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是天道之子》作者：妖月空
　　文案：
　　穆平安的父亲：顶级宗门显仙宗太上长老。
　　穆平安的母亲：越国女帝
　　穆平安的姐姐：天生胎珠天之娇女
　　而他，孤苦无依小倔强。
　　真正穆平安的灵兽：上古唯一一只吞天雀，腹内乾坤顶级的大佬。
　　穆平安以为的灵兽：弱小、可怜、无助。
　　同伴看穆平安：实力鬼神莫测，样貌俊美无俦，为人非同凡响，能与他同行，真是三生有幸啊！
　　穆平安看自己：没有修为的我竟然能置身修士队伍，我好快乐～
　　*
　　单尘隐藏身份与同伴游历沧琅山，见到了隐居山林间的少年。
　　第一观感，山中绝色莫过于此。
　　第二观感，他与旁人不同。
　　第三观感，御剑只想载他。
　　再然后。
　　唔。
　　酷到没朋友清纯攻X闲云孤鹤不知己强没心肝受
　　虽然主角不用修炼，但他会看对象修炼。
　　修炼境界划分：引灵入体，凡蜕，聚灵，元丹，元婴，渡劫，炼星，入圣，神晖，烈日，真仙。
　　内容标签： 强强 仙侠修真 爽文 升级流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穆平安，单尘 ┃ 配角：很多。 ┃ 其它：《全界公敌》《第一仙师》《贱逆》
　　一句话简介：我也不知道为何无敌。
　　立意：生命是最宝贵的东西，一切美好之物都仰仗生命而存在。


第1章 深闺大闺女
　　青衣女子小心翼翼地捧着竹杯下山来，采药的大娘经过她时，忍不住劝了一声。
　　“青霜啊，你又在给你弟弟弄朝露呢。要我说，这朝露，你辛辛苦苦积攒一早上，还不如你自己喝了好。毕竟你弟弟他……”
　　穆青霜叹了口气：“连婶，您快别这么说，被平安听到了，他得更难受。”
　　穆青霜绕过小道，来到空地边的石屋，推开吱呀的木门，就听到嚎啕大哭的声音。
　　那声音经久不衰，气息绵长……
　　屋内木床上，有个人蒙着头，在里头哭泣。
　　穆青霜端着朝露，轻声放在床头旁的小木桌上。
　　“嗓子该疼了，喝点水吧。”朝露是晨起紫气东来，松针树梢上攒积的露珠，趁现在喝，还有点灵气。
　　“喝了有什么用，喝了我的修为就能回来了吗！”
　　十五岁的穆平安匍匐在床，双手攥紧被泪水浸湿的床单，哑声道：“可恶！爹给的剑折在里头，娘给的玉佩也丢了，一身修为都废了！我废了……”
　　这句话翻来倒去不知说了多少遍，听多了竟有种逗趣感，穆青霜终于忍不住回道：“你废了就能不吃东西吗？”
　　“你废了就可以不起床吗！”
　　“你废了就可以……”
　　声音渐弱，主要是找不到还有什么可说的。
　　“求求你让我一个人待着吧！”穆平安沉浸在痛苦中，带着哭腔怒吼。
　　穆青霜无可奈何，如他所愿转身出门。
　　穆平安听到木门吱呀一声，顿时怒道：“你就想我一个人自生自灭！”
　　穆青霜：“？？”
　　穆平安抱起枕头，扔了过去，嗓音嘹亮：“好，你走，走了就别回来了！”
　　说完这话，色厉内荏的穆平安心里咯噔了下。
　　该不会……真的走了，就不回来了吧。
　　姐姐照顾他长大，平日里对他极好，可现在是他有生以来最狼狈最悲惨的时候，姐姐要这时候撇下他不管么。
　　在他风光的前十五年，对他好到无微不至。
　　待他修为尽失，就弃他于不顾。
　　如果连姐姐都这样，今后还有谁是能被信任的。
　　穆平安钻牛角尖地想。
　　穆青霜嘴角抽了抽，手隔着衣袖轻纱扶着木门，温声道：“我把门开开，我就在外头，有事可以叫我。”
　　穆平安顿觉羞耻，偏过头去不再言语。
　　穆青霜趁机轻声劝诫：“你以后总会经历风雨，这才一点挫折就自暴自弃，那哪能行呢。”
　　“这是一点挫折吗，”穆平安崩溃道，“丹田，我的丹田，碎了啊。”
　　几番悲从中来，穆平安泪流满面：“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遭遇这种事！我那么努力，夜以继日地修炼，好不容易才突破第九重境，怎么偏偏这时候我却……”
　　穆青霜温声道：“当时那样的情况，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所以能活着就很不错了。”
　　穆平安：“……”说得好有道理，突然哭不出来了呢。
　　穆青霜继续道：“废了丹田还可以修泥丸宫，废了泥丸宫还可以修密藏，废了密藏还可以修天府。仙路无穷，道法三千，条条大道通仙境！你才走出几步呢。”
　　“反正我再也不修炼了！”
　　穆平安说完豁然开朗。
　　为什么人非要修炼不可？
　　古来成仙有几人？
　　那么多修士，挤破头修炼，结果是一场空啊！
　　穆青霜万万没想到自己弟弟这么经不起打击。
　　别人家的一蹶不振，起码还会出去见人，外表看着依旧泰然，顶多被嘲笑两句。
　　而她弟弟住在山上，连嘲笑他的人都没有，竟然直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深闺大闺女不过如此了。
　　说到底还是自己平时对他照顾得太过仔细。
　　为了他的安全，但凡他要去历练的地方，自己必提前去扫除可能对他造成威胁的隐患。
　　或许正因为这样，才让他从小到大都不曾遭受太大的挫折。
　　而这一次，沧琅县的小辈历练，揭开了溪谷一处古老的封印，释放了不知道什么东西。
　　危险往往伴随着机遇，穆平安兴许是为了争夺机缘，一不小心着了极凶之物的暗算。
　　混战之下，也不知是谁动的手，他的丹田被废，修为尽散，护身之器也折在里头。
　　最终结果是，他得到了一只小鸟。
　　那鸟形似麻雀，头顶有撮白毛，在呆滞的眼神中，透着点难以看穿的机敏与灵性。
　　能被认主的，绝非是凡鸟，至少也是灵兽了。
　　“你得到的这只吞……”怀璧其罪。穆青霜说到一半，改口道：“你得到的这只小云雀，也是不错的机缘，它的寿命较一般云雀要长许多，可以陪着你，给你解闷。”
　　穆平安目光空洞，神色凄楚。
　　所以今后他就逗鸟吗。
　　那可是他唯一的灵宠位置啊。
　　竟然被一只丑不拉几的麻雀占了。
　　一看那麻雀，话都不会说，一只手就能握住，眼神呆滞。顶多也就麻雀的变种。姐姐真会取名字，还云雀，“叫天子”，太抬举它了。
　　穆青霜出门后，半晌，穆平安思来想去，蹬开被褥，坐了起来。
　　他转身端起盛着朝露的竹筒一饮而尽，又迅速爬到床脚，从桌中央的茶壶里倒了半杯清水，放在茶杯原来的位置，这才重新缩回了被子中，再次陷入悲苦。
　　灵露喝了自然可以强身健体，但他再身强体壮，丹田也回不来了。
　　他不想姐姐再浪费一上午时间给他弄朝露，只能让姐姐先伤心一下。
　　懂事得叫人糟心。
　　穆平安暗自悔恨。
　　灵兽认主以后，只听主人的，但也要看它听不听得懂啊。
　　而他丹田碎了，以后也没机会再认主其他灵兽，所以只能凑合。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对不救这只小麻雀。”
　　“无论它是什么样的品种，都不值得我付出修为尽失的代价，更何况还只是……”太不值当了！
　　云雀立在床沿，背对着穆平安，两眼半阖，微侧过头，狠狠瞥了他一眼。
　　午时，穆青霜端着饭菜来到穆平安床头，见竹筒里的水约莫还是原来的高度，却已经没了灵气，不由轻叹出声。她端起茶壶，茶壶里头的水少了一半，顿时面露喜色。
　　……肯喝水也是好的。
　　她走后，穆平安才起来，扒拉两口米饭，吃了几口菜，端起汤来饮了一半，半饱后又失魂落魄地躺了回去：“我就像个废物。”
　　过了一会，他背对着门的方向侧躺着，伸出手来挠了挠后背，嘀咕道：“当个废物也没什么不好。”
　　突然看开了。
　　穆青霜进来端起好歹吃了几口的饭菜，脚步轻快地走出门去。
　　三日后，穆平安听到穆青霜进屋，继而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接着脚步声来到近前。
　　穆青霜道：“扶柳城柳家让我嫁过去，我先去扶柳城住一段时间。箱子里的银子，我拿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够你再躺三年，这三年，你若过不下去，可以来扶柳城找我。”
　　穆平安掀开被褥，转过身来，扬起头来，一脸惊悚地看着他那芍药笼烟般白璧无瑕的亲姐姐。
　　不是吧。
　　嫁？
　　扶柳城柳家的谁，在哪，什么时候。
　　穆青霜比他大七岁，但按照修真的年岁来算，谈婚论嫁为时过早了吧。
　　穆平安难以置信：“姐，你要走？”
　　穆青霜眉目低垂，似水温柔，轻声道：“嗯。”
　　“这三年你都不回来吗？”见她包袱都收拾好了，很是轻便，但料子是她最喜欢的青金色锦绸，穆平安眼眶红了，“去扶柳城？跟谁成亲呢，见过面吗？”
　　“是父亲母亲的意思，”穆青霜俯身给他整了整弄乱的头发，道，“你早晚有独立的一天。”
　　穆平安心想：难道他还不够独立？
　　沧琅山作为洛澜山脉的一角，越往深处，总有些遗漏的犄角旮旯，潜藏着未知的凶险。
　　穆青霜在离开之前，顺便将靠近石屋的邪祟凶灵铲除干净。
　　先前山涧中损毁的封印，她也已经多番查看过，困于其中的老鬼可能早就逃之夭夭，剩下的山鸡野兔不足为祸。
　　穆平安从懂事起，就跟姐姐相依为命，他甚至都不能确定爹娘还活着。
　　不过既然爹娘能跟姐姐联系上，那二老可能还在人世。
　　穆青霜走后，最初的几日，穆平安都没有太大感觉。
　　屋外院子里有菜，家里还储备了一石的米，比起忧心自己，他更担心只身去扶柳城的穆青霜。
　　但再担心，他这个修为尽失的又能帮上什么忙，如果他硬要跟着穆青霜去，不是给姐姐添了个累赘吗。
　　穆平安自暴自弃地想。
　　于是，在无人约束的情况下，他开始过起了除了吃就是睡的神仙日子。
　　整日睡到日落西山，浑浑噩噩不知白天黑夜。
　　他的厨艺虽然不佳，但喂饱自己绰绰有余。
　　家务活干得不够仔细，马马虎虎还能住人。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并未思念姐姐穆青霜。
　　是因为他觉得姐姐，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
　　夜阑人静。
　　床上的人呼吸平稳，云雀纤细有力的爪子抓着床沿。
　　月光透过敞开的窗户，落到床沿处。
　　云雀张开翅膀，一抹碧光自云雀羽翼下跃出。
　　优美的弧线落地，化作成了一位碧波仙子般姿色极美的女子。
　　周身仙灵点点，如同月华环绕在她身上，而她像是那司星的天仙，引得星辉散落周围，光华流转。
　　云雀既陶醉又崇敬地望着她。
　　碧衣天仙秀眉颦蹙，脚步轻盈，如仙灵般飘来飘去，整只仙灵焦躁得仿佛随时都要晕厥。
　　“萝卜切丁居然不是立方丁！”
　　“灶台上还有灰尘！”
　　“方桌和长椅摆得不平行……”
　　“碗筷也放得乱七八糟！”
　　每一日，穆平安从梦中醒来。
　　见家里纤尘不染，碗碟摆放错落有致，他都会有种姐姐还在的错觉。
　　也许是姐姐临走前留下的某种细致入微的清洁术在起作用吧。
　　终于，穆平安觉得自己不能再浑浑噩噩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篇直白只为搞笑，不搞笑我也尽力了TVT……
　　姐姐不会随便嫁掉。
　　攻在第六章 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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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赵府秘事一
　　两年半后。
　　临出门前，穆平安打开木柜旁放着干净衣物的红色漆木箱。
　　装碎银的荷包旁边，有一道剑穗。
　　两寸长的白玉萧坠子为饰，看起来十分名贵，跟半箱子粗布麻衣很是不搭。
　　这是姐姐穆青霜留下的佩饰。
　　爹娘给的，要么遗失，要么坏了，剩下的这个，大概是整个住处最值钱的东西。
　　穆平安每次外出，都会放进褡裢中随身携带，生怕被盗或是遗失。
　　此刻，他掂了掂荷包的重量，不由弯起唇角，成就感涌上心头。
　　“姐姐说剩下的银两够我躺三年，这都过了两年半了，荷包里的银子几乎没少。”
　　穆平安骄傲地道：“照着这个势头，我不只能过三年，还能过十年，甚至二十年也不为过。”
　　阖上木门，落上铁锁，穆平安从硕果累累的桃树下经过，踩着润湿足履的草地，来到溪水引流形成的鱼池边，将昨夜投下的渔网收了起来。
　　“运气不错。”穆平安拎起三尾鲫鱼，一条五斤重的草鱼，将剩下的小鱼抛回池中。
　　经过菜地时，他刨了半个背篓的土豆，又顺路摘了些白菜、辣椒、西红柿，填满了背篓，这才轻车熟路地顺着山路下山。
　　云雀从山顶上飞来，停在他背后的竹篓上。
　　这两年多来，云雀每日卯时都会飞去山顶上，半个时辰后回来。
　　得益于云雀的勤奋，穆平安精神日渐勃发，气力也恢复了不少。
　　当然，穆平安自个认为，这些都是他纵情劳作、陶冶情操的功劳。
　　集市屋楼密集，车水马龙，热闹无比。来往赶集的行人，叫卖的摊主，楼里的食客，络绎不绝，闲谈声、吆喝声，吵闹声不绝于耳。
　　穆平安一如既往地在街口铺开麻布，摆起小摊卖他自己种的新鲜蔬菜。
　　对面山羊胡子的老大爷早就已经坐在那儿，正手持草帽扇风，见了他，见他摆的东西，不由轻哼一声，露出不快的神色。
　　“大土豆，大土豆，新鲜的大土豆！”大爷声音洪亮。
　　穆平安呵呵一笑，吆喝得也很起劲：“小土豆，小土豆，新鲜的小土豆！”
　　这打嘴仗似的叫卖声，吸引来了个身着粉衣长裙的少女。
　　少女头上双丫髻，名贵的簪花珠玉为饰，身后跟着一位身着褐色锦绣绸衫的中年人。
　　另有两名小厮抱着刚买的玉杯茶壶和绫罗绸缎，满头大汗地停在两人摊位中央的过道上。
　　“家里要设宴款待除妖的天师们，我才买了这么点东西，再多买些新鲜的蔬果鱼肉回去掩人耳目，母亲应该不会责备我，”粉纱少女娇俏道，“你说是吧，刘管家！”
　　刘管家手里的胭脂、首饰盒子都拎不下了，无奈点头：“小姐考虑周到。”
　　“只是这一边大的，一边小……”她最后看向右侧。
　　刘管家看眼色，立刻转向老头那儿。
　　“老伯，这些菜，我们都要了。”
　　“谢谢，多谢小姐。”山羊胡子老头收起铜板，瞪了对面身着灰扑扑麻衣的少年一眼，扬眉吐气。
　　穆平安虎着脸，大声喊道：“小土豆好啊，和中养胃，健脾利湿，一小颗抵得上一大颗，数小颗完全超过一大颗的功效，卖小土豆！卖小土豆！”
　　那粉衣少女果然朝他看来，穆平安目光看向别处，却吆喝得更起劲了，更有远处的行人朝这边过来。
　　赵语欢的目光落在穆平安脸上，不由轻“咦”出声。
　　以前她跟着爹爹，去沧琅山历练兼游玩的时候，见过一个独自历练的少年。
　　那时她年幼，只有被家族高手保护着远观的份。
　　饶是如此，她却对当时那位少年印象深刻。
　　而这位，容貌竟和那位少年有八分相似。
　　穆平安面前摆着蔬菜和鲜鱼，他身穿浆洗得泛白的棉麻短打，脚踩一双芒鞋。
　　那短打一看就是穿了好几年，没破，但旧得很，顶多干净。脚下草鞋编得也不够规整，一看就知道，不是买的。
　　而对面的少女，身着绫罗外笼薄纱，人面桃花，明眸皓齿，长发柔亮如流云，娇俏可人。
　　赵语欢好奇地收回视线。
　　大哥自两年多前那次历练后回来，瘸了腿，后来虽然治好了腿，但断了的脚筋接上后也不似原来那边灵便，一蹶不振至今，形容憔悴，极少出门。
　　而这位少年，虽落魄，却神采奕奕。
　　“这些，我也全都要了。”赵语欢爽利地说完，又对穆平安道，“但你看看，我的家仆手里都满了，不如你带上你的这些，和我们去一趟赵府吧。”
　　赵府，沧琅县赫赫有名的修仙世家。
　　民间对修士极为推崇，因为修仙者们会为民除害，解百姓疾苦，又有呼风唤雨之能，腾云驾雾之术，无不叫人景仰。
　　左右摊主一听“赵府”二字，再看这位平日一道卖货的少年，便换上一脸羡慕。唯有那个大爷，收起摊子，在穆平安没注意的时候，看后者的目光充满了慈爱。
　　这么多年一块儿卖菜，没有交情也有感情。
　　他其实挺看好这少年的。小小年纪自食其力，不甘人后，长得也非池中物，怕是不会一直卖菜同他抢生意的。
　　不管怎么说，在周围的小商贩们看来，能为修士送菜，能进赵府一观，那简直是寻常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既然有天师除妖，这个时候去赵府，或许并非好事。穆平安将卖得的铜板收了起来，目光平稳，道：“配送，这是另外的价钱。”
　　赵语欢面露不悦，抛了个银光闪闪的东西过来。
　　穆平安接到手里，掂了掂，银子！少说有一两！
　　穆平安生怕她反悔般，立刻将菜好好放回去，背起竹篓，麻利地跟上她。
　　赵语欢顿时啼笑皆非。
　　带他去见大哥的心思也淡了。
　　……当年那位出手间大开大合的少年剑修，岂会是如今这般小气吧啦的财迷模样。
　　穆平安送到朱红大门口，便要把东西放下。
　　赵语欢道：“当然要送到厨房！不然你让本小姐亲手背背篓，还提着四条鱼吗。”
　　穆平安道：“竹篓不能给你。”
　　赵语欢：“……”
　　“那你还不跟我进来！”赵语欢皱眉。
　　朱红大门大开，淡红色烟雾迎面而来，穆平安被呛得咳嗽了两声，抬起袖子挡住口鼻。
　　偌大的赵府内，迷迷蒙蒙，楼阁回廊尽数笼罩在烟雾中，看不真切。
　　赵语欢招呼道：“快进来，快把门关上。”
　　眼前视线不及三尺，穆平安浑身警觉，有种进狼窝的感觉，迟疑间，被搡着进了门。
　　“这是方弈天师在驱邪除妖……”赵语欢轻声道，面上带着神往与景仰。
　　穆平安低垂着头，认真地走路，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天师嘛，就是凡人对修士的尊称。
　　他在家里垫柜脚的杂书里，看到过姐姐说的什么泥丸宫、密藏，天府等修炼之法。
　　而一般修丹田的称作灵者或圣者；修密藏的称作元修；修泥丸宫的叫炁修；修天府的主修三魂七魄，又叫天人。
　　还有混修的……
　　故而一些内行人的术语，修士自己都不一定能弄明白，更不用说普通人了。
　　因此能够驱邪除妖的，人们干脆统一称其为天师。
　　反正都是逆天而上的修士。
　　而但凡有能耐的修士们，对此称谓也都欣然受之，其实凡间游历的修士大多水平有限，称不上那般高名。
　　穆平安思绪飘远，沧琅山较为偏僻，山脚下的沧琅县城才巴掌大，虽不算富饶，但颇有底蕴的世家也有好几家。
　　一般的邪祟妖灵，那些世家自有族中修士解决。
　　若是这些世家都没能立刻解决的，那得是多难缠的妖邪。
　　“这浓烟便是天师弄出来的，但凡雾气所及之处，肆意乱窜的凶祟妖邪无处遁形，都会被天师第一时间知悉。”赵语欢介绍道。
　　“是吗……”穆平安半明半惑，他怎么从这迷雾中觉出了一股妖气？
　　仿佛这烟雾不是天师弄出来，而是妖邪的栖身、防身之气。
　　“我、我先走了。”穆平安不想蹚浑水，主要是他也没那能耐。
　　与其留下来帮不上忙，不如离开。
　　省得命丧于此，还要有劳这出手阔绰的人家再多搬运一具尸体。
　　赵语欢道：“等等，这烟雾缭绕的，万一你乱走生事怎么办，还是我送你出去吧！”
　　“有劳。”穆平安坦然受之。
　　“哼，”赵语欢道，“胆小。”
　　除妖这么有意思的事情，这人竟然不感兴趣。
　　穆平安悻悻一笑。
　　见他脾性挺好，赵语欢反正无聊，送他来到赵府后门。
　　“夫人有令，天师除妖，闲杂人等不得外出！”
　　两个身强体壮的家丁披坚执锐，两把铮亮厚重的长刀交叉，把出去的后门挡得严严实实。
　　“五小姐，夫人让你回闺房等待，不可出来随意走动。”
　　这两均是赵府大夫人直属的护卫，都有着堪比凡蜕第二境的修为，很是尽职，很是无情，没有商榷的余地。
　　“是是是，知道了。”赵语欢只翻白眼，很干脆地拽着穆平安往赵府里走。
　　穆平安被迫由她扯着衣袖，远离那朱红大门，走得是一步三回头……
　　“反正你也出不去了，不如就先跟着我吧。”赵语欢道，“我带你去看好玩的。”
　　“额……”穆平安很有礼貌地拒绝道，“你我素不相识，我若贸然跟着你闲逛，万一有危险，带上我，会连累了你。不如我先回厨房，等能出去了再出去。”
　　赵语欢见他这么有自知之明，道：“这有什么的，我叫赵语欢，你呢？”
　　“……穆平安。”
　　“你叫平安，那我更要带上你了！”赵语欢道。
　　“……”
　　穆平安跟着赵语欢，从后门绕到有假山的庭院，换了条路往前。
　　赵府太大，一路上，穆平安硬是背着竹篓不撒手，赵语欢给他三两银子他都不卖。
　　倒也不是穆平安不心动，主要是这竹篓是姐姐编的。
　　是姐姐采药时用的竹篓。
　　他用了三年依旧崭新如初。
　　也不知是用了什么密法，这竹篓好像能自己清洁似的。
　　每日他用过后，第二日便干净结实得像是有人细细地把每一根竹篾缝隙的污垢都一一清理过，又加固过一般。
　　两人回到厨房，刚踏入门口，穆平安便闻到一股古怪的腥臭味，他下意识伸手拉住赵语欢。
　　一道金黄色泛着白光的影子从两人中间一窜而过，消失在桃色雾霭中。
　　赵语欢半晌才回过神，神色惊惶，道：“你看到没，刚才有道光飞窜过去了！”
　　穆平安看得十分真切。
　　那是一只腹背金黄，颈下白毛的狐狸！
　　淡红色烟雾中隐隐透着的妖气，和这狐狸身上的如出一辙！
　　“好像是只狐狸。”穆平安故意压低声音，显得极其没有自信的样子。
　　“是狐狸！”赵语欢双目明亮，大声道，“我看到了。”
　　穆平安看向厨房灶台边的地上，突然呼吸一滞，他总算看到了腥臭气味散发的源头。
　　作者有话要说：
　　冷评体质求评论！


第3章 赵府秘事二
　　两名许是帮厨的杂役凌乱地躺倒在地。
　　脸上有抓痕，衣袍也被利爪抓破。
　　赵语欢提起裙子飞快地跑了过去，摇晃了下两人的身体，额上冒出汗珠，丝毫不嫌两人身上味道腥臭：“铃音，曹叔，他们这是怎么了啊！”
　　穆平安蹲下来，抬手依次按了按两人颈项，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道：“已故。”
　　他们方才来的时候曹叔还好好的，这一趟回来，竟然已经没了。或者说，如果他俩晚走一步，兴许死去的人便是……赵语欢眼眶红了：“曹叔做菜可好吃了，铃音也很可爱，是大哥的贴身丫鬟，平时对我也很好……”
　　“是那只狐狸干的！”她愤怒道。
　　穆平安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他蹲下来低声道了声“得罪”，便翻看了下两人衣服下的伤痕。
　　抓痕太过明显。
　　除了爪痕，两人被抓伤的地方，仔细看，有两个圆形小点。
　　两人身上被抓伤的地方，都有同样的圆形小黑点。
　　两点的间隔相仿……
　　如果先抓伤，人下意识会捂住受伤的地方，那么咬伤就该在手上。
　　可若是先被咬伤，咬伤足以致命，为何又再抓两下呢？
　　所以在赵府肆掠的并非凶灵恶鬼，而是……穆平安脑子瞬间清明，顿时浑身发毛。
　　无论如何，此地不宜久留。
　　穆平安也不多说，起身就走。
　　多年不曾修炼过，也不知道他的身法能不能跃过赵府的围墙。
　　赵语欢紧跟着他身后：“你要去哪儿，等等我！”
　　“你别跟来！”你应该听你娘的话。
　　“我不放心你四处乱窜。”
　　“那你跟吧。”
　　再多一个跳墙的人，应该无伤大雅。
　　红烟下，可视范围极其有限。
　　此处回廊曲折，弯弯绕绕，穆平安只知道去后门的路要怎么走，但后门出不去，一时也不知何方是何方。
　　“算了，你跟我来！”赵语欢不再跟着他兜圈子，干脆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快速往前。
　　穆平安见她总是毫不避嫌地触碰自己，想到姐姐说的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又有男子需敬重女子如敬重自己一般之类的，一时不知道该听那个。
　　心想如果她是个少年，自己就不需要这么顾忌了。
　　两人来到相对开阔的法场，疑似祭坛所在的地方。穆平安闻到浓郁得近乎刺鼻的熏香，耳边隐隐听到风铃声，周围气温越来越热。
　　不远处，鼎内熊熊燃烧的烈焰，热浪汹涌，白烟弥漫。
　　正是那方家方弈天师做法的地方。
　　穆平安琢磨着，做法，能祛除邪祟鬼怪这种脱体无根、无恶不作的魂灵，但对付不了活生生的妖啊。
　　这鼎内烧起的烟是白色。
　　而更远的地方，比如赵府围墙附近、花园假山的犄角旮旯处，烟雾都是淡红色的。
　　非是血气，而似桃红，很是邪异。
　　照着赵语欢所说，白烟之下，天师能觉察到白烟笼罩下的异物，但天师能洞悉霞雾下的异物么？
　　如果能洞悉，在那妖狐出现的时候，天师应该就现身了，而不是继续在这里焚烟寻物。
　　赵语欢绕过法场，来到一位面容肃穆的中年妇人身前，道：“娘，是狐妖干的！”
　　赵府大娘子皱眉道：“匆匆忙忙，没点规矩。”她的目光瞥向赵语欢身后。
　　按理说在掌权的赵家夫人凌厉的目光下，他应该被威慑到，但穆平安半点紧绷感也无。
　　为了不显眼，他安分地站在赵五小姐身后，微垂着头，不发一语。
　　他记得两年半前，就那场他不幸参与过的沧琅山溪谷封印开启之事。
　　当时赵家家主赵弼亲自带着自家小辈前去沧琅山历练，危急关头，也不知是为了护住自家小辈，还是想抢封印中的大机缘，被一股黑气正中胸膛，当场去世。
　　自那之后，赵府便由赵家大娘子把持。
　　这位大娘子本就巾帼不让须眉，处事更是八面玲珑，滴水不漏。
　　赵家前家主身陨后，沧琅县其他几大世家虎视眈眈。而这几年来，赵府稳立不倒，这位大娘子居功甚伟。
　　就在穆平安故作小心谨慎地打量这位赵府掌事者时，冯潋也在审视这少年。
　　见他这身打扮并非赵府中人，年纪约莫成年，长身玉立，却有些站立不安。
　　不像有意卖身赵家为奴的，倒像是被强拉来的。
　　冯潋宠溺又无奈地瞪了赵语欢一眼，语气倒还算亲切：“这位小兄弟是？”
　　穆平安道：“穆平安，沧琅山人士，在街口卖菜为生。”
　　“娘，是我让他把菜送进来的。”两人方才经历了凶险，似乎熟络了许多，赵语欢拍着胸口道，“我想带他去见大哥。”
　　“胡闹！”冯潋又问，“你方才说是狐妖，在哪看见的？可否看错？”
　　“在厨房，他跟我一块看到的，就是狐狸，背部金灿灿的，腹部白毛！”赵语欢这般形容，突然觉得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这样的狐狸……
　　但人命关天。管不了那么多了。
　　穆平安在旁边一个劲点头，也只是点头，显得唯唯诺诺。
　　赵语欢语气急促：“娘，是我亲眼看到了，一只未化形的狐妖从厨房掠出去，曹叔和大哥的贴身丫鬟铃音躺在血泊中，身上有爪痕，我进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没有了气息，娘……”
　　“没有血泊……”穆平安低若无声地指正。
　　冯潋颇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总之，是狐妖作祟！”赵语欢坚定地道。
　　不远处，方弈天师略显阴柔的声音从浓烟中传出：“也许只是昏迷，我的白烟能让未曾修行的普通人陷入晕厥，却并不致命。”
　　“外围是红烟。”穆平安呢喃。
　　赵家大娘子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穆平安一眼。
　　“你说血泊中？”她问赵语欢。
　　“我说顺嘴了，其实没有血泊，就是昏倒在地，没了气息，身上有爪痕，但只是皮外伤，并未见骨。”赵语欢更正道。
　　“带我去看看，看这狐妖手段有多狠辣。”方弈走过来，一身长袍，两袖清风，双颊凹陷，一派阴郁中端坐自持的模样，透着几分焦躁。
　　一群人听言来到后厨，就闻到一阵极其浓郁的腥臭味，穆平安便见那方天师一挥衣袖，厨房内的浓烟稍稍散去。
　　而原本躺在地上的厨子和婢女竟不见踪影！
　　地上只剩两滩黄水，离近了腥臭难闻。
　　找遍厨房，只有腥臭的黄水旁还剩半根老鼠的尾巴。
　　“人呢！”赵语欢急道，“分明在这儿的！”
　　“难道是化尸了吗……”她战栗着往穆平安看去，穆平安正在左右四顾。
　　烟雾笼罩的时间久了，他们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府内回廊地躺倒着些体力不支的侍者家仆，但如天师所说只是晕过去了。
　　没有人传话，也不知道那两人是不是失踪了。
　　赵语欢道：“就是大哥的丫鬟铃音和做饭的曹叔，我亲眼所见，他俩倒在这里，抓痕都只是皮外伤，并不致命。我查验了他们的身体，颈骨脏器都完好无损，不知为何竟没了气息。”
　　“穆平安也能作证，虽然看不见他们，但他们确实已经不在了！”
　　穆平安觉着赵府怕是只以为是寻常恶鬼凶灵作祟，并没有太当回事，因此没有遣散丫鬟帮厨，而是尽数留在府中。
　　本想宴请天师，结果做饭的大厨出了事。
　　赵家大娘子冯潋看向那两滩黄水，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穆平安正拿着一根鸡爪去试探那黄水。
　　嗤地一声，鸡爪爪尖上漆黑一片，有一缕黄烟融入空气中迷蒙的淡粉色烟雾中，而鸡爪尖被溶解了一截。
　　冯潋明锐的目光立刻落在他身上，他如同局外人般，梗着脖子小声道：“我、我就试试。”
　　冯潋道：“这黄水有毒，竟能腐蚀生物。”
　　方天师恫吓道：“看来就是这狐妖爪中之毒，此毒凶险，若不赶紧擒住它，赵府危矣……”
　　“不对，不止。”穆平安极小声地道。
　　冯潋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个看似落魄的半大青年。
　　寻常家仆都昏倒了，而这位街口卖菜的小哥还精神十足……
　　“嗯？”
　　就在这时，方弈发出一声惊疑。
　　穆平安见他凹陷的脸上闪过一丝狂喜，身影已然跃出门外，没入烟雾中。
　　下一瞬，远处传来他的声音：“孽畜！”
　　几乎是他身形消失的瞬间，冯潋神色一紧，即刻动身，她后一步来到花园假山处，手中长剑铮然一声，敲在了方弈的长杖上，急声喊道。
　　“方天师，手下留情。”
　　穆平安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赵语欢拽去声源处。
　　“赵大娘子，这是何意？”方弈道，“为何要阻扰我缉拿狐妖？”
　　“是狐妖，走，我们去看看！”赵语欢在白烟下待久了有些犯困，但半点不妨碍她看热闹的兴致。
　　老实说，穆平安是不大乐意去的，他怕有危险。
　　但他的衣袖被这天真烂漫的少女硬扯着，对方像在寻求心安般，拽着他往外走。
　　饶是他担心危险，却也还是被拉着加快了脚步，来到天师与赵家大娘子起争执的地方。
　　白烟甚重，唯有凑得够近，才能看得清楚。穆平安细看那白烟，也不知有什么东西穿行过，那里的白烟中有着桃雾划过的轨迹。
　　冯潋也不藏着了，坦言道：“天师有所不知，赵家祖先曾救过一只得道的金狐，那金狐口吐人言说要报答赵府，之后赵府便一直祭拜着它。”
　　“老身以性命担保，此妖不可能祸害赵府中人，除非，”冯潋敛容道，“有东西要祸害赵府。”
　　穆平安听那方弈道：“此狐妖得了数百年供奉之力，已修炼成形，倘若不除，赵府祸患不止，将永无宁日。”
　　冯潋并非好糊弄之人，她笑道：“不知方天师打算怎么除这狐妖？是当场击杀，还是……”
　　如果狐妖并非祸事者，却还是问是否要击杀，这是在试探方弈的深浅啊，穆平安就听到方弈在那扯大旗：“以我的道行，尚不足以击杀它，想来可以捕获它，将之带出赵府，今后它是为善还是作恶，是生是死，就看它的造化。”
　　“方天师有心了，”冯潋道，“但眼下金狐已现形，我看它爪子掠过水池，但池中金鱼依然空游其中，说它毒害府中之人，实在牵强。”
　　方弈低声细语：“若毒杀家仆之事，并非此狐所为，那就说明让府中之人无故失踪的罪魁祸首，此刻还潜藏在暗处……”
　　“难怪我说是哪里眼熟。”赵语欢说话的同时打了个哈欠，主要是白烟实在致昏。
　　穆平安道：“怎么说？”
　　赵语欢道：“祖祠供桌上的墙壁上，便有金狐的画像。都说赵府是受传说中的金狐庇佑的，我原本还不信……走，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看看。”
　　“欸不，不必了。”穆平安可不想知道太多。
　　知道太多的人下场都不太好，再说，哪有人才刚认识就被带去祖祠面见祖先的。
　　“你不是修士吗，怎么也犯困？”穆平安问赵语欢，他觉得自己也得打个哈欠以示清白，于是掩饰似的捂了下嘴。
　　奇了。
　　按理说他已经不是修士了，在这滚滚浓烟中应该失去意识才对。
　　但他依旧十分清醒。
　　……兴许是他的灵兽云雀正在屋顶鸱吻上，他的灵兽未受浓烟波及，所以毫无修为的他也能在浓烟中应对自如？
　　“我是修士这件事不足道啊，两年前，我还有点修为，但这两年荒废修行，于是又跌回去了。”赵语欢一眼就看出了他打哈欠是假的，道，“别装了，你该不会才是修士吧！”
　　现在买菜的小贩都是修士了吗！
　　她随手抓了个菜贩子都是难得一见的修士？
　　“我不是。”穆平安没忘记自己丹田破碎，修为尽失的事实，这两年半的时间里，他一次都没修炼过，就算有修为也荒废了，更何况他本就没有。
　　他心念一动，突然对赵语欢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保持清醒的方法。”
　　“但你不可以告诉其他任何人。”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此时的赵语欢没当回事，纯粹只是好奇。
　　穆平安教她念起一段口诀，这是他这些年翻阅屋里的典籍，总结出的修行功法中的起始句，比他早年引灵入体的法决还要更加精炼，按理说这已经是最精简的功法口诀，哪怕是资质平庸之人，习之也能轻而易举引灵入体，突破凡蜕第一境也指日可待……
　　此地虽然乌烟瘴气，但也正因为烟雾弥漫，其中灵气也较外头的要浓郁一些。
　　赵语欢念了好多遍，精神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她眼里亮了：“真的有用！”
　　“有用就好。”果然有效。穆平安心情复杂。
　　这么有用的口诀，在他身上却无法奏效。
　　他就像几乎都能修炼中的那个例外。
　　倏然，他眼角晃过一道金芒，似有什么东西窜出，直冲赵语欢头颅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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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赵府秘事三
　　“小心！”穆平安下意识低呼。
　　这时，熟悉的金光卷着霞雾，快如疾风。
　　赵语欢“啊”地一声闭上眼，侧向穆平安那边。
　　穆平安：“！！？”
　　穆平安眼睁睁地看到金光闪至眼前，情急之下，他一把推开赵语欢，一跃而起后退了数步。
　　金光急转而下，落地化作一只皮毛柔亮泛着金光的狐狸，旁边是一滩积水。
　　金毛狐狸对着平镜般的水面，陶醉地欣赏自己的狐脸。
　　它被自己美住了。
　　半点没有要对两人下手的意思。
　　穆平安一脸心悸地看向不远处的金狐，莫名觉得眼前的状况不可名状。
　　“居然说是本祖宗害的小娃娃，真是愚不可及！”金狐扬起狐脸，口吐人言，“本祖宗是为了救人！奈何那小黑东西太过狡猾，深知自己并不是本祖宗的对手，竟屡次三番从本祖宗爪下逃脱……”
　　逃脱难道不是抓不住吗。
　　穆平安见它龇牙，特地比对了下这只妖狐两边獠牙的距离，以及獠牙的大小。
　　和他在厨子与丫鬟身上看到的两个小圆点并不配适。
　　想来攻击下人的邪物要更细小些，或许就是它口中的“小黑东西”。
　　“它它它会说话！”赵语欢语无伦次，大叫道，“娘！狐狸在这儿，它真能说话，救命啊！”
　　穆平安见那金狐还在照镜子，丝毫没被声音影响。
　　不管怎么样，到底是能说话的金狐，光“能说话”这点，就胜过几乎所有不能说话的灵兽了。
　　冯潋率先赶到的时候，脸上的惊喜溢于言表。
　　这段时日来，厨房总会少些烧好的鸡鸭鱼肉之类的，本以为是黄鼠狼作祟，但前些时日有家仆接连失踪，情况严重，赵府这才动了请天师除妖的心思。
　　恰好方家天师难得返乡探亲，她递去邀请函，对方欣然前来除妖。
　　万万没想到此事，竟激得老祖宗现身！
　　“叫什么，叫什么。”金狐扬起尖尖的鼻子。
　　“那老道士说本祖宗修成形体，吃烧鸡会说话不是很正常么，大惊小怪。眼下不就是小黑东西作祟，多大点事，一个个大呼小叫地吵着本祖宗不得安宁。”
　　金狐狭长的狐眼瞥向穆平安：“也就这小子……”
　　穆平安做出看向高处的样子，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金狐显形，颇具灵性，听它所言，它只吃了熟物并未对活人下手，冯潋而今想来，其中甚是蹊跷。
　　照着今日亲眼所见，人死后会化成黄水。可见过往家仆失踪的地方，应该也有那种腐蚀性的黄水。
　　但并没有接到过类似的禀报。
　　就像有什么人在帮忙隐藏作祟之物的行踪一样。
　　赵府中有那东西的帮凶？
　　穆平安琢磨着，就算是有人失踪，也不可能失踪得那样彻底，至少也有腐尸黄水留下。
　　可听说赵府之人失踪得很“干净”，那就难免让人想到那东西有主。
　　敢在赵府放肆，也不知该说那东西的主人太肆无忌惮，还是太放肆。
　　事已至此，作祟的不是狐妖已是不争的事实，那狐妖还是镇宅之灵，赵府无论如何也不肯割爱了。穆平安这般想着，只见那方弈天师神情恹恹，行事也敷衍了许多。
　　冯潋面容紧绷，赵府内还有潜藏能够毒死甚至腐蚀肉身的妖物，当下赵府下人都昏迷不醒，不是那邪物的对手。
　　“娘，现在赵府的下人们都陷入昏迷，人力不足，”赵语欢道，“要不解了迷烟，等所有人醒了，一起找那妖物，岂不更快？”
　　穆平安低声道：“别。”
　　就算他们醒了，对上那妖物也没有还手之力，惊动了妖物，还会枉送性命。
　　就像棕熊不咬死人，邪物也不会随意撕咬昏迷的人，除非被逼急……
　　“那妖物凶煞，绝非我赵府之物，”冯潋直接无视了赵语欢的提议，一脸歉意地对方弈道，“若是天师不嫌弃，找到那妖物，你我联手活捉。若天师看得上，可以带走此物。”
　　“害人的邪物，我要它有何用！”
　　方弈冷哼了声，但行动明显比方才迅捷了。
　　“委屈天师了。”冯潋叹道。
　　方弈摆手表示不碍事。
　　“啊！”
　　一声尖叫，从东南角传来。
　　“大哥！”赵语欢辨出声音。
　　“树儿！”冯潋听到惊呼和脚步声，顿时按捺住喜色。
　　穆平安注意到她的脸色，觉得怪怪的，一般若是自己儿子出事，难道不该担心么。
　　冯潋此刻惊的是那东西找上了她的大儿子赵玉树，喜的是她的大儿子竟然出了久居的别院，来到了外面。
　　“咳咳咳咳……”浓雾中，赵玉树咳个不停。
　　“树儿，你没事吧。”冯潋问。
　　“无碍。”赵玉树道。
　　“哥，有蛇！”
　　穆平安目光一扫，只见一条纤细的黑蛇，从抱厦处沿着回廊栏杆，闪电般蜿蜒而下。
　　察觉到杀机的瞬间，它嗖嗖藏到人身上。
　　不多久，原本小厮躺着的地方，便隐隐散发着腥臭难闻的气息，有略粘稠的黄水淌出。
　　“那黄水果然是人体腐蚀化尸后形成的！此毒触之腐骨，穆平安，你小心别被它碰到。”赵语欢说完转过身。
　　“穆平安！”
　　“在呢。”假山后，传来穆平安无奈的声音。
　　“它灵智有限，祸患无穷，引它到花园，活捉了它！”冯潋割开手掌，鲜血滴进土里。
　　那邪物闻到腥甜的气息，立刻吐着红信游了过来。
　　站在花园中的人大气不敢出，其中穆平安为最。
　　冯潋攥紧滴血的左手，走到花园中央的鱼池前。
　　那细小的毒蛇嗅到血腥气，如饥似渴般飞身而起，想来灵智有限。
　　黑线破空，眨眼便盘躯在假山之上，阴冷的竖瞳俯瞰着在场之众，红信弯曲着探向冯潋所在的地方！
　　冯潋无比紧张地挥动软剑，劈开了假山！
　　轰地一声巨响，尘土飞扬。
　　穆平安先一步避开，狐妖就在他身前的墙角处，梳理着柔亮的皮毛。
　　细小的毒蛇在漫天尘土中看不真切。
　　穆平安也不由立起一身鸡皮疙瘩，可想而知如果毒蛇在他身上咬一口，他也得化成黄水，连带他的灵兽都会瞬间身亡。
　　就在这时，他听到扑腾翅膀的声音。
　　云雀从飞檐上滑翼而下，落在穆平安肩上。
　　那股仿佛被盯上的阴寒之气缓缓消失，浓烟中似有一角黑色嘶嘶转道而去，穆平安惊出一身冷汗，回过神来立刻抖了抖肩膀，让它离开。
　　以云雀的实力，在白烟中待久了，也许会陷入昏迷，到时他也不能免祸。
　　“收！”冯潋一手紧握。
　　地上浮现金光，金线纵横交错，正是一张锁妖网。
　　原来，花园底下早已布上了锁妖网！
　　穆平安来到花园边的回廊上，袖中掏出一枚寸钉，寸钉划破手掌，鲜血沾染其上，被他不动声色地抛入花园之中。
　　锁妖网以血为祭，能抓沾血的妖邪。
　　那只仅仅是偷烧鸡的金狐能在锁妖网中行动自如，但手上好几条人命的毒物必然逃不脱锁妖网的捕捉。
　　果然，下一刹，金灿灿的锁妖网收束至极小，正好网住了个盘桓着的黑色事物，鲜血顺着细密的网丝往外流淌。
　　正是一条黑蛇。
　　被寸钉洞穿了身体。
　　兴许是收束的时候准头不足，那枚钉子刚刚好只穿透了黑蛇的尾部，却没有刺穿它的头颅或七寸。
　　那小黑蛇在金网内痛苦地挣扎。
　　它生有两鳍，吐着猩红长信，两颗毒牙寒气森森。
　　疑似有蛟龙血脉的虺蛇！
　　就算真有蛟龙血脉又能如何，害了八九条人命，就算交给刑部去审案，最后也是死刑。
　　穆平安冷冷地收回视线，从褡裢里拿出布条来随意地缠绕了下受伤的手。
　　冯潋拎着整个锁妖网，来到方天师面前，一滴滴鲜血顺着网底落向地面，洞穿黑蛇的钉子暂时无法取出。
　　她隔着细密的网，摩挲了下那钉子，道：“此物乃是玄铁打造，什么人竟想杀它灭口？难不成以为杀了这条蛇，就能抹去我赵家这么多条人命么！”
　　这不过就是家里钉板凳的钉子而已。虺蛇野性尚存，以金网的收束能力，暗器能洞穿是必然，但一击毙命几乎是不可能的。再者，它背后一定还有什么。穆平安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必不是我。”方天师“嘶”了一声，一时无从着手。
　　如果是方才那只金光闪闪的狐妖，他认主不带半分犹豫，而这条虺蛇……灵智极低，野性未褪，极难驯化。
　　但他所在的飞鹤门便以驯兽为主！
　　再怎么阴毒，那可是疑似有蛟龙血脉的虺蛇！眼下之所以凶残，是因为尚未开化而已！
　　“老夫就先收起锁妖网，事后便会归还。”方弈一咬牙便要接去。
　　“网下留蛇！”就在这时，隔空传来一道叫嚷。
　　那声音在赵府之外，却如撞钟般震耳，冯潋下意识收回了手。
　　穆平安微微眯了下眼睛。
　　“司徒家掌事求见赵家家主！”
　　赵府大门外，有个身着锦缎的高额中年人负手而立，朗声高喊。他身后跟着一众护卫，全都身披重甲，更有一抬抬的红木箱子错落在人与人之间。
　　“司徒家怎知我赵府有毒蛇作祟？”冯潋冷声道。
　　“惭愧。”府外等候的是司徒家管事，但出声的却是司徒家祖祠方向。
　　“只因这整个沧琅县，也只有这一条虺蛇，咬之腐骨，我司徒家早为之祸。而赵府之祸，并未在县城传开，我听闻时，方天师已亲临赵府，因此我也在焦急地等待结果。”
　　金狐没了指望，眼看着虺蛇也要落空。穆平安见那方弈的脸色都青了。
　　冯潋的表情也很难看。
　　“实在抱歉让赵府上下受惊。”
　　司徒家的人在赵府正门外喊道：“这虺蛇乃是家族长辈从西域带来，供奉在家中，却不慎遗失。没想到它离开了司徒家，竟然去了赵府。可见赵府人杰地灵，连这罕见的虺蛇都心向往之。”
　　冯潋面沉似铁，一字一顿道：“人杰地灵……”
　　穆平安只觉这话有意思，若非对方说得真诚，实在挺像幸灾乐祸。
　　司徒家传音，声音只在赵府之内响起：“这是司徒家耗费重金所置之物，还望赵府能归还我司徒家，司徒家必重金酬谢。”
　　冯潋冷声道：“它今日伤我府内帮厨一人，丫鬟杂役三名，昔日残害我府内杂役五人，司徒家就一句‘归还’，就能了了这桩祸事吗。”
　　“自是要弥补贵府损失。”
　　“司徒家送的厚礼已经在贵府门口等候多时，还要多谢冯大娘子和方家天师，助我司徒家驯服了这位虺蛇，司徒家感激不尽。”
　　“司徒一族，是要欺我赵家无人了吗！”赵玉树走到母亲身边，乃是一位气质如玉的少年。
　　他周身气息散开，赫然便是凡蜕第三境初期。
　　以前见到这等修为之人，穆平安不会有所感觉。
　　他修炼到第九境的时候都没有太大感觉。
　　两年半来竭尽全力却依旧无法修炼的时候也没有太大感觉。
　　今日却因为踏足修士的领地，心头触动了两次。
　　第一次是赵语欢稍稍引灵入体。
　　第二次便是眼下了。
　　他就像死树一般，朝见那少年的万丈光芒，最后一次在心里呐喊，为什么不是自己。
　　为什么能修炼的人不是自己。
　　他只是受困于躯壳不能修炼，并非他不想修炼啊。
　　他自认为对修炼的热忱，不弱于这世间任何修士。
　　可这两年半来，他再没有感受过天地灵气冲刷身体的快感，再没有体味过修炼突破的狂喜，甚至连遇到瓶颈时的苦闷……都让人眷念。
　　所以为什么？
　　“天府”、“密藏”、“泥丸宫”、“天墟”他全都尝试过，却都无济于事——不知是谁动的手，是谁这么绞尽心思，一掌过来不只粉碎了他的丹田，连他所有修炼途径都废掉了。
　　连感知天地灵气的灵觉也一并丧失。
　　能觉察到修士是什么境界，已经是他身上为数不多的奇迹。
　　但他无法修炼，这种“觉察”就成了一种折磨。
　　他没惹任何人。
　　再然后。
　　穆平安想。
　　既然他总结的法决，别人能修，他却不可以。
　　既然他不能修炼，那么从今以后，谁也别想让他修炼了！
　　无声中，云雀扑腾在白烟之上。
　　灵宠与主人心意相通，穆平安的撕心裂肺，云雀也深深地感受到了，总之就是无语。
　　正常难道不是应该羡慕人家阖家欢乐吗。
　　作者有话要说：
　　沧琅县隶属伏国。
　　伏国有刑部，户部，吏部，礼部，工部。
　　伏国各郡县要守伏国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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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朝成熟
　　赵玉树那清朗的嗓音高声道：“虺蛇入我赵府，就是我赵府所有，司徒家想要，那也得问过方家的意思，司徒家想弥补损失，不如用重金回购，和方家竞价，价高者得！”
　　“冯夫人？”方弈的脸色很难看，到头来他白忙了一场？
　　冯潋朝他面露歉疚，无论如何，既然请了天师做法，她自然会付出酬劳，但虺蛇害死她赵家这么多条人命，算起来，不能轻易事了。
　　“虺蛇啊，虺蛇甚好，赵府如此热闹，怎少得了我陈家，既然要公开竞价，陈家也想参与，还望赵家大娘子准许。”又一道悠闲的声音传来。
　　沧琅山下，沧琅县中，赵、方、陈、司徒四大家族明争暗斗多年，私自在各府留内应或安插细作，都是常态了。任何大家族内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其他几大家族的耳目。
　　冯潋纵使愤恨司徒家借牺牲她赵府的人来捕获虺蛇的歹毒用心，却也不能公然发作。其他几大家族都虎视眈眈着，就等着两家争斗，坐收渔利。
　　好在赵玉树这般说辞，倒也没有堕了赵家威风。
　　而今正值各大门派纳新，不少乡镇修士齐聚沧浪县城，城中能人遍布，若要公开卖掉这条虺蛇，到时是不是沧琅县其他三大家族所得，还说不准呢。
　　赵玉树说完，似有所觉地回过头，却见一个熟悉的背影隐入白烟之中。他努力地睁了睁眼，自嘲一笑，想来是日思夜想的错觉。
　　那位岂会出现在这里。
　　“太好了，大哥终于出来了，走，我带你去见我大哥！”
　　见事已半了，赵语欢喜笑着回过头，却见不知何时，穆平安已不见踪影。
　　在三大世家隔空喊话的时候，穆平安便沿着回廊，往后门走去。
　　……先前只是在烟雾中被带着走过一遍，但他循着记忆往回走却轻车熟路般自然。
　　或白或桃红的烟雾随着他的行进，越来越淡。
　　穆平安来到后门处，肩头的云雀吸完最后一口烟雾，打了个饱嗝。
　　没了白烟遮掩，那雕梁画栋的豪门大宅终于在他身后显露真身，穆平安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
　　两位看门的护卫已经体力不支昏迷过去。
　　穆平安毫无阻碍地来到赵府外，艳阳高照，他眯了下眼睛。
　　“饿了，回去吃午饭。”
　　回家的路上，草木茂盛，绿草如茵，一条人行的小径，弯弯曲曲，通向山腰。
　　穆平安回到山腰上的石屋。
　　早上他给树和花草都浇了水，而今已经干硬的土地上多了许多脚印。
　　上山采药的人经过这儿也很常见，穆平安原本不在意，可当他走过荫蔽屋檐的松树，见到绿叶繁茂的桃树……
　　穆平安加快脚步过去来到屋前。
　　门上拴的锁还是原样，窗户也不曾打开过。
　　但树上的桃子，无论青的红的，全没了！
　　地上除了脚印，还有吃剩的桃子皮和桃核。
　　偷桃的人就像从未吃过桃子似的，那些尚未成熟的青桃咬过之后，也随手扔得到处都是。
　　这是这棵桃树第三次结果，桃子数量多，也够大，他从桃花开，桃花落，小果从小到大，从青到红，等了足足三个月。
　　他出去一趟，才半日而已！全没了。
　　这到底是谁干的！
　　“摘桃摘红了的吃了也就罢了，这青的也全糟蹋了，未免太缺德了吧！”
　　穆平安郁闷了一会。
　　“幸好没把树砍了。”他抚摸着桃树的树枝，正欲拐弯进屋时，突然眼角闪过一点亮色。
　　穆平安停下脚步回过头，云雀也正瞅着那个方向。
　　只见桃树树杈处，几片青色桃叶掩着一点晶光。
　　穆平安揭开桃叶。
　　两颗晶莹圆润的珠石，里头像是盛着莹莹火光，入手温热。
　　如果他没看错，这是两颗火系灵石。
　　他以前用过，姐姐也有，当初他修为还在时，每年过年，在外办事的爹娘都会寄过来不少，各种属性的灵石都有。
　　……只是自从姐姐走后，爹娘就再没寄过东西。
　　“这么说，路过摘桃的人是修士！”
　　放下修炼情结，想到修士，便自然而然生出了凡人对修士的那份景仰。
　　穆平安一手握着一颗灵石，摩挲着那温润光滑的触感，双眸熠熠生辉。
　　可惜他不能修炼，也没有修为，就是把灵石里储存的灵力牵引出来滋养己身的能力都没有。
　　但灵石可以换金子。
　　县里的当铺就能典当。
　　这两颗灵石换成金子，足以让他丰衣足食下半辈子。
　　可思忖良久，穆平安捏着两枚温润的灵石，侧过头看向一直盯着自己手的云雀。
　　云雀是时转过身去，身子微微僵硬。
　　好歹是只灵鸟啊。
　　“难为你跟我这么久了，我甚至都没给你喂食过。”
　　穆平安握着两颗灵石，伸到它嘴边，说了三个字：“你的了。”
　　云雀盯着两枚灵石，又盯着一脸温润微笑着的穆平安，它的目光再次落在灵石上，突然猛地张口。
　　小小的鸟喙张开有拳头那么大的缝隙，一口将那两颗灵石都吞入腹中！
　　其实早在看到灵石的时候，它就想吞了。见穆平安很快决定给了它，它迫不及待吞完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露馅了，以及，可能会吓到穆平安。
　　“唉，谢主人。”云雀丧丧地道。
　　“你会说话！”穆平安眉头微扬，语带惊讶。
　　“……嗯。”云雀夹起破铜锣般的声音，还是细细嫩嫩的青年嗓，“现在能了。”
　　一只会说话的灵兽，一只灵智胜过虺蛇的灵兽，在常人看来，该是何等惊世骇俗。
　　接下来，它几乎能预见到穆平安会说的话。
　　“你会说话了！没想到这区区两颗灵石，效果这么大！能让你开灵智，甚至能让你开口说话！”
　　“额……”云雀有气无力地回，“是，我本来处于瓶颈，多亏了这两颗灵石助我突破，这才能够口吐人言。”
　　“但我说话的力气有限，还望主人见谅。”
　　毕竟主人不能修炼了，不能戳他痛处，云雀茶气地道：“不知道我能修炼这件事，主人听了会不会不高兴……”
　　“你能听懂我说话，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没有人会因为自己灵兽太有能耐而不开心的。”
　　“你能修炼，那真是天啦，不能再好的一件事！”穆平安欣喜若狂，“这两年半来，我一直是一个人，我以为我今后就这样了，没想到当年我救下的你，竟然带给我这样的惊喜。”
　　“其实这么多年，我也在想，我说救你让我很后悔，但你认了成了废体的我这样的主人，也是一件多倒霉的事情啊。”
　　“谢谢当所有人放弃我的时候，你没有。”
　　他不会没想过他姐姐的离开意味着什么。
　　父亲母亲让姐姐离开后，过年过节再也没有往家里寄过东西，他连父亲母亲的联络之法都没有，很难不去想他是否是被遗弃的那个。
　　所以只要有一个伙伴就够了。
　　只要有一个会说话，又一心向着他的伙伴就够了。
　　修炼这条道上，他曾下来过，但这条道上，有他的灵兽一席！
　　这也就意味着修炼的大门并未对他彻底关闭，而是向着他敞开了一扇窗。
　　未来他不会是从门口走进去，他会是从窗口飞进去的！
　　“谢谢你亲口告诉我这些，以后有什么需要，也可以和我说，尽管我不一定能做到，但我会尽我所能帮你的。”因为帮自己就是在帮他。
　　孤苦之人，就像完全蒸干了水汽的枯柴，一点火星就能点燃。
　　云雀自知自己的能耐远不止会说话这点，它需要隐瞒穆平安的实在太多。它对穆平安并没有那么真诚，它不是心甘情愿留下，而是认主后不得不留下。
　　想到这里，它不由有些同情穆平安。
　　连唯一的灵宠，对他也不过如此。
　　而它仅有的能对穆平安有所助力的是，御兽之道有载……
　　就在云雀正幻想得起劲时，就听到穆平安的声音：“哦。”
　　淡定而不失力度。
　　云雀怀疑自己听错了。
　　它心头挣扎着给主人普及御兽之道：“灵兽的实力与主人相通，就像主人突破能反补灵兽一样，反过来，灵兽修炼变强也能反补给主人。”
　　“您虽然废了修为，但只要得到持续不断的反补，身体总会有所强化……”
　　话是这么说，云雀隐隐觉得这话似乎在暗示让穆平安好好供养它。
　　但供养它有什么不好，自己不用修炼，全靠它来。
　　而且不必知道太多，只需要保住性命就够了。
　　穆平安道：“哦。”
　　哦啥！？你都哦两次了！惊喜惊傻了吗！云雀见他反应如此之淡，完全跟自己设想的不一样，心里不由七上八下。
　　是了，现在能说话，也就意味着之前能听懂他的话，却一直隐瞒……不管怎么样，两块灵石就能启智还是太把人当傻子了。
　　更不用说这人之前是修士，还是天资极高的修士！
　　然后，穆平安道：“你想吃什么？”
　　云雀道：“蛋炒饭。”
　　“等会一起吃饭吧。”
　　穆平安不紧不慢转身，径直朝着窝棚走去。
　　石屋旁的窝棚里养着一群鸡，为了避免鸡去肆掠菜园，穆平安在养鸡之前便在菜园外围了一圈大半人高的篱笆。
　　平日摘了大白菜，外层虫蛀的菜叶便摘了喂鸡。
　　掏鸡窝还是挺有意思的。
　　一般一窝里面会有三五个鸡蛋，只要在里头放一枚鸡蛋大小的鹅卵石，母鸡便不会因为鸡蛋没了而不安，会继续在原来的窝里下蛋。
　　穆平安捡了十二枚鸡蛋，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
　　炉灶内烈火旺盛，木柴炸裂出声，穆平安熟练地往色泽金黄的蛋炒饭里放了少许盐，继续翻炒。
　　说来奇怪，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修士上山呢？出手还这么阔绰，让人很想结交一番。
　　穆平安炒的蛋炒饭，分别装了一碗和一盘，还炒了两碗青菜，外加两条鲫鱼。
　　桌上吃饭的人除了他以外，总算多了只云雀。
　　穆平安不由弯起唇角。等云雀吃完，他来到门外，将碗筷放到水槽边，伸了下懒腰，突然眯见上空黄沙漫天。
　　穆平安伸出未伤的右手，一些细碎砂石落在掌心。
　　“天上下起尘土了？”
　　林中传来杂乱的鸟叫声，群群飞鸟惊起。
　　山上似有什么异常。
　　云雀不由立起头顶的白毛，跃跃欲试望向上空，又踌躇地看着穆平安。
　　宿主怎么想的，它现在是什么也搞不懂了。
　　穆平安重新回到屋檐下，抖了抖身上尘土。
　　“我想去看看。”云雀试着道。
　　“你去吧。”
　　“那您呢？”
　　“事急则变，事缓则圆，”穆平安收回视线，转身进屋，“我先睡上一觉，等醒了再说。”
　　可临近门时，他像是突然想起来，回头道：“云雀，你去查探的时候，要小心。若没什么要事，不要吵醒我。”
　　云雀迫不及待振翅高飞，听到最后险些从半空中跌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
　　早上九点更新，其他时间是在抓虫，这篇文有存稿，所以发表的内容是不会大改的。
　　想不到有天我能成为一个种田文选手x
　　但主角不会一直种田的！
　　下章主角攻出场～


第6章 在下单尘
　　穆平安躺在塌上，缓了好一会，这才双手交叠在胸前，闭上了眼睛。
　　他睡觉的习惯很好，只要躺到床上，就能轻松入睡。
　　三刻钟后准时醒来，穆平安解开缠手的布带，手上被寸钉划破的伤口已经愈合，疤痕都看不太清了。
　　他回来后用了姐姐留下来的愈伤膏。穆青霜鼓捣的各种药里，这种伤膏是难得的成品，对凡人的伤口有奇效，一般见骨的伤都能愈合，量也很足。
　　穆平安用了两年多，到现在才见底。
　　“以后不能随便造了。”
　　他将装伤药的空罐放进小抽屉中，郑重其辞：“以后还是要保重身体。”
　　推开木门，穆平安站在屋前，顿时一脸呆滞。
　　白菜田被砸毁了半片。
　　有道糊满了泥的滚石准确无误地砸进菜地，露出一半滚圆的石体，周围泥土堆积，整个菜地一片狼藉。
　　穆平安淡定地来到水槽边，用老了的丝瓜球将碗筷洗净，拿进屋里摆放整齐，又将本就十分干净的灶台重新擦拭了一遍。
　　再出来，举目眺望山林，山上的动静似已平息，云雀还没回来。
　　穆平安有点担忧，又看到眼前的菜地，他总算忍不住。
　　“毁田作孽啊！到底是哪个缺德玩意儿干的！”
　　穆平安愤然进屋拿起铁锹，将那道滚石撬了起来。
　　果然很沉。
　　能从山上滚到这里，再滚到别处也不难。
　　沿着田埂，穆平安连踢带撬，将它一点点挪到桃树旁的空地上。
　　他大步流星地进屋去，拿出镰刀，回到巨石前。
　　比对着中间位置，一刀削过去，如切豆腐般，石头便被一分为二，刀口平整。
　　这镰刀是姐姐留下的，也不知什么材质。他用过后发现能削铁如泥，锋利无比。
　　穆平安将平整的那一面置地，又齐四分之一处削去，用木桶打来池水，将石块周围的泥土清洗干净。
　　竟是一块堪比沉铁的青石！
　　穆平安手痒地进屋去，拿出或长或短一堆雕刻工具来。
　　一刀直入大块青石之中，绕着转了一圈，取出中央的圆盘，继而是圆柱及下方基盘，基盘摁入地下三寸，石柱与圆盘齿合。
　　又将剩余石料等分四块，开始雕饰……
　　第一个圆形小石桌，四个小凳雕成，较为粗糙，到了另一半青石便得心应手。
　　如法炮制。
　　两个时辰过去。
　　穆平安整饬了下多余的石料，碎屑全铺在桃树下的花圃中。
　　至于被削去的那四分之一，则摆在桃树边，原石朝下，平整的那一面朝上，权当石案了。
　　桃树绿叶落在平整的石案，穆平安坐在案上，背靠着桃树树干，头枕着枝岔，闭目养神了一会，心境很是惬意。
　　不多时，穆平安起身洗了个手，拿布巾擦拭干净，提着锄头来到田里，给那被砸得凹陷的菜地松了松土。
　　全部弄完后，天色已然昏暗，他擦了擦额上流淌的汗珠。
　　日落西沉，云雀依旧没有回来。
　　穆平安杵着锄头，抬头上望。
　　不多时，他收回视线：“天色已晚，还是改日再去山上看看吧。”
　　翌日。
　　穆平安刚醒，就听到窗外有说话声。
　　“那小子的气味就在这里消失的，本祖宗能辨千里之气，岂会弄错！”
　　“大哥，他说住山上，果然就住在山上，他没有撒谎，不可能是任何一家的细作，穆平安真的是好人。”
　　穆平安听到自己的名字，听声音似乎是赵语欢和金狐，除此之外还有陌生的戏谑声和窃窃私语。
　　可见来人不少。
　　他顿时多了点兴致。
　　“哈哈人家山中隐士，还细作！赵府经此一劫，未免太过草木皆兵了。”
　　“但他确实有古怪。”
　　“照我说，赵玉树你不如赶尽杀绝，街上所有走过路过的，都是其余三大家安插在你赵府的细作。”
　　“什么细作？你们也是来找隐居此处的老者的？”轻柔的女音。
　　“老者？那小子还有长辈在？”金狐老前辈。
　　“我二人昨日清晨上山时，屋外并无石桌。眼下桃树空了，又多了两个石桌，想来是有什么禅意，这才冒昧前来拜访……”陌生的男音，声音冷冽如冰泉。
　　穆平安躺在床上翘起脚，枕着手臂听着。
　　那位一说“禅意”，四下的声音便消停了许多。
　　穆平安对他有几分好奇。虽然自己雕桌椅纯粹是一时兴起，但有人如此理解，还是很叫人心悦的。
　　“他可能又去卖菜了吧，”赵语欢道，“但我在大街上没有瞧见他，大哥……”
　　“门上没有落锁，人还在里面……”赵玉树话还没说完。
　　吱呀一声，门开了。
　　穆平安一脸坦然地看着身着各色衣衫的年轻男女挤满了庭院。
　　看似细瘦袅娜的人，身上都透着雄浑的气息。
　　全是修士。
　　一个都惹不起！
　　桃树绿枝摇曳，青松荫蔽屋檐，远处翠山叠嶂，碧空如洗，激越的鸟叫虫鸣犹在耳侧。
　　众人却仿佛听不见了。
　　目光落在眼前的人身上，都忍不住心头为之一颤：山间绝色莫过于此。
　　就像画本中描绘的闲云孤鹤般的人物，举止有种说不出的气定神闲的……普通人。
　　众人皆是一顿，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山中隐士。
　　穆平安瞥了眼桃树枝头，云雀头上一缕白毛颤动了下，其余羽毛有点凌乱，也不知在山上经历了什么。
　　这么多人在，它并未选择进屋告知情况，而是在观望，想必没什么危险和要紧。
　　穆平安咳嗽一声，问：“有事？”
　　“穆平安！你们家长辈在吗？”赵语欢直言直语。
　　众人心头一震，不禁佩服她的率真，面对此人竟丝毫不为美色所惑，当场直言不讳。
　　此时此刻，赵语欢身边那位玉树临风的青年看到穆平安的刹那，呼吸一滞：“你……穆兄！？”
　　穆平安不认识他，只是摇头：“不在。”
　　“这屋子是你的？”有人试着问。
　　“不是，是我跟我姐姐的。”穆平安道。
　　“你姐姐呢。”
　　穆平安道：“她出去了。”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穆平安道：“我也不知道。”
　　在场的人小声议论。
　　此处山腰处的空地地势平坦，像是被刀削而成。石屋面山而建，背对边沿，可见隐居此地之人避世之心甚重。
　　屋前是一片菜地，更往里靠近山体处则有个池塘。
　　见此景象，在场的人大都觉得隐居此处，喂养鱼虾、凿石筑屋、切石为桌的隐士散修，都是这位没有修为之人的姐姐。
　　赵语欢秀眉颦蹙，娇好的小脸皱成一团。
　　分明就是穆平安做的。
　　穆平安也不普通啊！
　　别说在白烟下进退自如，就冲他教的那段口诀，这才一晚上的时间，她就已经引灵入体，堪堪抵达凡蜕第一境边沿了！
　　怎样的神人，才会把珍贵的口诀随手相赠？
　　穆平安不等他们继续盘问，道：“不知诸位此来，所为何事，为何在此久留？”
　　“在下王若锦，千林郡玉榕城人士，来沧琅山只为历练……”正是那个轻柔的女音。
　　穆平安见她头上戴着灵玉镶嵌蓝色点翠蝴蝶发簪，做工精美，摆动间蝴蝶振翅，栩栩如生。
　　她的头发润湿成一绺绺，纹青云的衣袖衣摆均有破损，脸上却很干净，可见是在溪水边清洗过。剩几许发丝沾在脸上，尤显得肌肤莹润，肤白貌美。
　　“……我俩白日曾路过此地，夜里在山上待了一夜，想到此处有人家，便想来借宿几晚，必有重金酬谢。”
　　王若锦与其他人保持距离，唯独在看向身侧之人时，目光会格外柔软一些。
　　而被她这般多看之人，确实气质卓然，叫人过目难忘。
　　“在下单尘。”冷峻少年抱剑行礼，剑身银白，剑柄上有冰蓝玉坠子结成的剑穗。
　　穆平安一下听出来，正是先前说“禅意”的声音！
　　不愧是大城来人，穆平安暗叹，这两人的气质，明显胜过在场其他人良多。
　　尤其是这个单尘。
　　不只王若锦，其他人的目光也时不时转向此人，正应了那句好看的人看多少眼都不嫌多。
　　穆平安也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婉拒道：“山下有客栈，在下穆平安，寒舍狭小，恐容不下太多人。”
　　赵语欢倒是热情好客，拍着胸膛道：“不然的话，你们也可以住我家。”
　　她一开口，在场其他世家弟子都生了其他心思。
　　虽说这二位似乎不太好接近，但这两人修为颇高，又是大城来人，如此贵客，谁不想请进家中好好招待一番。
　　单尘道：“上下山耽误时间，历练耽搁不得，万望阁下能行个方便。”
　　王若锦道：“或者等你姐姐回来，再谈借宿一事？”
　　这怕是等不回来，穆平安道：“山上的滚石是你们俩弄的吗？砸毁了我半个菜田。”
　　在场众人均是一怔。
　　“有滚石下山？”
　　单尘问：“那滚石现在何处？”
　　穆平安咳嗽一声，看向池塘方向，摸了摸鼻子，道：“沉塘了。”
　　赵语欢见一旁的大哥表情怪怪的，赶忙介绍道：“我大哥，赵玉树。大哥，这就是我跟你说的，他叫穆平安，人特别好。”
　　彼时的赵玉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满脸的难以置信：“穆兄，竟然是你，你怎么……怎么会……”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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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冷性情
　　“你是？”
　　穆平安昨日虽在赵府觉察到了赵家长公子凡蜕第三境的气息，但并未瞧清他的正脸。
　　眼下瞧清了，也不觉眼熟。
　　“我姓赵，赵玉树，两年半以前，你我二人曾在溪谷……”
　　穆平安一听这苦地，立刻否认：“我没去过什么溪谷。”
　　赵玉树有些失落，但他不认为自己认错人，道：“穆兄长得颇像一位故人。”
　　穆平安淡淡道：“既是故人，可能已经故去了吧。”
　　曾经的他，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他，只是一介山农。
　　赵玉树内心五味杂陈，他因为脚筋续接而郁郁寡欢，完全没想过曾经被他崇拜的人，而今竟然没了修为。
　　如此可怖的落差，换做是他，也会有埋葬过去的想法。
　　赵玉树莫名心颤，也不知是为这些年意志消沉的自己，还是为遭遇这等惨烈之事的穆平安。
　　他以为他已经是最惨的了！
　　原来不是啊！赵玉树小心翼翼地看着穆平安，特别走心地安慰道：“这样啊，原来如此，你说什么都是。总之以后会好的，如你这般的人，一切都会好起来！”
　　穆平安很是无语。
　　“嘿，小子！又见面了。”金狐甩了下金灿灿的大尾巴。
　　“见过前辈。”穆平安道。
　　“你小子上道！”金狐很喜欢这称呼。
　　见其他人作壁上观，穆平安道：“如果没什么事儿的话……”
　　有个身穿黑白长袍的少年，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就不好奇我们是什么人，来这儿做什么的么？”
　　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位年轻人同样身穿黑白袍，只是衣袍纹饰不同。剩下的四人，两两结伴，看衣着打扮，应该是其他两大世家的弟子。沧琅县四大家族一个不落。
　　穆平安道：“不好奇。”
　　刚才说话的少年噎了下，还是介绍自己：“在下司徒家司徒汜。”
　　司徒家的，养虺蛇的那家，穆平安表情很是勉强，稍稍拱手。
　　“司徒家，司徒珏。”这位男子看着容貌年轻，眼里却透着生意人的精明。
　　“陈家，陈宿。”陈宿介绍完自己，又示意身后一个相貌可人眸光灵动的少女，“这是我师妹，陈悠。”
　　说完，他的目光便看向另一边，那是个身着紫衣面若芙蕖的女子。
　　“方家，方夜阑，”紫衣女子下巴一扬，示意瑟缩着的少年，“我弟弟，方靖。”
　　穆平安不由多看了这位紫衣女子一眼。
　　“阁下在赵府见过的那位方天师，便是我二人的叔父。”方夜阑意味不明地道，“叔父在飞鹤门任小差，近日回乡省亲，从赵家回来后，说对你印象深刻。”
　　穆平安道：“当时白烟很大，我看得不是很清。”
　　方夜阑嘴角抽搐了下：“无妨。”
　　单尘坦言道：“我为显仙宗考核而来。”
　　王若锦一愣，诧异地看向单尘，这才坦白：“……我为飞鹤门考核而来。”
　　“显仙宗……飞鹤门……”在场沧琅山四大家族弟子们听得都眼热心跳。
　　穆平安倒还好，反正都是他进不了的宗门。
　　“这么多修士，在你这儿杵了如此之久，你都不拿点茶水招待的吗？”司徒汜假笑道。
　　穆平安只觉这人好厚的脸皮，又不是他留的客，是这些人自己要留在这儿的。
　　“茶水没有，清水倒是不少。”穆平安转身进屋，如果他没记错，姐姐好像留下了不少茶，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喝。
　　“清水也行，有劳穆小哥。”
　　“穷酸。”司徒汜嗤笑了声。
　　穆平安平静地进屋去，在柜子的小格上挨个翻找，果然被他找到了茶饼和茶叶。
　　他也不晓世家泡茶之法，就用开水随便一泡。
　　屋外之人边说话边等候着。
　　突然，一股清香飘出窗外，外面絮絮叨叨的人顿时精神一振，纷纷看向门口。
　　穆平安端着茶水走了出来。
　　“招待不周，还请见谅。”他装模做样地说完，便倒了一杯，走过去，递给单尘。
　　单尘一愣，道：“谢谢。”
　　赵语欢不悦地道：“我的呢我的呢，你怎么给他倒不给我，我们关系不好吗。”
　　穆平安看着单尘，解释道：“他离得比较近。”说着又给她倒了一杯。
　　赵语欢捧着茶，心满意足。
　　“诸位自便。”穆平安道。
　　“这茶……”方夜阑惊讶。
　　“很好。”单尘道。
　　“难得一见的好茶，有静心凝神之效。”王若锦惋惜道，“只是泡法粗糙，可惜了那几分回甘。”
　　“在深山里能有茶喝都算不错了，更不用说茶还很好。”赵玉树立刻维护，能喝到穆兄亲手泡的茶，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司徒汜噙了口茶，饶是他喝惯了族中好茶，也挑不出这茶的毛病，于是冷哼了声，脸色半青半红。
　　“这茶，穆家小友常喝？”司徒珏见他并非修炼人士，身上毫无灵力波动。
　　一般凡人对修士态度殷勤，而他却例外。想必是仰仗着石屋的另一位主人，他的姐姐。
　　“这是家姐的茶，我没有喝茶的习惯。”穆平安回道。
　　“那你平时喝什么？”赵语欢好奇。
　　“朝露？”穆平安打趣道。
　　“噗！”方夜阑猝不及防，轻笑出声，灿若明霞。
　　陈宿面上一痴，陈悠不满地扫了陈宿一眼。离得近的方靖恭敬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王若锦看着穆平安，来了句：“仙女。”
　　穆平安：“？”
　　单尘不由得弯起唇角。
　　他不笑时显得冷酷不近人情，笑起来眉眼弯起，格外冷艳貌美。只是笑容转瞬即逝。
　　想到他是因为自己的话开心，王若锦不由飘飘然。
　　穆平安心道你们修真界的女子好直接啊！
　　“做作。”司徒汜不屑地嗤道。
　　赵玉树却完全笑不出来，他积蓄两年多来阴沉抑郁的情绪，在见到穆平安之后一扫而空。
　　似乎怎样都行。
　　就是现在的穆平安，想怎样都行。
　　穆平安只是笑笑，没别的言语。
　　在姐姐离开后，他振作起来以为自己还能修天府，修密藏的时候，他也寅时起来攒集朝露，确实喝过好长一段时日。
　　但身体就是无法储存灵气。之后发现只是徒劳，他便停止了这种执念。
　　于是，每日早一杯朝露的习惯，变成了每日多睡一个时辰。睡完神清气爽。
　　见这些人或打趣或嘲弄，或看自己的目光怪怪的，穆平安很干脆地往单尘身边站了。
　　如果他没看错，单尘修为拔群。
　　而且他很坦诚。
　　他是为显仙宗的考核而来。
　　王若锦口中的飞鹤门，乃是千林郡数一数二的门派，位于洛澜山脉往北三百里的大片山地，方圆百里皆是飞鹤门领地，其中山峰上有灵鹤出没，门派因此得名。
　　飞鹤门门下弟子数十万，乃是伏国麾下大教，门内六部俱全，主要职责是掌管千林郡的治理，维持千林郡的稳定和秩序，唯有各县天资奇绝之人才有望入门修行。
　　在场四大家族的年轻弟子中，搞不好一个能进飞鹤门的人都没有。
　　至于显仙宗，那是飞鹤门无法望其项背的高处。
　　飞鹤门是千林郡数一数二的门派，千林郡乃是伏国一小郡。而显仙宗，是能和伏国相提并论的庞然大物，在当世所有古教中，能排进前十。
　　洛澜山脉横跨三郡，沧琅山不过其中一角，地处偏远。如果显仙宗的考核历练之地种有洛澜山脉，那么从沧琅山开始，不算是个好的去处——
　　这边没有什么强悍的妖邪，历练效果有限。
　　当然，两年半以前那次是意外，所以就算有，最可怕的也已经逃之夭夭了。
　　事情本该如此……
　　赵语欢也不瞒着了，直接道：“事实上，昨夜山上异象频出，家里长辈叫我们上山探查。”
　　“异象？”穆平安诧异。
　　“昨夜山上幽火滚滚，流星漫天，哀声不绝，很是诡异。疑似有凶煞成形，寒气弥漫沧琅县城，早上起来，吉祥缸里的水都结冰了，穆兄不知道吗？”赵玉树道。
　　“那是我睡觉的时间。”穆平安理所当然地道。
　　他睡觉一般是打雷也惊不醒，除非有杀机或者凶险。
　　要在睡梦中形成这种机警并不容易。姐姐曾对他这份仿佛与生俱来的天赋赞许有加。他因为太习惯，倒是没为此自豪过。
　　而今看来，算是他少有的值得称道的能耐了。
　　“你的睡眠质量倒是挺好。”方夜阑淡淡道。
　　“确实有点。”穆平安呵呵笑。
　　“还有异曲，像送葬的曲子，哀而不成调，搞得人心惶惶。”赵语欢道。
　　穆平安只觉这四大家族也是心大。
　　这么大的异动，竟然只让家族小辈来巡山，然后这群人跟游玩似的待在他家门口半天不走。
　　不过听起来是幽火和邪祟，不是有形的妖兽凶物，所以派小辈来巡视也算正常吧。
　　“跟他说这么多做什么，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吗？”司徒汜很没耐心。
　　陈宿拱手询问两位大城来人：“听闻二位小友昨日上过山，不知此事，是否和二位有关？”
　　单尘道：“无关。”
　　王若锦道：“那轰鸣声在更深处，那时夜已深，我二人并未冒进，而是在石屋附近的树上休息一夜。”
　　……不得不说在树上睡觉还是太难为了。
　　他们在沧琅山会待上一段时间，如果能在山腰留宿，好过反复上下山。她不由又企盼地看向穆平安。
　　“路过我这儿，顺手摘桃的人是你们二位吗？”穆平安指了指那满是绿叶的桃树。
　　……如果是的话，就冲那两颗灵石的好处，仅是两人借宿，他也不是不可以通融。
　　见那树上一个桃子都没有，王若锦反应极快：“你不会是在怀疑我们偷桃吧？”
　　穆平安见她情绪激动，连忙安抚：“不是不是，是有人摘了桃子还给了报酬，我想知道是哪位这么有善心。”
　　“但把整棵树上的桃子都给薅走未免太过……”王若锦小声嘀咕。
　　单尘微微皱眉，道：“不是我，也不是她。”
　　王若锦听他分得这么开，又有点小不愉快，但那是单尘。单尘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和任何人都保持距离，哪怕同行一路，都未跟她交过半分心。
　　可以说若是历练就此分开，两人便会真正意义上的形同陌路，总之就是这种程度的冷性情。
　　穆平安不由心里犯嘀咕。
　　这么说来，还有东西，或者还有人，上了沧琅山？
　　或者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从沧琅山上下来，正好经过他的住处？
　　能拿出灵石的不是灵兽便是修士，甩手两块灵石，可见手头颇丰，也不知来沧琅山所谓何事？还会来造访吗？
　　陈宿突然来了句：“你就住在山上，想必对山上的环境很熟悉吧。”
　　“不，”穆平安下意识摆手，“不熟悉，我已经很久没上过山了。”
　　他姐姐才叫对这片山林的地貌了如指掌，而他以前还好，现在只对山腰到山脚的路线熟悉。
　　“那也没事。”陈悠道，“你还能比我们更不熟吗。”
　　“呃……”穆平安觉得他还真有可能不及，“你们就住在沧琅县城中，难道就没上山历练过吗？”
　　陈悠尴尬地收敛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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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玉骨冰肌
　　在场沧琅县四大家族弟子大都感受到了不小的冒犯，他们在家中修炼，很少上山，以往上山也是跟着长辈，鲜少自己历练过。
　　陈宿道：“都是去看热闹的，不然你也一起？”他们此来就是为了找向导，穆平安年纪虽小，好歹住在山上。
　　“是啊，今天就别去摆摊了，跟我一块去玩儿吧！”赵语欢上前，想把他往自己大哥那儿带。
　　赵玉树见了他，一时手足无措。
　　穆平安原地不动，婉拒道：“你们方才说细作，是你大哥在怀疑我是旁的家族送进赵府的奸细？”
　　赵玉树道：“误会，都是误会！我若早知道是穆兄，必然要留你在家中小住些时日，绝不会轻易放你回来。”
　　在场四大家族弟子都觉得有必要带他一道上山，他们是世家弟子，穆平安有个厉害的姐姐，处境都差不多。
　　穆平安几多犹豫，主要是不想跟他们过多来往。
　　一时僵持不下。
　　突然，单尘道：“你跟着我。”
　　穆平安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把头转向他。
　　“我护你周全。”
　　单尘顿了下，又道：“若我遇险，你可自行躲避。”
　　穆平安自认不是以貌取人之人，也不是危急关头弃人于不顾之人，单尘这么说，很大程度上规避了他可能遇到的危险——对方会保护他，遇到危险，他先逃。
　　危急关头只有他自行躲避，才不会给人添麻烦。
　　他道：“这……好吧。”
　　赵语欢欣喜不已：“太好了！”
　　“慢着，”司徒汜恼火道，“你们为什么非要他上山，这家伙不过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仗着点微末伎俩，这才在那点白烟中保持清醒罢了，还是别带上山，省得拖人后腿，丢人现眼。”
　　“……你说得对。”穆平安点头，其实去不去对他而言都一样，他不喜欢无谓的争执，更不想站在风浪中央。
　　在场的人顿时噎住，这人到底是个什么品种。
　　修为最高的单尘都把话说到这地步了，还管司徒汜做什么！这么多人请他，至于推三阻四犹豫至此？除非……这人根本无所谓跟他们打交道，包括单尘和王若锦在内？那他眼界究竟高到什么地步？他姐姐这么了不起吗？
　　“那点白烟？孤陋寡闻！”方夜阑瞥向司徒汜，不满地道，“那是叔父的黄粱烟。”
　　“黄粱烟，一般人嗅之瞬间昏迷，凡蜕境初期的修士体内灵力也会凝滞，绝非寻常人能够抵挡。”陈宿普及道。
　　“我就没法在里头久待。”方靖很坦诚。
　　“还有本祖宗的霞雾，时间长了能撂倒低阶修士。”金狐得意洋洋。
　　“但他能在黄粱烟中畅通无阻。”方夜阑指着穆平安道。
　　陈宿、陈悠、王若锦顿时诧异地看向穆平安，所以是隐藏修为？
　　“我原本也很奇怪这个。”
　　穆平安说着，并扬起了手。
　　停歇在桃树枝上的云雀，不得不遵从主人的命令，降落在穆平安食指上方，左右摆头看向众人。
　　“它叫云雀。”穆平安道，“是我的灵兽。”
　　云雀装作木讷样，内心恐慌。
　　没想到穆平安竟然这么轻易地暴露了他最大的倚仗！
　　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唯一底牌的自己介绍给了这群初次见面的修士！
　　换言之如果穆平安答应上山，那么它除了要隐瞒穆平安，还得隐瞒在场几乎所有修士！
　　沧琅县四大家族的小辈也就罢了，可那只金狐和那个叫单尘的少年不好糊弄，稍有不慎可能就要暴露了。
　　云雀按捺住心头的慌乱，努力地扮演起普通麻雀来。
　　幸好这两年半的时间，它向普通麻雀、喜鹊之类的鸟雀学习伪装，掌握了普通鸟雀的姿势习性的精髓——跳动，顾盼，展翅，收敛，耸动，旁若无人。
　　见它痴傻万分，众人讶异非常，这是灵雀！？横看竖看都不像啊！
　　穆平安轻描淡写地道：“我之所以能保持清醒，可能是因为我的灵兽在白烟之外。”
　　还能这样？
　　在场众人听不太明白，一般情况下灵兽清醒，也不妨碍主人昏迷啊。
　　但他们没有灵兽，所以也不好辩驳。
　　单尘细看那灵雀。
　　云雀扭过头去，不与他对视。
　　王若锦见这麻雀修为近乎于无，只手一握，头上一点白羽竖起，乍看之下似乎只有头顶一根云白的羽毛变异了，行为刻板，灵智未开，任何人收这样一只灵兽，怕是都有损英明。
　　……她没有灵兽。
　　王若锦的沉默落针可闻。
　　见了这只灵兽，司徒汜想起自己的虺蛇。
　　那条虺蛇本该是他的灵兽，结果落到了赵家手里，不日就要拍卖。
　　如果虺蛇在手，他不至于被一个养麻雀当灵兽的人炫到。
　　“这麻雀，能吃吗？”金狐目光灼灼，垂涎欲滴。
　　“不能！”穆平安用另一只手盖住了掌心的云雀。
　　云雀被护得竟有一丝丝感动。
　　毕竟穆平安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它也不知道……
　　从头到尾，穆平安态度很一致，总之就是别指望他帮忙。
　　他帮不了任何人，主要是实力不行。
　　司徒汜轻蔑道：“连上山都不敢……”
　　“送死鬼！你少说两句！”赵语欢打断道，“还不都是因为你们说他拖后腿，他不想给人添麻烦，当然就选择不去了。”
　　赵语欢无所顾忌：“我就要穆平安去。以前上山，别人的修为都高过我，我还不是没事。穆平安跟我待在一块，我们远远跟着你们，不会碍事的。”
　　司徒汜沉下脸，赵家这丫头给他乱起绰号，他应了反而坐实了这破名。
　　赵玉树瞥向司徒汜，气势凛然：“你再嘴碎！司徒家往赵家放毒蛇，害得赵家多条人命，这笔账，还没找你们司徒家算干净呢！”
　　一提这茬，司徒汜的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现在是你们要卖我的东西。”
　　陈宿出来打圆场，道：“既然语欢这么看好你，不如你就去吧，也用不着你帮忙。”
　　陈悠道：“是啊，我也只是来凑个热闹，这儿需要保护的人有好几个，你不必有心理负担。”
　　方靖抬起头来，他就是需要被保护的那个。
　　赵语欢顿时不满：“说谁需要保护呢，穆平安，你可别因为这个又不去了。”
　　穆平安赶忙平息道：“好说好说。”
　　单尘静静地立在一旁，见这群人姐弟师兄妹和睦，面上露出些许羡慕之色，很淡很快便消失无踪。
　　他生得特别漂亮，睫毛浓密纤长得像装上去似的，皮肤白皙细嫩通透，后颈的绒毛淡至浅褐色，人如霜雪雕成，越看越好看。穆平安时不时看他一眼，由于这番过度关注，自然留意到了他突如其来的奇怪神色。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在场最值得被羡慕的人，不就是他本人吗。
　　“有本祖宗护着这小丫头，顺便护着你也不是什么难事，对了，”金狐扬起尖尖的鼻子，老气横秋地对穆平安道，“你屋里有鸡腿吗？”
　　“没有。”穆平安老实道。
　　金狐又把鼻子垂了下去。
　　……家里连鸡腿都没有，家徒四壁的，它才不下榻这样的人家。还是赵府好。
　　众人一齐动身。
　　“等我会。”穆平安这么说，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几乎所有世家弟子都已经没了耐心，哪还会再等他。
　　穆平安将茶壶茶杯收拾收拾，回屋洗漱一番，带上一把镰刀，别在后腰处，又拿出一顶草帽，戴在头上。腰上缠了个褡裢，准备到时候采药了装在里面。
　　他本想带个小铲去，但考虑到镰刀比较锋利，关键时候还可以保命，便只带了镰刀。
　　如果他收拾完外面没人了，那他正好可以把东西全都放下，改日再上山采他需要的东西。
　　穆平安不慌不忙地锁上门，转过身，见了屋外等着他的人，不由有些意外。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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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邪异山门
　　孤身而立的少年，神情有着超出他年龄的冷峻，气质出尘，自成风景，人美如画莫过于此。
　　穆平安面上不动声色：“走吧。”
　　赵语欢见他后腰上的镰刀，又看了看他的草帽，有点啼笑皆非。
　　别人都是上山历练的，只有他像是进山割草去的。
　　“穆兄，走吧！”赵玉树道。
　　“走走走，磨磨蹭蹭的。”金狐老气横秋地打头阵，既然说了庇护穆平安和赵语欢，它留着等候，倒也没食言。
　　穆平安有意无意地跟在单尘身边，既然对方说了要护他安全，自己跟着他也是顺理成章。
　　云雀扑腾着翅膀，飞上高空，窜入树林。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在穆平安脑海中响起：“主人，如果有危险，我会提前告知你。”
　　穆平安愉快地“嗯”了一声，道：“你也要小心。”
　　一旁的赵语欢听到了，欢喜道：“我会的！”
　　“主人不用开口说话，只要用心地传音，我便能听见。”云雀的声音听起来倒像有气无力，“就像我现在同主人传音一样。”
　　“懂了。”穆平安现学现用。
　　赵语欢拍着胸脯向穆平安保证道：“你跟着我就行，我运气好，总会化险为夷。”
　　“还是小心为上。”穆平安主要是担心自己。
　　“穆兄说的是。”赵玉树道。
　　前面的人已经没影了，赵玉树原本急着上山，见单尘不知为何竟甘愿坠在后面，再加上穆平安不疾不徐，他便沉下心来。
　　穆平安难得上山一趟，顺便还采了采蘑菇。
　　赵语欢在一旁跺脚：“这些蘑菇，都是有毒的。”
　　没毒的蘑菇，金狐都先吞为敬了，鲜嫩无比。
　　穆平安又看到一处鲜艳如伞状的蘑菇，顶上还有白色小点，伞盖是红的，一看就很有食欲，正要挖下来放进褡裢。
　　“这毒蝇伞你也要！”赵语欢赶忙拦住了他。
　　“毒蝇伞？”穆平安从家里垫床脚的古书里，看到过一些关于灵药的记载，但印象不深。
　　而且他对寻常草药了解不多，看蘑菇都感觉差不多，所以他选的都是比较特别的。
　　“你们也不劝劝他。”赵语欢道。
　　“也许穆兄要的就是有毒的蘑菇呢。”赵玉树见他挖蘑菇，都觉得姿态不比常人。
　　单尘干脆拾了一个，递给他，穆平安一愣，接过来。
　　是无毒的松茸。
　　穆平安抬脸看向他，愣了愣，想必这人是诚心想要借宿，否则以他的性情不像会刻意示好的人。
　　穆平安客气地道了声谢，把松茸装在另一边，手里捏着颜色鲜艳的毒蝇伞，并在心里问：“云雀，这些你能吃吗？”
　　“能，”云雀敷衍道，“但是不想。”
　　穆平安把那毒蝇伞丢了。
　　说来这毒蝇伞长得到处都是，一看就不太稀缺的样子。
　　而他外在表现便是我行我素，单尘也劝不住。
　　“这个叫死亡帽，不能要！”赵语欢从他手里揪走了那个白霜杯伞的小蘑菇。
　　“这个叫鹿花菌，也有毒！剧毒。”
　　“云雀，这个看着比较少见，你吃了会中毒吗？”穆平安揪着那个形似人脑的红色菌菇。
　　“不会，”云雀按捺住不耐烦，转念一想，“你带上吧。”
　　“别要别要！”赵语欢恨不得拽着他，生怕他手上沾毒了，不小心弄进嘴里，毒到自己。
　　单尘冷静道：“一般的毒草炼制的毒药，只对凡人有效。这几种若配比到位，对修士也有点效果，少说也会呕吐腹痛不止。”
　　穆平安领悟，又问云雀：“你会呕吐腹痛不止吗？”
　　“我不会。”云雀道，它吃了，能炼出让修士呕吐腹泻不止的毒粉，将之混入那方天师的黄粱烟与金狐的霞雾中，大概是让陷入其中的修士吃点苦头。
　　但黄粱烟释放一次就会消减许多。
　　用完之后再想有，就得用药材去炼制。
　　难点在于煅烧的药材中有味灵药，以穆平安当前的财力，卖到灵药的可能性不大；以他宅的程度，挖到药材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
　　它腹内乾坤中的灵药仙珍，已经在莫名被封印的漫长时间里消耗一空，而今所得中稍微有效的便是这黄粱烟和狐妖霞雾结合的烟雾。
　　只是使用的次数有限。
　　所以它吞过的东西，若要释放出来，得慎之又慎。
　　穆平安将那些有毒的蘑菇一律塞进褡裢中。
　　他们距离先前上山的队伍已经有段距离。穆平安问：“昨夜传出的异响，是在什么方位？”
　　单尘道：“在更深处。”
　　赵语欢松开提着裙子的手，指着一处：“那边有树木折断的痕迹。”
　　“这是巨石滚落的痕迹。”穆平安推算了下青石滚落的轨迹，“直接沿着树干草木被碾压过的痕迹往上走，应该就能到到了昨日山间战斗的地方。”
　　他们笔直向上，及至滚石痕迹的尽头，地面上打斗的迹象更是明显。
　　枯枝烂叶遍地，倾折的树木挡道，更有直立的树干被洞穿一半未倒。
　　土地像被翻了过来，又重新犁过，碎石都成了灰白色的齑粉。
　　云雀停在树梢上，不安分地跃跃欲试。
　　它昨日循着声音赶到此处，和头浑身裹着黑雾的异兽打斗了一场，那异兽身坚尾长，受了重伤，从这里进到不知何处，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惜了没能抓住，不然吞了会有奇效，反补给穆平安，大概会让穆平安的身体更强健些，不至于轻易殒命，连带着它陪葬。
　　穆平安沿着战斗痕迹往里走，只觉此处山林空谷幽静，格外陌生，许是他太久没上山了，野草枝蔓生长茂密，也就没有什么印象。
　　打斗的痕迹延伸至一道山门前便戛然而止。
　　山门耸立，几与古木同高。
　　虽饱受岁月侵蚀，却还留有绚丽的色彩。
　　并列的三扇门上有朱红围脊，其上黛瓦飞檐。
　　门口石墩，分列两侧，破损了一只，另一只已经磨损得看不出形貌。
　　其上青苔有被啄过的痕迹。
　　穆平安想到了自己的云雀，苦笑着摇了摇头。
　　……也不知要养到什么时候，他那羸弱的云雀才能拥有在青石上啄出痕迹的破坏力。
　　门内一道极长且宽阔的台阶通向上方不知何处。
　　两旁草木葳蕤，参天松木林立。
　　古老的树干上布满绿苔。此处绿得幽静，静得瘆人。
　　“这里，以前就有这扇门和台阶吗？”赵语欢问。
　　这声音惊动了被景致吸引的穆平安，他骤然感到一抹凉意爬上背脊。
　　以前没有这扇门和这么长的台阶。
　　沧琅山腹地，最多只有处废墟似的溪谷，而今应该也绿草遍野了。
　　整座山中都不该有山门和古迹。
　　邪了门了！
　　云雀在枝头不安地跳动，它昨日上山都没有见过这道山门！难不成那道黑影是进了这里面才消失不见的？
　　穆平安想下山了，两年半前的遭遇深入骨髓。
　　现在的他虽然没有修为，可至少四肢健全，这万一再有个三长两短，腿瘸或者断臂，到时悔之晚矣。
　　单尘道：“此地有异。”
　　赵玉树道：“你们看，只有从山门正门的方向看过去，才能看到这道长长的台阶，从山门旁边的荆棘处看上去，依旧是丛林。”
　　穆平安道：“你们也注意到了。”
　　“真的欸。”赵语欢惊奇不已。
　　穆平安整了整衣摆，道：“既然路已经带到，那在下告辞。”
　　单尘回过头，平静地看向他。
　　这一路上少年的目光时不时在他面上流连，他以为这位闲云孤鹤般的少年会看在他的份上继续深入，是他自作多情了吗？
　　“都到这儿来了，难道你不想到台阶上面看看风景吗！”赵语欢不满地道。
　　“不看也不碍事……”穆平安很能忍住好奇心。
　　而这时，陆续传来树枝折断声和脚步声。
　　“你们怎么在前面！？”
　　来的正是沧琅县其余三大家族弟子，以及千林郡的王若锦，他们都很惊讶。
　　赵语欢自得地道：“我还想问呢，你们怎么在后面！”
　　“看来是阁下领路得当，方才怠慢了。”方夜阑不由对穆平安刮目相看。
　　“望穆兄不要往心里去，这向导，还是得你来当。”陈悠也道。
　　“不敢当不敢当。”穆平安被包围了，笑得很尴尬。
　　见他走不了，赵语欢倍感愉悦。
　　谁能想到，路上那么磨蹭，结果还是最快到达的。
　　司徒汜冷哼了声：“就算慢点，不也到了，他再快，不也得等在这儿。”
　　赵玉树维护道：“你是在说舍妹吗？”
　　司徒汜深吸一口气：“你最好别惹我。”
　　“谁惹谁，你心里有点数。”赵玉树道。
　　司徒汜看了那金毛狐狸一眼，到底是没有再挑衅。
　　穆平安回首这道山门，许是欲速则不达，还是别的什么，他并不太想进这道门。
　　之所以还站在这儿，是他感觉到云雀似乎非常想进去看看。这小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方夜阑问：“单小哥和王姑娘昨日可曾进过这道山门？”
　　王若锦道：“不曾，昨日我俩远远看到有一大一小两道神秘的黑影在此处交战，那时此处好像还没有这扇门。我俩不敢冒进，只远观了一眼，便迅速离开了。”
　　云雀收紧了双翅，一副呆板的麻雀模样，头顶竖着的白羽也安安分分。
　　单尘沉声道：“此事颇为蹊跷。”
　　王若锦也跟着其他人一块喊：“穆兄呢？以前可曾见过这道山门？”
　　穆平安早就想说了：“实不相瞒，我在此地住了这么久，从没见过这道山门。”
　　“连你都没见过！”
　　“看来是来对了！”在场的人都很兴奋，甚至有人迫不及待要往门里冲。
　　修士不怕死的精神被他们演绎得淋漓尽致。
　　穆平安想走得不行，但不知有意无意，单尘竟然站在他身前。
　　这时，云雀从山门上方飞了过去。
　　穆平安从正门往里看不见它，走到山门旁边，这才看见了它的身影，那里没有台阶，也没有幽静的古松，只有和来时路上见到的林木相似的丛林。
　　显然如果不从山门进去，便走不了石阶那条路。
　　穆平安心头雷动，再往里是修士才能涉足的世外之地，想到里面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危险，而他只是个身子骨还算强劲点的普通人，就算里头再玄妙，再有奇遇，甚至神人赐药等等，那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吃了神药也回不去了。
　　“山门而已，故弄玄虚，有什么稀罕，进去看看不就什么都清楚了。”金狐话是这么说，身子却在众人之后。
　　司徒汜一马当先。
　　赵玉树嗤笑了声，紧随其后。
　　“诸位小心。”司徒珏提醒道。
　　提醒了也没用。
　　眨眼间进去三人，那门似乎有无形的光幕覆盖，他们刚一步入其中，就仿佛飘浮在地上，眨眼间便不见踪影。
　　“果真稀奇！”陈家和方家的弟子也迅速跟上，单尘看了看穆平安，这次他没有耽搁，直接步入中，王若锦也紧随其后。
　　留在最后的赵语欢迟疑了，主要是她的目光落在穆平安身上，她注意到穆平安非但没有上前，甚至还退后了两步。
　　金狐道行最高，同样留在最后，美其名曰：“本祖宗答应要庇护你二人，便绝不会食言。”
　　“这门有古怪，还是不要进了。”穆平安道，“我们在外面，等他们出来也是一样。”而且等在这里，不如回屋里等，不如回去。
　　“有你这么沉得住气的吗，连方靖都进去了，我怕什么，”赵语欢道，“反正我要进去，你难道忍心我一个人进吗？”
　　穆平安有什么不忍心的。
　　赵语欢修为再差好歹也是个修士，而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
　　“这不是还有金狐老祖宗吗。”他说完，也无视了云雀的叽喳，转身就走。
　　赵语欢上前，双臂一张，拦住他的去路：“这次你休想逃。”她一直都觉得穆平安不简单，就冲着他能抵抗住好奇心，就冲他给的口诀，泡的茶。
　　她喝了那茶后，口留余香，修为隐隐稳固有突破的迹象，而这人连这等宝茶都不稀罕喝，说是毫无修为纯粹凡人简直像个笑话。
　　眼下她觉得非得要这人留下不可，她甚至有种荒谬的感觉，如果这人不进去，那么进去的人会有危险……
　　“如果我非要走呢？”穆平安只觉好笑。
　　他跟赵语欢相识不足两日，谈不上多深的交情，没有道理对方要他进，他就要踏入龙潭。
　　那山门幽静，虽不阴森却静谧得瘆人。
　　一直以来穆平安的警觉都不曾错过，当年他无视了自己的警觉，后果是他不可想象的。
　　赵语欢拉着他的衣袖，踮着脚，抿着朱唇，两眼如迷惘的小鹿般，能击到人的心坎里。
　　但穆平安并非怜香惜玉之人，他甩手走人。
　　后方传来一个声音：“师父！”
　　穆平安怀疑自己听错了，脚步顿了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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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邪异山门二
　　金狐跳出来道：“小丫头，你说啥？本祖宗没听清楚。”
　　“你虽未教我修炼，但你传我口诀，胜过教导良多，我已经引灵入体了，很快就能突破凡蜕第一境，师父！你忍心看着徒儿只身犯险吗？”
　　穆平安停下脚步，回身正色道：“这声师父不敢当，你最好别叫了。”
　　“好，想让我别叫，你就跟我一起进去！”赵语欢笑了。
　　穆平安浑身发毛，简直岂有此理，实在太过分了！
　　“你俩当本祖宗空气呢！穆小子，你不要不识抬举，有本祖宗护着你们，你俩能平安无事地进，定会平安无事地出来。”金狐爪子一跃而起，分别推了赵语欢和穆平安一下。
　　两人一狐没入山门之中。
　　等回过神来，穆平安脚踩在布满青苔的石板上。
　　里头湿气弥漫，地面一片潮湿。
　　两旁均是翠绿青松，树干上遍布绿苔，而在门外看到的那分明近在咫尺的台阶，出现在百步开外。
　　方才入内的人，已然不见踪影。
　　“果然有邪异。”穆平安心情晦暗了一刹，他刚进来，便失去了和云雀的联系。
　　……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屏障，隔开了山门内外的空间。
　　“快闪开！”金狐喊了一声。
　　同时，穆平安眼角闪过一道细小的黑影，他下意识便按着赵语欢的肩，侧到一边。
　　嗖！一粒黑点裹挟着令人不适的黑雾，以闪电般的速度从左侧袭来，转瞬便来到穆平安身前，穆平安立刻推开了赵语欢，赵语欢哇了一声，脚尖轻点，脸色发白地向着金狐的方向而去。
　　两人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黑雾的攻击。
　　那席卷黑雾的黑点豁然急转，自下而上猛地袭来！
　　金狐如疾风般消失在原地，出现在一丈开外，它以爪抚摸顺滑的颈毛，得意地道：“呔！还好本祖宗闪得快！”
　　“啊……”与此同时，赵语欢的声音像断线了般，身体也跟着软倒下去。
　　情急之下，穆平安一步上前，伸手托住了赵语欢。
　　黑影冲向赵语欢后便消失无踪，是去了……穆平安小心谨慎地撩起赵语欢的长发。
　　果然，她脖子上多了个瘤子。
　　那瘤子里似有血管密集，中心隐隐透着黄光，一闪一闪，好似活物。
　　随着黄光闪烁，赵语欢的面色越发憔悴，唇上也没了血色，逐渐脸白如纸。
　　“不好！是蝣蛛。”金狐到底是见多识广。
　　“什么是蝣蛛？”穆平安对灵兽了解不多。
　　“未孵化的蝣蛛寿命很短，唯有寄生生灵体上，吸食血肉才能迅速孵化，一旦孵化，就能结网捕食，但凡生灵被网住，体内血肉骨髓都会化水，供其吞吸。”
　　“而未孵化的蝣蛛只是吸人精血，只要斩掉衔接处就行了。”金狐语气低沉。
　　“既然没什么危险，那前辈为何慌乱？”穆平安闻言，立刻从后腰处拔出镰刀，贴着赵语欢颈项，一划而过。
　　削铁如泥的镰刀刀刃，轻而易举地割掉了颈项的毒瘤。
　　鲜血呲地激出，划出一道弧线，落在她衣裙上，还有几滴落于地面青苔。
　　“我乱？本祖宗何时乱过！本祖宗一向处变不惊，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
　　金狐身体轻盈地跳到两人身边，恼声道：“蝣蛛虫卵少有落单的，有蝣蛛虫卵的地方，恐有成年的蝣蛛母体蛰伏。蝣蛛母体毒性极强，连蛛丝都有极强的毒性，虽然比本祖宗差点，但最好还是别被缠上。”
　　穆平安察觉异常，就在鲜血洒向地面后，他脚下似有细小触手在挠动。
　　那青苔如饥似渴般吸收了血液，食了鲜血后，立刻活络起来，一根根绿绒就像触手般，沿着鞋底边沿向上延伸。
　　“这又是什么！？”穆平安脚踩布履，青苔变硬后触及皮肤，像针扎一般，他扶着赵语欢，一跃而起，离地足有一丈有余。
　　他分明离台阶近了，可那台阶依旧在离他百步开外的地方，似乎随着他的靠近而往后退。
　　有古怪。穆平安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金狐这才回过神，尖声道：“你……能跳那么高呢！？”
　　这是重点吗？穆平安也没觉得他跳了多高，毕竟与那台阶的距离并没有变短，他道：“可能是这地方诡异。”
　　“是吗，本祖宗也试试。”金狐也跟着跃起，却像被禁锢般，头顶有壁。
　　“骗子！”它怒斥穆平安。
　　穆平安咳嗽一声，突然眉头一皱，只见落地的虫瘤，竟然动了动。
　　“还没死吗！？”金狐顺着穆平安的视线望去，似有什么东西推着虫瘤左右晃动。
　　穆平安仔细一看，道：“是地面上的青苔！”
　　“青苔？”
　　那绿苔顺着鲜血的气息，刺入其中。
　　瘤内橙光迅速黯淡下去。
　　转眼之间，蝣蛛最后的生机已被绿苔吸食殆尽。
　　“绿苔能吸血！”穆平安道。
　　危急关头，穆平安说思绪飞快，突发奇想：“蝣蛛和这东西，是相克的？或者说这东西克蝣蛛。”
　　“等它孵化就相辅相成了！”金狐见那绿苔，轻嗤一声，道，“想不到这地方，竟然还有如此罕见之物。”
　　“这是什么？”无论罕见不罕见，穆平安一概不知。
　　“有些东西听到自己的名字后攻击力会大涨，你最好别知道它是什么，只要不被活络的绿苔刺进皮肤里就好了。”金狐看着不远处的白石台阶，浑身皮毛险些倒竖。
　　穆平安脚下似有虫豸钻动，他扶着赵语欢，脚尖点地，不断变换位置。
　　绿苔不再安分，吸食了鲜血后，疯狂生长。
　　竟是直接从地上猛然拔起，千丝万缕聚成一道暗绿的丝绦，在空中迅速弯转，朝着正流着血的赵语欢所在方向飞速蔓延。
　　那里正是血腥气溢散之地！
　　穆平安撕开自己衣角的一段，缠绕住赵语欢脖子上流血的伤口，再箍住她的腰将她打横拎起，继续向着洁白的台阶处后撤。
　　到处都是青苔，唯有那石头堆砌的台阶是白的。
　　可那台阶却始终在百步开外的地方，仿佛永远也到不了那里。
　　穆平安依旧持续不断往那地方靠近，眼前仿佛有走不完的路。
　　“此物古怪得很，吸血后疯长，斩不尽，烧不绝，不好对付。本祖宗知道它是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它，真是岂有此理。”
　　金狐依旧在对抗绿苔，它动用狐火，幽碧的火焰如长龙般袭向碧绿丝绦，可眨眼间碧绿丝绦便破火而出，原本被烧的部分又迅速生长至粗壮。
　　“你能引水吗？”穆平安想到赵府里的霞雾，既是雾气，也许这狐狸会水系法数。
　　“这有何难的。”金狐抬起爪子，水流绕旋指甲尖。
　　穆平安下定决心不修行后，再看这引水术便没了因为自己不会的痛彻心扉之感，有的只是习以为常的自然。
　　他从褡裢里拿出一把毒蘑菇：“把这磨成粉，和水搅合在一起，然后撒到青苔上。”
　　“切！就你机灵，还想毒杀，就这点毒，岂会对此物有影响……”金狐骂骂捏捏，却还是照做了。
　　那混合了毒素的水撒到仿佛成精的青苔上，涨势旺相的青苔立刻萎靡了些，不如旁边的长得快了。
　　“还真有效！？”金狐不由看向“普通人”穆平安。
　　穆平安又拿出了一把毒蘑菇，道：“这次洒在它行进的路前方。”
　　“你还使唤本祖宗使唤上瘾了！也罢，本祖宗不拘小节，不和你一般计较。”
　　青苔吸血这么斑驳的液体，同样也吸毒水。毒水泼洒在他身后的路上，疯狂生长的绿苔迅速萎缩，毒水就像一道无形的屏障，令绿苔无法向前蔓延。
　　穆平安站在平台上，突然耳朵一动：“有东西。”
　　一道道黑气从幽暗顽石处掠出。
　　“你……”这叫没修为？反应比它还敏捷！金狐于空中纵身一跃，轻描淡写地避开了数道黑雾的撞击。
　　穆平安手持镰刀，挥向空中肆掠的大团黑雾。
　　仅是随意散漫的一击，镰刀砍中实体，锵地一声，像是撞上铁石一般。
　　蝣蛛虫卵被一分为二，落地是一只软壳裹着的，有着漆黑复眼的黑虫。
　　一滩绿水从虫尸身体分裂处流出，散发着一股毒虫特有的怪味。
　　金狐立刻捂住口鼻。
　　“只有台阶那儿没有绿苔。”穆平安还是盯着台阶。
　　“但是过不去。”金狐道。
　　穆平安扶着赵语欢，转身加快速度冲向台阶。他的身形在空中近乎凝滞，刺眼的白光映入眼帘，他睁着的眼睛感到刺痛，让他忍不住闭了下眼。
　　下一瞬，再睁开，吵嚷的声音倏然落入耳中。
　　“这鬼地方……”
　　穆平安站在石阶上，原先看着只有三尺宽的台阶，此刻竟宽得好像漫无边际。
　　此刻不知何时，眼前不知何地。
　　宽阔的圆形道场上，十阶台阶环绕道场，更有白石高柱耸立。
　　原本见到的满目皆绿，此刻已然满目皆白。
　　烈日当头，穆平安将挂在脖子后的草帽摁到头上，摁紧了些。
　　台阶下是一望无际的道场，台阶之上还不知道有什么。
　　“语欢！语欢你怎么样了！”赵玉树横冲过来，从穆平安怀里接过自己妹妹。
　　“她也被绿苔侵入体内了吗？”
　　“那倒没有。”穆平安摇了摇头。
　　“你呢？”赵玉树问。
　　这时，单尘看过来，穆平安感觉到视线，立刻回望，正好和单尘对上视线，对方依旧是淡漠的一张脸，只是生得过分好看些，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我没事。”穆平安弯起唇角。
