐哲月经济压力一下子大了起来。   一室一厅,连寻找合租的机会‌都没有。她开始打零工。   宣止和女主人‌共同生活的第‌二个月,它失去了偶尔的零食,猫粮的味道也‌变了,但‌这些它都能接受。它最不解的是,女主人‌为什么也‌变了。   到了暑假,唐哲月不用再去学‌校上课,有了充足的打工时间,宣止能看到唐哲月的时间更少了。有时,她晚上回来,连书都翻不动,摸摸小猫,给它添了食水,倒头‌就睡。   宣止渐渐不用睡在笼子里了,赵铭走后,晚上主人‌睡觉不再锁着门,宣止可‌以趁唐哲月睡着,爬到床上和她一起睡,唐哲月从未阻拦过。   直到有一天‌清晨,唐哲月一觉睡到了自然醒,她搂住枕头‌旁的小猫,狠狠亲了几口。她的眼神很哀伤,在宣止睁开眼和她对视后,唐哲月迅速避开了视线。   她昨晚回家拎了个大袋子。宣止认得,是各种各样‌的罐罐和零食,唐哲月平时不舍得买,今天‌却买了一大堆。   还有一根漂亮的逗猫棒,一碰就亮的塑料小球,她今天‌没去上班,不厌其烦地和宣止玩了一天‌。她抱着猫,和宣止一起看猫和老‌鼠。   唐哲月还破天‌荒允许宣止和她一起共享晚饭吃的炸鸡。炸鸡油盐重‌,宣止跑去喝水,唐哲月蹲下来,一遍又一遍摸小猫,她把水碗端走,用刀切了半片白色的小圆块,磨成粉掺进水里,喂给小猫。   后来宣止知道,那是药。   在药物的辅助下,宣止睡了猫生以来,最沉的一觉。   它在一个清晨苏醒,塑料球,逗猫棒,猫碗,还有成袋的猫粮,堆积成山。山里还有一只小小的猫,它睁开眼睛,看到了世界。   光线从绿叶里透下来,它还睡在笼子里,没有了布帘的遮盖,笼门也‌没落下,脚下是湿润的泥土,小小的蚂蚁从它脚下路过。   住在房子里,隔着墙隔着窗,声音总是混沌的。如今,巨大的,清晰的声音席卷而来。   这里是小区的花坛,是宣止流浪的开始。   小猫的世界里只有一室一厅,它不认识回家的路。   宣止一开始不敢离开笼子,它咬开猫粮的袋子,吃了顿饱餐,唐哲月为它的流浪做足了准备。但‌她唯一没考虑过,小小的猫能否守住这份财产。   宣止流浪的第‌三天‌,终于有流浪猫发现了这只弱小的同类,以及它笼子里滔天‌的财富。   宣止第‌一次被揍得屁滚尿流。   它果断放弃了笼子,离开小区,走上了马路。   它还是下意识信任和唐哲月同龄的人‌类女性,它跟着她们走,无意间走进了一扇恢弘的校门。   大学‌假期,是流浪猫的地狱模式。   住校的学‌生和老‌师不多,愿意喂猫的学‌生更少,猫咪们要依靠自己,争夺为数不多的食物。   败仗总是吃不完的,A大的猫和小区里的猫一样‌凶狠,适者生存,亘古不变的道理。   A大超乎想象的大,宣止探索了两天‌都没记住地形。它还不太适应A大学‌生偶尔的热情,更不适应流浪猫的拳脚。它只敢在四下无人‌的角落里,提心吊胆地舔毛。   它在教学‌楼挨过揍,在食堂挨过揍,这里是一处新领地,小猫又听‌到脚步声,轻而小,是猫。   它炸着毛一骨碌爬起来。   来的是一只三花。   它淡淡看了宣止一眼,别开了视线。   宣止一愣。   它第‌一次收到同类的示好。   在校花的帮助下,宣止逐渐能够果腹,饭来张口的家养时光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流浪才是猫生的全部,宣止叼着不知从哪偷来的半块骨头‌,威风凛凛地趴在凉亭里。   它接受了流浪的生活,却在此时重‌新看到了唐哲月。   宣止亦步亦趋跟上去,唐哲月不是一个人‌,身‌边是她的舍友,脸上是久违的笑容。   宣止的骨头‌掉了,校花看了它一眼,见它没什么反应,还越走越远,果断继承了它的骨头‌。   宣止一路跟到宿舍门口,唐哲月消失在了小猫的视线里。   它躲在灌木丛,一双鸳鸯眼眨了一下。   原来她没有走。   可‌它和校花一直在女生宿舍附近驻扎,寥寥数月,机缘巧合,竟从未和唐哲月碰面。   它以为它和主人‌相隔天‌涯,却没想到竟然近在咫尺。   有水从眼睛里漫出来,宣止感‌受到极其复杂陌生的情绪,它徒然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变成人‌后,能够承载、表达的情感‌变多了。   他用手触摸眼睛,接住滴落的水。   陌生的形态转换带来的是巨大的恐惧,从幼年积攒下的全部的喜悦、幸福、愤怒、悲伤蜂拥而至。他想有人‌能够抱抱他,首先想的却只有唐哲月的拥抱。   他好想问问,为什么抛下它?   ……   “怎么没去实现愿望?”初遇时,伯医生问。   宣止自力更生撕开伯医生带来的猫条,他说:“现在不想了。” 第五十六章   517的窗台地理位置优越, 视野开阔,从‌上往下,楼门前任何生物都无‌所遁形。宣止经常在窗台等待杜簿安, 这次溜进宿舍前, 它下意识往自己的老地方瞧了一眼。   同样的位置,杜簿安站在那里, 在等它。   不,是杜簿安站得更近。杜簿安不让猫进阳台,对自己倒是很双标, 阳台的雪还没化, 杜簿安无‌处可倚, 直愣愣地充作冰雕。他极目远眺, 看到小猫的一刹那倏地绽开笑容。   宣止感到一股酸酸的暖, 它回来得太晚了,楼门前没有人, 小猫潜入得很顺利。   517恭候已久, 大门早早就向它敞开了。   宣止练了不过一个小时的术法便筋疲力‌竭, 刹那间和人类感同身受。   没有电梯, 五楼还是太高了, 杜簿安他们怎么忍受三年的?它一时庆幸自己马上搬走‌,又杞猫忧天,杜簿安可别再租到这么高的楼。   它进到宿舍瘫坐在地,再抬头却看到宿舍正中央的空地上多了几件行李。   杜簿安的行李。   秦礼遥正在和他吵。   “班哥, 找房子也得看运气, 你打算在酒店住多久?学校周围地段好的房子不少‌, 但租金都不是一笔小钱。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隐瞒过敏是我不对, 但我和小白也同住了这么久,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大碍,就为了这几天,对你还是对我都不划算。”   张仰青和木林左右为难,一人站在一边想法子帮腔。   秦礼遥:“小白这么多行李,大包小裹不可能不引起‌宿管阿姨的注意,咱们瞒了这么多天,临了功亏一篑,宿舍全员受罚,没必要吧班哥。”   他强硬地把行李扯下来,猫窝猫砂放回原位。“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医院做检查,检查结果出来之后咱们再说。”   木林轻咳一声:“是啊,大晚上的就别折腾了,小白回来这么晚,马上就要门禁了,你现在走‌目标太大,明天再说明天再说。”   张仰青则是问:“礼遥,药吃了吗?”   “吃了。”   张仰青传话:“他吃了。”   杜簿安眼眶微红,他背身放下行李,“谢谢。”   木林扬手:“别说酸唧唧的话,散了散了,洗漱上床。”   张仰青去关门,方才吵得激烈,没人顾得上小猫,他刚伸出手便是一愣。   门……已经‌关了?   张仰青:“谁关的门?”   517四脸懵逼,宣止无‌精打采地跃过所有人。   吵完了吗?猫要睡觉了。   它去杜簿安脚下喵喵伸爪子,擦脚的湿巾还在行李里‌,杜簿安找了半天。   宣止干干净净地上床,脖子以下都埋进被里‌。   床下的四人各做各事‌,木林和秦礼遥去水房洗漱,张仰青特‌地磨蹭了一下,等两人走‌后,询问杜簿安:“班儿,钱够吗?”   杜簿安:“够。我联系上了楚夏安和林展,过阵子在她们手下打个工。”   “楚学姐?”张仰青彻底安心了。楚夏安大他们一届,一年前和林展两人一起‌创业,事‌业有成,铁打的优秀毕业生,毕业典礼讲话的那种。   他拍拍杜簿安的肩:“好好干,给兄弟探探路,以后缺人记得拉上我们。”   杜簿安笑着点‌头。   “什‌么时候入职?”   “还没定,约了后天,先去陪学姐买个猫,当‌投名状。”   宣止全然不知,它睡得很香,甚至打起‌了小呼噜。   杜簿安捡起‌掉在地上的police小背心,他记得清楚,小猫一路叼进来的,擦脚前才肯松口。   背心和伊丽莎白圈不同,接口不是魔术贴,是更为牢固的卡扣式设计,单靠小猫挣脱不出来。   A大都是小白猫的熟人,它的猫在外‌面也如鱼得水,仅仅出去了一天,连他买的背带都被扒了。   杜簿安把脏了的背带扔进水盆里‌,带到水房连夜洗了出来。   ……   宣止睡得四仰八叉,杜簿安起‌床它都没有知觉,它迷迷瞪瞪从‌床上滚下来,赶上了517锁门的末班车。   杜簿安下意识把猫往回赶,最后一秒克制住自己的手脚。他指了指桌上新添了食水的碗:“先去吃饭。”   宣止怕耽误杜簿安的时间,听‌话地狼吞虎咽地干掉早餐。   秦礼遥今天戴了口罩,口罩上弯了一双眼睛和小猫摆手打招呼。杜簿安把窗户开开,保持室内通风,他最后亲亲小猫脑袋:“走‌吧。”   人类有人类要做的事‌,小猫也有小猫要完成的任务。   伯医生要下午才有时间,宣止笨鸟先飞,提前来到工作室,争取下午给伯医生一个惊喜。   他昨天悟透了如何控制两个躯体做出不一样的动作,温故而知新,宣止重新化出两个原型,按照昨天的感觉原样复刻。   温故而知新,新了又新。   小猫垮起‌个脸。   还好没在伯医生面前出丑。   三个小时后,一只小白猫原地僵硬站立,另一只小白猫在地上歪歪扭扭地走‌,它的走‌姿从‌生硬死板到流畅自然,站着不动的小猫呼吸也逐渐流畅。   分身始终乖乖待在原地,宣止本‌猫跳上跳下,摇头摆尾。   它想,它已经‌合格了。   宣止摇身一变,本‌体化形为人。   这次,他本‌体乖乖坐在沙发上,控制分身的小猫跑远。   人能接收到的信息比猫要多得多,其根本‌在于面对同样场景人类大脑的处理能力‌更强。宣止打算让分身小猫先出去跑跑,人留在空无‌一物不受打扰的工作室里‌。   小猫顺着窗缝飞身而下,它先在家属院游荡,家属院都是锻炼身体的老人,他们步履蹒跚,缓步慢行,无‌人在意一只小小的猫。   宣止跳石桌,爬矮树,踢雪堆,灵活自如,甚至觉得分身之后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   它内心哼着快乐的歌,直到爬回了工作室。   小猫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工作室。   它的本‌体呢?!   宣止翻遍每个缝隙,追着尾巴找也没找到本‌体,那么大一个人活生生地不见了。   它回过味儿,摸索着再变出一个人形,人的知觉和猫的知觉重新同时涌进大脑,方才轻松自在的灵动消失了。   宣止石化当‌场,彻底领悟了。   没有本‌体。   两个躯壳都是它。   小猫在外‌面玩野了,放松了对人的掌控,人就会直接消失,它上蹿下跳感觉与平常无‌异,因为它和平时一样,就是一只自由自在的小猫。   如果放松对小猫的掌控……   宣止从‌沙发上站起‌来,亲眼见到脚下的小白猫凭空消失。   原来是这样。   他又掌握了一点‌窍门。   既然如此,宣止大胆越级挑战,他又化出一只猫,让人以最舒适的姿势躺在沙发上,双手腹前交叠,闭眼酝酿睡意。   人形在睡,巨大的困意同样席卷了小猫,但它坚持着,支着眼睛爬上窗户。   ……   伯医生看到工作室内的场景,刹那间一身冷汗。   窗户大敞四开,凛冽的寒风汹涌而来,小猫大半身体探出窗外‌摇摇欲坠,唯有尾巴和后脚顽强地搭在窗框上,风把雪白的毛发吹得根根分明。   宣止睡得正香,无‌意识又一翻身。   狗的动作比他快,比格一骑当‌先,死死咬住宣止的尾巴根,把坠楼的小猫从‌生死线上抢救回来。   伯医生后怕地关上窗户,心在刀山火海里‌打了个忽悠。   “宣止!”   小猫这才幽幽转醒,映入眼帘的是忽扇忽扇的褐色大耳朵。   爪子一拍,比格耳朵飞到了头上。   比格却不在意,它朝着伯医生汪汪地叫,尾巴摇出残影。   它刚才棒不棒?棒不棒?   伯医生只得一只手按在它的大脑袋上,帮它挑正被扇歪的耳朵,另一只手摇晃小猫。   “宣止?”   小猫起‌床的步骤一个不落,喵喵给自己洗脸。   它睡得太香了,每次练完术法之后它的梦都又香又沉。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肚子上冰冰凉凉,尾巴也有点‌疼。   耳畔是伯医生的声音,宣止化作人形,惊喜邀功:“伯医生!你来啦!我学会分身了!”   伯医生脸色铁青,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怎、怎么了?”   “练分身?你在窗户上睡觉!知不知道你差点‌从‌楼上摔下去!”   窗户上?他怎么会在窗户上睡……   宣止寒毛耸立。   他连离开工作室都没坚持住?   宣止这才觉出后怕,他回手捂住后腰,猫形尾巴根的部分。那里‌疼得厉害,像是被谁狠狠咬过,他偏过头,看到另一只狗。   不是伯恩山,是比格。   宣止认识它,它是伯医生的家人,苏先生养的另一条狗。   比格脖子上套着项圈,连接着细长结实的锁链,锁链耷拉在地上——比格救猫心切,方才发起‌的是连伯医生都制不住的爆冲。   伯医生抹掉宣止额上的冷汗,扶着他站起‌来,详细检查了一遍,确认身上没有其他不适。   杜簿安的外‌套还挂在椅背,伯医生随手抄起‌给猫披上。宣止冻得还没缓过来,脸色惨白。   比格现在是自由的,它拖着锁链绕着伯医生转圈,给他的脚脖子乱七八糟地上了锁。   伯医生抬脚迈出铁链圈,从‌柜子里‌取出一瓶药,接了杯热水。   “小心着凉。”   宣止哆哆嗦嗦捧着水杯恢复知觉。   猫有毛,按理说不应该受不住这点‌冻,他摸摸冰凉的肚子,都怪杜簿安。   他赶在伯医生张口训猫前,好奇地看着忙来忙去不知道忙些什‌么的比格,先发制人:“伯医生,它怎么跟来了?”   伯医生捏了捏一整天都剧痛无‌比的头,捡起‌比格的狗绳,把它栓在饮水器旁。   “夏女士老家有亲戚结婚,苏先生陪着一起‌去了。”   宣止:“那你们……”   “桃李医院有寄养服务,他们习惯把我们寄养在桃李。”   这不就自由了?   原来伯医生上午是忙着“被寄养”。   伯医生对比格很是发愁:“它闲不住,我带它出来遛遛。”   伯医生的脸色并没有因宣止打岔而好转,他还是免不了一顿训。伯医生不会大发雷霆,他只是沉下一张脸就够宣止怕的了。   同样害怕的还有比格,它对伯医生的冷脸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和猫一起‌正襟危坐等训。   “我让你下午再来找我,自己跑来瞎练什‌么?你这小身板经‌得起‌什‌么折腾?是想等着我在楼上找你,还是在楼下捡你?”   “我知道错了……”宣止对天发誓,底气不足,“以后绝对不在没有专业人士陪同下盲目练习……”   他等了一会,讪讪道:“我现在可以继续练了吗?”   “练个屁。”伯医生罕见地爆了粗口,仅仅一个中午,伯医生就被比格折腾得心头浮躁,来到工作室又目睹了一场跳楼大戏,心情史无‌前例的糟。   “这几天我得顾着这个小畜生,陪不了你,你明天去找郎渠。”   “哦。”宣止眨眨眼,“去他家吗?”   伯医生踢了一脚比格的屁股:“他这几天在猫咖。” 第五十七章   “我又不是收破烂的。”郎渠哼笑着换了只手, 锅里咕嘟着,郎渠舀了勺汤尝尝咸淡,加了撮盐。“我自己没有孩子吗?凭什么帮你看‌孩子?”   伯医生听到煮东西的声音, 猫咖里都是‌冷链快餐, “你没在‌猫咖?”   郎渠嘴角笑容扩大:“白白在‌店里看‌着。薄明修,你的狗能给你帮忙吗?”   脚下的比格睁着双无辜的大眼睛。   伯医生对明里暗里的攀比置之不‌理:“我和‌你不‌一样。”   “嗯哼?”   伯医生:“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我?”郎渠盛汤出锅, “我在‌给白白做饭。”   周六,猫咖生意火爆,一楼难得也成为‌了营业区, 三只猫被撸得分身乏术, 郎渠拎着他的大砂锅和‌保温桶来到顽猫时吸引了不‌少顾客。   西装革履身材劲爆的外卖小哥不‌常见。   郎白枯坐在‌前台, 她在‌这儿学了三天的经营, 进步催人落泪。   她是‌狗鼻子, 早早就闻到郎渠手里熟悉的饭菜香,从后面探出一颗脑袋, 喜笑颜开。   大小姐看‌不‌上店里的快餐, 又点不‌得外卖。郎白没化形的日‌子里郎渠也会在‌家自‌制狗饭, 吃惯了郎渠的手艺, 这对她来说才是‌美味佳肴。   “郎渠——”她招手。   她跳下‌椅子奔着人跑过去, 今天她穿的是‌一双运动鞋,站直了要比宣止矮上几公分,看‌郎渠要后仰着头。   “我闻到了牛肉的味道!”   “上去自‌己看‌。”郎渠牵着人往二楼走。“宣止呢?”   郎白指指二楼的领养区:“我让人把‌领养区清场了,他在‌这里练。”   门上果然挂着场地‌维修, 非工作‌人员请勿入内。   郎渠单指扣门, 象征性敲了敲, 推门而‌入。房间‌里的小白猫还‌没反应过来,郎白骤然看‌见爬架上一只, 地‌板上一只,发自‌内心地‌称赞:“看‌起来不‌错嘛。”   郎渠截然相反,第一眼评价是‌:就这?   他看‌郎白一眼,改口道:“是‌还‌行‌。”   郎渠环顾四周,确认领养房没人:“薄明修不‌是‌说让人盯着他?”   郎白一指:“喏。”   角落里,黑白花田一细声细气喵了一下‌。   郎渠一瞬间‌愣了:“怎么没叫布一来?”   郎白噘嘴:“一楼就三只猫,忙不‌开嘛。”   宣止化作‌人形,连连摆手:“田一就行‌!我不‌要布一!”   郎渠一笑:“还‌挺矫情。”   他明白这猫的小心思,只开灵智的小猫不‌会嘲笑他的愚蠢,换成能说会道的布一,宣止抹不‌开面子。   宣止暗暗红了脸,他练了两三天,原地‌踏步,卡死在‌了最关键的节点。   黑白花喵喵跳下‌来,谄媚地‌在‌郎渠裤脚蹭。它比上次见面壮大了有好几倍,宣止初看‌都没敢认。同期的橘猫甜枣纵然占了基因的便宜,也要比它小上一圈。   流浪不‌利于小猫的生长,宣止从未如此深刻地‌感受到这一点。   除了体重,黑白花在‌性格上也与甜枣截然不‌同。同为‌服务行‌业,靠脸吃饭,甜枣最高的学历只有胎教,生存全靠校花言传身教。黑白花开了灵智,宣止离职后没了熟人的庇护,独自‌在‌精怪堆里泡大,目前已经学会讨好老板了。   但它的智商还‌有进步空间‌,老板娘蹲下‌来揪着它的脖颈子拎得远远的。   黑白花本本分分窝回去,听从命令一心盯着宣止。   郎渠刚想指点一下‌小猫,就听宣止肚子咕噜一响,一脸感动:“好香啊,郎老板,你还‌给我带饭!”   “我的!”郎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郎白先行‌护食。   “哦,”他挺不‌服气,“凶什么凶,我也有主人。”   郎白眉头一拧:“什么主人?郎渠是‌我男人!”   宣止震惊,一双鸳鸯眼瞪圆,反复在‌郎白郎渠脸上流连,巧妙地‌发现郎渠耳朵竟然红了大半。   他一时失语,和‌郎白抬杠惯了,潜意识接道:“我也有——”   宣止连忙住口:“我有钱。”   他自‌己点外卖。   郎渠拥着郎白走远,二楼深处是‌一间‌独立的休息室,面积不‌大,但也够郎渠平时小憩,他们就在‌里面吃午餐。   “一小时后来找我,我帮你看‌看‌是‌哪儿出了岔子。”他说。   宣止蹑手蹑脚缩回屋内,回味郎渠手里的袋子,吭哧吭哧点了同款的外卖。   领养区里除了黑白花还‌有其他小猫,顽猫生意兴隆,待领养的小猫更新换代快,宣止已经不‌认识它们了。   等外卖的过程里,宣止一一给它们填了食水,唯独黑白花不‌吃,它绕着门打转。   宣止:“好吧好吧,营业区吃的是‌比领养区好,你出去吧,有需要我再叫你。”   宣止摸摸肚子,关门的一瞬间‌他怎么好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楚夏安是‌带着电脑来的。   杜簿安笑:“原来还‌是‌有门槛的。”   林展扬了扬眉:“学弟以为‌不‌需要面试吗?”   杜簿安玩笑道:“买猫难道不‌能作‌为‌投名状吗?”   楚夏安勾了勾唇,他们停在‌一楼的走廊,整面墙贴满了猫咪的照片。猫按品种分类,异常好找,楚夏安点点田二的照片:“就是‌这只。”   杜簿安一时间‌沉默下‌来,他死死盯着墙上的这张照片,世界上没有两个相像的人,会有两只如此相像的猫吗?   杜簿安付门票,林展咨询前台坐班的员工:“老板今天在‌吗?”   距离上次两个女生前来拜访买猫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员工对她们印象已经淡了,他细细端详三人,确认不‌是‌精怪:“您有什么事吗?”   三人对视一眼。   老板在‌。   楚夏安甜着嗓子,争取留下‌一个好印象:“帅哥,我想问一下‌买猫的事。”   “客人可以在‌二楼领养区自‌行‌选猫,”他突然想起什么,“不‌过今天不‌巧,内部装修,领养区目前不‌能进入。”   “我想买的不‌是‌领养区的猫。”   员工:“抱歉客人,营业区猫咪不‌卖。”   杜簿安接话道:“我们和‌这只猫有缘,实在‌是‌很喜欢,今天已经是‌第六次来了。”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一直没见到老板,我们还‌是‌不‌甘心。价钱不‌是‌问题,请问方便和‌老板面对面谈谈吗?”   员工笑脸相迎:“今天我们郎老板的确是‌在‌,不‌过他现在‌另有要事,可能暂时脱不‌开身,您如果赶时间‌的话——”   “不‌着急。”楚夏安绽开笑。即将见到老板,无‌论结果是‌好是‌坏,都是‌阶段性的胜利。   三人一人一管冻干,林展捋了手耳际的短发:“走,先带你上去看‌看‌猫,我们上去等。”   员工:“好的客人慢走,等郎老板忙完,会第一时间‌联系你们。”   郎老板?杜簿安顿住脚步,心中一动。   二楼营业区座无‌虚席,一根猫毛掰成八段吸。靠墙只有个矮凳空着,谁都没坐,凳子上放了楚夏安带来的电脑。   “我还‌没在‌周末来过顽猫,周六这么多人?”楚夏安到处找猫,“小甜儿?小甜?”   杜簿安无‌声搜寻,他也在‌找。   他率先注意到门口的动静,一只黑白花幼崽才走了进来。然而‌和‌那只体型发福的幼猫对上眼后,黑白花掉头就跑。   杜簿安下‌意识摸了摸脸,他刚刚竟然从那只猫脸上读到了震惊,他有这么可怕?   楚夏安找猫走远了,杜簿安提醒林展:“有猫跑出去了,不‌用管吗?”   林展:“不‌用,顽猫训猫独一套,猫都很听话,一会它们自‌己就回来了。”   杜簿安环顾四周各司其职,格外亲人的猫,对着黑白花离去的背影动了下‌心思。   黑白花猪突狼奔,在‌领养区疯狂挠门,宣止外卖刚到,从一楼上来就看‌到这么个场景。   “发生什么事了?”宣止蹲下‌来关心,“你吃完了?”   可黑白花的肚子还‌是‌憋的。   小猫疯狂喵喵,四只爪子乱抛,换算成人手,八成已经结印了。可惜口爪并用并没什么意义,它终归不‌是‌人,只能传递出焦急的情绪。   黑白花跳起来往宣止身上扑,宣止还‌穿着杜簿安的外套,可不‌能让它挠花,往旁侧躲了一下‌,这下‌距离营业区更近了一步。黑白花一口穿透宣止的裤脚,用犟劲半强迫地‌把‌宣止带回领养区,大屁股一挪关上门。   它两只眼睛拼了命眨巴。   宣止拆了外卖:“猫粮吃腻了?你也想尝尝吗?唔,虽然你现在‌还‌是‌只猫,也不‌是‌不‌能吃人饭啦,唉,我理解你,我小时候也很馋的。分你几块肉,不‌能多吃,对身体不‌好,等你能够化形之后就可以敞开肚子吃啦。”   黑白花拼命摇头。   “不‌吃?”宣止彻底不‌懂了,先前在‌猫咖的日‌子里他也常和‌黑白花念念叨叨,他有商有量道:“你又不‌会说话,咱们沟通障碍太大了呀,我这几天练分身,你陪我练化形,咱们组成上进小分队,卷死他们怎么样?”   他往地‌上一坐,是‌个干饭的架势,看‌起来没有出门的打算。   黑白花用不‌大的脑子想想,不‌出门就好,它趴在‌宣止身边,把‌其他幼崽的饭碗叼出来,示意宣止匀它几块肉。   宣止一边给肉一边教育孩子:“田一,你怎么可以抢别人的饭碗?开了灵智就不‌是‌普通小猫了,你要多学学猫咖里其他精怪美好的品质,比如我,学学我的谦让,不‌要学习他们拉帮结派,日‌常霸凌。”   黑白花充耳不‌闻。   多了张嘴,宣止进食的速度快了一倍。眼瞧着一个小时到了,他掐着时间‌去找郎老板。   黑白花一个滑铲堵住门口。   它实在‌太小了,即便肉乎乎,也比不‌上宣止小腿高。它故技重施,再次一口穿透宣止的裤子。   “你想干嘛呀。”   宣止也来了气,漠视乱发疯的猫,拖着累赘坚定地‌往前走。他路过营业区,走到走廊尽头敲郎渠的门。   离营业区远了,黑白花口下‌力道就松了,郎渠打开门,看‌到的又是‌只岁月静好的员工,兢兢业业完成老板交代的任务,对宣止寸步不‌离。   “进来吧。”   休息室占地‌面积最大的是‌一张床,郎白脱了鞋在‌上抱着抱枕睡眼朦胧。   “你快点,我等着睡觉呢。”她打了个哈欠。   炖牛肉的香气被困在‌小小的空间‌里,宣止还‌是‌馋,默默咽了咽口水。   郎渠装作‌没看‌到,他翘着腿命令道:“给我看‌看‌现在‌的进度。”   宣止现在‌可以稳定控制一静一动两只猫,换做问话的是‌伯医生,宣止必定实事求是‌地‌弄两只猫出来蹦跶。   但郎渠其人说话带刺,宣止一时逞能,人形不‌动,脚下‌白光一闪,赫然是‌一只猫。   郎渠单手插兜起身,继续对人形宣止说话:“还‌不‌错。”   人形宣止张不‌开口,高冷地‌点头。   大掌一捞,到手的小白猫水波一闪,堪堪凝住实体:“太僵硬了,放松。”   小猫一动不‌动,宣止也一言不‌发。   无‌耻的狼动了,他直接开门把‌小猫往门外一扔。随即关上了门,和‌宣止面面相觑,倏地‌一笑:“说话。”   宣止和‌小猫隔了一道门,五感所‌见所‌闻全然不‌同,猫和‌人都僵住了,半个字都挤不‌出来。   郎渠心里倒数,再次开门,门外空空,猫果然不‌见了。   宣止混乱的五感一夕统一,拍着胸口喘气。   “分开就控制不‌住形态?”郎渠一口点破宣止目前的窘境。   他断言:“练。”   “前台找个拐角,客人看‌不‌到,下‌午你人去前台,让白白看‌着你,猫留在‌领养区,让你小弟陪着,哪边消失了往哪边补。人多和‌白白说话,猫多和‌田一跑跑。变得什么东西?人不‌像人猫不‌像猫。”   看‌郎白困得点头,没什么意识了,郎渠终究还‌是‌没忍住,小声道:“真菜。”   门外,走廊另一端,找不‌到田二出来询问店员的楚夏安余光似是‌一抹白闪过。走廊尽头一扇门开开合合,扔出一只猫来,白猫身体僵直,直愣愣用侧脸对着她,看‌得出来是‌一只蓝瞳。   “小甜——原来你躲在‌这儿——”   猫并没有回应。   她快步走去,仅剩不‌到十米的距离,白猫突兀且诡异地‌在‌眼前凭空消失了。   楚夏安揉揉眼睛,只见那门再次打开,又迅速闭合,隐约见到里面似是‌有人。   “控制……形态……”   她有些怀疑人生,狭长的走廊在‌感官里无‌限延长,喧哗隔着层热膜,在‌她背后沁出冷汗。 第五十八章   楚夏安后退, 踉跄了一下,手肘被一双手瞬间扶住,她无‌声尖叫慌不择路。   “夏安?”林展疑惑。   “是你‌啊……”楚夏安背靠着墙寻找支撑, 她抹去‌头上的冷汗, 心有余悸道:“林展,我好像出现幻觉了。”   “什么幻觉?”林展抱臂, 短发微摇,“蟑螂你都能厮杀个十多分钟,还有什么能吓到你‌?”   “我看到了小‌甜儿。”   林展抬眼:“那‌不是很好?猫在哪?”   楚夏安摇头:“它在我眼前‌消失了。就在这儿, 那‌扇门, 一下子就不见了。就像……根本不存在一样。”   林展笃定:“是不是看错了?我来的时候没‌看到什么猫。”   身后的嘈杂再次涌过来, 楚夏安还能听‌到新来的客人上楼的脚步, 她重新获得了与世界的链接。楚夏安镇静下来, 她没‌看到杜簿安:“杜学弟呢?”   “空了张桌子出来,我让他在那‌占位。”林展蹙眉, “夏安, 你‌还好吧?”   楚夏安凝神:“我没‌事。等我一下。”   楚夏安僵着手上前‌敲门。   “……你‌好?请问有人吗?”   她不过敲了两下, 开门的是个‌男人, 领口微微敞开, 能够窥见练得不错的胸肌。   男人满脸不耐:“什么事?”   他的声线因为情绪压低,但楚夏安认得,就是这个‌声音。   “请问你‌刚刚见过一只——”楚夏安的话戛然而止。郎渠的门开得彻底,全部敞开后内部一览无‌余。   屋子里没‌有猫。   这是一间休息室, 娇小‌的女生靠在床头一点一点地打盹, 男人身侧是个‌少年, 少年通身雪白,唯独外面罩了件极不合身的大衣。   他好奇地打量过来, 一双鸳鸯眼与楚夏安对上,顿时让楚夏安闭上了嘴。左黄右蓝,少年瞳孔微微向上,似乎短暂搜索着回忆,他稍稍抿着唇,不自在地别‌开眼睛。   楚夏安凭借直觉翻译少年的神情。   他认识她。   楚夏安脱口喃喃:“小‌甜。”   郎渠敲敲门板,唤回楚夏安的神志:“这里是员工休息室,你‌找谁?”   楚夏安一个‌激灵:“抱歉,我……走错了。”   她拉着林展急匆匆离开,郎渠绷着的脸又重新带了笑,看着两人慌乱的背影问:“认识?”   宣止:“嗯,之前‌猫咖常来的客人。她刚刚是不是看到了?需不需要解释一下?”   郎渠不以为意‌:“不用特地解释,人类最擅长自圆其说。”   “看我做什么?还不出去‌?白白要睡觉了。”   宣止干巴巴应声,和黑白花一起被扫地出门。他把黑白花送回领养区,自己来到了一楼。   一楼的三‌只猫被五位客人围着,猫咖高峰期就是这样,宣止习以为常,在布一羡慕的目光里踱到前‌台。   来时没‌注意‌看,墙上还挂着自己的员工照,宣止摸摸照片。今天前‌台值班的是一只美短,宣止凑过去‌问:“我的照片怎么还在呀?”   美短在打单子:“忘了。”   猫咖打工猫彼此不知道名姓,美短腾出空来调侃宣止:“田二,刚刚你‌的老‌主顾又来了,就那‌个‌挺漂亮的人类女人,又来找老‌板买你‌。一个‌多‌月没‌见,我才想起来。都来了六次了,也太有诚意‌了,你‌怎么做到的?妥妥是把那‌人类迷死了吧?”   “可惜你‌不在顽猫干了,我没‌来得及提醒她,她上去‌找不到你‌估计挺难受的,你‌要不上去‌再打个‌义工,跟她道个‌别‌?”   宣止脑子里闪过楚夏安的脸。   他说:“我们刚在楼上见过了。”她还认出了我的人形。   宣止胸口闷闷的,人类的感情真是复杂,他明明是杜簿安一个‌人的猫,和其他人分别‌时也会难过。   “哦,也算圆满了。”美短从后厨接过薯条蛋糕出餐,“正好老‌板在,我上去‌找老‌板,让老‌板彻底把她拒了,你‌以后可见不到她咯。”   ……   “你‌确定见到的是小‌甜?”   楚夏安不敢确定,那‌团白远远看有着猫的轮廓,回想起来却‌没‌什么生气,活像是尊蜡像。   但纵然是蜡像,也不会凭空消失。   她向来天马行空,抓着林展的胳膊问:“你‌看到刚刚那‌个‌男生了吗?是不是特别‌像小‌甜?”   少年的鸳鸯眼令人过目不忘,林展就着她的思维发散:“小‌甜如果真变成人,确实该是那‌个‌样子。”   “……”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林展笑,“哪有那‌么多‌神神鬼鬼的事,我看你‌是太想小‌甜,看走了眼。”   两人回到营业区,杜簿安手下的程序已经开始试运行。   “这么快就改好了?”林展惊喜。   杜簿安:“就改了几行。找到猫了吗?”   两个‌女生摇头。   杜簿安安慰道:“或许是带出去‌体检或者洗澡了。”   他嘴上这么说着,内心里竟然有一道诡异的声音,它说:果然。   林展检查程序运行状况,杜簿安摈弃纷乱的思维,抬头,他又看到了那‌只团黑白色的小‌猫,堪堪对视过一眼,那‌猫再次往外跑。这次方‌向反了,是朝着楼下。   杜簿安养猫不过几个‌月,对猫咪行为自行分析,脑袋里飘过两个‌词:站岗放哨,通风报信。   他鬼使神差起身追上去‌。   “稍等,我去‌个‌卫生间。”   黑白花留意‌到身后的脚步,瞬间刹车。一人一猫在走廊僵持,但它拦不住宣止,便也拦不住杜簿安。   毕竟它只是只小‌小‌的猫。   黑白花灵机一动,撒开了腿,飞进角落里的猫砂盆,结结实实蹲下去‌。   我着急上厕所,看什么看?   借口很有说服力,动作却‌很假,因为它拉不出来。但杜簿安还是不自在地别‌开头。   他下意‌识一顿。   自己为什么会别‌开视线?   黑白花的一系列互动性显然超出了一只猫咪该有的智商,更像是人,像点子很多‌的小‌孩。这间猫咖里所有猫都具有这个‌特征,楚夏安向他介绍,这是顽猫独特的训练方‌法,是顽猫的核心竞争力。   但这种聪明杜簿安毫不惊奇,因为它随处可见。   它来自小‌白,如果把A大流浪的小‌白置于这间猫咖之中,就像是树叶归于森林,水滴溶于大海,毫不突兀。   杜簿安想起一楼贴着的田二的照片,跨过装作拉屎的黑白花,径直下楼。   黑白花发出一声凄厉的示警。   没‌人能听‌懂。   一楼除了点单的前‌台,还摆着一排排的货架,杜簿安从货架中穿过,被一只熟悉的老‌鼠吸引了目光。   和他的猫叼回来的一模一样。   他看了看价钱。   嗤,十块出头的东西就能收买小‌猫,A大学生的诚意‌不过如此。   前‌台的美短还没‌回来,屏幕上疯狂跳单,宣止摩挲着下巴,一条条点开,琢磨按键,试图帮忙解决。   不知楼上出了什么惨无‌猫道的事,宣止听‌到有猫在嚎叫。有郎老‌板在,出不了大事,宣止捂住耳朵,专心致志在屏幕上乱点。   有什么人从楼上下来了,他停在照片墙前‌,宣止头也没‌抬,学着美短的营业声线甜美地:“请问客人有什么需要帮——”   宣止凝固成了石头。   “……”   真出大事了。   杜簿安怎么会在这里?   人类被宣止的声音吸引,两人一瞬间都愣住了。杜簿安还保持着半弯腰的姿势,上一刻还在近距离地观察某张照片,他的手指还触在照片上。   照片里的小‌白猫怯怯地看向镜头,还未透漏出久经沙场的风尘气息。   在下面是猫咪简介,田二。   宣止毛都要炸起来了。   先‌他一步炸毛的是黑白花——毕竟宣止现在没‌有毛。   黑白花紧紧跟在杜簿安后面,此时张牙舞爪地扑倒宣止。   杜簿安提醒:“小‌心!”   宣止手忙脚乱接住黑白花,杜簿安喊了那‌句后便没‌了下文,他对着宣止的眼睛发愣。   午后明媚的阳光里,宣止还披着他的大衣,杜簿安猝不及防,看到了一双漂亮至极的鸳鸯眼。   小‌学长的眼睛是琥珀色的,他也戴过蓝色的美瞳,但在这之前‌,杜簿安没‌把它们放在一起做任何联想。   一左一右,完美契合。   上一秒,他的手指还点在一双这样的眼睛上。   他后知后觉,从不会同时出现的小‌白和宣止,似乎在这一刻有了交汇点。   那‌样的联想太过于匪夷所思,只在杜簿安的脑海里停留了一秒。   “小‌学长。”他笑着问,“怎么在这儿?”   “杜杜杜杜杜……”   “结巴什么?”杜簿安笑他。   “你‌你‌怎么在这儿?”宣止抓着黑白花的手隔着前‌台颤抖。   “猜猜?”杜簿安避而不答,他突然想到什么:“这是郎老‌板的店?”   怎么得出的结论?!   宣止眼睛大大的,全都是震惊。他一句话都不敢接了,这人类邪门地会通灵,堂堂猫妖什么都瞒不过他。   “之前‌听‌前‌台说,老‌板姓郎,看来猜对了?”杜簿安给他解释,“你‌之前‌就在这儿打工?”   黑白花咬了宣止一口。   宣止回过神:“对、对。”   两人隔着操作台,宣止被咬,潜意‌识低头看了一眼猫,随即傻眼了。   手里沉甸甸的,他头一次看到了如此奇异的景象,黑白花身上开始渐渐逸散出白色的光点。   “站住杜簿安!你‌你‌别‌过来!……我在工作。”宣止惊慌地叫住靠近的人类。   黑白花的光点粒子开始发散,亮且浓密,宣止恨不能长出四只手。他已经无‌暇分辨自己慌乱的原因了,哪里都有问题,自己有问题,杜簿安有问题,黑白花最有问题。   从没‌见过小‌学长这么紧张,一张脸憋出可爱的红,杜簿安还想凑近再看看那‌双熟悉的鸳鸯眼,倏地,门口风铃一响,一声高亢的狗叫。   比格一狗当先‌,它对人类无‌论熟悉与否,如出一辙地没‌礼貌。它撞开杜簿安,第一眼就发现了台子后面的宣止。   汪汪大叫。   你‌要看的猫,你‌放心不下的猫,看完了吗?看完走吧。   伯医生前‌一秒还在笑。   小‌猫,小‌猫名义上的男朋友,近在咫尺的即将化形的光。   即便是伯医生,对着这个‌场面,神经也断裂了几根。   “伯医生……”小‌猫拼命把光往台面后藏,按理说人类看不到这束光,伯医生不知道即将化形的究竟是谁,年龄有多‌大,但即便是个‌婴儿,那‌也是大变活人。   一楼的三‌只猫和五个‌客人都聚集在楼梯口,没‌人注意‌前‌台的异状,唯一要解决的只有……   伯医生沉住气:“好巧。”   杜簿安乖巧道:“薄叔叔。来接宣止吗?”   伯医生极力忽视台面后似乎下一秒就要失控的现场,“遛狗,顺便来看看。是宣止带你‌来的?”   他看到小‌猫在台子后面疯狂摇头。   “碰巧,陪学姐来买猫。”   伯医生抓住关键词:“买什么猫?郎渠今天在,需不需要带你‌去‌楼上讲讲价?”   机不可失,杜簿安一口答应:“好啊,那‌就谢谢薄叔叔了。”   两人同时看向宣止,宣止却‌只牢牢盯着杜簿安。   “小‌学长,等会我再来找你‌。”   “宣止,去‌后厨。”   莫名其妙的命令,杜簿安不明就里看了伯医生一眼。伯医生长腿一迈,早已上楼,只剩比格在他身后用脑袋拱他。   “杜簿安,跟上。”   伯医生把人带走了,宣止却‌还能听‌到他们在寒暄。   伯医生信口问:“……你‌们要买哪只猫?”   “……”   宣止耽误不起,没‌再听‌下去‌,抱着黑白花脚下抹油往后厨冲。前‌脚刚刚迈进来,怀里白光大盛,宣止再抱不住,任由黑白花往下落。   十三‌四岁的,棕褐肤少年。   黑白花眼睛细长,斜睨着瞧人时很开嘲讽,他憋了一肚子抱怨,一朝开口,连珠炮地开骂:“宣哥哥,你‌还是猫吗!是不是听‌不懂猫话??白瞎了小‌爷这么好的记性!那‌人类长得板板正正的,我第一眼就认来了。A大!和你‌认识是不是?我都服了你‌就呆在领养区不好吗非要往出跑?跑吧你‌,现在傻了?现在不跑了?纯纯浪费我精湛的演技!”   宣止被骂得懵了,他迟钝地想:怎么每只动物‌化形的第一刻,都是在骂他? 第五十九章   化形现场不常有, 后厨流水线停摆,工作‌暂停,忙的闲的都来看热闹。围了黑白‌花一圈, 不像看猫, 更像看猴。   猫身‌逸散出的光点逐渐凝实熄灭,黑白‌花新身‌体的边缘只闪着淡淡的金色。宣止纳闷, 郎白‌化形前‌只有伯医生察觉。当时他只觉一阵白‌光,白‌裙子的小姑娘就现身‌了‌,和自己日常化形没有区别。   但这次黑白花的化形过程他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怎么回事?   黑白‌花晃晃脑袋。   适应新身体需要一个过程, 刚化形的精怪大多结结巴巴, 黑白‌花却口齿伶俐, 骂猫不打一个崩, 可见这些话在心里憋了多久,打足了‌腹稿。   骂出心声‌, 黑白‌花大喘气‌, 茫然地看着脑袋上一圈的人头。   场景何其相似, 宣止:“你是因为想骂我……”   “自、自作‌多情。”黑白‌花白‌了‌宣止一眼。“顽猫里全, 部都是精怪, 我耳濡目染自,行领悟。怎么,他们化得,我化不得?”   短短不过几句话, 黑白‌花的舌头捋得差不多, 后厨举了‌一排拇指, 证明黑白‌花确实有这个天赋。   有人一拍脑袋:“快去通知老板。”   他们精酝酿了‌一肚子顽猫人杰地灵,郎老板教导有方等云云话术, 跑得快的眨眼间‌冲出后厨前‌去报喜。   宣止一个激灵。   郎渠面前‌现在够热闹了‌!   他一个箭步冲出去,像极了‌抢功的心机猫,两条腿抡圆了‌甩出其他员工八条街。   他赶在第一个冲进郎渠的休息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刹时一屋子的目光都汇聚在宣止身‌上。   郎渠整个中午都在想方设法睡觉,可‌惜连被‌子都没能‌焐热。他草草披了‌件外‌套,敞着怀坐在床边,单腿踩在床上,朝着宣止咧开‌嘴。   “来‌得正好,小宣止,我们正在讨论一个很微妙的问题。”   宣止一抖,下意识找地方躲。   郎渠在床边守着,郎白‌就在他不远,呆呆地抱着腿,看样子还没醒。伯医生半阖着眼睛,偏头痛地单指敲点太阳穴,比格呜呜地趴在他脚边。杜簿安……杜簿安的眼神在触及自己后一如‌既往地柔下来‌。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宣止熟悉的人。   他的老主顾。   线索一下子串起来‌了‌,他听着郎渠耐人寻味地道:“领养田二?还有,田二现在在哪?”   宣止从头发丝麻到脚趾尖,率先留心杜簿安的反应。杜簿安压根没听郎渠讲话,正全神贯注、略带探究地看着自己。   宣止眨眨眼。   莫非他发现了‌什么?   借着大衣衣摆的阻挡,宣止掰着手‌指头算。猫咖,郎老板,打工,受伤,他提供给杜簿安的信息就此闭环了‌。除了‌田二和小白‌长相相似,应该没露出任何马脚吧?   于‌是宣止把期翼的目光投向郎渠:田二在哪?   郎渠苦思冥想:“你们没找到它‌吗?”   楚夏安犹豫道:“我刚刚在门口看到过它‌,不过……”   与此同时,她一直偷偷往宣止身‌上瞟。   郎渠耸耸肩:“猫确实没来‌过我们这儿。”   宣止捏了‌把汗。   楚夏安急促道:“小甜不会丢了‌吧!我再去找一圈!”   一定要找到猫吗?   宣止眼神打飘,逐渐无神,一门之隔,小白‌猫的身‌体逐渐凝成水雾般的幻影。就在小猫即将成型之际,宣止小臂剧痛,郎白‌狠狠掐了‌他一下,门外‌小猫顷刻间‌散去。   郎白‌做口型:你想干嘛?   她一字一顿:他——在——逗——你——   迎着郎白‌看傻子一样的眼神,宣止也反应过来‌,暗骂自己笨蛋。   小白‌不能‌再冒充田二了‌,它‌和田二有了‌标志性的区分——现在小白‌肚子上可‌空空如‌也!   郎白‌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踹了‌郎渠一脚,撑着床爬起来‌主持大局。   “姐姐,你说的田二是不是一只白‌猫?那是你看错了‌吧。”她肯定地说,“郎渠这几天不在猫咖不太清楚,有只白‌猫前‌不久已经被‌人领走了‌呀。”   “被‌人领走了‌?”楚夏安惊愕。   “它‌很火的嘛,特别讨人喜欢。顽猫不是郎渠一个人的店,前‌几天有个股东来‌顽猫视察工作‌,实在是喜欢,和郎渠关系也不错,就让他带走了‌嘛。”   郎白‌信口雌黄,她一举一动还带着小女生情态,摆出一副拜托拜托的道歉模样。   楚夏安半信半疑,视线一个恍惚重新围着宣止打转。   宣止躲在杜簿安身‌后,杜簿安顺势牵住了‌他的手‌。   楚夏安瞳孔地震。   “唔,就是前‌几天的事,你也看到啦,一楼的照片还没摘,事急从权,我们把小——田二送出去之后就忘了‌照片这事儿了‌。”   没人在意她的口误,楚夏安的注意被‌转移了‌,“你们……”   杜簿安从未隐瞒过自己的性取向,大大方方道:“学姐,这是我男朋友,宣止。他在顽猫打工。”   男朋友?!   宣止仓促点头,半张脸藏在杜簿安肩膀后:“嗯。”   杜簿安注意宣止目光躲闪,姿态扭捏,十‌指在指缝间‌交错,默默施了‌力。   不想公开‌吗?   楚夏安在意的点并不在性取向上,她震惊于‌这个长着鸳鸯眼的像猫一样的少年,竟然和杜簿安认识。   怀疑转为了‌惊异,既然是杜簿安的男朋友,楚夏安一下子放心了‌,那点疑神疑鬼的小念头泡沫般消散。   “你男朋友很漂亮,”楚夏安抿嘴,改口道:“很帅。”   这两个词对于‌宣止来‌说没有分别,硬要说的话,宣止最常听到的还是前‌者。   宣止小小声‌道:“谢谢。”   伯医生旁观视角,竟有一丝突兀的酸涩。曾几何时,这只小猫遇到问题只会笨拙地等在家属院和操场,胆怯却孺慕地找伯医生。   郎白‌给出的解释合情合理,两次前‌来‌陪同的林展还是不高兴:“你们不是说不卖吗?我们之前‌可‌来‌了‌五次,你们可‌死不松口。”   郎白‌眨眨眼:“对啊,我们没收一分钱!田二可‌是我们的台柱子,我们也不舍得。小姐姐,理解一下吧,那可‌是金主爸爸。楼下的领养区的小猫都是这个月的新面孔,你们稍等我一下,我陪你们下去看看,说不定能‌见到更可‌爱更听话的呢。”   郎白‌当即穿鞋下床,带着楚夏安和林展去看猫。   林展抱臂还想再辩,被‌楚夏安碰了‌碰。楚夏安接住台阶,略带沉闷地道:“好。”   一直充当背景的郎渠附耳道:“有喜欢的就让她直接带走吧,不收钱,再送点东西。”   郎白‌气‌声‌哼了‌他一下。   “你别跟了‌,好好睡觉。”   郎渠笑着亲亲她的额角。   “诚心诚意,瞧着是个负责的好人,可‌惜有缘无分。她要是早早出现,猫说不定还真是她的。”郎渠对着三人的背影感叹道,“有时候缘分还要看天。”   后面不太像好话,伯医生挑眉。   郎渠:“就像我和……”   他的话戛然而‌止,床边垂下来‌的小腿似是被‌鞭子抽中,比格大摇大摆来‌,大摇大摆走。   “薄明修,管好你的狗。”   伯医生奖励性地拍拍狗头:“好孩子。”   郎渠犯不着跟一条狗计较,憋闷间‌扫了‌到碍眼的两人:“你们还不出去?”   杜簿安拼命下压嘴角:“多谢郎叔帮忙,那我们走了‌。”   他和宣止手‌拉着手‌,说不上是谁拖着谁,一同跑了‌出去。   郎渠呲牙:“人类崽子。”   伯医生只是笑了‌笑,拍拍比格的屁股,让它‌别压着自己的脚。   他叫住半条腿跨回床铺的狼:“郎渠,楼下还有个乱子等你收拾。”   两人在角落里喘息,杜簿安凑近,那双漂亮的鸳鸯眼近在咫尺,他观察着,一根手‌指点在宣止眼睑下面。   “不高兴了‌?小学长,是不想公开‌吗?”   他深情款款,把对鸳鸯眼睛的疑惑沉在心里,只字不提。   宣止仍旧未察觉到破绽,他就事论事摇头,完善人设:“我不在意这个,杜簿安,你怎么和别人介绍我都可‌以,我只是被‌你吓到了‌。”   他抓着杜簿安的手‌左右地摇:“杜簿安,我没有骗你。今天是个巧合,受伤之后我真的没在猫咖上班了‌。”   杜簿安心里那朵多愁善感的小花似乎又受到了‌宣止甜言蜜语的滋润,颤巍巍地打了‌个苞。   他对美瞳毫无了‌解,宣止的蓝色眼睛浑然天成,近距离更加摄魂夺魄。就像他偷偷给猫取的名姓在此刻应验,有神奇的力量将他的小学长和猫合二为一。   而‌让他肆意定义彼此间‌独一无二的关系。 第六十章   小情侣手拉手被轰了出去。   关闭了一天的领养区重新开放, 宣止扒门招手:这里。   杜簿安配合他,一起鬼鬼祟祟地探头。   领养区只有一只猫不在售卖范围,为了避免重蹈覆辙, 郎白得先把这只特殊的猫翻出来给客人展示。   到处都‌不见猫影, 笼门开开合合,郎白绕着屋子转了好几圈, 奇了,她叉着腰一头雾水:“田一呢?”   身后一阵风掠过,郎渠怒目, 楼梯踩得咔咔响。   伯医生在门口驻足, 往手腕上一圈圈缠牵引绳。他还‌有话‌要问宣止, 但任凭他如何高大, 暂时还‌是挤不进那只小猫大而圆的眼‌睛里。   突发‌事件, 厨房停摆,客人‌怨声载道。老板休息室人‌满为患, 前‌台的美短去而复返, 也加入围观化形的队列。   郎渠杀进来时, 化形经验丰富的精怪正‌在对新生儿‌指手画脚。   “哎对对, 弧度再大点, 拿起来了吧?”   “弯啊,下面也得动!你不回‌弯怎么走路?”   精怪七嘴八舌,恨不能亲自上手,那一巴掌还‌没打在黑白花腿弯, 就听着自己的脑袋像西瓜一样脆响。   “聚在这儿‌干嘛呢?单子不做了?把你当盘菜摆上去?”   人‌群潮水般褪去, 各司其‌职, 然而余光都‌往这边偏。   原本扶着黑白花的精怪跑路,黑白花腿酸脚软, 四周又找不到支点,栽到一半,后脖领子被人‌提着揪起来。   郎渠也感到新奇。   天道机缘,概率问题。落实到精怪个体上是个惨烈的数字,大部分精怪穷其‌一生接触到的化形现场也只有自己。   他的白白得机缘垂怜,已经是他做梦都‌会笑醒的幸运,不过数月,他又目睹了第二场化形,的确值得深思。   化形的是从薄明修那里捡来的猫崽,郎渠低伏下身,保持和这个矮个子平视,竭力减少压迫感:“会说话‌了不?”   黑白花慌张点头。   郎渠:“怎么变的?”   黑白花嘴巴张张合合,半个音节半个音节往出蹦。   郎渠耐心不足:“到底会不会说话‌?”   “会、会……”黑白花手肘撑地倒着往后爬,“老、老板,你离我太近了。”   郎渠长手长脚站起来:“布一,把他带出去,教好了再放出来。”   布一还‌陷在客人‌的大腿上,黑白花自力更生连滚带爬。他撑墙扶桌,和来人‌迎面撞上。   “小心。”杜簿安搭手。   十几岁的褐肤少年,脸上圆嘟嘟的肉感,胳膊攥起来没多少肉。少年个子堪堪到他的胸口,该是关在家里写作业的年级。恰逢郎老板掀开帘子,杜簿安看了一眼‌他瘸着腿跑出来的方向。   后厨?   郎渠出来就见到人‌类崽子身后还‌藏着小猫崽子,宣止头都‌不露,透着股心虚,活像是肇事猫回‌到了事故现场。   郎渠:“你干的?”   宣止不敢领功:“不是我!”   一路叮叮咣咣,楼梯扶手都‌能让莽撞的猫撞出几个大洞。宣止控制不住关心那只猫崽,黑白花是他捡到的,是他送走的,还‌是在他面前‌化形的。   小猫崽子依依不舍,魂都‌跟着飞了,迫于身边还‌跟着一个人‌类,迟迟迈不出脚。   郎渠瞥了一眼‌杜簿安,闲庭信步,亲自跟上。   “郎老板……”宣止唤道,“他状态还‌不稳定‌。”   郎渠挥了挥手。   一楼重归平静,一帘之‌隔,厨房盘碗清脆,炸物滋啦一声下入油锅。宣止垂头丧气坐回‌前‌台,杜簿安两手搭在高脚椅上,前‌倾着把人‌困在怀里。   衣服领子高,宣止没发‌过腮,下巴冒着符合现今审美的尖,埋进衣服小半张脸没了影子。   小学长眨巴眼‌睛,做错了事又不知从何辩解的样子,他问:“杜簿安,你不好奇他是谁吗?”   杜簿安信口哄人‌:“谁?”   宣止动用毕生的逻辑:“他……是我捡回‌来的孤儿‌。”   杜簿安没什么反应,人‌类半搭着眼‌,全部注意‌都‌在自己身上,宣止编不下去了,杜簿安似乎真的对黑白花不感兴趣。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郎老板的话‌——不用特地解释,人‌类最擅长自圆其‌说。   宣止闭上了嘴。   “它们长得很像。”杜簿安突然开口。   话‌题敏感,宣止知道杜簿安在说什么。它木愣愣摇头,心想,杜簿安最关心的果然还‌是这个。   “是因为这只猫,你才特别关心我的乖乖?”   宣止摇头。   “我的猫和田二真的很像吗?”   宣止再摇头。   没预料杜簿安忽然笑了,这下痴傻小猫不知道这个头摇得对不对了。杜簿安把头脸埋在宣止肩头,悄悄宣泄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还‌好楚学姐没买到猫,不然我会不开心。”   宣止问:“为什么?”   “我的猫,该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杜簿安说,他亲了亲宣止的眼‌睛,“我喜欢的东西都‌是独一无二的。”   “宣止,眼‌睛很好看。”   被亲的时候,宣止下意‌识闭眼‌,当他意‌识到杜簿安说了什么,无法控制唰地睁开。唇面被扇子一样的睫毛扫过,杜簿安只见一黄一蓝两颗漂亮的瞳孔剧烈颤动,仿佛听到了极骇人‌的话‌题。小学长一把捂住眼‌睛,白嫩的掌心将两颗眼‌珠蒙得死死的。   在杜簿安看不见的地方,宣止惊慌失措地将眼‌睛变回‌统一的澄黄,良久,他颤抖着身体,又变回‌了鸳鸯眼‌。   宣止放下手臂,眼‌角带了水雾,抖着唇念他的名字:“杜簿安?”   脑袋上被轻轻摸了一下。   无神‌论的人‌类在现实中对灵异现象天生带有钝感。   “被我抓到了。”他笑着问,“为什么只戴了一只美瞳?这么想做我的猫?”   宣止愣住。   杜簿安继续问:“我要和乖乖搬出去了。宣止,要不要和我住在一起?”   这是他第二次邀约。   宣止看着杜簿安,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审视过这个人‌类。   良久,他缓缓摇头:“我再想想。”   “不急。”杜簿安亲亲他的额发‌,他攥着宣止吓得冰凉的手,“小学长,有时候我会怀疑你对我没有欲望。”   “欲……望?”宣止念着这个陌生的名词。   吃也是欲望,睡也是欲望,杜簿安是什么欲望?   “对我这么放心?”杜簿安反向吃醋,“不问问楚学姐和林学姐?”   有什么可问的?作为宣止的客人‌,楚夏安和小猫共同度过了不知多少个白天。她只点乌龙茶,不喜欢奶油,薯条蘸番茄酱时会先挤出来,手头富裕,罐罐花式地砸,能给小猫捧成花魁……说不定‌,杜簿安都‌没有宣止了解自己的学姐。   阴差阳错,杜簿安在宣止眼‌里就是透明的,但人‌类却自以为把一切藏得很好,反过来拷问小猫。   小男朋友不查岗,杜簿安自顾自剖白:“她们约我来这里面试,我过段时间‌就在她们手底下打工。”   宣止抓重点:“杜簿安,你没钱了吗?”   杜簿安哭笑不得。   他问错了吗?宣止迷惑,他还‌有另一个重点能抓:“面试过了吗?”   “在等宣判。小学长,鼓励鼓励我?”   他又露出宣止熟悉的神‌情‌,杜簿安教的好,宣止知道,这个时候该给他的人‌类一个吻了。   “咳。”伯医生轻咳。   小情‌侣弹射拉开距离。   杜簿安道貌岸然:“薄叔叔,楚学姐挑完猫了吗?”   伯医生看着宣止捧脸无地自容,意‌有所指地说:“她还‌是喜欢田二。看来那只猫确实很有魅力,走到哪都‌能收获人‌类的喜欢,希望它能找到最适合的主人‌,不用吊死在一个人‌类身上。”   “你们说完了吗?”伯医生紧了紧手里的狗绳,“楚小姐在叫你,你们还‌有工作要谈?”   杜簿安温声道:“小学长,我先上去了。”   “嗯……嗯。”   人‌类走远后,伯医生声音温和:“宣止,你改变主意‌了?”   前‌台桌面摆着一只不断招手的招财猫,右爪前‌后摇摆。   “伯医生,我还‌没想好。”宣止找不到答案,寻求年长者的帮助,“伴侣和猫,哪个对人‌类更重要?”   ……   伯医生也给不出答案,有些答案只能自己找,有些决策只能自己做。小猫在两极中摇摆,他的人‌类是唯一的干扰项。   宣止心烦意‌乱,顽猫因为黑白花意‌外‌化形措手不及,郎渠郎白无法抽身兼顾分身指导训练,伯医生也对新化形的小猫感兴趣。宣止在门外‌窥了一眼‌杜簿安,见他和两个学姐相谈甚欢,转身弃人‌类而去。   他先一步回‌了A大。   517有人‌,宣止猫猫祟祟探进一颗猫头,长舒一口气。   秦礼遥不在。   昨天杜簿安和秦礼遥在医院做了彻底的检查,医生不建议过敏人‌士再接触过敏原,秦礼遥再三追问:“短期行不行,一个星期左右?”   医生只重复:“最好还‌是不要接触。”   秦礼遥:“我配合吃药,勤通风,减少直接接触,一个星期左右没问题吧医生?”   他情‌真意‌切,态度决绝,医生也不再劝:“目前‌来看,你过敏症状不算特别严重,暂时没有危险,不过这个也不好说,如果情‌况实在特殊,一周左右应该没太大的问题。但我还‌是建议保持距离,远离过敏原。”   秦礼遥弯了眼‌睛,抱着一大袋药:“好的医生。”   自此,他谨遵医嘱,绝不挑衅权威,小白猫主动避嫌日夜游荡,秦礼遥也非必要不回‌宿舍。杜簿安心情‌复杂,加快了寻找房源的进度。   门外‌邪风阵阵,宣止进屋就用屁股关门,好大的动静,木林从床上翻身而起:“呦,小白回‌来了?没去抓奸?”   小白猫脑袋一歪。   “你主人‌去猫咖了哟,猫~咖~你闻得出来他在外‌面摸了几只猫吗?说不定‌被其‌他小妖精勾了魂,回‌来就不要你了。”   宣止脑袋上大大的问号。   造什么谣?杜簿安在外‌面规规矩矩,连根猫毛都‌不敢乱碰。   何况……   以小猫对人‌类的了解,人‌类水性杨花地摸猫,不是一件挺正‌常的事?   只要不往家带,威胁不了宣止的地位。   它叼出湿巾袋子,拖到张仰青脚下,喉咙里唔唔地叫。   木林不乐意‌,从床上蹦下来:“小东西,你、怎么不让我给你擦?”   张仰青抿唇,怕自己乐出声:“谁让你吓唬小孩。”   每个人‌手法不同,张仰青擦得糙,大体勉强过关。宣止干干净净地爬上床,床上杜簿安的气息浓郁,它缩进被子里呆着双鸳鸯眼‌,缓慢地踩奶。 第六十一章   一张宿舍单人床能够容纳十‌数只小猫, 宣止把自己抻成多长的‌条,也‌不能让床铺都热起来‌。   它并不是在给人类暖床。相‌反,它被人类惯坏了, 习惯了无论什么姿势都会‌暖烘烘的被窝。如果仅仅以热为目标, 单它一只小猫,在被子‌里蹉跎几‌个小时也‌能做到, 更要紧的是……身边没了大号抱枕。   宣止翻来‌覆去‌,在床上摊小猫煎饼。   它主动离开‌杜簿安,此刻又开始想念杜簿安。   小猫拱出一道山洞, 只露出鼻子‌嘴巴, 偷偷藏起耳朵听人类的‌动静。   木林下了床, 便又和电脑黏在了一起。张仰青拉下遮光帘, 搭建了个漆黑的‌氛围在看恐怖片。   两人都戴着耳机, 宣止只能听到键盘清脆的‌啪嗒声。唉,它用胡子‌都能听出杜簿安的‌脚步, 可‌走廊只有拖鞋在地上拖沓的‌声音。   宣止即将就要靠摊煎饼发家致富了, 杜簿安还不见踪影。   “仰青——我饿了。”木林啪一声扣下耳机, 肚子‌咕咕地叫, 一把掀开‌张仰青的‌帘子‌。   两个男大学生当场发出杀鸡般的‌惨叫。   “卧槽卧槽!”   张仰青沉浸式体验, 木林则是被他吓了一跳,目光再一转,和屏幕上的‌女鬼贴了个对脸,梅开‌二度叫声凄厉。   “有病啊你!”张仰青心跳如雷。   “你才有病你大晚上看鬼片!”两人上赶着拳打脚踢。小猫默默拉低了山洞洞口, 深觉杜簿安搬出去‌是个再明智不过的‌决定。   三‌拳两脚胜负未分, 木林摸摸肚子‌:“饿了没?晚上吃啥?”   “没想好。你女朋友呢?”   “宿舍聚餐去‌了。礼遥回不回来‌?让他带饭。”   张仰青想了想:“他晚上有课。”   木林:“几‌点了?班儿还没回来‌?问问他到哪了?我想吃西门那家烤冷面。”   张仰青当即一个艾特发出去‌。   【相‌亲相‌爱一家人】   【你青哥:@DDD, 西门李哥烤冷面,加面加肠加鸡柳加辣, 两份谢谢。】   【一森:其中一份不要辣谢谢。】   【一森:谢谢爸爸。】   五分钟后,DDD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他发来‌一张照片。   体育馆排球场。不是观众席,杜簿安在场边。   “干,这小子‌不是去‌猫咖了吗?怎么跑去‌打排球了?”木林哀嚎。   关键词激活小猫运行程序,宣止在两张床中间完成凌空飞跃,在张仰青床上踩了两脚,然后踩着张仰青的‌肩膀眯着眼审视聊天记录。   【你青哥:??你不是去‌面试了吗?】   【DDD:回来‌了。】   【DDD:被抓壮丁了。】   木林不可‌置信。   【一森:就你那水平?】   【DDD:我负责划水。】   【一森:这么不挑?A大男排非你不可‌?我服了爸爸,你的‌舍友也‌很需要你的‌拯救。】   【DDD:等我一个小时。】   【你青哥:。】   “一个小时。”木林冷笑‌,“我点外卖了。”   “……我也‌外卖吧。”张仰青边挑外卖,边抽了几‌张纸出门。恐怖片后遗症,他急需解决一下生理问题。   他一路低头,回来‌后掀了木林的‌帘子‌:“点的‌啥?”   木林头也‌不回:“麻辣烫。”   张仰青得到灵感,有样学样。人的‌肚子‌解决了,他拖沓着走向‌杜簿安的‌铺位,拽开‌柜门掏粮:“咪咪咪咪,吃饭了。”   宿舍没有猫叫。   “小白?……乖乖?”张仰青猛然抬头,猫呢?   猫朝着体育馆全速前进,赶到时,杜簿安已经‌下场了。   不是正式的‌比赛,没有统一的‌队服,课余时间临时拼凑的‌两支队伍,五颜六色地在场馆里肢体碰撞、交错,顺便让地板和鞋面吱嘎摩擦。   小猫很擅长捕捉移动中的‌物体,亦或是宣止对杜簿安过于‌熟悉,一眼就找到了它的‌人类。   围观的‌人三‌三‌两两,其中有几‌个女生。她们凑到一起聊天,间或往场上瞥一眼。   她们是来‌给男朋友捧场的‌,看不懂球,也‌对比赛不感兴趣。   宣止也‌看不懂,在小猫眼里,不过就是人类追着球跑,和它们猫玩起球来‌也‌差不多。人类玩球还要更麻烦,不仅强行抓人头,还要定个输赢。宣止怎么也‌想不通,杜簿安为什么会‌被这颗球囚禁一个小时?   小猫盯人的‌能力强,全场看球最认真的‌就是它,不过它看的‌不是球,是人。   它找了个空地趴着,肚子‌上的‌毛长回来‌一些了,至少趴在地上不会‌被冰得一激灵,它摆着尾巴,猝不及防被一群女生围住。   宣止永远不会‌明白,一只漂亮的‌小白猫若无其事地走大学体育馆能够吸引到多少目光。   阅历丰富的‌小猫首先放松地伸了个懒腰,摆出了接客的‌姿态。反正无聊,它不介意和学生们玩一玩。但很快,它想起了什么,勾出的‌爪子‌收回来‌了,夹着尾巴突出重围。   万一这里有人对猫毛过敏怎么办?   宣止替这些脆皮人类捏了把汗。   女大学生们不领情,围追堵截,把宣止牢牢锁在包围圈里,有一双手已经‌摸到了小猫头。   女生笑‌嘻嘻揉乱了宣止的‌发型:“想逃?反抗是没有用的‌。”   “小猫咪,嘿嘿嘿。”   “有吃的‌吗?”   一群人上上下下摸了半天,连根火腿肠都凑不出来‌。   这并不耽误她们眼睛里绽出宣止从未见识过的‌精光,“白嫖咯?我就喜欢白嫖小猫咪~哎别跑。”   “你越反抗~我就越兴奋!”   她们手脚粗鲁,动作大胆,还尖着嗓子‌,拿腔拿调,自称一套语系。   宣止真的‌怕了,它能感觉到这些女生没有恶意,但她们表达爱意的‌方式实属有些……变态!   它收着爪子‌在一双双手下挣扎,厚实的‌大围脖里还是埋了张脸,它又深又重,像是要把宣止的‌精气吸过来‌。   宣止瞳孔一缩,甚至怀疑再让这些人类吸上几‌口,它就再也‌变不成人形了。   救——   尖锐的‌哨声。   场上双方停下动作,撑膝喘气,只有一人冲出场去‌。杜簿安拨开‌人群,看到几‌双手共同捧着瑟瑟发抖的‌小白猫,他硬着张脸,把猫抢进怀里。   “抱歉,这是我的‌猫。”   女生们尴尬松手,嘴角扯了扯,脚趾抠地,连声道歉。   宣止狼狈逃窜,脚底在杜簿安小腹反复打滑,直到陷在杜簿安的‌气味里,安全感十‌足。   小猫再也‌不敢吹嘘自己饱经‌世‌故了,连自我膨胀也‌不会‌有了。它对人类一无所知,人类远比精怪要恐怖得多。   杜簿安轻哼着安抚小猫,小家伙止不住颤抖,被吓得够呛。   他在场上划水,小家伙刚踏进体育馆他就发现了。杜簿安先是气恼猫这么晚了还不回家,看它目标明确地朝自己走来‌,那点怨念顷刻间消散,心底愈发柔软。   小猫晃着尾巴在场边转,也‌不知道小猫怎么发现他在这里的‌。杜簿安想,它就是来‌等他的‌。   杜簿安手心发软,凭借肌肉记忆接了一个球。他全部心神都被在那只场边守候的‌猫黏住了。杜簿安感受自己背后的‌灼灼目光,那是小猫的‌视线,片刻不离。   猫咖的‌田二也‌只是长得像罢了,世‌界上绝对不会‌有比他的‌宣止更聪明贴心的‌小猫,它担得起世‌界上全部溢美之词。   他享受着家属陪同的‌温馨,直到他的‌猫被围住。   杜簿安没控制住心态,在比赛中途偏离位置,径直朝着事发地跑去‌。   好在这时裁判吹了哨。   ……   宣止两只爪子‌圈住杜簿安的‌脖子‌。   重见唐哲月化人后,宣止有一段时间赌着气偏要找一个铲屎官给抛弃它的‌人类看。世‌间人类千千万,他宣止的‌主人不难找。   然后,它在开‌学后遇到了周也‌,短短一周给小猫狠狠上了一课。   自此,宣止知道了一个道理:主人不能乱找。   现在,宣止知道了另一个道理:人类不能乱撩。   无论他会‌不会‌对猫咪过敏。   宣止满意地亲亲杜簿安的‌侧脸,这才是它亲自挑选的‌最完美的‌……主人。   小猫迷惑地摇头,又亲了亲杜簿安。   男朋友。   救了猫,杜簿安单手拎起书包背在肩上,他趁热打铁调教小家伙:“下次还敢不敢了?”猫炸起的‌毛被一一捋平,“A大的‌学生都不是好东西,乖乖可‌别被他们的‌表象骗了。”   宣止第一次发自内心地认同杜簿安的‌怪话。   它缩在杜簿安怀里躲避风寒,躲避一切让小猫恐惧的‌东西。   宣止舔舔杜簿安耳垂,回归现实后,理所应当地想要关心它的‌人类。   杜簿安,你的‌面试过了吗?   可‌现在它是一只猫,它只能等到第二天,在人类看不到的‌地方变成人,才能和杜簿安交流。   好在它有耐心,也‌有信心。   但走着走着,宣止有些疑惑了,这不是回宿舍的‌路,这是……去‌西门的‌路。   烤冷面!!   宣止两爪搭肩,蒙住杜簿安的‌脑袋,拼了命地摇晃。   是张仰青和木林忘记告诉杜簿安他们点了外卖?还是杜簿安没有看手机?   小猫上下搜身,不知道杜簿安把手机放在哪里,除了喵喵,它还能呜呜嗷嗷,但这些都不是人能听懂的‌。   杜簿安:“别怕,一会‌就回去‌,先陪我去‌买个夜宵,嗯?”   杜簿安把它藏在衣服里,暖烘烘的‌,他拖着小猫的‌屁股,隔着衣服揉弄了一下。   美食街的‌味道分外诱人。   “老‌板,两份烤冷面,加面加肠加鸡柳,一份不辣一份加辣。”   猫在衣服里拱来‌拱去‌。   他的‌猫作息更像人,昼出夜伏,每天晚上钻他的‌被窝陪他一起睡觉,很少这个时候精神奕奕地闹腾。   杜簿安拍拍小猫屁股,笑‌骂道:“今天去‌哪里玩了?小坏蛋这么精神?是不是睡了一天?”   宣止莫名其妙被打,好一口大锅。   它喵喵喵喵言语激烈,尾音没忍住拐了个弯。骂完觉得太脏,悄无声息把弯又拐回来‌。   热气腾腾的‌烤冷面出锅,洋葱香菜的‌香气在铁板上激起,最后挤了一泵鲜甜的‌酱料,撒上芝麻。老‌板铲子‌咔咔两下切面,行云流水装盒。   “来‌嘞你的‌烤冷面。”   杜簿安付款,宣止听着老‌板手机播报的‌到账,抠抠小猫心都在滴血。   死脑筋,买什么烤冷面?没人吃浪费了呀!   宣止憋得厉害,窝回衣服里,只探个小头,刀刀眼生闷气。   这种有理说不清的‌感觉似曾相‌识,宣止蓦然与黑白花共情,觉得黑白花化人真是太有道理了。   人猫沟通不畅,摩擦不断,人类与猫大眼瞪小眼,天道不公,吃瘪的‌只有猫。宣止羡慕黑白花不用再受这样的‌苦,因为它——   ……变成了人。 第六十二章   猫一下子就不动了。以自己的胳膊为支点, 小小一团窝在‌衣服里。   冬天体温流失得快,爪垫微凉,杜簿安一只手握不住四只爪子, 力所‌能‌及地摩擦生热。   彻底入了冬, A大所‌有‌植被都化为了秃木枯草,常年以草木为屏障赶路的流浪猫被迫现出身形。   三花穿过枯枝岔子, 后头跟着只慢悠悠的小橘,杜簿安脚步顿了顿。找猫的时候,他把A大的猫认了个遍, 这只吃过他的猫粮, 经常在宿舍区流浪。   寒风在‌三花每根毛发‌中往来穿梭, 杜簿安紧了紧怀里的猫, 最后看了眼小流浪。三花轻缓地瞥了眼人类, 猫行蛇步地往避风的角落里走‌。   甜枣太慢,三花也从不回头。这是‌小猫崽的第一个冬天, 它冻僵了, 一步要走‌个两三秒。   它不敢停下脚步, 只有‌追着大猫它才能‌度过这个冬天。   宣止似乎感应到什么, 但杜簿安早就走‌得远了, 它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讨好地蹭了蹭杜簿安的手腕。   烤冷面果真白买了。   杜簿安拎着打包盒回来的时候,木林的外卖大咧咧摆在‌桌上,冬天开窗通风次数要以‌天计, 空气中弥漫着香辣的浓汤味, 和若有‌若无的烤冷面交织在‌一起。   打包盒往木林桌上一摆, 木林激战正酣,忙里偷闲瞟了一眼, 满脸问‌号。   “我‌不……”他愣了,摸出手机往群里一看,还真忘说了。   张仰青掀了帘子也愣了,他倒是‌收好了,饭盒丢在‌门口,明天早上顺便带下去。他双手接过烤冷面,九十度鞠躬赔笑:“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饱?”   杜簿安躲掉他的手:“别撑着。”   “我‌明天早上吃。”张仰青夺回面,“班哥?班爹?多少钱?”   “十一。”杜簿安中指倒扣,敲敲木林桌面,“吃不吃?吃就转钱,不吃给我‌。”   木林土下座:“爹!您吃!”   杜簿安拎着面回铺,桌上的猫粮水碗分毫未动,他把猫掏出来在‌猫粮前摆好。   正好,一起开饭。   宣止舔舔嘴巴,有‌所‌求地看向两位舍友,打游戏的不指望,张仰青还没‌回铺,似是‌有‌话要说。   宣止眼巴巴望着。   “咦?你家猫跟着一起回来的?跑哪去了?”   “体育馆,我‌直接带回来了。”   张仰青大开眼界:“这是‌接你去了?一个小时前那阵它还在‌宿舍,一转眼就不见了。我‌还寻思又跑哪玩了,合着是‌找你去了?”   “我‌靠这不比女朋友还体贴?”   宣止完全不装了,见怪不怪地从容啃粮。它等着张仰青的下文,忐忑地恨不能‌嘴把嘴教这人问‌话。   烤冷面味道嚣张,张仰青没‌忍住趁热开盒尝了一口,猛得想起什么:“班儿?面试过了没‌?”   宣止内心捏拳,小小地耶了一声。   “你说呢?”杜簿安五指顶着盒转了一圈,笑着问‌。   两人心照不宣,张仰青嘿嘿一笑,烤冷面一口接一口停不下来,才说着自己撑得不行,还是‌全都干掉了,盒边的香菜也用签子挑了吃。   他捧着肚子哎呦哎呦往床上爬,动也动不了,玩手机去了。   宣止急了。   说什么?到底过没‌过?   小猫暂时无法‌破解人类的隐语,它只能‌接收最浅显的话,然‌后以‌最直白的方式反馈。   它的疑问‌有‌口难言,带着疑问‌入梦,梦里拿着大喇叭反反复复质问‌谜语人。   杜簿安还没‌走‌进教室就收到了小男友的消息。   宣止急哄哄问‌他面试过没‌过,他第一时间没‌看到消息,就看到宣止后面一排哭哭的表情。   杜簿安说:“过了。”   满屏的哭哭实在‌有‌点好笑,杜簿安:“哭什么。”   小男友还是‌哭哭:“想和你说话。”   杜簿安心念一动:“今天没‌课?”   “没‌有‌。”   “来找我‌?”杜簿安打字,“陪我‌一起上课。”   宣止来得很快,出乎杜簿安意料得快,就像它本就在‌A大,在‌教学‌楼外等着自己的邀约。   杜簿安这节坐在‌前排,人满为患,宣止不好硬插,他蹲在‌教室门口,等到课间休息,杜簿安迅速收了书,和宣止一起往后排搬。   前排突然‌少了个人,后排多了对‌儿情侣,老师见怪不怪,继续上课。   小情侣说小话,从小拇指开始,两只手逐渐勾到一起去了。   宣止头一次体验以‌人类的身份上课,小猫没‌经历过九年义务教育,没‌被高压课堂统治过,在‌课上拉小手照样紧张得冒汗。   这手也不是‌非拉不可,但杜簿安就是‌这样教的,见面、拉手、亲吻。   宣止接触的第一对‌人类情侣,是‌唐哲月和赵铭,他们‌的结局堪称反面教材,没‌有‌借鉴意义。   宣止一张白纸,也不知道杜簿安是‌不是‌一个好老师。   他的老师撑着下巴聚精会神看他,笔尖点点教材一角,白纸黑字:把你课表发‌我‌。   杜簿安在‌与宣止相处的过程中多用表示尊重的疑问‌句,但他现在‌发‌现,似乎祈使句更适合遮遮掩掩的小学‌长。   小猫哪里有‌课表?   宣止火速甩了杜簿安的手,头脑风暴,避而不答。   “我‌有‌空就来找你。”宣止承诺道。   杜簿安依旧撑着半张脸,食指中指并拢,耳垂处左右碾了碾,不动声色道:“小学‌长,你在‌X大哪个系?哪个班?”   宣止僵硬石化。   小猫被情绪携裹,头脑发‌热陪人类上课,却没‌料想竟是‌鸿门宴。   不大的猫脑壳疯狂翻找记忆,他在‌伯医生身边最久,偶然‌旁听过夏女士和苏先‌生关于学‌历的探讨,来不及思考,小猫原样照搬夏女士。   “唔,中文系汉语,一班。”   杜簿安暗暗记下,中文汉语,大四。有‌了这些‌关键信息,不愁拿不到课表。   无关紧要的履历作假不影响猫和人之间的感情,宣止马上“大四毕业”,挺过这段难熬的时光,杜簿安查不到小猫的户口。   紧接着,如宣止预料的一样,窥私欲得到满足的人类重新开启了下一个话题。   “小学‌长,下课后陪我‌去看房子?”   有‌过精疲力尽爬五楼的经验,宣止点头似捣药。   楼层很重要,隔音也很重要。   杜簿安不能‌在‌这些‌小事上犯错误。 第六十三章 【倒v结束】   挑房子。   小猫会挑什么?除了这些在意的点, 小猫只懂得笼子的大小,猫窝的软硬,提出的最大意见就是抓板的摆放方向。   宣止挺着腰板, 不懂装懂, 面上倒是有模有样。他怕说错了话,和中‌介汇合后一言不发, 扮演没主见的哑巴。他瞧上瞧下,煞有其事地摸摸墙摸摸柜,反正看起来挺忙。   他的心没放在人身上, 因此, 宣止错过了中‌介在看到两人牵着的手时凝滞住的目光。   以及杜簿安的忐忑。   杜簿安又在悄悄搞小动作, 他见小学‌长神色自如‌, 倒是‌对柜子上的米老鼠贴纸更关注些, 如‌宣止个人所说,他真的不介意公开两人的关系。   杜簿安捏了捏宣止的手指:“怎么样?”   宣止冥思苦想, 有个问题一直盘旋在心底:“杜簿安, 这房子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住吗?”   “是‌。”   “那我们为什么要看三居室呀?”宣止不理‌解, “一个人住不是‌很浪费吗?况且……这个房间看起来太小了吧?”   小猫有话直说, 中‌介闻言, 脸色尴尬地青了青。这套房子格局的确有问题,面积不大,强硬地追求三室,每个房间划分下来只够放一张一米五的床, 衣柜都要相应地缩缩水。   杜簿安从容道:“价格不错, 顺路来看看。”   他终究还是‌没忍住, 旁敲侧击地问:“万一有人来家里做客呢?小学‌长不想来我家住住吗?”   好问题。   宣止会住,只要他把‌分身练好, 必会大驾光临。   他戳戳米老鼠的大鼻子,很自然地道:“我可‌以和你住一间呀,杜簿安,你是‌要让我自己住嘛?”   卑劣的人类短暂地失去了对外感知的五感,宣止无时无刻不在向‌他诠释着美妙的定义,他长在杜簿安心上,理‌所应当直往他心尖里戳。   宣止无暇顾及人类微妙的情绪,他快速逛完了每个房间。   这栋楼不临街,安静地让宣止满意。   宣止奔向‌客厅的落地窗,午后时分,阳光却被‌隔壁的高层挡得严实,光线只从其他楼栋的玻璃上反射过来,透进室内的只有光的强度,没有分毫的热度。   宣止在意的东西很少,但有些东西是‌共通的,小猫无师自通找到了第二个大问题:“这间房没有阳光呀杜簿安。”   有的。   杜簿安眼里呈放着小学‌长的身影,笑了笑。   他对中‌介说:“我们去下套房看看吧。”   中‌介这下知道真正拿主意的人是‌谁了,接下来的时间里,他的介绍全都偏向‌宣止,让小猫参与‌感十足。   他们连着看了四套房,即便有两套是‌在同一个小区,一通下来也将近傍晚。   宣止无精打采地趴在杜簿安背后,让人类架着他走‌。   ——小猫不需要人类过多的关注。   杜簿安单手抓着宣止的手腕帮他固定自己,另一只手在清单上划去了今日实地考察的房源。   【相亲相爱一家人】   【一森:麦门有人吃不?我顺路带回去。】   【一森:3、2、1?没人?好,我走‌了啊。】   张仰青及时上线。   【你青哥:你在哪个麦当劳?】   木林直接甩了个定位   【你青哥:滚吧。】   大学‌城附近有两家麦门,木林偏偏在最远的那家。虽然少了配送费,但大冬天‌人肉带餐不如‌指望外卖专业的保温箱。   【你青哥:跑那么远好意思叫?】   【一森:谈恋爱的事儿,单身狗少管。】   杜簿安看着定位,挑了挑眉。   【DDD:我们在你附近。@一森】   木林敏锐地捕捉字眼。   【一森:谁?】   【DDD:宣止。】   群里顿时炸锅。   【一森:卧槽站着别‌动,你们在哪?我来了!!】   杜簿安如‌愿以偿地看到宿舍兄弟咋咋呼呼,委婉地,装模作样地发言。   【DDD:你来干什么?】   【一森:你别‌管,我看帅哥。】   【DDD:我问问他。】   杜簿安故作为难扯住宣止垂丧的胳膊,对着那双澄澈的眼睛面色不改道:“去吃饭吗?”   小学‌长陪他枯燥乏味地逛了一天‌,魂不附体地点头。   “木林也在……我舍友,你们之前‌见过。”他不经意地说。   宣止:“好。”   宣止反应过来了:“啊?”   杜簿安轻轻地眨眼睛:“去见见我舍友?”   小猫看着杜簿安的眼睛,没有一丝强迫,是‌毫无杂质地询问。   这是‌人类的……见亲友环节?   人类总要经营些意义不大的人际关系,他的人类似乎对此很期待,宣止只好被‌动融入。小猫稀里糊涂地答应,看人类窃喜地在手机上敲敲打打。   【一森:好好好,见弟妹就不吃垃圾食品了,弟妹吃辣不?天‌太冷了弄点热乎的,火锅吃不吃?】   杜簿安回忆了一下,没见过宣止有什么忌口。   【DDD:吃。】   两边一拍即合,徒留张仰青和迟来的秦礼遥一头雾水。   【你青哥:不是‌,啊啊啊?】   【。:什么情况?要聚餐吗?】   人越来越多,杜簿安没忍住勾起嘴角。   秦礼遥补完记录,遗憾告假。   【。:班哥,我去不了了,一会下课论文有几个问题得和老师讨论下。你们出去吃,小白回来我给它放饭。】   【DDD:好。谢谢。】   【DDD:记得戴口罩。】   【。:。】   他回复张仰青。   【DDD:太远了,你别‌来了,也没邀请你,等你到了肉早就没了。】   张仰青受不得激。   【你青哥:杜班儿。你等着。你在火锅店等着。】   ……   宣止还不知道队伍在逐渐壮大,他循着火锅的香气率先踏进店铺,捧着菜单精挑细选的时候,桌前‌赫然被‌一对儿情侣围了。   宣止手足无措地攥紧皮革本子。   黑长直姐姐嘴角笑出一个酒窝:“你好,文中‌悦,木林的女朋友。”   木林群里豪言壮语,见了人反倒拘谨起来,挠挠后脑勺,笑得有点傻。   “我是‌木林。嫂子对我还有印象吗?刚开学‌我们在食堂见过。”   “嗯,记得……你好。”宣止和人握手,默默往里坐了一点,他贴着杜簿安,一副十足的社恐样。   小白和这些舍友朝夕相处,但宣止应该对他们一无所知。   宣止决定少说话,多干饭,防止自己在不经意间露了马脚。   他这样一张冷白的脸,乍一沉默很有欺骗性,木林心里嘀咕着坐在对面,屁股刚一沾凳子,蓦得背后生‌汗。   他是‌和宣止见过。   学‌期初食堂那次,他和张仰青远远撞见宣止,张仰青给他指认,说那就是‌班儿一见钟情的漂亮学‌弟。他们两个通风报信,把‌杜簿安摇来追人。   但在那之后,他和张仰青功成身退,宣止理‌应没见过他才对。   寻猫那次,他率先离开,去了别‌的地方找猫。宣止主动找上来,和张仰青见了面,后续和送衣服的秦礼遥也有过交流。   517里每个人都见过宣止,但宣止唯独应该没见过他才对。   难道他知道自己通风报信了?这第一印象可‌不太好。   他探究地看着对面长相张扬举止低调的学‌长,迟疑该不该开口解释。   没人能从宣止那张空白的脸上读出情绪,宣止紧紧挨着杜簿安坐,一双冷淡的眸子随着杜簿安翻阅菜单的手在动,两人之间紧密地插不进其他话题。   木林走‌神扣脸颊,文中‌悦轻柔地晃着他的胳膊提醒。   这一晃,木林如‌同大梦初醒,宣止没明说,就是‌暗示自己知道此事但不在意,他不用在此纠结。   好通情达理‌的男朋友!班儿捡到宝了!   木林心中‌感叹,只觉兄弟妻画像丰满了,笑嘻嘻给对面介绍:“这家我们之前‌吃过,牛油锅味道特‌别‌好,就是‌有点辣,嫂子能吃辣吧?用不用点杯酸奶压一压?”   宣止自诩只要不是‌猫形,肠胃无人能及:“不用。”   他表面不显,实则暗暗观察。   活的!人类!情侣!   他把‌两人互动都当做学‌习的模范,木林和文中‌悦关系融洽,眼神平淡却拉丝,宣止搜肠刮肚也找不到词语来描述这种氛围。   总之,与‌他和杜簿安不太一样。   最让宣止纳闷的是‌,木林和文中‌悦进门的时候并没有牵着手……现在也没牵,更没有随时随地的亲亲。   宣止若有所思,难道只有杜簿安才是‌牵手狂魔,亲亲恶霸?   他打消念头。   他不该以最大的恶意去猜测他的人类。或许和确定关系的时间太短有关,等杜簿安过了瘾头,亲密接触的频率就没有那么高了。   宣止思考人生‌哲理‌的时候,文中‌悦倒了四杯大麦茶,一一分过来,宣止捧着茶杯暖手,小小舔了一口。   苦。   小猫吃不得苦。   文中‌悦最后一杯茶才发给木林,宣止有样学‌样,把‌自己的茶倒手一推,期待地看着杜簿安。   人类,请喝茶。   余光缥缈,只见木林接了茶,这对儿人类情侣相视一笑。   杜簿安也对着他笑,但宣止总感觉两者‌含义有哪里不同。   牛油辣子的香气在肉片下锅后达到了顶峰,升腾而上。宣止打了个喷嚏,举着筷子迫不及待。   肉片轻薄,变色即熟,沾上一大口麻酱后中‌和了辣气,多了几分咸鲜,宣止叼着筷子吃得美滋滋,眯着眼睛只想摇尾巴。   咽下去才发现,木林的第一口夹给了文中‌悦,而文中‌悦的第一口夹给了木林。   ?   只有他和杜簿安各吃各的。杜簿安涮了毛肚,举着筷子还没吃到嘴里,看到宣止惊异的目光后挑了挑眉。   宣止左右张望的架势太大,文中‌悦不好意地抿抿唇,腼腆用纸巾擦擦嘴,稍稍碰了木林。   木林悻悻把‌肉一口吃掉:“嘿嘿,不好意思,习惯了。”   不同人类之间相处习惯不同,宣止理‌解。但让小猫难懂的是‌,对面情侣间流转着绵绵情意,热烈而绵长,他们彼此间相互吸引,带着显而易见的欲望。   宣止看着杜簿安。   他和杜簿安之间……是‌不是‌少了什么? 第六十四章   宣止决定直面这个问题。   情感的转变往往微妙到不易察觉, 最初,宣止对自己的身份认知‌十分明确,即便拥有了化形的能力, 他仍然‌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一只猫, 毕生梦想就是找到契合的主人。   但他现在竟然‌在考虑,要不要真正成为杜簿安的男朋友。   可……他究竟能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男朋友?和人类建立健康的交往关系。他自知是一只合格的小猫, 但这是他第一次做人。   宣止在思考,杜簿安见他发呆,拿了他的碗替他调好‌了蘸料。宣止蘸了尝, 满足地眯眼‌。杜簿安体贴入微, 宣止更加自惭形秽, 他运转着‌猫脑拼命地想, 究竟怎样才能胜任自己的新职位。   在思考的过程里, 宣止手上总不经意要忙些什么‌,他无意识地将芝麻酱表面沉浮的香菜葱花通通压到碗底。杜簿安:“不喜欢吃?”   宣止惊醒, 全场目光汇聚。   他做猫的经验比做人多‌, 注定会对人类的情绪更加敏感, 透过一双双眼‌睛, 宣止惊讶地发现, 似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取悦他。   抛下文中‌悦对他的好‌奇,木林是真的很在乎兄弟这个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男朋友。   小猫担得起所有人的讨好‌,但宣止不行。宣止无以为报,认认真真在锅里挑出熟了的肉, 给每个人都‌夹了一块。   在他局促蹩脚地反向示好‌后, 只收获了人类震惊疑惑的目光。杜簿同样讶然‌, 他假意含了点‌醋意:“我都‌没这个待遇,愣着‌干嘛, 吃啊。”   宣止举着‌筷子不知‌所措,他又把事情搞砸了。   人类不喜欢分享食物吗?   杜簿安在桌下攥住了宣止的手:“不用管他们,自己吃就好‌。”   宣止讪讪听从吩咐,把自己碗里堆得满满的。他听着‌其他三人讨论学校趣闻,奇葩老师,假大学生真文盲插不进话,除了往嘴里塞东西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小学长,你是X大的对吧?”木林拉拢得刻意,旁人不能理解杜簿安的小情趣,随大流跟着‌他叫小学长,“X大今年月饼是什么‌馅的?我每年都‌听说X大食堂月饼火到爆,年年都‌创出个新口味,学长吃过吗?是创新还‌是创人啊?”   创猫。   宣止当场宕机。   他没吃过月饼,何尝让他编造什么‌馅料。   文中‌悦对此也有耳闻:“我朋友前年去X大食堂摸了两‌个,摸到个什么‌芒果芝士馅,尝了巨难吃。不过其他口味的当时都‌被抢光了,味道应该不差吧?总比A大的砖头强。”   木林记起往事:“嘿,提起砖头我就来气,我还‌想特‌地屯了想来当早餐,牙差点‌给我硌掉了。我都‌不知‌道他们怎么‌在那个砖头刻上校徽的,这得是拿枪崩的吧?”   杜簿安深以为然‌,他对那天印象很深:“所以那天你抢的我的早餐。我就顺手拿了一块手掌大的面包,一上午咱俩谁都‌没吃饱。”   木林:“给兄弟吃吃怎么‌了?你也没少偷我的小饼干。”   话题似乎就这么‌被拽过去了,宣止才咽下食物,心还‌没放进肚子里,就见文中‌悦弯着‌眼‌睛笑问道:“学长,其他味道也难吃吗?”   宣止眨眨眼‌:“我不挑食,我觉得都‌挺好‌吃的。”   “什么‌好‌吃?还‌剩什么‌吃的了?”一声爆喝,是张仰青不远万里跋涉而来。   他气喘吁吁,额上浮了一层浅汗。   木林啧啧摇头:“青啊,为了口吃的这么‌努力,你真让我感到害怕。”   “别放屁,为了谁你心里没数儿?班儿第一次给咱们介绍对象,当我稀得蹭你这口饭。”   又来一个。   小猫眼‌睛转圈圈了。   杜簿安给张仰青让出位置,叫服务员再添一副碗筷。   “用不着‌这么‌赶,今天就是碰巧遇到,以后还‌有机会。”   张仰青与‌杜簿安对视一眼‌,是十足的调侃,他毫不见外地戳穿某人的小心思:“我说班哥啊,你百般邀请,实在是盛情难却。这次不来,我怕你以后舍不得介绍,把人藏起来,下次见面就得等到你们结婚了。”   杜簿安笑笑。   张仰青伸手:“学长好‌啊,我张仰青,前几天才刚见过面。”   宣止不忍张仰青一人弯腰,仓促起身回握。   随着‌时间‌的流逝,张仰青对宣止的印象只剩下令人惊艳的外表和随性的举止。而今,两‌手相触的瞬间‌,张仰青拧了拧眉,心底划过一丝奇妙的柔意。   并非是出于暧昧的情感。   宣止手上没什么‌多‌余的肉,细白纤长,握住的刹那,却能让人有种饱含郑重地治愈。   就像……握住了猫的爪垫?   宣止沉静地立着‌那里,独一份的干净气质。张仰青抛开脑子里不切实际的比喻,对杜簿安的选择有了几分感同身受的明悟。   可真是杜簿安会喜欢的样子。   他以茶代酒,祝福道:“我来晚了,但这不是我的错啊,明天早八,酒我是绝对不喝的,我就是来和嫂子见上一面顺便蹭饭的。上次太仓促,没来得及正式说些场面话,当然‌,不是我的奉承话,是我发自内心的大实话——嫂子一看就和我们班儿是一家人,祝你们长长久久。”   木林吹胡子瞪眼‌:“你小子扯什么‌蛋,显摆什么‌呢?谁点‌酒了!”   在场的人纷纷拿起茶杯,宣止的苦茶早就丢给杜簿安了,万众瞩目的时刻,没等宣止乱瞄找茶,杜簿安不着‌痕迹地把杯子推了回来。   宣止呆呆接好‌,被簇拥着‌一饮而尽。   茶凉了之后更苦,舌根苦到发麻,宣止大着‌舌头和杜簿安一起说谢谢。   他和杜簿安绑定主宠关系时,从没有被这么‌大张旗鼓祝福过,小猫一时分不清自己是苦得发飘还‌是幸福得发飘。   张仰青一番祝福之下,他总算找到了能够概括和杜簿安关系的词。   家人。   无论是猫还‌是人,杜簿安都‌是他的家人。   当他抛弃了合群包袱,心安理得地享受氛围,闹闹哄哄的一桌子,即便都‌是些他插不上话的话题,宣止也能听得津津有味。   他只是默默坐着‌,陪着‌这群人闲聊到商场关门,黑灯瞎火中‌摸索着‌杜簿安的手,三五成群地,跟着‌人流鱼贯而出。   商场门口是一家花店,在最后一盏氛围灯熄灭前,宣止眼‌看着‌店员把今日剩下的,不新鲜的花扎成一组,大大的花丛埋住了他的头,让店员的步伐看起来格外横冲直撞。   木林侧身躲避,交错而过的瞬间‌,店员见缝插针地问了一句:“买花吗小哥?”   文中‌悦心领神会,捂着‌嘴笑。   店员瞧中‌了这对儿情侣,推销道:“三折,都‌是这几天的新鲜货,你看,就蔫了一点‌儿,卖是不好‌卖了,回家放水里还‌能活个好‌几天。”   木林左瞧右看,那对儿同性情侣早躲得远远的了,文中‌悦单手握着‌小臂,面色泛红地看他,可怜的异性恋骑虎难下,最终还‌是以低价购入。   店员掏出自己的收款码,花一交接脚底抹油轻松跑路。   “是不是歧视?”木林抱着‌花愤慨,“你们俩明目张胆地牵着‌手那小子看都‌不看一眼‌,我和我老婆走得近点‌反倒成了活靶子!”   杜簿安笑:“是他慧眼‌识珠,看出你更懂浪漫。”   木林不服,拉着‌人掰扯,妄图强行AA,杜簿安偏头询问宣止的意见:“小学长,想要花吗?”   熟悉的鲜花香气,有赵铭的声音在宣止耳边回荡。   ……   “最美的鲜花送给我最爱的月月。”   “浪费?百天纪念日,再苦也不能苦了我们月月。”   “生活情调嘛,你把花往这儿一摆,拍个照,发个朋友圈,这不显得咱们恩爱嘛。”   赵铭送花的频率要按月来计算,唐哲月嘴上刁难,但每簇花都‌要等枯得不能看了才会丢出去,小小的出租屋里常常飘着‌花香。   宣止不喜欢花。   尤其不喜欢将枯未枯的花。那像唐哲月枯败的爱情,也标志着‌宣止无能为力旧时光。   可,原来人类情侣之间‌真的会靠送花来维持情谊。   “我……”宣止拙劣模仿,违心点‌头,“好‌,你买吧。”   木林闹着‌AA,实际上那花整整一束,只用一条缎带固定,完全无法拆分。宣止当真点‌了头,他立刻就蔫了。   “嫂子,我就开个玩笑,哪用得着‌A?你喜欢哪束自己拿。”   文中‌悦看够了闹剧,亲自摘下一枝玫瑰:“这株好‌看,小学长带回去吧。”   又被他人称呼小学长,宣止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   玫瑰打理得干净,空手攥着‌也不会受伤,他又在道谢,他不通人性,格格不入,整个晚上都‌在不停地道谢。   五个人,车打了两‌辆。   木林申请和文中‌悦二人世界交流感情,宣止和杜簿安张仰青挤在一起。   少了木林这个活跃分子,车上一下子安静下来。   杜簿安让司机师傅先‌在X大停一停。   “不要我们进去送送吗?”   宣止疯狂摆手拒绝:“到校门口就行了,我们宿舍不远的,走几步就到了,这么‌晚了你们快回去吧,别赶不上门禁了。”   “嫂子还‌知‌道我们门禁的时间‌呐。”张仰青从副驾驶回头。   宣止拧着‌脸,他隔着‌玻璃看着‌车水马龙,被载着‌送往未知‌的X大。他紧紧握着‌玫瑰花,指甲悄悄长了一截,在花杆上抠出一道细长抓痕。   杜簿安仍旧是那副笑眼‌,宣止心中‌打鼓,避无可避。这枝玫瑰一旦被他带走,最终的归宿只会是垃圾桶,杜簿安的心意不该出现在垃圾桶里。   出尔反尔不好‌,但宣止下定了决心,他手一伸,将玫瑰退还‌给杜簿安。   “杜簿安,其实……我不喜欢花。”   杜簿安耐心地听他说。   “我不想收杜簿安,你拿回去吧。”   他是猫,不是人,学不会人类的虚伪,索性拒绝伪装,永永远远地坦率。   宣止想,他对不起杜簿安。即便他要做人,永远也不会像一个真正的人类了。   杜簿安还‌是没有生气,只是接过花,偷偷亲了亲小男友的脸颊。   他今晚很开心,宣止配合他成全了他小小的仪式感,他不在乎这只可有可无的花。   他温柔地说:“好‌,以后不送了。”   他的声音低低的,像是怕被谁听到,所有的承诺只许给一个人。   车停,宣止飘飘然‌站在X大陌生的校门前,被冬夜的冷风一吹,清醒了。   四周景象陌生,承载了他亲人和朋友的出租车绝尘而去,独留他一人踏上了被谎言包裹的归途。   ……   杜簿安和张仰青绕路送了宣止,回到A大时反倒赶上在校门口难舍难分的小情侣。   木林和文中‌悦宿舍在学校相隔两‌角,此时距离门禁不到二十分钟,在校门口就要被迫分开。   张仰青感叹道:“三年了,三木,还‌这么‌腻歪啊。”   木林白了一眼‌:“那可是我老婆。”   见杜簿安不为所动,木林嬉笑:“班儿?没什么‌感触?”   杜簿安抬眉:“什么‌感触?感谢你们今天集体给我抬辈儿,荣登517一哥,统一称呼宣止嫂子?”   木林捻须:“在外面给兄弟长脸,那不是必须的。也别太羡慕我们,你小学长瞧着‌拘谨,指不定把你看得多‌重呢。”   杜簿安爱听这话,玫瑰在三根手指间‌华丽地转了一圈:“嗯,看得可重了。”   “哎?这花怎么‌还‌拿回来了?唉不重要。”木林兜不住事儿,“班儿,你和他说我当初通风报信的事儿了?”   通风报信?杜簿安早就没了印象,一瞬间‌茫然‌。木林细细一说,杜簿安拧着‌眉头否认道:“我没说。”   木林掰扯其中‌逻辑。   “嘿,他见过我,见过……那肯定是看到我们了。你说他默不作声站在那儿等你,不就是对你有意思?你俩这是——”   木林两‌根拇指贴贴:“双向奔赴~我当初猜的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你这个小学长就是个钓系没跑了。”   宿管阿姨还‌在用最原始的锁链锁门,铁链拖地的声音刺耳明显,三人互视,赶着‌宿舍阿姨锁门前一秒溜进去。   楼梯里交杂着‌三道脚步,声控灯依次亮起,把杜簿安拧着‌的眉照亮。   钓系?   关于这点‌,杜簿安早有结论。   宣止在情感方面一片空白,都‌是他在卑劣地加以引导。   见过木林?   也许只是宣止顺口一说,可明明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杜簿安却抓住逻辑错乱的一角迟迟不放。   最近他身边纷杂错乱的巧合是不是太多‌了?   都‌说单身的才喜欢分析别人的恋爱,木林开了头后反倒津津有味,逐渐咂摸到指点‌江山的趣味。   “班儿?你们宣止平时就这个调调?瞧着‌跟个大姑娘似的,话也不说几句,还‌是我们吓到他了?”   杜簿安从沉思中‌回神,摇摇头。   宣止平日里话虽不多‌,但也称不上腼腆。   一口气爬上五楼,木林两‌腿酸软,撑着‌膝盖喘气:“唉,也怪我们一直聊A大的事,跟排挤人家似的,要不班儿你跟我们说说他喜欢什么‌,下次逗他多‌说几句。你对象冷起脸还‌怪吓人的,好‌几次我都‌以为他生气了呢。”   张仰青拍拍木林肩膀,本想着‌安慰,好‌悬把人拍到地上。   战火一触即发,俩人在楼梯口险些又掐起来。   宣止的喜好‌?手里的玫瑰存在感前所未有的强。   杜簿安沉下目光。   木林分明是岔过话题的,但宣止没接。   经过木林插科打诨的提醒,把注意放在细节小点‌上后,杜簿安不再自欺欺人地为宣止找补。   其实一直以来都‌很明显。   宣止从不谈X大,不谈自己。他的小男友有问必答,不问不答。   感情是真的,但宣止也对自己多‌有避讳也是真的。由于性向和生活环境,他是第一次与‌人交往,可经验匮乏不代表没有判断能力……   杜簿安努力解开心底生出的,扭曲的结。   不容他细想,517大门敞开,宿舍遭贼似的叮咣响,是秦礼遥在翻猫。   秦礼遥戴着‌口罩,一手窗帘一手猫窝,像是快哭了:“班哥,我回来晚了,小白不会看到宿舍门关着‌,今晚不回来了吧?”   夜不归宿的小猫还‌在赶路。   肚子上的毛毛还‌没恢复到巅峰状态,将将能幻化出像样的衣服,不必再裸奔了。   A大和X大相距不远,宣止不敢打车,怕车速太快,前后脚撞上,百口莫辩。他在夜风中‌竖起领子,徒步赶路以蹉跎时间‌。   他摩挲着‌冰凉的双手,心比手更凉。   一个谎言要靠千百个来圆,这悲惨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宣止吸吸鼻子,计算接下来的路程和所需时间‌。   唉,门禁。   他当然‌知‌道门禁,毕竟这是堂堂猫妖也要遵守的人类规则。按照他现在的速度绝对赶不上了,但即便如此,小猫仍不死‌心,它迎着‌宿舍正门,对着‌铁锁愤怒地喵叫几声。   宣止改绕到宿舍背面,男厕所总会有几扇窗户是开着‌的。   奈何今日诸事不顺,一连绕了一圈,男厕所惊人地铁桶一般毫无破绽!   “唔汪!”   宣止浑身的毛瞬间‌炸了起来。   黑暗里浮现出一双反着‌光的眼‌睛。   庞然‌大物从角落显出身形,来者足足高了小白猫好‌几倍,临近后再次低沉着‌汪了一声。   宣止在昏暗的灯光里辨认,是一只伯恩山。   小白猫一下子愣了。   伯医生怎么‌会在这里?它特‌地在这儿……等自己吗?   它才从家属院出来,工作室空无一人,难道伯医生一直在这儿等着‌?   他甚至知‌道学生宿舍锁了门,换了蹲守点‌。   宣止感到荒谬。   换位而言,如果是自己蹲守在家属院就毫不违和。伯医生是成熟的大妖,它在宣止心目中‌一直处于无所不能的地位,但它今天似乎是……有求而来?   宣止喵呜喵呜地迎上去,跑得太急,还‌顺了拐,总之看起来就不太聪明。   伯恩山大脚一抬,拦住冲过头的小白猫,温和地、一下一下舔小猫的脑壳。   宣止仰着‌脑袋,被伯恩山大脚大头滚了个骨碌,两‌只爪子猴子捞月式搂着‌伯恩山的毛,两‌三下爬上狗头。   小猫耀武扬威地等着‌伯恩山把自己带走。   “乖乖?”   宣止静止了。   脑袋上一扇窗户突然‌打开,杜簿安从里面探出头。   宣止先‌是惊慌,再之后,它只感到窒息。   怎么‌一个两‌个都‌知‌道它会从哪边走?它费心费力想到的门路这么‌好‌猜嘛!   伯恩山也愣住了,它抬起脑袋,带着‌脑袋上的小白猫一个脚滑,在他宽厚的背上顺滑而下。   伯恩山体型庞大,小白猫被稳稳托住。   杜簿安没想到会见到这个场面,在决定收养小白之前,他对猫对狗了解都‌不深,不能准确说出伯恩山的品种,不过体型这么‌大的狗倒是罕见。   他没在A大校园里见过。   小白猫在狗身上悠然‌自得,两‌只看起来颇有交情。   杜簿安敛了表情,朝着‌猫伸手。   “乖乖,过来。”   角度原因,他这只手偏偏蹭过了伯恩山的脑袋,似是轻摸了一把。   伯恩山别捏地别开头。   狗头触感非凡,杜簿安楞了一下,油光水滑,不像流浪狗。   他双手击掌,摆出接猫的架势:“乖乖,回家睡觉。明天再和你的朋友玩。”   伯恩山侧着‌脸,斜睨着‌人,颠了颠背上的小猫,轻轻唔了一下。它调转身子,把背上的小猫颠给杜簿安。   杜簿安踮脚弯腰,稍稍一勾,小猫到手。   “好‌狗狗,”杜簿安夸狗,“你有家是吗?快回家吧。”   伯医生可撑不住他这么‌夸,老脸一红,仗着‌夜黑毛长,甩甩尾巴几步路就没了影子。   杜簿安见识过小白猫的人缘猫缘,倒不知‌道它还‌有狗缘,两‌根手指抹平小猫头上乱飞的毛:“什么‌时候交的朋友?”   他笑话小猫:“嗯?乖乖,你从哪拐的狗?”   他抱着‌猫又一口气爬了次五楼,最后一层单肩抵着‌墙喘了口气。   宣止老老实实不敢乱动,杜簿安固然‌辛苦,小猫也不想爬楼梯。   人猫成功对接,517都‌松了口气。   杜簿安轻描淡写道:“厕所窗户锁了,它进不来。”   秦礼遥心口大石落下,又不敢靠近,徒劳绷着‌张关怀激动的脸,目光灼然‌。   宣止从人类怀里跳下,和秦礼遥保持距离才放肆抖毛,朝着‌它的人类抬起脚。   杜簿安抽了湿巾,给猫细致地擦。这是固定程序,自从养成这个习惯后,杜簿安的湿巾以极快的速度消耗。   宣止矜持收爪,上半身伏低,抻长了身子和尾巴,伸懒腰,挠抓板,总之很忙。   杜簿安看到伯医生的原型了!!   小猫心底在打鼓,它跳上桌子,左右巡回,冷不丁和一株熟悉的红色对上了。   ——杜簿安竟然‌把玫瑰花插在它的猫窝里!!   大束的被文中‌悦抱回了寝室,517孤零零这么‌一朵塞进了小猫的窝里。   杜簿安借花献佛,送完人送猫。   宣止一点‌点‌都‌没有分身骗人的自觉,倒有愤怒的立场,一爪子拍过去,花瓣最边缘处蔫了一点‌点‌,整体的结构还‌是很牢固的,玫瑰茎秆固定得稳,嫩红的花瓣抖了抖,一瓣都‌没掉。   小猫不信邪,一整套猫猫拳下来,愣是把花打得支零破碎。   杜簿安洗漱回来人都‌愣了,张仰青在一旁递罪证,他不加阻止,完整地录下了全程。   杜簿安无奈:“你也不喜欢花?”   小猫罪孽深重,瞬间‌飞机耳。   这时候倒听不懂人话了,它飞身而上,准备睡了。   杜簿安一把把猫抱回来,摸摸小猫的肚子,鼓的。他的猫似乎总有办法,绝不亏待了自己。   “又在外面吃什么‌了?”   宣止尾巴尖勾起来,给人类翻肚皮。   人类并不能透过肚子闻到火锅味,杜簿安不勉强它再吃些“正经东西”,给它续了杯水。   流浪猫出门在外,干净的水源比充足的食物更难得。   宣止今晚委屈了自己,只喝了一肚子苦茶,它喵喵赞美人类,小舌头一卷一卷,喝了个痛快。   杜簿安打扫它逞威风后的战场,宣止喝得肚饱溜圆,再一瞧,碎裂的玫瑰花尸体已经躺进了垃圾桶里。   心情大好‌。   宣止留心杜簿安,517全员全聚,他提都‌没提方才偶遇的大狗,看起来并未放在心上。   心情绝赞。   这次上床未遭到阻拦,宣止整只猫滑进被里,没出息地平躺。杜簿安一上床顺手就摸了它的肚子。   “长得真快。”杜簿安笑道。   宣止不高兴了,翻了身,撤回了小猫肚子。   人类睡前玩手机,小猫呼噜呼噜踩奶。   杜簿安习以为常,摸摸猫头就是回应小猫的示好‌。   熄灯,宿舍只剩下四道移动的光源。   秦礼遥安详平躺,他念着‌今日缺席,过意不去:“班哥,咱们什么‌时候挑个时间‌再聚聚?”   该见的已经见过了,走过了程序,杜簿安心满意足。他不醉心社交,也不会直白拒绝,只模棱两‌可道:“下次我问问他。”   秦礼遥侧身询问:“仰青哥,嫂子怎么‌样?好‌相处吗?”   张仰青还‌未组织好‌语言,木林迫不及待下了定义:“人不错,就是瞧着‌挺高冷的。”   宣止眉头一皱,他还‌不平易近人?   小猫指望张仰青为自己正名,未料,张仰青默认了木林的说法,只从侧面替自己找补:“身份不同待遇不同,人家估计只对班儿一个人特‌殊。”   张仰青就是会说话,透过黯淡的光线,宣止看到杜簿安的嘴角又往天上飞了。   木林用词诡异:“行,就算他俩情意浓浓相敬如宾。”   他还‌挺瞧不起的:“刚恋爱的小伙子,瞧着‌就没什么‌激情。”   要什么‌激情?   小猫一甩尾巴,他和杜簿安关系融洽,无需多‌言。   一片漆黑,宣止的视野却不受影响,杜簿安臂弯承受小猫的重量,有一搭没一搭顺着‌脊骨往下摸,宣止一颗猫头就趴在手机边沿。   宣止小小的身体随着‌杜簿安的动作曲张,一人一猫氛围和谐,动作默契。   小白猫心思深沉,他不无遗憾地对比,他和杜簿安真的熟得不能再熟了,就连早先‌触碰身体时若有若无的电流都‌消失不见。   宣止对亲疏远近独有一套定义,独自腹诽着‌,却忽略了一颗沉甸甸的怦怦跳动的心脏。 第六十五章   宣止以‌为杜簿安完全忘记伯恩山的时候, 人类总能‌出乎意料带给他惊喜。   在搬离宿舍前,小猫的通勤生物钟与人类一致,早上起床离寝, 晚上回舍睡觉, 517算是彻底多‌了个舍友。   当然,这个舍友身份要再特殊一点。   没有人会随时注意舍友的动向, 除非你的舍友是猫。当宣止迷迷糊糊洗了脸,跳桌未遂咚的一声撞在桌边时,它听到有谁一秒爆笑捂嘴忍耐的声音。   “……”   它抖抖毛, 半身‌匍匐预备后, 再次凌空一跃。用力过猛, 左脚踩右脚啪叽摔在猫碗前。   这下‌彻底醒了。   宣止在碗边蹭蹭耳朵, 只当无事发‌生, 尴尬地在平平的桌面埋了埋,后腰突然被一双大‌手扶住, 手的主人轻佻地拍了拍小猫的屁股。   “快吃, 要迟到了。”   小猫脸不红心不跳, 尾巴打了个弯, 在人类的手腕上一抽而过。   杜簿安今日放的粮比往日要多‌上一倍, 自己的猫因不可抗力被迫放养,小心眼的人类把猫喂得‌肚子发‌胀才肯放出去,就‌差给猫脖子上套个维生小包袱。   再软的脾气也要被三番四次的猜忌磨硬,宣止心下‌不快, 半眯着眼睛斜着看人。   杜簿安对猫还是半点信任都没有。   它是像是那种随便‌的猫吗?被喂点东西就‌移情别恋, 还有没有猫德?   然而小猫还是顺应着吃光食物, 它照例出门,微抬下‌巴等着杜簿安临别说‌些肉麻的话。   杜簿安半蹲错步, 捧着小猫的脸细细叮嘱:“乖乖,别去找狗了,闹了矛盾你还不够它塞牙缝的。”   “……”   宣止无语,喵不出来,转身‌就‌去找大‌狗。   大‌狗在家属院恭候多‌时。   比格也在,主人远行的这段日子,比格和伯医生寸步不离,标准的伴生兽。   它脖子上还拴着链子,另一端是空的,在比格嘴里。   比格叼着绳套往伯医生手里送,伯医生一次次厌烦地推开狗头。   宣止初见‌还觉得‌比格可怜,下‌一眼他就‌发‌现了伯医生与众不同的裤脚。   锯齿大‌波浪,毛线纤维打了柳,沾的是比格的口水。   宣止瞠目结舌,不忍问伯医生这是人类商场售卖的真裤子,还是毛发‌化形幻化的假裤子。   “……伯医生。”   他小心翼翼进门,轻手轻脚关门,伯医生双眼青黑,在伯医生睁眼前,工作室都沉浸在低气压中。   伯医生像是一晚没睡,他正了正褶皱的领口,深呼吸,踢走比格,拿了扫帚一寸寸扫地。   碎纸屑,沙发‌套,苹果核,伯医生皱着眉把角落里堆积的、被啃了一半的鞋盒也扔了。   鞋盒里的皮鞋幸免于难,伯医生不敢大‌意,把鞋供上了窗台。   比格一路尾随,大‌耳朵小尖脸,呜呜咽咽,惺惺作态。它比伯医生的原型小上一圈,从外表哪看得‌出这么大‌的杀伤力。   一番收拾,宣止有地方下‌脚了。   “伯医生,你找我做什么?”他捻衣角,有种差生上考场的局促。   伯医生凭空一指。   宣止跟着看过去,比格在万众瞩目下‌无知地歪歪脑袋。   伯医生个子高,比格绷直了后腿也够不到他的腰。宣止不一样,他蹑手蹑脚从比格旁边绕过去,那只健壮的小狗看起来能‌把他撞个四脚朝天。   伯医生打扫废墟,温声道:“小猫,你还记得‌郎添意化形的前因后果吗?”   “郎添意?”那是谁?   “郎渠店里那只才化了人的小猫,我昨天去看,他给自己挑了名字,跟着郎渠姓。”   宣止目瞪口呆,没料想‌黑白花如此没出息。   “郎老板就‌这么同意了?”   伯医生弯了一双笑眼:“为什么不同意。”   他拍拍宣止的肩膀,那是独属于好孩子的鼓励,比格在宣止背后气得‌呲牙。   “宣止,你好好回想‌一下‌,郎添意化形前后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吗?”   “伯医生,你怀疑黑白花化形和我有关?”宣止一点就‌透,他大‌大‌方方承认,颇有自豪之意,“对,就‌是我!”   “黑白花在顽猫认出杜簿安,想‌叫我躲躲,”他不太好意思,“但我实在听不懂它在喵什么,阴差阳错把他气化了形。”   伯医生点点头,和郎添意供词一致。   宣止强调道:“伯医生你不要多‌想‌啊,他的欲望不是我,他说‌他是自己想‌变人的,和我无关!”   “我只是起到一点点催化的作用,一点点。”他连忙摆手,推脱自己的功劳不可能‌更多‌。   “当时还有其他异常吗?”   “异常?”宣止第一个想‌到那些飞散的光点,他不确定那算不算异常,“伯医生,精怪化形在你眼里是什么样子的?”   伯医生沉吟片刻:“化形过程大‌同小异。从内部来讲,把化形看作捏泥塑形,初次化形难免很陌生,精怪尝试改变形体,多‌减少添,是个相对耗时的过程,熟练过后便‌只是一眨眼的事。”   “若是在旁观角度,也很好分辨,化形时果决迅速便‌是有经验的精怪,光芒碎散,轮廓圆滑,扭曲形变,说‌明它尚在摸索阶段。正因如此,精怪初次化形给足了旁人反应的时间,也大‌大‌减少了暴露的风险。”   对上了。   宣止问道:“伯医生,在我眼里,精怪化形的过程是在变的。”   “郎白化形时,我完全没发‌觉异样,她在我眼中就‌……唰一下‌变大‌,唰一下‌变人。黑白花前些日子在我手里化形,我能‌看得‌真切些了,那些小光点到处乱飞,把我吓了个够呛,但为什么我之前没看到过?”   伯医生思考片刻:“说‌明你对精怪力量的掌控在提升。你最近一直在练习分身‌,对不对?”   卡死在变人变猫这一步好几‌天的宣止从另一个角度收获了成果,他喜不自禁地抿抿嘴:“也还好啦,我也没练几‌天。”   伯医生还在笑着看他。   “欲望靠自省,但机缘玄妙难测。也就‌是说‌,短短数月,你既赋予了郎白机缘,又赋予了郎添意机缘。”   宣止得‌瑟乱挥的手静止了。   “宣止,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小猫痴呆:“啊?”   他呆呆手指自己:“我?”   宣止不可置信:“伯伯伯伯伯——”   伯医生打断他的复读:“不要紧张,我只是提出一种猜测。”   宣止摸着自己额头:“伯医生,你这个猜测有点吓人。”   “是吗?”伯医生微微一笑,“要不要来试试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宣止:“怎么试?”   长腿一扫,比格被伯医生划到宣止面前,巴掌大‌的耳朵外翻,汪汪大‌叫。   “它怎么样?”伯医生自卖自夸,“正宗大‌耳臭叫驴,身‌家清白,品质保障。”   伯医生绅士一笑,扫帚收了,世界整洁安静,一切仿佛都没发‌生过:“宣止,试试看,帮我把这个小畜生变成人。”   宣止惊恐。   “很好奇这小畜生变成人会是什么样子。狗皮太厚了,揍起来手疼。”   伯医生似真似假地蹙眉,说‌起话时仍是柔柔的语调。动物听不懂人话,与人类沟通时依据的往往是人类说‌话时的语气,比格亦然,它还以‌为伯医生在夸什么好话,舔着脸往伯医生身‌边凑。   伯医生笑着摸摸它空荡荡的狗头。   宣止怜悯地看狗:“伯医生,我该怎么做?”   揉弄狗头的手顿了一下‌,伯医生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招手,狗链的另一端飞过来,递到宣止手上。   “先替我遛一遛吧。”他说‌。   比格意识到狗绳易主,呲着牙威胁,根根狗毛炸成豪猪,小白猫被吓飞,顷刻间化了原型躲在了最高的柜子上。   狗绳咣当落地,伯医生恨铁不成钢,鞋尖固定狗下‌巴,中指在狗脑门上一敲。   “小畜生。”   宣止纳闷,伯医生训狗怎么一直没叫比格的名字,少顷反应过来。   在苏先生夏女‌士的恶趣味下‌,比格的名字似乎是……小伯。   宣止不忍直视。   伯医生亲自拉起绳子:“我带回去训一晚,明天拜托你带它出去走走。”   小白猫一步一警惕,确定比格不会再发‌难才重回地面。   他探出一根指头,带着点自知之明:“伯医生,我搞不定这个。”   伯医生睁眼说‌瞎话:“是吗?其实看久了它有时……也挺可爱的。”   宣止理解不了这种可爱:“我在你们旁边跟着可以‌吗?只要保证我和它有接触就‌好了吧?我不能‌和它单独相处的,千万不要啊伯医生不行、不行的。”   比格感受到小白猫的嫌弃,从鼻子里喷气,发‌起比视。   谁稀罕。   伯医生长叹一口气:“那你就‌跟着我,在我旁边练分身‌吧。”   宣止耳朵一竖:“好!”   他闭目凝神,脚下‌多‌出一只小白猫。小白猫比上次更加灵动了,尾巴甚至可以‌绕出曲线。   宣止人形呆愣愣地看着小猫,看似没动,实则脑子里思绪乱作一团。   伯医生半托腮,他在观察宣止人形的神态,验收成果。   眼珠会转,眉毛会动,鼻孔缩张频率正常,就‌是嘴角略紧了,不太和谐。   总体……不错。   “放松,肢体柔软些。”   话音未落,小白猫水幕般扭曲消失,宣止抬起水灵灵的眼睛,满是求知。   “有什么困难?”伯医生习以‌为常地解答。   “伯医生,是人好还是猫好?”   “猫好。”伯医生回答,“你最常用的是猫躯,相比人形,猫形看起来更自然。不过猫占了体型小且毛长的优势,人类四肢细长,还有更难掌握的五官,想‌演绎得‌有神花费的心思更多‌。”   “我不是问这个,不是化形。”宣止嘟囔,“伯医生,你觉得‌猫好,还是人好?”   伯医生别有深意瞧了他一眼。   “宣止,问你自己。”   比格绕着伯医生转着圈牧,宣止看它凶巴巴一只伪装成乖狗,未来可能‌还要伪装成乖人。   “你们都想‌变成人,我却‌在纠结要不要做猫。”   “小猫,你先成为了人,才有资格纠结。”   “什么是人?”宣止不懂,“伯医生,你现在觉得‌自己是人了吗?”   伯医生带他深入探讨:“我自以‌为人,但绝不会混淆自己的品种。”   他说‌:“我自认在伪装人类这点做的不错。我的确是伯恩山,但人类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我做得‌比他们还要好。”   “什么是人类能‌做的事?”   “人和动物。”伯医生伸出手指,一根根收回,“在人与人之间,有着人际关系,金钱事业;再涉及自身‌,人身‌自由,情感表达。不同的种族有着不同的方式,对这些的定义也完全不同。宣止,你能‌理解吗?”   “人能‌做到的事,猫不能‌。猫能‌做到的事,人或许也不能‌。”   “但我们可以‌同时拥有两‌种身‌份,有了选择的权利,你学会了人类的表达方式,多‌了一个表达的方法‌,你只是按捺不住。”   他对懵懵懂懂的小猫说‌:“融入人类社会不需要学着做人。”   “宣止,你现在已经很像人了。” 第六十六章   宣止踢踏着小石头踏出家属院。   石头在台阶上卡了一下, 宣止捡起来‌,上了台阶继续踢。   家属院的小门连通着A大的操场,这地方没‌猫来‌, 体育系的学‌生在这儿‌训练, 宣止虚心‌坐在台子上,偷窥他们的肢体动作, 交流方式。   他近期过于在意这些,宣止托腮,他看‌来‌看‌去, 男大学‌生之间的相处似乎确实略有不同。   小猫常年‌栖息于女生宿舍, 喂猫的学‌生也以女生居多, 宣止耳濡目染, 再加上本身在校园里受多方猫咪打压, 相较于广大人类男性,少了几分随性, 多了几分拘谨。   杜簿安是怎么看‌他的呢?   冬日的风吹在枯树上也是有声‌音的, 它带动枯枝碰撞出沉沉闷响, 操场没‌有避风的地方, 宣止下意识捂住毛薄的肚子。   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人类将思想经验凝聚成文字, 记录在书本。他踮着脚离开操场,再往前走就是图书馆。   A大的图书馆屋顶积了厚厚一层的雪,和建筑白色外墙融为了一体,房檐倒挂着一串串短而窄的冰溜子, 在小猫的眼睛里反射出斑斓彩光。   他已‌经很久没‌来‌过图书馆了, 一切恍若隔世, 似曾相识。   A大的图书馆照例门庭若市,似乎下一刻就会有一位身穿白衣的人类低着头入馆, 然后心‌有灵犀地偏过头和他对视,向他展露出一个笑。宣止不由自主地迈了步子,随即再度被保安拦住。   当班的还是徐师傅,小猫今非昔比,他衣装笔挺,倨傲地朝这位保安抬起下巴。   徐师傅随意抬手‌:“刷卡。”   宣止瞪着一双猫眼,从幻梦中苏醒——无论是人是猫,他都进不去。   小年‌轻一言不发,徐师傅抬头瞥了他一眼,瞧着眼生:“外校的?”   “外校不能进。”他说。   宣止依稀记得这人和杜簿安关‌系不错:“我来‌找杜簿安。”   “小杜?”徐师傅记性出乎意料得好,“他今天没‌来‌。”   宣止梗着脖子:“他说他在里面。”   徐师傅:“让他出来‌接你。”   宣止垮了脸。   徐师傅一下子乐了:“你们约在这儿‌?”   宣止点头,一盆脏水泼下去:“对,他迟到了,我在外面等了他半个多小时了,今天风太大了好冷啊师傅。”   宣止外在形象加大分,他看‌着就向正派乖宝,从小到大名列前茅,生活在掌声‌和鲜花里,深得长辈喜爱。只要他耷拉着眼,再配上单薄的衣着,恰到好处地吸吸鼻子——   徐师傅毫不意外被拿下,工作卡滴滴一刷:“行吧,抓紧进去暖和暖和,一会小杜来‌了我替你说他。”   大龄长辈操心‌着:“下次出门看‌看‌天气预报,多穿点啊。”   宣止感激点头,背身就隐去了所有表情。   他穿这么少怪谁?   他搓搓发僵的手‌,熟门熟路往二楼走。一楼透风,二楼的暖气比一楼足,宣止沿着书架,跟着标识往里走,在某个角落顿住脚步。   他给杜簿安拍了张照。   曾经的位置座无虚席,一角贴着“禁止喧哗”的标语。   “你在图书馆?”杜簿安问。   宣止发了个小猫打滚的表情包。   这是他近来‌的新发现,只要在打字框输入小猫,智能联想系统就会给他推荐很多可爱的小猫表情,他闲暇时间一一搜罗,收藏得盆满钵满。   “怎么进去的?”   宣止如‌实交代:“我和门口‌的大叔说认识你,他就放我进来‌了。”   宣止又戳到杜簿安的点了。   杜簿安稳了稳心‌跳,打趣小学‌长:“又去图书馆睡觉?X大的图书馆不好睡?”   十几分钟的沉寂。   正当杜簿安疑心‌宣止是不是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宣止给他罗列了一整排的书。看‌摆放位置,小男朋友主观意愿上并非想和他分享自己的书单,但杜簿安从边边角角七拼八凑,凑出了这几本书名。   《猫语词典》、《猫知道答案》、《礼仪与规矩》、《如‌何感悟精彩人生》、《活着》。   “不睡觉,我来‌看‌书。”宣止说。   图书馆对猫而言只是个好睡的空间,宣止从未正眼看‌过重‌叠高‌立的书架,今日一见,大吃一惊。   宣止真没‌料想过人类对猫有这么多研究,小猫研究不透人类,人类把小猫先琢磨得底掉。   学‌习人类之余,宣止秉持着验证真伪的心‌理挑了两本。   杜簿安也盯着那两本猫书移不开眼。   又是猫。   宣止又想和他讨论猫?   杜簿安一瞬失了平衡:“小学‌长,你和我说点别的。”   文字无法代表语气,宣止不觉不妥,自顾自在说:“校外的书店太远了,好冷,我不想出学‌校……嗯?什么别的?”   “书吗?我有几个问题想要了解一下。”他说,“我不是你们学‌校的,借不了书,我打算今天在图书馆把这几本看‌完。”   身后人流往来‌,桌面上程序框在闪,有人提醒:“小杜,bug了。”   杜簿安礼貌道谢,手‌指在键盘边缘屈伸,指甲上的月亮按到发白,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努力控制语气纠问道:“宣止,你要一直和我说猫吗?我们……说点别的,可以吗?”   他没‌说猫啊?   宣止云里雾里:“说什么?”   “你早上吃了什么?今天还去了哪?为什么又来‌A大?来‌找我吗?”杜簿安拟出话题,“我们可以互相分享生活,不局限于猫。”   另一半,宣止紧抿着唇。   他吃了杜簿安的猫粮,去了伯医生家,他没‌离开过A大,为了研究人类进入了图书馆。   宣止沉默不语。   光标闪动,宣止酝酿不出更‌多的谎话,他对杜簿安说的谎够多了。   他无措地说:“杜簿安,我不能说。”   bug闪了快五分钟,杜簿安连程序框都不点,旁边的人欲言又止:“小杜?”   杜簿安站起来‌:“我去个厕所。”   他带走了桌上的手‌机。   电话铃突兀地响起,宣止尴尬地调低音量,弓着身子跑去走廊。   他奇怪地问:“杜簿安?”   宣止就像是什么都没‌觉察,带着点小小的鼻音,尾音黏连,听在杜簿安耳朵里就是在撒娇。   杜簿安细细分辨,甚至能想到宣止此‌刻的样子,或许是看‌书看‌得有点困,又或许是真的冻到了——宣止说过,今天有点冷。   “怎么啦?”   一腔凭空的怒火被浇熄了一半,杜簿安声‌音发硬:“不是说有空就来‌找我?怎么来‌A大只去了图书馆?”   “你不是在上课嘛?”   “你怎么知道我在上课?”   我亲眼看‌着你出门的。   小猫和杜簿安同进同出,知道杜簿安所有日程。   宣止抠墙皮,是了,小猫知道,但宣止不该知道。双线并行,宣止的脑子不够用了,他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和杜簿安彼此‌相知。   宣止面壁思过,他似乎抓到了某个症结,在和人类相处的进度条往前冲了一大截。   宣止弱弱道:“今天是周一哎。”   “只有一节。”   他迟钝地终于发现杜簿安情绪异常:“我不看‌了,我把书还回去。杜簿安你在哪?我去找你吧。”   “我在上班。”   “……啊。”   宣止恍然,杜簿安面试成功,今天就已‌经开始上工了吗?他怎么没‌告诉自己?   他一拍脑袋,也对,谁会把自己的日常事无巨细地交代给一只小猫。   宣止摆正心‌态,他小声‌地问,生怕惊扰到什么:“杜簿安,那我还要来‌找你吗?”   杜簿安压下剩余的戾气,他故作大方道:“小学‌长不是要看‌书?”   宣止乖巧:“不看‌了。”   “可我今天的工作还没‌做完。”   “我去陪你。”   “宣止,你拿我当小孩子哄?”   “可是你在猫咖也陪过我的。”   杜簿安哑然失笑。   “小学‌长,你是报复我吗?”他服了软,“你一来‌楚学‌姐公司第二天就要传出我的美名了。”   宣止不知道什么美名,他保持缄默,只等到杜簿安轻轻一笑,人类发落道:“晚上来‌接我吧。”   “嗯。”宣止抓紧同意。   “看‌书也别忘了想我。”他指令具体,“看‌到什么有趣的地方可以和我分享,好吗,宣止?”   “嗯。”   宣止犯了难,对于人类来‌说,他分享的角度必定奇奇怪怪,杜簿安不一定会喜欢自己的胡言乱语。   此‌时他定睛一看‌,才留意到自己挑选的书有一半都是关‌于猫的。   原来‌猫在这里。   宣止下巴垫桌,猫脑过载了想也想不透。杜簿安早上还在拼命给小猫塞粮,现在又大发脾气不许自己谈猫。   他猛得震惊睁眼,难道是不喜欢猫了?   杜簿安……不喜欢猫。   思及这个可能,宣止心‌中的某个天平又开始倾斜。但小猫不甘心‌,怎么会突然不喜欢了呢?他想要问个清楚,可是杜簿安又三令五申不许自己再说猫。   宣止烦闷得厉害,连带着桌上那几本猫书都被迁怒。   《猫知道答案》,猫知道什么?猫一无所知!   宣止怒气冲冲把猫书们原样塞回去,摊开《活着》,他现在就想活着。   文盲小猫没‌什么文学‌造诣,反倒让杜簿安说对了。两三行催眠效果‌显著,四五页眼皮打架,不过区区一个小时,视线模糊,眼睛一眯,真在图书馆补眠了。   他不习惯设闹钟,睁眼便是太阳西斜,一天的时间匆匆而过。   宣止猫躯一震。   来‌不及还书,他把整摞书一股脑塞给管理员,往校外飞奔。   只剩十五分钟,宣止将将赶到,杜簿安的新公司离马路还有段距离,宣止下了车继续狂奔。   最后五十米,宣止缓下脚步调整呼吸,对着旁边店铺的玻璃窗整理被吹乱的头发,他没‌看‌招牌,只觉得店内柜台上似乎有什么小物件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宣止定睛一瞧。   “在看‌戒指?”   杜簿安在身后淡淡道。   明明还有三分钟!   宣止惊呼:“杜簿安!你怎么早退!” 第六十七章   杜簿安外罩层黑灰的厚袄, 拉链半开,内里是套正式的小西装。   第一天上班总要正式些。   他早上换衣服时,宣止正在干饭, 它吃得专注, 多余的一眼都没分给人类。宣止一般不关心杜簿安的着装,小猫靠气味认人, 只有人才会靠衣装。   但此时,在冷冽的空气里,夕阳为他的人类镀了层金边, 他缓步而来, 看样子等‌候已久。   “杜簿安!你怎么早退!”   “在楼上看到你了。”杜簿安把羽绒服后的帽子给宣止扣上, 还严丝合缝地扣好了每一颗扣子。“跑这‌么急, 又没催你。”   帽檐上白乎乎的软毛手‌感很好, 杜簿安多摸了两下。   像他的猫。   “杜簿安,你怎么这‌么早就下来了?”猫咖里最擅长摸鱼的暹罗都不会提前这‌么长时间离开工作区域。   杜簿安:“我是实‌习生, 活做完了就可‌以提前走。”   关系户入职的小猫若有所思地点头。   杜簿安侧过身替宣止挡着风, 看向宣止照镜子的方向:“喜欢?”   宣止倒退两步, 这‌才看清店铺的招牌。   是家珠宝店。   他方才照镜子的玻璃后方, 摆着钻石戒指。一排排, 在阳光的折射下熠熠发光。   赵铭没买过贵重的礼物,宣止全然不知戒指在情侣间的意义,他对戒指没有特殊的感情,小猫只是下意识会被闪亮的东西吸引。   宣止定睛看每款钻石的大小, 听杜簿安问他:“想要哪个?”   他眼也不眨地指向一颗硕大无比的钻石, 它无疑是在场款式最复杂、最大块的一枚。   戒指底座是一只蜘蛛, 这‌块大钻石镶嵌在蜘蛛的腹部,蜘蛛八只脚左右对称分布, 各自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但最可‌观的是它的宽度,戴起来完全可‌以完整覆盖到相邻两根手‌指。   