　　“多谢。”赵玉树眸光真挚且炽热。
　　“谢他做什么，”金狐神情庄重，四脚着地，迈着一字步，昂起狐脸，蔑视天下的气势，道，“主要还是多亏了本祖宗见多识广，实力超然，擅于随机应变。”
　　“但语欢为何昏迷了呢？”赵玉树灵魂拷问，金狐狐脸上写满了高深莫测：“这，说来话长……”
　　穆平安道：“她被蝣蛛虫卵叮上，吸了点血，眼下已经不碍事。”
　　“你知道那是蝣蛛！”方夜阑惊讶。
　　“我们这么多人，只有单尘知道这些！”赵玉树目露狂热。
　　穆平安下意识看向单尘，这一看便有些移不开视线。单尘侧对着众人，目光似乎看向台阶之外，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肌肤如莹玉，在光下通透至极，整个人看起来似乎在发光。
　　“是本祖宗告诉他的，不然他怎么会知道。”金狐自傲道。
　　“前辈果然博学多识。”陈宿恭维。
　　“但他多少也帮了点忙，只是微不足道而已。”金狐道。
　　穆平安视线艰难地从单尘身上移开，厚颜无耻地来到他身侧站着，打着哈哈道：“确实不敢当。”
　　两人离得很近，单尘并没有避开。
　　这若是高估他的能耐，对他寄予不必要的厚望，那就本末倒置了。穆平安才刚顺着金狐的话撇清自己的干系，就听到司徒汜阴阳怪气的声音：“令府真是好运气，有这般见多识广的镇宅妖灵，让人好生羡慕。”
　　言外之意，金狐庇护了赵语欢和穆平安两人，让两人毫发未损。
　　“那你就羡慕去吧。”赵玉树不客气地道。
　　穆平安心情正佳，见司徒汜额上有块黑斑，细看又像墨绿之色，不由笑道：“他脸上这是……”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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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邪异山门三
　　不提还好，穆平安一提，司徒汜脸色顿时难看了数倍，头偏向一旁，不再言语。
　　“是绿苔侵体所致。”陈宿说完，撩起衣袖。穆平安一看，只见他手腕上也有一块绿斑。
　　又听他苦笑：“此物在皮肤下，还能吸食血肉自行生长，先前还只是肘弯处一点，眼下已经覆盖整个肘部。”
　　而且那巴掌大小的绿斑还是凹陷的，就像肤下的血肉被吞噬掉了部分一样，看着挺不舒服。
　　穆平安嘀咕道：“幸好骨头是好的……”
　　看来他、赵语欢和金狐遇上的灾祸，其他人也遇到了。
　　听赵玉树说，他们刚进去，脚还没完全落地，铺天盖地的毒虫裹着呛鼻的黑雾朝他们袭来，他们动用浑身解数好不容易将毒虫挡在身外。
　　但死去的毒虫和四溢的灵气，同样激活了脚下的绿苔。绿苔见灵气和鲜血疯狂生长，几乎填满了有限的空间。
　　尽管他们前后迅速冲破了屏障，也有人的腿上、腕上、身上被绿苔如丝的茎刺入皮肤，绿苔在体内吸食灵力和血肉肆意生长，被寄生的人此刻都不太好受。
　　赵玉树道：“……我们想尽办法逼退了黑虫，没想到更狠的反而是那些苔藓。”
　　这时，另一边传来吵架的声音：“这苔藓能够吸食血肉，照着这个生长速度，再过半个时辰，师兄整条手臂都会被绿苔吞噬！”
　　穆平安顿时想到，如果这苔藓如此凶悍霸道，按理说若有外人闯入，徒留的白骨必不会少。但无论是方才苔藓肆虐的地方，还是眼下空旷的广场，别说半具骸骨，甚至半块骨头都没有。
　　要么他们是第一批进来的生灵，要么此地能让人形神俱灭，但是如果他没看错，此地其实……要么就干脆一点危险都没有，所谓苔藓入体也是幻觉。当然，是幻觉的前提是，世间并不存在此种能吸食血肉肆意生长的苔藓类灵植……
　　陈悠身上也有伤，她恨恨地瞥向一旁瑟瑟的方靖：“要不是为了护着你，师兄也不会伤成这个样子！”
　　“师妹，不必如此。”陈宿想在方夜阑面前好好表现，“只是我实力不济，这才让夜阑姑娘的弟弟受伤了。”
　　“不是你的错，是他实力太弱。”方夜阑严厉地看向方靖。
　　这四人的感情纠葛，穆平安看得明白，归根结底都是单恋，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将来才不会谈这样的感情。
　　此刻方夜阑的脸色也很难看，她看起来无恙，但行动些许不便，必然是腿上受了伤，在场少有人察觉。而方靖的手被蝣蛛咬过，脸色苍白，面对指责也只是低着头。
　　司徒汜额上一块墨斑，最是惨淡。那墨斑已经蔓延到眼皮，只怕再过不久就会丧失目力。一旁的司徒珏看向四方，似乎很是为眼前的状况烦忧。
　　他们这行人，就只有单尘、王若锦、司徒珏和赵玉树神态自若，行动无碍。
　　“这绿苔很古怪得很，茎如细丝，一旦入体，持续不断吸食鲜血，生长速度极快，灵力驱逐无效。”司徒珏探查了下司徒汜额上的墨斑，“只怕不出三日，便会蔓延至全身，到时候形同枯骨，便回天乏术了。”
　　“嗯。”单尘很冷淡。穆平安乐了，照理说司徒汜又没惹过单尘。
　　赵玉树道：“为今之计，最关键是怎么才能出去。”
　　“咳，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王若锦感受到阳光炽热，喉间有些干痒。
　　与之前在绿林中的阴冷潮湿不同，此刻太阳当头，空气干燥。
　　随着众人行动，这久不曾过人的石阶上，积有一厘深的灰尘扬至高处，让人眼前有些模糊，呼吸渐渐不顺畅。
　　“屏息凝神，地上灰尘有怪。”单尘提醒道，穆平安点点头。
　　“这儿怎么连灰尘都像是活的。”
　　“走，先登上台阶再说。”
　　众人三步并做两步，迅速来到台阶之上，及至尽头，他们一伸手，触碰到光壁，那光壁无论用什么法决进行攻击，都完好无损。
　　脚边几颗细碎的石子滚落下去。
　　光壁挡活物，却不挡石子。
　　底下海水撞击礁石，浪潮波涛汹涌，却悄然无声。
　　这里竟然是断崖！
　　整座石台，像是建立在大海中的孤礁上。
　　台阶尽头皆有光壁阻挡，腾飞不过十丈，头顶同样被光壁封锁。
　　远处海水苍茫无涯，底下礁石乱而崎岖，身后是偌大的白石道场，状似平静，却让人心底生寒。
　　烈日当空，穆平安头顶草帽，与其他人相比，还算安逸。
　　“我们明明在山里，怎么会出现在海上，”王若锦望向单尘，“这是哪儿，要怎么出去？”
　　连她都找不到办法，剩下沧琅县世家弟子们也都很无措。
　　“是山门的护山阵，”单尘道，“我们误入阵法了。”
　　“什么阵法？”有人胆战心惊。
　　“不知。”单尘道。
　　“得先知道是什么阵法，才有出去的可能。”王若锦道。
　　“你这不是说废话吗，”司徒汜道，“可就算知道是什么阵法，也不一定能破出吧。”
　　王若锦脸色难看。
　　“那怎么办，”赵玉树扶着赵语欢，道，“难道要被困死在这里吗。”
　　“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无影阵。不出意外，我们应该还在山里。”
　　众人朝向声音的源头，单尘蓦然侧身。
　　“穆平安！？”众人大惊。
　　“你懂阵法？”单尘眸光亮了几分。
　　“一点点，”穆平安不负责任地道，“只是好像在哪里看到过相关的记载。”他在家里垫桌脚的书上看到过一些阵法的相关记载。
　　单尘眼里的光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恢复了惯有的古井无波。
　　司徒汜嗤道：“什么叫好像，你普普通通一介村夫，还懂阵法？”
　　陈宿道：“阵法可不能乱说。”
　　陈悠道：“就是，谁知道这‘无影阵’是不是你张口就来的。”
　　穆平安也不急，道：“也不是很懂，确实是好像。”
　　司徒汜道：“不是很懂也敢在这儿大放厥词。”
　　“汜儿，不得无礼。”司徒珏道。
　　世上阵法师极为尊贵，那是由于阵法修习难度奇高，若无天赋和师门引导，就算穷其一生也休想入门。
　　“是，堂叔。”司徒汜低下头。
　　穆平安这才知道，原来这个看起来不怒自威的年轻人，竟然是司徒汜的叔叔。
　　也对，赵家都让金狐随行了，与之结仇的司徒家，自然也会想办法庇护自家有能耐的小辈。
　　单尘问穆平安：“何为无影阵？”他所涉足的不包括阵法。
　　方夜阑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还在山里？”
　　虽说他们确实应该还在山里，但眼前所见之景，脚下所踩之地，也是真实。
　　如果是误入的是传送阵呢，是传送阵也有可能被传送至其他地方。
　　穆平安指着脚下，道：“日上中天，我们脚下却没有影子，因为我们置身山林之中，日光被树木遮挡，所以没有影子。”
　　他这么一说，还真是。这本该很显眼，但先前众人只把注意力放在受伤的人身上，再者就算发现没有影子，也没听说过“无影阵”，因此无法联系起来。
　　单尘道：“此阵能惑人五识，移形换影，甚至豢养嗜血之物来害人吗？”
　　穆平安道：“没这么夸张吧，不是它主动害人，而是我们贸然闯入在先。”而且阵是阵，游蛛是游蛛，苔藓是苔藓。
　　王若锦沉声道：“不是一样吗？那绿苔和毒虫都被豢养在阵法中，会主动攻击闯入者，极为凶险。”
　　穆平安心说，但正因为凶险，也是不错的护境之物。
　　要不是他没有修为，他也想收服一些灵异之物来庇护他的住处。
　　不过他的住处貌似也没有什么需要庇护的东西。
　　单尘问：“你身上没有被绿苔刺入过吧？”
　　穆平安见他是在问自己，忙摇了摇头：“没有。”
　　单尘突然道：“那绿苔，名为饕丝，是一种寄生毒草，水火不侵，惧毒。若以毒攻毒，便能将其除出体外。”
　　随着他说出“饕丝”二字，在场被饕丝入体的三人顿觉患处瘙痒难耐，而且那苔斑往内外扩散的迹象更快了。
　　穆平安道：“金狐前辈说，这东西只要听到自己名字就会疯狂生长，所以单尘说过一次后，诸位不要再念它的名字。”
　　他提及单尘名字的时候，十分顺嘴，像是两人已认识数久，顺得连单尘都没发现哪里有问题。
　　“你不早说！”司徒汜慌忙往身上翻找，找到后迟疑了。
　　毒药，他随身携带，但他所带的毒药都是见血封喉的奇毒，若是在人身上试，他也不敢贸然尝试。
　　“多谢指点！”方靖手忙脚乱，“可是，可是我没有带毒药。”
　　他不太情愿地瞥向司徒汜的方向。司徒家连虺蛇都想养，出门在外不会不带毒药。
　　方夜阑微微颔首，让他别急。
　　陈宿神色稍松，一旁的陈悠满眼都是陈宿，目中含泪，一口一个“师兄”。
　　“额，以毒攻毒，如果不嫌弃的话……”穆平安从褡裢里拿出一把毒蘑菇。
　　金狐瞪眼道：“你到底采了多少！”
　　穆平安回道：“也不多，吃完还有。”
　　眼看着视力快无了，司徒汜管不了那么多，其他人他不信，但他信单尘，于是一把抓过三根毒蘑菇，也不顾泥土，一口丢进嘴里，原本还在犹豫的其他两人也照做。
　　不多时，三人身上寄生的饕丝被灵力拘出体外，只在患处留下了一块小疤。
　　但服下毒菇之后，无法遏制地腹痛难忍，呕吐难当，甚至眼前出现幻觉，神游不定，气息时而萎靡时而强劲。
　　他们原地歇息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缓过来，脸色都很惨白惨白，看穆平安的目光都带着点惊悚。
　　穆平安看那地上还在扭动的饕丝，可惜他没带瓶子来。
　　……以后记住了出门在外还是带点瓶子之类的器物。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安说到做到，他将来不谈单恋，必然双箭头。
　　单尘：安。
　　以后晚上零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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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环音谷
　　“此地没有灵气，不能久留。”金狐提醒道。
　　没有灵气，那便是无影阵无疑了，穆平安心道。
　　“我们还是先想办法出去吧。”赵玉树挥袖挡住口鼻，凝望着穆平安。
　　单尘问穆平安：“你知道这是什么阵法，那你可知此阵破解之法？”
　　穆平安还没开口，就听到司徒汜阴阳怪气道：“知道是什么阵算什么本事，知道怎么破才算能人。”
　　一旁的司徒珏直皱眉头。
　　事实上阵法万千，知道是什么阵法，已经很了不得。
　　穆平安呵呵一笑。
　　王若锦道：“还请穆兄指点。”
　　金狐道：“你若知道阵眼，本祖宗来破。”
　　“我知道的也不多，”穆平安背书道，“如果是正统的无影阵，变化无穷，里头自成世界，一般用于群战。破阵也不算很难，只需要被困阵中之人齐心协力，攻击光壁处的同一点，就能破壁而出。”
　　单尘细听。
　　“这一点，方圆不得超过三寸。所谓齐心，是得信任身边所有人，缺一个都不行。”穆平安道，“此阵与问心阵异曲同工，但没问心阵那般简单清明……”
　　众人见他的表情都怔了，这叫知道的不多！？
　　所以关键在于这个齐心协力，但凡不信任一个人，就出不了这无影阵。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司徒汜和赵玉树。
　　这俩家有仇啊！
　　除了他俩，在场四大家族都是各自为营，彼此不对付。
　　再加上这个穆平安。
　　在场众人算是发现了，他看似随意之举，恰好都有用处。比如在遮天蔽日的林子里戴草帽出行，上山历练顺便还采蘑菇。
　　采蘑菇也就罢了，全是毒蘑菇。而这毒蘑菇又恰到好处地派上了用场，让在场三大家族都欠了他人情。
　　再加上他救了赵语欢。
　　沧琅县四大家族的人情，他都集齐了。
　　要说他对山上状况一无所知，说出去都没人信！
　　连信他都难，更不用说其他。
　　穆平安只是把知道的随口一说，倒霉催的，如果他不上山，根本不会经历这种事。
　　在他说完“齐心协力”的破阵之法后，在场众人都沉默了，连王若锦和单尘都面面相觑。
　　不止是同心协力这么简单，破壁而出之后呢。
　　不是说自成世界吗，光壁之外是断崖，是礁石，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单尘道：“试试吧。”
　　“死到临头，没别的办法，只能如此了。”方夜阑才刚吃了毒蘑菇，好不容易缓过神，尚且体虚，又被扬起的尘土呛得说不出话，实在气虚得很。
　　方靖也点点头。
　　“此地不宜久留。”陈宿也道，“还是像穆小哥说的那样，咱们一起动手……”
　　司徒汜道：“我气血亏空，勉力动用灵力也派不上多大用场，不如就像这位穆兄弟一样，在一旁等候，我在心里与诸位共进退。”
　　见他都松了口，陈悠也道：“夜阑姐姐，师兄，你们也不必动手，剩下的没有受伤的人一起上，这样行吗？”
　　这算哪门子齐心协力呢，穆平安没话说，顺势道：“我没修为，不如你们先上，我心与你们同在。”
　　事不宜迟。在场所有体力还在的修士迅速捏诀，同时攻击光壁。
　　轰地一声巨响。
　　光壁纹丝不动。
　　施诀的人一脸尴尬，对在休息的人说：“还是一起试试吧。”
　　司徒汜不情不愿地起身，赵玉树冷哼了下。
　　一击之下，光壁再次纹丝不动。
　　众人再一鼓作气。
　　依旧纹丝不动。
　　“到底是谁在使坏！到底是谁不想出去！？”司徒汜怒视着赵玉树。
　　赵玉树道：“贼喊捉贼。”
　　“你敢说你与我同心么？”赵玉树反问道。
　　“如果都想出去，在场谁都不可能与我异心，除了你。”司徒汜道。
　　“也可能是我。”赵语欢维护哥哥道。
　　“别吵了。”司徒珏掩着口鼻，道，“暂且放下恩怨，先出去再说！此地空气有限，没有灵气，支撑不了多久。”
　　金狐道：“照着穆小子的说法，此阵生生不息，若不趁此机会团结一致地打出去，还会落到下一重阵法中。谁想死在这儿就偷懒省力，互相看不顺眼的人，最后虽生不能同时，但死能同穴！”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顿时神情一凛。
　　谁都不想和看不顺眼的人埋在同一个坑里。
　　那些仗着体弱不用全力的人也都站了起来。
　　穆平安拍拍身上灰尘，起身拔出镰刀，道：“我也算一个，虽然我没有灵力，但我会尽力一试的。”
　　众人一看那镰刀，又是一阵心梗。
　　真是准备周全啊！
　　在场所有修士调动体内灵力，倾力一击，穆平安手持镰刀，猛地砍向光壁。
　　几乎同时，法光、雷电、风刃与穆平安的镰刀刀刃一起，正中光壁同一处。
　　咔嚓一声，仿佛灵魂碎裂的声音在众人脑海中响起。
　　单尘注意到穆平安手里的那把镰刀，镰刀刃尖难免会碰到其他人的攻伐，却毫无损毁迹象。
　　光壁上出现裂纹，裂纹如蛛网般迅速扩大。
　　一块光滑如镜般的光壁剥落下来，接着便是一块又一块。
　　在场众人还没来得及高兴。
　　铺天盖地的海浪声袭入耳朵。
　　海风呼啸着涌入光壁处的窟窿，呼吸到海水腥咸的气息，众人脸色泛白，心底生寒。
　　“破开的光壁外，就算不是断崖和礁石，万一是什么凶险之地，有什么凶险之物，那岂不是……”
　　随着在场之人心生异心，那破开的光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光壁一破，穆平安立刻感受到云雀的存在。
　　“主人！可以出来。”云雀的声音恰到好处传入穆平安脑海。
　　素来求稳的穆平安头也不回地扎了进去。
　　见穆平安率先进入裂壁，他的身体下坠到一半，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小子……”金狐对他欣赏万分，同时挥出一道金光，罩住赵玉树和赵语欢两人，也跃出光壁。
　　单尘紧随其后。王若锦亦然。
　　剩下的人相视一眼，也都闭着眼，忍着惧，争先恐后地往光壁窟窿外跳。
　　刚一跳出，青松的气息扑面而来。
　　空气怡人。呼吸间比之方才要畅快了不知多少倍。
　　穆平安见赵语欢脚步虚浮地落地，她一只手抓住了赵玉树的手臂，总算站稳。
　　等众人回过神来，他们背对着山门站着，眼前便是下山的路。
　　回转身体，只见斑驳的山门牌匾焕然一新。
　　其上“环音谷”三个字清晰可见。
　　门柱光洁如新，看着多了些庄严肃穆之感。
　　门后依旧是台阶，台阶上不再光洁，而是布满青苔。些许鸟鸣悦耳，分明是一道崭新的山门，却透着古朴沧桑之意，仿佛承载了岁月。
　　“那青苔和饕丝不同，”单尘辨认道，“饕丝要更粗壮一些，这应该是普通的苔藓。”
　　穆平安最不懂的就是草药，他连连点头，应道：“原来如此。”
　　从山门旁边，往里看去，依旧能看到绵长的台阶。
　　仿佛此刻所在的虚空与前不久在山门前所站的，不是同一时空一般。
　　众人还在回味方才的凶险，一时心若擂鼓。
　　尝过饕丝入体、毒蘑菇作用的痛苦后，再看到眼前的台阶，便有人心生退意。
　　“我们如果现在下去，能回到沧琅县吗？”有个胆怯的声音响起。
　　说话的人正是方靖，他已经面无血色。
　　“自然可以。”穆平安也觉得仿佛另处一方天地，他还特地让云雀下山巡视了一番，见他的石屋还在，这才安心。
　　山门是存在的，原先看起来古旧斑驳，现在焕然一新。
　　……可能是原先附着在山门上的障眼法消失了而已。
　　只是这山门是何时出现，又是如何出现的，不得而知。
　　穆平安思忖着，如果这里多出了个门派，上山下山的人都从他那经过。
　　不知道到时候卖菜是不是不用下山了，或者在山上卖茶水会不会比下山卖菜来得更滋润。
　　司徒珏劝司徒汜道：“此地凶险，陷阱颇多，你刚受伤，勉强痊愈，不妨就此下山，择日再来。”
　　穆平安不由看向这位司徒家的长辈，修士一般这么求稳的么？
　　司徒汜沉着脸，没有回话。
　　赵玉树道：“既然都到了这里了，就先上去看看。”
　　“但是语欢……”赵玉树想拜托其他人带赵语欢下去，转念又道，“你能撑住吗？”
　　“我当然能了！”赵语欢脸色苍白，但不影响她想探险的心。
　　世家弟子中，连修为最差的她都凛然无畏，其他人也都不好意思说要下山的话，于是下定了决心。
　　哪怕这一趟再凶险，至少这里有个懂异虫的，还有个懂点阵法的，下次摊不上这么好的阵容，被长辈们保护着也就称不上历练了。
　　穆平安觉得进去也不急于一时，以他的实力，不如下山收拾一番，等过两日再上来看看最终结果。
　　“你又想去哪儿？”正打算开溜的穆平安，又被赵语欢给叫住。他举起双手，投降状地回过头。
　　赵语欢十足不信任地瞥向他：“你是不是想走。”
　　“天地良心！”穆平安道，他当然想了！
　　他一直都很想走的！进无影阵得到啥了！再进山门，就算见到灵草，那也是别人的东西！
　　“你不能走。”单尘开口道。
　　穆平安不解，怎么连你也加入阻拦我的队伍。
　　“穆兄可得留下。”王若锦道，就冲他进去一趟毫发未损，并且还懂点阵法的份上，在场所有人都觉得不能让他就这么走。
　　“我其实很想进的，只是……”穆平安老实说。
　　“只是什么？”
　　“我饿了。”
　　“这是辟谷丹。”单尘手中多了个瓷瓶，倒出一粒丹丸。
　　丹丸如黄豆般大小，呈紫褐色，无色无味。
　　穆平安扶着头道：“我还有点犯困。”
　　单尘又拿出一个小玉瓶：“醒神露，一滴神清。”
　　王若锦倍感讶异，这一路上她只见单尘敛财，帮点忙出份力都得收取等价报酬，从来只见他计较，与人保持距离，从未见他对谁阔气。
　　没想到为了挽留这个少年，他竟然毫不犹豫地给出灵药。而且这两种灵药，看成色，闻异香，胜过她所带的许多。
　　其实无论是配饰、着装、佩剑等各个方面，可以说单尘不缺钱财。可他却对许多人都很是吝啬很是保留，这“许多人”也包括她。
　　想到这里就扎心了。
　　同样是想让懂阵法的穆平安留下，同样小气的王若锦也拿出两个小瓷瓶，状似随意地道：“这两种灵药乃是修士出远门历练必备之物，你不必客气。”
　　在场沧琅县世家弟子都兀自羞愧，他们是世家弟子，他们没有。
　　可这沧琅山就在沧琅县边上，他们上山下山一个来回，一日足以，顶多带点水和干粮，可他们什么也没带。穆平安说饿和犯困的时候，他们也有点，但又没法说，于是都要些脸红。
　　这是客气吗！穆平安骑虎难下，如果他是修士，他也会义无反顾的，但他不是。
　　穆平安拿过单尘手里的东西。
　　醒神露，一滴而已，苦得很，有点割喉咙。
　　辟谷丹，一口下去，不说人间百味，七情六欲都给忘干净了。
　　……实在难吃啊。
　　当修士也不容易。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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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通天梯
　　腹中饥饿不再，昏昏欲睡的状况也有了极大的好转。
　　穆平安道：“多谢。”
　　单尘见他一脸随意地服下了辟谷丹和醒神露，道：“不必。”
　　王若锦望向山门，信誓旦旦：“就看这护山阵内，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穆平安对秘密不是不好奇，但他这人最会的，就是斩断好奇的苗头。
　　好奇心害死九尾猫，这是满界人人皆知的俗语。
　　“知道多了，也不一定是好事。”话是这么说，穆平安还是进了焕然一新的山门之中。
　　丰沛的灵力扑面而来。在场除了穆平安之外的人，都深吸一口气，只觉五脏六腑都受到了涤荡。
　　脚下的苔藓终于是货真价实的苔藓，而不是饕丝等稀缺的凶邪之物。
　　但这回，穆平安的手下意识地握在背后的镰刀刀柄上。
　　这道门，这段台阶，似乎通向未知的地方。
　　众人并排踏上第一级台阶。
　　一股重力好似自头顶猛然压下！众人浑身一震，喉间一抹腥甜，脸皮都有点下垮。
　　“这台阶……”赵语欢说话都费力。
　　“台阶，有古怪。”方靖的脸憋得通红，方夜阑将他推下第一级台阶，方靖后退了几步，踩在平台上，身体一轻，方才站稳。
　　司徒珏目露精光，呼吸急促，按捺住激动，道：“我只听说过古教有登天梯，用来淬炼体魄或检验修为之用，所登台阶级数代表了修为的高低，没想到这里竟然有！”
　　单尘道：“通天梯。显仙宗也有。”
　　“显仙宗才有的奇观，这里竟然也有！？”
　　“环音谷到底是怎样的势力，竟然有通天梯这么珍贵的锻体之物，而且轻描淡写地放在正门口，实力有限之人根本登不上这台阶。”
　　久居沧琅县的世家弟子每年都会来沧琅山历练几回，从未听说过沧琅山上还隐藏着这么强悍的宗门，有这等能锻体的神物。
　　“大界三千州，宗门林立，有些没听过的宗门，也是情理之中。”
　　“但古老的宗门都赫赫有名，没道理以无影阵护门，蝣蛛、饕丝守境，通天梯为基石的宗门，悠悠大界竟从未听闻。”
　　“如此宗门，门户竟然出现在了此处！”
　　众沧琅县世家弟子激动得难以自持。
　　每一级台阶，似乎都对应着一个境界。方靖和赵语欢竭尽所能都踏不上第一级台阶。
　　他们只要抬起脚，便像抵抗着重压，身形摇摇欲坠。踏上台阶，只觉身体几欲龟裂。
　　穆平安站在平台上数着。
　　陈悠踏上第二层台阶便上不去了……凡蜕第二境。
　　剩下的赵玉树、司徒汜、陈宿三个世家弟子都踏上了第三级台阶，便无法再前行。凡蜕第三境。
　　方夜阑踏上第四级台阶。凡蜕第四境。
　　司徒珏踏上第六级台阶，而单尘同样也踏上了第六级台阶。凡蜕第六境。
　　王若锦站在第五级台阶上，仰望着单尘，只能看到一道修长的身影，让人迷醉。凡蜕第五境。
　　穆平安站在台阶下，抬脚试图踏上第一级台阶，他感觉似乎毫不费劲的样子。
　　但他到底还是站在台阶底下，没有多余的举动。
　　“好累呀，”赵语欢在第一层台阶上坚持了一会，便下来，陪穆平安站在一块，“你怎么不去试试。”
　　穆平安道：“我没有修为，还是不试了。”
　　赵语欢瞬间找到偷懒的借口：“你不试，那我也不试了。”
　　方靖想下来，又看着姐姐方夜阑的眼色，便顶着厚重的压力，在第一级台阶上瑟瑟发抖。
　　“你也下来吧。”赵语欢按住他的肩膀，毫不费力地把方靖拽了下来，“反正也上不去，你姐姐还有我大哥他们，上去了到时候也得下来的。”
　　“不许下去。”
　　方夜阑扭头瞪了方靖一眼，她还在尝试着上第五级台阶，道：“抵御重压，有助于突破。”
　　难怪！王若锦问单尘：“当真！？”
　　单尘敷衍道：“通天梯确有此效。”
　　王若锦立刻调息，试图抬脚向上，却怎么也抬不起脚来。
　　赵玉树一听，立刻对赵语欢道：“语欢，你也上来！”
　　赵语欢念念不舍地看着身边的穆平安，竭尽所能地站上第一级台阶，很快脸色泛白，额上布满汗珠，身体佝偻，双手扶膝，很是痛苦。
　　穆平安近乎无声地提醒：“念诀。”
　　赵语欢闭上眼睛迅速念诀。
　　那股仿佛能将她压成泥的重压，一点点从她身上散去。她的呼吸也逐渐顺畅，体内灵力的运转也不再滞涩，修为竟隐隐有突破，以至于能稳稳站上第一级台阶，她不由倏然睁开双眼，震惊地看向穆平安。
　　“这小丫头还有点天分。”金狐顺了顺雪白的颈毛，三步并做两步，踏上第十级台阶，还留有余力地俯瞰下方众人。
　　站在第六级台阶上的司徒珏见这只金毛狐狸从身边经过，极力地掩饰住眼底的贪婪之意。
　　难得的机会，难得的体验，站在台阶上的世家弟子都开始运转体内功法，调动灵力，试图冲击境界。
　　修炼嘛，在哪修炼不是修。只要能突破，哪怕是在荒郊野岭站着修炼，对他们来说也是家常便饭。
　　这便是修士。
　　穆平安看着他们，心生欣慰。
　　云雀发出一声长鸣，于高空中肆意地飞翔，时而看向台阶下的穆平安，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有危险？”穆平安有刹那警觉。
　　云雀感知到主人的念头，不禁露出些许鄙夷。
　　它都能飞在多少级台阶之上的高空了，它的主人没道理被困在平地上，连第一级台阶都上不去。
　　不过说来奇怪的是，它飞上高空，只能看到蜿蜒入松林的台阶，至于上面有什么，却根本看不清。
　　“小心点。”穆平安也没想到云雀在这里还能展翅高飞。
　　但有句话叫枪打出头鸟，此地凶险未知，还是小心为上。
　　云雀内心鄙夷更甚。
　　骤然，一道黄光破空而至，正好掠过空中悠闲飞翔的云雀。
　　像受到牵引般，云雀的身体向下跌落。
　　“云雀！”穆平安想要接住它，但离得太远，“金狐前辈！”
　　金狐抬起尖尖的鼻子，目光落在下坠的云雀身上，它纵身一跃，还没撩到云雀的尾羽。
　　高空中有道狂风掠过，卷过密林中的枝叶。
　　云雀在空中翻转身形，被卷进了旁边遮天蔽日的古松林中。
　　……仿佛被什么东西拖拽进了阴暗的密林！
　　那风只在半空中扫过，枝叶掠过头顶高处，底下的人并无知觉。
　　“林子里有东西。”穆平安立刻反应过来。
　　正在修炼的世家弟子心无旁骛，并未听到他的提醒，或者说就算听到了，也无动于衷。
　　单尘道：“你的灵兽有危险，可要进去看看？”
　　你倒是不怕危险。穆平安心生感谢，但下意识制止：“等等。”
　　他能感觉到云雀还在。既然云雀无恙，那东西连云雀都伤不了，可见林中并无危险。
　　但他莫名有种不该进去的警觉。
　　那暗林之中，怕有什么不可预见的危险，云雀能逃，但人不一定。
　　“云雀还活着，”穆平安到底还是担心，声音急切，“我能感应到。”
　　单尘道：“我去救你的云雀，你答应借宿一事，可好？”
　　穆平安道：“行，但你不用进去，我们等云雀出来就好。”
　　单尘道：“既然是历练，便是险中求存，我来不是为了安稳。”
　　“我也跟你一起去。”王若锦欣然一笑，“借宿也包括我！”
　　“我也要借宿。”赵语欢道，“我也要进林子里看看。”
　　“语欢，不要乱说话。”赵玉树也拦着她，着急地对周围的人说，“她不借宿，她得回家。”
　　穆平安完全没考虑过赵语欢在他住处过夜这回事，只是想到要进旁边的古松林，他莫名感到不安。
　　但这种不祥预感来得毫无道理。
　　毕竟连他的云雀都能脱身的状况，那两位厉害的修士怎么会有危险？
　　可若他不进去，另外两人进去后找不到云雀也是徒劳。
　　“也罢，我来引路，”穆平安说服自己，“毕竟是我的灵兽啊。”
　　王若锦觉得里头若有凶险，和没修为的人一道进去可能会增加凶险，但穆平安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懂无影阵这么冷僻的阵法，于蝣蛛肆掠中安然无恙，很难说他不是在隐藏修为。
　　见他要去，单尘只是微微颔首。连单尘都同意，王若锦自没话说。
　　穆平安站在台阶之下布满青苔的石板边沿，面向山林，一步踏出，脚踩在松软的地面。
　　狂风猛烈袭来，整片松林向内倾斜。
　　单尘的目光在微倾的树干上定了定，又看到跨步入密林的穆平安，眼前的画面有种说不出的触目惊心之感，但仔细思索却又不知为何惊心。
　　王若锦完全没注意到异常，只别起耳鬓被风吹乱的乌丝，与单尘一前一后步入山林。
　　“他们不会有事吧。”过了许久，林子里悄无声息，赵语欢空灵的声音打破沉寂。
　　“单尘小友的修为与司徒先生相近，王姑娘的修为在我等之上，如果他俩进去都有危险，我们进去就是送死。”
　　“这唯一有危险的，只可能是穆平安小兄弟。”
　　赵语欢不由担忧：“大哥，要不你进去把穆平安带出来吧。”
　　“我是你亲大哥吗？”赵玉树顿时脸黑。
　　有实力他就去了，这不是没有吗，如果穆兄需要人救，那么进去的他也需要啊！
　　“要不然我进去，让金狐前辈同我一起。”赵语欢倒是无所顾忌。
　　“本祖宗就在这儿庇护你们一群小娃娃吧。”金狐从那狂风中，觉察到些许异样的气息，如果它进去出了事，留在此地的人也休想免祸。
　　况且司徒汜和司徒珏两个司徒家的人都在这儿，如果它走了，万一赵玉树有什么闪失，对赵家来说将是沉重的打击。
　　林中，穆平安脚踩着铺满松针的地面，单尘走在他左侧，右边是王若锦。起初，没有呼呼的风声，除了三人的呼吸声和脚步声，甚至连虫鸣都没有，静得瘆人。他刚迈出三十丈左右。
　　唳！霎时，密林深处传来一声长啸。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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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可怖的云雀
　　唳咿——
　　那嘹亮的啸声一声接着一声，像是被束缚后惨叫的禽鸣，又像猛兽愤怒中发出的咆哮，仿佛能穿透鼓膜，震人心魂，让人肝胆俱裂。
　　此时凛冽劲风四起，呜咽绕林，树叶飒飒，似有凶物撞击树干，发出哐哐声响。树枝倾折。
　　“再往前走，可能有危险。”王若锦神情紧绷。
　　单尘抬手挡在穆平安身后。
　　穆平安闻言果然后退了一步，后腰正好撞上单尘的手臂。若是单尘的手往他腰上一搭，便像极了搂着他似的。
　　穆平安定定地侧头看着单尘，单尘暗恼自己，害臊地收手偏头。
　　他的异样，穆平安没放在心上。王若锦则是根本没留意。
　　“去看看。”单尘恢复如常，意志坚决得倒像是个疯的，越有危险，他的眸光越盛，甚至恨不得加快脚步去往吼声的源头。
　　突然想到什么，他回头问缓步前行的穆平安：“你的灵兽还好吗？”
　　“它没事。”穆平安犹豫片刻，也紧跟上他。
　　云雀的认主魂印还在他的识海之中，也就说明云雀尚且安全。
　　连云雀都干不掉，可见那啸声洪亮的异兽能力十分有限，他进来也不一定有危险……吧。
　　“在那边。”穆平安指向云雀所在的方向。
　　有了单尘和王若锦的掩护，穆平安用镰刀割开草丛。
　　两头奇异灵兽躺在血泊中。一头长着牛一样的身体，狮一样的尾巴，脑袋被啄开。
　　另一头被剖了肚子的奇异灵兽，三尾四足，如豹似虎，背上布满鳞片。那鳞片流光溢彩，鳞片护及之处，尸骸完好无损。
　　“这兽是……”穆平安看着那头雄壮如牛的异兽，喉间干涩。
　　单尘道：“狮尾兽。”
　　“另一头是金甲兽，”王若锦看着另一头被开膛破肚的异兽，眼皮直跳，“但金甲兽一般栖息在南方山林深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环音谷的山门出现在这里，本就已经很奇怪了。”单尘道，“还是小心为上，有些门派会专门豢养此类灵兽，用来镇守山门。”
　　“你知道环音谷？”穆平安听出苗头。
　　单尘没有回话。
　　穆平安见他神情复杂，也不知他在思索什么。
　　王若锦道：“方才的叫声是金甲兽吗？”
　　“不是。”单尘道，“金甲兽的叫声就像人的呼救，能诈人入瓮，狮尾兽的叫声如牛哞。”
　　穆平安道：“……有什么东西能干净利落地解决了两头异兽。”
　　单尘微微皱起眉头，王若锦只觉背心发凉。
　　那伤口很新鲜，意味着剖了金甲兽腹部、啄狮尾兽后脑使二者毙命的东西还在附近。
　　“主人，我要它的鳞片。”云雀铿锵有力的声音传入穆平安脑中。
　　方才还气若游丝，现在就有劲了？穆平安只觉他这灵兽也是没心没肺。
　　“这鳞片要怎么弄下来？”穆平安也不问它要了做什么，主要是不太好奇，不少灵兽都有爱收藏的癖好。
　　“金甲兽，唯有鳞片不俗。”单尘不由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要拔下来很困难，所以一般是剥下整张皮做铠甲……”
　　不等他说完，穆平安用镰刀逆势一削，一片片鳞片顺势剥落。
　　单尘呼吸一滞，再次盯着这把其貌不扬的镰刀。
　　王若锦顺着他的视线看见穆平安的动作，这刀，这手法，宛如刮鱼鳞一般，这就是没有修为的人的实力吗！
　　“鳞片一般有什么用？”穆平安道。
　　“炼器的好材料。”单尘道。
　　王若锦对这些不太了解，但好东西嘛。
　　穆平安将所有鳞片全部剥下来。
　　分给了在场两人一些。
　　“云雀，走了。”穆平安道。
　　穆平安打算就此掉头，云雀凝视着金甲兽的残躯，暗自惋惜：“金甲兽的金甲，若我能全吞了，至少防御力能提升许多，可惜宿主给了别人一堆，白弄死了这两头灵兽。”
　　“我是不是应该稍微暴露一下自己的能力？”
　　“罢了，这儿的金甲兽应该不止一只，只要宿主还住在这里，我不愁没有机会来此地觅食。”
　　云雀思虑片刻，语气干涩地传音给穆平安：“我五脏受损，需要修养一番，主人自己小心。”
　　穆平安担心道：“怎么回事，你好好保护自己，凡事不得冒进，险地误入，不要到处乱飞……”
　　穆平安仔细叮嘱道：“不然你还是先回去，在屋外等我，我看能不能给你找到补身体的灵草。”
　　云雀道：“灵草就不用了，我能吸收天地灵气补充所需，一切还是以主人性命为重。”
　　穆平安不说话了，如果他还对修行有留恋，指不定听到这话都一阵内伤，比如为什么能吸收天地灵气的不是自己之类的。
　　现在想来，他不能吸收，也省得时常惦记。
　　“穆兄的灵兽还好吗。”单尘道。
　　“它五脏俱损，飞行都很勉强，我让它先回去，我去给它采点灵草。”穆平安道。
　　单尘道：“你有问它是怎么受伤的了吗？”
　　王若锦道：“你忘了，他的灵兽不能说话。”
　　穆平安道：“它能说话的，只是气力不足，它说它也不知道是怎么受伤的，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雀只觉当头一棒，宿主知不知道什么叫底牌，为何要对两个初相识的人暴露自己这么多！
　　万一有人对它有企图呢！
　　对它有企图，转而对穆平安下手，它也跟着遭殃！
　　穆平安哪知道云雀这般没有自知之明，他对灵兽了解不多，还盼着有人告诉他这只灵雀究竟是什么品种，道：“你们手上还有辟谷丹或醒神露么？”
　　“你还要吗，给你。”王若锦道。
　　单尘干脆直接拿出小药瓶来。
　　穆平安发自内心感谢他俩，道：“不是我，是云雀。都是灵药，不知道这两种灵药，能不能缓和云雀的伤势。”
　　“你没事就好。”单尘说完，转过身去，看向密林。
　　穆平安略诧异地看向他的背影，所以呢？
　　“灵药不对症，不能乱吃。”王若锦道，“灵兽能吸收天地灵气，肉身上的创伤应该很快便能复原。此处灵气还行，这只灵鸟资质不高，可能需要三五日才能恢复如初。”
　　穆平安这才放心，道：“多谢指点。”
　　云雀立在树梢上，一副气定神闲模样，头顶那根白羽随风摇曳得很是精神。
　　它这么说，是希望穆平安别指望它。
　　穆平安让它回去，它自然不能回去，万一宿主有危险呢。
　　虽说它有诸多保留，但它的性命和宿主息息相关却是事实。
　　这是灵兽血契所致。
　　如果穆平安身陨，灵兽也会殒命；相反，灵兽出事，宿主却安然无恙。
　　很不公平的契约。
　　事实上，在它看来。
　　要说穆平安倒霉，它才叫倒霉到家了。
　　它本是一位通天彻地的尊贵之人唯一的灵宠。原主人被封印之际，认主魂印却骤然丧失，想来是那位在殒命之前，提前解除了魂印，但解除了魂印，原主却并未丧命。
　　所以破开封印的那一瞬间，它便义无反顾地打算重新认主原来的主人！
　　然后，它近乎目眦尽裂的看到携着它精血的魂印，越过了原来主人的魂魄虚影，落在了一个正在散功的小修士身上……
　　也就是穆平安了。
　　后来它听到穆平安大哭的声音，它连哭都哭不出来。
　　云雀藏进深林，一边寻找能提升实力的灵草，一边留意着穆平安的一举一动。
　　穆平安道：“让云雀受伤的那抹黄光究竟是什么？”
　　单尘道：“像是金甲兽的黄光。”
　　“但金甲兽死了。”不知是被什么东西碾碎了内脏，剖腹而死，尸体还很新鲜。穆平安道，“它是被什么东西弄死了的呢？”
　　王若锦道：“是不是跟我们方才听到的怪声有关？”
　　单尘突然想到了什么，饶是惯常险中求存的他也不禁慌了，主要是穆平安还在这儿，他道：“先出去，林中还有异兽！”
　　此刻密林中传来狂风嘶吼的声音，树叶簌簌而坠，枝干大幅摇曳，林中影影绰绰。突然，一个庞大的黑影铺天盖地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穆平安视角：我救了它！
　　云雀视角：我倒霉认主了他！TVT
　　————
　　那个……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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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碧衣女仙
　　穆平安转身一步，脚下树枝咔嚓一声。继而草地顺滑，惶急之下，他险些摔倒。
　　那东西来得极其迅猛，云雀刚扑上去，便被一巴掌扇飞。
　　它顿时恼怒，奈何在场有人，它不好暴露真身展示实力，只得做出一副不胜武力的样子，郁闷地倒飞数十丈，隐于暗处，这才堪堪停下。
　　“你怎么还没走？让你先回去，你还留在这儿做什么！”穆平安呼喝。
　　他已经没有办法再认主别的灵兽了！不会再有灵兽心甘情愿地认主他。
　　更不用说开了灵智，能听懂人言还能说话的灵兽，以他的能力，可能这辈子都碰不到了。
　　时至今日，他对灵兽的要求也不高，只要能听懂他说话，能回应他的言语就够了。
　　至于实力，他自己都没有实力，更不用说对灵兽有要求。
　　“主人，您不能有事。”这话云雀说的是真心实意。
　　穆平安道：“但你帮不上忙，快走！”
　　云雀只能先隐藏起来，毕竟它只是一只“无害”又“无力”的小灵兽。
　　穆平安就地翻转，拔出腰间的镰刀。
　　唳！那团仿佛可以遮天蔽日的黑影所过之处，树枝折断，尘土飞扬，恐怖的杀机笼罩了它所在的地方。
　　冰霜般的长剑，气贯长虹之势从天而降，霜华照亮了一角阴暗的松林。
　　单尘手持长剑，站在穆平安身前。
　　借着银剑的冷光，穆平安总算看清了那头发出尖锐唳啸的凶兽的真容，顿时倒抽凉气。
　　“这，这是个什么东西！？”他惊到结巴。
　　“嚣，”单尘声线不稳，“上古凶兽，嚣。”
　　“嚣，那不是只有梁渠山才有吗……啊！！”王若锦惊恐不已，痛呼出声。
　　那头生有四翼的诡鸟，喙尖且大，仅有一只红瞳，占据了半个脑袋。一条长尾劈开树林，两根合抱粗的古松豁然坍塌，末端如马尾，鬓毛却能张开，根根如刺。
　　此鸟虽在松林密集的山林中，但身形蜿蜒如魅，绕转过树干的速度极快，丝毫不受茂密树林的影响。
　　穆平安被风浪轻而易举地掀翻在地，镰刀刀刃对上那钢铁般的白羽，发出锵锵之音，好似撞上金石般，火星四射。
　　穆平安力道有限，削铁如泥的镰刀在握，却割不开怪鸟的羽毛！
　　单尘运转剑诀，抵挡了大部分的攻击。
　　王若锦调动灵力，头上发簪如蝴蝶振翅，一道薄如蝉翼的雪纱出现在她指间。
　　白纱如练，似水波荡漾般，形成一张巨网。怪鸟猛冲而下，巨网发出不堪重负之声。
　　王若锦身体跌飞，被长尾一扫，身体猛地撞上树干，肺腑受到重创，猛然咔出鲜血，气息萎靡。
　　她艰难地在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鸟喙的连续攻击。
　　而她背后的古松直面冲击，轰然间四分五裂。
　　嚣鸟张开羽翼，几扇之下，倒下的古松寸断，乱飞的木屑被飓风卷起，犹如金刚碎石四射，能割伤皮肉。若不幸入眼，轻则至盲，重则入脑，当场毙命。
　　偌大的松林，三两下便被它弄断了十多根古松，清理出一出空旷的战场。
　　它在其中更是如出入无人之境，无可抵挡。
　　绝对的力量压制。
　　在场的三人毫无还手之力，更是无法逃走。
　　那片被清理出的土地，有微弱的日光落下，露出怪鸟的形貌，极具冲击力。
　　单尘勉力以剑抵挡怪鸟攻击，身体持续后退，喉间腥甜，语露惊悚道：“此鸟大概已经结丹了，我们不是对手！”
　　“结丹！？”
　　他们修为最高才凡蜕境，足足低了结丹境十多个境界。
　　结丹境在通天梯上，能上到第二十层台阶！他们不是对手。
　　可现在就算想要离开，也晚了。
　　方才那古怪的唳啸，绝非金甲兽，而是这怪鸟！
　　王若锦喘息道：“搞不好金甲兽就是被此鸟弄死的。”
　　“不是……”穆平安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压得很低。
　　金甲兽并非此鸟所害。
　　此鸟喙如弯钩，翼如刀，而金甲兽腹部被剖，肺腑俱在，只有心脏被细小之物洞穿，死得无比干净利落。
　　穆平安语气坚定：“此地除了有这种怪鸟以外，还潜藏着其他凶险，而且那东西不比怪鸟弱！”
　　单尘总算松口：“先离开。”
　　怪鸟身法急速，挡住他们去往通天梯的路。
　　其翼遮天蔽日，羽毛如金刚，刀枪不入。但凡有人想走，它一挥之下，古松倾折，人力无可抵挡。
　　“嚣鸟有什么弱点吗？”穆平安道。
　　“如果我没记错，”王若锦背书道，“‘嚣’乃上古凶禽，出自极北梁渠山，绝非凡蜕境灵者能够抵挡。”
　　“弱点是眼睛，”单尘道，“嚣只有一只眼睛，只要中伤它的眼睛，就能激怒它，可以趁乱离开。”
　　晦暗的树林中，日光只落在上首松林中，他们所有的落脚地都被嚣的翅膀干脆利落般地切断。
　　脚下土地凹凸不平，磕绊不已。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三人，均面露痛苦之色。
　　世上最痛苦的莫过于，知道了对方的弱点，竭尽全力一击，却刺不破眼睛那一层薄膜来得更打击人了。
　　嚣鸟被刺中眼睛后，大概有轻微的疼痛，愤怒之下，越发狂暴得难以对付。
　　穆平安在感叹这羽毛简直比刀枪还硬，就地捡起了两根。
　　一道长尾如鞭，破空而至。
　　远处云雀护主不及，几乎目眦尽裂地看着自己那傻兮兮的主人。危急关头，捡什么东西！
　　背后便是那怪鸟张开倒刺的鞭尾，可想而知这一击下去，必然能将这傻主人身首异处。
　　穆平安也觉察到身后的凶险，但他的身体僵硬得动弹不得。
　　嘭地一声响，单尘手持长剑挡住了这记鞭尾。
　　他的身体被推得持续不断后退，脚后泥土堆积老高。
　　林中荆棘刺破了他的法袍，瞬间血流如注。
　　那怪鸟一击不中，分外生气，又一击鞭尾朝着穆平安脑门过来。
　　“左手剑，肋下三寸。”
　　就在这时，穆平安脑中，无比清晰地响起一道冰雪般凛冽的女音，让他精神为之一荡。
　　入脑的声音极为悦耳，只要听过一遍，便绝不会忘记！
　　穆平安脑中迅速拟出嚣鸟尾鞭进攻与四翼扇动的轨迹，倏然眼前一亮。
　　确实，四翼与长尾攻击范围中，唯一的空隙，便在左肋三寸处！
　　可他方一转念，顿时惨然。
　　他手里的是镰刀，哪来的剑。
　　等等，这儿擅长使剑之人不就是……
　　“左手剑，肋下三寸。”穆平安对不远处气息萎靡的单尘道。
　　电光火石间，单尘迅速调动灵剑，运转法决。
　　那剑悬在他身前，他左手紧握，画了个圈，手中银白长剑，猛然掠出。
　　他身体于地面持平，手持疾速的长剑，人如线般掠过羽翼与鞭尾的缝隙，银剑直入嚣鸟肋下，噗地一声，穿体而出！
　　鲜血飞洒落地，地上的草木迅速枯萎。
　　嚣鸟唳啸出声。
　　那声音如婴啼，让人头痛欲裂。
　　“趁现在，快走！”王若锦离得较远。
　　穆平安捂住双耳，弓下身子，想要动身，但身体不听使唤，双脚如陷泥淖，根本拔不出来。
　　“走！”单尘这一击，进到了密林更深处，堪堪找到空档可以喘口气。
　　他回想方才那一剑，又想到突然出声指点的穆平安。
　　当时情况混乱，他连看清嚣鸟攻击都艰难，而没有修为的穆平安，竟然看出了嚣鸟身上唯一的破绽。
　　刺向嚣鸟肋下三寸的剑，刚好能避开所有羽翼，正是唯一的破绽！
　　穆平安如陷泥淖，艰难地拔起双足，但嚣鸟发出的声音，让他五脏六腑如受震动，头脑眩晕，眼前阵阵恍惚。
　　按理说那道女音的主人大可直接传音给单尘，为何要他代为传话？
　　总不会是不好意思指点单尘，所以假他之口吧……
　　顾不上一切，羽翼横削头颅而来！
　　穆平安眼看到那如利刃般的羽毛瞬息来到眼前。
　　眼前的一切仿佛成了慢动作。他呼吸凝滞，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他此刻蹲下，就能够短暂地化解危机。但怎么可能呢，他蹲下的速度岂会快过杀机到来的瞬间。
　　剑羽袭至面门，即将殒命的刹那，穆平安在想，果然他不上山是对的……
　　电光火石间，暗林不知何处，掠出一道碧光，疾闪至穆平安身前。
　　穆平安晃了晃脑袋，狂风凛冽，枯叶飞舞间，他瞧见身前多了一位碧衣女子。
　　裙裾飘摇，缕带翩飞，柔亮的乌丝随风狂舞，手臂平举于胸前，手肘尖细，正挡在他身前！
　　作者有话要说：
　　·嚣（音敖）的相关记载，参考《山海经》北二经。
　　有鸟焉，其状如夸父，四翼，一目，犬尾，名曰嚣。其音如鹊，食之已腹痛，可以止衕。
　　有说嚣形如猴的，有说形如鸟的，这里取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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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借宿
　　云雀无比紧张、近乎虔诚地看向突然出现的身影。
　　于翎依仅仅伸手拂过，那道朝着穆平安脑袋劈去的羽翼，被无形利刃削去了一截，断口平整。
　　漫天羽毛从天而降。
　　穆平安蹲了下来，抬手接过一片羽毛，犹如白雪一般。
　　一侧的王若锦看着满天飞羽，见那突然出现的碧衣女子，美到摄人心魂，不由忘了呼吸。
　　“穆兄小心！”单尘站在嚣鸟身后并未看清，他一开口，立刻引得嚣鸟攻击。
　　身着碧衣的于翎依瞬移至单尘身前，四指并拢，向着空中猛地一扇。
　　虚空中，连术法波动都没有，那头嚣鸟像被抽了个巴掌，身形在虚空中扭曲。
　　嚣鸟两度遭到这女子的攻击，勃然大怒，引颈长啸，自半空中扭转身形，长喙如重锤弯钩啄向那女子。
　　于翎依又是一掌轻轻挥过，嚣鸟横飞数丈，撞向粗壮的古松。
　　就在它即将与古松接触的瞬间，于翎依抬起手掌。
　　她五指张开呈爪形，那嚣鸟的身形便以一种倒飞即将栽倒的姿态，定在了半空中。
　　羽翼半遮半张，犹如雕塑，触目惊心。
　　嚣鸟眼里露出惊惧之色，挣扎着想要逃离，却像被定在虚空中无法动弹，只有巨震的瞳孔。
　　碧衣女子的手伸向嚣鸟方向，手掌轻轻一握。
　　嚣鸟身形扭曲，四翼近乎折断般，被彻底揉成一团，骨节尽碎，身体皱缩。
　　继而轰地一声！血肉化作齑粉，被微风一吹，血雾飘洒。
　　它原先所在的虚空中，只剩一颗周身旋绕着絮状光华的球状物。
　　随着光华流转，四下扬起旋转式的飓风。
　　那明珠般的球状物乃是嚣鸟的内丹，已初具嚣鸟雏形，有引风之能。
　　于翎依伸出雪白的手，内丹如受牵引般，落入她掌心。
　　四下寂静。
　　目睹这一幕的穆平安，彻底忘了呼吸。
　　“多谢、多谢前辈出手相……”王若锦话没说完。
　　冷冽的声音传入在场三人耳中。
　　“青天白日，擅闯山门者，死！”
　　穆平安一愣，这声音和先前告知他“左手剑，肋下三寸”的声音，一模一样！
　　那碧衣女子说完，便化作一道绿光，消失在前方暗林之中。
　　穆平安默默地看向那位碧衣女子离开的方向。
　　那似乎是通天梯往上的方向。
　　“她是谁？”王若锦嗓音干涩。
　　“不知。”单尘道。
　　“她好、好厉害，”王若锦激动不已，“简直神乎其技！”
　　他们的法器都划不出一条痕迹的羽翼，对方挥手就切断了。
　　他们联手都难以触及皮毛的嚣鸟，对方一手便能将之粉碎。
　　……也不知道她有生之年能不能拥有这等近乎自然的空间掌控力。
　　“而且她……长得也太美了吧。”王若锦快不行了，然后，她转而看向好看又没有锋芒的穆平安，以及清心寡欲冰清玉洁的单尘，激动的情绪转成了些许的嫉妒。嫉妒这个世界。
　　单尘不妄议女子容貌，也没否认这个说法。一般情况下能让女子惊呼好美的女修，大概只有天仙。
　　穆平安弯腰收集羽毛。
　　“你们说，这位会不会是环音谷的长老？”王若锦猜测道。
　　“也许……”单尘不由看向穆平安，从刚才开始穆平安就没说话。
　　穆平安很清楚，他们之所以不说那女子是环音谷弟子，是因为对方太强了。
　　那股浑然天成的可怖气场，绝非寻常弟子能比。
　　更不用手只手捏死即将突破元婴境的嚣鸟的能力，说是环音谷谷主，或者太上长老，或许都有可能。
　　穆平安抬眼望向环音谷通天梯往上的方向。
　　他不知道的是，绿光消失的尽头，一只头顶白色羽毛、形似麻雀的小鸟立在那儿，展开双翼。
　　那抹绿光没入它羽翼之下。
　　“你回来啦。”云雀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就算宿主死，它死，它也不希望于翎依有事。
　　“有必要到山上看看，”女音沉吟道。
　　“你终于有力气多说话了，”云雀恨不得欣喜若狂，闻言转眼又很郁闷，“可我也上不去啊，那该怎么办呢？”
　　“……罢了。”于翎依归于沉寂。
　　云雀悻悻不已。
　　原主人曾经教导它不要滥杀妖兽，除非万不得已。
　　现主人如此之弱，它需要助其修行，包括不限于在妖兽身上拔毛。还有妖兽竟不长眼地主动招惹它，它觉得这就是万不得已的情况。
　　谁知道那两头灵兽的血腥味竟然引来了嚣……
　　……这地方，竟然会有嚣。
　　云雀默默思索上山可能性，但传说中的通天梯挡在那儿，它百思不得其法。连它都上不去，更不提穆平安了。凡人擅闯修士宝地确实跟找死没区别。
　　三人拖着沉重的身体出了密林，还在通天梯上苦苦支撑的八人一狐都很讶异。
　　穆平安，单尘，王若锦三人也很惊诧，林中那么大的动静，这些人竟都在这里，一个都没离开。
　　“你们这么快就出来了！”
　　“怎么回事！竟然还受伤了！”
　　“还伤得如此之重……”
　　“你们没听见吗？”穆平安大惊。
　　一行人中，只有赵语欢、赵玉树和金狐回应他：“听见什么？”
　　听见林子里的异动。
　　他们三个都没听见，尤其金狐前辈也……穆平安喉结上下滚动了下。
　　他见台阶上的人交头接耳，有的眉头紧锁，有的一脸懵然。
　　……如果林子里真有足以让单尘和王若锦这般狼狈的异动，这些与他们关系一般的人，恐怕早就跳下台阶逃出山门了，岂会在这地方久待。
　　穆平安转过头去，恰好和单尘对上视线。两人相视一眼，均觉很是诡异，甚至背脊生寒。
　　他们在里头经历了那般凶险之事，离得如此之近的台阶上的人竟然毫无察觉。
　　司徒珏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怎么连你俩都受此重伤？”
　　“遇到了嚣鸟。”单尘道。
　　“上古凶兽，嚣？”司徒珏惊诧道，“没看错吧，此处竟然有嚣鸟！”
　　如果此地有嚣鸟这等灵兽，那哪还用得着不远万里弄虺蛇……当然，虺蛇难驯，嚣鸟更甚。
　　金狐道：“它怎么没追出来？它凝丹了吗，还是只是雏鸟，这才没能奈何得了你们？”
　　“该不会是幻阵吧。”赵玉树只觉离奇。
　　王若锦摇了摇头：“是有人救了我们，内丹也是那人取走了。”
　　“什么人？”
　　“这儿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人？”
　　石阶上的人只觉汗毛倒竖。
　　有嚣鸟肆掠，他们不知道。
　　有人从林中经过，他们也不知道！
　　单尘语气平平，道：“此处确实是宗门，里头有活人，而且实力非凡。”
　　连单尘都这么说。
　　好不容易闯到这通天梯上三五级台阶的世家弟子们面面相觑。
　　“这地方好诡异，到处都是危险，”却没有什么好处，赵语欢抬手搓了搓手臂，道，“我们还是下山吧。”
　　穆平安毫不犹豫地转身。
　　这回，没有人有异议。
　　就连一心历练的单尘和王若锦二人都很沉默地跟在了他身后。
　　就算没有性命之虞，他们毕竟都受了伤，都需要歇息。
　　这两位来历练的大城来人都要折返，在场上山探险的世家弟子也不敢妄自称大，决定立刻回家禀告此事。
　　下山时，司徒汜注意到穆平安：“你没有修为，却受伤最轻。”
　　“我要是伤得再重一点，性命可能就交代在那儿了。”穆平安轻嗤一声，“以我的实力。”
　　司徒汜被堵了回去，见过自吹的没见过自嘲的。另两人是修士，能吸收灵气自愈，而穆平安却不能。
　　回到家，穆平安拿出姐姐留下的茶叶，又拎来炉子，让两人自个煮来喝，又仔仔细细地给身上、腿上的擦伤敷完王若锦给的伤药，便出门去。
　　石屋内除客厅、厨房外，只有两扇房间。单尘在屋内转了一圈，不经意地留意到碗碟筷杯有许多，都干干净净摆放整齐，唯有那扇紧闭的房间门把上有灰尘，似乎许久不曾开过。
　　想到穆平安时常念叨的家人，单尘心头复杂。他默默地走出门去，手里拿着疗愈五脏六腑的灵清丸，左右没见到穆平安，最后到底没有送出去——那只灵雀不像受伤过重的样子。
　　穆平安去旁边的林中拾了些细小的树枝，又折了些新鲜的细枝，编织成巢。将金甲兽的鳞片和嚣的羽毛铺在里面，最后将鸟巢稳稳地放在桃树树梢上。
　　“给你的。”穆平安对云雀道。
　　不得不说宿主对它极好，云雀在鸟窝边跳了跳，背过身去，片刻后，它跳转身来，对穆平安道：“找个没人的地方，我话要说。”
　　穆平安来到草地里，双手拄着锄头，背对着住处：“说吧，这儿没人。”
　　思量再三，云雀这回说得中气十足：“金甲兽的鳞片，嚣的羽毛，我全都要。”
　　它也做好了穆平安刨根问底的准备，比如它为何要，要了做什么，那么它会暴露些许自己的秘密。
　　“本来也是为你弄的。”穆平安反应平平地将剩下的鳞片和羽毛拿出来。
　　那鳞片一枚有云雀整个身子大，羽毛更是比它整个身子都要长出数倍。
　　更长的羽毛还有很多，但他身上装不下，也就选了最流光溢彩的小羽毛。
　　由于毫不意外，紧接着的一幕，穆平安猝不及防。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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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再上通天梯
　　云雀羽翼伸展，小喙张开，一点黑芒瞬息出现，缓缓撑开，变成一团不规则的黑球，有如漆黑不透风的网。
　　黑点出现的瞬间，穆平安只觉一股巨力猛然袭来，他的手像是被铲起了一般，手中的嚣羽和金甲鳞自然而然被抛至上空，落入无形黑球空间的笼罩范围，然后被定格在里头。
　　仿佛时间静止了。
　　羽毛和鳞片有的倒置，有的平放，只有边沿冒出金色光线如火舌蚕食。
　　光线包裹着的鳞、羽残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不出半个呼吸，仿佛坚不可摧的嚣羽和金甲鳞片便完全消失殆尽。
　　穆平安又拿出一把来，手刚松开，那些东西同样被一股吸力牵引至漆黑光球内部，眨眼便被吞噬无踪。
　　吞了这些后，云雀的羽毛似有光滑流转，又很快恢复了毫不起眼的麻点褐色。
　　与此同时，穆平安觉出自己身体的疲惫一扫而空，隐隐有种说不出的力量感。
　　……看来云雀有所精进的确能反哺主人，只是当然，也可能是他的错觉。有时候人心情好，也会觉得精神充沛，浑身有力。
　　云雀打了个嗝，意犹未尽，道：“一分饱，你应该多拿点的。”
　　“你……”穆平安似乎呆住了。
　　云雀很有把握。这两年半来，它亲眼见过穆平安修炼时的废寝忘食和耐心备至，它始终认为穆平安不会彻底放下对修炼的热忱。
　　既然看到了它隐藏的能力，必然能猜出它的种属，自然应该有所表示，明确今后以它为主的修炼之道。
　　穆平安接着道：“……好能吃啊！”
　　云雀险些从半空栽下去。
　　然后呢？
　　难道不是哄它说将来有机会再进林子里，再给它弄点来吗。
　　“原来你连这种东西都可以吃啊。”
　　穆平安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想到云雀以前，无论他喂什么蔬菜水果都不吃，从来都是自己去山里觅食，也无需人管。
　　而事实上它的食物不同寻常，这可能也是它想要告诉自己的秘密。
　　穆平安一直觉得，养灵兽，关键是要好养活。
　　单凭这点，云雀就胜过一般兽禽良多。
　　“能吃就好，”穆平安道，“你这样很好，以后想吃什么也可以跟我说，我会尽我所能给你弄来你想吃或者能吃的东西的。”
　　云雀：“……”问题是它想吃的都超出了穆平安力所能及。
　　它暴露了它的能力，不是想听赞美和保证的！
　　当时若不是于翎依亲自出手，只怕穆平安和它的小命都交代在嚣鸟肆掠之地了。
　　这难道都不能让他有所警醒！？然后明确以它为主的修炼方式么！
　　穆平安心情甚好，往菜地里摘了些菜，又在池塘网了条鱼，捉了只鸡，回屋做了六道菜，有荤有素有汤。
　　“你们要一起吃吗？”穆平安准备摆碗筷。他知道修士不需要进食，而且这么多菜，云雀吃得下。只是这么多人在，他一个人吃也不太好。
　　“我不用。”王若锦已提前服用了辟谷丹。
　　单尘点头道：“吃。”
　　王若锦拿起了筷子：“吃点也没事。”
　　穆平安见这俩都坐过来，不由脸上笑意更甚，可惜他做的菜比较凑合，这次发挥并不比先前好。
　　单尘吃惯了丹药，不抱希望地夹了一块酸菜鱼片，放进嘴里，眼睛顿时亮了许多。王若锦咽下一口爽口的鸡汤，夹了一筷子鱼汤里的豆芽，就着米饭吃了一大口，边吃边点头，挨个尝了个遍，吃完又添了一碗。
　　如果说单尘吃得最斯文，那么整桌菜就她吃得最多……
　　见客人吃得香，穆平安眉开眼笑，他时不时给云雀夹菜，一顿饭热闹而愉快地结束了。
　　“你俩就在客厅打地铺吧。”穆平安交代了今夜的安排。
　　“我怎么能和他睡在，睡在一个……客厅。”王若锦脸红得能滴出血来。
　　“一边一个铺，互相不打扰。”穆平安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单尘道：“不然你将你的房间让给王姑娘，你与我一同在客厅。”
　　穆平安觉得没有必要亏待自己，他只是想到了些什么，在犹豫。
　　“这不是还有一个房间吗？”王若锦指着另一个紧闭的房门。
　　“这是我姐姐的房间。”
　　“你姐姐今晚会回来吗？”王若锦声音很小，显得有些拘谨。
　　“那倒不会。”
　　“你姐姐的房间，我可以住吗？”王若锦再次小声询问道。
　　“不可以。”穆平安下意识拒绝，姐姐房里的东西除了书架上的东西可以动之外，剩下的都是不允许人动的。
　　“那要不，你去你姐姐房间住？”
　　穆平安犹豫了一下，道：“行，我去我姐姐的房间，若锦住我房间，单尘你……”
　　“客厅。”单尘道。
　　夜幕降临，及至亥时，单尘依旧无法入睡。
　　他只在点了檀香的房间里，躺在金丝楠木的床上，枕着三寸高的玉枕上才能安然入睡。
　　先前在野外躺树上或者穴居也同样无法入眠。好在他随身携带了不少低阶灵药，哪怕不睡觉也不影响白日的活动。
　　就在他躺着百无聊赖的时候，只见桌角下垫着一本黑黑的册子。
　　看纸张似乎有些年代了。
　　许是话本。
　　也许是不可描述的话本……
　　反正也睡不着，单尘悄悄将册子从桌角抽出。
　　垫了册子的桌角底部并没有磨损的痕迹，仿佛就是为了垫这册子，才削了和压实后的册子等高的木块似的。
　　就着窗外的月光，他翻开第一页。
　　《长生诀》。
　　单尘一愣，继而浅笑了下，大概只是同名。
　　他又翻了两页，表情顿时凝重。
　　又翻了两页，迅速翻到结尾。
　　单尘的表情僵硬在了最惊悚的那刻。
　　他居然在这间随随便便、普普通通的小屋里，见到了传说中可修炼至长生的修真功法《长生功》的精简本！而且是全本！
　　不是前三层，前五层，而是全本！
　　就连伏国皇室藏经阁里，也只有半本《长生功》，修炼《长生功》的死士，哪怕只修炼一半，都能青春永驻。
　　像他这样年岁的弟子，都会选择全本可修的功法，故而《长生功》不在可选择的范畴。
　　但如果有《长生功》作为选择，谁会不心动！
　　“也许后半本是胡诌呢？”单尘抱着不敢轻易相信的怀疑心理，慎之又慎地调动丹田气海内的灵力，运转长生诀，发现后面的法决流畅得很。
　　无论怎么看，怎么试，这的的确确是全本无疑，而且全是口诀，背会后好学得很。
　　“好看吗？”
　　就在单尘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不知何时房间的木门已被推开，穆平安站在他面前。
　　单尘被抓了现行，手里拿着册子，一脸尴尬。
　　他看得太入迷，想得太入神，完全没注意到穆平安出来。
　　“这……我能看吗？”单尘问道。
　　“可以啊。”穆平安很大方。
　　话是这么说，单尘还是将册子塞回了桌角，他已经看完了，而且会背了。
　　“多谢。”
　　穆平安没当回事，他也看过也会背，这法决念在口里，除了能让他身强体健之外，也没别的用处。
　　“你这时候起来，该不会跟我想法一样吧。”单尘压低了声音。
　　“你什么想法？”穆平安悄无声息地取来镰刀。
　　单尘道：“上山。”
　　穆平安露出笑容，微微点了点头，迫不及待道：“走。”
　　单尘本就和衣而眠，只需穿上长靴，就能出门。
　　穆平安推开篱笆门，来到院外。
　　月光如练，正值夏季，屋里阴凉，外头的空气倒是十分燥热。云雀在枝头新巢里安睡。
　　两人轻车熟路，顺着滚石坠落的痕迹上山。
　　不多时，来到斑驳的山门前。
　　单尘道：“你怎会想到上山？”
　　穆平安道：“你还记得，救我们的那位女子说，‘青天白日，擅闯环音谷者，死’吗。”
　　单尘道：“记得。”
　　穆平安道：“那意思不就是，夜里可以拜访。”
　　单尘浅笑：“英雄所见略同。”
　　眼前那山门斑驳，满是岁月痕迹，看来还得再闯一次无影阵。
　　穆平安正要入门。
　　一把长剑挡住他的去路。
　　穆平安看着自己身前飘落的两根头发，不明所以地回看单尘：“单尘你想干嘛？”
　　单尘道：“既然要重闯无影阵，我有个疑惑，想要穆兄提前解答。”
　　穆平安道：“有话直说，不必动手。”
　　“如果我偏要动手呢。”单尘一剑横过他脖颈，长剑出鞘，如练刀锋直指穆平安咽喉。
　　穆平安向后弓起身子，险之又险地躲过了对方的攻击。
　　长剑削开了飞舞的树叶，将树枝斩断，刀口平整。
　　穆平安拔出镰刀，勾住长剑，便被单尘一掌拍中后腰。
　　穆平安身体往前迈了好几步，才险之又险地停下，便不再动弹。
　　那柄剑的剑尖就抵在他后心。
　　再往前一寸，他可能就一命呜呼了。
　　穆平安举起双手：“我打不过你，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单尘郁闷：“你知道我不会杀你，所以你用这种蹩脚的战法来敷衍我？”
　　穆平安难得见他露出这么不淡定的表情，道：“误会，这就是我的全部实力了。”
　　“你还不说实话！”
　　这的的确确就是他的全部实力，难道他就不能是这种实力吗！
　　穆平安瞬间郁结，沉声道：“你没有经历过丹田破碎，修为尽失的痛苦，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的实力不该只有这点？”
　　单尘愣住。
　　气氛几分沉寂。
　　一缕清风吹过，扬起单尘额前的长发，他抿着唇没有说话。
　　穆平安哂笑道：“如果我的丹田尚在，修为未失，你觉得你当真能赢得如此轻而易举吗？”
　　单尘哑口无言。
　　穆平安一脸郁愤，等着他道歉的姿态，过分了吧！
　　恐怕整个沧琅县，再没人比他更清楚单尘的能耐。
　　就凭这人一剑洞穿嚣鸟那坚实的肉身的一手，他的实力绝非凡蜕第六境能媲美！这么高的实力却对他刀剑相向，这事不道歉没法善了！
　　半晌，单尘转过身去，拿出绢布来拭剑，道：“扯平了。”
　　穆平安瞬间反应过来：“你还记仇呢！”
　　“没有。”单尘回得飞快。
　　分明就有。穆平安心想不是解释过了吗，他没说单尘偷桃啊。摘桃的人出手阔绰，还留了钱财的……也省得他去卖了，如果他想吃，大可去买。
　　奇怪，明明可以去买，为何还要祸害他的桃呢？
　　已经有了前车之鉴，这回再进山门无影阵，两人很熟悉，且配合默契。穆平安如愿以偿地用瓶子装了些饕丝，单尘见了，也如法炮制用玉瓶收了几只蝣蛛。
　　两人共同来到礁石上的无影广场上，同心协力地劈开了光壁，再次降临在焕然一新的山门之外。
　　单尘一跃而入，脚尖一点，身体轻盈地落在了第七级台阶上。
　　“你隐藏了实力。”穆平安白日时见他只上了第六级台阶。
　　“你不也一样。”单尘道。
　　“我没有什么能隐藏的。”话是这么说，穆平安抬脚踏上第一级台阶。
　　轻轻松松。
　　那直袭灵魂的重压并未降临在他身上。
　　他踏上这所谓的通天梯，就像走楼梯一样容易。
　　几步便来到了单尘身边。
　　“你究竟……”究竟是何方神圣！单尘张口结舌。
　　这表情出现在他冰霜般的脸上委实难得，穆平安欣赏了下，又尴尬地偏过头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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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入门加冕
　　月光均匀地洒在通天梯上，有种淡然宁静之感。
　　穆平安老实巴交：“可能这地方对凡人比较友好吧。”
　　单尘完全不信他的妄言：“显仙宗的通天梯，对凡人可不友好。”
　　穆平安好奇地问：“显仙宗的通天梯也在山门口吗？”
　　“此等至宝，自然在山门最深处。”单尘抵抗着重压，又道，“如果布置在山门口，谁能进去。”
　　“可能这里的通天梯有另外的法则限制。”这么说着，穆平安走到了单尘上面一级台阶。
　　“照你这么说，我隐藏修为至肉体凡胎，就能如你一般轻松踏上台阶吗？”单尘站在第七级台阶上，隐藏修为的瞬间，一口血倏然喷了出来。
　　他额上冒出青筋，慌忙拽紧胸口，释放体内灵力，修为归位，胸口翻滚的气息这才稍稍平稳。
　　一时间，略显羸弱的单尘面露怀疑，漂亮的凤目死瞪着穆平安。
　　穆平安一脸无辜，双手抬起掌心向他：“可能，可能这里还有问心阵吧。”
　　单尘闷声道：“问心阵又是什么？”
　　“就是不能说谎。有修为就是有修为，压制修为至无也无法通过登天梯，没修为就是没修为。”
　　“是吗？”单尘俊美的面容透着些许残忍。
　　穆平安没觉出杀气，咳嗽一声，道：“或许是因为古教把‘为凡人谋福祉’作为宗门要义，门派以守护天下苍生为责，修士要想成为其中一员或者想进攻山门比较困难，而凡人请命却比较容易。”
　　……不然无法解释他能轻松登上通天梯的事实。
　　“但门口的无影阵也拦你了。”单尘角度刁钻。
　　“照这么说，也许没修为的我独自进环音谷，不会有任何阻碍。”穆平安舔了舔唇。
　　单尘没说，若真如此，那可能只是你，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穆平安踏上第八级台阶，然后回首看向单尘，还朝他伸出手：“需要我拉你吗。”
　　“不用。”从未听闻通天梯可以上面的拉下面的然后拉上去的。
　　单尘抬起右脚，头伸向第八级台阶处，让人头痛欲裂的重压好似当头劈下，能将他颈骨压断。
　　他的脚在颤抖，浑身筋骨都在咔嚓作响，双眼更是微微充血，红血丝开始肆无忌惮地蔓延。
　　两缕长发在他额前随风轻晃，饱满的天庭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双目坚定地朝上，月辉洒落在高耸的鼻梁。
　　他体内的桎梏飞快瓦解，修为隐隐有向着第八境突破的趋势。
　　单尘一脚踩在第八级台阶上，脚下一震，尘土朝着两边散开，体内桎梏飞速瓦解，上涌的气息稳在凡蜕第八境。
　　穆平安感受到那股雄浑的灵力波动，对修士而言，通天梯第八级也就是凡蜕第八境了。
　　单尘和他年岁相仿，竟有如此大的潜力，能突破得如此迅猛！
　　穆平安内心波涛汹涌，不由暗叹幸好他没修为了，不然那会是另一种心态，不会这么激动地为他叫好了……
　　单尘站在第八级台阶上，如果没有穆平安在，他或许会因为自己突破了凡蜕第八境而欣喜，但看着第十级台阶上立着的穆平安，他抬起头，额上汗如雨下，目光坚毅无比。
　　再次抬起了右脚。
　　熟悉的，更加剧烈的疼痛席卷肉身，仿佛侵入了灵魂，好似只要再向前一步，便会粉身碎骨。
　　单尘浑身被冷汗浸透，骨节震颤发抖。
　　按理说才刚突破凡蜕第八层，该稳固境界，继续突破需要靠日积月累，但他不甘心止步于此。
　　尤其这里是通天梯。
　　通天梯能压实修为，在通天梯上突破，不用担心根基不扎实的问题。
　　而是恰恰相反。
　　再没有比通天梯压实过的根基更稳固的了！
　　站在通天梯上，由于他的竭力求索，这古老的门派内，偌大的松林中，好似有无尽灵气滚滚而来，争先恐后涌入他的躯体，替他弥补所需。
　　这无疑是通天梯才有的沟通天地的能力。
　　在显仙宗内，它是磨砺弟子体魄助力弟子提升修为的绝佳宝地，而在此宗门，却简简单单地放在了正门口。
　　不得不让人好奇那台阶之上，究竟还有什么……
　　汗水滴进眼睛里，有些微刺痛，单尘吞吸着天地灵气，将脚探至第九级台阶边沿，他喉间翻涌着腥甜的鲜血，目眦尽裂，牙关咬出鲜血。
　　仿佛中邪了般，他看着头顶的穆平安，拼着骨节尽碎的剧痛，倒在了第九级台阶上。
　　单尘蜷缩着身体，引动海量灵力，包裹住他重伤的残躯，惨白的脸色以缓慢的速度好转。
　　凡蜕第九境！
　　穆平安心头炽热，只觉目睹了奇迹。
　　这天才简直离谱！
　　“你还好吗？”穆平安关切道。
　　单尘艰难地起身道：“还……好。”
　　过了一会，他抬眼询问道：“晚上我看的那本名叫《长生诀》的功法，我能用吗？”
　　“当然可以。”穆平安理所当然地道。
　　这种功法，他家里到处都是，姐姐的书架上更多，能学会自然能用。
　　单尘轻叹，诚心道：“能认识穆兄这样的人，实乃在下的荣幸。”
　　穆平安赶忙道：“你太客气了。”
　　不是客气，他很认真。只是不好显得认真，因为穆平安太随意又太随和了。单尘盘腿而坐，运转长生诀，调动周围天地灵气，很快伤势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连续突破两阶的不稳固之处，也像垒砖般迅速补齐并夯实。
　　不多久，单尘站在第九级台阶上，抬脚探向第十阶。
　　身为修士，便是要不满足。如果半个时辰就突破两阶，一晚上的时间，他怎么可能满足于只突破两阶呢。
　　“穆兄如果等不及，可以先上去。”
　　“也不知道上面有什么，还是等你吧。”穆平安站在台阶上，看着单尘修炼并突破，他并不觉得无聊。
　　因为以前都是独自修炼，平时没机会接触修行者，而且是这么天资聪颖的修行者。
　　再者，修士突破大多在闭关室，就像她姐姐闭关总在房间，在外面就算有修士修行时任人围观，也只有极少数的人能被允许观摩。
　　不像此时此刻，资质卓越的少年就在他眼前突破。这场精彩绝伦的大戏，就在他眼前上演，怎能不叫人心潮澎湃呢。
　　单尘好不容易恢复了伤势，重新站起，依旧是翩翩公子佳如玉。
　　穆平安欣赏得很是起劲。
　　这就是修士的好处了。换做他，若伤了残了，很难复原，伤筋动骨一百天，说的就是他这般凡人。
　　单尘身体摇晃着，一脚便要触及第十级。
　　那白石台阶凹凸不平，在月光下，尽是分毫的距离，就像隔着一道天堑般，无法踏跃。
　　仿佛有无形的壁垒，挡在单尘与白色台阶间。
　　穆平安惊诧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他又往上走了一级，站在第十二级台阶处，蹲下身子往下看。
　　单尘脸上毫无血色，像是站在峭壁间，头顶厚重巨压，脚立纤毫的细丝，试图越过万丈天隙，去到另一边的悬崖。
　　穆平安似乎近在眼前，却又像隔着千里万里。
　　他必须过去！
　　到穆平安那边去！
　　单尘疯狂运转长生诀，从第一层重新炼起，及至第九重，一个时辰过去了，天色即将熹微。
　　他梳理了体内的旁枝错节，精修前九重后，多出了不少的灵力，尽数揉碎锤炼成精纯的灵力，冲击第十重壁垒。
　　咔地一声，仅有他能听到的细响。
　　穆平安打了个哈欠，擦了眼角的泪渍，就看到单尘精疲力竭地站在了第十重台阶上，扬脸朝向他，美人出浴般，出尘脱俗。
　　天生丽质，摄人心魂。
　　“还要上去吗？”穆平安温声问。
　　“不去了，”单尘道，“你若是不上去，我们就此下山吧。”
　　“这台阶真有这么难上吗。”穆平安觉得来都来了。
　　现在太阳还没升，以他的速度，走上百级台阶，没半柱香就到上面去了。
　　“你说呢。”单尘是没法再往上了。
　　他看似站得笔直，实则体内亏空得厉害，再多的灵气一时也没法补充他体内的干涸。
　　穆平安抬起手，挡在了他头顶上方，道：“你再往上试试。”
　　单尘只觉不可能，却还是如他所说抬脚向上。
　　依旧是刺骨的压力，但头顶的压力却少了不知凡几，只有四面八方的挤压让他难以呼吸。
　　单尘呼吸一紧，就这个趋势，他顶多还能再走几步，难以置信，穆平安只是抬手挡在他头顶，竟然就像抵挡住了通天梯的重压，替他抵消了部分重压，让他修为不足聚灵境的人，还能站上聚灵境二三阶的人才能站上的台阶。
　　他仰视着那位闲云孤鹤般绝色雅致的少年，艰难地问：“你为什么非要上去不可？”
　　他记得穆平安不是这么执着的人，后者对涉足险地很是排斥，白日没少说要下山不去了之类的话。
　　穆平安道：“我想向救我们的那位女修当面致谢。”
　　单尘心头莫名刺了下，顿了许久，才想起来这回事，他仰着脸，轻咬朱唇，眸光微漾：“确实应该如此。但以我的体力，可能最多只能再走三阶。”
　　“试试。”穆平安不信邪地走下台阶，站在这位了不起的天才身边，一手挡在单尘头顶，另一手护在他身后。
　　果然，三阶之后，单尘的单膝着地，身体软倒在紧蹲下来的穆平安身上，失去了意识。
　　“唉，是我强求。”穆平安说完，莫名觉得哪里不对，他摇了摇头，搭起单尘一条手臂，揽过他细瘦有力的腰身，扶着他又走了两步。
　　实在不顺手。
　　最后，他干脆背起单尘，手箍着他长腿内侧，抬脚向上走去。
　　果然，单尘失去意识，没了抵抗力后，石阶上仅针对他的那股奇异的巨力便消失无踪。
　　穆平安不会说是因为被他背着的缘故。
　　他能在通天梯上畅通无阻，这其中缘由实在耐人寻味。
　　踏上百级台阶，穆平安便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巨大的广场边沿，身后左右是长青的绿树灌林，前方是巨大的广场。
　　一列列弟子朝向两人所在的方向整齐而立，眼里的赤忱如火中烧，齐身朝着他的方向躬身行礼。
　　“恭迎少谷主入门。”
　　声若雷震，字字入耳。
　　穆平安吓了一跳，赶忙后退了半步，险些就把背上的单尘给摔了，他赶紧把人背好。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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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言出法随
　　这是怎么回事？
　　穆平安完全不清楚状况。
　　整齐列阵、齐声高呼的弟子前方，站着两位一看便知位高权重的男子。
　　一人须发尽白慈眉善目，另一人身形笼罩在月白的斗篷中，面容看不真切。
　　穆平安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也不知这个少谷主说的是谁。
　　入门而不是回门，意思是第一次入门么？
　　第一次入门就是少谷主！？
　　他左右看了看，背后是一望不可见底的石阶，台阶两侧山林毓秀，草木葳蕤，除了他背上的单尘，并无别人了。
　　“这，谷主，有两位少年登山，哪一位才是……”慈眉善目的老者侧头问那位浑身裹在斗篷里看不清面容的人。
　　“耆老认为呢？”谷主的声音很是清朗隽秀。
　　“自然是有修为的那位。”耆敬仁捋了捋胡须，“小小年纪，竟已突破凡蜕第十重，距离聚灵境仅一步之遥。此等天资，在环音谷也是千里挑一。”
　　谷主默了许久，道：“那便依耆老所言。”
　　耆敬仁赶忙上前，从穆平安肩上接过晕厥的单尘，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单尘。”
　　“不知这位小友此来又是所谓何事？是为了送少谷主上山么？”
　　“不是，”穆平安很是无语，正色道，“我来是想答谢贵谷一位女前辈的救命之恩。”
　　谷主未答话。气氛莫名沉静。
　　耆敬仁：“这位女前辈姓甚名谁？兴许老朽可以帮你找找。”
　　穆平安：“我不知道她的姓名，只知道她白日曾在松林中，救了我和我朋友的性命，其中也包括您老现在扶着的这位……”
　　“松林……”虽然奇怪，耆敬仁仍是点头，道，“竟然救了少谷主性命，实乃大善！”
　　而面容笼在月白斗篷中的环音谷谷主，则没有别的言语。
　　穆平安觉察到有视线始终落在他身上，他循着感觉望去，谷主那黑魆魆的兜帽让人后心发毛。
　　后者视线没有锋芒，只是很复杂。
　　“敢问这个‘少谷主’的意思是……”穆平安从没听单尘说他是环音谷少谷主。先前见到环音谷山门，大家说起环音谷的时候，单尘神情凝重，也没说他知情。
　　穆平安相信他是真不知情。若是知道环音谷，没道理台阶走到第十级就想下山，身为环音谷弟子，也没道理撒谎说为显仙宗考核而来。
　　难道说单尘失忆过？
　　他真实身份其实是环音谷少谷主？
　　眼下单尘昏迷不醒，哪怕猜测再怎么荒唐，穆平安也不好说他不是。
　　耆敬仁道：“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将来继承环音谷的人选。”
　　穆平安见他们这么多人，就像提前等在这里一样，道：“你们怎么知道他是少谷主？”
　　如果他没记错，被他背上来时，单尘的脸是朝下的，这些人甚至都看不见单尘的脸。
　　“九日前，境璧显灵，今日寅时三刻，少谷主会出现在环音谷正门口。”
　　寅时三刻？他们明明是接近子时的时候进的山门！爬楼梯就花了两个多时辰。穆平安抬眼一看，发现他头顶上方也有道山门，和底下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由不得在场的人不信。对于在场众弟子而言，片刻前，山门底下没有人，而寅时三刻一到，这两人便凭空出现在山门口。
　　“此乃神迹。”耆敬仁道。
　　穆平安如在梦里，这些人神神叨叨的，该不是进了□□吧。
　　他是不是不该上来。
　　应该听单尘的离开才对，但救了他的女修确实是上了这个方向。
　　救他的人就在这个古古怪怪的宗门？
　　“境璧又是什么东西？”
　　穆平安刚开口，就听见轰地一声。山壁之上，有成百上千的巨石从天而降。
　　“境璧是宗门至宝，境璧上的预言应验了，你快带少宗主离开，这里很快会有一场恶战……”
　　耆敬仁说完，便丢了穆平安两块令牌。他手中出现一道拐杖，顶端有宝珠闪现电弧。耆敬仁手持圆珠一侧，刺尖直至上空，电弧如游动般冲霄而上，轰开了云层一角。
　　继而，耆敬仁扫出一片光罩，护住场上列队的弟子不让他们被巨石波及，继而跃向高空，与闯入者凌空而战。
　　穆平安接过令牌来一看，跟那些整齐而立的弟子腰上系的令牌差不多，应该是弟子令之类的东西。
　　没想到才上来，就被告知要走，而且还得了块弟子令……
　　不知道救他们的那位女修是否也在其中，是否会在战斗中出现。
　　在白日，那女子实力极其强悍，就算在乱战中，应该也极其显眼才是，只是现在是夜里。
　　穆平安站在原地，不知该走还是走，他环视此地地形，不由轻嘶出声。
　　不好打啊。
　　这里处在谷底，两旁都是峭壁。峭壁顶上冰雪皑皑，更有瀑布倾泻而下，瀑布后方露出一角飞檐，可见内有洞天福地，乃是修行宝地。而下方是平坦的道场。
　　零星的玉宇琼楼环绕着中央巨大的广场而建，所有弟子整齐而立，似乎早就知道了这场进攻山谷的大战。
　　他们并不是在等所谓的少谷主。
　　而是在等待这场恶战。
　　环音谷底蕴似乎不算深厚，谷内弟子不算太多，有的弟子御剑飞起，有的结成阵法，抵御从头顶上方呼啸而下的敌人。
　　“环音谷全众听着，交出至宝‘境璧’，拜入洛澜道宗，饶你等不死！”声音犹雷声震耳。
　　头顶上密密麻麻的闯入者，密集得犹如蚊蚁，手中法器亮出刺眼的光，激战中的电弧仿佛撕开了苍穹。
　　从天而降的杀伐与箭弩更是密不透风。此处地势太低，一旦遇到天上的攻击，几乎是必灭的结果。
　　然而，穆平安听到“洛澜道宗”，简直当头棒喝！
　　洛澜道宗，五千年前，横跨三郡的洛澜山脉中，名动天下的大教！
　　在洛澜道宗叱咤风云的时候，飞鹤门还没影子呢。
　　但早在五千年前，它就已经灭门了啊！
　　而且如果他没记错，洛澜道宗正好是被显仙宗覆灭的。
　　究其原因，好像也是为了得到洛澜道宗的某样至宝。
　　穆平安心脏狂跳，整个人呆如木雕。
　　环音谷谷主声色俱厉：“这里很危险，环音谷即将被覆灭，让你尽快下山，你为何还不走？”
　　“环音谷不会被灭。”穆平安道。
　　既然他能进环音谷，说明环音谷还在，尽管在得很隐蔽，可能山门时而现时而藏的。
　　但确实最终结果是，环音谷还在。
　　而洛澜道宗早就覆灭在了历史长河中。
　　环音谷谷主听他说得轻描淡写，不由精神一震，道：“为何？”
　　穆平安斩钉截铁地道：“就凭山门口护境的无影阵，无影阵里的饕丝和蝣蛛。”
　　“就凭山门到山门之间的通天梯，问心阵。”
　　“就凭通天梯左右山林中的金甲兽、狮尾兽、嚣等护山灵兽……”
　　无形的道韵涤荡而出。
　　一声声唳啸惊天，一头头古嚣巨鸟自左右两侧的古松茂林中掠出，奔霄而上。
　　蚊蚁般密集的洛澜道宗修士，几乎瞬间被冲破了阵型。
　　山林中更有金甲兽、狮尾兽等灵兽咆哮而出，咬杀闯入道场的外宗弟子。
　　而广袤无垠的古松林中，这几样凶兽源源不绝，仿佛没有穷尽。
　　穆平安脸色发白，暗自庆幸白天没有擅闯荒林。
　　这么多嚣鸟，这么多灵兽，就算有九条命也不一定能活着出来！
　　等等，穆平安想，如果嚣鸟是为了庇护环音谷的，那么轻易斩杀嚣鸟，飞掠上山的那位碧衣女修，该不会是环音谷的敌对方派来的卧底吧？
　　不对，那句“擅闯山门者，死”，此女必然跟环音谷有关系！
　　只是现在战况混乱，一时看不见熟人而已。
　　环音谷谷主见此壮景，震惊到噤声。
　　“没想到以炼器为主的环音谷，竟然能驾驭灵兽。”天空传来阴冷的声音，“这御兽的妙方最好是双手奉上。”
　　耆敬仁憋忿的声音响彻全场：“我环音谷以炼器为长，在阁下口中，却只是小小环音谷，洛澜道宗不敬器圣所居圣地，就不怕被天下宗门耻笑么？”
　　“耻笑？环音谷太高看自己，区区小门小派，也配让器圣栖身！我宗自会为器圣安置更好的去处。”
　　穆平安背着单尘，后脚跟抵着台阶边沿。
　　刹那间，一道劲弩破空而至。
　　环音谷谷主一挥斗篷，将穆平安和单尘二人挡得严严实实，劲弩刺中他那月白的斗篷，发出金石相撞的声音。
　　“你二人先下山，明日再会。”环音谷谷主道。
　　“明日吗？”
　　“有缘再会吧。”
　　谷主身体如绷紧之弦，声音温柔缱绻，态度却很洒脱，就像实现了什么心愿，又或者放下了什么芥蒂。
　　他深深地看了山门之下，便回过视线，冲着高空道：“洛澜道宗进攻我环音谷，此事不会就这么算了。如果此战告捷，我环音谷必将踏平洛澜道宗！”
　　唉……终究踏平洛澜道宗的并不是环音谷。穆平安拿着两块弟子令，他注意到单尘的那块明显更精细，其上正面龙章凤纹，背面饕餮狴犴。
　　而他这块简陋得很，犹如白板一样，环音谷弟子腰上佩的都比他的要繁复。
　　……难免有些介意。
　　一旁的环音谷谷主情绪复杂却又极其温和地抬手摸了摸单尘的头，又拍了拍穆平安的肩。
　　像是十分不舍，十分怜爱。
　　“走！”他冲穆平安说道，便昂头向上，纵身一跃，踩在一头嚣鸟身上，腾空飞起。
　　来不及找人，穆平安背着单尘，转身奔下台阶。
　　几乎是穆平安转身出山门的瞬间，半空中的耆敬仁定在了那里，睁大了眼睛，近乎癫狂。
　　凭空消失！
　　门口没有传送阵，没有传送门，什么都没有。但就像他俩凭空出现一样……
　　没有修为的那位非人般的存在背着有修为但昏迷了的少谷主，凭空消失在山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
　　平安主要是太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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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异样的感觉
　　石屋外的桃树鸟窝中，云雀倏然睁开了眼睛。
　　几乎是穆平安登上通天梯的刹那，和云雀的联系便突然中断，和当初被困无影阵时一般无二。
　　顺着房间窗户往里看，屋内没人，云雀立刻振翅高飞。
　　……只是消化鳞片和羽毛后小小的修炼了一会而已，它没想睡这么久。
　　穆平安背着单尘来到通天梯下方的山门口。似有无形屏障隔绝了虚空，上空的轰隆声，箭弩齐发声，喊叫声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不在一个世界。
　　云雀扑腾着翅膀，落在他肩头。
　　“你怎么样了？没事吧！”云雀没法不担忧，它的性命可能一不小心就交代在穆平安的莽撞中了。
　　但莽撞是一回事，关键是穆平安竟然上山了！他登上了通天梯，还从通天梯上下来！这等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的时候，它竟然在睡觉！？
　　天啊，时间能重来吗！
　　“啊，重。”穆平安肩膀动了动，他另一边肩膀搁着单尘的脑袋。
　　云雀从他肩上下来，悬在他脸侧，扑腾着羽翼，煽动的清风稍稍缓解穆平安身上的热气。
　　“唉，热。”穆平安昂起脖子，道，“你就停在这儿，对，就是这儿。”
　　云雀难得心甘情愿地服侍着他，主要是眼前的状况无法解释。
　　他那平平无奇的主人没事，而这位深不可测的大城公子竟然昏迷了！
　　“他怎么……”云雀做出看单尘不顺眼的样子，“是他逼着你上山的吗。”
　　“这个，那倒没有。”
　　云雀气闷，上山居然不叫上它。
　　但又不好直说，毕竟它没想和穆平安肝胆相照，只是单纯地希望他活着。
　　穆平安以身犯险在它看来，就是在拿它的性命开玩笑！
　　“还是他救的你，这才昏迷？”云雀试着问。
　　“就不能有第三种选择吗。”穆平安啼笑皆非。
　　此刻他愉快的是，他背着单尘上山下山，竟然不觉得疲惫。
　　……可能是单尘不那么沉，也可能是他每日挑着菜下山上山，锻炼有道！
　　“方才究竟怎么回事？”云雀急道，突然间断了和穆平安的联系，这种情况，也曾发生在穆平安被困阵法时。
　　当时真是凶险万分，那么多人出来后气血两亏，而穆平安却完好无损，这次似乎也一样，奇了……
　　“也没什么，就是山上有个门派，我们上去拿了两块通行令，还是弟子令牌之类的东西下来。”
　　还有单尘是少谷主，他是个顺带捡了便宜的过路人。
　　但好歹有门派收他了，虽然是个终将倾覆在历史中的无名门派。
　　一个晚上经历太多，穆平安一时半会也难以消化太多信息。
　　分明已经覆灭的洛澜道宗，进攻无人知的环音谷……
　　约好明日再见，但也不知道环音谷还在不在。
　　万一已经被洛澜道宗收编了，洛澜道宗收刮地皮的时候，拿着环音谷弟子令的自己上去不是找死吗……
　　当然，也不是不可以投降，然后被带去洛澜道宗领略一下洛澜道宗的湖光山色……可问题是他没有修为，洛澜道宗收没有修为之人为俘虏可能性几乎没有。
　　“还有呢！”云雀打断了穆平安的胡思乱想。
　　要不是穆平安拿出那两块玄铁打造的令牌，饶是它也不敢相信，穆平安竟然能登上通天梯。
　　连它都只能飞到一半，穆平安怎么能……
　　所以这其中，单尘一定起到了不可忽视的巨大作用。
　　从单尘的弟子令比他主人的要更精美就能看出端倪。
　　“哪还有那么多，”穆平安打了个哈欠，“我乏了，现在下山还能睡会，我等会还要去卖菜呢。”
　　生活还是要规律些，没必要因为修真者的到来，就把自己平日里的节奏给打乱了。
　　修真者走了，他还是要生活的。
　　云雀：“……”
　　穆平安把单尘安放在原先铺好的褥子上，给他随意盖上了被子，便推开姐姐房间的门，扑到床上，呼呼大睡去了。
　　及至天亮，穆平安站在厨屋处，神色有些许茫然。
　　先前每天醒来，就会发现厨屋内的摆设都被仔细整理过，瓶瓶罐罐也整齐划一，锅碗铮亮，空气一派清新。
　　可这次，碟子堆在那儿，案板上还残留着菜渣，锅边有油点，整体似有污渍残留。
　　……不知是不是他带客回来住宿的缘故，以至于姐姐留下的不知名清洁术失去了作用。
　　穆平安心里总算松了口气，该来的总是要来，幸好他已经养成了保持干净整洁的习惯。他快速整理好了案板和碗碟杯筷，将瓶瓶罐罐摆放整齐。
　　王若锦听到厨屋传来轻微的叮叮当当的声音，起床见单尘还躺在客厅靠墙的床铺处，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声和说话声：“他怎么还没醒？”
　　“可能是睡得晚。”穆平安道。
　　王若锦道：“单尘晚上是不是出去过。”
　　“怎么说？”
　　“我晚上醒来，没见到单尘。”
　　“等他醒了，你再问他吧。”
　　穆平安扛着锄头，背着背篓出门。王若锦闲来没事，也跟着他来到菜田，见泥土遍地，又退回的屋外的院子里。
　　她抬手盛接桃树叶子上的露珠，秀眉微蹙，深吸一口气，神清气爽：“今日的灵气，似乎比昨日更浓郁了。”
　　穆平安放下背篓，回到屋里，见单尘按着眉心，长发散开，落了满肩。一眼过去，像是有位仙人抱膝在那儿。
　　“醒啦。”穆平安放下背篓对单尘道，环音谷少谷主，啧啧，尽管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但名头听起来还是很唬人的。
　　单尘抬眼看向穆平安，像看洪水猛兽似的，眼底悚然了一刹，他扯过自己散开的衣襟，以免在穆平安面前失态，极力淡定道：“你……”
　　穆平安故作平静地道：“若锦关心你，问你还好吗？”
　　王若锦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刻凑过头来。
　　单尘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昏过去了，是我背你下山的。”
　　穆平安脸不变色心不跳：“作为回报，这背篓就你背下山吧。”
　　“……哦。”
　　单尘当时昏迷着，半梦半醒，隐约似乎听到了环音谷，还有洛澜道宗。
　　等在登天梯尽头的人，冲着穆平安说少谷主。
　　以及穆平安背着他，登上了百级台阶，那通天梯对他无效！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神人，连修为高深的环音谷上位者也看不穿他，单尘现在看到他，内心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如果真是个普通人，早就累瘫在半路上了，但穆平安没有。
　　一路上他步伐稳健，自己非但没有感觉到颠簸，甚至还安然地睡了一觉，直到现在。
　　他自历练至今，从未如此神清气爽过。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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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消失的宗门
　　穆平安整装待发。王若锦问他今日历练之事，单尘已挽好了长发，一身卷云纹饰法袍，道骨仙风，道：“我随穆兄下山。”
　　王若锦惊道：“你要下山！？”
　　山下有什么能历练的，如果要下山，前一夜都没必要在山上借宿，下山找个客栈不是更方便。
　　单尘“嗯”了一声，修炼突破暂时已至极限，眼下有很多疑惑未解。
　　“好吧，”王若锦念念不舍，“我要去历练，就不跟你们下去了。”她借宿就是为了节省时间，自然没有再下山的道理。
　　飞鹤门纳新在即，她打算再去四方历练一番，看能不能在纳新之前突破，好让她的入门多几分胜算。
　　眼下让她纳闷的是，她和单尘历练一路，并肩作战多次，也没见对方热络过半分。
　　而穆平安和单尘，性格南辕北辙的俩人，这才一天一夜的时间，俨然有莫逆之交的趋势……着实叫人挫败。
　　集市上，车水马龙。
　　“卖白菜，大白菜，新鲜的大白菜！”
　　街道口，单尘站在纵声吆喝穆平安的旁边，宛如立柱一般，瞬间便吸引了过往行人的目光。
　　他腰上配着一把银剑，此剑名叫“空流”，剑柄、剑鞘雕工华美，与他龙章凤姿般的身段，相得益彰。
　　来买菜的顾主不知不觉就多了起来。
　　穆平安难得手忙脚乱，顾不上其他。
　　单尘便蹲了下来帮忙分拣，他看了眼腰上的令牌，并没有将令牌系在腰上的记忆，不由格外静默。
　　“你那时候真的昏迷了吗？”得了闲暇，穆平安问单尘。
　　单尘清丽的声音说道：“我只知道你背我上了通天梯，尽头是一处山门，之后就迷迷糊糊了，知道得不多。”他手托着那块系在他腰上的令牌，道，“醒来身上多了这个东西。”
　　“这是环音谷弟子令。”穆平安道，“他们说，你是环音谷少谷主。”
　　单尘不解：“环音谷少谷主，他们不是在说你吗？”
　　“当然不是，说得就是你。”穆平安道，“他们一见你，就说你是少谷主，我还以为你本来就是，没想到是临危受命。”
　　“怎么会是我呢，”单尘皱眉道，“就算上去，也是你背我上去的，当时我已经昏迷，明眼人看到你我，都应该会选你……”
　　穆平安截断道：“为何？我没修为，而你的修为，可问鼎沧琅县。”
　　“我只是虚有其表罢了。”单尘叹。
　　他的深浅，明眼人一看便知，而穆平安的深浅，不只连他看不透，环音谷上位者也是睁眼瞎。
　　“谦虚，太谦虚。”穆平安觉得单尘真有意思，似乎在单尘看来，是他不想当，那些人才退而求其次的。但一派少主，不是谁都能当的。
　　“好嘞，十枚铜板。大婶慢走。”穆平安将白菜递到大婶手中。
　　单尘眉头未展：“还有环音谷。”
　　“你以前听说过环音谷吗？”穆平安觉得它山门虽然小了点，但这似乎不是个普通势力。
　　单尘蹲在他身边，道：“白日误入山门，回来后，我仔细想过。”
　　“想啥？”穆平安问。
　　“如果我没记错，当年雄踞洛澜山脉的洛澜道宗还在强盛之时，大界西域边陲岩浆之地确实有个名叫‘环音谷’的势力。这一势力似乎以炼器见长，整体战力不高，但它早在五千年前便消失了，比洛澜道宗覆灭的时间还早。”
　　“消失？不是灭门吗？”穆平安道。
　　“是消失。”当时单尘见到这个词的时候，还问了家族的长辈。
　　长辈们都懒得回答。一个末流宗门，一夜之间蒸发也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事。
　　之所以有所记载，是因为环音谷乃是炼器宝地，是炼器师聚集的门派。
　　穆平安道：“我刚好见到了洛澜道宗进攻环音谷。”
　　单尘道：“可能只是一角幻境。”
　　穆平安咽了口唾沫：“在把这块令牌带出山之前，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尽管当时的景象太过真实。
　　他们带着令牌下山来了，说明他见到的环音谷谷主和太上长老是真实。
　　当时天降箭弩，众弟子勉力招架也是真实。
　　“我只知道洛澜道宗因一件宝物被灭，”这等大事但凡踏足修炼门槛涉猎过大界衍化史的修士，都耳熟能详，穆平安道，“覆灭洛澜道宗的正是显仙宗！”
　　穆平安想到昨晚亲眼见到、亲耳听到的事，道：“洛澜道宗进攻环音谷的原因也是为了一件宝物，那件宝物似乎叫‘境璧’还是什么的。”
　　单尘道：“当年进攻洛澜道宗的确实是显仙宗，但据说显仙宗搜遍全山，都没有找到那件宝物。至于宝物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他都不清楚的秘辛，而隐居山林的穆平安竟然清楚！？
　　罢了，这人身上的谜团多到数不胜数。
　　“这个环音谷能起死回生吗，”穆平安道，“你是少谷主，我昨日入山门的时候，谷主说明日再会，我们今夜再去一次？”
　　“可我登不上通天梯。”单尘苦恼。
　　如果他登不上，又得劳驾穆平安了。只是这回，不知道他能不能醒来。
　　穆平安拍了拍腰上令牌：“我的少谷主大人啊，有这东西或许就能上去了。”
　　“还是别这么叫我了。”单尘话是这么说，却还是弯起唇角。
　　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确实能当一个门派的少主，哪怕那个门派再少，也是非一般的感受。
　　穆平安轻咬牙关，心中蚁挠般克制自己不去在意，大声吆喝道：“新鲜的蔬菜，新鲜的蔬菜！”
　　“土豆怎么卖的？”有个大娘来问，问的是穆平安，目光却在单尘面上逡巡。
　　单尘道：“十文一斤。”
　　大娘顿时心生欢喜：“这位小公子长得真俊，不知是哪个世家弟子？”
　　“大世家。”穆平安眼皮一掀，说了跟没说一样。
　　大娘白了他一眼，把土豆装进菜筐里。
　　“大娘慢走。”穆平安道，“下次再来啊！”
　　“这次卖得很顺利呀。”穆平安道。
　　这不到半个时辰，菜就卖的差不多了。
　　“以前不顺利吗？”单尘问。
　　这一副不食人间烟火气的模样，穆平安数着铜板，头也没抬地道：“当然也很顺利啦，我每日都在此处卖菜，卖的菜既新鲜又干净，有口皆碑，回头客自然多。”
　　单尘听信他的胡诌，点了点头，他时不时低头看向腰上的令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穆平安正打算收摊的时候，见人群往一个方向走去。
　　“走走走，有新门派纳新。”
　　“听说是沧琅山本地的门派。”
　　“咱们沧琅山也有修仙门派了，真是天大的好事，这门派叫什么名呢？”
　　“环什么谷的，对，就是环音谷！”
　　“连名字都这么风雅，我也要去瞧瞧，也不知我家老小是否有仙缘。”
　　环音谷！？
　　环音谷纳新？
　　单尘顺着穆平安的目光，问：“要不要去看看？”
　　穆平安背起背篓和草帽，道：“走！”
　　有热闹不凑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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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摘桃之人
　　两人顺着人潮的方向，来到了小石桥下的石栏旁。
　　杨柳依依，有个耄耋老人捋着白须坐在柳树下，面前一张桌子。
　　桌上放着笔墨纸砚和一块黑色晶石，身后一个长杆，上书“环音谷纳新处”六个大字。
　　桌后端坐的老头虽老了些，但穆平安还是一眼认出，这位就是当时站在谷主旁边的老者！大概姓耆，谷主叫他耆老，总之是老人的敬称。
　　周围的人心潮澎湃，左右嘈杂不堪。
　　牵牛的大爷，卖首饰的大娘，擦桌子的店小二，布庄的大婶，排队的队伍从城东排到城西。
　　“这还排吗？”穆平安看着老长的队伍。
　　“来都来了。”单尘道。
　　排了半个时辰的队，难为单尘陪他等到现在，穆平安快没耐心了，他还一副安之若素模样。
　　穆平安严重怀疑单尘比他爱凑热闹。
　　“哎哟，这麻烦您了，”大婶带着自家垂髫小儿，感激涕零地道，“快说多谢长老。”
　　“多谢长老。”小儿声音稚嫩，双手置于身前，躬身行礼，倒是有模有样。
　　“下一个。”
　　终于快到穆平安了，他刚凑过去，脑海中便响起云雀的声音：“那块黑色晶石！我想要。”
　　穆平安：“……”哈？
　　黑色晶石，测天资的那块？
　　穆平安：“不要强人所难。”
　　“你想想办法。”云雀在他脑海中疯狂叫嚣。
　　穆平安也没办法：“不要太任性。”
　　现在太平盛世，大庭广众之下夺宝这种事，只有山匪强盗能干得出来。
　　而他没有修为。他不只没有修为，还有尊老爱幼的基本美德。
　　“穆平安！你也来了！”
　　穆平安刚听到活泼的女音，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袭淡黄色纱裙的赵语欢便已经跳到面前。
　　“我来看看。”穆平安道。
　　赵语欢眼睛弯成月牙，赵玉树跟在他旁边，更有管家小厮随侍左右。
　　“单尘也要测吗？”见他和穆平安走得那么近，赵玉树原本想挤过去，结果仔细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凡蜕第十境！
　　这才一晚上没见，修为竟然……
　　还是说，这才是单尘的真实修为！？先前在通天梯上踩在第六阶只是耍着他们玩儿么！
　　单尘道：“我陪穆兄来看看。”
　　穆平安问：“你们怎么在这里。”
　　赵语欢反问道：“我们怎么就不能在这儿凑热闹了？”
　　她转念一想，道：“难道你是想说我怎么不去城中飞鹤门纳新处，却来这儿吗？”
　　穆平安道：“飞鹤门到沧琅县来纳新了？”
　　赵玉树道：“这两大门派，几乎所有世家弟子都报过名了。”
　　穆平安也不意外。
　　赵语欢道：“还有，昨晚长辈上山，发现有灵气自环音谷门口溢散出来，到今早上，环音谷内溢散的灵气已经到半山腰了！”
　　穆平安愣神：“扩大到山腰？”
　　他的住处不就立在半山腰吗，岂不是说离环音谷最近的就是他了，得天独厚的优势？
　　但他没有修为，灵气再多，对他也影响不大。
　　这算是好兆头吗，若有个门派跟他比邻，岂不是说门派进进出出的人，都得从他门前过。
　　那他还算隐居吗，能安宁吗，能卖早茶赚灵石吗？
　　赵玉树说起来，昨日他们从通天梯上败兴而归。长辈们听说门内有无影阵，不敢轻易去探，只在环音谷门口就止步了。
　　说来环音谷也是够霸道，这样占据一个山头，原本能上山采草药的普通人也不能随便上山了。
　　但这样一来，也比较安全。
　　毕竟那扇门里豢养的凶兽，可都不是吃素的。
　　赵玉树道：“环音谷确有其事，不知什么时候盘踞在那儿。有通天梯为基，还有无影阵护境，如此隐藏极深又行迹诡谲的山门，加入其中，不知道比起飞鹤门来如何。”
　　飞鹤门考核十年一度，年岁在三十岁以内的都可以，一般是轮不到十几岁的少年。但每年飞鹤门的考核方式都大不一样，偶尔可能爆冷门的情况出现。
　　赵玉树道：“飞鹤门是名门正派，这环音谷……”
　　炼器师聚集的门派怎么不正派了，穆平安咋舌道：“环音谷考核方式是什么？有多少人考核过了？”
　　赵语欢掰着手指，道：“少说有百人吧。但凡入了修仙门槛的世家弟子都通过了，夜阑姐姐和方靖考核过了，陈宿和陈悠也通过了，我和大哥也是，甚至包括司徒家的送死鬼，都准备用环音谷保底。”
　　所谓保底，就是如果加入不了其他门派，至少还有环音谷。
　　“还有呢？”他认识的那些当初登了通天梯的世家弟子都通过了，穆平安隐约觉得这万一不是巧合……
　　“还有一些小家族的，只要入了修道门槛的，几乎都通过了。但沧琅县以外的散修，有修为的却没有通过。”
　　赵玉树道：“这环音谷似乎很缺人，但又不那么缺，它只对沧琅县之人有优待。”
　　听上去就像本地门派对本地人友好。
　　就比如飞鹤门，对千林郡都城的当地人很友好，但对都城之外的人就苛刻了许多。
　　“所以怎么考核？”单尘重述穆平安问了却没被回答的问题。
　　“就是报名测试，很简单的，是个人都可以去测，只需满足条件。比如可不可以让黑石发光。发光的必过，不发光的也有可能过。”赵玉树道，“单尘你也有兴趣吗？”
　　单尘摇头：“我是替穆兄问的。”
　　他一心显仙宗，和在场之人不存在竞争关系。
　　穆平安问赵玉树：“你测过了？”
　　赵玉树立刻点头，回道：“我已经过了环音谷考核，至于飞鹤门考核，沧琅县内只有三个名额，需得前三名。若我通不过飞鹤门考核，至少环音谷是稳了的。”
　　他还是脚踏实地的。
　　“我也让黑石发光了！”赵语欢一笑，露出两个小梨涡。
　　穆平安一人排队，他们跟着单尘一样跟在他左右，几人聊着聊着，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穆平安了。
　　“到你了到你了。”赵语欢催促道。
　　他的运气总会少那么一些，这次也有微妙的预感，穆平安打退堂鼓：“要不算了？”
　　都排了这么久了，算了？赵玉树服了他的浅尝辄止，不愧是穆兄！
　　“试试也不碍事。”单尘目视穆平安，毫不掩饰他想看的事实。
　　试试或许会让你失望的。
　　穆平安默不作声地排队上前，旁边的赵语欢望眼欲穿，恨不得把他的手摁在测试石上，哪这么墨迹，自己不急，急死别人。
　　“穆平安，十七岁。”耆老精神矍铄，悠悠开口。
　　“手放境璧上。”
　　穆平安呼吸一滞，看着那块黑石，道：“这是境璧？”
　　耆老漫不经心地“额”了一声，就当是应了。
　　难怪云雀想要这东西……云雀怎么会想到要这东西！？
　　穆平安莫名心惊肉跳，依言将手掌放在了黑色境璧上。
　　黑石里突然闪现一道白光。
　　那白光刺眼明亮，几乎胜过了先前所测的所有。
　　片刻后白光中断，就像迫不及待消失一般，之后黑石归于沉寂，再没有反应。
　　“极品……”耆老两个字说完，两眼一瞪，语气也跟着怏了，头也懒得抬。
　　“不通过。”
　　单尘瞬间冷脸。
　　穆平安见他表情顿时乐了，这脸色，怕是比他自己被拒绝还要难看。
　　“怎么不通过，这黑石不是发光了吗。”不等赵语欢开口，赵玉树直接开口质问那老头。
　　“不是所有发光，都能算资质。发光片刻，只意味着光耀一时，”耆老扫了穆平安一眼，“丹田有问题吧。”
　　果然不出他所料，穆平安坦然：“是的。”
　　“不通过。”耆老道。
　　赵语欢愤愤不平道：“连司徒家那个送死鬼也通过了，你却通过不了。如果你不去，这破门派，我也不去了！反正我也不喜欢修炼。”
　　“语欢，不要胡闹。”赵玉树忙道，他这妹妹，他是管不了了，穆平安的事，他也愤愤不平，低声道，“早知道还不如不测。”
　　穆平安道：“测了就测了。”
　　见穆平安恢复淡然，赵玉树轻叹出声。
　　他只觉得眼前这位少年不该经历这种事——被区区环音谷拒绝这种事。
　　“不靠谱。”单尘很直接。
　　穆平安摸了摸自己腰上的令牌，通不通得过，反正他已经是了。
　　那耆老也瞥了那腰牌一眼，不急不躁地笑着道：“下一个！”
　　“要我说，进不去也好，”有刚通过的大汉大着舌头道，“进了门派也不是一劳永逸，门派庇护一方百姓，门中弟子还得出去为百姓解决祸患。所谓为民除害，也不是寻常弟子能够做到的，听说随便一桩诡事，有去无回的弟子多得是。”
　　他身边尚未通过的人恭维他道：“可不是吗，修士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只有像您这样……”
　　单尘一脸冷漠。
　　穆平安点了点头，道：“我就是需要庇护的那一方百姓中的一个。”
　　赵玉树：“……”
　　如果你是需要庇护的那一方百姓中的一个，我就是有可能有去无回的那个弟子。
　　那老头捋了捋胡须，道：“还算有自知之明。”
　　穆平安：“……”过分了吧，昨夜见您老的时候，您老可不是这个态度！
　　“他？”赵语欢哼了一声，偏过脸去，低声道，“才怪呢。”
　　赵语欢回去跟她大哥说：“这环音谷不太靠谱，掌事者一点眼力也没有，加入恐怕也没前途……”莫名很适合她这样本就没有前途的人，穆平安加入不了，可能是因为他太有前途了吧……
　　回去的路上。
　　那老头在前面走。
　　穆平安和单尘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
　　“你还要跟着老朽到什么时候？说了不通过就不通过，你就算跟着老朽到天边，老朽也不会改口的！”
　　耆老回头看向跟在他身后的两人，其中一人就是那个境璧发光到一半突然中断的，还有一个，修为拔群，没测试过。
　　穆平安一脸无语地从他旁边经过，对单尘道：“王若锦应该不在家了吧。”
　　“可能上山了，也可能去飞鹤门报名处报名了。”单尘回道。
　　两人自顾自地谈话，俨然无视了那名老者。
　　这下轮到那老头脸疼了。
　　道路逶迤，反倒是他跟着穆平安所走的方向，直至一处带院子的石屋。
　　穆平安和单尘径直走向石屋，老头站在泥地上似乎很惊讶，道：“你住在这儿？”
　　“是啊。”穆平安头也不回地道。
　　“那还真是缘分。”老头道，“老朽下山时，见此处桃树上结了许多果子，曾摘了几颗尝了尝。”
　　那是几颗吗！穆平安把头扭向他老人家：“原来是您啊。是说我下山一趟，怎么树上的桃都没了。”
　　他一直以为是也野人吃的——能把青桃也给祸害了的，那得是多少年没见到鲜桃了。
　　单尘也不由看向这老叟。
　　耆老悻悻道：“既然吃了你的东西，老朽也不白吃，就算你通过了，纳新之日，你也到环音谷报道吧。”
　　这么草率的吗！
　　本来也不白吃，这老头还给了两块灵石，那可是足以让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宝物。
　　入门派是好事，问题是他没实力，有可能庇佑一方百姓，为百姓除害吗。
　　穆平安沉思道：“我考虑考虑。”
　　一听他要考虑，耆老立马急切起来：“环音谷好得很，到处都是炼器师，最不缺的就是法器，不会亏待了你。而且炼器师走哪儿都是座上宾，有危险也是别人上，你有什么好犹豫的。”
　　可炼器师需要金火双属性资质，他没天资了，穆平安道：“我想当炼药师！”
　　他看过阵法相关的典籍，环音谷主修炼器，都跟药道不沾边。
　　说炼药师，意思就是他都不修。
　　反正无论是哪一道他都修不了。
　　难得听他有想做的事，云雀稍稍放在了心里。
　　耆老默了半晌，悠悠开口：“有想法也是好的。”
　　穆平安：“……”
　　单尘眼角微弯，似乎在笑。
　　穆平安瞥了他一眼。
　　怎么，他想当炼药师是件值得被嘲笑的事吗，还是他当炼药师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虽然确实是。
　　但是你……罢了，不计较。
　　“炼药师确实难成，”单尘道，“但以你的能耐，只要有心成为炼药师，假以时日，你必然能成。”
　　“我的能耐……”穆平安嘀咕了句，那不是没有吗。
　　单尘很认真，黑白分明的眸子注视着一脸随和的穆平安。
　　如果是别人，天马行空没有师承，没有家族底蕴就说想当炼药师，任何人听来都会说痴人说梦。
　　但穆平安不一样。
　　他家里随便摆着的东西都是非同一般，不说锅碗瓢盆，就连镰刀都是法器，垫桌脚的册子都是《长生诀》，很难说他不是某一强悍家族后裔。
　　哪怕他没有炼药师相关的木火双属性资质，单尘也说不出他这辈子绝对成不了炼药师这种话。
　　就在这时，那老头从石屋旁经过，一步踏出，身影便消失无踪。
　　穆平安恰巧注意到了他的消失，不由倒吸凉气，暗自心惊。
　　灵气蔓延到半山腰，应该不会意味着环音谷的护山大阵蔓延到半山腰吧。
　　等等，会不会是那块滚石的缘故。
　　滚石原本是环音谷山门处的一个石墩。
　　他将滚石削成了方桌，放在屋前，而环音谷的护山阵边界恰好在他屋前！
　　这之中是否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一向谨慎，这才联想到这个。
　　不管怎么说，凭空消失还是太非人了点！
　　穆平安回头一想，他的菜地都在环音谷护山阵笼罩范围之中，也不知白菜、茄子之类的涨势会不会比以前更好……
　　环音谷纳新才刚开始，入门还有月余。眼下那老头说出“境璧”二字，也不知是在钓鱼，还是说真的。
　　如果环音谷的境璧还在，那就说明洛澜道宗并未得逞，最后显仙宗也扑了个空。
　　而洛澜道宗没了，本该没了的环音谷却还在。
　　甚至连当时参战的老头都还活着。
　　所以这个最先遭受荼毒，突然在典籍上消失了的环音谷，在那一场场战役中充当了怎样的角色？
　　是蝉，还是黄雀？是鹬蚌，还是渔翁？
　　几乎是天色刚刚黯淡，王若锦还没回来，两人便一齐动身上山。
　　云雀扑腾着翅膀，紧跟着穆平安，生怕他再像上次那样突然失去联系。
　　……毕竟有认主魂印在，万一穆平安猝然殒命，那它也不能免祸。
　　“遇事不要冒进，跟紧我，性命为重，小心为上。”穆平安叮嘱云雀。
　　云雀听得一阵窝火。
　　这都是它想对宿主说的话！没有修为去逞什么能，万一路上又遇到嚣，难道它要变回本体和那些凶兽一战吗……在不惊动于翎依的情况下。
　　和穆平安所言分毫不差，穆平安和单尘持着令牌，轻松登上通天梯，来到广场之上，顿时便被铺天盖地的凶兽给摄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起初平安需要别人推（拉）着他走，这就是我喜欢赵语欢的原因之一。
　　他的能力在觉醒阶段。他只有看到过、经历过，才能说出来，只有相信，才能做出来。
　　比如夜访环音谷，以及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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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深入救人
　　“见过少谷主！”
　　依旧有弟子见到他俩，便向着他俩行礼或问好，乱战中不失礼数。
　　单尘初次经历这个，不禁呼吸微滞，侧头看向穆平安，见他一脸淡定。
　　“少谷主，当真是我？”单尘还是难以置信。
　　穆平安道：“对，是你。”
　　单尘道：“为什么是我，我都不知道环音谷尚有生息。”
　　“算了，这个古教神神叨叨的，之所以会选你当少谷主，或许是他们想留下天资聪颖的你吧。”
　　单尘更是迷惑，就算他修为凡蜕第十境，纵观整个伏国，他也绝对称不上最顶尖。
　　就算环音谷再落魄，也不至于他初入山门，就当少谷主吧。
　　而且怎么服众呢？是他了不得，还是能让这么多门人心甘情愿地认可他这位少谷主的环音谷谷主，更了不得？后者究竟何方神圣，如此大的魄力，而且威望无双？
　　乱战还在继续，头顶铺天盖地的攻击，底下无法御空之人疲于招架。
　　与来进攻之人相比，环音谷能够飞天之人，人数太少，几乎都身陷囹圄，艰难地倚仗嚣鸟的凶悍勉强杀出重围。
　　不少洛澜道宗之人陷入苦战，但气势依旧如排山倒海一般。
　　“交出境璧，饶尔等性命。”
　　“否则，留炼器师者不死，剩下的，杀无赦！”
　　单尘呼吸凝滞。
　　穆平安站在他旁边，抬手搭在他肩上。
　　这次道场上列队的环音谷弟子较少，左右皆不见谷主和耆太上长老的踪影，只有一个容颜清绝的年轻人，身穿染血长袍，一见他俩眸光发亮，他抬手抛给两人一人一件事物。
　　“在下姓殷，殷无望，这是殷某亲手炼制的空间铜戒。”
　　殷无望的目光在单尘和穆平安身上流连，最后郑重地看向单尘，道：“少谷主，请恕无望不能在此奉候。少谷主赶紧找地方藏身，务必要护好自己。”
　　说完，这位名叫殷无望的炼器师便调动体内灵火，脚踩狮尾兽，手持长戟，大吼着冲杀向前。
　　单尘拿着纳戒，戒指入手还很温热，像是先前被人藏在怀里的。
　　怎样的战斗，需要炼器师亲自上阵。
　　什么样的势力要举教入侵炼器师聚集的峡谷。
　　这实在是犯众怒。
　　难怪后来入侵洛澜道宗的显仙宗会是众望所归。
　　穆平安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捏着纳戒，收起来不好，戴着也不适。他没有修为，也用不了空间法器，很可惜……等等，他没有灵力，但他的灵兽有啊！
　　这般想着，穆平安朝着云雀招了招手，道：“这枚纳戒，你替我收着。”
　　说完，穆平安脑中浮现“灵雀戴戒指”的画面，觉得哪里不对，准备收回……
　　云雀两眼冒光，一口下去，险些吞掉穆平安半个手掌，而那指间的纳戒也被它吞入腹中。
　　“这东西不能吃的！”穆平安忙喊。
　　云雀默了会，坦白道：“我能将它藏在腹中，主人需要用的时候，可以让我来收取。”
　　腹内乾坤？穆平安摇晃了下头，还是不要奢望太多，随便一捡，就是有腹内乾坤之能的灵雀。
　　这些年来，穆平安虽然没了修为，无法感知到天地灵气，但他的嗅觉、视觉却并没有减退。
　　他一眼过去，几乎每位环音谷弟子手上都有一枚或两枚这样的指环。
　　而地上每一具身穿环音谷弟子袍的尸体，手都被砍断了，身上簪环佩饰都被洗劫一空，以至于头发衣着凌乱不堪。手法很是残忍。
　　嚣鸟在天穹之上战斗，金甲兽载人穿行战场，穆平安弯下腰来，捡拾地上的羽毛或鳞片，这其中不少羽毛沾着血。
　　穆平安拾了一些，便拾不动了，他站了起来。
　　“主人，你想做什么，这里不是你可以乱来的地方！你还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云雀焦灼地在他肩头跳动，迫不及待想去里头搜罗宝物，但它做自己事之前，首先得保证穆平安相安无事。
　　穆平安却抬起脚，朝着某个方向追了上去。
　　一道暗箭袭来，云雀惊悚地看到穆平安从箭尖半寸之外走过，那惊险至极的箭带动着寸许的剑气，连他的衣角都没能划开。
　　穆平安踏过攻击，来到被箭弩洞穿头颅的狮尾兽旁边，扶起方才给他空间指环的殷无望。
　　殷无望见到他的瞬间，身子颤抖了下，眼里露出惊惶之色，满脸局促不安。
　　穆平安诚声道：“您是炼器师，不该以身犯险，留得青山在，您跟我一块下山吧。”
　　殷无望心生绝望，他们环音谷已经在地势最低处，周围皆是未固的岩浆，哪里还有山可下。
　　穆平安连拖带拽地扯着他的身体，来到山门处。他的眼睛被热汗淌入，视线有些模糊。
　　底下是百级台阶，台阶逶迤入茂林。
　　穆平安扶过他一条手臂，揽过他的后背一跃而下，来到台阶之上。
　　“到了下面就安全了，”穆平安安慰他道，“通天梯在此，非环音谷弟子，有修为者下不来，修为低者上不去！”
　　殷无望瘫软的双脚触及到石阶，猛地睁开眼，俊美的脸色苍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脚下的地面，左右的古松林，继而近乎惊恐地看着身侧的少年。
　　气血猛然上涌，几番惊惶之下，殷无望喉间腥甜，竟当着穆平安的面，昏迷了过去。
　　来不及送他下山，穆平安将他安置在台阶中段，便飞速来到台阶上方道场。
　　“单尘！”穆平安朗声喊道。
　　刀光剑影，早就看不下去的单尘已然陷入战斗，他听到叫喊，哑声回道：“我在这里。”
　　他进退自如，手中银剑如走游龙，剑招逼人，势如长虹，身影忽隐忽现，身法极速，在雨点般的箭弩中如出入无人之境。
　　下方肆掠之人，修为不出凡蜕境者，皆是他手下败将，但在这之上的，他也只能避战。
　　“别陷战，先救人。”穆平安喊道。
　　上面的洛澜山脉主力军不下来，箭弩涂毒一波又一波，从天而降，铺天盖地，犹如流火。
　　情况对环音谷极为不利，精通炼器但实力不济的炼器师们，几乎都在瀑布内坍塌的洞天福地里没出来。
　　出来的炼器师哪怕实力高超，动用自己炼制的法宝，能抵抗箭弩，但对上那么多攻击，也很快力竭败下阵来——他们毕竟不是纯粹以战为上的修士。
　　道场上，嚣鸟身上，天上地下的环音谷弟子，都在竭力应对着。
　　环音谷这场厄难历时较长，环音谷弟子及炼器师们耗死者众。
　　在对方大势之际，继续与之拼杀不是办法。
　　穆平安的声音飘出去好远，单尘应道：“好。”
　　“咱俩协作，你去道场上把人带过来，我带他们下山！速度要快！”穆平安没有修为，无法像单尘那般深入战场，但他自认体力不错，扛人下山速度快。
　　于是乎，穆平安站在站门口焦急地等待，单尘在战场带着受伤的环音谷弟子过来。
　　两人初次配合便超出穆平安想象的默契，没有多余的言语，谁都知道时间紧迫，单尘每带过来一个人，穆平安便将之带出山门，顺着通天梯下去，来到安置殷无望炼器师的通天梯中段，道：“你们往下走！”
　　可是每一个人都只是一脸畏惧地看着他，如看神明，不敢言语。
　　“走啊！”
　　穆平安嘶声道。
　　没有人动。
　　他们静静地杵在那儿。方才经历过乱战的环音谷弟子，一个个像傻了一般，只痴痴地看着他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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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都是良心人
　　算了。穆平安撇下他们快速上山。
　　反正通天梯在这儿，能擅闯通天梯者，乱战之中还是少数。
　　“你们有谁见到谷主了吗？”穆平安再次下来时，不由问在场获救之人。
　　被他救下的弟子都一脸惶恐，哆哆嗦嗦，嗓音不稳。半晌，穆平安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有没有谁见到谷主？”
　　如果谷主死了，那么环音谷必将分崩离析。
　　他上回见到谷主亲身上阵，这次并未见到岛主真身。
　　等会，穆平安瞬间想到，现在环音谷虽乱，但军心尚未完全涣散，可见谷主还在。
　　被救之人身上都有伤，有的被箭弩划过还中了剧毒，他们低声探讨，最后一位面貌和善的黑发老道上前来，朝着穆平安拱手。
　　“老夫封愈，乃是环音谷太上长老，”听穆平安问话，这位老人家表现得诚惶诚恐，甚至受宠若惊，“谷主在镜明洞天外抵御外敌。他们……”
　　“……他们要夺境璧。”
　　“他们以为，境璧在镜明洞天。”
　　“镜明洞天……”单尘道。
　　“镜明洞天在何处？”穆平安问。
　　封愈看向左右，在场的环音谷修士都面露迟疑。
　　“回答他的问题。”单尘道。
　　“回禀少谷主，”被询问的弟子瑟缩道，“这是地图，镜明洞天就在这儿。”
　　他们随手画了一下，穆平安和单尘都知道了大致位置。
　　从通天梯上去，道场正东方，那里有不少从天上下来的高阶修士，两人要过去并不容易。
　　“我护送二位过去！”有高阶修士毛遂自荐。
　　“慢着，洛澜道宗来的都是聚灵境以上修士么，全部都能御空？”穆平安轻嘶一声。
　　“恐怕是。”
　　“他们还有件法宝，叫织天锦，可以让修士悬浮在半空中。那些释放箭弩法器的修士，修为或许还不到聚灵境。”
　　“织天锦……显仙宗宝物之一，原来曾经是洛澜道宗的。”单尘低声道。
　　“那他们就不担心背后失火吗。”穆平安道，“若有宗门这时候进攻洛澜道宗，岂不是刚刚好？”
　　“但环音谷深藏于此，与其他各大宗门往来不多。”环音谷弟子怯声道，“洛澜道宗树敌不多。”
　　“你们是炼器门派，怎么会往来不多。”单尘道。
　　“只是有利益往来而已，而且都是些小门小派，强悍的古教都有自己的炼器堂，至于那些小门小派，此刻可能都在观望，准备坐收渔利呢。”
　　“他们想要的，是我们门派落单的炼器师，环音谷是否灭门不在他们的考量范围。”说话的弟子声音低沉。
　　穆平安见单尘抬手，以灵诀于半空中书写，字迹泛着金光。
　　“你在写什么？”
　　“给显仙宗的传信。”单尘道。
　　“有用吗？”穆平安道。
　　“古教都有听音石，可以一试。”
　　“你怎么写的？”
　　单尘写的自然是洛澜道宗帅精锐举教进攻环音谷，此刻宗内毕竟空虚，洛澜道宗对炼器师下手，手段极其险恶，显仙宗这时候对洛澜道宗出手，会是众望所归。
　　穆平安道：“你再加上几句，就说洛澜道宗进攻环音谷，只为环音谷的至宝。现在至宝已经落入洛澜道宗手中，环音谷几近被灭，门内炼器师不知何去何从，让显仙宗速速来救。”
　　单尘一顿，手中奋笔疾书。
　　确实除了名望，还得有足够的利益，才值得一大宗门出手。
　　单尘道：“灵信传到显仙宗，大概还需要一日的时间，距离显仙宗来此，也需一日。不知道环音谷能不能撑住。”
　　“不管撑不撑得住，谷主不能有恙！”穆平安觉得如果有谷主的印记，再寄信给显仙宗，可能效果更好。
　　“我们去找谷主。”单尘道，他莫名其妙顶着少谷主头衔，只有见了谷主，说明原委，才有可能把这沉重的头衔给摘下来。
　　在环音谷生死攸关之际，穆平安的普通弟子名号还好。
　　他这少谷主头衔，实在太重了。
　　“但镜明洞天外围满了人，我们要怎么进去救谷主？”单尘道。
　　“你听我的，我们就这样做……”穆平安道。
　　单尘闻言，郑重点头。
　　穆平安从石阶上去，沿着道场边的阁楼往镜明洞天的方向跑，及至附近，他突然朗声高喊。
　　“洛澜道宗抢走了环音谷至宝！”
　　“洛澜道宗抢走了环音谷至宝！”
　　“洛澜道宗抢走了环音谷至宝！”
　　“什么，我们环音谷的至宝，已经被洛澜道宗得手了？”
　　环音谷弟子惊慌失措，继而悲痛欲绝：“殊死一战，最后却是这结果。”
　　“得手了就好，得手了就好，任何得到至宝者，有重赏！”洛澜道宗之人喜不自胜。
　　“功夫不负苦心人，围攻九日，终于得手！”
　　穆平安心头一动，他昨夜过来，洛澜道宗刚来进攻，今夜过来，居然已经围攻九日了。
　　也就是说，他在外面一日，环音谷这边过去了九日。
　　他记得初次登山入环音谷，这些人也说“九日前，境璧显灵”。
　　“九”这个时间差有什么意义？难不成是九是极数，数字本身意义非凡？
　　镜明洞天乃是一处洞天福地。洞内同样有玉宇琼楼，本该上有星空，此刻那些人工雕琢的亭台楼阁，却都被毁得差不多。
　　“谷主！”单尘一个接一个房间去找，他庇护着穆平安，经历了几番苦战，却都没找到谷主踪迹。
　　“谷主该不会已经出事了吧？”他道。
　　“应该没有，”穆平安道，“如果谷主出事，人心涣散，不用打就已经败了。”
　　单尘问：“你知道谷主长什么样吗？”
　　穆平安一愣，摇头：“不知，只知道他穿斗篷。”
　　单尘道：“我问过环音谷其他弟子和炼器师长老了，他们也都没见过谷主真容，只知道谷主常年穿斗篷戴兜帽。”
　　“额……”穆平安都没话说了，这打扮很反派啊，环音谷真是个靠谱的门派吗。
　　单尘打听了不少：“还听说谷主修混沌道，无论是谁看到他的面容，都只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的脸。”
　　“跟我打听到的一样。”穆平安觉得这个像话了些。
　　这时外头都在传环音谷宝物已经被洛澜道宗之人弄走的消息，穆平安和单尘也在大肆释放假消息。
　　穆平安喊得正起劲时。
　　“小友，此话当真？”
　　一个冰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穆平安猛地回过头。
　　环音谷谷主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他这回身披浅灰色斗篷，下摆有鹤云纹，容貌都在兜帽中，分不清是男是女，也不知他是真是假。
　　穆平安顿了下，突然发现环音谷谷主很难被围攻至死。且不说他会不会被围住，其次，揭开斗篷，谁都不知道他是不是谷主。
　　所以他觉得，环音谷真正的主人，可能就是这件斗篷。
　　“你说，洛澜道宗抢走了我环音谷至宝？”谷主嗓音沙哑，不愿意相信。
　　隐约被他盯着的穆平安道：“是啊，我是这么说的没错。”但是不是这样的，他敢确定不是。
　　白日见到耆老在招揽弟子，说那黑石是境璧，如果黑石真是，那就意味着境璧一直在环音谷内。
　　可传说中能够让一大门派举教入侵的宝物，就是一个测天资的黑石，未免太草率了点。
　　不得不说，穆平安之所以殷勤，除了想知道救他那位女子的来路，也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至宝，值得这么多大教争抢。
　　“哈哈哈哈，”容貌笼在兜帽中的环音谷谷主颓然狂笑，他双臂朝上，无比愤慨，又无力回天地高喊，“我环音谷的至宝，已落入沧澜道宗手中。”
　　“无论我派弟子如何殊死反抗，最终还是让沧澜道宗，抢走了我派中至宝。”
　　“为了炼制此宝，我等举门派之力，穷尽一切方法，重熔已有宝器，耗费珍宝无数，终于使之成型。可还尚未开凿其用法，还没来得及欣喜……至宝却为他教所获，到头来，何苦为之。”
　　“真是时也，命也，运也。”
　　“天要亡我环音谷。”
　　环音谷谷主失声恸哭。
　　他悲痛欲绝的声音吸引住了左右四周之人，乃至上空观战的洛澜道宗弟子。
　　穆平安听得目瞪口呆，这谷主，装得好像啊！
　　至宝还没被盗走呢，来攻击的洛澜道宗弟子甚至连至宝的面都没见过，他也只是信口胡诌来忽悠人的。
　　但没想到得到了谷主的有力支持。
　　单尘也有同感。
　　洛澜道宗宗主闻言大喜过望：“我了解钟谙，他待人以诚，绝非信口开河之人。”
　　“钟谷主所言非虚！我教得手了？”
　　高空中，洛澜道宗宗主旁的太上长老也兴高采烈：“哈哈真是功夫不负苦心人！耗费如此巨力，境璧终于还是落入我等手中！”
　　“不知是哪位门人得到了至宝，赶快呈上来，宗门必有重赏。”
　　“宗主，剩下的环音谷教众怎么办？”
　　洛澜道宗宗主轻飘飘地道：“还能怎么办，都杀了。”
　　声音传到下方，钟谙蓦然向上望。
　　“现在该如何是好？”他带着一缕希冀地问穆平安和单尘二人。
　　穆平安和单尘都沉默了。
　　这么多修为高过他的人都对此无能为力，更何况他俩？
　　穆平安反应过来，道：“先扶岛主下山。”
　　“剩下的人，我二人当尽全力，能救多少救多少。”
　　浑身笼在浅色斗篷中的钟谙欲言又止，他们已经在山谷最底下，还能怎么下山。
　　但如果这两人都是从“山下”上来，那么，情况尚有转机？
　　于是钟谙两眼一抹黑，被穆平安和单尘一人扶住一条胳膊，来到山门处。钟谙看向山门外，外面黑魆魆的，再往外，还能看到流淌的热岩，漆黑的焦石。
　　“等等。”这时，钟谙抬手拦了下。
　　穆平安和单尘停了下来，有些不明所以。
　　钟谙传音给在场众人。
　　“所有弟子听令，至宝已被他教夺去，不用顽抗了，下山！”
　　“所有弟子，于山门口集合！”
　　说完此话，钟谙闭上了眼睛。
　　穆平安扶着他老人家的一条胳膊，同单尘一道，一跃而下。
　　三人顺着石阶，来到了先前所救的环音谷弟子和炼器师所在处。
　　“谷主！”封愈太上长老饱含热泪。
　　殷无望连忙起身：“谷主！您没事就好。”
　　两人看穆平安和单尘的目光如见鬼神。
　　“诸位没事，甚好。”钟谙亦是百感交集。
　　而此时此刻，道场之上，所有听到谷主说“不必顽抗”“下山”的环音谷弟子都陷入茫然中，慌乱不已。
　　环音谷就在山谷之中，哪里还有山可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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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世界底蕴
　　“环音谷已在地势最低处，出山谷的路全被洛澜道宗的人把持着，所谓‘山下’是在何方？”
　　“到山门口集合，不是更容易被当靶子吗。”
　　“谷主的话必有深意，既然无山可下，便是要决一死战么！”
　　“为了环音谷，为了谷主，为了境璧，拼去性命又如何！”
　　就在众弟子壮志满怀，休戚与共，就要殊死一战时，便看到原本空无一物的山门口，突然多出两个人来。
　　“少谷主！”
　　正是穆平安和单尘。
　　“此处危险，少谷主为何出现，难道少谷主是救我们的么？”他们喉间哽咽。
　　他们中的不少人曾有幸见过少谷主初次现身时凭空出现的景象。就算没见到的人，也听其他人说过了，都以为神，此刻亲眼目睹这一幕，只觉此生足矣。
　　“境璧所言不假，只要少谷主现世，环音谷必有一线生机！”
　　“咳咳，此事莫要声张，否则若少谷主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等万死难辞其咎。”
　　“所有人，都到山门口来！”单尘道。这话就算被洛澜道宗的人听去也无妨，如果环音谷弟子都在山门口聚集，洛澜道宗之人到了必会陷入被围攻的境地。换言之环音谷之人放出如此号令，就好像穷途末路一般，只剩下投降这一步了。
　　他和穆平安对视一眼，穆平安朝他点了下头，道：“要小心，我让云雀跟着你。”
　　“你呢？”单尘眼神示意。
　　穆平安露出皓齿，笑道：“我在台阶处，很安全。”
　　单尘见了他的笑容，眸光甚亮，毅然投身战场。
　　一时间，原本无头苍蝇似的混战的弟子，不动声色地朝着山门所在处聚集，而穆平安就站在那里。
　　“也罢，便帮一把。”云雀掠向半空中，吐出混着霞雾的黄粱烟。
　　渐渐的，环音谷正门至道场所在的大片区域，都被桃红色烟雾笼罩。
　　唯有环音谷弟子知道应该往哪儿走，而上方洛澜道宗的箭弩却不知该指往何处。
　　“这是黄粱烟！还有金狐前辈的霞雾！？”穆平安吸过一次这种东西，不会认错，难道金狐也来了？
　　云雀怯生生地道：“不瞒主人，主人在赵府时，我为了探知主人的所在，吸收过些许这种烟雾。”
　　它试着道：“先前我将纳戒放入腹中时，发现腹内好像有些许空间，眼下突然发现，可以把这些东西释放出来。”
　　穆平安这才了悟：“原来你吞过的东西还能放出来，不能消化吗？”
　　这是瞧不起它！云雀忍了又忍，就当默认了。
　　穆平安定下心来。
　　原来当初在赵府，那漫天的白烟，云雀吸了不少，恰到好处地在此刻释放，帮了大忙。
　　只是吸收的东西不能消化，也就不能进化……似乎也不算是个多了不起的技能。
　　……腹内乾坤之能虽然了得，却也看大小的，若是腹内乾坤极小，那也称不上多大的能耐。
　　“既然是你吐出来的黄粱烟，你能知道烟雾里发生的情况吗？”穆平安试着道。
　　他记得当时方天师知晓白烟中的情况，却无法知悉金狐释放霞雾的地方。
　　此刻云雀吐出了二者的结合体，不知道能不能全面知晓烟雾里的情况。
　　“能！”
　　云雀知道，就等同于他也知道。
　　由不得磨蹭，穆平安一手拎起一名环音谷弟子，跳下台阶去。
　　虽然他没修为，但幸好他有体力。
　　单尘在烟雾中穿梭，云雀跟在他左右，始终让他处在霞烟的中空处，再强烈的霞烟涌动也无法令他有些许的晕眩。
　　单尘仗着稳固的修为和敏捷的战力，在混乱的道场上穿行，穆平安则站在第九十九级台阶处。
　　……距离第二道山门仅有一级台阶，却似乎有无形的屏障挡在他身前不远处的地方，高空的术法攻击和涂毒的箭弩都无法冲破屏障落到他周围。
　　穆平安的大喊也只有单尘能听到：“这个不是环音谷弟子，另一个才是。”
　　“在左边，那老头是环音谷太上长老。”
　　处在迷眼烟雾中的单尘按他说的做，竟然全对。
　　穆平安搭过耆老的肩时，这位老道已经昏迷，眼下的他比白日见到的要略微年轻一点点，脸上皱纹没那么深。
　　有穆平安指路，单尘听他声音，便能知道山门的方位，继而在霞烟中畅通无阻。
　　白雾之中危机四伏，单尘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环音谷部众，将之带到山门处来，交给穆平安。
　　招呼着成群的环音谷弟子，穆平安让他们相互搀扶，迅速将整个队伍往山下领。
　　危难关头，两人配合得格外默契。
　　直至拂晓。
　　穆平安和单尘一道来到石阶中段。
　　石阶上站着长老、太上长老、谷主能门派的骨干。
　　经历了九日的鏖战，上万环音谷弟子走的走，逃的逃，死的死，幸得少谷主相救，最终活下来，仅仅是在场的九百余人。
　　九百多位弟子、炼器师们聚集台阶左右两边的山林之中，气氛沉重，气势低靡。
　　站在这里，听不见上空的轰隆声，一切似乎归于宁静。
　　“感谢少谷主……”一时间，不知是谁打破沉寂。
　　历经必败的战役竟能活下来，弟子们、长老们来不及感受劫后余生的怅然或欣喜，他们一个个围着单尘和穆平安转个不停，道不尽感激的话。
　　“天色快亮了，我俩也该走了。”穆平安一句话，四下安静了。
　　钟谙心念万千，依依不舍道：“你二人帮了我们大忙，我本应该给你们足够的报偿，可为了炼制那件至宝，门下宝物都被熔炼，实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法器，能够让你俩用上一辈子……”
　　炼器宗门大手笔，出手就得是能用一辈子的法器。
　　“不必如此，举手之劳，我俩也没帮上太多忙，只是诸位命不绝于此而已。”穆平安如此表示，单尘也没异议。
　　其实一枚空间纳戒就足够了。
　　任何时候，空间装备都很好用，尤其是空间法器，价值不菲，在小地方有价无市。
　　封愈、殷无望等人实在无颜，他们想送宝物的心甚重，可他们看到单尘腰上佩剑的饰物，自觉比他们当下能给出的东西好太多。
　　单尘道：“听说环音谷谷主修混沌道，凡有人看到您的容貌，都只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的样子，不知可否让在下一观？”
　　在场众环音谷弟子呼吸微滞。
　　谷主平日从来不让人看自己兜帽下的脸，谷内弟子亦将之视为大不敬。在环音谷内，唯有对宗门贡献极高的长老，才有微乎其微的可能从谷主面上一窥天机。
　　“既然是少谷主的请求，自然不在话下，”钟谙道，“这位小友呢。”
　　穆平安点头道：“我也想看。”
　　他在想，如果他在谷主脸上看到了姐姐的样子，那么他有必要收拾行囊去扶柳城了……确实蛮担心姐姐的。
　　“你二人到我面前来。”钟谙用手捏着帽檐，那手指细长白皙，指甲饱满圆润，有种说不出的细腻，他面朝向两位少年。
　　也不知单尘看到了什么，穆平安只觉身侧之人浑身一僵，半晌都没放松。
　　穆平安也饶有兴致地看去。
　　这一看就愣住了。
　　“哦……”穆平安不自觉地发出声音。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他的瞳孔中映照出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挑眉入鬓，双眸冰寒，下巴微扬，琼鼻长睫，唇若点朱，冰肌似雪，气质胜空谷幽兰，好似人间天上仙。
　　说陌生，是他从未与之攀谈过。
　　说熟悉，是他与之仅有一面之缘。
　　正是那日在古松林中，轻描淡写粉碎嚣鸟，拿走了嚣鸟内丹的女子。
　　不得不说，真是一位璧人。
　　……若能与此人成为朋友就好了。
　　穆平安不走心地想，他转过身面向下方台阶，嘴角微扬。
　　姐姐对不起啦。
　　既然喜帖没送过来，显然婚事尚未落定。
　　以姐姐的聪明才智，他没必要过去帮倒忙。
　　“诸位，就此告辞。”穆平安拱手。
　　单尘恢复了原有的冷若冰霜，见他弯腰，便同他一道，向着环音谷众人拱了拱手。
　　钟谙站在那儿，一言未发，却隐隐有种说不出的欲语还休之意。
　　殷无望、封愈等人目露希冀，想说什么，却又无法说。
　　他们想把少谷主留下，但他们凭什么让少谷主留下呢？留在这危险的是非之地？
　　道不出挽留的话。
　　单尘品出他们的意思，只是微微摇了下头。他看起来就不好说话，坚决起来，更是谁也无法动摇他半分。
　　穆平安道：“天要亮了，我们赶紧下山。”不知为何，许是念及那碧衣女子的话，他隐约觉得天亮之后还在这儿不太好。
　　单尘深深地看向他，随他一道转身。
　　两人挤过密密麻麻的人群，左右的人都伸出手来扒拉他们，口中喊着“少谷主”，也不知为何如此的上下齐心。
　　两人走出几步，身形便隐在密林之中，看不见了。
　　目送两人下山的环音谷众人悄然沉寂。
　　他们看向谷主，又看到各位炼器师们，既有种劫后余生之感，又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
　　尤其是等着耆老醒来，见他颤颤巍巍地指向山门——至宝所在处。
　　这是在场所有弟子头一次知道自家至宝长什么样。
　　它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放在山门正门口。
　　镶嵌在原来的山门之中，与原来的山门紧密相连。
　　却没有人在意。
　　众人百感交集，表情难以言喻。
　　穆平安和单尘往下不出十步，只听见后面挽留的声音似乎没了。
　　又走了十多步，穆平安回过头来一看。
　　原本密密麻麻挤在台阶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能他们已经回到了山门之中。
　　也不知道纳新之日再上山，到时的环音谷会是什么样。
　　可能也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山门吧，毕竟山上真的什么也没有。
　　时间界壁，就此隔绝了两个时空的人。
　　几乎是穆平安和单尘离开不多久，环音谷众人觉察到，天上的喧嚣，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日上中天，九百多位环音谷弟子与自家谷主、长老们如热锅上的蚂蚁，心忧其他弟子安危，站在台阶之上，心急如焚。
　　他们在半山腰上停留了一日，终于忍不住回到谷内。
　　战乱已经平息，洛澜道宗之人也已经退走。
　　偌大的环音谷空空荡荡。
　　没有人音，只剩禽鸣和兽吼。
　　破碎的法器，半损的箭弩，死去的弟子，遍地都是。
　　整个环音谷，好似被血洗过，除他们之外，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洛澜道宗，血海深仇，此仇不报，誓不罢休！”剩下的环音谷弟子悲愤欲绝，痛苦不已，纷纷呐喊着要让洛澜道宗付出代价！就是死也要为死去的弟子们报仇雪恨！
　　环音谷谷主和太上长老们很是沉寂。
　　两日后，由谷主带领仅剩的九百多人，坐上驯化的嚣鸟，调动仅有的兵力，从边境岩流之地出去，横渡百万里疆域，来到洛澜山脉，来到洛澜道宗之上。
　　准备做做样子攻击洛澜道宗，顺便把自己“至宝丢失”一事传得举世皆知时。
　　然后，众弟子发现。
　　这一路上静悄悄的，没看见半个人，没见到半艘飞舟。
　　整个洛澜道宗内悄无声息。
　　原本宗门所在的山峰上，玉宇琼楼遍布，却没有修士往来其中。
　　很快他们发现，这整个世界，除了他们以外，没有人。
　　山川河流，灵域矿藏，所有仙山、灵岛、古地、庙宇、琼楼尚在。
　　但是没有人。
　　环音谷仅剩的九百一十五人，面对着整个世界的宝藏，陷入长久的静默中……
　　作者有话要说：
　　入v通知：抛存稿，明天零点更新v章，届时三万字掉落～
　　下本《大师兄他人美如画》见专栏，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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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盛情相邀
　　经此一役, 穆平安心情还算不错。
　　给云雀喂了个纳戒，意味着今后他若出远门需要行囊，可以让云雀装进纳戒中, 需要的时候取用……简直不似修士胜似修士。
　　除此之外，还得到了许多感谢。
　　任何时候，被真心实意地感谢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尤其是在自己没有伤筋动骨的前提下。
　　云雀飞在空中, 心绪繁杂。
　　……也不知道它暴露了自己的些许能力, 会让宿主有怎样的改变。
　　如果宿主发现它的虚实, 以为有了它就能高枕无忧，知道可以冒险, 日后总陷入险境，需要它竭尽所能去救, 那它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而且还会生出许多祸端，甚至惊动于翎依的灵体……
　　这时, 单尘问：“你在谷主面上看到了什么？”
　　穆平安觉得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
　　他想单尘很可能跟他看到的一样，当然也可能单尘来历不同，和他看到的不一样, 便道：“我看到了那天救我们的女子。”
　　他在心里想是一回事, 一说出来，穆平安骤然意识到，他的日子过得真够简单的，长这么大, 对他有些许影响的人寥寥无几。
　　……有必要多去见识见识，多接触一些人。
　　单尘微微颔首, 便不再言语。
　　来而不往非礼也, 穆平安问：“你看到了什么？”
　　单尘稍稍侧过头，看着他, 欲言又止，道：“我看到了你。”
　　“我？”穆平安很是不解，“你这几天不是一直都看到我吗，为什么你想看到的人会是我？”
　　单尘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两人拾级而下，单尘又问：“我修为有限，至少对于洛澜道宗的进攻者而言是如此。先前你跟我一起去找谷主的时候，你不担心会有生命危险吗，比如危急关头，我会自顾不暇护不住你……”
　　听他似乎有懊恼的情绪在里面，但他不像是会后怕的那种人，穆平安道：“有你在，我很安心。”说完，穆平安顿了下，又道，“因为你不像是会随便死去的样子，不，你不会随便死去。”
　　穆平安收敛随意，语气郑重：“你不会死去。”
　　听到他别样的祝福，不知为何单尘像得到了满足般，微微弯起唇角。
　　穆平安凑过头去看，把单尘搞得不好意思了。他偏过头去，穆平安追着他的面容去欣赏，不得不说单尘笑起来的样子，相当惊艳，十分养眼。
　　两人说说笑笑，实则是一个逗着另一个，不知不觉便来到能看到山门飞檐的地方。
　　“哈哈哈哈……”
　　一阵大笑声灌入两人耳膜，穆平安被惊了一把，都顾不上逗单尘了。
　　“我终于突破了哈哈哈哈！跟单尘一个境界了哈哈哈……”
　　穆平安摸了摸嘴角，等她笑过一轮后，才打断：“王姑娘？”
　　正是王若锦。
　　王若锦的狂笑声戛然而止。
　　“你、你们……怎么会从上面……”王若锦突然想到她最后那声，顿时面红耳赤。
　　怎么回事！她辛苦修炼了一整天，决定尝试通天梯，终于站上通天梯第六级台阶。
　　结果竟看到单尘和穆平安两人从台阶上面走了下来……
　　不管有没有修为，都不应该从上面走下来啊！
　　“单尘你的修为……”
　　“前夜就突破了。”
　　昨日一早单尘睡眼朦胧，衣衫不整，她没仔细看，现在一看简直眩晕。
　　凡蜕第十境！！
　　……比她整整高了四个境界。
　　王若锦一下子怏了，刚突破的快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修士啊，快乐来得快，去得也快。穆平安神色如常，试着问：“你在通天梯上多久了，听到上面的动静了吗？”
　　王若锦在这儿有一会儿了，她稍稍缩起身体，道：“什么动静，我还觉得这地方静悄悄的，你可别乱说，怪吓人的。”
　　晚风吹过树梢，除了虫鸣鸟叫，再无其他。
　　单尘看向台阶之上。
　　穆平安拔不开足，顿时，他“啊”了一声，面露苦恼。
　　“怎么了？”单尘很敏锐。
　　穆平安拇指和食指按了按眉头攒竹穴，道：“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何事？”单尘问。
　　“不会是早饭该吃什么之类的重要的事吧？”王若锦吊起眼角。
　　“不……”穆平安突然想到，他好像没有报自己的名字。
　　环音谷的人问过单尘的名字，却好像并没有问过他的名字……不是吧！
　　这叫个什么事！他做了那么多好事，竟然没有留姓名！
　　难怪去环音谷报名处报名的时候，那个姓耆的老头说他不通过。
　　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要不是顺便得了块令牌，他可能连环音谷弟子都当不上。
　　罢了，这环音谷也不是非去不可。
　　凡人进修真门派，万一没法为百姓谋福祉，去了也白去，自讨苦吃。
　　可环音谷就建在他家门口，也不能保证进进出出的环音谷弟子都不会欺他孤苦无依……
　　实在不行，没修为的他还是去扶柳城投奔姐姐好了，稍微拖点后腿也不碍事，都是一家人。
　　“没什么，”穆平安有气无力，“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单尘收回视线，道：“天快亮了，先下山。”
　　王若锦紧跟着他们，追问道：“为什么天亮了就不能在这儿？你们又是怎么从上面下来了，我才……上到第六阶，这确定是通天梯吗？”
　　“确定。”单尘道。
　　“那为什么……”王若锦银牙咬紧。
　　单尘能上去就算了，为什么连穆平安也……
　　“你是不是在隐藏修为！”她怒视穆平安。
　　“天地良心。”
　　穆平安扬了扬腰上令牌，道：“环音谷弟子令。”
　　王若锦又看了看单尘腰上的，顿时惊诧：“你也成环音谷弟子了？”
　　他不是环音谷弟子，而是环音谷少谷主。穆平安在心里补充了句。
　　单尘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王若锦有些失落。
　　穆平安无事一身轻，决定不想那些糟心事。
　　接下去他只需洗个澡，睡一觉。
　　明日争取早些把菜卖完，剩下的大半天休息。
　　单尘夜里住在穆平安处，早上随他去一趟集市，午时之后再来林间打坐修行。半个月后，他总算顺利突破到聚灵境一阶。
　　之后再看沧琅县之人，有种俯仰天下之感。
　　偌大的沧琅县，几乎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他突破后的第二日，石屋前，石桌处，穆平安和单尘正襟危坐，石桌上小炉烹煮香茗，茶香缭绕。
　　穆平安端着茶杯的手一顿：“你决定了？”
　　“嗯。”单尘颔首。
　　穆平安苦笑：“这对你而言，是不是几乎不用考虑。”
　　王若锦于院中石案上盘腿而坐，正吐纳养息，半道倏然睁开眼睛，扭过头去：“决定什么，考虑什么？”
　　穆平安道：“好好修行，别乱分心。”
　　“快说，什么事！”王若锦还是眼睛睁得老大，她忍很久了，谁让这两人一大早故弄玄虚，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平白让人好奇。
　　单尘道：“我还是要去显仙宗。”
　　穆平安轻叹了声，道：“终究是留不住你。”
　　他觉得环音谷少谷主听起来也挺有前途的。
　　而显仙宗弟子……可能说出去更有力度吧。
　　“你也没留过。”单尘看向别处。
　　“我留你，你就不走了吗？”
　　“那倒不会，”单尘道，“显仙宗是一定要回的……”
　　回？穆平安注意到这个字，难不成显仙宗的考核是先让报名之人进到显仙宗了，再领任务去往各方历练的么，所以才是“回”。
　　“没良心，”穆平安夸张地拿衣袖擦不存在的眼泪，“前不久还心里想着人家，结果还是要为了前程放下人家。”
　　“做作，做作，”王若锦评价道，“戏过了啊。”
　　“显仙宗和此地，飞舟来回一日足以。”单尘道。
　　“他这般胡言乱语，你居然还回他！”王若锦控诉单尘。
　　“但你去了就有许久不会再来……”穆平安继续捏着嗓子。
　　“不是的，我……”单尘面皮有些泛红，“你也可以去显仙宗，以你的实力……”
　　“你们够了！”王若锦道。
　　“哦。”穆平安端杯品香茗，声音正常至极。单尘亲自煮的茶，果然滋味不同于他泡的。
　　王若锦总算明白了，这怕不是就是为了打扰她修行，考验她的定力，故意的，混账穆平安：“所以你们是因为单尘去不去显仙宗，在这儿争执？”
　　“也不是争执，我只是正常的回话而已。”穆平安道，“他想去就去，我别无他意，唯有祝福。”
　　“他当然要去显仙宗了！”王若锦冲穆平安说完，又对单尘道，“如果我是他，我连飞鹤门都不会考虑，环音谷算个什么。”
　　“能成为显仙宗弟子，谁会委身于一个小县城刚建立的小宗门。”
　　穆平安捂着胸口，微微向后倒，仿佛那里中了一箭。
　　……若非沾了单尘的光，他可能连环音谷弟子都轮不上。
　　罢了，没修为的人还要什么飞车，有个板车也不错了。
　　“别这么说，”单尘道，“环音谷……跟你想的不一样。”是作为少谷主从头开始建立一个宗门，还是继续之前的道成为古教弟子，在这二者之间，他也曾挣扎过。当然挣扎的时间比较短。
　　“但你加入显仙宗，跟你是环音谷少……”穆平安道，“好像并不冲突。”
　　“是这样吗？”单尘也不能确信。
　　“我觉得是吧。”穆平安道，不然难道就不算了吗。
　　说来也很邪乎，毕竟那是数千年前的环音谷少谷主，眼下单尘并未参与环音谷测试，那老头也没认出他来，所以算不算小山门的少谷主还未可知……
　　单尘觉得若是这样，那他还纠结什么呢，但环音谷纳新处的那位老前辈并未认出他来。
　　昨日他们经历的，就像是一个昔日已经覆灭了的门派的回光返照。他这个“数千年前”的少谷主身份，可能早就不作数了。
　　再者，就算作数，显仙宗之行，也不能半途而废。
　　“也不知道显仙宗考核能不能过关。”单尘道。
　　“愿你此行顺遂。”王若锦真心实意道。
　　“不打紧，过不了就回来。”穆平安没心没肺地道，“你的立足之地多得是。”
　　“少倒冷水，以单尘的能耐，肯定能过显仙宗考核的，”王若锦道，“就算过不了，还有飞鹤门，至少飞鹤门稳进。”
　　“你不也一样在倒冷水吗。”穆平安道。
　　“飞鹤门和环音谷能一样吗！”
　　“不都是门派！”
　　“现在说这个还太早。”单尘正色道，“不知穆兄有没有兴趣去显仙宗？”
　　“我？”穆平安指着自己。
　　“他？”王若锦道，“不是我扫兴，确实是天方夜谭。”
　　好一个激将法，穆平安不由思考他加入显仙宗，天方夜谭这件事。
　　他能登上通天梯，虽然他嘴里说着兴许通天梯对凡人比较友好，但通天梯毕竟是修士所创之物，身为凡人的他能登上实属匪夷所思。
　　他现在是凡人，但他以前不是。虽说他像是“功法都能修炼”中的那个例外，但这个例外也许在某些方面吃得开。
　　比如不可思议的通天梯。
　　如果显仙宗也有通天梯，他登上通天梯，保不齐会一步进显仙宗也说不定。
　　“你跟我一起去显仙宗吧，”单尘道，“穆兄，你的天赋，一般门派测不出，但显仙宗一定可以。”
　　就凭他能在没有弟子令的前提下背着自己上通天梯。
　　以及先前去环音谷报名处报名时，穆平安能让那块黑石发出灼目的白光，尽管只是一瞬的灼目……
　　穆平安道：“……不去。”
　　不是他不想去。
　　而是显仙宗距离这里千万里之遥，马车来回都要半年，飞舟来回也得……一天。
　　听上去有点心动。
　　但飞舟什么的，舟票一般都是用灵石，最次也是用金子，动辄数十灵石，折合金子上十万。
　　非大富大贵人家，不能同修士一道乘坐飞舟。
　　没修为的人想赚灵石，他也不知能有什么途径。
　　穆平安心痛，横在他和修士朋友间的不是修为，而是灵石啊！
　　“好吧，你说了算。”单尘很遗憾，也不强求。来日方长。
　　谁都有自己的追求，他只是舍不得刚交的、兴许也是唯一的朋友。更不愿意看到天纵神姿、惊才绝艳的好友，委身于犄角旮旯，被寻常人的眼界局限于方寸空间，无法完整地伸展羽翼。
　　外头很大，神人遍布；奇人异事，不胜枚举。他自幼接触过那么多人，不得不说，穆平安是他见过的最神奇的人之一。
　　虽说眼下还不到告别的时候，但若最终他没能说服穆平安与他同往……单尘想到最坏的结果，道：“若我顺利成为显仙宗弟子，你有空，可以去显仙宗寻我。到时候就报我名号，我在显仙宗，绝不会籍籍无名。”
　　他说完又道：“或者到时候我来找你也行……”
　　“你是只能加入一个宗门吗？”穆平安反问，“如果有能耐，难道不是环音谷、飞鹤门、显仙宗，都加入吗？”
　　单尘：“……”
　　王若锦：“……”
　　王若锦沉吟片刻，道：“好像确实没说只能加入一个宗门。”
　　单尘想了想，也道：“是没有这个规定。”
　　虽说来去不太方便。
　　但如果买个飞舟，就不成问题了。
　　“哇、哐！哇……哐！”，伴随着一阵难听的鸦叫，有黑鸟扑腾地拍打着窗柩。
　　穆平安推门而出，见那乌鸦脚上系了个圆筒状物。
　　“谁家用乌鸦传信。”王若锦道。
　　穆平安取下里头的信件，乌鸦便怪叫着离开了。
　　“是赵家传来的。”穆平安道。
　　“何事？”单尘问。
　　穆平安便把他当初在赵府经历的事，尤其是最后四大家族争抢之事仔细地说了一遍，他饶有兴致地道：“这是要拍卖那条虺蛇，语欢他们邀我们去看热闹。”
　　“虺蛇？这可是难得的毒物，不会是忽悠人的吧，”突然旁边多出一个声音，有个苍老的脑袋凑了过来，拿过字条，对着眼瞧，道，“这等好戏，自然要去看看了。”
　　“您是……”王若锦道。
　　“环音谷太上长老，耆敬仁是也。”耆老头道。
　　当时白烟朦胧，单尘按照穆平安说的去救人，他也没看清自己救过的这位老头的长相。但他知道，街口小石桥旁坐镇环音谷报名处，说穆平安不通过的，就是这位老人家。
　　“您什么时候到这儿来的？”穆平安突然福至心灵。
　　“从你们说‘要去显仙宗’开始。”耆敬仁随口道。
　　单尘尴尬了一瞬。
　　穆平安道：“看不出来您老还有听墙根的习惯。”
　　“你们光明正大地说，老夫光明正大地听，哪叫听墙根，”耆敬仁老神在在地道，“你们这般大声说话，老夫不想听见都难。”
　　一时间，穆平安、单尘、王若锦都有些不自在了，他们回想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好像也没什么需要隐藏的。
　　所以环音谷现在怎样了，不得不说，穆平安和单尘都有些好奇。
　　他们隔了一日晚上再去，便只能登上台阶，却过不了第二道门了，似乎有无形的屏障阻碍他们继续往前。
　　隔着屏障只能看到白雾，里头有什么都看不真切。两人去而复返时，都感到几分怅然若失。
　　天知道，这等离奇的经历，可能此生都难再碰上。
　　老人家朝着穆平安赞许地点头，道：“还是你小子机灵，确实都加入比较实在，一个任务，可能拿三份报偿。”他伸出三根手指，露出赞许的笑容。
　　穆平安道：“您老还是别打趣了，这八字还没一撇呢。”
　　“不不不，老夫我的意思是，你打开了老夫的思路，”耆敬仁道，“老夫除了可以当环音谷的太上长老，还可以去飞鹤门当长老，去显仙宗当长老！然后云游四方，一个人，拿三份俸禄！”
　　在场三位小辈：“……”
　　穆平安岔开话题，问单尘和王若锦：“虺蛇拍卖一事，你们要去看看吗。”
　　这份请帖请的是穆平安，里头也包括单尘和王若锦，只是对于后两位修士，说得比较慎重，不强求。
　　毕竟对修士而言，修行为重，不愿意耽误时间也是人之常情，但万一有人对虺蛇感兴趣呢。
　　单尘修为有所精进，再想要往上还需要其他际遇，暂时是别想了，于是欣然前往。
　　“我也去。”王若锦道。
　　“你不急着历练了？”穆平安知道她的勤奋比之单尘有过之无不及。
　　“我突破了凡蜕第六境，一时半会也难以突破第七境，不如出去走走，搞不好找到突破的契机了呢。”
　　“不错不错，”耆敬仁夸赞了下，道，“这么有趣的事，怎么少得了老夫呢，一块去吧。”
　　穆平安严重怀疑他是来蹭请帖的。
　　易宝堂比昨日要热闹，门口有守卫把手，对于进出的人都有严格登记。
　　“这三位都是我环音谷的小辈，请贴上请的是三位小辈，由长辈带领，不为过吧。”来蹭座的耆敬仁倒是很快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不为过，不为过，您里边请。”易宝堂副堂主满面春风。
　　沧琅县易宝堂乃是赵家的产业，平日经营的是当铺生意，难得能来个修士做笔大买卖，这回借虺蛇的名头，引来诸多修士，以至于门庭若市。
　　不少来沧琅县考核飞鹤门的年轻修士听说灵蛇拍卖，也蜂拥而至。
　　尽管其中诸多寒门弟子、世外散修，兴许不会多花灵石这么快购买灵兽，但这不妨碍他们看热闹，顺便看看这灵兽最终花落谁家。
　　易宝堂堂主忙着在里边招待贵客，副堂主在门口接待来访的大人物，都是面带春风，笑容可掬。
　　“哟，我当是谁呢。”有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楼梯处传来。
　　穆平安回头一看，便后悔回头了。
　　司徒汜抬着下巴，蔑视道：“这凡人是沾了谁的光，竟能让副堂主那般殷勤。”
　　“走吧，别理他。”王若锦道。
　　单尘皱起眉头。
　　拍卖会在二楼，四人要上楼，楼梯被司徒汜一人挡了一半，正好挡住穆平安的去路。
　　“赵府缉我司徒家灵蛇的时候，你在，现在拍卖的时候，你又来，怎么，难不成你对我的蛇垂涎已久？”
　　穆平安道：“滑稽。”
　　“你说谁！”
　　“谁认为我买得起虺蛇，我就在说谁！”
　　买不起，了不起？？司徒汜都瞠了：“你……”
　　“话也别说得太早。”耆敬仁温和地拍了拍穆平安的肩。
　　“怎么，你当我们是摆设么？让路！”王若锦不耐烦地道。
　　不像赵语欢那般愤怒时带着几分娇俏，王若锦怒起来还是挺吓人的。
　　司徒汜主要是忌惮单尘手里的银剑散发的冷光，又被她的气势摄住，不情不愿地贴着护栏，让他们过了。
　　待人走后，司徒汜咬紧牙关，对下人道：“不论如何，灵蛇一定要到手！”
　　虺蛇之毒能让凡人化水，凡蜕境修士被咬伤，若无灵丹妙药解毒，也只有饮恨的下场。
　　到那时，尽管他才凡蜕第三境修为，却能傲视凡蜕境所有修士，方才那位女修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易宝堂二楼，宾客满座。穆平安经过司徒汜后，便看到方家和陈家的人，其中也有他们认识的熟面孔。
　　“你们也来啦。”陈悠站在陈宿旁边，身后都是陈家的长辈。
　　而方家方夜阑被捧在中央，方弈站在她旁边，与她细声说些什么。
　　王若锦听说方弈是飞鹤门之人，不由心生好奇。
　　“单兄，若锦小友，你们也对虺蛇有兴趣？”陈宿过来问好，至于有灵兽的穆平安，则被他无视了。
　　“来看看而已。”王若锦道。而单尘则冷漠以对，不发一语。
　　“你的小灵雀呢？”陈悠问穆平安。
　　“在外面呢。”
　　“它怎么不跟着你一块进来？”
　　穆平安道：“可能因为拍卖的是毒蛇，毒蛇也会食鸟雀，正好克我的灵雀吧。”
　　“你的灵雀，天敌倒是挺多。”话是这么说，陈悠等人的注意力到底不是在穆平安身上。
　　“祝贺两位修为突破。”陈悠目光落在单尘和王若锦身上，这才半月不见，单尘的修为已经到了深不可测的程度，而王若锦也已突破了凡蜕第六境，简直叫人慨叹，暗道不能比。
　　王若锦礼貌点头。
　　单尘拉着穆平安的衣袖，两人抬脚便走。
　　突破又如何，再突破也没法像穆平安那般轻松上通天梯……在没有环音谷弟子令的前提下。
　　“卞根草，十块灵石一次，十块灵石两次，十块灵石三次！十块灵石，成交！”
　　拍卖一开始，易宝堂拿出了不少压箱底的好物。
　　这些好物平日卖不出去，这一日拿出来，都受到了热情的欢迎。
　　穆平安和单尘等人坐在较后排的地方，王若锦精神备至，单尘随意而坐，穆平安神游天外，而那老人家垂着头都快睡着了。
　　“下面最后一样拍卖品，众位来宾企盼的宝物。”
　　“虺蛇，蛟龙血脉，一千金起拍。”
　　拍卖师话音刚落，司徒家所在的坐席，有个熟悉的成熟的声音道：“诸位，这条灵蛇，乃是我司徒家耗巨资收购的，只是不巧让它陷入了赵家的宅子，赵家来得不费功夫……”
　　冯潋的声音冷冷道：“确实不费功夫，就是费人命。九条人命，皆由此蛇引起，若非其他世家想要，我赵家早就将之斩杀以慰亡者在天之灵了。”
　　“还是赵家家主大度。”四下响起附和声。
　　司徒家的人脸色都很不好看，为了此蛇，他们本就耗费了巨资，而今落入对家之手，还要再拍一次，简直大出血。
　　司徒珏道：“这灵蛇，我司徒家势在必得。当初我司徒家买此条灵蛇，耗费万金，若此次竞价超过了万金，谁家恶意抬价，便是和我司徒家过不去。但愿各位留点情面，今后也好往来。”
　　这威胁……穆平安不由摇了摇头，但凡有血性的修士听了，哪怕不想拍都想恶意抬价了。
　　“司徒家是当此刻位上坐着的，都是非得和你往来的世家么。”方弈冷笑了声。
　　耆老眼皮掀了掀，嗤道：“万金，一百灵石，买蛟龙血脉的灵蛇，做春秋大梦。”
　　穆平安想来，虺蛇不只一万两黄金。
　　一万两黄金，一百灵石。
　　一块灵石，等于一百两黄金。
　　灵石由天地孕生，它锁住最精纯的灵气，里头灵气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溢散，是和金银铜一样可以保存的货币。
　　而且和金银铜不同的是，它蕴含的天地灵气可以用来修炼。
　　比灵石更高级的是灵玉，一块灵玉可换一千灵石。
　　灵玉哪怕没了灵气，也是上好的美玉，依旧价值千金。
　　单尘剑穗上的冰蓝坠子就是一块灵玉，王若锦头上的蝴蝶发簪也是用金丝为边，灵玉碎片点缀而成的宝物。
　　……这老头当初吃了点桃子，就给了他两块灵石，还是相当大方了。
　　“看到现在很无趣吧。”耆敬仁凑到穆平安耳边。
　　穆平安刚想否认，毕竟他还从没参加过拍卖会呢。
　　耆敬仁道：“想不想叫价玩玩？”
　　穆平安不由看向自己身侧、身后，确定是在跟他说话没错。
　　“老夫代表环音谷，”耆敬仁道，“一万灵石以内，你随便叫价，到手的灵蛇给你耍着玩。”
　　“我能弄死它么？”穆平安道。
　　耆敬仁诧异了一刹，而后温切笑道：“可以。”
　　“您不问为什么？”
　　“它手上有不只九条人命，就算送进环音谷天刑司，也是做苦役，就它这点实力多半死路一条，除非……”
　　“除非什么？”
　　“在危急关头醒智，痛下决心悔改，得问心阵检验过关，方有一线生机。但这一线生机微乎其微，天刑司的刑罚很可怕的。”
　　穆平安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环音谷有天刑司，这么说私下斗殴下杀手之事几乎不会发生，他进环音谷会很安全？
　　回归到当下的拍卖，穆平安心说，一条不会说话的妖蛇，哪里值得到一万灵石。
　　但觉得它值得的，倒是大有人在。
　　“一万两黄金。”司徒家一开始就喊道。
　　“一百零一块灵石。”陈家喊道。
　　“一百零二块灵石。”方家也不甘示弱。
　　“一百一十块灵石。”司徒家咬着牙喊道。
　　“两百灵石。”穆平安听到耳边传来一道年轻的声音，王若锦举起牌子。
　　她还以为是故弄玄虚的普通小灵蛇，没想到是有蛟龙血脉的灵蛇。
　　也不知这灵蛇能不能随着主人实力的提升而提升。
　　“两百五十块灵石。”单尘道。
　　一时间四面八方的视线都聚集在他们这里，穆平安保持着面无表情脸。
　　是的，他身边的这俩才是真富有。
　　就在其他三大世家都在窃窃私语，商量着该用个什么价格拿下，是否还要继续参与竞价，或者打听拍卖之人是什么来头，是否可以越货之类的。
　　“两百……两百五十一块灵石，”司徒家的人几乎把牙齿给咬碎了，“万望来沧琅山历练的二位小友割爱，司徒家必有厚报。”
　　其他两家听了，都不屑地呵呵，什么叫有厚报。
　　以司徒家的作风，有“后报”才差不多。满座能被赵家请来的，能拿出这么多灵石的人，来头大都不小，司徒家在威胁谁呢。
　　“两百六十灵石。”方家天师方弈沉声道。
　　赵家的人忍不住激动，唯有赵家大娘子冯潋面容冷峻。
　　“两百八十灵石。”
　　“两百八十五灵石。”
　　场上接二连三响起陌生的叫价声。
　　在场的世家都哑了嗓。
　　拍卖师都按捺不住激动，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
　　“三百。”穆平安看了看耆敬仁，喊出声来。
　　台下司徒家所在处，司徒汜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不由猛地抬头，看向声援处。
　　……兴许是他听错了，没修为的人哪来这么多灵石！
　　“你俩都不用和穆小子争了，铺张浪费！”耆敬仁在一旁对单尘和王若锦道。
　　“这小蛇死不足惜，你俩拍下了，也得把它送进环音谷天刑司审讯。”
　　“我只是喊价而已。”单尘道，他没想要。
　　是说环音谷不可能会对这条小蛇感兴趣，环音谷身为炼器门派，豢养的灵兽确实也不少。
　　比如他们在乱战中看到的嚣，金甲兽，狮尾兽等。
　　“我也是。”王若锦也听穆平安说过虺蛇杀人之事，只是对它的毒感兴趣。
　　突然，王若锦反应过来：“老丈，我可不是环音谷弟子。”
　　“登了我环音谷的天梯，还敢说不是我环音谷弟子，想都别想。”耆敬仁道。
　　王若锦哀声道：“哪有这样的道理。”
　　“门口石墩上明明都写着规矩，是你们没看，还怪老夫乱收弟子。”
　　“门口石墩……都被青苔糊了，根本看不清！反正我不去。”
　　耆敬仁哼道：“怕什么，当我环音谷弟子，又不妨碍你去飞鹤门报到。”
　　穆平安愕然，当真能这样！？
　　王若锦正色：“您在开玩笑！”
　　耆敬仁很是不屑地道：“若是进了我环音谷，再进飞鹤门轻轻松松。”
　　王若锦不太懂。
　　穆平安也不解，什么叫先进环音谷，再进飞鹤门会很轻松，二者有必然联系吗……
　　“三百五十灵石。”方弈道。
　　“四百。”穆平安喊价眼睛都不眨。
　　价格越高，沧琅县其他世家都不免眼红赵家。
　　然而喊价还在继续。
　　“四百五十。”方弈道。
　　“五百。”穆平安一口落定。
　　方弈压下不甘，长叹了一声，是他无缘。
　　穆平安激情喊价时还不由看了耆敬仁老前辈脸色，见他一派轻松，想来这五百灵石对他来人家而言不算什么，实在是财大气粗得很。
　　但五百灵石，买这小破蛇的命，是不是有点亏。但想到这五百灵石是给赵家的，穆平安觉得又没什么了。
　　五百灵石……在座众人精神为之一振。
　　王若锦跃跃欲试，她对虺蛇之毒感兴趣。
　　“小友珍惜点手头的灵石，到时候若要买飞舟恐怕不够。”耆敬仁和善道。
　　王若锦一听飞舟，顿时偃旗息鼓，难不成她真要从环音谷和飞鹤门中间来回吗，这人就如此笃定她能进飞鹤门？
　　飞来横财，赵家的人依旧神情凝重，区区五百灵石，九条人命，加上在司徒家死去的，可能不止九条，足够安抚那些罹难者的亲人么。
　　“六百灵石！”司徒家家主喊道。
　　这六百灵石不可能让赵家大发横财，也不可能让司徒家元气大伤，他们只是不想让赵家多赚一毫一厘罢了。
　　无论如何，这般杀伤力强悍的虺蛇一定要到手。
　　耆敬仁道：“他们驯化不了，老夫也是为他们好……”
　　“穆小子，可劲喊价！这条蛇，老夫要收回环音谷，丢给天刑司处置，看是条好蛇还是不堪教化，就看它造化了。”
　　“若是毒蛇开了灵智，应该得有控制毒素强弱的能力，也许将来真能见到一条正义的蛟蛇也不一定。”
　　反正最后拍卖的灵石是给赵家，穆平安道：“一千灵石！”
　　司徒家家主眼前一黑。他不是说他买不起吗！司徒汜脸色阴沉，气得恨不能当场离席。
　　“一千灵石一次。”
　　“一千灵石两次。”
　　“一千灵石三次。”
　　“一千灵石，成交！”
　　耆敬仁拍下虺蛇，传音给四周：“老夫且代表环音谷，拍下这条虺蛇，此蛇残害上十条人命，罪大恶极。”
　　“老夫会将它丢进环音谷天刑司审讯堂定罪，若它不能开灵智，无法控制毒素强弱，不能为自己的罪行诚心悔过，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谁对环音谷感兴趣，谁想看这条灵蛇的审讯过程，届时环音谷纳新，务必要来报名。”
　　在场修士极多，闻音议论声四起。
　　司徒汜看向穆平安的方向，他听出喊价的是穆平安，但最后却是这位老者在兜底。
　　他记得当时穆平安、单尘和王若锦身边跟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修为不明，但气息远在他所接触的人之上。
　　说来穆平安究竟什么来头！为何他身边都是修为高超之人！
　　这就成交了，穆平安只觉还没过瘾。
　　单尘一脸随意，似乎一千灵石不过尔尔。
　　王若锦不由看向穆平安，这人喊价如此之阔，该不是为了赵府吧！
　　“赵家家主冯潋，见过这位前辈，尚未请教前辈高姓大名！”赵家大娘子冯潋亲自过来送上虺蛇，并慰问拍下虺蛇的穆平安身边的耆敬仁。
　　既然环音谷是沧琅县毗邻的门派，那么可想而知，今后沧琅县四大家族少不了要和其打交道。
　　“老夫耆敬仁。”老叟道，“环音谷太上长老。”
　　“原来是环音谷的大前辈，这位小兄弟想必也是环音谷弟子吧。”冯潋目光柔和地看向穆平安。
　　没想到昔日在府上见到的那位背着竹娄的少年，便是这位环音谷太上长老家的小辈，幸好先前并未怠慢他。
　　“正是。”耆敬仁替穆平安答道。
　　冯潋笑容满面地道：“我家小女不久前也通过了环音谷测试，果真是缘分。今日让前辈破费了，实在过意不去，赵府已备好了酒席，不知可否请耆老前辈及诸位小友去赵府做客？”
　　“你们三个想去吗？”耆敬仁问穆平安、单尘和王若锦。
　　穆平安和单尘倒是一派自如，王若锦坐立不安，她来看个热闹，看完就该回去修炼了，哪还有心思吃席。
　　冯潋早就想请单尘和王若锦了：“两位大城来客气质脱俗，实乃人中龙凤。而这位穆平安小友来历不凡，先前来过我赵府，却并未宴请过，此次一并尽地主之谊，也是赵府之幸。还望诸位小友赏光。”
　　盛情难却，王若锦只好坐下。
　　赵语欢见了穆平安，如见故人，十分欢喜，赵玉树拘谨地站在一旁，看穆平安的目光带着小心翼翼。
　　其他三大家族差人来打听，见那朴实的老叟，竟然就是沧琅县新出门派环音谷的太上长老！更眼红赵府捷足先登，他们不再藏于幕后，纷纷腆着脸上前：“赵府设宴，我等理应携礼而至，万望冯大娘子不要推辞。”
　　冯潋皮笑肉不笑地道：“各大家族不请而至，赵府恐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陈家的更狠：“赵府理客周到，岂会怠慢，赵大娘子太谦逊，我家家主已经在赵府外等候了。”
　　司徒家家主也顺坡下驴：“先前多有得罪，那虺蛇原本是小辈的玩物，不想一时失察，酿成大祸，我司徒家也深受其害。万望大娘子海涵，莫要跟小辈一般见识。”
　　“哈哈，是吗。”冯潋冷声道。
　　耆敬仁道：“司徒家的也一起来吧。老夫可不希望沧琅县各大世家四分五裂，闹得满城风雨，这不利于沧琅县的壮大啊。”
　　“前辈有所不知……”冯潋把司徒家放纵这条虺蛇在赵家大开杀戒，最后还妄想坐收渔利之事，给耆敬仁一说。
　　司徒家那边一个长得十分阴邪的少年站了出来。
　　“这条灵蛇原本是我想要的，可惜驯化不济，让它害死了好几位家仆，还让它逃了。”
　　司徒汜极力掩饰住自己的不情愿，语气刻板又生硬：“它在赵府行凶之事，家里人也是后来才知道，并没有坐收渔利一说。家里人所做之事都是为了我，愿不要因此与沧琅县各家生嫌隙。”
　　他倒是挺身而出了，尽管显得比较勉强。
　　司徒家把小辈推了出来。
　　冯潋也不好说什么。
　　耆敬仁道：“你就是过了我环音谷测试的，叫司徒什么来着。”
　　“晚辈司徒汜。”他低头的时候倒还像那么回事。
　　“无妄之灾，谁也不想。”耆敬仁感怀道，“不然，这件事就这么揭过。今后司徒家不许找赵家的麻烦，赵家也不必得理不饶人。御兽之法，确实非寻常法决，环音谷里也有一些……”他话还没说完。
　　“若论御兽之法，飞鹤门最为擅长！”方弈道，“本门弟子大多会乘鹤，灵鹤腾云驾雾不在话下。”
　　飞鹤门！王若锦霎时目露神往。
　　在场年轻弟子无一不心生敬畏，可惜以他们的修为，距离飞鹤门门槛还有不小的距离。
　　穆平安注意到，耆敬仁神情一派祥和，半点没因环音谷低了飞鹤门一筹而郁愤不平。
　　“这……那便依您所言。”冯潋纵使心中有气，但也不得不忍下。
　　若是环音谷有所发展，沧琅县必然也会发展起来，他们和司徒家的恩怨，只能埋于私底下，不必到明面上来。
　　于是乎，三大家族子弟齐聚赵府。
　　穆平安再次登临赵府，想到不久前他还来赵府送过菜，当时置身黄粱烟中，还没仔细瞧过赵府内部陈设，只知道里头很大。
　　现在一看，实在是——大。
　　赵府宴厅高朋满座，各大家族长辈之间推杯换盏。
　　耆敬仁被托举在高位上，四处都有向他老人家敬酒的，想从他口中打听环音谷的虚实，可耆敬仁看起来晕晕乎乎，说话却是滴水不漏。
　　各大家族的长者舌灿莲花，翻来覆去地盘问：环音谷是何许势力，里头弟子多少，执教何数，资历如何，谷主实力如何，值不值得他们让自家有能耐的小辈进去。
　　他们家的小辈虽然考不上飞鹤门，但也不是随便什么小门派就加的。比起加入那些小鱼小虾小门派，还不如待在家里，修习家门术法，比去小门小派端水递茶要好。
　　无论他们怎么问，最后什么都没问出来。
　　耆敬仁哪怕喝了酒，他的嘴也跟城池似的，固若金汤。
　　单尘与王若锦一开始就被敬酒，装醉抽出身来，到小辈们扎堆的方桌，两人眼睛瞬间清明，来者皆拒，保持距离。
　　穆平安忙着夹菜吃饭。
　　他左边是赵语欢，右边是方靖，位置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穆平安！你为什么是个凡人……”赵语欢诉道，“凡人活不了太久，短短几十年寿命……”
　　“小妹，你醉了。”赵玉树赶忙堵住赵语欢的嘴，生怕难听的话传到穆平安耳中。
　　寿命确实是个很大的问题，穆平安有着朴素的愿望，便是平安长寿。
　　他端坐案前，脑中浮现不久前他借宿姐姐房间时，在姐姐的书架上翻看到的《怪志异兽录》。
　　里头记载着，海内北方有个名叫犬封国的地方，里头女子都是貌美至极，英武的男子却都长着狗一样的脸孔，美貌的妻子服侍夫君如同伺候帝王。
　　在犬封国里，有一种金瞳红鬃形似斑马的异兽，叫吉量，骑上它就能活到一千岁。
　　而海外西方向北的地方，有个白民国。百姓都是肌肤雪白头发极长的美人，里头盛产一种背后有角状似狐狸的异兽，名叫乘黄。只要骑上它，就能活到两千岁，甚至三千岁。
　　穆平安放下了修炼，却无法放下这两头梦中情兽，以及梦中情兽们所在的整个修真界。
　　“大哥，我要和穆平安一起去环音谷。”赵语欢摇晃道。
　　“好好好。”赵玉树道。
　　“除了环音谷，我还能去哪个门派，你说说。”
　　她醉醺醺地道：“我才不待在家里，在家待两年，我的修为都快没了，就是因为爹走了以后，娘又太忙，没人督促我。”
　　“你不知道，穆平安他可以盯着我修炼，他还可以教我修炼……”赵语欢声音渐弱。
　　穆平安立刻摘下一颗葡萄，塞进她嘴里，堵住了她后面的话。
　　葡萄清甜爽口，稍微解了下酒劲，赵语欢哈哈笑道：“反正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玩儿啊！”
　　穆平安心里轻叹，造孽啊！
　　因为贪玩，所以修为跌。
　　赵语欢昏昏沉沉，额头抵着桌子，嘭地一声，终于睡了过去。
　　赵玉树道：“听说环音谷以炼器为长，按理说环音谷应该不差，但为什么以前都没听说过。”
　　“可能里头就一两个炼器师吧，门派小的很。”
　　穆平安欲言又止，他也不知道环音谷怎么样了，所以也不好争辩些什么。
　　“若真是以炼器为长就了不得了，”陈宿道，“多少世家连一个炼器师都供不起，像我们沧琅县四大家族里，没有一个家族能供一位炼器师、炼药师或阵法师，一个都没有。”
　　方夜阑道：“我打算五年后参加飞鹤门考核。当下我能加入的门派有十六派之多，但只有环音谷离家最近。”
　　“你弟弟跟语欢一样，也只有环音谷收，对吧。”赵玉树道。
　　“是。”方夜阑道。
　　“姐姐也不一定非要跟我一个门派。”方靖夹着菜嘟囔道。
　　声音恰好能让旁边的穆平安听到，后者不由哑然失笑。
　　家人间，除了有像赵玉树和赵语欢这般亲密无间的，也还有方夜阑和方靖这般我说话你必须听的，还有他和他姐姐那样——
　　在的时候会无微不至地照顾他，走了以后彻底音讯全无的。
　　“环音谷好，离家近。环音谷不好，离家太近。”陈悠道，“说来说去，都是一个理由。”
　　穆平安心道：“单尘，环音谷少谷主，王若锦，环音谷弟子。有这两位的加入，想必对于加入环音谷之事，他们都不会犹豫。”
　　王若锦一个劲地给穆平安使眼色：可别说她加入了环音谷！
　　她是要加入飞鹤门的人，而且是今年就要加入，进什么环音谷，别笑掉大牙了。
　　穆平安知道她的顾虑，于是动了动嘴，无声道：“其实先加入环音谷，再加入飞鹤门，不是不可以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王若锦道：“哪里可以了。”
　　“环音谷以炼器为精，对飞鹤门来说，先前加入过炼器宗门，也不算贬低。”穆平安是不介意自己住处旁边的环音谷里，多几个厉害的熟人的。
　　“在环音谷学炼器术，再在飞鹤门学御兽术，有何不可？”
　　“除了来往不方便。”穆平安道。
　　“就是来回不方便，”王若锦示意单尘的方向，怂恿她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也怂恿单尘啊。如果单尘加入，她也不是不能考虑……”
　　单尘端起了茶杯。
　　“什么？穆平安加入环音谷了！”赵语欢唰地抬头，眼里还是迷离的。
　　“对，那老头亲口说的。”王若锦道。
　　“老头还说，如果我先加入环音谷，再加入飞鹤门，就容易了。”王若锦嘲笑道。
　　“可能是倾环音谷之力，送你进飞鹤门？”
　　“为一个新入门的弟子，举全派之力助我？太抬举我了吧。”
　　穆平安道：“老丈还说灵蛇拍下来，给我耍着玩，拍下就说是环音谷的……”
　　“穆平安啊。”另一边上席的耆敬仁抬手招呼道。
　　“在呢。”穆平安望过去，毕恭毕敬，可想而知他们方才的话，这老头必然都听到了。
　　“这蛇拿去，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只要别弄死了……”
　　穆平安来兴了。单尘见他经过，给他递了杯水。
　　穆平安猛灌了一口，这才来到主桌边，在司徒汜炽人的视线中，亲手接过那装着虺蛇的盒子，又拿过一个装满丹药的玉瓶。
　　“这是百清丸，可以解百毒，吃了它，被咬了也无妨。”
　　这倒是想得周到，但他被咬伤，那倒不至于。穆平安接过来坐到单尘身边的位置上。
　　“环音谷太上长老对穆平安好是何道理？”
　　“如果我是环音谷太上长老，我肯定笼络单尘啊，他的修为，沧琅县年轻一辈望尘莫及。”
　　“多高？”
　　“聚灵境一阶。”
　　在场弟子呼吸都不顺畅了。
　　而另一边，在司徒汜眼红的目光中，穆平安咔哒一声，打开盒子。
　　小黑色盘在盒子里，被一个小小的金属环扣住，正伸出头来，呲呲地吐着红信。
　　“果然是有蛟龙血脉，”单尘见它生有双鳍，道，“但无法口吐人言。蛮性十足，灵智未开，就这种程度，一千灵石也差不多。”
　　穆平安掐着蛇的七寸，另一手捏着它的头，将毒牙磕在小瓶上，取它的毒液。
　　见取得很顺利，单尘也从腰间拿出一个小瓶来：“给我来点。”
　　他没动用纳戒，果然很低调，也很好地照顾到了在场年轻弟子的感受。
　　“我也要。”王若锦也伸过一个大瓶来。
　　司徒汜大概是全场最煎熬的人。
　　“你要毒液吗？”穆平安掐着那半死不活的虺蛇，问司徒汜。
　　“不、必、了。”司徒汜一字一顿。
　　最后，虺蛇半死不活地趴在锦盒边沿，云雀跳到锦盒边，小黑蛇顿时瑟瑟发抖，盘起身子，蜷缩着把头埋进黄色丝绸垫子中。
　　云雀跳着转过身，那小黑色头往旁边一躺，红信伸出头外，竟是晕了过去。
　　陈宿和陈悠注意到这个细节，不由惊恐地看向穆平安。
　　先前穆平安说虺蛇克云雀，就是这晕过去的克法么？
　　穆平安也没想到这黑蛇这般胆小，一般不是雄鹰吃蛇么，怎么难道这蛟龙血脉的小蛇害怕被云雀吃了不成？
　　他抛掉脑子里不着调的想法，对单尘道：“幸好你没拍，环音谷浪费一千灵石，就拍下这么个玩意儿……”
　　单尘道：“我本来只是想玩玩。”
　　几百灵石丢着玩儿？穆平安话说到一半，突然明白了。
　　环音谷为何要拍下这条灵蛇，耆老为何非要来拍卖会凑热闹不可？
　　穆平安不由主桌上谈笑风生、行事毫无章法的耆敬仁。
　　单尘诧异地望向他。
　　为了打响名气。
　　当众高价拍下此兽，并报出环音谷的名号，可不就是为了将环音谷之名广而告之吗！所以才说一万灵石的报价……这么说来这一万灵石也不算太高。
　　可问题是，好像也没有打得太响。如果他把价格翻十倍，直接用一万灵石拍下，可能会有些许效果。但万一环音谷缺灵石呢？
　　桌上弟子们说道动情处，都觉得自己过于看不起本土门派实在不应该。
　　穆平安听到有人慷慨激昂，郑重其辞。
　　“宁为雀头，不为凤尾！”
　　“沧琅县本土宗门的环音谷，在座的各位，难道没有义务将之发扬光大吗？”
　　“门派以炼器为长，我们没有炼器天分，去了难道是给会炼器的打下手？”
　　“炼器门派，底蕴再差也胜过一般门派良多……”方夜阑还记得“通天梯”、“饕丝”、“蝣蛛”、“无影阵”这些以往从未听说过的东西。
　　方靖道：“以姐姐的修为，先加入个闲散的门派，五年后加入飞鹤门也不迟。”
　　“怎么？不想我进环音谷？”方夜阑道。
　　“怎么会！”方靖也想像赵语欢那样，和大哥和睦共处，但他姐姐肩负家族厚望，平时和家里长辈似的比较严肃，他看到方夜阑就发悚。
　　王若锦嘀咕：“难怪那老丈说，先加入环音谷，再加入飞鹤门不在话下，因为有十年的时间蓄力。”
　　穆平安小声道：“也许就是字面意思。”
　　单尘道：“你的意思是？”
　　穆平安道：“你难道不想去现在的环音谷看看吗？”
　　单尘沉默，王若锦嘀咕道：“飞鹤门纳新就在这几日了。”
　　穆平安劝说道：“考核飞鹤门之前，去环音谷看看？”看看现在的环音谷到底怎样了！或许很值得一看。
　　单尘也很好奇，他们先前经历了环音谷的回光返照，知道了环音谷至宝“境璧”，救下了环音谷残余部众，连耆敬仁太上长老都尚在，如今的环音谷究竟怎么样了呢？
　　“若锦呢？”穆平安问。
　　王若锦意志坚决：“我今年就要加入飞鹤门，无论如何，飞鹤门。”
　　她说完，又道：“不过如果近期环音谷开启，进环音谷看看也无妨。”
　　“就这么说定了，明日一早，对环音谷感兴趣的都可以随老夫进去看看吧。”
　　耆敬仁不知何时凑了过来。
　　桌上坐的人说话大都是说给别人听的，而不是自己，闻言心惊肉跳，他们险些站起来：“只是去看看而已吧！”
　　“应该不是看了就必须得加入吧。那明日要不要带上长辈？免得被挡在山上下不来……”
　　“你们当环音谷养山匪呢。”
　　耆敬仁呵呵一笑，摆手道：“不会强行加入，只说有意成为环音谷弟子的人，可以先进去参观参观。”
　　到底是好奇心使然，而且单尘也要去，王若锦道：“那就去看看。”
　　耆敬仁道：“都放心吧，只是参观而已。”
　　“今晚回去好好睡觉，明日一早上山。错过的，老夫可不会等。机会只此一次，失不再来。”
　　作者有话要说：
　　白民国和犬封国，出自《山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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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二位少谷主
　　方夜阑试探道：“去了以后, 如果不想加入，前辈不会阻拦的吧。”
　　“拦你们做什么。”耆敬仁不以为意，“没通过测试的, 想加入还入不了呢。”
　　这桌上，除去单尘和王若锦这俩外来子弟，穆平安这只山中孤鹤, 剩下的全是沧琅县世家弟子。
　　修为最高乃方夜阑, 凡蜕第四境, 剩下的绝大多数都是凡蜕第三境，再加上赵语欢和方靖, 初入凡蜕境。
　　但不知是不是巧合，桌上坐着的过了环音谷测试的人, 恰好都是那日去闯环音谷山门，登上了环音谷天梯的少年少女。
　　“时候不早了, 不如耆老就在寒舍住下吧。”冯潋道。
　　“甚好。”耆敬仁毫不客气，道，“那便在这里住一晚。”
　　又被赵家捷足先登！其他世家长者也正有此意。
　　“等等！”陈家长者急忙出来招呼, 语气诚恳, “诸位都是沧琅县的贵客，这么多人都住在赵家，怕是招待不周之处，不如请单尘小友, 若锦小友，到我陈家入住。”
　　“是啊单尘, 来我家住吧！”陈悠道。
　　“不必了。”见他们没请穆平安, 单尘的反应很冷淡。
　　王若锦很纠结，她想回山上修炼, 都已经耽搁一天了。
　　陈家家主一脸不明所以，陈宿压低声音和他说了些什么，他这才恍然，不由多看了穆平安一眼。
　　穆平安莫名被多方虎视，已经习以为常，他将盛放虺蛇的盒子还给耆敬仁，又侧过头来逗了逗自己的云雀。
　　今日从下山到现在，没有修为的他站在单尘、耆老、王若锦中间，收获到了不少诸如此类的视线。
　　但绝大多数视线都当他在隐藏修为，恭敬有加。
　　会直截了当审视他的，也只有知道他深浅之人的直系长辈了。
　　“我赵家岂会招待不周！”冯潋道，“赵家的待客之事，就不劳陈家费心了。”
　　方家长者道：“我家长辈刚从飞鹤门回来，若有小友想入飞鹤门，务必来我方家下榻。明日一早，再与我方家二位小友随老前辈上沧琅山，进环音谷。”
　　王若锦立刻就心动了：“那便有劳。”
　　在遇到单尘之前，她都是一个人历练的，今后可能也是，想想有些不是滋味。
　　冯潋道：“你们二位小友若是不嫌弃，那便留下吧……”
　　“不嫌弃。”穆平安道。
　　单尘放下酒杯：“那便留下。”
　　穆平安打算盯着耆敬仁。
　　明日跟着他上山，看看五千年前消失了的环音谷而今究竟怎么样了。
　　或许它还是老样子，也或许还是之前残破的模样，勉强重建需要人手……
　　“司徒家的大门，为三位小友而开，”司徒家长者也出来做样子，“老前辈也可去司徒家做客，方才虺蛇之事，有为难前辈的地方，还请前辈给个机会让司徒家表示歉意。”
　　“我俩留在赵府。”单尘道。
　　“我去方家。”王若锦很有主见地决定孤身前往，只为打听有关飞鹤门的零星情报。
　　方家至少请到了个王若锦，另外两家悻悻而归。
　　第二日清晨，司徒家、方家、陈家的马车，便停在赵府门口，里头坐着各大家族对环音谷感兴趣的弟子。
　　司徒家的马车里，坐着两个面生的青年。司徒汜不在其中。
　　方家的马车里，坐着方靖，方夜阑，王若锦，和一男一女两个同样面生的弟子。
　　陈家马车里，坐着陈宿，陈悠，还有三个面嫩的女弟子，年岁和赵语欢差不多，修为近乎于无。
　　单尘、穆平安、赵玉树、赵语欢等人，也坐上赵府安排的马车。
　　车队顺着山路，浩浩荡荡进入沧琅山。
　　耆敬仁在前面领路。
　　他脚尖点地，身影飘忽，如同一阵风，轻飘飘地移动身形，好似不费吹灰之力。
　　这种灵动至极的身法，让马车里的人暗自称奇。
　　穆平安见了，觉得不如他先前上山时在自己和单尘面前，表演的“凭空消失术”来得更震撼人心。
　　“……成了环音谷弟子，若能学会这种身法，也算不虚此行。”
　　说来，他们似乎并不知道这位老者的真实实力，就连沧琅县修为最高的那位方天师方弈，也瞧不出这老者的深浅。
　　“……必然是高阶修士，而且是不一般的高阶修士。”马车里的赵玉树小声嘀咕。
　　穆平安问：“有多高？”
　　单尘道：“不知道。”
　　“真是灯下黑，”赵玉树笑着道，“咱们眼前这位太上长老的修为高深，去了环音谷，拜入他门下，也胜过在家跟着家主们修行，你们说呢？”
　　有赵家弟子道：“可问题是，如果他老人家就是全门派最高修为，咱们去了也不一定能拜入他老人家门下……多半是给其他水平有限的炼器师打下手。”
　　“为什么是水平有限的炼器师？”赵语欢问。
　　“厉害的炼器师能窝在咱这多年不见天日？”赵玉树道，“器圣落户任何地方，都会有无数修士慕名前来拜访，而我们这儿，难得见只厉害的鸟飞过！”
　　穆平安肩上，云雀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时，车外传来一个声音。
　　“到了，马车候在外面，车夫不必跟来。”
　　穆平安下了马车，站在环音谷山门口，赫然发现只是一晚上没见，山门便焕然一新。
　　门口仅剩一个的石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平整的青石地面，其上干干净净，没有树叶，甚至没有灰尘。
　　像是被重新修葺过，又或许是恒固的净尘咒。
　　这门户比起他们从无影阵出来看到的山门还要新了不知多少。
　　耆老唠唠叨叨：“……偏要这么早上来，这山门都还没整饬好。”
　　“过了测试的弟子们，随老夫进来。”
　　毫不讶异的是，除了穆平安和单尘感觉不到通天梯的阻扰以外，剩下的弟子全都被定在第一级台阶，第二级台阶，第三级台阶，第四级台阶处。
　　头顶巨力，动弹不得。
　　他们中初次经历的大都脸色煞白，第二次经历的人倒还算淡定。
　　“这是通天梯，”走在前面的耆敬仁回过头来，道，“一阶代表一重境界，修为低的修士上不去，但不挡凡人。”
　　被定在台阶上的弟子都做出隐藏修为的举动，身体顿时被四面八方的巨力压得变形，大口吐血。
　　一个个不由怨念地看向上方。
　　耆敬仁道：“此地还有问心阵，若是隐藏修为，同样也上不去。”
　　单尘心头一动。
　　这里的通天梯竟真不挡凡人，耆老所言，和穆平安当初猜测的一模一样！
　　“那要怎样上去？”被困在底下的人，难以置信地看到台阶之上从容自如的单尘和穆平安两人。
　　穆平安没有修为也就罢了，但单尘站在十八级台阶上，分明已经超出了他的境界范畴。
　　耆敬仁拿出一把令牌来，那令牌像被灵力牵引，飘浮在每个人面前。
　　“这些令牌是一次性的，只能供你们上下山一趟，等你们正式入门之日，才能拿到真正属于你们的环音谷弟子令。真正的令牌滴血认主后，进出山门，方可无阻。”
　　穆平安不由看向单尘，最后这句话似乎是说给他俩听的。
　　他俩的通行令可没滴血认主过，难道正因为这个，这几日才一直不能通过第二重山门吗？但第二次上山的时候，他们也没有滴血认主啊。
　　两人背对着众弟子，拿出各自的令牌。
　　穆平安的弟子令是一块白板，那些新入门的弟子手里的临时令牌都比他的要精美。
　　穆平安顿时心里不太舒服，不就是没修为吗，不至于差别对待至此吧，还有没有天理啊！
　　众人同样注意到单尘的腰牌最为精妙，而穆平安的腰牌最为朴实。
　　为何这两人与众不同？
　　单尘拔出银白的长剑，划开自己的手指，又将长剑递给穆平安，穆平安抬指在他长剑剑刃上稍稍一碰，手指上便冒出鲜红的血珠。
　　算了，难得有门派愿意收他，还特地给他准备不一样的腰牌。
　　不打算修炼了的穆平安觉得，只要是个宗门都行。
　　穆平安将血滴在自己的令牌上。
　　那不知是何材质的令牌立刻吸收了血液，变得轻巧了许多，甚至心念一动便能将之收进体内。
　　穆平安将之收起，又呈于掌心。
　　哈，他也会了一招徒手变物的术法。
　　“上来吧！”
　　不等耆敬仁发令，穆平安和单尘相视一眼。
　　单尘脚踩长剑，拉了穆平安一把，穆平安摇摇晃晃地站在了他的长剑上，一把抓住单尘的腰，这才站稳。他以前没特别注意，眼下掐住单尘腰，才发现：“你腰好细啊。”声音就在耳畔，温热的呼吸喷薄在肌肤上，单尘的耳尖微微发烫，脚下的剑险些颠簸了下。
　　“御剑飞行！”
　　底下见到他御剑飞行的所有弟子都眼热了。
　　只有聚灵境强者才可以御剑飞行！
　　这个年纪的聚灵境弟子，在哪儿都称得上一句天之骄子，也不知这样的天之骄子，为何会对穆平安亲切至此，佩剑如此宝贵，竟然请他上剑，亲自载他。
　　穆平安和单尘两人直接御剑升空，以极快的速度，来到百级台阶上，第二重山门处。
　　没有烟雾遮挡，山门向着两人敞开。
　　耆敬仁一拍脑门，道：“啊，忘了说，第二道山门这里，是处传送阵。”
　　毫无心理准备，穆平安愣在了那里，震撼侵占了他的大脑，博大扼住了他的呼吸。
　　远处高山冲霄，岩崖高耸，壁立千仞。远处浮空岛上，万钧瀑布倾泻而下，雄厚的声音却传不到这里。中央隔着美轮美奂的浮空岛、高山、灵湖、陆地。
　　他们似乎置身于一处琼楼之外，前方莲池水汽蒸腾，周围云雾缭绕，不远处庙宇琼楼，飞阁流丹。
　　下方道场广袤无边际，石柱直入云霄，最顶端几乎与他们所站之地相平。
　　数座浮空岛屿，宛如蓬莱仙境。其上茂林中露出玉宇琼楼的一角飞檐，有灵鹤、精卫往来期间，云霞璀璨，凤鸣惊天。
　　更远处则是一望无际蔚蓝的海。
　　海面上孤岛露出一线绿意，其上悬浮着巨大的灵舰、飞舟。巨帆耸立，甲板上的行人如蚂蚁般，空中御剑飞起的修士宛如移动的黑点。
　　眼前的这道山门，似乎连接了人间与仙界，里头仿佛自成世界，那种心灵的震撼让人一眼难以忘怀。
　　穆平安不自主地深吸一口气，单尘也久久难从震惊中回神。
　　“这是幻境吗？”穆平安声音缥缈，仿佛要随风而散。
　　“好像不是。”单尘喃喃道。
　　连他都说了“好像”，穆平安不由一笑。
　　“环音谷……”穆平安脚踩在金石地板上，影子落在西端，眼前是壮丽的美景。
　　“走啊，愣着作什么。”耆敬仁脚尖轻点，负手来到两人面前，语是催促，语气却格外温和。
　　两人跟着耆老，率先踏入山门。
　　不是幻象。
　　穆平安脚踩云雾般，如在梦里。
　　鼻尖香气缭绕，一旁的奇花异草均是上了年代的灵物。
　　通天梯两旁生长的古木，年岁不下千年，有松有柏、有樟有椿，种类繁多，枝叶繁茂，根枝盘虬卧龙般，更有藤蔓环绕其上，无一不是灵植。
　　道场上身着法袍的侍者手持托盘往来。
　　有少年少女结伴同行，手中法器无一不精美绝伦。
　　仅是近处，单尘目之所及，年岁与他相仿，修为高过他者，不下十人。
　　绕是单尘见多识广，此刻都有点被震慑住了。
　　“跟其他门派比起来，你觉得如何？”穆平安问单尘。
　　修真门派都是这样的吗？
　　他哪儿都没去过，也没见识过什么大宗门，走过最远的路就是沧琅县边，沧琅山巅。
　　他只见过乱战时的环音谷，当时是在晚上，他们救人时跑了半个环音谷，看环音谷地图，远没有眼前这般壮丽辽阔。
　　“此教底蕴应该不下万年。”单尘道。
　　“为何老夫说，先入了环音谷，再去那什么飞鹤门，轻而易举呢？”耆敬仁悠悠开口。
　　“为何？”穆平安问。
　　耆敬仁答道：“别说环音谷的传承多如牛毛，就凭环音谷中九日，外界一日，修为只差一线的弟子多九倍的时间，如果都入不了那小山门，说明从一开始就进不了。”
　　“谷内九日，外界一日！？”听他随随便便说出口，单尘大惊，这是人力能够做到的么！
　　不是没听说过上古时候，一些有着腹内乾坤之能的可怖灵兽臻至化境后，感悟了时间领域，使得腹内乾坤中的时间流数与外界不同。
　　但一整个修真门派，都与外界不同，可能吗？
　　穆平安对这个“九”印象深刻，当初他隔了一日进环音谷，环音谷已经硬抗了洛澜道宗九日。
　　若在外界，环音谷消失已经五千年。
　　真正的环音谷其实已经有了四万五千年的历史！
　　“这是人力所能为之的吗？”单尘听到自己飘忽的声音，那声音似乎距离他很远。
　　“这是环音谷的至宝能做到的。”耆敬仁面上很是自豪，声音却很随和。
　　多少年了，环音谷没有外人入谷，宗门能繁衍至今时今日，全靠当年的九百余人。
　　地广人稀。
　　一个世界的底蕴摆在他们面前，四万五千年过去了，门派发展也不过才这点规模而已。
　　谷内人数甚至还不如区区飞鹤门，更不用说千万里疆土的伏国，或是闻名遐迩的显仙宗了。
　　“当年传言，环音谷炼出至宝，只要掌控了至宝，宗门便能永生，因此才给环音谷带来了灭顶之灾……”
　　穆平安从滞愣中回神，只听耆老感慨道。
　　“当时我环音谷的至宝尚未完全成型，就已经遭到了洛澜道宗在内的不少宗门联手进攻。”
　　这些，穆平安亲眼见过。
　　“后来……”耆敬仁不动声色地看了穆平安一眼，他又特地转过身来，慈爱地看向单尘。
　　后来，终于——
　　在灭门之战到来的前夕。
　　环音谷至宝显灵。
　　“这是……”沿着通天梯上来的沧琅县世家弟子们惊悚到无以复加。
　　仿佛一步从人间抵达了仙境。
　　眼前的景象震撼心灵，以至于没有语言能够描述此刻滔天的心境。
　　这就是他们今后要加入的宗门吗！
　　这宗门，是他们能拥有的吗！
　　赵语欢指着天空，连连跳着道：“我想加入浮空岛上的宗门！”
　　“那也是环音谷。”耆敬仁道。
　　“哪里不是？”
　　耆敬仁慈爱地道：“你目之所及，目之所不能及，皆是环音谷地界。”
　　在场弟子只觉胸腔中的尘埃涤荡而出，眼界瞬间被提升到无限高处。
　　耆敬仁终于不装了，他神情肃穆，朝着穆平安一揖到底，哽声道：“二位少谷主，别来无恙。”
　　穆平安愣神，后退了半步，让出单尘来。
　　耆敬仁朝着单尘弯腰，又转向穆平安的地方躬身行礼。
　　在场其他才拿到弟子通行令的世家弟子纷纷瞠目，惊讶比之先前见到眼前的壮景还要有过之无不及。
　　如果他们没听错，“二位少谷主”意思是指穆平安和单尘。
　　单尘也就罢了，穆平安怎么也……
　　赵玉树目光灼热，果然，哪怕没了修为，穆兄依旧是穆兄，环音谷之人眼力超绝，魄力非同凡响。
　　穆平安也被这个“二位”弄得心猿意马，虽然以他的功劳，他理所当然吧，但他毕竟没有修为。
　　没修为能做环音谷少谷主吗？
　　“周鸣，带其他弟子去岛上参观，”耆敬仁喊了个穿蓝衣的执事，郑重地将沧琅县世家弟子们交给了他，“都是贵客，别怠慢了。”
　　赵语欢原本还想跟着穆平安玩儿，但一听是去浮空岛上参观，兴高采烈，毫不犹豫地扭脸而去。
　　其他人就更不谈了。
　　穆平安：“啧啧。”
　　待人走后，耆敬仁声音激昂，仿佛按捺不住万丈豪情，对穆平安和单尘道：“环音谷终究不负二位所望，一直存在于现在，也必将永存于未来。”
　　“自始至终，都将立于不败之地。”
　　云雀站在穆平安肩上，始终装作弱小的样子，于通天梯上保持着痴傻模样，与普通小鸟一般，见到陌生景象便左右四顾，生怕别人瞧出虚实。
　　可眼下听见这话，它的脑袋不转了。
　　与此同时，环音谷正殿。
　　各大岛主、洞主、峰主、域主，以及各大重要司部掌事者，齐聚此处，既紧张又期盼。
　　“听说少谷主回来了！”
　　环音谷谷主端坐上首，俊美端方的炼器圣皇殷无望五百年来首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各大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炼器圣师也都纷纷出关，端坐下首，迎接盛典。
　　各大太上长老们欢聚一堂，品茶食馐，议论纷纷，积极地参加这场庆典。
　　不得不说殿前议事，这是各大上位者到得最齐的一次。
　　“这么多年，少谷主总算出现，环音谷终于能正式迎接二位少谷主的到来了，可喜可贺。”
　　“万年来最大的盛事。当年没敢认的少谷主，而今可愿再登门，是否对咱们心存龃龉？会不会不来呢……”
　　“确实是二位少谷主，谷主推演之事岂会有误。”
　　“真羡慕耆老，可以亲自去接见……”
　　众人怀揣着期许，虔诚地等待，只觉时间流逝得格外缓慢。
　　穆平安听得莫名热血沸腾，单尘好奇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多亏谷主的执意而为，集全谷炼器师之力，并环音谷全部底蕴，炼制了至宝，使得环音谷一夕之间，拥有了无法想象的底蕴。”耆敬仁道。
　　“你说的是境璧？”穆平安试着道，“检验资质的那块黑石？”
　　“少谷主说的是这个？”耆敬仁拿出那块黑石，“这确实是境璧的一角。”
　　云雀立刻站直了，眼睛盯着那块黑石，在穆平安两边肩膀反复跳横跳：它想要这个东西。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它感觉这东西别具吸引力，必然是至宝。说来当初在环音谷并没有感知到这股吸引力过。
　　如果当时“境璧”在谷内，没道理它无感。
　　难道说当初的境璧，和眼前的此宝，并非同一种？
　　“失态了。”穆平安注意到自己灵兽的模样，不由将它放在掌心，用手盖住它的脑袋。
　　“正常，但凡灵兽都对此物没有抵抗力。”耆敬仁竟然抬手把那块黑石抛给云雀，“完整的神器，反而能返璞归真，不会泄露天机。”
　　原来如此。穆平安抬手拦截了那块黑石，道：“这可以吗？”
　　虽然是碎片，但时空之门的碎片，那么珍贵的东西，就给云雀吞了？
　　耆敬仁阔气地道：“一会要吐出来，不然九倍时间修行，九倍时间老去。”
　　“听耆老的话。”穆平安道。
　　哄小孩似的！罢了，不跟他一般见识。云雀迫不及待地一口叼着黑石，仰头便要吞下。
　　黑石顺利地滑入喉咙。
　　它的体型瞬间膨胀，羽毛向外张开。
　　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外面的一切被无限放缓。
　　它本就锐利的眼睛里，能看到下方道场上的弟子，剑招缓缓递去，另一人以龟速抵挡，两边都慢到令人无可忍耐。
　　仅仅是一个呼吸之间，穆平安看到云雀做出了十多种姿势。有张口呼啸，煽动翅膀，膨胀后缩小，转动眼珠，乜眼等等，宛如发狂一般。
　　穆平安伸手过去，像碰到光壁般被弹了回来。
　　“快吐出来！”穆平安担心道。
　　云雀不依不舍地吐了出来，那种世界变缓的状况才瞬间消失，时间流速恢复正常。
　　云雀扇动翅膀，陷入猛烈的狂喜之中。
　　若是战斗时，有此物傍身，身法极速，防御无双，还愁有拿不下的对手么！
　　穆平安将黑石还给耆敬仁：“此物摸起来就像普通的黑色石块，没想到却能使灵兽至狂。”
　　“不是至狂，而是……会叫生灵上瘾，”攻击防不胜防，防御力至极，耆敬仁收回黑石，“过分依赖它也不太好。”
　　云雀眼巴巴地见他还了回去。
　　穆平安问道：“您随随便便将之拿出来，还将至宝的信息宣之于口，就不担心被其他势力抢夺吗？”
　　单尘道：“还是笃定我二人不会将此秘辛宣扬出去？”
　　“宣扬出去也无妨，当年的环音谷无力抵挡，现在的环音谷不同以往。”
　　“如果环音谷怕的话，就不会现世了，之所以现世，是因为有了绝对不会被覆灭，甚至被撼动的底气。”耆敬仁面露自信地道。
　　“环音谷不灭，与环音谷为敌者最终都会作茧自缚。”
　　穆平安正要问为何。
　　耆敬仁转而说道：“这点，和穆少谷主的体质相似。”
　　单尘立刻看向穆平安。
　　穆平安顿时好奇：“我的体质？我有什么体质？”普通的修行体质？普通的碎了丹田的体质？
　　“世间闻名的有五行灵体，气运灵体，天生道胎，剑灵体……等等优秀体质，除此之外，还有一种相对隐秘的体质，不为人所知。”
　　穆平安眼巴巴地看着这位老叟，等着后话。
　　耆敬仁道：“那就是——厄难体质。”
　　这个资质一听就不太好，穆平安忍不住扶额，犹疑道：“您的意思是，我是厄难体质？”
　　单尘道：“这，应该，不会吧。”
　　如果是厄难体质，他不可能没有发现。
　　一般说法是，身为厄难体质的人会给别人带来灾难，会吸引灾难上门，但他明显不在灾难范畴，而穆平安也没给他们带来灾祸。
　　“你俩听老夫接着道来。”
　　耆敬仁道：“普通厄难体质，霉运重重，多灾多难，一般活不过二十岁。上品厄难体质，会吸引灾祸，所到之处必有惨案发生。”
　　“而你的厄难体质，是极品。”
　　“厄难体质，极品……”穆平安笑得很勉强。
　　极品是好的意思，但厄难体质就……
　　怪怪的。
　　主要是极品和厄难俩字叠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灾难的感觉。
　　怎么说环音谷的现状，和他的体质大同小异呢？
　　“极品厄难体质会怎么样？”单尘不禁替穆平安担心。
　　“前辈说的前两者，我有所耳闻，也曾在古籍上见过，但极品厄难体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穆平安道：“我也是。”
　　耆敬仁道：“但凡生灵或者灵器，到了极境，总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好的变化。”
　　“这极品厄难体质也一样，表面上看，极品与厄难，正负归零了，所以显得跟普通人差不多，但事实上，它能吸引倒霉的生灵或者事物。”
　　比如当年的环音谷，这一门派，便是“事物”。
　　至于倒霉的生灵，包括人、兽等……
　　穆平安不由看向单尘，单尘一脸茫然，明显并不以为然。
　　而穆平安肩上的云雀则彻底沉寂了。
　　“极品厄难体质本身无害，但只要是对付它的，就会打破平衡，被厄难缠上，以至作茧自缚。”
　　穆平安：“……”
　　单尘陷入沉思。
　　云雀的沉默震耳欲聋。
　　吸引倒霉的人的体质……
　　穆平安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理解对。
　　这是说他到身边的人都是倒过大霉的，但如果与他作对，会更倒霉？
　　“所以说，跟环音谷的现状相似，环音谷有宝物无疑，环音谷强大无疑，环音谷不会对任何势力下手，但若是对环音谷下手，就有可能遭到灭顶之灾。”
　　耆敬仁道：“因为我们太强了。”
　　穆平安道：“这叫强吗……”
　　最强的倒霉体质，也能叫强吗。
　　穆平安道：“我已经……很倒霉了啊。”天知道他有多倒霉吗，丹田破碎失去修为，失去灵觉，连天地灵气都无法感知，翻遍家中古籍，依旧无法重新修炼。
　　“少谷主，此言差矣。”
　　耆敬仁现在才敢叫穆平安少谷主，主要是当年他们不了解极品厄难体质的情况，也不敢随便将极品厄难体质招入麾下，而今知道真相，再无后顾之忧。
　　似乎是为了弥补当年过失，耆敬仁毕恭毕敬地对穆平安道：“有人需要修为庇体，有人不需要。”
　　“但凡少谷主随性而为，随心而动，不刻意以身犯险，一般不会有性命之虞。”
　　再多的，耆敬仁也不好说，他记得谷主说过，像这种厄难至极的罕见资质，是与天道挂钩的。
　　如果极品厄难体质穆平安的外在表现是不能修炼，那也就意味着当前的世界只能匹配没有修为的穆平安……
　　穆平安一脸暗沉。
　　放眼全天下，一百个凡人，就有九十九个一生性命无虞。
　　穆平安道：“您说得很笼统，我知道了跟没知道好像也没什么两样。”
　　单尘大概听明白了，如果他没理解错，就是个人畜无害的体质，但惹他的都倒霉，也就是说与他为伍绝不会有错。
　　“资质是极品，体质就是老夫所说的这个，极品资质本就稀缺，少谷主这个更是世间少有，”耆敬仁很不负责任地解释道，“老夫也说不准，今后看情形而定吧。”