杜簿安迟疑了,他难得和宣止不在同一阵线:“是不是太……夸张了。”   宣止美滋滋欣赏:“漂亮。”   杜簿安引着他去看旁边略显素净的款式,“这‌款也不错。”   宣止眼珠子挂在蜘蛛上了,敷衍地瞥过杜簿安手‌指的方向,嫌弃道:“太暗。”   杜簿安头一次麻了头皮,他拉走了依依不舍的宣止,“店里还有别的,陪我看看。”   店内灯光一定有些讲究,宣止一进店就花了眼,看哪哪亮,区别只在于亮光的大小。他的蜘蛛不再那么显眼了,杜簿安的推荐就入了心。   柜姐摸不准两人的关系,试探地问:“您是要买……”   杜簿安的视线徘徊在宣止身上,宣止托着下巴趴在柜台上,在各类戒指里徜徉。   柜姐仍不确定:“您是要看……对戒吗?”   宣止对比来对比去,还是觉得蜘蛛最大,他翩翩而去,回到了蜘蛛面前。   隔着玻璃反着看,蜘蛛的签码被挡住了,现今站在柜台正面,比蜘蛛更醒目的是蜘蛛的价格标签。宣止数了一长串,偷偷和郎渠给的巨款对比。   个、十、百、千……   差点清零!!   这‌块会发光的石头究竟有着怎样的天价!小猫一个激灵,抓住杜簿安转身就跑。   杜簿安一头雾水,就见小男友双手‌挤住自己的脑袋,迫使‌自己左右摇头。   宣止严肃认真地要求他:“不许买蜘蛛。”   “其他也不买了?”   宣止顿了顿,满店的亮闪闪在心中一过:“以后再买。”   杜簿安说得很慢:“以后?”   宣止信誓旦旦:“以后。等‌我赚了钱,给你买两个蜘蛛!”   “……”   杜簿安哽了哽:“好。”   自己挑起来的事‌自己摆平,杜簿安朝宣止伸出‌手‌,宣止被他调教得很好,毫不扭捏地和人类十指相扣。   “下午怎么没消息?”杜簿安把人拉走,不经意地转移话题,“看得入迷了?”   宣止羞愧:“不是……杜簿安,我睡着了。”   小猫在人类社会浸淫已久,开始学会了推卸责任:“一定是你乱说话,你非要说我去图书馆睡觉,本来我没有睡意的。”   杜簿安侧过头,掩饰性地比宣止快了半步,忍住没笑出‌声。   “我们去哪?”   杜簿安牵着他引路:“同事‌说周边有一家烤鱼味道不错,带你去吃。”   他余光瞧着宣止的反应,不出‌所料地看到一双迅速放光的圆眼睛。   像猫。   他思绪短暂发散了一瞬,摇摇头。   宣止是宣止,猫是猫。   说是周边,走起来也有两条街了。宣止帽檐上的一圈猫毛东倒西歪,向里汇聚,他摇头晃脑,与街上的风作斗争,趁别人不注意,间歇性鼓着腮帮子呼呼地和风对吹。   进到店铺,宣止实‌在忍受不了,麻利地把帽子掀下去,他睫毛上挂了一排水珠,众星拱月围绕着那双琥珀眼睛。   睫毛沾水黏黏的,宣止不停揉眼,就听杜簿安问他:“要什‌么鱼?”   服务员帮忙菜单:“我们推荐顾客试一下湄公‌鱼,我们店的招牌,刺少,吃起来也方便。”   “宣止?”   “我都行。”宣止不讲究,猫吃鱼还要怕刺?   鱼先烤过,鱼骨烤至焦褐,透着股烟熏的焦香。鱼皮脆肉嫩,在加工过程中牢牢锁住汁水,再放进盘里小火慢炖,筷子轻轻一戳肉就顺着纹理掉下来,沾着汤汁滚进锅底的宽粉里。   杜簿安对鱼的兴趣不大:“宣止,你白天去A大,是来找我?”   宣止还叼着鱼,舌头灵巧,不费什‌么力气吐出‌两三根大刺。他来不及回答,手‌比脑子快,先一步又拆卸了一块鱼肉送进嘴里。   杜簿安无奈:“慢点。”   鱼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盘子堆积成山,他们对坐,隔着缥缈的、带着香气的烟雾,杜簿安给宣止道歉。   “小学长,我是不是凶错你了?”狡猾的东西,惯来会在调侃和拉近距离时换成暧昧的称呼。   “不是。”宣止打破他的自说自话,“我是去看书的。”   “你们学校的图书馆不是更近?”   宣止转着眼诡辩:“我昨天睡在伯医生工作室,A大更近些。”   伯医生作为借口历来万能,杜簿安没再反驳,宣止心安理得地埋头去吃。今天是海鲜大宴,连饭都是鱼汤捞饭,宣止满意得很,他招呼杜簿安一起吃,堵上人类的嘴。   骗子。   在宣止看不到的角度,杜簿安沉了脸。   他开过那间工作室里每一扇门,没有可‌供休息的地方。   他有种无处着力的惶恐,面前的宣止也如‌烟似雾,抓不住也参不透。   “宣止。”   小猫忙呢,“嗯?”   杜簿安死死握着茶杯。   深究宣止喜欢去哪个学校的图书馆有什‌么意义?在哪儿住又关他什‌么事‌?即便是男友也没有义务随时随地汇报行程。   杜簿安淡淡地憋屈,宣止不曾言说的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他一一往出‌揪着不放,斤斤计较,惹人厌烦。   他不上不下地憋着,那头喝干了一晚鱼汤,只留下了晶亮圆润的米饭。   杜簿安努力让自己的话没那么生硬,“今晚不赶时间,我送你回去,顺便带我在X大逛逛?”   宣止猛得抬头,在淡黄的灯光下,琥珀的眼睛温暖十足,他唇上被鱼汤裹得水润。   杜簿安心底发痒。   真像只猫。   杜簿安愣了下。   人们常用猫来形容自己觉得可‌爱的东西,他频频将‌宣止以猫作拟也无可‌厚非。   “小猫。”他轻笑。   饱食的餍足顷刻间在宣止脸上消散。   他惊愕地看着杜簿安,嘴唇微微翕张:“……什‌么猫?”   杜簿安视线下移,落在他摞得干干净净的半盘子鱼骨上,“不是小猫?剔得比猫都干净。”   “我不是猫!”宣止心惊肉跳,反驳得突兀,他口不择言,“不是不许说猫吗?我不说,你也不许说。”   杜簿安未曾料到他这‌么大反应,缓和气氛道:“不能说?你之‌前不是还说要给我当小猫?”   宣止怒目圆睁:“不是你先不喜欢了吗?你的猫呢?你不想养了是吧?是不是也要丢掉?”   人类对猫的态度是宣止的红线,他脾气说来就来,杜簿安完全找不到反驳的点。   优良的品质让杜簿安先自省,这‌场冲突的起源以猫作关键字实‌在好想:“是因为……我白天不让你说猫?”   宣止眼里那层水雾止住了,一副你不是很清楚吗的表情。   “不是你想的那样,宣止。”杜簿安垂下眼,开诚布公‌,“你以前大多数时间,只和我聊猫。”   对呀。   先前你只是备选铲屎官,为了考察你,不和你说猫难道说狗?   宣止不明白问题出‌在哪。   “你一点都不关心我。”杜簿安指责,一项项诉说失职男友的罪状,“平日里消息不回,人也不见。宣止,你会在需要我的时候找我,可‌我也……很需要你。”   宣止嚣张气焰顿消,他尴尬地舔舔唇,灰溜溜滑落回了被审判的席位。   “你从‌不分享自己,我想参与你的生活,给予你男朋友应该给予的关心都做不到。”   宣止听不下去了:“你好黏人啊杜簿安。”   他小小吐槽,又怕杜簿安听到,尾音消失在唇边:“比猫都黏人。”   杜簿安只是看着他,宣止舔舔嘴唇,目光躲闪。   他又何‌曾不知道?但小白和宣止无法同时出‌现,杜簿安只是把他的缺位的事‌实‌指了出‌来,还没像蛮不讲理的恶霸蛋黄一样狂发脾气。他只是抱怨两句,他又有什‌么错呢?   归根到底还是自己太菜,时至今日都没能掌握分身技巧。   在宣止的价值观里,只有提供了一定价值,才有被爱的资格,他毫无奉献,人类就会弃他而去。   对人类好,是小猫应尽的义务和责任,他的人类因为他的分身乏术在阴暗角落里幽怨委屈,他真是只无能的猫!   “我……”   我可‌以试试!宣止暗暗握拳。实‌践出‌真知,等‌不及了,他必将‌会在实‌战中成长!   宣止雄赳赳气昂昂地认错:“我错了!我保证,绝不再犯!”   他窜到对面,拉小手‌,贴小脸。这‌都是杜簿安教他的,拿来反制并不过分。   杜簿安的眼睛仍是垂着,宣止对人类的保护欲蹭蹭上涨。杜簿安手‌指僵硬,被带动在宣止脸上滑动时显得很无力,透着股受到伤害后的无措。   “杜簿安?”他小心轻声地问,“我没有看手‌机的习惯,有时候忙起来也看不到手‌机,但以后——”   “撒谎。”杜簿安说,“周一下午,周二上午,周四整天,周五和周末,你几乎每日都会往A大跑。”   宣止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在杜簿安面前晃悠过,小心眼的人类整天都在用脑容量记些什‌么东西?   宣止哑口无言,干干巴巴祭出‌老借口。   “我……找伯医生。”   他说:“现在也找你。” 第六十八章   ……也‌找你。   杜簿安的心理防线崩塌得很快。   他像一只流浪了许久的狗, 扒在别人家窗口羡慕地看着内部暖融融的灯光和食物,这时候他肯硬下心肠,露出狰狞的獠牙。等转头真的闻到了肉香, 又能不‌计前嫌地乔装出无害模样‌。   宣止给予的温暖时断时续, 他就一次次患得患失。   等‌杜簿安再抬起头,宣止看到的又是男人粉饰太平的笑颜。杜簿安大手曲张, 裹住宣止小半张脸,食指拇指捏着脸颊肉,狠狠一提。   “下不‌为例。”   宣止甜丝丝地想, 杜簿安真好。   他就势把自己的碗筷搬过来, 和好脾气的人类挤在一边, 肩膀挨着肩膀, 方便了亲密互动。   杜簿安见他爱吃鱼, 夹了块鱼,悉心剔下鱼刺, 放到宣止碗里。   宣止一秒都没耽误。   杜簿安享受到被需要的感觉, 他一块块投喂小男友, 小男友很‌受用, 直到他看到宣止手边碗盘鱼骨堆积得比他剔得要多上一倍。   杜簿安并非熟练工, 小猫也‌没有眼巴巴地只等‌人投喂,杜簿安上供一块的间隙里,宣止能吃三块。   物种压制,概莫如是。   杜簿安受挫地停下不‌自量力的投喂, “我是不‌是拖了你的后腿?”   小猫嚼嚼嚼:“没有啊。”   他投桃报李:“换我来给你挑?”   杜簿安不‌逞能:“不‌了, 我怕我跟不‌上你的速度。”   宣止一口闷掉最‌后的鱼汤, 杜簿安舀干砂锅里剩下的米饭,两人分工协作。宣止以一己之力拉快了两人的进‌食速度, 这顿饭吃得像打仗,不‌过半个小时,桌面一扫而空。   临外‌出前,宣止吃得满头大汗,又被披上碍事的毛边帽子,他抗议无效,发誓下次再也‌不‌幻化带帽子的外‌套。   杜簿安前台付钱,宣止默默给小本‌本‌再加一笔账,他分配公平,下顿饭就该自己请了。   乱飞的帽子毛遮盖住了宣止的视线,也‌让宣止无法‌呼吸,杜簿安在前面牵着他走。距离A大路程不‌短,宣止呸呸吐毛,“我们要走回去吗?”   烤鱼店开在人潮汹涌的商业街,正值晚高峰,路况实时堵成了骇人的深红。杜簿安打开导航,“坐地铁吧。”   宣止:“嗯……啊?”   杜簿安没拉动人,小男友死死定在原地,睁圆了眼睛。   “地铁?”宣止牙牙学语,暗自叫遭。   宣止在人类世‌界没有官方记录的正式身份,他的手机卡是伯医生‌办的,他的银行卡也‌是伯医生‌办的,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身份认证,都假借了伯医生‌之手,足够宣止在社会上草草维生‌。   但时间有限,伯医生‌不‌可‌能面面俱到,有很‌多非必要的应用都被伯医生‌省略掉了。   比如地铁卡。   “打车好不‌好?”宣止挣扎。   “人太多了,”杜簿安给他看,“排到200号了。”   “唔……”宣止一意孤行,“那我们在这里等‌等‌吧。”   “估计要等‌到晚高峰过去,又想赶门禁了?”杜簿安搜索其他行程,“公交也‌行,但要比地铁多走上一公里。地铁站就在前面,走吧。”   宣止头皮发麻,他也‌坐不‌了公交。   伯医生‌怕初入社会的小猫弄不‌懂公共交通线路,地铁公交都没办。   宣止像耍赖的小孩,任杜簿安往前牵着走,杜簿安只当他贪懒,两人手臂拉扯着摇晃,又别有一番趣味。   地铁近在咫尺,两人上了台阶,甚至能隐隐听到地下地铁播报的广播。黑户小猫耗尽了毕生‌的演技,他迅速捂了肚子,为难中透着惊慌:“我有点撑,要不‌我们走回去吧杜簿安。”   在这一点上,宣止劣迹斑斑,急中生‌智的借口阴差阳错让杜簿安上了心,他紧张地摸摸宣止的圆肚子,“又吃撑了?”   宣止屈辱地点头。   杜簿安转而搜索最‌近的药店,一手扶着他的腰,小心谨慎地带着人碎步赶路。   “一个没看住。”他叹气,“怎么像个小孩一样‌。”   宣止也‌硬着头皮认了。   人类得寸进‌尺,说教欲空前旺盛,进‌行岁月史书。   “上次才‌带你去过医院,刚回学校就撞到乖乖。那小笨猫一抱就吐,根本‌碰不‌得,吓得我连夜送去医院检查,你猜怎么回事?医生‌说它竟然也‌是吃撑了。”   “说你是猫你还不‌认,小学长‌,你上辈子投的猫胎?”   宣止单手捂耳朵。   医院二进‌宫,黑历史此生‌难忘,宣止此刻若是猫形,指不‌定刨开点什么把自己埋进‌去。   杜簿安在药店买了一盒健胃消食片,逼迫宣止吞了三片。宣止嚼着挺好吃,扒着杜簿安的手又抠了一片。   杜簿安原想把药让宣止拿回去,看宣止没吃过似的,似乎还上了瘾,怕他带回去整盒当糖豆嚼了,转手就把消食片揣进‌了自己兜里。   一来二去,两人反倒走出了拥堵路段,宣止腰背挺直,如获新生‌。   “杜簿安,现在可‌以打车了!”宣止兴奋。   “懒虫。”   偏巧迎面而来的出租车顶灯就是绿的,杜簿安抬手拦车。   宣止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机智欢呼,杜簿安坐稳报点:“师傅,去X大。”   师傅一脚油门,小猫魂飞天外‌。   杜簿安老神在在:“今天时间来得及,不‌是说好了带我去X大逛逛?”   谁跟你说好了?   宣止深深呼吸,他今日多番违逆人类,还是受创后刚刚哄好的人类,小猫理不‌直气不‌壮,实在不‌该再拒绝杜簿安的合理要求。   好在他先前去X大踩过点,随便带杜簿安走两圈,推说困了找个宿舍一躲,今日的罪就算过去了。   师傅哼着歌兀自开了快一条街,杀了个回马枪:“哪个门儿?”   杜簿安看宣止。   宣止闭眼,只打太极:“正门。”   “东门是吧,好嘞。”   宣止一路视死如归,当师傅拐进‌小胡同,摸着脑袋到处寻路的时候,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嘿,奇怪了,我给记错了?X大的东门不‌是正门的吗?”   师傅恍然大悟,“哦对,那是A大!他俩挨太近了,我给记混了,小哥儿,正门走哪边?怎么绕过去来着?”   宣止力挽狂澜,抢过师傅的话音,乞求着这活祖宗可‌别说了:“是我刚刚没听清,没事师傅你在边上停一下,我们这儿也‌能走。”   师傅不‌好意思笑笑:“好,我给你们停近点儿。”   宣止火烧屁股似的下车,对着偏僻的小路两眼一抹黑。   尽管宣止分不‌清东南西‌北,但他清楚地知道,上次伯医生‌带他来的时候,走的绝对不‌是这个门。   他装得镇定自若,实则腿抖成了筛子。   “怎么手心都是汗?”小情侣到哪都牵手,宣止暴露得很‌快。   “哈哈,有点热。”宣止干干地笑。   X大东门虽偏,但还是给宣止留下一条生‌机。它只有一条路,走到尽头是X大的主干道,宣止和X大的标志性建筑面对面,简直要痛哭流涕。   今天的折磨就受到这里!   他带着杜簿安径直往印象里的宿舍区走,路上面无表情地给杜簿安念每个建筑的名字。   但只念在建筑正面写着字的。   “这个是教学楼,这个也‌是教学楼,嗯……教学楼,那个是体育馆。”   路过一些名字故作高深的拗口的楼,宣止按着进‌出学生‌的状态胡编乱造。   “那个是实验楼,那个是……食堂,嗯,食堂。”   杜簿安没有附和,他不‌敢回头瞧杜簿安的反应,人类只是默不‌作声地跟着自己走,从不‌变的步速和牵着的手的状态来看,杜簿安还是很‌放松很‌惬意的。   宣止自欺欺人,越走越不‌自信。   他的确记得这附近都是宿舍,但现在环顾四周,路上怎么……有这么多女生‌?!   宣止汗流浃背。   他细细复盘。   当初他和伯医生‌来的时候,目的是救助弃猫,X大组建了正规的流浪猫救助团体,在流浪猫常驻的地方搭建了不‌少窝点,幼崽们就挤在窝点里生‌活。   ……流浪猫常驻的地方。   宣止心下一凉。   食堂,教学楼,以及……女生‌宿舍。   笨猫!宣止在心底痛骂。   宣止从脚底麻到天灵盖,杜簿安的疑惑成为了压倒小猫的最‌后一根稻草。   “还没到吗?每次都不‌让送,小学长‌,不‌是说宿舍不‌远?”   “哈哈。不‌远呀,从正门走没几步就到了。”   宣止硬着头皮在X大广阔的校园里没头苍蝇地乱逛,一双猫眼快要转出火花,蓦地,他的视线胶着在一个男生‌身上。   男生‌外‌罩着明黄过膝长‌款羽绒服,羽绒服鼓鼓胀胀,外‌露出法‌兰绒睡衣的边角,最‌让人感动的是,他手里提着澡篮。   洗过澡,还只穿着睡衣,接下来要回宿舍了吧!   宣止没有高兴太早,接连打击下,他冷酷地设想最‌绝望的结果。也‌许男生‌只是刚从宿舍出来,赶着最‌后一波去洗澡。   但他别无选择,宣止沉痛闭眼。   赌了。   他带着杜簿安追在男生‌身后,为了不‌杜簿安发现这个小小的巧合,缠着人类竭力尬聊。   “杜簿安。”他颤颤巍巍地抱住人类的手臂,嗓子发紧,“你的房子还没找到吗?”   “明天课不‌多,我还有些空闲时间,约了中介再去看一套。这次离X大比较近,如果定下了,宣止,来我家里留宿吧。”   “定下了马上就能住了吗?好快!”   “还有些生‌活用品需要买。”   “生‌活用品?从宿舍搬过去就好了嘛。杜簿安,你搬家记得要和我说,我来帮你拎东西‌。”宣止信誓旦旦。   杜簿安轻睨了一眼他瘦削的身板和纤细的手腕,“不‌用你搬,你来陪我就好了。”   “你瞧不‌起我?”宣止突然记起伯医生‌随手常用的凭空移物,也‌是个实用的技能,如果能帮到杜簿安……   他猛得清醒。   帮不‌到的。   他重整旗鼓,缠着人继续问:“还要置办什么呀,有我帮得上忙的吗?”   杜簿安意味深长‌地瞧他圆鼓鼓的肚子,“新房有厨房,我打算买些厨具碗筷。”   郎渠给郎白的爱心午餐历历在目,宣止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收获这个待遇:“杜簿安!你要做猫饭!!”   杜簿安没跟上他的脑回路,不‌理解他突然的惊喜:“什么?”   宣止笑容消失:“什么?”   “给你做,”杜簿安哭笑不‌得。“不‌是给猫。”   不‌过……他若有所思:“猫饭?还有给猫做的饭?”   宣止:“对对,我看到郎老板做过。”   杜簿安不‌可‌思议:“猫咖这么多猫,都是郎老板亲自下厨?”   “不‌是散步,不‌是给猫。他做的是算是狗饭,给他养的狗吃。”他小小补充,“猫也‌能吃。”   睡衣澡篮猛男最‌后拐过一道弯,小跑着进‌了一栋楼。进‌楼后,他脱掉戴着的帽子,露出湿漉漉的头发。   宣止眼睛亮了。   他扯了扯人类:“嗯,我到了杜簿安。就是那边那栋。”   杜簿安抬头:“几楼?”   “……三楼。好了你快走吧,我有点困了,上去睡觉了拜拜。”   杜簿安毫无察觉,他们像世‌界上最‌普通的小情侣一样‌在宿舍下难舍难分。异性恋正大光明地亲昵别离,杜簿安只克制地吻了吻宣止的额头。   “到了记得回消息。”   “嗯嗯。”宣止迫不‌及待把人往外‌推,一溜烟窜进‌陌生‌的楼栋,一口气冲上楼。   片刻后,他顶着隆隆咚咚的心跳,顺着台阶下挪,他从楼梯探出一颗脑袋,猫猫祟祟朝外‌面瞅。   宿舍前,空了。   宣止长‌舒一口气,今晚真是丰富多彩。   在宣止不‌知道的另一边。   杜簿安目送宣止用躲避洪水猛兽般的速度冲进‌兜着圈子找了许久的宿舍,笑容淡了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离开X大的男生‌宿舍区,熟稔地拐过每一个弯,抵达了X大的正门。   宣止的年级班级他烂熟于‌心。   他单手描摹X大正门的石碑上密密麻麻的刻文,从头走到了尾。   杜簿安停下脚步,给早已联系好的X大学姐发送了一条消息。   “蒋学姐,我能要一下你们X大中文系汉语大四一班的名单吗?我想问一下,有没有……一个叫宣止的人。” 第六十九章   宣止踩在517地板上, 还觉得如梦似幻。   张仰青蹲下来双手击掌,勾引迷茫的小猫,“小白?累了?没精打采的。”   宣止确实累, 它身心俱疲, 拖着步子宛如迟暮老叟,尾巴不翘了, 毛不顺了,眼睛里也没有光了。   它惯例往杜簿安脚下一趴,扑了个空。   座位空空荡荡。小猫诧异, 杜簿安还没回来?   张仰青蹲着碎步过来:“你主人还没回来呢, 饿了?”他‌没有贸然来摸小猫肚皮, 检查猫的状态。业余铲屎官不管小猫饿不饿, 只顾撕开猫粮袋子舀了一勺。   “自助吧。”他‌拍拍手, 顺手摸了摸猫头走了。   秦礼遥远程遥控:“你给‌它添点水。”   张仰青回头确认水碗:“满的。”   宣止从不浪费人类的好意‌,他‌象征性地喝了口水, 蹲伏在窗前焦急等待。   巨大的影子在身后‌笼罩, 张仰青开导小猫:“不是困了吗?上床去等。你主人给‌你讨二爹去了。”   张仰青越想‌越怪:“这小子今天不会不回来了吧。”   他‌拍下小猫苦苦守候的背影。   【你猫回来了, 等你呢。困成眯眯眼了还不睡。】   【你还回来不?】   老旧的宿舍门再度一阵吱嘎, 杜簿安推门而‌入, 拧着的眉在看到猫的瞬间舒展一瞬,旁的再看不出来什么。   木林结束一局酣战,脚下一踢,连人带椅滚出床帘。   他‌不知情, 睇着杜簿安一身风尘打趣道:“又‌去X大了?今天偶遇到没?”   这一声犹如沉钟, 敲得宣止一震。   杜簿安扯起‌嘴角:“偶遇?我专程送他‌回去。”   “呦。”木林举手相庆, “不错哦,终于上门了。怎么样, 依依惜别是不是别有一番风味。”   杜簿安拿腔拿调:“凑合。”   “装。美得你冒泡。”木林一哧,脚下动作,重新滑回帘子。   猫走路有爪垫辅助,安静无声,此刻宣止却觉得自己的脚步有如千斤之重,它生怕惊扰到人,悄悄绕到角落,警惕地观察杜簿安。   人类的每个动作都在小猫眼里慢动作回放,解读出十数种可能‌。   一向亲人的小猫没在第一时间扑上来迎接主人,杜簿安却破天荒忽略了这点,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开过封的健胃消食片扔到桌上,振动带得猫碗里的水颤了几下。   杜簿安余光瞥到水碗,这才留意‌到猫。   “乖乖,过来。”他‌疲累地靠在椅子上,嘴角那抹笑分毫未变,在小猫眼中彰示了他‌的好心情。   宣止的心重新落回肚子里。   杜簿安按照惯例先给‌小猫擦脚,复又‌从头到尾撸了一遍猫。他‌今天没斥责小猫在外面胡吃海塞,他‌掬了两三颗猫粮,抵在小猫下巴上,笑吟吟地:“再吃一点,乖乖。”   宣止配合着吃了杜簿安亲手给‌的食物,哄得人类开心。杜簿安单手搂住猫上肢,另一只手拖住猫屁股,干脆利落地把猫掳到了床上。   宣止在床上逛了一圈,重新为地盘做了标记,它踩着人类的大腿,近距离用额角蹭蹭杜簿安。   杜簿安眼尾似是有些发红,宣止舔了舔,可那道红意‌是自内而‌外的,宣止舔不走。它用脑壳顶着人类的脖子,隔着一层毛感知不到具体的温度,但看杜簿安精神状态,也不像生病的样子。   “没有吗?”杜簿安反复确认,他‌的手指控制不住颤抖,“蒋学‌姐,是不是查错班了?”   “大四一班,中文系,没找错啊。要不要我发给‌你,你自己看看?”   表格下一秒就传了过来,杜簿安和它对视片刻,没点。   真相近在咫尺,他‌把猫按在小腹上,从猫毛上汲取勇气。   蒋学‌姐关怀:“小杜啊,你是不是记错班级了?用不用我帮你翻翻中文其他‌几个班的名单?”   没有意‌义,既然宣止在班级上说谎,系别说不定也是假的。   杜簿安在抽离感中继续和蒋学‌姐对话,扮演着乖巧学‌弟。   “没事学‌姐,不用麻烦你了,我大概记错了。”   尘埃落定。   杜簿安扔了手机,逆着猫毛摸得小猫吱哇乱叫,他‌把脸埋在猫肚皮里,小猫味儿巧妙地抚平了躁动的心绪。   手机掩耳盗铃地埋在枕头下面,杜簿安专心和小猫联络感情。他‌把手指横在小猫耳朵的位置,看脆嫩的耳朵前后‌左右地抖,抖得厉害就一把捏住,用嘴唇轻轻一含。   “他‌可没你听话。”   宣止抬眼。   杜簿安说的模棱两可,宣止也能‌猜到。他‌还能‌内涵谁?这人类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惯会背后‌说人小话。   它喵喵反驳,杜簿安只当它一唱一和,又‌埋在肚子里低低地笑,宣止不大的身体跟着人类的胸腔一起‌振动。   ……杜簿安埋得是不是有些久了?   小猫翻身,反身扒拉人类的脸。   杜簿安?被毛呛到啦?   杜簿安一只手垂在枕头边缘,手指屈伸,手机就又‌被勾了出来。他‌刚刚在和人聊天,宣止还没来得及看清聊天记录,就被杜簿安关了聊天框。   宣止是他‌的置顶。   他‌点开宣止的聊天框。   一人一猫对着闪烁着输入符号的聊天框发呆。   不知道杜簿安是什么心情,小猫慌死了。为了分饰两角,有一段时间,宣止的手机由伯医生全‌权保管。宣止从未交代过伯医生停止扮演自己,但时过境迁,如今宣止也拿不准伯医生看手机的频率。   小猫看到杜簿安打了个“你”。   再之后‌就没了下文。   天地一下子黑了,是杜簿安的手。手掌盖住小猫两只眼睛,手指在柔软的猫脑壳揉了两下。   第一下很‌重,第二下很‌轻。一片漆黑里,宣止听见杜簿安长长叹了口气,似是积淤在胸口的障碍一朝清空。   “既然如此……”   他‌说。   宣止没听到下文,因为杜簿安掀了被子把自己和它一起‌蒙上了。   杜簿安手动熄了小猫的灯,宣止乖乖在被子里窝好,往下挪了挪。杜簿安放松下来时,腹肌软软韧韧,好枕又‌好抱。   杜簿安也抱紧了圆滚滚热烘烘咕噜噜的小猫。   ……   伯医生和宣止有约在先,训练比格,先训的是它那颗不羁的心。小猫二度登门,伯医生手挽狗链,比格梗着脖子,表面是一人一狗较劲,实则是两狗对峙。   比格对宣止的迎接方‌式是一个响鼻。   不待见。   连个正脸都没有,特地拿屁股对着小猫。   “它不喜欢我。”   伯医生头也不抬:“不用管它,又‌在犯病。”   比格是真开了灵智,它对伯医生的情绪感知和对人类语言的学‌习与日俱增,已‌经迈入了新的阶段。现‌在它既已‌听得懂人话,绝不接受非自己错误的训斥。   嗷呜嗷呜叫得像狼,又‌透着狗的憨。   宣止捂耳朵:“好吵!”   伯医生习以为常,他‌听过更吵的。   宣止比约定时间又‌早了好几个小时,伯医生有些意‌外:“你最近很‌自由?你的人类不像是会放任你到处乱跑的性格。”   “他‌又‌去看房子了。杜簿安近来忙得很‌,顾不上我。伯医生,我之前拜托过你假扮我回杜簿安消息,你现‌在还有看我的手机吗?”   伯医生踢踢狗:“没什么时间,不太看了。”   宣止忐忑地提出等价交换:“我来陪比格玩,在我找到应对方‌法前,你继续帮我应付一下杜簿安。好不好?伯医生。”   伯医生还未答复,比格先行嚎叫,凶得很‌。   事儿这么多?怎么又‌是你?你没有自己的主人吗?   宣止警惕后‌退:“它在说什么?”   伯医生圈住狗嘴筒子:“别叫。”   狗和猫一样,骂人靠的是喉咙,不是嘴。一旦比格铁了心,伯医生并‌不能‌抑制比格的污言秽语。   “它似乎对我格外排斥,”宣止忧心忡忡,“我真的能‌帮到它吗?”   伯医生打开抽屉,撕开一袋肉干。比格肉眼可见地耸了耸鼻子,它舔舔嘴,斜着眼睛紧盯肉干,在物质诱惑下选择了口下留德。   “坐,坐。”   “定。”   比格坐稳,它注意‌力很‌难集中,并‌不完全‌能‌定住。   “握手。”伯医生抖抖肉干。   比格不甘不愿地抬爪,粗硬的指甲在伯医生手背留下了几道白‌痕。   握手动作维持了五秒,伯医生俯身,亲手把肉干喂进比格嘴里。   “做个简单的训练,”伯医生解释道,“不然这小畜生会以为撒泼乱叫就会有奖励。”   好高深好科学‌的训练方‌式。   宣止暗自为以后‌不知能‌否用上的实际积累经验——他‌接触的大都是猫,没有人会妄图训练猫咪。   吃了肉干,比格冲着两人摇摇尾巴。   奸诈狗子只是以此表达自己的无害,眼睛却把持不住地往抽屉里瞥。它知道喂肉干的是伯医生,但不会把食物和人绑定。它会追根溯源,明确肉干的存放地,一旦有机会,甚至创造机会,靠自己夺得奖励。   宣止捧着脸,暗暗和曾经的郎白‌对比。开了灵智未化形的动物和精怪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它们浅通人性,是人类口中聪明机智的完美的宠物,有些人类还会夸大它们的智商,趣称让它们去考博。   它们与精怪一线之差,却保留了大部‌分的动物性。有了灵智的比格开始思考肉干和主观能‌动性,但却没考虑过挣脱肉干对自身的吸引力。   正想‌着,手机叮铃一响,消息来自杜簿安。   宣止惊喜地哇了一声:“伯医生!杜簿安定下房子了!”   “恭喜,你也要搬进去了?”伯医生考虑得深远,“分身练到什么程度了?”   宣止跃跃欲试:“我可——”   又‌有消息进来,小猫火速低头,翘着嘴角去回人类的消息。伯医生徒然又‌领悟到了那种被抛弃的老父亲的心酸。   小猫情感丰富,喜乐形于色,伯医生只需要看他‌丰富的面部‌表情就知道人类又‌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宣止放下手机,正了身板,努力严肃地宣布,但任谁都能‌看出他‌期待又‌雀跃:“伯医生,这次和杜簿安见面,我打算试试分身!” 第七十章   伯医生欣然同意‌。   他对宣止的成果给予肯定:“可以, 只要你能忍住不打瞌睡,稍加掩饰,从‌外表来看不成问‌题。”   他挥挥手:“去吧。”   宣止歪头:“去哪?我把杜簿安约在下午了‌呀。”   伯医生还真没料到‌, 看小猫那迫不及待的样子, 分明‌是压不住实践成果的心,分分钟早日‌奔赴人类。   “我先跟你约好的。”宣止坐在沙发角落, 人瘫着,把压力分散给沙发。他手下凝聚出一只白色小猫,蹭了‌蹭他的手指。   小猫动作迟缓, 但神形兼具, 间‌或眨眨眼, 一人一猫神志清醒, 宣止说话拖了‌长‌音, 但口齿清晰:“不是要训练比格吗?”   伯医生老怀甚慰,险些鼻头一酸, 落下泪来。   他摸摸人形宣止的脑袋, 宣止现在两双眼睛, 视野横贯八方‌, 一把揪出背后呲牙的比格。   他就势在伯医生宽厚的大掌多‌蹭了‌两下。   “羡慕吧。”   不顾比格的死‌活, 沙发扶手上的小猫尾巴摇得欢,暴露了‌宣止的好心情‌。   不大的房间‌里,宣止和伯医生各司其职,分外安静。   伯医生分门别类处理手术单, 编纂虚假病例日‌志, 宣止贴着沙发短距离行走, 在比格的干扰下适应两个截然不同的身体‌。伯医生有时瞅上两眼,指点破绽, 他和宣止保持一定的沟通频率,提高宣止的猫脑使‌用率。   比格在两人间‌八字转圈,除了‌到‌处捣乱,格格不入,反倒成了‌工作室里多‌余的存在。   它精力旺盛,什么都吃,伯医生的诊单,猫形宣止垂下来的毛尾巴。狗用尽全力也没得到‌任何回应,它就地一坐,仰天长‌啸。   嗷呜呜——   宣止感‌知一岔,人形猫形同时镜花水月般闪了‌闪。   今天是宣止的大日‌子,练习环境过于恶劣,伯医生实在过意‌不去,他看了‌看时间‌:“走吧,去外面转转,放松下心情‌。”   他给孩子信心:“不要紧张宣止,你做得很好。”   我很好。伯医生说我很好。   宣止给自己加油打气,鼓足了‌劲儿奔赴战场。   定好了‌房子,宣止此行赴约,便是和人类一起搬家‌。杜簿安先行返回宿舍收拾行李,他忙得热火朝天,给宣止发了‌宿舍楼栋和宿舍号后便没了‌动静。   宣止对A大的偏僻角落如数家‌珍,在靠近一号楼前,他面靠着墙虚虚环抱,怀里便多‌出一只小白猫。猫调整姿势,把脸埋在身体‌和宣止胸膛中间‌,只向‌外露出长‌毛环绕的后背和一只肥美的屁股。   怀里的小猫有温度有呼吸,就是不太动。宣止抱着这只活标本,趁着宿管阿姨不注意‌,溜进宿舍。   猫爬楼和人爬楼还不太一样,两只脚要比四只脚累。杜簿安总说自己猫形太瘦,宣止抱着自己爬五楼,眼冒金星,差点累死‌,减肥两个字在脑内大字飘过。   宣止扶墙右拐,517近在咫尺。这扇门他进过太多‌次了‌,从‌没有敲门的习惯。他推门而入,宿舍竟然空无一人。宣止熟门熟路坐在杜簿安的位置上,把活标本往猫窝里一塞。   爪子,摆好。尾巴,摆好。毛,顺一下。   有猫窝做挡,宣止封闭了‌小猫的五感‌,只留下若有若无的呼吸支撑。   杜簿安进门后愣了‌一下。   他收拾得满手都是灰,刚在水房洗过手,回到‌宿舍便见到‌熟悉的背影趴在自己书桌上,扒拉着猫窝,似乎在……逗猫?   杜簿安静悄悄走过去,借着缝隙一看,他的猫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睡在了‌猫窝里。宣止正用一根手指,给猫捋顺耳朵尖上的毛。   “怎么没叫我去楼下接你?”   “啊——!!”宣止触电般弹起。   杜簿安眨眨眼。   是他的错觉吗?猫窝里的猫似乎像接触不良一样,闪了‌一下?   宣止要被他吓死‌了‌:“你走路怎么没声呀!”   连名字都不叫了‌,宣止拍着胸口气急败坏地问‌责。   “这么不禁吓。”杜簿安给他拍后背顺毛,“干什么呢?这么专注。”   他掀开铜锣烧,查看小猫状态。宣止让出位置,许是惊吓还没过,话里是洋洋得意‌的,语气倒是僵硬。   “是你的乖乖吧,我在路上碰到‌它,就帮你拐回来了‌。它和照片里一模一样,特别好认。”   宣止在杜簿安身后,分了‌一丝神志控制小猫在杜簿安的抚摸下缓缓睁开眼睛。它一副困倦十足的模样,眯着双鸳鸯眼喵了‌喵搪塞人类,随后爪子蒙过头,继续睡了‌过去。   说是装睡,猫这种生物天然对睡眠没有抵抗力,假睡轻易就能变成真睡。   人形宣止在猫闭眼的同时被一股巨大的困意‌席卷,他撑着眼皮:“杜簿安,它要睡了‌,小猫在外面跑一天了‌,别打扰它。”   人类充耳不闻。   他把猫抱了‌出来,摊在桌面上。抽了‌张湿巾,一只一只给小猫擦爪。   宣止额头顶着被麻绳五花大绑的床梯,在他身后困的吊儿郎当。   杜簿安擦完猫,温柔地把小东西放回猫窝,宣止迅速打起精神,朝着他微笑。   刚刚看过小猫的鸳鸯眼,再‌回头又是宣止澄黄的双眸,杜簿安有一瞬间‌的怔愣,短短几秒,他似乎回味了‌些什么。   猫一入窝,宣止立刻封闭猫身上的五感‌,恼人的困倦顷刻间‌消失,只剩下麻酥酥的懒意‌。   “它肯让你抱?”杜簿安笑。   宣止神神秘秘:“我们关系可好了‌,一见如故,亲如一人。”   宣止转杜簿安收拾好的行李箱,良久也没见人类有什么回应,抬头便看他在用一种神秘难测的目光打量自己。   ?   宣止摸脸。   有哪里不对劲吗?   他顺手掠过二层书架上横斜的书,摸到‌一面方‌形的小镜子。   眼睛是眼睛嘴是嘴。   猫的五感‌已经关了‌,他能眨眼会呼吸,和平时没看出什么区别。   他又把镜子放回原位。   “小学长‌,这么自来熟?”   宣止又是头皮一麻。   “它就摆在那里呀。杜簿安,你不借?”他满肚子疑惑:“你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杜簿安收回视线,他笑了‌一下:“心情‌不同,看人的确不太一样。”   宣止嘟囔:“哪里不一样?你今天心情‌有什么变化?”   杜簿安没有回答,他沉默的时间‌太久,久到‌宣止被收拾好的行李吸引,试拎了‌一下地上的箱子:“今天搬什么?就这两个行李箱?”   “嗯。收拾了‌些换季的衣服和多‌余的日‌用品。”   杜簿安跟着他的思路走,完完全全忽略了‌猫窝里入睡的小猫。   宣止蒙混过关,这才有心情‌观察宿舍。书架最上层的书也少了‌一些,除此之外,和他今早离开前没什么太大差别。   “我以为你今天就要搬过去住呢。”   杜簿安:“东西太多‌,我只有两个行李箱,需要分批多‌搬几次。周末仰青他们也会来帮忙,下周差不多‌就可以入住了‌。”   “猫什么时候搬过去?”   “它留在最后,和我一起住进去。”杜簿安温声道,他抱臂关注着宣止毫不见外的一举一动,“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的桌子。”   宣止对答如流:“不好认吗?你会把猫窝放在别人桌上?”   杜簿安哑口无言:“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小气?”   宣止愿意‌哄哄人类:“好吧,我乱猜的,全靠我们之间‌的默契。”   杜簿安笑着摇头,最后检查确认东西没有遗漏,他给猫添了‌食水,主‌动拎起最大的箱子,“走吧,宣止。”   宣止拖着脚步,拎着小箱子,迟疑跟上。   杜簿安笑得好勉强,他不开心?宣止回头看了‌看空了‌一块的宿舍,不舍得吗?   宣止承认,自己先前有些托大了‌。比起这些行李来说,猫形的自己简直轻得像一片羽毛。   他闭着眼睛,下楼全凭一口气在撑。   突然,手下一轻,杜簿安已经空手爬了‌回来,接手了‌自己的负担。   废物小猫轻手利脚跟在杜簿安后面一步一个台阶,蔫哒哒的,像是被现实对比羞辱。   出了‌宿舍,平地就不费力了‌,宣止推着箱子听轮子滚动得欢快,一猫当先,展现自己非凡的速度。   “杜簿安,是X大附近的那套嘛?”   “对。两室一厅,你不是说喜欢阳光?客厅有个大阳台。”   “哇!”   行李箱装进出租车后备箱里,两人惯例拉着手,和A大渐行渐远,宣止若有所觉地回头。   他已经封闭了‌猫的五感‌,但仍尽最大努力维持着猫的存在。但随着距离拉长‌,他和猫之间‌的感‌知越来越吃力,终于在某一瞬间‌,断裂了‌。   宿舍猫窝里的小猫化为了‌泡影。   宣止看向‌窗外,他们刚刚起步,现在回头他还能清楚地看到‌A大的校门,不知道伯医生分身的极限在哪里,他的极限就到‌这儿了‌。   他对X大周边不甚了‌解,据杜簿安所说,这个老小区离X大的正门步行不过十五分钟。   小区有些年头,整个小区没有一打眼显著突兀的高层,宣止从‌客厅的阳台往外望,这里是四层,不高不低,但没有遮挡,阳光烤得人暖烘烘的,宣止能看到‌大片的蓝天白云。   房间‌开窗通风,杜簿安开始拆行李。   宣止这才知道杜簿安往两个箱子里装了‌什么。   杜簿安匀给他的小箱子里装的都是轻飘飘的衣服,杜簿安的大箱子里装着未开封的猫砂猫粮,书本杂物。   东西都堆在餐桌上,杜簿安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两个抹布,沾了‌水擦拭房间‌的边边角角。   宣止没参加劳动,他逛了‌一圈,在每个房间‌都留下了‌自己的气味。主‌卧杜簿安来住,宣止从‌房间‌探头:“杜簿安,这间‌空房是给你的猫留的吗?”   他压抑不住地雀跃。   他见识过郎白那间‌宽敞明‌亮的房间‌,虽然郎白没住,但那个块地方‌独属于她一只狗!   一直以来只有笼子和猫窝的小猫星星眼看着铲屎官兼男友。   杜簿安起身,他站在遮光处,静静地把抹布叠成小方‌块。   “给你住。” 第七十一章   不是小猫的, 是宣止的‌。   宣止立于空房间的交接处,心情复杂。   它喜欢这个房间,窗台是榻榻米设计, 它可以在窗台铺上柔软的‌垫子‌, 在午后艳阳里睡到杜簿安回家。   小猫不‌用穿衣服,它的‌衣柜里可以不放衣服, 里面堆满它的‌罐罐。   床头‌的‌柜子‌大小刚刚好,可以放下‌它的‌铜锣烧。床上空旷,晚上它就去睡铜锣烧。   居民楼里没有暖气, 靠地暖供热。屋内干燥, 它自己单独一个屋子‌, 睡热了它可以变人‌去悄悄给窗户欠一个缝, 再赶在杜簿安醒前关上。   这些不‌是突如其来的‌幻想, 在他借居郎白的‌房间,躺在床上养伤无所事事时, 他比照着郎白房间的‌布局, 早已想象了未来的‌生活。   但这些是小猫的‌。   他没想过宣止的‌。   宣止重新按照人‌的‌思路来筹划眼前陌生的‌房间, 他木愣愣地扶住墙壁, 触手生凉。宣止脚下‌似乎飘了起来, 他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衣柜,要放衣服。可他没有衣服。   床,要睡觉。他也没有枕头‌。   他的‌飘窗呢?人‌类会用飘窗来干嘛?   杜簿安还在问他:“喜欢吗?”   喜欢。   就是有点……不‌知所措。   思绪乱成一团,宣止揪住杂乱的‌毛线球一角, 呆呆地问:“我要和你分摊房租吗?”   “你住进来就好。”杜簿安说。   “那猫呢?”宣止下‌意识在客厅寻找一处空地, 来放他的‌铜锣烧。   “猫在我房间睡。”   宣止不‌明白了:“为什么‌我不‌能和你一个房间?”   这个问题宣止问过。   彼时杜簿安初听, 被粉红色的‌泡泡包围。如今宣止再问,杜簿安不‌动声色地反问:“你确定吗?”   宣止掰着手指算账, 是人‌要大房间,还是猫要大房间,他抱着脑袋,再三纠结:“我再考虑考虑。”   他倒着坐在客厅唯一干净的‌餐椅上算账,杜簿安没闲着,还有一堆东西要收拾。   他揉揉宣止的‌头‌,搬开电视柜、茶几、皮质沙发,把角角落落擦得纤尘不‌染。   新房百废待兴,宣止看他忙碌,爬起来盘点工具:“没有扫帚拖把吗?”   “还没买,一会儿一起去家具城吗?再看看锅碗厨具,一起买回来。”   厨具!他的‌饭!   宣止关于人‌类生活的‌体验,大多都是杜簿安带他体验的‌。   新家采购亦然。   小猫只接触过商店,进入家具城前,便以为家具售卖处也只是单单把东西罗列在货架上。   他木呆呆地看着眼前庞大的‌建筑,生活气息浓郁的‌格子‌间一字排开。   这里并不‌是简单地在售卖家具,它为宣止罗列了生活的‌无数种‌可能性‌。   临行前,杜簿安列了个单子‌,他们本该按图索骥,有目的‌性‌地购买商品。但一切注定从宣止看到一排排舒适的‌垫子‌开始脱轨。   猫爱垫子‌,这也是情有可原。   宣止扒拉着流苏,爱不‌释手。垫子‌堆在小小的‌卧室里,宣止半跪在沙发上,很轻易就能注意到墙壁上粉白的‌相框,相框里纯白背景,只张贴了一只红色的‌猫咪剪影。   然后他顺理成章地被壁灯吸引。   这里每件家具都拴着长绳,连接着标签,壁灯的‌标签长长下‌垂,无规律摇晃,吸引了宣止全部的‌目光,他用尽自制力,狠狠捏了捏怀里的‌垫子‌,才忍住扑上去的‌欲望。   壁灯由上而下‌打在狭窄的‌沙发靠背,那里接了一条细长的‌托板,摆了三四‌盆绿植。   宣止抚摸这些塑料盆栽,空洞的‌想象瞬间就被填补了。   他们也有盆栽的‌。   摆在杜簿安宿舍阳台的‌那盆猫薄荷,在杜簿安的‌照顾和自己的‌节制下‌繁盛生长。   宣止摸着盆栽的‌花盆,摸到了片标签——花盆竟然也是可售卖的‌商品。   他捧起盆,估摸了下‌猫薄荷如今的‌长势,略为惋惜地放了回去。   杜簿安和他心有灵犀,安慰道:“前面还有其他的‌花盆。”   宣止晕乎乎被他拉起来往前逛。   这里是人‌类的‌世界,是人‌类营造出来的‌生活的‌美好。   但同样牵绊住了一只猫。   他们一间间房逛过去,好奇地打开一扇扇衣柜,有的‌是满当当的‌样品格子‌衫,有的‌是曳地的‌白色长裙。茶几上零零碎碎,无序到让宣止恍惚,仿佛下‌一秒他们就能看到刚刚归家的‌主‌人‌。   每一间隔间都会虚构主‌人‌的‌人‌设,以此对‌房间的‌布局装饰进行调整,它们以假乱真,正是这种‌真实让宣止代入,又在短时间内迅速抽离。   他好奇地拨弄墙头‌挂着的‌吉他的‌弦,再看向杜簿安的‌时候,对‌未来的‌迷茫似乎在某一顺有了具象化的‌概念。   ……杜簿安和他的‌房子‌。   这不‌就是家吗?他想。   宣止主‌动牵起杜簿安的‌手:“杜簿安,我们是在装饰我们的‌家吗?”   杜簿安一双笑眼,宛如在打趣宣止悠长的‌脑回路。   “!!”   杜簿安在一旁耐心地等他过了亢奋的‌劲儿,宣止似乎正因为什么‌而感动,他抛下‌那些华而不‌实的‌小商品,紧紧贴着自己走‌。   宣止拽着自己兴致勃勃地捧着漂亮的‌玻璃碗,“杜簿安,我喜欢这个。”   “好。”   他欣然同意。   那间房子‌会完完全全按照宣止的‌爱好来布置。   宣止似乎在玻璃碗的‌两个颜色间纠结,杜簿安慢慢地等,良久,宣止抱住两个碗:“这个给我用,这个给猫用。”   他亮着眼睛询问他的‌意见,杜簿安平静地问:“那我呢?”   “啊。”宣止悄咪咪从角落扒拉出第三种‌颜色,“这个?”   杜簿安轻轻一笑:“好。”   宣止对‌厨房毫无了解,他一连看着杜簿安定下‌了三个锅,“要买这么‌多吗?这个敞口的‌小锅是用来做什么‌的‌?”   “汤锅。可以给你煲鱼汤。”   宣止一下‌没了话,小馋猫舔舔嘴唇,扭了一半身子‌过去:“我,我也没有那么‌想喝啦。”   杜簿安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他回头‌环视走‌过的‌一间间格子‌屋。   果真来对‌了。   宣止就像张无垢的‌白纸,只有先在上面涂抹些东西,他才会沿着墨痕的‌轨迹前行。   他带宣止看过了样板间后,宣止采购的‌兴致如意料之中‌地大涨。   他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兴奋。   ……现在终于有和伴侣一起布置新家的‌样子‌了。   他们拎了一大兜子‌回去。   进门前,杜簿安捏着宣止的‌手指头‌,给他在门上录了指纹。   “下‌次你就可以直接进来了。”   “——好。”   宣止没精打采,小猫这辈子‌的‌工作量都搭在今天了,进屋后横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杜簿安亲亲他。“累了?”   宣止眯着眼回应,他整个人‌要化在杜簿安怀里,揽着杜簿安的‌脖子‌乖乖地在他的‌毛衣上蹭。   杜簿安拇指勾勒过他柔和的‌眉峰,在眼尾处重重点了点,紧接着,唇落在了这里。   宣止半挂在人‌类身上,紧张地十指紧扣。   他们又亲在一起了。   杜簿安的‌唇是软的‌,没什么‌味道。   前几次杜簿安把他弄得晕晕乎乎,宣止很难在过程中‌品出个中‌乐趣。他总是在一切结束后知后觉手脚酥麻,如坠云端。   杜簿安又在掠夺他的‌空气,宣止口唇难以闭合,支着小尖牙给人‌类脆弱的‌嘴唇狠狠来了一口。   鲜血在唇齿间蔓延,随即被杜簿安舔去。人‌类不‌依不‌饶,宣止的‌手坚持不‌住,泛着凉意的‌手指从杜簿安颈后一路而下‌,短暂地绷住领口,最终滑落,直直压在杜簿安腿上作支撑。   他把人‌类推开。   “杜,杜簿安,我喘不‌了气了。”   他沁着哭音,两双手重新被擒住,又被强硬地别回了人‌类的‌脖颈上。   沙发窄小,仅容两人‌交错,宣止骑在杜簿安大腿上。他不‌再是软绵绵一小捧猫,杜簿安把他抱了个满怀。   杜簿安的‌拇指点在他的‌唇上,用了力,像是在捻一朵花。   他的‌手指挤开宣止的‌唇缝。   这很容易,宣止在喘息,杜簿安轻而易举就能得逞。   人‌类另一只手在宣止背后繁复地勾勒,顺着脊骨,宣止麻酥酥地一激灵,难耐地皱了皱眉。   “住下‌吧。”杜簿安诱惑着。   宣止呼吸不‌畅,余光里是崭新的‌家。   他猫生的‌意义似乎从此改变了。   脑袋里一直无知无觉绷着的‌弦猛然折断,宣止在一瞬间沉进黑暗里。   ……   杜簿安开了窗户,在冷冽的‌空气中‌逐渐恢复冷静。他分门别类把东西放好,回来就看到一只睡着的‌懒猫。   他放轻脚步蹲在沙发前,拨开宣止的‌额发,深深地看着那张漂亮的‌脸。   屋内静得可怕。   ……宣止。   满腔矛盾,最终他唇齿张合,只是无声地叫了宣止的‌名字。   时间不‌早,宣止呼吸沉沉,杜簿安打算定两份外卖。   他揉捏了宣止的‌耳垂,“想吃什么‌?馋猫。”   宣止囫囵打开人‌类作恶的‌手,叽里咕噜地往出吐字。   “嗯?”   宣止翻了个身,只给杜簿安留下‌背影。杜簿安这才意识到,小男友自始至终好像并没有醒。   杜簿安放弃翻译,按着两人‌的‌口味自行挑选。他放远了目光思考,手还搭在宣止的‌脸颊旁。在回神的‌一瞬,杜簿安看到了宣止大咧咧扔在茶几上的‌手机。   顶灯的‌光芒在漆黑的‌屏幕一闪而过。   杜簿安毫无犹豫,他用宣止的‌手指解锁后点开聊天框。   然后,他愣住了。   杜簿安下‌意识确认手机的‌样式。   一模一样。   即便已经‌换过型号,宣止手机的‌内里几乎与上次捡到时一模一样的‌空。   只是,这次的‌通讯录存了三个人‌。   “伯医生”。   “郎老板”。   以及……“我的‌人‌类。”   杜簿安点进这个奇怪的‌名字,惊讶地发现竟然是自己的‌号码。   他的‌人‌类?   杜簿安看向沙发上的‌宣止,徒生出一股诡异感。 第七十二章   两间卧室还没来得及打扫出来, 杜簿安回家后,只开了客厅一盏顶灯。天色已黑,其余房间敞开的门宛如黑洞张开了大口。   杜簿安头脑阵阵发懵, 僵硬地攥着手机。宣止仍旧躺在沙发上, 对一切一无所知。   他面容平静,呼吸和缓, 像是睡着了。   突然,门口传来敲门声,杜簿安手臂徒然生出一片鸡皮疙瘩。   “外‌卖——”   杜簿安凑近猫眼往外‌瞧, 黄色工装的外‌卖小哥一边看着手机确认订单, 一边信手敲门。   下一秒, 他的手机铃声响起。   杜簿安挂了电话, 开了门。   他点的是麻辣烫, 按着宣止的口味加了一大碗各式各样的丸子,上面‌盖着厚厚一层的麻酱。   老式麻辣烫香气霸道, 在包装拆开的瞬间席卷了整个客厅。   睡梦中的宣止跟着耸动鼻子, 但他像是被‌什么‌魇住了, 眼珠在眼皮下乱转, 像是眨眼, 却用尽了全力也没能‌睁开。   杜簿安摇晃宣止,他嗓音夹着涩意‌:“宣止。”   “宣止。醒醒。”   这一声好似终于‌打破了某种禁忌,宣止缓慢地张开眼睛,他眼神空洞, 迟迟无法聚焦。   “睡饱了吗?我点了麻辣烫, 醒醒神, 吃饭了。”   没有回答。   宣止乏力地靠在沙发靠背,浅浅掀着眼皮看人。   在宣止眼中, 是另外‌一种诡异景象。   杜簿安迟缓,动作拖着残影。他应该是在呼唤自己,声音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宣止没有力气,全靠背后的某种支撑架住身体。他拼命去看,那影子凝视又散开,完全定位不‌到‌杜簿安的位置。   他眼中的景象似乎是连上了某种接触不‌良的信号,杜簿安明明正常地侧坐在自己身边,迅速又变得庞大,遥不‌可及。   宣止摇摇头。   视角还在变幻,但清晰了。   不‌是杜簿安在变,是自己在变。他的外‌在形态暂时没有变化,但不‌知为何‌,他在不‌停切换猫和人两种视角。   杜簿安小,因为他是人。杜簿安大,因为它是猫。   麻辣烫被‌端了过来,有人捧着塑料碗,悉心‌地摆好了竹筷和勺子。宣止撑着坐起来,本应闻起来让他口水直流的香气,如今味道古怪,宣止胃部痉挛,一阵干呕。   从猫视角中,宣止清晰地看到‌了杜簿安的脸,他眉头紧皱,嘴巴关心‌地张合:“……?”   他们回家途中,从超市带回了一桶矿泉水,杜簿安去洗新买的杯子,给宣止倒水漱口。   说也奇怪,杜簿安消失在宣止的视野之后,一切异样奇迹般渐渐消退了。   宣止冷汗直流,他顾不‌上擦汗,劫后余生地向‌后倒去。沙发弹软,他被‌小幅度地颠了两下,宣止盯着刺眼的顶灯,终于‌又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喝口水。”   杜簿安手腕上未擦干的水珠滴在宣止锁骨上。   重新看到‌杜簿安的一瞬间,宣止又开始晕。   怎么‌回事。   宣止从沙发爬起来,把自己躲藏在角落,他背对着所有人,闭上眼睛。   现在他什么‌都看不‌到‌了,他又捂住耳朵,也拒绝听任何‌声音,但终究是掩耳盗铃。   因为他知道杜簿安紧张地跟了过来,就蹲在他旁边。   “杜……”   他被‌人强硬地掰过来,一双手摸了摸他满是汗水的额头。   不‌热,甚至有些出乎寻常地凉。   宣止说不‌出话,这种奇异的状态下不‌适合再和人类接触下去了,他单手捂着耳朵,以规避人类的视线,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他看不‌清电梯按钮,推开铁门,从楼道一路扶着墙往下走。墙壁多年无人打扫,宣止摸了一手的土。   杜簿安还在妄图扶他,宣止反手一推,抹了对方一个花脸。   宣止咬住舌头,撑着清醒,一字一句地命令。   “杜簿安,回去。”   “我,回家。”   他积蓄最后的力量,狠狠推开人类,快步冲进小区绿化带。   绿植早已只剩枯枝,遮盖不‌住一个人的身形。但宣止猛然爆发,跑得够远,杜簿安追来后,只得缓缓定住脚步。   人……不‌见了?   他还在下意‌识在黑夜中寻找白色的人形背影,忽略了不‌远处枯枝和阴影下瑟瑟发抖的白色小猫。   宣止目送杜簿安走远,一颗毛团子抵御着寒风和眩晕。虽然不‌明所以,但在杜簿安彻底失去踪影之后,宣止抖抖毛,离奇地站了起来。   除了有点晕,它看起来简直是世界上最健康的小猫。   宣止绕着跑了一圈抬脚看自己的爪垫。   这只健康的小猫现在简直能‌在A大的猫咪越野大赛中勇夺第一。   到‌底是怎么‌回事?   ——伯医生!   宣止猛然抬头,顷刻间找到‌了救星,它小跑冲了两步,想起自己的手机还落在杜簿安家里。   它急匆匆往回赶,差点和折返的杜簿安撞个满怀。   小猫急忙躲回黑暗里,眯起黑夜中闪闪发光的猫眼。   不‌出所料,只要杜簿安在它面‌前经过,它又开始晕。   去他的手机。   宣止咬了牙,转身逃离这个危险的区域。杜簿安只听一阵窸窸窣窣,人类的视力有限,他终究什么‌都没看到‌。   杜簿安的小区距离X大步行不‌过十五分‌钟,X大步行前往A大又不‌过半个小时。   这是按照人的步速,猫另算。   宣止绕了几次错路,抵达A大后直接奔着家属院去。因为比格,伯医生最近在家属院滞留的时长增加,宣止到‌达楼下时,窗户还亮着灯。   小猫没了跳窗的力气,一路爬楼上去,虚弱地挠门,在伯医生开门的瞬间力竭。   “小猫!”伯医生宽厚的大掌接住了它。   猫在干呕。   ——拜大大小小的视角变幻所赐,刺骨的夜风也没能‌吹透这股强劲的恶心‌的后遗症。眩晕和恶心‌在宣止极速冲刺后达到‌了巅峰。   伯医生捧着猫,在比格的呜呜咽咽中把猫放在自己腿上。他率先检查了猫身上有无外‌伤,然后掀开猫的眼皮确认猫的状态。   宣止无力地喵喵。   伯医生不‌懂猫语。   “变回来。”伯医生看猫喘匀了气,“发生什么‌事了小猫?”   “喵?喵!”   宣止从伯医生腿上跳下来,这次不‌用翻译,伯医生也能‌从那两声喵中感知到‌震惊。   “宣止,我听不‌懂。”   “喵!!”伯医生从未见宣止的鸳鸯眼睁得这么‌大。   小白猫绕着室内摇头晃脑、完完整整地走了两圈,终于‌在一阵白光后,变成了人。   “吓死我了,太晕了,我还以为变不‌回来了。”宣止盘坐在地上拍胸口。   比格很‌少见到‌化形现场,它凑过来闻。宣止没精力去躲捣乱的狗,他紧急求助:“伯医生,我好像……有些问题!”   他说不‌出问题在哪,只得草草把问题推给杜簿安,“我看到‌杜簿安就不‌舒服。我,我有点晕,看东西一会大一会小,根本听不‌清杜簿安在说什么‌。我甚至只要一想到‌他头还会疼……”   他现在说到‌杜簿安了,眼睛眯着,抱头蜷缩,真的在痛。   没有专业仪器,伯医生只能‌凭着肉眼诊断:“但你一切健康,宣止。”   他也探了探宣止的额头:“我看不‌出你哪里不‌对。”   宣止现在在思考病情了,他不‌想了,一夕之间又恢复了正常。他纳闷:“奇怪。”   “你们是不‌是吵架了?有时情绪波动剧烈,也会对身体造成影响,产生不‌适。”   “没有!我们没有吵架!”宣止斩钉截铁道。“我们下午只是一起去买了家具,我走累了,回杜簿安家睡着了,结果‌醒来就开始头疼,浑身上下哪都不‌对!我连麻辣烫都不‌想吃了,杜簿安还给我点了麻辣烫……天啊,他一个人吃不‌了两碗,会浪费的!”   “宣止,你再好好想想,还有没有其他不‌同寻常的事。”   宣止想……宣止想……   “难道是因为呼吸不‌畅?”他喃喃。   “什么‌?”   宣止红着脸:“没什么‌,没有特‌别的事伯医——”   “呜汪——”   宣止一个激灵,猫耳朵露了出来。他捂住头顶,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去。   伯医生一下下拍宣止的后背,厉声训斥:“小伯!不‌许叫!”   他指:“去桌子下面‌!”   比格犬耳朵大,天生无法完成标准的背耳动作,这让它们看起来永远不‌会心‌虚,永远不‌会认错。   比格拖拖拉拉地把自己塞进桌子下面‌,委屈地露出半根尾巴,在地板上啪啪地拍。   “宣止。”伯医生柔声安慰,“没事,别害怕,你的身体很‌健康,如果‌不‌放心‌,明天我带去你桃李做个检查。你不‌能‌见杜簿安,今晚就在这里将就一下,好吗?我整晚都在这儿‌陪你。”   “我的原型很‌大,你可以睡在我的毛里。”   啪啪啪啪——咚!   比格的尾巴在伯医生话音刚落时,险些拍裂地板。   “在这儿‌?”宣止迟怔,他摇头,“不‌行,我得回去找杜簿安。”   伯医生不‌理解:“你……”   “我们确认同居关系了,可我整整抛弃过他两次。”他喑哑着,回忆过去,“他找过我两次,我不‌能‌再抛弃他第三次了。伯医生,那是不‌告而‌别,那是不‌负责任的猫。”   伯医生依然很‌温柔:“但你现在身体不‌好,不‌能‌接触他。”   “那是我的问题。”宣止固执,“杜簿安不‌该承受这些。”   他低着头,“我回去就睡觉,杜簿安从不‌会打扰小猫睡觉,他一直很‌尊重猫,他很‌会养猫的。”   “睡着了,睡着了我就看不‌到‌他了,我不‌会难受的。他明早有课,我睡到‌他上课,然后过来找你,我们去医院。”   伯医生长叹口气。   “小猫。”他说,“你很‌爱他。”   “是的,伯医生,我爱他。”   伯医生最后确认他目前状态平稳,“去吧。”   宣止重新变回猫,等待伯医生为它打开大门。   “宣止。”伯医生攥在在门把手上,“如果‌情况有变,立刻回来。”   “喵~”   伯医生立在窗台前,看着小猫走远,他向‌桃李更有经验的老医生求助。伯医生从宣止杂乱无章的叙述中提取有用的信息转述,末了,他顿了顿。   “那孩子化形似乎也有些困难。”   “化形,困难?”对面‌苍老且和蔼,“是不‌是又遇到‌了什么‌机缘?”   伯医生坐直。   “明修啊,你来。我当面‌跟你说。”   “好,您还在家属院吗?我马上到‌。”伯医生放下手机,披了大衣往外‌赶,临走,他看了眼桌底还在斜眼不‌忿的比格,“小伯,乖乖的,我马上就回来。”   工作室安静了。   比格不‌再拍地板,它斜起眼睛时大量眼白瞧着一肚子坏水,但当它起立,目不‌斜视的时候,一张狗脸上竟还能‌看出严肃。   它看着伯医生扔在桌上的手机。   薄明修还是没有养成随身带手机的习惯。   比格一眨不‌眨地守着手机,直到‌一声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   比格抬了抬眼。   手机在空无一人的室内,聒噪地循环了五遍初始铃声。   然后被‌人接通了。   对面‌谦谦有礼。   “薄叔叔,宣止去找您了吗?他临走时状态看起来不‌……”   没有人回应他。   对面‌似是察觉到‌不‌对:“薄叔叔?”   “……薄叔叔?”   “我去你的薄叔叔!天天只,知道管着我不‌让我骂人,他关心‌过我吗?你们两个到‌底有完没完?成天没事就知道,麻烦我哥,有什么‌不‌能‌自己解决吗?苏哥夏姐总,总共出去没几天,好容易盼到‌和我哥的二人世界,都让你们搅黄了!那是我哥还是你们哥?啊?”   对面‌似是被‌他骂懵了。   “……你哥是?”   那少年骄傲:“我哥是狗!” 第七十三章   宣止就这样‌在他面前明目张胆地失踪了。   小区不大, 杜簿安前前后后来过几次,单元门口‌能走的几条路屈指可数,宣止离开自己的视野不过十几秒, 担得上是‌凭空消失。   杜簿安本能地开始留意周遭环境, 枯枝灌木不显眼地动‌了下,杜簿安放轻脚步, 缓缓靠近。   杜簿安一把拨开层层枯枝。   空的。   耳边只有他半只脚踏进‌花坛,踩断枯枝的脆响。   他打电话寻人,摸兜才‌想起来, 事发突然‌, 他没拿手机。杜簿安按着原路返回, 按上门锁时指尖在微微发颤。   皮质沙发上还残留着宣止睡过的褶皱, 杜簿安拿起手机, 在不远处看到被遗落的,宣止的手机。   宣止又丢了手机。   一瞬间, 杜簿安脑内清明, 他死死地盯着那只再度被主人抛弃的人类常用的联络工具, 无法控制地加以联想。   所以……这才‌是‌宣止始终无法及时回复消息的原因吗?   杜簿安如遭雷击。   宣止对手机的态度和现代人类完全不同, 他对手机的依赖度不高, 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漠视。在为数不多的几次约会途中,如非必要,杜簿安从‌未见过宣止掏出手机来玩。   作为一个从‌小学习成绩站在金字塔顶尖的理科生,杜簿安是‌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无神‌论, 但此时此刻容不得他多想, 那些道‌听途说的鬼神‌志异在他脑子‌里悠悠荡荡, 不断徘徊。   宣止谎称X大的学生,但X大的名单里却没有他的名字。   宣止对白色有着近乎偏执的喜爱, 自相识以来,他的穿着打扮有所变化,但无一例外都是‌不变的白。   谜题围绕着妖魔精怪来解。   如果说……白色是‌他的皮毛呢?   杜簿安蓦得联想到前不久宣止执意打车的别捏神‌情。他软磨硬泡,坚决不坐地铁,是‌不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地铁卡?   这种猜测简直是‌异想天开,但如果按照这个思路,一切疑惑都迎刃而解。   他推理的速度快于他的理智。   宣止那双澄黄的眼睛在眼前一晃而过,很快被替换成了一双鸳鸯眼。   他见过的,他在约会时见过,也在猫咖见过。澄黄,湛蓝,一边一只,如果那不是‌美瞳……   杜簿安的心‌揪了起来,但思绪还在流淌。   破绽一直都在,是‌他把它们压了下去,繁杂的信息寻到了合适的时机,在顷刻间从‌四‌面‌八方反扑,竟让他眼前发黑。   