　　单尘：“……”
　　毕竟是朋友，穆平安有点好奇地问单尘：“你之前很倒霉吗？”难不成单尘也是因为倒霉才到沧琅县沧琅山的？
　　“没有，”只是兄弟阋墙，师门不睦这些很常见的情况而已，单尘仔细回想，说，“我好像一直都挺顺的。”而且遇到穆平安后，更顺利了？
　　“我这资质，其实我也不太相信，但愿单尘你能替我保密。”穆平安总觉得这个资质说出去会吓走一波人，他的孑孓独行是被迫的，没必要再雪上加霜。
　　“放心。”单尘点头。
　　“保密还是不用保密了，全门派都知道你的资质。当初看到你毫无修为的时候出现在山门口的时候，大伙就知道了你是境璧上说的那位极品厄难体质的人。”
　　穆平安一脸的哀莫大于心死：“……”
　　耆敬仁宽慰道：“这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都知道你的资质挺不错的，广而告之反而是好事。”
　　他又道：“做人还是随心就好，不要太信天分，后天的努力往往胜过先天的资质。”
　　穆平安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但凡努力有用……
　　他的努力天地可鉴，可回馈他的又是什么呢。
　　无论先天后天，哪样让他活命，他便信哪样。
　　单尘替他道：“前辈所言甚是。”
　　“少谷主有礼。”
　　穆平安和单尘两人跟着耆敬仁走着，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宽阔的大道上。
　　穆平安只觉被套路了，先前当他是个路人，后来说他不通过，现在说他是少谷主。
　　真的是他的极品厄难体质吓到了这群人吗？还是纯粹在消遣他！
　　穆平安虎着脸道：“所以您老是在逗我玩吗，既然称我为少谷主，又说我测试不通过。”
　　“老夫岂敢，”耆敬仁恭敬道，“只是老夫当初目不识珠……不好承认自己的过错。”但也不是他一人之过……可这话说出来，怕是伤少谷主的心，明明当时以那种方式出现的他才是最非人的那个。
　　但正因为太非人了，以至于一个敢承认他的都没有。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当时在想，区区环音谷，少谷主得是个修士吧，“没有修为却凭空出现”还是太非人了点……
　　可而今，环音谷配得上一切。
　　“哼！”
　　“我们谷主可一直惦记着穆少谷主！”
　　穆平安脸色依旧不好看。
　　耆敬仁继续温声顺抚道：“为了探查您的真实资质，我们谷主翻遍了世间古籍，查阅了各道史料，才知道了少许的记载。”
　　穆平安也不是来找茬的，他总觉得知道了这些秘辛后，似乎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会发生，他一时说不出来。
　　“是吗？”穆平安的目光时不时看着耆敬仁手上的“境璧”。
　　主要是云雀的注意力全在上面，他想不在意都难。
　　这块黑石被耆敬仁捏在指间，像盘核桃似的随意把玩，仿佛是故意拿出来，等着让人问。
　　穆平安道：“您手中这块黑石境璧，便是能让环音谷长存于世的宝物吗？”
　　单尘见他问了，便看向耆敬仁，待他解惑。
　　对此，耆敬仁倒是很大方，或者说环音谷很大方，直接让人随意地将此物带进带出。
　　此物也被耆敬仁递给单尘摩挲过，单尘用魂力或灵力感知，也都察觉不出异样。
　　可环音谷倚仗此物，自五千年前凭空消失，五千年后，也就是对他们而言的四万五千年后重现于世，底蕴远超以往可比，却是不争的事实。
　　“算是吧，‘境璧’只是随口取的一个名字罢了，环音谷所创的至宝，还有另一个名字。”耆敬仁神情庄重。
　　两人好奇地望向他老人家。
　　耆敬仁很随意地道：“现在那玩意已经碎了，所以也可以告诉你们。”
　　穆平安和单尘心惊，碎了？怎么会？
　　所以这块黑石，只是碎片吗？
　　“它叫什么？”
　　耆敬仁道：“时空之门。”
　　穆平安和单尘精神为之一振！
　　这就是那件至宝！
　　如果先前叫境璧，他们还有所迟疑。
　　但如果是“时空之门”，那他们就明白了。
　　只有这个名字，才能完美地诠释环音谷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外界的五千年，其内的四万五千年，九倍时间的缘由！
　　时空之门！当之无愧！
　　单尘道：“您说碎了的意思是……”
　　穆平安道：“至宝成型，环音谷独立于一方天地，至宝碎了，环音谷方可沟通两个时空，重现于此世。”
　　所以穆平安熟睡的那天夜晚，赵语欢等世家弟子登山的前夜，又是轰鸣震耳，又是流星满天，还有寒气弥漫至沧琅县，都是因为时空之门碎裂，环音谷现世的缘故。
　　这么说来，环音谷当然立于不败之地！
　　它的时间流数和外界不同，外界与环音谷大门之间隔着百级天梯，与真正的环音谷地界，还隔着九倍时间的时空界壁！
　　若有不长眼的宗门想要攻击环音谷，无论如何也击不破切实存在的时空界壁。
　　时空之门，无愧是在成型之初就能引得洛澜道宗和显仙宗的觊觎的至宝。
　　它既能让宗门拥有一方天地，还是仙级防御屏障。
　　与时空之门顺带的时空之壁相比，寻常还需要消耗灵石才能维系的护山阵，简直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二位少谷主聪明伶俐，”耆敬仁捏着那颗黑石，道，“这块便是时空之门的碎片，给你们二人拿去当个纪念吧。”
　　也是保命之物。老头很大方，直接从袖子里拿出两块指甲壳大小的黑石，给了穆平安和单尘一人一块。
　　穆平安碰到黑石，白光一闪即逝，又重新回归了黑色。
　　而单尘拿着黑石，黑石变成了白色，贴肤而放，彻底变成了白石模样。
　　“给我！我的！我的！”云雀激动了，穆平安拿着这个没用，但它拿着战斗力能翻上百倍，修为也会以九倍的速度提升。
　　不止如此，防御力怕是也如固若金汤的环音谷世界般，时空之壁，登峰造极。
　　云雀尖锐的声音吵得穆平安头疼。
　　但他不是惯着云雀的那种人。
　　考虑了两秒，没地方放，还有可能遗失，穆平安将黑石递给了云雀：“行吧，给你收着，但不到关键时候，你不要用。我担心你寿元不足。”
　　“多谢主人！”云雀言辞恳切，穆平安担心的，它一律不担心。
　　今后在穆平安歇下的时候，它都可以用九倍时间修炼！战斗时，九倍时间的空隙，能打得对方措手不及，它需要在夜间多加练习。
　　不过说来，在环音谷内使用这黑石，是九倍时间，之余外界，岂不是八十一倍时间？
　　云雀不经打了个寒颤。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还是需要对造物之人抱有敬畏之心。
　　这时，穆平安道：“此物在环音谷内都能有九倍时间，对于外界，岂不是八十一倍时间，那这东西在外界使用时，是九倍时间，还是八十一倍时间？”
　　当年洛澜道宗进攻时的环音谷，已经是九倍时间于外界了，而今四万五千年后的环音谷时空之门，还真的说不准。
　　耆敬仁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捋了捋胡须，道：“这只小灵雀，当初也来过环音谷吧。”
　　穆平安点了点头。
　　耆敬仁道：“都是九倍时间流数，无论是你们使用，还是外人使用，都是基于现有时间的九倍。”
　　穆平安听得神乎其神，思绪翩飞，可惜的是，他催动不了。
　　单尘也目露神往，对于他而言，由于会加速老去，所以在加入显仙宗之前，不到最危急关头，他不会动用。
　　单尘道：“时空之门，环音谷因时空之门可以长存于世，这么好的宝物，却碎了。”
　　穆平安道：“不对。”
　　“为何不对？”耆敬仁笑吟吟地看向他。
　　穆平安难得被特别当回事过，以往他说话，都不会有人特别在意，所以他便养成了说话只说一半的习惯。
　　这一半便是指直接说结论。
　　要他描述为何会得出这个结论，他还需要再想想才能回答。
　　穆平安想了想，道：“碎的是有形的时空之门，真正的时空之门已经成型了，正无时无刻不在庇护着这一方净土。”
　　耆敬仁抚掌而笑：“正如穆少谷主所言。”他们已经不需要有形的时空之门了。
　　穆平安还有话要说，就听到单尘问：“碎掉它的意义何在呢？是它最好不要流传于世吗？”
　　穆平安觉得是它非碎不可。
　　耆敬仁露出欣慰之色，道：“老夫和众炼器圣师们以为，时空之门不碎，环音谷便始终与世隔绝。时间长了，便有人想打通时空之门。打开之前，需要确保门户安全，便有了通天梯、无影阵与问心阵的巧妙结合。”
　　穆平安点了点头。
　　耆敬仁继续：“但谷主认为，如果时空之门不被打破，一直与世隔绝，也就不存在二位少谷主恰到好处的出现，换言之，真正的时空之门尚未成型。”
　　真正的时空之门尚未成型，难怪……
　　云雀当时在混战的环音谷中，并没有感受到宝物的吸引力，可见当时尚未彻底成型的时空之门，还不如眼下的碎片更完美。
　　而当一件神器臻至完美，要想打破它，便难上加难。
　　“时空之门成型时，它坚不可摧，想摧毁时空之门，或者说打通时空之门，其艰难之处，不亚于缔造时空之门。”
　　说来，耆敬仁很是感慨：“环音谷炼器师，擅长炼制防守类法器，就连时空之门也旨在防守。”
　　“故而为了炼制足以洞穿时空界壁的仙器，足足耗费了四万五千年才勉强使之成型，会击碎时空之门，在我等意料之外。”
　　单尘道：“那到底……是怎样的攻击之器？”
　　“这个，容老夫不能透露。”耆敬仁终于有所保留，但保留得不太彻底，“其实你们已经见过了其中一件了。”
　　不止一件！
　　单尘还错愕的时候，穆平安微微点头，见过了，通天梯……
　　确实，能让宗门永存的时空之门，已经足以震撼当世。
　　而摧毁时空之门的利器……能摧毁时空之门，便能击穿九倍时间流数的时空壁垒。
　　环音谷能因自己所创之物永生，便有可能会被自己所创之物毁灭。
　　耆敬仁带着些许与世无争的感叹，说出了一句让在场的两个年轻人听了如雷贯耳的话。
　　“归根结底，我环音谷炼器师只是力求上进，而我环音谷，只求自保而已。”
　　单尘仿佛聆听了圣音。
　　力求上进，所以炼制出了时空之门。
　　只求自保，所以让时空之门成型，让门派得以永生。
　　还有比这更积极进取的么。
　　宗门尚且如此，天下修士追求永生却中道崩殂，而环音谷谷主举全派之力，让宗门得以永生。
　　穆平安终于想到了自己先前的顾虑，道：“时空之门的碎片四散出去，当真不会对这个世道上的人或势力造成影响吗？”
　　“自然是有影响的。”耆敬仁摩挲着黑石的纹理，道，“到底是时空之门碎片，本身就有时间之力。”
　　“这黑石乃是用当时能收罗的最好的灵料炼制而成，若是用来当做武器或者盾牌，都坚不可摧。它碎了以后，这世间法器，应该无法将之切割。”
　　穆平安问：“无法切割，那能聚合么？”
　　耆敬仁道：“能。”
　　单尘道：“境璧，或者说时空之门，能让宗门永生，这些石块，如果有生灵能运用其中蕴含的神力，会有什么样的变故？”
　　穆平安道：“会不会让生灵增寿，增力，甚至永生？”
　　耆敬仁一顿，眼里冒出炽热的光，拱手道：“二位少谷主冰雪聪明，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们。”
　　穆平安嘀咕，您有瞒过吗。
　　单尘则眉头紧蹙。
　　“这也是我环音谷当下的职责。”
　　耆敬仁道：“此物能让生灵无敌。”
　　穆平安和单尘同时深吸一口气：“无敌的意思……”
　　“时空之门的碎片，只有时空之门的碎片能够匹敌，”耆敬仁严肃道，“就比如方才吞下时空之门碎片的这只小吞……小云雀，它催动境璧碎片，便会处在九倍时间流数下，外界的一切被九倍速放慢，其身法注定鬼神莫测，其攻击必然防不胜防，防御更是铜墙铁壁坚不可摧。”
　　“同样的，它也有缺点，缺点是九倍寿命老去。”
　　“对妖兽或灵植而言，寿命越长，灵力越盛，所以如果大量的时空之门碎片被妖族或灵植得手，人族可能会遭遇危机。”
　　穆平安顿了许久。
　　许久过后，终于，他忍不住说了俩字：“就这？”
　　单尘原本苦心思索着，此刻也抬起清明的眸子。
　　对人族而言，妖兽是骑的、吃的，灵植是观赏的、吃的，就算妖兽、灵植以九倍速生长，也不是当下的人族需要忌惮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是动用时空之力的生灵，比如有腹内乾坤之能的生灵。”
　　“世间能动用时空之力的生灵少之又少，但少，并不意味这没有。”
　　“时空之门的碎片遍及世界各方，若是恰好落到一个刚好擅长时空之术的生灵手中或是口中，或许会使之肉身不灭。”
　　“若刚好这个生灵喜好厮杀，后果确实有可能导致一个地方生灵涂炭。”
　　这种打打杀杀的事，还是单尘比较在行，穆平安觉得他能活过一百岁都算奇迹了。
　　穆平安道：“胡作非为的邪魔歪道，总会绞尽脑汁地涂炭生灵，所以这些和环音谷又有何关系呢？”
　　以环音谷如今能够击毁时空之门的实力，所有宗门覆灭了，环音谷还在。
　　耆敬仁道：“就需要门派弟子前去缉拿，带回天刑司受审、关押，烦因境璧碎片惹的祸端，理应由环音谷负起责任。”
　　单尘道：“环音谷固若金汤，仍忧心天下，令在下佩服。”
　　“倒也不是，”耆敬仁苦恼道，“时空之门是环音谷所创，生灵因时空之门碎片而死，这份因果或许会累加到环音谷头上。”
　　“因果玄之又玄暂且不论，但被荼毒的生灵或势力的余部的仇恨，很可能会被加诸环音谷头上。”
　　“假以时日，环音谷不会从外部被击垮，却能从内部被分裂……这一切的一切，也是有一丝丝微不足道的可能性，不可不防范于未然。”
　　“……”还是太闲了。穆平安和单尘抿嘴忍住想说的话。
　　穆平安心道，所以说环音谷从头到尾就是想着生存，或者更好地生存。
　　这倒是和他的信条很合拍。
　　单尘道：“以如今环音谷的实力，这个风险几乎微乎其微。”
　　“少谷主说得是。”耆敬仁躬身一礼。
　　“您别这样。”单尘被他几度鞠躬，鞠得有些承不住。
　　“接下来耆老是带我俩四处转转，领略一下环音谷的风光，还是……”穆平安问。
　　“环音谷的风光是领略不完的，眼前所见不过冰山一角，”耆敬仁道，“要领略冰山全部，需要去内殿查看环音谷地图。”
　　“内殿？”
　　“现在先去正殿。少谷主，环音谷上下所有弟子、长老、太上长老，所有炼器师们，都在等待着二位少谷主的到来。”
　　单尘看着穆平安，道：“你怎么想。”
　　穆平安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打扮，又看向富丽堂皇的玉宇琼楼，他抬起头来，一派轻松写意地道：“来都来了，去看看吧。”
　　云雀藏在穆平安袖中，正因为得到的境璧碎片喜不自禁。
　　耆敬仁带着穆平安和单尘两人，直入环音谷正殿。


第28章 传奇人物
　　环音谷正殿, 宛如置身上古神话中的凌霄宫。
　　此处金碧辉煌，一草一木，修饰得恰到好处, 一石一柱都精美绝伦。
　　每一块都匠心独具，巧夺天工，其上刻有石雕, 尽皆栩栩如生, 神龙古凤虚影浮动, 龙瞳凤目摄人心魂。
　　但那些针对外人的古兽凝视，让单尘很是不舒服, 穆平安倒是神色如常。
　　“你俩的腰牌，其中一块巧夺天工, 另一块简朴素雅，都是独一无二的少谷主令。”耆敬仁吹了会, 道，“只是当年的锻造术，远不及今时。还请您二位将腰牌解下, 老夫拿去叫人重炼一番, 回头就不会被这浮雕虚影所摄了。”
　　“劳请二位少谷主在宗内小住几日。”
　　一听说独一无二，穆平安心里好受了点，乖乖将腰牌递了上去。
　　说来，看表象, 整个环音谷上所有人的腰牌，就没有比穆平安的更简陋的了。
　　至于小住, 穆平安和单尘都没意见, 反正环音谷内九日，外头才一日。
　　两人再次登临环音谷, 心中都有某种豪情难抒。
　　此地变化极大，尤其是天上飘浮的浮空岛，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峰，叫人十足的陌生。
　　就是下方那道场和石柱，都给人极大的震撼。
　　多年不见，或者说当年也没见全过。
　　当初一片混战之中，两人只忙着救人。
　　之后云雀释放出黄粱烟，他们忙着在屋前屋后找人，也没留意过这个地方。
　　如今的环音谷，远非当年那般规模，要说自成世界，这个世界大到广袤无边，可以说名副其实。
　　两人刚进入正殿，犹如入宫进殿文武百官阵列两侧似的，炼器师、阵法师、长老、执事等位列两旁，更有上位者端坐台阶上的长案处。
　　“恭迎少谷主！”
　　一如往昔。站着的环音谷弟子及掌事者们早了一步，全都向着两位少年躬身行礼。
　　这两位少年，一个身着棉麻短打，素衣布鞋。
　　另一个白玉高冠，青衫长袍，俊逸非凡，举止泰然自若，仿佛经常出现在这种场合似的。
　　有年迈的老者躬身上前，眼里饱含泪光：“二位少谷主风采依旧，别来无恙啊！”
　　有没经历过当年环音谷将被覆灭之事，对穆平安和单尘的观感仅限于古籍记载和祖宗口头传述的长者，交头接耳道：“既是少谷主，将来继承环音谷的不世出之能人，想必实力也非同凡俗。”
　　说这话的长者话音刚落，便被自家祖宗喝住了。
　　“无论少谷主实力如何，都是我环音谷少谷主，当年拯救环音谷于水火之恩，救我家老祖之情，我等不敢遗忘。”
　　“悠悠万载，少谷主，倒叫我等好等。”
　　穆平安打趣道：“如果早打破时空之门，早就见到我俩了。”
　　单尘不由淡笑了下。
　　穆平安话是这么说，他心里很清楚，没有这个早。
　　他们之所以能踏足五千年前的环音谷，是因为完美的时空之门成型，也是因为完美的时空之门破碎。
　　之所以环音谷历时四万五千年才重新现世，是因为他和单尘就是环音谷消失五千年后的人。
　　他们当时的登山，已经注定了今时今日的相见。
　　对于环音谷之众而言，这四万五千年的时光，只是炼制足以打碎时空之门的至宝耗费了这么些年而已。
　　只是不知这四万五千年的时光，所炼制出的能够击碎时空之门的宝物，究竟是怎样的镇宗之宝。
　　有此至宝，也有锻造此等至宝之人，而今的环音谷强盛到何等不可思议的境地。
　　这些元老们在恭维着他们，而他们也在观仰着这些兴建环音谷的狠人们。
　　“自古英雄出少年，无论少谷主是何来历，又是何修为，都足以胜任环音谷少谷主之位，将来继承谷主之位，坐拥环音谷世界，统领我环音谷全众。”
　　“谷主多年不出关，十日前突然出来，于此地等候至现在，要等的贵客，原来是这二位。”
　　“现如今还有什么人，值得咱谷主等候十日，自然与环音谷大业有关！”
　　环音谷谷主端坐在上方，身着赤红斗篷，金色龙纹刺绣，依旧不露面的模样，额前两缕龙须黑发随风摆出兜帽边沿。
　　给俩人的感觉分外熟悉。
　　穆平安刚进来看到那么多人，还有点不适应，一见到上首万年如一日的环音谷谷主，顿时就半点不拘谨了。
　　众人只见那位银剑青衫的青年还精神恍惚，另一位身着麻布素衣的少年已经回过神来，冲着上首躬身行礼：“谷主，多年不见，您老可还安好。”
　　号令全宗门炼制出让人感到振聋发聩的“时空之门”，相信“时空之门”，缔造“时空之门”，有大魄力打破“时空之门”的环音谷谷主，就在他们眼前。
　　初见他时慌慌乱乱，但当他端坐高位，也是说不出的庄严肃穆。
　　“单尘见过谷主。”单尘也道。
　　“你俩应该不久前就见过我吧。”钟谙一语道破真相。
　　“哈，”穆平安不由轻笑出声，“谷主眼力非凡，一眼就看出来我俩骨龄和当年一样。”
　　他这一笑，旁边的单尘也不恍神了。
　　不得不说，这环音谷少谷主的头衔来得猝不及防，让他毫无真实感。
　　但如果环音谷少谷主的名头再加一个穆平安，他便觉得心安理得了。
　　助这门派的是他和穆平安，得好处的却只有他一个，单尘心里过意不去。
　　“资质也和当年一样，穿着打扮实在让人久违。”钟谙道，“不过，藏宝阁的墙壁上还画着你俩的画像，藏宝阁顶楼还有你俩的语录，这环音谷上下都有你二人的传说。”
　　穆平安道：“谷主谬赞，这些夸赞着实当不起。”
　　单尘也道：“我俩只是尽了点绵薄之力。”
　　他俩这边谦虚着，在场的所有掌事者们却都沉下了脸。
　　那表情似沮丧，又似沉痛，宛如刀割一般，似乎他们口中的自谦是在剜他们的心。
　　钟谙轻声道：“切莫妄自菲薄。尽管这对你二人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几日、几月，但对环音谷而言，却是救世主现世的传说，在传说存在的万年时光，你俩就是那创造神迹的不可思议之人。”
　　“是危急关头，救环音谷于水火，是穷途末路之际，绝望当口，让境璧显现奇迹的奇迹之子。”
　　“因为有你们二人的存在，数万年来，环音谷面对再大的困境，也始终心存希望。”
　　在场众人眼睛蒙上雾气，视线几分模糊：这么多年，他们等过来了。
　　穆平安缓缓吸了一口气，和一旁的单尘对视，瞬间达成共识。
　　他们俩似乎，真的做了一件，十分了不起的事。
　　他们参与了环音谷覆灭战。
　　他们救下了而今强盛至极的环音谷的元老们。
　　在场的环音谷老祖们，看着容颜依旧的他俩，看似在感念他们，同样也在缅怀那逝去的数万年时光，他们在自己等人身上，看到了他们年轻时的影子。
　　所以这所有的夸赞，所有的感激，他俩当之无愧。
　　钟谙问：“现在外界过去多少年了？”
　　穆平安道：“五千年了。”
　　“五千年了，我在门内渡过了四万五千年。”钟谙看着不远处的天刻碑，目露沧桑，“说来，不过弹指一挥间。”
　　四万五千年过去了，谷主的声音依旧年轻。
　　混沌道果然名不虚传。
　　或者说能够号令宗门炼制时空之门的一派之主，其抱负和野心非同寻常，其能耐也非同一般。
　　修为指不定已经高到了怎样匪夷所思的地步。
　　不只是他，在场的几乎所有人，修为都高到离谱的境界。
　　但他们收敛了灵力，屏蔽了魂力威压，生怕惊扰到即将到来的二位年轻的少谷主。
　　其实在场几乎所有人，穆平安和单尘都不认识，甚至也叫不出名字，半个月前年轻鲜活的脸，而今都成了饱经风霜的模样，岁月的皱纹爬上脸庞，眼里闪耀着睿智的光。
　　难得有位面熟的俊美男子随意地躺卧在座位上，犀利的目光看向他俩，却矜持的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涌上来，似乎姓殷，给过他们纳戒的。
　　觐见谷主的大会即将结束，这些或看着年轻，或看着老迈的老祖们，都迫不及待上前来，邀请穆平安和单尘两人。
　　“少谷主，接下来就由我等带领您二位，去参观环音谷各处景致。”
　　“去我浮空岛，我上善灵岛欢迎少谷主莅临巡视。”
　　“在下是宝器阁阁主，带你们去挑宝器，首件免费。”
　　“少谷主，老道……”
　　这时候，这些人表现得就好像他一开始就是少谷主，一开始就没无视过他一样。
　　穆平安的袖子都快被摸破，面前的都是一张张笑脸，带着极致的欢喜与毫不掩饰的荣幸。
　　单尘有些不适应，他一向生人勿进，此刻被太多人围着，神色有些不自然。
　　穆平安倒是很淡定，挑眉道：“这时候不怕我了？”
　　在场的炼器圣师、长老们还记得，当初自己在这位极品厄难体质的少年面前显露过窘态。
　　也都知道要不是此人揽着他们“下山”，他们的性命并交代在战场上了。
　　再者，这位可是传说中的极品厄难体质！
　　出门同行作伴最佳的体质！
　　——跟他们作对的都倒霉，能吸引来的都是已经倒霉过的能人异士。
　　跟这位极品厄难体质的少谷主走近些，对他们的小辈有益无害。
　　“愿少谷主多和我家小辈来往，我家小辈一直崇拜少谷主，若能和少谷主同行，实乃我族荣幸。”
　　穆平安道：“先前还无视我来着，连我名字都没问过。”
　　“少谷主哪里的话。”这些元老们局促地露出笑脸，“我等当年少不更事……”
　　不要脸。多大岁数的人了，还少不更事。
　　穆平安是懂记仇的，但他也只是抒发一下不满而已。
　　最终，穆平安和单尘到底没有先去各大灵岛、宝阁参观，他们先跟着谷主，进了环音谷密地，与高台之上俯瞰下方沙盘，见到了环音谷的疆域缩影。
　　这一看，没把人震晕过去。
　　疆域广袤无边，环境优美绝伦。
　　“这算大吗？”穆平安小声问身边的单尘。
　　到底没出过远门，他见过的唯一一个势力，就是乱战中的环音谷。
　　当年的环音谷自然跟现在的无法比，可也不知道其他门派，比如飞鹤门、显仙宗之类的，又是怎样的情状。
　　“如果这还不叫大……”单尘心道。
　　他委婉道：“若是挨个去参观，九日肯定不够。”
　　周游世界，九日确实不够，穆平安点点头。
　　单尘道：“浮空灵岛与海岛之间，还要乘坐飞舟，单靠御空飞行，没法跨域那么长的距离。”
　　穆平安一听，坐飞舟在他眼里等于耗费灵石，如果跟着老祖们去看参观，或许能省掉灵石。
　　“参观九日……”穆平安道，“要不然我们就只参观九日吧。”
　　单尘犹豫了下，道：“这便是环音谷全貌吗？”
　　“九日？三年五载是参观不完的。”钟谙弯起唇角，在混沌雾气笼罩下，他的表情也看不真切。
　　穆平安离近了看他，只能看到碧衣女子的小半张脸，感觉真是无法言喻。
　　钟谙道：“现在看到的这些，只是环音谷核心地域，至于环音谷外围有多大，只有你想不到。环音谷所据的环音界，乃是一个世界。”
　　当年，一个世界的底蕴摆放在他们面前，四万五千年的自然演化。
　　此界与穆平安、单尘等人所处的诸强割据的世道大不相同，地貌相似，命名不同。
　　这个世界里只有环音谷。
　　几乎所有好的东西都被置于环音谷核心地域。
　　至于更往外围，便是灵兽、异植的领地。
　　当然也有人族世家隐居其间。
　　天陷天隙里，也有修士离群索居。
　　但他们的身份，或者说他们祖上，也都曾是环音谷核心弟子。
　　故而这些后人，有修炼资质的被称作环音谷外门弟子，没有修炼资质的却都在大大小小的村镇、县城、古城中居住。
　　环音谷地大物博，繁衍至今朝，终究是地广人稀：人口实在太少了点！所以此次纳新的人数再多也不嫌多。
　　“你二人的居处在这个地方。”钟谙指了下镜明洞天，镜明洞天的地图继而放大。青山碧水间，宽阔的宫殿内，一处比邻的楼阁，他道，“这是第一处居处。”
　　若有太上长老在这里，必然会惊异，因为那座华美的宫殿正是谷主的居处。
　　素爱独居的谷主竟然允许二位少谷主住进他的住处！
　　穆平安听出苗头：“那第二处居处呢？”
　　钟谙语气古怪：“至于第二处住处，你们任选地址，只要买得起。”
　　“额……”穆平安懂了，第一处宗门安排的免费，第二处自己选的自己花钱买。
　　单尘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穆平安的目光落在那一处处浮空岛上，又是仙谷绝境，令人目眩神迷。
　　穆平安道：“选住址的事不急于一时，至于第二处住处就不必了，我家就住在环音谷边上。”
　　再说他也买不起。
　　钟谙嗯了一声，转向门外：“剩下的，就由耆老带你们四处转转吧。”
　　耆敬仁拎着两块弟子令，匆匆赶来：“已经重炼好了。”
　　“拜见谷主！”他毕恭毕敬地道。
　　“行了，带他们下去吧。”钟谙欲言又止，到底尽在不言中，少谷主的重要性，相信他不说，耆敬仁也明白。
　　这还是挺快的，为何还说要他们在宗内小住呢。穆平安取回自己的腰牌，看起来和原来一模一样，只是入手更轻了一些。
　　他心念一动，腰牌便化作一道白光没入他眉心。
　　在悬空沙盘上看到的环音谷核心地域不算特别大，但走起来才发现，岛与岛之间相隔万里，而且每一座独立山峰、岛屿，山峰或岛屿之中相比于世界而言，都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光藏宝阁就有不知多少座。
　　若要全部参观一遍，可能需要数月，甚至数年。
　　穆平安决定随缘。
　　反正在没有修为的他看来，所有宝地，无外乎都是亭台楼阁加茂林修竹吗，奇珍异兽往来期间，奇花异草生长繁茂。
　　但凡有妖兽、异兽出没的地方，都是他力所不能及之处。
　　说来，既然此处环音谷是当年残存的九百多人繁衍生息而成，那九百多人中，并没有当初在古松林中救他们的碧衣女子，可见那碧衣女子并不在环音谷内。
　　单尘一直在走神。
　　穆平安便问耆老他此间最在意之事：“太上长老，这里有赚灵石的差事吗？”
　　修士所居之地，处处都需要灵石，他人是进来了，能不能四处穿行还得靠灵石。
　　“你倒是接地气，”耆敬仁道，“外出历练，妖丹、鳞片、灵药，这些好的东西都可以卖灵石，当然若是自己会炼器、炼药，也可以卖给门派……”
　　都是老生常谈，穆平安道：“如果什么都不会呢？”
　　耆敬仁咳嗽一声，道：“那就是缮事壁了。”
　　“缮事壁？”穆平安疑惑。
　　耆敬仁领他们进事务堂，正中央立着的缮事壁处，穆平安见一块巨大的淡蓝色石壁上面罗列着人名和价位。
　　“少谷主可以跟人搭档出宗门历练，像上面这样，标下价码，呈现在缮事壁上。有意找少谷主结伴同行的人，便会付出酬劳，少谷主也就有灵石进账。”
　　穆平安一听，觉得挺有意思。
　　这不是结识人脉的大好机会吗。
　　单尘头一次见到这种说法：“……出门历练，还需要花钱请人同行么？”
　　“没交情，路上需要人照应，自然得花钱请。”耆敬仁语重心长道，“人脉也是这样积累来的。”
　　穆平安见那所谓的“缮事壁”上，罗列着的名字密密麻麻，奇多无比。
　　“何晏，五阶炼器师，50000灵石。”
　　“施景休，四阶炼器师，40000灵石。”
　　居然连炼器师都包含在内！换言之，只要有足够的灵石，就可以勾搭炼器师！
　　“古微，元婴境九重，风灵体，10000灵石。”
　　“应山陵，元婴境八重，8000灵石。”
　　……
　　就算在千林郡，元婴境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而这里的元婴境修士，居然这么多，而且全都不拘小节。
　　给灵石就能同行。
　　或者说一群元丹境修士结伴出去历练，带上一位元婴境师兄或者师姐，那么这位元婴境的师兄或者师姐，就充当了“护卫”的角色。
　　这在外面是无可想象的。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穆平安问：“怎么没看到五级以上的炼器师，或者渡劫境以上的修士，渡劫境以上的修士不能请吗？”
　　耆敬仁又道：“那些啊，就全靠人脉了。”
　　穆平安心道他是少谷主，少谷主的人脉……虽然元老们承认他们，但除元老之外的其他却不一定，所以也不知道具体如何。
　　他继续往下看。
　　“厉乾，元丹境，3000灵石。”
　　“耆善，元丹境，2500灵石。”
　　……
　　穆平安滑动缮事壁上罗列的弟子名单：“这么多元丹境修士，介绍还特别简略，怎么样才会被有需要的队伍恰好选中呢？”
　　“自然还是靠口碑，或者靠介绍，”耆敬仁道，“介绍得细致点总不会有错。”
　　“有些事名气足够，刻意隐藏信息，有些心气高的修士，不屑于在缮事壁上袒露太多关于自己的情报，也就放在上面，标个价位，多年无人问津。”
　　还是很看个人气运的，穆平安狐疑道：“真有修士，靠这个赚上灵石的吗？”
　　“当然了，”耆敬仁道，“环音谷弟子在宗门内的职务晋升，主要是看实事做了多少，而不是简单的修为排名。”
　　“做实事，全靠缮事壁记录。”
　　“自己的能力多少，自行书就，有多高的名望，赚多少灵石，累积多少人脉，全凭本事。”
　　“门派会在缮事壁上发布任务，任务后面标注多少灵石，多少人的队伍。弟子们自行组队去做任务，做成了，最后的任务奖励由组织者独揽。”
　　“或者弟子心血来潮自己去历练，叫上与自己实力相近的同行，彼此价位一致，也就无需各付报酬。”
　　穆平安觉得像那么回事了。
　　单尘道：“这么说来看，岂不是门派内没有争斗？”
　　穆平安表示怀疑。
　　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争斗，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那倒也不是，”耆敬仁道，“既然是自行书就，总有人夸大其词或者信口胡诌。”
　　“缮事堂的人测试修为和实力也不一定全对，一个人的修为、实力与随机应变能力不能一概而论。”
　　“有些人花钱去请人同去历练，结果发现对方实力太差，应变不行，白花了灵石。”
　　“当然，碰到这种骗钱的弟子，任务完成后，便可以在其名字下写同行心得，此人实力不行等等。”
　　“这样一来，被说实力不行的人，就有可能与对方交战。”
　　穆平安唔了一声。
　　耆敬仁道：“被下战帖的人花钱找罪受，还得被人报复，就可以去请缮事壁上实力更高的师兄师姐帮战，最终若是无法收场，就会交给天刑司来审判……”
　　果然条条大路通天刑司！
　　穆平安大开眼界，是他格局小了，没想到还能评后续心得的，写了心得还有可能被邀战的。
　　这个灵石，好像也不太好赚啊。
　　他翻了好半天，终于看到跟单尘同境界的人了。
　　“张阔，聚灵境十重，雷灵体，1000灵石。”
　　“赵奇平，聚灵境九重，900灵石。”
　　……
　　“朱染，聚灵境一重，100灵石。”
　　单尘沉默。
　　穆平安哈哈笑，他能理解单尘的心情。
　　好不容易突破的修为，自认为已经在同辈前列，结果在环音谷缮事壁上，只需100灵石就能聘用同行一次。
　　看了缮事壁上这么多弟子、长老的修为，单尘意识到道途绵长，几乎所有修士都在孤身独行于道途，为了与人结伴历险，不惜弄出缮事壁这种东西。他下意识看向穆平安。
　　某个对他而言堪称史无前例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单尘瞳孔放大地默默收回视线。
　　于是，他俩一个惦记与人结伴，一个只关心如何赚灵石。
　　……
　　“李煌，凡蜕第十境，火灵体，10灵石。”
　　“钱韬，凡蜕第九境，剑灵体，圣剑术小成，15灵石。”
　　……
　　“孙连成，凡蜕第五境，修生死术，擅身法，5灵石。”
　　“吴放，凡蜕第五境，修长生诀，擅水系法决，擅初级阵法，使打灵鞭，3灵石。”
　　“郑厌，凡蜕第五境，修无常决，善射，擅基础符术，2灵石。”
　　有些修为高的弟子外出历练，需要特定辅助的，就有可能按照小弟子的擅长，挑选这些有潜力的弟子同行。
　　若是被聘用之人中途修炼突破，那就更值得了。
　　还能被雇主留下好心得，穆平安觉得能不被抱怨就不错了，以他的修为。
　　前提是，得有人聘请他。
　　穆平安正要在事务堂写下与他同行的价码，内心很是苦恼，以至犹疑不定。
　　他没修为，去了也帮不上忙，还需要同行之人庇护，标五块灵石，会不会太多了？
　　“少谷主。”一旁的耆敬仁喊了他一声。
　　“什么事？”穆平安头也没抬。
　　“少谷主若是苦恼，不妨让老夫来，”耆敬仁过来，毕恭毕敬地抬手，向他索要灵笔。
　　“那就有劳前辈。您写完之后，务必给我看看。”穆平安不是不信任他老人家，主要是怕写成免费了。
　　耆敬仁嘿嘿道：“老夫对您的体质很有信心。”
　　耆敬仁大笔一挥。
　　穆平安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千灵石。
　　“一千灵石！？”穆平安道，“您真要我出卖肉身和灵魂吗？”
　　聚灵境十重才敢标一千灵石，换做以前有修为的他还好，而今的他不过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会有人领着他这个拖油瓶，半道上不抛下，把他带出去，再全须全尾地把他带回来吗！
　　“少谷主哪里的话。”耆敬仁道，“以您的资质，一千灵石太划算了，简直白菜价，以后看情况再给您升一升，免得您太劳顿。”
　　穆平安觉得他在忽悠人。
　　这怕不是全靠他的“少谷主”名头在招蜂引蝶。
　　问题是真能引来靠谱的人么！
　　耆敬仁龙飞凤舞地书就，给穆平安看简略介绍。
　　“穆平安，空白腰牌，无修为，1000灵石。”
　　穆平安拿出那腰牌来。
　　“懂你空白腰牌意义的，只有环音谷的元老们。”耆敬仁道，“元老们知道您的体质真正的意义后，都巴不得把自家小辈望您身边送。”
　　穆平安哆嗦了下，莫名发寒。
　　耆敬仁继续道：“而被自家长辈告知来聘用您同行的人，都会在心里掂量一番，不会刻意给您难堪或为难。”
　　这不就是另外意义上的给少谷主送殷勤吗。
　　他谢谢了。
　　穆平安突然转过身，不能他一个人受这份殷勤，道：“单尘，你也写写看？”
　　单尘摇了摇头：“我不急。”
　　穆平安见他遇事不乱的得体模样，只觉不愧是大户人家熏陶出来的。
　　“单尘少谷主若要来，老夫也帮你写！”耆敬仁几乎把“殷勤”二字写在脸上。
　　单尘终于看向耆敬仁，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着明目张胆的质疑，道：“他才一千吗？”
　　穆平安：“？？”才？？
　　……不愧是单尘。
　　耆敬仁哄道：“先试试水，以后再涨嘛，这不是帮少谷主积攒人气……不，人脉吗。”
　　单尘看向穆平安，穆平安总觉得他似乎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似的，干脆抬手揽过他的肩，又拍了拍。
　　单尘勉强过关，但还是眉头紧皱，只觉这个价位太埋汰穆平安了。
　　耆敬仁小心地道：“所以您要写吗？”
　　“不用。”单尘道。
　　“咳咳，也好。”
　　正常情况下，少谷主本身便是至高无上的人脉，像穆平安这般参与小弟子间的游戏，似乎不合时宜，却也符合他当下的处境。
　　——单尘少谷主修为在，天资在，而穆平安少谷主，只有个玄乎的极品厄难体质身份傍身，对外表现是没修为，支持他的分脉不一定多，不便于日后接任谷主之位……
　　耆敬仁正儿八经地往城府方面考量，可转念一想，少谷主也是少年啊，少年当然希望多与同辈来往。
　　耆敬仁咳嗽一声，道：“单尘少谷主若改变主意，随时都可以来标上。”毕竟修为还在起步阶段，多点与同辈历练的机会也是好事。
　　“咦。”穆平安出声，顿时吸引了两人注意。
　　就在他将自己的名字录上缮事壁。
　　片刻后，他的腰牌之上冒出绿光。
　　而且是三团绿光漂浮着在闪烁。
　　“老夫怎么说来着！”耆敬仁暗道那些老鬼们擅钻营，这是守着缮事壁么！竟然这么快！
　　……也是，少谷主进事务堂的消息瞒不过那些神晖境、烈日境的老鬼们。
　　“这是什么？”穆平安见那令牌上就多了三团“鬼火”，绿黝黝的，映得人脸惨绿。
　　“邀您的任务，一共有三个。”
　　耆敬仁道：“您只要答应其中一个，完成任务，就有一千灵石到账了。”
　　“这么快吗。”穆平安严重怀疑就是元老们送灵石来了，或者来试试他的深浅了。
　　问题是，他根本没有深浅。
　　很快接触他的人就会知道，他什么也没有。
　　也罢，一千灵石！他志在必得。


第29章 富饶小镇
　　“然后要怎么弄？”穆平安捏了捏手指, 神情跃跃欲试。
　　“您只需感应那三团绿光中的其中一团，就能知道请您的人所为何事了。”耆敬仁答道。
　　穆平安试着去细看其中一团绿光，心神沉入其中。
　　对方述求便以文字的形式浮于空中。
　　那金色文字并不刺眼, 很是清晰。
　　“环音谷以北的神木林中，发现了一头碧瞳金毛斑纹的蟠炎虎，我和师妹二人想去收服这头灵虎, 恳请阁下一同前往。”
　　穆平安打了个寒颤：“噫！”
　　蟠炎虎, 元婴境灵兽。
　　他过去顶多为两人的英勇交战鼓掌叫好, 对受伤的人献上殷切的慰问，除此之外什么忙都帮不上, 还有可殒命的危险。
　　单尘问：“你怎么看？”
　　“你在打趣我呢，还能怎么看, ”穆平安道，“如果是蟠炎虎幼崽, 我勉强可以去一趟，但是成年的蟠炎虎，元婴境, 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耆敬仁长叹一声道：“少谷主良心。”
　　穆平安目光注视着第二团绿光。
　　金色文字再次浮现。
　　“环音谷以东的浮石镇上, 有生吞浮石的妖物作祟，已经有三名采矿的镇民死于坍塌的矿洞之中，我与师弟师妹自愿前往，想请阁下一道前往浮石镇, 以解镇民之困。”
　　穆平安十分心动，然而只能拒绝。
　　单尘道：“不知道前去的弟子修为在什么境界？”
　　“我还没注意这个……”穆平安仔细一看, 轻嘶一声, “元丹境一阶。”
　　单尘微深呼吸，只静静地看向文字上方, 没了别的言语。
　　穆平安眯起眼睛：“你在意了。”
　　单尘偏过头去：“没有。”
　　“你都不问在意什么，就说没有，”穆平安呵呵道，“你在意他们的修为。”
　　单尘不承认：“我在意人命。”
　　穆平安不打趣了，划过这道绿光，正色道：“我不去添乱，就是在帮他们了。”
　　元丹境一阶，找他这个没有修为的过去，这些元老或者说这些元老的后代们，到底对他有着怎样不切实际的幻想！
　　两个都是他力所不能及。
　　眼看着一千灵石飞了，穆平安神情专注于最后一团绿光：“最后一个。”
　　金色文字闪现。
　　“我与另外两位同龄人，听说了山门外沧琅县飞鹤门考核一事，十分心动，便想参与飞鹤门考核。我三人没有在外界历险的经历，所以想请阁下在我等通过飞鹤门考核后，与我们一道前去飞鹤门。”
　　相比于前两个文字精炼，重点清晰，这个任务啰嗦了许多，像是发布任务的新人。
　　穆平安立刻道：“这个可以，这个不错！”
　　不得不说这三人倒是挺有自信。
　　完全没有怀疑自己通不过飞鹤门考核，而是直接说去飞鹤门的路上，请穆平安同行。
　　那么话说回来，如果他们没通过飞鹤门考核，也就不存在这个任务了。
　　如果穆平安要接这个任务，就得盼着这三人能考核过关。
　　有哪里不对劲，穆平安一时也说不好，但也就这个任务最简单，只是同行而已。
　　穆平安伺机道：“单尘你看，当环音谷弟子，也可以考核飞鹤门！”
　　“……哦。”
　　单尘往浮空的金色文字上看去：“他们三个是什么修为？”
　　“凡蜕第九境，凡蜕第八境，凡蜕第八境，年岁一个十九，一个十七，一个十六，都不超过二十岁。”
　　单尘微微颔首，这个确实比较适合穆平安，三个的修为都在他之下。
　　穆平安啧啧，心道他果然还是很在意修为。
　　单尘问耆老：“这些小友的实力，在环音谷年轻一辈中算什么层次？”
　　“中上吧，算得上很优秀了。”耆敬仁看单尘的目光充满了慈爱。
　　单尘微垂下头，长睫挡住眼睑。
　　“他们中上，你算上层。”耆敬仁宽慰道。
　　像单尘这样的弟子，注定的参天巨木，几乎所有长老、太上都不介意将这样的天之骄子移栽至自家园子。
　　穆平安突然注意到至关重要的一点。
　　耆敬仁见他表情严肃，顿时乐道：“这上面有何不妥？”
　　穆平安轻嘶一声，道：“送他们去飞鹤门的路上舟车劳顿，还需要乘坐飞舟，这舟票是他们付，还是分开付？”
　　耆敬仁道：“自然是自己付自己的。”
　　穆平安道：“额，这个我也接不了。”他没有灵石，付不起来回的飞舟费用。
　　耆敬仁道：“老夫可以先借你。”
　　穆平安道：“但去飞鹤门，需要多少灵石，我也不清楚。”
　　耆敬仁道：“可以借你一万，如果你愿意拜入老夫门下，十万、百万也行。”
　　“罢了。”穆平安回绝，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饭。
　　借灵石容易，还不起才是问题。
　　穆平安突发奇想，道：“单尘，要不我们把第二个任务接了？”
　　“元丹境一阶那个？”单尘道，“我们？”
　　“如果连我都能去，你没道理不可以，”穆平安道，“真出了事，你可以御剑飞行避开攻击，而我理所当然会站远些。”
　　穆平安也不知道那些元丹境的强者们为何要请他随行，带上单尘，他会安心许多。
　　单尘的确也在意死去的那三个村民，他认真询问穆平安：“你觉得这个任务，我们可以去试试？”
　　穆平安想要那一千灵石，便点了点头。
　　单尘考虑到他的体质，便坚定了信念，道：“既然你说可以，那就可以。”
　　反正他来没去参观门派，环音谷内九日，外界才过去一日，所以闲下来的时间，确实可以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
　　单尘尚未在缮事壁上烙下自己的名字，他想先去见识见识，毕竟他和穆平安同为少谷主，一般来说穆平安标注多少灵石，他也得是那个数……
　　以穆平安的体质，不知会在任务中扮演怎样的角色，起到怎样的作用，听耆老说日后价位会水涨船高，那么高报酬的压力就给到他这边。
　　“幸好你来了，不然我得用走的。”
　　穆平安乘着单尘的飞剑，来到浮石镇外护城河边。
　　一位身穿褐袍的年轻男子抱剑倚着柳树树干，身穿明黄轻罗衣衫的女子，眉目低垂，正弯着腰淡笑着，看蹲在台阶上的少年少女下棋。
　　少年身穿月牙白长袍，少女头戴雪绒发饰，两人正蹲在石阶上，手持颜色不一样的石子，在地上画的“成三棋”棋盘上对弈。
　　桥上来往行人推车挑担，或结伴同行。而背靠着树干的人高大伟岸，英武不凡，弯腰的女子风姿绰约，更不用说蹲坐着的两位俊秀之人了，他们仅仅是存在，便如一道风景，引得行人频频回顾。
　　利剑破空声传来，站着的两人抬头看去。
　　只见一人气质卓然，出尘脱俗，御剑在前，银剑凛冽，剑穗冰蓝。
　　而另一个抬手搭在御剑之人肩上，才不至于身子摇晃从剑上掉下来。
　　剑平稳落地，后面那人的脸色才好了许多。
　　“师兄，我赢了！”蹲着的那位身穿浅绿色名贵长裙、头挽丫髻、戴珠钗环佩雪绒发饰的少女丢下石头，拍了拍手，抬头去看，弯起眼角，“呀，少谷主来了！”
　　“是我让你的……”月白长袍的少年攥着眉头起身，看身量似乎是个青年，他话没说完，也回过头去看向来人，似乎受到了惊吓般，愣在了那里。
　　“想必这位便是少谷主吧。”明显年长些的一男一女上前来，迎向那位刚下长剑一边抚胸顺气一边控诉“你要颠死我”的麻衣少年。
　　“承蒙厚爱，还是叫我穆平安吧。”穆平安一脸随意地道，“此行还要多谢各位关照了。”
　　面瘫似的褐袍男子向着穆平安躬身行礼，毕恭毕敬地道：“在下纪良……”
　　穆平安一听这名字，和他的梦中情兽“吉量”正好谐音，顿时看这个不苟言笑的纪师兄和善了几分。
　　“……这是师妹，聂连枝，修为和我一样，均在元丹境一重。”
　　明黄衣衫的女子巧笑倩兮，朝着穆平安欠身，聂连枝道：“准确地说师兄元丹境一重巅峰，我元丹境一重初期。”
　　“这是师弟，翁明月，修为聚灵境二阶。”
　　翁明月身着月白衣衫，举止儒雅，身形高挑，只比单尘矮了一丝。
　　“小师妹，苏小舟，聚灵境一阶。”
　　苏小舟便是那个赢了“成三棋”的少女，全身佩饰都极其名贵，走起路来，环佩叮当作响，笑容很是古灵精怪。
　　单尘面对陌生人，惯有的神色冷峻，穆平安抬手搭着他的肩，轻松记住了这几个人的名字和修为。
　　两个元丹一阶，男的名纪良，不苟言笑，一群人中的领袖，耗费一千灵石请他同行的人正是这位；女子名聂连枝，温柔和善；一个聚灵境二阶，输了成三棋的叫翁明月，长相儒雅举止刻板像个迂腐书生；一个聚灵境一阶，名苏小舟，有钱人。
　　“这位是？”纪良试着问。
　　“他叫单尘。”穆平安言简意赅。
　　纪良和聂连枝顿时神色一凛，朝着单尘躬身行礼：“见过单尘少谷主！”
　　“不必多礼。”单尘还脸色紧绷着，“唤我单尘便是。”
　　苏小舟眉开眼笑：“我就说嘛！”
　　她笑着对另外三人道：“约见的时间将近，我们找的少谷主没有修为，不会飞行，走过来就要三五日。所以他一定会找个人带他来，这个人至少会御剑。但与他一道入谷的那一行人中，只有一个人会御剑，那就是另一位少谷主！”
　　“我就说只要他接下任务，单尘少谷主肯定会跟他一块过来！”
　　“来来来，愿赌服输。”苏小舟伸出柔荑般软弱无骨的小手，向着另外的三人讨要灵石。
　　另外的三人都无奈苦笑，始终面无表情的纪良拿出十块灵石，递给苏小舟。
　　聂连枝也宠溺地摇头，将十块灵石放到苏小舟捧着的手上。
　　“还有你，下棋输给我的十块灵石也别忘了。”苏小舟食指勾了勾。
　　翁明月深感耻辱，磨蹭地走过去，抬起手来，掌中多了个褡裢般大小但是束口的乾坤布袋，他拿出二十块灵石，放到苏小舟打开的乾坤袋里。
　　“师妹不懂事，让二位少谷主见笑了。”聂连枝带着歉意道。
　　穆平安觉得确实有点，其他人都对他和单尘恭敬甚至敬畏，唯独这位少女很是出格，竟然拿他作赌注。
　　不过这场赌，其他三人都押注了，很难说另外的三人是不是道貌岸然之徒，表面克己复礼，内里离经叛道……
　　单尘道：“她聪明伶俐，温婉大方。”
　　温婉？穆平安想笑，说她师姐还差不多，不过大方确实挺落落大方的。
　　“还是单尘少谷主慧眼识英雄。”苏小舟美眸灵动，毫不扭捏地自吹自擂。
　　“其实不必这般客气。”穆平安觉得尽快混熟有好处，这般客气，若是太高看他们的实力，关键时候留他们自生自灭，恐怕不利于他们生存。
　　再者，他一个没修为的，单尘天资虽逆天但修为暂时不高，在场堂堂元丹境修士，对他俩还这般恭敬，实在不至于，到时候他遇到危险，还需要对方搭救呢。
　　“什么叫客气！我们师姐，明明是在礼贤下士。”苏小舟昂着下巴，瞥了穆平安一眼。
　　穆平安差点没被这记眼刀送走。
　　“哈哈。”他自从到了环音谷，这还是头一次被当做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对待，确实还要多谢这位口齿伶俐的少女，助他找回了自觉。
　　“小舟，不得无礼。”聂连枝立刻收敛笑容。
　　“我又没有无礼，”苏小舟漂亮的脸冲向单尘，“你说，我无礼了吗？”
　　“确实不妥，”单尘道，“既然是以平辈论交，便不存在礼贤下士一说。”
　　苏小舟好看的眸子眨了眨，哼了声：“无趣。”声音很小。
　　纪良本就十分严厉的表情，板得更吓人了，他冷冷地瞪了苏小舟一眼，奈何苏小舟以后脑勺对着他，丝毫不为所动。
　　浮石镇盛产浮空石，镇子很是富饶，以青石铺地，地面平整至光可照人，商铺楼阁鳞次栉比，来往商贾极多。
　　一眼过去，富贵之人不胜枚举。
　　甚至连摆摊卖红薯的大爷也是身穿锦缎，脚踩长靴，周围围了一圈，都是身穿绫罗绸缎卖菜的人。
　　镇上来了修仙者的消息，早在事故发生后，便在镇上传开。
　　凡人对修仙者的尊崇，哪怕是到了环音谷内部地界也是一样。
　　但凡身穿法袍手持长剑等法器的，都会受到极大的关注，观望之人都会投以惊羡、景仰的目光，大大满足了修真者的虚荣心。
　　据说这段时间，来往浮石镇的修仙者，已不下五波。
　　“不下五波人……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是最快的了。”聂连枝眉头微蹙，对纪良道。
　　纪良微微点了下头，神情依旧严厉，只是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穆平安道：“也许浮石镇也向环音谷外门求救了？”
　　“或许吧。”翁明月中肯地接话。
　　纪良皱起眉头，没来由地多了些紧迫感，若不能敢在其他修真者之前完成任务，那他此行就不会有任何收获，还会在二位少谷主心中留下办事不力的印象。
　　想到这点，纪良的脚步便快了许多。
　　这个时候，由于其他修真者的加入，镇中的客栈几乎已经客满。
　　一行人在镇内纵横交错的大道上走着。
　　来往行人频繁回顾、立身观望，指指点点。
　　“这个人真有福气，竟能跟修仙者走在一起。”
　　“如此样貌，能服侍修仙者，也实属正常……”
　　单尘默不作声地走到穆平安旁边。
　　纪良脸色阴沉地走到穆平安另一边，甚至刻意落后了他半步。
　　聂连枝道：“难为少谷主了。”
　　“有吗？”穆平安觉得还好啊，并不觉得哪里难为。
　　苏小舟原本一脸自如，闻言秀眉颦蹙。
　　“你穿的这身也太寒碜了，还是去布庄换一身行头吧。”
　　穆平安低头看着自己这身，道：“难道不是你们的打扮太突出了吗！”
　　苏小舟耸起琼鼻：“这样好行事啊！你看周围，都是穿绫罗绸缎的，我们穿仙缕法衣也稀疏平常吧，倒是你……”
　　“我怎么了？”穆平安跟她杠上了。
　　“你装寒碜给谁看呢。”苏小舟道。
　　单尘道：“他不寒碜。”
　　穆平安勾搭着单尘的肩，心说自然不是给你看的啦，再转念一想，他哪里寒碜了，他才不寒碜好吗！
　　聂连枝带着歉意解释道：“小镇太小了，来往的人就那么多，甚至都相互认识，打扮还是不那么突出得好，师兄觉得呢？”
　　“修士法袍好行事。”纪良言简意赅。
　　“有劳少谷主了。”聂连枝道。
　　翁明月带着歉意道：“……是我们考虑不周。”
　　此镇富饶，就算是开采浮空石的矿工，也不是山野打扮。
　　考虑到入乡随俗，以及他的积蓄都带在手上。
　　穆平安也生出换一身行头的念头。
　　只是不知道这镇上物价怎么样，他手头的银两够不够。
　　云雀从他袖中飞了出来，落在他肩上，总算舍得透出点灵气的眼睛，冷冷地盯着苏小舟。
　　见她特别好看，那股冷意又渐渐消散。
　　穆平安道：“去布庄。”
　　“走走走，”苏小舟恨不得带路，“跟你站在一块，我感觉我像个带不修边幅的小厮上街的富家小姐。”
　　穆平安不满地道：“哪有不修边幅，我这身很干净的好吧。”
　　云雀鄙夷地看着他，这还嘴还得毫无力度。
　　“还有你哪儿像富家小姐，你这一看就是修士……”
　　“修士家的富家小姐。”
　　“客官，里边请。”及至布庄，几位光鲜亮丽的贵客一进门，布庄老板便迎了上来。
　　“把这里最好的料子拿来，给他做一身衣裳，”苏小舟很是熟练地道，“不对，是两身。”
　　“等会要去矿洞，不然就三身吧。”
　　“一身吧，先一身吧。”穆平安底气不足，主要是他的银两有限。
　　“早听说浮石镇富饶，难得来这里，我也买几件好了。”趁着穆平安去试衣服，苏小舟也四处晃荡起来。
　　“小师妹，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聂连枝提醒道。
　　“算了师姐，她就这性子。”翁明月对她没辙。
　　“咱们等着也是等着，我也只是随便看看。”苏小舟试了三套罗裙，买下了两套，正扒拉着成衣，便看到帘子被拉开。
　　穆平安走了出来。
　　苏小舟愣住了。
　　穆平安理了理衣袖，料子通透舒适，就是颜色是略显张扬的暗红，他身体颀长，抬起双手，衣袖宽大，还有半截手臂在外面。
　　穆平安不大自在地道：“袖子短了点。”立刻有裁缝来量体。
　　“换件同样料子，袖子长三寸的，”苏小舟举手道，“掌柜的，我来付！”
　　老板道：“五块灵石。”
　　穆平安：“……”
　　这不就是五百两黄金！？
　　“等等。”穆平安叫停。
　　“毕竟是法袍，”掌柜理所当然地道，“有一定防御力。”
　　“‘一定’是怎样的程度？”
　　掌柜得意地道：“能在引灵境修士的倾力一击下完好无损。”
　　穆平安转身：“这里最便宜的衣袍价钱多少？”
　　“最便宜的，十金。”掌柜伸出一根胖手指。
　　穆平安侧身就要去把衣服褪下来。
　　“我付了！看在你往我赢了三十块灵石的份上，”苏小舟拿出十五块灵石放在掌柜手里，“除了这身以外，再拿两身其他颜色的，要深色。”
　　掌柜的把灵石还给了她，道：“那位公子已经付了。”
　　穆平安和苏小舟唰地看向“那位公子”的方向。
　　单尘将一个小巧的荷包似的乾坤袋的束口拉紧，慢条斯理地转过身，迎上穆平安的视线。
　　他什么时候……
　　“我觉得很好，”单尘道，“感觉你似乎就应该穿成这样。”他顿了下，道，“以后都想看你这么穿。”
　　穆平安抬手道：“掌柜的，再拿两身。”
　　“好嘞！”
　　穆平安量完身回来，略在意地追问单尘：“我之前那身不好看吗？”
　　“还好。”
　　“那你还这么迫切地给我换身行头？”
　　“现在这样……更好？”单尘盯着他的眼睛，试着道。
　　苏小舟“噗”地一声。
　　“你笑什么？”穆平安正郁闷着。
　　“你俩这样真像……”
　　“像什么？”
　　像一家人。苏小舟骄傲地扬起小脸：“我偏不说。”
　　穆平安换了身行头。在场众人克制住被惊艳的模样，都只在暗地里投去视线，只觉眼前之人，如看竹林泉韵、清泉流响，灼灼桃花、敛蕊芙蕖，让人为之心旷。
　　穆平安还在纠结单尘说他原来那样穿没现在好看的话，单尘被他逼到角落，穆平安抬起手臂抵着木墙，迫人的眸子直视着单尘霜雪般清冽的眉眼，有刹那失神。
　　苏小舟见他俩完全不顾旁人，尤其是穆平安欺人而不自知，道：“你原来这身呢，要不，我给你烧了吧。”
　　不等穆平安反应过来，苏小舟已经动用御火诀给他点了。
　　焦糊气和烟雾都被封禁在灵诀之内，不至于波及成衣店里的其他布料。
　　穆平安苦着脸道：“不带这样的吧……”
　　“少谷主，难为了。”翁明月一脸他懂的表情，宽慰穆平安。他知道小舟师妹若对一人感兴趣就会反复在对方的忍耐底线上试探。
　　但这可是少谷主啊！就算他性子再好，也别太随便对待了。
　　苏小舟见这都不能让他变脸，只觉穆少谷主果然稀罕人物，有趣得很。
　　穆平安将装了另外两身法袍的包袱递给云雀。
　　云雀不大情愿在众人面前展现神通，但穆平安完全没有隐藏它的意思，东西递到它面前，再不吞想必穆平安会说点什么，暴露它更多……
　　以上思绪不过一瞬，云雀不情不愿地张开大口来，将之吞入腹中。
　　“这灵雀……”聂连枝讶异地看着这只小巧玲珑的云雀，“有腹内乾坤之能吗？”
　　穆平安道：“只有小小的一点，不如那些腹内乾坤很辽阔的灵兽。”
　　云雀：“……”
　　“应该还好吧。”苏小舟见这灵雀还挺有灵性的，就方才都换了好几种眼神了。
　　“懂点时空之能就算不错了，腹内乾坤之能也是时空属性的一种。”
　　都是大家子弟，穆平安也不介意坦白：“它先前吞了一枚纳戒，这些东西是收进纳戒里了。”
　　云雀只吞过黄粱烟，烟雾压实了没多少体积，再加上一枚纳戒，仅此而已。
　　“原来如此……”聂连枝明白了，少谷主只是仗着好看所以随便乱穿，其实该有的法器他都有。
　　走过两个街道，便是运来客栈。
　　“小二，六间客房。”纪良道。
　　店小二态度殷勤，语露难色：“客官，只剩下四间客房了。”
　　“离这儿最近的客栈还有多远？”苏小舟可不打算委屈自己。
　　“都满了，其他客栈都被那妖物祸害过，只有咱们这儿，大概是运气太好了，妖物不曾光顾。这客人也少得很，这不，总共不过八间房，还剩四间。”
　　单尘等几人不由看向穆平安，不愧是极品厄难体质，一来就是没被祸害过的客栈！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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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遍地金子
　　突然被同伴们盯着, 穆平安心道莫名。
　　他只觉店小二的话很不合常理。
　　正常难道不是被妖邪肆掠过的客栈无人下榻，没被妖邪肆掠过的客栈满员么。
　　而且这妖物竟然祸害过镇里的人，这难道不比浮玉山矿石坍塌致死三人更耸人听闻？
　　单尘问：“妖物祸害？是怎样的祸害？”
　　小二抬手在脖子上一横, 道：“杀人越货。”
　　这就更离奇了，穆平安的目光沉了下来，却故作轻松地问：“怎么个杀人越货法？”
　　“这谁知道, 反正货没了, 人也没了。”店小二含糊不清地道。
　　在场之人注意力被吸引。
　　“人没了？”穆平安追问, “怎么没的？”
　　“就是人住进去，再没见到出来过。掌柜的进去一看, 哪还有人，就塌上还有人趟过的痕迹……后来有好事者去失踪的外商家乡问过, 再没回去过。”
　　穆平安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是在三个镇民死于矿山之前，还是之后？
　　“很久之前了, 具体是什么时候，那得是十年前？二十年前？”店小二也说不太清，“听说现在都还有外商失踪呢。”
　　他改口又道：“其实也不能说失踪, 也可能是被劫走了, 或者不告而别什么的，总不可能是客栈吃人吧……哈哈。”他干笑两声，发现在场没人在笑，便收敛了笑容, 将毛巾往肩上一搭，告辞了。
　　客栈吃人？初次听到这个说法却莫名贴切, 穆平安背脊冒出一丝寒意。
　　单尘觉察到袖子紧了紧, 垂首一看，不知何时穆平安的手拽住了那里, 还握得很紧，面上倒是云淡风轻模样。
　　翁明月提议：“要不，咱们去妖物祸害过的客栈里看看，还有没有空房？六个人挤一间也行，不都打坐修行……额。”他小心瞥向穆平安和单尘，不由缩了下。
　　“你傻呀，”苏小舟道，“其他客栈都被祸害了，就漏了这间，也许这间客栈就是下一个！”
　　两人就走和留的问题争执不下，聂连枝注意到单尘冰凉的脸色，觉得或许有必要问问二位少谷主的意见。
　　纪良直接道：“少谷主怎么看？”
　　“我都可以。”单尘主要想知道穆平安的选择。
　　“我也觉得哪儿都可以，”穆平安白了他一眼，不要太相信极品厄难体质的感觉好么，不要凡事都要他来做决定，跟这里的普通人一样，他也怕的，道，“就这儿吧。”
　　聂连枝道：“总共四间房，那便二位少谷主分别住一间。我和师妹一间，师兄和师弟一间。”
　　穆平安道：“这多不好意思。”不是他付的房费，他还单独住一间。
　　苏小舟道：“你如果真不好意思，你就和别人换换。”
　　穆平安承认他只是客气一下。
　　他算是明白了，这姑娘大概是被娇宠着长大，以至于对谁都一个态度，比较“目无尊长”，但穆平安也不觉得自己“尊”，所以与其说反感不如说他很自如，以前他卖菜的时候，没少听各式各样的人颐指气使，比苏小舟无能且更加刁蛮任性的人多得去了……
　　聂连枝关切道：“不过穆少谷主没有修为，一个人住着，无人照应，会不会有事？”
　　穆平安静下来一想，其实说杀人越货，人和货都失踪了，只是失踪十几二十年，俨然和死去没有区别，这点稍微靠得住。
　　说客栈吃人只是人顺嘴一说，多半子虚乌有。
　　再者能一个人住，为什么要两个人，跟相熟的单尘同一间也就罢了，其他人才初相识，他总不能当着其他人的面安睡吧。
　　再者单尘不是那种会跟人同住一间房的人，这人讲究得叫人疲惫——往往他还没将打坐的地方擦拭、去尘、挪位等做完，穆平安已经从午睡中醒来。
　　寻常小镇，打尖住店的几乎都是普通人。他是凡人，搞不好他单独住更安全，毕竟所谓“杀人越货”，他手上无“货”。
　　“要不大师兄和穆平安一间，我和大师姐一间……”苏小舟立刻否决，“这不是便宜翁明月了。”
　　“你就不想我好。”翁明月笑着道。
　　“我自己住也可以。”穆平安就不客气了。
　　四间客房正好连在一起，纪良和聂连枝两人修为最高，护在两侧，而中间穆平安和单尘的房间连着。
　　六人本来打算一安顿好了，立刻前往矿洞查看，但没想到这妖物竟然还光临客栈。
　　“妖物竟然不只是停留在矿洞之中，还来到镇上，专门祸害客栈里的人，究竟是为什么？”苏小舟跑去跟其他桌的旅客唠嗑。
　　与此同时，这边桌上，单尘道：“被妖物祸害的人有什么共同点？”
　　纪良道：“浮空石。”
　　另一边，旅客见这么漂亮的小姑娘，都纷纷向她示好：“姑娘你有所不知，浮石镇的浮石矿，除了供给环音谷浮空岛以外，还销往四方。主要靠往来商旅携带矿石出去贩卖。”
　　“除了这运来客栈外，其他各处客栈都有商旅的落脚点。”
　　“为什么运来客栈没有商旅落脚呢？”
　　“主要是……”说话的小贩压低声音道，“伙食差了点。”
　　穆平安啪嗒一声，手里的筷子掉了。
　　“几位客官，这是您要的鱼香茄子，红烧灵猪蹄，清炖鳕鱼……口水灵鸡。”
　　坐在圆桌上的穆平安对着一桌看着好看吃着一言难尽的饭菜，实在咽不下去。
　　这一顿简直是刚坐下就想离开。
　　可这浮石镇的物价极高，这一顿便要二十块灵石，若是一根筷子都不动，实在浪费。
　　可动了筷子，就只能委屈自己胃了。
　　“伙食差了点，商旅就不在此店内落脚，妖物便不曾光顾。”翁明月乐了，“这么说，这家客栈……很安全？”
　　几人再次看向穆平安，穆平安咳嗽一声，道：“还是去矿地看看吧。”
　　浮空石矿较大的入口位于一处峡谷。众人刚过去，便听到轰隆爆炸的声音。
　　此处峡谷，原本是一处矮山，矮山名叫浮玉山，盛产浮玉石，旁边这浮石镇也因此得名。
　　浮玉石价值类银，掺了杂质极难剔除，在环音谷地域中，不算富矿，并无主人，凡是人前去凿地，挖出的浮玉石都能为自己所有。
　　后来偶然之间，有人在浮玉石矿中，凿出了通体淡蓝，入手轻若浮云，质地却极为坚硬的矿石。
　　拿去镇外一问，竟然是一块价值千金的浮空石！
　　浮石镇豪强世家纷纷前去矿地之上，用灵晶爆破，炸开了厚厚的浮玉石层，果然在将近矮山进中央的地方，发现了大量浮空石矿。
　　这下便惊动了浮石镇远近八方的豪强们。
　　几经争夺，没有家族能够吞下这块富矿。
　　这块浮空石矿藏也就由整个浮石镇所有。
　　坚固的浮空石很难开采，唯有大家族才能用秘宝爆破，爆破开的浮空石碎屑遗落四面八方，但凡浮石镇居民都可以去捡。
　　穆平安等人在靠近峡谷入口的地方等了一会，他们运气颇好，刚过去正好撞上大家族用昂贵的灵晶爆破了一处石壁。
　　石块整个掉落，不少石屑散落各方。就像富贵人家办喜事撒糖果一般，价值不菲的淡蓝色石块，仿佛从天而降，落到众人脚边，身前，四方。
　　苏小舟捡起一块坚硬的泥石，于溪水中清洗干净，露出淡蓝色的石体：“这就是浮空石？”
　　穆平安心道，这一块可能就价值千金！至少十块灵石！
　　“应该就是了。”聂连枝道，“浮空灵岛下通体晶蓝纯净晶石，便是浮空石精炼而成，这应该是浮空石原石。”
　　浮空石，顾名思义，轻到足以浮起来的石头，只要简单炼化便能减轻法器的重量，也是炼制浮空之物的必备灵料。
　　像那些飘浮在海面上的浮空灵岛，其底部便是由重重叠叠的浮空石铺就。
　　那些湛蓝色的浮空石砖经过淬炼，可以承起万物。
　　从远处看乃是一座浮空岛，从底下往上看仿佛与天穹融为一体，极为梦幻且奇特。
　　单尘若有所思。
　　纪良简言道：“等响声平息，再进去看看是谁在采矿。”
　　“那妖物吞了浮空石，致使浮玉石洞窟坍塌，以至三人殒命，”苏小舟愤声道，“它还跟着满载浮玉石的商旅，去到商旅投宿的客栈，对商旅行凶。”
　　翁明月顺着她的话道：“死在矿藏中的百姓仅有三人，但客栈中遭到妖物毒手的商旅，却不下二十人。”
　　聂连枝温声道：“来浮石镇除妖的修士，之所以入住有商旅入住的客栈，便是为了保护他们吧。”
　　“不知穆少谷主……”
　　他们回过头来，却见穆平安不知何时脱了长靴长袜，卷起裤腿，将衣摆缠绕在腰上，已然站在清澈如许的溪水中。
　　溪水上飘浮着大大小小的浮空石原石，穆平安捞过原石，云雀配合地张口，等待投喂。
　　苏小舟睁大眼睛：“他什么时候下河的？”
　　单尘道：“刚来的时候。”
　　说完，单尘便向着溪水边上走去，溪水中央站着穆大少谷主。
　　穆平安笑容满面地捡了至少十块拳头大小的浮空石，还有三十多块小的浮空石，全都喂给云雀了。
　　一两浮空石价值千金。
　　由于浮空石比较轻，这么多加起来，大概只有半斤。
　　也就是五十块灵石。
　　这么点时间就白赚五十块灵石！
　　穆平安精神都振奋了几分。
　　聂连枝怔然，笑着道：“咱们这位少谷主，倒是与众不同，十分不拘小节。”
　　苏小舟道：“咱们确定是带了个帮手吧。”
　　聂连枝道：“不可对少谷主无礼。”
　　翁明月道：“你可小心点说话吧。”
　　这二位可都是传说中的人物，尤其是穆少谷主的语录犹如预言，被环音谷一一实现。
　　就算穆少谷主帮不上忙，有他同行，说出去那也是一桩美事。
　　聂连枝看了看天色，道：“无妨，时间尚且充裕，我们且先进去看看，让少谷主歇息一会也无妨，师兄觉得呢？”
　　纪良道：“留一人看着少谷主。”
　　“穆兄行事素来自成一派，”单尘护着穆平安道，“看似无法理解，却都有他的道理。”
　　这是有过前车之鉴的，别说只是捡价格高昂的浮空石这么正常的事，就算穆平安行事再古怪，那也有某种当下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不能小觑之。
　　“啊！”苏小舟豁然开朗，“我明白了！妖物既是冲着浮空石来，多弄点浮空石，吸引妖物自投罗网，也未尝不是办法！”
　　“走，我们也去捡浮空石！”她这么一说，提着裙子，朝着穆平安所在的方向跑去。
　　翁明月错愕地看向纪良，却见一向严厉的师兄并未出言阻止。
　　穆平安完全没想到自己只是想赚灵石的行为，能被另行解读。
　　如果知道了，他大概会很郁闷，如果这点浮空石都能引来妖物来袭，那整个浮石镇的镇民都别想安生了！
　　此时，穆平安站得远，只注意眼前的浮空石，耳边根本听不见其他。
　　不多时，他从溪水中走出，沿着上游走去，正好向着爆破的地方，那里漂浮着的蓝色通透的浮空石更多。
　　最大的一块就在眼前，穆平安眉开眼笑地弯下腰，便有只手先他一步将之捡了起来。
　　“你还是有两下子的，”苏小舟道，“知道要收集浮空石。”
　　穆平安僵在那儿，睁大眼睛，啥？你捡了我的浮空石请马上放开！
　　苏小舟又先他一步，捡起了他看中的浮空石，还招呼其他人：“这边浮空石比较多，都到这边来。”
　　这地方是他看了半天，才知道只有这边浮空石最多的！
　　想不通浮空石原石能引起富有之人的注意，想必格外价值不菲，穆平安来不及多说废话，只得赶紧拾起浮空石，也不管有没有沾泥，通通塞给云雀。
　　一行人沿着岸边往前走，及至石壁处，只见不远处的矿洞外竖着大旗，旗边火焰纹中间有着一个“宁”字。
　　巡视的护卫手持长戟身披重甲，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里是宁家开采浮石的地方，无关人等还请绕道前行。”
　　穆平安放下裤腿，站起身来，心道，啧啧，世家，也不知是不是本地世家，若是外地商贾，那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苏小舟张口就来：“不是说此地无主么，怎么，宁家想独吞？”
　　“此处是由宁家爆破的浮空石矿，理应为宁家所有。”
　　穆平安问：“你们宁家是浮石镇本家吗？”
　　身披重甲的护卫面上一紧，道：“不是。”
　　穆平安问：“那你们是哪个县的，离这儿多远？”
　　“浮石镇以东，距离此地四百二十里的宁远城。”
　　这么说，从浮石镇到宁远城，坐马车至少三个时辰。
　　穆平安笑着道：“不知宁家家主，在哪一家客栈落脚？”
　　那护卫越发警惕，要不是看在他们身穿法袍，疑似高阶修士的份上，估计早就扭脸走人：“此处才刚爆破，开凿至少要三日，这三日，自然是在浮石镇落脚。”
　　但具体哪一家客栈，他却没说。
　　开采三日，还是挺快的。
　　商贾豪强会请引灵境修士帮忙开凿矿石，只需将大块的浮空石沿着浮玉石处切割下来，放进空间纳戒或乾坤袋中即可。
　　纳戒需要灵力才能驱动，而乾坤袋不需要。
　　一般有修为的家主用纳戒，没有修为的便用乾坤袋。
　　矿洞夜宿不安全，所以会由家主拿着这装满浮空石的储物法器，回到镇中客栈歇息。若有跟镇上世家是亲戚的，便能借宿府中。
　　穆平安突然觉得奇怪。
　　这浮石镇上只听说过客栈被妖物光顾过，却没听说过哪位世家府上出事……
　　“哪处客栈呢？”单尘再问。
　　“你们打听得这么清楚做什么，莫不是跟那害人的妖物有关！”护卫神情越发紧绷，客栈频繁出事，把家主落脚的客栈说出来，万一被妖邪之物知悉……后果不堪设想。
　　纪良道：“我等乃是环音谷内门弟子，是为铲除妖物而来。”
　　护卫大惊，语气都跟着恭敬了几分：“诸位竟是环音谷内门弟子！”
　　另一位护卫道：“现在镇上多得是环音谷弟子，也有冒充环音谷弟子的，上次就有普通修士冒充环音谷内宗弟子，庇护了采矿地半日，就分了世家近半的浮空石矿石。”
　　纪良、聂连枝等人拿出腰牌来。
　　那俩护卫一看，越发不敢怠慢，其中一人神色惊惶，留一人再次挽留他们这行人，自己则向着洞口跑去：“烦请诸位仙长在此等候，容我去禀告家主。”
　　外界凡人一般称呼修士为天师，但环音谷内的凡人，却都称呼修士为仙长。
　　宁家家主乃是个富态的中年胖男子，双手翡翠扳指，身上穿金戴银，满面堆笑，拱手而来。
　　“久仰环音谷内宗弟子大名，不知诸位是哪位高人门下，在下可否有幸知晓？”
　　“我等乃环音谷内门，云桑长老门下。”
　　那胖脸红润的宁家家主也不知云桑长老是谁，总归是知道了个环音谷长老的道号，便道：“有缘，有缘，我宁家也有位远房亲戚乃是环音谷内门弟子……”
　　穆平安啧了一声，真要究其本源，这边整个世界内所有人的祖上都是环音谷核心弟子。
　　寒暄了片刻，宁家家主道：“在下宁进财，不知诸位入住的是哪一客栈，我尚未选好客栈，若能和诸位同一客栈，那便再好不过了。”
　　纪良也都自报名号，还将客栈名告知宁家长者。
　　宁进财小眼睛冒金光：“就这家运来客栈了！我就住这家，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跟你们过去吧！”他说着，迫不及待便要引着他们回镇上去，大有赖上几人的意思。
　　这倒是简单了，穆平安和单尘相视一眼，反正这胖富商不赖着他们，也会赖着其他修士。
　　再说到这儿的修士，谁又不是环音谷弟子。
　　只是有本宗与附属，内门与外门之分，核心与内门，灵岛与洞天的差别。
　　像谷主或太上长老门下，便是核心弟子，穆平安和单尘二位少谷主，也算是核心成员。
　　而纪良、聂连枝、苏小舟、翁明月四人，是长老麾下，便称作内门弟子。
　　宁进财乃是宁家家主，宁家在此开矿，矿藏的大头必然都在这宁家家主身上。
　　虽说这样说不太厚道，但确实与他一道，也省得自己收集浮空石去吸引那妖物注意了。
　　好不容易去了矿地，见到了满地金子，却这么快打道回府，穆平安意兴阑珊。
　　宁进财带着四个家丁，自己站在穆平安等六人中间，很好地庇护自己，边走边道：“老实说，浮石镇妖物作祟之事，闹得远近八方所有世家人心惶惶。我今日在此采矿，也是担心妖物祸害于我！”
　　“难得有幸，竟撞上诸位仙长！还请诸位仙长务必要护好我这平民百姓的性命！”
　　穆平安压低声音对前面的聂连枝道：“不是说客栈满员了吗？”
　　一旁的纪良道：“只能委屈二位少谷主住一间，腾出一间来给宁家这位长辈？”
　　穆平安先前进房间看过了，房间不算太宽敞，放下两个床铺都嫌挤，道：“我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单尘……”
　　“我无妨。”单尘回答得很干脆。
　　穆平安一脸惊诧地看向他。
　　后者对住处最是挑剔，确定要与自己同住吗？
　　……虽说单尘夜里多半以打坐为主。
　　但夜里他睡觉翻滚，单尘在旁边打坐，不小心搭在后者腿上，这画面……
　　“哈哈，这几日就有劳各位仙长了！”宁进财一听这房间是诸位仙长特地腾出来的，而且住的就在实力最强的纪良仙长隔壁，顿时喜不自胜。
　　穆平安道：“既然你的命我们护了，那你的矿我们是不是可以去采几块？”不然白得这么多修士护卫？
　　翁明月不由同时将头转向他，少谷主是对矿石感兴趣，还是打算以身犯险啊，那么多携带矿石的商贾出事，少谷主不担心矿石采多了，他和他的小灵兽出事……么？
　　“都说仙长高风亮节，这……”宁进财小气吧啦地还在犹豫，“我这只是小本买卖，诸位应该看不上吧。”
　　小本买卖，浮空石矿爆破一次，千斤浮空石，便是十万灵石。
　　穆平安道：“也方便在矿洞中保护你性命嘛。”
　　宁进财眼珠滴溜着，盘算半晌，道：“我人在矿洞外。”
　　穆平安道：“但你的人在矿洞里。”
　　单尘看着穆平安，也随声附和道：“先前发生过矿洞坍塌致人丧命的事。”颇有恫吓的意味。
　　纪良道：“我等便是为矿洞坍塌之事而来。”
　　宁进财提起一口气，惶恐道：“还请几位仙长，务必伴我左右！”
　　苏小舟一脸鄙夷地看着这胖子，白得这么多实力超群的“护卫”，三瓜两枣还在这儿计较。
　　重新回到矿地，有了宁进财这位家主在，穆平安总算能够在靠近爆破地十丈开外的地方，安安稳稳地收集浮空石。
　　一个下午，他便收集了两斤的份量，换算成灵石，差不多两千灵石。
　　穆平安只觉这一趟来得太值了。
　　任务奖励才一千，他在任务途中便得了两千灵石！
　　这是来做任务之前，完全没想过的事。
　　而且不止如此，他除了采浮空石，顺便也捡到了不少浮玉石。
　　浮玉石能换成银子，一两浮玉石一两银子，他全部家当才几十两银子，这些世家看不上的浮玉石，他很看得上。
　　不过说来，浮石镇买卖浮空石很便宜，几乎是十分之一倍外界的价格。
　　如果他将全部浮空石拿去浮石镇上卖，只能卖得两百灵石。
　　穆平安琢磨着，这大概是商旅们宁可费力带去外镇去卖的原因。
　　宁进财进了矿洞，纪良、聂连枝等人跟着他，算是庇护他的安危，顺便看看一日的浮空石开采量。
　　穆平安留在外面，单尘站在河岸上，面朝着他的方向。
　　极品厄难体质说来玄乎，但穆平安没有修为。单尘担心他在这妖邪肆掠之地会有危险。穆平安知道他的好意，自然却之不恭。毕竟那胖子周围那么多能士护着，多单尘一个不多，少单尘一个不少，后者与其进去吸灰尘，不如跟他在外面。
　　入夜，六人护送宁进财回到运来客栈。
　　宁进财迫不及待回到自己房间，他门口有护卫把手，客栈外也有护卫巡视。
　　等宁进财回屋后，穆平安等人现在纪良房间聚集，商议要事。
　　“三日开采完爆破出的量，这一日便能采出数百斤，不是小数目。”
　　“这么多浮空石，你们说今晚会不会出事？”
　　穆平安揉捏自己被水泡得发皱的手，头也没抬：“不会。”
　　单尘的注意力落在他的手上。
　　“少谷主为何如此笃定？”翁月明道。
　　穆平安沉吟片刻，道：“妖物的目的是浮空石，大量的浮空石，如果一次行动就能得到所有浮空石，你会不等到最后一次性收刮所有么？”
　　单尘道：“三日开采完，必然是第三日再来。”
　　翁明月道：“如果是第三日开采完，采完就直接走了呢？”
　　“半道上劫人更容易。”
　　聂连枝道：“那三名村民死在夜里，说明浮玉山夜里并不太平。”
　　穆平安道：“但镇上夜里同样不太平……”
　　单尘道：“能同时兼顾浮玉山和浮石镇，一晚上祸害两边，难道妖邪不只一只？”
　　苏小舟补充说道：“这妖邪灵智颇高啊，专挑外商下手，只吞浮空石。”
　　“杀外商是仔细甄别后的选择，唯有村民是死于意外？”穆平安若有所思，道，“看来这妖邪对镇民相对友好，所以说……”他顿了下，觉察到视线，他和对方交换了个眼神，果然他的意思，单尘明白了。
　　不过除了那个可能性，还要排除其他可能，穆平安问单尘：“世上有什么妖物是以浮空石为食的？”
　　单尘摇头，不等他开口，纪良道：“从未听闻。”
　　苏小舟道：“若真有这样的妖物，最先被祸害的是各处浮空石矿山，再次被祸害的应该是浮空岛。这样一来，浮空岛上必然会有驱除此类妖物的方法，相关的记载更会不胜枚举，然而目前为止，并没有这样的妖物或灵兽，更没有相关记载。若真能被我们发现这类以浮空石为食的新灵物，或许能被载入史册了。”她略带轻佻地说道。
　　“若此物真以浮空石为食，不可能十几二十年都只呆在这一个地方，”穆平安自己否定了自己的问题，“据我所知，环音谷内浮空石矿，应该远不止这一处吧。”
　　“自然是多得很。”
　　穆平安道：“明白了。”
　　“是怎样的妖邪，暂时没有眉目，但是……”穆平安觉得抓到了什么重要线索。
　　“明日我们还去保护那宁家家主吗？”苏小舟觉着，他们这么做，那宁进财分毫不出便多了五位法力高强的护卫兼打手。
　　翁明月瞥了眼穆平安，心想：“以这位穆少谷主的做派，多半还是要去的吧。”
　　那爆破处十丈开外的浮空石和浮玉石，穆平安都捡得差不多了，再去也捡不了什么，他道：“不，明日我们有别的去处。”
　　“哦？不去捡灵石了？”苏小舟挑眉，她生得好看，挑眉的时候顾盼神飞很是动人。
　　穆平安不为所动，道：“诸位发现问题了吗？”
　　苏小舟道：“这个胆小如鼠又爱财如命的富商有什么问题？”
　　穆平安道：“不，问题是只有客栈出事，而世家府上却没出过事。”
　　单尘道：“而且妖物，过于清楚地知道镇外来客的下榻客栈。”
　　翁明月道：“所以说它有灵智，也许这对浮空石很感兴趣的妖物，对浮空石有什么感应？”
　　隔着乾坤袋，真有感应也无了。
　　穆平安摇头道：“没有那么多也许，镇上豪强开凿的灵矿却没见豪强出事过，唯有外商。”
　　他想到最初他刚进城时的引人注目，他跟在一群修士打扮的人中央，衣着打扮却是外乡人。
　　如果说当地百姓关注的并不是他的穿着，而是关注他的“外乡人”身份呢。
　　聂连枝道：“世家府上不一定没出过事，只是出事了并未对外声张？”
　　一向聪明伶俐的苏小舟也补充其他可能性：“或者世家府上有修士坐镇，那妖物不敢随意作祟。”
　　穆平安觉得除了苏小舟所言外，其他的可能性都很牵强，但是与不是，明天一问便知。
　　线索已经很明显，再猜测下去已无必要，再者，他有些困了，道：“就看今夜太不太平了。”他拍了拍单尘的肩，同他一块就寝去。
　　得益于结交了宁进财，他们知晓了近日爆破矿石采矿最多的还有通河县李家，李家家主李梦光就住在离这儿一条街的洪福客栈里。
　　洪福客栈里也住着前来行侠仗义的修士。
　　合该相安无事。
　　可及至夜半，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镇中。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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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客栈吃人
　　说来, 夜话完毕，穆平安扶着单尘的肩，同他一道回到同一间客房中。
　　单尘晚上果然要打坐修行, 修士这般勤勉，也让同行的他倍感安心。
　　总之穆平安要睡了，他吹灭了近处的油灯, 只留远处墙上的还亮着, 他轻声道：“单尘。”
　　盘腿而坐、闭目养神的单尘睁开了眼睛, 眼里清冽如许，回道：“何事？”
　　“如果晚上我……”声音渐低。
　　单尘等了片刻, 又问：“你什么？”
　　半晌没有回应，他偏过头, 孤鹤般绝色之人已沉沉睡去，单尘并起双指无声地捏了个诀, 熄灭了灯火明灭的油灯。
　　原以为这一夜会安然度过。
　　毕竟除了他们这伙修真者外，镇上还有其余五波修真者，遍及各处客栈, 庇护当中商旅。
　　若镇上豪门世家采矿之所以相安无事是因为世家中有修士或者灵兽坐镇, 那么有修士坐镇的其他客栈，同样也会相安无事。
　　直至夜里一声凄厉的惨叫撕裂了虚空。
　　继而惨叫声此起彼伏，四下犬吠声不绝，附近的屋舍都吓得亮起了灯。
　　穆平安唰地睁开眼, 就见单尘神色凛然地立在窗边，与此同时, 左边的窗户被推开, 有人飞了出去。
　　他从敞开的窗户往外看，纪良和翁明月御剑向着声源处而去。他们身上衣袍完好, 就像夜里并未睡过，大概也是像单尘那样打坐修行。
　　“要去吗？”单尘问他。
　　换做同来的其他人都不会问穆平安这个问题，他们理所当然觉得穆平安没有修为，需要人看护，尽管极品厄难体质特殊，但那只限于玄之又玄的事情上，任何时候少谷主的性命还是最重要的。
　　穆平安道：“麻烦你了。”
　　“不麻烦。”单尘推开窗户，待穆平安站稳，便御剑而出。
　　惨叫声的源头正是洪福客栈。
　　“等等，等等，还有我啊！别忘了我！当心我，那边已经出事了，我怕我也有危险！”宁进财伸出戴满戒指的胖手，去捞窗外飞过的人。
　　穆平安的声音远远飘来：“连枝师姐，小舟小友，你们二位留在客栈中，庇护宁家家主安危！”
　　站在窗柩处的苏小舟顿在那里，郁闷翁明月都能去，而慢了一步的她却不能去现场。
　　聂连枝脚踩一根椿木枝，站在宁进财房间的窗外，长裙随风飘动，身段曼妙，气势逼人。
　　先前几人庙算好，宁进财这两日不会出事，但凡事岂会没有变故，因此聂连枝并未掉以轻心。
　　洪福客栈闹成一团。
　　“家主不见了！”
　　李家家主李梦光所在的房间，门窗洞开，床褥凌乱，床边有几滴血迹，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守在门口的护卫正拽住前襟，蜷缩在地。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正是他们发出来的。
　　穆平安和单尘刚来，便见到四位护卫躺在地上痛苦地挣扎，走廊上围满了指指点点的修士。
　　蜷缩在地的人已经无力发出太大的呼救，鲜血从他们口中流出，暴起的青筋带着青黑之色的细纹，慢慢爬上他们干净的脸上，眼里充血，气息逐渐萎靡。
　　“怎么回事！？”穆平安道。
　　单尘道：“我问过家仆，他们是李家死士，体内的毒虫与家主性命息息相关，如果毒虫在体内爆体，那就意味着家主可能已经不在人世。”
　　被纪良留在这儿的翁明月难得愤声道：“这李家家主真是歹毒，居然在人的体内种毒虫！”
　　单尘拿出玉瓶来，倒出一粒绿豆大小的朱红丹药，放入茶壶中，用水化开，他将茶壶递给店小二，道：“这是祛毒丹化成的水，倒给他们服下，或许能救他们性命。”
　　“是，是是！多谢仙长！”让这些人一直嚎叫也不是事，让这么多人死在这儿更不是事，小二受惊过度，这才回魂。
　　一时间不少奇怪的目光落在单尘身上，当然这种奇怪的感觉只有单尘一人深有体会，却又说不太出来，他回头看去的时候，一道与他对视的视线都没有。
　　嘈嘈切切的声音落入穆平安耳朵：“这人好大的手笔，竟然为了不相干的人，动用昂贵的化形丹。”
　　穆平安只冷冷地扫向那些人，虽然他帮不上忙，但他可以记住这些人的模样。
　　单尘问：“你们当时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了？”
　　在鬼门关面前晃荡了一圈的死士对他非常感激，知无不言道：“看到一团黑雾，冲出窗外。”
　　“我没困，就只听到一声软绵绵的闷哼，开门的时候，屋内有一团黑烟冲破窗户，逃到了外面……”
　　这时，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锵锵之音，似利器相撞的声音。
　　翁明月心念一动，道：“是大师兄。”
　　穆平安也听到了。
　　“走，去看看。”单尘抓过穆平安，纵身掠上空流剑。
　　虚空中，纪良与一团诡异的暗蓝幽光斗在了一起。
　　只来回了数十招，那道诡异蓝光便于剑中化作碎屑，消失得干干净净。
　　三人这才敢上前，穆平安喊道：“纪良师兄！”
　　纪良神色稍温，恭敬应道：“少谷主。”
　　“解决了吗？”单尘问。
　　“发现是什么了吗？”穆平安也问。
　　纪良收兵落地，面色凝重，道：“没有，那黑影突然消失了。”
　　在场三人只觉后背发凉。
　　袭杀李家家主的东西，消失了？
　　岂不是说那消失的东西，还有可能袭杀别人？
　　翁明月声音空洞：“不是被击碎了吗！”
　　“最后我的剑击过去，并不受力。而且从短兵相接的感觉来看，那东西的力道好像堪堪与我持平。”
　　那种感觉很不舒服，就像无论他出什么招，多大的攻击力都在对方意料之中。
　　纪良道：“那东西的实力可能在我之上。”
　　单尘道：“可那东西并不想取你的性命。”
　　“不对。”穆平安道。
　　“哪儿不对？”单尘立刻追问，生怕穆平安说完“不对”就没了下文。
　　穆平安想了想，道：“如果实力真有这么高，几乎能在浮石镇横行了，至于这么藏头缩尾，鬼鬼祟祟吗？”
　　“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有不得不隐藏体型、身形和实力的理由，而且只在黑夜中出没。”穆平安道。
　　一时间，在场之人都觉得夜色刺人，就连那破开黑暗的灯火都显得格外朦胧而无力。
　　“先回去吧。”纪良道，“但愿同客栈的宁商无恙。”
　　宁商，也就是宁进财，如果他无恙，也就证明他们先前说的那妖物会在外商手上浮空石最多的时候来戕害的猜测是对的。
　　虚空已恢复宁静，洪福客栈倒下的死士也停止了惨叫，陷入昏迷。
　　在洪福客栈下榻的修士们，却都很麻木或者说冷静地回屋了。
　　……妖物若连元丹境修士都解决不了，就很容易解决掉他们。
　　纪良心想，他原以为来的修士都是有头脑有胆识的务必要解决浮石镇隐患的修士，结果看来，主要还是草包居多。
　　明明黑影都杀至眼前了，前去观摩的一个都没有，一人殒命后竟然都一脸麻木，似乎很是无所谓的样子。
　　四人回到运来客栈，客栈灯火通明，由于这里和洪福客栈就隔了一条街，那边的风吹草动很快便吹到了这里。
　　那宁胖子吓得哆哆嗦嗦，非要到聂连枝和苏小舟两位姑娘住的房间里待着才安心，连手上的翡翠灵玉扳指，都薅下来赠予二位仙长，只要仙长能保住他的性命。
　　“你们终于回来了！”
　　穆平安等人刚进门，就看到宁进财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不能自已：“回来了就不要走了，现在这整个镇，就我最危险！”
　　“你们可千万不要离我太远！我还要回去拿灵石买灵珍给家里老母亲治病呢！我身上也有陈年顽疾要治！我这宝贝，才采的，可不能丢。”
　　“你怎么知道丢了浮空石能保命？”穆平安问。
　　宁进财嗫声道：“难道不是？不是都说那妖物以浮空石为食，只祸害身上有浮空石的人吗？”
　　穆平安还是想确认一下：“这世上当真没有什么生灵，是以浮空石为食的么？”
　　单尘道：“食古兽以灵矿为食，但没有专门吃浮空石的生灵。”
　　纪良道：“若真有此生灵，浮空灵岛就不得安宁了。”
　　单尘觉得这很奇怪：“吃浮空石的同时，也食人的性命，如果是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掳走的，地面上应该不会有滴血才对。”
　　穆平安故意道：“除非是生吞，牙齿咬破皮肤流出的血……嘶。”
　　苏小舟道：“生吞时牙齿划破皮肤流血也正常吧。”
　　宁进财听得脸白如纸，身体抖如筛糠：“老天保佑，诸位保佑，我只求财，我只求财，求活命啊。”
　　穆平安觉得不如见好就收，规劝道：“要不，你就采这么多，等天亮了就回家吧。”
　　“不行，白日采的浮空石还不够我买爆破石费、雇佣费和来回车旅费的。”宁进财这才语气又坚定了，“再说，谁能保证我在路上不会遭到袭击。”
　　“离开浮石镇后，也发生过侵袭事件？”穆平安道。
　　“别人我不知道……”宁进财道，“我只知道我自己，我前两次凿的矿石就在半道上凭空消失！”
　　“而且就是因为矿洞有坍塌的危险，所以采矿之人都在镇上客栈落脚……”
　　“可谁能想到，在客栈，它吃人！”
　　众人不由看向他，没想到这胖子这么倒霉啊。
　　穆平安和单尘相视一眼。
　　那这浮空石矿就不能采，采了非死即没？
　　穆平安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先有外商被害，再是矿洞坍塌。环音谷的任务中，只有矿洞坍塌致死三人，说是妖物作祟，有矛盾。”
　　单尘道：“线索已经很明显了。”
　　“多明显，你们在说什么？所以现在做什么？”苏小舟听得直跺脚。
　　她主要是没去洪福客栈看过，暗恨脑子不灵光的翁明月过去了什么忙没帮上，而聪明伶俐的她却只能守着那胖子，以至于她凭空推算不出什么来。
　　“现在，睡觉。”穆平安道。
　　“一切等明日再说。”单尘也似乎沾染了他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宁进财惶惶地抱着被子安稳渡过了一夜，到第二日，他整个人不成人形，黑眼圈深得都堪比骷髅眼窝了。
　　六人分配了下人手，纪良和翁明月护着那胖子去采矿。穆平安这个没修为的，单尘、苏小舟这俩聚灵境一阶，再加上聂连枝这个元丹一境的修士，前去拜访浮石镇镇长。
　　镇长一家住在镇外乡间小道旁，只有四间瓦房围成的小合院，两个稚龄顽童在院子里蹴鞠，妇人手里握着针线，正在纳鞋垫。
　　有个年轻的男子身着白衣，扛着出头正要出门，见了他们这一行，便回头喊：“娘！”
　　那妇人面容虽有饱受风霜的痕迹，但双手却很白嫩秀气，见有风姿绰约的修士前来拜访，忙道：“老头子！快来，有客人！”
　　穆平安见那挑着担的老头，顿觉熟悉。
　　这不就是他刚来镇上看到的，那身穿锦缎脚踩长靴卖红薯的大爷吗！
　　“是您啊！”穆平安想到不久前在沧琅县大街上和他对着叫卖土豆的老头，见这卖红薯的老头，不自觉感到亲切。
　　“怪老朽老眼昏花，阁下是……”这位大爷面露迟疑之色。
　　“我等皆是环音谷弟子，昨日才来浮石镇，今日才来拜访您，想向您打听浮玉山矿藏坍塌致死三人之事。”
　　镇长姓童名遮，闻言神色松然，道：“各位仙长远道而来，还请进屋喝口茶水。”
　　聂连枝问：“喝茶就不用了，我们只是来问问，不知那三人尸身何在？”
　　童遮道：“老夫未尽到镇长之责，害得镇上三人殒命，惊动环音谷，实在惭愧。那三人尸身火化，已经下葬了，不知各位仙长要那尸身有何用？”
　　“倒也没什么，只是有一事请教。”穆平安道。
　　“请教谈不上，诸位大可直问，老夫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阁下身为浮石镇镇长，想必很清楚此地豪强家族具体有哪几家，又在城中有怎样的家业吧，不知可否告知于我们？”
　　“这……老夫若说不知，便是有违镇长身份，若说知道，不知阁下此言何意？”
　　你若不知道我问的意思，又怎会好奇我所谓何意！穆平安口中却道：“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不知运来客栈是掌柜所有，还是哪一家族所有？”
　　童遮迟疑片刻，道：“这运来客栈，乃是西巷童家的产业。”
　　穆平安道：“西巷童家，跟您……”
　　童遮道：“那虽是老夫本家，但老夫跟他们早就不来往了。”
　　苏小舟道：“矿藏坍塌三人身亡，便上报了环音谷，但外商数人被生吞抢夺浮空石的事却未上报，这是为何？”
　　童遮很是惊讶：“那外商毕竟是外商，而且没有尸体留下，因此镇上都以为他们只是失踪，这生吞……不知是何道理？”
　　单尘便把李家李梦光出事，仅是一声闷哼，床边有点滴状的鲜血，他在房内出事，他的死士瞬间毒发意味着他瞬间殒命等事，讲与这位统管浮石镇的镇长听。
　　这也是聂连枝和苏小舟头一次听到全部细节。
　　苏小舟瞬间瞳孔微缩，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笑容，冷冷地打量着这位镇长。
　　童遮一脸愤恨，道：“这光天化日，岂能这般草菅人命！”
　　“是昨夜。”穆平安指正道。
　　“这，老朽住得偏远，镇中昨夜发生了什么，暂时也不清楚。”童遮道。
　　“此事并非头一次发生。”
　　单尘道：“妖物作祟，事发在客栈，是外商出事。妖物作祟，发生在矿洞，则是本地人出事。这妖物，倒很讲究，分得清谁是外乡人，谁是本地人。”
　　“谁的肉身可以吞，谁的肉身不能吞。”
　　童遮道：“这，老朽也……可能矿洞中也有外乡人出事，只是没有外乡人的妻儿前来闹事，老朽未了解仔细。”
　　穆平安见那想出去又因为门口被他们挡住出不去的年轻男子，笑着道：“这是您儿子？”
　　“正是犬子。”童遮道。
　　穆平安道：“李梦光失踪时，死士倒了一地，修士围在那儿看热闹，其中有个修士，如果我没看错，正是阁下这位大儿子吧。”
　　童遮的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院子里蹴鞠的小孩不知何时进屋去了，原本正在绣花的妇人也放下手头活计，徐徐站了起来。
　　“老朽的儿子是修士，有问题吗？”
　　单尘诧异地看向穆平安，昨日那般混乱，他竟能看清当时那么多修士的人脸。
　　穆平安看向镇长，道：“所以您不可能不知道昨夜发生之事，为何撒谎？”
　　那白衣年轻人道：“我没告诉我爹，我爹当然不知道，”
　　童遮神色稍松，道：“惭愧，实在惭愧。”
　　穆平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镇长的反应不对劲。
　　穆平安道：“为何用本地修士伪装成环音谷弟子？”
　　童遮老眸睁大，满眼无辜：“您这话是何意？”
　　“无独有偶，”穆平安道，“如果我没猜错，目前在客栈落脚的修士，都是浮石镇本地人伪装的吧。”
　　童遮道：“这真是荒谬！犬子只是去凑热闹，其他修士是什么来历，老朽也不清楚！”
　　他被激怒了。穆平安微微眯了下眼睛。
　　“还敢撒谎！”苏小舟直接调动体内气旋，五指如勾，抓向那白衣年轻人的面门，但她只是动作骇人，实则并未用灵力，真若放在平时，就像同龄人间的你来我往。
　　然而，白衣年轻人在她出手的瞬间，立刻提起灵力抵挡，身形向后飞退，劲气如波四散开来。苏小舟瞳孔微缩，立刻身体后仰，险之又险地避开，她抬手手掌，并起四指，利刃脱手而出。
　　绣鞋底的妇人抬手一挥，绣花针脱手而出，那绣花针连着线，瞬息袭杀至苏小舟面门处！
　　苏小舟侧身抵挡，绣花针立即转向，刺破了她的衣襟，拽着她拖行三丈，那老妇人抬手就要擒住苏小舟的咽喉。
　　一道铮亮的银光划破天际。
　　单尘一剑斩向细线，绷紧的细线嘭地一声，断了两根，苏小舟身体一松，颈下衣襟被割破，她迅速飞退，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寒芒。
　　这些人真打算对她下死手！
　　“师姐！”苏小舟喊道。
　　“您竟然隐藏修为。”聂连枝客气地用了尊称，“小舟，退下，你不是她的对手。”聂连枝祭出一截椿木枝，其上迅速催生出绿叶。
　　绿叶脱离椿木，飞叶如暗器般随风而动，聂连枝操纵风系术法，飞叶的轨迹无可预计。
　　叶如金刀，破空呼啸而至，每一片都有削金断玉之威，轻而易举将那穿过银针的细线尽数绞碎！
　　风起，漫天绿叶翩飞，不知不觉间，一片飞叶横在老妇人脖颈间，悄无声息地划破皮肤，一滴鲜血顺着皮肤淌下。
　　“雕虫小技！”老妇人察觉的瞬间，身形倒转，她手中一记拂尘，挥开了漫天的树叶，挡在白衣年轻人面前。
　　“有我在，谁也别想动你。”
　　“师……是，娘！”白衣公子迅速后退。
　　“聚灵境第十境？”聂连枝脱口而出。
　　“你知，你是……”老妇人目露骇然，浑身气势一凛，“元丹境又如何，此器绝非元丹一阶能抵挡！”
　　那拂尘细丝如针，苏小舟觉出此人修为，迅速侧身避开，可那拂尘却像长了眼睛一般，蜿蜒着朝着苏小舟颈项而去。
　　这老大娘以她这个修为低的人为诱！攻敌所必救。
　　单尘抬剑劈向拂尘，拂尘细丝分散开来，缠绕住银剑，将他拖拽至苏小舟所在处。
　　竟是以两人性命，来拦住聂连枝的攻击。在旁边看着的穆平安只觉险象迭生。
　　聂连枝生怕单尘有任何闪失，投鼠忌器，出手束手束脚。
　　就在这四人交战的时候，镇长一脸警惕地看着穆平安，后者只是随意走了几步，便避开了所有攻击可能招致的风险。
　　穆平安只是为了更好的观战，所有走了几步而已。
　　这样一来，思路都通了。
　　浮石镇镇民如此富饶，连布庄都用灵石做生意，那么灵石能买到的高阶法宝、神级仙珍，这里的人都应该消受得起。
　　无论自身防御、攻击之物，还是延年益寿，都不在话下。
　　他原本猜测那些目睹生死依旧麻木的修士是浮石镇镇民假扮的，而今看来，很有可能……
　　“住手！”穆平安喊道。
　　几乎是他刚开口，聂连枝便用椿木枝缠绕拂尘细丝，一股炽热的火焰自枝条处向外延伸，竟以椿木为柴燃起地火。
　　这一堪比天劫天火的烈焰，灼得拂尘绽放幽幽蓝光，抵抗地火侵蚀十分勉强，老妇人瘦皱的手微微发颤。
　　“太婆，你可太小看环音谷弟子了，我师姐的椿木枝源源不断，地火不绝，而你的拂尘只有一道，法器若毁，以你的修为，不是我师姐的对手！”苏小舟道。
　　“诸位若要伤害我儿，别怪我破釜沉舟，玉石俱焚。”老妇人催动拂尘，那拂尘上浮现出裂纹。
　　“既然穆少……穆兄说住手，那便到此为止。”聂连枝收起地火，护着单尘和苏小蝉，来到穆平安所在的空地上。
　　“镇长，打扰了。”聂连枝冷冰冰地道，“先前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得罪之处，还望海涵。”至于究竟是谁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在场之人心知肚明，这番说辞与其说道歉不如说震慑。
　　童遮目露怆然，神情凄婉，道：“你们走吧，如果你们想从老朽这儿找答案，请恕老朽无以为告。”
　　穆平安悄悄弯起唇角，方才“无独有偶”那句话问得有些冒失了，但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眼下镇长不松口，穆平安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单尘和苏小舟紧随其后，聂连枝殿在最后。
　　四人一道刚出镇长家大门，那门便在四人身后砰然关上。
　　苏小舟回过头来，很是不满地向着这四合小院哼了一声。
　　“果然没料错，”穆平安道，“镇长知晓此事，妖物能同时对浮玉山和镇上商贾动手，可能不只一只……”
　　“浮石镇不简单。”单尘道。
　　“浮石镇镇民也不简单。”苏小舟道。
　　“说来这妖物只在城中作祟，只对外乡人动手，矿洞之中反而安全。”聂连枝道。
　　“自然。”穆平安道，“毕竟浮石镇镇民靠这浮玉山浮空石矿为生。”
　　“那我们现在是回客栈，还是……”聂连枝道。
　　“回客栈。”苏小舟截断道。
　　穆平安道：“不。”
　　“原本以为唯一被排除在外免受其害的运来客栈，跟镇长是一伙的……而今看来，或许刚好相反。”
　　说来，他们刚去运来客栈，也是客栈小二直接提到了妖物祸害客栈之事。
　　而且最古怪的是，按照常理来看，若是客栈被妖物祸害过，当地居民避之唯恐不及，哪有趋之若鹜的道理。
　　原先的理由是凡人对修士刻在骨子里的憧憬与景仰，外来修士入住其他客栈，这才引得行商纷纷前往。
　　可那些修士却对李家家主之死无动于衷，很难说是来帮忙的，还是来凑数的。
　　再者，连镇长夫人，镇长儿子都是修士，浮石镇连客栈、布庄都是以灵石为货币，而众所周知，只有修士才以灵石为货币。
　　其他地方的人对修士憧憬算正常，此地反而不正常。
　　单尘道：“西巷童家，可能和镇长意见不合。”
　　穆平安道：“我们去西巷童家看看。”
　　“走。”单尘言简意赅，苏小舟也没有异议。
　　四合小院，穆平安等人刚走。
　　“当家，您为何不动手？”老妇人手持拂尘，问童遮。
　　童遮道：“你们可有注意到，他们中也有一个人，一直没出手。”
　　白衣公子道：“老师您是说那个没修为的？”
　　“看似修为最高的女子，很看此人眼色，”童遮道，“我怀疑此人在隐藏修为。”
　　“隐藏修为？”白衣公子大惊，“自他入城，我便盯上他了，但跟了一路，他确实不像有修为的样子。”
　　“可他能避开所有攻击的余波，包括元丹境。”童遮说完，白衣公子倒吸凉气，但他还是有点不服气。
　　他只看到那半大青年随意地走了几步，只是碰巧避开了攻击而已，真不像有修为的样子，他连御剑都靠别人载着！
　　童遮道：“此人身份不低，修为连我都看不穿，此人修为可能不弱于我。”
　　“您可是元婴……”老妇人惊恐道，“那人如此年轻，岂会是！”
　　“这便是环音谷的可怖之处，有些看着年轻的人，指不定皮下是活了多少年的老鬼。”
　　童遮表情古怪道：“修为高，身份高，成为悬案的可能性较小，但若是能成，对而今的浮石镇不一定是祸事。”
　　老妇人轻飘飘地道：“若是实力不济，不过是有命来，没命回去罢了。”
　　悄无声息中，茅屋四周飘出一道道身影，眨眼间便填满了大半个庭院。
　　聚灵境、元丹境甚至元婴境的修士皆有，全都冷冷地看向来人离开的方向。
　　若是穆平安等人在这里，必定会惊出一身冷汗，幸好没有恋战。谁能想到就这么个普普通通的四合院内，竟然藏着这么多个修士！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要的阵仗，我努力了……元旦快乐！！！
　　下章明晚二十三点更新，之后再恢复零点更新。比心心心……


第32章 突然失踪
　　西巷童家。
　　府邸碧瓦朱甍, 倒是光鲜亮丽。
　　“不知家主可在府上？”聂连枝拿出腰牌来，对门口的护卫道，“我等乃是环音谷过来探案的修士, 有事想要拜访童家家主。”
　　“环音谷内门弟子光临我童家，倒是让我童家蓬荜生辉。”几人被领进会客厅见到了童家家主。
　　童家家主名叫童大志，乃是一位身子瘦弱的黑发中年人。
　　穆平安若无其事地打量着他, 只觉这人的诧异和殷勤并非作假, 若是镇长同本家确有往来, 那么童家家主不会是这个态度，便稍稍放下心来。
　　苏小舟开门见山道：“不知童家和童遮镇长是何关系？”
　　“您是说童大镇长？”童大志眼里透着不屑, “镇长势大滔天，岂是我小小童家能够沾亲的。”
　　“童镇长说, 童家是他本家……”单尘道。
　　“他还认我童家是本家呢，”童大志挖苦道, “他原是我父的亲大哥。按理说我应该敬他这位大伯。可他气量狭小，刚愎自负，因不满祖父为他安排的婚事, 不满父亲继位家主, 便愤然离开童家自立门户！”
　　“不止如此，他还伙同镇上其他几大家主，联手打压我童家。”
　　“他仗着修为高深，笼络了不少大家修士, 筹谋一件天大的事，其实不过是为一己之私欲, 可怜那么多修士都被他蒙在鼓里。”
　　“私欲？”穆平安道。
　　“天大的事？”聂连枝道。
　　“不过痴心妄想罢了。他对外乡人极为仇视, 恨不得将之赶尽杀绝的原因便源自于此。”
　　“何故如此？”单尘道。
　　苏小舟暂时没有言语，只是静心细听。
　　“说来话长, ”童大志道，“这都要从他年轻时看到一位天仙似的女子开始说起。那女子是外乡来客，听说起初和他情投意合，后来看清他的真面目，又得了浮空灵岛长老的青睐，于是便上浮空灵岛，和那长老厮守了。”
　　“据说那浮空灵岛长老生得其貌不扬，不及我大伯年轻时英姿万一，但我想那是讹传而已。谁想我那糊涂大伯气得一夜之间白了头发，发誓要创浮空灵岛，让那女子重新回到他身边。”
　　“你说这怎么可能呢！人家在浮空灵岛上过得好好的，就算尚未延绵子嗣，那也是修道之人的追求，我那好大伯却总觉得有一丝希望，说那女子是被灵岛长老胁迫的。”
　　“那女子分明是喜欢浮空灵岛上的日子，也分明对我那大伯无意，无论大伯纠缠她给她写多少次情信，人家几次回信都是委婉地表示拒绝。”
　　“说实在的，如果能有机会去浮空灵岛上定居，谁会安于这一方小镇。”
　　“可我那大伯非要强求，非说只要兴建浮空灵岛，那位女子便回重新回到他身边。”
　　“我觉得他真是疯了。”童大志道，“你说外乡人何辜，不就是凭本事开采了几块浮空石吗，他身为镇长，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浮空石都是他所有！所有外来商贾，都是窃贼！”
　　“更可气的是，镇上所有世家，还都信他的鬼话，联手抵制外来商贾，甚至连我童家也一起抵制！”
　　“童家摊上这么个吃里扒外的货色，真是家门不幸。”
　　穆平安道：“你大伯不是成亲了吗？”
　　其他人也很好奇。
　　他们亲耳听到那个白衣年轻人喊那妇人叫“娘”，又喊镇长“爹”，所以他们理所当然以为那二位就是一对伉俪。
　　“你是说他那个婢子？”童大志很不当回事地道。
　　“当初他听说深爱的女子嫁作他人妇，回来便将婢子收入房中，还以为他放下了，结果婢子还是婢子，至今无所出。”
　　众人听他说的粗鄙，立刻转移话题：“有个年轻人喊他爹是怎么回事？”
　　“他学习仙法，成了尊贵的修士，收了不少门生，所谓师者如父……但要叫他爹，还真是不要脸。”童大志想起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
　　好歹是他亲大伯，不指点他修炼，却指点那么多无亲无故还无家可归的流民。仗着教导之恩，便理所当然令那些人为之他卖命，却丝毫不想着童家。
　　苏小舟问：“你怎么知道那女子给你大伯写信的内容？”
　　童大志见她生得极美，而且还叫小舟，和他名字出奇地合拍，不免心神荡漾，道：“起初他还住在童家，他走了以后，信件也依旧是寄到童家，我不小心看过信……就因为这个，他越发疏远我。”
　　“但我确实没有看错。信里写满了拒绝。”
　　苏小舟莫名抖出一阵鸡皮疙瘩。
　　穆平安听单尘问他：“那女子和童镇长可还有来往？”
　　“大伯离家之前还有来往，现在不知道了。”
　　聂连枝道：“若真是拒绝，不如杳无音信，为何还要回信呢？”
　　“这还能有假，”童大志喝道，“当年的信件，我这儿有一沓，只是事关我大伯的私事，不好拿来给你们一观。”
　　穆平安心道：“童镇长既然看重那位女子，离开童家的时候，竟然没把信件带走。”
　　“你大伯和你分家了，你都能看，我们怎么不可以？”苏小舟道，“况且，我们是来查案的，也许写信的女子也涉案其中呢。”
　　“大伯本就和我童家不对付，若我明着跟他作对，把他的私人物件给你们看，等你们走了，他指不定还会怎么对付我！”
　　苏小舟道：“你都说这么多了，该得罪的早得罪了，再说镇长也没给你什么好果子吃，你有什么不敢造次的。”
　　童大志缩了缩：“你们看了，可以保证不外露么？更不能让我大伯知晓！”
　　穆平安见他行事这般怪哉，先藏了份信件，又不敢给外人看，那他自己留着作甚，以为这东西日后当成对付他大伯的证据么？
　　聂连枝道：“当然！我们与你大伯不睦，岂会同他语是非。”
　　单尘直截了当地道：“你就说是我们逼你默写的。”
　　穆平安不由咳嗽出声。
　　童大志不敢忤逆，亲自去取了来，道：“就在这儿了。”
　　“这是……”苏小舟看着信笺上的名字。
　　“这位长老夫人毫不避讳，倒是坦荡，只是……孟颜雪，”她念出这位长老夫人的名字，一脸茫然，“毫无印象。”
　　“浮空灵岛，长老夫人，孟颜雪，长老样貌普通……”
　　聂连枝品着觉得太多了。
　　浮空灵岛那么多座，就算来往也只跟任职的那位有接触，至于长老夫人、长老夫君，若不长袖善舞，名讳不被旁人所知也很正常。
　　单尘问：“家主可知，浮石镇上的浮空石，一般是销往哪处？”
　　童大志得他礼待，待他格外殷勤：“各大家族都有各自的销路，自从大伯当上镇长后，许多浮空石便内部消耗了，至于是怎样的消耗，我也不清楚。”
　　穆平安问：“童家的呢？”
　　童大志道：“主要销往上善灵岛，千羽岛，渡灵岛这三大岛。”
　　从浮空石销路上问不出所以然。
　　正在聂连枝等人一筹莫展时。
　　穆平安道：“所以，镇长并未打压你们童家采矿一事。”
　　童大志一愣，在他的气势下，点了下头，点完头自己都怔了。
　　穆平安道：“那镇长究竟打压了你们什么呢？”
　　童大志挣扎了下，试着道：“他们筹谋之事，不让我童家参与。”
　　“所以你并不知道他们在筹谋什么，”苏小舟很失望，“但除了你童家以外，镇上几乎所有世家，都很清楚镇长所谋之事。”
　　童大志喉间干涩，喉结上下滚动了下。
　　苏小舟道：“原本筹谋之事很顺利，但三个镇民死在矿洞之中是为意外，身为镇长，需要给镇上百姓一个交代，于是这便成了我们来此镇的理由。
　　“至于外来商贾枉死，镇上时有发生，却没被镇中人当回事，是吧？”
　　“是枉死吗，不是失踪？”童大志道，“没人发现他们的尸体。”
　　穆平安道：“也没人见到他们所开采的浮空石矿和他们随身携带的乾坤袋。”
　　“至于妖物，”苏小舟道，“妖物是什么？”
　　穆平安暂时还不能确定，主要是他对灵兽、灵植相关的知之甚少，关于这方面，单尘知道得较多，搞不好最后要仰仗单尘。
　　单尘道：“先回运来客栈吧。”
　　“叨扰了。”聂连枝道。
　　“几位难得光临，不妨在寒舍住下……”童大志盛情挽留。
　　“不必了，我们才在镇长家大打出手，若在你这儿留宿，你以后的日子怕是难了。”
　　“那就不留诸位了，诸位请慢走。”童大志拱手行礼，将他们客客气气地送到屋外，而后快步回屋，把信件给烧毁了，心说他都是被逼的，都是被逼的，但愿这群人别把他私藏信件之事说给镇长听，他童家在浮石镇怕是更不好过。
　　穆平安等人回到客栈，及至夜幕，纪良和翁明月护着那宁家家主进来。
　　宁进财怀着抱着个包袱，拇指上硕大的翡翠灵玉扳指，脸色苍白，进客栈如进凶兽巢穴。
　　“今夜，今夜不若诸位都在我房里修行吧。”
　　宁进财吓得浑身湿透，几缕头发搭在脑门上，好不狼狈，道：“我听说你们修士都不需要睡觉，可我，可我这不睡不行，但昨夜，昨夜李家梦光兄，便遭那妖物毒手，我，我……”
　　纪良压低声音道：“他把浮空石矿挖完了，现在所有家当都在包袱里，所以吓得魂不守舍。”
　　穆平安和单尘相视一眼，就是今夜了。
　　纪良和翁明月冷着脸还想说点什么，他们陪这姓宁的去采矿，一路上被缠得紧，对方无事生非，草木皆兵，让他俩烦不胜烦。
　　苏小舟道：“你放心吧，我们都在你房间打坐。”
　　纪良和聂连枝传音说了些什么，两人相□□头示意。翁明月瞪眼看她。
　　单尘看向穆平安，道：“我和穆兄就在隔壁。”
　　穆平安道：“我们也跟他一道吧。”
　　几乎这话说完，穆平安浑身有些紧绷，有种身处巨物之中呼吸不畅、动弹不得之感。
　　“你怎么样了？”单尘问。
　　“没事。”
　　那种感觉片刻后便消失无踪，穆平安喘了口气，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一脚踏进宁进财的房间。
　　单尘随着穆平安身后走了进去。
　　屋内五个修士坐镇，及至夜半，什么也没发生。
　　单尘刚转过头去，看了眼窗外的夜色，再转过头来，他呼吸微滞，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宁家家主呢？”翁明月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
　　“穆平安呢！？”苏小舟问道。
　　一直关注的人突然不见，单尘在房间里四处巡视，门关着，窗户开着，他方才看向窗外，没有黑雾夺走人的情况发生。
　　但两个大活人，就在他们眼皮底下消失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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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深入敌阵
　　“主人！”束缚它周身的衣料突然间消失无踪, 云雀飞了出来。它先前被穆平安放在袖中，现在穆平安不见了，而它却还留在房中！
　　“少谷主！”纪良不敢相信, 他请少谷主来帮忙，但出事的竟是少谷主！这让他怎么向门派交代！
　　“少谷主的灵兽，竟然会说话！”翁明月讶异。
　　“这有什么稀奇的, ”苏小舟道, “现在关键是穆平安哪儿去了, 你是它的灵兽，你知道么？
　　单尘道：“穆兄在何处, 能感应到么？”
　　云雀咆哮：“不能！”
　　“怎么回事，突然消失, 少谷主会也就罢了，没道理宁进财也会……这真是吃人的客栈？跟着外商到了这里？”翁明月被骇到了, “李家家主失踪后，立刻毙命，少谷主不会也……”
　　穆平安出事了, 云雀浑身羽毛恨不得立了起来, 它的生命！在倒数……
　　“失踪的是少谷主和宁进财，先前失踪的是李家家主李梦光，这三人究竟有什么相似之处？”
　　“都没有修为。”单尘道。
　　这话也只有单尘敢说，他说了, 其他人也不敢相信：“少谷主真的……真的没有任何修为吗？”
　　这一路过来，穆平安表现得太淡定了, 哪怕在镇长家里大打出手, 他在旁边看得也很自在，仿佛就像个身怀绝技的世外高人。
　　不然纯粹的没有修为, 怎么需要一千块灵石才能请动。
　　仅仅是靠少谷主的名头，和那玄乎的极品厄难体质么？
　　家里长辈让他们来试试穆平安的深浅，但没说要试试他的命啊！
　　几人没注意的角落，云雀扭了扭脖子，眼里蒙上一层血色，气息逐渐攀升。
　　*
　　穆平安眼下的状况不太好过。
　　他莫名一下子落入深水之中。
　　身上缠绕着一个不会水的家伙。
　　穆平安推了推宁进财的脑袋。
　　推过去，对方又缠了过来，胖脸憋红了，满眼求生欲。
　　穆平安抓过宁进财，另一手挥开水流，双脚向下蹬动，身体缓缓向上浮去。
　　入目是一片宁静的湖，湖边是半人高的蒿草。
　　他拽住蒿草稳住身形，仗着兴许是常年锻炼得道的体力，将宁进财甩到岸边。
　　穆平安在水中沉浮，往岸上一看，顿时不动了。
　　湖边的白骨铺了一圈，一株株鲜艳的花朵自骸骨中生长。骷髅叠放在岸边，有的半截没入土中。细密的碧草铺成毯，奇花盛开，异草生长。一眼过去繁花盛开，绿草如茵。
　　岸边有具浮尸，面朝下，衣袍被泡得鼓起，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看衣袍质地，大抵是富贵人家。
　　穆平安赶紧上岸，跌坐在白骨旁边，转身背对着湖水，这才看清眼前之景。
　　大片的原野，高峰耸立。
　　那山通体冰蓝，像是万年寒冰凝聚而成。
　　正是一座由浮空石堆砌而成的山峰！
　　浮空石果然都在里头！不枉他以身试险……当然也不得不犯险，穆平安心下已然通明。
　　“这只妖兽罪大恶极。”但它背后有人，穆平安试着沟通云雀。
　　“废话！你在哪儿！”云雀慌不择言。
　　穆平安环顾四周，镇定地道：“我在一片青青草地上。”
　　云雀沉默片刻，道：“那胖子呢？”
　　“他在我旁边……”穆平安摸了摸他身上，并没有乾坤袋，难道是落水里了？
　　这一摸，倒是把宁进财摸醒了。
　　胖子紧张瞪眼道：“这里是哪儿，不会是地府吧，奈何桥呢，我怕不是死了吧！”
　　“你还活着。”穆平安道。
　　“我没死！？”宁进财大喜大悲。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他突然呼天抢地，“我身上都没有浮空石矿，我都没把乾坤袋带回来，怎么我还是遭难了啊”
　　“你没把乾坤袋带出来？”穆平安道。
　　“带乾坤袋来住宿的都被生吞了，我哪敢带回来！”宁进财突然清醒，“是不是因为我没带回来，所以还活着？”
　　穆平安指着那道浮尸，道：“看看那个，你认识吗？”
　　“这不是李家的家主李梦光吗，我昨日见他穿的这身衣袍。”
　　穆平安大着胆子走过去，拉起那衣袍，轻飘飘的，里头只剩下几块骸骨。
　　“啊啊啊——救命！”宁进财尖叫出声。
　　穆平安道：“如果这真是李梦光的尸骸，才一天就只剩骸骨了，可能我们也难逃此劫。”
　　也许就在下一瞬，除非纪良师兄他们能弄来腹内乾坤之能广袤于此兽的灵兽或圣兽，能对抗腹内乾坤之能的，唯有同类的腹内乾坤之能，他想，以环音谷的底蕴，应该有豢养此类灵兽才是。
　　只是如此大的腹内乾坤之能，饶是穆平安亲眼所见，也不由慨叹，失策了，他想过可能是腹内乾坤之能的异兽，却没想过这么大啊……
　　宁进财三魂丢了七魄，完全无法淡定，脸色惨白如纸，道：“这、这是哪儿？”
　　运来客栈，宁进财的房间。
　　云雀语速飞快：“主人说，他看到了一座浮空石山。”
　　“主人可能在哪头凶兽的体内乾坤之中！”
　　“先前被吞的那位李家家主，已经化成了枯骨。”
　　单尘见这灵雀口齿清晰，语气急促，极具灵性，绝非平日里装出的那般呆笨，也不知这是穆平安有意让它藏拙，还是这灵雀蓄意为之。
　　可眼下也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一日成枯骨，离毙命的时间可能才几刻钟。”纪良着急，上次见到那李家家主才失踪，死士立刻毒发，可见失踪和死亡之间隔得很近。
　　云雀浑身羽毛尽数张开，眼睛眯了起来，无形的威势散布开来：“腹内乾坤之能的凶兽啊……”是别的凶兽它可能还需要慌一慌……
　　聂连枝道：“若此地有凶兽出没，我等不可能毫无察觉。”
　　云雀道：“主人说，那头凶兽可能与阵法伴生。阵法隐藏其气息，而它可以和建筑融为一体化为无形。当人走进客栈的瞬间，便已经落入它的口中，至于吞噬谁，只需它心念一动。”
　　单尘也皱紧眉头：“那它为何不对我们动手？”
　　纪良道：“吞噬修士的瞬间，修士必然会知晓，会在瞬息洞悉攻击自己的是何异兽。不像凡人，毫无抵抗之力。”
　　“也可能它没成年，没那能力，”越是强悍的灵兽成长期越是漫长，以此兽足以容纳一座矿山的庞大体内空间，若它完全成熟至巅峰，能轻而易举吞噬修士。云雀道：“我知道有一种兽，有此能力。”
　　其他人也都呼吸一滞：“是什么？”
　　由于兽族繁衍过于斑驳，以至于世间奇珍异兽数不胜数，能力更是千变万化，每一年的灵兽种类都在递增，环音谷不少修士终生以寻找新灵兽，为新灵兽命名为使命。
　　未曾涉猎过灵兽演变的人，很难第一时间知道某种特异灵兽的始源是什么。
　　单尘面色阴沉：“是流冥兽。”
　　另外四人吃了一惊，道：“恒古时期的凶兽流冥！？”
　　他们想起了相关记载，只觉大开眼界：“在空间系异兽中，流冥兽排在上游，它的腹内乾坤自成世界，威力不小。”
　　单尘道：“流冥兽，流淌的冥河之水，在黑暗中如同无形，不只能与泥土等先天之物合二为一，还与后天建筑融为一体。”
　　苏小舟道：“但流冥兽行动缓慢，也不可能化作黑芒，与纪良师兄战到一块。”
　　“行动缓慢……”纪良不由看向这客栈房间四周。
　　云雀眼里凶光一闪，飞出窗外，环顾四周，却不见异常。
　　屋内，单尘道：“此兽至少有流冥兽的血脉，只是不知道和流冥兽相辅相成的阵法又是什么阵？”
　　纪良只觉事情不简单：“灵兽与阵法相辅相成乃是环音谷的不传之秘。此地怎么会有？”
　　苏小舟立刻道：“你们还记得那封密信吗，孟颜雪写给镇长童遮的信中，里头有一句……”
　　翁明月也想到了，道：“‘我能助君者有限，望君莫要再为难我，今日以此笔与君绝，昔日情分就此而止。’”
　　“助君。”
　　苏小舟道：“这个镇长，看似是痴情种，实则是个野心家啊。”
　　聂连枝道：“现在我们去找这个叫孟颜雪的女子，看她写给童遮的信中，究竟提到了什么阵法……”
　　纪良也急了：“谁知道她会不会据实以告，这一来一回，时间必然超过一日，穆少谷主还撑得住吗？”
　　翁明月道：“或者干脆去找镇长，看这流冥兽究竟是谁的灵宠，让他放了穆平安！”
　　“等等，”单尘道，“穆兄对阵法有所涉猎，也许他知晓。”
　　穆平安想到自己在家里记载阵法的册子里见到过一个挺有意思的阵法。
　　先前他站在单尘剑后，见到纪良与那泛着幽蓝光晕的黑影打作一团，当时脑子里便想到了这个阵法。
　　……啊，下次回家，把家里垫桌脚、床脚、柜角的册子全部带上！
　　“我也不知道对不对，”穆平安道，“我见书上写过一个阵法，名叫百里寻踪。”
　　“百里寻踪？”
　　穆平安开始感到有些吃力，意识愈渐涣散，他强行打起精神：“百里寻踪阵法一旦成型，便能够诞生一道无定形态的守护阵灵，阵灵与阵法中修为最高者实力相当，且阵法不灭，阵灵永生，一般是用来困住敌人，消耗敌人实力的。”
　　“若是大型百里寻踪阵，其内阵灵的实力，便是阵中所有生灵的实力之和。”
　　穆平安与云雀神念交流无需用口，宁进财见他脸色苍白，却神色淡定，不由向他靠拢，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安全些。
　　云雀如实转述了穆平安的话。
　　单尘暗自钦佩，道：“想必便是此阵了。”
　　翁明月道：“此阵的规模究竟多大？叫百里寻踪，该不会真有百里吧。”
　　穆平安借云雀之口道：“百里寻踪，最大的百里，一般布阵不会布置那么大，毕竟只是为了困住并拿下敌人。”
　　“以浮石镇的底蕴，不好说。”翁明月道，“至少阵灵所行之地，都在阵法之中，比如洪福客栈。”
　　“找镇长就能问清楚。”单尘直接御剑而起，就要掠出窗外。
　　“且慢，如果镇长是幕后之人，可能会自投罗网，”纪良道，“无论那流冥兽是谁所有，百里寻踪阵便是此镇的，能为镇长所用。当初我与那阵灵一战，发觉那阵灵实力高于我，我攻击不到实处，若是此行遇上阵灵，或许凶多吉少。”
　　聂连枝道：“若我等皆在阵法之中，增强了阵灵的灵力，这阵灵又神出鬼没的，更加难以应对。”
　　毕竟他们不知道破解之法，而唯一有可能知道破解之法的人，被困住了，单尘脸色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湖边草地上，穆平安寻思道：“孟颜雪写给童遮的信，是很久之前，如果此阵真是孟颜雪交给童遮的，可见百里寻踪阵，早就成型了，那么百里寻踪阵成型，是为了对付什么呢？”
　　“还有床边的血迹，被吞的李梦光，阵灵黑影的出现……”穆平安脑中一道灵光闪过。
　　血迹不是流冥兽弄出来的，而是阵灵弄出来的！
　　阵灵和流冥兽各自为阵？
　　“如果，阵灵和流冥兽不是一伙的呢？”苏小舟灵机一动，“你们还记得李梦光被吞之后床边那几滴血么？”
　　单尘瞳孔微缩，立刻心领神会。
　　纪良道：“怎么说？”
　　单尘道：“如我们今日所见，流冥兽吞食生灵，不会留下任何血迹或伤痕。”
　　“流冥兽足以神不知鬼不觉吞食生灵，而那阵灵黑影却流下了几滴血，可见，极有可能，阵灵和流冥兽，不是一伙的！”
　　翁明月点头道：“所以任务中说妖物作祟，是他们也不知道，究竟是何妖物。”
　　“死在矿洞里的村民，是由矿洞坍塌导致。矿洞之所以坍塌，却是外商轰击浮玉石壁所致。
　　“而外商失踪，大量浮空石不知所踪，可见在镇长等人看来，妖物吞食浮空石证据确凿。”
　　“可那妖物吞食浮空石，却不直接去矿地吞食浮空石，而是待在镇上祸害人，可见是被阵法困住了。”
　　此刻，云雀呼唤着穆平安，穆平安艰难地回应：“我有点想睡，宁家家主已经昏睡了过去……”
　　生灵只要待在灵兽的腹内乾坤之中，只要灵兽愿意，就能从他们身上吸收气血来补充自身。
　　穆平安躺在草地上，愈渐觉得难以呼吸。
　　云雀觉得如果是一伙的呢：“如果流冥兽和镇长不是一伙的，那这流冥兽为何专门以浮空石为食！”
　　苏小舟心头瞬间一紧。
　　归根结底流冥兽和百里寻踪阵不是一伙，只是他们的奢望而已。
　　但别无办法，少谷主性命就掌握在那只可能没有什么灵智的流冥兽手里，掌握在流冥兽的主人手里，纵观整个浮石镇，谁最有可能是流冥兽的主人……唯有直捣黄龙！
　　事不宜迟，借着月色，五人御剑前往镇长家。
　　镇长家门外悬挂的灯笼还亮着，屋内更是灯火通明。
　　……像在等人一样。
　　云雀的忍耐力已经快濒临极限。
　　纪良叩响四合小院的木门，声音传入门内：“镇长，在下乃环音谷弟子纪良，子夜冒昧叨扰，还请开门一叙。”
　　木门应声而开。
　　开门的正是那妇人，她身上穿着白日一样的衣裳，手还是老样子，面容也比白日见到的年轻了许多。
　　“老爷已恭候多时，诸位贵客里边请。”
　　纪良等人步入正厅，云雀率先飞了进去。
　　小小的客厅中，竟挤满了各式各样身着绫罗绸缎、锦衣华袍的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神色肃然，身上都透着些许灵力。
　　均是修士。
　　其中有不少人便是在洪福客栈扮演环音谷弟子的年轻修士们。
　　果然蛇鼠一窝。
　　情况前所未有的糟糕，云雀冷声道：“放了穆平安，我饶你们不死。”
　　“快给贵客上座，”童遮独坐主位，见了来人，也不起身，至于云雀的话，则被他无视了。
　　……一只小麻雀，不足为惧。


第34章 困兽之斗
　　童遮还在悠闲地喝茶：“诸位这般急着来, 可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聂连枝道：“少谷主被你们所害，不知算不算不得了的事？”
　　“少谷主？”童遮眼中精光咋现，颤声道, “传说中在环音谷危难之际，救环音谷于水火的二位少谷主？竟会出现在这小镇……”
　　纪良道：“知道还不快放人！”
　　童遮字正腔圆：“阁下可别血口喷人，我等岂会对少谷主不敬！若真让少谷主遇险, 我等万死难辞其咎。”
　　“流冥兽是你们谁的灵兽？”翁明月道, “在酿成大祸之前, 速速让它放出少谷主！”
　　“流冥兽！？”
　　“那是什么？”
　　在场包括镇长在内的修士们交头接耳，全都一脸困惑。
　　“难道在浮石镇作乱的灵兽, 就是此兽？”
　　“这兽把那么多浮空石弄到哪儿去了呢？”
　　这话一说，就像是把自身和那流冥兽完全分隔开。似乎之前都不曾和妖物打过交道, 也和妖物没有互通往来或缔结任何协议，更不知道那妖物有腹内乾坤之能。
　　还装！
　　单尘冷声道：“百里寻踪阵和流冥兽, 都是你们所有吧！”
　　那些修士们立刻纠正起来：“所有失踪的外乡人都没有修为，我等也只是猜测……”
　　“我们只是用百里寻踪阵困住那妖兽，妖兽作恶, 与我等毫无关系。”
　　“当时李家家主在洪福客栈出事, 我等动用阵灵试图救人，奈何还是被那妖物抢先一步得手！”
　　“所以这就是那几滴血的意思？”苏小舟道，“装作和流冥兽为敌，实则蛇鼠一窝, 沆瀣一气。”
　　这话就不客气了，但他们确实急不可耐, 而这些人偏偏不说实话。
　　“当务之急, 诸位还是尽快去请更厉害的长辈或者灵物，来对付那所谓的流冥兽, 好叫那妖物放人！”童遮恳切地道，“我等会动用阵灵，尽可能威慑那妖物，阵灵能庇护浮石镇镇民，想必也能庇护……”
　　“庇护被困流冥兽腹内乾坤里的尸骨么？”
　　聂连枝和纪良相视一眼，都不相信外力能左右灵兽腹内乾坤里头的情景，李家家主能在瞬间毙命，穆平安危在旦夕，他们没有闲暇时间去请腹内乾坤之能更高阶的灵物同行。
　　“这灵兽专挑外乡人下手，却不动镇内百姓分毫，百里寻踪阵法虽然了得，但既然流冥兽能在阵灵出手的同时得手，也就证明百里寻踪阵根本庇护不了任何人！”单尘嗓音冰冷，“诸位还是尽快命流冥兽放出穆平安，否则……残害环音谷少谷主，后果是你们不可想象的。”时间紧迫，这些人还在胡诌，无法交涉，只能赌，赌这些人不敢拿少谷主性命开玩笑，他们越是看重穆平安，越是能说明问题的严重性。
　　童遮神色肃穆，而他身后的诸多修士开始惴惴不安。
　　纪良道：“把少谷主放出来，否则天刑司不会放过你们所有混淆视听，助纣为虐的所有人！”
　　童遮迟疑片刻，道：“这……我们只建了百里寻踪阵，和你们说的流冥兽真的毫无关系。”
　　单尘面无表情。纪良无比严肃，看似镇定，但额上冷汗还是出卖了他。聂连枝双眸冒火，苏小舟的脸色极为难看。
　　作祟的是流冥兽，流冥兽体内尽是枯骨，若流冥兽是这些人中的谁所有，那这个人便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可若是这人解除和流冥兽的魂契，就能置身事外。
　　而被流冥兽害死的少谷主等人，都只是流冥兽一兽之责。
　　他们还是来得太莽撞了吗？或者出言过于激进了？
　　但是穆平安等不了！
　　聂连枝道：“看来这妖兽还没开启灵智。如果它开启了灵智，应该知道纵容它杀人的罪责，是它主人的，而不是它的。”
　　单尘道：“除非这灵兽忠心护主。”
　　童遮道：“妖物吞食浮空石，我等也不清楚眉目。”
　　“我等原想收服此妖物，这才开启了早就在镇上设下的百里寻踪阵。”
　　“前段时日，外地伤人开采矿石，使得矿洞坍塌，三名镇民殒命，担惊受怕之下，我等这才请环音谷出手，想要缉拿这妖物。”
　　“我等若和妖兽同流合污，岂会自寻死路。”
　　“我等让有修为的村民乔装打扮，假扮环音谷弟子，也是想恐吓住那暗中吞人的妖物！其中镇长甚至还用阵法相佐，可那妖物肆无忌惮，丝毫不把当时在场的所有修士放在眼里，依旧行凶得逞。”
　　“所以，我等便以为这些来浮石镇的环音谷修士也不过如此，与其在此地多做逗留，还不如趁早离去，免受荼毒……”他们说得诚恳，仿佛言之凿凿。
　　聂连枝嗤之以鼻：“既然如此坦荡，先前却要隐瞒，少谷主命在旦夕，诸位却只顾推诿。”
　　“我等真不知道那是少谷主，我等以为凭诸位的实力，护住重要之人应该是绰绰有余。”
　　“现在知道了，你们的行动呢？”单尘道，“既然你们能让流冥兽不祸害镇民，必然有办法同它交涉，你们的诚意呢？只是毫无关系？”
　　一时间，在场镇民的脸色变得多姿多彩起来。
　　纪良道：“我们此来，不是为了听你们说这些废话。”
　　苏小舟道：“诸位言外之意，就是素来不对镇民下手的流冥兽，完全无法交涉，不会放出少谷主来是么？”
　　童遮道：“这……”他们想过流冥兽会吞下环音谷身份不俗来历较大的小辈，却万万没想到被流冥兽吞下的竟然是环音谷少谷主！
　　如果他们放出少谷主来，也就坐实了害死无数外乡人的灵兽是他们所有，而他们也将无法幸免于难。
　　“不长眼的东西，看来是真没把本座的话当回事啊。”
　　云雀脖子僵硬地扭动，就像颈骨断裂般偏向一旁，继而回正又掰向另一边，它性命垂危了，这些人竟然还在闲谈？
　　单尘蓦然看向声音的源头。
　　“百里寻踪阵很难布置吧，看来你们是连同此阵也不想要了。建浮空岛，却要以我和我主人的性命为祭，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云雀轻飘飘地道。
　　“这灵雀……”苏小舟凤目微睁。
　　单尘还是头一次听它这般语气说话。
　　莫非以前一直在装弱，穆兄知道么？
　　“今日之事，莫要告诉穆平安。”
　　云雀没空听任何人废话了。一室之内，它的身体迅速变长，羽翼丰满，头顶冠羽撑开了屋顶，尾羽扫开门庭，唳鸣惊天冲霄而上，羽翼张开，遮天蔽日。
　　虚空之上，云雀睥睨四方，眼底尽是轻蔑和不屑。
　　“区区流冥兽，雕虫小技，也敢在我面前卖弄。”
　　一道利刃般的黑幕，广到不知其发源，不知其终结，猛然刺入地面之下。
　　大地轰隆巨响，地层出现裂痕，裂缝快速生长般向着两侧蔓延。
　　巨喙如同漆黑的利刃，漆黑的大口张开，地动山摇。
　　这只灵雀一口下去，地面龟裂，整个小镇所在的地面向上升。
　　湛蓝色的华光流转，整个城镇底下，不是泥土，而是连成一体的纯净浮空石矿！
　　……看来这整个浮石镇之人确实图谋更大啊。
　　云雀拖着整个城镇，飞身而起。
　　它那无所不包的漆黑巨口中，盛着一整座城镇，而后闭合。
　　头顶突然黑了，没有明月星辰，一切出乎意料的静。
　　身在巨喙中的单尘等人，只觉脚下震颤，身体在徐徐上升，地面四处坍塌，裂缝遍地，碎石流窜。
　　云雀，或者说吞天雀，以极快的速度在整个城镇中搜寻。
　　几乎是在它将整个城镇丢进深不见底的体内乾坤中时，城中那只藏头缩尾的流冥兽，便在它的感知下无处遁形。
　　云雀一爪摁住那只流冥兽，封禁了四方空间，侵蚀万物的潮水瞬间将流冥兽淹没。
　　“把你吞下的东西都给我吐出来！否则，我要你的命。”
　　那流冥兽被扣住命门，挣扎不得，发出鼠鸣般但极其尖锐的声音。
　　灵兽的腹内乾坤之能，唯有腹内乾坤之能更大的灵兽能够破解。
　　这真是太岁头上动土，十足的班门弄斧！
　　流冥兽只敢对没有修为的凡人动手，可见尚未成熟，实力尚未臻至巅峰，只是头幼兽而已。
　　无定形态的流冥兽，在云雀体内，一口气吐出了整座浮空石山，大片的土壤，有腐蚀气息的湖水，上百道枯骨，以及两个失了血色、肉身腐骨的人。
　　“穆平安！”云雀用翅膀托住穆平安，另一只羽翼的羽毛尖移至穆平安脸侧，口中发出些许呜咽，它调动灵力灌注到穆平安体内，毫无意外，灵力从破碎的丹田处溢出。
　　穆平安身上数处腐坏，意识已陷入昏迷。
　　宁进财则是彻底晕死过去，身上更是散发着腐烂的气息。
　　云雀惊慌失措，它事后回想，这并不是它有多心疼穆平安，纯粹是它的性命和穆平安息息相关，它是在为自己惊险逃过一劫而泣……但此时此刻，它几乎将穆平安捧在最柔软的羽翼之中。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老子就没命了！”
　　云雀心有余悸，突然想到其他人，顿时长喙陡张。
　　如水般的流冥兽，以及整座城镇，一跃而出，仿佛巨大的岛屿从天而坠，歪斜在深坑之上。
　　单尘等人身陷云雀的体内乾坤仅仅是片刻，便像是从水里闭气后捞出来一般，大口喘气。
　　那里头没有空气，生灵无法呼吸，更没法生存！
　　他们刚恢复气力，就看到云雀用爪子踩着一直黑褐色流体状的怪异生命，爪子紧扣，利爪刺入异兽体内。
　　可流冥兽就像浑浊的水一样，流过云雀的利爪，沉入地面之下，眨眼间便顺着一人的身体，爬到那人手掌心。
　　单尘眸光冰冷地看着手持流冥兽的童遮，苏小舟毫不怀疑如果给这位少谷主足够的灵力，他很有可能会在一瞬间掐断童遮的脖子。
　　“这就是流冥兽！？”翁明月道。
　　“居然是真正的流冥兽。”苏小舟道，可惜了。
　　而这时，整座城镇已然苏醒过来，庞大的“岛屿”之上灯火通明，犬吠阵阵，除此之外竟没有人音。
　　“你们逃不出去了。”童遮用手指轻轻触摸着流冥兽表面，神情淡淡地道。
　　单尘拔出了空流剑，霜寒之气弥漫开来。纪良突然感觉到什么，下意识抬起头来，聂连枝大气的脸上满是寒意，椿木枝泛着流光在他手掌之上缓慢旋转。苏小舟神情肃穆，手中多了一把匕首，雪刃泛着冷光。
　　翁明月尚且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只觉眼睛刺痛了下，便看到了十分可怖的情景。
　　那一刹那间，纪良浑身发毛。
　　不知何时，四面八方围绕着密密麻麻的修士，笼罩了整片苍穹。
　　一个一个浑身裹着可怖灵力的人，或者说修士，从开裂的地面上，屋舍中，密林间冒出，挤占了虚空，缓缓向着此地靠拢。
　　他们或是无声地立在破碎的屋檐之上，或是身形忽闪忽灭间于绰约林木间，以极快的速度、密不透风的姿态将穆平安等七人包围。
　　“你们是想造反吗？”纪良皱紧眉头，打算拖延时间，并传令给天刑司，但他拿出灵玉，却发现随身携带的通言灵玉被损坏了！他传音给聂连枝等人，聂连枝看向纪良，微微摇了摇头。
　　……似乎先前陷入另一片更恐怖的腹内乾坤时，贴身放着的通言之物尽数被破坏。而唯一通言灵玉还完好的单尘少谷主，却没有天刑司的相关通言玉令，无法传讯给天刑司告知此地境况。
　　除此之外，他们放在空间法器中的可以联络师门之物，却都联系不上师父。
　　说来他们都是云桑长老弟子，关键时候师父指望不上，几人简直心里有几句粗话说不出来。
　　在场这些人都是镇民，修为最次都在聚灵境，最高元婴，而童遮距离渡劫仅一步之遥。
　　“造反？信口雌黄。你们毁了我们整个城镇，我们让你们吃点苦头，也是理所当然的吧。”童遮道。
　　“外商殒命之事，也是你们联手所为，”苏小舟道，“无论是流冥兽，还是百里寻踪阵，都是你们所有。镇上所谓环音谷外门修士，可能都早已死于你们之手。”
　　“是与不是还重要么，不就是你们空口白牙……”童遮身边的白衣男子哂笑。
　　不重要了。原本存放在流冥兽体内的森森白骨“铁证”，已经在云雀吞了它的时候，被它尽数投进了云雀的体内空间中。现在那道流冥兽“清清白白”，所以这些人自然有恃无恐。
　　单尘眸光锐利，气势凛然，这整个镇上，几乎所有人都是修士。
　　事实上，只要有足够多的灵石，就算是毫无灵根的人，都能被丹药喂出几分修为来。
　　而这里的人普遍都太富有了。
　　难道要折损在这儿了么？苏小舟看向纪良师兄。
　　“要不，让云雀去天刑司告知此地事宜？”聂连枝传音给纪良，在场的单尘、苏小舟、翁明月甚至是云雀，都能听见。
　　“那是你们死之后的事。”它必然会护着穆平安活到最后，云雀不打算离开，它连天刑司在哪儿都不知道，去了只有可能暴露自己，甚至暴露于翎依。
　　“还有个办法，你们都藏进我的腹内乾坤来，”云雀道，“我带你们出去。”
　　苏小舟眼前一黑，云雀的腹内乾坤里，没有空气，无法呼吸，连她都感到为难，更不用说没有修为的穆平安和宁进财。
　　尤其，宁进财是唯一的证人，是唯一经历了流冥兽之祸还没死的外商。
　　“不可！”纪良手持记录灵石，道，“宁进财必须活着，他若窒息，必死无疑，还有少谷主……”
　　“主人有我护着。”云雀道，“但这胖子确实有可能会死。”
　　苏小舟蹲下来，给宁进财身上腐骨的地方涂抹伤药至于穆平安身上的，单尘已经料理了。她担心会有疏漏，掀开穆平安的衣襟，胸口深可见骨的伤处触目惊心，让她眼皮猛跳了下：“这……”
　　“别碰。”单尘按住了她的手，扯拢穆平安的前襟，挡住了那可怖的伤口，以及部分完好的白皙至极的皮肤。
　　伤口他都已经涂上了最好的愈伤药，眼下没有性命之虞。
　　那伤口委实可怖，苏小舟回过头来怒视童遮。
　　聂连枝道：“如果不能坐实这些人纵容流冥兽残害外商一事，今日之后，他们可能倒打一耙，说是我们将小镇祸害至此，我等百口莫辩，只能任由他们坐拥浮空岛逍遥法外。”
　　苏小舟道：“大不了跟他们拼了！他们若伤我们一人，伤我们之人，便可送去天刑司受审，连同纵容他们的镇长一起。”
　　云雀回看纪良等人道：“迂腐，你们不都是证人，你们难道没点底牌吗，还环音谷内门弟子呢，就这点实力，区区一镇之人想到的局，居然一个都破不了？”
　　他们几人谈话用的是传音，在场没有人说话。
　　废墟之上，一片死寂。
　　整个镇上所有修士，临空而立，遮天蔽日般，挡住了他们撤退的路，俨然就像五人硬抗千军万马，景象几乎叫人绝望。
　　前方是元婴境巅峰的童遮，聚灵境的白衣青年，聚灵境十重的老妇，还有元丹境的悍妇壮汉八人。
　　真要硬拼，他们完全没有胜算。
　　“救他出来。”童遮道，“那个昏过去的所谓少谷主，可万万不能让他有事。”
　　流冥兽腹内所有浮空石都被他们所获，此事不能如此事了！
　　他说话说得滴水不漏，但在场所有修士知道他真正的意思——云雀乃是穆平安的灵兽，所谓“救”其实是“抓”，只有抓住穆平安，才有可能让云雀心甘情愿吐出整座浮空石大山。
　　单尘皱紧眉头，藏在袖中的手里多了一道魂印晶石，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境地，那便扫平此地。
　　童遮昂起下巴，蔑视道：“今日，要么你们让那只灵雀把浮空石吐出来，要么让那只灵雀吞了我们所有人，让天刑司去对付这只残害生灵的灵雀！”
　　那白衣公子呵呵道：“为了抢走我们辛辛苦苦积攒的浮空石，让那灵雀残害外商，企图嫁祸于我，诸位好算计。”
　　“呸！”苏小舟道。
　　纪良脸色阴沉，对方这般说话，记录灵石也无用了。
　　言外之意，这些人竟是以他们所有人的命相要挟。
　　尽管这位镇长罪无可赦，与他合谋的镇民也称不上无辜，但法不责众。所以在这些人攻击他们之前，他们无法对这些人下手。
　　可若是这些人不要他们性命，只想从他们手中抓住穆平安，那他们也不能袖手旁观。
　　单尘道：“既然你们无需外人为你们死去的镇民翻案，为何要上报环音谷，向人求助呢？”
　　“能对付腹内乾坤之能的灵兽，只有腹内乾坤更大的灵兽，”童遮道，“我的流冥兽只能吞下半个浮玉山，却无法吞下一整个浮石镇。”
　　“多亏了这只灵雀所为，否则若要浮石镇变成浮空岛，还需要将整个城镇抬起，而今都是这只贪得无厌的灵兽代劳了。”
　　云雀怒极，眸子周围电弧闪现，这些人竟敢算计它！
　　说它贪得无厌，它大可吞下整个城镇，不管所有人的死活，怪它太讲道义了么？
　　直到此刻众人才注意到，偌大的城镇再现后，底部浮空石暴露出来，绽放着幽蓝的暗光。那城镇徐徐上升，土屑簌簌而坠，竟然从歪斜在地面之上的状态，变成稍稍飘浮在地面之上。
　　单尘等人亲眼所见，不禁心神为之一震。
　　整个浮石镇底下，竟全是浮空石矿！
　　可想而知，一旦这个秘密被他人知晓，浮石镇必定会不复存在。
　　若既要开采浮空石又要保全浮石镇，唯有将浮石镇乃至浮玉山建成浮空灵岛这一个办法。
　　让浮空灵岛漂浮在空中，得环音谷亲证，以绝对的实力占有整个灵矿。
　　可若要抬起浮空灵岛，除非用腹内乾坤之能极大，大到足以覆盖整个城镇的逆天伟力，将浮石镇与下方石矿割离……
　　“哈哈哈……”童遮脸上难掩癫狂的笑容。
　　“给我拿下他们！是他们试图对我等下手，那只灵雀差点要了我们所有镇民的命，所有人有目共睹！”
　　云雀道：“卑鄙。”人类自古如此！不包括它的原主人。现主人勉强也……
　　“杀出重围，先离开这里再说。”纪良亮出长剑，月光下，长剑散发着阴森寒气，但在无数人的注视下，那抹寒气也如风中残烛，毫无威慑力可言。
　　单尘手中空流剑亦然。
　　苏小舟收起匕首祭出短剑，剑柄上有红色流苏，流苏细线纤细如丝，随风而动。
　　聂连枝拿出椿木枝来，翁明月直接祭出长剑。
　　五人联手，在成百上千人的铜墙铁壁中，犹如蚍蜉撼大树。
　　仅仅是气势上，就如滴水如大海。他们身陷元婴境强者的魂威中，身体动弹不得，就连呼吸也变得短促。
　　单尘不知有什么秘宝在手状态还好，而修为较低的苏小舟和翁明月眼神视线模糊，他俩都做出护着单尘的模样。
　　“把他们所有人留下！尤其是那只灵雀的主人！”童遮下令，神色癫狂。
　　纪良道：“你留下我们可以，但放过二位少谷主。”
　　“少谷主，还二位，把万年前的传说搬出来，能唬住谁？”这些人现在改口了，语带轻蔑。
　　“若真是二位少谷主，能没有上位者的通言灵玉么，少谷主会跟着你们这伙乳臭未干的小辈招摇过市？”
　　单尘对上元丹境修士，周身如陷泥淖苦不堪言，他梗着脖子看向穆平安和宁进财所在的方向：“平安……”
　　毫无意外，宁进财几乎奄奄一息，面上覆有死气，而穆平安垂着头，看不清面色，能感觉到气息非常萎靡。
　　这股可怖的魂威，连他们都无力招架，更不用说被他们围在中央的穆平安了！
　　“你们几个，护好自己。”纪良和聂连枝尚有一战之力，他们担心乱战之中功伐会伤及单尘。
　　“诸位向我靠拢。”单尘神情肃穆，他暂时收起了手里的魂印晶石，祭出胸口的白石。
　　境璧碎片绽放白光，一股莫名的气韵自他胸前猛然外放，将苏小舟和翁明月罩在其中。
　　“这是……”
　　境璧碎片。
　　童遮稍稍示意，黑暗之中，一道凛冽黑芒破空而至，近乎于黑夜融为一体，直接扫向纪良和聂连枝两人。
　　元婴境！
　　纪良瞬间咳血，胸口受重创，肋骨凹陷，倒飞出去，猛地撞断了树干，手中记录灵石也被击得粉碎，灵石碎片刺入手掌之中，血肉模糊。
　　聂连枝站得稍稍靠后，黑色法芒触及她的身体，被椿木枝挡了一下，那根摧金削玉的枝条咔嚓碎裂，她闷哼一声，猛地吐出一口血。
　　这些人根本不讲武德！事情到了这一步，这根本不是他们这个境界的人能够接的任务，这些人谎报案情缩小伤害仅仅提及三位镇民的险情，谁知却是整个镇所有人联手作案，苏小舟站在单尘的九倍时间屏障之内，毫发未损。
　　只听壁障外不知是谁轻哼了一声，很是不屑的嗓音，她暗道不好，浑身汗毛倒竖。
　　一点金光自童遮身后咋现，下一瞬，金色光箭便来到时间界壁之外，箭尖触及界壁，竟是毫无阻碍地进入。
　　“小心！”苏小舟推开单尘，挡住那道金色光箭。
　　单尘被推得一个趔趄，猛地瞳孔微缩。
　　能对抗境璧碎片的，只有境璧碎片！
　　那白衣青年手上就有境璧碎片！他也处在九倍时间之中！
　　“小舟！”翁明月撕声。
　　光箭势如破竹地穿透了苏小舟聚灵境一阶的防御，洞穿了她的肩胛，鲜血瞬间润湿了她的衣袍，苏小舟脸色煞白，顾不上疼痛，她猛地转身。
　　只见那光箭势头不减，径直朝着宁进财射去！
　　而翁明月的注意力被苏小舟吸引，只来得及搂住苏小舟，回头再看那金色箭头以破竹之势向着宁进财的咽喉而去。
　　他突然豁出去般惨笑，既然他们今日都有可能命丧于此，这个唯一证人的性命当真重要么？
　　“不好！”聂连枝咳着血，目眦尽裂，她轻喊“师兄”，并向着纪良的方向看去。
　　方才硬撼元婴境一击，纪良已经陷入半昏迷，鲜血不要钱地顺着前胸的伤口向外淌——对方丝毫没有留手。
　　“当老子是死的吗！”云雀本就护着穆平安和宁进财。
　　那金色光箭进到它的攻击范围，就在它打算动手的刹那，即将穿透宁进财咽喉的那刻，倏然定格在中空。
　　云雀一声轻“咦”。
　　单尘喉间上下滚动了下，眼底绽放出不可思议的光。
　　只见两根手指夹住了那道光箭。
　　原本应该陷入昏死状态的穆平安，恰到好处甚至略显轻慢地伸出了手，手指夹住了那道杀人的光箭，轻轻一转。
　　光箭粉碎。
　　点点灵光犹如火星，缓缓散落。
　　毫无声响地，穆平安不知何时已然站了起来，一身墨蓝长袍，仿佛融入了星河之下，衣袍随风而动，仿佛身形也跟着飘忽。
　　他微微抬起头，眼底是死水般的空寂。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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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天道之子
　　“穆兄？”单尘只觉此刻的穆平安前所未有的陌生。
　　分明离得很近, 却似乎感觉不到穆平安的呼吸。
　　乃至他身上散发的热气，在这一刻，似乎都停止了。
　　无法解释这种现象, 为何没有修为之人，能徒手夹碎引灵境高阶修士释放的光箭。
　　然而紧接着的情况，却完全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
　　穆平安抬起手来, 只是稍稍一挥。
　　单尘的身体却像断线了般, 被扇飞了出去, 那一瞬间，似乎密不透风的空间整齐地朝着他推压过来, 他不得不后撤。
　　异样的心思刚起，就听到一阵痛苦的哀嚎, 单尘抬头一看，顿时倒抽冷气。
　　天穹之上露出了近一半的虚空。原本立在虚空之上的密密麻麻的浮石镇修士, 同样被扒到了一侧，栽进了茂密的丛林。
　　穆平安迈着从容的步伐，脚踩在松软的枝叶上, 竟是悄无声息地站在单尘身前, 另一手向着上空人群，虚虚一握。
　　虚空被揉碎了一般，上百人挤在了一起，发出一阵难耐的闷哼。更有人惊恐地叫喊, 然而，无济于事。
　　穆平安握紧的手往下一拍, 被揉成一团的上百修士以极快的速度从天而坠, 重重砸地，骨骼碎裂, 大口咳血，惨叫声遍地。
　　继而他的手，指向了童遮身后的白衣公子，正是他释放的暗箭，险些要了宁进财的命，唤醒了这样一尊杀神。
　　“你……”白衣公子瑟瑟发抖。
　　事实上不过他抬手一挥，一握，一拍，动作如行云流水，成百上千镇民在可怖攻击下，毫无反抗之力地被碎枝残土掩埋。
　　只是片刻而已，诡异的风不知刮往何方，使得人额前的长发胡乱摇摆。
　　童遮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两步，死死瞪着这个先前一直装作没修为的所谓少谷主，眼里满是惊怖之色，对身前的元婴境修士道，“上，给我上！”
　　单尘等人不由心头一紧。
　　穆平安站在原地，抬手左右扇了两下，挡在童遮身前的八位壮汉莽妇，被宛如空间屏障般的不可抗力压迫着左右分开，再无法靠拢，更无法向前。
　　童遮转身欲逃往纪良昏迷的方向，拿纪良的性命做要挟，他隔空一握，纪良的身体浮了起来，脖颈不自然下陷，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咽喉：“你住手，束手就擒，否则我杀了他！”
　　眨眼间，穆平安出现在眼前，立在了他和纪良之间，几乎就在他手臂旁边。
　　童遮看到了一张此身难忘的脸，俊美至极的面容好似造物主精心雕琢而成，没有一丝人类的表情。毫无人情死水无波的脸，眼底了无波澜，好似没有视力一般，却能洞穿他内心最隐秘的角落，让他的一切私心无处遁形！
　　瞬移！
　　单尘见穆平安的动作，脑中突然想到了当初在环音谷门户内的古松林中见过的那位碧衣女子！
　　那位女子，同样也是一扇一握加瞬移，嚣鸟毫无还手之力，最终在眼前被粉碎。
　　此刻穆平安的动作，与之前那女子的动作几乎如出一辙。
　　不同的是，那位女子至少还有些许灵力波动，而穆平安周身任何波动都没有，静如止水一般，更加让人胆寒。
　　穆平安抬手一握，继而一拧，童遮的身体便被提到半空中，脖子不自然地扭转，满脸通红青筋直爆，眼里也大肆充血。
　　一如他对纪良做的那般。只是童遮施展此招时动用了灵力，而这人没有。
　　他像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旁人如何作为，他只习得表象，就能达到同样的效果，乃至更可怖的效果，无法捉摸，以至无可抵挡。
　　童遮强忍着极致的痛苦，理智在崩溃的边沿，他惊恐地看着眼前死神般人物，头骨被捏得凹陷，仿佛随时都要爆体身亡。
　　“住手！”单尘道。
　　穆平安精神恍惚了一刹，手一松，身体跟着晃悠了下，但他的神情依旧若死水，让人胆战心惊不敢妄动。单尘来不及摘下身上的草叶，飞身上前，一把揽住了穆平安。
　　“没事吧……”单尘道。
　　穆平安倒在他肩头颈项，单尘搂着他的腰，抬手擦拭了他面上仅有的细小浮尘，轻得如羽毛撩过一般。
　　单尘好看的眉头紧拧着，而此刻的穆平安已然不省人事，气息如游丝，但至少像个有生气的人了，单尘将他抱紧了些，不自觉重重松了口气。
　　他毫不怀疑，若不打断穆平安，可能下一刻便是粉身碎骨的童遮。
　　就像先前那女子手中的嚣鸟一样。
　　尽管无法解释穆平安为何会变成这样，为何能施展和那女子一样的招数。
　　但至少，因为他的突然发作，眼前几乎必死的困境得以逆转。
　　完全没料到穆平安还有这样的一面，云雀几乎震惊地看到最后，起初是紧张，再次，它看到了穆平安头顶上，或者说整个人周身散发着的，肉眼难觅的，挥之不去的死气。
　　活人沾上死气可不是好兆头。
　　……不过也许是他正处于濒死之际，所以头上缠绕这死气。
　　可一般人濒死之际，能激发这等能力么！？
　　他到底是个什么人！什么来头！
　　“少谷主……”纪良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捂着凹陷的脖颈挣扎着看向穆平安所在的方向。
　　童遮狼狈地双膝跪地，头骨不自然凹陷，整张脸扭曲得可怕，他整个人瑟缩着，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死里逃生后，他再看向一旁昏迷着的穆平安，眼神像被烫伤般迅速移开，再不敢造次。
　　“老师……”
　　“当家！”
　　白衣青年和那老妇均被聂连枝用椿木枝缠住，无论他俩如何惊喊，童遮听见了，却无法回应。
　　“少谷主……”聂连枝忧心穆平安的安危。
　　“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翁明月怒视那魂不守舍的镇长。
　　童遮双膝跪地，突然抬起双臂，道：“我没错，我何错之有？庇护镇民有错么，兴建浮空岛有错么，错的是那些外乡窃贼，他们爆破浮玉山的浮空石还不算，还要对我浮石镇下手，他们想摧毁整个浮石镇，我也是逼不得已！”
　　浮玉山的浮空石矿乃是无主之物，若有实力谁都可以开采，可在镇长口中，那些外来的商人却成了窃贼。诸如宁进财这类人，只是采矿买卖而已，又何罪之有呢。
　　“灵兽流冥庇护镇民又有何罪？只是要了一些死不足惜的贪得无厌之徒的命罢了，因为有它，几乎所有镇民得以保全性命，它庇护了整个浮石镇所有镇民！为何要因为那区区几个窃贼的性命，要置它于死地？”
　　童遮铿锵有力的声音几乎穿透了所有浮石镇百姓的心：“浮石镇将成浮空灵岛，浮空灵岛自成秩序，建造者会蒙大赦，所有人无需担心，我必无恙，浮石镇守护兽也无恙！”
　　“这些话，还是留着进天刑司的时候再说吧。”聂连枝冷冷道。
　　“流冥兽乃是浮空灵岛守护兽，谁也不能动他！我要把它留下，传给我的学生……”
　　纪良道：“劝你到此为止，不然判刑更重。”
　　苏小舟道：“归根结底，你想要的只是浮空岛和所有浮空石矿而已。你想要流冥兽继续守护浮空岛，你想要浮玉山乃至浮石镇下所有浮空石矿，都是你浮石镇所有。你是浮石镇镇长，你想与这座新的浮空岛一样，留名万载。”
　　“老夫岂敢称大，老夫所作所为，只为浮石镇百姓安然无虞，只愿浮石镇永昌！”童遮额前枯发凌乱，脸上浮现潮红，眼里精光四射，精神高涨，暂时的阶下囚而已，“诸位姑且等候，老夫去天刑司走一趟，必会安然归来。”
　　他说得这般肯定，单尘不由有些好奇最终审判结果了。
　　纪良道：“是否安然无虞，就让天刑司定夺吧。”
　　此人为了兴建浮空岛，费尽心机诸多谋划，利用能利用的一切，其中甚至包括云雀。他自然不可能在浮空岛落地后，随意自戕。或者说他干脆认为自己无罪，根本无所谓去天刑司走一遭，这倒是省了许多气力，可以将人全须全尾带回天刑司了。
　　*
　　穆平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雕花木床上，他蹬开被褥，坐了起来。
　　拍了拍胸膛，看了看手臂，毫发未损，这才左右四顾。
　　房间里的布置，和先前运来客栈完全不同。
　　“这是哪儿？”穆平安见窗外景致，流水石桥绿柳。
　　那破旧的小舟，身穿麻衣撑篙的老人，也不像浮石镇镇民的打扮。
　　穆平安推门而出，从二楼往下看，只见单尘等人坐在一处方桌。
　　桌上满是美味佳肴。
　　纪良、聂连枝等人也在，全都未动筷子，见了他都忍不住愣了下，单尘直接看直了眼。
　　穆平安快步下了台阶：“诸位早上好啊。”他这般说着，拉开单尘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他这一矮身，坐着的人都有些不安逸，目光都在他身上。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怎么感觉你好像高了点。”苏小舟撑着头道。
　　“是吗……”穆平安是觉得好像视线高了些，出房门时需要稍稍低头了。
　　单尘拍了拍他的肩，穆平安站了起来，单尘接着站起，穆平安比划了下自己头顶和单尘的，顿时目光亮了许多。
　　他居然跟单尘一样高了！
　　单尘沉默地坐了回去，端起茶杯看向别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穆平安顿时乐了，一觉醒来高了几公分，还有这好事！
　　“少谷主……”翁明月忍不住开口。
　　“欸？”
　　“此番多谢少谷主搭救，明月感激不尽。”
　　“哪是我搭救，多亏了大家，”穆平安感激地抱拳，“若非你们仗义相助，我可能就死在流冥兽的腹内乾坤之中了。”
　　在场所有人一脸迷茫：“！！？”
　　这是少谷主想隐瞒实力，还是全然忘了先前所发生的事？
　　隐瞒实力没必要，不只是他们，全浮石镇的人都看见了。
　　也就是说那么英武不凡的一幕幕，少谷主不记得了？
　　“童遮呢？是怎么抓到他的？”穆平安觉得以在座他们的实力，要抓住元婴境的镇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你知道镇长是幕后主使？”单尘一语中的，还装不记得？
　　穆平安道：“我猜的，流冥兽在镇上肆掠得极有章法，百里寻踪阵囊括整个城镇，这么大的阵仗和规模，镇长不可能不知晓。再加上他先前因为我的问话态度大变，若说他不是幕后主使，那就是城镇成精了。”
　　单尘淡淡佩服，如果他没有最后出手的记忆，穆平安的记忆就止在被云雀救出来之前。
　　在童遮和镇民没有露出真正嘴脸之前，穆平安就已经猜到了镇长作为幕后黑手，所有镇民狼狈为奸的事实……
　　“所以童遮呢？抓到他了吗？”
　　“被天刑司扣押走了。”
　　“还好天刑司赶来得及时。”穆平安心有余悸，以他们的实力，实在不是镇长童遮的对手，更不用说童遮还要那么多帮手。
　　可见这一战险象迭生，而他因为昏过去错过了所有，也不知该说是可惜，还是运气……
　　见他露出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在座众人神情各异，都欲言又止。
　　“我的云雀呢？”穆平安问。
　　“在天刑司。”
　　“怎么回事！”
　　“它……”他们答应云雀，不告诉穆平安它的真实实力，所以也不好明说，它去上交浮空石了。
　　所以当整个天刑司都知道云雀的真实能力，还有必要瞒着少谷主么，要说这云雀用心良苦，不想让少谷主心里不平衡吧，但少谷主的真实实力也不比庞大的腹内乾坤之能差啊。
　　“流冥兽被抓了，镇长童遮也是。云雀也有些许府内乾坤之能，当时，它吞了些许浮空石，作为罪证需要交出来……”
　　他捡的浮空石怎么成罪证了！
　　穆平安别扭：“该不会我捡的浮空石要充公了？”
　　“那倒不会。”翁明月咳嗽一声，主要是云雀并不想交出浮空石山，所以被扣住了。
　　翁明月笑道：“少谷主切莫担心，云雀只是去观看审判而已。”
　　穆平安突然想起一人：“那孟颜雪呢？”不出意外，浮石镇的百里寻踪阵就是她透露给镇长童遮的。
　　“她是无辜的。”单尘道，“童遮在信中骗了她，说是为了阻止妖邪为祸。”
　　苏小舟道：“那老头还想要趁此机会跟她见面，被她拒绝了。不妨事，天刑司会保护她。”
　　穆平安心说还好没受牵连，不愧是天刑司，这都能审出来。
　　话说到底是怎么审的，到叫人好奇了。
　　纪良道：“时候不早了，既然少谷主醒了，我们现在就可以去天刑司接云雀出来。”
　　聂连枝道：“顺便还可以看看审判呢！”
　　穆平安也很想去，但他肚子饿了，便看着满桌美味佳肴，道：“也不急于一时，这么多菜，你们都不吃的吗？”
　　“我们本来就不需要吃，只是干坐在这儿不好，所以干脆点了一桌。”聂连枝道。
　　“我尝了尝，味道还可以，”苏小舟道，“比在浮石镇运来客栈吃的好吃多了。”
　　“那就劳烦你们等我一会。”穆平安确实是饿了，也不跟这些修士们干瞪眼，拿起筷子便大快朵颐起来。
　　单尘给他夹了只鸡腿。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苏小舟抬眼问。
　　“好吃。”穆平安道。
　　“是问你身体怎么样了。”苏小舟无奈道。
　　“是啊，您都昏睡了一天了。”翁明月道。
　　“未能护好少谷主，是我的失责。”纪良道。
　　“快别这么说，我能活着，都多亏了各位。”穆平安大难不死，心情舒畅，“大恩不言谢，都在酒里。”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单尘：“……”
　　聂连枝闻言都愣了，少谷主并不是他们救的，而是他的灵兽救的。
　　不是他们救的少谷主，而是少谷主救的他们所有人！
　　这是少谷主不记得了，还是少谷主刻意装作不记得的样子，暗示他们此事到此为止，关于所见莫要外传。
　　这多半是后者吧！
　　幸好他们将童遮等人送进天刑司的时候，并没有乱说。
　　单尘则牢牢地看向穆平安，心头发堵了一刹。
　　他觉得，穆平安可能真的是不记得把他扇飞的事儿了……可能。
　　“所以这里是哪儿啊？”穆平安手持鸡腿，嚼着鸡肉含糊不清地问。
　　苏小舟捧着脸百无聊赖地道：“这里是劫云城，就在环音谷内宗的一处大城。”
　　看来是回来了，穆平安道：“那天刑司在何处？”
　　“就在城内。”聂连枝道，整个劫云城都是为天刑司而建。天刑司内置空间秘术，与无数炼狱、球笼有传送阵相连，审讯手段层出不穷，少谷主若是感兴趣，可以去看看审讯。”
　　穆平安吃饱喝足，道：“那还等什么呢。”别说看审判，他还要去天刑司接云雀呢。
　　单尘牢牢地盯着穆平安，他觉得，穆平安的确是不记得了……不记得在他昏迷之后发生的事。
　　此刻穆平安说完，单尘立刻就站了起来。
　　环音谷内条条大路通天刑司，他也好奇天刑司的审讯是怎么回事。
　　而只有看了审判，才知道今后若再碰到这种颠倒黑白的状况，该如何应对。
　　此次虽然最后圆满功成，但过程实在惊险。
　　谁能想到，他们只是帮忙去解决祸事，庇护百姓的。
　　结果一整个镇的百姓都是帮凶，甚至联起手来糊弄甚至要抹杀他们。
　　若非最后穆平安反杀，只怕他们都无法活着回来。
　　此番一旦他们殒命失踪，新的浮空灵岛落地，会蒙大赦，手上有人命的镇长等人有浮空岛的法典护身，很有可能相安无事。
　　说来环音谷的天刑司之所以势大，也是因为环音谷内地广人稀。
　　百姓本就十分稀少，所以庇护百姓、为民请命的天刑司便应运而生。
　　天刑司位于劫云城中央，大门森然如钢铁城墙，巍峨高耸，庄严肃穆，极具压迫力。
　　穆平安和单尘分别拿出令牌来，示意给门口的护卫看
　　护卫将交叉的长戟收回，躬身道：“二位少谷主，请。”
　　聂连枝等人紧随其后。
　　“多亏有二位少谷主领着，若是我们进来，只能在外面观望，没法如此近距离观看。”翁明月庆幸道。
　　“还有这事，”穆平安道，“按理说应该人人皆可观看，这才公平公正吧。”
　　苏小舟白了他一眼，道：“您可以去跟天刑司司长兼劫云城城主禀明此事，若真能人人皆可围观，我替环音谷弟子感谢少谷主能体察民情。”
　　穆平安戳了戳单尘，道：“你有修为，你来你来。”
　　单尘：“……”
　　关押童遮的审室，上有雷霆，下有火海。
　　童遮身形狼狈双手撑地跪在地上，脚下仅有一块方形地砖能够勉强供他匍匐。
　　头顶电弧，周围腾空，底下烈火焚烧，地砖烧得滚烫，尽管无法灼伤元婴境修士的脚板，却让看的穆平安心惊肉跳。
　　烈火之外的环形白石围栏外，便是环坐着天刑司的审官和监察。
　　穆平安被领到二楼观望席，正好和那位年轻的提司审官相对。
　　与下方熊熊烈焰形成鲜明对比，似有无形的屏障隔断了气机，下方的炽热无法蔓延到二楼，正好让人静心观望。
　　审官道：“请问心阵。”
　　巨大的仿佛漫无边际的圆形光阵出现，骤然缩小成三丈宽，其上纹路精妙绝伦的环形法阵出现在童遮身下。
　　一个巴掌大的小人，蓄着长白胡须，倏然出现，犹如突然盛开的花朵，活灵活现地悬浮在环形阵法上方。
　　“这是……”穆平安只觉神奇。苏小舟等人也凑上前来，单尘被挤得趔趄向前，身体紧贴着护栏，目光落在那白胡子小人身上。
　　“是问心阵！”纪良亲眼见到此阵的完全形态，难掩激动。
　　穆平安：“哦。”阵法嘛，都是他知道的。
　　问心阵乃是阵法顶尖层中的璀璨明珠，那花白胡子老人乃是仙灵。
　　问心阵无限接近于天劫中的问心劫，准仙阵诞生的阵灵堪比仙阶，无限接近于仙阶，乃是顶级防御阵法。
　　环音谷山门的通天梯上的所谓问心阵，连问心老人都没有，不过只是问心阵的皮毛而已。
　　穆平安细细端详着那位温和而不失气势的年轻审官，道：“这位审官看着年纪好像不大？”
　　纪良无限神往，道：“百岁以内，年轻一辈修为最高的弟子，镜明洞天，陆修明。”
　　穆平安稍稍明了，镜明洞天，那是谷主所在的洞府！此人是谷主门下核心弟子。
　　审官陆修明道：“纵容流冥兽，残害外乡人百余，伙同镇民，暗害前去镇上解决祸事的修士，还企图杀人灭口，浮石镇镇长，童遮，你可知罪？”
　　童遮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浮石镇！”
　　问心阵上方悬浮着的巴掌大的花白胡子老人张口道：“假。”
　　童遮道：“那些外人本就该杀，浮空石本就该是浮石镇所有！”
　　问心阵上空跳跃的花白胡子老人道：“真。”
　　花白胡子老人每说一个字，陆修明旁边的监官都低头记录些什么。
　　穆平安在楼上看到如此景象，尤其见那花白胡子老人慈眉善目，笑容可掬，再见那审官条理分明，镇定自若，不由暗自钦佩。
　　陆修明道：“这只流冥兽是你所有？”
　　又一个方砖亮起，一团黑褐色粘稠状的流冥兽出现在滚烫的地砖之上，发出“呜哦”尖锐的惨叫声。
　　“是我所有！”童遮铿锵有力。
　　小小的花白胡子老头：“真。”
　　陆修明道：“流冥兽残害外商，也是你授意？”
　　童遮道：“是我！”
　　花白胡子老头“唔嗯”了一声，道：“假。”
　　二楼传出些许喧闹声，纪良、翁明月吵作一团，没想到外商竟然是流冥兽蓄意弄死的，难不成这镇长还无辜了不成！
　　穆平安见那流冥兽不会说话，不由嘀咕道：“能说话的灵兽好像确实稀缺，但是云雀……”
　　当然也不排除厉害的灵兽只吐兽语，不以能与人交流为傲，反而以此为耻，故而不学人言。
　　陆修明换了个问法：“流冥兽对外商手里的浮空石下手，是你授意的？”
　　童遮低垂着头：“……是。”
　　花白胡子老头道：“真。”
　　二楼的喧闹总算稍稍消停，穆平安和单尘继续留心细听。
　　陆修明道：“尽管知道外商会死于流冥兽之手，你也继续让它对外商下手，只为了积攒浮空石，是吗？”
　　童遮像抽空了气力：“……是。”
　　“真。”
　　审官道：“镇民听你的话行事，是为了建成浮空岛？”
　　“……是。”
　　“真。”
　　穆平安琢磨着，所以镇民对于滥杀外商之事并不知情？
　　“你煽动镇民行事，只是为了建成浮空岛是么？”
　　“是。”
　　“假。”
　　也就是说有私心。
　　穆平安心道。
　　尽管底下烈焰并不能损伤元婴境修士分毫，但在这等问话下，童遮汗如雨下。
　　“你煽动镇民如此作为，真实目的是什么？”
　　“为了建浮空岛，为了浮石镇的将来！”
　　“半真半假。”
　　“我有一个心上人，她抛弃了我……我的家族，看不起我……”童遮目露绝望，嗓音沙哑。
　　花白胡子老人：“真。”
　　穆平安听得心惊肉跳，这些审官们哪怕并未亲临现场，仅仅是看了纪良等人留下的口供，便对浮石镇发生之事近乎了如指掌。
　　若他做了什么亏心事，只怕在这种看似温软的审讯下，所有私心无处遁形。
　　幸好他什么也没做。
　　穆平安看着端坐在审官席位的年轻提司，不自觉幻想如果坐在这个位置的是他。
　　换做他来问话，也不知能不能像对方这般鞭辟入里。
　　“我就说我什么也没做过！浮空石都是放在纳戒里，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云雀被迫将得到的浮空石矿山吐了出来，连带着吐出来的还有百余道白骨，并在问心阵下，表明了不是它杀的，确定真实可信后，这才被放了出来。
　　它扑腾着翅膀，穿行在广阔的廊道中，骂骂叨叨地道，“别告诉我主人，如果告诉了我主人，别怪我把你们这儿给掀了！”
　　“告诉我什么？”
　　云雀浑身一僵。
　　穆平安温和的声音出现在它身侧。
　　云雀脖子僵硬地转过身，讨好地道：“主人，你醒了。”
　　穆平安一阵鸡皮疙瘩：“你刚才说什么掀了，你吗。”
　　“我就随便说说……”云雀道。
　　“主人，突然发现，你好英俊哦。”
　　“你吃错药了？”
　　单尘看着谄媚的云雀，提点道：“穆兄只记得他在流冥兽的腹内乾坤中昏倒的事情了。”
　　“哇哦！”云雀恢复常态，脸不变色心不跳，“你能安然无恙，实在是走大运了。”
　　“可不是吗！”穆平安道。
　　“那镇长怎么样了？”
　　“连同知晓他残害外商的学生、婢女也一道关押，学生、婢女苦役五十年后释放，而他处以极刑。镇民无罪。浮石镇浮空岛赐名‘祥瑞灵岛’，由内宗派人前去坐镇，后世典籍只以童姓某人记，不得有他全名。流冥兽将被下放到天狱，三百年后经问心阵审讯后或炼成器或被处死。”
　　云雀静默了。
　　这可怖的人类的世界。
　　环音谷世界里能诞生一只流冥兽都难得，但刑罚对流冥兽丝毫没宽纵，至于镇长童遮……穆平安心道，不得以全名录进典籍，而是以童姓某人来代称，不知有意无意，算是让童家流传千古了。
　　云雀道：“你们去看审判了，最后到底是什么情况？”
　　穆平安道：“起初是流冥兽祸害浮石镇上百姓，镇长童遮便向浮空灵岛上的旧识求助，得到百里寻踪阵法后，集浮石镇百家之力布置了阵法，将流冥兽困在浮石镇中，设计驯化它为己用。”
　　单尘接着道：“至于浮石镇底下埋藏的海量浮空石矿，浮石镇镇民全部知晓却统一口径绝不外传。”
　　“流冥兽杀外商积累浮空石，原本很长时间内相安无事，奈何这时候浮石镇内，而不是浮玉山上，出现了镇民被坍塌的石矿压死的意外事故。”
　　“镇民惴惴不安，镇长担心浮石镇下大片浮空石矿的事情暴露，便上告环音谷，还在各处客栈都安插了人手，结果我们去的正好是唯一没被安插的那一家……“
　　几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穆平安。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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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诚心对待
　　见他们突然看向自己,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穆平安干脆没在意，径直搭在单尘肩上, 感叹道：“正好是童家所开的客栈。可见镇长和本家积怨深厚，恰巧助我们顺利解决此患。”
　　单尘下意识侧过脸去，看到近在眼前的小幅度晃动的手, 手指修长白皙, 指甲饱满莹润如玉……再回过头, 谈笑风生很是惬意的穆平安绝色风华的脸。
　　苏小舟道：“但看最终结果，却像是又爱又恨……”
　　穆平安道：“那是童家立了功。”
　　云雀重新站在穆平安肩上, 它似乎甚以伪装凡鸟为乐，不开口说话的时候就跟普通麻雀没什么区别。
　　除单尘外, 剩下的四人一见它便浑身发悚，流冥兽的体内乾坤厉害, 却只对凡人下手，而云雀却连那么多元婴境修士在内的整个浮石镇都能吞噬。
　　这绝对是厉害到极致的灵兽，不知是不是圣兽, 就算不是, 那也离圣兽也不远了。
　　……只是能吞下一个城镇的杂血灵兽种类也不少，他们一时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品种。
　　翁明月问：“不知接下来少谷主有什么打算？”
　　不等单尘回答，穆平安抢先道：“打算四处参观？”游玩？
　　“那你们来宗元洞天玩儿吧！”苏小舟邀请道。
　　“是啊，来宗元洞天！”
　　“师父必定很想见到你们二位。”这个时候, 少谷主才刚回归，他们若能把这二位请去做客, 简直算立功了！
　　穆平安看向单尘, 如果不去做客，他们就得回谷主那冷清的宫殿里, 到偏僻的楼阁去整理内务。
　　单尘微微点头，先前在大殿之上，出声的元老们都对他们很是热情，但依旧有长老们坐着不动。
　　可见这偌大的环音谷中，对他俩的存在有所质疑的长者不在少数，想必在诸多大事上，会在他俩的年龄和实力上做文章。若要避免关键时候少谷主权威的旁落，结识长老、太上长老，便变得尤为必要。
　　……就算去了见不到人，至少他们去过。
　　另一边，几乎是穆平安等人前脚刚离开天刑司，身着审判法袍的陆修明审完童遮的弟子，将缴获的黑色境璧碎片放在主簿端起的托盘上。
　　那境璧碎片只有米粒大小，可就这么小小的一块，就能支起半丈长的时间屏障，也能无视其他拥有境璧之人的时间屏障……按理说少谷主一行怕是会吃好大一番苦头，可结果看来，他们却是大获全胜。
　　陆明修将法袍递给侍者，道：“我还没见过少谷主呢！听说少谷主来看我审判了，不知少谷主现在何处？快替我引荐……”
　　侍者垂首：“他们刚走，现在何处，我等也不知。”
　　“话说少谷主长啥样？跟画像上比如何？有画像上画得那般好看吗？”陆修明道。
　　“我等远远看了一眼……”
　　“怎么样？”
　　“惊为天人。”
　　“额……是不是有点夸张？”
　　“生得确实是与众不同，一看便知非同凡俗。”
　　“跟我相比如何？”
　　“额……”
　　“你犹豫了！是不是比我也差不多。”
　　无视了侍者难以言喻的表情，陆修明边换长袍，边道：“你们都见到少谷主真容了，我这个主审官却没能瞧见，可惜啊可惜。我听说少谷主，一位传说中的极品厄难体质没有修为，另一位年纪轻轻已是聚灵境，究竟是怎样的惊为天人法，我真想亲眼见见。”
　　二位少谷主初来环音谷，就破了一桩大案，见证了新一座浮空岛的诞生，不等他表示敬意，就直接离开了。
　　也不知少谷主见了他的审判是什么观感，是欣赏还是失望，是有急事还是没兴致接见他……
　　按理说少谷主若想见他，只要一声招呼，他就算正在审判也得停下来小心接待。
　　监官道：“他们身边跟了一行人，全都资质不凡。”
　　“那些人真是幸运，”陆修明顿时明了，“知道那些人是谁吗？”
　　“有位似乎是宗元洞天弟子。”有个监官认出苏小舟，今年被引入十大洞天的核心弟子，才智较为突出。
　　“宗元洞天……”陆修明正色道。
　　看来有必要去宗元洞天拜访一番了。
　　环音谷洞天福地无数，除了谷主近乎孤家寡人的镜明洞天地位超然外，另外还有九大洞天，隶属于九位性格迥异实力超绝的太上长老。这些久不出世的太上长老门下门人众多，整体实力雄厚，因此勉强与谷主的镜明洞天并列。
　　这宗元洞天，便是其中之一。
　　“我们洞天之主乃是封愈太上长老……”苏小舟带着敬仰之色向他们介绍道。
　　听到这个名字，穆平安顿时想起来，这不就是他们二登环音谷时救下台阶，告知他们谷主下落的那位太上长老吗！
　　宗元洞天内，万钧瀑布呼啸而下，内壁几乎被掏空，水流冲刷着嶙峋的怪石，宽阔的大道环绕环形的瀑布好几圈，庙宇琼楼耸立于各处峭壁内。
　　洞府内冬暖夏凉，风景宜人。
　　穆平安等人刚进去，就看到一位身着火红长袍面容严肃的年轻弟子正在指挥着小弟子清扫落叶。小弟子均身着红白长袍，头束红色发带，低垂着头，很是顺从的样子。
　　洞天福地内禁止打斗，因此就连最简单的清洁咒也无法施展，平日里需要弟子轮番来清理灰尘和落叶。
　　纪良等人从一群人旁边经过，身着火红长袍的弟子立刻恭敬起来：“见过四位师伯。”
　　“无需多礼。”聂连枝道。
　　“二位请往这边。”纪良示意穆平安和单尘两人。
　　这些弟子见辈分极高的四人对这两人极其恭敬，不由悄悄打量这两位陌生的弟子。
　　“师父是洞主的师姐，这位监扫的弟子，乃是洞主的徒孙。”翁明月低声介绍那位红衣弟子。
　　原来如此，穆平安算了下这辈分，只觉复杂得很，果然要拜师还是拜辈分最高的师父最简单省事，不然随便碰到个辈分高的就得思考该怎么喊。
　　“师父在吗？”聂连枝道，“你去通报一声，说有贵客拜访。”
　　“云桑长老出去访友了，不在府内。”
　　“早不出去晚不出去，偏偏这时候出去，这下倒霉了吧……”苏小舟埋怨道。
　　“师妹，不得无礼。”翁明月咳嗽道，平时小师妹当着师父的面这样还好，眼下主要是声音大了点，小辈们都听着呢。
　　纪良和聂连枝不由无奈，师父错过了少谷主回谷，还错过了少谷主的登门拜访，也不会知道她老人家若是知道了，会是怎样的表情。
　　红衣弟子见平日张牙舞爪的云桑长老座下弟子，都这般恭谦礼待二人，尤其这二人，一个没有修为，一个聚灵境，再想到近日的传言，他突然脸色发红，按捺住激动，道：“师祖虽然不在，但老祖在。”
　　“老祖今日出关了，若是需要，我等立刻去请示老祖！”
　　“这……太上长老不是在冲击生死关吗，竟然出关了？”纪良和聂连枝面面相觑。
　　“因为听说，听说少谷主回来了！”红衣弟子神情激动。
　　“那便去请吧。”纪良道。
　　“是！”这二位果然是传说中的少谷主吧！果然是万年不变的容颜！胜画般的容貌超凡脱俗。红衣弟子不由回头地看向这二位陌生的贵客，继而加快脚步，迫不及待地去洞天深处，生怕去晚了，这两位等不及便离开。
　　纪良示意穆平安和单尘去楼阁上坐，道：“这儿的茶和糕点一绝。”
　　穆平安坐下来没多久，突然想起来他完成了任务，他的任务灵石还没领。
　　纪良道：“既如此，我陪你去缮事堂，正好也有点事。”
　　聂连枝戳穿：“师兄，你有什么事！”
　　纪良脸不变色心不跳，言简意赅道：“任务收尾。”
　　苏小舟道：“我也去，我想看任务收尾。”
　　聂连枝又道：“小舟，师父交代你的修炼任务，如果一个月内，你无法突破聚灵境二重，会受罚的。“
　　“不就是清扫三个月洞府么，”苏小舟道，“再说我本就是因为修炼不得悟，这才出去散心找契机的，这出去一趟，颇有收获，倒不如继续。”
　　“走吧！”苏小舟道。
　　“这……太上长老？”穆平安道。
　　“这不是还有单尘少谷主等着么？”
　　单尘起身打算走了，闻言动作一滞，片刻后恢复正常：“我也打算去看任务收尾。”
　　“那就一起去吧！”苏小舟满不在乎地道，“洞天里头可大了，小照去到洞府深处密地还需要通过重重暗道，穿过长老的闭关地，才有可能见到在最里头的桃源里静修的太上长老。”
　　“来回少说得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与其苦等在这儿，不如去缮事堂走一遭。再说太上长老出关，也不会立刻去闭关。”
　　“那就走吧。”穆平安觉得事不宜迟，他有了灵石，才有四处游玩的底气，不至于一来就回谷主宫殿内灰扑扑的楼阁里休憩。
　　聂连枝苦着脸道：“你们去吧，我俩留在这儿等太上长老。”怎么说那可是环音谷太上长老！宗元洞天洞主之师！亲自出关会客了，就算来得比较晚，总要有人留下来等他老人家。
　　而师姐，并不想一个人等。纪良师兄说有事要去一趟，小舟是留不住的，那就只能……聂连枝按住翁明月的肩，一脸关爱。
　　翁明月顿时垮了脸，只能依依不舍地向着四人挥手告别：“记得回来啊！”
　　苏小舟抓着纪良的手臂，和穆平安、单尘二人来到缮事堂。
　　穆平安抬手，掌心多出一块腰牌，那块简朴得不像话的腰牌上，三团绿光变成了两团。
　　而他账上多了一千灵石，便是要到这儿取。
　　“这五百灵石是你的。”穆平安领了灵石，将一半分给单尘。
　　单尘第一反应是推拒，他不缺灵石，道：“我不用，这本不是我的差事，我只是跟着你去见识一下……”
　　但从头到尾都是他载着自己，此行有他助力，才得以顺遂。穆平安道：“这一半理应是你的，就当留个纪念吧。”
　　“毕竟是你做的第一件任务，也不知是不是你赚的第一笔灵石，但至少是在环音谷赚的第一笔灵石，再说我现在也不缺这五百。”
　　他捡到的浮空石，听云雀说并没有被收刮走，少说也有两千灵石了。
　　单尘道：“那便却之不恭了。”
　　他也得到了五百灵石。
　　拿着穆平安给的这五百灵石，单尘思虑片刻，决定保留下来。
　　穆平安让云雀将他收集的两斤浮空石弄出来，全部卖给了环音谷炼器堂。
　　到手两千三百二十四块灵石，他心里很是美妙。
　　“这二十四块灵石给你吃，剩下的两千八百块灵石给我存起来。”穆平安对云雀道。
　　云雀顿时气闷，穆平安变了，当初只有两块灵石的时候，穆平安把全部两块灵石都给它。
　　现在它到底帮了忙，穆平安只给它二十四的零头。
　　它把穆平安辛辛苦苦捡得浮空石好不容易守护到最后，居然只给它二十四块，简直没天理！
　　云雀郁闷地吞吸了二十四块灵石的灵力。
　　更让它郁闷的是，这二十四块灵石吞完，它还打了个嗝。
　　穆平安道：“如果二十四颗没法一次吸收，可以留到下次再吃。”
　　看不起谁呢！云雀非常气恼，奈何没法解释。
　　……毕竟只是吞了区区一座县城后放出来，并没有太大的损耗，反而因为得到了流冥兽腹内乾坤的灵气馈赠，它气力大涨，实力略增。
　　说来，就算给它全部的两千多灵石，它也不会感到满足。
　　吞天雀腹腔就像个无底洞，不会感到饥饿，永远也不会饱腹。
　　它之所以感到满足，纯粹是受限于主人，它能提升的灵力有上限！按理说穆平安都那么厉害了，怎么它还有上限呢！
　　穆平安通过云雀，沟通令牌，能看到缮事壁上的内容。
　　只见缮事壁上，有关他的介绍下面，多了一条新的评价。
　　在此之前，穆平安翻看过其他弟子或炼器师下面的评价，邀请那些弟子的人大多只评“还行”、“不错”。然后被请之人惶恐荣幸地表示“多谢相邀，能认识卓尔不凡的您，真是区区在下的荣幸”等等，又或者“性情不错，下次有机会重聚。”被回复“受宠若惊，那真是太感谢了”诸如这般。
　　穆平安琢磨着自己要不要也学着回复一番。
　　他点开自己仅有的那条评价。
　　纪良（元丹一阶）：“我是宗元洞天云桑长老亲传弟子，在我最初试着邀请这位时，我原本没抱希望，想着能认识这人就已经是生平之幸了，又岂敢再要求其他……”
　　“任务最初，我们得到的情报是，三位村民死于妖邪导致的矿洞坍塌之祸，但去了之后发现死去之人远不止三人，剩下的未被通报的外乡人众多……”
　　“得益于这位能士及其灵宠的鼎力相助，我与我的师弟师妹这才免于祸乱……”
　　“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全镇皆是修士，甚至不惜充当幕后之人的爪牙，便是这位最初提及，我等均认为匪夷所思，结果却发现是事实这件事，此人……”
　　“……能和此人同行，能在三日解决大祸，能见证新一座浮空灵岛的诞生，此子之能胜过我等不知凡几，果真名不虚传。但愿没有冒犯的地方，若有，但请谅解。”
　　他什么时候写的！？
　　纪良师兄素来沉默寡言，没想到内心这么丰富。
　　长篇大论洋洋洒洒足有近三千字，穆平安看得都感动了好吗！省略了该省略的，保留了他都没在意的细节，也太真情实感了吧！确定没有杜撰的成分在么！
　　他的云雀除了安分的呼吸，帮上什么忙了，还有他，是昏迷的他比较便于搬运么。
　　穆平安看到纪良面瘫似的一张脸，实在难以想象这么多字的评价是此人给他写的。
　　作为第一个给少谷主评价的人，纪良也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否到位。以他贫瘠的词句，他尽可能又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观感，受限于评价的字数限制，只能写这么点了，但愿没让少谷主觉得敷衍和怠慢。
　　穆平安哭笑不得：“纪良师兄也太客气了。”
　　纪良道：“不敢，但愿没有冒犯之处。”
　　穆平安道：“没有没有。”
　　单尘特别认真地来了句：“你值得更好。”
　　穆平安每次见他看着自己认真说话的时候都隐隐有种心颤酥麻的感觉，也不知为什么，大概是他说话的嗓音好听？但他平时说话嗓音也差不多啊，穆平安不大明白，道：“连你也这么客气。”他希望单尘不要跟他太客气。两人要是能更亲密些就好了。
　　苏小舟一脸没救了的表情地摇了摇头。
　　单尘看着评价，骤然觉得：“这缮事壁，有点意思。”
　　“不然你也来？”穆平安兴冲冲地道，“你也来吧！”
　　纪良和苏小舟顿时来兴了，他们能见证单尘少谷主入驻缮事壁的瞬间吗！
　　穆平安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在纠结应该标多少价位，便出谋划策道：“不然你就像耆老说的那样，标这个数吧。”
　　单尘摇了摇头，信笔写了一行字。
　　穆平安戳开他的名字一看。
　　“单尘，龙凤纹腰牌，修为聚灵境一阶，一千万灵石。”
　　穆平安看到最后，眼皮一跳，一脸惊悚地看向单尘。
　　这就是他眼中环音谷少谷主应该有的“身价”吗？
　　单尘搁下灵笔，道：“再高也不能更高了。”
　　所以到底能有多高！
　　纪良难得露出笑容，道：“不愧是少谷主，果然很懂……”环音谷少谷主的“身价”，自然是无价，让他们入驻缮事壁，都是缮事壁创始者的荣幸了。
　　苏小舟道：“你这是完全不想做任务吧！”
　　纪良道：“这么高的价位，所有关注缮事壁的弟子都会第一时间知道的！”
　　“……那就知道吧。”单尘无所谓。
　　他在实现自己原先的目标之前，确实暂时没有作为环音谷弟子正儿八经去做任务的心思。
　　难怪他说我的‘一千’太少……穆平安道：“这也太能了吧！”
　　和纪良说的一般无二，缮事壁上的内容全宗所有拥有宗门令牌的人都能查看，由于这上面只记录了渡劫境以下的修士，价位最高不超过一千万。
　　但事实上连五级炼器师都才五万。十万灵石之上极为罕见，百万这一层次直接断层，一千万更是史无前例。
　　果然仗着价格的优势，单尘之名瞬间登顶缮事壁。穆平安莫名很想体验一把这样登顶的感觉，奈何也不能效仿单尘。
　　一时间，几乎所有掌有弟子令的人都注意到了。
　　“单尘少谷主！”
　　与此同时，穆平安看到单尘的龙凤纹腰牌上突然呲地一声，冒出了一团明亮的火焰。
　　穆平安呼吸一滞，猛然看向单尘，难以置信地道：“这是有人请你了吗？”他不客气地道，“居然有人请你了！”
　　纪良冷眸微动，看单尘的目光透着些许畏惧，毕竟这位，是能与拥有那等鬼神莫测能力的穆平安同行且并列的传奇少谷主。
　　苏小舟倒是直接：“这些人疯了吧！”
　　“咳咳……也不能这么说。”话是这么护着好友，但穆平安心里居然有同感。
　　一千万灵石的价码，居然真有人立刻就出了。
　　单尘尊位再高，也只是聚灵境修士啊，花一千万灵石请聚灵境一阶的修士同行……是环音谷的人太富了，还是他们太小瞧这里的修士了吗，一千万都不带眨眼的。
　　单尘也愣神，他并没有做任务的打算啊，谁这么豪奢一掷千金来请他。
　　穆平安好奇道：“看看是什么任务！”
　　苏小舟也伸过头来：“只是看看，不代表一定要接。”
　　纪良也投以视线，他们才接了个任务回来，哪怕休息够了，至少心理上得缓缓。
　　单尘的心神沉入火焰中。
　　顿时任务以画面的方式展开，旁边配有金色的文字。
　　画面中，那是一道天隙，犹如大地裂开了口子，下方深渊不可见底，上面土壤寸草不生。
　　天隙之中罡风猎猎，底下之景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灰雾之中。
　　但灰雾之下，有碧光闪现，那碧光周围还有金光光晕，不知是什么神物，隔着画面也看不真切。
　　有个身着煅金长袍的女修，一步踏入天隙之中，身体立刻如受天罚，数道裂缝遍及全身。
　　那人立刻收回踏出的脚，灵气加身，裂纹快速复原，她双手交叉挡在身前，却像被巨力反弹一般，后退数步，抚胸咳血，被身后的人扶住。
　　“别去！”扶着她的那人道。
　　“今日，我非要拿到此物不可！”可身负重伤的女修却祭出一道冰棱，犹如一道利剑，刺入天隙下方。
　　身体紧随其后，继而消失无踪。
　　时间过去数久，碧光依旧，人却不见踪影。
　　“悦华！！！”画面最后是声嘶力竭的声音。
　　“悦华长老于外界碎墟天渊采神珍离奇失踪，想找尊驾一同前往碎墟天渊，采神珍，救长老。此乃机密，见者勿传。”
　　碎墟天渊，洛澜山脉以北的荒芜天隙，离飞鹤门很近。
　　看来环音谷门户开了，便有谷内长老迫不及待去外界觅宝，居然这么快找到宝物所在地！甚至置自身于险境。
　　不得不感叹这些人的冒险精神。
　　穆平安边感叹，边在缮事壁上查找悦华长老。
　　他轻嘶一声，道：“找不到悦华长老的身份来历。”
　　想必这位悦华长老的资历和身份远在缮事壁最高阶的五阶炼器师之上。
　　千万灵石级的任务，与任务有关之人必然都身份超然。
　　纪良道：“悦华长老，如果我没记错，她是上善灵岛大长老，九级炼器师……师从殷圣。”
　　九级炼器师！穆平安心头一惊，缮事壁上能勾搭的炼器师，远没有这么高的品级。
　　幸好有纪良他们在，不然就算看到这个任务，他们也不知道任务中提到的人是谁！
　　至于殷圣……也就是殷无望炼器师，先前给过他们纳戒的，算是老熟人了。
　　单尘道：“碎墟天渊我有所耳闻，这似乎不是我能涉及之地。”
　　没有“似乎”。穆平安心道，九级炼器师身上那么多防御法器、攻击法器，却都无法深入碎墟天渊，更何况是他们。
　　纪良道：“少谷主三思。”
　　苏小舟大开了眼界，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价值一千万的任务！只能说，不愧是价值千万灵石的任务，这关乎九级炼器师的生死。”
　　穆平安道：“这任务的价值不只一千万灵石。”
　　“毕竟是九级炼器师，纵观环音谷还好，若是浮空灵岛上损失一位九级炼器师，将是莫大的打击，”纪良道，“更不用说还有神珍什么的……”
　　穆平安问：“这任务你要接吗？”
　　苏小舟也看向单尘。
　　穆平安啧了下，答案不言而喻。
　　“当然，不接了。”单尘理所当然地道。
　　稳得很。穆平安点头道：“不接就是对他们好了。”
　　单尘默契地点头。
　　穆平安摊开手掌：“还是这个靠谱点。”
　　腰牌之上，是先前他、单尘和耆老前辈一道觉得可行的第三团绿光。
　　有三个年纪跟他们相仿的年轻弟子，修为一个在凡蜕第九境，两个在凡蜕第八境，打算出山门去考核飞鹤门，说待他们考核成功后，让他护送去飞鹤门。
　　穆平安咋舌道：“说句不中听的，现在品来，只有这个最像单纯的花钱买陪伴。”
　　让一个没有修为的人护送去飞鹤门，而且笃定了会考核成功。
　　单尘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但毕竟是穆平安可能会接的任务，便道：“也许确实如文字所言，从未出去过，所以本来在外面的人同行。”
　　穆平安道：“也许吧。”
　　反正好像只要接了就有一千灵石。
　　一如先前，接下任务后，就会出现约定时间和约定地点。地点就在环音谷第二道大门处，约定时间则在两日后卯时二刻。
　　“走，这两天先四处转转，到时候我同你一起去看看那三个凡蜕后期的弟子。”苏小舟道。
　　“小师妹，你该不会也想出去看看吧。”纪良道。
　　“啊啊啊你刚说什么了吗，我怎么什么都没听到，”苏小舟拉着穆平安和单尘宽大的衣袖，“走吧，少谷主，该回洞天了，太上长老应该等急了。”
　　纪良见她这般没大没小，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换做他或者其他年过三十的修士，可都不敢随意去扒拉少谷主的衣袖，想来都是成何体统。
　　……幸好周围没有其他长者看着。
　　毕竟对不少长者而言，少谷主是信仰般的存在。
　　“少谷主回来了！”
　　一位须发尽白的老者喟然长叹，脚下生风却不失风雅地赶到宗元洞天门内不远处的一间楼肆二楼，见只有聂连枝和翁明月在，不由左右四顾。
　　“人呢！？”
　　“见过太上长老。”清风朗月般的从旁边传来。
　　封愈豁然转过身，老眼突然朦胧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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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个任务
　　单尘一身法袍, 俊美无双，向着他行礼。
　　穆平安端着糕点碟子，一手拿着糕点, 刚咬了一口，苏小舟去拿他碟子里的糕点，被他抬手躲开。
　　此刻听见单尘的声音, 他将碟子往苏小舟手里一塞, 回过身来有模有样地朝着太上长老见礼。
　　封愈双手交叠, 置于胸前，躬身回礼道：“见过二位少谷主。”
　　“多年不见, 您身体可好？”
　　“有生之年，能再见到二位少谷主一面, 死而无憾了。”封愈长叹道。
　　“您老可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穆平安道, “我看您老精神矍铄，好日子还长远着呢。”
　　“承少谷主吉言，”封愈道, “当年老朽未认穆少谷主之事, 常年介怀于心，今日有幸得见穆少谷主，还望穆少谷主见谅。”
　　穆平安最是怕老人故去了，道：“情理之中的事。事情都过去了, 您老切莫再介怀。能见到您老人家，我也深感欢喜。”
　　对上耆老他能贫嘴几句, 但对上这位真诚至极的老人, 他却说不出怪罪的话。说实在的，但凡他是门派太上长老, 见到一位没修为的人降临山门，哪怕再信预言，也不会轻易认这个没修为的人为门派少谷主，那可是下位谷主人选。
　　封愈闻言，身上那股化不去的阴霾好似拨云见日般，绷紧的五官肉眼可见的舒缓，常年无法突破的生死关，竟然隐隐有松动的迹象！
　　再次见到穆平安和单尘，封愈忍住老泪纵横的冲动。
　　上次是这二位救下他的性命，他不曾把其中无比重要的那位当成少谷主对待，而今又是这位助他解开了心结……
　　其中诸多感念无法言说，封愈无比郑重地朝着穆平安和单尘深深一揖。
　　一个时辰后，陆修明身着便衣，携礼而至。
　　他一身银白长袍，容貌昳丽，惊得在宗元洞天门口扫地的弟子大呼出声。
　　“天刑司陆修明审官到访！”
　　“今日刮的什么风，怎么什么大人物都到这儿来！”身着白袍器宇轩昂的宗元洞主亲自前来迎接。
　　“您可折煞晚辈了，在您面前，晚辈算什么大人物。”
　　“你小小年纪便入天刑司，接任审官之职，又是谷主的得意弟子，今日竟亲自拜访我宗元洞天，不知所谓何事？”宗元洞主紧张道，“应该不会是我洞天弟子犯了什么事吧。”
　　“自然没有，若真有什么事，我便穿审袍来了！”
　　一番寒暄后，陆修明忍不住道：“听说少谷主拜访宗元洞天，不知少谷主可在？”
　　“少谷主与老祖叙话后，已经离开了宗元洞天，”宗元洞主深感遗憾，“连我都出来晚了一步。”
　　“什么！？这……”陆修明简直扼腕不已，都是为了挑选礼物惹的祸！
　　他准备了宗元洞天的礼物，也准备了二位少谷主的，为挑选这三件礼物颇为耗神，因此耽搁了时间，哪知道二位少谷主连宗元洞天都不多做逗留，这么快就走了！他连一眼都没见着！
　　“不过太上长老出关了，你既然来了，可以见见太上长老。”
　　提及宗元洞天太上长老，陆修明小心翼翼地道：“封愈太上长老闭关多年，据说大限将至，而今出关，可是身体出了什么事，我带了上好的灵药，不知能否派上用场……”
　　“劳你也诸多挂怀，如今已是不必，”宗元洞主面露笑容，“多亏了少谷主及时解惑，助了太上长老一臂之力！”
　　“太上长老已有所悟，大限还远着呢！”
　　陆修明道：“我必向师尊禀明这好消息！”说完又怅然若失，别人见了少谷主说突破就突破，结果他硬是没见着。
　　穆平安和单尘见了封愈太上长老后，距离另一个任务还有些时日，他俩在环音谷内四处游玩，什么“悬崖秋千”、“瀑布漂流”、“风中滑翔”等等……许是怕他出事或者单尘本就想玩，于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单尘收敛修为，同他一道都玩了个遍。
　　两日后的清晨，环音谷中央偌大的广场边，靠近山门的两道通天石柱中的一个。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一刻钟，穆平安背靠着石柱，安静地等待，顺便借着云雀的灵力，透过云雀的视线，观看令牌里连接着的缮事壁上自己名字下面的内容。
　　原先那条三千字评论下，已经有人回复了。
　　李煌（凡蜕第十境）：“一看就知道评论是假的。”
　　穆平安顿时乐了。
　　他在缮事壁上查了下这个李煌，凡蜕第十境，火灵体，邀请价位在10灵石。
　　他标价1000灵石的时候，他的名字必然出现在1000灵石之列的修士堆里的，排在他前前后后的弟子都能看见他。
　　吴平（凡蜕第十境）：“煌哥慧眼。我瞧这人填的‘没修为’也是假的，也许是哪个元婴高手在赚小钱。”
　　庄成哲（聚灵境三重）：“哪个元婴高手贪图这么点灵石，云桑长老弟子不至于收钱给评……但万一呢？纪良师兄看看我！”
　　赵正奇（聚灵境五重）：“我愿意花钱，纪良师兄可以看看我吗！！！”
　　纪良（元丹境一阶）：“不考虑。”
　　穆平安见到纪良出现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紧接着——
　　纪良（元丹境一阶）：“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底下气氛仿佛过节了，穆平安看到一条接一条的言论以文字的形式闪现。
　　张阔（聚灵境十重）：“沾核心弟子喜气。”
　　戚秦（聚灵境十重）：“向纪良师兄问好。”
　　周纷（聚灵境九重）：“各位大能求带。”
　　李励耘（元丹境一阶）：“纪良师兄请留步！手头有任务能一起吗？”
　　龙小韵（凡蜕第一境）：“纪良师兄还要做任务吗，选我，我超乖！”
　　……
　　难得碰到这么能写评论，还能把评论写得如此跌宕起伏、精彩纷呈，几乎所有注意到穆平安个人介绍的聚灵境弟子都恨不得聚集过来，拉拢这位不拘小节还不吝赞美的核心弟子。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冒出来的纪良吸引，之后就不关穆平安的事了。
　　他原本三团任务，结束了一个，接下了一个，又拒绝了一个，现在本该安分了的令牌上竟多了数十团闪烁的绿光！
　　穆平安收起令牌，觉得下回再来有必要提高一下价位。谁让他几乎每回行动都会带上单尘。
　　再者极品厄难体质貌似还挺好用的……
　　“你接的这任务里的三位小朋友走运了，区区一千灵石，同行的有你有我，还有单尘少谷主！”苏小舟撑着脸蹲在一旁，瞥着背靠石柱的穆平安。
　　她要去，穆平安原本是不知道的，他来了之后发现这儿已经有人等着了，似乎等了一整晚甚至更多，名贵纱衣皱了不说，眼下都有圈乌黑。
　　“你在缮事壁的价位是多少？”穆平安突然好奇。
　　苏小舟道：“一百灵石。”
　　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的答案，半点不像这位尊贵的大小姐一贯作风，但偏偏从她口中说出来有种奇妙的契合感，穆平安莫名对她刮目相看。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苏小舟皱起眉头：“你是瞧不起我！”
　　穆平安弯起唇角，道：“没有。”
　　“你还笑！”苏小舟不满。
　　“你们说，这位少谷主接了任务，该不会不来吧？”
　　这时，有个明艳略显妖娆的女音传来。
　　接着是个憨厚的少年声音，穆平安听他似乎牙齿在打颤：“我听我家长辈说，没有修为，空白令牌的是咱们的少谷主。而且他来自外面世界，对外面世界的一切应该都很熟悉。身为少谷主，言必行，行必果，他都答应了，肯定会来的，还是别杞人忧天的好。”
　　又一个沉稳内敛的女音：“那你在哆嗦什么。”
　　“我好紧张，一想到马上要见到少谷主了，我这牙齿就不安分了，那可是传说中的人物，有语录有画像被膜拜的人物，居然接了我们的任务……简直天啦，不敢相信是真的。”
　　妖娆明艳的女音埋怨道：“我说他不会来的意思是，你写的任务上说的是待我们考核飞鹤门功成后，再劳他同行，意思不就是说等我们考核飞鹤门成功之后，才有他的事儿吗，那他现在不来很正常吧。”
　　内敛的女音沉声道：“你的任务写错了，应该写陪同考核，再陪同前往。”
　　“陪同考核？”憨厚声音依旧牙齿打颤，“万一少谷主参加，少谷主过了，我们没过呢！”
　　“别忘了少谷主没修为。”明艳女音。
　　“没修为却能成为咱们少谷主，若是一点本事都没有，谁信。你没看到个人介绍下面，核心弟子的留言……”牙齿打颤的声音。
　　沉稳女音道：“我也觉得少谷主不会来。你们想啊，如果是少谷主本人来，怎么可能才一千灵石呢，另一位少谷主可是直接标的一千万呢！”
　　“一千万虽然高了点，但感觉这才是少谷主的酬金。才一千……感觉只是见一面的价位，这位少谷主到底是个什么性情，会和他的标价一样平易近人吗？”
　　什么叫才一千，穆平安还没开口，苏小舟眼瞅着他，平易近人，倒是挺平易近人的，就是太平易近人了……不知道会不会被欺负，幸好她来了。
　　“穆平安！”伴随着猛烈的狂风，一道女音从上方传来。
　　庞大的飞舟出现在众人头顶上方，凛冽的狂风呼啸而下，率先落下的是王若锦，紧随她身后的是单尘。
　　前者犹如彩蝶，后者简直翩然若仙。
　　“你怎么从上面下来了。”穆平安问她。
　　王若锦颇怨念地看向单尘：“他带我坐飞舟，就是不用剑载我。”
　　单尘轻飘飘地道：“飞舟更快。”
　　“姑娘你客气一点，人家的本命剑多珍贵，再快也不能随便载你啊，除非你是他道侣……”苏小舟耸肩说了句公道话。
　　王若锦脸红了下，心说他都载穆平安了，而且还不止一次，她以为单尘不在意这个呢，不过确实本命剑被修士视作珍宝，非珍视之人绝不同载。
　　她注意到方才说话的这位少女，衣着环佩名贵，肤白赛雪，目光灵动，很是机敏聪慧的样子。
　　赫然便是聚灵境一阶！
　　按捺住倒吸凉气的冲动，王若锦连忙问穆平安道：“这位是？”
　　“苏小舟，刚认识他们三五天的……同伴？”她悄悄看了穆平安和单尘一眼，觉得这应该没有太逾矩。
　　“王若锦，他们的朋友。”
　　“朋友啊……”苏小舟玩味似的一笑。
　　被她这么盯着，王若锦莫名对自己的话不太确定了。
　　她说错了吗？
　　她和单尘历练同行了一路，但和穆平安只认识了半个月。
　　和单尘是朋友，勉强说得过去，但是穆平安，他虽然看起来随和，但其实总给人一种距离感，仿佛走不进他内心里……
　　所以王若锦也不太确定在穆平安看来，她算不算朋友。
　　或许算吧，穆平安待人不会过于走心，也没那么较真。
　　其实在苏小舟看来，和过于平易近人的穆平安是朋友还好说，但跟单尘少谷主是朋友……
　　她看向单尘。
　　……姿色清绝，出尘脱俗，仿佛拒人于千里，不沾半分烟火气。
　　哪怕同行一路，经历了凶险，她都不敢说和单尘少谷主成了朋友。
　　所以苏小舟听她这么介绍自己，只觉这人过于抬举自己，可转念一想少谷主和他们同龄啊，同龄人确实好交朋友！既然少谷主不介意跟其他同龄人交朋友，自然也不会介意跟她啊！
　　也不知她与二位少谷主同行一路，能不能成为二位少谷主的朋友……
　　一时间，素来高傲的苏小舟看王若锦的目光友好了许多。
　　“走了这么多天，连两座浮空灵岛都没看完。”王若锦动了动酸涩的肩膀，抱怨道，“你们俩呢。”
　　穆平安道：“经历了一些艰苦。”
　　“是说怎么几日不见，你俩的感觉和之前不同了。”王若锦好生羡慕，天知道她再见到单尘时，感知到那股越发成熟内敛的气息，差点没认出来。
　　“早知道我就不去参观，跟你们一起去历经艰苦了。”
　　参观就像游玩一样。
　　而且同去游玩的弟子修为逊色于她，在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停，她真后悔没去修炼。
　　景色虽美，但她少了玩乐之心，以至于心思不在美景上，平白耽误了美景。
　　“你来是为了……”苏小舟试着问，既然由单尘少谷主亲自去接，也不知此来是做什么的。
　　“我是为了飞鹤门考核而来。”王若锦大大方方地道，说完想到面前之人乃是环音谷弟子，自己提及飞鹤门是不是不太好，她连忙改口道，“我没来迟吧。”
　　其实因为飞鹤门考核在即，她原本过了半日就慌着要出来，结果听说环音谷内的时间流数和外界不一样……
　　居然时间流数不一样，这究竟是个怎样古老而强盛的门派！
　　“没有。你来得刚刚好。”任务中的三人也才刚到，穆平安不由看向单尘，找人找得真快。
　　单尘道：“赵家小友，也在赶来的路上。”
　　穆平安：“他们也要去考核飞鹤门吗？”
　　单尘：“不，是要来看热闹。”
　　穆平安心下了然，面露无奈。
　　……对飞鹤门有执念的只有王若锦一个，剩下的人好好的参观环音谷不好吗。
　　“……穆平安？”蓝衣少女声音沉稳内敛，低声道，“不会吧……”
　　少谷主的名字是能随便叫的吗？还有飞鹤门！他们要去的也是飞鹤门……彩衣女子美眸闪动，顿在原地没有动弹。
　　该不会他们说的话，少谷主都听到了吧，浓眉大眼的少年蓦然看向被称作“穆平安”的人所在的方向，连牙关也忘记打颤了。
　　和画像上的一样欸！
　　比画像上还要好看啊！
　　传闻中的少谷主真的来了！
　　按照任务所示，少谷主只需等飞鹤门考核结束后，再来这儿会合即可。
　　可他现在就来了！
　　景灏简直要晕厥，紧张得心跳都要停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是你们三个要我陪同去飞鹤门的吧。”穆平安主动上前道。
　　“正是！”三人中唯有蓝衣女子还正常，她试着道，“请问您真的是……”
　　“穆平安。”
　　如雷贯耳。剩下的话不用说了。
　　最近少谷主回归之事，整个环音谷穿得沸沸扬扬。
　　其中一位据说没有修为，却是极品厄难体质，长辈们都说最好别惹。
　　浓眉少年景灏见他身后几人，又道：“敢问这三位是……”
　　“都是同行的伙伴。”穆平安分别介绍了单尘、王若锦和苏小舟。
　　这次连蓝衣女子也眼神呆滞，不知该如何言语。
　　单尘少谷主！？
　　天啦请问他们这是走的什么运，竟然一连碰到了两位少谷主！
　　同来的有宗元洞天核心弟子也就罢了，连另一位酬金一千万的少谷主竟然也在这里！
　　至于仅有的那位凡蜕第六境的少女……
　　倒是让他们勉强找回了自己。
　　蓝衣女子在苏小舟鼓励的视线中抬起头来，道：“上善灵岛应禅，见过二位少谷主。”
　　浓眉大眼的少年道：“我叫景灏，是，是古惑岛新一届弟子。”
　　彩衣女子眼波流转，媚眼如丝，浑然天成，道：“金盈玉，岐黄岛本土弟子。”
　　这三位只有应禅是凡蜕第九境。
　　剩下的两位都是凡蜕第八境，比王若锦高了两个境界。
　　应禅道：“我们都是这一届新入门的内门弟子。”
　　苏小舟入乡随俗，道：“我、也、是。”
　　应禅不由收敛了气势，又在她骄傲的视线中，稍稍垂下头。
　　苏小舟，聚灵境一阶，十大洞天核心弟子，而且是这一届弟子中十足抢眼的存在，他们同届之人都有目共睹，心服口服。
　　金盈玉道：“见过少谷主，实不相瞒，我二人不认路，三人中唯一认路的人，修为最次，我和应禅实在不放心。”
　　景灏气闷：“你！”
　　他这话算是招了他是修为最次的那个，穆平安咳嗽一声：“你们怎么知道飞鹤门考核，难不成你们出过环音谷？”
　　金盈玉看向应禅：“这就得问禅禅了。”
　　应禅立刻皱起眉头，毫不掩饰对她这个称呼的不满，但当着少谷主等人的面不好发作。
　　神情看上去倒是比方才灵动多了，穆平安听她道：“那倒没有，只是我家老祖和耆敬仁太上长老是好友，听他老人家说起来，有一位环音谷核心弟子想考核飞鹤门……所以我们想，既然核心弟子都想去，那宗门一定很好，我们也想去看看。”
　　……可能因为你们想去，那位核心弟子也就去不了了。
　　穆平安觉着如果他和单尘是少谷主，那么环音谷核心弟子，有可能是当初初进环音谷大门，站在通天梯上，却没能登上去的那些年轻人，比如王若锦。
　　应禅、金盈玉和景灏不由看向苏小舟：“所以你就是那位要考核飞鹤门的核心弟子么？”
　　苏小舟摇了摇头，又耸了耸肩：“我只是，来玩儿的。”
　　三人松了口气，虽说他们也是来玩儿的吧，但请来了少谷主，就不能随便了，还是必须得进飞鹤门，不然若让少谷主白跑一趟那多对不住啊。
　　王若锦脸色发白，道：“你们三个也就罢了，居然有核心弟子也要考核飞鹤门，那我岂不是更没希望……”
　　“怎么没希望，区区飞鹤门，不是都可以吗？”苏小舟道。
　　“才三个名额好吧。”王若锦苦着脸道。
　　“这……就不好意思了。”金盈玉道。
　　不说苏小舟，他们三个修为都高过王若锦，无论是怎样的考核内容，都不可能输给王若锦。
　　“重在参与，”景灏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宽慰她道，“若非少谷主接了任务，去外界的机会指不定还要多久才能轮到我们。”
　　苏小舟道：“要知足。”都已经是环音谷弟子了，其他门派弟子身份真的有那么重要吗，环音谷现在在外界没什么名气，不代表以后也没有，如此强盛的环音谷，几乎必然会名动天下啊。
　　王若锦内心简直是崩溃的。
　　应禅在王若锦身上嗅到了好闻的金银花香，便下意识转动腕上手串中的小香炉。
　　香炉白光一闪，她脑海中便冒出了金银花香的调配秘方，其中有一味“附芳苓”较为罕见，见她头上蝴蝶发簪以灵玉碎片点缀，想来这位在外界，来头不会很小。
　　来头不小却还心系飞鹤门，她对这飞鹤门更感兴趣了。
　　“事不宜迟，应该可以出去了吧。”王若锦说完，稍稍扯了扯穆平安的衣袖，示意单尘的方向。
　　她的小动作没有瞒过在场所有年轻弟子，几人无声地交流了下，气氛变得怪异起来。
　　金盈玉嘴角吊着笑意，苏小舟挑了挑眉头，就连应禅都愣了下。
　　单尘有些不自在，道：“你们先出去吧，我去接赵玉树他们。”
　　说罢，银剑飞升而上，底下一阵旋风，撩起众人衣摆广袖。
　　单尘刚走，应禅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嗓音急切道：“确实该出去了，再不出去可能就麻烦了。”
　　穆平安道：“什么麻烦？”
　　王若锦道：“为何麻烦？”
　　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就听到身后传来苍老又和善的声音。
　　“你们几个小娃娃在这儿呢！倒是让老夫好找。”
　　应禅的表情顿时垮了，金盈玉笑得无奈，景灏则一脸懵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转过身去。
　　“见过太上长老！”
　　“耆老。”穆平安哈哈笑着转身，这位老头还真是一贯的爱凑热闹啊。
　　应禅和金盈玉也垂首道：“晚辈见过太上长老。”
　　“都是去考核飞鹤门是吧。”耆敬仁悠哉地对穆平安道，“老夫也打算去考核飞鹤门长老，不若就顺路一起吧。”
　　穆平安：“……”
　　景灏下巴都要掉下来：“您老要去飞鹤门当长老！？”
　　苏小舟看了看耆敬仁，又看了看应禅和妖精似的金盈玉，惊呼道：“飞鹤门这么好的吗！连您老也想去当长老！”
　　应禅凉飕飕地道：“是环音谷太上长老的差事闲的吧……”
　　要说整个环音谷，哪位身份尊贵的太上长老最没架子骨，最属这位耆敬仁太上长老了！摸鱼捉虾都有可能撞上垂钓的他老人家。
　　王若锦不太好插嘴说话，她和这位耆老前辈的交情，仅限于虺蛇拍卖前被他老人家点名说是环音谷弟子，继而虺蛇拍卖同行，再是下榻赵家，之后跟其他来环音谷参观的小辈一样，就没别的了。
　　耆敬仁一脸关切地道：“此去飞鹤门，路途遥远，让你们几个过去，老夫我实在不放心呐。”
　　“明明是自己想去玩。”应禅嘀咕道。
　　“老夫也是为了你们几个小辈好，”耆敬仁语重心长，“怕你们考核不过，太失落怠慢了修行，考核嘛，尽力而为，不行还有老夫。”
　　苏小舟开眼了，若不是心血来潮来这一趟，她都不知道能遇上耆敬仁太上长老外出：“这飞鹤门有什么了不起，难道连他们都通不过！？”
　　他们能通过环音谷那变态般的重重测试，还能考核不过飞鹤门？
　　景灏顺着耆敬仁道：“太上长老此言，必有太上长老的道理。”
　　如果才三个名额，如果苏小舟要参加，那他多半是没指望了，除非想办法把金盈玉给挤下来。