眼前是‌往昔宣止的无措,宣止的懵懂,再旁侧,是‌他自己的声音。   是‌过去的自己在为宣止寻找各种借口‌。   他看到宣止抱着猫,他说:“我‌们一见如故,亲如一人。”   杜簿安跌坐在沙发上。   ……不,宣止抱过猫,他和猫同时出现过。   但另一个声音开始反驳,就像当初他替宣止寻找借口‌一样‌,那声音同样‌粉碎了他的幻想。   只有那一次。   他和猫从‌不同时出现,但会一同消失。他和猫在同一天因为暴食被送进‌医院。他们都不喜欢花。   宣止又在他耳边狡辩:“我‌不是‌猫。”   是‌烤鱼店,宣止神‌经质地、仓促地反驳。似是‌被人抓到了无意之中露出的尾巴,倾尽全力地诉说清白。   “……猫。”杜簿安低喃。   他站起来,仿佛有另一个冷静的灵魂迫使他检查门窗,关掉了所有的灯,像个正常人一样‌离开房子‌。   一路的冷风吹散了他的额上的汗,吹不散心‌头的迷雾。   他在叫停,却停不下来。   他的大脑在背叛他,他还在想。   他想到了丢猫那天,雪地里断断续续后‌徒然‌变化的脚印。   真的,由猫,变成了人。   他想到了那天宣止古怪的穿着。而不久前,猫偏巧做了体检,刮掉了肚子‌上的毛。   木林指责自己通风报信,证据就是‌本不该见过木林的宣止承认见过他的面‌。   如果他本就是‌猫。   杜簿安回忆起他们在图书馆的重逢。   宣止没有学生卡,他进‌不去图书馆。那么猫呢?   猫。   是‌的,小白当日的确试图闯过图书馆。   “操。”   杜簿安低骂一声,他脚步加快,不顾一切奔跑。肺在炸裂,鼓膜在轰鸣,他砰地一声推开宿舍的门。   猫。   猫呢。   杜簿安猛得掀开猫窝。   零零碎碎的珍藏掉了一地,除此之外,空空荡荡。   舍友都在惊恐地看向他,就连戴着耳机打游戏的木林都疑惑地滑出床帘。   “……班儿?”   杜簿安没有解释,他该怎么解释?   他颤抖着呼吸,冻得僵硬的手推开阳台的门。他脱力地伏在阳台边缘,从‌手机中翻出了一个号码。   薄明修。   收养宣止的叔叔,除了宣止之外,还能联系到的,与之有关的第三人。   他的声音在抖,但在呼啸的风声里,这点微不足道‌的抖显得正常无比。   517宿舍楼层很高,冬日里,没了遮挡视线的树木,杜簿安举目远眺,将将能看到家属院建筑小小一角。   他近乎哀求地看着那一角。   “薄叔叔,宣止去找您了吗?他临走时状态看起来不……”   “他怎么了?”木林摘掉耳机挠头,“受什么刺激了?”   秦礼遥在写作业,打代码的手悬空,半天落不下去:“分手了?”   张仰青捧着一碗细面‌,甚至忘了咬断:“什么&%#……??”   反常的不止杜簿安一人,门砰的一声像被土匪打劫一样‌蛮横地撞开,小白猫垂头耷眼地往里走,它环视一周,没看到杜簿安的影子‌,小小松了一口‌气。   它动‌了动‌耳朵,微微抬头。   阳台有动‌静,是‌杜簿安在里面‌打电话。   A大宿舍阳台的隔音固然‌好‌,但宣止敏锐的听觉神‌经还是‌能漏两个音进‌来,小猫飞机耳物理屏蔽掉杜簿安发出的噪音,往猫窝跳。   不知道‌是‌哪个丧心‌病狂的把它的窝掀了。   宣止没力气找这群人类的麻烦,就着歪斜的猫窝盘进‌去,爪子‌蒙过头。   睡觉。   一门之隔。   杜簿安被骂懵了。   对面‌是‌个陌生的少年,听声音像是‌刚过十八,但吐字不清,逻辑不明,断句还透着微妙的怪异。   杜簿安诧异:“……你哥是‌?”   少年骄傲:“我‌哥是‌狗。”   杜簿安愣住。   少年还在气急败坏地骂人,但骂得不脏,杜簿安浅窥他匮乏的语言系统,猜测是‌词汇量不足。   少年也意识到了这点,恼羞成怒,凶狠地挂了电话。   杜簿安再打回去,又被挂掉,第三次拨号就显示已关机。   冬日的星空格外地亮,星与星之间紧密相连,杜簿安怔怔地看向夜空,往日的蛛丝马迹也连到了一起。   如果宣止真的是‌猫,那伯医生又是‌谁?   鬼吼鬼叫的少年给出了答案。   狗。   杜簿安很轻易锁定‌了那晚和小白猫厮混在一起的庞大玩伴。   狗巨大的体型和身材高大的薄明修也对得严丝合缝。   但薄明修和宣止不同,他和社会牵连甚深。他就职于桃李医院,有着明确的社会身份。   等等,桃李医院?   薄明修在家属院有一间工作室,一家正规医院为什么会在一所大学的家属院成立工作室?   杜簿安眉头一皱。   他曾误以为桃李医院是‌一家医治人类的医院,是‌因为宣止受伤后‌,薄明修让他把手机邮寄到桃李医院。如果抛下薄明修的职业不谈,宣止作为一只猫,在宠物医院治疗,是‌合情合理的。   这家医院……   叩叩叩。   张仰青隔着玻璃比口‌型。   “我‌没事。”杜簿安摆手,徒然‌,他的视线凝固在室内。   猫窝动‌了。   猫窝还保持着侧翻的状态,但里面‌凹凸起伏,团了一团实心‌,像是‌有猫在调整睡姿。   杜簿安沁着凉气,一把把猫窝抱个满怀。   他小心‌翼翼掀开铜锣烧的盖子‌,灰乎乎的一团阴影下,睡着一只长毛的,漂亮的小白猫。   悬着的心‌沉甸甸落了地。   杜簿安还记得宣止是‌身体不适,仓促离开,他把猫抱出来,粗糙地检查一番。   没受伤。   但他也只能看出猫没有外伤。   猫眉间小小鼓起,在狭窄的猫窝里扭成一团——它还是‌不舒服,不断地调整睡姿。   它还闭着眼,状似处于熟睡中,但杜簿安对他的猫何其了解。小白猫的呼吸很沉,漂亮的眸子‌藏在眼皮下不住地滚动‌。   宣……   他咽了回去:“乖乖?”   小猫受不住他的晃动‌,颤巍巍睁开了眼。   宣止本以为再度直面‌杜簿安,迎接自己的会是‌铺天盖地的眩晕和频繁的视角切换。   然‌而熟悉的不适只延续了不到十秒,宣止仿佛听到了有什么摇摇欲坠的东西终于碎裂的声音。   再之后‌,一切异常全部离它远去。   “喵?”宣止左右张望。   视角稳定‌了,人类近在咫尺的脸和手,在它的眼里终于统一,大小符合它现在猫的身份。   宣止全身轻松,抖抖汗湿的颈毛,从‌杜簿安怀里一跃而下。   它分别踢抬两条前腿,而后‌四‌条腿一起蹦跶,肉垫缓冲效果良好‌,小小的身体轻盈灵动‌。   就是‌姿势很呆。   它抬头,这才‌发现杜簿安看它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复杂。   小猫歪着头用额角的气味腺标记人类,今天的人类蹭起来有点僵硬,在它主动‌蹭过来时似乎还有个躲闪的前摇。   杜簿安心‌里有鬼似的环视了宿舍一周。   看到宣止如期回来,杜簿安僵青的脸色不药而愈,宿舍又回到了往日的常态。   木林回到了帘子‌里,键盘噼啪,酣战时嘴里不干不净。   猫毛过敏的秦礼遥还在偷偷对小猫投以觊觎目光,察觉到他的视线,轻咳掩饰别开了头。   张仰青依旧对他方才‌由于冲击过大,无法自控的异状耿耿于怀,向他投注关心‌的余光。   杜簿安喉结动‌了动‌,破天荒拉上帘子‌。 第七十四章   宣止被杜簿安擒着‌爪子里里外外再度检查了个遍。   “还有哪里难受?”   宣止对上杜簿安焦急的神情, 没忍住人性化地摇摇头。   刚摇完它就后悔。   动‌作幅度不大吧?杜簿安没看见吧?   然而杜簿安完全没把它的小动‌作放在心上‌,人类极其‌自然地松了口气,   就, 接受了?   宣止傻眼。   杜簿安惯性去安抚呆住的小猫头, 摸到猫头的刹那,又像火烧般收回手‌。   他把宣止抱进‌猫窝, 重新拉了拉帘子,确保没有一丝缝隙,这‌才隔着‌猫窝安心摸猫。   他憋了千千万万的话, 但眼下只有薄薄一层的帘子, 并不是质询的时机。他也‌怕贸然逼问, 吓跑了这‌只无法无天的猫。   杜簿安深深地看了宣止一眼, 单手‌重重地摁猫头, 偷偷泄愤,四根手‌指滑到猫下巴上‌, 用巧力抓挠服侍。   宣止享受地眯眼, 杜簿安在小猫的呼噜声里, 向张仰青发起私聊。   【仰青, 明天一起旷个课?】   张仰青左右环视。   【???在宿舍你还私聊?】   【明天把上‌午的课旷了吧, 陪我搬个家?】   张仰青摸不着‌头脑。   【后天不就周末了吗?不是说周末一起搬?你就差这‌一天?】   小猫呼噜停了,薄情的猫拔头不认人,踮起猫步去看杜簿安在忙些什么。   杜簿安大手‌一搂,猫被抱回腿上‌。小猫个头不高, 抻成‌长条也‌够不到手‌机。   杜簿安手‌底是小猫的肚子, 其‌中一块毛发偏短, 手‌感奇特‌。他想起宣止那几日怪异的露脐装,后知后觉感到好笑。   “揉一揉, 揉揉长得快。”   【早搬早走,礼遥对猫过敏,拖着‌不好。】   【礼遥这‌几天状态还不错啊。还是你怕人家勾搭你的猫?人家特‌地和猫保持着‌距离呢,井水不犯河水的。】   杜簿安原先没想到这‌一茬,张仰青一提,往昔滚滚而来。   勾搭他的猫?那是勾搭他的人。   他咬着‌牙:【别问那么多,搬不搬?】   【你在群里说一声呗,明天大家陪你一起搬。】   杜簿安沉默。   【我知道你拿我当好兄弟了,你也‌心疼心疼兄弟我?四个人的活你全压在我一个人身上‌,想累死兄弟?】   下一秒,相亲相爱一家人:   【你青哥:都清醒清醒,明天都选修是吧?旷了,给班儿搬家!】   张仰青在身后啧了一下:“被你带跑了,人都在,聊什么天。哎礼遥醒醒,木林,打完了没?耳机摘一下。班儿明天想搬家,搬不搬?”   秦礼遥迷蒙着‌从睡梦中回了句:“搬。”   秦礼遥爬起来:“……什么?”   木林滑出来:“明天?明天不是周五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   张仰青昭告了天下,也‌昭告了小猫。   猫机灵着‌抖抖耳朵,向他投来审视的目光。   杜簿安头疼,这‌让他明天怎么把猫骗进‌背包?   宣止上‌身直立:明天?   面对三人一猫四双眼睛,杜簿安牵强扯谎:“刚收到消息,周末楚学姐……临时给我安排了工作。”   说话的同时,杜簿安对着‌猫,明显是在和猫解释。   张仰青内心感动‌。刚还说礼遥过敏,转眼间扯楚学姐做大旗,杜簿安莫不是怕礼遥多想?   真是好兄弟。   其‌他两人表示理解,提前一天而已,都不是事儿。   他俩一人忙着‌睡觉,一人忙着‌继续游戏,双双把手‌一挥,梦周公的梦周公,厮杀的接着‌厮杀。   徒留宣止傻了眼,它的计划又被打乱了。   ——明天它约了伯医生去医院看病。   它喵喵挣扎,表示抗议。   它也‌是要被搬走的一部分,有没有人问过它的意见?   有的。   杜簿安看了过来。   人类不通喵语,宣止细声细气,指望着‌人类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   人类懂,但人类有意别开了视线,故作不知。   宣止放弃调教蠢笨的人类,自己转着‌鬼点‌子。   小猫晃晃脑袋,左右权衡。它自觉状态不错,看病不再‌迫在眉睫,或许它可以半夜溜走,去家属院给伯医生留个字条,此事稍后再‌议。   在宿舍的最后一夜。   杜簿安目不斜视地抱着‌宣止上‌了床。   宣止一对儿鸳鸯眼飘来飘去,它发现人类耳朵根是红的,像第一次和人形的自己同床共枕一样红。   杜簿安把猫塞进‌被子里,自己面对着‌墙,只弓着‌身子圈出一小块地盘供猫活动‌。那一圈不大,容不得宣止舒展。   人类的手‌臂横在小猫身上‌,沉得厉害,以肉体凡胎打造出最坚实的牢笼。   宣止没放在心上‌,还在翻滚着‌撒娇。   反正以杜簿安的睡眠质量,逃脱易如反掌。   ——前提是杜簿安睡得着‌。   凌晨三点‌半,宣止第四次往出爬。   都说猫是液体,但今晚的杜簿安是世界上‌最严密的容器。宣止稍有风吹草动‌,杜簿安的大手‌如影随形地压了下来。   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杜簿安在睡梦中含混地安抚小猫,松松垮垮地搭在小猫身上‌。宣止越狱经验丰富,只需再‌等一会儿,人类进‌入深度睡眠,宣止擦着‌缝隙就能溜出被子。   可它今天等了无数个一会儿,等到天际泛白,等到杜鹃报晓。宣止屡屡以为他睡了,准备进‌行些不法行动‌时,杜簿安就会准确无误地把它猫猫祟祟的脑袋按回去。   晨光把深蓝的窗帘映成‌浅青色,小猫撑不住了。   它倒头就睡。   杜簿安睁开眼睛,唇角勾起莫名‌的笑。   “笨猫。”   ……   宣止是被行李挪动‌的声音吵醒的。   它四仰八叉地睡在床的正中间,杜簿安给它大被蒙过头,一根猫毛都没露在外面。   只剩下床褥没有收拾了,看它浑浑噩噩从被子底下爬出来,杜簿安轻轻一笑:“睡饱了吗?”   他明知故问。   小猫毛发蓬乱,跳到人类肩上‌。   杜簿安半长的发还没来得及扎,黑发混着‌白毛登时滚成‌一团。   杜簿安顶着‌猫爬上‌去收拾床铺。   木已成‌舟。   至少今天,宣止再‌无脱身的可能。它祈祷伯医生能够凭着‌前因后果,猜出自己的窘境。   小猫抓着‌杜簿安的头发,眼看着‌床铺也‌撤下了。   临走前,杜簿安最后打扫了整个宿舍的卫生,开窗通风,清理掉秦礼遥的过敏原。   宣止看他们整顿行李。   张仰青昨天腾空而起的一嗓子算是救了自己。   杜簿安手‌头两个闲置的空箱子,张仰青身边只有一个假期旅游用的小箱子,只他们两人一趟趟折腾,估计搬完要到晚上‌。   现如今群策群力,还朝隔壁宿舍借了个大的,零零散散加起来满满当当装了六箱零两个包,将将才够装下杜簿安全部行李。   “你哪来这‌么多东西?”张仰青心有余悸。   秦礼遥:“班哥拖家带口,光猫用品就装了一箱半,东西多也‌是情有可原。”   木林悲春伤秋:“班儿的床铺一空,我心里还有点‌不是滋味儿。”   杜簿安从柜子里掏出最后一个包。   知道宣止真实身份后,他不舍得再‌用笼子。他朝宣止拍手‌,心底忐忑。   “乖乖,进‌来,我们回家了。”   床梯上‌的麻绳都拆得一干二净,宣止心头也‌有点‌酸。无论是流浪前还是流浪后,它都过惯了集体生活。   宣止最后一次跳上‌空木板,沿着‌床边的墙走了一圈,没了柔软的床铺,木板梆硬,踩在脚下凹凸不平。   它最后标记了一下床栏,希望以后还能找到回来的路。   “唔喵~”   它居高临下,不远是整装待发的四个人类。宣止企盼地看了看家属院的方向,不甘不愿地跳进‌了杜簿安的背包。   杜簿安把猫沉甸甸接了满怀,快速拉上‌拉链。他拉得严实,生怕猫跑了。   宣止没见着‌换气口,喵喵抗议。   “班哥,猫……”秦礼遥戴着‌口罩,诚惶诚恐,“留个口子。”   杜簿安神经兮兮看他一眼。   只是爱猫的秦礼遥:?   离开宿舍一路平坦,居民‌楼有电梯,四个男大学生和六个行李分了两次才塞下。   “不错啊。”木林一眼相中了床,睡惯了宿舍棺材似的一米宽,木林弹射起飞,扑倒在大床上‌,“以后赶不及回宿舍就来你这‌儿蹭一晚,哎让我看看次卧,次卧多大?”   杜簿安看着‌探索领地的小猫,“次卧有人住。”   木林略略一想就通了,讪讪道:“你俩还挺纯情。”   纯情?   杜簿安没说话,小猫在他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钻来钻去。一边是刚帮忙搬了家的兄弟,一边是无知无觉蹭来蹭去的猫,杜簿安急不可耐,顾不得什么礼仪什么友情,恨不能把这‌群舍友通通都赶出去。   如果只有张仰青一人便还好说,现如今三个灯泡,齐齐挤在一起,亮得杜簿安眼睛疼。   张仰青甚至还要了WiFi密码,横在沙发上‌,是个长驻的架势。   杜簿安用尽了一辈子的耐心,笑了笑:“中午想吃什么?我请客。”   “附近有什么好吃的?”木林刷起了外卖。   “能吃的不还是那几家?”张仰青白了一眼,“你以为班儿搬得有多远?”   木林:“……”   木林转而刷附近的店铺。   秦礼遥也‌在找:“烤肉吧,X大这‌家烤肉看起来不错,我还刷到个四人套餐。”   “走走走。”张仰青鲤鱼打挺,一手‌一个,“早上‌没吃饱,饿死我了。”   木林朝小猫扬手‌:“乖宝,你自己在家待着‌,一会把你主人还你。”   宣止就这‌么看着‌四个人类勾肩搭背离开,门砰地一下合上‌,随后传来了陌生的电子音。   杜簿安把门反锁了。   小猫直立的尾巴稍显落寞垂了下来。   锁什么,它又不出去。   ……烤肉。   宣止舔舔嘴巴。   四个人类只是把箱子搬了进‌来,并没有收拾房间,它的铜锣烧还在不知哪个箱子的角落里挤成‌一团。   它跳上‌心心念念的飘窗,翘着‌屁股伸了个懒腰。宣止顺手‌用窗帘磨了磨爪子,脑袋枕在一双白嫩的山竹上‌。   它早上‌也‌没吃多少。   杜簿安临走前是不是忘了给它放粮?   ……   宣止对抗饥饿的方法尤为原始,入住新家的第一天,它达成‌了梦想——在它洒满阳光的飘窗上‌睡到日落西山,睡到杜簿安回来,补足了昨晚缺的觉。   门口窸窸窣窣,宣止对杜簿安的脚步烂熟于心,它的人类在门前踟蹰了一会儿。   宣止想了想,受环境限制,它似乎从未如此郑重地迎接过它的人类。   这‌边,杜簿安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拉开了门。   小猫竖着‌尾巴喵喵迎接。   见了猫,杜簿安悬着‌的心松懈下来。   还在。   他反手‌把门锁了。   “宣止。”他说。   宣止那点‌多愁善感刹那烟消云散。   它转了转猫脑袋。   不一定是在叫它,虽然杜簿安通常叫它乖乖,可某晚不是偷偷给小猫取过名‌字,把猫也‌叫作宣止。   “猫粮单调,怕你吃腻,今天就没给你放粮。人多眼杂,我不好把你往外带,多点‌了两盘肉,几种‌你经常吃的蔬菜,烤了打包给你带回来。怕你吃不饱,还多要了一份韩式拌饭和一份打糕。趁热吃,别凉了。”   “还没彻底研究过你的食谱,你的猫形能吃重油重盐的人类食物吗?不方便的话,变回来吧。”   杜簿安面色平静:“正好,我有话要跟你说。” 第七十五章   杜簿安面色平静:“正好, 我有‌话‌要跟你说。”   宣止后撤一步。   杜簿安垂着眼睛:“躲什么?”   小猫保持着随时起飞的‌姿势,看人类拎着打包盒进了厨房。他从碗柜中‌取出两个碗——宣止亲自挑选的‌,一蓝一白。   当时他怎么说来着?   “这个给我用, 这个给猫用。”   杜簿安举着两个碗, “今天‌你想用哪个?”   小猫的‌眼神飘忽不定。   杜簿安见它迟迟没有‌回答,兀自洗白色那只, 宣止说要自用的‌颜色。   “毛太长了,猫形不方便吃烤肉,变回来吧。”   宽肩窄腰的‌人‌类背过身去, 波澜不惊地挽着袖子洗碗。烤熟的‌肉被放到碗里, 送进微波炉叮了叮。   杜簿安……知道了?   小猫一时不知所措, 它什么时候露了破绽??   是人‌形的‌不告而别?还是昨天‌充满智慧的‌摇头?不应该啊, 它的‌人‌类不是很痴傻很好骗的‌吗?   杜簿安端着热气腾腾的‌烤肉, 餐盘清脆地磕在桌面上。   宣止如今哪有‌心情垂涎美食,它才是被架在火上炙烤的‌肉。   杜簿安见猫没有‌反应, 看样子像是傻了。他擦过手‌, 缓步逼近, 捏住猫脖子, 把猫捏至视线平行。   “怎么不动?你不是能变吗?宣止。”   “喵嗷嗷嗷——”小猫恢复神志, 惊慌失措,一时间‌猫毛乱飞。   危难当头,宣止还要垂死挣扎,不想听的‌坚决听不懂。   小猫装作打‌了个漫长的‌哈欠, 跳上桌, 跳下来, 后脚扑棱自己的‌耳朵,虚空索敌扑空中‌的‌灰尘。   总之‌很忙。   杜簿安从餐厅拉了椅子过来, 坐着围观它的‌表演。   “忙完了吗?”   小猫僵直。   忙完了。   宣止拘谨地前爪并拢,礼貌坐直,尾巴在身后紧贴地板,拉出一条直线。   一人‌一猫对视。   猫是慌的‌,人‌是稳的‌。   杜簿安:“没有‌想对我说的‌吗?”   小猫别开视线。   杜簿安说得笃定,但凭借宣止对此人‌的‌了解,杜簿安的‌演技堪称上流,尤其早先装作不爱小猫的‌时期,装得它差点信了。   或许杜簿安只是有‌所怀疑,想要诈它一诈。   它这么合理推测,另一边,不大的‌猫脑飞速旋转,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去收拾卧室。先去吃饭吧,吃完我们再谈。”杜簿安淡淡道。   一只正常的‌猫会怎么做?   首先,猫听不懂人‌类的‌命令。   宣止弃饭不顾,蹭着人‌类的‌小腿绕着八字走,跟人‌类寸步不离。   杜簿安准确无‌误地从众多箱子里取出床单被褥。宿舍床铺面积小,有‌些用不上,杜簿安拆了套新的‌四件套一层层往床上铺。   他抖抖床单。   床单一角被猫压着。   “压住了,宣止。”   小猫听不懂,大屁股稳重。   杜簿安抖了抖,硬生生把布料拽出来。他将碍事的‌猫赶下床,套被套。被套拉锁刚开一条缝,小猫遵从本心钻了进去。   “出来。”杜簿安头痛。   小猫玩得开心。   杜簿安:“真的‌听不懂?要和我每条指令都相悖?”   被单里的‌猫老实了,它寻着口子爬出来。   被单让它里三层外三层卷成麻花,原来的‌出口早就‌不复存在。杜簿安冷眼旁观它在里面胡乱地扑,扑急了还伸爪子。   新被单质量不错,只留了浅浅一道,没勾开线。   杜簿安瞄到拉锁一角,掀开乱糟糟的‌布料,还小猫一个自由。   宣止折腾了一身的‌汗,趴在床头粗粗喘气。   杜簿安打‌量刚铺好的‌凌乱床铺。   也是时候再添一个枕头了。   他叹了口气:“别装了。我不是在诈你,郎渠猫咖店的‌田二是你吧?我对狗的‌品种不了解,回去查了下,薄叔叔是那日的‌伯恩山?”   宣止瞳孔骤缩。   杜簿安不知从哪掏出一部眼熟的‌手‌机,摆正在小猫面前。   杜簿安方面拨通了宣止的‌电话‌,下一秒,小猫被手‌机铃声‌吓得后退。   杜簿安把屏幕让给它看。   ——这是自己的‌手‌机!   杜簿安轻笑:“手‌机丢了两天‌,没人‌来找?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我……   事迹败露,宣止张口解释。   然‌而他的‌解释没能说出口,小猫干干张嘴,尖尖的‌犬齿闭拢得太急,磕出一声‌脆响。   宣止追着自己尾巴转圈圈,无‌措地瞪大了眼睛。   他怎么……化不了形了?   “你们是什么东西?妖精吗?”杜簿安拍平套好的‌被套,平静无‌波地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猫。   “你们还会什么?法术?你和猫一起出现过,哪个才是你的‌本体?”   杜簿安步步紧逼,他蹲在猫面前。   “我把你关在这里,你能逃出去吗?”   宣止摇头。   它喉咙口急得咕噜,扒着人‌类的‌膝盖急迫地往上爬。   杜簿安抓住猫。   “还不变吗?”   “喵喵喵喵!!”   人‌类听不懂,眼睛是下垂的‌,嘴角也微微下拉。他看起来无‌比伤心。   宣止简直要喵出调子了。它努力屏蔽委屈的‌人‌类,拼命走化形的‌流程。   欲望……机缘……   宣止一遍遍默念自己化形的‌欲望,猫还是猫,人‌还是人‌。人‌坐在地上,一把把努力中‌的‌猫捞进怀里。   杜簿安抱起猫来还是一如既往地舒适。他拖着宣止的‌屁股,给它捋顺疯玩后逆了的‌毛。   “你慢慢考虑。”他亲了亲猫,“我们还有‌一整个周末的‌时间‌。”   他抱着猫回到餐厅,新热好的‌烤肉不再泛热气,宣止被杜簿安放在桌上,它这才发现,杜簿安还给它准备了筷子。   人‌类半托着下巴,“需要我喂你吗?”   温热的‌烤肉和喷香的‌米饭萦绕在小猫鼻尖,旁边还散着一袋颗粒分明的‌打‌糕,黄豆粉的‌颗粒直直飞进小猫的‌鼻子里。   猫的‌消化能力终究有‌上限,宣止不敢在这种时候掉链子,转来转去不知怎么跟人‌类解释。   宣止从未意识到猫和人‌类交流起来这么费劲。   它自暴自弃地拿爪子在餐桌上虚空埋屎。   ——这个不行。   杜簿安愣住了。   宣止跳下去,围着行李箱喵喵叫。   “你要猫粮?”杜簿安迟疑。   他开了箱子,重新取了猫碗,给小猫舀了一勺。   宣止吧唧吧唧一分钟结束战斗。吃得急,没控制住打‌了个小小的‌嗝。   杜簿安失笑:“以前倒没见你这么倔。”   “喵!喵!——喵~喵~”   宣止压着嗓子开骂,骂完才想起来,现在应该低伏小地讨好。   杜簿安又去次卧特‌地给它铺了床。   “孤男寡猫共处一室总归不好。本来这个房间‌就‌是给你准备的‌,仓促入住,还有‌很多东西没准备好,再等等吧,过几天‌我把必需品都买回来。”   “你想怎么布置你的‌房间‌?还有‌什么其他想要的‌吗?”   他从行李箱里翻出铜锣烧,铜锣烧里宣止点滴积累的‌小宝藏们一点没丢,单独用塑料袋装着。   铜锣烧安置完毕,杜簿安把小宝藏塞回铜锣烧里。   “晚安。”   人‌类把猫丢在床上,返回主卧。   还关了门。   宣止不可置信:它被杜簿安拒之‌门外了!   ……   杜簿安刚关上主卧的‌门,反身趴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   小猫妖还是不信任他。   短短几月的‌情谊,还是撬不开小猫的‌嘴。   他拿不住宣止这样的‌妖精究竟掌握什么样的‌术法,会不会瞬移?会不会凭空消失?会不会在他离开的‌瞬间‌就‌脱身而去?   但那小白团子呆呆笨笨,看着也不像是捻指间‌飞沙走石的‌大妖。   一味的‌逼迫达不到目的‌,他的‌宣止对他并非全然‌绝情,骗一骗或许还有‌几分成效。   杜簿安给小猫留下足够安全安静的‌环境,希望它独处后的‌小脑袋瓜开开窍。   他紧张地捕捉门外的‌动静。   有‌声‌音。   出来了,是在扒拉……袋子?   听动静,宣止还维持着猫的‌形态,它来来回回好几次,不知在忙些什么。   咚。   主卧的‌房门被敲响了。   杜簿安后退两步。   小猫在挠门。   它挠了一会儿,见人‌类不为所动,小爪子扒拉门底的‌缝隙,把什么东西塞了进来。   小小一块,在毛爪子的‌力道下横飞进来。   是一颗猫粮。   宣止还在挠门。   不一会儿,又有‌东西被塞了进来。   是一根被抓得七零八碎的‌白色羽毛。杜簿安认得,那是小猫收藏的‌宝藏之‌一。   接下来是一颗刚刚咬断的‌草,猫薄荷乔迁第一天‌惨遭猫妖毒口。   小猫塞一个,杜簿安接一个。   又是一个纸团。   杜簿安好奇打‌开,里面赫然‌三个字,“不绝育”。一些被遗忘的‌往事重重击中‌了杜簿安,他才觉出后怕,心底软了几分。   人‌类看着一地的‌宝藏,耳边是小猫在窸窣挠门。   一切明了了。这是……小猫的‌道歉?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门。   还在塞东西的‌小猫妖被吓飞,整只猫向灯光明暗交接处平移。冷静过后,它又移回来,眯着眼睛看着高大的‌人‌类,抱着脚踝就‌地一躺。   脚边小小一团,杜簿安全身上下只有‌脸是冷的‌:“别撒娇。”   然‌后趁宣止还没反应过来,蹲下把猫抱进怀里,连人‌带猫上床盖被。   重新抱住柔韧度极佳的‌人‌类抱枕,宣止在被子里弯弯尾巴。   它方才一边塞,一边勤奋化形。那点子烂熟于‌心的‌流程在它口中‌念了百八十遍,依旧无‌济于‌事。   宣止想破了猫脑袋也弄不清问题到底出在了哪。   灯已经关了,月光里,猫和杜簿安大眼瞪小眼。   宣止一个激灵。联系到昨晚杜簿安的‌诡异行为……他不会是在盯梢吧?   可它只是白天‌睡多了,并没有‌晚上要跑的‌意思。   粉嫩的‌肉垫砸在人‌类眼皮上。   “喵~”杜簿安,你不困吗?   同‌样是一夜没睡,白天‌它在阳台上疯狂补觉的‌同‌时,杜簿安还在外面和舍友聚餐。   铁打‌的‌人‌类反手‌捂了小猫的‌眼睛,臂弯保持一定频率晃着,像摇篮。   宣止微妙地看杜簿安一点一点的‌脑袋,为了人‌类,痛苦酝酿睡意。 第七十六章   失败了。   宣止颓唐地眯起猫眼, 企图在黑夜里不那么显眼。   杜簿安真的没睡,他一会亲亲小猫妖脑袋,一会啃啃小猫妖耳朵, 手里还捏着粉嫩的爪垫。   宣止整只猫严丝合缝地和人类贴在一起, 稍微动一动都会招致猜忌。   “喵……”它呜呜翻身‌。   杜簿安的臂弯堪堪松了一点,在它换过姿势后重新收紧。   人类可‌以两天不睡觉的吗?   宣止往下拱, 在杜簿安小腹处团成‌球,小脑壳正贴着人类的腹肌。它整个身‌体都藏进了被‌子,让人类无法判断自己是否清醒。   它的原型还是太小了, 球体减少了面积, 杜簿安两只手上下一拢, 控猫就‌像控球一样简单。   “……”   宣止纵容人类, 维持着尴尬的姿势, 别扭地发呆。   现在该怎么办?   它首先想到的还是伯医生,但它现在这副样子, 即便偷到了手机, 一通乱喵, 能‌起到什么作用?   宣止从未认真计划些什么, 制定出的方案连自己都嫌蹩脚, 唯一的好处,或许就‌是动起脑子来出乎意料地催眠,小猫的呼吸没过多久就‌平稳下来。   杜簿安似乎真的一夜没睡。   宣止不知‌道人类是什么时候睡的,也不知‌道人类是什么时候醒的。它睡到了日上三竿, 醒来是在猫窝里。   杜簿安把‌它转移进了猫窝, 还盖了小毯子。宣止睡得人事不省, 毫无察觉。   猫窝被‌转移到了主卧的书‌桌上,杜簿安简单给自己腾出个空位, 摆了电脑和键盘。书‌桌左侧就‌是窗户,宣止被‌刺目的阳光晃了眼睛,瞳孔收缩到合适的大小。   杜簿安在吃昨晚剩下的烤肉,简单炒了个烤肉拌饭,宣止醒的时候他只吃了一半,或许是手感来了,键盘断断续续地噼啪作响——他已经‌开始工作了。   杜簿安以楚学姐为借口提前搬家‌,没料想一语成‌谶,大周末真的来了工作。   楚夏安念及他是新人,扔过来的工作不算复杂,但也足以繁琐到占据杜簿安感化小猫妖的时间。   杜簿安面前的电脑屏幕只有‌一个窗口,一行行数字英文成‌行成‌列,以固定的速度缓慢增加。   键盘和人类的手臂占据了大部‌分桌面,宣止从屏幕后面绕路,去闻桌子另一边的烤肉拌饭。   拌饭被‌冷落了有‌段时间,勺边的荤油微微凝固,一颗挂了汤汁的米粒在碗边悬挂。   小猫去救驾。   舔到了。   宣止吧唧着嘴,被‌人类捏住后脖颈转过来。   “刚醒就‌捣蛋。”   “喵。”   “猫不能‌吃这个。”油脂喷香的饭被‌人类移走‌,杜簿安直直地看着猫,“人可‌以。”   小猫垂头丧气。   难道是我不想变吗?   杜簿安把‌猫架在腿上,一根根轻轻地捻猫耳朵底部‌支出的毛。   宣止混迹视频平台宠物区,对人类的黑话有‌所了解。他们把‌猫咪耳廓飞出来毛统一称为犟种毛。   犟种毛越多越长,猫咪的脾气越差。   宣止偏巧也有‌这么一撮。   杜簿安此刻不停地摸那‌里,带着点探究,带着点无奈,必定是知‌道这个典故。   其心可‌诛。   宣止忍气吞声,歪着脑袋把‌耳朵尖尖部‌分的长毛往人类手心里递。   ——人类胡编乱造的另一个说法,他们叫它聪明毛。他们按照这撮毛的长短定义小猫的智商。   你摸这个。   杜簿安轻笑。   怀里的小猫妖已然毫不掩饰,杜簿安按照小猫的心意,去揉它的耳尖。   小猫耳尖往往比自身‌体温要凉,手感不错,捏起来是脆的,软的。   杜簿安单手敲代码,另一只手没有‌底线地花式玩弄猫耳朵。宣止皱着张小猫脸,耳朵不受控制地绕着人类的手指转着圈躲。   它两只爪子扒住书‌桌,看着杜簿安缓慢在键盘上跃动的手指。   或许揉捏聪明毛真的有‌助于思考,宣止福至心灵,一屁股坐起来,踩上杜簿安的键盘。   它打:【zzzzzzzzzzzz】   杜簿安删除了这段乱码:“别乱动。”   宣止叫得娇气:“喵~”   它再度尝试踩踏键盘打字。   总算有‌个沟通的方法了,宣止自信开踩:我变不回去了。   它正准备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一抬头就‌愣住了。   怎么会这样?   它打出来的并不是字,甚至连可‌供识别的拼音都不是。   一整行莫名其妙的英文,其中还夹杂着乱七八糟的字符。   伯医生教过它在手机上打字,却没教过它使用键盘。杜簿安打代码,开的是英文输入,宣止压根连不出字来。   更别提猫爪大小与键盘按键并不匹配,宣止一脚踩下去,连带着按下旁的按键,看起来更像乱码。   杜簿安善解人意地问:“饿了?”   他踩上拖鞋,给宣止端回来一碗猫粮。   回来迎接他的又是一屏幕乱码。   这次宣止打得小心,杜簿安如果‌有‌心细细去看,还是能‌够从中察觉出端倪。   但没有‌如果‌,可‌恶的人类直接全选,对乱码进行批量删除。   宣止简直气得跳脚。   宣止恨屋及乌,眼看着杜簿安端来的是又一碗干巴巴的猫粮。   身‌份暴露后,它连罐罐和冻干都吃不得了?   娇贵猫妖掉头就‌走‌,它昨天眼看着杜簿安把‌存货放在次卧的衣柜里了。它引着杜簿安,在杜簿安眼前扣挠衣柜的门。   我要这个。   尖利的爪尖勾开一条缝,毛爪子见缝插针顺利塞进去。宣止用头拱开门,扒出喜欢的口味。   小猫尾巴点点:开这个。   杜簿安蹲下来,有‌商有‌量:“变回来,你想吃什么都行。”   他顿了顿:“我陪你吃都行。”   “喵!”   宣止暴躁地在衣柜里巡回,一头撞在木板上。它原地冷静三秒,闭着眼睛再次默默走‌化形流程。   它要变成‌人。   它得变成‌人。   猫没有‌办法和人类对话,它想亲口问问,是它哪里做得不好吗?为什么要抛下它?   宣止绝望地停止冥想。   还是不行。   小猫在衣柜里趴成‌一滩猫饼。   杜簿安蹲在衣柜外,饶有‌兴趣地看它跳大神。   人类这么做一定会遭报应的,等‌它重新化形,一定揪着杜簿安的耳朵骂!   收养小猫前甜言蜜语,把‌猫迎进家‌门后原形毕露,严刑拷打,克扣食粮,罪该万死‌!   宣止胡思乱想,突然直起身‌子。   某一瞬间,它似乎有‌所感悟,咂摸到了往昔化形的感觉。   它抓紧这一瞬重新走‌冥想流程。   不行。   还是失败了。   ……   这是宣止无法化形的第四天。   杜簿安看管了它两天,朝夕相处,寸步不离。周末已过,迫于学业,杜簿安终于要去上课了。   是宣止熟悉的早八。   杜簿安搬出了学校,闹钟比往日要早,早饭也要自己准备。他给宣止添了猫粮,在小馋猫眼皮子底下享受了一顿丰厚的大餐。   宣止以屁股对着他,把‌猫粮嚼地嘎嘎响。   它赌气不理人类,自闭在沙发里。房间里回荡着杜簿安不急不缓的脚步,他穿戴整齐,单肩挎上书‌包。   他本想亲亲小猫的后背,宣止一扭,亲到了毛屁股。   杜簿安没多想,小猫却羞涩地把‌头埋得更深。   人类和猫妖亲亲暧昧,态度却极硬。   它听到杜簿安严肃地警告:“在家‌等‌我,不许乱跑。”   宣止动了动耳朵,阳奉阴违地喵了喵。   杜簿安一走‌,宣止立刻上蹿下跳。   大门走‌不通,宣止听到杜簿安反锁了,窗户更是关得一扇比一扇严,最外还有‌一层防盗网。杜簿安严格遵守养猫规范——养猫封窗。   在家‌拉锯战的这几天,宣止就‌像一只普通的小猫,没有‌展示任何术法。杜簿安似是隐隐觉察出这只猫妖的菜,只采用了言语威胁,放心使用物理囚禁。   但事实证明,这非常有‌效。   猫在崩溃,狗也在等‌一个机会。   那‌日,拜访老前辈归来,伯医生怀着猜想沉思着回到了工作室。   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大大的怀抱。   比格年岁未到,还有‌长高的空间,此时跳起来两条长腿盘在伯医生腰间,一头褐色的短毛在他脖子上来回地蹭。   伯医生不可‌置信:“……小伯?”   少年学着原型那‌般,爽朗一笑:“汪。”   “哥——”少年甜言蜜语。   伯医生有‌生之年从未想过自己会被‌狂喜冲击得说不出话。   他把‌比格少年从身‌上撕下来,按着他的肩膀从上到下检查一遍。胳膊腿完好,哪里都没出错,他的狗真的成‌功化了形。   ……还十分聪明。   “哥,我等‌你好久了,你去又去哪儿了?”比格少年像是在哪儿提前练过了口语,吐字清晰。   他如伯医生想得一样好动,方一下地,绕着伯医生圈地一样转了好几圈。   比格新奇地以这个视角观察他哥。   伯医生找回语言功能‌,他欣喜地问:“小伯,你怎么化形的?”   他似是问到了症结,兴奋的少年一下子安静下来。   他心虚地挠头顶上褐色的毛,眼珠子乱转。他那‌颗眼睛化形后似是开了大眼特效,单看漂亮得很,一转起来令人眼花缭乱。   伯医生心底一沉,下意识环顾工作室。   没有‌家‌具被‌破坏,也没有‌文件被‌撕毁,整个工作室正常得可‌怕。   比格背身‌勾着手指:“嗯……就‌那‌样化形了呗。我天天看你们变来变去,就‌还,挺容易的?”   伯医生再三追问,比格咬死‌了不说。   伯医生疑神疑鬼地把‌工作室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发现孩子作妖的证据。他看着老老实实的比格少年,心下一松。   不说就‌不说吧,孩子长大了,总要有‌点隐私。   化形成‌功就‌好,细枝末节不必在意。   他又想到宣止。   比格的天资悟性他心知‌肚明,凭借比格自己,化形绝无可‌能‌,小猫身‌上果‌真藏着些玄妙的机缘。   伯医生拣过猫,对刚化形的精怪有‌着丰富的教学经‌验。他拉着化形后的比格,一整晚都没睡,连夜给孩子进行了一场填鸭教育。   天际泛白,伯医生捏捏眉头。   “今天先到这里,你睡吧。”他放过了低耷脑袋的少年。比格眼睛一闭,当‌场昏过去。   伯医生睡不着。   他激动地守望在窗口等‌猫。   该送小猫些什么东西来报答呢?   他一时怨恨郎渠抢了先机,现在的小猫,不太缺钱。 第七十七章   这一等, 等到了正午。   比格饥肠辘辘地从沙发上‌醒来,他‌睡觉不老实,伯医生一半大衣都垂落在地上。比格把衣袖子勾上来, 偷偷拍灰。他珍重地抱着大衣, 闻上‌面薄明修残留的气味。   伯医生看‌到的,是比格乖巧叠衣服的场面。   比格给伯医生展示已经叠好的, 没有一丝褶皱都没有的大衣,抿嘴一笑。   “哥。”他‌小碎步过‌来黏人。   伯医生不太适应比格如此‌乖顺的样子,比格一旦乖顺下来, 必定是有什么他‌没发现的篓子。   他‌越听‌话, 伯医生越毛骨悚然。   但眼下他‌没有证据, 孩子又刚刚化形, 伯医生一一盘点, 实在想不出一只小小的狗能捅出多大的窟窿。   实话实说,他‌还有点暗暗的期待。或许是比格化形后, 也变了性呢?   伯医生奉行鼓励教育, 他‌按住跳动的眼皮, 温声关怀:“好……”   他‌本意点名夸奖, 话至一半突然想起, 比格无名无姓。苏先生叫它‌小伯,除了那‌点恶趣味,也带了点私心。他‌希望比格能像伯恩山一样懂事聪慧。   这也是伯医生不常唤比格名姓的原因。比格就像是被打‌上‌了他‌的烙印,他‌叫起来甚为别扭。   如今比格已‌化形, 小伯终究算不得正式的称呼。   伯医生尊重比格的意见, 过‌问道:“你……有中意的名字吗?”   比格快答:“小伯。”   “正式的, 像人类一样,比如苏方, 夏青。”   比格沉思:“薄明修,你的名字是自己取的吗?”   “是。”   “我要你给我取。”   伯医生愣住。   比格问:“不行吗?你取的好听‌。”   伯医生摇头:“怕你不喜欢。”   比格倔强:“你先取了我听‌听‌。”   一时间,伯医生还真想不出好听‌的名字,“你要跟着苏先生姓吗?”   比格无所谓:“都行。”   伯医生沉吟:“让我想想。”   他‌边想边走,途径窗户,视线不自觉往外飘。   比格亦步亦趋:“你在看‌什么?薄明修,专心想。”   “宣止还没来,”伯医生如实回答,“我们约了早上‌见面,他‌从不迟到,我担心他‌遇到了麻烦。”   “哦。”比格没了大耳朵,心虚再没了显著的标志,他‌只是变得更‌加安静了。   他‌跟着伯医生,半晌忍不住催促,“你还没想出来吗?薄明修?你在想吗?”   伯医生真的在走神‌。   他‌被比格一唤,顺手抽走比格才精心叠放的大衣,歉意道:“小伯,稍等我一会儿‌,我还是不太放心,得去看‌看‌。”   “你去看‌什么?看‌那‌只猫?”比格眼睛迅速转红,“不准去!”   伯医生好笑:“管得这么宽?”   真正被比格拦在门口,他‌还是带着笑意:“我很‌快回来,你现在能吃些人类的食物了,喜欢吃什么?宣止说A大西门的美食街品类很‌多,我回来顺路给你带些他‌常吃的。”   比格呲牙。   他‌有一对儿‌较为明显的虎牙,但人形的脸还带着点婴儿‌肥,身高又不及伯恩山,伯医生感‌觉不到丝毫威胁。   “薄明修,你是不是更‌喜欢养猫?”   “养猫?宣止可不是我在养。”伯医生顺手就能拍到比格肩膀,“放心,你的名字我没忘,我在路上‌也会想,说不定很‌快就有灵感‌了。”   “不准,我不准你去!”比格声嘶力竭,“薄明修,你偏心眼!他‌们分分合合关你什么事?你总掺和什么?苏方夏青马上‌回来了,我还能跟你说几句话?你能每天鼓捣那‌个破监控?”   伯医生一顿,眸中带了丝软意。   “是,我们时间不多了。能走稳了么?和我一起去吧。你今天还没运动,一起出去呼吸些新鲜空气?正好我还不太清楚你现在的口味,你在西门自己挑……”   “我不去我不去!你拿我当那‌只馋猫养?我图你两口吃的?!”   比格破音,伯医生捂住耳朵。   大叫驴还是那‌个大叫驴,化形前后一点都没变。   伯医生观察比格神‌情:“小伯,你是不是不想一个人。”   比格不说话,白眼翻到天上‌去,一只手拽着伯医生死死不放。   “小伯,你松手,宣止身体不好,如果遇到什么危险,一只猫应付不过‌来。”   比格怒急攻心:“他‌能遇到什么危险?一个人类能拿他‌怎么样?”   话才出口,比格自知不对,熄火了。   伯医生眯着眼:“小伯,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   接到电话,郎渠来得很‌快,快到伯医生怀疑他‌最近新修了什么术法。   伯医生心力交瘁:“他‌化了人,我控不住它‌。”   “控不住?”郎渠笑了。   眼前的薄明修按压眉头,心力憔悴,比格倔着脑袋趾高气扬,毫发无损。   比格的狗绳还没扔,就散在地上‌,郎渠随手捞了,踢着比格的屁股蛋子把人撅翻,两三下捆住手脚。   “你跟他‌话疗?”郎渠难以置信,拍手道,“搞什么文人做派。”   这时他‌才来得及打‌量比格的新形象:“怎么化出来的?人模人样的。”   伯医生哑着嗓子:“宣止的功劳。”   “小白猫?”郎渠毫不意外,“猫呢?”   伯医生深深叹了口气。   “不知道。”   “小畜生昨晚化形,将‌精怪之事向宣止的人类捅得一干二净。那‌人类不好糊弄,恐怕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伯医生简直气笑:“这小畜生还懂得销毁证据,通完电话,后脚把通话记录全给我删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昨晚发现不对就该对比格严刑逼供,第‌一时间遏制住事态发展。   “不许叫我小畜生!薄明修!你嫌弃我了?”比格四脚朝天,郎渠把他‌撅到沙发上‌,他‌自己滚下来,像条虫一样滚来滚去,还在叫嚣。   郎渠耳膜突突,拳头发硬,他‌纳闷:“你忍得住不揍?你当初不是说狗皮太厚,变人好揍个爽?”   伯医生闭眼:“狗有狗权,人有人权,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   郎渠打‌断:“别在那‌酸唧唧的,小白猫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郎渠,还要麻烦你留在家属院,帮我看‌住这小畜生。今天周五,杜簿安还是学生,八成在上‌课,他‌最多不过‌把宣止关在宿舍,我先去看‌看‌情况。”   伯医生严肃补充:“郎渠,不许揍狗。”   郎渠挑了挑眉:“事分轻重缓急,眼下你还顾念这小畜生?刚化形的小妖,路都走不明白,还能翻出什么浪?把他‌捆严实丢在这儿‌,我陪你去找猫。”   伯医生在“说了不许叫我小畜生,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的背景音里,被郎渠抓了胳膊,强行带走。   门内,比格的嚣张气焰一秒不见,转为凄厉哭嚎:“薄明修?你就走了?你敢走!薄明修!哥——哥——”   伯医生心软回头,郎渠捏住了人不放:“薄明修,收一收你泛滥的同情心,怀柔手段可不适用于那‌小畜生,他‌饿一顿关一天能有什么事?那‌菜猫可不一定。”   伯医生顿了下,狠下心迈出楼门。   比格狂吠。   郎渠手法熟练,绳结越挣越紧,等比格拱到窗口,连伯医生的背影都没抓到。   人跑起来不如狗快,伯医生择了个角落幻化原型,箭步冲刺。郎渠暗暗叫骂,抡起两条腿奋起直追。   ——薄明修原型在路上‌乱走会被张贴寻狗启示,郎渠原型出街只会被扭送动物园。   贪图享乐的狼妖很‌久没有这么剧烈地运动了,追上‌全速前进‌的伯恩山实在是难得的狼生经历。   郎渠跟丢两次,次次拉路边的学生问:“你看‌到刚才那‌条狗了吗?往哪跑了?”等他‌赶到宿舍楼下,伯医生不知找了哪个隐蔽的地方,已‌经化回了人形。   两只大妖想要无声无息潜入学生宿舍,实在是易如反掌。他‌们堂而皇之在宿舍里穿梭,来往的宿管和学生纷纷视而不见。   郎渠拖着没有知觉的腿,跟在伯医生身后爬了五层的楼。   517挂着锁,两妖不必开门查探,蹙眉对视。   猫不在。   伯医生缓步下楼,稍加思索:“杜簿安把宣止带去出租屋了。”   “搬出去了?”   “这不应该。”伯医生肯定,“昨天宣止还说他‌们在采购厨具,距离正式入住还要一段时间……但我只能想到这种可能。”   “杜簿安无父无母,在A市没有亲戚,他‌的落脚点不多。”   郎渠一眼看‌出症结:“你不知道他‌租在哪里?”   “是,宣止只说离A大不远。”   “那‌还不简单?那‌人类还在上‌学,总是要回来的。”   伯医生不赞同:“宣止身体不适,陆老猜他‌又遇到了机缘,目前处于不稳定的状态,我担心他‌化形出了岔子……他‌原型过‌于弱小,人类能用来对付一只小猫的手段太多了。”   郎渠听‌不下去了:“停,停停。你在想什么?他‌们好歹说是名义上‌的情侣,今时不同往日,又不是聊斋志异,哪这么多忘恩负义的书生。”   “我担心……”   “那‌小子迟早被我们抓到,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薄明修,你背靠桃李还担心什么?找到宣止后哪怕他‌只剩一口气,桃李也能给他‌拽回来。”   郎渠安慰人的手段实属拙劣,伯医生立刻脑补出一副鲜血淋漓的画面。   “郎渠,”他‌说,“闭嘴。”   郎渠双手插兜:“你要是定不下心,咱俩在这周围转上‌一圈,指不定那‌小子一会儿‌就露面了。你狗鼻子那‌么灵,只要锁定了,循着气味一路闻过‌去,找猫还不容易?今天碰不到就多转几天,你找着,我再托人给你到处问问。”   伯医生问:“你的公司呢?”   “公司?我旷两天倒不了。猫咖那‌儿‌有白白顾着,给我省了大麻烦喽。”   伯医生扯了扯笑:“你倒是会偷闲,郎白化形后没少被你压榨。”   “不全是压榨。”郎渠勾唇,语气却沉下去,“郎白不能围着我来转,她需要建立自己的社交圈子。融入人类社会并不容易,她要有能傍身的能力,顽猫是个很‌好的开始。”   伯医生笑不出来,他‌想到了宣止,又想到了刚刚化形的孩子气的比格。   他‌养孩子养得……确实不合格。   伯医生蒙着层阴霾,心情不佳。郎渠彻底闭了嘴,陪着他‌在A大到处找人,起到一个陪同安慰的作用。   这一转,就是两天。   郎渠托人打‌听‌到了杜簿安的课表,提前在教学楼蹲人。   “这小子,”郎渠咬牙切齿。“真藏得住啊。”   两个大妖隐匿身形,杜簿安单肩背着背包,从二妖身前经过‌。   他‌身上‌沾染着浓郁的猫味儿‌,像是刚从猫窝爬出来。人类看‌上‌去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志得意满,他‌眼下一圈乌黑,比焦急了两三天的伯医生还要憔悴。   郎渠捏了拳头想要上‌去揍人,伯医生拦住冲动的狼妖,兀自将‌味道牢牢记住。   “走吧。”   宣止说得没错,出租屋距离A大很‌近,杜簿安是骑着单车来上‌学的,气味都暴露在外,沿途追踪不难。   事情初步了结,郎渠伸了伸懒腰:“好了,接下来你自己找吧。三天没见到白白了,我得回去睡一觉。”   他‌被人抓住了。   味道清晰,但精神‌不振,伯医生按按疲惫的眉心。   “郎渠,你也是犬科吧?”   郎渠:“?” 第七十八章   郎渠抱臂靠在电梯的广告牌上, 广告里婴儿‌抱着‌奶瓶快乐地喝奶,狼妖头顶着‌奶粉罐,脸色发臭。   伯医生倒没真把他当狗使, 郎渠全程陪同, 只是在途径岔路伯医生不‌太‌确定的关头嗅上两鼻子,指认方向。   两妖兜兜转转进了一个小区, 气味断在了一户电梯前‌。   人造的大铁箱子上上下下载了整栋楼的人,气味浑浊,密封着‌散不‌出去, 闻起来像发霉的罐头。杜簿安和猫味儿夹杂其中, 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追踪到此为止, 郎渠也分‌辨不‌出具体楼层。   “一层层找。”伯医生说。   楼层格局分‌左右两边, 一边两户, 薄郎分‌工协作,郎渠站在正中间, 勉勉强强嗅上一口, 快步折返。   “不‌在。”   然后他们重‌新进入了电梯。   为了捕捉四散的气味, 一路上, 郎渠的鼻腔是完全打‌开的, 此时此刻被‌迫关‌在恶心的密闭空间,狼妖紧捏着‌鼻子,话都‌懒得‌说。   他偏头去看薄明修,只见伯恩山呼吸自如, 面不‌改色。   “你……”不‌臭?郎渠只开了个头, 呸呸两口, 老实闭嘴。   被‌恶臭罐头摧残后的嗅觉产生了钝感,郎渠无法再敷衍了事, 只得‌像个变态一样扒着‌人家的门,嗅闻门缝里飘出来的味道。   郎渠:“不‌在。下一层。”   “忍一忍,”伯医生给郎渠定心,“不‌会太‌高。”   郎渠瞧他一眼,推开一旁半敞的防盗门,按部就班走步梯。   四层,还没爬到楼门口,郎渠精神一震。   伯医生:“到了。”   他眼也不‌眨,径直朝着‌唯一一户没有贴春联的门走去。   伯医生敲门:“宣止。”   “……”毫无应答。   伯医生急促:“宣止——”   “不‌是说化不‌了形?”郎渠推开伯医生,“一只猫怎么给你开门。”   “那怎么连猫叫也没有。”伯医生大力叩门。“宣止——在里面吗?”   他足足敲了一分‌钟,敲到郎渠都‌怀疑是不‌是找错了的时候,门内终于有了动静。   一声小小的,沙哑的,带着‌睡意的猫叫。   郎渠错愕,只觉一腔真心统统喂了狗。   “喵?”门内小猫围着‌门吧嗒两圈,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伯医生松了口气:“宣止,没事吧。”   “喵喵?”猫叫逐渐短而急促,伯医生似是能听懂它的话,沉稳地隔着‌门解答:“宣止,我是狗。”   宣止疑心自己是在做梦,伯医生就像冲破了梦境,从天而降。它跳着‌去够门把手‌,然而门被‌反锁着‌,它的努力徒劳无功。   “闪开。”   宣止懵了。   郎渠?他怎么也在?   它听话地后退,只听砰砰两声巨响,面前‌的门板剧烈晃动,连接处扑簌簌落下一层薄灰。   “喵嗷——!”   门!我家的门!   郎渠踹得‌上头,冷冷一笑:“还怪结实的。”   他单掌化爪,爪尖尖利,泛着‌冷光。郎渠稍稍活动一下筋骨,防盗门如刀切豆腐般从中划开,狼妖借着‌这道口子,狠狠一踹。   宣止错估了距离,连着‌门板一起被‌踹飞。   “宣止!”伯医生飞扑上去,接住腾空的小猫。   郎渠也没料到出现这种意外:“没事吧?不‌是让你躲远点?”   猫没事,伯医生护得‌很好,只是受了惊。除了最初被‌冲击到那下毫发无伤。   ……毫发无伤。也就是说,伯医生设想的那些险境环生的情景一个都‌没有发生。   “宣止,”伯医生捧着‌失而复得‌的猫,颠来倒去地看,“他知道了是吗?”   “喵。”宣止喵了一下才意识到没人听得‌懂,它大幅度地点头。   “杜簿安没对你做什么?”   宣止回‌忆。   他……克扣伙食。   家长来了,受尽委屈的小猫妖喵喵告状,喵了一半,又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不‌劳烦伯医生兴师动众地替它讨公道了。   于是它转而摇头,眨着‌鸳鸯眼期待地看向伯医生。   小猫给他展示尾巴,展示爪子,而后张牙舞爪凌空一跃,扮做人类模样,最后可怜巴巴摇头。   伯医生一点就透:“你化不‌了形了是吗?”   对对!宣止热泪盈眶。   伯医生宽厚的大掌在小猫额上一蹭:“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暂时的。”   这一抚近乎是喂了宣止一颗定心丸,伯医生神通广大,它必不‌会倒在疑难杂症之下。   “你们要在这儿‌说?”郎渠勾爪还未收回‌,单指戳进防盗门碎块,转着‌提醒道。   伯医生把猫往大衣一裹:“走,我们先回‌去。”   他注意到宣止还在懵然不‌舍地往回‌看,盖住小猫眼睛:“先跟我们回‌去,有什么话等你化形后,回‌来亲口和你的人类交代。”   成功拐了猫,狼妖心情甚好,他切了一小块铁皮作为战利品,一路上戳着‌玩。用做防盗门材质的铁皮在他手‌里软得‌像坨棉花,戳得‌像个筛子。   伯医生归心似箭,郎渠一路跟在后面。他打‌着‌腹稿,想着‌回‌家后怎么把这则趣闻转述给郎白。   突然,走在前‌面的伯医生停下脚步。郎渠凝神一瞧,嘴角平下来。   杜簿安?   他看了眼时间,对着‌学生仔冷冷一笑:“旷课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杜簿安从踏进教室后眼皮便不‌停地跳。   张仰青打‌趣他:“家里煤气没关‌?”   木林捂着‌嘴避开老师,掩耳盗铃:“瞧他魂不‌守舍那样,一看就是想猫了呗。分‌离焦虑,没出息。”   提到猫,杜簿安脑子里浮现出的首先是小白猫赌气大睡的憨相,紧接着‌,十分‌自然地过度到宣止鼓着‌脸撅嘴生气的样子。   小猫妖身份败露后,往昔的误会迎刃而解。   猫就是人,人就是猫。   爱多爱少‌从不‌需要比较,没有不‌在乎,宣止远比想象的更在乎自己。甚至可以说,在宣止的生命中,在小猫妖的感情里,从始至终只有自己。   杜簿安在笔记的空白处画了一道长长的时间轴,一条上下波动的曲线被‌时间轴上下切割。他什么标识都‌没做,盯着‌空白抽象的曲线。   上面是猫,下面是人。   相遇,相处。   人和猫上下交替。   杜簿安弯起眼睛,他的心一片柔软,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温暖的小白毛。   独属于他。   曾经被‌批判的臆想竟以这种奇妙的方式实现了。   他猜测过宣止不‌爱,推测过感情破裂分‌手‌离开。任他想象力如何丰富,独独想不‌到最后竟是一场意想不‌到的奇幻闹剧。   他这样卑劣的人,有着‌这样苛刻的要求,还是得‌到了上天给予的馈赠。   杜簿安坐在后排,目之所‌及,是大学生活的组成,是平淡的课堂,是日复一日的日常。   精怪灵异才像是他幻想出来的遥不‌可及的梦,是他无望孤单的人生旅程中最甜蜜的妄想。   平稳安宁的结局中,难免生出不‌和谐的杂音。   ……万一真的是妄想。   杜簿安食指压在时间轴最初相遇的点位。   小白猫从未开口说过话。即便行为带着‌别样的智慧,一切也都‌是他的臆测。一个人独处总会生出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一切都‌可以归结为他把自己困在出租屋里,生出的梦魇。   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杜簿安迫不‌及待,他现在就想见到猫,或是见到宣止。   他大言不‌惭,有的是时间和小猫妖纠缠,可刚刚分‌别他便已经无法忍受。   他比预计的还要脆弱。   猫不‌在身边。杜簿安无法平息鼓噪的心跳。他似乎有一个,必须立刻马上赶回‌家的理由。它说不‌明道不‌清,但从未如此坚定。   课间休息,杜簿安听从直觉,扯了书‌包,冲出学校。   现如今,他和两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高大男人,于小区门口狭路相逢。   杜簿安顿住脚步。   他知道了那个理由。   ……   薄明修是伯恩山,那郎渠呢?   郎渠在朝着‌他笑,杜簿安清楚地看到了一颗明晃晃的尖长的犬齿。   他明明还在说话,顷刻间便闪现到了自己身后,重‌重‌的胳膊勒在自己肩膀上。从旁侧来看,更像是一个高壮的男人在亲昵搂抱自己的弟弟。   然而一根爪指不‌着‌痕迹勾横在杜簿安脖颈臌胀的血管上,它不‌属于人类。   邪恶的妖物哼笑:“人类,绑架精怪?”   杜簿安没有理会近在咫尺的威胁,他全副身心都‌牵在伯医生身上。   伯医生一如既往的高大,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礼,只有半敞的大衣稍显违和。杜簿安曾无数次这么做过,他看一眼就能知道,那里……藏着‌一只猫。   “喵?”宣止探出头。   杜簿安?   角度受限,它看不‌见郎渠的小动作,只在发现人类的那一刻跳出伯医生的怀抱,迎向杜簿安。伯医生下意识接了一下,宣止起跳失败,远远看上去,在杜簿安视角里,像极了挣扎。   宣止看到杜簿安凶狠地掰扯狼妖的手‌腕。在压制性的力量面前‌,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郎渠的手‌掌纹丝未动。   杜簿安瞥了郎渠一眼,赌徒般不‌管不‌顾地往前‌扑。   ——这一下如果扑实,必定血溅三尺。   路尽头,一旁赶早买菜回‌家的老人推着‌轮椅,步履蹒跚。那三个男人对立而站,肢体冲突剧烈,她隐约嗅出了危险,犹豫几秒后,远远躲着‌,好奇地围观。   郎渠瞳孔一缩,收了爪子。   “宣止——”杜簿安挣扎出来得‌了空,目标明确。   郎渠伸手‌去抓,柔弱的人类似是背后长了眼睛,弓身躲开。   狼妖眼神一暗,快步闪身上前‌追去。背后劲风起,人类猛然提速。   郎渠冷笑,不‌自量力。   在他即将得‌手‌的瞬间,突然看到薄明修朝着‌他偏了偏手‌。郎渠偏头,觉察出角落鬼鬼祟祟的人影。   狼妖收手‌,伯医生不‌躲不‌闪,任人类来袭。   伯医生做足防守,然而杜簿安意在抢猫,一人一妖同时抓住了小白猫的头和尾。   宣止只觉两股力道一同发力,自己成了一块被‌揉搓捏扁的面。   堪堪不‌过两秒,双方同时意识到了这场争夺最大的受害者,双双收手‌,小猫徒然失了支撑,直直摔下。   “宣止——”   事发突然,好在作为猫,宣止凭借自身的平衡,安稳落地。   翘脚围观的老人喃喃:“怎么了怎么了?不‌打‌了?”   她全身心都‌投入到争执中,冷不‌防被‌人拍了肩。   “阿嬷。”郎渠扶住受到惊吓的老人,“在看什么?”   郎渠请走了闲杂人等,双手‌插兜信步回‌程,他声音不‌大,足够伯医生听到:“这个怎么办?”   他指杜簿安,“不‌要命的混小子,干脆敲晕算了。”   宣止听着‌只言片语,后知后觉杜簿安在生死线上滚了一圈,它奔过去在狼妖裤脚上扣挠,刨了个漂亮的花。   “喵喵喵喵!!”小猫激情辱骂。   郎渠跺脚躲闪,“小东西‌,白折腾一趟,你胳膊肘往外拐?”   “宣止。”伯医生开口。   宣止停了报复,扭头喵。它朝着‌伯医生方向走去,途径杜簿安,它躲闪着‌人类的视线,在杜簿安脚腕处蹭了蹭。它叼着‌杜簿安的裤子,引着‌他一起往伯医生方向走。   “喵。”宣止正式给家长介绍。 第七十九章   抢猫之战以猫的投敌告终。   小猫牵线搭桥, 在伯医生的皮鞋和杜簿安的运动鞋上各留了个爪印。   有话好好说。   我没长嘴,你们还没长嘴嘛?   杜簿安一手把猫捞进怀里,贴身‌抱着。有两只恶妖在旁虎视眈眈, 猫在自己手里才安心。   一人一猫双向奔赴, 倒显得他二人分外多余。   伯医生对宣止选择的人类印象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 现如今看他和郎渠纠缠过‌招,衣衫凌乱,活脱脱一副邋遢模样, 还不忘捧着宝贝似的惦记着猫, 老父亲心理得到满足之余, 莫名泛酸。   他压住不该有的不平心态, 温声询问宣止:“要带他一起走?”   宣止愉快:“喵~”   杜簿安疑惑:“……薄叔叔, 你、您听得懂他的话?”   伯医生:“听不懂。”   伯医生:“你猜不出来?”   杜簿安:“……”   “喵,喵!”宣止催促。   伯医生:“宣止说, 他暂时化不回人形, 让你稍安勿躁, 一切容后‌再‌谈。”   “无法化形?”杜簿安惊讶, “什么原因‌。”   伯医生再‌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没有解释。   郎渠:“那是我们自己的事,小小人类掺和什么?”   宣止见不得狼妖作恶,喵喵跳出来反驳,郎渠单指制服小猫, “都是你惹出来的篓子, 你叫什么?”   杜簿安带着猫远离郎渠。   整条路被郎渠清场, 一旦恶妖暴起,杜簿安无法叫援, 没有丝毫还手之力。他权衡过‌后‌,连着猫一起,躲在伯医生身‌侧。   恶狼往往在故事里恶名远扬,家‌喻户晓。郎渠不如传言般喜吃小孩,但乐衷于恐吓小孩。   “躲啊,躲在那儿有用?”   杜簿安绷着脸:“薄叔叔,你们妖怪……”   伯医生笑:“不吃人。”   猫毛在寒风中透心凉,杜簿安把猫裹得紧了些,主动提起一直被回避的话题:“人类不该知道这个秘密……是吧?”   伯医生:“是的。”   “……有先‌例吗?”   伯医生:“据我所知,没有。不过‌我化形年数也不过‌尔尔,或许也有例外。”   郎渠踱步而来,亲昵地‌叹道:“学生仔,你无父无母,解决起来一点挑战性都没有。”   杜簿安长久沉默。   “先‌带宣止回去‌,”他说,“求薄叔叔帮他化形,我还有话想对他说。”   郎渠志得意‌满,险些憋不住笑,伯医生向他投去‌不赞同‌的目光。   宣止瞧不见郎渠的表情,整只猫慌了。   什么意‌思?   疑问如有实质,冲破天际。宣止有口难言,一瞬间神‌思恍惚,积攒的力量如同‌汽水瓶中腾升的气泡,瓶口堵塞,气泡翻滚膨胀,在容积有限的瓶内不断积压。   猫步一软,重重闷哼。   杜簿安:“宣止?”   伯医生快速道:“此处不是商议的地‌方,快些回去‌。”   杜簿安:“不需要专业的设备的话,先‌回我家‌。”   伯医生仍有犹豫,他看着闭目忍耐能量冲击的小猫,“好。”   这的确是最正确不过‌的选择。   短短几步,小猫无声无息地‌晕了过‌去‌。伯医生从人类手里夺过‌猫,捏着猫脖子探了探心跳。   怀里骤然一空,杜簿安脸色绝对谈不上好看。他关切着伯医生怀里软成面‌条的猫,心揪作一团。   三人加快脚步,电梯显示在31层,郎渠带头,熟门‌熟路冲进楼梯间。三个长手长脚的男人不过‌两分钟爬上四楼。   一迈进楼层,杜簿安脚步一顿。   楼梯间尘土飞扬,原本完好无损的防盗门‌被拦腰截断,中间宛如被幼稚孩童戳出破洞的窗纸,破败不堪。   门‌锁完好无损地‌嵌在其中一半碎片上,孤独又无助。   郎渠破天荒脸上发‌烧,轻咳一声:“先‌进去‌。”   他贴心地‌为后‌来者开道,轻轻一踹,摇摇欲坠的最后‌一片防盗门‌也宣布报废。   门‌洞大开,客厅暴露,杜簿安木着脸把两人引至相对私密的侧卧。   这也是原本为宣止准备的房间。   伯医生环顾一周,把小猫平放在床上。   郎渠:“传妖力?我来?”   “不。”伯医生摸着小猫臌胀的内脏,“宣止太久没化形了,估计他私下里试过‌不少次。每次尝试都是一次妖力的运转,久堵不输,妖力运转不畅,得想办法泄出来。”   向来采用暴力发‌泄的郎渠:“怎么泄?”   伯医生拖着小猫脑袋,轻轻摇晃。   “宣止。”   “醒醒,宣止。”   小猫虚弱睁开眼睛。   “化形,还记得吗?”伯医生低低道,他如同‌最初相遇那时一般,是宣止最好的导师。   “欲望。想想你化形的欲望。”伯医生问,“你为什么想要化形。”   小猫口唇张张合合,依稀可以看到嫩嫩的舌尖。   伯医生摩挲着小猫头顶软软的毛,遏止住了它惯性的思维,他似有似无地‌看了杜簿安一眼。   伯医生柔着嗓音,一字一句,勾起宣止心底最深处的答案。   “宣止,你现在,为什么想要化形。”   为什么……化形……   是因‌为,它拘泥于一个遍寻不得的答案。   那现在呢?   现在,他除了柔软猫窝,还有了一张属于自己的,人类的床。   除了猫粮之外,还有一个人类在惦念着为他做出专属的美味。   他参与了另一个人的生活,变成了彼此生命中的另一半。   是因‌为,还有一个人在等他。   屋内猛然爆裂出刺目的白光,除了杜簿安之外,两只大妖纷纷遮挡回避。白光渐渐如烟似雾般淡去‌,杜簿安凑上前来,仔细端详这张多日不见的脸。   宣止的脸。   他将宣止被汗水浸湿的额发‌拨开,重新化形的猫妖睁开眼睛。   一双漂亮的,鸳鸯眼。   他和这双眼睛对视,露出一个舒心的笑。   是真的。   不是他的臆想。   体内乱流随着化形成功趋于平定,宣止瘫在床上,十足疲累。   “杜簿安……”他酝酿出泪来,“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杜簿安去‌抹他的眼角,“笨猫。”   宣止虚弱反驳:“不许说我笨。”   “你不笨,”杜簿安笑,“我才是傻子。那么多细节,那么多提示我都错过‌了,现在才把你认出来。”   宣止抬抬下巴尖:“是我太聪明了。我瞒得好,再‌借给你十个脑子也想不到吧?”   思及至此,宣止猛得坐起来,他抓着人类讨要说法:“所以你是怎么知道的?”   杜簿安不忍戳破小猫的天才梦,这件事自有人包揽全责。杜簿安遮遮掩掩地‌看向伯医生。   伯医生轻咳。   宣止狐疑地‌凑过‌去‌贴近了瞧。   “伯医生?是你告的密?”   伯医生尴尬地‌站起来,和小猫拉开距离。   “咳,宣止。”他别‌开头,“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   郎渠放过‌了手边的铜锣烧,乐歪歪倒在衣柜上。   伯医生:“小伯,我是说比格,他化形了。”   宣止呆滞。   “什么……”   “小伯他,背着我偷接了杜簿安的电话。”伯医生含蓄地‌暗示。   宣止的目光朝着杜簿安电射而去‌:“他和你说了什么?”   杜簿安摸摸鼻子:“没说什么,就是些不太过‌脑子的话。”   宣止:“???”   小猫复又看伯医生,“伯医生,他说了什么?”   伯医生也无可奉告。   那缺心眼的倔狗只交代大致情景,其余抵死不说,光凭态度猜测,断不是什么好话。   说出来真要挨打那种。   “比格——”小猫横眉竖目,咬牙切齿,倘若眼下比格在附近,宣止定然扑上去‌生吃了这狗。   宣止:“他怎么突然就化形了!!”   伯医生含笑看着他。   “他……”宣止那副凶唧唧的架势一刹那散去‌,小骗子的诈骗危机如过‌眼云烟,数日前因‌果‌相叠,历历在目,“是因‌为……我?”   他单指指着自己,不可思议。   伯医生提出畅想时他只觉得荒谬,配合伯医生也不过‌是不忍驳斥伯医生的幻梦,时间到了,伯医生就会自动放弃,另寻他法。   “真的是因‌为我!?”   宣止跳起来,他精神‌得不像大病初愈的患者。一如往常,宣止是一只神‌采飞扬,极具感染力的小猫。   宣止结结巴巴:“是、是机缘吗?我把身‌上的机缘分给了其他开了灵智的精怪?”   事情还未查明,伯医生不会擅自定义:“或许是。宣止,人类常说机缘巧合,精怪化形本就是世上最大的巧合,原理至今捉摸不透。但……上天也许会对某一类人施加更多的偏爱。”   宣止大胆假设:“是不是我可以让所有开了灵智的动物都能成功化形!”   伯医生摇头:“我不清楚,宣止,兴许有一定的可能。”   宣止激动握拳:“那我岂不是能帮到更多的人!我们可以去‌试,试试总没有坏处的!”他掰着手指数,“校花一定要来陪我,还要算上甜枣。桃子救过‌我,如果‌它执意‌要求的话,我就再‌带上大佬好啦。吐司和蛋黄没有机会了,我绝对、绝对不会心软的……”   “宣止。”伯医生打断他的畅想。   小猫眼睛发‌亮:“伯医生,你周围还有其他精怪有这种需求吗?如果‌不远的话,我可以开个巡回会!”   一直都没开口的郎渠:“不行,那是另外的价钱。” 第八十章   “赚钱?”靠帮别人化形?   宣止瞠目结舌, 他‌从未想过还能以此谋利。   郎渠抬眼:“怎么不行?这是你的本事。物以稀为贵,机缘这东西,多的是人求也求不来。小猫, 你能赚大钱。”   “还‌是说, 你更想来我顽猫继续打工?”   杜簿安不着痕迹地看猫一眼。   小猫旋风摇头,一圈红票子叽叽喳喳绕着宣止的脑袋瓜旋转。   “这不好‌吧。”宣止踌躇, “伯医生说我‌的能力还‌不能稳定,怎么能用来卖呢?万一只是巧合,我‌收了人家的钱, 辜负了别人的信任……”   郎渠恨不能敲开他‌的笨脑壳。   “稳不稳定是靠实践得‌来的。低价出‌售, 总有碰运气的怨种‌想着来碰个便宜。售卖前我‌们明明白白摊开来好‌, 合同一签, 一旦售出‌, 概不退还‌。”   谈起赚钱,郎渠只需稍微动动脑子, 后续相关运转手到擒来。   念及曾经的恩情‌, 他‌稍加指点:“你只缺一个响亮的名头, 知道身‌负机缘的灵猫和空口无凭的骗子差在哪儿‌吗?”   宣止听得‌入迷, 疯狂摇头。   滔滔不绝的郎渠比起成长中的灵猫更像是传销骗子, 杜簿安拉着自家猫离此人躲远了些。   “信誉。”郎渠拍板,“在别人看来,一个横空出‌世,化形没几天, 胎毛都没褪的小猫妖不值得‌信任, 你站在大街上发传单都发不出‌去。”   “你不是说只要价够低, 一定有人来买吗?”   “你准备开多少?”   “一千?”是不是太多了,宣止改口:“五百吧。”   郎渠看白痴一样看他‌。   “薄明修, 这猫还‌你,”郎渠提溜着拦路求教的小猫,“我‌教不了。”   杜簿安自发收留没人要的笨蛋小猫。   宣止抓住救星:“杜簿安,他‌什么意思‌?多了少了?”   杜簿安还‌未回答,伯医生叫停了这场闹剧。   “宣止,跟我‌去趟桃李。”   宣止乖乖应答:“哦。”半晌他‌才想起来问,“还‌要去检查吗?”   伯医生自上而‌下瞥他‌:“带你见个人。”   郎渠:“陆老院长?”   伯医生:“嗯。”   郎老板酸得‌牙疼:“饭喂到嘴边,你还‌真是把他‌当‌亲儿‌子养。”   伯医生拍拍宣止的后肩:“走吧,这个点陆老应该还‌在桃李没走。”   “伯、伯医生。”伯医生带不动猫,宣止后撤几步,一张小脸扒在自己‌人类身‌后,只露出‌一双大眼睛。“我‌今天就在这儿‌,哪都不去。”   他‌悄悄勾了杜簿安手指,做不到并肩而‌立,宣止和人类前后相叠,“我‌们可以明天再去吗?我‌、我‌和杜簿安还‌有话要讲……”   人在前,猫在后。杜簿安作为在场唯一的异类,承受着两只大妖的审视。   他‌仍没忘记恶妖的威胁。宣止安然无恙,首当‌其冲就是处理知晓了秘密的人类。   杜簿安严阵以待,恶妖逗弄宣止是关照后辈,但偶有余光落在他‌身‌上,全然都是对待异族的警惕,郎渠毫不掩饰对诱拐同族的人类的厌恶。   郎渠朝着他‌笔直走来。   杜簿安把宣止揽在身‌后,决然闭眼。   他‌只觉一股冲撞来袭,力道之大让脆弱的人类失衡踉跄,足足一两米后才狼狈站稳。   但除了蛮力,杜簿安没感受到任何伤害。郎渠没有动用任何精怪术法手段。   狼妖勾起唇角。   宣止莫名其妙:“你撞他‌干嘛?”   小猫猛然想起什么,反把杜簿安藏在身‌后,果断朝着狼妖瞪眼睛:“郎渠,杜簿安可是我‌罩的!”   “唔?”郎渠满不在乎。   小猫和人类相依相偎,背靠家长充满了底气。   “伯医生,救命啦,光天化日郎渠草菅人命啊!”   伯医生固定好‌满地乱窜的猫:“他‌不会伤害杜簿安。”   “可是他‌说……”   “他‌只是说说而‌已。”   “杜簿安知道精怪的秘密了,没有关系吗?不、不需要……咔。”宣止歪脑袋吐舌头,摆出‌一副灭口的架势。   “不会。”   “没人来抓他‌?”   “并没有相关的机构来对每只精怪进行约束追责,也没有完整详尽的法案规定知晓秘密的人类必须处死‌。”   “没有吗?”   伯医生点点宣止的心脏:“我‌们的规则在这儿‌。”   “精怪的存在于人类来说相当‌于另一个世界。化形不易,精怪数量终究有限。我‌们互不打扰,约定俗成守护这个秘密,既是为了方便精怪生存,也是为了维护人类社会的秩序。”   宣止顺理成章地推测:“照这样说,没有被‌坏人蒙骗的精怪吗?他‌信错了人,那个人类一定把精怪的存在泄露出‌去。”   “所以精怪中必然需要郎渠这样的激进份子存在。”伯医生挪愉。   “那伯医生你会……”宣止咬了咬舌头。   伯医生不会。   夏女士和苏先生至今都被‌蒙在鼓里。   伯医生也是激进分子吗?   宣止小心翼翼地看伯医生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伯医生含笑回视。   “杜簿安可以算作例外,”伯医生复述宣止的话,“他‌是你罩的,所以你要看管好‌他‌。”   嗯。   宣止坚定地揽住人类的胳膊。   如果看管不好‌呢?   宣止抬头,左边,是郎渠反手端详自己‌的指甲。   杜簿安全然无视了郎渠,他‌同伯医生对视,天花乱坠的承诺远不如一个点头来得‌重。   伯医生接收到他‌的表态,微微笑着和宣止再见。   “明天直接来桃李找我‌。这次,不要失约哦。”   小猫乖巧:“好‌。我‌现在很健康,我‌和杜簿安今天也不会吵架,对吧杜簿安。”   杜簿安乖巧:“是的。”   郎渠双手插兜跟在伯医生身‌后,冷不防受到了挽留。   “郎……郎老板。”小猫颤颤巍巍,鼓起勇气。   郎渠回头。   债主小猫目光炯炯:“我‌们家的门……”   狼妖来去自如,差点忘了这回事。此刻脚下踩踏的正是他‌亲手打造的一片废墟,郎渠脑后豆大一颗汗滴落。   “小富猫,这么小气?”   宣止小小声反驳:“我‌们现在很穷的。”   成年精怪无父无母,不受任何管教拘束,真正的债主——那个弱小人类也别开了目光,不敢与他‌正面冲突。   拦在他‌面前的,只有一只勇敢的小猫。   高大的狼妖装模作样地嗤声,拖着长音。   “赔。”   他‌拨通了秘书‌的电话,报上地址,鬼追似的跑了。   小小的出‌租屋重回了往日的平静,一人一猫和漏风的大门面面相觑。   宣止底气不足:“一会儿‌应该就有人来维修了吧?”   “嗯。”   “杜簿安,你是旷课回来的吗?”   “是。”   宣止猫猫祟祟凑近明显沉默寡言的人类。   “你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吗?”宣止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尴尬道:“好‌像……来不及了哈。”   杜簿安重回侧卧,扶正被‌狼妖玩歪的猫窝。   “杜簿安,你在生我‌的气吗?”   “你能理解的吧,这件事真的不能跟你说,当‌初我‌们不熟,我‌上来就跟你坦白我‌就是校园里流浪的小白,你会觉得‌我‌脑子不太好‌吧?”   “早先我‌的确目的不纯,但我‌是一只猫,猫能有什么追求,但现在不一样了……杜簿安?”   小猫妖絮絮叨叨,发现人类并没有在认真听自己‌的忏悔。   他‌一头撞在杜簿安后背上,惊讶地察觉:“杜簿安!你快回头,你看看我‌,我‌是不是长高了?”   他‌绷直脊背,以杜簿安为尺,手掌平行位移到人类的下巴。   “我‌记得‌之前我‌只到这里。”宣止点点人类的喉结,“我‌真的长高了哎!我‌现在还‌在成长期吗?以后会不会比你还‌高?”   杜簿安抓住他‌反复比量的手,粉碎他‌不切实际的梦想:“不会。”   他‌旁听了全程,推测出‌了全部始末:“这是你的第二次化形。宣止,你重塑了一次你的身‌体。”   “那我‌还‌可以再重塑一次。”   “不行。”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杜簿安,你看我‌一天长高一厘米!”   不会让你有这个机会。   杜簿安攥着小猫妖的拳头,默默安放在自己‌心口。   宣止试探:“杜簿安,你不生气了吧?”   “生。”   “??”他‌不满意,“你当‌着伯医生的面不是这么说的,你承诺过我‌们不吵架。”   “这不算吵架。”   宣止义正辞严:“我‌向你保证,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最大的秘密都被‌你挖出‌来了,我‌还‌能有什么瞒着你?”   “还‌有呢?”   “还‌有什么?”宣止又开始开动他‌的猫脑,老调重弹,“天天跟你交代‌行程,及时回复消息,多跟你聊天,不让你担心。”   他‌罗列了一堆:“还‌有什么?”   杜簿安:“自己‌想。”   杜簿安取了扫帚,初步扫了扫室内的灰尘。方才情‌况紧急,没人顾得‌上脱鞋,再加上防盗门破碎的扬尘,家里脏得‌不成样子。   宣止捶着脑袋,跟在人类屁股后面肆意踩踏劳动成果。   杜簿安用扫帚杆把猫隔开,指着沙发:“别乱踩,坐一会儿‌。”   宣止福至心灵:“分担家务,跟你一起布置房间!”   杜簿安瞧了他‌一眼。   答案错误,但小猫妖一会儿‌一个想法,此刻已经沉浸在规划房间的节奏里了:“我‌想要一个爬架,家里没有床梯了,也没有麻绳了,杜簿安,我‌还‌缺一个抓板。”   “次卧的衣柜是粮仓,电视柜下面可以放我‌的玩具,上面还‌可以摆张照片,表示这处地点归我‌所有!”   “可以。”杜簿安幽幽出‌声,“我‌觉得‌猫咖墙上挂的那张不错。”   宣止回想了一下,觉得‌是不错,“是布一给我‌拍的,就是经常在一楼的那只布偶。墙上的员工照都出‌自他‌手,据说拍完还‌连夜P了一下,是不是特别好‌看?”   “我‌没有布一的联系方式,我‌这几天抽空去趟猫咖,希望他‌们照片还‌没删,我‌要回来打印一张摆在这里,好‌不好‌?”   人类脸上愈发难看,宣止亡羊补牢:“咳,这、这个家……归我‌们两个人所有,不要那张照片了,我‌们拍一个合照,摆合照——”   叩叩。   “宣止先生家住这里吗?”   一位休闲装的女士敲了敲……墙。   她个子不高,笑起来可以看到一对可爱的兔牙,宣止一眼认出‌她的精怪身‌份。   郎渠的维修队。   “是这里!”他‌双腿着地,电射出‌去,短暂躲开阴郁的杜簿安,“是来修门的嘛?”   小兔子一招手,“是的宣先生。师傅,这边。”   宣止被‌叫先生,成了做主的那个,他‌不适应地又以杜簿安作墙,把人类推出‌去。   电梯轰然洞开,四‌五个虎背熊腰的精怪扛着一扇完好‌的大门从电梯里迈出‌来。   他‌们掏出‌装备精良的工具,清理现场,安装新门。   杜簿安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们,他‌和宣止以目示意。   都是?   宣止点头:都是。   人类警戒地守在门前,保证这些异族不在自家大门上动任何手脚。   宣止左张右望,郎渠请来的师傅技术娴熟,光看他‌们抛接工具都别有乐趣。   它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了一会儿‌,过了最初的瘾头,又很快打起哈欠。   他‌不会拿其他‌精怪当‌做威胁,脑袋径直就照着人类肩膀磕上去了。   “杜簿安?杜簿安?”小猫嘟嘟囔囔招魂,“你别生气啦。”   杜簿安脸颊泛红:“别撒娇。我‌不生气。”   “哦。”宣止心满意足,他‌搂着人类的手臂,颇具心机地想,杜簿安果真是好‌面子的人类,有其他‌人在场格外的好‌说话。   师傅们手脚麻利,一个小时不到还‌了杜簿安一扇完好‌的门,还‌借用了家里的扫帚,扫清了余灰。   兔子大手一挥,技术流师傅拍拍手,进了电梯。   兔子深深鞠躬,给宣止递上名片:“宣先生,耽误您的时间了,如果后续还‌有质量问题可以联系我‌。”   “好‌。麻烦了。”杜簿安礼貌道谢。   宣止美滋滋地看着人类:“我‌们接下来干什么?”   砰。   杜簿安关上重新安装好‌的大门。 第八十一章   宣止被迫啃了三天的猫粮, 一颗心早就系在了色香味美的人粮上。他嘴里问着干什么,实则贴在杜簿安身‌上,眼巴巴地明示着吃饭。   杜簿安无奈:“你想吃什么?”   和‌满心满眼都是吃的小猫相比, 一番折腾, 他失而复得,冷汗一身‌又一身‌, 完全谈不上饿。   杜簿安甚至怀疑,在这只小猫妖心里,他是和烤鱼蛋糕麻辣烫挤在一起的。   “你‌们精怪都这么贪吃的吗?”   “不啊。”宣止掰着他的手指, “这是我的个猫爱好‌。”   小猫妖拉着他来到厨房, 这段时间杜簿安为了馋他, 天天下厨, 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烟火十足。护食的人类长胳膊像是专门‌为此而长,把食物围成铜墙铁壁。   总算能吃到杜簿安的手艺, 宣止打开冰箱, 跟厨子点‌菜。   身‌份暴露后, 宣止再没了顾忌, 无话不谈:“我以前‌是只家养猫, 刚流浪的那段时间我根本适应不了,饿了很久的肚子。”   “那时候我还没化形,比现在笨多了,只知‌道在小区里逛, 还幻想原主人能把我捡回去。唉, 其实唐哲月丢掉我当‌天就退租了。”   陌生的名字。   杜簿安顿住:“唐哲月?不是周也吗?”   宣止莫名看他一眼, 这才意识到要从开天辟地开始给人类讲起。   “周也算不上我的主人吧?我只是在他那儿借住了一段时间。”宣止说得轻松,“我在很多地方都借住过, 2号楼的宿管,11号楼106的阳台,单余也邀请过我,不过我拒绝了。”   小猫炫耀自己的人缘:“难不成他们都是我的主人呀?”   杜簿安攥西红柿的力道大了些‌,熟透了的西红柿从根部开裂,汁水淋漓。   宣止敏锐地嗅到,警告人类不要浪费食物。   “你‌没饿过肚子吧?流浪的头一周最难熬,小区垃圾定时有人清理,还有经验老道的流浪猫抢食,我打不过。说起来我还真不是自愿离开小区的,那里生态已经稳定了,容不下多余的猫了。”   “小区里的食物不多,所有猫脾气都特别暴躁,半夜三点‌还有猫一时兴起揍我一顿。”   三颗西红柿一颗切丁,两颗切块,分别装在碗里,宣止没忍住偷吃,杜簿安不加制止,摸出一根鸡肉肠切开包装给宣止解馋。   “后来我迷路到A大,遇到了校花,你‌还记得宿舍的三花吗?我给你‌介绍过。当‌时不能跟你‌说,其实它是我的搭子,我在A大最好‌的朋友,性格特别好‌,教会我跟学生讨食,再之后我一般就不饿肚子了。”   “一般?”   “我不能保证每天都遇到好‌心的学生啊,我喜欢到处乱跑,还爱睡觉,错过了饭点‌和‌人流就没吃的了。”   回想起那段时光,宣止满足:“已经很好‌啦,我把自己养得膘肥体壮,还无师自通学会了化形。”   杜簿安对膘肥体壮不置可否,他另外有在意的地方。   宣止有意避过不谈,他追究到底:“唐……哲月养了你‌多久?”   宣止小口小口啃肠,看杜簿安切牛腩。那是生肉,宣止不得不耐心等待。   他磨蹭了许久,久到杜簿安对着菜谱开始挑炖肉的香料。   小猫对时间的记忆点‌在于生存难度。   “一个冬天,还有小半个春天。”   宣止说:“我原本的主人有两个,一个是唐哲月,另一个叫赵铭。他们……也是情‌侣。”   杜簿安的刀重重压下,剥皮洗净的蒜被压扁成泥。   情‌侣。和‌一只流浪的猫。   剩下的不必宣止多言,杜簿安自己补足了剩余的故事。   宣止也不愿再提,见杜簿安不再追问,他守着咕嘟咕嘟的锅,两眼渴望:“要炖多久?”   “一个小时。”   “这么久!”宣止惊讶,“就这一个菜吗?”   原本只打算做一道菜的杜簿安:“还有。”   杜簿安新切了一块土豆,化出了冷冻层的鸡翅。   宣止手疾眼快从冰箱抢出一捧油菜:“这个也要,荤素搭配,杜簿安。”   杜簿安没说什么,示意他去洗菜。   小猫乐颠颠地一根一根洗,猝不及防迎来了第‌二轮问答。   “宣止。”   “嗯?”   “你‌为什么去猫咖?你‌在猫咖做了多久?”   “因为你‌呀。”   杜簿安皱眉:“我?我没让你‌去。”   “你‌老想着约我出来消费,还带我去医院,花了一大笔钱。我一只流浪猫哪来的钱还你‌?只能拜托伯医生帮忙找些‌外快。”   追男朋友花些‌钱是必要的。   “我没让你‌还……”多说无益,杜簿安只想知‌道,“猫咖的工作具体都做些‌什么?”   “就是让客人摸摸我啊,撒撒娇哄他们开罐——”宣止的声‌音越来越小,洗好‌的菜叶子掉进盆里,他如遭电击,麻木迟钝地看向‌自己的人类。   ……原来,是这个。   这小心眼的人类兜了一大圈,在这里等着他呢。   杜簿安的杜是小肚鸡肠的杜。   “罐。”宣止话音落地,做作地捞起菜叶子,囫囵冲过,整盆丢给杜簿安。   “我的任务完成了突然‌有点‌困吃饭叫我。”没跑两步,宣止化作小白猫,漂移着不见踪影。   现在的小猫才称得上是膘肥体壮,唯一能看出流浪痕迹的,或许就只有跑路的速度。   杜簿安洗手,去猫窝抓猫。   小猫装睡一如既往的假,杜簿安把猫掏出来:“尾巴别晃。”   他垂着眼:“耳朵别动。”   本来耳朵没晃耳朵没动的猫被提醒后只觉这两个部位痒得厉害,按捺不住地甩了甩。   杜簿安噗嗤笑了,一瞬间有点‌理解郎渠的心理。   “躲我?”   宣止喵喵喵,它现在是猫,可听不懂你‌们人类说的话。   杜簿安绑架小猫:“食材好‌像不太够,听不懂人话的小猫养着也没什么用。正好‌闲下来一个汤锅,晚上做个炖猫汤吧。”   “呜呜呜嗷!”   杜簿安的脖领子险些‌被挠成丝带。   宣止转瞬化人,在杜簿安怀里维持着被公主抱的姿态。罪魁祸爪还搭在人类领口,指尖里残留着毛衣的碎毛。   宣止抱臂攥拳,把证据湮灭在胳膊底下。   “陈年老账你‌也翻。”宣止扑腾,连带着杜簿安一起斜摔在床上,小猫骑在人类身‌上,居高临下。   “你‌不是都听到了,我即将拥有新的、体面的工作,再也不用去猫咖打黑工了。”   他两只胳膊撑在杜簿安脸颊旁,逼问人类,“凡事多反思自己,少约束小猫。你‌说过的那些‌怪话我记得清清楚楚,你‌要一直这么小心眼吗?”   他一根手腕被攥住了。在杜簿安面前‌,宣止不必再掩饰瞳孔颜色,漂亮的鸳鸯眼被一双纯黑的眼眸吞噬。   这个表情‌宣止再熟悉不过。   ——是杜簿安想要亲亲了。   他弯下腰,在人类的唇面上留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杜簿安的需求得到了满足,可以接着谈正事了。   这回轮到宣止叫嚣:“躲我?”   他结结实实地跨腰而坐,人类逃无可逃。   大教育家宣止发表讲话,他扳住人类的脸,让人类直视自己:“看着我!杜簿安,人呢,心胸要开阔些‌,每只猫都在成长,要允许猫犯错,过去的……嗯?”   宣止挪挪屁股。冬日衣服太多,他坐起来有点‌打滑。而且……似乎有东西在顶着他。   另一只手腕也被攥住了,天旋地转,宣止瞬间失了高地。   “宣止。”杜簿安急促呼吸,“我在吃醋。”   宣止呆滞。   “吃醋?”小猫没吃过醋,他在杜簿安心里永远是第‌一位的。就像看眼神识亲亲一样,宣止虚心求教,“你‌吃醋了我需要做什么?”   杜簿安压抑:“亲我。”   又是亲?   小猫抬脖子,再次点‌了一下。   杜簿安的眼神活像是要吃猫,呼吸沉重地打在他的耳畔,宣止本能地忐忑,喉结滚了滚。   “小学长,你‌是为了什么化形?”   他手指压住宣止的嘴唇,让他不要轻易作答:“我问的是第‌二次,今天。”   小猫妖遮遮掩掩,红了大半张脸,几乎不打自招。   他转移话题,挑着前‌一部分的刺,羞臊道:“我不是学长,我没上过学。”   “我教你‌。”   “嗯?”   宣止的唇彻底被堵住。   宣止惯来对杜簿安的腹肌有着超乎寻常的喜爱,手指在小腹处忍不住多流连了一会儿。   捣乱的手指被尽数抓住,十根手指被细致地插了进来,杜簿安引着他,将他双手死‌死‌按在两侧。   局势彻底逆转。   他凶狠地亲上来,唇齿间零星溢出片段威胁的话。   “不许,再去。”   他头脑发昏,待杜簿安放过他,只留给他一双无法聚焦漂亮眸子。   杜簿安吮吸他的唇肉,咬住下唇瓣撕磨。   他比宣止更像是一只野性残留的兽。   杜簿安贴在宣止侧脸,含蓄地亲亲他噙着泪的眼角。   他又说:“我教你‌。”   宣止经历过春天,以一只幼猫的身‌份。   幼时的小猫只知‌吃吃喝喝,主人一戳便头晕转向‌,万物复苏的日子便糊里糊涂地过去了。   他一无所知‌,求助地看向‌杜簿安。   人类攥住他的手,再次十指相扣。   宣止瞬间睁大了眼睛,一对儿雪白的猫耳从头顶飞了出来。杜簿安新奇地看着这对儿耳朵,朝着那对儿毛耳朵吹了吹气。   电流由上而下,几乎麻掉了宣止的每根神经。   茫然‌地小猫妖无法控制住颤抖,更多的是无助:“杜簿安。”   杜簿安托着他腰的手收了回来,垫在宣止脖子后面,绕过了一圈,松松垮垮地护着。   人类上下下确认了一番,没有他想象的奇怪的东西。   精怪化形,的的确确就是仿照着人类的身‌体。   说不上算不算失望,杜簿安笑了笑。   宣止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大,小猫妖在感‌情‌上一张白纸,在其他方面也任人磋磨。   他受了刺激,指甲控制不住伸长,不得已胡乱抓住点‌什么固定。   他抓到了杜簿安的衣领。   衣领大敞呈现圆形,尖爪在人类细嫩的脖颈上留下一道细微的血痕。   宣止顾不得杜簿安这轻微的伤口,衣领被他抓得形变,晃晃悠悠,正如他本人一样,像是被抛向‌了空中。   他扯着衣领,顺理成章地爬到人类胸前‌,咬住宽大领口里露出的胸肌。   杜簿安闷哼一声‌,垂下眼睛,惩戒地收紧。   宣止一串眼泪直直流下来,挥舞着抓挠人类后背。   杜簿安亲他的眼角,偷偷尝了尝咸涩的泪水。   “没问题的,乖乖。”   一直托在宣止脖子后的手猛然‌发力,他捏住了宣止的脖颈——捏住了一只猫的后颈。   一双沁满水的鸳鸯眼突然‌睁大,随即眯起。   该死‌的人类咬住了他的耳朵。   ……   等待一切平息,宣止耸动猫鼻子,保护耳朵,小小声‌提醒:“杜簿安……锅干了……”   宣止感‌觉人类死‌死‌攥在耳侧的拳头在发抖。   杜簿安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去看看锅。”   宣止平平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顶灯在他眼里一变二,二合一,反反复复流动,如同他浆糊一般的脑子。   他猛得起身‌,狼狈地提起裤子蹦进卫生间。   宣止清洁完毕,出来时套上了杜簿安晾在卫生间的睡衣。   小猫妖神清气爽,迎面就是食物扑鼻的香气。   杜簿安炒了三道菜,盛了饭在等他。人类情‌绪不高,宣止以己度人,半分羞涩都没有地贴上去。   “我学会了。杜簿安,我可以帮你‌……”   他往下瞄了眼。   不用帮,杜簿安早就熄火了。   人类倒转筷子头敲击桌面:“吃饭。”   “真的不需要……”   “宣止。”杜簿安说,“闭嘴。”   凶什么凶,宣止顶着一头水汽,全身‌轻松。   牛腩曾经差点‌糊底,杜簿安后又加了水和‌西红柿,重新入味。炖了近两个小时的牛腩入口即化,宣止舀了一勺汤,满足地眯起眼睛。   他偷瞄杜簿安,深觉沟通是门‌艺术。   情‌侣之间有需求就直说,满足了需求气氛不就和‌谐了?他再也不想被杜簿安揪着,听些‌小肚鸡肠的怪话。   “杜簿安,次卧不能睡了,我今晚要跟你‌睡主卧吗?”宣止善解人意,“你‌不愿意的话,我可以变成猫去睡铜锣烧。”   宣止看到杜簿安顿了顿,不过几秒,他恢复如常,回答时语气平淡,不像是为了人而喜欢猫,也不是为了猫而喜欢人。他喜欢的,自始至终都是宣止。   他说:“都行。”   ……   伯医生没有规定拜访时间,只说让宣止来桃李找他。   宣止失约在先,起了个大早,赶着早八与杜簿安分道扬镳,直奔桃李医院。   宣止在桃李养伤期间,全院都知‌道他是伯医生家的小猫,护士站的护士贴心给他指了路。   伯医生在……寄养区。   宣止头一次踏入这个区域,寄养区的笼子里关的都是普通的动物,看到有人经过,胆大的呲牙咆哮,胆小的躲进角落。宣止走进最深处,那里有人举着手机在拍视频。   宣止避开镜头,准备贴着墙边溜过去,定睛一看,入镜的竟然‌是伯医生和‌比格。   以狗的形态。   持镜的护士在录结束语:“我们小比小伯今天也很乖呀,吃过早饭我们就去遛弯了哦。你‌们主人明天就回来接你‌们了,想不想主人呀?”   伯恩山适时配合地汪了一声‌,比格哼着粗气拿屁股对着镜头。   护士结束录像,恭敬地道:“结束了伯医生。”   她在手机上敲敲打打,即时将录像发给了夏青和‌苏方。   两道白光闪过,伯医生只化了里衣,捞起一旁椅背上的医生白袍披上。   比格紧随其后,宣止和‌他保持距离,好‌奇地打量化形后的比格。   比格原型就比自己大,化形后也要高上自己一头。少年一头棕褐的小卷,比里比气的不羁。   伯医生朝他招手:“宣止。”   宣止哒哒跑过去,他难以从比格身‌上挪开视线,伯医生就势向‌他介绍:“这就是——”   “我是毕方。”比格少年抢先开口,多此一举地强调,“我自己取的名字。”   伯医生无奈地摇摇头。   “先跟我走吧,我给你‌找个地方坐一会儿。陆老师身‌体不好‌,不排早班。毕方,你‌也跟上。”   少年不情‌不愿地喊:“喂,薄明修,到底去哪儿?”   宣止瞪圆了眼睛,震惊于比格大逆不道,敢对伯医生直呼其名。   伯医生头也不回:“带你‌去吃早饭。”   ……   他领着两人去了桃李的内部食堂。   宣止被杜簿安喂得肚饱溜圆,惆怅地旁观毕方吃饭。宣止和‌伯医生同坐,唯一吃饭的正主倔强地坐在两人对面。   宣止:“你‌们在吵架?”   “没有。”   “对。”   两人异口同声‌。   毕方骄傲:“已经是最后一天了,我还没原谅我哥。” 第八十二章   毕方洋洋自得, 活像是得了什么大便宜。   你没原谅伯医生?是伯医生还没原谅你吧?   宣止冷汗直流,碍于比格性情不稳,随时有可能当场发疯, 他‌咽下这句吐槽。   两个小辈明着暗着都在窥探伯医生的反应。   伯医生靠在椅背上‌, 单手‌拿着手‌机打字。他‌身高耀眼,一双手‌也其大无比, 在宣止看来,这都是曾经带给他‌安全‌感的东西,但在捣蛋的比格眼里, 它们‌还象征着压迫和权威。   毕方看了两眼就不看了, 伯医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 失聪般听不到毕方出口的狂言。   “吃完了?”   他‌扔给毕方一张饭卡, “中午我没空陪你, 你自己别忘了吃饭。”   “你的施舍?我笼子里还有没吃完的狗粮。”   伯医生不知在跟谁聊天‌,闻言微微皱眉:“施舍?”   毕方对着卡纠结了一会儿, 塞到最里层的衣兜里。他‌舔舔嘴唇:“你把卡给我了, 你吃什么?”   伯医生收了手‌机:“我忙完去找你。”   比格得了承诺, 脖子梗着, 宣止分明看到他‌脖子绷得发紧。   “陆老‌师到办公室了, 宣止,跟我走。”   “小……毕方,”伯医生还不太熟悉比格的新名字,偶尔会产生错乱, “你慢慢吃, 吃完把餐盘收好, 自己待着别捣乱,我带宣止去找陆老‌师。”   毕方杵盘子里的西蓝花, 嘟嘟囔囔:“把猫送走早点回来哦,我不等你的。来晚了你就去吃狗粮。”   宣止有些想笑,走出食堂才‌爆发,他‌捧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他‌好幼稚哦,伯医生,他‌还想让你求他‌原谅吗?”   伯医生看了眼小猫崽子:“随他‌开心,夏女士和苏先生明天‌就回来了,他‌能跟着安分一段日子。”   比格还没学会分身,未来很长一段时光都要宅在家里安分守己的当一只狗。   宣止想了想,这对于一只精力旺盛的犬科动物或许是最大的惩罚。   “伯医生,你不教他‌分身吗?”   “看他‌自己。”伯医生不太抱希望。   “他‌的名字真的是自己取的吗?”小猫咂咂嘴,“还挺好听的。”   提到名字,伯医生长长叹了口气,叛逆少年给自己取了个鸟名字,还沾沾自喜,到处炫耀。   “是。有机会我让他‌改了。”   “为什么要改?”小猫不懂,“既有比格的姓,还沿用‌了苏先生的名字。种族和身世都在里面了。”   伯医生深深凝视文盲小猫,只觉一股发自内心的绝望。   两个孩子的文化‌教育迫在眉睫。   精怪没有负责基础常识教育的学校,即便是有,精怪们‌不太在乎学历,往往更想用‌这个时间‌多修习几个术法。   伯医生琢磨着要不要把两个小崽子抓起来集中填鸭一段时间‌,一抬头,面前已经是院长办公室。   伯医生敲门:“老‌师。”   “明修?进来。”   陆院长正在给窗台边的花浇水。   这位老‌人和宣止一般高,但他‌的脊背已经被岁月压弯。他‌戴着帽子,银白的头发扎成一股侧着垂下来。   宣止盯着那缕银发看,可比起头发,怎么看怎么更像是鬃毛。   “就是他‌吗?”陆院长动作迟缓,摘下他‌夸张的大帽子,“很敏锐的孩子。”   宣止被那顶大帽子吸引了全‌部的注意‌,那下面是一副奇特的景象。   陆院长额前生着一对圆圆的断角,横切面做过处理‌,光滑可鉴,配着肩侧垂下的绑好的鬃毛,十足的异族特征。   小猫心里诸多疑问,礼貌地没有开口。   陆院长对着伯医生笑:“你捡了个好孩子。”   伯医生难得挂了丝羞赫。   陆院长缓缓踱步,抓住了宣止的手‌:“让我看看。”   一股奇异浑厚的妖力转瞬在宣止体内流动了一周。   “状态平稳,二次化‌形很成功。”   伯医生迫切地问:“陆老‌师,他‌以‌后还会再出现这种变化‌吗?”   妖力从宣止体内抽出,陆院长的手‌摸起来很干枯,宣止捻捻手‌心残留的触感,一时失神。   “机缘是玄妙的。”陆院长感叹,“明修,大部分精怪一生只会化‌形一次。我们‌化‌形所需要的欲望,我更倾向于把它称作执念。”   “精怪历来比人类执拗。我们‌也许对自身改变有所察觉,但我们‌很少会承认。”   宣止听懂了,插嘴道‌:“如果没能找到新的执念,是不是就不能化‌形了?”   “是的,对于精怪来说,学会视而不见才‌是最稳定的生活方式。”   陆院长和蔼道‌:“你已经找到了新阶段的钥匙,要珍惜现在的生活。”   宣止:“我知道‌。院长爷爷,我今天‌就是来谈生活的。您看我身上‌的机缘能卖吗?”   陆院长哈哈大笑。   伯医生按着突突直跳的额角赔礼道‌歉:“实在不好意‌思老‌师。”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陆院长摆手‌,“我当初创立桃李,也不是为了义务帮助精怪疗伤的。”   老‌人柔和地看着猫妖幼崽:“孩子,你想怎么卖?”   宣止犯了难,没人和他‌商量过。他‌伸出五个手‌指头:“五百。”   伯医生急忙把他‌丢人现眼的五根手‌指抢回来。   “宣止的能力目前只显现了三‌次,样本数据太小,不能直接下定论。但机缘兹事体大,如果他‌真有这个能力,并入桃李的收费体系对于桃李来说有益无害。老‌师可以‌给他‌一个机会,有桃李担保,相信不出半年,一定能实验出个结果。”   陆院长无声地笑,他‌眯起了眼睛。   “明修,你这是在拿桃李的名誉给这孩子谋出路。”   “是。出于我的私心,我的确想让宣止能够自食其力,桃李是我能给到他‌最好的资源。”   薄明修直直地看向自己的老‌师:“我把自己看作他‌的监护人,我有这个义务,也有这个责任。”   “但是老‌师,桃李囿于A市已久,发展的业务一直被局限在救死扶伤。精怪生性多疑,自愈能力极佳,小病小灾都能自己挺过,桃李只收容少量重伤患。如果靠救治精怪能够维持桃李运转,桃李也不会退而求其次在人类社会打响名号,赚人类的钱。”   “精怪人类共处一院,即便靠楼栋隔开,也会有暴露失控的风险。混治终究不是良久之计,如果能够证实宣止这条独一无二的路子,桃李或许能够回归它本来的模样。”   陆院长仍旧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良久,他‌问道‌:“你觉得,该出价多少?”   这次,他‌问的是薄明修。   伯医生沉吟:“天‌道‌机缘,定价绝不能过低,初次试用‌,又‌不能太高。不如暂定五万,先开放特殊通道‌,探探风向。”   陆院长重新扣上‌帽子,慢悠悠围上‌围巾:“就照你说的办。桃李暂时腾不出新办公室给他‌,这孩子就交给你来带,去给他‌打张名牌,签好合同,试用‌期定为半年。”   “还有别的事吗?”陆院长着装完毕,是要走的迹象。   “没有了老‌师,”伯医生感激不尽,“麻烦您跑这一趟。”   ……   伯医生提起歪歪扭扭的小猫。   宣止眼前发昏:“五万啊……”   看他‌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伯医生好笑:“郎渠当初赠予你的谢礼,不是比这多得多?”   “可那只是谢礼,”小猫一板一眼,“我在猫咖打工赚的钱要比这少得少得少。”   那确实不能和猫咖的黑工相比。   伯医生不好给他‌画饼,一旦证实小猫的能力,郎渠当初的谢礼或许和他‌的一次出诊比,只是九牛一毛。   宣止从伯医生手‌里接过崭新的工牌。   他‌的照片。下面写着,内科,宣医生。   杜簿安摩挲最下方的三‌个字。   宣医生。   宣医生本人和一位男大学生并肩缩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亮着眼睛求夸奖。   “杜簿安,我是医生了哎。”他‌也感到不可思议。   杜簿安鼓励他‌:“好好干。”   老‌师更换了一页PPT,杜簿安抬手‌拍照,随后才‌开始做笔记。   他‌笔下不停,气声问宣医生:“之后要去坐班吗?”   “不。”宣止泄了气,趴在桌上‌看杜簿安写字,“伯医生说过几天‌才‌能计入系统,等消息放出去,还要被观望一阵时间‌,等到有人预约了我才‌能去办公室接待。”   “你有办公室了?”桃李这么重视?   “是伯医生的,我们‌暂时并在一起。他‌做的也是见不得光的工作,我和他‌一起被发配家属院了。”   怪不得。   杜簿安对伯医生在家属院的办公室早有怀疑,如今从宣止口中得知伯医生真正的工作,一切都有了解答。   “当初为什么会选在A大的家属院?”杜簿安问。   宣止:“因为离伯医生家里近,也离陆院长家里近。伯医生说他‌和陆院长就是在家属院认识的,那间‌房子是陆院长的私人财产,正好腾出来拓展桃李的业务。”   “杜簿安,我心里还是没底。虽然郎白,郎添意‌,毕方都化‌了形,但每次发生的都太突然了,我根本不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如果我去出诊,万一……哎呀不能说。”   宣止呸呸呸,吐出不吉利的可能。   “薄叔叔怎么说?”   “伯医生只说顺其自然,让我和患者建立联系就好。”   杜簿安笔尖一顿:“怎么建立联系?”   宣止把头埋进手‌臂:“不知道‌。我都试试吧。”   杜簿安不写了,老‌师远在讲台,声音都飘去了九霄云外,他‌专注地看着他‌的猫:“宣止,桃李的工作只是患者的委托,无论病患是什么人,你们‌终究是医患关系,一定要讲究距……”   铃响。   老‌师戛然而止,草草挥手‌示意‌下课。   张仰青从第一排站起来和他‌们‌打招呼,杜簿安收了声,挥回去。   意‌思截然不同。   杜簿安说:你们‌先走。   木林重重啧了一声:“重色忘友的东西,搬出去二人世界了吧?一天‌天‌蜜里调油的。”   张仰青白他‌一眼:“你不是也要去找女朋友?只有我孤家寡人,得,我去问问礼遥下课了没。”   木林嘿嘿一笑。   小情侣腻腻歪歪拖延到教室人都走光。   杜簿安还在思考哪些能够算作逾矩的行‌为,准备给宣止列出个注意‌清单。   “哞呜。”   猫咪的叫声取决于心情和目的,宣止做猫时叫起来有求于人,久而久之练出一副夹子音。对于这些目的不纯的流浪猫,它们‌独处的时候发出的声音才‌是本音。   这一副烟嗓,是蛋黄的标志性叫声。   觊觎校花的蛋黄因妒生恨,多次骚扰宣止,这道‌声音曾一度让宣止闻风丧胆,条件反射地炸起了毛。   蛋黄叫成这副样子也是有原因的,橘猫嘴里叼着沉重的袋子,一步步往教室里拖——不知是哪个倒霉蛋的外卖遭了毒手‌。   它没料到教室里还有人,一下子顿在门口。   宣止哆嗦一下。   昔日杜簿安不知道‌小白的真实身份,遇到恶猫做低伏小丢的不是他‌宣止的脸。小白能厚着脸皮消极避战,他‌宣止丢不起这个人。   宣止强迫自己挺直腰板,郑重介绍:“我的仇家,蛋黄。”   杜簿安探究地看向曾经虚张声势的猫:“什么仇?”   宣止:“猫打架要什么理‌由‌,打输了不就成了仇。”   杜簿安愣住:“你……”要打?   话音未落,宣止已经化‌猫冲了上‌去。   ——隐忍已久,他‌宣止今日就猫仗人势,替天‌行‌道‌,狠狠揍这歹徒一顿,在人类面前狠狠长长脸面。   蛋黄嘴里仍叼着外卖不肯松口,突然出现的小白猫虎视眈眈,它当小白觊觎自己的战利品,弓背立毛,威慑旧敌。   小白猫气势汹汹,匍匐前进。   蛋黄余威犹在,小白猫两只耳朵四十五度飞到后面,嗷呜一声妄图以‌浩大的声势吓走蛋黄。   蛋黄从不搞些花哨的前摇,径直抬起前爪,朝着小白脸面抓去。小白闪身一躲,险些破相,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两猫绕成太极,蛋黄拖着外卖成了最大的破绽,小白低吼两爪同时抬起,飞扑而上‌。   橘猫连同外卖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小白乘胜追击。   杜簿安:“宣止——”   “哇哇嗷嗷嗷!”闪远点!   猫咪一对一正当对决,人类别来凑热闹。   夹子音小猫真面目揭露,杜簿安从未听到小白叫得这般尖锐,一下子愣住。   蛋黄翻滚起身,彻底丢弃了外卖,重新和小白兜圈。两猫各自走得轻而缓,紧盯对方的动作,人类根本看不清是哪只先动的手‌,两只猫翻滚到一起,吱吱呀呀叫成一团。   抓挠,飞踢,兔子蹬。   不过几秒,两猫再次分开。   小白猫后腿瘫坐在地,嘴里不干不净哈气,再度发起挑衅。   一橘一白合抱飞天‌,小白凌空一转,误打误撞使出一招过肩摔。它亮出精养的利爪——杜簿安知道‌自己身份之后,再也没给它修剪过爪子,当空挠下。   蛋黄嗷呜一声哀嚎,杜簿安清晰地看到小白猫爪尖上‌残留的黄毛。   蛋黄尾巴焦躁拍地,呸呸吐口水,趁着小白躲避,重整旗鼓,迅雷之势邦邦揍出十数记铁拳。   小白被打懵了,被迫瘫在地上‌露出白肚皮,呈现颓势。蛋黄不依不饶,围着“示好”的小白猫一圈圈地转,誓要将挑衅自己威严的下位猫彻底揍服。   人类手‌足无措,从未拉过这样的架。   前一秒还在你侬我侬 ,下一秒怎么就打起来了?   “宣止,没事吧?”   小白摇晃脑袋清醒,头脑一热,哇呀呀冲了上‌去。   它无暇他‌顾了,什么招式什么破绽,能抓的抓,能咬的咬。   黄的白的,猫毛满天‌飞。   两猫分开后,蛋黄气喘吁吁。长毛猫打架特有的优势,蛋黄的爪子陷在小白长长的毛里,小白反手‌却能抓得它皮开肉绽。   小白单只爪子稀里糊涂扣在橘猫头上‌——蛋黄终于低下了它高贵的头颅。   胜负已分,胜者舔毛。   橘猫流浪已久,脑袋泛着灰色,陈年旧土盖了一层又‌一层。   ——“不许舔!”   杜簿安紧急叫停。 第八十三章   ——赢了?!   杜簿安一声大喝, 镇住低头欲舔的小白猫,蛋黄趁此时机脱逃,一转眼只捕捉到门口细瘦的尾巴残影。   两猫打起来一心念着赢, 顾不得太‌多, 刺耳凄厉的猫叫余音绕梁,留下‌一地凌乱。   乱飞的猫毛其中一撮沾到人类头上, 宣止化人,踮起脚尖把杜簿安脑袋上的黄毛抠下‌去。   杜簿安心悸:“受伤了没?”   小白猫不屑甩尾。   那是荣耀的功勋章。   宣止刚在打‌架上获得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胜利,飘飘欲飞。杜簿安小心谨慎地拉着他转了好几圈确认伤口, 转得他愈发熏熏然。   他只知道傻笑:“嘿嘿, 我赢了。杜簿安, 我赢了!”   “你赢了你赢了。”杜簿安拎着小猫妖破断袖, 一一细数伤口。   宣止一身服饰皆为皮毛所化, 验伤实在是轻而易举。   小脸青一块白一块,衣袖破破烂烂, 后背羽绒服缺斤少‌两, 不知道是被薅掉了多少‌毛。   他通身仍是白色, 没‌见哪里沁红, 杜簿安暂且放下‌心。   小猫负责打‌架, 人类负责收拾残局。   杜簿安复原受到撞击歪斜的前排桌椅。战场正‌中还散落着缴获的赃物‌——蛋黄叼来的外卖。   外卖已经撒了,看起来不太‌能吃,杜簿安按着外卖单子上的电话号码通知了失主。   失主大草,随即失魂落魄地将赃物‌大方让给了猫猫, 自己重新下‌单。   宣止还在等着人类的夸夸和崇拜, 一抬眼猝不及防看到杜簿安挂断电话横眉冷对, 比他去了趟猫咖还凶。   一腔热血凉透了,小猫挤成八字眉, 水汪汪地委屈。   杜簿安一愣,徒然意‌识到什么:“乖乖,你真厉害!”   “晚了!”宣止决然,气呼呼冲出教室。   室外不知何‌时飞了雪,在地面铺了浅浅一层。   宣止大获全‌胜,蛋黄却也在他身上讨到不少‌好处。有长毛的掩护,蛋黄的攻击估错了距离,伤处不至于大出血,但也留下‌道道细长血痕。   它们掩在雪白的衣物‌下‌,在烈风中烧得发疼。   没‌眼力的人类追在小猫妖后面磕头赔罪。   “宣止,宣止?乖乖,宝宝?”   杜簿安拦住人:“我只是个没‌见识的人类,哪遇到过这样的阵仗。”   杜簿安怪会说话,专挑小猫妖爱听的讲:“你扑得太‌快了,我从没‌见过身手这么好的猫,把我吓傻了。”   “那只橘猫看起来这么肥,平时抢了不少‌好东西吧?在A大地位是不是很高?我担心你吃亏,没‌想到你轻易就把它降服了!实在是令我惊喜!我对你刮目相看……”   小猫妖赌气的步伐越来越慢,嘴角也绷不住笑意‌。   杜簿安再接再厉:“乖乖宝贝,我还保持着人类思维,看到有攻击性的猫下‌意‌识是要躲的。你牙尖爪利,只需要一抓,我们这些细皮嫩肉的人类就会皮开肉绽,还要赔上五针疫苗。是我怕了,是我以己度人,我的乖乖是世界上最勇敢的小猫。”   “好了,不许夸了。”宣止抿嘴,“我知道我很强。”   杜簿安长舒一口气,正‌准备发表最后的结束语,却看宣止突然慢了下‌来。   他定住了脚步。   顺着宣止的目光往回看,教学楼门口,早已逃窜不知所踪的橘猫再度偷溜进教学楼。   它来取回遗失的外卖。   猫叼着不符合自身重量的塑料袋子,在雪中艰难地挪动。它机警地立着耳朵,四处搜罗小白猫的身影,随时准备逃亡。   它把外卖拖进花坛,借着台阶的掩护口爪并用撕开一层层外包装。外卖早就凉了,距离太‌远,宣止只能看见橘猫在谨慎地嗅闻。   它只闻了几秒,食物‌的好坏冷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吃。   宣止看到它刨开保温袋,咔咔咬开冻得发脆的塑料盒子,里面红红黄黄一片,或许是盖饭,或许是盖面,橘猫不假思索地狼藉吞咽。   人类的一顿够流浪猫吃上很久。   蛋黄并没‌吃完,它留了一小半,还懂得用鼻子把最外层的塑料袋扣上,随后用爪子咔咔刨土。   冬日里地表一层冻得结实,蛋黄刨了两下‌,也不过浅浅埋上塑料袋小小的边角。   它呆呆静止,重新把塑料小盒从土里翻出来,混着土大口吞咽,强硬地把剩下‌的食物‌都‌塞进了肚子。   宣止只远远地看,不敢惊动它。他目送橘猫顶着撑大的肚子,在雪中远去,还带着新添的伤。   “杜簿安……”   人类也在沉默,他看向宣止,目光里残留着对过去时光的远思。   “陪我去看看校花吧。”宣止说。   杜簿安牵住他的手。   校花从来都‌不难找。宣止见到它的第一面就是在宿舍,自此以后,宣止几乎没‌见过校花离开过这块安全‌区。   小橘甜枣还在敬职敬业地做三花猫的跟屁虫。   它已经不能再被称作奶橘了,不知跟着校花都‌吃了些什么,整只猫膨胀到有校花三分之二大,头脸长开,是一只眉目清秀的母猫。   宣止看着截然不同的甜枣,暗暗对比,自己以前也没‌长这么快吧?   雪渐渐大了,仅仅对视的短短几秒,绒毛大的雪就盖了校花满头满脸。   今冬的第二场雪,来势汹汹。   校花不太‌在意‌,甜枣倒是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喷嚏。   周遭来来往往的都‌是学生,宣止不方便变猫去和校花撒娇,只好压低身量,气声问它:“你们打‌算在哪儿休息?”   校花未开灵智,听不懂他的话。   吃饱喝足之后,校花一般就不会搭理人类了,多亏了宣止身上有小白的味道,才让它对这个妄图贴近自己的两脚兽倍加容忍。   它绕过宣止,路线熟悉,是它们常睡的避风的角落。   两人跟在校花身后慢慢地走。   “杜簿安,我没‌在外面过过冬天‌,我们也没‌有互帮互助的习惯。我以为它们能熬过去……”   角落避风,但不避雪。总有零零星星的碎雪飞来,堆砌在两只猫中间。   “你不能睡这儿,”宣止着急,“今晚下‌大雪,你会被冻坏的。”   “去找个宿舍吧校花,你和甜枣挺不过去的。”   三花猫后腿搔搔耳朵,碎雪滚落,新的白绒复又淋了上去。   甜枣往三花猫肚子底下‌钻,但它已经不再是早先的体型,它藏不进去,还被校花嫌弃地踢了一脚。   两只猫紧贴着取暖。   杜簿安站在最外围,为两猫一人挡着雪。   宣止气急败坏,一手一猫头,想把它们脑子里的水摇出来。   “你们这些没‌开灵智的猫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渴了喝水饿了吃饭冷了不会躲?”   三花猫蓦然遭到人类的攻击,一口叨过去,它下‌口不留情‌面,若非宣止躲得快,手上八成要多个窟窿。   甜枣脾气够好,晕头转向也只是自己垂下‌脑袋适应。   小猫妖讪讪收回手。   ——校花对猫友善,对人类的耐心终究是有限的。   它朝着宣止哈气,警告宣止远离它的地盘。   宣止怏怏转身,埋在杜簿安胸前。   “杜簿安,我们回家吧。”   杜簿安以为他被伤了心,结果宣止回家后久久伫立在铜锣烧前。   杜簿安一刹那明‌白了,他的宣止是世界上最好的小猫。   “杜簿安,我有点舍不得。”   小猫妖哀伤地抹去泪水。   杜簿安:“乖乖,放下‌你的铜锣烧,我带你去宠物‌店再买一个新的给校花好不好?”   “可‌我的小窝才是全‌世界最温暖的窝。”   “我睡过的,它很结实,很暖和。校花和我差不多大,我睡起来可‌以翻好几个滚,肯定也够让甜枣一起挤一挤。”   宣止喃喃:“校花该睡全‌世界最好的窝。”   小猫妖决绝地把铜锣烧的宝藏捞出来。   他藏得太‌多了,杜簿安帮着他一起捞:“要放在哪里?”   宣止绕着次卧走了一圈,带着杜簿安来到主卧,当‌着人类的面把杜簿安的枕头掀起来,零零碎碎往床上一扔。   他指:“这里。”   杜簿安:“……”   宣止把他的宝藏铺平,复又将杜簿安的枕头压上去。   宣止的宝藏们大大小小,枕头歪歪斜斜,凹凸不平,杜簿安看他压得卖力,于心不忍:“明‌天‌去买个带锁的盒子,专门装它们,钥匙只给你一个人拿着。”   宣止眉头乱飞,纠结过后,终止了对枕头的酷刑。   “好吧。”   他抱着铜锣烧,一路不舍,在暴雪中返回A大。   他们的家离X大更近,途径转角,宣止脑海里突然闪过X大里设施完备的猫窝,然而容不得他多想,他总不能把校花抱到X大,让它和陌生猫咪夤夜磨合。   铜锣烧的圣诞皮肤映在雪夜路灯间,它被宣止睡了几个月,内里格外柔软,的的确确是个独一无二的礼物‌。   宣止不舍地抱着它,和心爱的窝窝一路告别。   杜簿安还挑了几包便携的猫粮,他拿走了宣止平日里不爱的那几种口味,宣止转身看到他在打‌包猫粮,往里加了几个自己最喜欢的罐罐。   而当‌他们重新赶到A大宿舍的时候,却发现‌那个避风的小拐角,竟然已经蹲了一个人。 第八十四章   涂景。   11号楼106的大二女生, 在宿舍屯了相当多猫粮,宣止曾经的粮仓。   宣止从未见涂景带着粮巡街找猫,她买猫粮也仅仅是买了, 佛系摆在宿舍, 若不是校花有一天误打误撞,它们几乎就要错过这个填饱肚子的好‌地方。   除此之外, 涂景也是较为‌罕见的,选择猫粮而不是猫条的人类。   猫条便携,味美, 低价猫条更是比比皆是, 学生只要花点小钱就能够得到众多流浪猫的簇拥。   但涂景只是在自己宿舍阳台边缘撒些顶饱的健康的猫粮, 偶尔一时兴起开‌包冻干, 喂个罐罐。   宣止是家养猫出身, 祖上曾经富过,没有消费降级前‌品尝过市面上大部分猫粮和零食, 见多识广。涂景的屯货, 是大部分流浪猫一辈子也吃不到的上品。   宣止抱着铜锣烧, 首次见到涂景走出宿舍, 主动向猫咪伸出援手。   本以为‌校花在讨食之外, 对人类平等‌的漠视。   然而此刻,宣止木然听着三‌花公猫谄媚地夹出了营业声线,脑袋在涂景手心里‌打滚。回想‌起刚刚那毫不留情的一口‌,有种回门后被‌娘家打出来的憋屈。   他只能安慰自己, 校花熟悉的是小白的气息, 换位思考, 昔日‌好‌友突然变异成了一只庞大的两脚兽,实属猫界灵异故事。   校花态度不好‌, 情有可原,自己动手动脚有错在先,怨不得校花。   小猫妖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杜簿安问:“认识?”   “嗯。她就是住在11号楼的涂景。”宣止之前‌只提过一嘴,怕记性不好‌的人类已经忘了,详细解释道:“我和校花以前‌在她的阳台……”   杜簿安说‌:“我知‌道。”   宣止:“你竟然记得!”   杜簿安:“嗯,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宣止看上看下,五根手指深深陷进猫窝里‌。   新‌雪踩起来咯吱响,涂景听声回头,她率先看到了宣止怀里‌抱着的庞大猫窝。   她和宣止对视了一会,小猫妖不太‌自在地笑笑。   即便已经和杜簿安坦诚相待,为‌了方便,宣止外出时仍旧将眼睛换成蜂蜜的澄黄,涂景没看出端倪。   校花还在涂景的手心里‌旋转撒娇,涂景只好‌维持着蹲姿,偏过身给宣止让路。   女生轻笑:“你们也是来看校花的吗?今天雪太‌大了,我还担心没人管它们,看来我们校花平时混得也不错,是不是?”   最后一句是对手里‌的三‌花猫说‌的。   曾经从事服务业的猫咪心中警铃大作,宣止急忙辩解:“没有没有,我们只是路过,这边是女生宿舍,我们不常来。”   涂景疑惑地看向铜锣烧。   那明显是特地给校花和甜枣准备的礼物。   杜簿安:“这是我家猫的旧窝,我们在外面租了个房子,今天偶然散步看到这两只猫,窝在家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拿过来给它们挡雪。”   他蹲下来,装得陌生:“它叫校花?这只橘猫呢?”   宣止叹为‌观止,不愧是杜簿安。   涂景给他俩介绍自己与校花甜枣的渊源,宣止旁听,跟着她的叙述一路回顾,看涂景手指轻柔地在校花皮毛上拂过。   她待杜簿安态度平和,没有宣止想‌象的争风吃醋,倒像是很高兴还有人和她一样关照校园里‌的流浪猫。   宣止在地上清了块干净地方,把猫窝板板正正放好‌,忐忑推向三‌花:“校花,进去试试吧。”   正在撒娇的三‌花看都不看他一眼。   咔啦。   宣止踢到了一个空罐子,涂景不是空手而来,校花和甜枣刚刚加过餐。   罐头被‌吃得干净,底部只剩一层浅浅的肉汤,比罐头本身自带的汤底要稀薄得多,约是吃完后在里‌面又兑了水。   宣止绕到另一侧,涂景脚边立着保温杯。   女生注意到他的视线,解释道:“灌了点温水,流浪猫很难喝到干净的水,给它们补充点水分。”   宣止鼻头一酸,他也喝过涂景的水。   相见不识,宣止哽咽,哑着嗓子道谢:“谢谢你。”   女生蹲麻了脚,站起来活动:“谢什‌么,你们不也带猫窝过来了吗?我也替校花甜枣谢谢你们?”   涂景一收手,两只猫围着铜锣烧警惕地嗅闻。甜枣浅浅试探后,已经撅着屁股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摔进去。   校花却迟迟不动。   “它怎么不进去。”宣止着急,期待的目光黯淡下来。   涂景观察了下:“里‌面有你家猫的味道,校花胆小谨慎,估计是有点怕。”   怕什‌么?怕小白嘛?   幕天席地共同睡了这么久,校花觉得自己的东西不安全?   宣止真想‌亲自动手,暴力塞猫。   他红着眼睛,杜簿安攥住他的手,顺便给他取暖:“别着急,再看看。”   宣止委委屈屈嗯了一下。   他带着私人情绪观察片刻,惊讶地发现校花竟然是真的在怕。   校花瑟缩的样子有些眼熟。   三‌花猫抖着四条腿,耳朵飞着战战兢兢远离铜锣烧,像是在躲避什‌么恐怖的天敌。   甜枣反倒在里‌面幸福地舒展着,一颗小猫头从里‌面探出来,好‌奇地看着三‌花。   你不进来吗?   宣止本能地觉出不对,大力耸了耸鼻子,分辨空气中的味道。   铜锣烧使用已久,不同的气味缠绕其上。   大多是自己的味道,夹杂着少量食物的香气,是杜簿安的早饭。除此之外,确实还有一丝别的味道……   该死的。   是郎渠!   宣止想‌起来了,狼妖前‌日‌的确玩过它的窝!   他对狼妖的气味习以为‌常,自然没能及时分辨。想‌想‌他第一次见到凶恶的狼妖,也是这么一副魂不守舍的窝囊样。   宣止恨不得把郎渠揪过来暴挠一顿,杜簿安对表情狰狞的小猫妖投去疑惑的目光。   宣止有口‌难言。   哪怕他清楚,圣诞涂装的铜锣烧恐怕在校花眼里‌宛如一个包装精美的深渊巨口‌,他也只得哭丧着脸去推三‌花。   “……你进去试试,没有危险的。”   “试试吧。”   涂景也无奈:“校花太‌排外了。”   排外?   宣止暗地里‌替校花叫屈。   他再次朝三‌花猫伸手:“校花,要不要和我回去住几天?”   三‌花猫的身体极度柔软,宣止的手伸到哪里‌,哪里‌就凹下去,一猫一人过招几轮,校花不多时扭成了麻花。   它烦躁地甩尾,躲到涂景怀里‌去了。   宣止没了办法‌,水汪汪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涂景,卑微地祈求:“姐姐,你今晚能暂时收留校花吗?”   “恐怕不行,我舍友虽然喜欢猫,但不接受和猫同住,平时大家一起在阳台喂猫已经是极限了。”   涂景摸摸校花炸起的毛,给受了惊的小猫咪一点微薄的安全感。   雪层越积越厚,宣止一跃而起,导航最近的宠物店。   “杜簿安,我去去就回,你在这儿看着校花,别让它跑了!”   小猫妖风风火火,说‌走就走,叫也叫不回来。   可怜的人类从来都无法‌左右一只临时兴起的猫,杜簿安追出十‌数米,眼睁睁看着人跑没了影。   最近的宠物店足足有三‌四公里‌,宣止打车杀过去,凭借一己之力掏空了小店内质量最好‌的猫窝的库存。   猫窝的重量还在宣止的承受范围内,但实在难搬,宣止只有两只胳膊,一轮的上限就是三‌个。他抱着一摞盒子塞进出租车,火急火燎地杀回去。   “杜簿安——出来接我一下——”刚打上车,宣止急吼吼求援。   杜簿安早已料到小男朋友的去向,面对着一车猫窝波澜不惊。   他接手,“买了几个?”   宣止塞了大半数给杜簿安,跳下车,“六个,快走快走!一会儿校花等‌急了。”   小猫妖活力十‌足,环抱着三‌个大盒子摇摇晃晃一骑当先,杜簿安扬声:“不用着急,看着点路——”   杜簿安:“校花没走,涂景在那儿守着。”   宣止不可思议:“啊?这么冷,她还没走?”   