　　于是他看着金盈玉的目光很是犀利，半点也没有先前怜香惜玉之感。
　　金盈玉笑眼妩媚，道：“它还能比环音谷更了不得？我倒是更想去瞧瞧了。”
　　耆敬仁看向王若锦，道：“如果老夫没记错，你也要去飞鹤门是吧。”
　　王若锦道：“正是。”
　　突然想到什么，应禅道：“她该不会就是您老所说的，那位核心弟子吧！”
　　王若锦顿时害臊，道：“怎么可能，我……不会吧。”
　　这种好事不会落在她头上吧……
　　但，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成了环音谷核心弟子，她就不去考核飞鹤门了吗？
　　还是要去的。
　　不论如何她已经是环音谷弟子了，环音谷籍籍无名，而飞鹤门乃是千林郡数一数二的大教。
　　为了爹娘，她非得考上飞鹤门不可。
　　“八字没一撇呢，谁说她是核心弟子，”耆敬仁含糊地道，“等到了纳新之日，有太上长老瞧中，才算是核心弟子。”
　　应禅呵呵：“是吗。”
　　她家老祖都说了，已经定了。都是内定了的。
　　还以为多高的修为，多了不起的天资，能胜她一筹。
　　结果就这？
　　连她都只能是上善灵岛核心弟子，更不用说这个修为低她三个境界的少女了。她以为核心弟子至少也得是苏小舟那样的资质。
　　“三位看起来年纪很轻，不知三位……年岁几何？”王若锦又马上解释道，“因为飞鹤门考核年龄限制在三十岁以内。”
　　“这是能随便告的？”应禅有点敌意了。
　　金盈玉抬起一根手指抵着朱唇，眨着眼道：“年岁呀，是秘密。”她一颦一笑尽是风情，还带着挑逗，王若锦一个女子都不由红了脸。
　　景灏道：“放心吧，环音谷入门弟子考核在二十岁以下，”
　　这三人再加上苏小舟，都是这一届环音谷新弟子。
　　也就是说这四人都是二十岁以下！
　　王若锦只觉天塌了，这里头修为最低的景灏和金盈玉，凡蜕第八境，应禅凡蜕第九境，苏小舟更是可怕的聚灵境一阶，和单尘不相上下！
　　再想到自己，王若锦大受打击。
　　穆平安此刻才有种实感。
　　先前跟着元丹境修士一道做任务，元丹境修士对他俩过于敬重，以至于他都有点忘了自己的年纪。
　　突然，王若锦找到呼吸的空档，道：“赵家小友他们来了。”
　　天边传来飞马的长嘶，单尘御剑在侧，银剑如流光。
　　苏小舟魂力外放，稍稍感应了下，飞马车辇内有两人。
　　一个凡蜕第一境，一个凡蜕第三境，不足挂齿。
　　……本该如此。
　　“穆——平——安！”赵语欢掀开车帘，从车辇上一跃而下。
　　“语欢！”赵玉树紧随其后，生怕她乱来。
　　赵语欢翩然落地，飞奔上前，一把抓住了穆平安的手臂。
　　“这几日你不在，可无趣了。”
　　苏小舟：“！！！”
　　“难为穆兄了。”赵玉树见到穆平安，顿时百感交集，见他安好，简直天都晴了。
　　耆敬仁依旧是笑眯眯的，单尘一脸的司空见惯。
　　应禅不由打量这位少女，只觉有这跳脱的性情，天真烂漫的笑容，大概家里美满，未经历过人生疾苦，生离死别。金盈玉目露好奇，景灏直接看呆了眼睛，只觉这是他见过最天真无邪的少女，笑容若三月春风，明媚动人……
　　“明明见到云海壮景，就你笑得最开心。”赵玉树拆穿道。
　　“你是我亲哥吗！”赵语欢怨念。
　　景灏只觉会心一击，金盈玉见景灏一脸痴样，不由调笑他过于纯情。
　　应禅神色如常，摩挲着手腕上的小香炉，友好地打量着这位和穆平安少谷主相熟的少女。
　　苏小舟瞪大了双眼，很是摸不着状况。
　　这是谁啊，居然对……少谷主动手动脚的！
　　“沧琅县赵家，赵语欢。”
　　“赵玉树。”
　　两人抱拳，道：“见过诸位。”
　　到底是和少谷主交好的人，苏小舟等人也不敢怠慢，纷纷自报家门。
　　不管怎么样，只要能安然无恙地置身修士堆中，穆平安都挺开心的，赵语欢虽然修为低了点，但至少比他高啊。
　　穆平安问：“你俩怎么会想去外面凑热闹，环音谷不好玩吗？”
　　“因为你要去啊。”赵语欢朝他扮了个鬼脸。
　　景灏有种要捂住胸口的冲动，是他见识太少啦，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孩！
　　穆平安：“所以你们不打算去参加飞鹤门考核了。”
　　赵玉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此刻见了他，实在很是感动，道：“五年后考核飞鹤门还有可能，现在这修为还是不要想了，而且……”
　　赵玉树握紧拳头，道：“环音谷，就环音谷了！其他门派都没什么可去的了，就环音谷。”
　　环音谷的地大物博，超乎了他的想象，这里头自成一方世界，世界里只有环音谷一个宗门，它囊括了整个世界所有的天材地宝、矿产资源。
　　有三千浮空灵岛，三千洞天福地……无数郡县城池，真正地大物博到任谁看了都会心生向往。
　　所以赵玉树这样的反应很正常。
　　说来，王若锦的反应才是不正常的那个。
　　穆平安见她拘谨，道：“若锦呢，你还是一心想加入飞鹤门吗？”
　　按理说看了环音谷，观感都会像赵玉树这样，当然，单尘除外。
　　穆平安没去过显仙宗，但听说显仙宗有十万年历史。
　　“我必须如此。”王若锦道，“环音谷虽好，但隐得太深，无人知其名。我的家族比较古板，不管怎么样，我必须加入飞鹤门，这样我的血亲才能更好地在家族立足。”
　　再者，她已经是环音谷弟子了，再成为飞鹤门弟子，也不影响她是环音谷弟子的事实。
　　可惜飞鹤门在沧琅县就三个名额。
　　王若锦见在场四位环音谷弟子，修为一个比一个高，让她望尘莫及，不由眼前发黑。
　　“就你们俩跑得快。”飞马车辇停靠在山门边，金狐掀开珠帘，慢条斯理地伸出狐脸，众目聚焦之下，甩着长尾，优雅地走到几人面前，斥责赵家两位小友不地道。
　　“只知道凑热闹，不知道尊老爱幼。”
　　“可我们俩就是幼啊！”赵语欢道。
　　穆平安噗地一声笑了。耆敬仁等久了，待单尘也收剑下来，他便张罗着说道：“都到了，出去吧。”
　　单尘只点了下头。
　　见他上前，应禅彻底安分了。
　　景灏呼吸微滞，金盈玉的姿态也不自觉地规矩了不少。
　　只请了穆平安少谷主，居然还能有单尘少谷主同行！
　　……此行无憾了。
　　唯一不好的便是耆敬仁老前辈跟着。
　　说来哪有弟子历练，深不可测的老前辈在一旁跟着的道理。那哪还有历练的效果！
　　他们在环音谷世界内远赴边境历练的时候，家里长辈都只在背后鼓励的。怎么出去外面，竟然要劳驾耆老前辈这尊大能.他们完全不能理解。
　　是外面非常凶险吗？但外面来的人中除了单尘少谷主修为高出一截之外，穆平安少谷主的体质非凡了点，剩下人的修为都不值一提啊。
　　一行人心情各异地跟在耆敬仁太上长老身后，沿着通天梯向下，出了环音谷大门。
　　沧琅山上风景宜人。
　　此时天还未亮，月明星稀。
　　月光被茂林重重遮挡后，只透出星星点点的清冷光斑。
　　“这就是外界啊。”苏小舟动了动鼻，道，“灵气好少。”
　　赵玉树时不时地打量她，见她开口，立刻接话：“是不如环音谷内浓郁，但是也还好吧。”
　　走在单尘身边，穆平安心说，以前更少。
　　在环音谷大门在此地现世之前，这地方的灵气几乎忽略不计，山里少有灵药生长，更没有什么凶兽盘踞。
　　对凡人而言，算是一方好山好水好森林。
　　今后或许也会是，此地多了灵气，多了灵珍，多了灵兽，多了强悍至极的环音谷。
　　“刚出山门，总觉得有些不太舒畅，我们三人得在此地调息一番。”应禅道。
　　她说着便朝着金盈玉、景灏两人使了个眼色。
　　两人立刻心领神会。
　　金盈玉更是不动声色地拽住了穆平安背后的衣袍，咳嗽一声，道：“刚出环音谷有点不适应，要不太上长老带着王姑娘和赵家两位下山先下山去，二位少谷主随我们在这儿？等天亮了再去参加飞鹤门考核？”
　　苏小舟道：“确实有点不舒服，我也在这儿调息一会儿吧。”
　　应禅对苏小舟印象大转，觉得她是个同道中人。
　　历练嘛，当然是小辈同行比较快活自在，有个无所不能的老辈跟着算什么。
　　“你们调息，老夫在这儿给你们护法。”耆敬仁双手揣在袖子里，悠悠开口，一副你们这回可赚大了的表情。
　　“多谢太上长老。”金盈玉嘴角抽搐了下。
　　“有劳您了。”苏小舟觉得都行。
　　应禅微垂下头，神色看不真切。景灏稍稍松了口气，怎么都好，他倒是不太想这么快和赵语欢等人分开。
　　于是四人分别想办法占据了一处树桩，盘腿而坐，争先恐后快速修行。
　　星星点点的天地灵气向着他们四人所在的地方缓缓聚集。
　　穆平安看不见，便和单尘小声说着什么，时不时露出笑容，偶尔抬手掩笑，不多时只觉他们四人的气质更沉稳了些。
　　苏小舟率先起身，再过了一会，三人陆续睁开了眼睛。
　　“看起来和先前没什么变化……”赵语欢小声道。
　　“还是有一丁点变化的。”赵玉树道。
　　穆平安隐约也觉察到了，呼吸平稳，根基稳固，到底是时间流数不同，调息一次之后身体适应了，今后出入环音谷，体内灵力运转不会再有滞涩感。
　　“让诸位久等了。”
　　“不碍事不碍事。”金狐看这些天资聪颖的弟子很顺眼。
　　“既然结束了，那就走吧。”
　　穆平安说完便起身，单尘与他并肩下山。
　　此刻，天色渐明，耆敬仁领着他们，走的另一条山路，并不经过穆平安的石屋。
　　飞鹤门在沧琅县的考核点，便在城中央。
　　“包子，热腾腾的包子。刚出炉的新鲜包子。”
　　过往行人，往来小商手持风车、冰糖葫芦叫卖着，还有小摊贩卖糕点或珠钗，更有新鲜蔬果摊贩在嚷嚷，这蔬果摊，可比穆平安先前随地摆的小摊要讲究得多。
　　一行人停在卖早点的摊子前。
　　“要两笼。”赵语欢道，“给你们吃。”
　　“我们辟谷了。”金盈玉婉拒，吃多了会发胖的。
　　“这有什么好吃的……”应禅道。
　　穆平安拿了一个，又递了个给单尘，单尘顿了下，却还是接过去了，咬了一小口。
　　“嗯，好吃！”见是赵语欢买的，景灏迫不及待拿了一个塞嘴里，眼里冒出精光。
　　应禅也好奇地试了下，然后拿了一个递给金盈玉。
　　金盈玉顺势递给一旁，然后手就定住了，不知何时她身边站着的赫然便是单尘少谷主。
　　单尘只是看着她，金盈玉愣了下，下意识地收回来塞进了自己嘴里，然后转过身道：“好吃。”她背对着单尘，耳朵不自觉地红了。
　　“再要两笼。”应禅拿出灵石来，塞给卖包子的小哥。
　　穆平安一看，只觉这手笔颇眼熟，很有耆老前辈的做派。
　　灵石看起来非金非玉，非修士不知道这能换金子，那小哥面露难色：“……咱们这儿是小本买卖，只需要几枚铜板即可。”
　　赵语欢赶忙按下应禅，从腰间拿出银子来，道：“我请你们了。”
　　“再拿两笼，不，三笼。”
　　“好嘞！”
　　“谢了。”应禅不大好意思地对赵语欢道。
　　“谢什么，飞鹤门考核需要几日，这几日，你们可以到赵府来玩儿，”赵语欢道，“我娘一定很欢迎你们。”
　　“舍妹所言甚是！诸位务必要来！”赵玉树立刻说道，他目光时不时地看向穆平安，不由暗自为自己妹妹叫好！
　　“你也要去吗？”苏小舟问穆平安。
　　单尘也看向穆平安，如果穆平安说回家住，他应该会跟着穆平安上山，石屋虽不比赵府，但石屋里的典藏胜过一般门派良多。
　　迎着赵语欢火热的视线，还有赵玉树那期盼的眼神，穆平安盛情难却，道：“那就去吧，也不知道你娘会不会欢迎我。”毕竟他没有修为。
　　赵玉树道：“如果是你，完全可以来长住。上次拍卖会后赵府宴请四方时，娘就对你印象深刻了。”
　　耆老前辈将虺蛇给穆平安耍着玩的时候，可是在场沧琅县各大家族长辈亲眼所见。再说，赵家，他说了算！
　　“都来都来！本祖宗就爱热闹！”金狐也热情好客得很。
　　苏小舟又问：“单尘少谷主呢？”
　　单尘对赵玉树道：“叨扰了。”
　　苏小舟道：“既如此，那便有劳。”
　　金盈玉一笑，景灏也拱手：“有劳了。”
　　“耆老前辈也来的吧！”
　　“老夫要护佑这群小辈，却之不恭。”耆敬仁更不必多说，
　　“太好了！”赵语欢雀跃不已，“走，去看考核！”
　　最后，一行人在早点铺子上叫上九屉包子，九碗豆浆，吃过早点，回赵府修整了一番，赵语欢更是换上了好看的淡红色长裙，同应禅等人一道，来到飞鹤门考核地点。
　　沧琅县报名飞鹤门的人数众多，大多是当天抵达县城。
　　有未满二十的少年少女，也有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女，有的是本地人，有的则是从数百里开外的小村落赶过来，或锦衣华服，或粗布麻衣，各个精神十足。
　　上千人挤满了偌大的街道中心。
　　穆平安等人来得较晚，来不及挤到最前排，只在后面较高的地方观望。
　　正午时分，天空一声唳鸣，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一个身穿法袍，仙风道骨的男子驾鹤而来，稳稳落地，朗声开口。
　　“我乃飞鹤门执事霍骏，今日飞鹤门考核，将由我主持。”
　　声若洪钟，响彻全场。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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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飞鹤门考核
　　霍骏抬手一挥, 右侧出现了一块高约一丈，宽约三尺，厚约三寸的晶壁。
　　“这块石壁, 会记录考核之物被捕获的数量。”
　　“考核之物？”穆平安心头一动。
　　“这是一只星火光球。”道骨仙风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拿出一块星盘，星盘之上冒出一只柔软的淡粉色小球，小球呈胶质状, 却散发着粉白色的朦胧荧光。
　　“星盘内的星火光球足有一万枚, 色泽各有不同, 不同颜色的星火，能力各有不同。比如我手上这只星火, 能吐出透明小泡。”
　　“这小泡可抵挡凡蜕第三境的攻击，能让凡蜕第三境以下之人, 皮肤如受灼烧之苦。此物不伤凡人。所以修为低于凡蜕第三境的修士，这三日在镇上行走, 要小心这种粉色的星火。”
　　听到这等奇异的考核，见到那奇妙的星盘，奇特的实质性星火, 众参与者的注意力被吸引, 以至于全场鸦雀无声。
　　谁能想到，就这么一只人畜无害的星火，竟能吐出足以抵挡凡蜕第三境的气泡！
　　换言之，凡蜕第三境及以下, 甚至奈何不了一只粉色小球。
　　不愧是飞鹤门考核，凡蜕第四境才是参与门槛, 第四境以下连参与的机会都没有, 只能藏起来祈祷别被星火小球碰到。
　　霍骏温馨提示：“其他颜色星火则各有各的特点，不建议凡蜕第三境以下修士进行捕捉。”
　　穆平安就看到赵玉树的神情变得极为平静, 原本还以为可以玩一玩的，至于赵语欢，就不用说了，都是这场比赛的旁观者。
　　“考核共计三日，考核内容很简单。考核过程中，所有拥有星火的人，都算报名了飞鹤门考核。”
　　所以说先前飞鹤门报名，只是走了个过场，这才是正题。
　　“此次考核一旦开始，数以万计的星火会四散于沧浪县城各个角落。三日后，以所获得的星火数量取胜。星火数量的前三名，将是我飞鹤门弟子。”
　　耆敬仁中肯评价道：“这门派倒也不算死板。”
　　“是吗。”单尘道，能钻的空子也不小。
　　穆平安道：“这几日，沧琅县怕是不得安宁了。”
　　所以他卖菜的生意还做不做？收摊三日？
　　赵玉树拳头紧握，黯然叹息：“可惜我不能参与。”
　　赵语欢眸光发亮：“但是可以看看呀。”
　　景灏见了她不由露出憨笑。
　　应禅环顾一周，修为胜过她者也就她身边不参加的两位，所以胜券在握。
　　金盈玉吊着媚眼同样也扫了圈，继而露出自信的笑容，小菜一碟。
　　而王若锦则紧绷着脸，心跳加速，无比紧张地等待考核的开始。
　　霍骏手中星盘旋转，一道无形透明的光罩自星盘中央激射而出，光罩边沿及至沧琅县城外，更有一层透明薄膜覆盖住了沧琅县内房舍。
　　剩下的空间，则是星火能够活动的区域。
　　“光罩避开屋舍、别院，不阻行人，却能阻挡星火跳出县城范围或者跳入住宅里面。”
　　霍骏拿出香炉，放在案前，拂袖而过，一根极粗的香竖在香炉上，他捏了个诀，掌心冒出一道火焰，被他送至香尖，点燃了香。
　　“现在我宣布，考核开始。”
　　万颗跳跃的星火光球自星盘上放飞。
　　有的落入水里，便有人直接跳进河中。
　　有的掠上屋檐，便有人踏墙而上，飞檐走壁。
　　有的藏进犄角旮旯，便有人掀开摊位，纵身去捉。
　　“还让不让人做生意！”摊贩们怨声载道。
　　“这银子就给阁下当赔金了！”
　　给银子赔偿摊主损失的不在少数，修士往来都用灵石，几块灵石兑换出的金银就足够他们在整个街道上畅通无阻。
　　几乎是那飞鹤门执事话音刚落，应禅便飞身而起，袖子一揽，上十个色泽各异的星火被她囊入身前，收进袖中乾坤袋内。
　　王若锦因为紧张慢了一步，对穆平安和单尘道：“走了。趁现在还能找到些许，等过一段时间，这些星火藏起来，可就麻烦了。”
　　金盈玉和景灏同时飞身而起，毫无意外金盈玉抢在了前面，景灏落在后头，几乎和王若锦比肩。
　　“所以是抓星火就够了吗，到时候谁多谁少怎么算呢？”赵语欢不解道。
　　那晶壁也不是摆着好看的，穆平安心道。
　　赵玉树回答道：“简而言之，抓星火，三日后，以抓获的数量排名，前三可进飞鹤门。”
　　赵语欢道：“你说的我知道，我就是不知道数量是怎么算的，到时候挨个数吗？”
　　“可能星盘能计算吧。”赵玉树含糊道，目光时不时瞥向穆平安。
　　“你不参加吗？”单尘突然问穆平安。
　　穆平安指着自己，很是不可思议地道：“当然了！我哪来的实力。”
　　单尘欲言又止。
　　苏小舟有种揍他的冲动，看穆平安的目光充满了怨念和嫉妒，这里最有实力的可能就是你了好吗！
　　若是穆平安参加，吞天雀直接吞下整个沧浪县城，瞬间便能将所有游离在外的星火尽数收服，直接断层第一。
　　“你们看，那不是司徒家的那谁吗。”赵语欢指着前方不远处正在抢夺星火的人群中，一个身穿黑白长袍的瘦高身影。
　　“司徒汜？”穆平安记得这人并不在去参观环音谷的人之列，没想到是在准备着考核飞鹤门，“他也想考核飞鹤门？”
　　“原来这家伙不去参观环音谷，是想考核飞鹤门啊。”
　　赵玉树道：“才凡蜕第三境，想要什么飞车。”
　　单尘道：“照着飞鹤门这种考核方式，有整个司徒家相助的他，或许还有些许希望能进入前十。”
　　赵玉树顿时精神一振：“这么说我也？”
　　“但我不会去。”赵玉树铿锵有力，“我对环音谷忠心不二！”
　　尽管只是去了环音谷一趟，但他竟然有种和司徒家的恩怨，已经过去了许多年的感觉。
　　以至于这个多少和他们有点过节的司徒汜，也没以前那么看不顺眼了。
　　毕竟不是一路人。
　　“我倒是希望他考核成功。”赵语欢道。
　　“怎么说？”穆平安问，以司徒家和赵家的恩怨，赵语欢竟然希望司徒汜好。
　　赵语欢道：“这样他就不会来环音谷烦我们了。”
　　赵玉树道：“但他若考核成功了，若锦小友成功的可能性只会更低。”
　　“本来有了环音谷来的三位，若锦姐姐的希望就很渺茫了。”赵语欢叹气。
　　穆平安看向单尘和苏小舟，除非这两位愿意帮她。
　　金狐打了个哈欠：“不如我们先回赵府休息一会，到夜里再看看他们各自收获多少。”
　　单尘道：“我去看看，或许那东西可以用来修炼。”
　　“我也去。”穆平安不打算跟着金狐回去，反正星火不伤凡人，他抬手一招，云雀从天穹上飞来，落在他肩头。
　　“那我也要去凑热闹。”赵语欢道。
　　赵玉树道：“我还是回家歇息吧。”
　　“大哥，你如此怠慢修行，还怎么跟单尘师兄他们并肩同行，他们修行，你休息，你于心能安么，就不担心修为退步……”
　　赵玉树神情悠闲：“能和穆兄同行，我就心满意足了。”
　　穆兄，穆平安，修为，无。
　　穆平安抿了抿嘴，委婉地道：“我与单尘一道，你去休息吧。”
　　赵玉树隐隐被拒绝，猛然转念一想：“穆兄虽然没有修为，但他是环音谷少谷主。他出行一趟就是一千灵石，耆老前辈搞不好也是为他而来，或者他是耆老此行所护的人之一，而我去看了我的，出行一趟两块灵石。”
　　“不行，我不能为了放任自己胡乱找借口，我还是得勤加苦修。”
　　“连司徒汜那小家伙都知道力求上进，我岂能落后于他。”赵玉树负手转身，“金狐前辈，我们走吧！”
　　“走走走，回去休息。”金狐招呼道。
　　“是回去修行！”赵玉树更正道。
　　耆敬仁迫不及待跟上金狐，道：“你们去玩儿吧，老夫就不去了。”
　　穆平安迫不及待去看热闹，推着单尘往前走，苏小舟跟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晃啊晃。
　　星火最小只有弹丸大小，最大则有拳头那么大。它在遭到攻击时会变大，不触及灵力，则会保持最小的原形。
　　“休逃！”王若锦手中白练如烟如雾，犹如细密的巨网，罩住了两只星火。
　　那两只星火，一个是绿色，一个是红色。
　　绿色的星火周身闪耀碧绿光泽，竟是视白练于无物般，跃出束缚。
　　而另一只红色的星火吐出猩红火焰，那猩红火焰触及白练，白练如旧。
　　王若锦一把抓住红色星火，抬手一道灵力攻击，直刺绿色星火而去。
　　可那绿色星火轻描淡写地闪身避开，瞬息变成指头大小，跳入地下。
　　“啊！”王若锦倍感惋惜地呼出声。
　　远处的单尘祭出一道碧绿的水系灵力，灵力瞬息而至，包裹住那颗绿色星火。
　　星火挣扎不脱，轻而易举地落入单尘手心。
　　穆平安凑过头去看，那星火虽然只有小小的一团，却像有灵智一般，跳跃的幅度或强或弱，似乎能随心情的雀跃而变化。
　　好看得让人想要拥有。
　　王若锦很郁闷：“其他颜色的星火，我都抓过了，就这绿色的，白练竟然罩不住。”
　　她都已经让两颗绿色星火给逃了！
　　苏小舟道：“把你抓的其他颜色星火拿出来看看！”
　　穆平安也道：“如果不介意的话……”
　　单尘道：“不同颜色的星火，属性不同，这碧绿色星火既然能挣脱你的白练束缚，必然是水系无疑，你若用水系法决去拘它，它就手到擒来了。”
　　单尘将才刚虏获的绿色星火抛给王若锦。
　　王若锦笑脸：“太谢谢了！”
　　“不必，换做在这儿的是别人，我抓到了也会给别人。”单尘道。
　　王若锦瘪了瘪嘴：“那我先走了。”
　　“等等。”单尘道。
　　“什么事？”王若锦目露期待。
　　“把你抓的其他颜色星火拿出来看看。”
　　最后，王若锦黑着脸，从三人相互传看或把玩中，夺回自己的星火，飞快脱离这群闲人。
　　穆平安道：“还是挺有意思的。”
　　“耽误她不少时间，我去抓几个星火给她，就当补偿好了。”苏小舟被勾出兴致，有好玩的却只能看别人玩，有实力的她干不出来这种事。
　　单尘移步之前，回头问道：“穆兄，你留在这儿？”
　　“你们去吧！”反正星火不伤凡人，穆平安不舍地向着他俩摆手。
　　……不然俩聚灵境修士陪着他看热闹，那整个沧琅县，没有他不能看的热闹。
　　两人刚走没多久，便发现星火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抓。
　　循着一只橙黄色星火，两人来到堤坝上。
　　迎面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紧追而来的苏小舟不由停了下来。
　　穆平安伸手掐住了那只黄澄澄的星火，捏着觉得手感还不错，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炼成，刺不破，也毁不掉，至少元丹境以下别想毁了它。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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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对他友好
　　见他能徒手抓住星火光球, 单尘只惊讶了一刹，便恢复了平常。
　　苏小舟还处在震惊中：“你是怎么抓住的？”眼下的穆平安生龙活虎又没有昏迷，再明白不过的凡人躯。所以肉体凡胎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难不成他无师自通了橙黄星火的抓捕法？
　　穆平安道：“它向我这边冲来, 我见它都飞到我面前了，就伸手捏住了它。”
　　单尘一脸无奈地看着他。
　　“这么简单？”苏小舟只觉不可思议，“星火行动速度极快。”
　　“它也不是一直都很快, 可能到我这儿的时候, 正好歇着了吧……”穆平安当时站在那儿, 星火起初速度极快，到他眼前时, 像是力竭般倏然放缓，他抬手就给擒住了。
　　不远处冲着星火来的人, 见他伸手就抓住，大为震惊, 此刻见两位聚灵境修士收剑盯上了他，于是都在不远处观望。
　　穆平安也就捏到现在了。
　　穆平安道：“若锦呢？”
　　单尘道：“她不在。”
　　穆平安手里没有乾坤袋，道：“真是不方便啊, 这颗怎么办？”
　　云雀在半空中叽叽喳喳地叫了几声, 没有乾坤袋，但是有纳戒啊，它还没尝味呢，万一这星火是甜的呢。
　　单尘盯着他手里的星火, 见那星火的模样，只觉与其说是力竭, 倒不如说这星火状似十分喜爱穆平安, 躺在他手心，十分享受的模样, 哪怕穆平安摊开手，都没想要逃，跟在别人手里时全然不同。
　　单尘莫名有种把这团星火拎出去丢了的冲动。
　　“要不，我投出去，给你俩抓试试？”穆平安道。
　　苏小舟道：“你逗谁呢！还玩游戏？”
　　“好。”单尘脱口而出。他抓星火本就为了修炼，能练习法决和御剑术的熟练度，何乐而不为。
　　三人站在堤坝上，下方乃是一片草地，边上杨柳依依。
　　那橙色星火脱手而出的瞬间，立刻化身闪电，掠向高空。
　　刹那间，两道御剑而起的身影，吸引了远近八方不少修士的注意。
　　“看谁先得手！”苏小舟道。
　　单尘身法极速，出手动作快了一倍不止。
　　穆平安在下凡看得直叫好。
　　“果然若锦说得没错。”他事不关己地叹道。除了星火比较关照凡人，比如他以外，正常情况下，如果说红色系星火能释放火焰，绿色系星火能化身水珠，那么黄色系星火便像一道金色的闪电，速度极快！
　　单尘脚踩长剑一跃而上，徒手捏诀，四象术法封禁虚空四面八方。
　　上下两面被封，六角棱形光壁闪烁，被困其中的黄色星火连续不断撞壁，而后从唯一的孔中脱出，正好落入单尘的手心。
　　苏小舟脚踩短剑，匕首悬于身前，两手掌心相对，继而猛地一推，匕首如离弦之箭，刃尖洞穿了四象禁术两面光壁！
　　凛冽劲风灌入禁术空间之中，匕首搅起卷风，将那橙黄色小球给卷了出去。
　　苏小舟御剑来到禁术另一侧，橙黄星火径直朝她掠去。
　　几乎是禁术被破的刹那，单尘拂袖，一把抓住那星火，匕首先一步触及他手背，紧贴着指缝削了出去，单尘稍稍收手，御风诀脱手而出，将那橙黄星火推远。
　　两人力抗了五个来回，均不分胜负。
　　橙色星火在两人功伐的间隙飞速调转身形，却始终无法脱离两人的禁锢。
　　“聚灵境！”注意到此处星火轨迹的修士刚赶过来，只看到了御剑斗法的两人，不由露出骇然之色。
　　三十岁以下的聚灵境修士！竟然也在考核飞鹤门！
　　聚灵境修士跟他们争，他们怎么争得过。
　　“两个聚灵境，看来这回三个名额，只剩一个了。”他们顿时心灰意冷。
　　“我先前还撞到一个凡蜕第九境修士。”
　　“这飞鹤门考核不就尘埃落定了么……”
　　“有这么高境界的修士在，名额哪里轮得到我们。”
　　“我俩并不参与考核，诸位大可放心。”苏小舟的声音传入周遭众人耳中。
　　众人不由精神一振：“叩头感谢二位不争之恩！”
　　聚灵境不参加！确实，这个年岁的聚灵境，什么古教不好加，岂会拘泥于千林郡里的飞鹤门呢！去伏国任差都可了！
　　“也别感谢得太早。”苏小舟故意吓人似的来了句。
　　离得近的人顿时轰然散开。
　　偌大的千林郡，飞鹤门乃是数一数二的大教，虽不知这些年轻又强悍的修士究竟出自何许世家，何许师门，但今时今日出现在沧琅县，却不考核飞鹤门，怎么都说不过去。
　　毕竟成了飞鹤门弟子，又不妨碍他们去伏国任差。
　　单尘趁着苏小舟传音的关口，一手挥开苏小舟的匕首，上前将橙色星火抓入手中。
　　“橙色星火算是黄系星火中速度最慢的了，但它的防御力却胜过你我的攻击力。”苏小舟也不战了，本来不是生死搏杀。
　　说来，她的修为虽不算是环音谷这一届修士中最高的，但她天资卓越，头脑比较灵活，因此实战水平较高。
　　单尘少谷主能在实战中与她不相上下，可见这也是个伶俐人。
　　苏小舟翩然落地：“能和单尘少谷主一较高下，是我的荣幸。”
　　“承让。”单尘将橙黄星火收进乾坤袋，御剑一跃而下，来到穆平安身前。
　　“你……”单尘眼皮一跳。
　　穆平安手中又多了一只紫色星火。
　　“这是什么时候……”单尘都愣了。
　　“哦，就是刚才，”穆平安道，“我看到它晃晃悠悠地落在草地上，在草地上滚动，像在感受自然的美好，于是弯腰将它拾了起来。”
　　穆平安来了句：“可能紫色星火最懒吧。”
　　单尘：“……”
　　苏小舟深吸一口气：“但它最毒。”
　　单尘道：“你放飞它试试。”
　　他只是说说，谁知，穆平安还真无所谓地松开了手。
　　那紫色星火慢慢悠悠地往前飘动。
　　前方不远处正在抢夺星火的修士，一见这团紫光，顿时退避三舍。
　　“这么夸张的吗？”穆平安暗自称奇。
　　单尘手持银色空流剑，舞剑成诀，形成八方锁空阵，锁住那枚看似最惫懒的紫色星火。
　　几乎是八方锁空阵猛然缩紧的瞬间，紫色星火瞬息化作一抔紫烟，飘散在虚空中。
　　一股浓烈的脂粉味扑鼻而来。
　　“居然是脂粉味！这星盘不会是哪位女炼器师的手笔吧！”苏小舟立刻飞退。
　　离得近的单尘抬袖抵挡，却还是晚了一步，吸入了些许紫烟，顿时一阵头晕目眩，行动受阻。
　　他迅速封闭七经百穴，将入体的紫色烟雾拘谨在方寸空间，继而徐徐逼出体外，身体晃悠了下，穆平安上前扶住了他。
　　“我没事，”单尘发现他当着穆平安的面，总是发挥不出全力，因为总有一方部分注意力落在穆平安身上，但这也不怪穆平安，是他意如此，“你来抓吧。那紫烟是它身体的一部分，只要它有意聚成完整的实体，紫烟就会回归它本体上。”
　　单尘咳嗽出声，没想到这星火竟然能撂倒聚灵境，飞鹤门考核大手笔！这真是激起了他的胜负欲。
　　情形绝非穆平安说的那般简单，若说绿色星火最柔，那么这紫色星火是最毒的！
　　它身体的每一点粉尘都和天地灵气差不多，能随着呼吸进入人体，继而在奇经八脉中阻碍灵力运行，使人修为受损。
　　话是这么说，单尘也不能笃定穆平安还能抓住，先前可能是紫色星火没有防备，此刻这星火被他激怒，能力暴涨，其他修士都避之唯恐不及，万一穆平安有危险呢，他道：“你要小心，不行记得后退，千万要避开紫烟……”
　　不等素来沉默寡言的他叮嘱完，穆平安随意地走上前去，来到那半块紫色星火身边，他伸出两根手指，手指就那么随意而自然地移到紫色星火旁边。
　　单尘愣住了。
　　苏小舟也错愕地不说话。
　　那最毒的本该暴走的紫色星火就那么堂而皇之地躺在穆平安手心。
　　穆平安捏住那紫色星火表面，手指软软地陷了下去，像是捏住了一块糯米糕，穆平安用左手手掌将之托了起来。
　　紫色星火表面绽放光芒。
　　单尘耳尖飘出一缕紫烟，紫烟缭缭，重新回到了穆平安手中的紫色小米糕身上。
　　见他抓星火，有种行云流水的轻慢感，比他们这些所谓的聚灵境修士还要轻松百倍，苏小舟咬牙切齿道：“穆平安！？”
　　“啊？”
　　“还说没有秘诀！”
　　“是他的话，就正常。”单尘见多了穆平安身上的奇异之处，他似乎本身就与旁人不同，但他看起来又和寻常人没什么差别……除了样子美得胜过春日繁景外。
　　“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你特别？”苏小舟早就就想问了，但她这么说的时候，心也是虚的，毕竟亲眼目睹过穆平安徒手覆灭上千修士，甚至捏着元婴境的脖子使其毫无还手之力，虽说事后不记得了……但这毕竟是穆平安做的。
　　穆平安道：“可能是因为我没修为吧，所以它们都不把我当敌人，而是当成最好的栖身之所——既能隐藏身形，还能歇脚？”
　　穆平安心想，除了这个理由，也没别的了。
　　单尘不由以手扶额。
　　如果是这样，集市上的普通人身上怕是沾满了星火。
　　最后，他到底什么也没说。
　　苏小舟看着穆平安，只觉看着一位天生神秘的奇人，心想难怪环音谷里会有他的语录，这人就像个行走的不可思议。
　　被两位聚灵境修士围着，穆平安心情可美了，话也跟着多起来，另外两人都各有回应。
　　三人就这样沿着堤坝走出百丈。
　　又是一道金光飞掠而来，同时飞来的还有六七名修士。
　　“单尘！”穆平安朗声高喊，金色光球，他还没玩过呢！
　　在他开口之前，单尘迅速捏诀，脚踩飞剑，腾空而起。苏小舟亦然。
　　御剑术无论看多少遍，穆平安都觉得眼热心跳。
　　那金色星火感知到灵力，顿时变大了一圈，瞬息调转方向，飞向平湖。
　　赶来的修士止于堤坝，只有单尘和苏小舟御剑飞出。
　　众人一见那飞起的银剑：“这就是那两位聚灵境少年！？”
　　六七人心生敬畏，忍不住驻足观望那两聚灵境抢夺金色星火：“他俩这是杠上了吗，怎么次次都是争一个星火。”
　　“想必是在比试吧。”
　　“他们说不参赛。”
　　“不参赛，那他们得到的星火会给谁？”
　　一时间，目睹他们在平湖之上追击星火的修士们，都眼红心热，要是能跟他们关系好就好了。
　　金色星火的速度比黄色星火还要快上几分，到了湖面之上就只有聚灵境能一展身手。
　　单尘立于虚空中，不动用封锁术，短时间拿那金色星火没辙。
　　苏小舟示意穆平安所在的方向。
　　两人达成共识。
　　“穆兄，你来试试！”
　　单尘手中灵诀一挥而过，只留了一道缺口，围师必阙，金色星火撞了几次灵壁，便撞出了封禁之空，径直向着穆平安所在的方向掠去。
　　“啊？”穆平安猝不及防，直面星火。
　　那金色星火在他面前猛地一顿，穆平安心脏漏跳了一拍，趁其不备，再次握住了它。
　　竟然毫无征兆地徒手握住！
　　就像那金色星火径直扑进他手中！
　　这情况若是被飞鹤门执事霍骏看到了也会称奇。
　　因为简直史无前例。
　　单尘这次亲眼见到了穆平安徒手捏住疾速中的星火的一幕，觉出那一瞬间穆平安周身似有奇异的波动，不似空间波动，而是无法言喻的其他。
　　速度最快的金色星火像是撞上了一层层柔软的薄纱，陷入其中，如陷泥淖，这才被穆平安徒手抓获。
　　绝不像他口中所说的那般轻描淡写，也并非星火速度变慢了！
　　而是那星火几乎是陷入无形界壁，停在了他面前！
　　“穆兄，你用境璧碎片了吗？”单尘忍不住询问。
　　“没啊，”穆平安指了指上空，“我的那块被云雀吞了。”
　　云雀扑腾着翅膀，就在不远处的上空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幕。
　　只能说穆平安厉害，无法解释的那种厉害，但无论他多厉害，自己已经心许他人了……云雀冷酷无情地想，也不知它的这份赤忱，原主人有没有感受到——于翎依没有反应。
　　单尘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只觉如果再要穆兄帮忙，就跟作弊一样。
　　这些星火面对穆兄似乎毫无反抗之力，但此刻的穆兄给人的感觉，并不像先前显威时那般无性无情。
　　所以难不成是云雀相助？
　　也许是腹内乾坤之能外化的用法，毕竟这只灵雀强悍无比，必有护主之法。
　　“可能云雀用此物护了我？”穆平安道，“可它自己实力不济。”
　　单尘：“……”
　　云雀：“……”
　　苏小舟听出重点：“你们手里都有境璧碎片？”上次在浮石镇见单尘用过。
　　穆平安和单尘并未否认。
　　有境璧碎片，难怪可以做得这般举重若轻。苏小舟一阵落寞，她没有，呜。
　　不过，如果她表现得好，四年内有望得到境璧碎片的奖励。他们师父这次云游外界，也是为了找境璧碎片。
　　自从成了核心弟子，知道有境璧碎片存在之后，苏小舟馋境璧碎片已久。
　　毕竟能对抗境璧碎片的，只有境璧碎片。
　　手持境璧碎片若是遇到危险可以一路横推，除非遇上另一位有着境璧碎片的人。
　　可是一旦碰到了，便是夺取境璧碎片的好机会。
　　上次穆平安大显神威时意识不在，根本听不见别人说的话，否则若能告诉他境璧碎片在童遮身后的白衣青年手里，以他当时的实力，轻易就能将境璧碎片弄到手里。
　　也不至于最后那碎片被天刑司得了去……好可惜。
　　“单尘，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东西不能硬取，而是得软着来，”穆平安注意力全在星火上，“正如你我配合一样。”
　　单尘觉得他说的都不具备参考价值。
　　也只有穆平安软着来，星火才配合，别人软着来，星火什么时候配合过！
　　也不知云雀是怎么做到的。
　　可不管怎么样，云雀的能力就是穆平安的能力，方才所见的无形道韵、无形泥淖做不得假。
　　再者，除了云雀外，穆平安的真实实力绝非他表现的这般，也绝对不可能是他口中所说的那般。
　　金色星火速度如闪电，几乎是公认的难抓。
　　追着金色星火而来的六七位修士亲眼见到穆平安徒手握住星火的那一幕，顿时心头骇然。
　　“还有个修为深不可测的家伙在。”
　　“他隐藏着修为，就连聚灵境强者一时半会都抓不住的金色星火，他能徒手捏住！此人能驯化星火，委实了不得。”
　　“搞不好两位聚灵境修士抓星火都是为了助他。”
　　“但他这么厉害，为什么非入飞鹤门不可？”
　　“加入飞鹤门也不妨碍他加入其他古教啊！”
　　“你小声点，万一被飞鹤门执教听到……”
　　消息顿时传开来。
　　沧琅县中央道台上，飞鹤门执事霍骏正受着四大家族之人悉心招待，他的魂力几乎能笼罩半个沧琅县，亲眼目的平湖之上三位才俊的身影，他顿时狂喜。
　　聚灵境强者竟也参与考核中！
　　甚至是两位！
　　没想到此番能在这犄角旮旯中带回两位聚灵境弟子！
　　三十岁以下的聚灵境，放在飞鹤门，也是顶尖资质！
　　而且除此之外，还有个隐藏修为的少年！？
　　那少年比起聚灵境少年而言，实力也不遑多让，甚至更胜之！？
　　这回飞鹤门是走了什么大运，或者说他霍骏是走了什么大运！
　　他被冷落才被分派来这偏远小城纳新，以为能纳几个凡蜕第四境小弟子回去，就算不错的了。
　　所以星火的实力都设定在凡蜕第三境层次，唯有凡蜕第四境及以上强者才有可能抓住它们，一下子给报名之人筛掉了大半。
　　未曾想！此宝如此有用武之地，竟能被聚灵境修士抢夺！
　　所有拥有星火之人都算报名者，换言之若无意外，这三人便是此次考核成功的三人了！


第40章 咬他一口
　　霍骏狂喜之余又有几分忧愁, 能为宗门招揽如此天资聪颖的青年才俊自然是极好，但他的任务只是招新。
　　招天资高的是招，招天资差的也是招, 前者是会让他在本次考核中脱颖而出，但后者比较稳妥……不然进了飞鹤门，可能会遇到些许麻烦。
　　对于霍骏的心思, 穆平安、单尘和苏小舟三人自然一无所知。
　　他们一行只是从堤坝上走了一趟, 便抓了五只星火, 其中一只金色、一只紫色的星火在穆平安手里，另外三只进了单尘的乾坤袋。
　　“你们听说了吗, 还有聚灵境修士参与抢夺！”王若锦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对单尘和苏小舟道, “不会是你们吧！”
　　“是的，就是他俩, 你放心，就目前为止考核飞鹤门的，还没见过聚灵境修士。”穆平安道。
　　王若锦重重点头：“靠谱！”她顿了下, 又道：“还有个修为比聚灵境一阶还强的, 据说还隐藏修为，抓金色星火如探囊取物！”
　　单尘抿着嘴，看向穆平安，不出意外, 这个人……
　　穆平安大惊道：“竟有此事！”
　　单尘：“……”
　　苏小舟：“……”
　　无语完，苏小舟也效仿穆平安：“竟有此事！？闻所未闻！”
　　王若锦顿生紧迫感。
　　“再不济还有两个名额, 这考核最终结果还是很看运气的。”苏小舟给她鼓气。
　　穆平安心道：“不尽然。”
　　王若锦道：“我先走了。”
　　“等等, 这两个给你。”穆平安一手一只星火，递给王若锦。
　　苏小舟不由看向那两只星火, 这两只可是穆平安少谷主亲手抓到的——用那种疑似鬼神莫测的能力。她也想要。
　　“谢啦。”王若锦只当单尘抓了给穆平安玩儿的，暗叹他俩关系好，于是也对单尘道，“太谢谢你们了。”
　　单尘平白被感谢了一番，一脸莫名。
　　得到了两只星火，王若锦脚尖点地，便离开了此地。
　　穆平安道：“你口袋里的三只呢，打算给谁？”
　　单尘凝神细思片刻，道：“不然，我也加入飞鹤门吧。”
　　这下轮到穆平安发愣了：“你确定？”
　　单尘道：“怎么，觉得我想一出是一出？”
　　穆平安道：“不是，是没想到你玩心这么重。”
　　玩心……单尘哑然。
　　穆平安道：“可是你怎么不早说，刚才那两只我就不给王若锦了！”
　　苏小舟之前听他总是“若锦”、“若锦”的，这次终于不那么喊了……莫名叫人心情舒畅。
　　见她突然笑得特别开心，穆平安也没特别在意。
　　单尘一笑，道：“你说要帮我的，那就有劳你了。”
　　他人身上有股出尘脱俗的气质，笑容若天山之雪，在光下炫目又纯粹。
　　“放心，你我谁跟谁啊，我必帮你。”穆平安拍着胸脯，打着包票。
　　主要是他觉得抓这星火还挺好玩的。
　　还有就是，比较好捉。
　　这星火逃一阵子了，总会找个地方歇一阵子，而没有修为又毫无锋芒的他，就像一个全身上下都是藏匿点的旮旯……可能对于星火而言是这样。
　　至于自己为何跟其他凡人不同，穆平安觉得可能是因为他以前有过修为吧，身体曾被灵力冲刷锤炼过，所以肉质比寻常凡人要细嫩些？
　　“我也帮你好了！”苏小舟主要想看穆平安出手。
　　“不必。”单尘道。
　　“喂，他可以帮你，我为何就不必，”苏小舟故作矫揉，“单尘少谷主厚此薄彼，再这样，小舟可要生气了。”
　　穆平安哈哈大笑，单尘避之唯恐不急，瞬间御剑腾空而起。
　　苏小舟在后面：“呀！”
　　单尘俯瞰下方，星火的位置尽收眼底，他来到一处星火较多的地方，当然，那儿争抢的人也多。
　　“走，我们也过去看看！”穆平安道。
　　苏小舟这才反应过来，她御起短剑，朝穆平安伸出手：“上来！”
　　穆平安顿了下，这才踩上苏小舟的短剑，站上去之后，他奇怪自己方才的犹豫，先前站在单尘的剑上，他可是半点犹豫都没有的。
　　单尘倏然出现在人群之中，仿佛鹤立鸡群一般，过高的修为震慑全场，可这时听到另一道御剑破空的声音，他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顿时愣住。
　　他看到穆平安站在苏小舟的飞剑上。
　　苏小舟的剑很短，从前面看，就好像穆平安贴靠在苏小舟后背上，用宽阔的胸膛将之挡住了一般。
　　单尘御剑向后，在侧面才看清两人之间还隔着一拳头的距离，他事后回想也不知道自己看到那一幕，突然大受打击是为何故。
　　此时，单尘直接捏诀，在半空中拘禁四散的星火。
　　在上十位修士瞠目结舌的目光中，六方禁空术锁住所有星火，只留出一个缺口。
　　这一个缺口便向着站在苏小舟短剑上的穆平安。
　　一个接一个的星火冲了过来，穆平安本来做好了准备，但御剑在前的苏小舟有些不知所措。
　　左右摇晃着，穆平安一不小心按住苏小舟的肩，纱衣纤薄，能感受到软纱下柔软的皮肤。
　　避世多年未跟女子亲密接触过的穆平安，臊得红了脸。
　　“我要下去！”穆平安道。
　　苏小舟见他脸色，顿时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
　　一时星火都忘了收。
　　穆平安下意识便要收手，苏小舟维持着短剑的稳定，玩心大起：“站稳了。”
　　苏小舟直接张开乾坤袋。那些从六方禁空术中破窟窿而出的星火，飞掠而出，尽数没入苏小舟的乾坤袋之中。
　　穆平安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这不怪他，他确实不适应高空作战。
　　“我帮不上忙。”穆平安看着下方。
　　“没关系！总有你帮上忙的时候。”苏小舟坦坦荡荡。
　　单尘御剑飞到两人身侧，朝着穆平安伸出手。穆平安看着他冷峻的脸色，莫名有些泛红的眸子，也不知他在气什么。按道理说在空中踏步会很危险，但见单尘伸出的手，穆平安下意识想要尝试看看。
　　他握住了那只手，单尘将他猛地一拉，拉到了自己的剑上。
　　“抱紧！”
　　银剑陡然加速，穆平安身体向后倒，连忙拉住了单尘的腰，他摸着单尘的腰窝，稍稍掐着那劲瘦的腰身，莫名方才那点不知何故的不愉快，灰飞烟灭。
　　众目睽睽之下，苏小舟愣在原地，她还以为单尘会跟她抢星火，没想到直接跟她抢人啊！
　　“喂！”而且穆平安少谷主也够胆大的，居然在空中换剑乘，这要是掉下去，可是救都救不及。穆平安少谷主虽然逆天，但那是在他昏迷时逆天，正常时候他还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单尘少谷主真不怕他出事，或者说对自己的御剑术太有自信才……
　　“要不，你俩联手去抓星火，我下去走走？”见单尘不说话，穆平安想下去静静。
　　单尘道：“你不是想凑热闹吗，想凑热闹就跟我走！”
　　“……但这样就会妨碍到你。”穆平安实话实说。
　　“不会。”
　　怎么不会！？
　　穆平安态度强硬，道：“我要下去。”
　　“那你怎么看热闹？”单尘道，“再让别人载你吗？”
　　“虽然是会给别人添点麻烦……”穆平安没否定确实也许会有那样的情况出现。
　　“你从来不是麻烦。”单尘道。
　　“但你好像对我有点意见的样子。”不然为什么不放他下去，自己又不去抓星火，没看到方才经过时都错过多少只了，穆平安道。
　　“我没有。”单尘陡然停了下来。
　　由于惯性，穆平安猛地撞在了他身上，不由闷哼出声，脸上出现痛苦的表情，他夸张地按住自己肩膀，那里刚好磕在了单尘肩头，后者修为高，身体铜筋铁骨似的，他这血肉之驱……
　　“还好吗？”单尘扶住他的肩，担心道，“没事吧？”
　　穆平安抬手遮住额头：“我头晕。”
　　单尘轻轻环住了他，拍了拍他的后背，道：“会好的。”
　　这是在半空中，众目睽睽之下，穆平安抬起的手挡住了额上暴起的青筋，道：“我要下去。”
　　“我放你下去。”单尘抓住穆平安的手，脚下猛地一跺，银剑倾斜，穆平安顿时从剑上滑落了下去，他双脚腾空，唯有一只手握在单尘手里。
　　穆平安突然清醒了，狂风刮过他的长发，乌丝撩过鼻翼、眼畔、额前，他张开口，嘴里灌满了风：“单——尘——”
　　“什么？”单尘微微弯起唇角。
　　穆平安看他面上的笑意，和往昔不同，带着些许疑似邪气的东西，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压抑着什么，深不见底。
　　原本这人对他百依百顺的……
　　什么都说他好的……
　　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你个家伙！”穆平安气急败坏，“快放我下去。”
　　“现在头不晕了吗？”单尘抓着他的手，倒是抓得很牢。
　　跟现在相比，穆平安觉得先前的“悬崖秋千”、“瀑布漂流”、“悬丝峭壁”之类的游戏都不及此刻被单尘吊在手上来得惊险刺激。
　　“你是不是不下去，”穆平安道，“那你就别放我下去了。”
　　穆平安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单尘的手腕，被他抓住的那只手挣脱开来，也抓着他的手臂，竟是攀着他的手臂向上爬。
　　这下，倒是把单尘给吓住了似的，单尘下意思放慢了御剑的速度。
　　“给我加速！”穆平安咬紧牙关，双目晦暗。
　　这回，单尘倒是听他的了，但只是徐徐加快速度，见穆平安来真的，这才真正恢复了之前的速度，他不由愁眉看向逐渐爬上来的穆平安。
　　穆平安吊在单尘的手臂上，身体飘起，最后终于一只脚踩在了他的银剑上。
　　穆平安按着单尘的肩，重新回到了他原先所站的位置。
　　单尘侧过头：“对……”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穆平安一口咬在了他耳朵上。
　　单尘的脸瞬间通红。
　　穆平安发誓他用力了，趁着银剑穿入高塔旁，下方之人能看到他俩的十分有限，穆平安箍住他的肩，另一手横过他腰间，然后重重地咬住他的耳朵。
　　单尘就那么僵在了肩上，他的剑在高塔上绕行，持续不断地绕行，只是绕行，仿佛失去了方向。
　　“不是不听我说话？嗯？”穆平安生气地道。
　　暖流钻入耳朵，低磁的声音在被咬后通红的耳朵边响起，单尘背对着穆平安，呼吸乱了方寸，他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指甲抵着掌心微微刺痛让自己清醒。
　　然而那声音如魔鬼般在他耳边继续：“放我走，不然……”
　　不然怎样，不然你能怎样！
　　单尘知道现在不是玩的时候，他发作得毫无道理，他是时候应该把穆平安放下去，然后专心自己先前想做的事，比如继续抓捕星火之类的，但他心里有一丝角落在叫嚣。
　　抓捕星火的时机可以靠后，眼下的情况却再难发生。
　　穆平安还能对他做什么？
　　“不然我还能对你做什么？”穆平安也有些茫然，语气一松，道，“你放我下去嘛。”
　　单尘整个人仿佛陷进了花瓣堆里，被某种气息萦绕着以至无法呼吸，他身体紧绷，按捺着某种冲动，某种他也不知道从何而起又该何去何从的冲动。
　　穆平安突然认真道：“不然你告诉我，为什么突然这样。”
　　“别站苏小舟的剑。”
　　单尘语气干瘪。
　　他说话之前，觉得自己好没道理，说完之后，突然理直了许多。
　　穆平安感到费解，他不是也站过单尘的剑吗，为什么苏小舟的就不行，道：“为什么？”
　　“她的剑很短。”
　　那又如何？站两个人不是绰绰有余。穆平安还是很费解。
　　单尘声音干涩道：“而且她是女子。”
　　一道闪电劈开混沌，穆平安恍然大悟：“对哦，是啊，我怎么……这个我，幸好你提醒我。”
　　单尘脑弦微松，但依旧绷着脸。
　　“我从小跟我姐姐一起在山林里长大，姐姐比我大七岁，自我有记忆起，在我身边的都是她，我能依靠的除了我自己，也只有她，我意识不到应该和女子保持距离，”穆平安认真说完，又道，“我以后知道了。”
　　单尘又干涩地道：“但你不一定能马上学会。”比如赵语欢拉拉扯扯，尽管她只是个孩子，但也是女孩。
　　“以后你提醒我。”穆平安道。
　　单尘深吸一口气，道：“……嗯。”不知为何，他好像求之不得？
　　穆平安道：“就像今天这样。”
　　“以后不会像今日这样，”单尘道，“但我会提醒你。”
　　“那多谢你了。”
　　“不客气。”单尘又皱起眉头，但这次穆平安的“多谢”，没有那么多客气的成分在，他的话反而显得疏远了。
　　就在这时，穆平安松开了缠绕着单尘的手，从剑上一跃而下。
　　不知何时，银剑已经降落到了屋顶上方不到一丈处。
　　穆平安轻跃几步，灵巧地没入巷中。
　　单尘看着他的身影转入屋檐下，没来由有几分怅然若失。
　　他迅速御剑撤离了那里，似乎在逃离些什么，单尘抬手捂住自己被咬的耳朵，又扶着头，好挡住泛红的脸色。
　　“少谷主还是挺凶的对吧。”身侧突然多了个声音，打断了单尘的遐思。
　　苏小舟一脸同情地看着单尘左耳上的牙印。
　　单尘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少谷主”说的是他，还是指穆平安。
　　“确实。”他在说他自己。
　　“看来我以后也要少逗他了，”苏小舟缩起身子道，“万一他咬我该怎么办。”
　　猝不及防，单尘噗地笑出声。
　　“你笑了！”苏小舟眉飞色舞，一脸雀跃。
　　单尘来不及收敛笑容，眉眼弯起，脸上线条柔和了几分，显得格外仙气逼人。
　　“没想到我竟然能逗笑你，”苏小舟道，“我算不算是第一人。”
　　“你不算。”
　　“前十应该有了吧。”
　　单尘不再搭话，他现在站着的这里正好处在穆平安视线里的死角，却可以见到巷子里走着的穆平安。
　　“少了他，总觉得无趣了许多。”苏小舟侧站在一旁的短剑之上，目光落到下方缓步前行的穆平安身上。
　　站在上面，看得更真切了。
　　穆平安就站在地上，一团星火慌不择路地冲到他面前，不等单尘有所反应，便毫不意外地看到穆平安伸手抓住了那道粉色星火。
　　他捏住星火，便抬头四处望，没见到熟人，便又收回视线，背影看着挺落寞的样子。
　　大概是是她的错觉，苏小舟心想，任谁抓住星火不得高兴一阵子。
　　单尘心情复杂。
　　穆平安摊开双手，也不知道他的手有什么不可思议之处，那些星火落在他掌心，便像喝醉了般懒洋洋地不愿离去。
　　他连续抓了三只星火后，侧过身来，看到站在不知何时站在那儿的单尘。
　　穆平安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单尘心里莫名刺痛了下，却见穆平安似乎调整好了心绪，没事人似的走过来：“把你的乾坤袋拿出来。”
　　单尘照做。
　　穆平安眉眼眯眯地将方才抓到的星火光球，都放进敞开的乾坤袋中。
　　单尘却只是看着他的手，捧着星火的那双手，骨节分明，玉肌附骨，胜过世间最美的雕刻物。
　　“接下来分头行动，”穆平安道，“我有云雀帮忙。”
　　单尘愣了下，道：“好。”
　　苏小舟看着那只极不起眼、极容易被忽略的小灵雀，想到那日见到的庞然大物，不由打了个寒战。
　　这又是一尊巨擘！
　　完全不用担心穆平安了，要担心还不如担心一下修为高于众人的自己。
　　“需要的时候喊一声，我在……我们在上面能听见。”单尘还是说了句。
　　“放心，我会喊的。”穆平安露出笑容，单尘艰难地移开视线。
　　及至午时，穆平安回到赵府，还意犹未尽。
　　修士们都在外面抢夺星火，赵玉树闭关了，陪穆平安吃饭的唯有赵语欢，金狐，耆老前辈，还有他的小云雀。
　　赵语欢道：“没想到飞鹤门的考核这么难为人，竟然要一群修士争抢一些弹丸似的小东西，根本不是靠修为决定胜负。”
　　穆平安道：“可能跟飞鹤门以御兽为主有关，御兽首先不是要寻兽么？”
　　赵语欢道：“听说有个聚灵境修士，也参与了飞鹤门考核，但次次都让星火逃脱了，被另一位聚灵境修士捡漏，你所好笑不好笑……”
　　也可能那俩聚灵境修士是一伙的。
　　穆平安心道。
　　“你说连聚灵境修士都尚且如此……”
　　穆平安夹过鸡腿，放到喋喋不休的赵语欢口中。
　　赵语欢不说话了，拿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戳了又戳，突然转过头道：“你跟那个叫苏小舟的聚灵境修士很熟吗？”
　　“不太熟吧。”穆平安道。
　　“不熟就不熟，熟就熟，什么叫不太熟！”赵语欢嘟囔道。
　　“这世上之事可不是非黑即白的，”穆平安道，“吃饭。”
　　赵语欢是个跳脱的性子，道：“我一定要好好修炼。”
　　穆平安道：“好事。”
　　赵语欢道：“好好修炼以后，突破聚灵境，然后载着你飞！”
　　猝不及防，穆平安噗地喷了，呛得直咳嗽。
　　被喷了一身米饭的云雀：“……”它倒霉，它无妄之灾，它招谁惹谁了！
　　吃完午饭，穆平安连午睡都没睡，逃也似的离开了赵府。
　　他破天荒花一钱银子去客栈，找了间房间，睡了一个下午。
　　到了晚饭时间，几乎所有忙活了一日的修士都找个地方歇息。穆平安硬着头皮回到赵府，他仔细思考了一个下午，也没想出所以然来，应该怎样和女子保持距离。
　　这种正常男子理所当然都会的事情，他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显得不那么刻意又做作，幸好这事只有单尘知道。
　　否则，他不要面子的吗！
　　桌上，赵语欢坐在他对面，低垂着头，安心吃饭吃菜，其他人神色如常，说起来顶多也是关于考核的事。
　　苏小舟一来直接霸占了单尘左手边的位置。
　　穆平安顿时一个激灵，他右边是单尘，只是中间稍微空了些，这位宗元洞天小魔王见缝插针就过来了。
　　“怎么，你怕我啊？”苏小舟见他突然吓一跳，不由打趣道。
　　单尘稍稍抬起头来，看向穆平安的方向。
　　穆平安注意到单尘的视线，莫名有种流汗的冲动，他原本很尴尬自己反应过度，听她一开口，莫名就没那么尴尬了，道：“没有。”
　　“怎么我坐过来，你像吓了一跳。”苏小舟无愧能在人忍耐边沿蹦跶的能人。
　　“哈哈哈，我吗？只是这冰水太舒爽了而已。”穆平安又喝了口水，果然又是一个激灵。
　　苏小舟“哦”了一声，挑了挑眉：“好像有情况。”
　　穆平安喝着水，神态自若，所以到底怎么样叫保持距离？或许他其实没必要太在意，如果他不在意，那如果别人在意，那也是别人的事。
　　这样想，似乎轻松了一些。
　　“这回考核真变态。”
　　“我觉得还挺有趣的。”
　　两位聚灵境自不必说，都是自己人，应禅道：“听说还有个隐藏修为的能人，因为他隐藏修为着，那些星火都不拿他当敌人，甚至很亲近他。我听说了以后，也隐藏修为，果然多找到了几只。”
　　因为中间隔了个苏小舟，穆平安也不好直接跟单尘说，他小声嘀咕道：“我就说嘛，软着来有用。”
　　单尘听到了，先前以为他在胡诌，没想到还真的管用。
　　金盈玉意有所指地看向穆平安：“所以那位隐藏修为的能人……”
　　“是个人都可以隐藏修为，”穆平安道，“如果是把我当成隐藏修为的人，实在是天大的误会。”
　　饭桌另一边，王若锦忍不住道：“此话当真？”
　　应禅道：“什么话？”
　　王若锦道：“隐藏修为真能让那星火掉以轻心，更容易抓获？”
　　“一半一半吧。”应禅说得含糊，毕竟同要去飞鹤门，她和王若锦算是对手。
　　就目前的情报，参与飞鹤门考核的聚灵境弟子要么没有，要么就一个苏小舟。
　　她理所当然觉得老祖说的那位要加入飞鹤门的核心弟子，就是苏小舟，无论苏小舟如何否认，她都不改变先前的想法。
　　所以剩下两个名额，应禅必须保证自己是其中一个。
　　在场所有参与飞鹤门考核的弟子，不只王若锦是对手，金盈玉和景灏同样也是，对待正事，应禅一向六亲不认。
　　景灏道：“要不今夜就去试试。”
　　听他说“要不”，应禅道：“要不你今夜休息，明日一早再振旗鼓。”
　　景灏一听，似乎有点道理。
　　金盈玉美眸一勾：“傻瓜！白天寻找星火靠它的颜色，夜里，它可是在发光啊！”
　　景灏这才知道被戏弄，怒视应禅，应禅一脸嫌弃。
　　苏小舟：“总共才三日，白天不过开胃菜，晚上才是重头戏。”
　　王若锦点头：“这场考核，其实最关键就是在夜里。白日可能影响到摊贩和市集，到了晚上家家户户都歇息了，星火明亮如灯，处处都是修士能涉足的场地。”
　　可见夜里要不得安宁了。
　　穆平安已经困了：“我去睡了。”
　　单尘默不作声地送到他房间门口，替他推开了门：“……好好休息。”
　　穆平安打着哈欠，临进屋睡觉之前，问单尘：“你确定要进飞鹤门吗，你若是进，会很显眼的。”
　　“他不进不也显眼吗。”苏小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穆平安的精神清醒了一截：“那倒也是。”他干脆彻底放心单尘去造了。
　　虽说如果单尘考核成功了飞鹤门，飞鹤门的人不会轻易放他离开，那他进显仙宗……穆平安晃了晃脑袋。
　　别说单尘了，席间这么多年轻小伙，除了他、赵语欢以外，剩下的每一位去了飞鹤门，飞鹤门都会重点对待。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都是环音谷弟子。
　　所以更不用说单尘心里最憧憬的那个地方。
　　不冲突。
　　“你也辛苦啦。”穆平安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腕，低头进屋去伸了个懒腰。
　　单尘见着他略显踉跄的背影，微不可闻地轻叹出声，又替他带上了门。
　　带穆平安睡下后，单尘将心神回归到修行上。
　　星火在穆兄手里毫无还手之力，和他一起抓星火，没太大修行效果。
　　与苏小舟一道抓星火，无往而不利，同样没有太大修行效果。
　　而那些形态各异的星火，确实能锻炼修士的应变能力，还能练习法决和身法。
　　是很好的修炼之物，能提高应变能力，助长战斗经验。
　　星火如散落的星辰，在夜里明亮如灯，收集星光倒成了享受，单尘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美好的夜晚。
　　只是他暂时不打算暴露自己要考核飞鹤门的想法。
　　待所有确定要考核的人都走后，单尘这才出门，身影融入夜色之中，苏小舟留下来也无趣，便随他身后也去玩儿了。
　　入夜，沧琅县内四处响起乒乓之音，更有铮铮琴音，锵锵剑鸣，热闹非常。
　　不少百姓家干脆点起长烛，通宵达旦。
　　或是怨声连连，或者干脆起来观看这难得一见的盛景。
　　穆平安一觉睡到天明。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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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决定参与
　　一大早, 神采奕奕的穆平安便和眼圈发黑的赵语欢，神形萧索的赵玉树二人，来到食肆吃早点。
　　经过了一夜, 昨日的惊险早被穆平安抛诸脑后，睡醒起来他觉得所谓的与女子保持距离，说白了就是尊重。
　　至于单尘的突然发作, 他昨天只当空中飘荡玩儿了, 只当单尘在提醒他要注意分寸, 而今越想越明白——难道单尘是在惩罚他？难道单尘对苏小舟……
　　穆平安突然一口气没提上来。
　　赵语欢的精神不振则是因为昨晚没睡好，赵玉树的一脸沧桑也只是因为闭关修炼无法精进的缘故, 穆平安的精神恍惚纯粹是被单尘闹的。
　　单尘喜欢苏小舟？或者说对苏小舟有好感？所以看不得自己踩在苏小舟的剑上还按住苏小舟肩膀……尽管那真是不小心。
　　单尘原来这么的……性情中人吗？只因为苏小舟？
　　莫名的，他有些不舒服。按理说不应该, 若真是兄弟的心上人，他应该帮忙才对！
　　过往行人谈笑风生, 商贩们罢了早市，来集市上看修士捉星火，并在一旁叫好。
　　百姓们对修士的憧憬是刻在骨子里的, 穆平安也是百姓之一。
　　原以为飞鹤门将此种考核放在沧琅县, 会对县城里的百姓造成比较恶劣的影响，结果却并非如此。
　　由于修士的阔绰，商贩们各有所得。
　　不少酒楼甚至巴不得自己的店子被修士毁一次，再建的时候还能标注：修士光临过。
　　“……沧琅县四大家族占据地利, 但沧琅县四大家族唯有司徒家在抓捕星火，一群人齐上, 似乎收效甚微。”
　　穆平安坐在食肆里, 听一旁的食客谈论着这场考核。
　　连这些普通人知道的情报，都比他身边两位修士要多。
　　“昨夜有个少年修士, 御剑飞过屋舍上空，剑如流光，气贯长虹，闲庭漫步一般，星火如雨落入他手中，实在精彩至极。”
　　“那发光的小球在夜空中闪耀，比流星长久，可美了，当修士真好。”
　　“你们不觉得，这个御剑飞行的少年修士……”赵语欢道，“很像一个人吗？”
　　穆平安拿着的茶杯，停在了嘴边。
　　赵玉树道：“这个人多半不是单尘的对手。”
　　穆平安差点被呛到。
　　“怎么，我说的不对？”赵玉树道。
　　赵语欢拿手帕来给穆平安擦手，穆平安立刻接过来，连连道谢，道：“我自己来。”
　　一旁的赵玉树暗恨自己平时没有带手帕的习惯，他有时候特别羡慕妹妹的没心没肺，可以这般自然地和穆兄亲近，而他总觉得稍微唐突便是冒犯这人。
　　穆平安擦干净手，把手帕还给赵语欢，还有点不好意思。赵语欢倒是很随便地收下了，手帕上绣着花草飞鸟图，是她喜欢的，不至于沾了茶水就要扔掉。
　　“你俩别回头！”就在这时，穆平安喊出声。
　　他注意到茶肆角落处的簸箕后，有一黑一粉两团星火冒了出来。
　　还要个金色星火在扫帚后面冒了个头。
　　凡蜕第四境以下的修士，遇到粉色星火得逃，遇到其他颜色星火尚且还好，但也有被中伤的风险。
　　不得不说炼器一道的神奇之处，炼出的星盘释放的星火对凡人无害，却能伤及修为低于第四境的修士。
　　所以考核期间，修为低于第四境的修士直接退出了考核，剩下的修士留下来围观，更有甚者干脆闭门不出。
　　比如司徒家，修为高者在外面搜寻星火，而司徒汜不见踪影，据说是在家闭关全力冲击第四境。
　　先前之所以不与他们同去参观环音谷，原因便在于此，而赵家两位小辈，显然没有这样的觉悟，反而见到了环音谷的强盛故而因祸得福？
　　“怎么了吗？”赵语欢背对着星火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只是信穆平安的话。
　　“背后有东西。”穆平安是不怕这些东西的，他干脆起身面向那堵墙，那扫帚，继而传音给云雀，“云雀，去叫单尘过来。”
　　他说完又改口道：“也不是，看谁离得近，就让谁过来。”
　　云雀飞至高空。
　　穆平安注意到了散落的星火光团，自然有其他人也注意到了。
　　“快来人，这儿有星火！”食肆老板立刻招呼道。
　　“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一位膀圆腰粗的矮个道修手持流星锤站了出来，他左右两个流星锤相撞，震耳欲聋。
　　火星如有灵性般，飘向那三颗星火所在处，继而相互连接，形成光罩，将先冒出来的两颗星火罩在里头。
　　“我的了。”矮个道修欢欣之余，一道刀芒横空劈开，削开了光罩！
　　粉色、黑色星火便飘了出去，向外分散开来。
　　“胖子，想吃独食，痴心妄想！”
　　“二位且慢，这两颗星火，乃是我遗失的，此刻过来取回。”
　　又一位光头道修手持钵盂，腕上串珠，纵身而来，修为在凡蜕第六境！
　　“好！”赵语欢拍手叫好。
　　穆平安无可奈何，带着赵玉树和她来到旁边尚未被波及的屋檐下。
　　赵玉树看得眼热，暗恨修为差了一筹：“可恶，为何我不能参与。”
　　“还不是因为大哥你平日修炼不上心。”赵语欢道。
　　“今后不会了。”赵玉树一脸随意，目光坚定。
　　修士们为了两颗星火，大打出手，茶肆内木屑乱飞，桌椅被切割得四分五裂，支起的雨棚也坍塌下来。
　　不多时，一位身着锦绣长袍的女修从天而降。
　　“若锦姐姐！”赵语欢喊道。
　　“你们几个小心！”王若锦双手运转白练，直接攻向那团有可能伤及赵语欢和赵玉树的粉色星火。
　　白练如水般流过众人攻击的缝隙，缠绕住了粉色的星火，将之收入乾坤袋中。
　　王若锦掂了掂手中的乾坤袋，再次捏诀，身体前倾，几近与地面相平，一条腿向上抬起，双手向着两侧撑开。
　　那如水白练倏然张开来，犹如一层薄雾笼罩虚空。
　　穆平安自上往下看，木桌碎块，倒下的木椅，都像被什么罩住了般，变得朦胧。
　　黑色星火落在白练上，白练向下凹陷，继而尽数收拢，犹如纱布般，将那黑色星火兜在其中。
　　黑色星火持续坠向下方。沿着地面向白练移动的方向滚动。
　　“咦？”王若锦见此物不能被收进乾坤袋，猛拽之下，那黑色星火纹丝不动，待她的白练稍稍松懈，黑色星火便向着她这边移动一点点。
　　膀大腰圆的汉子手持流星锤，砸向那道白练：“看来此星火与姑娘无缘。”
　　佛珠光头男子抬手念道：“善哉，这是贫僧遗失此地之物，还望姑娘归还。”
　　王若锦冷声道：“星火无主，既然遗失了，自然是能者居之。”
　　赵语欢道：“少听这光头胡说，照着他的说辞，世界都是他佛道所有，这所有星火都是他遗失之物。”
　　“这位小友倒是好嗓门。”光头男子眸光危险，在他俩看来屋檐下多嘴的这人身边，一个凡蜕第三境，一个只是个没修为的凡人，竟敢找他不愉快，是嫌日子过得太悠哉了。
　　仗义执言的赵语欢顿时闭上口。
　　穆平安对王若锦道：“黑色星火最重，白练只要有一点缝隙，它都算没被捉中，唯一的办法，便是用手握住它。”
　　昨日他和单尘也抓过黑色的星火。
　　这黑色星火只能在白天捕捉，晚上根本看不见，它是所有星火中，唯一一种摸起来宛如铁石的的星火，砸人脑袋能立刻鼓包出血，速度快时能将低阶修士砸晕，就连凡人也得躲着它。
　　按理说王若锦应该已经接触过黑色星火，清楚其属性。
　　“我知道！”先前她给穆平安、单尘和苏小舟看过的不同颜色星火中唯独少了这黑色，王若锦嘴硬道，“所以我才用巧力抓它。”
　　“诸位别给它助力，此物一旦有了势，抓捕更加困难。”
　　“既然我得不到，诸位谁也别想得到！”膀大腰圆的汉子一锤地面，白练松开了一道口。
　　穆平安只觉这话好没道理，心道：“这儿的人得不到，总有人能得到的。”
　　那黑色星火被震得悬浮在地面之上三寸处，另一道流星锤从左侧呼啸而至。
　　若是这一击击中，黑色星火必然以疾速掠向接到另一侧，所过之处，都会留下一道道环形窟窿，屋檐下赵语欢和赵玉树也会有危险。
　　电光火石间，一只灵雀从上方俯冲而下。
　　不等穆平安反应过来。
　　云雀落在黑色星火旁边，一口将那黑色星火吞下，继而扑腾着，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流星锤的重击，掠向那扫帚处。
　　穆平安心惊肉跳，再晚上片刻，云雀就会被那流星锤击中！轻则粉身碎骨，重则形神俱灭！
　　“扫帚！”穆平安心念一动，只见扫帚后面的金色星火小球俨然便像在观战般，藏在那儿偷懒。
　　这金色星火速度最快！
　　只要一经扰动，必然闪电般遁离。
　　云雀精准地来到那扫帚前，张开大口，连同扫帚一道一口吞下！
　　它吞下金色星火，扑腾着翅膀闪身避开流星锤和佛珠的攻击，几乎是瞬间，便又张开大口，将扫帚吐了出来，那扫帚竟刚好立在墙角。
　　若是不注意看，甚至看不出那扫帚曾消失过。
　　穆平安呼吸一热：云雀能吞这星火！而且它的腹内乾坤竟连扫帚那么大的东西都能吞进去，难不成这是一只可以进化的异兽！？随着实力的增强腹内乾坤会变大？他捡到宝了？
　　等等，云雀体内有纳戒。
　　穆平安又将脑海中冒出的有关云雀的那点可能性驱散了。
　　说来，既然星火能被收进乾坤袋，必然也能收进纳戒。
　　所以云雀简直就像个活的乾坤袋！
　　“穆平安！”王若锦大喜，如果这两颗星火能给她就好了，反正穆平安用不上！
　　“吐出来！留你活口。”
　　与此同时，流星锤、佛珠，甚至王若锦的白练都击向云雀！
　　王若锦猛然张开白练，但她一人难敌这三人！
　　“厉害了，一群人欺负一只小麻雀，可真有本事啊！”一位身着明黄长裙的少女飞掠而至，长剑破空，劲气逼人，那三件法器触之即溃。
　　见来的是应禅，穆平安莫名失望。
　　“凡蜕第九境！”
　　手持钵盂的光头男子瞳孔微缩，迅速后退：“得罪，善哉。”
　　应禅一击之后，突然“咦”了一声。
　　似乎是她多虑了，就算没她在，这云雀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它略圆的身体，看似无定的飘移，敲到好处地避开了所有的攻击。
　　哪怕此地功伐形成飓风，它始终处在最平静的暴风眼，以至于羽毛都没有颤动！
　　少谷主这只灵雀，看起来痴痴傻傻，实则不一般啊。
　　不但有敏锐的危机感知力，更有些许的腹内乾坤之内，在这么多人的围攻中吞下星火，有大魄力。
　　“多谢。”见云雀无恙地升空，穆平安对应禅真诚地道谢。
　　应禅道：“少谷主没事就好。”
　　她原以为少谷主只是来玩玩，但他的云雀竟然能捕捉星火，而且还挺轻松的样子。突然，应禅面露狐疑：“该不会……”
　　穆平安心平气和：“该不会什么？”
　　该不会穆少谷主也要跟他们争吧？
　　……但穆少谷主貌似也没有争的实力。
　　“没什么，”应禅绝口不提这个可能性，道，“少谷主保重，告辞。”
　　应禅随手出招后便循着另一抹星火的方向迅速离开。
　　王若锦看向穆平安，想到自己没帮上忙，而帮了忙的应禅却没有向穆平安索要那两枚星火，所以她也不好意思，心想改日再说，还有两日，来日方长。
　　穆平安从屋檐下走出，不再旁观好戏。
　　“这么说来，我已经有两颗星火了。”穆平安突然意识到。
　　“单尘成为飞鹤门弟子是稳的。他是少谷主，我也是。如果他还有个飞鹤门弟子的身份，而我没有，岂不是挺跌份……”
　　“距离飞鹤门考核结束还有两日，也不知道这点时间，够不够让我也成为飞鹤门弟子？”
　　穆平安想入非非，心想先定一个高的目标，就算最后没有达成，至少比没定目标前走得远了。
　　打定主意，他顿时觉得他需要找个理由开溜。
　　但耆敬仁在找府上，他也不好说去找耆老。单尘装作在赵府修行的样子，实则乔装打扮在抢星火，他也不能说去找单尘。
　　赵语欢和赵玉树的注意力都被云雀的虎口夺食所吸引，和周围的人一起大声叫好。
　　穆平安委婉地道：“我有点事需要回家一趟，回头见。”说完转身就走。
　　“等等，那你晚上还过来吗，我娘备了酒宴，说要款待环音谷弟子。”赵玉树上前道。
　　每天都有酒宴，穆平安不得不感叹赵府的待客之道：“到时我必赴约。”
　　开玩笑，有好吃的，还不用他做饭，傻子才不答应！
　　赵语欢虎着脸道：“你回家做什么，不会还来卖菜吧。”
　　穆平安站得离她远些，道：“可能。”
　　赵语欢道：“集市都歇业了，大家上街都是来看好戏的，你卖菜，万一被其他修士祸害了怎么办？”
　　“这也是赚灵石和银两的好机会啊。”穆平安顿时找到了回家的理由。他原本不打算回家的。
　　同行的玩伴又少了一个，赵语欢努了努嘴，见他意已诀，这才不情不愿地放他离开。
　　赵玉树道：“走，去别处观摩战斗去。”他把“凑热闹”换成了“观摩战斗”，顿时对消磨时间少了几分心虚感。
　　赵玉树道：“刚才王若锦得了颗星火，不知道其他三个修为更高的环音谷弟子怎么样了……”
　　“我还是回家修炼去吧。”赵语欢道，“跟大哥一起看热闹，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差什么了？”赵玉树不服气地问。
　　“差了凡蜕第四境修士。”赵语欢没好气地道，“有第四境修士在，星火不小心冲来的时候，就不需要躲起来了。”
　　赵玉树袖中手捏紧，面上不动声色：“为兄确实也该修炼了。”
　　——与其看别人参与考核之争，还不如好好修炼。
　　再者，只要他突破第四境，他就有角逐飞鹤门弟子名额的可能。
　　“回去想办法让娘答应派家里长辈也出去抢夺星火。若我能在后日之前突破凡蜕第四境，搞不好飞鹤门弟子名额，也有我的一个。”
　　他可是知道昨天夜里的事。
　　司徒家为了能让司徒汜考核成功，全家底蕴尽出，举家出动抢夺星火，什么秘宝都动用了，就为了让司徒汜力争前三。
　　虽然他娘比较顾全大局，而且他确实非环音谷不可，但既是环音谷弟子，又是飞鹤门弟子，听上去更了不得一些。
　　想得挺美，可万一呢！
　　“大哥，你先进去吧。”临近门口，赵语欢突然像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我还有点事，很快就回来。”
　　赵玉树刚回头，她就跑没影了，喊道：“你小心啊！”他原本担心妹妹安危，可转念一想，现在城中肆掠的修为最高的几位，他们都认识，如果连他们都有危险，更不谈那些四处转悠看好戏的普通人了。
　　穆平安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
　　落叶满地。他进屋，拿了把竹编的扫把出来，将院子里所有落叶被扫进泥地中，又回到屋内，整理了下内务。他是看不得凌乱的。
　　跟他一道回来的云雀心急如焚，痛心疾首，宿主的不求上进超出了它的底线。它完全没想到它都已经显露自己的能力了，而宿主竟完全无动于衷，还有心思回家做家务。
　　天知道，它只要一口吞下整个沧琅县，城内所有游离在外未被抓获的星火，都将是它的囊中之物。
　　尤其在夜里施展此招，察觉的人将少之又少，顶多只有经历过浮云城之事的单尘、苏小舟，以及修为较高的飞鹤门执事……
　　“云雀啊，”穆平安摘下一条刺黄瓜，放进背篓，试着道，“如果我说，我想抓星火，需要你的帮助，你觉得有胜算吗？”
　　“你想进飞鹤门？”
　　谁不想进？关键是能不能进。他还没去过飞鹤门呢，到底是千林郡数一数二的宗门。穆平安道：“有点。”
　　云雀嗤了一声，方才它帮忙的时候怎么不说，现在摘菜的时候说是不是太轻率了。
　　“帮他。”
　　这时，有个清冽的嗓音传入云雀识海。
　　简单两个字，云雀浑身羽毛都舒畅了。
　　“你醒啦！”它传音回应。那传音绵软、柔和、恭谦中带着讨好还带着一丝撒娇，若是穆平安听了必定抖出一身鸡皮疙瘩。
　　之后便没了回应。
　　然而云雀爽了。
　　头顶的一根白色羽毛竖了起来，眼睛很是灵动的样子，神采奕奕。
　　于是，它很保守地回答穆平安的问题：“主人，你会赢。”
　　穆平安轻嘶一声，道：“不用奉承我，没胜算也没关系，只是玩玩。”
　　奉承！？它？
　　奇耻大辱！它说实话而已！实在没见过世面。
　　云雀很是愤恨，当它是只会顺从主人的无脑灵兽吗！
　　算了，不跟他一般计较，毕竟是它隐瞒在先，而且于翎依发话了，于翎依都发话了，于翎依啊！
　　云雀乐得眯起眼睛，起飞道：“那就走吧。”时间紧迫，其他人都领先一天一夜了，谁知道游离的星火还有多少。
　　“等会，我把这边的辣椒也收一收。”穆平安弯腰去摘新鲜辣椒。
　　他近几日都不会在家里吃或者住，这些新鲜的蔬菜若是不摘下来，很快便会腐烂。
　　云雀：“……”宿主他是真不急啊！就这种觉悟就想在单尘、应禅、王若锦等人手上拿到名额？
　　……但是于翎依发话了。
　　想到这个名字，云雀只觉心肝都在颤抖。
　　如果自己倾尽全力去帮，结果宿主没能如愿进飞鹤门，那它有什么脸面去面对旧主？
　　背篓装不下那么多蔬菜，穆平安拎着麻袋下山。
　　估摸着等卖完了菜，这麻袋可以铺在原地，也可以直接扔了。比起背篓来，此物没了并不会让他心疼。
　　他下山站在高处往下看，不知何时，街道上空旷了许多，四下门窗紧闭，各处争抢得格外激烈，许是会被波及，因此凡人很少在外头行走……
　　穆平安心道古怪地来到街口，转到自己经常摆地摊的地方，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那儿。
　　“你来了。”那人长身玉立，侧过身来。
　　穆平安有刹那惊喜，他收敛心神，错愕道：“单尘？”
　　“你不是在找星火吗，怎么到这儿来了？”穆平安一脸平静，他不知道自己在激动在心虚些什么，为何扭捏着不好意思上前，看着眼前风光霁月的少年，他手里提着装菜的麻袋，头一次因为自己这身打扮感觉到不自在。
　　“我听赵语欢说你回家了。”单尘又道，“见她在这儿等，我便让她先回去，顺便替她传话。”单尘顺手接过他手里的袋子，还挺沉。
　　“什么话？”穆平安心说他真是奇怪了，单尘还跟他一块卖过好多次菜呢，他以前从没因为自己的穿着打扮而感到相形见绌过。
　　“她让你把菜搬去赵府，”单尘道，“晚上赵府要设宴款待我们。”
　　穆平安道：“我听赵玉树说过了。”
　　单尘道：“那好。”
　　气氛有些微妙，穆平安抬手在脸侧扇了扇风，开口找了个话题，道：“不然这么新鲜的蔬菜，被糟蹋了怪可惜的。她这么说倒是省事了。”
　　单尘道：“所以我来帮你。”
　　“怎么帮？”穆平安顺口道。
　　单尘拎起装满新鲜蔬菜的麻袋，走到穆平安身边，道：“昨日对不起了。”
　　“咦？”这么突然？
　　“我不该在不经你同意的前提下，突然让你吊在空中。”
　　穆平安醒来就在计较这件事。他现在才知道他在计较这件事。就是没经他允许突然让他空中摇摆，尽管单尘抓着他的手很稳，但还是挺吓人的好吧，道：“你知道就好。”
　　“那你以后还会乘我的剑吗？”单尘很珍视自己腰上的“空流”剑，他不希望因为他的问题，让穆兄对他的剑产生不好的观感，这样他也会连带着讨厌自己的本命剑……
　　穆平安听着这话都愣了。
　　不是说修士的本命剑极为珍贵，苏小舟那是法器有很多，本命法器尚未落定，所以随便御剑载他，单尘的剑却是他灵身一样的存在。
　　很久之后穆平安才知道站在人家的本命剑上意味着什么。
　　而此时此刻，他觉得昨日的事可以事了了，道：“会的，在我有坐骑之前，还是要麻烦你啦。”
　　他想考核飞鹤门不只是说说而已，飞鹤门以御兽为主，门内多温顺无主的灵兽，大多是载人之用，他若成了飞鹤门弟子，得了驾驭灵兽之法，搞不好也能凭本事在天上飞了。
　　不过说来，御兽之法，环音谷应该也有……所以考核不过也无妨。
　　“不麻烦。”单尘道。
　　穆平安道：“所以你也不要生我的气。”
　　“嗯？”单尘始料未及。
　　“我昨日实在是太生气了，所以才……”他抬手去碰单尘的耳廓。
　　像触电般，单尘迅速弹开，他脸色依旧，只是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单尘道：“没事，已无碍。”
　　“我就知道这点小伤，你不会跟我计较的。”穆平安猛地拍了下他的肩，哈哈笑着道。
　　单尘一脸的难以言喻。
　　赵府大宅，赵语欢等在厨房门口，单尘将菜送进厨房，见他亲自过来，赵语欢都惊了，待他御剑离开，才艰难地把视线从这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出尘公子身上收回。
　　等单尘走后，穆平安突然想起来，他忘了问单尘，关于苏小舟的事……
　　此刻，见赵语欢盯着单尘看，穆平安没来由有种奇怪的感觉，于是伸手弹了下她额头，道：“你等在这儿做什么？”
　　“有事想请教你吗。”赵语欢道。
　　“请教？”穆平安感到稀奇，“我吗？”
　　“是这样的，”赵语欢苦恼道，“我修炼的时候会感觉到灵力郁结，灵力在经脉中运转不够通畅，甚至会有灵力从穴位溢出。”
　　“我大哥说这是因为我开了穴道的缘故，修行时需要将穴道闭合才行。可穴道闭合了，灵力不就阻塞了吗，我实在不明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就是她“怠慢”修行的缘故。
　　问题不难，穆平安随口道：“那就要恭喜你了，很快就要突破瓶颈了。”
　　“怎么说？”赵语欢顿时一喜，她快突破了她怎么不知道，修为到了瓶颈，修行数久修为不得寸进，乃是修士最忌讳的事情之一。
　　穆平安道：“灵力郁结是经脉尚未打通所致，你只需要蓄力，蓄力如同蓄水，水到渠成，七经百穴必然畅通。”
　　“你再说的明白点。”赵语欢急道。
　　“积蓄灵力，等到再也压制不住了，便能一举冲破周身所有经脉、穴道，这样穴位的闭合开启便能随心而动。”
　　“原来如此，原来只需要这样。”赵语欢豁然开朗，毫不吝啬夸赞道，“穆平安，你果然有当师父的潜质！”
　　“你别折煞我，千万别对外这么说，不然你的所有问题，我都不回答你了。”穆平安只会回答简单问题，至于复杂问题，他有钻研的兴致。
　　如果给赵语欢养成习惯，将来一有问题就来问他，他不会的便会去问别人，得到答案再告诉赵语欢，简直没完没了了。
　　为人师者，是需要负责任的，他一个没修为的人，怎么对修士负责。
　　“别这么严肃嘛，”赵语欢道，“我知道了，以后不随便叫你师父。”她真觉得穆平安不同于凡人，也和一般修士不一样！
　　穆平安诚恳地道：“我毕竟是个不会修行的普通人，这些修行上的问题，你可以去问耆老。”
　　现成的太上长老，现成的良师，就在她家里，不去问他，舍近求远，实在不明智啊。
　　“谁让我跟你熟呢。”赵语欢努了努嘴，“我和耆敬仁太上长老只见过几面，见了环音谷的强盛后，更觉得太上长老有莫大的距离感，向他老人家请教问题，万一打扰到老人家了呢……”
　　所以你就好意思打扰我，穆平安腹诽，道：“我给你引荐太上长老。”
　　“真的吗！”赵语欢眉开眼角，“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谁说这小丫头不聪明，穆平安见过这么多少女，赵语欢是他见过最机灵的，就是待他过于亲昵这点让他很不适应之外，穆平安把她的手扒拉下来，道：“别，别碰我，客气点，你还是客气点。”
　　万一被单尘看到……
　　被单尘看到又会说他没分寸了！
　　穆平安走在前面，赵语欢快步跟在他身边，埋怨道：“慢点走，我快跟不上了。”
　　“你是修士。”
　　“你是指我用轻功跟上你的脚程吗。”赵语欢道。
　　穆平安下意识放慢速度，转念一想，迈开大步向前，扎心了！别人会轻功，但他不会啊！
　　穆平安找到正在跟金狐下棋饮酒的耆敬仁太上长老，把赵语欢委托给了他。
　　耆老见了这小丫头便捋了捋胡须，缓缓点头：“你这是快突破了。”
　　赵语欢心头一喜：“真的吗！”
　　耆敬仁道：“灵力郁结是经脉尚未打通所致，你只需要蓄力，蓄力如同蓄水，水到渠成，七经百穴必然畅通。”
　　赵语欢听着觉得怎么那么耳熟呢：“然后？”
　　耆敬仁正色道：“然后积蓄灵力，等到再也压制不住了，便能一举冲破周身所有经脉、穴道，这样穴位的闭合开启便能随心而动。”
　　这不就是他方才说的话吗！一个字不差！穆平安见赵语欢似有所悟的样子，只觉这丫头方才其实也没仔细听他说吧。
　　罢了！
　　耆敬仁让赵语欢去修炼，先突破凡蜕第二境再有问题再说，他看赵语欢的目光很是慈爱，待她走后，目光落回穆平安身上，很是欣慰很是欣赏。
　　穆平安转身就走，他拒绝了耆敬仁下棋的邀请，径直出了赵府。
　　云雀落在他肩上，穆平安循声来到视野开阔的桥头，见石桥上数位修士打成一团，三颗彩色星火游走其中，紫色、金色、红色星火如火焰跳动，在空中飞过，拖出绚丽的长尾，流光溢彩，竟是美不胜收。
　　“这要全部抓住，还是很有难度的……”穆平安轻嘶一声。
　　他既不会临空作战，又没有武器傍身，若贸然置身修士群中，恐有性命之忧，更不谈虎口夺食了。
　　突然，穆平安陡然想到先前在古松林，那名不知名的女子提点他时，只说了七个字，便点破了嚣鸟看似浑然一体密不透风的攻击中的破绽。
　　于是乎，当时修为在凡蜕第七境的单尘，只身洞穿了修为至少在元丹境的嚣鸟！
　　所以，凡运动之物皆有破绽，只要能瞅准破绽……
　　穆平安远远地绕着修士围追堵截的那一块行走，并弯腰捡起几块细小圆润的石子，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及至大树下，寻了一处歇脚处，旁观战局。
　　三个凡蜕境修士，手中刀枪棍挥舞得虎虎生风，锵锵之音震耳，交战速度快到让人目不暇接。
　　其中修为最高的那位提议道：“这三个星火，不若二一分，你俩是一伙，修为又不如我，不如你们俩一个，我两个，怎么样？与其在这儿耗着，平白浪费时间，不如分了走人，如何？”话是这么说他盯着眼前的两个星火，还不忘去揽第三个，
　　“都耽误这么久了，不急这一时半会。再说了，若能缴获你身上的星火，那不就不算耽误了么！”另外那位身着黑白袍的人狞笑道。
　　“阁下言之有理，就这么分吧，三颗星火，一人一颗，分了走人。我俩分开来修为不及你，但两人联手，你短时间内也休想脱身，时间长了，有碍你去抓捕其他星火，怎么样？”
　　“就是现在。”穆平安曲起食指，猛地一弹。
　　石子恰好从杀招的缝隙间，一下子击中了那凡蜕第六境修士的刀柄柄尾，战刀倏然抖了下。
　　一招落空，那两名凡蜕第五境修士面上一喜，趁势上前，两招正中那凡蜕第六境修士的右边肩胛，咔地一声，如撞上金石一般，衣袍被划开，皮肤却完好无损！
　　穆平安亲眼见到这一幕，只觉极具视觉冲击。
　　对于寻常修士而言，境界与境界之间，隔着天堑，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两个凡蜕第五境修士倾力一击，击中同一个位置，都不能轰开凡蜕第六境修士一层皮。
　　紫色星火化作烟雾，阻挡住其他两颗星火的行动轨迹。
　　趁着三人打成一团，穆平安轻飘飘地一跃而起，两根手指刚好夹住了那金色星火。
　　他飞身一跃而下，衣袂都没怎么飘动，极快又轻得悄无声息。
　　肩上云雀张口猛地一吸，所有紫色烟雾都被它吞入腹中。
　　一切不过眨眼之间，等那三人在急眼的打斗中回过神来。
　　虚空之中，原本三枚星火，只剩下一道红色星火。
　　另外两枚星火不知所踪。
　　他们自上而下俯视，只见一位没有修为的普通人蹲在树边看他们打斗。
　　“好！”穆平安叫好道。
　　三人顿时气急，原本三颗星火三个人对战，尚且还有商榷的余地，现在只剩一个，每个人都怀疑是另外两人暗中动的手。
　　“谁也别想跟我抢！”那肩头衣衫破损的凡蜕第六境修士怒吼道。
　　“这可怪不得我二人。”另两个凡蜕第五境修士联起手来。
　　穆平安注意到这两个凡蜕第五境修士都穿着黑白色长袍。双臂张开，连着袖子就像一副太极阴阳鱼图。
　　司徒家的人。
　　穆平安百无聊赖地蹲在原地，又看向另一边，也有五人在争夺四枚星火。
　　这边三人争夺一枚星火，凡蜕第六境那人看似疲于招架，实则很快就能占据上风，另外两名凡蜕第五境修士不是他的对手。
　　那枚红色星火，不出意外应该在凡蜕第六境修士手中。
　　可那俩司徒家的人配合默契，若是使诈的话……
　　穆平安一时也看不出输赢。
　　就在这时，一道红光破空而至。
　　四面禁空，那红色星火居然从天而降，朝着他所在的方向飞了过来！
　　“啊啊啊！”穆平安吓得抱头。
　　云雀一脸鄙夷地看着他装模做样，直接张开大口，将那红色星火吞入腹中。
　　与此同时，它猛烈吞吸之下，树枝摇曳，叶子簌簌而坠，挡住了上方三位修士的视线。
　　几乎只一瞬间，那红光便像凭空消失了般，只剩下一个抬手挡住面门的年轻人瑟缩在那儿。
　　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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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争抢
　　“该死！”
　　眨眼之间三道星火消失无踪, 而自己一道都没有得手，那凡蜕第六境修士暗恨不已，怨气冲天：“沧琅县, 司徒家，老子记下了，下次别让老子看到你们！”
　　那身着黑白袍的司徒家长者道：“阁下误会了, 这无关司徒家的事, 分明有第四人从中作梗, 我二人也没得到任何好处，还望阁下莫要记恨。”
　　“哼！”
　　三位修士四下搜寻了一圈, 都没有察觉到不对劲的人。
　　……想来可能有第四人在暗处使诈。
　　能让他们三人无所察觉，修为不一定在他们三人之上, 但隐匿本事必然很高，诡秘手段怕是不少。
　　穆平安得了三枚星火, 转头就要去别处看热闹。
　　云雀溜进他的衣袖中，穆平安将手中的金色星火喂给它，这样一来, 他便有了五颗星火。
　　“呵呵, 有点小伎俩。”蛰伏在不远处窥探了这场战斗的年轻修士轻笑了声。
　　果然灯下黑。那三人抢夺三颗星火，结果被一个假装没修为的人虎口夺食。最不可思议的是，那人分明在眼皮底下，中途甚至还飞身而起过, 可那三人却像睁眼瞎似的硬是没有察觉。
　　“没有修为……”其他同样目睹这一战的人同样心里犯嘀咕，“能精准地看穿三人攻击中的漏洞, 用一击混淆视听, 一跃足有丈余，动作轻描淡写, 此人……莫不就是那个隐藏修为的强者？”
　　穆平安走出两步，突然只觉背脊发麻，如芒在背，他猛地侧身，一道利剑击向他眼前，而后猛然勾起他的一缕长发，利刃直接削断了发丝，几根碎发在穆平安眼前飘落。
　　与此同时，伴随着轻笑声，一人飞掠而出，和他打了个照面，是个带着银色面具的男子。
　　银面男子收起长剑，玉白的手撩起那几根碎发，一缕灵火将发丝焚尽，带笑的桃花眼盛着穆平安惊悚的美人脸。
　　“在我好好说话之前，请将那三枚星火交出来。”
　　穆平安莫名感觉自己浑身像被灼烧一般，只觉周身滚烫无比，顿时热汗淋漓，呼吸都有些喘不上来，这种奇异的情况突如其来，让他想起了方才被燃烧的那一缕头发，确实有类似的秘术能够做到鬼神般的攻击。
　　他只觉燥热，吓得站在原地，大气不敢喘，他在心里喊道：“云雀，境璧！”
　　来人见穆平安没有修为，竟还能站着，不由诧异了下。他并起的五根手指横过穆平安颈项，却硬生生只触及穆平安身体前方三寸处，再无法再深入分毫。
　　“咦？”他想起了先前有关两位聚灵境拥护着的隐藏修为之人的相关消息，但这人脸上的惊惧也不似作假。
　　“你这人是怎么回事？”
　　来人的手无法触及穆平安咽喉，猛地用力之下，劲气爆裂开来，遮脸的面具四分五裂，露出人面桃花般的一张脸，带着十足优雅的浅笑。
　　穆平安愣了下。
　　难怪要戴面具。
　　不戴真是半点威慑力都没有。
　　他稍稍定神，想来是云雀动用了境璧黑石，将时空之壁用在了他身上，能隔绝秘术攻击。
　　哪怕是渡劫境以上烈日境、神晖境强者，若无境璧石在手，也无法破开这层时空之壁的防御。
　　更何况区区凡蜕境修士。
　　那人的手仿佛被擒住，身体横在半空中，有刹那动弹不得。
　　并起的四指就在他眼前，穆平安看着他的脸，神情十分平静，对方见状似乎分外讶异，因为但凡见到他真容的人，鲜少有这般淡定……可细看穆平安的容貌，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穆平安的手伸至对方腰间，一把扯下对方腰上的乾坤袋。
　　纳戒需要认主，但乾坤袋不需要。
　　“我的了。”穆平安道，“用这乾坤袋里的星火，交换你的自由，你若不愿意就摇摇头，我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
　　那人动弹不得，更不说摇头了！
　　由不得他不愿意。
　　“你叫什么名字？”穆平安觉得好歹和对方打了一场了，有必要纪念境璧显威以至毫无修为的自己大获全胜的这一战。
　　“龙……子贺。”
　　面如桃花般绚烂的少年奋力挣扎，身体却还是无法动弹。
　　他的手就像被冻在了千里冰封之地，手掌似乎失去了知觉以至于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就算双脚踩在地上，手却无法拔开。
　　“三十一颗星火。”好少啊。对于一个凡蜕第六境巅峰的强者来说。除去环音谷的几位小友外，凡蜕第六境乃是所有考核者中修为绝对的上层，更不用说还是巅峰。
　　穆平安数了数他乾坤袋里的星火，便将乾坤袋抛给云雀，云雀一口吞下，取出了全部星火，又将乾坤袋吐了出来。
　　穆平安将乾坤袋递给龙子贺。
　　“云雀，放了他。”
　　说完，龙子贺姿势依旧定格在那儿，表情越发难看。
　　穆平安道：“云雀？”
　　云雀都愣了，关它鸟事？
　　这不是穆平安自己的招吗？
　　那日大显神威的能力残留？
　　穆平安自己不记得了，然后把能力推给它，让它来解，它哪里解得了？
　　云雀来到穆平安身前，逆向运转境璧黑石。
　　龙子贺依旧动弹不得，云雀没辙了，对穆平安道：“好了，我已经撤了。”
　　几乎是云雀话音刚落，龙子贺立即脱身，他握住自己已然僵化的手腕，浑身像被巨石碾过一般，提不起力道。
　　见真的解得了，云雀更是惊叹了。
　　所以是时间之壁！？
　　穆平安自己就能施展时间之壁！？
　　而且是被动防御，什么时候这招会倏然展开，或者说危机达到什么程度会致使时间之壁开启，他觉得解开了就会解开？是永久的吗，还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招会渐渐不起效果，就像它的黄粱烟一样？
　　不得不说，这开启得太草率了，多大点危机，至于大材小用至此？
　　“这是它的神通？”龙子贺倒是没有心疼自己随便攒积的三十多道星火，反而对云雀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他将乾坤袋收进袖中，目光落在那乍看之下就是麻雀的云雀身上，手中长剑陡现，剑刃朝着云雀劈去。
　　猝不及防，云雀猛地扇动翅膀。
　　龙子贺如受巨创，胸膛像被狠狠擂了一掌，整个人像断线般倒飞出去，撞断了石灯笼，头上流血，彻底昏迷。
　　“云雀！？”穆平安大为惊讶，云雀一挥之下竟有这等攻击力。
　　云雀语无起伏，道：“时间之壁。”
　　穆平安愕然，时间之壁竟然能用来攻击？这是真的吗，下次问问单尘……时间之壁作为无敌的防御之器，用来攻击莫不也是无敌？
　　他看着倒地的俊美少年，长叹一声：“杀鸡焉用牛刀啊！”
　　云雀：“……”
　　云雀想告诉他，先前那时空之壁就是穆平安自己所为，但想来它这么说，穆平安也不会信。
　　万一信则有，不信则无，穆平安不信，那被动防御技能也就没了，下次再遇到突如其来的攻击，它没来得及护主，宿主一命呜呼，它也随之殉葬了呢。
　　又或者他知道以后，有意施展，结果发现施展不了……毕竟方才那招跟先前穆平安的突然显威一样，本就玄之又玄，神乎其神，完全不知其理。
　　所以算了，还是不说为好。
　　趁着此城与年轻一辈交战没多大危险，多经历些许风险，多被动防御几次。
　　等到身体习惯成自然之后，再让宿主知道这是他的能力，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云雀打定主意，道：“你放心吧，有我在，你大可乱来。”
　　这就飘了？得了境璧碎片果然就是不一样，穆平安勉强也能理解，云雀出自小山林，头一次接触如此强大的神器碎片，所以理所当然认为有了境璧碎片就能高枕无忧。
　　穆平安道：“你有这心就够了。”
　　云雀管他呢，继续道：“你就想办法去抢夺星火，实在不济，有人攻击你，还有我！这样我能练练时空之壁的施展之法。”
　　穆平安道：“但你若动用境璧石，会以九倍的速度老去，我不希望你老死在我之前。”
　　云雀：“……”
　　云雀道：“主人放心，灵兽都是活得越久修为越强，我的寿命我心中有数，我只求主人长命万岁。”
　　长命万岁啊，穆平安又何尝不想呢，奈何由于丹田破碎，可能天府等也碎，服用延年益寿的灵药，药力只会从全身上下的破碎处溢出，不会有任何效果。
　　除非有朝一日能找到那些可以增寿的奇兽，否则十年之后他开始衰老，八十年之后他便是一具枯骨。
　　云雀道：“既然主人有兴趣前往飞鹤门，我身为主人的灵兽，也应当竭尽所能助主人得偿所愿，如此一来，我也能顺便修炼。”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穆平安胸中顿有万丈豪情，“那我们就联手大干一场！”
　　在此之前，穆平安是万万没想到云雀得了境璧碎片，便能施展时空之门的。
　　这样他简直防御力无敌！他不担心会被击伤，只需想办法夺得星火。
　　简而言之，他需要锻炼自己的眼力，恰到好处地出手。
　　反正别人奈何不了他，他凭实力得手，别人也无话可说。
　　暗处见到这两人交手之景的修士全都目露骇然之色，暗自庆幸方才出手之人不是自己，否则他们一天一夜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穆平安过去拍了拍龙子贺的脸，把他给拍醒了。
　　龙子贺醒来发现有人碰自己的脸，顿时一脸气恼，睁眼见穆平安的模样，表情又变得奇怪。
　　再想到自己竟然败在一只麻雀手上，他看到眼前这位能收服可怖异雀的少年，不由心生警惕：“那位据说和聚灵境修士交好，隐藏修为实力极强的修士，该不会就是你吧！”
　　“唉怎么可能呢，”穆平安也不知道是谁，道，“你太高看我了。”我顶多只是和聚灵境修士交好而已，没有修为可以隐藏。他连灵力却没有。
　　“那你叫醒我做什么。”龙子贺道。
　　“让你捂好你的乾坤袋，捡起你碎掉的银子，可别到时候说是我拿走的。”穆平安见他衣着光鲜，连面具都是纯银打造的，想必也不缺银子，但乾坤袋不便宜啊。
　　话虽如此，但为了抓星火，几乎所有考核之人都买了活租了乾坤袋，总之近来易宝堂生意兴隆，抢夺乾坤袋也成了考核修士之间不成名的约定，抢到一个就可以把自己买的那个卖了，或租的那个还了，花出去的灵石也能回来。
　　龙子贺紧了紧手里的乾坤袋，微垂下头，长睫挡住眼里的心绪，嗓音空灵：“别想我谢你。”
　　“用不着。”穆平安很大方地道，“告辞。”
　　穆平安说完便离开，走了几步，就听到轻盈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节奏跟他的步伐一致。
　　穆平安停下脚步，对方也停下脚步，过了一会，那人来到他身边。
　　穆平安转过头。龙子贺扬起桃花似的脸，冷冷道：“缺帮手吗？”
　　穆平安：“……”
　　穆平安道：“不缺。”
　　龙子贺没想到自己的主动，换来这两个字，于是顿了下，道：“哦，那你走好。”
　　见他似乎遗憾似的，穆平安突然反应过来，问：“你说缺帮手是什么意思？”
　　龙子贺道：“我是说，如果你缺帮手，我可以帮你。”
　　穆平安顿时抬手挡在胸前，道：“你该不会是想讹我吧。”
　　龙子贺不说话。
　　“就因为我抢了你三十一枚星火？”穆平安神情戒备，“看开点，兄弟。”
　　龙子贺道：“不是，比起飞鹤门考核，我现在更感兴趣的是你，不，是你灵雀的能力。”
　　穆平安不信：“你对飞鹤门考核不感兴趣？”
　　“不是不感兴趣，而是有自知之明，”龙子贺道，“就目前我所见到的，考核飞鹤门的聚灵境修士两个，其中一个确实是在积攒星火，必然有意飞鹤门。另一个辅助，应该只是玩玩。剩下的凡蜕第九境修士一个，凡蜕第八境修士两个，和我一样凡蜕第六境修士不下三十人，这样算起来，我通过飞鹤门考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再者，他很倒霉，对于找东西这种事十分的不擅长，这次考核正好撞上他的最短板，忙了一日一夜，碰到的星火屈指可数，唯一一次打劫，还碰到了个硬茬中的硬茬。
　　穆平安道：“还有你说的那个隐藏修为藏头缩尾的修士一个。”
　　龙子贺道：“还有个集全家之力收集星火的本地世家弟子，有这六个人，剩下的基本没希望，而飞鹤门考核的名额才三个。”
　　穆平安知道，沧琅县四大四家，只有司徒家举家出动为司徒汜一人。
　　其余几大家族子弟，除了赵家两位小友出来看过热闹以外，剩下的都还在环音谷参观，甚至都没有参与飞鹤门考核——要么是知道自己没希望，要么是已经心有所属，无心所谓飞鹤门了。
　　再加上此次飞鹤门选拔最低修为便是第四境，纵观整个沧琅县四大家族年轻弟子，也只有方家方夜阑一个是凡蜕第四境，但她此刻也在环音谷内。
　　穆平安道：“照我说，考核嘛，重在参与。”
　　龙子贺看着他，道：“你也只是参与吗？”
　　穆平安道：“我当然是认真参与的想要考核成功的人了。”
　　龙子贺道：“所以我来帮你。”
　　“？？？”
　　穆平安道：“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就当结识新朋友了。”
　　“不打不相识？”
　　“不打不相识。”
　　穆平安只觉这人和他出奇的合拍！
　　他这运气也太好了，竟然一出来就有人要帮他，而且是凡蜕第六境巅峰修士要帮他。
　　这岂不是说，他也有一争的希望了！
　　“我叫穆平安！沧琅县沧琅山人，年方十七，很快就满十八了。”
　　“龙子贺，同样十七岁，凡蜕第六境，无忧村人士。”
　　穆平安激动道：“原来你也是十七岁，真是太有缘了！”
　　十七岁的凡蜕第六境巅峰。
　　人才啊！
　　“不知你是否听说过环音谷？”穆平安道。
　　这回他握住了龙子贺的双手。
　　与此同时，单尘站在高塔尖上，环视四下动静，但凡哪一处被激起的星火数量较多，他便会出现在那个地方，以最快的速度，收刮最多的星火。
　　另一边，王若锦一人对上五枚星火，无人与她相争，几乎快要手到擒来。
　　她面露喜色，原本她的白练以柔克刚，掌握了方法后，捕捉游离的星火能事半功倍。
　　她以凡蜕第六境巅峰的修为，横扫在场凡蜕第七境以下的参选者，于人群中收刮星火，如出入无人之境。
　　“除了景灏，应禅，金盈玉三人，还有神出鬼没的聚灵境苏小舟，和那隐藏修为的家伙。”
　　“除了这五人，剩下的无人是我对手。”王若锦寻思道，“只要避开他们，最终按星火数量取胜，我还是有一点胜算的。”
　　一道绚丽的白光横空而至。
　　白练被削开了一道豁口，刚被捕捉的五只星火破练而出。
　　突然出来的这人脸上蒙着一块白布，脚踩银剑，手中灵力一挽，那五只星火便乖乖落入他掌心之上。
　　同样是以柔克刚的手法。
　　王若锦看着来人，瞠目结舌：“单、单尘！？”
　　单尘脸上蒙着一块白布，闻言一愣：“你能认出来？”
　　王若锦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的剑道：“这不是你的佩剑‘空流’吗？”
　　单尘解下遮脸的白布，抱剑道：“得罪了。”
　　王若锦道：“怎么，你是想试试身手吗？”她很紧张地道，“还是说，你对飞鹤门有想法了？”
　　单尘也不藏着掖着，道：“是的。”
　　“你！”王若锦气得手抖，似乎她对单尘的偏爱也不及她对飞鹤门弟子名额的执着。
　　“别告诉其他三人。”单尘道。
　　“不要告诉谁？”应禅冷峻的声音传入两人耳中。
　　“……”单尘回过头。
　　“你真讨厌！”王若锦瞪了单尘一眼，名额只剩两个了，对手还有四个，她没空跟任何人絮叨。
　　王若锦转身踏着黛瓦，向着另一处星火飞舞的地方而去。
　　单尘御剑立于虚空之上，不解道：“她是怪我抢了她的星火吗？”
　　单尘琢磨了下，道：“这不是能者居之么？”
　　应禅：“……”少谷主，杀人诛心啊。
　　这边，穆平安问完，龙子贺便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拔了出来。
　　“环音谷？”龙子贺的修为，已经是无忧村历来之最了，原本入飞鹤门应该大有可为，结果来了小小的沧琅县，遇到了那么多个修为更高的年轻人。
　　“听说是沧琅山本土宗门。”
　　穆平安道：“没错。”
　　龙子贺理智地道：“以我的修为，再过十年，必入飞鹤门。这十年，我可以加入其他门派，你说的环音谷，以前从未听闻，据说才建立不久，去的话似乎……也行吧，你是打算进环音谷吗，还是？”
　　“我就是环音谷弟子，”穆平安道，“我跟你说，环音谷地大物博，底蕴深厚，远非其他门派可比，不信你可以去问赵府弟子，甚至去问本次考核最上游的那几人，但凡去过环音谷的人，几乎都被那里的景象所折服，恨不得立刻成为其中的一份子。在下素来老实，从不骗人……”
　　龙子贺道：“但本次考核最上层的几人，都正为了考核飞鹤门而努力啊。”
　　“也不算很努力吧，就是玩玩而已，”穆平安道，“总之，如果我是你，考核不过飞鹤门，我必去环音谷。”
　　龙子贺乜着桃花眼，明显不大相信的样子。
　　“我真的，真的言尽于此，特别推荐你去环音谷，你去了就知道我是对你好了。”穆平安苦口婆心地游说道。
　　龙子贺不为所动，道：“休息完，也该继续去收集星火了。”
　　“是哦。”穆平安回过神来。他目前得到的星火，共计三十六个，也不知获得最多星火的人已经是哪个数量级了。
　　“等会找单尘问问好了。”他心道。
　　云雀道：“主人，我已经在你身上下了时空之壁防御罩。”其实并没有，它暂时还没有感悟时空之门碎片到那个程度。
　　它提议道：“我们分头行动，看谁找到的星火更多。”