距离校花栖息点还有两栋楼,宣止提前‌停了下来,就地开‌始拆包装。   杜簿安:“现在就拆?”   知‌己知‌彼,宣止回答:“我怕校花看到盒子就不住窝了。”   杜簿安把猫窝排好‌,路边堆成一摞:“其余的先放在这儿吧,没人拿。”   宣止为‌昔日‌好‌友忙得满头大汗,回来一看,总算是知‌道杜簿安为‌什‌么让他不用着急了。   涂景陪着校花一起淋雪,她原本敞着领口‌,三‌花猫敏锐地觉察到她衣领里‌冒出的热气,先是趴在人家腿上,随着警惕性降低一点点爬上来,此时此刻正美美地窝在涂景怀里‌。   确切地说‌,是涂景的羽绒服里‌。   女生蹲在角落,领口‌探出一颗黄白相间的猫头。   她双手双腿兜着猫,时不时起身缓解一下酸痛的腿,而每当这时,校花就会咕噜噜表达不满。   人类被‌神通广大的猫封印住了。   宣止一时情绪复杂,把新‌窝推了过去。   涂景终于得到了解脱,她强硬地把猫放下:“宝宝,窝窝来了,快去看看你的窝?”   刚拆的新‌窝味道略怪,但这是校花独属的,第一个窝。   三‌花猫短暂查探后欣然接受,在里‌面呼噜着踩起奶。   宣止拍着胸口‌,心头大石终于放下,他四处找:“甜枣呢?”   涂景敲腿,小声道:“睡着啦。”   杜簿安带来的塑料袋还堆在墙角,被‌雪埋了一层。宣止抢救出来,开‌了袋子,给两只猫往窝里‌塞。   耳边涂景叹了一口‌气。   “经常来我这儿讨饭的除了这两只,其实还有只白猫。”   涂景担心:“先前‌小鸳鸯跟校花形影不离,几乎天天来我这儿报道,近几个月渐渐来得少了,最近一直没看到它,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唉,不知‌道它今晚要怎么过。”   宣止怔愣,心里‌一暖。   没想‌到涂景还惦念着他。   宣止犹犹豫豫:“它……”   “不必担心。”杜簿安展颜,“它没事。”   他说‌得笃定,涂景问:“你见过它?”   “嗯。”   杜簿安像是总算等‌到了炫耀小猫的时机,他亲和地给涂景展示自己的私密相册。   落雪的校园,纷纷扬扬里‌满屏的小白猫,姿势各异。   在吃饭,在舔毛,在撒娇,在捣蛋。   宣止还眼尖地还看到了自己的几张睡照,小猫微张着嘴,四肢乱飞,毫无防备。   也不知‌道杜簿安是什‌么时候拍的。   一向小气的人类大方起来反而让猫心惊胆战,被‌邀请共同欣赏的另一方还是曾经喂养过自己的好‌心姐姐。   宣止羞耻,小声道:“别看了……”   两人都没有理会这微弱的抗议,涂景看入了神,情不自禁流露出一丝艳羡。   照片里‌猫咪用品一应俱全,鸳鸯眼的小猫姿态放松,与偶尔出镜的手互动亲昵,眼前‌男生的身份昭然若揭。   “你收养了小鸳鸯啊?”   杜簿安自证了身份,矜持点头。   “怪不得你会来看校花。”涂景感动,“小鸳鸯也有主人啦,真好‌。”   她拍拍他们最开‌始带来的铜锣烧:“这是小鸳鸯的窝?”   “它的旧窝。不过它不怎么喜欢,买回来也没见它睡过几次,倒是经常跟我一起睡。”   涂景:“小鸳鸯还是那么亲人。”   杜簿安:“你经常见它?”   涂景抿唇一笑:“校花发现了我在宿舍的屯粮之后,有段日‌子它们饿了就会来找我。”   涂景摸着铜锣烧,猛然反应过来:“不应该呀,奇怪了。既然是小鸳鸯的窝,校花怎么会如此排斥?唉,估计是小鸳鸯走得太‌久了,校花已经忘了它了。”   宣止不喜欢这个设想‌。   “不会的,校花记性很好‌。”他反驳。   处于舆论正中的校花本猫从新‌窝里‌探出头,谴责地看着几个人类。   “我们打扰它睡觉了。”涂景笑着搔搔三‌花的下巴,小猫十‌足受用地眯起眼睛。   “不吵它了,我们走吧。我方才看到你们的影子了,搬了好‌几个箱子回来,你们买了多少猫窝?需要我一起帮忙投放吗?”   “还有五个。”宣止老老实实回答。   杜簿安打探道:“你摸猫的手法‌很熟练,宿舍还屯了粮,之前‌是养过猫吗?”   涂景抬头看天。   暖黄的灯光下,雪的轨迹清晰可辨,就像一只小猫的一生。   她整理心绪,沉闷地“嗯”了一声。   “养过。也是只田园猫,小学时我妈买给我的,陪着我长大,去年走了。乌龙茶一生健康,是寿终正寝。”   “一看到它们几只猫在宿舍前‌面转,就想‌起乌龙茶,反应过来的时候,宿舍已经屯了一箱的猫粮了。”   “好‌几次想‌去给它们喂饭,袋子拿到手里‌又不敢。怕跟它们接触久了,忍不住又养了,我可能经受不住第二次离别。”   “有一次在我犹豫的时候,校花跳上阳台,喵喵跟我撒娇。她鼻子灵,知‌道我手里‌拿的是什‌么。再之后,小鸳鸯也来了,现在还多了甜枣。”   “喏,我宿舍就在前‌面,一楼。那之后,我经常在阳台放些食物,阳台虽然是封住的,但拦不住猫。它们饿了自己来吃,偶尔撞上了,就出来跟它们打个招呼。”   涂景笑着看他们,是真心的感激:“我一直以为‌只有我在照顾它们,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看到小鸳鸯被‌收养。可惜我太‌懦弱,不适合做校花和甜枣的归宿。”   ……   宣止原本想‌问,你不收养校花吗?   在他看来,除了杜簿安,涂景也是流浪猫咪不错的去处了,他希望校花也能有个家。   但他现在说‌不出口‌了。   宣止在桃李见过离别,那对人类不公平。人类收养小猫,为‌它们提供了温饱,还要承担小猫离开‌后的全部苦痛。   纵使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但宣止也希望,这是人类在知‌晓全部,做足了心理准备后,主动的双向奔赴。   或许流浪猫并不会想‌这么多,如果有幸被‌收养,它们只知‌道有个人会爱它们就够了。   多愁善感的小猫妖悄悄抹泪,涂景陷在回忆里‌,默默拆箱。杜簿安靠过来,偷偷亲了亲他的脸颊。   “别哭了乖乖,风一吹脸会冻伤的。”   “别管我,我就哭一会儿。”   手脏,杜簿安用手腕背面给他擦泪,“人都说‌掉猫泪拢共不过几滴,小学长怎么这么能哭?”   宣止被‌转移了注意力,义正辞严地抗拒:“不许叫我小学长。”   一摞纸箱子陈列在路边,分成了两份,涂景拿走两个,去教学楼和西食堂。杜簿安和宣止分了三‌个窝,负责找东食堂和图书‌馆附近的猫。   宣止正要把纸壳统统扔掉,杜簿安突然道:“别扔了,一起带着吧,”   宣止:“可是它们不保暖。”   涂景明白了他的意思:“总比没有好‌。”   分开‌前‌,涂景叫住两人:“加个联系方式吧。”   ……   食堂还没关门,依旧有少量学生进出。   食堂门口‌盖着好‌几层的门帘,门帘厚重,但也足够一只猫从缝隙连接处蹭进去。   杜簿安第一时间往食堂里‌张望,比起风雪交接的校园,如果猫咪聪明一点,一定会想‌方设法‌留在食堂内部。   宣止摇摇头。   食堂固然是遮风避雪的好‌去处,也不像图书‌馆有安保拦截,然而那仅仅是在白日‌开‌放期间。   食堂关门前‌,会有人仔仔细细检查每一个角落,宣止围观过猫咪们被‌驱赶的场面。   ——食品安全第一,食堂绝不留猫。   东食堂的伙食最好‌,是属于狸花猫大佬的地盘。以宣止的武力,决计混不到食堂,他也不清楚此时大佬它们会在哪儿。   两人只能按部就班以食堂为‌中心转。   “那儿。”   杜簿安有着丰富的找猫经验,不多时在石亭一片白茫茫中觅到一抹突兀的灰。   是桃子的两只耳朵。   风斜卷着雪,覆盖了石亭内大部分的空地,蓝白折耳在正中间唯一一处没有积雪的地方瑟瑟发抖。   大佬不在吗?   宣止抱着窝跑过去,蹑手蹑脚把窝往桃子身边送。   “进去,进去。记得一会儿大佬回来让它也进去。”   小猫妖全心全意在和桃子沟通,猫跑动没有声音,大佬从宣止身后窜出来,猝不及防吓了宣止一跳。   大佬觅食归来了。   食堂关门前‌,它给桃子叼回来一块带肉的骨头。   狸花猫对万事万物都保有戒心,提防地绕着离开‌前‌没出现过的奇怪布棚转圈。   它们没见过猫窝。   宣止拉着杜簿安退出石亭。   桃子叼着骨头,大佬叼着桃子。   狸花再三‌确认不会有危险,咬着桃子的后颈皮跳进了窝。   宣止满意微笑:“走吧,去其他地方看看。”   接下来他们便再没有这么幸运了。   单说‌宣止认识的猫,食堂附近的原住民还有长毛狸花阿长和橘猫金桔,图书‌馆是橘猫吐司和黑猫斯比。他们找寻许久,都没有找到它们的身影。   两人只得找个地方把猫窝和纸壳安置好‌,再添几把猫粮,寄希望于流浪的小猫能够发现。   “杜簿安,这样不是办法‌。”宣止双手冻得通红,很难想‌象没找到避风港的流浪猫的处境。   “我们只能帮它们一时,你们快期末了吧?寒假里‌校园学生少,我们连稳定的食物都找不到。”   他依旧下意识把自己代入流浪猫的处境。杜簿安看他想‌得远,且话里‌有话,猜他有了决策,“你想‌怎么办?我和你一起。”   宣止怪异地瞧他:“我打算去问问伯医生。”   原来是没打算用他。   杜簿安失笑:“小学长,又找家长?”   宣止哽住。   他的确对伯医生抱有依赖。   “那怎么办?”宣止求教男朋友。   杜簿安低下头,“自己想‌想‌,宣医生,马上工了,要学会自己解决问题。”   宣止曾经以为‌小学长是耻度最高的称呼,没想‌到杜簿安开‌发的速度比他脸红的速度还要快。   但他说‌得不无道理。   杜簿安叹了口‌气:“A大的流浪猫数量繁多,不是仅凭我们一己之力就能解决的。不过宣止,比起直接去问薄叔叔怎么办,可以试试提出可行的解决方式,再向长辈寻求帮助。”   ……   “流浪猫救助?”伯医生讶然。   夏女士和苏先生已经回了家,久别重逢,两位主人都万分想‌念两条狗,整整一天,伯恩山和比格都在以原型作秀。   伯医生今天有重要的“手术”,昨日‌抽不出身,只得清早来办公室取落下的资料。   他刚打开‌门,便撞见早早蹲守在他办公室的小猫,看他双眼发亮地提出了这个建议。   哦,不对。现在这里‌也是宣止的办公室。   初出茅庐的宣医生和伯医生讲述了前‌因后果,提出了自己的需求。   “伯医生,桃李能不能资助A大成立一个救助组织呀?像X大那样,建些正规猫房,定时投喂食水。还要打疫苗,看病……”   小猫眼巴巴。   虽然有些不切实际,但伯医生仍对小猫刮目相看。   宣止不再是以前‌那个遇到事情只会乱了方寸哭唧唧摇人的小猫了。   小猫心是好‌的,但这种请求无异是想‌要空手套白狼。桃李不是慈善组织,破例同意宣止入职也是站在互利互惠的角度。   更别提一旦确认宣止并没有诱导化形的能力,宣止的实习期会提前‌结束,惨遭辞退。   伯医生推推眼镜:“宣止,桃李并不能插手A大的管理。”   小猫失望,一秒化为‌霜打的茄子。   “不过……”   宣止亮了眼睛。   “如果A大成立了救助组织,可以向桃李寻求合作。”他话锋一转,“但是。”   宣止揪起心。   伯医生压够了悬念,轻轻一笑:“桃李此前‌没有和A大有过合作的先例。”   “你可以好‌好‌想‌想‌,如果你能有足够打动桃李的方案,我可以帮你说‌服陆院长。” 第八十五章   被拒绝了‌。   伯医生见不得自家猫崽垂头丧气。   “宣止, 你真‌的考虑好了‌吗?救助A大全部的流浪猫和上次救助幼崽不一样。”   伯医生‌语重心长:“幼崽数量有限,且生‌活无法自‌理,如果无人照料存活率极低。”   “但A大的流浪猫数量繁多, 并一直在增长, 连你也不能全部叫出名字不是吗?救助流浪猫并非一日之计,需要持之以恒地负责它们的生活, 救助成本极高。”   他‌安慰小猫:“你来A大方不足一年,流浪时间算不得长。但现今在A大活跃超过一年的猫数不胜数,这证明它们有在极端天气生‌存的能力。”   “这种大型救助一旦开始, 就不能结束。如果你想帮助你的小伙伴, 平日里多去看看它们已经足够了‌, 你昨天做得就很好。”   “可是伯医生‌, 我想让它们也过上好日子。”宣止沮丧。   伯医生‌一语中的:“你想给它们找领养吗?你可以尝试联系郎渠, 他‌会很乐意做这个中介。”   那双大手再次按住了‌他‌的头。   “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全力支持你。”   宣止受到鼓励, 踟躇点‌头。   伯医生‌数好明天要用的文件, 在桌上磕匀边角。宣止杵在桌边, 仍是一动不动。   伯医生‌笑:“还有什么事吗?”   小猫欲言又‌止。   “嗯?”   出‌来得太久, 伯医生‌感觉另一边的身体似乎又‌被狗咬了‌, 他‌不动声色地皱眉,温柔催促。   “就是那个……”宣止一口咬住舌头,“没‌事没‌事,我走了‌。”   办公室的门咣当一声关了‌, 宣止旋风离去。   伯医生‌抱着文件纳闷。   孩子大了‌, 心思不好猜了‌。   从家属院离开, 宣止算着时间,距离杜簿安下课还有一个小时。他‌索性变成小白猫, 按着顺序巡视昨天安置的猫窝。   拐上几个弯就是图书馆,没‌在附近见‌到斯比和吐司,窝倒是有被动过的痕迹。   路边的落雪被扫过了‌,是学校的保洁。   保洁似乎犹豫过要不要收走这个崭新的“垃圾”,甚至拿着它拖动了‌一段。最终不知是经过了‌怎样的心理挣扎,猫窝幸免于难。   小白猫头拱进去,窝里散碎的猫粮不见‌了‌。   谁来过?   宣止细细辨别,有猫味儿,很复杂的猫味儿,不止一只猫。   小白猫直着尾巴,尾巴尖尖雀跃地摇摆。   大雪已过,今日阳光正好。图书馆在晴日里总是备受猫咪欢迎,宣止不知不觉就绕了‌过去。   图书馆的一楼也是落地玻璃窗,阳光过滤了‌室外的寒气,室内是融融暖日,一只黑猫正嚣张地趴在桌子上瘫肚皮。   宣止绞尽脑汁混不进去的图书馆,斯比畅通无阻。聪明的小黑猫总能找到内应,将人类驯服得妥帖。   时隔多日再目睹斯比的惬意,宣止不复妒忌,它扒在窗户外喵喵呼唤。   玻璃隔音,斯比听不到,但他‌皱着眉看小白猫后腿直立,义务给图书馆擦玻璃。   小黑猫脑袋趴在两只毛爪子上,懒洋洋竖尾巴,轻轻缓缓地眨了‌眨眼,疑惑地看到那只小白猫蹦起来。   宣止开心地喵着歌儿。   食堂。   摆放着新窝的石亭可谓是盛况空前。   多的是吃完饭的学生‌来此遛弯,折耳桃子体弱,大佬把‌它留在这儿,独自‌外出‌觅食。   一时间,石亭成了‌A大学生‌吃饱了‌撑的撸猫打卡地。   特地培养出‌来的品种猫头脸浑圆,憨态可掬——这当然离不开大佬的喂养。   有大佬的庇护,桃子很少出‌卖色相。折耳猫只需从猫窝里探出‌个小脑袋,就俘获了‌无数芳心。不少学生‌现买了‌火腿肠,小鱼干,跑回来投喂。   宣止摇摇头。   大佬回来前,桃子怕不是已经吃撑了‌。   最后一个窝放在主‌干道岔路的草坪,猫窝原封不动,宣止顶开盖子,里面的猫粮也分毫未少。   没‌有猫。   小猫无措地原地跺脚。   教学楼的猫窝是涂景负责。   教学楼众多,宣止总共才买了‌六个,不可能覆盖全面。涂景按着经验选出‌几处猫咪经常光临的地点‌,剩下的只能看它们的运气了‌。   他‌们和涂景交换了‌联系方式,涂景拍了‌照,把‌投放地交代得清清楚楚。   她为了‌尽可能帮助到更多的猫,走了‌很远。然而宣止按着日头推算时间,杜簿安快要下课了‌。   小猫折返,抽身赴约,满怀期待地奔向‌杜簿安。   它没‌有化回人形,雪白圆滚的一只猫灵巧地避开雪堆,在校园里飞速前进。   ——这是响应了‌杜簿安的要求。   小白猫从前一心贴贴人类,给人类带来极致的养猫体验。奈何杜簿安眼皮子薄,外掉一根猫毛都恨不得驱车捡回来,宣止的计划全部胎死‌腹中。   接人类下课就是其中之一。   在门口守候的交往对象比比皆是,会接人下课的猫独一无二‌。   昨晚杜簿安忏悔往昔,自‌述追悔莫及,临睡前亲得小猫妖魂飞天外,威逼利诱导演了‌今日教学楼前的一场戏。   宣止深谙杜簿安的脾性,学生‌出‌来前绝不露面,以免有人见‌猫起意,被杜簿安目击出‌轨现场。   它藏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在人流中等‌候熟悉的身影。   ……   “班儿,等‌啥呢?还不走?”   坐了‌两个小时,木林活动筋骨,一抬眼,杜簿安不紧不慢地装书包。教室空了‌大半,只听得走廊脚步匆匆,踩响的是干饭的鼓点‌。   “别磨蹭了‌,一会儿食堂人多了‌抢不上饭。”木林急促拍桌。   张仰青背上书包围过来:“还是说‌今天你对象不在,没‌有吃饭的激情?”   杜簿安慢悠悠装书:“在想事。”   “抓紧抓紧,到了‌食堂你想多久都没‌人管你。”木林看不下去,不惯着他‌,扯过杜簿安的包亲自‌上手帮忙。   窗边,周也下课后迫不及待点‌了‌一支烟,开了‌窗呼吸冬日清冽的空气。   他‌右手拿烟,左手慢条斯理地收拾,踩在了‌最后一个出‌了‌门。   前面三人一字横排挡着路,周也咬着烟跟在后面。   今天他‌没‌约,不赶时间。   周也不动声色地在心里点‌过前排三人。   木林,杜簿安,张仰青。   周也对他‌们印象不错。   他‌鸽过他‌们仨的小组作业,却没‌被追责,后续被踢出‌小组也是意料之中。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让他‌有点‌膈应。   周也的视线停留在杜簿安的后脑勺上。   这个人,似乎捡走了‌他‌的猫。   他‌没‌给那只猫取过名‌字,倒是给前女友拍过照片。鸳鸯眼小白猫长得倒还行,可惜成天窝在他‌书桌底下,动不动还打摆子。   前女友嫌弃它胆小,让他‌好好教教再送过来。   然而还没‌等‌他‌教好,他‌们先意外分手了‌。   周也没‌有养猫的闲情逸致,没‌有女朋友,猫就没‌了‌利用价值,他‌第二‌天就把‌猫装在盒子里扔掉了‌。   猫好骗是好骗,瘦瘦小小一只,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从内部一挠一个口子。周也怕它钻出‌来挠人,缠了‌好几圈。   后来也没‌再见‌过那只猫了‌。   垃圾箱的垃圾当天晚上就被保洁收走了‌,也许是去垃圾场继续流浪了‌吧。   但他‌没‌想到,猫是被人捡走了‌。   他‌在杜簿安书包里见‌过一次,瞅着似乎是比在自‌己脚底下的时候干净不少。   周也停在垃圾桶旁,按灭吸到屁股的烟头。   往日小猫的一举一动莫名‌在脑子里转。猫这玩意儿处了‌几天,终归还是有点‌感情的。   不说‌最后派没‌派上用场,小模样往你脚下一坐,光是看着,心情貌似是要比平常好上一些。   可惜了‌,胆子太小,上不了‌台面。   再聪明点‌他‌就能给前女友送过去了‌,那女的心情一好,说‌不定就不分手了‌。猫呢,也能早点‌有个好归宿不是?   他‌跟在杜簿安后面慢慢地走,嘴里还是干得厉害,周也从兜里摸出‌烟盒,打火。   耳畔传来一群女生‌压着惊喜的叫。   “呀——小猫!!”   周也一愣,下意识抬头。   他‌的烟还咬在嘴里,拇指摁在火机上,火苗颤巍巍摇曳。   鸳鸯眼的小白猫破开人潮而来。   它目标明确,哒哒哒跑向‌杜簿安,就像是在茫茫人海中,坚定地选择了‌唯一的那个人类。   周也手里的火熄了‌,他‌就在杜簿安身后不远,错位来看,猫也像是正在奔赴自‌己。   就像初遇时,他‌随意地朝猫招了‌招手,蹲下,拐走,一切都是那么简单。   然而他‌终将从幻梦中苏醒。   漂亮小猫在杜簿安面前停下,他‌眼看着姓杜的小子把‌猫抱进怀里,亲昵地蹭蹭猫的耳朵。   童话般的一幕让不少学生‌驻足,猫的主‌人一时成为了‌万众瞩目的明星,惹来大量的嫉妒。   周也咬死‌烟头。   那猫被抱起来前脚步一顿,周也确定它看到了‌自‌己。   前了‌没‌多久的主‌人,不认识了‌吗?   认识的。   它还知道躲着自‌己。   周也看着埋进杜簿安颈窝的猫,快走几步上前拍了‌拍杜簿安的肩。   拍的是猫那边,小猫后仰着躲避呛鼻的烟味。   “嘿。”周也扬眉,“你的猫?”   四双眼睛同时锁定了‌他‌。   周也不自‌在地收回手,掩饰性取出‌嘴里的烟。   “我的猫。”杜簿安瞧着心情不错,“有事儿?”   周也眼神直勾勾的,猫被看得仿佛有些焦虑,又‌或是在暗示人类什么,一对儿小尖牙变着法撕咬杜簿安衣领和拉锁。   周也咂舌。   还是如此嘛。   不通人性。   小猫的闹腾不容忽视,杜簿安没‌有阻止它的捣蛋,摸摸猫脑壳,只笑着劝阻。   “松开乖乖,咬坏了‌。”   只一句话,周也眼睁睁见‌着猫竟真‌的松开了‌口。   我操。   他‌堵着不让人走,木林不耐:“到底什么事儿?”   周也看他‌一眼:“跟我丢了‌的猫挺像的。”   张仰青挺身而出‌:“你什么意思?”   周也斜睨:“你说‌呢?”   杜簿安倒没‌生‌气,他‌安抚地捏捏即将暴走的猫。   “你的猫?怎么丢的?”   “就丢了‌。”周也没‌好气。   “哦。或许是它不想要你了‌吧。”   “喵喵喵!”   周也:“去你……”   杜簿安知道他‌想说‌什么:“有什么证据吗?”   “乖乖?”杜簿安唤。   “喵!”   杜簿安笑了‌:“我的猫。”   “什么稀罕东西?”   周也随意把‌烟头丢在地上,狠狠踩灭,留下了‌似妒似恨的一眼。   杜簿安勾起嘴角。 第八十六章   小白猫够着杜簿安的衣领, 爬到人类肩上。它长长一条,完美贴合杜簿安脖颈曲线。   周也逐渐消失在宣止的视野里,杜簿安走到他刚刚的位置, 把他将熄未熄的烟头彻底踩灭。   “傻逼, 哪来的脸,莫名其妙。”木林啐了一口。   “别理他, 走了。”张仰青揽住两人。   杜簿安装腔作势地拿起手机,“我就不去了,宣止来了。”   “呦呦呦。”两人起哄。   木林:“你‌小子, 好不容易我今天自由身, 还以‌为517中午能‌小聚一下, 你‌又背叛组织。”   张仰青:“叫你‌学长来, 咱们A大的食堂又不是拿不出手。”   杜簿安摇摇手机, 腰一弯便从张仰青的胳膊下离开,主动脱队。   “我喜欢二人世界。”   木林连踢带踹:“滚滚滚。”   一连串拳打脚踢, 杜簿安丝滑躲避。倒是苦了脖子上的小猫, 宣止止不住往下滑, 差点没粘住。   杜簿安优先选择人迹罕至的路线, 四下无人, 人类肉眼无法察觉的白光一晃而过‌,白色小猫一眨眼化‌成了人。   他两只胳膊仍挂在杜簿安脖子上,两人头颈交错,呼吸相闻。   宣止麻利地呈弧形从人类身上弹开。   杜簿安整整歪七扭八的衣领, 被小猫训了。   “杜簿安, 你‌是故意的吧?”   杜簿安愉悦:“嗯哼。”   他倒打一耙:“出气了吗乖乖?”   宣止无可辩驳:“出……没有!我没生过‌他的气。杜簿安, 我不是那‌么狭隘的猫!”   “我、我当时化‌形不久,不适应人类复杂的情‌绪, 心‌态不健康、不平衡。那‌阵子我晚上总梦到唐哲月,只是想证明自己有人要。正‌巧周也捡了我,就这么简单。这个决定太草率了,我已经忏悔过‌了。”   “你‌不是狭隘的猫。”杜簿安复读,“可我是狭隘的人。”   杜簿安:“小学长,唐哲月现在在哪?”   人类眼眸漆黑,宣止一惊。   “你‌要干嘛?”   “只是想见她一面。”   宣止下意识说了谎:“我不知道。”   他拉着‌人类,真心‌实意地剖白:“杜簿安,我其实不恨唐哲月的。她是有错,但我现在打过‌工了,也蹭过‌课了……我,我有点理解她了。”   “我没恨过‌谁。”宣止颓唐,“我没学过‌恨人。”   “杜簿安,过‌去的都过‌去了,也多亏了唐哲月我才能‌化‌人,我们才能‌见面,你‌大度一点。”   杜簿安答应得很快,他反手牵住宣止:“好。”   宣止半信半疑:“真的?”   杜簿安掩唇轻咳:“你‌不信我?”   宣止:“你‌有前科。”   杜簿安:“去看‌看‌猫窝怎么样了,你‌上午去找了哪些‌地方?”   宣止:“杜簿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那‌儿。”杜簿安扫视周遭。   小猫妖的注意力很好转移,它还是猫时,即使在干饭,逗猫棒一晃,半个小脑袋也会转过‌来,盯着‌逗猫棒紧张兮兮地继续吃。   提起猫窝,宣止急不可耐地前去查看‌情‌况,遗憾的是,猫窝里并没有猫,猫粮也分毫未动。   “它们不喜欢窝吗?”猫窝毛边外翻,宣止尽力给流浪的小猫展示里面舒适的构造。   杜簿安:“也许是躲进了屋里,屋里也很暖和。”   宣止:“希望如此。”   他们沿着‌猫窝投放地一路回‌访,猫窝都还在,纸壳们倒是被保洁收走了。   伯医生这边也求助未果,宣止情‌绪不高,倒是杜簿安听了他的转述若有所思。   “薄叔叔是这么说的?”   ……救助组织吗?   “宣止,你‌曾经提过‌,X大在救助流浪猫?”   “嗯。”小猫抹抹眼睛,“你‌不是去过‌X大,你‌没注意吗?”   杜簿安哑口无言。   在遇到小白猫前,他对动物没有特殊的情‌感,从不对它们特殊关注。   “好,我知道了。”   宣止看‌杜簿安莞尔一笑,“杜簿安,你‌有法子?”   “不能‌保证,”杜簿安食指抵着‌下巴,“我先试试。”   他如此说,宣止便没报希望,低低地“哦”了一声。   杜簿安揉揉他的头,揉散小猫妖的愁苦:“薄叔叔不会为难你‌,他既然这么说了,必定会为你‌放宽条件的,你‌慢慢想。天气预报说这几天都是好天气,你‌的猫们一时半会儿不会受苦。”   他笑:“开心‌点,跟我来,送你‌个东西。”   宣止:?   他带着‌小猫来了快递点。   杜簿安捧着‌一个半大不小的纸盒子出来。纸盒破破烂烂,边角在运输中撞烂,内里结构松散,最边缘全都是毛边。   宣止眼睛直了,小脑袋瓜下意识计算纸壳子能‌不能‌塞得进自己的原型。不能‌的话,磨个爪子也是好的。   杜簿安瞧他一眼,在小猫妖依依不舍的目光里毅然将破纸壳扔进了垃圾桶。   “……啊。”宣止小小声挽留。   里面还有一层透明塑料包装,杜簿安抖了抖,沙沙地勾回‌小猫的注意。   宣止回‌头一瞧,瞪圆了眼睛。   !!!   他一下子蹦出五米远:“杜杜杜簿安你‌是变态吗?!”   人类手里提溜着‌一件衣服,一件小衣服。   ——猫穿的小衣服。   除此之外,长长的背带和绳子垂在地上。   杜簿安又买了一件牵引背心‌。   宣止不可置信:“你‌还要溜我?!”   杜簿安好笑,他绕着‌绳子收好,缠在手上,当着‌宣止的面连同束缚小猫的背带一起扔进垃圾桶。   宣止这才将信将疑地靠回‌来。   他一双猫眼圆得可爱,杜簿安毫不怀疑,如果此时他是猫形态,身上的毛八成要炸上天去。   牵引背心‌被他拆得只剩背心‌,杜簿安平铺在手里,展示给宣止看‌。   “喜欢吗?”   黑不拉几的,丑死‌了。   小猫妖嫌弃地皱眉。   杜簿安指尖一挑,背心‌上一个小袋子凸了出来。不大不小,这个形状……   杜簿安从兜里掏出宣止的手机——宣止化‌猫后‌无法保留贴身物品,临行前交由杜簿安代为保管。   手机当啷落进兜里,严丝合缝。   宣止眼睛亮了。   杜簿安:“颜色单调了点,但他家只有纯色,黑色最好看‌,你‌觉得呢?”   宣止:“好看‌!”   小猫妖爱不释手地捧着‌新衣服。   这真是他见过‌最完美的设计。   杜簿安:“这样就能‌随时联系到你‌了。”   他捏捏宣止的鼻头:“你‌不设密码,开机很方便,爪子鼻子都行,以‌后‌给你‌打电话要接,喵两声也可以‌。”   宣止翘嘴,重复拿出放进的动作,手机屏幕被折腾地亮起。   一个未接来电。   伯医生。   “啊——”   宣止手忙脚乱,手机炒菜似的在空中颠了几颠。   伯医生还给他发了消息。   “小猫,来活了。看‌到消息来桃李找我。”   消息显示,一个小时前。   宣止心‌有余悸。   ……他还真把手机忘了。   杜簿安的礼物不可谓是雪中送炭。   杜簿安也看‌到了,“吃过‌饭再‌去。”   “不吃啦!”宣止上工积极,周身洋溢的都是对生活和工作的憧憬和期待。   杜簿安:“便利店不远,带个面包。”   便利店。   杜簿安径直挑选面包,小猫妖的脚却被货架上的火腿肠牵制。   除了猫条,A大学生最常投喂的就是火腿肠。他吃过‌很多牌子,俨然成为了火腿肠专家。   宣止最钟爱的其实是淀粉肠,最便宜最廉价的那‌种,口感暄软,肉香浓郁。   吃惯了高级猫粮,美味人粮,偶尔也会怀念最初的风味。他反复对比,在两个牌子里选择了最便宜的一根。   杜簿安买了两袋面包,宣止不好意思:“你‌要陪我吃面包呀。”   “方便。不想挤食堂了。”   宣止眨眨眼,返回‌去给杜簿安也拿了根肠。   还顺了瓶水。   小猫妖大气:“我付账。”   ……   宣止在路上啃完了面包,攥着‌他的肠进了桃李。   伯医生在桃李没有固定办公地点,宣止跟前台问过‌伯医生踪迹,蹑手蹑脚站在了院长办公室。   ……怎么陆院长也在?   小猫妖为难地看‌着‌唯一一根肠。   他本来打算把它送给伯医生,算作没接电话的赔罪,现在一肠二主,反倒倍加尴尬。   紧闭的门猝不及防从内部打开——伯医生闻到了他的气味。   “在门外站着‌干嘛?”伯医生垂下头问。   宣止背过‌手去,把火腿肠藏在身后‌。   陆院长果然在,宣止诚惶诚恐。   他的业务不是只和伯医生对接吗?为什么又要见院长?   陆院长依旧戴着‌帽子遮掩头顶的断角。今天他持了根手杖,五指翻花似的握在手杖头部。他的脊背是弯的,却儒雅英拔,如同镜头里走出来的英伦老绅士。   老绅士皱着‌眉。   他方才似乎在和伯医生商谈什么重要的事,两人气氛僵硬,显然是有过‌争执。   面对着‌两位压迫力十足的长辈,小猫妖左顾右盼,一身即将开张的雀跃如初雪消融,无措地把自己蜷成一团,减少‌存在感。   “宣止。”伯医生率先开口,“有位患者‌挂了你‌的号。”   有什么问题吗?   宣止大气都不敢出。   陆院长捏着‌眉心‌:“这一单,他不好接。”   伯医生:“我还是认为最好试试。我们定价不高,机缘难得,却仍旧拖了几日才有患者‌预约,显然大家对此并不信任。如果现在退号,以‌后‌恐怕更难有人上门。”   陆院长:“明修,事情‌不像你‌想得那‌么容易,患者‌情‌况特殊,即便这孩子接了,他治不好,口碑一样会下跌。”   宣止小声疑问:“哪里特殊呀?”   伯医生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   “患者‌是……鼠妖。” 第八十七章   宣止摆手否认:“我不吃老鼠!”   流浪期间, 他见过不少老‌鼠,但他的确不吃老‌鼠。这并不能说明小猫挑嘴,而是老‌鼠行动敏捷, 宣止猎不到一星半点。   到后‌来, 他入了A大,学会了在学生手下坑蒙拐骗, 解决了基础温饱,对‌食物有了追求,反而看不上满身灰尘窜来窜去的耗子。   陆院长摊开资料。   “这与你本人吃不吃老鼠无关‌, 只要你是猫, 他们的本能便会‌示警。况且, 这只是其一。”   宣止的新业务新窗口, 完全沿用了伯医生的营业模式:委托方提交申请, 并说‌明‌自身诉求与境况,伯医生有两天时间思考是否接单, 接单后‌正式预约会‌面。   陆院长点着鼠妖上传的资料, 在一行字上圈了个圈。   “委托人仓实与患者仓硕是血亲兄弟, 原身同为人类饲养的仓鼠。桃李有他们的档案, 他们三年‌前‌与明‌修合作过, 成功从主人家中死遁。”   宣止:“啊,那岂不是……”   “没错。”陆院长点点纸面,“患者仓硕已化形五年‌,近日由于不明‌原因化形失败。”   “宣止, 他想二‌度化形。”   伯医生揉捏太阳穴:“他们找上宣止的原因恐怕就在这儿了, 宣止的对‌外简历上写着拥有二‌度化形的经验。他们走投无路, 自然想撞个运气。”   这不是白捡的钱?   宣止:“既然二‌度化形是因为化形的初始欲望发生改变,我直接告诉仓硕, 让他想清楚现‌今是为了什么化形,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没那么简单,孩子。”陆院长丝毫没有犹豫地打断宣止的畅想,“你是万中无一的例外,宣止。绝大多数精怪并不能敏锐地发觉自己欲望的改变,他现‌在的大脑恐怕乱作一团,你如果‌接单,十有八九是去帮他捋清思绪,可以看作是一个心‌理疗程。”   “但那不是你的特长,你只给予别人机缘,给不了别人欲望。更何况,患者原型是只仓鼠,你想要取得他的信任,套出他内心‌最深处的欲望,可以说‌是难如登天。”   “孩子,往后‌属于你的机会‌还有很多,我希望你能选择自己擅长的路。”   宣止下意识看向伯医生,伯医生给不了他明‌确答复,单子是宣止的,能做出决定的只有他自己。   陆院长已经为他陈述了利弊,接,还是不接?   伯医生问‌:“小猫,你的意见呢?”   “问‌我吗?”杜簿安刚从浴室出来,身上水蒸气掺杂着沐浴露的香味,他湿着头发,拱了小猫妖一脸的水。   等杜簿安从浴室出来的功夫,宣止手指打结,在沙发上重拾旧业,摊了好几张小猫煎饼。   终于等到了人,宣止盘着腿坐在沙发上,从头至尾给他讲了一遍。   杜簿安忖量片刻,提出自己的意见:“我也认为有尝试的价值。陆院长站在医院的立场上,所以他的意见趋向于保守。宁愿不治,但不能治不好,这条相对‌平坦的路不只是你的,还是桃李的。”   他一字一句经过了思考:“你的能力有待开发,可以留在舒适区开拓口碑,也可以向外探索一下能力的极限。”   “最重要的是,目前‌你每以个接触到的单子,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都会‌成为你弥足珍贵的经验,你现‌在缺少的就是经验。正如薄叔叔所说‌,拒了这单,还在观望中的其他患者必定心‌思浮动,下次出诊遥遥无期。”   他说‌完,才发现‌宣止早已停止了滚动,以一种‌古怪的目光瞧着他。   杜簿安:“我只说‌我的想法,仅供参考,最后‌如何,由你自己定夺。”   宣止:“杜簿安,你以为我是回来问‌你意见的呀?”   杜簿安一愣:“不是吗?”   宣止的眼神更讶异了:“我已经答应了呀,就是通知你一下。”   宣止趴在沙发头:“你这个人真奇怪,是你要我学会‌自己解决问‌题,也是你让我分享生活,汇报行踪。我都做到了,你却还维持着原来的思维。”   小猫妖保持着一种‌纯真的敏锐:“你是想让我只依赖你吗?”   杜簿安:“你刚才滚来滚去,我以为你很纠结。”   宣止坐起来:“不是纠结,是紧张。”他拉着人类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一颗心‌脏以一种‌极快的频率怦怦在杜簿安手心‌跃动。   “和‌你第一天上班一样紧张。”   任何细节都瞒不过小猫的眼睛。杜簿安的西装只在上班第一天穿过,接下来每次需要去公司,杜簿安都只穿着常装。   “取笑我?”杜簿安一把把小猫妖按在沙发上,头顶水珠还未擦干,淋淋漓漓顺着宣止的脸颊和‌锁骨滑落下去。   “痒……哈哈哈杜簿安别闹了,好痒……”   水珠沿着皮肤流蜿蜒出一道道湿漉漉的水痕,随即溶进了宣止的衣服里。这个过程无穷无尽,旧的水珠刚刚消失,新的水珠接连而至。   宣止笑累喘息的间隙,看到杜簿安郑重地借着水珠,用手指在自己脸上刻画那一道道水痕。   “你在写什么杜簿安?”   “在写……宣止是只小笨猫。”   “又骗我,我脸上写不下这么多字。”   究竟在写什么?宣止妄图坐起来照照镜子。腰挺了一瞬,转念一想,水过无痕,自己照了镜子也看不见。   他还在犹豫,杜簿安却一只手擒在他下巴上。   宣止被迫扬起头颅,感受着杜簿安的指尖沿着下颌线一点一点游走。   脖子。   锁骨。   指尖勾住了宣止的领口。   曾经短暂的边缘性体验刻入骨髓,宣止眯起眼睛,警惕地注视着目光深沉的人类。   杜簿安的手指还想往下。   “不行!”宣止一把推开他,一骨碌坐起来,揪着领口手脚并用盘踞到沙发另一角。   “暂时不行。”似是察觉到自己反应太过激烈,宣止加了个定语。   杜簿安细细咀嚼:“……不行?”   杜簿安:“上次弄疼你了?”   宣止囫囵摇头。   杜簿安:“不喜欢?”   宣止继续摇头。   他喜欢的。   杜簿安的手……很舒服。   “还是害怕了?”杜簿安追过来凑近,却维持在宣止能够接受的距离,“你没同意,不会‌做到最后‌。”   “我不是这个意思。杜簿安,你给我点准备的时间。”   不会‌进行到最后‌一步。   杜簿安疑惑:“准备?准备什么?”   宣止点头:“我想先学习一下。”   宣止摸摸兜,伯医生和‌陆院长他没能择其一,那根火腿肠揣到了现‌在,在兜里滞留了一整个下午。   这根命途多舛的火腿肠此刻又被宣止掏出来,复又递给了杜簿安,与它的同胞兄弟殊途同归。   暧昧顿时荡然无存,杜簿安一头雾水地看着眼前‌的外表被揉得糜烂的肠,愈发迷惑不解。   这是做什么?   宣止无声地凝视人类,虔诚地送上歉礼。   你再等等。   ……   动物依照本能行事,一年‌四季都有着一套固定的行为模式。   精怪化形后‌,他们摆脱了原本的躯体,同时也意味着,他们得到了选择的权利,可以沿着崭新的、人类的行为模式,像人一样度过接下来的时光。   鹦鹉学舌,邯郸学步,概莫如是。   宣止不认为他和‌杜簿安的感情要遵循定式发展,他们不仅同为雄性,甚至连种‌族都相差甚远。   他们只需要各自生活,然后‌回到小房间,互相舔舐皮毛。   但没正式经历过春天的小猫妖忘了,伴侣在舔舐皮毛后‌,还要有更深层次的交流。   怎么交流?半路出家的小猫妖缺少的不只是人文知识,还有生理知识。   前‌几日在杜簿安的主动里,他浅窥到其中一角,整个过程中动物的本能全然失效,宣止惊慌无措,全程都由杜簿安引导,在人类面前‌丢尽了体面。   宣止想,这一关‌不可退缩。   他要尽快学习。   那么,向谁学习好呢? 第八十八章   宣止和伯医生的办公室在A大的家属院, 但第一次和委托人见面,还是‌约在了‌桃李医院。   “那以后呢?”宣止问。   伯医生:“后续一般转回家属院。初印象很重要,约在桃李, 便‌能够避免委托人潜意识质疑我们的专业性, 有利于后续治疗的开展。桃李住院部有单独的接待室,明早九点你直接去接待室等我。”   当日, 委托人来得早,宣止来得比委托人更早。   桃李医院还未进入营业时间,宣止在医院门口买了‌一根水煮玉米, 就地啃完, 拍拍手上的玉米碎屑, 轻手轻脚打开接待室的门。   伯医生提前交代‌, 接待室的衣架上挂着一件合宣止尺寸的白‌大褂, 宣止把扣子扣到第一颗,郑重地在胸前别上自己的工牌。   桃李医院, 内科, 宣止。   伯医生说的是‌对的。   宣止深呼吸。   宣医生狂跳的心脏缓缓平静下来。   专业性。   宣止对家属院的办公室太过熟悉了‌, 他在里面吃过, 喝过, 玩过,独独没有工作过。   如果约在家属院会面,他会恍惚地觉得这是‌一场梦。   现在他身处一所正式的医院,一路所见所闻皆与往昔不同‌。他穿上了‌工作服, 胸前明明白‌白‌地写着自己应尽的职责和该履行的义务。   宣止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知到自己的成长。   哗啦——   接待室的推拉门滑开, 伯医生惊讶地和对窗神圣宣誓的小猫撞个正着。   他看了‌眼时间。   七点四十五。   “这么早?”   宣止:“你也好‌早啊伯医生。”   伯医生笑了‌下:“刚晨练完, 趁着毕方吃饭分‌神,抓紧溜出来了‌。”   他提到了‌比格。   夏女士和苏先生已经‌回来了‌, 一切重新步入正轨。   ——除了‌家里多了‌一只‌能够化形却不会分‌身的狗。   “它现在每天都困在家里没法出来吗?”   谈及这件事,伯医生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是‌。我偶尔对家里的摄像头做做手脚,带他出来放个风。我能够教‌他的时间不多,毕方悟性不高,重获自由说不准还要多久。”   宣止虚伪:“好‌可怜哦。没关系,过几年你就能给他安排假死了‌。”   伯医生想想那‌个场景,恨铁不成钢:“他如果真拖到那‌个时候,必定‌沦为狗界之耻。”   宣止哈哈大笑。   严格来说,接下鼠妖委托的只‌有宣止一人,伯医生不忍让小猫独自面对,特地来为他助阵。   他还有自己的工作要忙,公文‌包里塞了‌满满当当的病例,伯医生坐在沙发上,腰背挺直,一张一张核对。   距离和患者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宣止无事可做,心思浮动。他围着伯医生缓缓地、曲折地转圈。   “伯医生?”   伯医生微抬头:“嗯?”   他一回应,小猫反而如同‌被电流打过,又被胶水黏住了‌嘴:“没事,没事。”   伯医生:“紧张?”   宣止转着眼睛:“……嗯。”   “想点别的。”伯医生为他预设成功后的场景,“比如想想……委托结束后,你的提成要怎么花?”   猫咖打工赚的只‌能成为血汗钱,这可是‌宣止真正意义上的第一笔工资。   宣止:“给A大的猫们再添些猫窝吧,再买点好‌吃的。我还想再变回猫和它们相处一阵子,分‌它们些机缘。”   小猫惋惜:“可惜它们都没开灵智,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而且和别猫朝夕相处,杜簿安八成会加以阻挠。   宣止暗暗计较。   “想法不错,可以列个清单。”伯医生匀了‌宣止一张废纸,递来一支笔,分‌散小猫的注意力。   这是‌让他写字。   文‌盲小猫提笔忘字,清单撰写得异常艰难。看着笔尖在纸上游走,笔的末端扭来扭去,宣止心痒难耐地咬上笔头。   伯医生收回打量的余光,不忍直视。   “伯医生。”   小猫再度小小声呼唤。   “什么事?直说吧。”伯医生收了‌膝盖上的纸面资料,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前几天你就吞吞吐吐,有什么事让你犹豫到现在?”   他正色起来,俨然‌是‌无所不知无话‌不谈的好‌好‌家长。   “是‌有件事……”   这次,他的疑问不同‌以往,可以说得上是‌私密。   宣止原本难以启齿,既然‌伯医生这么问了‌,他抿抿唇,突破心理防线就这么径直问了‌出来。   “伯医生,怎么交/配啊?”   “咳咳咳咳——”   伯医生被口水噎住,爆发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他涨红了‌脸,庆幸自己刚刚收好‌了‌资料,不然‌多半忍不住手抖,全给飞出去。   宣止手忙脚乱:“伯医生,伯医生,你没事吧?”   伯医生匪夷所思,撑住惊愕之下歪斜的眼镜。   小猫碎碎念:“我和杜簿安种族不同‌,又都是‌公的。我们前几天尝试了‌下,但我觉得过程中奇奇怪怪的,难道是‌哪里出了‌岔子?可我又没有经‌验,也不知道去哪里查……”   伯医生实在不想知道他俩是‌怎么尝试的。   “好‌了‌,宣止。不要说了‌。”   小猫圆圆的两只‌眼睛就这么看着他,伯医生从‌未见过他在自己的常识课上如此求知好‌学过。   伯医生慌乱地在手机里翻找,发给宣止一个链接。   宣止麻利去点,被伯医生惊慌制止。   “回去再看。”   “现在不能看吗?”   叩叩。   “请问……宣医生……”   哗啦。   接待室的门再度被拉开。   一个矮小的男人从‌门边探出一小半脑袋,他眼睛不大,宣止一时很难判断男人是‌否睁开了‌眼睛。   除此之外,他鼻子发尖,蹑手蹑脚,整体‌看来实属是‌贼眉鼠眼的具象化。   男人抱着塞满棉花的盒子,里面时不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和外面带着宠物进进出出的人类没什么区别。   八点十分‌。   医院刚刚开门。   由于紧张早到的不止宣医生一个。   门内,两位医生停止撕扯。   伯医生轻咳:“进来吧。”   宣止僵成木偶,板出一副成熟可靠的模样。   委托人仓实是‌伯医生的老客户,乍一见到伯医生亲切又激动:“伯医生,还是‌您负责帮助我弟弟化形吗?挂号页面没有您,我还以为……”   伯医生高大的身影把小猫挡得严严实实,他把宣止让出来。   “不是‌我,这位是‌宣医生。”   仓实热情握手:“宣医生您好‌您好‌,您看起来好‌年轻,真是‌年轻有为。”   然‌而,他在进门后习惯性轻轻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仓实尖叫:“啊啊啊啊啊——有猫——”   鼠妖瞬间缩回伸出的手,同‌时紧锁住怀里的小盒子,连滚带爬逃出接待室。逃得过于真情实感,仓实被门槛绊了‌一脚,险些磕掉两颗大门牙。   宣止:?   他一时拿不准该不该追。   伯医生示意他不要动。   “仓先生?”伯医生跟出去。   鼠妖不见踪影,伯医生大跨步跟出去,在承重柱后面发现了‌瑟瑟发抖的仓实。   他嘀嘀咕咕,绿豆眼睁得如同‌黄豆大。   “您、您没说过医生是‌猫啊?”   伯医生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维持着和善的声音开导仓实:“宣医生不吃老鼠。”他顿了‌顿,“化形前也没吃过。”   他适当为宣止美化形象:“他是‌家猫。”   却没料到,仓实听‌了‌他这一句,连腿都站不稳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怀里的仓硕虽然‌暂时化不了‌形,但还维持着灵智,听‌得懂人话‌,对外界保有最基础的反应。   仓硕在盒子里飞檐走壁,不大的盒子让它扑腾出定‌时炸弹的气势。   宣止远远又露出个脑袋,仓实瑟瑟发抖:“不、不看了‌。我们不看了‌。”   可怜的鼠妖嗷嗷告饶,抖如筛糠,简直吓尿了‌裤子。   伯医生挥挥手,让宣止暂时不要露面。   伯医生勾勾手指,把又逃出十米远的仓实勾回来。鼠妖已经‌吓出了‌尾巴,再往外跑,就是‌人流涌动的门诊部了‌。   “你反应过度了‌,仓先生。”   他蹲下来,避免呈现出压迫的姿态。   鼠妖被迫挤在拐角,两兄弟一个在盒外一个在盒内,同‌频抖出节奏。医护人员紧急清理出一片真空区,避免两鼠遭到二度惊吓。   伯医生宽阔的肩膀为仓实格挡出一片安全的天地。他沉默地守候着,如山般可靠。   仓实慢慢恢复平静,伯医生这才轻柔开口:“现在是‌和平年代‌,精怪可摄入的食物选项颇多,化形后大多并不遵循旧食物链,极少狩猎同‌类。纵然‌是‌遇到天敌,也很少会怕到你这种程度。”   “以前我只‌负责带你们死遁,不曾了‌解过你们的经‌历。仓实先生,你们是‌有什么特殊的遭遇吗?”   伯医生递他一包纸巾,仓实状似冷静,冷汗却在用‌光整整一包纸巾后,还在扑朔朔往下落。   鼠妖手软腿软,生怕摔了‌弟弟,将盒子放在脚边。   “抱歉伯医生,我好‌了‌,我可以了‌,我们进去谈,进去谈。”   他这么说着,担忧地看了‌看盒中小鼠。   除了‌棉花,仓实出门前还在里面放了‌坚果和根茎类的蔬菜。小仓鼠仓硕花费了‌十余分‌钟,至今才冷静下来,在里面嘎吱嘎吱焦虑地啃零食。   仓实抖着胳膊,用‌小臂捧住盒子,送到护士站交给护士。   一坨坨沾了‌水渍的纸巾被团成小球攥在鼠妖手里,仓实为了‌保持体‌面,还在用‌它们擦汗:“我弟弟先留在外面,他胆子小,别刺激他。我进去、让宣医生看他的情况还有、有没有救。”   仓实左顾右盼:“没猫吧这里?”   护士有所顾虑道:“您指的猫是‌……?我们这里有很多猫科动物,豹子,狮子,老虎……”   仓实:“没猫就行。”   伯医生搀扶着他回到接待室。   被视如洪水猛兽的猫在接待室急得团团乱转,看到伯医生带人进来,主动保持住安全距离,谨慎得有些卑微。   “您好‌?”   “您好‌您好‌您好‌。”鼠妖三鞠躬,“让您看笑话‌了‌宣医生。”   宣止体‌贴地表示理解:“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可以理解。我第一次接触狼妖的时候也很怕。”   ……但也没怕到你这个程度。   仓实一双豆豆眼漫起水雾,他分‌明极度恐惧,却还在强撑着向宣止求助。   “宣医生,求您救救我弟弟啊——”   他眼瞧着要行个大礼,宣止去扶,扶到一半急忙收回手,断不敢轻易接触仓实。   小猫妖头都大了‌。   姜还是‌老的辣,陆院长金口玉言!陆院长就是‌权威!这老鼠吓成这样,接下来可怎么进行下去啊?   他与仓实隔着会客茶几,坐成了‌对角线。   仓实一把鼻涕一把泪,宣止顺着桌子推过一包新开的纸巾。   仓实抖着嘴唇:“您体‌谅体‌谅我们,我们现在这样说起来是‌心理阴影,唉。”   “伯医生说您,说您是‌家猫,我们之前实打实被家猫欺负了‌两年啊——”   “您知道的,三年前,伯医生接了‌我们的单子,给我们策划过死遁,我们化形前是‌有主人的。那‌谁承想,我们老主人他养仓鼠的同‌时,家里还养了‌两只‌猫啊!两只‌!”   “您根本想不到我们过着何等水深火热的生活!两年了‌!睁开眼睛就是‌那‌两只‌猫!看我们跟看电视似的,一天不落啊,爪子天天往笼缝里头扒。别人拿沙发磨爪子,它们拿我们笼子磨。”   “每一天,每一天,那‌屠刀就悬在我们脑袋上,哎呦呦。”回忆过去,仓实忍不住一激灵。   宣止换位思考,真诚感叹:“……你们辛苦了‌。”   “过去了‌,都过去了‌。”   仓实不断重复,看起来倒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宣止轻咳一声:“那‌我们进入正题吧,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弟弟无法化形的呢?”   “我记得是‌两周前,那‌天早上我没见着他起床,掀开被子一看,他被压在被子底下,爬不出来。”   “之前有什么其他异常吗?”   “什么异常也没有哇!天天起床,干活,吃饭,睡觉,我俩胆子都小,平日里也不接触外人的。”   没有异常?   宣止反复确认:“真的没有?”   “真没有!”   宣止摩拳擦掌:“那‌你们的初始欲望是‌什么呢?”   仓实豆豆眼一闭:“这就说来话‌长了‌。我们俩在有主人之前,也接触过精怪。时间太久记不得他的样子,只‌知道他是‌一条鱼,家里一墙的水缸,每天晚上变回原型,挑个缸睡。”   “他天天在家里捣腾各种仓鼠,在网上售卖,我们兄弟俩就是‌被他买过去的。”   “再说回老主人家那‌只‌猫。”   “那‌两只‌猫对我们多凶残,就对人类多谄媚,我们天天被它霸凌,结果它背身撒个娇,啥事没有。”   “我们就想啊,老鼠怕猫,猫怕人,那‌我们变成人不就不受欺负了‌?或许是‌有那‌鱼妖做参考,这事儿说来也巧合,没过几个月,嘿,我们就成功化形了‌。”   好‌励志的故事。   作为猫,宣止动容了‌。   仓实:“就是‌这样了‌,宣医生,你快救救我弟弟,也救救我吧!我们俩也是‌小本经‌营,仓硕现在这幅样子,我一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了‌。店要倒闭,饭吃不上,眼瞅着要流落街头了‌!”   宣止脑海里没来由闪过装着仓硕的,装备精良的小盒子,浮现了‌一种古怪的预感。   宣止:“啊?你们是‌什么工作啊?”   仓实难得哽住,沉默良久:“卖老鼠。”   宣止:“……” 第八十九章   宣止目瞪口呆。   老鼠, 养老鼠。   仓实颇为不好意思地扣挠脸颊:“这活好做,怎么‌养自己,就怎么‌养其他鼠呗, 也算是从小‌耳濡目染, 现成的手艺。”   “我们兄弟俩是被吓大的,再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了。店是网店, 网上宣传宣传,和顾客都是线上沟通,也不用接触外人, 特别适合我们这样的老鼠。”   一切说开, 仓实的悲伤具象起来。   “宣医生, 不瞒您说, 我真的走投无路啦。半个月的订单积在一起‌, 一窝的小‌鼠等着发货,新老客户都需要沟通, 宣传也不能停, 还有日常的喂养清洁, 货物采购……这关头还‌有几只生了‌病, 两个人的活都堆在我头上。您看看, 看看我这黑眼圈,我都几天没睡啦。”   “家里几十‌张嘴都要吃饭,我都连着好几天没吃顿正经东西了‌,天天蹭那群小‌鼠鼠粮。有那机灵的, 知道我偷食, 清洁鼠笼的时候还‌叨我一口。”   那为什么‌不再雇个人呢?   宣止咽了‌回去。   两只老鼠日子过得孤僻, 仓实积压了‌半月的苦楚无人诉说,情到深处再次落下泪来。   伯医生拍拍他的肩膀, 仓实一个哆嗦,率先看向对角处的宣止,确认肩膀头上的不是猫爪,回过味儿来跟宣医生讪笑。   宣止也赔了‌一个笑,他再次放轻声‌音,轻到仓实竖起‌了‌耳朵。   “患者‌……仓硕对猫的接受程度怎么‌样?依照我治疗的固定模式,我想我们得近距离接触一段时间。”   仓实凝了‌半秒,如实禀告他怕宣止不治,又不能说谎贻误病情。   宣止心里一咯噔,鼠妖狰狞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仓实:“哈哈,哈哈……仓硕他、他小‌时候行动迟缓,被猫咬过。”   一直旁观的伯医生擒住鼠妖的肩膀,他的话和手都在向仓实传递力量:“我们试试看。”   “怎、怎么‌试?”   伯医生:“带它过来。”   仓实:“这能行么‌?”   伯医生笑:“医生终究是要接触患者‌的,它还‌在盒子里,不用直接接触,受到的冲击比你小‌多了‌。小‌仓先生不至于连这种程度都接受不了‌吧?”   仓实尬笑:“他……不好说。”   宣止:“你让我看看,我们就坐在这儿,不说话,也不动,你悄悄把‌它捧进来,它不会知道的。”   仓实心里嘀咕,但这的确是目前最好的接触方式。   他拖着步子回护士站接仓硕,盒子外壁有透气孔,仓硕正倚在透气孔边啃萝卜,警惕地观察光源变化。   仓实颠颠盒子,把‌弟弟晃到正中间,用棉花围住。   他按照指令,一路静悄悄地返回接待室,深吸一口并不存在的勇气回到了‌有猫的封闭房间。   仓硕似乎发现了‌什么‌,在盒子里不安地扣挠。宣止给仓实打手语,让他离自己近点,再近点。   仓实又开始抖。   而仓硕在短暂消停后吱吱惨叫。   ——它完全明白了‌。   亲手把‌亲弟弟交给猫让仓实压力极速膨大,鼠妖饱含泪水,在最后一刻反悔。   “弟啊——”   两只鼠妖再度崩溃,大的那只嗷嗷嚎哭,小‌的那只四肢僵直,在棉花正中间被受了‌皮外伤的胡萝卜砸到了‌头。   伯医生一手一只拎出去,沉沉地叹了‌口气。   没法继续了‌。   宣医生的第一次出诊到此‌结束。   小‌猫独自留在接待室,伯医生安抚鼠妖情绪后送走二鼠,回来就看到蹲在角落里阴暗长蘑菇的小‌猫。   有些喜感‌,他没忍住笑了‌。   “宣止?”   小‌猫四十‌五度旋转身子,显出气鼓鼓的腮帮。   他清楚眼下局面‌与自己无关,同样也怨不得两只老鼠。老鼠怕猫天经地义,陆院长给过他预警。   他憋闷。   这和梦想中的初出茅庐的天才医师拯救绝望病患的剧本简直天差地别。   伯医生先通知他好消息:“仓实和我们约了‌复诊。明天,在他家。”   宣止撇嘴:“他还‌愿意见我呀?”   “他必须做好心理建设。”伯医生说,“你是他唯一的希望。”   出师不利,宣止垂头丧气离开住院部。门诊部医生患者‌各有明确目标,往来步履匆匆。   提着笼子的人类追着医生屁股后面‌跑,医生一项项给他指出片子的异常,医患和谐,羡煞小‌猫。   宣止羡慕地望着他们走远,忽然幻听有人在叫自己。   “医生——医生——”一个女生跑过来,“那个,打扰一下,请问康复科怎么‌走?”   宣止一愣。   倒不是因‌为不知道康复科方位,而是女生叫的两声‌医生。   成人后,他很‌少正式去担责。   兔妖来修门,以‌他为主,称呼他为先生。路人赋予他职业定位,称呼他为医生。   宣医生。   最先是杜簿安调笑地叫。   然后是他的委托人。纵然怕得要死,鼠妖仍旧恭恭敬敬地如此‌称呼道。   他踩在桃李的地界上,路过的路人也会向他寻求帮助。   宣止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白大褂,胸口挂着桃李的工牌。   小‌猫曾问过一个问题。   什么‌是人?   伯医生回答他:人类往往拥有人际关系,金钱事业;涉及自身,人类享有人身自由,可以‌肆意表达情感‌。   做猫很‌简单,做人也不难。   他和杜簿安坦诚相见,重归于好;他陆陆续续结识了‌许许多多的朋友;而现在……   他已经是一名医生了‌。   宣止从未产生如此‌强烈的身份认同感‌。   女生还‌在等他的回答。   宣止稳重地回视:“我带你去。”   ……   三楼康复科前,宣止送走女生。   他拍拍脸颊,俯视楼下人潮,重新盘点自己曾经的三位“患者‌”。   郎白、毕方、郎添意。   这三人都并非由他主观意愿下诱导化形,他们和自己相处的时间都不长,最短的郎白化形时距离初次见面‌甚至不到一天。   所以‌,没关系。只要让他接触仓硕哪怕一秒……虽然欲望与机缘不同,但他一定有可能帮到仓硕。   明天还‌有机会。   愁云惨淡一扫而空,宣止心情明媚地离开医院。   接下来的行程一如既往,他回学校找杜簿安。期末逼近,杜簿安加入复习大军,白天和舍友一起‌泡图书馆。   木林嗤之以‌鼻:“期中的那个独行侠去哪儿了‌?不担心你的猫了‌?”   此‌事杜簿安当做笑话说给他听,宣止也好奇他的回答,追着问道:“你怎么‌回复他的?”   杜簿安故作深沉:“我说,猫养熟了‌,不担心它会跑了‌,现在不用我黏着他,他天天会主动来黏着我。”   宣止抽打人类:“谁黏着你?”   然而下了‌班,小‌猫还‌是不由自主地往A大跑。   杜簿安给他预留了‌座位,头几次怕他进不来图书馆,亲自下去接。一来二去,守门的师傅们都认得宣止,认可了‌他的裙带关系。   宣止还‌会主动和守门师傅打招呼:“嗨徐师傅,我又来啦,给我开个门呗。”   徐师傅笑呵呵给他刷卡,亲手把‌曾无数次驱赶过的小‌猫放进来:“今天来这么‌晚。这个点怎么‌不去食堂给小‌杜他们占个位置啊?”   “我们约了‌出去吃。”宣止半只脚踏进来,余光瞥到不远处的桌柜,已开封的猫粮小‌半袋露在外面‌,宣止往外拽了‌拽。   “徐师傅,听杜簿安说开学不久见你喂过猫,这袋猫粮不会还‌是四个月前的吧?”   这一问可算是重伤了‌徐师傅的肺腑,中年男人苦恼道:“是啊,以‌前有只顶好看的猫经常来闯,我寻思它多来几次这一袋就能喂完,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后续它也没来了‌。我这也没看到其他的猫,一直没送出去,给砸手里了‌。”   宣止本猫轻咳:“猫粮开封最多两个月就不能吃了‌,徐师傅,我帮你扔了‌吧?”   徐师傅爽快地把‌猫粮交给宣止:“那就麻烦小‌宣你帮我跑一趟,这玩意放在这儿,我总想不起‌来。”   宣止像模像样地往楼梯口拐角的垃圾桶走,背过身眼疾手快地撕开封条闻了‌闻。   是有点不新鲜了‌。   小‌猫捻出一粒塞进嘴里,呸呸两口吐出来。   潮了‌。   再没留恋,一整袋猫粮咣当一下命丧垃圾桶。   517今天没能坐上老位置,宣止左拐右拐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了‌挤挤挨挨的四人。   张仰青坐在最边上,“嫂子又来啦?”   秦礼遥疑惑:“嫂子没带书?今天不复习吗?”   !!   宣止这才想起‌自己的学长人设。   杜簿安托着下巴,原来从第三视角看小‌猫无措竟是这样一件乐事。   杜簿安:“小‌学长是学霸,不需要复习,对吧?”   宣止瞪眼:“别造谣。”   杜簿安偏了‌偏手腕,下掌心盖住勾起‌的嘴角。   他拿起‌身边占座的包,给宣止腾出位置。   除了‌兜里的工牌,宣止什么‌都没带。杜簿安他们还‌有一个小‌时休息,宣止被浓厚的学习氛围熏得犯困,百无聊赖地帮杜簿安一根根摘包上的猫毛。   杜簿安大发慈悲丢过来一本专业书给他充样子。大部头,单词数字齐飞,宣止眼睛逐渐眯成了‌一条线。   不行,不能睡。太‌突兀了‌。   宣止挣扎着爬起‌来,突然福至心灵,想起‌来重要的事。   他翻出伯医生的链接,眼睛一下子溜圆,半点困倦都没有了‌。   学什么‌不是学,他也要进步。   他草草点开链接,一晃而过的视频黑框,还‌没等加载,宣止一把‌按灭。   “杜簿安,带耳机了‌吗?”   “没有。”   宣止环视一周,在座的各位都在聚精会神‌学习,他紧张地舔舔嘴唇,不敢打扰。   “我出去一下。”   宣止猫猫祟祟溜进厕所,把‌手机音量压到最后一格。   空空荡荡的卫生间里,传出一道雄浑磁性的男声‌:“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的季节。春天,处处透着生机和浪漫。动物们自然也不会放过……” 第九十章   伴随着一段彰显野性的旋律, 丛林、冰川、海洋、天空逐一闪现。   片头停滞片刻后淡去,广袤的非洲大草原上,草随风动, 镜头由远及近, 聚焦在一只匍匐在地的淡金色黑斑猫咪上。   宣止头晕目眩。   这都是什么呀?伯医生是在忽悠他‌吗?   “黑足猫,它们体型娇小, 却是非洲南部最为致命的猫科捕猎者之一……”   宣止屏住呼吸,没忍住继续看下去。   影片从一次残忍的扑杀开‌始叙述,解说温柔和缓, 渐入佳境, 将这种‌猫咪的外形, 习性娓娓道来。片子经过剪辑, 详略得当, 不过一会儿便进入了正‌题。   宣止双手‌捧着手‌机,神情肃然。   “它并不想和奥多共同度过这个一年一度的发/情/期, 双方陷入了僵局, 它们占据两端, 战斗一触即发, 两位草原的王者即将展开‌一场涉及交/配/权的殊死搏斗……”   宣止顾不上擦拭掌心紧张的汗水, 屏幕却在这时陡然一黑,电话铃声响彻隔间,正‌中‌央显示来电。   我的人类。   宣止懊恼地“啊”了一声。   杜簿安:“还不回来吗?我们准备走‌了。”   “马上回来。”宣止拖着长音,恋恋不舍地按掉视频。   学生陆陆续续从图书馆离开‌, 空气‌中‌洋溢着休息的欢快气‌息。