　　穆平安道：“可你走了，谁来解开时空之壁禁锢呢？”这东西开启不太简单，解除好像也不容易。
　　云雀：“若有人刺入时空之壁中，像刚才那样无法逃脱，你心念一动，应该就能解除禁锢。”
　　云雀觉得穆平安身上的时空之壁应该是可以进一步施展，更好地掌控的。它留在穆平安身边，反而让对方更依赖它。再者，这时空之壁被动或主动开启，也不知是危急关头次次都会开启，还是会有所遗漏？目前未可知。
　　因此话是这么说，云雀并不打算让穆平安远离它的魂力范围，这样一旦时空界壁不开启，它就能在紧急关头救下穆平安。
　　救穆平安，就是救它自己。
　　它离开穆平安周身，就等同于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但愿穆平安在不知不觉中所领悟的时空之壁，值得它冒如此大的风险。
　　“走吧，我跟你一起。”龙子贺目视前方。
　　穆平安再次确认：“说好了，不平分，你努力，最后全是我的。”
　　“嗯。”龙子贺道，“拿到的星火都是你的，反正最后也拿不到名额。”
　　“……说的也是，哈哈。”穆平安干笑一声，万一呢！谁知道最后结果，他可是有云雀有自己还有这么大的助力。
　　凡蜕第六境，跟司徒家的长辈司徒珏一个境界了。
　　“万一拿到了呢，你我是谁进飞鹤门？”
　　龙子贺目光沉稳地看向他，道：“我。”
　　“哈哈哈哈……”穆平安道，“我敬你实诚。”
　　“……既然不是你的对手，”龙子贺道，“那便恭喜你吧。”
　　这人真是没点意欲。穆平安都奇了，他都能打劫自己，竟然还能放弃考核得这样彻底。
　　龙子贺道：“你就当我见识少，从未见过如你那般奇特的防御之法，我想在你身边多见识见识。”
　　……无论是无形的空间防御，还是以石子击中凡蜕第六境修士身上的破绽，在三人眼皮底下抢得星火光球的能力，此人都不像表面上这般简单。
　　再者，长得比他还好看的人，确实不多见，自己在他身边并不十分显眼。
　　穆平安咳嗽一声，他捡起地上的石子，对他道：“这可是你自己的选择，回头若是失望了，可别怪我实力不济，没提醒你。”
　　龙子贺道：“我跟着，会影响你发挥吗？”说得好听点叫影响，说得不好听点叫藏私。
　　穆平安道：“那倒不是，实不相瞒，我没有修为，所以也不谈发挥。”
　　龙子贺面不改色：“穆兄这样的老实人，我第一次见。”
　　穆平安言辞恳切：“如你这般有识人有术的人，我也是第一次见。”
　　龙子贺：“……”至于信不信，就是他的事儿了。
　　穆平安掰了掰手指，道：“既然有了你的帮助，那我们去横扫凡蜕第六境的修士吧！”
　　龙子贺道：“万一遇上凡蜕第六境以上的修士，那便逃吧，在什么地方会合？”
　　“街头，”穆平安说完又道，“无妨，莫怕，其实凡蜕第七境以上都是……”
　　“小心！”龙子贺出声打断。
　　陡然间，一道冷箭横空而至，吓得穆平安赶紧缩脚，口中的“自己人”咽回了肚子里。
　　冷箭穿透石板，正好挡住穆平安前进的路，熟悉的声音从屋顶上传来。
　　“都给我滚！这儿所有的星火都是我的。”愤怒的男音。
　　“你好大的口气啊，我来了，你敢说都是你的吗。”轻慢妖娆的女音。
　　“凡蜕第八境。”龙子贺喉间发堵，目光发热。
　　“两个凡蜕第八境弟子在争抢十多枚星火，”龙子贺环顾四方，“周围连围观的修士都没有。”
　　“都藏在暗处观战吧。”穆平安半点无惧地走上前来。
　　毕竟是凡蜕第八境修士。
　　纵观整个沧琅县所有考核飞鹤门的人，三十岁以下的凡蜕第八境，除了这两位以外，就找不出第三位了。
　　而他们一来就碰上俩！龙子贺暗叹自己的霉运，何时才是个头！
　　旁边穆平安开口：“景灏？金盈玉？”他远远一看就知道是谁，想不到这俩竟然战到了一块，还如此激烈。
　　“少……”景灏见穆平安现身，而自己的箭就插在他脚边，手中弓箭一颤，差点就要止戈谢罪了。
　　“在此不必。”穆平安打断道。
　　“您怎么会在这里！”金盈玉手持软绳金线，金线绕成的绳如蛇似鞭，攻击灵巧，用来捆人也极为合适。
　　“您？”龙子贺惊愕地看向穆平安。
　　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连凡蜕第八境的天才都对你如此尊敬！？
　　“你认识这两人？”龙子贺试着道。
　　穆平安继续给他灌迷魂汤，就不信不能把这人弄进环音谷去：“不瞒你说，这二位也都是环音谷弟子。”
　　“环音谷弟子！？”年纪轻轻，凡蜕第八境！却依然向往飞鹤门？
　　景灏担惊受怕，小心翼翼道：“穆兄，方才我那一箭多有得罪！”
　　“我没事，你不用挂怀。”穆平安头也没抬。
　　金盈玉注意到穆平安身侧那位生得格外俊美的少年，饶有兴致地道：“这位是？”
　　穆平安介绍道：“我方才结识的伙伴，姓龙，名子贺，无忧村人士，十七岁凡蜕第六境巅峰。”
　　景灏立刻懂了穆平安的意思，道：“在下景灏，环音谷弟子。”
　　金盈玉也道：“金盈玉，环音谷弟子。”
　　景灏道：“我二人是少……我二人视穆兄为生死至交，你若对他不利，可就是与我二人为敌。”
　　龙子贺道：“自然不会，难得碰上合得来的。”
　　金盈玉一步踏出，彩衣飘过长腿，身上环佩珠玉玎玲作响，她情意真切地道：“你竟能与穆兄结伴同行，实在叫我俩好生羡慕啊。”
　　“这……夸张了。”穆平安道。
　　龙子贺不由看向穆平安，虽然夸张了，却是实打实的抬举，还说自己不是那个隐藏修为的能人。
　　……至少普通的聚灵境修士不能动用空间术法，没法弄出那般奇异的攻击，仿佛能操纵空间般让他动弹不得。
　　景灏和金盈玉嘴上恭维着穆平安，手里却没闲着，毕竟那么多道星火在空中飞舞呢！
　　第八境修士相互攻击，灵力波动横扫四方，若非那黛瓦都被飞鹤门执事霍骏用防御罩保护了起来，只怕要摧毁不少酒楼食肆。
　　见这两人真真正正凡蜕第八境修为，龙子贺看穆平安的眼神都不对了。
　　能和高境界修士来往的，修为必然也在高境界层次。
　　如果他是正在交战的高境界者，若不是有个十足忌惮的存在，怕是不会多看低两重境界的人一眼，哪怕这人长得再灼灼其华。
　　这时，一道彩光削断柳枝，枝叶簌簌而坠，落满穆平安和龙子贺一身。
　　“换个地方观战，这里不安全。”穆平安道。
　　几乎是他俩前脚刚走，他们方才所站的地砖便被两道术法击中，碎成一地齑粉。
　　穆平安嘀咕道：“这城镇重建也需要不少钱，飞鹤门选在城镇这么错综复杂的地方进行考核，倒是大手笔。”
　　“你倒是想得多。”龙子贺跟着穆平安，一道来到一块光秃秃的空地上，左右无依。但仔细一看，这地方既不在景灏的灭焰弓射程范围，也不在金盈玉的软绳金线攻击范围。
　　位置选得倒是极好。
　　龙子贺瞥着穆平安。
　　穆平安信誓旦旦地道：“等看完了此战，你我就去找凡蜕第六境以下的修士，你我联手，必能拿下那些修士手里的星火，有你相助，就算碰到凡蜕第六境修士也有一战之力……小心！你跟在我身后，别被波及。”
　　这是寻常没修为之人能说出的话吗。
　　凡蜕第六境巅峰的龙子贺跟着他，眸光都暗沉了几分。
　　只见穆平安边说边随意地侧过身子，破空而来的攻击都被他轻描淡写地躲过，其中有好几道，连他见了都觉得凶险！
　　……简直就像预知了攻击的轨迹，这才提前规避了风险，以及好似在头顶交战的凡蜕第八境弟子不过尔尔，全力攻击完全伤不到他分毫一般，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观战。
　　按理说龙子贺本该观看头顶两位凡蜕第八境修士的战斗，如此近距离，如此难得精彩，但他的注意力被旁边的穆平安吸引，后者的一举一动别具道韵，以至于别的什么他都看不进去了。
　　穆平安则注视这上方的战斗，生怕遗漏一丝一毫，这可是凡蜕第八境的战斗！如此近距离观战！何其难得！
　　此刻，十多只星火被两人围在中央。
　　景灏和金盈玉两人合力封禁虚空，那星火遁无可遁。
　　“总共十七只星火，你实力不如我，我十你七。”金盈玉手中软绳金线如蛇似刃，破空声阵阵，拧成一股的绳可随着灵力肆意卷曲抽刺甚至张开，乃至形成巨网。
　　“我的弓能射穿你的绳网，而且你的星火数量高于我，最次我八，你八，剩下的一只给他好了，否则谁也别想讨到好！”景灏看了眼龙子贺。
　　龙子贺这才抬头，注意到对方说的不是穆平安，而是他，如同施舍一般，他不由露出不屑的表情。他替穆平安不屑，反正星火给他就是给穆平安。
　　景灏手持灭焰弓，搭箭便射，那箭乃是兽骨磨成，死气森森，同样也是法器一种，射出之后还能随心收回。
　　两位凡蜕第八境的修士交战，其他修士想观战却又都不敢冒头，生怕被殃及。
　　“既然你们分赃不均，那就别怪我虎口夺食了！”
　　远处，一红衣女子飞身而至，身上银饰闪耀，于阳光下格外炫目，英姿飒爽。
　　龙子贺被喝声吸引注意，抬头一看，眼皮跳了下：“凡蜕第九境？”
　　“哦，应禅到了。”穆平安语气淡淡。
　　“所以，这位，你也认识？”龙子贺一字一顿。
　　穆平安点头，郑重其辞：“她也是环音谷弟子。”
　　龙子贺：“……”为了给环音谷纳新，真是不遗余力啊，时刻不忘提醒，所以这环音谷到底跟你什么关系，如果你只是环音谷一个普通小弟子，不至于这般殷切吧。
　　“应禅……”景灏和金盈玉的脸色很不好看。
　　“你连我们的都要抢？”大家不是一伙的吗！
　　“无主之物，能者居之，你俩修为太差，我只好勉为其难收下啦。”应禅理所当然地道。
　　“禅禅，分一半给我，”金盈玉撒娇道，“分一小半给我，好不好嘛！”
　　景灏一阵鸡皮疙瘩：“禅禅你别听她的！”
　　“都别这样叫我！我们三个都是环音谷弟子，”应禅环视一周，朗声道，“既然都是环音谷弟子，我若分一半给你，却不给他，岂不是在分裂我们环音谷。”
　　“禅禅你言重了。”金盈玉眨了眨眼，瞬间懂了她的意思，最近正值环音谷纳新，而这些考核飞鹤门的人，都是凡间难得一见的好苗子，“大家都是环音谷弟子，你一个人进飞鹤门，我俩去不了，你就不怕孤独吗。”
　　“我有少谷主相陪，岂会孤独，”应禅朗声道，“无妨，我可以回环音谷看你俩的。”
　　“少谷主？”金盈玉和景灏相视一眼，不动声色地看向穆平安所在方向，“少谷主不是不参加吗。”
　　却见穆平安正看向高处。
　　他俩顺着穆平安视线的方向看去，顿时眼皮直跳。
　　金盈玉回过头来，哂笑道：“你不会真以为你能一手遮天吧，以你这点道行……”
　　“确实不太够。”景灏摇头。
　　穆平安眯着眼睛看向远处，抬手招了招，开心地道：“单尘！”
　　单尘脸上带着白色薄纱，脚踩长剑，几乎是瞬间便从百丈开外，来到眼前。
　　而他身边，苏小舟绿衣如水，薄纱随风而动，宛如碧波荡漾。
　　“穆兄……”单尘摸了下自己遮脸的白纱，有点没好气地道。
　　遮了也白遮，谁都瞒不过。
　　龙子贺只觉自己跟了个人，结果到了一群怎样的人堆里。
　　两个凡蜕第八境，招惹来了一个凡蜕第九境，再来两个聚灵境！
　　他旁边这位看似没修为却能一招制敌的穆平安，和在场所有人全都认识！
　　还说他不是那个隐藏修为的那个！
　　“你方才说去扫荡凡蜕第六境以下修士手里的星火，不如现在就去吧。”龙子贺觉得与其看这群疑似不及穆平安的人交战，不如带穆平安去别处，自己单独盯着他。
　　“等会，我想看看最后是谁得了。”难得单尘也来了。于是，穆平安先提议的扫荡星火，穆平安说的看完再议。
　　这不明摆着吗！聚灵境都来抢水了，哪还有凡蜕境喝的份。龙子贺见他好奇这些实力比他自己要低的人的战斗，不由自省自己是不是太好高骛远了。
　　既然身侧这位都能找出看点，他为何不也看看呢？
　　穆平安站在空无一物的草地，平静地看向上方，不知道单尘与这群比他修为低的人对战的时候，他是否也能看出破绽。
　　不多时，龙子贺便注意到了，不远处那些正在争夺星火的高阶修士，他们的攻击似乎都刻意避开了他们所站的这个地方。
　　似乎谁都不敢和他身边这位起冲突……
　　龙子贺时不时侧头看向穆平安，从没有哪一次他觉得自己的运气这么好过——他心血来潮、临时起意跟上的人，竟恰好是此次考核来头最大的人。
　　“我们三个联手，抢到的星火，平分！”应禅手持香炉，余香绕绕，封灵锁喉。
　　“就等你这句话了。”景灏和金盈玉转移战火，纷纷来到应禅那边，剑锋与箭尖直指单尘和苏小舟。
　　可想而知都是为了飞鹤门考核名额，单尘少谷主和苏小舟必然各自为阵。
　　“少谷主，得罪！”金盈玉难得正色。
　　“无妨。”单尘道。
　　“你们打。”苏小舟作壁上观，饶有兴致地看向下方的穆平安，见他旁边多了一人，那人样貌略显奇特。
　　应禅见苏小舟没动手，越发觉得这少女棋高，肯定打算趁他们战成一团，然后趁机夺利。
　　龙子贺道：“少谷主？不会是环音谷少谷主吧！”
　　“可能是吧。”穆平安也不知道单尘的打算，不知道这少谷主的位置，他是否会久坐。
　　龙子贺心道：“环音谷少谷主，竟然就这？”所以这环音谷真是新山门初建吧，虽然这少谷主确实天资不凡，但他年幼啊。连少谷主都要去飞鹤门了，这环音谷真的靠谱吗？
　　什么叫就这？穆平安不高兴了。
　　“屏息！”穆平安心念一动，拂袖挡在先前说要走此刻看得入迷的龙子贺身前。
　　应禅手持香炉，淡青色烟雾缭绕。
　　不知那香炉里头燃起了什么，伏蛰不远处观战之人只嗅到一股靡香，身体便跟着发软，眼皮也开始打架。
　　他们挣扎着想要脱身，可脚步虚浮，身体便跟着软倒下去。
　　见到离得近的人纷纷软倒，远处观战的人纷纷掩住口鼻，逃得更远。
　　穆平安依旧站在那儿，奇怪的是他精神甚好，半点没有要倒下的迹象。
　　这时，云雀不知从哪儿吃了几枚星火，瞬息出现在虚空之上，吞吸那香甜醉人的清香。
　　“可能是因为我的灵兽不受青烟影响，所以我才能保持清醒吧。”穆平安见云雀连香炉内的青烟都能吸纳，顿时明白了！
　　这时，清风拂面，突然“咚”地一声重物落地从旁边传来。
　　穆平安转过身，只见龙子贺昏过去了。
　　“神仙打架，池鱼遭殃，”穆平安扶起这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壮士，叹道，“看来要观战，也不能掉以轻心。”
　　应禅感觉浑身发毛，侧过头，便看到了一个黑魆魆深不见底的巨口。
　　“这是什么东西！？”她不禁打了个寒战，迅速飞退数十丈，远离了那个深渊巨口能囊括的范围，不自禁地心如擂鼓。
　　见云雀显威，苏小舟再次大受触动，是说穆平安少谷主有那么强的助力，却不参与抢夺小光球，实在说不过去。
　　果然如此。他也按捺不住了。
　　苏小舟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也该随随大流呢？
　　但最终结果不过是去飞鹤门而已，只要一个人能过关不就都能去了，至于这么分你我么？
　　“穆少谷主，你可是我们请来帮我们过飞鹤门考核的，你怎么能出手帮单尘少谷主呢！”应禅道。
　　她的青烟被云雀吞了大半，如果她没看错，这只灵雀便是穆平安的灵宠。
　　“误会，它可能只是喜欢你的烟。”但帮单尘这话他爱听，穆平安喊了一声，“云雀！”
　　云雀不得不停下，暗自记住了应禅。
　　这馥郁的香气甚是好闻，而且无色无形，连那凡蜕第六境的修士都能撂倒，比之黄粱烟还要好用得多。
　　若要配成此烟，其中的灵药也非比寻常，若让穆平安去配，只怕手头的两千八百灵石还不够。
　　跟错主人，一失足成千古恨，它头一次这么穷困潦倒。
　　“单尘少谷主是想入飞鹤门吗？”景灏手持灭焰弓，金盈玉手中妙丝，可成针可成网，柔韧坚固，战法变化无穷。
　　奈何单尘的剑法出神入化，攻击、防御毫无破绽可言，穆平安看他进退自如行云流水，只觉看他战斗是种享受。
　　“我只是想试试捉星火来积累战斗经验，”单尘的银剑更能挡灭焰弓，“至于能不能入，那就看最终排名了。”
　　“……这么说名额只剩一个了？”
　　除去应禅，便没了啊……
　　景灏和金盈玉相视一眼，顿时合作都默契了许多。
　　穆平安看着这场一边倒的战斗。
　　眼见到景灏上气不接下气，已然濒临力竭，金盈玉额上布满汗珠，背心已被热汗浸透，长发也些许凌乱，却无损美貌——哪怕是不甘的笑，也笑得太妩媚了些。
　　单尘拂袖而过，柔风拂面，那十七只星火尽数被他揽入袖中。
　　“承让。”单尘道。
　　“不带这样的吧，您都参与了，还有我俩什么事……”景灏一句话把金盈玉也带进去。
　　“是没你俩的事了，”应禅道，“你俩不如交出全部的星火，成全我。看在你们帮忙的份上，到时候我不是不可以带你们进飞鹤门见识见识。”
　　“禅禅太把飞鹤门当回事了吧，还见识见识，咱们环音谷弟子，去其他宗门还能长见识不成？”金盈玉戏谑道。
　　一个赛一个的伶牙俐齿，这话景灏说不出来，只能点头并“就是就是”。但没见过外面的宗门，他是真想去看看啊，没见少谷主都想去！再说若是金盈玉不想去，也不会这般执着。
　　“现在说只可能是你们三个，还为时过早！”金盈玉把苏小舟也算进去了，笑盈盈地道，“此番考核，还是很看运气的。”
　　应禅道：“你俩努力，到时候我抢了你们俩，也许能成为第一。”
　　“那我就助单尘少谷主抢你们。”金盈玉道。
　　单尘道：“我无需助力。”
　　景灏道：“单尘少谷主应该也不屑抢我们的吧。”
　　单尘道：“如果我的收获足够多。”
　　言外之意如果收获不够多，也是不介意抢同门的。
　　景灏耷拉下脸，自觉能通过考核的应禅诚恳道：“不论如何，能和单尘少谷主酣畅淋漓战上一场，实属人生一大幸事。”
　　单尘不理会客套话，径直收剑落到穆平安面前。穆平安身边的这人，他早就注意到了，直到此刻他才落了下来，居高临下地打量这个昏迷过去的、靠在穆平安肩上的少年。
　　“他怎么样了？”单尘问。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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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忽悠
　　苏小舟先他一步来到穆平安身前, 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和被他搀着的那位陌生少年。
　　“中了迷烟，昏过去了。”穆平安见苏小舟和单尘一道出现的时候，就有点不大舒服了, 此刻见她抢在单尘身前，而单尘顺从般地落在后头，心里又怪怪的。他下意识看向苏小舟身后的单尘, 毕竟是单尘问的。
　　“那就让他在这儿吧。”苏小舟道, “既然你来了, 与我一道去抓星火，我载着你, 如何？”
　　穆平安立刻：“不必了！”
　　见他拒绝得如此干脆，苏小舟有些奇怪：“为何？”
　　穆平安道：“我有帮手了啊, 就是他。”他指着自己扶着的这个昏过去了的人。
　　“你要因为他拒绝我？”苏小舟故作受伤，难以置信地道, “我可是聚灵境！他连应禅的迷烟都扛不住，也就脸长得……”苏小舟侧过头去，扒拉龙子贺的脸。
　　穆平安道：“可若是把他放在这儿, 他的乾坤袋丢了, 他可能连回家都回不了。”
　　“迷烟的解药。”单尘对应禅道。
　　应禅拿出一个小玉瓶来，倒出一粒绿豆大小的淡黄色小丸。
　　龙子贺醒来，见扶着他的穆平安，以及穆平安身边的单尘, 乃至围着他的这一群人。
　　他有片刻呆滞，便问穆平安道：“最后怎么样了？”星火谁得了？他昏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
　　“这当然, 没有悬念啦。”穆平安笑着看向单尘, “全都是他的。”
　　龙子贺一脸迷茫，又略带惶恐：“这位是……”
　　聚灵境修士名不虚传, 另外三人联手都不是他的对手。
　　修炼之途漫漫，也不知他什么时候也能突破聚灵境，也能御剑飞行……
　　“他叫单尘，我的至交好友。”穆平安起身，一把勾搭住了单尘的肩膀，心想这若是被单尘扯下来，那可就丢脸丢大了，于是面朝着他露出乖巧的笑容。
　　单尘差点没被他的笑颜给送走，于是动都没舍得动，应了这至交的身份。
　　至交啊。
　　“在下龙子贺，见过诸位道友！”龙子贺神情变幻莫测，心里难得有些发虚。
　　这群人中不止一人，论样貌不逊于他，论实力全都胜于他，他之所以在这群人中倚仗的正是穆平安。后者能和聚灵境天骄是至交，可见也差不到哪里去了，甚至有微乎其微的可能更胜之。
　　苏小舟刨根问底：“他那么护着你，你跟他什么关系？”
　　“他？”龙子贺一时没反应过来。
　　“刚才扶你的人，你一直跟着的人。”苏小舟示意，“这位穆平安……”少谷主。
　　见她肤莹如玉，眸光灵动至极，似乎和穆平安关系很好的样子，而且这问话，莫名的有股说不出的微妙的酸意，龙子贺是个细腻的性子，但不是个容易服软的人。他觉得能被这群人重视的穆平安，他也很有交好的必要，道：“相识不久，却是同道中人，打算一道去抓星火。”他顿了下，又道：“我帮他。”
　　苏小舟“哦”了一声，偃旗息鼓了，分别向他介绍了她自己，以及应禅、金盈玉、景灏四人，方才那股子酸味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她收手之前，又瞥了另一位名叫单尘的聚灵境少年一眼。
　　那位聚灵境的少年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龙子贺置身其中毫无归属感，只觉这群人看起来洒脱，实则心思深沉，不大好打交道。
　　穆平安一脸好奇，直接问单尘：“你多少星火了？”
　　龙子贺顿时有些想笑，这能直接问的，就算是至交，考核中那也是对手。
　　就比如，和他同乡的陈卓问他多少星火了，他明明有三十一个，他却说成二十一，然后对方嘴角勾了下又恢复如常，佯装苦恼地道，我十九。
　　岂会如实相告！
　　“没数，”单尘直接道，“回赵府，我数给你看。”
　　“好！”穆平安抚掌而笑。
　　龙子贺：“？？？”
　　应禅等三个本来打算走的，但实在好奇单尘手里星火光球的数目，以及他们自己手里星火光球的数目。
　　“走走走，”穆平安张罗道，“赵府就在旁边，回去喝杯茶再继续也不迟。”
　　“这位也一起吗？”单尘对龙子贺的态度很一般。
　　龙子贺有些尴尬。
　　穆平安道：“当然了。”又对龙子贺道，“他性子就这样，我和他处了很久，好不容易才跟他混熟的，真的是好不容易。”
　　单尘：“……”他也奇怪他怎么轻而易举地和穆平安混熟了。可能是因为对方背他上通天梯，也可能是对方给他看《长生诀》，还有可能……就是纯粹玄乎的感觉。
　　甚至更早。
　　他在第一眼看到穆平安的时候，就对这个人产生了好奇之心。
　　龙子贺觉得穆平安能当着这位的面如此说，可见是跟这位关系很好了，可这个跟穆平安关系很好的人，却对穆平安新结识的他态度冷淡……可能是他过于敏感，其实对方就是冷淡的性子。
　　终于，单尘问：“你和他是怎样认识的？”
　　龙子贺莫名有点怵他，道：“说来惭愧。”
　　穆平安道：“我运气好，一不小心得了他全部的星火，他毅然决然放弃考核，打算跟着我一道看热闹。”
　　龙子贺翻了个白眼，道：“正是这般无能如我。”
　　苏小舟夸赞道：“哈哈好！会识人，有前途！”
　　龙子贺只无奈苦笑。
　　穆平安压低声音对单尘道：“目前看来，是个信得过的人，我准备把他拉进环音谷。”
　　单尘：“……”他轻轻点头。照着先前耆老前辈在石桥边招人的做派，十七岁的凡蜕第六境已经是很不错的资质，十分缺人的环音谷必然欢迎。
　　苏小舟一马当先：“还说那么多做什么，走，赵府去。”既然是潜在的环音谷弟子，又有穆平安担保，穆平安可是有云雀这一可怖灵兽在的，若这人信不过，估计早被云雀给吞了。
　　赵府，赵语欢和赵玉树难得去清修了，暂时不在大厅，丫鬟们鱼贯而入，送上茶水便悄声退离，大厅里只剩下数数的声音。
　　景灏，金盈玉和应禅三人刚败给单尘，需要休整一番，他们数了下自己手上的星火，眼巴巴地等着单尘数完。
　　最后，单尘道：“共计四百三十二。”
　　金盈玉倒吸一口凉气。
　　景灏愣神。
　　龙子贺都惊了：“怎么会这么多？”
　　穆平安很是纳闷，他才三十六个！勉强超过了单尘的零头。
　　单尘道：“中途收刮了两位凡蜕第六境修士，三位凡蜕第五境修士的私藏。”
　　应禅则是点了点头，道：“我三百八十七。”
　　“你们怎么回事，”金盈玉道，“我才一百三十七，还以为已经很高了！”
　　景灏灰头土脸地道：“我一百三十二。”他哀怨地看向金盈玉，前不久他还拿金盈玉当对手，跟她锱铢必较那一两颗星火，没想到还有两人已经三四百了，一个差不多是他们的三倍，一个甚至三倍还多。
　　“安慰你们一下，”穆平安道，“我三十六。”
　　开什么玩笑！连没有修为的少谷主都有三十六个！
　　龙子贺顿时看开了，彻底看开了，所以他三十一个算个什么，他忙了一天一夜的成果，就只有人家的零头都不如。
　　……他只是在抓游离的星火，从未想过可以抢别人手里的。
　　“那你呢？”众人一齐看向苏小舟。
　　苏小舟哭笑不得，摆手笑道：“我不参加啊。”
　　“你不参加！？”应禅按捺住喜色，震惊的语气。
　　“对啊，”苏小舟道，“我真的只是来玩玩。”
　　应禅若有所思，所以除去单尘少谷主，名额还剩两个，她几乎是稳的。
　　时间过半，星火的数量已经出现了断层。
　　穆平安道：“藏在暗处的零散的星火，已经不是主要的来源，接下来星火之争，无外乎这九个字。”
　　“哪九个字？”龙子贺还没回神。
　　穆平安道：“隐藏修为，扮猪吃老虎。”
　　就像你一样。龙子贺腹诽。
　　“明日可能会有硬战。”单尘道。
　　应禅端起茶杯：“对少谷主您来说，不就是横推一切敌吗。”
　　“不一定，司徒家有聚灵境修士暗中出手。”
　　“是您的对手吗？”
　　“不是。”
　　众人：“……”
　　单尘是凭实力提升的聚灵境一阶，跟用丹药提升至聚灵境一阶的是两回事，再者，司徒家出动的人实力最高也就勉强聚灵境一阶的实力，那位老者出手的次数相当有限，一般是盯着手上星火较多的一群弟子去的。
　　总之，比较欺负人。
　　单尘道：“如果是一个聚灵境，加上五个凡蜕境，是我也没办法。”司徒家是集体出动的。
　　苏小舟：“莫慌，还有我在。”
　　单尘道：“如果司徒家对你们中的任何一人动手，我们便联手收刮所有司徒家之人手里的全部星火。”
　　景灏道：“不能告知飞鹤门执事吗，找家里人，甚至找全族做帮手，这还不叫作弊，那什么叫？”
　　“算了，作弊最后输了，更难看。”应禅对司徒家那弟子的观感很不好，明明是年轻一辈的较量，却把长辈扯进来给自己撑腰，挺没种的。
　　金盈玉笑盈盈地问：“如果是一个聚灵境，加四个凡蜕境呢，少谷主可奈何得了？”
　　单尘道：“不在话下。”
　　穆平安赞叹道：“你真厉害呀。”
　　单尘一脸无奈地看着他，但愿自己能一直当得起他的这份称赞。
　　龙子贺只觉这群人联手，司徒家的根本不够看，他打小运气就差，刚开始抢夺星火的时候也觉得自己运气差到极致，却没想因为结识了穆平安，顺道结识了这伙人。
　　果然放弃考核是对的。
　　虽说接下来便是修士与修士间的对垒，以他的修为，若是运气好，还有翻盘的可能。
　　但要豁出性命，拼光底蕴，去夺一份几乎不可能到手的机缘，倒不如再等个十年。
　　这十年，找个门派修炼、沉淀，等到十年后再参与飞鹤门考核，到时候更稳妥些。
　　金盈玉只觉这个龙子贺保守得很。
　　好歹凡蜕第六境，才三十一颗星火被穆少谷主抢了，便失去了与其他人相争的心思，半点进取心都没有。
　　这到底是怎么修炼到凡蜕第六境的？
　　话说这人凡蜕第六境，怎么败在了没有修为的穆少谷主手中！？
　　景灏同样很不理解龙子贺的放弃。
　　是少谷主太有人格魅力了么，这还有两夜呢，输一次就拜倒在穆少谷主手下，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他该不会对穆少谷主有企图吧。
　　样子看着就不太正经。
　　龙子贺早就因为长相的事吃过亏，眼下被这么多高阶修士鄙夷地盯着，有那么点不淡定了。
　　放弃是件很不值得相信的事吗？
　　他的好胜心是有限度的好吧！
　　换做其他人像他一样莫名其妙地败在看似没有修为的穆平安手里，也有可能瞬间失去斗志的吧！
　　然后再一下子见识到了单尘、苏小舟、应禅、景灏、金盈玉这一堆正常修士，依旧是干不过，这时候谁还对考核兴致勃勃才叫奇怪吧！
　　“不知这个环音谷是个什么势力？”龙子贺道，“我听说诸位都是环音谷弟子……”
　　应禅道：“不错。我们都是。”
　　景灏这才反应过来。
　　所以！穆少谷主不只凑热闹得了三十多颗星火，甚至还给环音谷招揽了新的有潜力的弟子！
　　他甚至让一个修为在凡蜕第六境，有一丝希望通过飞鹤门考核的年轻弟子，完全丧失了继续考核的斗志……
　　“我们都是环音谷弟子，”景灏指着在场所有人，“而这两位更是……”
　　他正要介绍单尘和穆平安两人的身份。
　　单尘靠后站了下。
　　穆平安也看向单尘所在的地方，明显没打算听他继续恭维。
　　金盈玉暗自惊奇。
　　……所以这位凡蜕第六境的龙子贺小友，之所以对飞鹤门考核放弃得如此彻底，是被穆少谷主给招揽了吗。
　　“不错不错。”耆敬仁不知何时出现在会厅，他挤了进来，绕着龙子贺转了一圈，缓缓点头，“根基不太扎实，若是重修秘境，再夯实一下基础，不出一月，修为还能再精进两重。”
　　龙子贺听得云里雾里：“这位是……”
　　不出意外刚才的话，这位老者估计又都听见了，真真耳力非凡，穆平安也道：“耆老前辈。”
　　“见过太上长老。”苏小舟等人均起身见礼。
　　如果在座都是环音谷弟子，那么不出意外，这位便是环音谷太上长老。这就一下子见到门派的太上长老了，怎么有种进了龙窝的感觉，龙子贺表情古怪地道：“见过太上长老？”
　　“你修的是坐禅道吧。”耆敬仁道。
　　“正是。”龙子贺道。
　　单尘了然，对龙子贺的态度稍微放缓了些。
　　耆敬仁拿出一块黑石来：“把手放上去看看。”
　　穆平安心道：“应该不会发光。”
　　龙子贺抬手放在黑石上。
　　这时，那黑石中央有一道萤火似的白光，若隐若现。
　　穆平安瞳孔微缩。
　　这是何道理？能让境璧碎片发光的，竟然不只是当初闯无影阵、登通天梯的小伙伴们！
　　耆敬仁目光微亮，又摇了摇头，感叹惋惜道：“命如萤烛，身世凄楚，几多飘摇。”
　　龙子贺朝着老人家躬身一礼，呼吸也跟着急促：“还请老先生解此局。”
　　他竟然信了。穆平安想到当初耆老测他的时候，说他丹田破碎不通过，张口不提极品厄难体质之事。“罢了，还算有点慧根，姑且过了我环音谷门槛，”耆敬仁道，“你到时候去环音谷报到吧。”
　　这就成了？穆平安见龙子贺还一脸恍惚，又见耆老一脸的高深莫测，挺像能骗一个是一个的神棍。
　　忽悠，还得是耆老啊！
　　为了纳新，连算命看相的本事都拿出来了。
　　环音谷里个个都是人才。
　　“先道声恭喜了。”穆平安拍了他一下。
　　“额……”这一下把龙子贺拍醒了，他认真道，“嗯！”
　　既然是自己人，应禅看龙子贺顺眼了两分。
　　金盈玉依旧是淡淡的，景灏饶有兴致地打量这位准环音谷弟子。
　　单尘神情清冷，却也并非对什么都漠不关心。
　　苏小舟吹捧道：“能被太上长老亲自掌眼，委实幸运啊。”
　　耆敬仁和颜悦色，面上有光。龙子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为什么他也能发光呢？”穆平安觉得奇怪。
　　趁没人的时候，穆平安问耆老：“这境璧碎片发光，究竟是何道理？”
　　耆敬仁捋了捋胡须，也压低声音，很是神秘地道：“境璧的用处颇多，发光的意义万千，不可一概而论。”
　　“讲人话。”
　　“天机不可泄露。”
　　“这算什么天机，”穆平安道，“就是一种卜算手段吧。”
　　耆敬仁目光深沉：“您能接受得了吗，您若能接受得了，老夫便告诉你。先说好，知道了并无好事。”
　　穆平安沉思片刻，道：“算了，我不想知道了。”
　　耆敬仁刚想告诉他，提起的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上不去又下不来，脸色憋得慌：“您真的不想知道，就听听看嘛！”
　　穆平安：“……”
　　穆平安转身就走。
　　耆敬仁扒拉着他，边走边道：“老夫知道的也不多，也不全面，万一聪慧若少谷主您，能发觉更多用处呢。”
　　尤其当他想到，当初洛澜道宗进攻环音谷，穆平安说那古松林里有嚣鸟、金甲兽，便有无数的嚣鸟和金甲兽从松林中出来，为他们抵御外敌。说山门之下有通天梯，通天梯外还有一道山门，而今也都一一应验，便觉得不该戏耍穆平安。
　　“少谷主就听听看吧！”耆敬仁追着道。
　　穆平安很能斩断好奇心，方才他确实不想听了。
　　他不想要绝对性的答案，毕竟那是不可思议的时空之门碎片。
　　碍不过他反复扒拉，穆平安问：“所以发光的意义何在？”
　　“寿命。”耆敬仁简短地说了两个字。
　　穆平安陷入沉默，他想到了自己那一闪即逝的灼眼白光，以及单尘的纯白，如果是指寿命……
　　“少谷主可是担心自己？”耆敬仁倒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应该指的是修士的寿命吧，”穆平安皱着眉头，解释道，“此物毕竟与修士有关。我修炼的时间不长，确实如萤火之光，转瞬即逝。”
　　耆敬仁沉吟片刻，以拳击掌，豁然道：“您说得也不无道理。”
　　“就算是说我凡人阳寿，那也大差不差。”穆平安而今过得甚合心意，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凡人的寿命太短。
　　……若有机会碰到神兽乘黄和神兽吉量，他定要坐上一坐，增个上千年寿命才好。
　　耆敬仁道：“相信少谷主吉人自有天相。”
　　“吉人……”穆平安哂笑。
　　“少谷主千万莫要妄自菲薄，您说您好，您自然便好，旁人，哪怕是天道也无法算准您，只有您自己能够算准您自己。”
　　见他老人家难得严肃，穆平安听不太明白，却也还是领了情：“也是。”
　　耆敬仁目光慈祥，很是和蔼可亲。
　　饮过热茶，应禅等人便迫不及待跃出赵府，继续搜寻星火。
　　不得不说，仅仅是一日一夜和星火周旋，他们的修为肉眼可见地瓷实了不少。
　　战斗经验见长，随机应变能力的提升也非闭关打坐的简单观想所能比拟。
　　“走，我们也去。”穆平安带上龙子贺，一同离开了赵府。
　　单尘在他们之后，看着他俩一同离开的背影，云雀扑腾着翅膀在他头顶飞翔：“你在想什么呢，这般出神？”
　　“没什么。”单尘摇了摇头，如果他说他希望今后站在穆兄身侧的人一直都是自己……会不会太过无理取闹了。
　　穆平安边走便对龙子贺道：“虽然你放弃考核飞鹤门了，但这难得的历练机会，你不会轻言放弃吧。”
　　“那是自然。”龙子贺信誓旦旦，反正碰上司徒家聚灵境的老者，就叫单尘和苏小舟来帮忙，没有性命之忧和被其他人抢夺的份，接下来几乎是一路横推，以他凡蜕第六境巅峰的实力！
　　“先对谁下手呢。”穆平安看四方乱战的人，都像行走的星火堆。
　　“直接找我那个老乡吧。”龙子贺道，“他叫陈卓，手上的星火应该不亚于我。”
　　穆平安：“……”有你这么坑老乡的吗！
　　“你老乡抢过别人的吗？”
　　“以他的朴实，应该没有。”
　　“那他手上的星火跟你的应该也差不多。”
　　“正是。”
　　“抢他不如抢那些已经抢过别人星火的人。”
　　“对……”
　　龙子贺当初对付穆平安，便是按照这套原则，然后一次便踢上硬板，直接给脚踢瘸了，因此也就没有提这个法子。
　　此刻，他俩达成共识。
　　理论上说，他们只需要找到有人在捕捉游离的星火，有人虎口夺食功成的时候，他再对抢夺功成的修士下手。
　　“天真。”云雀嗤了下，凡事怎么可能尽按计划走。
　　*
　　“这个凡蜕第五境的，交给你了！”
　　眼前刀光似雪，尘土漫天，穆平安不是对手，便退了下来，摩挲着手里的石子。
　　才凡蜕第五境，但刀法非同一般，可以涨战斗经验，见穆平安懒得动用全力，龙子贺便上去招呼了：“多谢。”
　　穆平安也不知道他在谢什么。
　　和龙子贺对战的凡蜕第五重胖儒本就在忌惮龙子贺，原想抓住没修为的穆平安来要挟对方，结果穆平安跟泥鳅似的滑腻腻的抓不住，此刻这胖儒在龙子贺的步步紧逼下，节节败退，越发愤愤不平。
　　“你们倚强凌弱，好意思吗！”
　　“我没修为，很好意思。”穆平安手中抛着石子，正是那石子时不时击中那胖儒的要害，以至于他束手束脚根本挥洒不开。
　　于是，龙子贺摘下那他腰上的乾坤袋，抛给穆平安。
　　不等乾坤袋落入穆平安手中，云雀便出现在两人中央，一口吞下乾坤袋。
　　不多时，乾坤袋被吐了出来，封口被打开，星火光球消失无踪。
　　“多少星火？”龙子贺问。
　　云雀字正腔圆：“两颗。”
　　龙子贺：“……哦。”
　　“无耻之尤，欺人太甚！”胖儒闻言更是胸口一团老血，喉间腥甜，恨不得离开这片该死的洒泪地。
　　穆平安觉得这胖儒好歹是凡蜕第五境修士，乾坤袋里的灵石怎么都不只两颗吧。
　　“究竟多少？”他在心里问云雀。
　　“五十三颗。”
　　听起来也不像是抢了别人的，穆平安道：“抱歉了。”他将乾坤袋还给了那胖儒。
　　“下次有机会再见。”穆平安温软而无害。
　　可别再见了！胖儒溜之大吉。
　　“走。”结伴对敌便是如此简单，穆平安兴致高涨，“下一个！”
　　龙子贺紧随而上。
　　身侧有穆平安这等深不可测的强者，他仿佛有了定力，就算对手实力强劲，同是凡蜕第六境，不好对付，他也有了与之硬抗的底气。
　　和同境界之人相战，也能练习自己学得不那么娴熟的术法。
　　于是乎，由于龙子贺确有实力，再加上他们谨慎地选择对手，竟然一路横推，势如破竹。
　　不出一个时辰，便拿到了四个乾坤袋。
　　“共计两百三十二个星火。”云雀在脑海中对穆平安道。
　　穆平安心道：“对战的全都是凡蜕第五境，凡蜕第六境的修士，这些修士显然过不了飞鹤门考核，若是能加入环音谷……”
　　这些敢于参与飞鹤门考核的人，修为至少在第三境，而凡蜕第三境无缘星火的抢夺，能抢夺星火的修士，修为最次也在凡蜕第四境，飞鹤门看不上，但环音谷不嫌弃啊……
　　主要是环音谷太大了。
　　落日熔金，穆平安望向云雀：“现在我手上已经有三百二十一个星火了。”
　　入夜之前，穆平安来到沧琅县中央道台上。
　　那飞鹤门的执事依旧坐在太师椅上，手捧着茶杯，喝着四大家族供奉来的好茶。
　　一旁的石壁上，写着偌大的数字。
　　七千七百八十四。
　　所有星火共计一万。
　　剩余游离的星火，两千两百一十六。
　　穆平安道：“两日时间，近千人才找到了七千多星火，还剩两千多星火藏在暗处。”
　　可能在河水中，可能在桥底下，可能在屋檐下，要找出来实属不易。
　　龙子贺道：“穆兄，你今夜……”
　　“还是要睡觉的。”穆平安不变的生活节奏。
　　他得了三百二十一颗星火，已经在他意料之外。这都多亏了龙子贺。
　　以后者的修为，吸引来的修士至少也是凡蜕第六境，凡蜕第六境手里的星火至少是两位数。
　　“今晚我打算继续出去试炼。”龙子贺道，“得到的星火先放在我的乾坤袋里，明日给你。”
　　穆平安脱口而出：“万一你的乾坤袋被人抢了呢，毕竟司徒家的死士修为高于你的有好几位，如果单尘和苏小舟救不及时……”毕竟夜里漆黑一片，声响太大，能御剑的两人不一定能掌控四下各处的战斗。
　　“这样吧，你把云雀带上。”
　　龙子贺白日见识过云雀的能力，不愧为活着的乾坤袋，道：“反正弄到的星火都是给你的，那便这样吧。”
　　其实穆平安还想说最保险的做法是把乾坤袋留下，这样一来只有他捕猎的份，不至于沦为猎物，毫无后顾之忧。
　　但乾坤袋这么珍贵的东西，交给自己保管，这种事情说出去都不好意思。
　　龙子贺走出没几步，又转回来，对穆平安道。
　　“我的乾坤袋就交给你保管。”
　　“？？？”穆平安都愣了，这是会读心术么，他想什么被对方知道！？
　　龙子贺道：“你不要想太多，并不是家财交给你保管的意思。”
　　穆平安听他这么说，便难免朝他说的方向去想了，觉得怪怪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里头是我全部的家当。我知道你并不贪图我的东西。此物交给你保管，我很放心。”
　　听他这么说，穆平安反而不放心了。
　　他就一个凡人，晚上还要睡觉，这乾坤袋放哪儿都很显眼。
　　就算放在被子里，他也担心有可能会被盗走。
　　比如司徒家安插在赵家的眼线，半夜潜入他的房间，摸出龙子贺的乾坤袋，直接给顺走。等送到主人手中，主子发现里头并没有星火，便把这眼线给教训一顿等等。诸如此类。
　　见穆平安迟疑，龙子贺只当他是正人君子，直接把乾坤袋塞到他手中，道：“反正里头没有星火，不会有事的。”
　　“那……好吧。”穆平安犹豫道。
　　于是这一夜，穆平安翻来覆去没睡好觉。
　　早上，龙子贺容光焕发，大步流星进屋来：“穆兄，你猜多少星火了？”
　　“五百零二？”
　　“穆兄太看得起我了，”龙子贺道，“总共八十七！”
　　穆平安仿佛聋了般，怀疑自己的耳朵：“多少？”
　　云雀在他脑海里回应：“总共七百一十五道星火。”
　　白日才是三百二十一，现在七百一十五，一晚上涨了三百九十四！
　　看来龙子贺的实力远超出他的预计，甚至也远超出龙子贺自己的预计。
　　“你这是抢了多少人！”穆平安瞪圆了双眼，黑眼圈都被扯得更均匀了些。
　　“是吧，你也觉得很多吧，先前那胖儒只有两颗，之后碰到了好几个空袋，起初收获着实不丰，但后来我碰上个气焰很高的凡蜕第五境修士，手里有上十颗，有个凡蜕第六境修士手里竟然有二十个之多！这才一晚上攒积了近五十颗！”
　　这是被云雀忽悠瘸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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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任你选择
　　“厉害啊！”穆平安为他拍掌。
　　龙子贺难得心情好, 由衷地感叹道：“主要还是你的灵兽腹内乾坤之能委实了得！”
　　他亲眼见到云雀趁着夜色，乱战中直取乾坤袋，吞下后又放回原处, 对战之人丢了星火都不自知……他以前都不知道与人对战夺人之所必守竟还能如此。
　　腹内乾坤果然是了不起的神通！
　　穆平安不敢当：“或许是因为它体型娇小，气息极微，因此并不引人注目。”
　　龙子贺道：“不, 你没亲眼见过, 这只小灵雀简直……”
　　简直叫人大开眼界！
　　当主人的深不可测, 灵兽也非等闲之辈。
　　云雀脾气焦躁地从远处飞来，撞到他头上, 继而飞过去，重重打断了他想说的话。
　　“不得无礼。”穆平安训斥云雀道。
　　“无妨无妨。”龙子贺将弄乱的头发放下来, 重新挽好，插上银质发簪, 一派人面如玉，笑若春风，明显还在兴头上。
　　说来, 昨晚是云雀难得没有伪装的一晚。
　　没有穆平安在旁边, 它干脆放飞自我，由于身法极速，隐匿身形，隐匿气机, 于乱战中取乾坤袋如探囊取物。
　　素来高傲的龙子贺与它配合默契之后，十分喜爱这只灵兽。由于战斗的过程过于顺利, 他不得不承认, 若非他战得太慢，运气又是在太差, 遇上的修士身上的星火实在太少，云雀吞下的星火绝不止这么一点。
　　一晚上四十九只，简直辱没了它的高艺！
　　战斗中，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第三日白天。
　　飞鹤门晶壁上显示，八千八百多星火都在修士手中，剩余游离在外的星火不过一千一百多个。
　　最后这日，修士与修士间的敌意便显露得极其明显。凡蜕第四境、第五境乃至第六境的修士几乎成了现成的猎物，他们手上的星火以及他们本人，成了更高阶的修士掠夺的目标。
　　这些修士们在经历一次次战斗，好不容易积累的星火却因为一次战败，以至于全给他人做了嫁衣后，几乎都看开了——与其把握住命里不属于自己的星火，不如把握住同阶一战甚至与更高阶一战的机会。
　　而这一日，应禅、金盈玉、景灏三人出去，不再各自为阵，而是一致对外，他们联手几乎横推沧琅县内一切竞争者。
　　王若锦急不可耐：“我可怎么办啊！”
　　看她急得打转，如果不是他也觊觎上了飞鹤门弟子名额，穆平安真想把自己得到了八百三十五星火都给她。
　　凡蜕第四境修士手上的星火，到底不如凡蜕第五境，或者第六境修士手上的多。所以积攒了一整日，他手上的星火只增加了一百一十六颗。
　　龙子贺默默因为自己的收获而脸红。
　　穆平安安慰他：“不错了。”真的很不错了，都八百三十五星火了！作为凡蜕第六境巅峰选手，这个成绩已经很不俗。
　　龙子贺道：“确实不错了，近百星火，超出我的意料。”以他的运气。
　　穆平安不由瞪了云雀一眼。
　　云雀吹着口哨飞上天。
　　不出穆平安意料，但凡无缘飞鹤门的年轻弟子，环音谷还真的来者不拒。
　　照着耆老的话来说：“这些弟子几乎都是沧琅县内修为最高的那一层次，我环音谷乃是沧琅县本土门派，自然要对沧琅县年轻修士友好一些。”
　　此次环音谷纳新由两名面生的执事坐镇主持，两人端坐在石桥旁的柳树下，支起了摊子。
　　摊子上竖起一面旗子，上书“环音谷纳新”五个大字。
　　面前的桌子上铺着一夸云锦，云锦中央放着一块晶莹的绿晶，专门用来测资质和修为。
　　除此之外，应禅，景灏，金盈玉三位漂亮俊美的少年少女站桩似的立在旗子左右。
　　均是双手置于胸前，假人似的，脸上的微笑半天不变。
　　确实是个三个假人。
　　耆敬仁远远地观望，对应禅道：“为环音谷宣传，事成之后，你们三个一人一百星火。”
　　“谢太上长老！”
　　王若锦挫败道：“那我呢？”
　　“你如果也可以把自己的假象捏造出来摆在这儿，你也得一百星火。”
　　穆平安不由道：“您老手上到底还有多少？”
　　耆敬仁哼声道：“你当老夫这两日昏睡呢！司徒家都能让老祖宗出手，老夫小试牛刀一下又何妨。”
　　“放心吧，到时候都是你们的。”耆老一脸慈祥。
　　王若锦实在不知道怎么捏假人像，耆敬仁只给了她一段口诀以及傀儡身的修习术法，王若锦一看便入迷了。
　　这一入迷，她便蹲在了环音谷纳新处旁边的地上。
　　她还是小有名气的。
　　前两天两夜里，被她抢夺过，和她交锋过，见她用白练拘禁过星火的修士，都对她印象深刻。
　　不止如此，龙子贺也站在这儿。
　　两位凡蜕第六境弟子都选择加入了环音谷。
　　更不用说端坐摊位的两位执事，修为都在元婴境，和飞鹤门执事的修为几乎不相上下。走过路过的修士窃窃私语道：“这环音谷到底是何方门派，这么大手笔？”
　　环音谷执事道：“考核飞鹤门修为排前列的都是我环音谷弟子，若有去不了飞鹤门，愿意加入我环音谷的，请在此排队。”
　　“形势还没定呢，现在说这些，太晦气！”尚有不甘心的弟子道。
　　“寒酸。”司徒家的死士围绕着一位少年，从环音谷纳新处前方街道路过，那少年瞥了这简陋的纳新处一眼，吐出两个字。
　　王若锦听到这个声音，却见那个面相十分刻薄的少年，昂着下巴，神情倨傲地瞥着此处，如瞥乞丐一般。
　　王若锦的火气噌地上来了。
　　“他居然已经突破凡蜕第五境了。”穆平安道，“这是吃了多少灵丹妙药。”
　　这声音不大，但凡蜕第五境之人耳力不凡，司徒汜面上漫不经心，凛然杀气溢散开来。
　　龙子贺道：“该丢人的难道不是买不起灵丹妙药的人吗。”
　　穆平安：“……”队杀啊。
　　“你说得对。”穆平安无所谓。
　　司徒汜嗤笑了声。
　　王若锦起身理了理衣裙，很随意地抬眼，看杂碎一般地瞥了眼司徒汜，如果她没听错，方才那声“寒酸”也包括她。
　　放在平时，她不会在意。可临近考核结束，再看看手上的星火，她敏感得很，稍微被挠一挠，便觉五脏六腑都被扎得生疼。
　　司徒汜见她生气，更得意了，简单嘲弄一番，愉快地离开了此地。
　　几日不见，这人似乎更讨人嫌了，穆平安腹诽。
　　龙子贺不明所以地看着这场无声的交锋，见那浑身黑白袍的队伍，只觉一阵反胃。
　　无论黑夜白天，就是这群身穿黑白袍的人以多敌少，最是蛮横不讲理。几乎所有参与考核的修士，或多或少都被他们抢过星火，不缴星火不能脱身。
　　昨夜连他都差点着了这群地头蛇的道。
　　见排队的人越来越多，但大多脸色暗沉，情绪不高。穆平安突然想到了一句话：“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修为高的人，手里的星火越积越多，而修为低的人，手里本就不多的星火，转眼便没了。
　　去不了飞鹤门的，只能另谋生路。
　　然而环音谷，便是那条不可思议的生路。所以说祸福相依……
　　王若锦不由从修习中回过头来，走过路过的修士听了，只觉惯常的经文此时此刻被他念来，莫名合时宜。
　　……环音谷纳新处，就连这位没有修为的看客，也不简单啊。
　　王若锦扭过头来，道：“但天道是公平的，人之道就一定不公平吗？有的人生来天赋异禀，有的人生来平平无奇，而人之道三千，谁又能说得准谁走的道，就一定是康庄大道呢。”
　　虽说她想去飞鹤门，但她也很清楚环音谷的强大，飞鹤门很可能有所不及。
　　穆平安愣了下，笑道：“说的有理。”
　　王若锦把头扭了回去，蹲在地上继续钻研假象术法，时不时并起手指比划，秀眉颦蹙。
　　穆平安凑过头去看了一眼，因为他不能修炼，所以也不好意思说简单……
　　尽管有人泼冷水，有人嫌晦气，但这并不影响环音谷纳新处的火热。
　　这边摊子刚摆起来，消息便传遍沧琅县，聚集而来的修士越来越多。
　　穆平安在一旁树荫下纳凉，便听到有人在询问。
　　“不知这环音谷在何地？”
　　“就在沧琅山上。”穆平安道。
　　“以前没听说过沧琅山上还有个叫环音谷的门派。”
　　“可能一直都有，现在才崛起吧，毕竟能培养出凡蜕第八境，第九境的弟子！其底蕴非同一般。”
　　“不如排个队吧，反正我身上星火都被抢光了，在这儿排队也不至于再被抢。”
　　“你说得对，排队加入环音谷会很安全，能通过自然好，到时候去不去报道，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此次修为最高的那一伙都是他们环音谷培养出来的，在这样的门派里待个十年，再考核飞鹤门会容易许多。”
　　一时间，环音谷纳新处排成长龙。
　　耆敬仁不知何时也坐到了长桌后，眉开眼笑，半点太上长老的架子都没有：“一个一个来，不着急，叫什么名？陈卓，好，十七岁，凡蜕第四境，过了。下一个。”
　　“子贺！”陈卓见到龙子贺，惊喜溢于言表。
　　“陈卓！”龙子贺起身相迎，“几日不见，你黑了不少。”
　　穆平安：“……”你是懂久别重逢的。
　　“嘿嘿，你也加入环音谷了？”
　　“我加了！”
　　“太好了，以后可以和你一道修炼了。”以后在环音谷里有靠山了！陈卓激动地道。
　　待队伍散去，耆敬仁捋了捋胡须道：“不愧是敢考核飞鹤门的弟子，来老夫这儿报名的，修为最次都是凡蜕第三境，不错，不错。”
　　强大的环音谷收到凡蜕第三境弟子就很欢喜，哪像飞鹤门，挑三拣四……穆平安在心里嘀咕。
　　环音谷纳新结果很是圆满，耆老几乎是来者不拒，及至夕阳西下，他已记下了百来个名字。
　　穆平安翻着他老人家记了整本的册子，不自觉地咋舌。
　　其中凡蜕第四境修士居多，至于凡蜕第六境修士，竟然只有龙子贺一个。
　　剩下的要么有别的选择，要么在观望，要么还对飞鹤门不死心。
　　“连我居然都能得到八百三十五星火，这些人却……”穆平安自省道，“其实我的星火，几乎都是龙子贺的功劳。”
　　穆平安纳闷：“可他自己帮自己抢星火，却没有这份狠劲，这是为什么呢？”
　　或许对自己不够了解的人在帮别人的时候，反而会激发出意想不到的潜力来。
　　好在帮“别人”最终也能成就他自己。
　　晚上赵府大开盛宴，为耆老和两位来纳新的环音谷执事接风，入夜，三日考核的最后一个夜晚，想来应该是最不安宁的一夜。
　　席间，其他人都神情凝重，只自顾自地喝着闷酒。
　　穆平安夹着一块鸭肉，塞到嘴里，一边点头，一边去夹红烧鮰鱼。
　　满桌就他吃得最香。
　　赵语欢把自己面前的卤牛肉端到他那边，笑盈盈地看着他吃喝。
　　“谢啦。”穆平安道。
　　“不谢，应该的，应该的。”赵语欢难得殷勤，目露敬意，此次闭关大有收获，如果可以，她还是想当对方的小徒弟。
　　景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充满了喜爱。
　　长桌另一头，刚出关的赵玉树道：“什么！？我不服！”
　　如此大的声音，顿时吸引了穆平安等人的注意。
　　“有耆老指点，我这才突破了凡蜕第四境，结果你们说，司徒家那小子，已经凡蜕第五境了，他是吃了什么窜得这么快！”
　　“大哥，你快从桌上下来。”赵语欢扯着他的衣袖，仰着头说道。
　　“是我怠慢了修行，还是他突破太快？赵家与司徒家本就不睦，我竟落后于他，简直愧对赵家先烈。”赵玉树醉后话多。
　　“我凡蜕第六境，我说什么了吗。”王若锦也在借酒消愁，她一脸哀怨地看向身侧的景灏、应禅、金盈玉，至于单尘和苏小舟，不用看了，无法企及的高度。
　　赵玉树见修为最高的这一伙都在自己家，说完又有点尴尬，埋下头继续内伤去了。
　　“大哥……”赵语欢宽慰道，“你的修为已经能和夜阑姐姐比了，你又何必跟司徒汜这等无耻小人一般见识呢，连你都这样了，以夜阑姐姐的好胜心，她该有多郁闷。”
　　赵玉树脸上笑容突然放大。
　　赵语欢顿时有点被吓到。
　　赵玉树摆手道：“不是，我突然想到，我的修为跟方夜阑一样了，连陈宿都不是我的对手……”
　　赵语欢：“……”
　　一点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桌上，众修士继续推杯换盏，不吃菜只喝酒。
　　除了苏小舟和单尘两人很是淡定，应禅喜笑不形于色，剩下的人都是满脸愁云惨淡，怨念丛生。
　　穆平安置身事外仿佛事不关己，没修为、无法修炼反而洒脱，他也饮了一点小酒后，很快便昏昏沉沉，打算回屋歇下了。
　　龙子贺早早放弃了考核，席上也只与穆平安相熟，见他要走，便随他一道回屋。
　　剩下的人酒酣耳热，在动身之前，都莫名想拖延一会。
　　飞鹤门所说的三日，今夜是最后一晚。
　　明日辰时考核便会结束，入选飞鹤门的三个名额便会尘埃落定。
　　入夜，最后的机会。
　　前两日是找星火，最后一日，是找人。
　　找到其他修士，再将他们手里的星火清空。
　　沧琅县各处响起呼叫声，锵锵对战声，唯有最强的单尘等人在的赵府之上，最是宁静——谁也不敢轻易来招惹。
　　酒宴未罢，单尘御剑飞至上空，落到赵府屋顶之上，晚风扬起他银剑上的剑穗。
　　睡在屋里的穆平安只听到屋顶上传来瓦片被脚踩过的声音。
　　对方脚步很慢，似乎在屋上停歇。
　　毕竟酒喝得比较少，穆平安原本坐着的时候犯困，躺下的时候莫名清醒了几分，思绪还有些许亢奋。
　　他早在话本上见过锦衣夜行，踏瓦而飞，或是梁上君子，揭瓦窥视屋内情景，他心念一动，一跃而起，落在房梁之上。
　　这客房屋顶没有望砖之类的隔板，穆平安小心翼翼地推开一片瓦片，屋檐之上的声音，便传入他的耳朵。
　　单尘拿着一个酒壶，于正脊坐下，不大熟练地对着一旁细脚伶仃立在鸱吻尖上的小灵雀打招呼道：“你好啊……”
　　“你也好呀，有事？”云雀口吐人言。
　　这还是穆平安头一次听到云雀和除他之外的人谈话。
　　这般老气横秋。
　　……还挺装模作样的。
　　“我看穆兄似乎也想去飞鹤门。”单尘道，“但以穆兄淡云流水的个性，跻身前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云雀知道穆平安现在的星火足有八百三十五之多。
　　不过八百三十五，也挤不进前三！
　　“所以呢？”
　　“我让他们明日卯时在赵府集合，到时候整合一下星火数量，排出前三名来，所以今夜需要前辈帮忙……”
　　“前辈？”穆平安心道，单尘也太客气了。
　　……是单尘太客气，还是云雀隐瞒了他什么？
　　也许是云雀去过环音谷，经历了流冥兽之事，让它的灵性得到了增长。
　　也许它的腹内乾坤只能也得了流冥兽的些许真传，可以在特定空间内，直接收取特定之物？
　　所以单尘觉得它可以试着收取整个沧琅县里潜藏着的所有星火，一夜的时间足够么？
　　“不用叫前辈，”云雀看他跟看别人不一样，于是大大咧咧地道，“直说吧。”
　　单尘道：“ 那些游离的星火，今夜若无人收，明日便会被飞鹤门执事收回，可若是你出手……全部都将是我们所有。到时穆兄……”
　　声音越来越低，穆平安听得一头雾水。
　　最后，云雀轻嗤一声，张开羽翼，轻飘飘地道：“飞鹤门以御兽术见长，我为何要助他入飞鹤门，助他怎么御我吗？”
　　姿势太过人性化，语气过于轻飘，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傲慢。
　　敢情你这两日相助是在助我御你啊！
　　穆平安心道。
　　说来他去飞鹤门还真没别的意思。
　　在他看来，云雀只需要能说会道，能听他说话就够了。
　　凡事不冒进，藏起头来最好。
　　当初流冥兽那般厉害，最后还不是被元丹境修士虏获了。
　　他一个没修为的普通人，若是各种展示灵兽的厉害，万一有心术不正的强者觊觎，趁人不备抓了他，几番重刑逼他解除魂印，他除了就范也没别的办法。
　　夜深人静，夜雾笼罩，明月被暗云遮住，繁星也黯淡不清。
　　穆平安从瓦片的缝隙，看天上的星月，看不真切。
　　他顺着柱子滑了下去。
　　并没有注意到，外面天色黑了一刹。
　　那种黑极其浓郁，极其彻底。
　　没有一丝的光，空间中甚至连空气和灵气都变得恰到好处的稀薄。
　　只有人吐出来的一呼一吸，除此之外，身边的空气似乎都被抽离了，人恍若置身真空中，身体都要跟着飘起来！
　　“这……”穆平安晃了晃脑袋，一手扶着书案，一手撑着头，道，“是我酒喝多了吗？”
　　坐在闭关室内的赵玉树豁然睁开了眼睛，大口喘气，额上冷汗滴落。
　　他推开闭关室的门，抬头向上看去，充沛的空气涌入肺腑，天色虽朦胧，却有光亮，那股凉凉的感觉让人心安。
　　赵玉树看了一会，便把门合上了，他摸着后脑，往打坐的蒲团走去：“竟然闭关到一半，突然清醒，我真是太久没修炼了……”
　　方家客房。
　　“何方妖孽作祟！？”几乎是云雀动手的瞬间，飞鹤门执事霍骏倏然睁开双眸，瞬息来到方家上空。
　　能不借助御剑，站在虚空中。
　　至少也是元丹境修士！而速度快到近乎瞬移的少说也是元婴境。
　　霍骏感悟了下盛放星火的星盘，各方角落游离的星火都被清空了，而这，几乎是一瞬间的事。
　　“是灵兽的腹内乾坤？”
　　“竟有如此大的范围，什么人动的手？先前怎么不用？”
　　“是长者，还是考核者？”
　　霍骏回到客栈下榻，走来走去，按捺不住动容：“此等数量，足以成为我飞鹤门弟子，等明日考核结束，看谁有灵宠，就知道此间是谁动所为！”
　　“……虽说也有可能是拥有此等灵兽的长者所为。”
　　他独自前来沧琅县纳新，携带的星盘至宝，有意要招揽天资聪颖的弟子回去，但带着极其天资聪颖的弟子回去，可能会遭人妒忌……霍骏思绪繁杂。
　　总之，还是纳新要紧，但愿最终结果不要让他失望。
　　黎明时分，卯时刚到。
　　应禅、景灏、金盈玉、王若锦等人如约回到赵府，见让他们此时此刻在此处集合的人。
　　“单尘少谷主！”
　　“……单尘。”王若锦有点不自然，她若是心定于环音谷，此刻或许也该称呼单尘为少谷主了。
　　穆平安打着哈欠来到正厅。
　　单尘开门见山地道：“我现在手中有三千两百二十六道星火。”
　　屋内骤然死寂，安静得落针可闻。
　　半晌，王若锦倒抽凉气，转头问道：“小舟，你呢？”
　　苏小舟耸了耸肩，有些不耐烦：“我说了我不参加啊。”
　　以单尘少谷主的实力，必进飞鹤门，她只要跟着少谷主一起进就够了，根本不需要这般大费周章。
　　在座众人大吃一惊，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很疑惑。
　　如果她不是想进飞鹤门的那位核心弟子，那想进飞鹤门的核心弟子还有谁呢？
　　自从他猜错了“能让境璧发光的人只有那日登天梯的人”这一件事之后，穆平安也不能保证这位核心弟子便是王若锦了。
　　“应禅，你呢？”
　　应禅气质沉稳，嗓音如旧：“一千三百零二道。”
　　此次考核修为第二的应禅，连单尘少谷主的二分之一还不到。
　　穆平安忍不住想给单尘鼓掌，或者说给这两人鼓掌，然后想到自己……他便没动。
　　王若锦道：“盈玉呢？”
　　金盈玉柔声道：“我一千一百四十二道，你呢？”
　　“一千零八道。”王若锦叹了口气。
　　龙子贺只觉大受打击，同为凡蜕第六境，人家都一千多道了，他有实力超群的云雀相助，结果得到的小光球才九十七道！云雀才告诉他的！
　　景灏虎着脸道：“怎么不问我？”
　　“你多少？”金盈玉没好气地问。
　　“九百八十六。”
　　“呵呵，也好意思说。”金盈玉道。
　　“你真给凡蜕第八境修士长脸。”应禅也不客气。
　　景灏道：“你俩够了，我也是人好吧！”
　　单尘问：“穆兄呢？”
　　龙子贺几乎抬不起头来，不出意外应该是九十三。
　　穆平安道：“云雀，我多少？”
　　云雀道：“八百三十五。”
　　龙子贺：“！！？”
　　在场包括忙活了三天三夜的王若锦都直愣愣地望向他，后面的话是不敢说的。
　　……连穆少谷主都八百三十五道了。
　　他才九百八十六道。景灏苦着脸。
　　“这都是子贺的功劳。”穆平安把帮手推出来。
　　“额……”龙子贺瞥向云雀。
　　这灵雀灵智够高，竟然一直瞒着他，亏他竟然还真信了。
　　单尘道：“所以，我们得到的星火总数是八千四百九十九道。”
　　“剩下的星火是一千五百零一道。”
　　穆平安不由啧啧出声，其他人也一阵唏嘘。
　　换言之沧琅县剩下全部的参与考核者，才瓜分剩下的一千五百零一个星火。
　　总共一万星火中，八千四百九十九个都在这间屋子里了。
　　单尘继续道：“所以，我们的第一名可以是一千五百零四。”
　　“我们的第二名是一千五百零三。”
　　“剩下五千四百九十二道正好等分四份。”
　　“全部一千三百七十三。”
　　“我们的第三名，总共四人，分别一千三百七十三道。”
　　单尘说完，正厅内鸦雀无声。
　　所以此次考核竟是这样的游戏吗！龙子贺目瞪口呆，端茶的手一抖，茶水洒出去几滴。
　　穆平安算了下，前三总共六个人的话，单尘，应禅，金盈玉，景灏，王若锦，总共五人，还有一个想必是苏小舟了。如果单尘对苏小舟有好感，那他不妨成全两人？反正他八百多星火，在屋内倒数第一，进飞鹤门没指望，还不如赠给其他有可能的人……
　　穆平安心里有点不舒服，可能是因为星火来之不易？但他的星火确实来得很容易啊，所以他为什么会不舒服呢。
　　单尘走到穆平安面前，问：“你想第几名？”
　　穆平安还没回神：“啊？”
　　龙子贺唰地看向穆平安。
　　单尘目光柔和，道：“第一还是第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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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解开误会
　　穆平安整个人都僵住了, 不是苏小舟吗？
　　所以单尘的意思是他可以选择当第一，还是第二名吗？
　　单尘道：“毕竟我能得这么多星火，也多亏了穆兄的灵兽。”
　　这话一出, 穆平安没来由有些失落。
　　原来是因为云雀。
　　云雀顿时心头一紧，多嘴！它不想留名！
　　单尘道：“而且我也想要你一起去。”
　　这话听来舒畅了些，穆平安不自觉嘴角上扬了一刹。
　　再不做选择, 要是单尘直接把第一名让给他就不好了, 穆平安立刻道：“第二吧。”
　　说完看向周遭其他人。
　　其他人都心平气和, 一脸淡定，似乎理所当然。
　　单尘三千多星火是毫无争议的第一, 他的星火，他愿意分给谁就给谁, 他想当第几名就可以当第几名。
　　“那便这样。”
　　单尘道：“第一名是我，第二名是穆兄。”
　　“剩下的四等份, 分别是应禅，金盈玉，景灏, 王若锦, 一千三百七十三道。”
　　应禅盘算了下，这个“一千三百七十三”也比她现有的“一千三百零二”多了。
　　再者，如果金盈玉和景灏进不了飞鹤门，她去了也会感到无趣的。
　　金盈玉媚眼上扬：“很好, 要去一起去，若是去不了, 那就都去不了！”
　　景灏道：“可少谷主去了, 我们却去不了的话……”
　　“你再泼冷水！”金盈玉道，“如果第三名比一千三百七十三还多, 那剩下的九百多人，分一百多个星火，你觉得合适吗？”金盈玉道。
　　“不合适。”景灏道。
　　单尘也是基于这份考虑，才这么分的。
　　穆平安暗叹“人之道……”，圣人所言非虚。
　　突然，他好奇地道：“你们是怎么收刮得这样彻底的？”
　　足有近千人参与考核，这些光球分散在这么多人手上，要积攒起来，首先要找出这些人都不容易。
　　单尘道：“前两日，在碰到的人身上撒上追风蝶的蝶粉，与这些人接触的人也会沾上蝶粉，这样散布开来，到了最后一日，再一齐收刮，几乎能做到一个不落。”
　　对灵兽异植了解不多的穆平安长见识了。
　　换言之，单尘这家伙在一开始准备要参与飞鹤门考核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在最后一日抢夺对手身上的星火……
　　厉害。
　　应禅道：“我用的是飞虫香，用法也差不多。”
　　景灏不由摇着头给她拍掌。
　　都是早有准备之人，比不过比不过。
　　眼下最飘飘然的便是王若锦了。
　　环音谷前来考核的三位修为如此高的弟子都跟她同分了，此次考核功成必然不在话下！
　　“这回多谢你们，今后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诸位只管开口，我必义不容辞。”王若锦拍着胸膛道。
　　金盈玉道：“等你过了考核，再来谢我们少谷主吧。”
　　王若锦看向单尘，仓促间不由急红了脸：“好！”
　　……能欠单尘人情也是件好事。
　　及至辰时，沧琅县城中道场。
　　所有参与考核的弟子齐聚此处。
　　飞鹤门执事霍骏站在道场上方，旁边的晶壁上写着星火已被收集的数量。
　　一万。
　　“全部都被收了，一颗游离的都没有。”前来观瞻的考核之人为之惊叹。
　　霍骏抬手一挥，几乎是一瞬间，晶壁上显示的数字，顺便变成了排行。
　　第一名，一位，1504。
　　第二名，一位，1503。
　　第三名，一位，1389。
　　第四名，四位，1373。
　　第五名，一位，56。
　　第六名，一位，32。
　　第八名，一位，19。
　　第九名，一位，5。
　　第十名，八百五十六位，0。
　　乍一看，霍骏看直了眼，石壁只显示了前十名，便囊括了此次考核的所有人。
　　总共八百六十七位修士参与考核，几乎所有星火集中在前四名的七人手里，最后的狩猎，仅剩四条漏网之鱼。
　　剩下八百五十六人手上星火尽数被清空。
　　就连藏在犄角旮旯的星火都被扫荡一空！
　　“妈呀，前十！”
　　“我千方百计找到五个星火，以为绝对垫底，没想到正数第九！”一位凡蜕第三境的修士惊喜，“回去也可以吹说是飞鹤门考核第九了。”
　　“我都没了，还第十名呢！”
　　“我没看错吧，前两名竟然只差了一道星火！”
　　“第三名四个一样的是提前算好了的。”
　　“明显是联手了。”
　　“修为前几的联手了，咱们还比个什么！还不如直接按修为从高到低排名。”
　　“所以这是联手了的四位，被第三名的那位给挤下去了吗！”
　　“哈哈哈哈突然觉得有意思了。”
　　穆平安等人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个“1389”和“一位”。
　　才比应禅她们多了16道星火！
　　早知道这样，他们第一第二的匀一下，前三名都稳了。
　　但谁能料到呢。
　　最后一夜是所有人都出去抢夺星火，结果全送了。
　　除了他们几个外，还有谁这么大手笔！
　　众目睽睽之下，单尘和穆平安走上道台。
　　紧接着人群中走出一人来。
　　身着黑白道袍的少年下巴微昂，神情倨傲地走上了道台，他斜着眼瞥向王若锦等人所在的方向，面上带着几分戏谑几分嘲讽。
　　正是司徒汜。
　　“脸大……”王若锦自从上次被司徒汜说“寒酸”之后，就跟这人结上梁子了，“仗着家族拿到的名次，也好意思耀武扬威！”
　　霍骏身为飞鹤门执事，此来便是为门派招揽天资卓越的新弟子。
　　单尘上台来，往星盘中注入一千五百零四枚星火，霍骏脸上笑逐颜开。
　　紧接着看似没有修为的穆平安上台来，也上交了一千五百零三枚星火。
　　霍骏仔细看他，以为他或许就是那位隐藏修为的强者，但以他元婴境的修为，看不出这人有隐藏修为的迹象。
　　似乎就是单纯的没有修为，但见他肩上站着一只小灵雀，霍骏眼睛微亮，可仔细一看，那小灵雀很呆呆傻傻，不像是能在一瞬间囊括所有星火的可怖灵兽……
　　所有这人也是背后有人助？
　　霍骏不由深深地耆敬仁等人一眼。
　　直到第三人上来……
　　霍骏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
　　他的目光看到台下正前方那“聚灵境一阶一人”，“凡蜕第九境”一人，“凡蜕第八境”两人……
　　四位天资高实力强的少年少女站在那儿，再看到眼前这个没有修为的穆平安，根基不稳的凡蜕第五境司徒汜。
　　霍骏在光下有种眩晕感。
　　用星盘来测试意义何在，直接修为最高的进山门不好吗。
　　站在台上的第一人是名副其实的第一，那第二人、第三人算个什么！
　　确实有人有灵兽，却是个没修为的，话说没修为是怎么能有灵兽的呢！霍骏感到很费解。
　　总不可能这只其貌不扬的小灵雀，就是昨夜那个腹内乾坤之能甚伟的可怖灵兽吧。
　　如果是，那也算不错，毕竟飞鹤门以御兽为主，除了招人，也招灵兽。
　　但这灵雀怎么看怎么平庸，或许是受限于他的眼力？
　　至于那位凡蜕第五境的司徒家小弟子……
　　霍骏的心情很是复杂。
　　放在其他地方，十几岁的凡蜕第五境，还说得过去，
　　但在十几岁的聚灵境一阶、凡蜕第九境、第八境，以及这么多凡蜕第六境面前，第五境完全不值一提。
　　谁说这星盘靠谱来着，他来纳新，带着如此厉害的宝物前来，结果厉害的没招回去，却招回去一个有灵兽没修为的，和一个靠家族拿到名额的人！
　　高的高到聚灵境一阶，低的低到没修为，这样的纳新成绩回了宗门必然要被针对的吧！
　　霍骏突然开始担心回宗之后的事了。
　　“环音谷报名处！环音谷纳新！”
　　这时，道场对面传来呐喊声。
　　“所有参加飞鹤门考核，未过关的所有沧琅县弟子，都可以报名环音谷！现在报名即刻加入！”
　　环音谷执事周鸣和董方长老坐在金丝楠木长桌后，一个接一个用洪亮的声音朗声大喊。
　　“排名前十的飞鹤门考核之人，欢迎加入环音谷。”
　　“环音谷隐世多年，底蕴颇丰，三十岁以下，今日报名，都可在明日入门参观环音谷，参观之后不想加入的但凭去留。”
　　穆平安一听，不由看向场下的年轻修士们。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飞鹤门考核的标准本就是三十岁以内，故而在场落选修士都在可以报名并加入环音谷的范围内。
　　场下不少人交头接耳，小声嘀咕：“沧琅山不就在沧琅县边上吗？”
　　“这环音谷多大啊，能容得下我们这么多人……”
　　“算了来都来了，就去本土门派瞧一瞧，不行就走。”
　　“沧琅县四大世家，只有司徒家挤破头把自家小辈往飞鹤门送，另外三家却没动静呢，指不定就是这沧琅县本土门派不错！”
　　环音谷执事董方再次重复道：“沧琅山环音谷纳新，环音谷纳新！今日报名环音谷，明日便可随我二人入环音谷参观，参观之后，但凭去留，绝不阻拦。”
　　还能这么捡漏的吗！霍骏震惊之余，便看到他心心念念的那几位修为高的少年少女，竟然也转头加入了环音谷。
　　苏小舟站在短剑上，俯瞰下方：“环音谷纳新！”
　　应禅站到金丝楠木桌子旁，道：“欢迎各位加入环音谷！”
　　金盈玉也朗声道：“环音谷欢迎远道而来的诸位！”
　　景灏撕破嗓门：“环音谷必不会令诸位失望！”
　　龙子贺喊了一声：“环音谷！”他旁边的老乡陈卓也跟着呐喊：“环音谷！环音谷！”就算被坑，也不能自己一个人被坑。
　　再者，龙子贺也很好奇，究竟怎样的门派，能培养出这么多天资聪颖的弟子，能令穆平安这样没修为的人，单尘这样的聚灵境一阶修士当少谷主……
　　来都来了。在场考核飞鹤门失败的年轻修士毫不犹豫地跟风选择报名了环音谷，打算明日去环音谷参观看看，好歹大老远来了一趟。
　　耆敬仁一脸的欣慰：“妙哉，妙哉！甚好，甚好！”
　　霍骏瞠目，他是头一次来纳新，也是头一次见到有门派在飞鹤门纳新考核完后直接招揽未过门弟子的。
　　如此行云流水，如此理所当然，如此最大收获……
　　他转念一想，其实如果不是离得太远，像显仙宗、凌剑道宗、乾凰岭、婆娑门等古教纳新的时候，他们也在外面捡漏，也能招揽不少天资聪颖的弟子……但是谁丢得起这个脸。
　　不得不说，这环音谷可忒不要脸了。
　　连脸都不要，活该他们招得多！
　　霍骏像是被掏空了力气，有气无力地对穆平安、单尘、司徒汜三人道：“既然纳新结束，便在此休息一夜，明日一早，乘飞舟到飞鹤门报到吧。”
　　他本想让这三人都到一处歇息，明日一早便同行。但司徒家那个说要回家休息，穆平安也说要回家收拾行囊，单尘则没多余的言语。霍骏到嘴边“安全起见，最好待在我身边”的话都收回了肚子里。
　　就算真出了事，名额变更，对他来说似乎也不算坏事……霍骏过于失望到连新弟子性命都枉顾了，他自我反省了下，到底还是多嘴了几句。
　　“留心性命，你们刚考核成功，以免有心人心存不满，对你们下手。所以，最好还是跟长辈一块，夜间莫要到处乱走。”
　　“是。”司徒汜毕恭毕敬地向着霍骏行礼，便下去了，人群中有司徒家的人恭候在那儿，待他下来，立刻护在他左右。
　　耆敬仁手持长杖，来到穆平安和单尘身边，笑眯眯地道：“考核的结果怎么样？实在出人意料，最后都很失望吧。”
　　金盈玉有气无力地道：“您老别打趣我们了，实在没有力气。”
　　王若锦败得很不服，是别人凭实力积累一千三百多星火也就罢了，可偏偏是司徒汜。
　　尽管有环音谷这修为高超的三人同她一块考核失利，她也没有感到丝毫的慰藉。
　　到头来，她还是没能完成母亲的心愿，还是辜负了父亲的叮咛与嘱托。
　　“我该怎么办啊。”王若锦感到一片茫然。
　　穆平安这才反应过来，道：“我这算是任务失败了吗？”
　　他一直记着自己的任务是待应禅等三人通过飞鹤门考核后，送他们去飞鹤门。
　　结果坑人的是，自己考上了，他们没有……
　　穆平安看着手里的令牌，由于没有灵力，也没有修为，他甚至无法动用里头的一些功用，没法查看缮事壁上与自己有关的内容。
　　思至此，穆平安微微抬手，把环音谷令牌往上一伸：“云雀，你帮我看看，我那一千灵石到账了没有。”
　　云雀“哦”了一声，不愧是宿主！其他人沉浸在难受的余韵中，它的宿主却没有因为考核成功而高兴，反而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任务奖励的那一千灵石。
　　云雀的心神沉入令牌之中，魂力沟通里头连接的缮事壁上的缮事情况，毫无语气地道：“没有。”
　　“没有？是任务进行到一半吗！还是干脆已经失败了！”
　　穆平安道：“把原任务翻给我看看。”
　　云雀不情不愿，磨磨蹭蹭。
　　穆平安耐心地等着。
　　金盈玉不快道：“这外界太不靠谱了，还不如环音谷里有意思。”这毫无道理！他们修为高的进不去，修为低的靠着整个家族的横征暴敛得以入选，谁还没个家族呢！
　　早知道能这样，她在家族里随便叫几个人，擒住所有考核者咽喉命令他们为自己所用，最后所有星火都是她的。
　　但这有什么意思！
　　苏小舟嗓音轻快：“别搞得这么苦大仇深，你们是真想成为飞鹤门弟子呢，还是只想去飞鹤门看看？”
　　“当然是想去看看了！”景灏憨憨地道，“所以才想成为飞鹤门弟子！”
　　苏小舟噗嗤笑出声，毫不客气地轻笑。
　　应禅不由看向苏小舟，这场考核，独她最淡定，连穆平安少谷主都没按捺住去抢夺星火了，她却从头到尾都只在旁观。
　　苏小舟道：“所以跟着少谷主一道去，不是更简单？”
　　应禅：“……”
　　金盈玉：“……”
　　景灏恍然大悟：“是哦！”
　　只有王若锦始终无法展颜。
　　苏小舟安抚王若锦道：“你也可以先去飞鹤门看看哪位长老不错，哪一脉值得加，再想办法拜入那一脉不就好了，这不比以凡蜕第六境修为进飞鹤门，当个边缘弟子要好点？”
　　王若锦勉强被安慰到，但她的想法还局限在正式的飞鹤门弟子上，故而很难展颜。
　　苏小舟拍了拍金盈玉的肩，道：“你别这么快放弃嘛，环音谷再好，也不能一直待在环音谷里，都出来了当然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考核失败了又何妨，这不是还有耆老吗！”
　　众人唰地看向耆敬仁，尤其是应禅等三人一脸抱歉，他们刚出山门的时候还想摆脱耆老前辈来着。
　　穆平安清楚记得耆老说的要到飞鹤门当长老，他见苏小舟这般聪明伶俐，下意识便去看单尘，却见单尘只是迎上了他的视线。
　　莫名的，穆平安偏过头去，避开了视线。
　　“谁想进飞鹤门，老夫会带你们一起去。”耆敬仁道，“老夫都说了要去飞鹤门当长老，你们拜在老夫门下，也没埋汰了你们。”
　　应禅、金盈玉、景灏三人唰地回过视线：“太上长老！？”
　　耆敬仁道：“现在不想支开老夫了？”
　　应禅和金盈玉只摇头不说话。他们本来不是很想进飞鹤门，现在进不了，突然就很想进看看了。
　　景灏道：“现在觉得与您老同行，是弟子的福分！”
　　“再说两位少谷主都去了……”
　　她们要紧跟两位少谷主，非去不可！无论是以何种方式。
　　更不用说是拜入环音谷太上长老门下，这简直意外惊喜！
　　王若锦心生希望：“晚辈非去飞鹤门不可，耆老前辈愿意襄助，那真是再好不过，但是真的可以吗？”
　　“小事情，”耆敬仁道，“等老夫顺利进了飞鹤门，你们就是老夫一脉的，现在可以高兴了。”
　　景灏诚心道：“能入太上长老一脉是我等的荣幸。”
　　“您确定入得了么？”应禅保守地道，“话还是别说得太满吧，我们刚出来的时候，也觉得一切都很顺利，结果没考上。”
　　金盈玉斟酌着语句，道：“听说飞鹤门听说是御兽为主的门派，您老御兽的能力……”
　　穆平安也好奇。
　　耆敬仁哼了声，道：“老夫活了这么多年，还有什么不擅长。你们放心好了，易如反掌。”
　　莫名的，穆平安觉得似乎不太靠谱。
　　穆平安问：“云雀，还没好吗？”
　　此刻，云雀终于将任务内容弄了出来。
　　泛着金光的文字，出现在了穆平安面前。
　　“我与另外两位同龄人，听说了山门外沧琅县飞鹤门考核一事，十分心动，便想参与飞鹤门考核。听说考核过飞鹤门后，需要自己前往飞鹤门。我三人没有在外界历险的经历，所以想请阁下在我等通过飞鹤门考核后，与我们一道前去飞鹤门。”
　　穆平安一字一句地看完，最后看到“通过飞鹤门考核”后，他眼前一黑。
　　“所以说任务失败了。”
　　穆平安心道：“他们几个考核不过，我陪他们去飞鹤门，也算任务失败吗？”
　　“咦……”应禅看着上首绚丽的金色文字。
　　景灏和金盈玉也看过来。
　　……他们之所以能与少谷主同行，是因为这个任务啊！差点把任务给忘了！
　　“任务失败，这么说我们也没法给少谷主写评价了？”
　　景灏等人顿时更加黯然神伤，那种感觉似乎比考核飞鹤门失败还要更难受。
　　金盈玉试着道：“要不，我们现在发布一个任务，不写考核通过，直接陪同去飞鹤门，少谷主再接一下试试？”
　　穆平安道：“要不我退出考核，你们几个去，我就不去了。”
　　金盈玉道：“别啊。”
　　应禅道：“您现在退出也晚了，我们就算能去，也算考核失败。”
　　王若锦一阵心绞痛，她想去去不了，有人能去还不想去。
　　景灏道：“少谷主都去，我们去才有意思，您不去，意思少了一半。”
　　金盈玉对景灏道：“你这任务内容怎么写的！”
　　景灏道：“这不是你们都看了的吗，再说第一次写给少谷主，有点紧张也很正常吧。”
　　应禅道：“但这样一来，就是任务失败了。”
　　就多了一句“考核成功”的废话，导致任务失败了，他们怪不好意思的。
　　少谷主那么和善，加上单尘少谷主一起，才收一千灵石，结果最后她们没考上。
　　苏小舟差点笑出声：“原来在穆少谷主眼里，飞鹤门弟子，还不如一千灵石。”
　　应禅、景灏和金盈玉顿时受到了安慰。
　　穆平安好难过啊。
　　原以为到手的一千灵石，就这么飞走了。
　　王若锦怨念地看着他：“要不，我给你一千灵石，你把名额让给我。”
　　“如果可以让给你的话……”穆平安就让了！
　　虽然考核成功了并没有多欢喜，但是考核失败了就会很郁闷啊。
　　再者，他脑子里翻来覆去是参加考核的初衷——同为少谷主，单尘进了飞鹤门，他没理由因为一千灵石而放弃。
　　“我给你一千，”单尘道，“是我中途说要加入考核，最后没有考虑周到，这才害得你没能完成任务。”
　　穆平安连忙摆手道：“别啊，不怪你！”
　　一千灵石绝对无法成为他埋怨朋友的理由！
　　“考核过了飞鹤门，我高兴还来不及，区区一千灵石而已。”贫困户穆平安道。
　　这个任务让他长教训了。
　　以后像这种看起来简单，但是有前提条件的任务，还是要少接。
　　就比如这个任务，虽然说的是让他陪同前往飞鹤门，但关键还是这伙人要考核成功。
　　说来这三人中哪怕有一个人没有考核成功，有一个不打算去飞鹤门，他都算任务失败。
　　而单尘最后的分法，已经很周全地考虑到了他的任务。
　　谁能知道司徒家这么能干。
　　“既然都要去飞鹤门，我们就不上山了，就在赵府住一晚，明日启程。”应禅道。
　　赵语欢最喜欢热闹了，她欢迎之至。
　　穆平安道：“有劳单尘送我回家里一趟，我要收拾点东西。”
　　“好。”单尘欣然同往。
　　苏小舟道：“我也可以送你回去的。”
　　穆平安脸一黑：“不必了！”
　　“反应这么大，这么不想吗！”
　　“是不用劳驾的意思。”
　　苏小舟道：“你很讨厌我吗？这么疏远我。”
　　穆平安道：“你就别逗我了，我还要回家收拾行李，单尘！”快走快走！
　　单尘一把捞起穆平安，直接御剑腾空而起。
　　苏小舟见他站在单尘的剑上很是自然，却差别对待自己的剑，不由冷哼道：“他踩单尘的剑，不踩我的，灵剑歧视啊！太过分了！”
　　赵语欢小声道：“难道不是不踩比较好吗？”
　　赵玉树扯了扯她的衣角，还是不要插话比较好。
　　这位核心弟子不好惹。赵玉树的目光流连在银剑远去的方向，什么时候他能突破聚灵境，他就能载着穆平安飞了。
　　路上，穆平安扶着单尘的肩，道：“刚才小舟说要载我，你不会不高兴吧。”
　　单尘想了想，道：“有点？”
　　穆平安道：“我和小舟真的没什么，你不要介意。”
　　单尘仔细思索，道：“好像没必要在意，但如果你和苏小舟真的有什么的话，好像又有点在意，听你喊得很亲切的样子。”
　　穆平安道：“我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完全不妨碍你们俩的好事。”
　　单尘道：“我们的好事？”
　　穆平安奇怪道：“不是你喜欢苏小舟吗？”
　　单尘的剑一个倾斜，穆平安的胸膛撞到他背上，发出一声闷哼，单尘伸手护了后面的人一下，没好气地道：“我什么时候告诉你，我喜欢苏小舟了。”
　　“但你不是说在意吗……”
　　“我在意的明明是……”单尘道，“算了，总之……你是什么时候以为我喜欢苏小舟的？”
　　“什么时候？”穆平安道，“三天前？”
　　单尘：“……”幸好才三天。
　　“你在笑什么？”突然，穆平安问。
　　“我没笑。”
　　“我看到你嘴角上扬了。”
　　“我只是有些期待。”单尘道。
　　“期待什么？”
　　期待你。期待以后。单尘没说下去。
　　穆平安体质特殊，上回初次闯环音谷山门，他出门前随便收拾了下草帽，路上随便捡了捡草菇，最后都派上了用场，而这次，他又要带什么，单尘很是好奇。
　　两人御剑飞行，没多久便来到半山腰穆平安所居住的石屋处。
　　石屋背对着虚空，面向山林石壁。属于临崖而立，背光而建，屋内阴凉无比。
　　穆平安回屋收拾行囊，他比对了下镰刀，将最顺手的那把镰刀递给云雀，让云雀吞下。
　　先前在浮石镇，别人给买的衣物也已经在云雀腹内乾坤中的纳戒里了，两千八百灵石也在其中。
　　穆平安左右转了转，没有什么要带的。
　　“对了。”他把垫桌脚，垫柜脚，垫床脚的册子都拿出来，拍了拍灰尘，都递给云雀。
　　单尘一看那些古老的册子，就很好奇：“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可以！”穆平安把所有破旧册子都拿出来，堆放在地上，其中有关阵法的册子也在其中。
　　单尘如获至宝。
　　穆平安见他面上欣喜，像极了自己以前第一次翻看这些书籍时的样子，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当时姐姐的表情就跟现在的他一样，话也是如此：“这些只是基础，看完了，我房里还有。”
　　但姐姐这句话说完，他便对那些古籍都失去了兴趣。
　　于是他这话留在腹中，没对兴致勃勃的单尘说，免得打消了他的积极性。
　　抽掉书籍后，桌角床脚都不稳当了，穆平安拿着锉刀出门，在桃树下的泥土边，将先前削石桌的青石边角料捡回来，再用笔直的锉刀切碎成扁平的一小块。
　　穆平安将这小块的青石放在倾斜的桌角、柜脚、床脚处，又回到姐姐的房间，对着那一满书架的旧书沉思。
　　过了一会，穆平安伸出头来：“单尘，今晚上我们就在石屋里睡一夜，我有点书要看。”
　　“好。”求之不得！单尘正看到兴头上，小时候得到宝器的欣喜都不如此刻的万一。
　　这么多外头难得一见的古籍，他一时半会是消化不了，若是还能再看一晚上，那简直不能更美妙！
　　“晚上我做饭给你吃，就当答谢你这些时日来的照顾。”穆平安说完，又道，“以后也麻烦了。”
　　“那你这顿饭，可得丰盛点。”
　　“包在我身上！”穆平安目光落在窗外，自己的池塘。
　　池塘里有鱼，田里的蔬菜大多已经被他薅完了。
　　等去了飞鹤门，再回来不知几时，到时候过了季节，又有别的菜可以种，生活嘛，便是如此。
　　夜里挑灯。
　　穆平安以极快的速度将姐姐书架上的书浏览了大半。
　　剩下的一小半全是与炼药相关的内容。
　　当初他信口开河说他想当炼药师，结果唯独炼药相关的书籍，他完全看不进去，尤其是那些灵药。
　　上面有图画，但他看着叶片几乎都长得一样，实在很难分清那些究竟是什么。
　　而且灵药也有五行之分，五行的变化包罗万象，灵药的衍化也千变万化，以往的药材和如今的药材又各有不同。
　　穆平安看得晕头转向。
　　只觉还不如据说最玄乎的阵法有意思。
　　阵法相关的书籍他看完了，炼器相关的书籍，他翻看了一半。
　　炼器需要有金火双属性灵力才有可能入门，材料也五花八门，几乎妖兽、灵兽、凶兽身上坚硬、难得的东西，都能成为炼器材料。
　　而天地孕育的宝石、灵矿也能成为炼器材料，材料都很珍贵，有些成品的法器都不如某些材料珍贵。
　　对于这些可能接触到，能卖灵石的东西，穆平安最感兴趣。
　　至于药道，
　　要成为炼药师太难了。
　　炼药师行医救人也太玄奇。
　　虽说灵药也能卖灵石吧，但要把那些完全无法分辨的灵草炼制成特定的灵药，简直……
　　穆平安看得头大如斗。
　　以至于到最后，与炼药相关的书籍，他都塞给云雀，美其名曰：以后再看。
　　穆平安语重心长地道：“云雀，你也得好好学习，这些书上的内容，你若能都记住，我奖励你一百灵石。”
　　云雀：“……”看不起谁呢！
　　才一百灵石！
　　它不看！
　　穆平安的记忆力很好，基本上感兴趣的内容，看过一遍就不会忘记。
　　所以这也养成了他极少往自己脑子里塞看不懂的东西的习惯，美其名曰，以免乱了头脑。
　　云雀翻完他塞的，一阵气短，恨铁不成钢。
　　尽拣些没用的看，不会布阵，会辨阵有什么用？别人布出了不起的阵来，在一旁叫好吗？
　　不会打铁，会认料有什么用，灵矿都在深山里，没修为也进不去，还指望别人推车落上两块，自己去捡吗！？
　　出门在外，当然是捡拾草药，倒卖草药最靠谱，会一点炼药之术，既能保命又能备受尊重。
　　没看单尘虽不通阵法，但无论是饕丝、蝣蛛、金甲兽、嚣鸟这些都信手拈来么。
　　奈何穆平安没出过远门，不懂这些最基本的常识。
　　……不行，不能让主人这般为所欲为，它得想个让宿主对药道感兴趣的办法。
　　穆平安开着门，门外多了个昆木枝编织的蒲团，单尘盘腿而坐，手里拿着功法典籍。
　　“《点火术·终极》，《御水术·终极》，《土遁术·终极》……这些寻常术法演练至终极的秘术都很不错！”
　　单尘册上记载的所有功法、灵诀都很感兴趣，随手便运行了起来。
　　一晚上的填塞，穆平安记得头都疼了。
　　“呼，天亮了！”
　　穆平安疲惫地伸懒腰：“终于天亮了，不看了，好困，我睡会。”他闭了一会，倏然睁开眼，冲着门缝往外喊：“单尘！一个时辰之后叫我。”
　　“嗯！”
　　天亮了，单尘还意犹未尽。
　　修士的记忆力是能随着修为的增长而增加的，他的记性还算可以，同时兼顾修炼，时间便来不及。
　　于是乎，他连夜动用境璧碎片，开启了九倍时间流数。
　　九个晚上的时间，单尘一门心思地研习新到手的功法和攻击口诀，以及仅有的那本《奇珍异兽篇》。
　　至于《阵法总汇》，太笼统了，他看不太明白。
　　上面阵法长得都很相似，相同的纹路放在不同地方，叠多少层，最后布成的阵法效用千奇百怪，各有不同，实在看得云里雾里。
　　“也不知道穆兄是怎么记住的。”单尘佩服。
　　穆平安深睡了一个时辰，自然醒来，就听到单尘在外面叫他。
　　伸着懒腰出门来，穆平安就着单尘取来的清水洗了把脸。
　　他把屋里单尘刚看的那些他以前早就看过的典籍，都放进姐姐房间的书架上，填满了被他抽空的部分，带上一些钉子、锉刀之类的工具，交给云雀收起来。
　　又带上了银两，在家里转了转，自觉没有什么可带的了。
　　临走前，他关上屋门，把鸡棚的门打开来，又打开了菜园围栏一角，放任这些家养的鸡自行觅食，带上篱笆木门，自觉也没有什么能锁的了。
　　便带上单尘……或者说单尘御剑带上了他。
　　穆平安搭上单尘的肩，离开了居住了十七年的家。
　　离得远了，他回望了一眼，石屋在半山腰处如同一个石堆，看起来还不如鱼池、菜园起眼。
　　霍骏站在方家正门口，方家天师方弈也恭顺地站在他身后，他告假在家尚未到归期，此刻出来只为送别霍骏。
　　司徒家的人护送着司徒汜来到此地。
　　一艘飞舟停在众人头顶，其上伏国的旗帜随风飘扬，更有风纹标识着飞舟的最快速度，木质天梯从舟沿放下来，与地面相平。
　　“这就是伏国通用的飞舟，此次去飞鹤门，路途遥远，你可要跟紧我们。”赵玉树对赵语欢说道，赵语欢连连点头。
　　飞鹤门执事包下了整座飞舟，不然这一趟至少要十枚灵石，穆平安抬头看着那飞舟，抚摸着飞舟的扶梯，心底难掩新奇。
　　“怎么这么多人。”司徒汜一脸嫌恶。
　　“不得无礼。”司徒家的人道。
　　“这位前辈也要一同前往么？”司徒家的人看向耆敬仁，没记错这位乃是先前环音谷纳新处的长者，而他所带的小辈都是环音谷弟子。
　　此人气息比他强悍无数倍，修为连他也无法看出深浅，是真正的深不可测。
　　“正是。”耆敬仁介绍道，“这几位都是老夫家中小辈。”他一边站着穆平安和单尘，另一边站着苏小舟、应禅、金盈玉、景灏、王若锦五人，背后则是赵语欢和赵玉树。
　　“老夫送二位小辈去飞鹤门，顺便带几位小辈去看看飞鹤门的宏伟壮阔，不知可否同乘飞舟？”
　　“欢迎之至！”霍骏哪有不同意的呢，他对这几位年幼修为高的弟子印象深刻，虽然纳新结束了，但这么有天资的弟子，也有可能入长老法眼，被长老收为门下的，那也算是他们飞鹤门弟子了！
　　“还有我们俩呢！”赵语欢不满地拉着她大哥。
　　耆敬仁咳嗽一声，郑重介绍道：“这两位是老夫友人之子，对飞鹤门仰慕已久，也打算随我们同去飞鹤门看看。”
　　这是飞鹤门包下的飞舟，若要搭乘，还是得飞鹤门执事应允才行。
　　霍骏脾气好，也很好说话：“可以可以。”
　　“你去飞鹤门，你娘同意吗？”穆平安淡定地询问。
　　“娘说让我去见见世面。”赵语欢道，“然后让我大哥照顾我。”
　　你大哥怕也是去见世面的。
　　赵玉树抬头看着那飞舟，高深莫测地道：“家中长辈，让我们坐飞舟过去，再坐飞舟回来，权当历练了。”
　　这历练也是实打实啊。
　　龙子贺目送他们登上飞舟，很是羡慕。
　　可惜他不是飞鹤门弟子，他只能等会跟着环音谷长者，去参观环音谷。
　　也不知环音谷怎么样……
　　唉。他仰望着飞舟离开的方向，凉风吹起他的衣摆，吹乱了他的墨发。
　　这一别，今后穆平安等人便是腾飞，而他若要腾飞，还要等十年之后了……龙子贺如是心想，那便十年后再见吧。
　　穆平安坐上飞舟，倦意便潮涌而来。
　　昨夜一晚没睡，辛苦了一晚上，早上只补眠了一个时辰，实在不够充足。
　　但这是他头一次坐飞舟，本该于云端俯瞰下方风景，料想那景致必然胜过生平所见。
　　穆平安看向下方白云，云下山川，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接着便一发不可收拾。
　　一旁单尘盘腿而坐，双手置于膝上，拇指指腹与食指中指指腹相抵，正闭目修行。
　　临睡前，穆平安侧过头，压低声音问：“单尘，你去了飞鹤门，那显仙宗的考核怎么办？”
　　“话说显仙宗考核的内容是什么？”
　　“飞鹤门的考核内容如此夸张，也不知显仙宗的考核又是怎么样，有没有放水的可能……”
　　他连珠炮似的问了一大堆问题，单尘丝毫不恼地睁开了眼睛，道：“告诉你个秘密。”
　　秘密？这么不正经的话竟然从单尘的口气说出来，能是什么？穆平安倾耳去听：“什么秘密？”
　　单尘突然道：“我本就是显仙宗内门弟子。”
　　啥？穆平安道：“你在开玩笑？”
　　“没开玩笑。”他原本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因为都不过萍水相逢。
　　穆平安问：“是显仙宗弟子，为何还要考核显仙宗弟子？”
　　单尘道：“是为了考核显仙宗核心弟子。”
　　“这样啊。”穆平安琢磨着，这个秘密知道与否，似乎影响不大。
　　首先显仙宗离他遥远，显仙宗内门弟子和核心弟子，在他看来都大差不差。
　　他以前不懂单尘对显仙宗的执着，还以为是显仙宗远胜过环音谷，原来如此。
　　就像环音谷弟子前去飞鹤门，只当去游玩似的心态，最终还是要会环音谷的。
　　单尘成了环音谷少谷主都不能动摇他考核显仙宗核心弟子的念头？这显仙宗到底好在哪里。
　　“那你为什么会来沧琅县呢？”在环音谷出现之前，这地方作为历练之地，不算好地啊。
　　单尘道：“我师父让我来的。”
　　穆平安惊诧：“你师父？”
　　单尘带着景仰，轻声道：“我师父是这世间最温和最善解人意的人，他是世上最好的师父，有机会我会把你引荐给他。以师父他老人家的见识和阅历，或许会视你为宝，收你为徒也不一定。”到那时，你就是我的师弟了。
　　“再说吧，你……”也是有心了。难得见他露出这般轻松期盼的神情，穆平安只是一问，他能不能去显仙宗还是一回事，要不要去显仙宗还没决定。
　　在他看来内门弟子和核心弟子差不多，就比如应禅、金盈玉和景灏是内门弟子，而苏小舟是核心弟子。
　　这样看来，核心弟子与内门弟子的差别在于，核心弟子修为更高，资质更强？
　　或者单纯只是核心弟子拜入的师门差异？并不一定内门弟子就比核心弟子差，毕竟也不知道苏小舟的年岁不是。
　　再者，应禅他们和苏小舟也是平辈论交，除了对他和单尘过分尊敬外，对待核心弟子苏小舟还是正常态度。
　　只是没想到在显仙宗，内门弟子还可以考核核心弟子的。
　　俨然就好像核心弟子高了一等似的。
　　观感复杂，穆平安道：“所以你的考核怎么样了？”
　　见他待自己一如往昔，单尘心生暖意，如实道：“内门弟子的考核，我来之前就已经通过了一半。”
　　通过了一半！难怪对显仙宗如此执着。
　　穆平安问：“剩下的一半呢？”
　　单尘顿了下，道：“三个月内，修为连破十阶。”
　　穆平安困意消了一半。
　　显仙宗疯了吧！三个月破十阶。
　　就算是他有修为的时候，也不敢贸然尝试。
　　当然，如果有泼天的机遇，那便另说。但这泼天的机遇，一个人一辈子可能都难碰到一次。
　　至于吃灵药进阶，那就别说了，根基不稳不说，破十阶，就算是至极的灵药也没这效果。
　　“多亏了环音谷通天梯，我已经通过了四阶，还剩六阶……”单尘初来之时，对考核成功也没抱多大希望。
　　其他考核过半的准显仙宗弟子盲选的历练之地，要么是极北的蛮荒之地，要么是遗迹尚存的古地，又或者是妖兽群聚、灵气浓郁的古林。
　　而他的师父替他选择了伏国境内的千林郡，机缘巧合他便来到了这个犄角旮旯的普通小城普通小山，他以为不可能有什么奇遇能让他的修为大涨。
　　结果竟遇上了环音谷，遇上了通天梯！
　　初来时，他的修为在凡蜕第七境，而今聚灵境一阶，正好突破了四阶。
　　还剩六阶。
　　聚灵境一阶一天堑，若放在别人身上，一阶卡个三五年再正常不过。
　　但单尘去了趟环音谷，经历了流冥兽之事，再经过三日的飞鹤门考核，只觉体内瓶颈也略有松动，不出意外这一个月内还能再突破一阶。
　　至于剩下的五阶，就得再看其他奇遇了。
　　沧琅县不成，那便去飞鹤门试试。
　　穆平安道：“听起来显仙宗的考核并不复杂。”
　　单尘道：“对你来说，或许如此。”
　　难怪单尘一直游说他去显仙宗，因为单尘本身就是显仙宗弟子！穆平安这才反应过来：“不，我的意思是考核内容并不复杂。”
　　“复杂的是前一半，我已经侥幸通过了。”
　　这也是他时刻惦念显仙宗考核的原因之一。
　　——千难万险都已经过了一半了！谁甘心半途而废。
　　单尘又道：“其实显仙宗考核的方式有很多，我实力有限，这才选择最稳妥的通关方式。”
　　太谦虚了。穆平安惊讶道：“三个月破十阶，显仙宗就不担心弟子早期过于揠苗助长，以至于后期进阶困难么？”
　　“显仙宗有登天梯，可以压实修为。”单尘道。
　　不过要想拥有使用登天梯的机会，对一般弟子而言，也很艰难，需要达到自己所在那一脉的尖子层才行。
　　寻常门人，一般是等到修为再也无法提升后，等到人到中年，再去闯天梯，压实修为，再进一步……全然不像环音谷。
　　直接便将通天梯放在门口，但凡弟子都可以用。
　　——只要收起腰牌，凭实力去登天梯，就能感受到那份天道压制的重压。
　　单尘曾经登过两次，一次故意止步第六级阶梯，第二次爬上第十层便已用尽全力直接晕厥，而今以他的实力，最多应该也只能踏上第十一层。
　　尽管穆兄说他能登上天梯，是因为他没有修为，耆老也说环音谷的通天梯不挡凡人。可在单尘的印象中，通天梯之所以为通天梯，是因为它是修士的试炼地。
　　显仙宗的通天梯，凡人是万万踏不上第一级的。
　　而穆平安却能在通天梯上畅通无阻。
　　若是穆兄也去显仙宗，若他有机会去通天梯上一试，或许能惊艳整个显仙宗也未可知……
　　“这么说来，还是环音谷好。”穆平安道。
　　单尘沉默了许久，无法比较。
　　过了一会，单尘问：“你说，环音谷少谷主，和显仙宗内宗弟子，真的能共容吗？若到了非要选择一方不可的关头，我该选择哪一边呢？”
　　半晌，穆平安没有回应。
　　旁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单尘转过头。
　　穆平安睡着了。
　　单尘轻笑一声，也许对穆兄而言，这是不需要苦恼的问题。
　　因为真正到了关键时候，迫使人做出选择的，必定是心中的道义。
　　单尘端正坐姿，盘腿而坐，再次闭上双目，继续昨夜尚未完成的修行。
　　他闭目修行着，突然肩头一沉。
　　穆平安歪着头，靠在了他肩上。
　　奇怪的是单尘竟然并没有感觉到不适，正待他适应肩头被压着的感觉，准备继续修行时。
　　穆平安的头顺着他的前胸，歪倒在他的腿上。
　　单尘：“……”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我又忘了设置时间我是说呢……
　　欢迎捉虫，宝宝捉虫的时候如果能告知是在哪儿（百分之几，或者剧情）就更好了，真的灰常感谢。
　　感谢在2024-01-13 00:00:00~2024-01-14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痴呆儿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茶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年岁差异
　　见他睡姿不畅, 又昏睡不醒，想来昨日用功辛苦，以至眼下困极, 话没听完就睡过去了。
　　单尘由着他枕着自己的腿，手中灵诀闪过，并指一挑, 似有金色绳索缠绕着穆平安的双脚, 将他抬到了木台上。
　　还是躺着睡比较舒适。
　　单尘静下心, 重新修行，一只手放在膝上, 另一只手不知放在何处，他看了看穆平安的唇、脸, 而后轻轻将手搁在他胸前。
　　不多时，单尘眉头微皱, 置于穆平安胸口的手收拢，最后搁在了他颈项，温热的肌肤触及指背, 能感受到肤下的脉搏, 好似心脏有力的跳动，一下一下，跳进他的心里。他的心境却由此安定了下来。
　　……当前路畅通卓有成效的时候，修行是件很舒畅的事情；而当陷入执迷毫无进展的时候, 修行也会变成极致的困苦，但若是修行途中有人相伴, 再艰苦的修行也仿佛不那么困顿了。
　　但这些, 似乎和穆平安无关。
　　穆平安枕着单尘的腿，微微侧过身, 长腿稍蜷，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嘴边带上浅浅笑意。
　　“果然凡人。”司徒汜嗤笑一声。
　　单尘一旦沉浸在修行中，便无法理会外界之事。
　　“凡人怎么你了，大街上那么多凡人，你挨个看不起？”赵语欢听他声音就不舒服。
　　这整座飞舟上，唯有穆平安一个凡人，是人听了都知道他在嘲讽谁。
　　但穆平安没有任何能被嘲讽之处。
　　没有修为，却置身修士间；没有修为，却能置身修士间，何等风采！
　　司徒汜瞬间魂力外放，直接压得赵语欢额上冷汗直冒，身体动弹不得。
　　转瞬，司徒汜也是浑身一震，脸上憋得通红，他不由看向魂威的源头。
　　不知何时，单尘睁开了眼睛，他目光冷淡，称不上冰凉，却莫名让人汗毛倒竖。
　　就连赵语欢看着他的样子，都没来由地搓了搓手臂，只觉通体生寒。
　　“小声些，单尘在修行，穆兄在休息。”赵玉树护着自己妹妹，刻意压低了声音。赵语欢看着单尘，怔怔出神，心里罕见地多了一丝心悸。
　　“小友息怒，我家少爷没别的意思，他只是性子冷僻执拗了点，本性并不坏。”一旁司徒家长辈出手护住司徒汜，碍不过苏小舟实力高。
　　“他本性不坏，”赵语欢回过神来，“但他嘴上缺德。”
　　“语欢。”赵玉树喝止，既然司徒家的人发话了，此事就算了。
　　因为司徒汜能惹，但司徒家不能惹。
　　司徒家能弄来虺蛇，是因为沧琅县四大家族之一的司徒家，乃是司徒本家内的一个极其微末的旁支。
　　司徒本家乃伏国皇城贵族，支系盘根错节遍及伏国各处，非一般家族能够撼动。
　　司徒汜冷冷地撇开视线，以他如今的实力，犯不着跟赵家两个无能之辈一般见识。
　　三人短暂地不动声色地交锋了下。
　　穆平安在睡觉。
　　“你看！飞鸟！”赵语欢到底是少女心性，一转眼心情便明媚起来，“好壮观啊！”
　　赵玉树小声道：“这是雁群迁徙。”若非深居高空，很难近距离看到这番壮景。
　　“飞舟穿行其中，就像跟它们同行一样。”
　　“土包子。”司徒汜道。
　　赵语欢拳头硬了：“大哥，是他先惹的我。”
　　“别理他，谁理他，他就是狗。”赵玉树说完，觉得哪里不太对。
　　“那我就理他，让他当狗。”
　　“但狗会咬你。”
　　“那还是算了，狗不好惹。”
　　司徒汜侧身躺着，一脚踩在船栏上：“独倚船头听犬吠。”
　　赵语欢愤愤然咽不下这口气，一旁赵玉树拍了拍她的肩：“能忍不能忍之气，必成非常之人。”
　　赵语欢暗自心想自己“非常之人”，不跟凡夫俗子一般计较，突然眼睛一亮，道，“哥，看那边树林里的猴子！”
　　“哪儿呢！”赵玉树道。
　　司徒汜修行进展艰难，听他俩一惊一乍的，吵得他无法入定，以至心烦意乱，越发修行艰难。
　　赵语欢惊叹飞鸟成群，魔猿荡于于林间，双头狼引颈长嘶，赵玉树陪她观看，两人一脸新奇地看着飞舟之下的大好河山。
　　穆平安在睡觉。
　　应禅等人坐惯了飞舟飞舰，却还是头一次来外界，尽管外界的风景和环音谷内大同小异，但为了记住路线，他们也都静静地观看四周的风景。
　　这群人中，只有王若锦最是焦心。
　　担心中途出现变故，担心耆老无法担任飞鹤门长老，她也就无法入其门下成为真正的飞鹤门弟子。
　　若是成不了真正的飞鹤门弟子，她没办法向家门向家族交代。
　　她不能像其他人那样，就算耆老当不成长老，他们也能跟着穆平安和单尘，游览飞鹤门风光，日后总归是要回环音谷的……但她不一样。至少现在籍籍无名的环音谷，无法助长她爹娘在家族的荣光，而一派的名望不是短时间内就能造就的。
　　另一边，赵语欢没心没肺，一派天真烂漫，她捧着脸，手肘抵着栏杆，在那儿感叹：“这上面景色真好啊，真想以后次次都坐飞舟出行。”
　　乘飞舟的价钱可不少。赵玉树道：“大哥我会努力。”
　　“我自己也行的。”赵语欢道，“我都凡蜕第二境了。”
　　“噗。”司徒汜嘲笑出声。
　　赵语欢安静了片刻，猛地起身被赵玉树拦住，她道：“大哥，别拦我，我去削他一顿，我看他敢还手！整个船上几乎都是我们的人！”
　　“算了算了，还是等你修为高过他了，再凭本事让他不敢乱来吧，”赵玉树拦着，“现在修为不如他，姑且忍忍，以后再算总账。”
　　“呵。”司徒汜觉得这话挺有意思。
　　赵语欢气急败坏，一忍再忍。
　　穆平安在睡觉。
　　“啊啊啊啊！”赵语欢站在船头，张开双臂，疾风灌入肺腑，五内畅通，她情不自禁大呼。
　　景灏听到赵语欢的欢笑声，不由也露出笑容，只觉她开朗又活泼，笑起来更是明媚动人，叫人移不开视线。
　　与他想法相反的是，离得近的司徒汜被吵得烦不胜烦。
　　“赵玉树，管好你妹妹，”司徒汜忍无可忍，道，“再吵，我把她嘴封起来。”
　　“你自己不静心，还是管好你自己吧。”赵玉树道。
　　“你信不信我把她扔下去。”
　　“你扔下去了，耆老也会把她捞上来，我们这么多人，你不是我们的对手，到时候她叫得更大声。”
　　“她就这么忍心把她的情郎吵醒么？”司徒汜勾起嘴角。
　　“你说谁是情郎！”赵语欢蹭地一下怒了。
　　“恼羞成怒了，怎么，被说中心思？”
　　“跟你有什么关系。”
　　“还真是情郎。”
　　“我奉劝你别说这两个字。”赵语欢加重语气，“玷污了我跟他纯洁的师……朋友关系。”
　　赵语欢和司徒汜在甲板上你一言我一语地拌嘴，赵玉树只觉一阵耳鸣，他看着穆平安熟睡的方向，生怕扰了穆兄的好梦。
　　赵玉树一路担惊受怕，赵语欢跟司徒汜争吵，火上眉梢，谁也不饶谁。
　　穆平安在睡觉。