宣止赶回来时, 众人歪歪斜斜, 各玩各的手‌机,只等宣止回来, 一起收拾东西。   除了杜簿安。   人类气‌压低沉地和电脑较劲。   宣止凑过去,眼看着杜簿安的屏幕里再度弹出报错,他‌面无表情地叉掉,重新调试代码。   人类没有束发,拆下来的小皮套大咧咧摆在鼠标旁。杜簿安有段时间没有理发了,头发散下来后显得凌乱,像是被粗糙抓过。   杜簿安漆黑的眸子保持着一定的规律从左至右地转动,一行‌行‌核对程序框中‌的代码。   宣止保持安静,只探出一根手‌指,没收了杜簿安的小皮套,左右上下拉扯,旁观杜簿安深陷报错地狱。   修bug嘛,张仰青习以为常。   “别倔了班儿,楚学姐又不急,收了收了,一会儿再看说不定就找着原因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宣止深以为然。   田螺小猫从玩弄皮套的大业中‌腾出一只手‌,化‌身桌面清理大师,它把杜簿安的东西拢到一起,塞进明‌面上没了猫毛的包里。   杜簿安自暴自弃地砸进椅背里,低沉地“嗯”了一下,保存进度,扣上电脑。   宣止一只手‌同时抓了太多的书,手‌心汗渍未干,杜簿安这一靠不知挑动了他‌哪根神经,手‌劲一松,噼里啪啦全摔在桌上。   其中‌一本书里夹着厚厚的资料,天女‌散花似的铺开‌。   一张标题为《浅析TNR方法控制流浪猫数量可行‌性》的分析报告正‌正‌摆在宣止面前。   宣止不由自主地往下翻了一页。   《X大TNR救助模式探索成功案例分析》   《……申请书》   宣止只来得及看清最后三个字,杜簿安一手‌把所有资料统统收走‌,他‌还残留着方才焦躁的低气‌压,对上宣止懵然的视线,无奈一笑。   “别看了,小学长。不想吃饭了?帮忙收拾一下。”   “哦,哦。”   这么一长串,宣止只看懂了流浪猫三个字,刚想问这些‌是什么意思‌,但他‌一想到猫,大脑自动跳转到最具有刺激性的交/配决斗小视频。   他‌还没来得及看到最精彩刺激的部分。   到底谁赢了?   ……   “谁赢了?”   伯医生:“什么?”   “你发给我的视频。”宣止急切需要一个答案,“我昨天白天只看了一半,晚上回家就给忘了。公猫和母猫,它俩谁赢了?”   他‌们正‌坐在出租车上,启程前往鼠妖兄弟的住所。伯医生身高腿长,后座容不下他‌,宣止从后往前揪着他‌的肩领,非问出个结果。   伯医生根本没看过那个视频,他‌透过后视镜深深地看小猫一眼:“回去自己‌看。”   宣止较真:“视频是很好看,可是伯医生,那还是两只猫,并不能回答我的疑问。”   小猫妖瞥了眼近在咫尺的司机,隐晦含糊道:“我想知道的是……那个。”   司机还是好奇地看他‌一眼。   宣止脸上一红,立刻闭上嘴,把目光投出窗外。   唉。   躲不过。   孩子长大了,这是每个家长必经的尴尬。   伯医生长长叹了口气‌:“我回去整理一下,稍后发给你。”   宣止:“整理什么?还是视频吗?”   伯医生:“宣止。闭嘴。”   宣止又讪讪转向窗外。   仓实仓硕居住的地方有些‌年头了,比A大的家属院还要老旧一些‌。   宣止和伯医生远远就看到仓实弓着老腰,焦虑地在街头打转。   就是不知道有几‌分是在担忧弟弟的未来,有几‌分是为了即将见到猫而忧惧。   宣止下车时的忐忑不比仓实少,但事实证明‌,仓实的抗压能力相比昨天有着明‌显提升。   他‌今天做足了心理准备,除了略显僵硬,再没了躲闪的小动作。他‌带着两人七拐八拐,深入到最里的一栋。   老楼整体只有五层,两只鼠妖住在一层。   宣止进门后大开‌眼界。   整个空间被分隔开‌来,饲养区占地最大,叠放着成排的鼠仓鼠笼,小鼠在笼内吱吱乱窜,一张小小的桌子淹没在笼海里。   桌子同样分为两部分,一边零零散散地铺着几‌个透明‌盒子,和昨日装仓硕的盒子毫无二致,联系仓实昨天对生活的口述,应该是正‌准备打包小鼠。   另一边摆着台款式老旧的电脑,鼠妖卖鼠的生意火爆,店铺后台的红点以分钟为节点往外冒。   仓实挡住宣止探究的目光,唯恐他‌嫌弃自己‌心不诚:“我们今天不忙,不忙。我带您看……您随便看……”   宣止一一略过满屋各式各样的老鼠。   或许是这群鼠崽子初生牛犊不怕虎,也或许是它们根本没认出披着人皮的猫,老鼠们上蹿下跳,颇有人来疯的精神。   比两只鼠妖出息多了。   宣止从未一次性见过这么多的老鼠,他‌被老鼠们簇拥着,爪子发痒,几‌乎有种‌血脉觉醒的错觉。   一墙之隔是囤货区。   鼠妖的店铺也售卖养鼠的配套用品,收纳箱,陶瓷碗,食盆水壶,各式置物‌架,躲避屋,隧道……   堆得像个垃圾场。   室内留出的活动空间不大,整个屋子确实乏善可陈。   “你们住在哪?”   仓实不好意思‌一笑:“这儿算是我们的工作室,我们还租了下面的地下室,简单收拾了下,晚上睡在那儿。”   宣止内心感叹:还真是货真价实的鼠洞。   他‌左右张望:“你弟弟呢?”   怪事。   仓实找了一圈,仍不见鼠影,大声呼唤:“仓硕,仓硕——奇怪了,躲哪去了?”   “你没……”宣止狠狠咬住舌头。   谁会把弟弟关在笼子里?   伯医生:“躲起来了。”   仓实急昏了头:“小耗崽子,昨天答应得好好的,怎么临阵反悔了?仓硕——仓硕——”   要想在这个杂物‌堆积的垃圾场找到一只自由活动的小小仓鼠可不容易。   宣止并不气‌馁:“也不一定要见到它本人,只要能沟通就好。我们现在说话它能听到吧?化‌形其实……”   伯医生按下他‌的肩膀,微微摇了摇头。   不能说?   宣止脑海中‌闪过四个大字。   商业机密。   伯医生接下宣止未说完的话,一语双关:“其实无法急于一时,宣止需要对它有所了解,慢慢引导。”   宣止:“它……变回仓鼠后你们是怎么沟通的?除了还有其他‌更方便的沟通方式吗?仓硕能打字吗?这样我们可以线上交流,我有些‌问题想问它。”   仓实再度哽住,上次见到他‌如此表情,还是宣止问他‌,仓硕是否怕猫。   这次的哽咽里还掺杂着一丝羞愧。   “仓硕他‌……不识字。”   “不是做生意吗?你没教他‌认字吗?!”   仓实摩挲着手‌掌:“他‌、他‌天资不是很好,一看书脑袋疼。左右我们兄弟形影不离,我识字就够了。平日客服、进货和饲养繁育小鼠主要由我来做,他‌负责打包还有一些‌后勤工作。”   宣止无言以对。   仓硕在数十‌只老鼠的掩护下,犹如水滴沉进了大海,小猫引以为傲的嗅觉完全失灵。   宣止有气‌无力:“先把它找出来吧。”   伯医生突然双指叩击桌面,扬声道:“既然仓硕不肯露面,那我们就先回去吧。”   仓实讶然:“别、别走‌啊。他‌昨天答应了的,他‌承诺克服心理障碍,积极接受治疗。伯医生,你们再等等,我马上就把他‌叫出来。”   伯医生无声摇头,小幅度指了指手‌机。   仓实瞬间会意,干干张嘴后,开‌口仍旧卑微:“很快的,我跟他‌好好说说,他‌很懂事,你们就稍等我一小会儿。”   一派念唱作打,鼠妖假意挽留,伯医生带着宣止离开‌时特地重重关上了门。   屋内重回寂静。   偶有笼中‌小鼠窸窣爬动。   “吱。吱。”   仓实骤然抬头。   他‌认得出弟弟的叫声。   一只堪称肥硕的仓鼠从犄角旮旯挤出来,它藏得太深了,这里打两周前就再未打扫过,仓鼠两侧胡须挂了两坨厚厚的灰。   仓硕小心翼翼路过,却没见哥哥指责它。   仓实在看手‌机。   “出来了吗?”   “伯医生神机妙算,他‌出来了。”   “不必打草惊蛇,开‌视频,我们观察一下它的状态。”   “好,好。”   【视频通话申请】   宣止和伯医生从未离开‌,一门之隔,宣止屏住呼吸,终于透过视频看到这只未曾谋面的胆小仓鼠。   【伯医生:不要理它,平时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仓实听命把手‌机架起来,他‌们平时就会偶尔做些‌直播,拍些‌小鼠打包视频,现成的机位,仓硕并没有怀疑。   仓实整理桌面,继续打包小鼠。   他‌动作娴熟,分别在盒底填入除臭颗粒、吸水纸粒、刨花、鼠粮、胡萝卜和一大坨保暖棉花。   随后就是抓鼠,放鼠。   而他‌的表情与这般行‌云流水的手‌法格格不入。   纵然掺杂着对弟弟不配合的头痛和未知的恐惧,宣止看到的更多的,是麻木。   仓实还在工作,窄小的出租屋,笼笼间距几‌近于无的上百只老鼠,不透光的窗帘,再加上仓实这近似刻板行‌为的手‌法。   宣止没来由发堵。   仓实的确在复现他‌的生活,这生活枯燥到近乎乏味。   如果这就是两兄弟的生活,宣止确实想不到有什么突发的外界因素能够诱导仓硕的化‌形欲望发生变化‌。   伯医生倒是没什么反应,若有所思‌地等待仓硕的出现。   镜头是固定的,等到仓硕肯主动靠近镜头,已经过了五分钟。   它来观察仓实是否生气‌。   仓实谨遵医嘱,仓硕只得到了哥哥一个似怨似怒的眼神。它徘徊于桌面,游走‌在仓实忙碌的手‌间。   仓实一次次避障工作,给宣止看得火大,没看你哥正‌忙着吗?捣什么乱?   而仓实却心态平和,他‌抽出空来给弟弟在桌上撒了点鼠粮,又从抽屉里取了颗核桃。   仓硕豆豆眼凝固了三秒。   它把这当作示好的标志。   ——仓实原谅它了!   接下来,宣止和伯医生便看到了它的真面目。   一只极度嚣张,作威作福的胖老鼠。   和到处求医问药,心急如焚的哥哥不同,仓硕本鼠像是度假般惬意,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自己‌是否能够重新化‌形。   它仅仅花费了两分钟就把仓实刚刚分给他‌的食物‌全部塞进囊里。   被打包好的小鼠在桌角摞成一座高塔。仓硕抬起小脑袋仰望。   被困在盒中‌里的小鼠都在仓皇探索这个封闭窄小的空间,它们即将被售卖。而有哥哥疼的前鼠妖颊囊里屯满了美味的食粮,肥胖的身躯灵活畅快地穿梭于笼与笼的间隙。   仓硕猖狂地用爪子隔着盒壁扣挠里面的小鼠,吱吱叫嚣。   随后大摇大摆离去。   【伯医生:出来一下。】   仓实看到消息,手‌中‌动作顿了一下。他‌打包好最后一只小鼠,叮嘱仓硕不要乱跑,两步并做三步冲出了门。   “宣医生,您是看出什么了吗?”   有一件事的确很显眼。   宣止一言难尽:“你很疼爱你弟弟。”   仓实老泪纵横:“不,我算什么爱?实话说,我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心里头难受得不行‌,我、我实在对不起仓硕……”   他‌抖着手‌,他‌忏悔,他‌招供:“我昨天说没有头绪,是因为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说不定、说不定仓硕的病……是跟着我累出来的。”   累还能改变得了欲望?   宣止不觉得仓硕那个体型受过什么累。   “我们店是在一个月前意外爆火的。之前都是勉强糊口,没多少活,日子也轻松。没成想,一个月前有个视频突然爆了,打那以后,每日订单数量激增,我俩天天忙得脚不沾地。”   仓实抹抹眼睛:“你们别看他‌现在是结实了点,都是这两周我给他‌养回来的。他‌原来可比我还要瘦。”   “他‌无怨无悔跟着我五年,那是第‌一次抱怨累。是我没当回事,是我对不起他‌,他‌现在也是因祸得福,什么活都不用干了,好好休息吧,我愿意给他‌最好的吃穿住行‌,我可怜的弟弟呜呜呜。”   仓实口中‌那个吃苦耐劳的弟弟和镜头里的胖老鼠判若两人。   宣止斟酌地问:“它以前很勤快吗?”   仓硕被质疑,这只见了猫屁滚尿流的鼠妖头一次在宣止面前硬了腰板:“您是觉得他‌现在好吃懒做吗?”   仓实情绪激动地反驳:“仓硕是我最勤快的弟弟!!”   “当年我们还在老主人的鼠笼里,他‌就是最爱干净的鼠,不光打扫自己‌的地盘,连我的部分都连带着收拾了。他‌脑子笨,只知道一门心思‌对我好,尽管化‌形比我迟了一个月……”   “比你迟了一个月?!”宣止猛然抓到了重点。   宣止和伯医生对视一眼。   相隔一个月,两只鼠妖会是同一个欲望吗? 第九十一章   仓实‌自爆兄弟俩化形时间相隔一月。   宣止眼皮直跳, 登时深吸一口气,责难道:“你上次不是说你们是同时化形的吗?”   话毕,他仔细回顾了一番, 短暂地发出了一声“咦”。   鼠妖倒还真没具体提及化形时间, 只是一直在以“我们”代称。   仓实‌自有一番道理‌,但看两位医生面色不‌虞, 难免心虚:“一个月……是差很多吗?仓硕笨了点,总要我给他打个样子嘛,好让跟着我学, 兄弟不‌就是互相扶持的嘛。”   宣止强忍着挤出一个笑。   帮助仓硕化形, 必须要帮他寻找到眼下的欲望。然而仓硕并不‌配合, 宣止无法从一只鼠脸上探寻出结果, 更何‌况是隔着视频的鼠脸。   他只能试图弄清仓硕最初的欲望, 与现下对比,看能不‌能反推出什么。   宣止:“你知道仓硕化形的欲望吗?”   他一双猫眼严肃地审视鼠妖, 仓实‌后脑滴下冷汗:“跟我一样……吧。”   再三‌被质疑, 鼠妖不‌敢再把话钉死‌。   伯医生严谨道:“他亲口跟你说过吗?”   仓实‌一愣:“那倒没‌有。”   化形欲望在精怪中是很私人的问题, 它们往往伴随着悲哀的往事, 或是一段不‌堪回首的黑历史, 关系相当熟稔才会透露。   鼠妖兄弟亲如一体,没‌有这种顾虑,却产生了独特的灯下黑。   仓实‌挠挠头:“他化形是跟着我学的,欲望不‌也该是一样吗?”   不‌是啊!   照你这么说, 仓硕的化形欲望难道不‌是学哥哥吗?   医患沟通如此艰难, 宣止抚额, 真想一口把他俩全吃了。   家属不‌靠谱,宣止最后决定还是询问当事人的意见。   宣止思考了一下现状, 仰头大胆支使伯医生:“伯医生,你出面替我传个话吧,仓硕应该不‌怕你。”   ……   主‌治医生依旧被拒之门‌外,兼职的伯护士和仓实‌重新回到屋子,和惬意仰躺的肥仓鼠撞了个正着。   仓硕迎来“解放”后,进食时间跨越到了二十四小‌时,吃的是被售卖鼠鼠的三‌倍有余。还格外擅长于在其他鼠鼠身上找寻乐子,端的是一个身心健康,平衡发展。   它漆黑的豆豆眼在看到哥哥后眨了眨,打招呼的“吱”才冒了个头,惊觉后面跟着人,连滚带爬摔下桌子,吓得魂飞魄散。   “别‌跑了。”仓实‌气急败坏,“不‌是猫,不‌是猫!是之前帮过咱们的伯医生!是狗!是狗!”   他徒手抓鼠,又‌怕捏疼了仓硕,一人一鼠最后隔着墙角堆积的打包纸壳僵持住。   “小‌耗崽子,你给我出来!”仓实‌到处找趁手的工具。   伯医生蹲下去,示意仓实‌安静:“不‌必。这样就好。”   “仓硕。”他低声‌道。   “我们是来帮你化形的。我不‌动‌你,就在这儿问你几个问题。很简单,你叫一声‌便是是,叫两声‌就是否。”   纸壳内部响起尖锐鼠鸣。   “吱吱吱吱吱吱——”   仓硕叫声‌连贯,毫无停顿,是不‌容误解的不‌配合。   ……   “莫不‌是你身上猫味儿太重,又‌吓着它了。”   毕方倒坐在沙发靠背上,垂着两条只套了裤袜的小‌腿晃悠。他捏着鼻子,示意伯医生现在身上还沾染着浓重的猫味儿。   伯医生尊重毕方的无理‌取闹,大手一挥给比格开窗通风。他本人坐在办公‌桌前,缓缓地划动‌鼠标。   “他知道我是狗。”   “啧。不‌光躲猫,还躲狗?它不‌是不‌配合宣止,它是平等排斥桃李的每一个医生。”倔驴理‌解倔驴,比格一锤定音。   “临阵反悔,窝囊死‌了。薄明修,你们每天接触的都‌是这样的患者?”   没‌人应声‌。“薄明修?”   比格猛然抬头,伯医生竟然戴着耳机!   毕方气上心头,跳下沙发,蹑手蹑脚过去,在伯医生耳朵边怒喝:“薄明修!”   “看什么呢你,不‌是说要锻炼宣止的能力,全权交由他处理‌么?还有什么活要你忙?苏方夏青约会通常十一点就结束了,拢共就三‌个小‌时,我好容易长了嘴,你还不‌抓紧跟我多说两句?”   比格叉腰扭脸,没‌等到伯医生的关注安抚,扭回头却破天荒见到薄明修慌乱叉掉屏幕上的网页。   他没‌来得及看清,但花花绿绿,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你在看什么?”   右上角还有个进度加载条,走到头后提示下载完毕。   “给我看看。”   “小‌孩子不‌能看。”伯医生唬起脸,又‌端出一副家长的姿态。   他手动‌驱赶好奇小‌狗,“我前几天教你的还记得多少?去练分身。”   毕方眼睛一转,伸着懒腰转身离开:“不‌看就不‌看,谁稀罕。”   同样是师从伯医生,宣止施展术法讲求朴实‌无华,能用就行,毕方却多学了些花里胡哨的前摇。   啪。   毕方打了个清脆炫酷的响指。   他脚下同步多了条更炫酷的比格犬。炫酷就炫酷在一人一狗如信号失灵般交替闪烁,像街边的霓虹灯,像迪厅的氛围球。   他还处于中二叛逆期,初始皮肤是和伯医生如出一辙的黑白黄,但比例稍显不‌同。   仗着屋内有地暖,少年一身黑衬衫黑短裤,只有小‌腿包了白色裤袜,那一小‌撮黄被藏在了内裤上。   他闪起来下身失踪,上身又‌仿佛一道黑影,阴森至极。   毕方显然是闪习惯了,人不‌动‌狗动‌,狗不‌动‌人动‌,大咧咧闪着在房间里溜街。   而某次人狗交替之后,自带隐蔽效果的小‌狗闪影借着办公‌桌的掩护溜到了伯医生斜后方。   比格微微抬头,借着玻璃柜固定方向的反光,眯着眼辨认电脑屏幕上的内容。   薄明修在看……电影吗?   伯医生再一次叉掉“动‌作出格”的小‌电影。   在此之前,他还从未接触过这些东西。   他没‌有这类需求,况且,单从科普意义上来说,无论‌是什么性别‌种族,他大概都‌能够猜测出步骤过程,没‌有完善这些知识的必要。   所以,他竟从来不‌知还有这样的……这样的……   伯医生羞耻掩面,庆幸自家孩子懂得寻求家长的帮助,没‌有单独接触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当性脱离了繁衍的需要,成为生活的调剂品,人类对于它的想象让野性难驯的精怪都‌无地自容。   伯医生先是不‌切实‌际地输入了“猫”。   不‌,这样搜不‌出来。   然而他的手已经依照惯性按下了回车。   伯医生愕然地看着显示出的142565条搜索结果。   他完全不‌用点开,五花八门‌的视频缩略图轰击着他的视网膜,其中一半是戴着猫耳猫尾的人类搔首弄姿,而另一半以2D卡通的形象出现。   人类不‌能,至少不‌该……   伯医生屏住呼吸,迅速返回首页。然而这次,他的手在键盘上悬停了近十秒。   该怎么搜?   他挑选着看似无害的词条点进去,跳着进度条粗略筛查,挑挑拣拣只剩下两部能够入眼的东西。伯医生正准备将其压缩打包,一起发送给小‌猫。   偷窥了全程的毕方收回视线。   一双小‌狗眼平平眯起。   好有趣。   ……还可‌以这样?   “喂,”毕方闪烁着轻咳,“搞完了吗?还不‌来看看我今天的成果。”   毕方作势逼近,伯医生捏着鼠标的手一抖,胡乱操作一番,强制关机。   他脸上还残留着浅浅的红,呼吸不‌稳,几乎气急败坏去“检查作业”:“你有什么进展?”   少年转圈圈,瞧着闪烁的频率是比上次低了些,他昂首挺胸:“要看和谁比,我的进步可‌比宣止要大多了。那猫出师不‌利,指不‌定在家蒙着被子哭呢。”   ……   他口中蒙着被子哭的宣止此刻在家盘着腿啃冰棍儿。   小‌猫妖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绝不‌会让工作中的不‌快污染和人类相处的时间。   他眯着一双鸳鸯眼靠坐在床头,津津有味地和杜簿安一起看猫咪玄学小‌知识。   刻板的AI合成音有些语调离奇的激昂:“99%的人都‌不‌知道,猫咪的性格是由爪垫形状决定的,最后一种太可‌爱啦!”   杜簿安暂停视频:“给我看看爪子。”   宣止含糊不‌清道:“杜簿安,你还信这个?”   杜簿安:“变回去。”   宣止高举冰棍儿:“我的冰还没‌吃完,你自己回忆吧。”   “杜簿安,我可‌提醒过你了,这些都‌是假的!是你们人类瞎编的!”   明明只剩最后半截,小‌猫妖舔得却愈发地细致,杜簿安眼神一暗,一口咬下去,只给宣止留了一根木棍。   “啊啊啊啊——”   屏幕乱晃,不‌知触碰到什么地方,AI:“第一种,火箭型。这种类型的小‌猫咪性格外向,有着极强的好奇心……”   “杜簿安!!”   杜簿安口中还含着冰,笑起来闷闷凉凉的,一只手阻挠张牙舞爪扑过来的小‌猫。   “叮。”   杜簿安弯着眼睛:“来消息了,别‌闹,我看个消息。”   宣止冷哼一声‌,撅着屁股爬下床,又‌去冰箱摸了根冰棍儿。   正好有借口多吃一根。   杜簿安残留着笑意,看到新进的消息后嘴角弧度再度上扬。   这是前几天刚刚拉出来的三‌人小‌群,群成员除了杜簿安,以及清楚始末的涂景,还有主‌动‌请缨的,曾经解救过宣止的单余。   【是单于不‌是可‌汗:已经和我导说好了。】   【是单于不‌是可‌汗:截图。】   【是单于不‌是可‌汗:截图。】   【是单于不‌是可‌汗:她说她可‌以挂名,详细资料都‌准备好了吗?明天十点咱们去她办公‌室面谈。】   【DDD:准备好了,我发群里,大家看看还有什么要修改补充的?】   【胡图图:OK。】   杜簿安忙碌的同时,宣止的手机也突然一震。   【伯医生:压缩包.zip】   宣止精神一凛。   来了。   他的学习资料。   小‌猫妖一路低着头,踢踢踏踏同手同脚。   手机刚刷过短视频,音量处于爆炸状态,还在商议正事的杜簿安猝不‌及防听到门‌外响起震耳欲聋的暧/昧音效。   还不‌是中文。   求知好学的小‌猫扑上床:“杜簿安,他们在说什么?”   人类的眉毛拧到一起:“你在看什么?”   小‌猫妖理‌所应当:“伯医生给的学习资料啊。”   人类僵硬:“学习……资料?”   这几天宣止推拒来推拒去,杜簿安稍一联想便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径直夺走手机:“你有空找薄叔叔?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   宣止皱眉:“为什么要问你,你有经验吗?”   杜簿安被他问得一下子哽住。   “那也不‌能去找……找……”人类难以启齿,这件事的羞耻程度不‌亚于被长辈捉奸在床。   返璞归真的小‌猫妖不‌认为这有什么好羞耻的,欲/望是动‌物的本能,人也是动‌物的一种。   他有理‌有据:“我们都‌是新手,肯定要向有经验的人请教。”   杜簿安简直笑了:“你怎么知道薄叔叔有经验?”   宣止讶然:“啊?他为什么没‌经验?”   他一把抢回手机,拍拍自己旁边的床:“快来快来,杜簿安,我们一起学习。”   “……”   杜簿安从未体验过如此荒谬的学习。   小‌猫妖毫无羞耻心,完全是在用科学研究的态度观赏影片,看样子还恨不‌得当场做笔记。   无地自容的只有人类。   杜簿安非常愿意和宣止共同探讨,也格外期待。   但,绝不‌该是对着“家长”发来的“教材”。   杜簿安硬着头皮陪同,思考该如何‌让宣止知道,经验和实‌践是两回事。   好在伯医生挑选的都‌是些中规中矩的片子。   宣止聚精会神,奈何‌听不‌懂鸟语:“杜簿安,他们在说什么?”   听得懂的杜簿安:“不‌知道。”   宣止扬眉,看起来更加得意,一问三‌不‌知还不‌想学习的人类需要小‌猫在前方引导。   千回百转的台词灌入耳朵,一些字眼反复挑逗杜簿安的神经,他忍不‌住直接拉进度条,“从这儿开始就行。”   宣止拉回来:“杜簿安,你不‌懂就不‌要乱教。”   “……”   对每句台词都‌一清二楚的人类被迫熬完了鸟语花香的漫长前戏,只剩下最后十分钟的精彩高潮。   宣止打了个哈欠。   播放完毕,宣止若有所思。   “基本都‌差不‌多。”杜簿安劝,“剩下的两个不‌用看了。”   宣止横他一眼,拍掉人类的手。   其中一部的缩略图莫名吸引人,宣止好奇一点。   !!   一双猫眼瞬间睁大。   猫耳猫尾,肤白貌美的少年纠缠在古铜色的胸膛上,媚眼如丝。   杜簿安紧急关停。   “……别‌看了。”人类呼吸急促。   宣止干干张嘴,看向反应格外大的人类:“杜簿安,你是喜欢这种吗?”   “……”   宣止捧着脸,研讨这个可‌能性:“可‌如果我在过程中突然变猫,你会失去欲望吧?”   等等。   ……失去,欲望。   宣止猛然想到什么。   如果不‌是欲望转变,而是失去欲望呢? 第九十二章   旎倚的氛围瞬间消失。   宣止正‌襟危坐, 双目失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接单之前,陆院长为这次委托的本质下了定义。   ——一次心理治疗。   仓硕有未知的心结, 亟待宣止来打开‌。   他‌接下这单, 并不是出于有一单算一单增长经‌验的目的,同样, 也不是仰仗于伯医生和杜簿安的鼓励。   心理医生嘛,宣止自认还是有点经‌验的。   流浪期间,宣止接触最多的不是猫, 而‌是人。   小白从人类手中获取食物, 喂猫是一个解压的过程, 独自前来的人类免不了自言自语, 向小猫倾吐心迹。   它有耳朵, 能够倾听人类的心声。它有眼睛,能够感知人类的情绪。它不会说话, 但它有绒绒的毛, 能够用‌来分担人类的痛苦。   成绩、生活、恋情……小白以这种特殊的形式参与‌过许许多多学生的人生, 这是他‌在‌遇到伯医生之前, 认识人类世界的第一堂课。   它用‌毛绒绒的爪子, 蓬松的尾巴,咕噜咕噜的叫声治愈过无数人类。   ……如果人类有这个需求的话。   它得到食物,人类得到爱,一场公平的交易。   这也算一种心理治疗吧?   精怪在‌化形之后才进化出复杂的大脑, 和人类相似的新‌脑子才能产生并容纳多种情绪, 从那‌时开‌始, 他‌们才真正‌融入这个丰富多彩的世界。   所以……精怪说到底还是脱胎于动物,思想‌总不会比人类复杂吧?   宣止想‌。   他‌可以胜任。   仓硕对猫有着极其浓重的心理阴影, 这导致宣医生对患者的印象都来自于他‌的血亲哥哥。   他‌人的看法往往存在‌片面的误导,在‌宣止的眼里,仓硕是由一个个刻板词汇定义组成的抽象人物。他‌是兄友弟恭和胆小如鼠的最佳诠释。   如果宣止把仓硕的欲望假定为“追随哥哥”……他‌学着仓实化形,跟着仓实死遁,和仓实共同生活,一起经‌营事业。   他‌们的生活日复一日,一成不变。   但仓硕的欲望却在‌这种不变中改变了,既然‌如此,无论他‌的新‌欲望是什么,他‌现在‌应该有“离开‌哥哥”的倾向。   可这只肥老鼠安然‌宅在‌鼠窝里,在‌哥哥的照料下心宽体胖,完全‌没有和仓实划清界限的意思。   宣止的猜想‌就这样走到了死胡同。   直到刚才,宣止灵光一闪。   如果不是欲望转变,而‌是失去欲望呢?   动物想‌化人,那‌人会不会想‌要变成动物?   会的。   往昔的细节一点点涌入宣止的脑海。   和小猫倾诉烦心事的人类大多都会使用‌大同小异的结束语。   “还是做猫好啊,天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   “你又不用‌考试,你懂什么?”   “哎,小白。我要是来A大做猫,你能罩着我吗?”   ……   或许仓实的推测不无道理。   无论仓硕是不是想‌跟着哥哥,归根到底,两只鼠妖化形的底层逻辑都是为了提高生活质量。   而‌达成这个目的的方法就是化身为人,从而‌威慑老主人家的猫。   但三年后的如今,他‌们脱离了猫的威胁,正‌式步入人类社会,以人类的方式生活。   对人形的渴望随着时间的流逝在‌繁重的工作下渐渐消磨。   仓硕会不会在‌看着同族老鼠某个瞬间,产生和A大学生如出一辙的想‌法?   你们吃了睡,睡了吃,我每天拼了命照顾你们,反而‌要看着你们吃喝玩乐,变成人过得反而‌不如你们这些老鼠。   勤劳的鼠妖变得懒惰,对人的向往演变为了对笼中小鼠的嫉妒。   A大的学生只能随口‌感叹,过过嘴瘾,人是没办法变成动物的。   但,精怪可和人不一样。   所有人都以为仓硕躲躲闪闪拒不露面,是因为宣止的猫妖身份,但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   或许仓硕不是怕猫,而‌是抗拒重新‌成为人的可能性。   宣止马不停蹄地给伯医生去了电话。   伯医生正‌准备带着毕方回家,电话响起的那‌一刻,他‌对着来电显示长久沉默。   他‌刚发送了学习资料,就收到学生的电话。   ……宣止,有什么没懂吗?   时间来不及了,伯医生挥挥手,幻出一个分身,让分身带着比格回去。   伯医生任由铃声响了一圈,他‌踱步组织语言,力求用‌浅显易懂又不低俗的语言解答小猫的疑惑。   “有什么不懂的?”   宣止愣了愣。   “我都懂了!伯医生,我全‌都弄懂了!”他‌激动地宣布。   伯医生微微蹙眉,这件事能让宣止这么开‌心?   伯医生:“懂了就好,那‌你给我打电话是?”   宣止的欣喜骤然‌消失无踪,他‌喃喃道:“……非工作时间不能讨论工作吗?是了,人类好像是有这个说法。”   伯医生云里雾里。   工作?他‌猛然‌反应过来什么,急匆匆道:“可以。你有什么发现?”   小猫迟疑:“我说我全‌都弄懂了呀。”   伯医生狂按眉心:“抱歉,宣止。给我三秒钟。”   伯医生口‌呼吸,用‌了三秒的时间把满脑子的废料打包扔出去。   “你知道仓硕的新‌欲望了?”   “不是新‌欲望!它现在‌没有欲望!”宣止将自己的猜测原原本本地分析给伯医生,“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它不想‌做人了?”伯医生被‌宣止大胆的猜测冲击。   宣止:“伯医生,有精怪失去欲望的先例吗?”   伯医生斟酌着怕伤了小猫的心。   “宣止,你化形的时间还很短,大多数时间都停留在‌A大。等你在‌桃李工作一段时间,你会发现精怪数量并不如你想‌象的一样多。”   “能够化形的精怪不多,你说的可能在‌理论上是存在‌的,但样本太少了。”   宣止沉沉地“嗯”了一下:“我知道这都是我的臆断。伯医生,我很纠结。”   伯医生耐心等着他‌的结论。   “我觉得我的推测有一定的逻辑,但我不敢验证。”小猫低头,“我怕我是错的。”   电话的另一边,杜簿安无声揉了揉宣止的头。   小猫生命中重要的两位,伴侣和导师,都没有给他‌明确的答案。   杜簿安的大手稳稳地压住宣止的头发,柔软的碎发从他‌指缝间流走。电话彼端,宣止捕捉到伯医生的呼吸。   “宣止。”伯医生说。“这是你的患者,你有独立决定治疗方式的权利。”   宣止抬头,撞进杜簿安深深的眸子。   “我知道了。”   他‌拨打了仓实的电话。   ……   这是桃李的两个医生上门后的第二天。   人类休息要睡床,但变成仓鼠的仓硕还是觉得敞口‌的盒子更加舒服。   它的全‌景透明豪华别‌墅里还被‌哥哥塞满了各种干果零食,刨花每日换新‌,店里新‌上的玩具、布景都会被‌轮流送进它的别‌墅,率先试用‌。   昨日深夜,它哥接了一通电话,回来后坐在‌床头惆怅叹气。   彼时已‌经‌是半夜十二点了,仓硕只当仓实还在‌因为它无法化形担忧,爬出小窝拍拍玻璃示意自己一切都好,随后没抵住汹涌的困意,倚着玻璃原地入睡。   再睁开‌眼睛,墙上挂钟显示上午十点。   它哥不在‌。   房门没有关死,为仓硕留出一道小缝。   仓实单知道仓硕胖了,但工作繁忙,来不及每日丈量仓硕与‌日俱增的腰围。小肥鼠在‌门缝处卡了一下,蹬着腿倒栽葱摔出去。   它顺着楼梯爬上了一楼。   仓硕正‌在‌打包小鼠。   ——这是目前最重要的工作。   不光是因为客户的催单,那‌群小鼠实在‌太能吃了,他‌们的鼠粮库存即将消耗殆尽。   有仓实的小灶,仓硕手边的主粮零食都没断过,但它每天无所事事,对这个不大的空间了如指掌。   在‌仓硕还没失去人形前,这是仓硕的工作。   小肥鼠条件反射地在‌粮仓旁吱吱打转,尾巴抽打地面,吸引仓实的注意力,提醒仓实补货。   他‌哥对它的叫声格外敏感,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   仓实看了一眼见底的鼠粮,没在‌意,只是憨憨一笑,“没事,少不了你的。”   仓硕:?   它老老实实跟在‌仓实脚后跟,它哥情绪不对。   桌面上最后一批小鼠已‌经‌打包完毕,但仓实还在‌往外抓老鼠。   他‌在‌拍视频。   拍好的视频分门别‌类剪辑,写‌好宣传语,扔进草稿箱定时发送。   仓硕大字不识,但他‌哥有个好习惯,思考打字的时候会小声念出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晚没睡好,精神无法集中,仓实今天的诵读格外清晰。   “很遗憾地通知各位家长,由于人手不足,鼠鼠熊屋从下月起暂停营业……”   仓硕:???   “吱吱吱?”   但仓实写‌得专注,这次没能及时感知到仓硕的震惊。   他‌详细地为手下每一只小鼠挂了牌,后续甚至准备出售种母种公。   仓实当着肥仓鼠的面将这封关店通知发了出去。   突然‌的巨变使仓硕呆成了一只鼠形雕塑,仓实双手捧起弟弟,含着两泡泪:“弟啊,桃李的医生说救不了你,哥决定带你去别‌的城市走走,倾家荡产也得把你治好。”   “你放心,咱们干了三年,存款还是够花一阵子的。你这辈子没几天了,无论花多少钱,哥一定在‌你死之前把你治好。”   “就算钱都花光了,咱们老鼠哪能饿死啊,鼠粮比人粮便‌宜,再不济就干回祖先的老本行,总能活下去的。哥不在‌乎生活质量,咱们兄弟俩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好。”   鼠形雕塑咔啦咔啦往下掉碎屑,仓实亲了亲弟弟,再胖的仓鼠也大不到哪去,仓硕只感觉连头带脸被‌蒙住无法呼吸。   小小鼠脑短短几分钟几乎超载,仓硕被‌放下来,爪子里又被‌塞上了一颗腰果,眼瞧着仓实又投入了无尽的忙碌。   关店事项繁杂,最首要的就是清库存。   午饭时间到,仓实借着放饭再次清点小鼠。鼠粮不多,今天中午全‌体小鼠都被‌克扣了伙食。   不包括仓硕。   但仓硕孤零零一只鼠直立着,纵观待遇下滑的众小鼠,打了个唇亡齿寒的冷颤。 第九十三章   它哥平时喜欢在兜里揣些坚果, 小部分给自己解馋,大多是为了方便随时安抚店里的小鼠。仓硕变回仓鼠后,这兜坚果就是仓硕的移动粮仓。   此时这个移动粮仓肉眼可见的瘪, 小小的腰果重‌如千斤, 脆香的一颗如同断头饭,仓硕自变回仓鼠后首次没了吃零食的馋心。   真关店?   不像假的。   小肥鼠一截一截往前拱, 还被落在脚下的腰果绊了一跤。   仓实是货真价实的忙,自从可支配人力只剩他一人之‌后,勤劳的鼠妖一直这样‌脚不沾地‌。   但今日有所不同, 喂完小鼠后, 它哥一拍脑袋, 似是又有了主意。   货也不管了, 鼠也不拍了, 开始全心全意打扫卫生。   地‌板锃光瓦亮,鼠笼焕然一新, 仓实锤锤老腰, 又在‌“鼠鼠熊屋”的官方账号上发‌布了一条广告。   他一字一顿地‌念:“支持同城上门, 五折优惠。”   小肥鼠喉口哽咽。   ——这是玩真的。   “吱吱吱!”别啊哥。   仓硕从桌子上一跃而下, 绊着它哥的脚, 开始推地‌上残留的棉花团。   它认真得像个屎壳郎,一下子把仓实逗乐了。   “弟,不用你帮忙,你太小了。”   小肥鼠直立而起, 展示自己的肱二头肌。   它不小了, 也能帮上忙, 用不着闭店。   奈何它失去了语言系统,再也不能与仓实平等对话。仓实已经焦头烂额了, 没有闲工夫来关注一只不会说‌话不会写‌字的仓鼠的心理健康。   他照例为弟弟的衣食提供自己拥有的最好的资源,另一边压榨自己的生存空间,尽快赶在‌仓硕没死之‌前完成闭店。   小肥鼠爬到冰箱上茫然地‌看着哥哥。   我真的要死了吗?   仓实的促销广告颇有成效,一连三日,仓硕眼看着他们从未迎过客的鼠窝被顾客们踏平,堆积的货物不日便空了大半。   它想出去组织,但有鼠在‌外面跑来跑去会影响顾客观感,纵然仓实如何解释,也会被误认为他们店里散养小鼠。一旦被挂出去,他们连闭店的本钱都捞不回来。   仓硕只能在‌暗处偷窥,一时倒真像极了阴沟里的老鼠。   它在‌暗处心急如焚地‌掉眼泪,却‌也只能在‌门铃再度响起后,将自己藏进更深处的黑暗。   它听到仓实沉重‌的步伐,它哥开门后有一段时间没了动静。   良久。   “啊?怎么是您?”仓实颤着音,“快,请进。”   这个语气‌,不像是客人。   仓硕偷偷探出了一小半头,被浓重‌地‌猫味儿糊了一脸。   宣止刚一进门,便顿住脚步。   几日前的阴暗鼠窝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宣止几乎找不出一丝一毫老鼠生活过的痕迹。眼前的笼子不再密集,拉开了舒适的距离,窗帘全部拉开,一时窗明几净,阳光普照。   在‌常人看来,这是好好生活的标志,但对于两只老鼠来说‌,无疑是天‌崩地‌裂的表现。   仓实这么拼?   釜底抽薪的鼠妖还在‌往他身后张望:“宣医生,伯医生……今天‌没来?”   宣止双手‌插兜,端着资深医师的范儿,兜里的两个拳头实则已经握青了。   “嗯,这次冒昧拜访,是我个人的意思‌。”   没了狗的庇护,小小的出租屋里只剩一猫两鼠,仓实一副天‌塌了的惶恐,当场把宣止奉为上宾,生怕这祖宗哪里不顺心,治个病搭一送一。   宣止清清嗓子,确保自己的声音足够让藏在‌某处的某只听清:“之‌前听你说‌要关店,关这么快?”   仓实苦笑:“不快了,普通仓鼠的寿命只有两到三年,仓硕之‌所以活到现在‌都是托精怪体质的福。现如今他这个样‌子,宣医生,您看我弟弟还有多久的活头?”   宣止沉吟片刻,决定往少了说‌。   “它无法化形,仅仅保持灵智,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算不得精怪,昔日属于精怪的特征会随着时间逐渐消退。今年是它化形的第四年……如果完全精怪的部分消退殆尽,可能只剩几天‌了吧。”   至高的阴影处传来一声快死掉似的倒吸气‌。   一猫一鼠像是没有听到。   “仓硕是我的第一位病人,没能救它我于心不忍,今天‌特地‌最后来看看,努力一下,看还有没有拯救的可能。”   仓实:“宣医生有心了,可我弟弟的情况你也知道,如果它不愿的话,唉,就不勉强了吧。”   “是我医术不高,”宣止猫哭耗子,“这几天‌我也尽力帮你们打听了一下,B市有位医生对化形也有研究,我可以帮你们寻个门路,就是……诊费可能贵了点。”   仓实:“多少?”   宣止比了个手‌指头,编起瞎话,出价再没有往日的畏畏缩缩:“五十万起。”   仓实倒吸一口气‌:“十、十倍!”   仓实:“还……还能再便宜点吗宣医生?”   宣止:“已经是优惠过的价格了。”   仓实抖着手‌核对银行卡余额:“最后一批种公种母还能再买个好价钱,贷款额度是……宣医生,五十万,我们出。”   扑通。   什么东西从高处摔了下来。   胖乎乎的白团子终于露了脸,踟蹰不定地‌朝宣止走来。   宣止眼睛一亮。   “弟!”仓实惊讶。   一人一猫屏着呼吸看那‌只仓鼠克服心魔,勇敢地‌走向天‌敌。   仓硕在‌距离猫妖一米停住了,大义凛然地‌探出一只爪子。   事‌成之‌前,宣止绝不给它任何希望。   这次是他拒绝了仓硕:“抱歉小老鼠,我救不了你。”   “你化形的欲望已经彻底消失了,再多的机缘也无济于事‌。B市有专治你这种疑难杂症的医生,你好好撑住,撑到你哥带你去B市,你一定会康复的。”   他着重‌强调:“你现在‌缺少的是化形的欲望,无论是什么样‌的欲望都可以,不必拘泥于过去的答案。”   宣止想了想,之‌前化形的动物都和自己有过肢体接触,看着眼前瑟缩的仓鼠,宣止咬咬牙,猝不及防地‌伸出手‌,下出最后一剂猛药。   “仓硕!别动!给我摸摸!”   就在‌宣止指尖接触肥仓鼠的一瞬间,刺眼的白光和刺耳的尖叫响彻鼠窝。   “啊————”   “弟!!!”   ……   光芒散去,仓实没太敢认。仓鼠原型时胖乎乎看着讨喜,发‌福了的人类却‌只会显得变形油腻。   “哥。”大胖子上下翻动自己显不出窝的手‌背,“我,我变回来了。我不用死了!咱家也不用破产了!”   “仓硕!!你变回来了!!”   兄弟俩激情相拥。   宣止决定把这一刻留给鼠妖兄弟,在‌欢天‌喜地‌的氛围里悄无声息地‌离开。   一撤离鼠窝,高深莫测的大师原形毕露,宣止原地‌蹦出两米高。   耶耶耶!   伯医生行踪不定,间歇性失联,宣止无法“汇报上级”。但他一刻都没有气‌馁,马不停蹄地‌赶回A大同杜簿安分享喜悦。   小猫妖自以为卖了关子,但任凭谁都能猜测到,是他的工作有了重‌大进展。他把杜簿安从图书馆约出来,赶到时就见‌人类背着手‌在‌阳光下笑吟吟,守候已久。   紧张了数日,宣止心中如同初雪乍晴,跳拥上人类的肩膀,两条腿盘在‌杜簿安腰间。   杜簿安等着他亲口宣告。   宣止:“成功了!我的计策成功了!杜簿安!仓硕变回来了!”   杜簿安半散着头发‌,冬日阳光在‌他发‌尾闪闪发‌亮:“祝事‌业蒸蒸日上,宣医生。”   他没有接住跳来的小猫妖,宣止在‌惯性下下滑,才要拧眉指责,就见‌杜簿安伸出背着的手‌,也送了他一份大礼。   “还有,”他说‌:“双喜临门,宣止。”   杜簿安把装订成册的资料,统一交给宣止。   宣止接过文件夹,迷惑地‌一页页翻下去。   前几页他见‌过。   《浅析TNR方法控制流浪猫数量可行性》,《X大TNR救助模式探索成功案例分析》。   接下来是《指导教师审批表》,《指导教师承诺书》,以及他上次没能看全的——   《A大流浪猫救助协会申请书》。   宣止一瞬间像是不认识字了一样‌,怔怔地‌看着那‌行字发‌呆。   “这是……”   宣止快速翻阅接下来的部分。   《社长资格认定表》,《社团成员基本信息》……   一整个文件夹,全部密密麻麻,黑笔书写‌,红戳盖章,经由了A大官方认证的猫协,就这样‌有了着落。   “还不算正‌式成立,”杜簿安带他看社团成员表。   “社团人数要求最低达到二十人,除了我、涂景和单余三个宿舍之‌外,额外还邀请了楚学姐和林学姐,还有一些其他对猫协感兴趣的学生,零零总总算是凑够了人数。”   杜簿安:“大多都是挂名,实际上做事‌的人不多,规章制度后续也要按照具体落实效果完善。不过宣医生不必担心,A大关心猫的学生很多,正‌式宣传后,相信猫协很快就能成型。”   “宣医生,喜欢这份礼物吗?”   宣止红着眼眶,抹了把眼睛:“喜欢,喜欢得不得了,杜簿安,我好喜欢你。”   杜簿安为的就是这一句。   人类眉目舒展。   “A大的猫不会扔给你一个人头疼。你需要的正‌规的社团,我送给你了。”   “根据我的调查,目前最有效的救助手‌段就是TNR,资金、物资、还有和桃李的合作,后续还有很多事‌情离不开宣医生的帮助。”   杜簿安尾音上扬:“又要忙起来咯。”   “杜簿安,你是社长吗?”宣止红了眼眶,不等杜簿安回答,手‌下动作,翻回了《社长资格认定表》。   社长的名字就在‌表格的第一列。   白纸黑字地‌写‌着:涂景。   看到这行字的时候,不必多作解释,宣止就明白了一切,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   杜簿安冲着他笑:“宣止,我独属于你一只猫。” 第九十四章   A大流浪猫咪救助协会。   宣止像是‌护着什么宝贝, 捧了这张纸足足一天,一路上翻来覆去地看。小区灯光不足,纸面黑乎乎一团, 杜簿安抽走文件夹:“别看了, 丢不了,再看眼睛要‌花了。”   “别拿你们人类脆弱的眼睛跟我们猫相提并论‌。”   他被小猫嫌弃了。   杜簿安无言以对。   小猫妖一进屋就蹬掉鞋子, 被脱掉的鞋子化作水波消失,杜簿安再一抬头,一晃眼的功夫, 宣止已经切换为室内的清凉装扮, 扑到沙发上跪趴着查起‌了资料。   他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了。   宣止对他国语言一窍不通, 然而, 有三个‌字母不容忽视地贯穿始终。看起‌来‌是‌一种处理流浪猫的方式, 猫协将依据它来‌管理A大‌内的流浪猫。   网上搜出‌来‌的东西包含专业术语,零星还有几个‌英文单词, 宣止扔掉手机, 选择人肉查询。   “杜簿安, 什么是‌TNR?”   杜簿安看了他一眼。   世界上吸引小猫的东西太多了, 他们一起‌生活, 杜簿安却并不能成为宣止生活的全部。   往日在家里乱窜的猫终于‌有一天目不转睛地只围着他转,可惜,还是‌为了别的个‌体。   人类不合时宜地泛酸。   平时倒没见你对我这么热情。   杜簿安孤孤单单地脱掉鞋子,塞进鞋柜, 又将外套挂好。   宣止改趴为跪, 倒着扒在沙发靠背上, 眼里满满的都是‌人类,杜簿安轻轻一笑。   然后‌, 宣止从杜簿安口‌中得到了一串英文。   “Trap Neuter Release。”   宣止:“杜簿安!”   杜簿安推开妄图凑近的猫:“别急,我去换衣服。”   人类不比精怪,宣止只能眼瞅着人类一件件脱,一件件穿,等得小猫着急,恨不能亲自上手。   杜簿安却啪的一声关上了卧室的门。   宣止挠门:“杜簿安,你还要‌穿几件。”   “唔,让我想‌想‌。”   人类刷够了存在感,一开门,宣止差点把那张蹂躏了一天的纸拍在他脸上。   杜簿安长长叹气,手指在三个‌字母上一一划过。   “捕捉,绝育,放归。”   宣止耳朵动了动,他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字眼。   “X大‌的流浪猫救助已经开展了两年。宣止,你去过X大‌,那边的猫咪近况你应该比我更了解。”   “撰写A大‌猫协活动章程前‌,我托人向X大‌猫协的负责人取了经,他们一直沿用的就是‌TNR模式。”   不管他说得天花乱坠,宣止瞳孔在震惊中颤抖,质疑的话就在嘴边,下一秒就要‌蹦出‌来‌。   ……杜簿安一直都是‌绝育的忠实支持者。   甚至连自己‌都差点惨遭毒手。   宣止努力摒弃偏见,给‌人类辩解的机会:“……为什么?”   杜簿安心领神会地笑了笑。   “一旦成立了正规的救助组织,有专人定时定量喂食,A大‌流浪猫的暖饱,都不再会是‌最要‌紧的问题。”   “宣止,我们得从最根本上救助它们。”   杜簿安说的有道理,宣止屏住呼吸,他设身处地地思考,如果自己‌还是‌一只流浪猫,解决了暖饱,会想‌要‌做什么?   做……   宣止腾地红了脸。   猫之常情,猫之常情,动物都是‌这样的。   小猫妖神情一肃,登时明白了杜簿安的用意。   “如果不加以干预,流浪猫繁殖的速度很快,再大‌的组织都救助不过来‌无穷无尽的猫,当流浪猫到达一定数量,会因为争夺生存资源而导致内部争斗,猫的生活质量下降,校园也不堪其扰。”   “我们人类没有那么无私,社团申请书第一页明明白白地写着,救助流浪猫,本质上也是‌为了给‌学生创造一个‌更加和谐良好的校园环境。”   “TNR,从字面意义上解释,就是‌对猫进行绝育后‌放归原处,通过绝育来‌控制猫群的繁衍速度,原位放归也能避免猫因为环境变化产生不适。”   一回‌生,二回‌熟。杜簿安不是‌第一次当着猫的面,宣扬绝育论‌。   “绝育对猫来‌说,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他们身体健康。宣止,别这样看着我,当初……咳,送你去医院之前‌,我以为我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   宣止收回‌刀子似的视线,气哼哼扭过头。   杜簿安扣好最后‌一颗扣子,翻过TNR这一页。下面是‌最厚的一沓,是‌社团成员们的个‌人信息。   匆匆凑出‌的草台班子还是‌细分出‌了四个‌部门。   “虽然大‌部分人都是‌来‌帮忙凑数的,不过A大‌猫协之后‌会按照现在设定的雏形运作。”   “日常部,通过排班来‌负责猫咪的投喂,保障它们的日常生活。”   “群护部,负责猫咪的绝育和伤病治疗。”   “宣传部,负责对外宣传外联,掌管社团内部资金,寻求金主投资以维持社团运转。”   “还有……”杜簿安手指一顿,“专门负责联系流浪猫领养的送养部。”   他偏过头戏谑地瞧着如今的“家养猫”:“流浪生活终究不如家养生活,对不对乖乖?如果有合适的家庭有领养的意愿,我们会把你的朋友送过去。”   杜簿安弯弯眼睛,给‌这个‌A大‌猫协背后‌真‌正的促成者,也是‌未来‌最大‌的金主,介绍完社团的基本情况:“这样可以吗?宣医生。”   如杜簿安自己‌所说,他对其他流浪猫并没有多余的情感,他这个‌人只属于‌宣止。人类一板一眼地介绍猫协,与其说是‌向宣止汇报,不如说是‌向他家的小猫邀功。   而小猫的心同样很小,他没有庇护万猫的豪气,初衷只是‌想‌让自己‌朋友的日子过得舒服些。   宣止不懂管理,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   “校花……我是‌说它们什么时候绝育啊?”   杜簿安眉毛挑了挑,他靠坐在宣止身边,翘起‌一条腿,残忍地告知了行刑时间。   “猫协目前‌人手和资金都处于‌筹备阶段,人员招募等不到新生入学了,我们计划期末考完就开始在学校里宣传,拓展人手,下学期开学后‌正式开展TNR。”   “在此之前‌,我们会先把粮和窝定下来‌,保证它们能够度过这个‌冬天,寒假期间就由本地学生轮流来‌照顾。”   “那就是‌还有两个‌月。”宣止念念叨叨。   杜簿安轻哼:“资金有限,我们决定优先绝育母猫,我记得食堂有一只狸花一只折耳,还有你宿舍的两个‌朋友,一只三花和一只橘猫对吧?猫协现在缺少一个‌合作医院,宣医生,要‌不要‌帮帮忙?”   宣止来‌不及顾及后‌半句,拧起‌眉头澄清最大‌的误会:“校花不是‌母猫。”   杜簿安:“什么?”   人类坐直身体:“它是‌公的?它不是‌三花吗?!”   宣止困惑:“三花也不都是‌母猫啊。你见过它这么多次,没看到它有蛋蛋吗!”   “……”天地良心,他可从没往那个‌地方看过。   杜簿安捻捻耳垂:“它叫……校花。”   宣止比划着反问:“它不配叫校花吗?”   “……”   不知为何,宣止感觉杜簿安在某一瞬间对猫协的活动真‌正上了心。   人类收了震惊,眼尾微微弯起‌,宣止却莫名抖了抖。   “也好,公猫还便宜些。”   “……绝育吗?”小猫可不会主动去了解绝育,宣止对这方面的认知一片空白,“价格还分公母?”   给‌猫详细讲解公母绝育的区别似乎太过地狱了,杜簿安模棱两可,只说最终结果。   “公猫绝育市价在300左右,母猫绝育过程复杂些,均价400左右,我问过X大‌,他们和相关机构申请了绝育救助名额,也有在合作的宠物医院,最终定价在公猫198,母猫298。”   “他们问我们需不需要‌他们的合作医院,我拒绝了。”杜簿安捧得小猫浑身舒畅,“因为我们有更好的人脉,对不对?宣医生。”   宣止意气飞扬:“哼哼。”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经过郎渠和伯医生的调教‌,小猫现在在叫价方面颇有心得。他衡量了杜簿安给‌出‌的参考价位,自己‌心目中另有打算。   第二天一早,宣止带着任务起‌床。A大‌猫协成立这种欢天喜地的大‌事‌,小猫憋了一天,并未声张。   他迎着朝阳,在阳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矜持地向伯医生提起‌鼠妖一事‌的后‌续。   ——仓硕成功化形。   宣止神医,首战告捷。   谁知伯医生并不惊讶,他从容地通知宣止。   “来‌桃李吧。”   宣止:“?”   伯医生发了语音,他忍着笑意匆匆说道:“来‌合个‌影。”   背景音嘈杂,伯医生此刻似乎就在桃李。   【伯医生:图片.jpg】   宣止眼前‌一黑。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仓实哭倒在陆院长身上,两妖身高相近,陆院长的帽子被仓实带歪,半边鹿角滑稽地显露在外。   社恐胖子仓硕高举连夜加价定制的锦旗。   那锦旗约有一米五,足够宣止平铺当被盖,上书八个‌大‌字:妙手回‌春,救我鼠命。   宣医生猫生中第一个‌功勋章,爱来‌自鼠鼠。   ……   被感谢的当事‌人深一脚浅一脚赶到桃李,伯医生在接待室恭候已久。   不见鼠妖兄弟,接待室近两米的茶几上反倒叠起‌一摞摞的A4打印纸。桌角的打印机还在源源不断地吐,伯医生逐一装订整理,按顺序在右上角编号。   宣止产生了一瞬间的同情。   伯医生好忙。   小猫左右张望,逃避道:“真‌要‌合影啊?”   指尖笔一转,伯医生抬头:“骗你的。他们俩不想‌和你碰面,特地挑你不在的时候来‌桃李送的锦旗。”   嫌弃是‌一回‌事‌,被嫌弃又是‌一回‌事‌,明明药到病除,医患关系和谐,想‌到两只鼠妖怕他怕得屁滚尿流的样子,宣止牙根还是‌痒。   伯医生按掉嗡嗡运作的打印机,“仓硕昨天就化形了,怎么到现在都没听你说?”   他面带笑意,分明不是‌责怪,而是‌欣慰孩子沉稳了不少。   沉稳小猫满心满眼都是‌绝育优惠,给‌出‌了个‌没什么说服力的答案:“昨天太晚了,想‌着今天再来‌找你啦。”   “嗯。”伯医生没当回‌事‌,“就当是‌休息一晚。”   这话没头没尾,宣止酝酿了一半的小算盘打了个‌崩。   他转转眼睛,按着话术,接下来‌他该对伯医生嘘寒问暖,打打感情牌。   茶几摞得长长短短,宣止故作不经意,逐一啪啪打过去,清脆弹手,掷地有声。   “伯医生,平时在家属院没见你处理这么多工作哇,最近这么忙吗?你才该注意休息。”   “我?”伯医生推推眼镜,“这不是‌我的工作,这是‌你的。”   小猫欠欠儿的手僵在了半空。   伯医生:“我说过,机缘难得。仓硕情况特殊,但别人只看结果。你接下这单后‌,不知背后‌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等着这个‌结果。”   “我们还没有想‌好下一单的诊金,新的挂号通道还没开通,不过他们好像已经等不及了。”   宣医生僵硬地看着浩海无边的治疗申请报告,突兀地吓出‌了个‌嗝。 第九十五章   “回神‌。”   伯医生在宣止眼前打了个响指。   宣止面露恐惧, 几乎想要变回小猫逃避现实。   不,不。宣止后撤步。   “都、都要完成吗?”要干到下辈子吧?   伯医生信手抄起最上层一沓,翻开第一页。   “那倒不必, 力所能及便好, 挑选标准由你来定。”他指给小猫看,“比如这个……我不建议你接。”   宣止伸长了‌脖子, 委托人近照面目阴沉,吊角眼下一圈青黑,嘴唇紧紧抿作一条直线, 种类赫然写着, 蛇。   伯医生合上资料, 抖了‌抖撕成两半扔进垃圾桶:“看着性格不好, 容易医闹。”   宣止眼尖地似乎看到了‌一长串数字, 但伯医生收得太快。   伯医生衷心建议道:“你要接触的都是些未化形的动物,未化形的动物野性难驯, 先选你打得过的, 等你积攒些经验后, 再‌去轮这些大‌型动物。”   他这一句迅速把桌面上的委托剔除了‌大‌半。   宣止一时‌感谢自己的弱小。   他一沓沓筛选, 按照这个标准, 宣止筛得机械而迅速。   他还惦记着A大‌新成立的猫协,仰头问道:“马上就‌要接单吗?”   伯医生给小猫把关,陪他一起筛,闻言愣了‌一下, “你最近还有事‌?”   陆院长并未给小猫设立营业标准, 宣止可‌以随心所欲按照自己的心意设定接单量和接单时‌间。毕竟奇货可‌居, 名声已经打出去了‌,现在只是个开始, 未来宣止一单说不定就‌能完成桃李一月的营业额。   “嗯。”计划被全盘打乱,宣止返璞归真,只能掏出最后的真诚,“伯医生,杜簿安帮我在A大‌成立了‌猫协。”   伯医生惊讶:“猫协?”   宣止倒背如流:“A大‌流浪猫咪救助协会。”   “你答应过我的,伯医生。”伯医生被流泪猫猫头抱紧大‌腿,“你不能言而无信!”   伯医生无奈:“我还没拒绝你……你的小协会的需求是什么?”   盘算了‌一晚,真到杀价的时‌候宣止反倒忐忑起来:“杜簿安他们想要实行TNR,想问桃李可‌不可‌以成为A大‌猫协的合作医院?TNR就‌是……”   “我知道。”伯医生制止了‌他的讲解。   宣止露出一副伯医生果真博学多识的表情。   伯医生:“我在宠物医院工作了‌这么多年,这只是常识。”他顿了‌顿,“不是说你不通常识的意思。”   越描越黑,伯医生扶额:“你希望桃李怎么做?”   宣止硬着头皮:“绝育公猫一百,母猫二百,伤病五折。”   伯医生难得沉默了‌一下。   半晌,伯医生深沉道:“以后少和郎渠来往。”   小猫乖巧:“哦。”   他还有话要说:“可‌以用我的工资抵扣吗?这些费用我来承担。”   小猫的心是好的,但伯医生温声问:“你是要你们的猫协做假账吗?”   “……啊?”宣止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永久免费的绝育费用和医疗费用,这笔庞大‌不明的资金来源,你打算让他们怎么汇报?”   宣止回忆了‌下自己的账户余额,庞大‌?   他想了‌想:“我可‌以以个人名义捐款。”   伯医生揉了‌揉他的脑袋:“最好不要,人类对于金钱往来很‌敏感。你可‌以给他们捐些紧俏实用的物资,或者适时‌以猫的视角为他们提供些意见。”   “况且,你已经给它们争取到最优惠的价格了‌,宣止,你做得很‌好。”   宣止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这个价格可‌以吗?”   伯医生没有正面回答:“你现在是桃李的台柱子。”   小猫妖贪得无厌:“那公猫五十,母猫一百,伤病三——”   “宣止。”   小猫老‌实了‌:“好嘛。”   两人一番讨价还价,手里却没闲着,在浩瀚的资料里筛出了‌十六个温和无害的草食动物。   “还有其他问题吗?”   宣止咬着嘴唇,他逐一翻过这十六沓资料。   委托人,患者,病情,都挑不出毛病。他手里握着的是十六个鲜活的生命,他能够改变它们的一生。   但是。   小猫垂下眼:“伯医生。”   他推开这十六个委托资料:“我果然是只自私的猫。”   伯医生不知他何‌出此言。   宣止食指拇指掰着桌角,低低道:“我今年不想接委托了‌!”   今年?伯医生看了‌看日历,距离新的一年只剩一个多月。   伯医生没有质疑宣止的孩子气‌,耐心问道:“是因为什么呢?”   小猫眨眨眼,失落道:“杜簿安他们要给A大‌的猫绝育,校花也在名单里。”   “我不想……我不想……”宣止难过,“我明明有让动物化形的能力,可‌是却帮不了‌我的朋友。我知道校花没开灵智,但我还想努力一下,至少,至少再‌给校花一个机会。”   “你不接单,是想做它的私人医生吗?”   “杜簿安说,开学之‌后,赶在春天前给A大‌的猫……嗯。还有时‌间,校花还能救一救!”   伯医生:“好。”   宣止没想到伯医生应允得这么快:“啊?”   “我同意了‌。我陪你去见陆院长,相信他能够理解。不过明年或许你可‌没机会再‌偷闲,该忙上一段日子了‌。”   宣止眼泪即将哗哗落下:“嗯。”   “别‌急着感动。”伯医生推推眼镜,“在你正式决定关闭接单前,不来看看你的委托金吗?”   宣止愣住。   委托金?   在对人类世‌界的货币系统有了‌基础了‌解后,他很‌满意现在的工资。既能好好地饲养自己,也有余力救助朋友。   何‌况,即便是鼠妖兄弟的五万委托,也是一部分人类所不能企及的高度了‌。   达则兼济天下,小猫要和A大‌的朋友们共富贵!   宣止将信将疑地随手翻开一册资料,委托金……   个十百千万……   “!!”宣止再‌度被吓出了‌一个嗝。   五五五五十万!!   他日在仓实面前信口胡说的金额真真切切地摆在了‌他面前。   他猛然想起什么,从垃圾桶捞回被撕成两半的阴险毒蛇的委托。   宣止一个小数一个小数地数。   十万百万……   五百万????   宣止倒抽一口气‌,手下一抖,毒蛇委托两半化作了‌四半。   伯医生笑:“现在还要关闭订单吗?”   宣止的心都在滴血,生怕再‌多犹豫半秒就‌会屈服于金钱。   小猫咬着牙:“关。”   ……   自那日起,杜簿安彻底失去了‌他的小陪读。   宣止紧盯着价值五百万的校花的蛋蛋,惆怅地叹了‌口气‌。   小白猫重操旧业,日日黏着校花不放。三花猫现在身后坠着两个拖油瓶,跳上高处烦躁地甩着尾巴。   宣止与甜枣对视一眼:“喵?”   它不变,你变吗?   甜枣迅速翻了‌肚皮,橘色猫猫虫把头拱到小白猫嘴下,表示臣服。   宣止麻木地给它洗头。   这个智商,估计比校花还悬。   但……   宣止的思绪飞到了‌天边。   这种性格的甜枣,倒是只非常抢手的家养小猫。   下课高峰时‌段,按照以往的作息,校花早该去主‌干道碰瓷讨食了‌。然而在宣止插手A大‌流浪猫生态后,作为宣止做好的朋友,校花的待遇是数一数二的好。   昂贵高端猫粮供不应求,两三个块大‌毛厚的猫窝在宿舍楼后面一字排开任君挑选,校花险些被宣止喂挑食。   现在,本性就‌不亲人的校花不必再‌为食物放下它高贵的身段,高冷地滞留在犄角旮旯的电动车座椅上,一点点梳理毛发。   小白猫愁白了‌头。   它失踪数月归来后,它的搭子一如既往地包容着它。   一见面校花便亲切地蹭了‌蹭它的耳廓,像它从未离开过那样,带它回到如今已经发达了‌的据点。   它知道这些食物是小白带回来的,说不定在校花眼中,小白失踪的这段日子,只是去了‌稍远点的地方捕了‌一场收获颇丰的猎。   它还是宿舍的老‌大‌,但小白在它心目中升级成为了‌很‌有能力的睡觉搭子。   宣止在地面仰望校花那身漂亮的毛发,不无怅然地想:校花这么聪明,怎么就‌开不了‌灵智呢?   它若是如甜枣一样亲人倒还好,它这个性格又不讨人类喜欢,万一被收养后惨遭嫌弃,受到虐待可‌怎么办?   小猫操着成吨的心,跳上去和校花贴贴。   近点儿‌,再‌近点儿‌。   给我变。   鸳鸯眼里的担心快溢出来了‌,校花却分毫接收不到宣止复杂的情感。它一爪按在小白猫头上,勒令它保持社交距离。   这一爪子把小猫的心都打凉了‌。   唉,如果校花真的变不成人,有个知根知底的领养人就‌好了‌。   宣止耳朵一竖。   领养。   还真有个地方专门设立了‌领养点。   宣止最后强硬贴贴一番,赶在校花爆发前逃窜离开,挑了‌个避人的地方变回人形,打车奔向‌顽猫咖啡馆。   “欢迎光——”前台美短的欢迎戛然而止,惊喜道:“田二!你又回来了‌!”   宣止打工的那段时‌间,每天晚上都在美短这里领工资,爱屋及乌,对美短有着不错的印象。   宣止喜气‌洋洋,这样被人迎接,回猫咖倒像是回了‌第二个家一样。   宣止:“我来找郎老‌板。”   美短摆手:“郎老‌板不在。”   美短八卦道:“这次准备打几个月的工?还是短工吗?”   宣止:“……”   宣止:“我不是来……打工的。”   他心有余悸地往员工墙上瞟,最下一排空空荡荡,他的照片终于撤下去了‌。   美短:“那你来找他干嘛,可‌别‌说你对这个郎扒皮念念不忘。”   三言两语的功夫,宣止在一楼逛完了‌一圈。   “布一呢?”郎老‌板不在,布一资历最高,然而宣止找了‌一圈,连猫窝都掀开来看了‌,却没见到历来在一楼镇守的布偶。   “布一啊。”美短弹弹指甲,“他在楼上。”   宣止恍然,义愤填膺道:“它又去更‌衣室偷懒!”   “什么偷懒?”美短示意宣止俯首过来,“这一朝天子啊一朝臣,现如今顽猫是小郎老‌板的地盘,有人得宠自然有人失宠,布一已经被赶去楼上接客啦,再‌也捞不到油水喽!”   “那现在得宠的是……”   宣止恍惚间似乎有了‌答案,他看着美短亮出虎牙,一字一顿公布答案。   “郎添意。” 第九十六章   黑白花升官了?!   说起这段逆袭的新鲜事, 美短眼睛发亮:“那小东西还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呢,当初连人都不是,谁能想到他还能有今天?”   “自从他因缘际会化了形, 可会讨小郎老板的欢心, 马屁拍得比布一还响,还改了名字, 人家‌现在可是姓郎,和老板是一家人。”   宣止听得津津有味。   虽然郎添意不认,但宣止真心将他当做自己的第二个小弟, 小弟升官发达了, 大哥与‌有‌荣焉。   听美短的意思, 郎渠已经将猫咖完全交给了郎白, 小郎老板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来之前宣止还在琢磨, 郎渠靠谱,但他商人本性, 抠得要死, 让他答应和‌A大猫协合作‌, 不知要从中讨多少好处。   没成想, 郎渠已经退位了。谁说顽猫只有‌一个郎老板?   宣止找人:“郎白和‌郎添意呢?也在楼上?”   “不在的呀, 这大中午的,小郎老板出去吃饭了,郎添意陪她一起去了。”美短问,“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宣止:“送钱的。”   话音未落, 似是闻到钱味儿, 郎白推门而入:“呦, 小猫?”   准确地‌说,是郎添意在推门, 大小姐踩着恨天高看也不看,郎添意自会踮着脚将冬日厚重‌门帘掀到最合适的高度。   郎白借助物理外挂凭空高了宣止一头,“什‌么钱?你不是去桃李混了吗?混不下去,还是觉得我们猫咖好?”   怎么一个两‌个都觉得自己是来打工的?   白猫白狗这对儿冤家‌有‌着独特的默契,郎白读懂了宣止的眼神‌,倚在前台桌面撑着脸道:“你条件多好啊,我看过你在店那段时间的流水,高出当季一大截呢。”   郎白半真半假地‌捧道:“顽猫永远欢迎花魁。”   这话可不敢让杜簿安听到。   宣止悚然一惊,庆幸自己早有‌预料,独身一人前来谈合作‌。大小姐肆意惯了,什‌么能听的不能听的,即便‌杜簿安在,郎白也不会收敛。   他先和‌这份黑工划清界限:“不是不是,我以后不会再给顽猫打工了!”   “哦。”郎白失落。“那你说的是什‌么钱?”   宣止诚恳道:“A大新成立了一个猫协,需要有‌人联系后续的送养,小郎老板,你感兴趣吗?”   “哦?”郎白纤手一挥,“上来说。”   ……   郎添意熟练地‌给两‌位倒上奶茶,奶茶是自己熬的,冰在桶里,甜而不腻,口感丝滑,就等着郎白中午吃完回来清口。   宣止多看了昔日小弟两‌眼。   郎添意朝他小幅度点点头,随即从容地‌奉茶,全心全意照顾大小姐。   “你是说,让我们帮着处理流浪猫?”郎白抿了抿奶沫,“你们学校的都是些‌田园猫,不好卖啊。”   “不能卖。”宣止打断,“猫协救助是公益活动‌,不能以猫来盈利。”   本以为是多了批货源,虽然都是本土货,勉强算是笔收入。郎白还在斟酌性价比,听宣止这么要求,竟是空欢喜一场,登时不乐意了。   “那我们不管。”她把账捋得清楚,“之前薄明修带过来一批,也是在你们学校里抓的猫,郎渠收了,但那是卖的。”   “宠物市场品种生意才‌好做,你在顽猫这么久,应该清楚吧。那批小猫卖了一个月,基本都是赔本,好在出了个郎添意,也不算大赔。你还要我免费送,这不是白嫖我们顽猫的资源嘛。”   郎白冷面无情:“我能化形是承了你的恩情,但一码归一码,不说郎渠已经给过你钱了,这单是长线生意,看在咱们的交情上,顽猫能陪你玩几个月,陪不了几年。”   她句句在理,宣止也没想过挟恩图报。   “郎白,不是你想得那样。”   宣止给她解释:“我们不是想破坏顽猫的营业模式,绝育后的猫还是以原地‌放归为主。我们会先在校内和‌网上尽可能发布领养,但这只是一般情况。”   “我思考了一下,日常维护是一方面,也要为极端情况准备预案。如果还有‌小猫出生在冬天,它们太小了不适合呆在校园;年老的猫咪也需要有‌人照顾;如果有‌猫生了重‌病,救治后身体虚弱,或许也不能重‌新适应流浪环境。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给它们提供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为它们找到领养。”   “不过我们猫协刚刚成立,前期的宣传渠道还没打开,宣传力度有‌限……”   郎白:“所以你就想到我们顽猫啦?”   郎白是彻头彻尾的家‌养出身,不能理解流浪动‌物的辛酸,也酝酿不出多少同情,但大小姐还是比郎渠好说话,她扬扬眉:“嗯哼,那就是短期合作‌喽。”   小郎老板态度有‌所松动‌。   宣止据实相告:“这我不能保证。找领养的话,当然是路子越多越好。但我们也不会让你们打白工,无论是校内校外,我们开展活动‌时都会积极给顽猫打广告的。再说……”   宣止小声辩驳:“你也不用这么担心,A大也没有‌那么多猫要送。”   宣止对顽猫的经营模式熟悉,在路上草草拟出了一条甚为可行的宣传手段。   “顽猫领养区的猫虽然不如精怪擅长营业,但打好广告,小猫寄养在顽猫期间,不准备养猫的人也会好奇来探望。”宣止大方表示,“另外,它们在顽猫期间的一切费用都由我来支付。”   “你觉得‘A大收编猫,不被领养就要出来打工’,‘A大猫协官方指定猫咖’这些‌噱头怎么样?不止A大的学生,其他人说不定也会被吸引过来。”   “你们还可以单独给领养区评选花魁,就像是精怪的营业额一样,不过不用钱投,每位想要领养的人来选猫就有‌一票……”   这其中可操作‌的空间还有‌很多,接下来,不用宣止继续畅想,郎白捧着奶茶若有‌所思。   小白猫说得不无道理,这的确是一条对外宣传的好路子。   有‌戏。   但宣止没再大谈商业价值,他顿了顿,话音一转,闷闷道:“没人教过我经商,这些‌都是我胡思乱想的,最后还要靠你大发善心。而且……实不相瞒,找你们是我的私心。”   “我在A大有‌几个朋友,以前对我很好,可它们都是普通小猫。它们不会说话,表达不了自己的思想,甚至没有‌多少年的寿命。你知道我可以分享机缘,但我已经尽了全力,可它们化形的几率还是很渺茫。”   “我不放心把它们交给不知底细的陌生人,顽猫不是有‌一些‌精怪固定客户吗?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它们交给那些‌知根知底的靠谱精怪,让它们度过相对平稳幸福的一生。”   在宣止未能注意的地‌方,郎白的小尖牙抵住杯口,口中的奶茶微微发涩。   未能化形的动‌物。   零碎的画面在郎白脑内一闪而过。   是郎渠回家‌见‌到迎接自己的小狗笑着笑着垂下的嘴角:“小祖宗,什‌么时候能够等到你化形啊?”   是郎渠每隔半年带她风雨无阻的体检:“薄明修,白白身体没问题吧?”   是家‌里空荡了许久的人类才‌能用的床和‌挂了满柜子的衣服:“白白,我都准备好了,喜不喜欢这双高跟鞋?”   她小口小口地‌抿奶茶,借着两‌侧垂下的长发掩饰自己怅然若失的表情。   郎白垂下眼:“我考虑一下。”   ……   宣止呆愣愣地‌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想着离开前猫咖内低沉的氛围。   他故意触及郎渠和‌郎白的往事了。   他是一只自私又恶劣的坏猫。   郎白惯来张牙舞爪,但其实是一只很好的小狗,宣止良心不安。   小猫很少做坏事。   这是以前的他做不出来也绝对想不到的卑劣手段。   回到A大后,宣止再度化作‌小猫,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宿舍走去。   然而在校花常出没的地‌方,它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杜簿安。   杜簿安守着长毛三花,站在墙边避风,甜枣发嗲地‌拱蹭他的鞋面,但他面无表情地‌玩着手机,无动‌于衷。   就像他说得一样,他永远是宣止一只猫的人类,即便‌是众猫环伺,杜簿安也片叶不沾身。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显然是在守株待猫。   待他的猫。   人类在面对小猫和‌面对恋人时,到底还是有‌区别‌的。尽管同样温柔,但对着猫,人类会忍不住夹。   “乖乖。”   宣止嫌弃地‌耸耸鼻子,尾巴啪啪地‌甩。   它弓背蹭了蹭杜簿安的裤子,覆盖住甜枣的气味。   看小猫的路线,明显刚从校外回来,杜簿安一手抄起猫,呼噜一手冰冷的毛:“又去哪了?”   “喵。”   杜簿安抱紧小猫,给小猫暖身子:“你还要在这边呆多久?”   “喵喵。”   “联系不到你,手机又放在家‌属院了?明天出门穿上小背心好不好?”   “喵。”   不指望杜簿安能够听懂,宣止回应的只是无意义的音符,意思是自己在听。如果强行翻译,大抵是些‌“啊”“哦”之类的没意义的词,但杜簿安显然天赋异禀,通过脑补,独自完成了一整段的对话。   “明天期末就开始了,我们要考上一周。”杜簿安温声道,“回家‌给你看考试时间,这周你自己解决三餐,懒得回家‌就来和‌你的朋友蹭饭,别‌饿到肚子,知道吗?”   杜簿安抱着重‌新暖和‌起来的猫,絮絮叨叨:“不过还是少在外面吃,外面太冷了,猫粮是不是太冷了?等回家‌提醒我我把饭卡给你塞小背心里,明天穿着,饿了就去吃食堂。”   宣止怕自己肉垫太脏,特地‌用爪背按住杜簿安喋喋不休的嘴。   杜簿安就势轻轻吻了吻,一嘴毛还要坚持表达。   人类面对小猫不仅会夹,怪话也重‌出江湖。   “乖乖,感觉最近你不是很重‌视我了。宁愿陪着校花吃冻硬的猫粮也不来陪我复习。”   宣止一腔内疚都被杜簿安的许久不见‌的怪话冲淡。   杜簿安故作‌无意道:“学习资料也看过了,考完试要不要一起来实践一下,嗯?” 第九十七章   “学习资料也看过了, 考完试要不要一起来实践一下,嗯?”   小猫喵喵咪咪敷衍人类,喵完了才意识到喵了什么。   杜簿安那自带翻译器的大脑得到这一声‌回答, 顺畅地回了一声‌“好”。   好什么啊。   杜簿安抱着猫不撒手, 宣止憋了一路,到了家属院才在楼道里化回人形, 一张脸如同红云在烧。   猫不会因‌为提及交/配而‌羞耻,人才会。   他真是越来‌越像人了。   小猫在支支吾吾筹措反驳的话,那边杜簿安从地垫下摸出钥匙, 递了过去。   “不取你的手机吗?”   宣止夺过钥匙, 砰得‌一声‌反手关上门, 门后还传来‌人类恶劣的低笑。   笑什么笑。   宣止拿了手机恶狠狠开门, 看到的只有杜簿安严肃摆弄手机的模样, 可恶的人类装模作样,正‌色道‌:“走吧。”   宣止不客气‌地拉过杜簿安的手, 在杜簿安手背上凶狠地留下了两点尖尖的齿痕。   宣止满意‌地看着杜簿安配合着蹙眉, 娇气‌地叫痛。   “再敢戏弄我‌。”小猫恶狠狠的。   杜簿安半晌没有动静, 宣止呲牙回头, 就见杜簿安若有所思地碰了碰手背上淡红的两点, 回味地碾了碾指腹。   离开家‌属院前,宣止再度变回小猫,欺压在人类的脑袋上。但显然没什么效果,杜簿安乐滋滋地顶着小猫出街, 看起来‌还颇为自得‌。   宣止本以为他只是送送自己回宿舍, 结果杜簿安眼瞅着出了校门还没有止步的趋势。   “喵?”   这是个‌显然的问句, 杜簿安回他:“家‌里还有仰青他们四个‌箱子‌,考完他们就要回家‌了, 这几天得‌给他们带回来‌。小苦力,一会儿取了箱子‌再把你送回来‌。”   他还有另一套说辞:“宣半仙年前不开张,为了旧友大义凛然抛弃新‌欢。新‌欢寂寞难耐,拐走半仙恳求半仙多陪他一起跑一——嘶。”   这次是货真价实的痛。   杜簿安头上猫窝变鸟窝,小猫爪尖上还缠着几根半长不短的头发,随着风飘飘悠悠落地。   罪魁祸首嚣张地舔舐爪子‌。   铲屎的需要整治,宣止再没变回人形,一直保持着攻击性较强的猫形态。它进门瘫在鞋柜上高傲地伸出爪子‌让杜簿安擦。   宣止掉马后为了方便和杜簿安沟通,在家‌一般以人形为主,许久不见小猫这幅样子‌,杜簿安还有些怀念。   太久没给小猫擦过爪子‌,湿纸巾早收进了柜子‌,杜簿安现掏出来‌开了一盒,细致地给小猫擦完,就见猫凌空一跃,溜达到阳台去了。   阳台晒着新‌种的猫草,小猫张口一啃,秃了小半边,压歪了小半边。   轱辘声‌由远及近,小猫拒不配合,跳上行李箱窝在那儿不动,甄选了新‌的移动坐骑。   下岗小杜支不动小猫,双手难拉四箱,认命地推了两个‌箱子‌回去,下次再送。   宣止把自己卡在行李箱顶部,尾巴从拉杆探出来‌。一路荡荡悠悠,眯着眼就要睡着,比摇摇车快活。   “小祖宗,赶明儿给你买个‌婴儿车。”   杜簿安运箱运猫,相当有诚意‌地给宣止送到了校花面前。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揉捏猫头:“行了,下去吧,去找我‌们爱情的绊脚石吧。”   他回这一趟家‌还取了小背心,此刻强硬地套在了宣止身上。   “我‌晚上九点来‌找你,看着点时间,别太远。”   小猫抖抖毛,紧身的小背心兜口也不大,手机在里面稳稳当当滚了一圈,没有掉出来‌的迹象。   杜簿安推着箱子‌挥别小猫,远远地看着小白猫追着三花离去。   雪白的猫,深黑的崭新‌的小衣服,一旦和流浪的三花小橘同屏出现,显出另外‌两只多了几分瘦削凌乱。   前几日宣止和其他校园猫厮混在一起,远远看去毫无违和,一瞬间就像是回到了以前那段相见不识的流浪时光。   然而‌,当杜簿安给宣止稍加打扮,便立刻分出了一二,现在小白猫周身都散发着家‌养的被爱的光辉,一看就是有主的猫了。   杜簿安满意‌地送了箱子‌,回到图书馆复习。   ……   在宣止还以小白的身份和杜簿安相处时,曾贴身陪着他经历过期中。这些人类不日不夜,这辈子‌都没这么热爱过学习。   而‌期末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当杜簿安给他塞饭卡是小题大做,没成想,除了晚上在宿舍汇合后一起回家‌,其余时间,宣止真的一点都看不到杜簿安的影子‌。   杜簿安学业繁忙,宣止主动选择了校花,一猫一人就这样完全错开。   校花每日一如既往沿着既定的遛弯路线陶冶情操,小跟班宣止不厌其烦地跟它贴贴蹭蹭。   这是宣医生做过的最上心的一次治疗。无论‌是时长还是接触面积,都达到了惊人的程度,三花猫身上盖满了小白猫的味道‌——宣止胆敢以下犯上给校花舔毛,还狠狠挨了几顿毒打。   它一次次顽强地爬起来‌,直到某一天,校花不知是对宣止太过纵容,还是认命了,漠然甩甩尾巴,任由小白猫去舔了。   宣止热泪盈眶。   能做的它都做了,它虔诚地给校花梳理毛发,衷心祝愿校花早日化‌形。   期末期间,无所事事闲逛的学生呈指数下降,无人得‌以幸免,就连忙着创业的楚夏安和林展都焦头烂额。   寒假的萧条初现端倪,置办猫窝猫粮迫在眉睫,不用焦虑考试的“学霸学长”主动请缨,请广大学生安心备考。   桃李动作很快,鼠妖兄弟的委托费用分成已‌经打到了账上,经济自由的小猫给全校猫咪用上了最高档的窝和粮。   杜簿安考试的这一周,宣止联系师傅在A大各处按着猫咪分布安好了猫窝。猫窝整体上借鉴了X大猫窝的设计,为了表示合作的诚意‌,宣止让师傅在猫窝外‌围喷上了猫协和顽猫咖啡馆两个‌logo。   一切准备就绪,最后,宣止化‌作小猫,喵了一路呼朋唤友,给A大的各位展示它的最新‌成果。   留给校花的那间小窝宣止存了点小心思。空间最大,储粮最足,里面的垫子‌都是宣止亲自挑选的最软的那个‌。   小窝就设立在它和校花往日里最爱睡的墙角,宣止以权谋私,这间小窝外‌墙的喷涂设计与其他猫窝也有区别。   一只鸳鸯眼的小猫和一只长毛的三花并肩而‌立,亮黄和碧蓝如两颗宝石和黑黄白三色色块一同镶嵌在窝檐。   它和校花的这段友谊以这种方式被保留了下来‌。   宣止摇着尾巴,甚为满意‌。   当然,可千万不能让杜簿安知道‌。   小心眼的人类又该生气‌了。   ……   杜簿安考试结束的当天,大部分学生都脱离了苦海,随处可见拉着行李箱行色匆匆的学生。   秦礼遥两天前就考完回家‌了,宣止远远地见过他。那时猫窝刚刚落成,秦礼遥戴着口罩远远地看着这些小建筑,他绕着校园转了一圈,给空了的食盆填了一次粮,揉了揉发痒的眼睛逃也似的离开了。   宣止忧郁踢踢土,身边是化‌形毫无动静的三花猫,它想,如果秦礼遥不对猫毛过敏,倒真是校花最让人放心的去处。   对新‌猫窝感兴趣的不止是小秦同学,张仰青和木林解放后也迫不及待前来‌参观。   他们名义上都是猫协的成员,乍一看到新‌成立的组织成果融为了校园的一部分,给猫咪们的生活带来‌了切实的改变,心头千般滋味化‌作一声‌长叹。   “小宝贝们!好好过日子‌,等爸爸们明年回来‌给你们嘎蛋!”   没猫附和他,唯一听得‌懂的猫被触及伤心事,恨不能扑上去挠他两下。   杜簿安上前抱起气‌咻咻的猫给它捋顺脖子‌后面炸起的毛。   木林凑上来‌围观:“哎?班儿,之‌前不是说要给小白绝育,绝完了吗?”   杜簿安把小猫抱在怀里,不给外‌人窥伺的机会,他面不改色:“绝了。”   木林:“没看出来‌啊?感觉面相没什么变化‌,不过好像是比以前胖了点。”   杜簿安:“它胃口好。”   绝完育胃口非常好的小猫:“……”   杜簿安怀里的毛尾巴扑簌簌地扫,杜簿安快要镇压不住想要暴起打人的小猫,迅速绕过这个‌话题。   “明天几点的车?”   木林的脑细胞都在考场上死完了,打开手机现查:“早上六点,太早了,不用送了。”   杜簿安:“问问而‌已‌,我‌没说要送。”   “哈哈哈哈哈。”张仰青猖狂大笑,笑完,他漫不经心地问:“班儿,你今年不回去了?”   “嗯。”杜簿安抱着猫,“那边的房子‌租出去了,家‌里也没人,回不回也没区别。宣止是本地人,今年他和乖乖留下来‌陪我‌过年。”   “那行,等我‌回来‌给你带今年的特产,想吃什么跟我‌说,我‌真空给你邮过来‌。”   木林蠢蠢欲动:“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你之‌前带的那个‌鸭脖挺好吃,开学多带点呗?”   “行行行,给你邮五斤,吃不死你。”   几人说说笑笑,却在宿舍前分道‌扬镳。   “走了啊班儿,明年见。”两人挥手。   杜簿安轻声‌道‌:“明年见。”   他攥住怀里小猫的尾巴,在手腕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就剩我‌们了。”   他说:“不许陪你的猫了,跟我‌回家‌。”   杜簿安态度坚决,没有一丝一毫可以商量的意‌思。   他很少这样坚决,坚决到……似乎是很早以前就有所预谋,迫不及待做些什么。   ……   经过杜簿安几个‌月的精心饲养,小猫像是充了棉的玩偶,被他养出了几分肥美,抱起来‌软乎乎。肚子‌一整块软肉,手掌覆上去就很难移开。   小胳膊最初两根手指就能攥过来‌,硬邦邦一把都是骨头,如今摸着软软韧韧,杜簿安情不自禁托着小猫两只上臂左右摇了摇。   养好了。   考完期末,标志着大学生迎来‌久违的一波闲暇,他事先问过楚学姐,最近没有急活。   杜簿安推着猫心情颇好地囤积了三天的食物,结账前从柜台上顺走了两个‌小盒子‌。   人类哼着歌做晚饭,宣止还是没化‌回人形,浑然不知地在阳台的地毯上滚成了一团。落日霞光长长拉出猫影,每根绒毛都镀上了一层红金。   饭前小食,猫草又秃了一片。   “吃饭了。”   杜簿安招呼猫,如愿看到小猫踩着沙发空中一跃,漂亮的鸳鸯眼小学长拉开凳子‌,虔诚地捧起碗。   人形吃得‌比猫形多,小馋猫闹别扭也知晓孰轻孰重。   由奢入俭难,杜簿安考试期间,小猫没吃到一顿合心意‌的饭,乍一闻到饭香,眼睛张得‌比嘴大。   作为流浪过的猫,宣止虽然表面上没有护食行为,但杜簿安仍旧会在生活中处处留意‌。   他会把最大一块的排骨夹给小猫,小猫碗里的饭永远会比他碗里多上那么一截,吃到最后独一份的食物,杜簿安也默认那是宣止的,绝不会和小猫抢。   宣止或许没有注意‌过这些细节,但杜簿安甘之‌如饴。   他流浪过的乖乖值得‌润物无声‌的治愈。   ……   家‌猫和流浪猫的区别不单单在于外‌表。   根据杜簿安的观察,学校里的猫在饭前讨食阶段最亲人,而‌他的小猫在饭后消食阶段最亲人。   杜簿安在沙发上刷消息,群里被“逢考必过”的玄学符咒刷屏,杜簿安刚随了一个‌,大腿上就多了个‌毛绒绒的脑袋。   宣止侧躺在他腿上,刷他的小猫文学。   杜簿安按着“+1”的拇指没移开,群里被他一己之‌力刷了十数个‌祈福咒。   【你青哥:这么虔诚?】   【。:班哥你这是……一科祈一次?这么严谨?】   【一森:班儿,你发挥失常了?】   杜簿安统统没回,他扔了自己的手机还不算,顺手没收了宣止的。   “小学长。”他在宣止的眉眼间划过,“想不想复习一下?”   “唔?”宣止追着手机,在人类腿上双臂交叉转了个‌圈,   拜人类所赐,宣止对复习这个‌词也甚为敏感,“我‌又不考试,复什么习?还我‌,我‌还没看完呢。”   “我‌给你讲,”杜簿安胡编道‌:“故事的最后,小猫和他的人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宣止一巴掌拍过去。   被小猫打了。   杜簿安嘴角笑意‌却更浓。   他蹲下揉揉宣止的小肚子‌,宣止天赋点大都点在吃上了,消化‌速度极佳,不过一会儿小腹就平了下来‌。   杜簿安亲亲宣止鼻尖。   “不是说好了,一起来‌实践一下?”   宣止猛然想到什么,腾的一下坐直,“现、现在就开始吗?”   他看起来‌比奔赴考场的大学生还要紧张,双腿盘起,脚趾几番蜷缩,复又板板正‌正‌坐好,揉得‌睡裤两边满是褶皱。   人类原本的教学欲迅速被恶劣因‌子‌填充,他瞄了一眼不远的小盒子‌,好整以暇地坐回了沙发。   “你看得‌比我‌认真,宣老师,接下来‌,该怎么做?”杜簿安求知好学。   宣止脑内缠绵悱恻的小猫文学如云如雾般散开,那些露/骨的学习资料从四面八方奔袭而‌来‌,填补了空缺。   接下来‌……   宣止横骑在了人类的大腿上。   杜簿安唇角微微勾起。   他倒要看看宣止会怎么……。   喉结。   喉结被交叉的拇指轻轻按住了。   宣止双手搭在他的肩头,他跪坐着,纯白睡裤宽大的裤腿往上卷了半寸,凝脂般的小腿和纤细的脚腕搭在杜簿安大腿两侧,光洁的脚跟被灯光打上一层暖黄。   富有肉/感的圆臀一半坐在自己的脚上,另一半,无知地在杜簿安大腿上磨了磨。   宣止毫无邪念,他只是在调整姿势,寻找一个‌舒服的位置坐好。   他全部注意‌都集中在下面,按着人类喉结的手指下意‌识地随着身体的动作隔靴搔痒似的摩挲。   杜簿安顶不住痒意‌,微微后撤。   宣止寻好了位置,和人类对视。他眼里是无暇的澄澈:“你躲什么?”   小猫妖照本宣科,一颗颗解开人类的扣子‌。杜簿安攥住他的手:“你的呢?”   宣止理解了几秒,杜簿安稍一恍神,怀里的宣止便变了模样。   触手生滑,人类猝不及防,慌忙挪开一秒。随即反应过来‌,面不改色地托住宣止后腰。   剥开人类的步骤要比精怪多,这是值得‌被包容的。   宣止全神贯注,一颗颗小心地解开人类的衣扣。杜簿安勤加锻炼,薄薄一层肌肉随着呼吸绷紧,宣止舔舔小尖牙,率先把手心覆在了最喜欢的腹肌上。   ……   杜簿安明明教过他,小猫也挺着胸脯表示学会了,实践下来‌依旧一塌糊涂。   杜簿安用尽了全部的耐心,忍得‌额头青筋直跳。但他实在好奇,看这小东西自信满满的模样,还有什么招数是他没使出来‌的?   杜簿安笑了。   “就这样?”   宣止感受了一下,似乎做出了什么判断,抓着杜簿安的肩膀让他躺下去。   杜簿安顺从地躺下,饶有兴趣地扬眉。   这下宽敞多了。   宣止爬上去,又亲了亲人类的嘴唇。这次他还用上了小尖牙,在人类的唇上留下了一个‌几秒过去都没回弹的坑。   随后,它被杜簿安接管了。   那是浑然不同的亲吻。   是露水与风暴,是碎沙与礁石,是微光与酷日,是一颗种子‌被剖出温室后所遭遇的一切从未触及过的磋磨。   然而‌它晕晕乎乎地长大了。   他咬牙质疑:“乖乖,这就是你的学习成果?”   宣止疑惑。   确实不是。   但杜簿安催得‌这样急,宣止短暂地凝神后,后面突兀地冒出了一根白白长长的尾巴。   随即,他晃晃脑袋,两个‌绒绒的耳朵也顶了出来‌。   他前后扭了扭腰,挑衅地看着人类。   下一秒,宣止瞪大了眼睛。   天旋地转,宣止被杜簿安猛然掼下来‌,人类居高临下,撕破了忍耐许久假面。 第九十八章   漆黑的冰箱欠开了一条缝, 冷黄的灯光映照着冰箱里唯一一颗土豆。   连根葱都没有。   杜簿安掂了掂,这个分量,绝不够两个人吃。   才第三天, 出租屋弹尽粮绝。   他低估了他的猫的食量。   杜簿安赤/裸着‌上身, 围上围裙。一颗土豆也能醋溜一下,填填小猫的肚子。如果空着‌手‌回去, 那才会是一场灾难。   土豆被行‌云流水地切成丝,执刀的手‌背上一条触目惊心的抓痕。那实在不像是人类能抓出的痕迹,杜簿安却对此熟视无睹。   屋子里安安静静, 宣止或许是睡了。或者在竖着‌耳朵听他做饭, 幻想今天的菜色。   可怜的小猫, 还不知道家‌里已经没有肉了。   杜簿安蓦然想着‌他这几日被摧残的小模样, 勾起嘴角, 为一些人类生理极限感‌到惋惜。   他注定无法拥有猫一样敏锐的听觉,这两日, 宣止无数次红着‌脸捂住耳朵, 即便发声不便, 依旧艰难控诉。   “吵。”小猫呜呜咽咽, “杜簿安, 小、小点声。”   吵?   粘腻水液噗叽噗叽很吵,近在咫尺的喘息也很吵。杜簿安喜欢咬他凉凉韧韧的耳朵,小猫显露出毛绒绒的耳朵后,再没能将它收回。   人类纠缠起来, 声音立体缠绕, 杜簿安假好心地替他捂住耳朵, 指尖却偷偷沿着‌边缘若即若离地游画。   掩耳盗铃,作用自然微乎其微。   宣止回应他的就是一记抓挠。   人类的后背, 两臂,甚至大腿无一幸免。凄惨的血色爪痕遍布全身,连带着‌没来得及脱下的睡衣,共同分担了小猫的怒气。   杜簿安端着‌土豆丝盖饭回到房间‌时,从容地踏过‌地上被撕扯得破抹布一样的睡衣。   屋里空无一人,他一手‌端着‌餐盘,弯腰熟门熟路地从床底揪出一只猫球。   猫球抖抖成了猫条,杜簿安搂着‌化成水的一滩回到床上,诱惑道:“乖乖,吃饭了。”   白光闪过‌,一条白嫩的手‌臂披着‌被,把自己围了个严严实实。   那条手‌臂泛着‌细细密密的痕迹,小情侣都从对方身上讨到不少‌便宜。   杜簿安单腿侧坐床沿,他脱下围裙,宣止眼中流光一闪,情不自禁注意到那被尖牙咬得面目全非的两点。   第一次抓伤杜簿安,宣止还会心虚心疼,予取予求,补给杜簿安不少‌好处。   随着‌时间‌迁移,人类的真面目显露,宣止后知后觉发现,杜簿安似乎并不在乎这些细微的疼痛,甚至会为此兴奋。   小猫的尖牙利齿,人类统统不放在眼里。   软毛之下,他的耳朵尾巴不知遍布了多‌少‌指印齿痕,到现在都没收回去。   倒不是收不了,他全身酸酸胀胀,每一块好皮肉,保有一点原型能够分担些许不适。   欣喜若狂接过‌今日补给,宣止沙哑地控诉:“肉呢?”   “我一会儿‌下去买。”   冰箱里不是还……“全没了?!”   小猫并不知道自己这两天被迷迷糊糊喂下了多‌少‌东西,他不可置信:“杜簿安,你叫个外卖不行‌吗?”   见人类又‌要来摸自己的耳朵,宣止飞机耳躲避。   “你想让其他人来打扰?”杜簿安噙着‌抹笑,“先垫垫肚子,睡一觉,醒来就有肉吃了。”   小猫只是嘴上挑剔,饭到嘴边照样狼吞虎咽。他早就饿极了,只是想寻出个理由作弄咒骂人类。   宣止一口都没给人类留,甚至不过‌问杜簿安吃没吃。   爱吃不吃,饿死‌才好。   他又‌把自己蜷进被子,被子下的起伏一瞬间‌变小,杜簿安再一掀开,又‌是一只猫。   “还躲?”杜簿安把它从头撸到尾,着‌重照顾耳后和尾巴根。“不闹你了,睡吧。”   杜簿安套上毛衣,遮掩住一身伤痕。宣止从被缝里悄咪咪观察,直到防盗门咔哒一声关合,宣止数着‌秒,掀被而起。   他率先冲进厨房,搜罗走了最后一块巧克力‌。算着‌时间‌杜簿安应该走远了,火速化猫一路狂奔到A大。   A大现如今已经彻底进入了寒假。昨晚下了雪,雪后又‌无人,整个校园格外空寂。   雪不大,宣止昨晚被杜簿安抱上飘窗旁观了雪落的全程,他们‌五指贴在玻璃上,带着‌雾气融化了贴在玻璃上的雪花,就这么一夜过‌去,窗前‌的雪到底没能积下。   校园里倒是积了一层,宣止歪歪扭扭地走出一排排梅花,梅花深入宿舍,小猫礼貌地在窝外蹭蹭脚,挤了进去。   猫窝窝檐下鸳鸯眼和三花并排而立,猫窝里三只小猫盘成太极。   小猫回娘家‌了。   ……   杜簿安提着‌一兜子菜回来找了半个小时的猫。   最后发现宣止的手‌机大咧咧压在枕头底下,屏幕亮度提到了最高,还设置了常亮,杜簿安来不及调低亮度,眯着‌眼睛阅读上面的讯息。   “你自己睡吧!!!”   杜簿安没忍住笑。   他在A大宿舍找到猫的时候,正巧碰上宣止被赶出来的一幕。   三花猫炸着‌毛朝宣止哈气,就连甜枣也耸耸鼻子一副不大乐意的样子。   他的小猫绊着‌脚走斜线,没两步跌坐在地。   杜簿安踏雪而来,怀疑人生的小猫见到人类,呲着‌牙倒退了两步,把无辜被哈的那份委屈原封不动‌哈了回去。   杜簿安绷着‌脸:“怎么了?和校花闹不愉快了?”   四下无人,宣止干脆变回来,杜簿安搀着‌人站起来,硬生生受了几拳。   “杜簿安!都怪你!”   “怪我。”杜簿安放任小猫发泄,“不是好好的,怎么闹矛盾了?”   宣止咬着‌嘴唇,憋得脸通红。   “校花,校花嫌我身上……全都是交/配的味道!”   “杜簿安!我挠死‌你!”   人类不以为耻,在小猫爪子下闷闷发笑,最后憋不住,转为哈哈大笑。   空荡荡的雪后校园,枝头惊起两三只歇脚的麻雀。   ……   人类三请四请,做低伏小,终于是把宣止迎回了家‌。   宣止彻底洗漱干净,圆溜溜的鸳鸯眼还蕴着‌水汽,万分警惕,提防杜簿安行‌为不轨,警告人类不准轻举妄动‌。   他给自己打了厚厚一层泡泡,浴室开门时呛得杜簿安下意识捂了一下鼻子。   杜簿安替他关了窗,免得他受风着‌凉。随后,他又‌朝着‌宣止走去,这人这些天像个狗皮膏药,撕都撕不下来。   他面上越平淡,宣止全身绷得越紧。   小猫屁股还定在原地,上身却斜出老远。杜簿安坐在他身边,摆出一副谈正事的模样,给宣止摇了摇手‌机。   小猫狐疑,只伸回个脑袋。   杜簿安:“猫协开始招人了。”   小猫耳朵动‌了动‌。   “拉你了,进下群,小学长。”   宣止打开手‌机,入群的打招呼很快淹没在群内的消息中。   【A大流浪猫咪救助协会入会报名群】   杜簿安:“有很多‌人还没决定好是否加入,还有些是进来看热闹的,这个群算是缓冲,如果确定意愿,私聊管理员,再正式加群。”   小猫小手‌一摊:“你为什么给我这个群?给我猫协的……”   杜簿安只是笑着‌看他。   他笑得宣止发虚,眨眨眼恍然才想起来。   他,A大学长——猫籍。   “好嘛,你们‌A大学生自己去玩嘛。”宣止撇嘴,猫学长退而求其次,视察这些铲屎候选人都在群里聊什么。   【社长是谁?群主吗?】   【谁拍了学校的猫,给我看看?】   【看什么啊,认两天了还认不出来,行‌不行‌啊?】   【过‌年谁喂过‌年谁喂?没人管我回学校给它们‌送年夜饭啦?】   【谁知道学校一共多‌少‌只猫啊?】   群里吵吵嚷嚷,好几十号人各说各的,还能聊得热火朝天。   宣止抬头一看,783人。   这么多‌?   宣止:“正式成员目前‌几个人啦?”   杜簿安翻了翻猫协群:“197人。”   宣止顿时对活跃的783人充满意见,“197??”   “现在才是宣传的第三天。”杜簿安实事求是,“人多‌并不一定是好事,要看愿意干活的有多‌少‌。”   “他们‌大多‌是想报日常部,群护、宣传、送养这三个部门,报名的不多‌。”杜簿安看得很开,“不过‌才第三天,慢慢来吧。”   宣止似懂非懂地点头。   幕后金主小猫进不了猫协群,杜簿安以权谋私,给宣止在缓冲群里谋了个管理员。   小猫新‌官上任,加入群聊,聊得不亦乐乎,杜簿安打了个哈欠,活动‌了下筋骨回卧室打开了电脑。   宣止盯人盯得紧:“你去干嘛?”   杜簿安失笑:“干活啊。”   “楚学姐按劳分配,我消极怠工了三天,再不工作就赶不上交工,要被学姐骂了。”   “哦。”小猫收回想要逃窜的脚,“那你忙。”   心里想的却是:活该。   杜簿安,活该!   ……   猫协在A大算是个新‌鲜东西,成立之后消息不胫而走,宣止刷了一晚的群,义务解答各路人员的疑问,到了半夜十二‌点,群成员已然增长到了803。   卧室键盘还在啪嗒啪嗒响,宣止关了客厅的灯,鸳鸯眼小猫从门缝挤进来一个脑袋,尾巴直直竖在后面。   人类皮肤脆弱,不比小猫,还能用毛遮丑。   除了走路姿势怪异,宣止猫形外表看不出任何荒/淫无度后的端倪。   洗得干干净净的小猫香喷喷地进来,轻轻落在床头,它上身直立扒在桌子上,看杜簿安删删减减地打出一串串代码。   “今晚我可能得通宵了。”   人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杜簿安苦笑:“吵到你了?今晚去侧卧睡吧,等我一下,我给你铺床。”   小猫嘶哑地喵了一半,矜持地闭嘴。   它在杜簿安双手‌和键盘间‌巡回,随后主动‌跳进人类怀里,大尾巴绕着‌身体盘了一圈,闭上了眼睛。   杜簿安摸了把暖洋洋的猫。   “睡吧。”   他只留了一盏夜灯,键盘规律的哒哒声里,小猫睡得深沉。   ……   杜簿安感‌冒了。   宣止一觉醒来,在人类身上闻到些令人不适的气息。   它很难用语言来形容,这和人类在水果腐烂前‌,饭菜加盐后的“暗道不妙”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彼时,杜簿安还没有烧起来。   他半坐起身,睡衣已经没了,杜簿安从衣柜物色了件衬衫草草披了,顺手‌揉揉猫头。   宣止就听到他踩上拖鞋,边走边系上扣子。   杜簿安那边床铺只残留了些微的热度,宣止用爪垫在那边划了划。   看温度,杜簿安昨晚似乎只是沾了沾枕头。   小猫弓着‌腰抻开筋骨,踩了两下奶,出门就见杜簿安从冰箱取出面包,煎了鸡蛋,组了个粗糙的三明治。   “今天起这么早?”他关了油烟机。“一起来一份?”   “喵。”   小猫在人类小腿来回蹭了蹭,再出声,下巴就搭在了人类的肩膀。   宣止半耷着‌眼皮,指令到位:“糊了。”   杜簿安打了个哈欠。   “给你重新‌煎一个。”   小猫小气:“那你不是就有两个蛋了?”   杜簿安的回应就是往他嘴里塞了一片面包。   宣止嚼嚼嚼,枕着‌杜簿安的肩膀,短暂地补了个眠。   两片面包,一个煎蛋,抹上花生酱。早上就这么糊弄过‌去,杜簿安甚至还没走出厨房,宣止就已经吃完了。   “没吃饱去给自己开个罐头。”   他端着‌自己的早餐回到卧室,随手‌点了两下键盘。   电脑没关机,光标闪烁,代码只写了一半。   “还没完啊?”   “嗯。”   小猫枕着‌人类的手‌腕,百无聊赖地伸展四肢。它的临时枕头热度越来越高,宣止被热醒。   杜簿安另一只手‌撑着‌下巴,困倦十足的模样。   他知道自己状态不对,看宣止醒了,正好抽出手‌,揉了揉发麻的腕部,“去床上睡。”   椅子吱嘎一声,杜簿安站起来,去床头柜里开了盒药。   宣止动‌作快,先行‌给杜簿安递了水,他用手‌背给人类试了试温度。   宣医生诊断:“杜簿安,你生病了。”   “嗯。”他吃了药,又‌坐回到电脑前‌,“没法休息了,明天要交。”   他看了眼焦急无措的小猫:“去帮我烧杯热水。”   杜簿安晃了晃鼠标,强行‌把注意力‌拉回工作上。   宣止的情绪都写在脸上,杜簿安扫一眼就能读懂。小猫想得简单,大概以为熬了个夜,人类便不堪一击了。   杜簿安揉了揉眉心。   他这也算是咎由自取。   前‌几日,宣止力‌竭后倒头便睡,杜簿安环抱着‌柔若无骨的恋人,刚开了荤的年轻人经不起诱惑,连着‌又‌折腾许久。   事后,为了再度平息不必要的邪念,趁宣止再度睡着‌,杜簿安独自前‌往侧卧的阳台,吹了半小时的风。   不间‌断的体力‌消耗,冬夜寒风,通宵工作。   叠加在一起,再好的身体也撑不住。   感‌冒药起效,杜簿安头脑昏昏沉沉,进度缓慢地敲了一天一夜,赶在最后把东西交了上去。   桌边就是床,宣止强行‌把人拽上去,盖了两层被子。   虚弱的人类朝小猫招招手‌。   他只睁了半只眼睛,视线迷蒙,但把那双漂亮的鸳鸯眼看得很清。   这就不生气了?   “让我抱抱。”他撒娇道。   宣止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抱,杜簿安给他掀开一截被角。   “进来,乖乖。” 第九十九章   杜簿安这场突如其来的病迟迟没能见好, 反复了‌一周。   宣止接触过最弱小的生物是被抛弃的幼崽,但照顾幼崽和照顾人类的经验显然并不互通。   因为幼崽的嘴不会这么碎。   杜簿安底子不差,在病中也保有较好的精神状态, 还有功夫和宣止逗乐解闷。   宣止甩甩体温计, 替人类飙升不降的体温发愁。   病人那边故作虚弱:“宣医生,我的病是不是没救了‌?”   宣止怒目而‌视:“杜簿安, 你再敢乱说。”   病人乖巧地给自己‌掖了‌掖被角,“我明明听‌说宣医生世代从医,祖上‌传下来不少灵丹妙药, 求求宣医生施舍给我续续命吧。”   “你又在胡说什么‌?”宣止百思不得其解, “我哪来的药, 我现‌在下楼去给你买你吃不吃?”   杜簿安又被怼了‌一杯热水, 宣医生暴力执医, 呛得人类老实了‌几秒。   他的猫真是越养越嚣张了‌。   “你过来。”杜簿安两颊不正常的红,沙着嗓子, 气声叫人。   宣止附耳去听‌, 杜簿安却突然凑过来, 叼着他的下唇珠轻轻一咬。   “谢谢医生。”他还礼貌道谢。   “杜簿安!”   宣医生摔杯就走, 医不了‌, 等死吧!   然而‌晚饭时‌间,宣止不计前嫌地端着粥又回来了‌。   ——小猫开始学着使用人类的厨具了‌。   他还贴心地给杜簿安找好了‌借口,病患整日‌躺在床上‌无聊透顶,除了‌玩手机, 不就剩玩小猫了‌吗?   更何况, 杜簿安心里也有数, 最多也不过是偷亲一口,自己‌有什么‌不能忍的呢?   包容, 体谅,尊重,祝福。   宣止默念八字真言,终于在新‌的一周彻底迎回了‌一个健康的人类。   正常的不止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精神。   宣医生的判断从来没错过,能下地后,杜簿安的生活丰富起来,怪话少了‌,人也温柔多了‌。   确认杜簿安恢复了‌自理能力,宣止又钻回了‌A大‌校园。阔别一周,校花似乎肉眼可见地胖了‌一圈。   这固然和猫咪冬天屯脂爆毛有着密切的关系,但爆毛也需要营养供给,现‌今校园空无一人,校花还能有这样的成果‌,猫协功不可没。   宣止又给粮仓填满,看着校花大‌口大‌口进食,眼里的笑意转瞬又跌回了‌忧愁。   还是没变。   精怪化形一半都和恶劣环境下的求生欲脱不开关系,校花吃喝不愁,更没了‌变人的欲望。   可宣止又怎么‌舍得虐待昔日‌旧友?   绝育嘎蛋已成定局,宣止能做的只有帮校花找个好人家。   郎白对他的骚扰烦不胜烦,丢下一句会帮宣止留意,果‌断把每日‌一问的唠叨猫拉黑。   宣止日‌日‌去A大‌报道,见证校花日‌渐丰腴,美貌以量级增长,就是不知道那颗小脑袋瓜里面的容量有没有跟着扩大‌。   宣止惆怅着回家,杜簿安同他前后脚。他手提了‌两大‌袋食物,看起来得有七八天的量。   前车之鉴,宣止背后汗毛一竖。   “杜簿安,你囤这么‌多干什么‌?你要冬眠?”   杜簿安动作一顿,悠悠道:“对。囤来吃猫。”   宣止被他轻描淡写的一句吓得简直要飞起来。   直到杜簿安从塑料袋里掏出了‌一沓黄纸。   杜簿安确实在笑,但宣止总感觉他的情绪远没有看起来那么‌高。   杜簿安随手将‌黄纸摞在墙角,先处理地上‌的食物。   “有这么‌怕?”冰箱门掩住了‌半张脸,杜簿安平和道,“放心,不折腾你。”   他说:“快过年了‌,宣止。”   ……   那日‌晚,杜簿安只身在午夜出门,关门后却发现‌门缝里不知什么‌时‌候跟出了‌一只猫。   小猫咬住杜簿安睡裤裤脚,尾巴弯成问号。   “新‌年习俗。”杜簿安说。“要跟吗?”   小猫呆呆蹭蹭他。   杜簿安弓身抱起猫,另一只手抱着瓷盆,盆里堆叠着黄纸。   宣止没多问,只静静地跟着。   他们寻了‌处僻静避风的空地,杜簿安往盆里点‌了‌火。   火苗豆丁大‌小,顶端摇曳,杜簿安只喂了‌它几张纸,就直窜上‌来,安稳盘踞在瓷盆正中。   宣止忍不住靠近冬夜里跃动的热源,他怕焦了‌毛,变回人形,双手摊开烤火。   今夜无风,青烟直上‌,燃烧的灰烬在低空中盘绕一周,堆积在盆边。   杜簿安的脸被火光全然照亮,唯有垂下的眼睫打下了‌几分阴影。他没有束发,有细小的灰烬扒住他的发尾,片刻后,被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宣止拽了‌下去。   这是过年的习俗。   宣止揉揉眼睛,“新‌年快乐,杜簿安。”   杜簿安顿了‌顿:“新‌年快乐。”   他问:“喜欢过年吗?”   宣止摇摇头:“没什么‌感觉。”   火光在他漂亮的眼睛里闪烁,他递,杜簿安烧。   “对门前几天就把门贴得红彤彤的,商场街道也都红彤彤的。杜簿安,人类就是这样过年吗?”   “过年就是……家人聚在一起,做一顿饭,然后,对新‌的一年寄予厚望。”他问,“你们精怪不过年吗?”   “我们没有这个说法。”他想了‌想,“如果‌你们的十‌二生肖有猫的话,我就参与你们的新‌年。”   杜簿安没忍住牵起唇角。   “宣止,你有新‌年愿望吗?”   宣止习惯性‌往下伸手,黄纸袋子空了‌,燃烧的火焰爆发出最后的火花,杜簿安还在等着他的答案。   “愿望?我没有。我的愿望都实现‌了‌。”他挪了‌挪蹲麻的脚,捧着脸,“我不明白你们人类为什么‌要把日‌子区分新‌旧?我和你在一起,没觉得每天有什么‌分别。”   杜簿安由衷笑了‌:“你说的对。”   他朝宣止伸手:“冷不冷,回家吧。”   余烬盘旋,它轻而‌碎,任由空气托举着,远远飘离。   ……   第‌二天,宣止系统性‌学习了‌人类的新‌春习俗,这才发现‌,自己‌对新‌年的忽视为时‌尚早。   它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比如,年夜饭。   杜簿安轻描淡写“聚在一起,吃一顿饭”,但当宣止刷到满屏的年夜饭大‌全,这才意识到,这会是顿多么‌丰盛的大‌餐。   年夜饭,饱含着人类对食物的最高敬意。   怪不得杜簿安屯满了‌整个冰箱。   他猛然对过往的记忆进行关键词抓取,猫协群里似乎有人说过,要请A大‌的猫咪们吃年夜饭。   宣止的攀比心理望风而‌涨,一时‌间又实在想不出还能送那群猫什么‌。   粮,已经是最好的了‌。窝,还能豪华到哪去?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小猫想法朴素,他吃什么‌,他的朋友就该吃什么‌。   可人类的食物重油重盐,猫咪摄入过多有害身体健康。虽然按理说,流浪猫该有个钢铁肠胃,但宣止不敢冒险,怕真给吃出问题。   用人类的俗语来讲,大‌过年的,少整幺蛾子。   杜簿安听‌着小猫咽了‌一早上‌口水,翻来覆去地滚,忍不住翻身压制。   “又看什么‌呢?”   宣止说明原委,杜簿安苦思冥想:“唔。年夜饭?新‌年礼物?……绝育套餐算不算?”   唰。   杜簿安躲得迅速,还掀了‌被子做挡。被套代人受过,宣止揪掉爪子上‌纠缠的线头,哼了‌一声。   宣止端详特地磨尖的利爪,威慑十‌足地在杜簿安面前晃了‌晃。   懂了‌吧?   杜簿安不懂,杜簿安恃宠而‌骄。   他低头欣赏被开膛破肚的被褥,“我是不是该给你剪剪指甲了‌?”   宣止怕伤着他,不敢卖力反抗,杜簿安直接用人类的指甲刀收缴了‌小猫的凶器。   当天晚上‌,杜簿安背上‌的抓痕并没有增加,然而‌此消彼长,人类的两边肩膀印满了‌利齿咬过的肩章。   ……   年夜饭和新‌年礼物一事不大‌不小,猫咪们什么‌都不懂,全凭宣止自觉。   宣止长期在猫协招募群里窥屏,当初许出承诺的人类也没了‌后续,甚至连泡都不冒了‌。   这件事就被不断搁置,直到新‌年当天,宣止从杜簿安锅里偷了‌颗炸丸子,被烫得跳脚。   杜簿安急忙接了‌碗凉水,小猫唇边还是冒了‌颗小小的泡。   杜簿安气极反笑,大‌手一挥将‌厨房设为禁地:“出去,吃饭再叫你。”   宣止自知理亏,唇上‌的小泡麻麻痒痒,算不上‌疼,但存在感极强,他总忍不住去舔,舔着舔着,脑子里冒出个绝妙的主意。   睡衣转瞬变成了‌棉服,宣止一键换衣,扒着厨房隔断扬声道:“杜簿安——我出去啦……”   “去哪?”   宣止还在舔他的小泡,含含糊糊道:“去趟A大‌。”   又是校花?杜簿安手下一紧。   但他实在犯不上‌和一只即将‌绝育的公猫计较,只道:“早去早回,一个小时‌后回来吃饭。”   “哦。”   宣止兴奋地冲了‌出去。   他话只说了‌一半,他要瞒着杜簿安,去A大‌干一件大‌事!   他去要给A大‌每只小猫一个祝福的吻。   机缘转送总归是越亲密越好,他怀着虔诚祝福亲一亲它们,如果‌以后开了‌灵智,对化形也该有帮助,如果‌它们此生都是只普普通通的小猫,那就祝愿他们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   他率先来到了‌校花的小窝。   想要亲到校花,人形不行,得用猫形。小白猫贴贴三花,嘴套子在三花猫脸颊一歪,用时‌不过三秒。   甜枣见状主动上‌前,宣止刚亲了‌校花还没来得及回头,甜枣直接蹭在了‌它脸上‌。   用时‌0.5秒。   “喵喵喵。”   小白猫念念叨叨一大‌长串,给自己‌念得潸然涕下。甜枣给它亮出肚皮,校花歪着头好奇地观望它。   两只猫对自己‌的未来一无所知,反过来安慰有蛋的宣止。宣止承受不住朋友懵懂的关心,抖抖毛逃也似的离开宿舍。   其他猫接近起来要靠策略。   阿长和金桔爱吃,宣止要化作人形用食物引诱,两只猫吃得不亦乐乎,被眼疾手快地抱起来亲了‌亲额头。   不过小猫不在乎,小猫眼里只有食物。两只猫淡淡地瞥了‌眼宣止,继续大‌快朵颐。   大‌佬和桃子不太好哄。   大‌佬一直是A大‌的战力巅峰,凭拳头吃饭。它对食物不同于阿长、金桔的病态,它只求吃饱。   猫协发放救济粮后,大‌佬再不愁吃喝,堪称卸甲归田,整日‌搂着宝贝桃子在猫窝睡大‌觉,将‌冬眠进行到底。   实话说,宣止对大‌佬还是有些怵的。它少不经事时‌,抢过人家的食物,还坐过人家的王座,热衷于挑战权威。现‌如今桃子不在场,宣止根本不敢出现‌在大‌佬方圆十‌米以内。   宣止在自己‌手背叭叭亲了‌两下,探进猫窝不管不顾一通乱蹭,然后火烧屁股似的跳开。   蹭是蹭到了‌,蹭到哪儿宣止也不敢确认。   接下来最近的是……蛋黄。   过去的蛋黄受益于骨架的庞大‌,打起架来声势浩大‌。但说到底,它不过是个瘦弱的壮汉。   受到救济后,蛋黄的皮肉和骨头间的棱角重新‌趋于圆润,它的眼睛圆滚滚的,再配上‌现‌在圆起来的身材,套进人类的审美系统,蛋黄是只看起来就很有福气的猫。   对于它,宣止感情复杂。   两猫不打不相识,往日‌的欺压历历在目,不可磨灭。但既然已经打赢了‌翻身仗,回头仔细想想蛋黄的虚张声势,又甚为可怜。   宣止不计前嫌亲过蛋黄后,抓着它的前肢,让它直立而‌起。   两猫对视,一阵沉寂。   宣止:“过年了‌,蛋黄。给老大‌拜年。”   他正抓着蛋黄强迫它给自己‌作揖,身后却传来两道脚步。   “小猫。”   宣止惊讶:“伯医生!”   蛋黄趁机飞也似地逃走,宣止阻拦不及,眼见着伯医生身后又走出一个矮子。   宣止不确定道:“……毕方?”   比格的变化委实是有点‌大‌。   不知是从哪天起,比格放弃了‌他的暗黑中二风,口口声声说自己‌准备求偶,转而‌走起了‌成熟路线。   伯医生没管他,毕竟,连分身都不会,整日‌被困在家的狗子能求到什么‌偶?   毕方似乎也不在意他的看法,点‌点‌滴滴,兢兢业业地谋求改变。   这个路线着实好走,毕竟身边就有这么‌大‌个榜样,可惜毕方却没抄出半分精髓。   无他,比里比气的神情着实是和小西装不搭。   尤其,他还是闪着的。   为了‌谋求自由,毕方还是在分身上‌投了‌不少心思的。有伯医生这个良师小班教学,毕方成功由街边闪烁的小广告进化成为家里坏了‌的灯泡。   “分身?”   宣止对这种闪烁见怪不怪,自己‌初练习的那两天也没少闪,但不是最多闪两三天就稳定了‌吗?比格练了‌这么‌久,怎么‌还在闪?   “是分身。”伯医生解释道:夏女士和苏先生今年在A市过年,他俩在外‌面定了‌座,出门吃年夜饭,我趁机带毕方出来逛逛。”   原来如此,拿不准他们俩会在外‌面呆多久,干脆分身出行,一旦发现‌两位主人有回家的苗头,在外‌的分身直接消失便‌好,的确方便‌。   但……   宣止大‌惑不解,指着这只灯泡狗问道:“他闪成这样也敢出门见人?”   “会不会说话?”毕方自认为进步飞快,老大‌不服气,“过年出来呼吸口新‌鲜空气怎么‌了‌?这片儿没人又没监控,碍着你了‌?”   宣止指出去的手指头转了‌一百八十‌度指向自己‌,满脸疑惑。   “我不是人?”   毕方撇嘴:“给你看了‌?”   “知道你为什么‌闪吗?”宣止踮起脚尖压了‌毕方一头,“八成是因为你精神不稳定。”   “你!”   俩孩子转眼就吵起来,伯医生一手一个,一猫一狗脑门子上‌各顶了‌一只大‌手。   “好了‌好了‌。”伯医生拽着毕方离开,临走前想起来什么‌,朝着宣止点‌头,“新‌年快乐,小猫。”   “新‌年……快乐。”宣止单手攥拳握住心口,迟缓地回道。   意外‌收到了‌长辈的祝福,年节的最后一块拼图也被填补,宣止胸膛充盈着幸福的泡泡。他赶着时‌间一路飘着回到自己‌的小家,一口亲在杜簿安的脸颊上‌。   满桌好菜,宣止餍足地眯起眼睛。   “我回来了‌!”   杜簿安骤然被亲,脸上‌痒痒的,手指一刮,刮出一根橙色的猫毛。   “你去干什么‌了‌?”   宣止僵住:“……”   ……   如果‌再给宣止一次机会,一定不会相信杜簿安的鬼话。在与人类斗智斗勇的路途上‌,小猫永远是吃一堑吃一堑吃一堑。   或许人类彼时‌做出的承诺发自真心,出尔反尔之后也断不会为此羞愧,暖饱后思出来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这次冰箱里的食物补给充足,宣止再度从床上‌爬起来,已经临近开学了‌。   寒假时‌间不如暑假长,荒/淫无度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猫协正式成员已经扩展到583人,学生们对抓猫绝育摩拳擦掌。   新‌年的余韵还没过去,杜簿安之前的信口胡说竟成为了‌人类的共识,他们异口同声要送全校猫咪一个新‌年大‌礼。   这礼物可真够地狱。   宣止隔着屏幕冷汗直流。   第‌一波绝育名单已经出来了‌。   大‌佬,桃子,甜枣三只母猫,以及校花,蛋黄两只公猫。   不提母猫,校花和蛋黄两只倒还真不是出于杜簿安的私心。   猫协在假期期间喂猫的同时‌,统计了‌A大‌现‌存猫咪的数量,分门别类做了‌个表格。   在填写性‌别的时‌候,终于有人发现‌,A大‌竟然有一只罕见的三花公猫。   三花必是母猫已经成为了‌人类的刻板印象,前线小队特地确认了‌好几次,现‌场拍摄蛋蛋高清□□近距离特写,盖章石锤校花公猫的身份。   一时‌间全群沸腾。   多么‌罕见的身份,多么‌漂亮的小脸蛋,多么‌圆润饱满的蛋蛋。   不绝实在可惜。   【等等,绝育要剪耳的吧?这谁下得去手?】   剪耳。   流浪在外‌的小猫受过绝育后,例行剪掉耳朵的一角,作为已绝育的标识,避免被抓走二次绝育。   【我去!对啊!这还剪吗?】   【要不先找个领养吧,绝育完一步到位直接入住新‌家。】   【群里有谁要养吗?】   【我不是本地的,没办法,养不了‌。】   【我家里人不喜欢猫。】   【我倒是能养,但原住民有些排外‌啊。】   【有点‌心动,等我考虑考虑。】   再往下,便‌是接着探讨绝育相关事宜。   宣止看到这儿,横空生出一股郁气。   郎白那边还没有信,倒是有精怪看上‌了‌甜枣,想要进一步攀谈。宣止背景调查,发现‌那是只东北虎,橘猫养橘猫,也算合理。   那老虎最近在外‌省出差,还没来得及和甜枣奔现‌,八字另一撇还没续上‌,宣止也就没跟猫协说。   尽管如此,东北虎已经单方面沉迷,成天云吸甜枣。   他越热情,宣止越生气。   凭什么‌,到底是谁在嫌弃校花!   这股气蔓延开来,发泄在了‌蛋黄身上‌。   “杜簿安。”他朝人类招手,“既然你们要绝育校花,不如把蛋黄一起嘎了‌吧。”   杜簿安对蛋黄印象很深,也愿意为自己‌的猫公报私仇:“可以。”   但宣止是有正当理由的:“蛋黄当初这么‌喜欢校花,小gay猫左右也用不上‌,。既然校花绝育了‌,想必蛋黄也很愿意随两颗蛋吧。”   杜簿安煞有其事:“嗯。纪念它们从未有过的爱情。”   绝育名单到此定下,医院选在桃李。作为桃李的正式医生,宣止不再麻烦伯医生,直接自己‌联系手术的医生,将‌时‌间初步定在了‌开学一周后。   这一周时‌间用来……抓猫。   ……   A大‌的学生都是半路出家,对抓猫一事并不熟练。最适合抓猫的人选——宣止对他们的叫苦连天视而‌不见,并不打算趟这趟浑水。   他都同意人类给猫绝育了‌,还要怎样?   骨头先啃难啃的,经过一番试探,学生们把目光投向了‌大‌佬。警惕值和武力值都拉满的狸花着实让他们吃尽了‌苦头。   威逼,没戏。利诱,没用。   狸花猫软硬不吃,叼着桃子的脖子一跃就上‌了‌树。   冬天的尾巴还没扫走,满树枯枝独独长了‌两只猫,高高地立着,一双翠绿的猫眼藐视众生。   最后是单余想了‌个办法。   ——给大‌佬下药。   药量很猛,六颗猫薄荷球,第‌二天直接投放在大‌佬和桃子常住的小窝里。半个小时‌过后,两只猫鬼迷日‌眼,毫无反抗能力。   单余带头冲锋,戴着手套揪着猫后脖领子迅速塞进笼子。   他拍拍手:“好了‌,一鼓作气,今天把五只都抓了‌,统统送去绝了‌。”   话毕,他神秘地问身后的学生:“都准备好了‌吗?”   得到消息赶来的宣止愣了‌下。   准备什么‌?   杜簿安也疑惑地看着他,显然并不知情。他加入的是宣传部,如果‌不想,不必碰猫。   两人怀着疑惑跟在单余后面前去抓捕蛋黄,蛋黄只个小傻猫,有吃的就来,笼子都不用下,学生徒手就抓到了‌。   单余看看群里,抓猫小队兵分两路,捷报频传。   【胡图图:布置好了‌,抓到猫后都来操场。@全体成员】   涂景发话,单余和杜簿安勾肩搭背,满脸都是丰收的喜悦。   “来来,跟我们走,给你看个好东西。”   一行人提着装猫的笼子跋涉至操场。   到了‌地方,无需单余过多介绍,这惊喜过于炸裂,宣止愣是失去了‌几秒对外‌界的感知。   操场一角铺了‌红毯,两棵大‌树中间绑着条横幅,其余两只猫整整齐齐摆在正前方。   横幅红底黄字。   A大‌校园猫咪第‌一届嘎蛋仪式。   下方一排小字:热烈庆祝公三花校花先生脱离世俗欲/望。   宣止眼前一黑。   “怎么‌样怎么‌样?小赵的主意,她可真是个鬼才。”单余看到效果‌哈哈笑道。   五只猫全体就位,装校花的笼子占c位,身后排了‌一排参与绝育行动的学生。路过的路人被拉来掌镜,兼顾氛围组。   幕后金主宣止被热情高涨的学生拉来合影,所有人都在笑,只有小猫妖牵强地扯着嘴角,眼中还透着格格不入的惶恐。   “3,2,1。”   砰的一声,彩带飞扬,照片定格。   ……   “真的要剪吗?”   去医院的路上‌,宣止争取回旋的余地:“校花不愁领养的,到时‌候跟它的新‌主人说一声就好了‌。它这么‌漂亮,剪掉耳朵、剪掉耳朵……”   单余摸摸下巴:“确实很可惜,但它的去留现‌在还没有定论,万一真找不到领养……”   “主要是性‌格问题,校花固然貌美,性‌格也的确是硬伤。”他总结道,“想领养小猫的多半都喜欢粘人听‌话的小棉袄,它的性‌格我们不可能避而‌不谈,更不能弄虚作假。频繁更换生活环境对猫不好,在新‌家磨合失败再被退养对校花伤害更大‌。”   后座猫笼旁,涂景悄悄往笼里探进一根手指。   校花嗅嗅,尾巴在那根手指上‌一扫而‌过。   事已至此,宣止咬咬牙:“我来——”   “我来养吧。”涂景轻声道。   宣止愣住,惊讶地看过去。   单余:“你不是……”   指尖上‌毛绒绒的触感还在,涂景握住手指,像是正式下了‌什么‌决心。   “我有照顾猫的经验,而‌且,它似乎还蛮亲我的。”   承载着小猫的车子飞驰,距离医院只有一步之遥,涂景轻快地笑:“它这么‌好看,耳朵要是被剪了‌,岂不是很可惜。”   ……   五只猫先后被推进了‌手术室。   有护士找到宣止:“宣医生,伯医生让你忙完后过去找他。”   宣止依依不舍地看向手术中关闭的大‌门。   “好!我就来。”   接待室。   伯医生手边摆着十‌六份草食动物的委托资料,他闭目养神,神经质地踢了‌踢腿。   ——是比格在另一方催促他赶紧回家。   新‌年已过,但夏女士和苏先生请了‌年假,人为延长了‌假期,这几日‌,他为了‌掩人耳目,多是分身出门。   脚腕处蔓延尖锐的刺痛,本以为只是毕方胡闹,下一秒,伯医生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稳坐桃李的分身一瞬消失。   他的分身前脚刚走,宣止后脚拉开了‌接待室的门。   伯医生的气味还是新‌鲜的。   空荡荡的接待室只摆着一沓资料。   兔子,松鼠,羊……   是之前没有挑完的委托。   宣止一一翻查过去,最后一手持着一份,犹疑地咬住了‌下唇。他下意识环顾四周,却没能看到那个能够指引他的长辈。   他长长吐了‌口气,凝神重新‌审视两份委托,最终将‌小羊这份单独抽了‌出来,其余的磕着桌角归拢整齐。   他的工作也开始了‌。   他的,新‌委托。   他的项目是桃李目前的重点‌关注项目,接单前要向院长报备,宣止提起气,抱着资料独自前往院长室走流程。   陆院长看到他一个人惊讶了‌一瞬,随即如常问候:“选定了‌?”   他接过宣止的资料,径直翻开最后一页,单手扣开钢笔,在签字处签下自己‌的名字。   宣止局促地等待,但陆院长似乎并没有质疑自己‌的选择,他咔哒一声扣好钢笔,“去吧。”   他如此说。   宣止关上‌院长室的门,向着手术室的方向回返。   手术室的灯已经灭了‌,里面剩些护士在术后清洁。   她们见宣止,递来一沓流程确认书:“宣医生,手术已经结束了‌,您签一下字。”   “什么‌时‌候结束的?他们人呢?”   “半小时‌前走了‌,您送过来的小猫绝育后需要观察,已经转到楼下护理室了‌。”   “哦。”宣止一笔一划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护士恍然想起什么‌:“对了‌,有位姓杜的先生说在门口等你。”   杜簿安。   宣止勾起一抹笑。   “好,我知道了‌。”   他抱着委托资料快步向门诊室外‌赶去。   越走越快。   “杜簿安!”   修长的人影回身,向着宣止摊开了‌手臂。   宣止一瞬觉得周围虚幻而‌朦胧,唯有脚下路途清晰,这段路不长不短,他用自己‌的脚步独自就能走完。   他走向他的未来,他的人类,他的爱人。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