　　“还纯……纯洁朋友关系，”司徒汜道，“你当他是朋友，他当你是什么，微不足道的小妹妹而已。他所有朋友，独你修为最差，他对你好，不过就是怜悯你而已。”
　　赵语欢呼吸急促，道：“你才怜悯。”
　　司徒汜哈哈大笑：“对，我现在就是在怜悯你。”
　　赵语欢气急，道：“你无耻！”
　　“是是，我无耻，但你笨，”司徒汜道，“你笨而不自知。”
　　“差不多得了，”赵玉树道，“别给脸不要脸。”
　　“大哥你恼羞成怒做什么，就好像我真的很笨似的。”赵语欢压低了声音，她虽然生气，但也知道分寸的。
　　赵玉树暗恨自己修为低了司徒汜一头，只能与之言语相争，却不能光明正大战上一场。
　　反反复复，赵语欢被气急了，声音带着哭腔。
　　“他确实比你聪明一些。”
　　赵语欢听到声音，立刻回头。
　　穆平安睁开了眼睛，平静地道：“他的聪明在于，他从来只对修为低于他的人发怒。”
　　赵玉树突然很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休憩了。”
　　赵语欢眼睛亮了：“穆平安你醒啦！看你精神好像不错。”
　　“是的，休息好了。”穆平安看谁都是心平气和。
　　赵玉树近距离打量穆平安，见他没有修为，面对凡蜕第五境的司徒汜，却能气定神闲，从容不迫，不由想起当年的穆平安。
　　其实无论是当年，还是眼下，这个人还是没有变，赵玉树心头神往，穆兄经历了那般惨淡的过往，还能有如今的淡泊宁静。当年他自惭形秽地想着这辈子怕是都没法与这等能人并驾齐驱，而今竟能与之同渡，他只盼着这人安康就好了。
　　确实就像穆兄所说，司徒汜不会对修为高过他的人反唇相讥，只要他修为高过司徒汜，司徒汜就不会这般放肆，赵玉树顿觉修炼的迫切性。
　　他还想着有朝一日突破聚灵境，载着穆平安飞呢！
　　而今的他，真是半点都帮不上穆兄的忙。
　　“区区凡人……”司徒汜见了穆平安，嫌弃地道，“呼吸过的空气都是污浊不堪。”
　　穆平安道：“活在这世上真是难为你啦。”
　　伶牙俐齿又如何？司徒汜颧骨上扬：“不过是个凡人，有一只废物一样的灵雀。”
　　云雀气到直接飞身而起，羽翼张开，穆平安抬起衣袖挡住了云雀，传音道：“我们没有修为，还是不要招惹修士，被他说上一两句，无关痛痒的，你不必动怒。”
　　敢情被说废物的不是你！云雀气到五脏郁结，只怪它非要瞒着穆平安的，有苦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灵雀太小，不懂分寸。”穆平安将云雀揽入怀里，对司徒汜扮笑脸，“还望见谅。”
　　“算你识相。”司徒汜冷哼。
　　云雀气得恨不得咬这两人，不要欺雀太甚！
　　“穆兄方才睡得可还安好？”赵玉树试着问。
　　“挺好。”穆平安只要睡过去，一般情况下醒不了。
　　“你总算醒了，方才可无聊了。”赵语欢道。
　　“你是不知道他……”
　　“好了，我知道了，都可以好好说，”穆平安正襟危坐，对司徒汜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都对我说，我不需要修行，有很多时间听你说。”正好路上无聊。
　　见他一副期待的模样，司徒汜顿时不想说话了，于是闭上了眼睛。
　　“只要你们不聒噪，我也不必多此一举。”
　　“听到了吗，吵人修行了！”穆平安苦口婆心地对赵语欢道，“不是什么人都像应禅他们，无论什么人在他们耳朵边多大声音嚷嚷，都影响不到他们修行的，寻常人还是像他这样，需要周围保持安静。”
　　赵语欢坐到穆平安另一边，乖巧地点点头，“嗯”了一声，安分了。
　　“他年纪小，让着他点。”穆平安又对赵玉树道。
　　赵玉树忍笑，只觉司徒汜活该，跟谁过不去呢，真是自讨苦吃。
　　司徒汜越发心绪不稳，这个年纪小到底是在说赵语欢，还是在说他？
　　修行得十分顺畅的单尘，闭着眼睛，唇角不自觉地向上扬了扬，而后恢复了先前的古井无波。
　　飞鹤门在崇山峻岭之中，有御兽总都的美称。
　　虽说其他道统传承都差强人意，但御兽一道，纵观整个千林郡，飞鹤门第一。放眼整个伏国，飞鹤门也能排进前二十。
　　在这里，人与灵兽和睦共处，甚至化形成人的灵兽也可以在宗门内担任要职。
　　有兽族相助，飞鹤门的地位极其稳固，其他宗门若想打这块地穴宝地的主意，都得掂量一番。
　　飞舟停靠在飞鹤门山门外开阔而平坦的广场之上。
　　两道三丈高的石柱位列大门两侧，石柱与大道间，绿植十分茂盛，其间繁花盛开，景致美轮美奂。
　　“去往千林郡其他县城进行考核的执事，大多陆续回来了，我算是靠后的一批。”霍骏对船上下来的众人解释道。
　　“这是哪处大城考核成功的弟子呀？”门口一向冷面的护山长老鹤妄见霍骏带回来这么人，其中不乏凡蜕后期弟子，甚至还有聚灵境弟子一位，难得语气十分和善。
　　霍骏一阵心虚道：“是，沧浪县城。”
　　“这，一，二，三，四……八，九，十，”鹤妄数了下霍骏身后跟着的少年少女，道，“你等着，我看看，这沧琅县的名额……”
　　“三个，”鹤妄比对着名册上的数字记录，抬眸，“你这怎么带回了十……其中有两个聚灵境，甚好，甚好。”
　　霍骏解释道：“是这样的，这位耆敬仁耆老，实力超然，有意来我飞鹤门任职，剩下的七位小友，乃是耆老家中小辈。”
　　鹤妄目光犀利，一眼便能看出霍骏身后这十位小友的修为，道：“先进去三个吧，就考核过了的三个。至于来飞鹤门任职，飞鹤门也不是随便什么人想来任职就能任职的。”
　　耆敬仁竟也不恼，慢悠悠地道：“不知什么样的人能够在飞鹤门任职呢？”
　　鹤妄瞥了这老头一眼，单看修为深不可测，但飞鹤门内修为深不可测的太上长老也不在少数，道：“至少也得有一技之长，而且这一技出类拔萃，才有一丝可能，但也不是在纳新的这日……”
　　王若锦的表情不由垮了下来，她就知道不会这么顺利。
　　这么多年来，她的人生就没有过顺利二字！
　　穆平安看向耆老，只见这位老者依旧神采奕奕，精神矍铄，似乎成竹在胸，丝毫不把这番话语放在心上。
　　这份心宽，穆平安很是敬佩，觉得可以学习。
　　霍骏道：“事急从权，我也是有所考量，才会将这些有能之人都带回来。”
　　“能进去的弟子只有考核成功的三个，是哪三个？站到前面来。”鹤妄温声道。
　　霍骏悻悻地道：“正是……这三位。”他轻轻将司徒汜推上前，至于单尘，他本就站在队列的最前方，而穆平安就站在他旁边，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剩下的年轻小辈似乎都有意缀在这两人身后……
　　鹤妄不由看向一旁亭亭玉立巧笑倩兮的苏小舟，成熟稳重的应禅，浓眉大眼的景灏，妩媚动人的金盈玉，以及凡蜕第六境明眸善睐的王若锦。
　　他以为理所当然是聚灵境的单尘，聚灵境的苏小舟，还有凡蜕第九境的应禅。再不济就是凡蜕第八境的两人之一，但这结果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通过星盘考核的正是这三人。”霍骏也很无奈，“有星盘与晶壁为证。”
　　鹤妄查验过晶壁，又盘查过星盘，再正式看向没有修为的穆平安，穆平安肩上呆头呆脑的小灵鸟，平平无奇的凡蜕第五境司徒汜。
　　饶是他，也想不开。
　　让这三人入门，剩下的修为高的被打道回府？
　　凡蜕初、中期的两位小友罢了，其余的实在叫人惋惜！
　　跟霍骏一样，鹤妄也犹疑了，道：“你们几个，是都想加入飞鹤门吗？”
　　“是！”王若锦脱口而出，其他人反应慢了一拍，都相继点头，除了苏小舟，她根本毫不在意。
　　鹤妄嗓音温和，拿出一块黄色晶石：“测测年岁和修为，挨个走上来报名讳，你们两位也是。”
　　于是赵语欢和赵玉树两人也凑了上去。
　　鹤妄等他们经过，问及他们姓名。
　　“景灏。”
　　黄晶显化古字。
　　“十八，凡蜕第八境。”
　　景灏并非飞鹤门弟子，因此鹤妄只是一说，并未记录在册。
　　王若锦暗自留意，修士起步阶段对年龄和修为很敏感，同修为，年岁一两个月的差异都让人在意。
　　她先前问过，但并没有得到准确答案，只知道环音谷这些人都是二十岁以下，至于具体的不得而知。
　　“金盈玉。”
　　“十七岁，凡蜕第八境。”
　　“王若锦。”
　　“十七岁，凡蜕第六境。”
　　“赵玉树。”
　　“十八岁，凡蜕第四境。”
　　赵玉树不由羞愧。
　　“赵语欢。”
　　“十四岁，凡蜕第二境。”
　　“应禅……”
　　其他人纷纷看向这位最是冷静沉稳的女子。
　　鹤妄眸光大亮：“应禅，十六岁，凡蜕第九境。”
　　王若锦：“！！”
　　景灏和金盈玉早已知晓，见其他人各异的神色，俨然好像十六岁第九境的那位是自己般与有荣焉。
　　紧接着，苏小舟上前。
　　鹤妄的视线柔和了百倍不止：“苏小舟，十六岁，聚灵境一阶。”
　　穆平安注意到单尘转头看向了苏小舟。
　　在场除了耆敬仁之外，其他人都或惊讶，或惭愧，或敬畏，表情各异，无一不对苏小舟如此小的年龄感到吃惊。
　　素来沉稳的应禅也难得呆滞。
　　苏小舟下巴微扬，似乎习以为常。
　　司徒汜则是瞪圆了眼睛。
　　十六岁，聚灵境一阶。
　　何等天资！何等勤炼。
　　穆平安看着单尘，忍不住想打断，便拍掌道：“厉害。”
　　苏小舟露出笑容，其他人要么惊讶要么忌惮要么疏远，而穆平安知道称赞，不愧是她景仰的少谷主。
　　“司徒汜，十六岁，凡蜕第五境。”
　　司徒汜难得不再嚣张，他自以为年幼，却没想到还有跟他年纪一样，修为却是聚灵境的。
　　鹤妄又道：“单尘，十七岁，聚灵境一阶。”
　　其他人神色如常，还有的甚至拿单尘和苏小舟进行比较，觉得单论修为，单尘少谷主似乎有所不及……但论心智，单尘少谷主远不像他这个年岁的少年。
　　赵玉树则是狠狠惊了一把。
　　单尘的沉稳比起应禅来有过之无不及，没想到竟然比他还小一岁！
　　最后，穆平安上前。
　　鹤妄道：“十九岁，无修为。”
　　穆平安愣住。
　　苏小舟不由饶有兴致地一声长“哦”：“没想到你竟然成年了，那你为何那般……”纯情？
　　司徒汜本该嗤之以鼻地嘲讽的，但方才被苏小舟的年岁修为狠狠打击了下，此刻也没有嘲笑穆平安的心情。
　　见其他人反应如常，穆平安忍不住“啊”了一声，看向耆敬仁：“不对吧。”
　　他明明是十七岁，怎么可能十九呢。上次在环音谷纳新处耆敬仁老前辈手里的测试石上测得的，他的年岁也是十七啊。
　　这测试晶石有一定出错的几率，难不成到他这儿的时候正好出错了？
　　“咦？”耆敬仁还记得上次测的，惊奇道，“再测一次看看。”
　　“穆兄，再测一次。”单尘记得穆平安年岁十七，先前在沧琅县纳新处测得，是他亲眼所见。
　　“有什么问题吗？”鹤妄见开口的人是他，这才耐心十足。
　　穆平安再次将手附在黄色测试石上。
　　“十九岁，无修为。”
　　一如先前。
　　其他人也都倍感奇怪。
　　是出什么问题了吗？但穆少谷主没修为不是公认的事实么，所以是这年龄有问题？
　　苏小舟不由看向单尘，单尘眉头紧锁，低声道：“人怎么会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年纪从十七变成了十九呢？”
　　苏小舟眉头一跳，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云雀赫然想起，不久前在环音谷浮石镇，穆平安突然变得宛如法则般无可抵挡，周身死气森然。
　　无法解释穆平安怎么会有那等鬼神莫测之力。
　　此刻同样也无法解释他的年岁怎么就多了两岁。
　　莫非就是那时候，折损了寿元？
　　它是说这世间不存在凭空而来的力量！
　　所以这是当时穆平安逆转乾坤付出的代价？
　　片刻的爆发，就耗费了两年的寿命？这若是修士，区区两年的寿命不过尔尔，但穆平安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的寿命本就短暂，更何况还是两年呢。
　　云雀真实地肉疼了，它连刻意做出的叽喳和跳动都没有，只是停在穆平安肩头，就像无声的安慰。
　　耆敬仁翻手拿出一块绿晶，道：“少谷主再测测老夫这块？”
　　鹤妄不由看向耆敬仁拿出来的那枚绿色测试晶石。
　　晶石通透光滑，色泽莹润，犹如绿宝石，看成色，丝毫不弱于他飞鹤门的测试石，也不知是不是表面光鲜。
　　毕竟这“少谷主”的意思，显然这位名叫穆平安的少年来头不凡，奈何修为没有。
　　穆平安安分地将手放在碧绿的测试石上。
　　“十七岁，无修为。”
　　耆敬仁这才捋了捋胡须。
　　苏小舟等人不由大惊，不同的测试石竟然显示不同的年岁！
　　所以这才是少谷主真正的年龄？
　　穆平安总算松了口气。
　　他身为凡人，寿命有限，对自己的年岁还是很敏感的。是说他才满十七岁，这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怎么就十九了呢。
　　就算境璧开足一个月，他也不可能从十七岁跳到十九，更何况他根本就没用过。
　　鹤妄昂起脖子，道：“老夫这测试石乃是飞鹤门至宝，是伏国皇族圣级炼器师所造，从未出过错！”他抓过穆平安的手，按在测试石上，再试一次。
　　“十九岁，无修为。”
　　穆平安心里唾骂了一声，赶紧把手收回。
　　耆敬仁拉着穆平安另一只手摁在绿晶上，这块以炼器为长的环音谷最顶级炼器师所炼制的测试石，能测魂龄，骨龄，生龄，一切龄，断然不可能有出错的可能。
　　绿晶赫然显示：“十七岁，无修为。”
　　鹤妄黑着脸道：“您的测试石可能有问题。”虚有其表。
　　耆敬仁哼声道：“不可能。”这世间所有的测试石出错，他的测试石都不可能有错。
　　穆平安站耆敬仁这边。
　　“你多少岁？”两位老者异口同声。
　　穆平安一脸无奈，摊手道：“我确实是十七岁啊。”
　　鹤妄一边说着不可能，一边摸着自己的黄晶测试石，上面显示“四百零五岁，元婴境”，道：“确实没错啊。”
　　他又试了下耆敬仁手里的绿晶测试石：“四百零五岁，元婴境。”
　　再看向穆平安，鹤妄眼皮直跳，世上竟有人，年龄如此割裂？
　　这两块测试石分别测出其他人的年岁都不在话下，唯独测不准他的年岁！果真是奇了。
　　“您老也测看看？”鹤妄将黄晶伸至耆敬仁手边。
　　耆敬仁抬手一握，注入灵力，黄晶立刻发光。
　　“四万七千八百二十三岁，烈日境九重。”
　　鹤妄手中的黄晶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嘴张大仿佛合不拢，两眼也跟着愣神，望着耆敬仁像仰望着太阳。
　　飞鹤门的掌门修为都是神晖境，这位老者修为竟然是比神晖境更高一重大境界的烈日境，而且还是第九重境！
　　耆敬仁没事人似的捏着自己手里的绿晶测试石，灌入灵气，石块冒出绿光，同样浮现文字：“四万七千八百二十三岁，烈日境九重。”
　　苏小舟、应禅、金盈玉和景灏这四个环音谷弟子早有预料，均低垂着头以示恭敬，王若锦整个呆若木鸡，赵语欢也安静下来，赵玉树直接惊呆了。
　　饶是他们初出茅庐，涉世未深，也知道这世间修炼境界划分为引灵，凡蜕，聚灵，元丹，元婴，渡劫，炼星，入圣，神晖，烈日，真仙。真仙虚无缥缈，其他各境界除了“渡劫境“以外，大多分为九重，而距离真仙一个大境界的烈日境，同样分为九重。
　　饶是赵玉树隐约知道这位老前辈修为不低，却也万万没想到被他们宴请过的这位耆敬仁老前辈，竟然是传说中的烈日境九重的顶级大能。
　　是了，环音谷的太上长老，环音谷那等强悍的宗门，能成为环音谷的太上长老，修为高超一些也很正常，但这未免也太可怕了些。
　　鹤妄简直强忍住想要低垂头颅臣服的意向，再想到眼前这位想要来飞鹤门谋个差事的前话，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下，请烈日境大能入宗门这等大功之事，能落在他鹤妄的头上吗？
　　霍骏只顾着垂首在一旁，抬头也只注意着鹤妄长老的脸色，并没有注意到测试石一闪即逝的“烈日境九重”之光，因此也不知道鹤妄为何突然发起抖来。
　　这是巧合吗？单尘心思都在穆平安身上，他总觉得心有不安。
　　环音谷和外界乃是不同时间流逝的两个世界。
　　环音谷的测试石和外界的测试石测出穆兄的年岁是两个。
　　单尘不由想到先前在浮石镇的经历。
　　穆平安失去意识濒临死境时突然显威，实力超出当时在场所有人的认知。
　　他以一人之力力抗上千修士，轻描淡写如探囊取物。
　　当时他额上旋绕着黑气，行动时悄然无声宛如死神。
　　那一战之后，他的身量还拔高了几寸。
　　个子突然和自己一样高了，单尘记得十分清楚。
　　伏国圣极炼器师所炼制的测试石不可能有错，环音谷的测试石同样不可能有错。
　　这等离奇，就像穆平安当时所展现的实力一样。
　　会不会是那时候付出的代价，以至于在这个世界，他的年岁，确实是十九？
　　“你很可能是十九岁！”鹤妄确认了自己手里的测试石没错，但也不能说耆敬仁这位烈日境大能手里的测试石有问题，所以他也退了一步。
　　“可能，你年幼时失去记忆，或者你家人谎报了你的年龄。”
　　这才荒唐呢。
　　“行吧，您说了算。”穆平安不争了，他很清楚自己的岁数，理所当然地觉得是飞鹤门的测试石出了问题。
　　他的手气是这样。
　　偶尔到他的时候，要卖的糕点刚好卖完，想去的食肆在他之前关门等等。
　　也许到他的时候，飞鹤门的测试石正好不灵光了呢。
　　鹤妄坚持记下穆平安的年岁“十九”，并且还写得十分详细的实岁“十九岁零十个月”，最后在后面打了个括号，括号里写了个“十七”。
　　穆平安记得自己的年岁，十七岁零十个月，离成年就差两个月了。
　　也是逗了！连月份都是准的！
　　就是年龄不准。
　　这时，有人来到他身边，还离得挺近，穆平安侧过头，鼻尖差点碰到单尘的脸，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又马上站定了，心跳不由快了两分。
　　单尘凑到他身边，低声道：“我的年龄也是十七岁零十个月。”
　　穆平安：“！！？”
　　穆平安悄声问：“你是哪天？”
　　单尘在他耳边私语。
　　穆平安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一脸的难以置信，嘴角若有若无地上扬。
　　鹤妄记下了穆平安，单尘，司徒汜三位新来的飞鹤门弟子，他将这所有小辈挨个测了一遍，完全明白了霍骏会把这些弟子都带过来的意图：“这……”
　　鹤妄想到耆敬仁的来意，毕恭毕敬地望向这位老者，仔细斟酌着道：“以您老的修为，入飞鹤门任职，已是绰绰有余，但因为修为抬高，可能需要过些时日掌门坐镇长老会审才能确定您老太上长老的位置……”
　　“老夫的修为，姑且保留。”耆敬仁道，“老夫不打算靠修为坐镇飞鹤门，老夫有别的技艺，必能保老夫入飞鹤门担任长老之职。”
　　鹤妄躬身抱拳道：“不知您老的一技之长是？”
　　耆敬仁老神在在地道：“炼器。”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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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战司徒汜
　　穆平安不可思议地道：“你居然刚好比我大三天！”
　　单尘道：“叫哥哥。”
　　“哈哈哈。”
　　穆平安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真是妙不可言的缘分。”
　　单尘继续道：“或者叫声兄长, 或者大哥也行。”
　　穆平安却只顾着笑：“你想得美呢，才比我大三天，也好意思称大让我叫你兄长。”
　　“我本来就比你大。”
　　“真是大好多啊, 大到我都不敢想呢，你要让我叫你兄长，日后我就叫你小老弟。”
　　穆平安实在是高兴：“小老弟, 小老弟, 快叫声大哥来听听。”
　　“够了。”单尘含蓄地弯起眼角。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又道：“还有，我师父……”
　　穆平安打断道：“你师父很年轻吗？”他有点好奇这个让单尘瞬间变得温柔的人。
　　“年轻。”单尘说完, 道，“看起来年轻, 不过他年纪不小，所以才可说睿智……”
　　“你师父长得好看吗？”
　　单尘道：“那真是神仙一样的容貌, 就像……”
　　“行了。”
　　穆平安心情顿收，不知为何先前在船上听他带着过分温柔的神情提及他师父的时候，穆平安心里就有点不舒服的感觉, 眼下再听他提起师父, 说起师父来滔滔不绝，方才的好心情都被打散了，他收敛神情，道：“我们过去看看那边。”
　　苏小舟等人专注着耆敬仁老前辈那边, 听见这边的笑声，不由侧目去望, 但见穆平安和单尘并肩走了过来, 两人面上挂着奇异的神色，由于性格不同, 各有差异，叫人难以捉摸。
　　耆老前辈竟然还会炼器，穆平安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了。
　　鹤妄嗓音戛然而止，精神为之一振，瞳孔都亮了几分。但又想到这位擅炼器之人手上的测试石时灵时不灵，倒也没有对他的炼器实力抱太大的希望。
　　在场的年轻弟子闻言，都不由心生敬畏。
　　应禅难得紧张起来，她家老祖和耆老前辈交情甚笃，只知道他修为极高，棋技超然，但从未听说过这位太上长老擅长炼器的啊！
　　景灏和金盈玉对耆敬仁这位环音谷极尊的太上长老不大了解，闻言都不由一喜。
　　耆老擅炼器，果然十大洞天之主活过悠久岁月，各门各道都有所涉猎！
　　但凡修士会炼器，去任何门派都是座上宾！
　　区区长老之位不在话下，他们入飞鹤门也将顺理成章。
　　霍骏更是庆幸不已，他没想到随便带回来的长者，竟然是炼器师！
　　“这炼器……很不容易，而且空口无凭，”鹤妄起身道，“烦请阁下出示一下所炼的法器，我飞鹤门这块测试石乃是伏国皇族圣极炼器师徒手炼器制成，能成为我飞鹤门座上客的炼器师，就算不到徒手炼器这一层次，至少也得是能炼制圣品法器的五级炼器师……”
　　“当然，”耆敬仁抬起手来，掌心多出了一块泛着银白光泽的奇异陨铁，“不止。”
　　“天石！”鹤妄眼光毒辣，一眼便看出来这块其貌不扬的石头，便是难得一见的天然奇石。
　　观其上纹路，品质至少也是天极，被天地风雨锤炼得刚刚好。
　　这位老者，竟然拿出了天极天石，就这块奇石，在识货的人眼里，都足以成为大宗门的通行证了——大宗门都想要！
　　穆平安想到关于炼器相关典籍里天石的记录。
　　所谓天石，乃是浑然一体近乎完美无缺的天然奇石。
　　据传天石坚不可摧，唯有天石能磨之，若是磨成石匕，用于攻城战，对上空间屏障，几乎一击必破。
　　就在鹤妄琢磨之时，一股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同时传来一股头发被烧焦的气息，他立刻后退了两步。
　　耆敬仁掌心之上，不知何时冒出一道金黄色火焰。
　　修为高深的鹤妄抬手挡住的被烧焦的头发，惊得转过头去。
　　火焰边沿乃是无色，中央泛着金光，刺眼灼目，滚烫至极，离得近了仿佛眼球、乃至颧骨都要被融化了去，叫人忍不住要捂住眼睛，哪怕闭上眼，也能感受到一片血红，那是金光透过血肉折射的颜色。
　　金黄色火焰中，那块坚不可摧的天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熔化。
　　十个呼吸间，在滚烫且霸道的金焰中央，熔化后的天石流淌着，宛如银液。
　　“徒、徒手炼器！？”仅是这一手，鹤妄脸色变得恭敬，甚至谦卑。
　　五阶炼器师之上的炼器师才有可能掌握徒手炼器之法，需要徒手打火，打出足以熔炼岩石的火焰。
　　火焰从低到高分别是赤红，橙色，金黄，黄绿，绿，蓝绿，海蓝，青，深青，最后是紫色。
　　而耆敬仁手中的火焰，赫然便是金焰，而且如此存粹。
　　在场小辈听得心动不已。
　　原来这就叫徒手炼器啊。
　　应禅不明所以，环音谷上称得上名字的炼器师炼器几乎都是徒手炼制，这一手，她家里人都会，才金焰而已，很了不起么？
　　她就说耆敬仁老前辈不擅长炼器，是说从没听说过耆敬仁老前辈擅炼器一说。
　　耆敬仁神色悠然地收起锻造之火，那天石又恢复成原来模样，只是比方才更圆润了一些。他将天石收了起来，笑盈盈地看向鹤妄。
　　鹤妄已然走了出来，躬身抱拳道：“此段时日正值飞鹤门开门纳新，招收长老之事，可能还要挪到三日之后，我谨代表飞鹤门，恭候九级炼器师大驾！”
　　“您老可带族中小辈来飞鹤门久居，方才是在下唐突了，有眼不识泰山，您请。”
　　鹤妄立刻撤下防御罩，打开护山阵一角。
　　他突然想到先前对方手上那块被他鄙视的绿晶测试石。
　　难不成真是他手上这块测试石出问题了？那少年的年岁真是十七？
　　不会！鹤妄又坚决地在心里否认。
　　伏国十级圣极炼器师所炼测试石，不可能出错，可能只是一时的测不准。
　　耆敬仁道：“如此，老夫便携一众小辈，在此叨扰了。”
　　鹤妄一揖到底：“不敢当不敢当，该说飞鹤门欢迎之至。”
　　耆敬仁对穆平安等人道：“你们几个先进去。”
　　穆平安和单尘在前面带路，紧接着便是苏小舟、应禅等人，赵语欢和赵玉树跟在耆敬仁身边，霍骏则在最后面，神情如在梦里，脚步如踩云端，把回宗可能会被针对之事抛到九霄云外。
　　鹤妄恭敬地望向霍骏离去的背影。
　　霍骏只觉如芒在背，脚步虚浮，想到他带领的乃是一位高阶炼器师，他更觉诚惶诚恐，生怕有所怠慢。
　　待人走后，鹤妄噌地起身：“九级炼器师入门当长老，此等光耀之事，可不能叫霍骏一人领了功劳！”他叫另一位护山长老暂代自己之职，迫不及待前去内殿上禀去了。
　　此时正值新弟子入门之日，飞鹤门内热闹非凡。
　　顺着白石广场，往里头有一道环形道场，道场外更连着八大小道场，小道场与小道场边缘相切，并有石拱桥相连，整体被一圈石壁环绕起来。
　　石壁与大小道场中央的缝隙，种满了睡莲。
　　眼下莲花开得正盛，空气中弥漫了莲花的清香，令人耳清目明。
　　偌大的道场上，站满了考核成功的弟子，以及护送弟子前来报道的家人或侍从。
　　千林郡县城有七十八处，每一处按照县城的富饶程度，都有一到百个名额不等，除了千林郡外，还有其他郡县年轻修士报考飞鹤门。
　　足有数千人齐聚此处，广场上人满为患。
　　大型环形广场中央道台上，放置了好几排木椅，以及上首高座，全都空着，静待飞鹤门掌权者们落座。
　　此时，沧琅县考核成功的弟子，随着霍骏的指引，来到一处环形小道场上。
　　周围人声鼎沸，都是沧琅县周边几处县城中入选飞鹤门的弟子和他们的家人。
　　霍骏刚回来，立刻就被几位执事盯上了。
　　“霍执，这些就是你招揽的弟子吗？我怎么听说你去的那个小县城才三五个名额啊，怎么带回了这么多？不应该吧。”另有一位年轻执事过来，绵里藏针地说道。
　　“凡蜕第九境，聚灵一阶……哎呀！这儿有聚灵境弟子！还有凡蜕第九境，第八境的弟子！霍骏执事这回是满载而归，问鼎飞鹤门众执事啊！”
　　“不，不是，这……”霍骏在飞鹤门内执事中也处在边缘，备受排挤，不太擅长交际，面对群聚的其他同道明显露怯。
　　“我招揽的是这三位。”
　　霍骏指着单尘，继而指着穆平安和司徒汜。
　　那看起来十分年轻的执事顿时笑了：“拿着星盘出去，就招了这几人入门，陪来的弟子都比他们能耐高，你当真是在为飞鹤门考量么？该不是故意的吧。”
　　“这位聚灵境小友也就罢了，剩下的这两个，你是怎么放着其他一看就知道天资聪颖的弟子不收，却收这两位‘头角峥嵘’的废物的？”
　　司徒汜没想到刚来就要受此侮辱，胸口剧烈起伏。
　　穆平安倒是一脸坦然，他早在两年半以前就已经接受了作为废物的事实，当初就已经想明白了当个废物也没什么不好。
　　其他去别的县纳新的执事，带回来的都是凡蜕后期弟子，最次都是凡蜕第六境。到了霍骏这里，他们三个就变得格外显眼。
　　单尘是修为高得显眼，他俩是修为低的显眼。
　　稍差一点，司徒汜好歹也是凡蜕第五境，但穆平安这个没有修为的……
　　“他是没有修为，还是在隐藏修为？”
　　“没道理连元婴境的执事都看不穿，这人还能是渡劫境不成？”有人戏谑。
　　司徒汜见穆平安镇定自若，努力地平复情绪。
　　穆平安犹如树桩似的，唾面自干，完全无动于衷。
　　无论单尘怎么想维护穆平安，一旦两人站在一块，在众目睽睽之下，就成了两条泾渭分明的平行线。
　　凡人和修士。
　　云雀扑腾着翅膀，从穆平安袖子里冒了出来，停在他肩头，眼里难得出现了些许灵光。
　　“这该不会是他的灵兽吧！”
　　“话说如果是普通人，怎么能契约灵兽？”
　　“我先前有修为，”穆平安半真半假地道，“后来修为废掉了，打算重修。”
　　他的声音如春风化雨，在场吵嚷的声音不自禁地安静了下来。
　　只有修为得而复失这一种可能，才可以解释没有修为的人却有灵兽这一事实。
　　但是为什么要废掉灵力重修呢？
　　难道是有了更高阶的功法或者开启了更高级的修炼密境。
　　但也不至于用全失修为的状态进飞鹤门吧！
　　未免太不把飞鹤门放在眼里？还是把入宗之日看得太随便？
　　再者，飞鹤门以御兽著称，在场众执事、长老们都有自己的灵兽，在场所有即将录入飞鹤门弟子名册的准飞鹤门弟子们，很快也会有属于自己的灵兽。
　　而眼前这少年，竟然已经有灵兽了！
　　也就是说飞鹤门那些千奇百怪、姿态万千的灵兽幼兽，都没此人的份。
　　于是乎，众弟子见他的目光带了些怜悯。
　　如果他的灵兽很一般，这几乎是最糟糕的情况，这位执事竟然代飞鹤门招收了这样的弟子。
　　话说他是怎么过考核的？不靠自己纯靠灵兽么，话说一般的灵兽，不可能让一个没有修为的人通过考核……
　　其他执事都一脸古怪地看向霍骏，不知该说他无能还是说他好运气。
　　霍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确实不知道穆平安是怎么通过的考核，但见明显像是联手后才有的四人同星火的成绩，那么很可能这个少年是排名第一位的那个力保的，他的成绩也是排名第一的那位一手造就。
　　故而他只是看向单尘，带着若有若无的欣赏和心悸。
　　除此之外，还有种可能是那只小灵雀，是只有了不起的腹内乾坤之能的可怖存在。
　　虽说沧琅县也不算很大，但在一瞬间，抽取分散各处的一千多星火的能力，也绝非寻常灵兽可以做到！
　　更何况这灵雀还如此之小，可见还有莫大的潜能。
　　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云雀，还是头一次受到此等无情的嘲讽。
　　可宿主修为几乎没有，难得爆发一次，就耗费了两年寿命。它暴露自己并不能让宿主修为提升，反而会给宿主召来祸患，到时候累的只有它自己……
　　所以比起时时刻刻保护宿主为宿主而战，倒不如承受这份嘲讽！
　　道理都懂，结果是，穆平安能坦然受之，云雀却无法持续性地接受屈辱。
　　这还只是初入飞鹤门的第一日而已！可想而知，如果穆平安一直是如此这般不求上进……其实就算上进也无济于事，那么隐藏实力的它要遭受的嘲笑与屈辱，将永无止境。
　　得想想办法才好……
　　“古往今来，飞鹤门从未招收过没有修为的弟子！”
　　一群执事话是这么说，其实真正介意的是区区霍骏竟然招收了一位聚灵境天才弟子。
　　纵观整个飞鹤门纳新的弟子，聚灵境弟子总共才三位，单尘便是其中之一。
　　眼看着晋升护院的人选中可能有霍骏一个名额，从没把霍骏放在眼里的一群执事，动作极快地将他招收了一位没修为的凡人的事上告到了宗门。
　　两刻钟不到，一位面如重枣的内宗长老神情严肃，气势汹汹，来到了此处小道场。
　　“老夫仲池，飞鹤门内门长老，谁是穆平安？”
　　穆平安回过头：“我是。”
　　耆敬仁悠悠扭过头，转过身，不大客气地看向来人。
　　来者不善，单尘皱起眉头。
　　“还真没有修为。”仲池道，“这是你的灵兽？”
　　“是的。”
　　“可否当众展示它的能力？”
　　“当众展示，这是要暴露我的底牌吗？”穆平安呵呵，暴露他没有底牌的事实么。
　　“既然你不愿展示，也不勉强，”仲池道，“失去了修为，只有一只开了点灵智的灵兽，你是靠着这只灵兽，才得以过关的吧？”
　　“可以这么说。”穆平安道。
　　“祝贺你通过考核得以入我飞鹤门，然，飞鹤门自立宗以来，从未招收过没有修为的弟子。你虽然曾经有过修为，但毕竟现在没有了，而且你已经有了灵兽，我飞鹤门以御兽为长，对你重修秘境没有丝毫助力。”
　　仲池道：“你有意向退出飞鹤门吗？”
　　穆平安摇了摇头，道：“没有。”
　　仲池长老神色松了下，又紧皱起眉头，无比严肃地道：“但你没有修为，一来就遭受非议，若不当众证明你确有入门的实力，恐怕没有办法服众。”
　　穆平安道：“我既然已经考核过关了，别人服不服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说来，他之所以能过关，确实是因为单尘匀了他一部分星火的缘故。
　　但穆平安并不在乎这些小细节，看来飞鹤门的人很在乎。
　　仲池道：“哼，难道飞鹤门要因为你一个人，遭受考核不公的非议么？”
　　这味有点冲了。再这样下去有点没劲啊。穆平安退一步：“若我一定要入门，而且是没有争议地入门，长老以为该如何呢？”
　　场上众人争议不断，有人觉得既然通过了考核，那就是飞鹤门内门弟子，飞鹤门不该落井下石，往人伤口上捅刀。
　　毕竟一个敢于失去修为的人，并不意味着他以后一直都没有修为，就算他以后没有修为，只要他的灵兽足够优秀，能护他周全，他没修为也轮不到他人说三道四啊。
　　还有人觉得飞鹤门乃是修仙门派，没有修为的凡人待在门派内，恐受排挤，还不如在此刻顺坡下驴及时放弃，别做无谓的幻想以为能仗着没修为在飞鹤门有什么好待遇。
　　但说来说去，都说此人算是栽了。
　　其实也不是他造的孽，主要是招他来的执事不受待见，连带着他遭受非议，竟然一来就惊动了高层。
　　而宗门竟然为一名弟子慎重至此。
　　可见飞鹤门对于纳新十分严格，能通过考核成为内门弟子实在很了得。
　　于是在场入选了的弟子不免心生荣光，同时暗道内门竞争之残酷。
　　仲池道：“此次飞鹤门纳新，修为最低的是凡蜕第五境，就在此处道场，便有一位凡蜕第五境的小修士。”
　　穆平安有种不好的预感。
　　很快预感应验了。
　　仲池道：“你和他比一场。”
　　此处道场唯一一个凡蜕第五境小修士，如果他没意会错，那人就站在他身边，一直对他没个好脸色，复姓司徒，单名汜。
　　司徒汜愣住了。
　　仲池道：“若你能胜，或者比成平局，且让在场所有观战的弟子承认，那就祝贺你成为飞鹤门弟子，而且是飞鹤门内门弟子。不然你便去飞鹤门外门吧。”
　　周遭顿时一片哗然，众新入门弟子议论纷纷。
　　飞鹤门外门，那不是杂役吗。
　　飞鹤门考核，考核的便是内门弟子资格！他们考核成功，本就算是飞鹤门内门弟子了！
　　让没修为的跟凡蜕第五境修士当众比一场，如果他不败或者平局，便能一战成名，举宗皆知，若他失败了，便去外门当杂役……
　　“有好戏看。”
　　“那边好像有比试！”其他小道场的年轻弟子都被吸引过来，连同他们的亲人们也一道来观望，尽管小弟子间的争端，他们并不大爱看，但这里是飞鹤门。
　　能在入飞鹤门第一日引人注目，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运气。
　　场上，穆平安神情平静。
　　云雀难免急切，难道它要为了穆平安，当众暴露自己吗。
　　其实让他和同道场唯一一位凡蜕第五境交手，飞鹤门也并非完全残酷。
　　此处道场上都是沧琅县或沧琅县附近县城里招揽来的年轻弟子，若是本就私下交好，战成平局也并非难事。
　　可惜那人是司徒汜。
　　这人主动找茬过不知多少次，每一次穆平安都圆滑地避过，这次是避无可避。
　　穆平安觉得这样很没劲啊，他是真不想和司徒汜有什么牵扯的，更没想过要与之一战。
　　再说他俩战起来，会好看吗？不会好看的吧。
　　何至于此呢？
　　“我败了就去飞鹤门外门，”穆平安道，“那他败了呢？”
　　仲池道：“仍是飞鹤门内门弟子。”
　　“明白了。”穆平安道。
　　司徒汜顿时露出残忍的笑容。
　　“你还笑得出来，”穆平安尖锐地道，“如果我是你，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修为倒数第二差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司徒汜道：“死到临头还嘴硬。”
　　不等穆平安反击，单尘突然开口：“穆兄，此地不必待了，我们走。”
　　穆平安愣了下：“你说的走的意思是……”
　　单尘只是看着他，用心而专注地看着，他侧着身，肩膀的另一边是飞鹤门山门的方向。
　　这么仗义的吗！穆平安心脏颤了下。
　　王若锦还是头一次见单尘意气用事。
　　单尘很清楚这并非意气用事，他是显仙宗内门弟子，他有显仙宗太上长老为师，他是环音谷少谷主。他没有灵兽，飞鹤门来与不来影响不大，就算将来有了灵兽需要御兽法门，显仙宗也有此道相关典籍。
　　他知道穆平安的真实实力并非指纯粹的战力。
　　真要逼他濒临死境，可能在场所有来客都不是他的对手，但代价也是很沉重的，那是寿命。
　　区区质疑，万不该让穆平安拼上寿命去赢一个司徒汜。
　　再者，穆平安都已经坦白了自己修为尽失的事实，却还要因为没有修为被当众看笑话，单尘认为以穆平安万里挑一的资质，没有必要特地去体验这种羞辱。
　　要想不受羞辱，除非……
　　单尘看向云雀，却见云雀也正焦急。
　　云雀心急如焚！
　　没有人比它更清楚穆平安几斤几两，输了不只有去外门这一种可能，还有种可能是死！
　　单尘本就是众星捧月，人人都关注着他，听他嘴里说要退宗，在场的人顿时便反应过来：“是聚灵境一阶的天才在保他！”
　　“该不会就是靠别人，此人才进的飞鹤门吧。”
　　苏小舟道：“这还要继续么？”她语带讥诮，嗓音很冷，目光如冰锥刺骨，扫视一周，带着些许蔑视一切的傲气。
　　他们环音谷少谷主，要在一个小门小派遭受此等羞辱么？
　　不如打道回府吧，环音谷要什么没有，不就是御兽法门么，飞鹤门的珍藏恐怕都不及环音谷收藏的万一。
　　苏小舟道：“少谷主，我倦了。”
　　穆平安一脸尴尬，他也知道战起来会很无聊：“那你去休息？”
　　应禅委婉地道：“少谷主，我们稳妥点。”
　　金盈玉也忧心忡忡，妖娆的脸皱成团。
　　景灏干脆握紧拳头，目光真挚地凝望穆平安，心说：您可是少谷主啊！司徒家那小子愚昧阴狠，鼠目寸光，跟这种家伙正面交锋，简直太抬举他了！
　　他们都不敢说要跟少谷主正面较量，用自己的长处去对抗少谷主的最短板。
　　王若锦试着出主意：“要不，你直接退宗，到时候跟我们一道，跟着耆老一起进。”
　　赵玉树罕见地没说话。
　　“别啊，就比一比嘛，”终于轮到穆平安不得不出手了！赵语欢倒是一脸兴致勃勃，“真若打不过，再叫耆老前辈出手叫停，到时候再退出也不迟，反正有耆老前辈在，不愁进不了飞鹤门。”
　　她就不信了，直接给出法决让她突破凡蜕第一境，而后几句话解决她的困惑，助她突破凡蜕第二境的人，让聚灵境修士心甘情愿与之叫好的人，对上凡蜕境修士真能毫无还手之力！
　　她视作星辰之人，终会发光，不是将来，就是眼下！
　　“你们就盼着我点好吧。”穆平安在单尘考核飞鹤门之前，也没想过入飞鹤门。
　　但他既然来了，既来之则安之。
　　说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跟修士正面冲突过了。
　　这个司徒汜有点目中无人，但也是直性子，就是当着他的面欺负赵语欢这点不太好……
　　迟早有人会给他点颜色看看。
　　可惜穆平安自问手里并无染料。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想让司徒汜出点洋相。
　　所以他打算赌一把。
　　无论如何，就是冲着对方轻敌，以及他的眼力，稍微让对方栽点跟头，然后迅速收手，再当众退出飞鹤门，退得对方措手不及。
　　若是司徒汜乘胜追击，便伙同苏小舟、单尘等人抡他。
　　打定主意，穆平安朝着云雀伸出手，手中便多了一把镰刀。
　　那镰刀锈迹斑斑，唯有刀锋见光，乍看之下跟没有泥垢的普通镰刀也没多大差别。
　　“这是腹内乾坤之能吗，原来这小灵雀还是个小乾坤袋呢。”在场观战的弟子哈哈笑道。
　　云雀气急，被耆敬仁一手握住了。云雀倍感屈辱，挣扎了下，但见这位老前辈并没有用力，它挣扎得更起劲了。
　　“放心吧，他若有事，老夫不会袖手旁观。”耆敬仁宽慰云雀道。
　　云雀没好气地沉下心来，这老头，单尘和苏小舟都知道它的能耐，唯独穆平安对它一无所知……这很好，好得很！
　　穆平安活动了下筋骨，走上不知何时已经空了出来的道台中央。
　　“请。”穆平安道。
　　“请。”真正站上道台，众目睽睽之下，司徒汜总算感受到了那份屈辱。
　　对付没修为的凡人的那种屈辱。
　　为什么不是别人，而非得是他。
　　就因为所有入门弟子中，他的修为是最低的那一层？
　　可若非是穆平安，他就像其他道场的凡蜕第五境弟子一样，没有机会展示自己的本事。
　　好坏参半，很难说怨恨对面之人。
　　司徒汜一手长鞭，一手执匕，一步向前，手中长鞭猛然朝着穆平安当头劈去。
　　穆平安见他战斗之前竟然将匕首也亮了出来，便知道他的战斗经验有限，但也没有掉以轻心。
　　万一是左手里的那把匕首是障眼法呢。
　　穆平安身体轻盈，一跃而起，在虚空之上翻转了下身形，披散的半数头发垂向下方，而后轻巧落地。
　　“呼！”
　　长鞭碰地一声，正中穆平安脚下的地面，灰尘被震出十寸开外。
　　与此同时，司徒汜手中匕首脱手而出，寒刃破空，直指半空中的穆平安背心。
　　穆平安听到身后动静，心念未动，手便先一步翻转镰刀抵挡。
　　那匕首刃尖正撞上镰刀刀面，一声极为刺耳的划拉声，匕首失去了力道，径直下坠，落入一人手中。
　　穆平安握住的匕首刀柄。
　　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便看到本该败北的穆平安手中多了一道匕首。
　　正是司徒汜当做暗器对准穆平安后心而去的那把！
　　场上观战之人不由呐喊助威。
　　就算这位名为穆平安的弟子失去了修为，但他的身法，绝非寻常凡人武者能够比拟。
　　“能把匕首当暗器使也是没谁了，此人战斗经验不足。”应禅稍稍松了口气。
　　“果然只是家族被宠坏的小辈而已。”景灏道，“但可能只是试探。”
　　“穆平安的身手还算了得，”王若锦道，“这么看来，他失去修为的时候，修为应该不弱。”
　　金盈玉目光粼粼：“毕竟少谷主只是废了修为，又不是完全没修炼过，如果他常年不忘修行，那他的身体应该还是原先失去修为前的水准。”
　　赵语欢不由看向身侧的单尘，又看看道场上的穆平安。
　　不知道单尘有没有见过穆平安修炼，她是一次都没见到过的。
　　云雀稍稍定神。
　　不管怎么说，虽然穆平安从未修炼过，但这两年半来，它日夜不忘修炼。
　　灵兽提升的灵力，也有些许能反补给主人，所以勉强也能说穆平安时刻都在修炼。
　　赵玉树神情肃穆，突然开口：“我是不是没说过穆兄失去修为之前，是什么境界？”
　　苏小舟等人均很好奇：“什么境界？”
　　赵玉树道：“两年前，第九重。”
　　“凡蜕第九重境！？”而且还是两年前，也就是说他才十五岁，王若锦低声惊呼。
　　在场的人忍不住稍稍定心，也就是说少谷主的身体强度远胜过司徒汜，差的是司徒汜有灵力，而少谷主没有。
　　赵玉树见这些人惊艳，不由沉默片刻，哑着嗓音道：“是聚灵境。”
　　作者有话要说：
　　叫我妖月，妖妖，小妖，空空都可以，别叫大大了，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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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服服帖帖
　　闻言, 苏小舟愕然失神。
　　单尘微愣了会，眼里露出柔光，唇角也微微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目光款款落在穆平安身上。
　　果然，他就知道，穆兄绝非凡俗。
　　应禅等人则是更是各有各的表情, 饶是他们千思万想, 也没想过穆平安少谷主失去的修为, 竟是聚灵境九重。
　　十五岁的凡蜕境第九重，他们还可以说可惜了。
　　十五岁的聚灵境九重, 他们突然间无法评价。
　　那已经不是赞赏与惋惜能够蔽之的，那是望而生畏与不可想象。
　　此等高超的修为, 几乎无与伦比的天赋，竟在朝夕间失去, 这便是他们的少谷主么，再想到穆平安少谷主平日里的乐观旷达，他们不由有种心脏抽搐之感。
　　这件事, 赵玉树很早之前早就想说了, 穆平安失去修为之前，聚灵境第九境！
　　就是这人，他不只长得好看，还天资聪颖, 战技绝伦，为人谦和, 举止文雅, 待人以诚……是他生平所见之最。
　　那个时候的穆平安小小年纪，就有种淡泊宁静的气质, 给人一种高深莫测却平等视人之感，那种气度和如今的穆平安几乎一模一样。
　　由于太过惊艳，以至铭记至今，无法忘怀。
　　所以，哪怕现在穆平安没了昔日的修为，赵玉树看他依旧如看神人。
　　他既为穆平安扼腕惋惜，为他心痛，更敬佩他的淡然如水……
　　像这样的人，就算一时失足败给司徒汜，他也还是那个不可胜。
　　场上，司徒汜见穆平安避得轻巧，目光越发冰寒，战斗中，他的情绪并未挑起半分，甚至连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
　　右手长鞭呼啸，司徒汜左手捏诀，同时火龙跃出双手，与长鞭成左右联合之势，犹如两条交合旋转的长蛇，朝着穆平安攻杀而去！
　　一条火焰蒸腾，触之必灼伤，另一道长鞭机关张开，尖刺如荆棘，触之必然皮开肉绽。
　　观战众人几乎都快嗅到碎肉被炙烤处的焦糊味，下意识地捂住口鼻。
　　穆平安侧向一旁，避开火蛇，手中镰刀正对上那条尖刺毕现的刺鞭，刺鞭缠上镰刀，缠上好几圈。
　　那长鞭鞭头从他面门处划过，凛然劲气便划开了他的皮肤，细腻白皙的额头上留下一道细小的伤痕，血痕张牙舞爪地顺着脸颊滑落至嘴角，乃至下颚。
　　“别啊……”观战场上不少女弟子发出一阵惊呼，继而恼怒。
　　“这个叫司徒的是不是有毛病，嫉妒人家长得好，所以特意给人破相吗！”
　　“自己长得歪瓜裂枣的，也好意思出来丢人现眼。打人不打脸不知道么！”
　　司徒汜听了面红耳赤，他模样阴柔俊秀，从小到大都没有人拿他的长相说事。
　　“说实在的，没修为不行吗，没修为但能过考核，不是更了不起么！”
　　“以这人的样貌，若是外出任务，我也可以保护他啊，只要他愿意……”
　　司徒汜险些一口血。
　　你们既然这么向着他，战之前怎么不说呢！
　　不就是在那张脸上划破了一点点小皮吗，也没受多重的伤吧，至于这般群起而攻！？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听得诸多男修们不由暗自期待。
　　也不知道将来他们会不会也有这样的待遇，以他们同样不俗的容颜……
　　出于礼貌，不少心思深沉的男女弟子倒是没有狠狠唾弃司徒汜。
　　这小子虽然模样差了点，修为差了点，但人家背后有家族啊，谁不知道伏国皇城司徒一族！
　　穆平安谨慎地招架司徒汜的招数，半点不敢分心，因此并未听到周围人谈话的准确内容，他避开了火龙的功伐，镰刀卷上了长鞭。
　　“找死！”司徒汜一手捏诀，火龙沿着法器长鞭朝着穆平安而去，他猛地一拽。
　　“咦……”穆平安心头生疑。
　　他的镰刀分明被绞住了，但他手腕上丝毫没感受到巨大的拉扯力或阻力。
　　然后他手握镰刀刀柄，轻轻一旋转。
　　司徒汜胀红了脸，额上青筋直冒，像是使尽浑身解数，火龙如长蛇沿着法器长鞭，瞬息便要来到穆平安眼前。
　　此时此刻，若不扔掉镰刀，穆平安便会被火蛇吞噬！
　　穆平安发誓他紧握镰刀的手只是轻轻一动。
　　咔地一声，一块金属碎片蹦到眼前。
　　穆平安侧过头避开，三根碎发被削断，在他眼前飘了出去。
　　与此同时，嘭地一声巨响，他手上的拉扯力瞬间消失无踪。
　　火蛇行之一半，便在空中猛然炸开来。
　　用力过猛的司徒汜猛地后退三四步，惊悚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穆平安后退了半步后站稳，不由看了眼自己手中完好无损的镰刀。
　　司徒汜呼吸凝滞地盯着手中仅剩一半的长鞭。
　　场上响起了一阵不可置信的呼喊。
　　“怎么回事！？”
　　“天啦，我看中的他要赢了？”
　　“长鞭材质这么差的吗，看起来还挺繁复，我还以为工艺十分精湛呢。”
　　司徒汜怒急攻心，喉间腥甜。
　　这长鞭乃是集家族底蕴打造而成，是沧琅县司徒家祝贺他通过考核，赠给他的秘宝，说是让他去了飞鹤门，有此物傍身，也不至于被其他大城大世家弟子手中法器比下去。
　　可现在，长鞭断了。
　　竟然就这么断了。
　　场上尖叫声不绝于耳。
　　迥然不同的战况令场下看客叹为观止。
　　“那镰刀是什么材质！？竟然如此锋利，还是那长鞭只是看起来不俗，实则十分普通。”
　　“但长鞭能够在凡蜕第五境的御火诀上完好无损，能承载火龙，怎么都差不到哪儿去！”
　　苏小舟等人才从穆平安曾是聚灵境九重修为的震惊中回过神。
　　便为眼前的一幕惊到了。
　　“少谷主……深藏不露啊。”应禅道，不只修为是，手中法宝也是。
　　“那把镰刀……”单尘注视着穆平安脸上的血痕只觉十分刺眼，他的目光艰难地从伤痕上移开，落到那把镰刀上，穆兄回去后只带了两把利器，这是其中一把。
　　威力惊人。
　　方才少谷主被长鞭卷起的那一瞬间，景灏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谁能想到，看似普通的镰刀，竟削断了法器长鞭！
　　一旁的金盈玉屏住的呼吸总算畅通，悄悄舒了一口气。
　　苏小舟也是为穆平安额头被划伤而恼怒的女修之一，此刻见他胜了一筹，也没有特别高兴。
　　王若锦难以置信道：“他没有灵力，这是什么材质的镰刀，竟然连法器都能弄断！”
　　苏小舟不耐烦地道：“管他什么材质，管用就行。”
　　赵玉树道：“这不是他当初上山时手里拿的采蘑菇的镰刀吗？起初被困在无影阵里的时候，我还摸过，似乎只是凡铁啊。”
　　“但莫名坚不可摧！”甚至无所不破。
　　赵语欢双手握拳，双目熠熠生辉，恨不得为之拍手叫好，她就知道有本事教她修行的穆平安，非同一般！
　　耆敬仁老神在在地眯起眼睛，负手很是随意地看着场上的战斗。
　　应禅见了他老人家，见他那胸有成竹的样子，是说少谷主若有性命之虞，怎么这么多年每逢喝醉必反复念叨“不知少谷主可安好”、“有生之年能否再见到少谷主”的他老人家没阻止。
　　……看来是白担心了。
　　穆平安手中镰刀一展，他才发现这镰刀不只能削断有形的长鞭法器，甚至能切断无形的火龙！
　　“为什么！”司徒汜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拎出来的一般，汗珠顺着结成一绺绺的额发上滴落。
　　仅剩一半的长鞭及地，穆平安一跃而起。
　　反复来回五轮后，穆平安在空中翻转，手触及地面，捡起一枚长鞭碎片。
　　司徒汜催动灵力，灵火旋绕他周身，使得他形同火球般，掠向穆平安，空气被炙烤得失去水汽，穆平安避开火焰，踏空而行，反手一记长鞭碎片。
　　那普普通通的长鞭碎片似乎只是被随手一扔，却刚刚好在司徒汜转向的瞬间，穿过了爆涌的灵火间隙，划过司徒汜脸颊，击中他的鼻翼。
　　长鞭碎片沉铁被他越体而出的灵力震成两节，两行鼻血也紧跟着流了出来。
　　司徒汜狼狈不堪。
　　而这次他受伤了，也伤了面部。
　　“干得好！”场上看客惊呼，其中女子居多，“就该有来有往。”
　　“报应，居然划伤人家的脸，这下自己也破相了吧。”
　　司徒汜气得不能自已，全撒在穆平安身上，奈何急则破绽百出。
　　穆平安莫名占据了上风。
　　他原以为他会因为持久的战斗而体力不支，但不知为何，他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可能是云雀在吸纳天地灵气，为他助力？
　　司徒汜大量耗费灵力，反复击空，以至于灵力消耗过快，体力耗费得更加严重。
　　一刻钟过去了，司徒汜大口喘气，额上大汗淋漓。
　　穆平安一派轻松写意，他原以为体力耗尽的会是他，所以打算见好就收的，但莫名的他觉得司徒汜身法太慢，破绽太多。
　　若非他和司徒汜关系不好，他都要怀疑是对方故意让他。
　　穆平安琢磨着，这可能是因为对方着急在短时间内突破凡蜕第五境，基础不够扎实，修习的法决不够多，战斗经验也不太足的缘故。
　　“你是什么！”司徒汜嗓音沙哑。
　　“啊？”穆平安不解。
　　“你是什么玩意！为什么你……”
　　司徒汜猛然一挥，最后的灵力越体而出，他是金属性体质，灵力泛着金光，落于地面，化作一道金色八卦盘。
　　司徒家身着八卦黑白袍，事实上对八卦阵法也有一定造诣，只是造诣较浅，远不及本家。
　　司徒汜知道穆平安懂些许阵法，原本不打算动用这道底牌。
　　可实在是太憋屈了！若是败在没有修为的人手中，他今后再难抬头。
　　不如趁此机会，显露自己有布阵之能！
　　司徒汜借用灵力，隔空布阵，一点点宛如棋子般的灵子悬空而定，一道道金光折射而出，数面光壁将穆平安困在其中。
　　“阵法！”
　　场上一阵骚动，总算对这人刮目相看。
　　“没想到这位废物似的凡蜕第五境小修士，竟然会布阵！”男修们按捺不住。
　　“如果都布阵了，还拿不下一个没修为的人……”
　　“乾、坤、震、巽、坎、离、艮、兑，”穆平安目光极快地流转，“此阵错乱了方位。”
　　“震巽方移，离火为生门。”
　　穆平安脑中迅速浮现解法，而他的身体反应更快。
　　几乎是阵法锁住他身体的瞬间，他的双脚已经顺着震巽方向移动，一脚踏在离火方位。
　　锁魂阵堪堪成型，穆平安脚下迅速一转，自离火方位，闪出八卦阵。
　　四下之人顿时一滞，半晌回过神来，道：“还以为多厉害的阵法，就这？”
　　“我真是没见过这么废的，不会布阵就别布，这怕是都没成型吧，真给凡蜕第五境修士丢脸。”
　　不懂阵法的人嘲笑的声音灌入司徒汜耳中，如锥刺心。
　　“原来这就是初级太极锁灵阵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呢。”穆平安站在阵外感叹道。
　　当初看阵法图册的时候，关于阵法和解法，他在脑中想象过无数遍，这还是头一次亲身实践。
　　听在场难得懂阵法的穆平安如是说，而剩下的人都在嘲笑，司徒汜终是被刺激得喉间腥甜，他勉力压下鲜血，脸色苍白。
　　此阵，他和堂叔较量过，被家主称赞过，引得老祖出关。
　　换做凡蜕第六境修士，都会被锁魂阵困入其中，但偏偏穆平安懂阵法，他不只懂阵法，他还能破！
　　“真是好险。”一件衣袍五块灵石呢。
　　穆平安撩起衣摆，幸好衣角没被烧焦。
　　司徒汜脸色苍白，布阵消耗了太多灵力，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穆平安的镰刀刀刃。
　　不敢相信自己为何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他的魂力越体而出，一股巨大的魂威朝着穆平安当头劈下，穆平安抬手擦汗，镰刀朝上。
　　司徒汜只觉自己的魂威触及那镰刀刀刃时，犹如布料般被劈成两半，无法触及穆平安分毫。
　　而对方镰刀一挥之下，刀刃所过之处，魂力被撕裂。
　　司徒汜顿时头痛欲裂，眼冒金星。
　　穆平安没想到自己的镰刀连魂威都能划破，再继续战下去，观战的长老们都要看出端倪了，搞不好到时候他的镰刀会被各种传看，甚至借用，麻烦至极。
　　主要是除了这把镰刀，他就没有别的趁手的工具，所带的锉刀用来雕刻东西还好，战斗是笑话。
　　穆平安装作十分淡定的样子，对司徒汜道：“此战，你若是赢了，也不会有人称赞，甚至不会被记得，只是很普通，很普通的一战。”
　　穆平安的语气带着一丝事不关己的薄凉：“只是凡蜕第五境，赢了一个没有修为的人而已。”
　　司徒汜苦笑，问题是，他赢得了吗。
　　穆平安道：“而若是我赢了，你今后打算怎么在如此看重修为的飞鹤门立足呢？”
　　“连执事都会因为‘无能’，遭到其他执事的排挤和冷待，你觉得你会比执事的待遇好么？”
　　司徒汜趁势进攻，心下难以置信，穆平安居然留有余力来跟他絮叨这些。
　　难不成这一战他已经手下留情了吗！
　　所以——这是在对他下最后通牒？
　　司徒汜痛彻心扉。
　　沧琅县司徒家举全家之力，助他来的飞鹤门，结果他一来就成了飞鹤门的笑话。
　　他引以为傲的阵法，被穆平安的瞬间破阵。
　　他原本还想借着阵法师之名给自己找回脸面，结果是徒劳。
　　“你想怎么样？”司徒汜嗓音喑哑。
　　那把镰刀能斩断玄器长鞭，还能够划破魂威，无论有形无形，都无所不破。
　　他屡次想从穆平安手上抢过来，却被对方手中那把原先属于他的匕首格挡。
　　——对方明确了他想抢镰刀的意图，对抗他更加轻松写意。
　　这种战法和司徒汜以前经历的战斗全都不一样。
　　他的破绽全被对方洞悉，对方轻描淡写的动作却完美无缺——就算有破绽也都在他触不到的地方。
　　但是没修为的人对上凡蜕第五境的自己，哪里存在什么真正的轻松写意。
　　只有预判了预判的预判。
　　比如那枚长鞭碎片，能在充斥着两人间的灵力攻击中，一击正中他的鼻梁。
　　说明所有的攻击招数、攻击轨迹都被对方堪破了！
　　他的自信，便是从那一刻开始逐渐瓦解的。
　　被战败了不可怕。
　　道心被碎才可怕。
　　“平局吧。”穆平安觉得再拖下去对自己不利，他能战成这般已经超出了他自己的预料，“我不想赢你，也不想败给你。”
　　“呵……我用不着你的施舍。”司徒汜自嘲道，谁都能看出来，是他要败了。
　　是他预判失败，他怀着侥幸心理，以为能对抗凡蜕第六境的锁魂阵，足以困住穆平安，布阵耗费了太多灵力，以至于体力不支。
　　以穆平安鬼神莫测的攻击轨迹和攻击能力，于他的数个破绽处挑出其一来，用那该死的镰刀划破灵力攻击，割开他的咽喉，不说轻而易举，至少是可以做到的。
　　而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近穆平安的身。
　　穆平安一脸莫名，只觉这人好容易认输啊。
　　“你是灵修，时间长了，你吸收此地灵气，就能恢复所需。”
　　莫名的，这番话安慰到了司徒汜心里，他苦笑道：“但我的灵器恢复不了了。”破碎的道心也是。
　　穆平安道：“你不动用灵力，我不动用镰刀刀刃，咱们简单且随便地打一场，最后平局，如何？”
　　司徒汜眸光微微亮了些许，又迅速黯淡下去，他近乎崩溃地哑声道：“意义何在？”
　　“意义在于，我不喜欢被牵着走。”穆平安胡编了个理由，道，“说我没有修为，非要我当众战一场，证明自己配得上飞鹤门内门弟子的位置，我不喜欢。”
　　“我之所以加入飞鹤门，是我想加入飞鹤门，不论是蓄谋已久还是临时起意，都是我自愿的。不是他们认为我可以加，所以我才能加。”
　　他凭本事进的飞鹤门，好好的内门弟子，若别人叫他出去当杂役，他就乖乖去当，那他多没面子。
　　司徒汜被绕得有点糊涂，但他大概理解了这人的意思，胸腔中不自觉燃起一团烈火。
　　如果可以，谁愿意被牵着鼻子走，他也不想成为所有人眼中的倒数第二名。
　　如果飞鹤门想遣走一位没修为的弟子，他不想成为那根扫帚，扫人出门。
　　司徒汜道：“如你所说，时间长了，我的体力便会恢复，你就不担心我中途变卦，对你下狠手吗？”
　　穆平安笑了：“赢我一个没修为的，对你有什么助力，证明了自己是一把好使的刀？”
　　不，证明自己是一把好用的扫帚。司徒汜心道。让没有修为的人对抗凡蜕第五境，原本是很好的逐客令。
　　“再者，我的灵雀还没有出手。”
　　“你的灵雀……”司徒汜记得那只小灵雀，印象中除了速度快没别的能耐。
　　但他以前也理所当然地认为穆平安没有能耐。
　　穆平安道：“我之所以能加入飞鹤门，并不是靠单尘，而是靠我的云雀。”
　　如果他那晚上没听错，最后一千多游离的星火都是云雀弄到手的。
　　那么真要算起来，他最次也是第二，跟现在也没什么两样。
　　他本来无所谓来，但他都来了却无缘无故要遣他走，那他不干了。
　　他凭实力进的宗门，谁都别想把他扫地出门！就算是长老、执事也不行。
　　两人一边交流，一边你来我往，短兵相接。
　　司徒汜听到周围笑话他的声音到现在，那些声音突然间消停，又似乎在窃窃私语些什么，他突然觉得和穆平安讲和很有意思：“你说怎么个平局法呢？”
　　“再过一刻钟，你的体力便会恢复，所以我们再战最后半刻钟，这半刻钟，不许伤对方半分。”
　　穆平安道：“来的人想看戏，那就让他们看个戏。”
　　司徒汜嘴角不由弯了弯，道：“半刻钟后呢？”
　　这人还是好说话的，穆平安道：“半刻钟后啊，我们就这样……”
　　两人跃至空中，迅速交手十个来回，又双双落地。
　　继而再次攻上去，你来我往，两人各自神情狰狞，争锋相对，好似用力过猛，却连一滴血都没再流过。
　　场上的人顿时看不懂了：“这是灵力耗尽了，所以近身肉搏了？”
　　“还是很尽职的，哪怕灵力耗尽了，也要力抗这位没修为的人，不愧是凡蜕第五境。”有人尖酸刻薄道。
　　“要说我等若是没修为，似乎也战不成这样。”
　　“好歹是有灵兽的人，就是灵兽反补，肉身炼体，整体实力还是有一些的，但凡蜕第五境不至于这么差占不到上风吧。”
　　“长得好看的人果然运气也很好，但愿他能过此关，我可不希望他去外门。”
　　半刻钟后。
　　内门长老表情很是古怪：“平局？”
　　“回禀长老，弟子尽力了。”司徒汜气定神闲。
　　……得益于方才多战了半刻钟，他已经吸收了不少天地灵气，也拾掇好了自己。
　　穆平安一脸悻悻然。
　　“你但凡再坚持半刻钟……”内门长老恨铁不成钢地道：“战成平局，这像话吗？”
　　司徒汜义正言辞，道：“长老！那是我败了，穆兄确实有独到之处，他对阵法的领悟胜过我，所以我的阵法不能伤他分毫。”
　　内门长老及一众执事交头接耳，懂阵法？这确实是个能耐。
　　而在场观战的弟子们不由拍案叫绝，看不出来这人胸怀广博，竟能够轻易承认说自己败给了一个没有修为的人！
　　其他凡蜕第五境的弟子都相互示意，他们扪心自问，换做是他们，他们没法坦然承认对方。
　　事实上这场战斗，似乎只需要凡蜕第五境弟子的亲口承认，就能结束这场闹剧——就算人家没修为，人家也是凭实力进了飞鹤门的弟子。
　　凭实力进了，还要找由头把人撵出去，在场其他弟子见了也寒心。至少凡蜕第五境修士心里都不舒服。
　　穆平安也道：“长老，我没有修为，没用灵力取胜，实乃胜之不武，应该算司徒兄赢了才是。”
　　不至于不至于，在场凡蜕后期弟子都觉得不至于。
　　连他都去外门了，那凭本事考核过关的凡蜕第五境修士都该收拾行李随他一块去了。
　　要说他没修为，他能在凡蜕第五境修士手中近乎毫发未损，也不能说完全没修为，更没有胜之不武一说。
　　“不不不，我没赢。”司徒汜道，“穆兄面前，小弟怎敢托大。”
　　穆平安道：“司徒小友，客气客气。”
　　这两人装模做样上了。
　　内门长老仲池道：“听说你们都是沧琅县的。”
　　穆平安道：“是。”
　　司徒汜顿了下，道：“正是。”
　　“真是同乡情深啊。”仲池别有深意地感叹。
　　“长老所言非也，在此战之前，我看此人十分不顺眼，”司徒汜道，“此战之后，觉得此人还算不错。”
　　穆平安道：“我也是。”
　　仲池对这两条活泥鳅无从着手，一口气提不上来，但又对穆平安的实力无话可说。
　　说他厉害吧，整场战斗都在躲闪。
　　说他不厉害吧，整场战斗他都躲闪掉了。
　　仅有鼻翼上有点划伤，还让不少女弟子为之心碎不已，到现在踮着脚看他的人都还有很多。
　　司徒汜算是明白了，穆平安就像他手中那把镰刀，乍看之下只是一把普通镰刀，观战的时候只觉它顶多锋利了点，可只有与之交战之人才知道其中可怖之处。
　　“你可真是有能耐啊，”内门长老对司徒汜道，“凡蜕第五境战一个没修为的人，居然战成了平局。”
　　“多谢长老抬爱，”司徒汜学着穆平安的口气，俨然如同毫无眼力见之人，道，“弟子已竭尽全力。”
　　“不思进取。”内门长老轻嗤一声。
　　司徒汜胸口中了一箭。
　　他算是了解被他一语中伤的人是什么心情了。
　　但他也不算不思进取吧，而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司徒汜笑道：“我赢了他，赢了一个没有修为的人，就叫积极进取了么？”
　　“你倒是好心。”内门长老不满道。
　　“弟子不敢。”司徒汜态度恭谦。
　　一旁的赵语欢不由杏眼睁大，仿佛今日才认识这个司徒家同辈似的。
　　穆平安太了不起了，连沧琅县小霸王都能制得服服帖帖！
　　“这匕首还给你。”穆平安将战斗中斩获的那把精致的匕首递给司徒汜。
　　司徒汜惊诧不已，他的目光落在匕首上，喉结上下滚动，想伸手去拿，却还是忍住了，道：“战斗中被你缴获，就该是你的。”
　　穆平安道：“我用不上。”
　　司徒汜双手接过，垂首道：“多谢。”
　　霍骏道：“他俩凭实力这才成了星盘前三，我并非收好处办事，还望长老明察。”
　　见在场其他弟子也都沉寂下来，不敢随意谈论执事是非。
　　说执事收好处办事，这才是内门长老受宗门所托来检验弟子实力的原因么？真是上面暗斗，下面遭殃。
　　仲池道：“此事就此作罢，此战我已经记录下来，自会向宗门禀报。”
　　“穆平安的实力摆在明面上，却有不凡之处。”
　　“他有一双慧眼，还有破阵之能，轻功了得，能和凡蜕第五境弟子战成平手，便是我飞鹤门弟子。其他人不许再肆意造谣，污蔑此人，或者污蔑霍骏执事。”
　　霍骏道：“长老慧眼，晚辈多谢长老。”
　　“无人造谣，只是有人心虚。”依旧有人不依不饶。
　　“先前打得不可开交，一战之后，居然还握手言和了。”促成此战的一位黄袍执事阴阳怪气道。
　　止不尽流言蜚语，霍骏干脆随它去了。
　　“这位执事叫什么名字？”单尘看向那黄袍执事。
　　“曾戎，姜野，”霍骏神色阴沉，“还有一些……“
　　单尘：“……”
　　人数有点多，穆平安就不记了。
　　执事眼里自然只能看见执事，至于弟子，只是他们手里用来打压他人的工具而已。
　　“少谷主你没事吧。”
　　苏小舟等人立刻围了上来，他们心情复杂，一时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这位两年前就已经是聚灵境九重天的绝世天骄，赵玉树则是无比担忧，怕他哪里受伤了，有点担惊受怕。
　　“你看你，鼻子都受伤了。”
　　苏小舟说着，还没等她有所动作，单尘便拿出疗伤药来，递给穆平安：“是你自己擦还是……”
　　“你帮我。”穆平安手上拿着镰刀，空着一只手，把脸凑了过去。
　　单尘用指腹挖了块淡绿透明的伤药，轻轻地抹在穆平安额头上，他擦得认真且细致，穆平安故作疼痛地微微皱眉，单尘的动作更轻了些。
　　景灏看到单尘少谷主给穆平安少谷主上药，只觉两位少谷主关系可真好啊，完全没有彼此对立争夺谷主之位的意思，族内想要站队的老祖们大可不必多费心了。
　　药上好后，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疼痛也迅速减轻，见单尘用心的表情，穆平安忍不住发笑。
　　他从单尘手中夺过手帕，自己擦拭脸上的血迹：“怎么回事，大家突然这么小心翼翼。”
　　应禅忍不住十分恭敬地问：“少谷主，你之前的修为，真的是聚灵境九重吗？”
　　穆平安不由看向赵玉树，在场除了赵玉树，好像没有人知道他以前的修为。
　　赵玉树露出些许歉意，尽管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或者说错了什么。
　　“是啊，怎么了？”穆平安随意地道。
　　苏小舟脸上的心痛一闪即逝。
　　单尘突然有种想要揽住他的冲动。
　　但在场这么多人，他忍不住心想，以后会有机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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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神器
　　气氛一时凝滞, 在场之人听他承认得这般轻描淡写，不知怎么的，原本在意自身修为, 以自身修为为傲的少年少女，都不由自惭形秽起来。
　　……所以真正修为高天资高的人，心态是淡然吗。
　　穆平安觉得十五岁聚灵境九重也没什么啊, 他姐姐才比他大七岁, 当时都快突破元婴了。姐姐十五岁的时候, 他才八岁，亲眼看到姐姐悬空而立, 现在回想，能不靠法器悬空而立的至少也是元丹境。
　　她十三四岁就聚灵境高阶了。
　　所以在接触单尘等人之前, 穆平安一直以为他原先的修炼速度很普通……
　　“咳咳，真没想到, 你居然能跟司徒汜握手言和，换做是我，我可没这好心。”王若锦还记仇着。
　　穆平安道：“形势所迫, 不得已而为, 再说他只是嘴上不饶人，人并没有很坏。”
　　赵语欢努着琼鼻：“是没机会做坏事吧。”
　　赵玉树诚声赞叹道：“穆兄果然仁慈。”
　　单尘看着他手里的镰刀，欲言又止。耆敬仁注意到他的视线，便朝他使了使眼色：想问便问。单尘目露疑惑, 不理解耆老为何这般怂恿。
　　赵语欢天真无邪，问道：“听说, 修为没了以后, 只有坚持炼体，身体素质才能保持原样, 但我从来没见你修炼过呀！”
　　“是不是因为你以前修为高，所以身体退化得比较慢？”
　　穆平安神色黯然，声音清朗：“可能是我的灵雀比较勤奋吧。”他听云雀说过什么御兽之道，灵兽修行能反补主人，所以云雀每次吞点什么灵物，他都能感受到自身体质的些微变化，当然……现在回想是因为云雀，以前他只当是自己锻炼有道。
　　赵语欢不解。
　　王若锦道：“御兽之法中有说，主人提升修为，灵兽的修为也会跟着有所提升，反过来，灵兽提升修为，也能反补主人……”所以穆平安这话的意思是都是灵兽的功劳，但这是真相吗？体质强，和战技高是两码事。
　　……这便是高境界修士的心境么，无时无刻不在的自谦……
　　应禅等人无声地凝望着他们的少谷主。
　　穆平安道：“或者是因为我特别想修行，梦境中修行炼体，所以能身心合一，动作轻盈。”
　　“还有这说法！”赵语欢觉得他在胡诌。
　　耆敬仁道：“昔年有忘忧老人梦中入道，不只观想与想象能够助修行，睡梦也能够助人修行。”
　　在场年轻小辈似懂非懂，但烈日境大能说有，那必然是有的。
　　可为了修炼突破，他们的晚上都在打坐修行中度过。
　　至于这种睡梦中入道的道统，怕是与他们无缘了——夜间修行久了，夜里清醒得很。
　　终于，单尘对穆平安道：“我可以看看你的镰刀吗？”
　　这，少谷主的法器，能看吗！？
　　应禅等人也很心动。
　　苏小舟忙道：“我也想看！”
　　穆平安递给单尘：“你先，看好了再给别人。”
　　别人？苏小舟有些受伤。
　　应禅略带紧张地道：“少谷主，我也想看。”
　　“我也！”
　　“我也要！”
　　穆平安也不知道他的镰刀哪来的威力，可能别人能看出苗头，在场毕竟大都是以炼器为主的环音谷的弟子。
　　他很大方地让他们相互传看。
　　单尘仔细看过后，微微皱眉，将手中的镰刀刀柄递给苏小舟，苏小舟同样也看不出异常，应禅等人挨个摸过，用灵力探查过，原本好奇的神色变成了奇怪，最后脸上写满了困惑。
　　“这是从哪儿来的呀？”赵语欢问。
　　穆平安道：“我姐姐留下的。”
　　王若锦忍不住惊呼：“你姐姐究竟何方神圣！？”她记得茶叶是他姐姐的，石屋是跟姐姐共有的。
　　穆平安说姐姐出去了，但出去那么久，却没见她回来。
　　穆平安摊手。
　　赵玉树理所当然认为真正有能耐的是穆平安，就算他姐姐很了不得，也不影响穆平安的厉害，便道：“这镰刀我看过，没什么大不了的，就一把普通的铁质镰刀，割草都嫌不锋利的那种。”至少他拿在手里的时候是这样。
　　“并非凡铁，是玄铁。”单尘道。
　　“这确实是玄铁，但也不至于有那般威力……”苏小舟实话实说，却也并不太笃定，她知道厉害的炼器师能将凡铁炼制成坚不可摧的法器，更何况这比凡铁更胜一筹，再者，确实用灵力难以摧毁。
　　当然，为了不损毁镰刀，她也没动用太大的灵力。
　　此镰刀是玄铁打造，凡人割草的镰刀用玄铁打造确实有点奢侈了。
　　可就算此镰刀材质不俗，也不至于有绞碎司徒汜长鞭的破坏力。
　　司徒汜被粉碎的长鞭碎片她也捡来看了，材质甚至胜过玄铁，所以镰刀为何能破之？
　　“很锋利的好吧，”穆平安道，“我用它切过青石，削石如泥。”
　　云雀恨铁不成钢，这种话怎么能直说呢，就不怕被人觊觎吗！
　　但听了穆平安的话，在场的弟子没有多大的触动。
　　因为玄铁也能切青石。
　　再者，现在时代不同了，抢夺别人手里的东西，那是很久以前混乱而无序的世道才有可能发生的事。
　　突然，耆敬仁道：“你门口的石桌，是用这把镰刀削的吗？”
　　穆平安诧异：“您连这都知道！”
　　耆敬仁一脸的高深莫测。
　　在境璧破碎，环音谷降世之前，境璧显示的神器，其中之一便是一把朴实无华的镰刀，几乎和穆平安手里这把一模一样。
　　而环音谷将降不降之际，环音谷门口的石墩，被不知什么人掀下山，当时环音谷的一切都隔着时间之壁以至于坚不可摧。
　　而这把镰刀竟能切环音谷门口的石墩为桌，可见那神器，便是这把了。
　　不过用这等神器，和凡蜕第五境的小修士战了这么久，还战成平手，也是了不起。
　　耆敬仁心叹，少谷主的处事作风，果然总是在他意料之外啊。
　　但见穆平安又要把镰刀喂给云雀，耆敬仁道：“且慢。”
　　霍骏等执事正好也在，仲池长老也还没走，闻言不由望过来。
　　穆平安正举着镰刀。
　　耆敬仁道：“拿过来，老夫替你再炼炼。”
　　他说的是“再”，穆平安也没在意，立刻递过去。
　　一般成型的法器，再炼就说明手艺在法器之上，而且法器经品级更高的炼器师重新淬炼后，有可能会被废，也有可能更胜过从前。
　　耆敬仁接过镰刀，摸了下镰刀的刀身，抬手祭出金焰，将镰刀置于烈焰之中。
　　镰刀悬于金焰中纹丝不动。
　　耆敬仁做出高深莫测的样子，左手捏诀，一道环形金纹被打入镰刀之中。
　　片刻之后，他收起火焰，将丝毫未变形的镰刀递还给穆平安，刻意催生出一丝气虚之态，脸色发白，于是运气调息了下。
　　应禅不由关切地上前，见耆敬仁趣意盎然的目光，便奇怪地退下了。
　　“你滴血认主试试。”耆敬仁道，“动作别太大，手指触摸刀刃……”
　　穆平安不疑有他，手指触及镰刀刀刃，皮肤自然被割破，鲜血顺着刀刃滑入刀背。
　　他心念一动，镰刀一闪而没，直接没入他体内，穆平安后退了一步，心念一动那镰刀便出现在他手中，就像那块环音谷令牌一样！
　　穆平安一脸惊喜，最后还是将镰刀还是递给了云雀。
　　云雀愣了下，张口吞入腹中。
　　……这样一来，他需要的时候可以直接召唤，而这东西留在云雀那儿，必要的时候，云雀也可以用它来保命。
　　单尘立刻上来拿出药膏，扭开小盖，递给穆平安。
　　药膏散发着淡淡清香。
　　“还是你好。”穆平安擦了擦药，手指还流着血。
　　在场寻常环音谷弟子不敢上手触碰少谷主的手，而敢碰穆平安的赵语欢被挡在外围。单尘浅笑眉眼微垂，拿出帕子来，给他擦了擦手，那白色的手帕立刻被鲜血染得乱七八糟，穆平安看着有些替他肉痛，毕竟那帕子的质地一看就不便宜。
　　……不过有清洁咒，应该也很容易恢复如新。既如此，单尘为何不直接给他的手动用清洁咒，这样血迹不也能没吗？
　　“我自己来。”穆平安用另一只手，给自己的手指擦了擦药。
　　手指的痛觉可以忽略不计，他想到那把足以当做兵器的镰刀被收进体内，随时都能取出，保命招数多了一道，不由暗自高兴。
　　“这位是……”内门长老仲池早就注意到这位实力深不可测的老者了。
　　霍骏介绍道：“这位是陪同小辈来的家族长者，也是高阶炼器师。”
　　“高阶炼器师……”仲池差点呛到。
　　霍骏福至心灵：“这道镰刀法器，该不会就是您老炼制的吧！”
　　耆敬仁捋了捋胡须，脸不变色心不跳地道：“不才，正是老朽。”
　　猝不及防，穆平安咳嗽出声。
　　王若锦咳嗽得更厉害了，努力用目光暗示穆平安，她们可是也要加入飞鹤门的。
　　此镰刀的攻击力，在场众人有目共睹。
　　镰刀炼制者的身份，兴许有助于耆老成为飞鹤门长老。
　　穆平安不太理解，以耆老前辈的修为，为何非要以炼器师的身份进飞鹤门。
　　也不知道这位老前辈在打什么主意。
　　他可不认为堂堂太上长老来一个小有名气的宗门，就是为了拿一份长老俸禄这么简单。
　　思绪不过片刻，几乎是王若锦暗示完，穆平安便道：“这把镰刀虽是姐姐留给我的，但炼制此镰刀的，正是这位老前辈！”
　　耆敬仁一脸的孺子可教，徐徐点头：“只是随手而为，拙作，拙作。”他话锋一转，道：“此器最大的两个优点，便是坚固和锋利，它的做工无限接近于完美，无论用多大的力道去攻击，它也不会出现裂纹。”
　　苏小舟顿时看直了眼。
　　忽悠，还得是耆老，穆平安顶多相信是姐姐留下来的东西比较坚固，总不可能是九级炼器师随手一炼就是无法摧毁的神器吧？
　　仲池拿过去试了试，发现以他的实力，确实无法摧毁！神乎其技不足以形容这位新来的炼器师的手笔，于是前所未有地恭谦起来。
　　“炼器师出手，果然了得！”必然是高阶炼器师！
　　“那这些小友……”在场的执教很是有礼地示意，苏小舟等有天资却非飞鹤门弟子的少年少女，毕竟霍骏负责的地域名额也就三个。
　　“家中小辈，以及老夫门下童子。”耆敬仁道。
　　“不知老前辈此行可还有其他要紧事，若无要事可以在飞鹤门多住些时日！”仲池毕恭毕敬，心想如果这些有能耐的小辈都加入飞鹤门就好了。
　　“老夫之所以临时起意想来飞鹤门，是因为老夫家中小辈考核飞鹤门失败了……”耆敬仁很是惋惜地道，“故而老夫想谋一份长老的差事，带小辈们进飞鹤门，若能有一块炼器之地就不错了。”
　　仲池喜不自禁，不由暗赞霍骏此事做得不错，平日呆板木讷，没想到关键时候这般机灵。
　　招揽了两名实力不济的弟子，却让五名天资聪颖的弟子落选，以此换得炼器师的加入！
　　“欢迎，欢迎之至！”仲池道，“在下仲池，我现在立刻去请示掌门，还请老前辈随老夫去见掌门，定下这门差事。”
　　这几乎是迫不及待了，穆平安暗自拜服。
　　就这么容易的吗，王若锦简直不敢相信。
　　“不瞒您说，在飞鹤门，长老之位乃是掌门与太上长老之外第二高的职位。原本内门长老要从执事，护院，护山，护法等职务慢慢升上来，但炼器师不同。”
　　“尤其是您老这样修为高深的炼器师！若您不加入飞鹤门，也能是飞鹤门客卿长老，您若加入飞鹤门，长老之位，有我作保，必能就任！”
　　事不宜迟，仲池生怕这位老前辈变卦。
　　这可是高阶炼器师！
　　倾尽底蕴都难培养一人的炼器师，能炼制出那等锋利的镰刀，愿意入飞鹤门，是他飞鹤门何等幸事。
　　若他能代为引荐，且与炼器师交好，晋升尊主指日可待！
　　“老夫随你去见宗主了，”耆敬仁迟疑道，“那老夫带来的这些个小辈……”
　　“霍骏，你过来，这七位小友，老夫可就交给你了！你可好生招待！”仲池叮嘱道，“都是炼器师器重的小辈，一个都不能有闪失。”
　　“是。”霍骏颔首。
　　王若锦心生希望又很怕失望。
　　表面上看耆老前辈担任长老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但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呢。
　　再者若是真如愿了，她顺利成了耆老门下弟子，进飞鹤门了，应该会有门派弟子令吧……不然和穆平安、单尘这些正儿八经考进来的，终究差了点什么，家族若是不认可……
　　她想得很多，应禅等三人倒是一脸轻松。
　　“这便是千林郡数一数二的门派，这些便是凭实力入选飞鹤门的天才弟子……”苏小舟随口说话都像讥诮，“也不怎么样啊。”
　　只有赵语欢在那儿和赵玉树小声嘀咕，耆老前辈口中所说的“童子”，该不会是指她和她大哥两个吧。
　　难不成她和大哥顺带来参观的，竟也能成为飞鹤门弟子？这么好？
　　司徒汜再次感觉到喉间腥甜，肺腑郁结。
　　这位环音谷纳新处坐镇的耆老前辈，竟然是位炼器师，而今转眼便能成为飞鹤门长老。
　　他费尽千辛万苦修炼突破，家族鼎力相助才让他进的飞鹤门。
　　结果赵家赵玉树甚至赵语欢，就因为赵家宴请了这位老前辈几回，供他老人家下榻了几日，竟然就能顺带成为飞鹤门炼器长老门下弟子了！？
　　赵家大娘子手段何等高超，情报胜出他司徒家不知凡几。
　　长辈笼络人心，小辈与天之骄子们交好。
　　赵语欢和赵玉树这俩修为极低的，跟这些环音谷弟子都关系匪浅，以至于入飞鹤门轻而易举！
　　而自己呢……
　　司徒汜长袖中的手紧紧攥成拳。
　　会不会他当初不在家修炼，而是去环音谷看看，结果会不一样……
　　但除了赵语欢和赵玉树，其他进环音谷看看的人都没出来，他去了指不定也和其他人一样……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可环音谷，他也是报了名的，据说已经过了，那他到时候要不要回环音谷去？初来乍到战斗失利，司徒汜见自己已经打起了退堂鼓，忙拍了拍脸，让自己重新振作。
　　“可惜长鞭毁了……”司徒汜到底还是难过。
　　他低头捡起散落各处的长鞭碎片，将之收进乾坤袋中。
　　“穆兄！”单尘道。
　　“来了。”穆平安从司徒汜旁边经过，很随意的声音不经意地落入司徒汜耳中。
　　“长鞭不适合你，你试试用剑吧。”
　　司徒汜猛地回过身，穆平安已经回到了环音谷那群人中，有说有笑的。
　　穆平安像是没有注意到对方的虎视。
　　其实他也不是瞎说，这人说话能直戳心肺，用直剑最合适。
　　闹剧结束，人群散了，原本值得戏说的一战，变得不那么好说道。
　　且不说司徒汜的以退为进，一笑泯恩仇，还有穆平安的灵巧轻功，轻描淡写化解危局，化干戈为玉帛。
　　观战的众人扪心自问，自己落到被宗门诘难的份上，似乎也做不到他二人最后那般洒脱。
　　这边，穆平安跟着霍骏一道，听他讲述飞鹤门的悠久历史、长辈的英明神武与年轻一辈的显赫战绩。
　　应禅等人还在为刚才少谷主被诘难一事不满。
　　“这飞鹤门不如环音谷大气，像在环音谷，只要凭本事入了内门，内门才不会扯理由诘难，给人难堪。”
　　“也是因为入宗苛刻。”王若锦道。
　　赵玉树和赵语欢则在那听着，司徒汜难得不发一语。
　　单尘淡漠的目光落在飞鹤门的一景一物上，心情淡如止水，继而转向穆平安，眸光便亮了几分。
　　穆平安迎上单尘的视线，朝他微微一笑。
　　突然，云雀的声音传入他的脑海：“喂，找个没人的地方。”
　　不知为何，穆平安听它叫自己“喂”，居然觉出了些许亲切感，也是没谁了。
　　“你等等。”穆平安对单尘等人道，“我去找个地方，整理一下衣袍。”经历了一番苦战，他的衣袍都凌乱了。
　　苏小舟道：“你一个人去？”
　　不然我换衣服带上你吗？穆平安点头。
　　单尘道：“要我跟你一起吗？”
　　“不必不必，”穆平安汗颜，“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们就在这儿，有事叫我。”
　　飞鹤门执事间争端不断，弟子间的感觉也很微妙，见他要独自去往旁边的山林，单尘有些许担忧，拦在穆平安身前，递给他一样东西：“这块通灵玉佩，你带上，里头有我和耆老的通言口令，若有事，让云雀通过此物知会我……或者耆老。”
　　穆平安看着那块通体碧绿的通言灵玉，入手温润，品质上乘：“这不是你的吗？”
　　“我还有一块。”单尘道。
　　穆平安握紧灵玉。
　　他唯一接触过的玉石佩饰，便是姐姐留下的小玉箫。
　　那玉箫不知什么材质，摔不破，吹出来的声音很特殊，他以前见过姐姐用玉箫跟鸟雀交流，但不是这种短的。
　　而这一块，不出意外这是一块灵玉！
　　一块灵玉，价值千块灵石，单尘竟然随手相赠……
　　是有多在乎他的安危啊。穆平安笑着收下，道：“知道了。”
　　林边草木葳蕤，柏树竖立，空中木香宜人，大概天地灵气也是不错的。
　　四下无人，穆平安站定：“何事？快说！我忙。”想到单尘挂念他的安危，他便忙着要回去。
　　云雀难得不装弱了，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么我也不怕老实告诉你，其实我，乃是一只吞……一只有腹内乾坤之能的灵雀。”
　　而且腹内乾坤还不小。
　　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这般老气横秋？
　　怕是有点飘啊。
　　穆平安学着它在屋顶上的口吻，道：“然后呢？”
　　云雀道：“赠你一件宝物。”
　　“你还有东西送给我？”穆平安乐了。
　　云雀听他的语气有些不快，但也不跟他一般见识了，为了能让他对炼药产生兴趣，云雀决定下血本：“当初我在环音谷探路救人的时候，在炼器堂里找到的这件东西。”
　　事实上，这是它从腹内乾坤的深渊中，从无尽完好无缺的法宝里精挑细选的一件。
　　它敢保证，此件宝物足以让宿主清醒过来，对药道感兴趣。
　　若是他会点药道，就不至于一战下来因为一点伤，被单尘摸来摸去。
　　穆平安耐心地等待。
　　他是很耐得住寂寞的人。
　　云雀酝酿了下情绪，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忍住十分的不舍，两眼一闭，吐出一物。
　　日光下，古铜色光晕一闪即逝。
　　落地便成一件底有三足，双层宝盖，古朴有致之物。
　　正是一尊丹炉。
　　可变大变小，小不足掌，大可藏三人，外形看似寻常，细究其内理，堪称巧夺天工。
　　不过穆平安也没打开看过，只看到它外形普通。
　　而且就算打开看了，他没接触过这类法器，也没有其余的作对比，更没有灵力扫荡一圈感知异样，所以打不打开，其实影响不大。
　　穆平安反应平平，甚至反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是宝物？”
　　云雀云淡风轻：“既然是以炼器为长的环音谷藏宝地之物，想必不同寻常。”
　　穆平安摇了摇头，天真啊，他觉得有必要让云雀清醒清醒：“当初环音谷里能有的宝物都被熔炼去造时空之门了，哪还有什么宝物留下。”
　　云雀：“……”
　　好他妈有道理啊！
　　飞鹤门大殿。耆敬仁刚进来便看到上首的一男一女。
　　男子人到中年，风流倜傥，颇有才子气质；女子端庄持重，貌美如画，神情肃穆，不怒自威，想必便是飞鹤门掌门了。
　　谢灵鸢端坐高位，她身旁坐着她的夫君飞鹤门副掌门钟明笛。
　　下首护院、长老们位列两旁，都在恭候这位九级炼器师大驾。
　　谢灵鸢道：“本座听鹤妄说，您老乃是九级炼器师，想来我教谋一份炼器的差事。”
　　“正是老朽。”耆敬仁道，“鄙姓耆，耆敬仁，年事较高，掌门若不介意，可称老朽耆老。”
　　两旁的护院、长老们相互示意，起初听说有人一来就想当长老，他们还心有不甘，想说是什么人这般枉顾章程。
　　见了耆敬仁，见他修为高深到在场几乎所有人无法望其项背。
　　单看其修为，都能堪比飞鹤门太上长老，甚至更胜之。
　　更不用说，竟然是九级炼器师。
　　场上气氛霎时变得无比安静，内门长老的位置已经满了，谁都不想让出来，因此都对这位初来乍到的老者怀揣着些戒备，甚至敌意。
　　令耆敬仁倍感意外的是，这位飞鹤门掌门很是大落，谢灵鸢直接道：“不知耆老前辈可喜欢管事？”
　　“那倒不喜，老夫闲云野鹤惯了，在一个地方待上一年都算要老命了。”
　　此话一出，场上又是争议一片。
　　一来就想当长老，一年就想走人，哪能这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再说炼器，炼制极致之器，也有可能耗费三年五载。
　　但听说此人能徒手炼器……
　　场上众长老不禁冒汗，很难为飞鹤门找出拒绝这等能人的理由。
　　谢灵鸢道：“既然如此，管理内门事宜的内门长老之位，并不适合您老。”
　　耆敬仁啧啧，该不会真被应禅那小丫头说中了，他老人家亲自出马，当真连飞鹤门内门长老都当不上？
　　在场长老们总算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可惜，九级炼器师啊！实力深不可测！
　　谢灵鸢话锋一转，又道：“您是炼器师，又有如此修为，区区内门长老，恐怠慢了。”
　　“不如您直接坐拥一峰，或者一谷，或者一湖，或者洞天福地，成为峰主、谷主、岛主或洞主如何？这样一来，您老若想出宗门搜寻灵料或者云游四方，都不在话下，”
　　在场长老们沉寂了，九级炼器师，直接就任尊主吗。
　　这就跟他们不在同一层次了，不存在任何竞争关系。
　　那些可以坐立为王的尊主们，连殿前议会都可以不参加。
　　此刻那些峰主、谷主、岛主或洞主们，都在道场周围的亭台楼阁上，准备招揽弟子呢。
　　耆敬仁拱手道：“那便再好不过，多谢掌门首肯。”
　　谢灵鸢道：“只是如此这般，需要自行建造楼阁，或自行置办炼器之物，不知耆老前辈是否需要宗门襄助？”
　　耆敬仁很豪：“这些都好说。”
　　内门长老们彼此相视，一阵唏嘘，炼器师果然不缺灵石。
　　建立洞府岂是朝夕，但只要有灵石，一切都好说。
　　谢灵鸢道：“适合您老炼器的地方，我会让仲池罗列一份，这些时日您在内门住下，可细心挑选。”
　　耆敬仁悠悠点头，仲池道：“属下领命。”
　　谢灵鸢道：“诸位可有什么要说的？”
　　“等等！”有个内门长老站出来道，“掌门，岂能任人一来就担任尊主之位呢，这位老前辈修为高深，我等自然无话可说，可这样恐无法堵住其他尊主的悠悠众口啊！”
　　“都说这位老前辈乃是炼器师，甚至九级炼器师，但除了鹤妄长老见过以外，在场几乎所有长老、护院都没见他老人家亲手炼过器。”
　　“外面传得较多的，也只是这位老前辈所炼的一把玄铁镰刀，斩断了一道普普通通的玄阶法器长鞭而已。”
　　此刻鹤妄就站在殿上，道：“我亲眼所见，耆老前辈徒手炼化天石。”
　　“天石……”仲池都吓了一跳。
　　在场长老、护院们大开眼界，饶是他们不懂炼器，也听说过几乎无坚不摧的天石的坚硬程度，也知道“徒手炼器”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炼器的最高水准，其手已经成了一件至极之“器”，触觉精微到能甄别法器纹理至分、厘、毫、丝、忽、微、纤、沙、尘、埃、渺、漠、模糊、逡巡、须臾、瞬息、弹指、刹那……
　　世间没有绝对的完美，但存在无限接近完美的“一缺”。
　　打铁或金属切割的锻造都锻造不出“一缺”之器，但手能。
　　最顶级的炼器师，能徒手将极致之器的“一缺”炼制到渺、漠的程度，无限接近于完美。
　　谢灵鸢也好奇了，道：“耆老前辈，这……劳请您祭出堪比天石的天极至宝，再炼一遍可好？若您手上没有，我现在便让人去取一块天极天石，劳您再炼一次？”
　　这是公然蹭宝器了。
　　“这有什么的！”耆敬仁拿出天石又炼了一遍。
　　这次他两根手指指腹一搓，灿金火焰凭空冒出，另一手多出一块天石。
　　那火焰似有形体，同样被他捏在手中，被炼制过一次的天石再次融化。
　　耆敬仁手指捏着柔软的天石，佐之以左手，将之捏成细长扁平状，不多时，一柄小刀就此成型。
　　表面光滑，凹凸有致，浑然天成。
　　这是徒手炼器的全过程，比之先前鹤妄看到的还要细致入微，令人惊叹，他们不禁为这一手而屏息。
　　谢灵鸢毫不掩饰喜色，飞鹤门有九级炼器师的加入，简直天大的好消息。
　　一般高阶炼器师、炼药师们，脾性都千奇百怪。
　　而眼前这位炼器术如此高超的老前辈，却像个例外，脾气好不说，还很有耐心。
　　耆敬仁负手而立，一脸的深不可测。
　　……幸好此地并未精通炼器一道的巨擘，若这是在环音谷，同道见他这把圣级小刀的一缺有微级大小，必定会斥他暴殄天物，毫不掩饰地嘲笑。
　　当然，他也没用全力就是。
　　就在全场无人不信服，以为这位直接担任尊主之事就到此为止时，耆敬仁又拿出一物来、
　　“徒手炼制天石刀不过雕虫小技，其实最令老夫引以为傲的是此物。”
　　他抬起双手，只见捏着一块宛如棋子的黑石。
　　那黑石切口每一面都不平整。
　　若是穆平安在这里，必能一眼认出来，这是时空之门碎片！
　　“此乃境璧，”耆敬仁道，“不知在座的诸位可曾听闻此物？”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有个地方修了一下。设定是，能不借助法器悬空而立的是元丹境，身法快到近乎瞬移的是元婴境，真正的瞬移是渡劫境或渡劫境以上……
　　感谢在2024-01-16 19:49:17~2024-01-17 20:0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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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药宝
　　喧哗声中, 书卷气甚浓的钟明笛看着那枚黑石，几欲要起身：“您说境璧？”
　　在他身旁的谢灵鸢按住了他的手，不知听他说了什么, 神情愕然了一瞬，继而变得格外庄重。
　　钟明笛难得迫切地道：“当初洛澜道宗被灭宗，就是因为名为‘境璧’的宝物, 您说, 此物是境璧, 可有实证？”
　　耆敬仁道：“老夫曾是环音谷太上长老，此物便是老朽与一众炼器师炼制而成的至宝。只是一场意外, 此物碎裂，可就算碎裂了, 此物也有通天彻地之能。是否是至宝，掌门可以亲手试试。”
　　平地起惊雷。
　　“环音谷！”
　　“境璧！？”
　　“若真是境璧这等宝物, 又岂会碎裂？”
　　“何等意外，我等从未听闻。”
　　“……”
　　谢灵鸢抬手一道神力，便要将黑石拘来, 可入圣的神力过去之后如石沉大海。
　　她神晖境的灵力, 竟然抬不起这枚小小黑石！
　　感知到掌门的神力，场上众人不再窃窃私语，见神力对黑石无效，只觉场景莫名叫人胆寒。
　　仲池问：“不知这境璧有何渊源？”
　　他请教的是耆敬仁, 但回答他的却是副掌门。
　　钟明笛道：“环音谷地处边境，乃是炼器师所创的门派, 就是这样与世无争的门派炼制出了一件至宝, 至宝诞生之日，天地异象席卷半个世界, 轰极一时。”
　　“当时鼎盛的沧澜道宗率先知道波动源头，洞悉了环音谷虚实后，举宗入侵环音谷，索取至宝‘境璧’。”
　　“环音谷被灭门，至宝落入沧澜道宗，继而显仙宗宗主亲自领兵，调动半个宗门的底蕴，一举覆灭了沧澜道宗。”
　　“可惜搜遍全宗，却没有找到至宝‘境璧’的下落……”
　　“这件事便成了无稽的传说，只有极少的典籍有所记载。”
　　在场之人闻言恨不能窒息，副掌门博通古今，号称行走的典籍，名动伏国，他说的自然不假了。
　　两大宗门被灭门，惊动显仙宗出手的境璧至宝，现在那块至宝，由环音谷太上长老举着，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有生之年能见到此等至宝，未免也太梦幻了！
　　这会给飞鹤门带来什么危险吗？
　　显仙宗能为境璧覆灭洛澜道宗，若是也对飞鹤门出手……但飞鹤门隶属伏国，就算有势力要对飞鹤门下手，也得问过伏国才行。
　　谢灵鸢身穿绣有金线的黑袍，黑袍及地，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耆敬仁面前，她涂了丹蔻的手，亲自取走了那枚黑石，将灵力注入其中。
　　在场众人便见到，瞬息之间，他们喜怒不形于色的掌门面上闪过了数种神色，一夕之间，动作也变了好几种。
　　而谢灵鸢将灵力灌入黑石之中，只感觉到玄奥的空间波动一闪即逝，便没了别的效果，然后，她抬起了头。
　　放眼大殿，众人的动作都慢到出奇，交头接耳的长老扭头的动作，张开的嘴巴，折起的皱纹，尽收眼底，慢得让人头皮发麻。
　　“这……”谢灵鸢赶紧抽出灵力，灵力的余韵还停留在黑石中，半晌过去，那种空间凝滞之感才消失无踪。
　　“外界的时间竟然变缓了？”
　　耆敬仁悠悠道：“不是时间便缓了，而是两边的时间流数不同。比如外面过了一个呼吸，掌门在境璧时空中，过了九个呼吸。”
　　“外面过了一刻钟，掌门在境璧时空中，过了九刻钟，也就是一个时辰缺一刻。”
　　眼界宽阔、见识深厚如谢灵鸢此时此刻都不由大动。
　　能操控时间的至宝！
　　催动此物便能置身时间界壁的保护之中，世间所有防御法器、护山法阵，怕是都无法与之媲美。
　　若能拥有此宝，将整个宗门笼罩其中，宗门将无敌，无可撼动。
　　她手心躺着这枚至宝，声音很轻：“您老说此宝碎了的意思是……”
　　耆敬仁道：“这只是境璧的碎片而已。”
　　“剩下的呢？”
　　“散落各方。”
　　言外之意，到处都是。
　　谢灵鸢若有所思。
　　钟明笛觉出苗头，诚声询问：“不知环音谷是否还在世间？”
　　耆敬仁不屑地道：“环音谷能炼制此宝，岂会因此消亡，只是环音谷在境璧的庇护下避世多年，至今才现世。”
　　“不知耆老前辈可否告知，环音谷现在何处？”谢灵鸢试着道，“若是不方便，您也可以不回答。”毕竟环音谷乃是炼器师所创的门派，门内修士不多，整体实力不强，万一又碰上五千年前的劫难，恐难保全。
　　谁知，耆敬仁丝毫不避讳，道：“如今的环音谷，在沧琅县，沧琅山。”
　　环音谷被困境璧五千年，而今境璧破碎，环音谷重现世间，消息传出去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他们从未想过继续隐匿，他们甚至需要将根系枝叶散出去，以确保环音谷和外界的通道不会倏然关闭。
　　众人难以置信：“以往从未听说过沧琅县沧琅山上有环音谷！”
　　“环音谷不是在边境岩浆地带么。”
　　“所以眼前这位竟然是炼器门派环音谷的太上长老！”
　　“现在咱们看到的便是境璧碎片么？”
　　谢灵鸢手心躺着那枚黑石，竟是看入迷了。
　　只能说不愧是能让显仙宗出手的至宝，哪怕是碎片，也十足动人心魂。
　　耆敬仁恰到好处地道：“这块黑石，便进献给掌门，就当老夫进飞鹤门的谢礼。”
　　终有一日，环音谷将会以君临天下之姿重现世间，当年轻易碾过环音谷的门派，都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瑟瑟发抖。
　　“此宝如此珍贵……”
　　谢灵鸢也实在想要。
　　而她身侧的钟明笛则看着耆敬仁，比起这块珍贵却能随手相赠的黑石，他更想从这位太上长老口中得知更多与环音谷有关的秘辛。
　　谢灵鸢想到耆敬仁所说的，此物碎片现在到处都是。
　　可在耆敬仁来之前，他们整个飞鹤门却并不知晓此事。
　　世界或许要有波动了，他们需要早做准备。
　　至于掀起波澜的此物，尽早入手钻研最好。
　　或者说，能激发时间屏障的此宝，拥有得越多越好。
　　谢灵鸢当即一礼，道：“本座便代整个飞鹤门，在此谢过耆老前辈！”
　　她又道：“仲池，鹤妄，在耆老前辈选好地址后，该有的一切布置，均从飞鹤门库存里出，就由你二人去操持。”
　　仲池和鹤妄躬身抱拳：“属下领命！”
　　在场其他长老们这时候开始眼红这两位长老了。
　　原先觉得这位老者担任内门长老有所不及，现在只觉这位老前辈担任尊主都是屈才。
　　全场所有人，没人比鹤妄更清楚耆敬仁的能耐，这可是烈日境九重的顶级大能，又有至少是九级炼器师的能力，有这等能耐，若他老人家有意，成为飞鹤门太上长老都绰绰有余，而今却要他老人家从无到有地兴建一地，实在难为。
　　……幸好有自己相助。也幸好他能提供助力。能为烈日境顶级大能兼九级炼器师效力，这是他的机缘。
　　耆敬仁神态自若。
　　这时，有个身穿草木花纹长袍的绿袍弟子，匆匆上前禀报谢灵鸢：“掌门！”
　　谢灵鸢道：“何事慌张？”
　　“是褚石炼药师……弄丢了药宝……”
　　谢灵鸢微微颔首，朗声道：“今日乃是我门开门纳新之日，本座便不在此多做逗留，耆老前辈也可去往一观，若有看得过的弟子，皆可收归门下。”
　　耆敬仁捋了捋胡须，似乎很是满意。
　　树林中，云雀被穆平安一句话给堵回去后，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
　　云雀挣扎道：“但它确实是样宝物，我用灵力试探过了，火灵力在丹炉里面能得到数倍加成……”此器原先是有器灵的，只是它缴获之前被不可抗力灭了丹炉里的器灵。
　　由于缺了器灵，丹炉少了几分灵气，于是便从圣极宝器跌到了天极宝器之列。
　　饶是如此，天极宝器，那也是只有九级炼器师才有可能炼成的至宝！世间独一无二的天极宝器。
　　穆平安道：“丹炉嘛，正常。”
　　是吗？
　　云雀也没试过。
　　穆平安道：“我没法御火，也不擅长炼丹，我甚至连草药都辨不清，你既能辨别灵草，又能释放火灵力，你觉得这丹炉很合你心意，或许就很适合你呢！”
　　云雀有种不祥的预感：“所以你的意思是……”
　　“不如就给你用吧！”
　　穆平安道：“我在姐姐的书上看到过一些简单丹药的炼制之法，那些书籍都给你了，你没事可以多看看。”
　　云雀：“……”它没事？它不修炼谁修炼，穆平安吗！确实境璧时间之壁里有九倍时间，也不能这样压榨它啊！
　　穆平安信誓旦旦：“等我灵石充足后，给你买些灵草，你来炼药，我会努力供你消耗的。”
　　云雀：“……”呸！
　　培养炼药师哪那么容易。
　　如果是它学炼药的话，需要消耗大量基础药材。
　　就目前的情况，穆平安肯定负担不起。
　　对于炼丹而言，丹炉只是第一步。
　　重要的是灵药和丹方……
　　呸！不是穆平安炼药吗！它已经帮着踏出了第一步，它主人就不能自己踏出第二步吗！
　　凡人都能开炉炼丹，只需用普通火焰，佐以灵草，让丹炉内自行燃烧，只要配比合适，总能成药，比如黄粱烟这些就很简单。
　　穆平安道：“你觉得怎么样？”
　　云雀无言以对。
　　确实等它炼丹炼会了，它主人可能还不会。
　　确实如果它能炼丹，这丹炉属于它，那它的兽生还能再创新高。
　　它居然有那么点被说动了……
　　混蛋宿主！自己什么都不做，以为只要耗费点灵石，就能收获一只能炼丹的灵鸟。
　　“快收起来吧。”穆平安道。
　　“你确定真的不要吗，”云雀仍不死心地道，“这可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件礼物！”
　　它以前对穆平安没好意，什么都藏着掖着，穆平安待它毫无保留，几乎什么都依它，它要什么都给它。
　　比如可用来卖灵石的嚣鸟羽毛，金甲兽鳞片，甚至境璧碎片。
　　现在难得抛出些许真心，结果对方竟然不领情！？
　　“这还分你我么，”穆平安道，“等你炼出丹药了，我会用你炼制的丹药的。”
　　我真是谢谢你！云雀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之前是你说要当炼药师的！”云雀最后的挣扎。
　　“没想到我信口胡诌的话，你记到了现在。”穆平安很是感动地道。
　　“有心了，但炼药，你比我适合，我很看好你，真的，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妄自菲薄？云雀气得恨不得抓狂。
　　它将“金罡祭火混元丹炉”吐出来时还很不舍，此刻收进去的时候却万分勉强。
　　穆平安咬破手指，将指腹的血抹在丹炉上，道：“好了，我认主了，你快收起来。”
　　云雀不情不愿不想收：“哦……”
　　这时，穆平安竖起食指：“嘘。”
　　云雀顿时紧张：“什么？”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穆平安抬手让它别动。
　　隐约似乎听到吱吱声，宛如仔鸡叫，又似鼠鸣。
　　云雀飞到丹炉上方，往下看，丹炉的盖子不知何时被打开了。
　　吱呀吱呀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穆平安小心翼翼地凑过头去看，只见一团比拳头要大，淡粉色宛如糯米团的不知名东西，沉在丹炉底部。
　　它扁平的脸上有凹陷的眉毛，圆点状的两只眼睛，两个圆点状的鼻孔，以及大大裂开的嘴巴。
　　两颗门牙，乳牙板牙细密整齐，和表皮同色的舌头软糯糯地贴着下颚，正舒服地打着呼噜。
　　没了吱呀的怪叫，丹炉内传来呼呼的哈气声。
　　“这是什么？”穆平安认真道，“成精的糯米球？”
　　软糯糯的粉色源头散发着甜甜的清香，看起来丝毫没有攻击力的样子。
　　“什么成精的糯米球，”云雀没好气地道，“如果我没看错，这应该是个……”
　　“这小家伙倒是很识货。”知道往什么丹炉里跳。云雀垂涎不已，“甚合我意！”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穆平安道，“不是本来就有吧。”
　　云雀道：“当然不是。”
　　“你知道这是什么？”
　　“药宝。”云雀道，“丹药的半成品。”
　　“听起来是个宝物……”但是半成品就……
　　“药宝向来淡色无毒，深色有毒。”
　　“这是淡色……吧，”穆平安道，“你怎么说得这么急切？”
　　“这应该是趁别人炼丹炼到一半的时候，偷跑出来的。多半有人在寻它！”云雀道，“快点，给我吃了。”
　　穆平安道：“你把丹炉吞进去不就行了。”
　　“……”说的也是哦。
　　它之所以不收丹炉的原因，穆平安自己不清楚吗。
　　这下简直叫它无法拒绝。
　　云雀连着整个丹炉一口吞下，打了个饱嗝，似是餍足。
　　“穆平安！”不远处赵语欢喊道。
　　“所有弟子集合了！”
　　穆平安抬头望向赵语欢的方向，尚未移动，就听到草木被踩踏的声音，他不由心头一动：“快走。”
　　“怎么？”云雀还停留在药宝好香好甜上。
　　“附近好像有人。”穆平安道。
　　那药宝在丹炉里，他没拿出来过，应该不至于被发现，可药宝是怎样进到丹炉里的呢，若是有人看见了……
　　“走！”云雀扑腾着飞起，落回穆平安肩上。
　　穆平安迅速整理了下衣袍，换上一身新的外袍，便来到道场之上。
　　“借伤药一用。”穆平安对单尘道。
　　“给。”单尘递过去，见他手上又添新的伤口，不由皱起眉头。
　　“你身上好香啊！”苏小舟凑近了说道。
　　单尘挤进她和穆平安中间，鼻翼侧向穆平安那边。
　　穆平安道：“好闻吗？”
　　单尘一愣，面色跟着微红。
　　穆平安见他耳朵都红了，道：“不是药膏香吗？”
　　单尘摇了摇头，道：“是另一种。”很甜。
　　“什么香？”应禅隔远了也能闻到，她法器是香炉，对香味敏感。
　　“确实好香。”赵语欢道。
　　穆平安尴尬地嗅了嗅自己左右两边的衣袖，他自己闻不道，可能是他方才离糯米球近了点，香味还没散去。
　　应该没问题吧，但都来闻他感觉就不大好了，但见他们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单尘所站的位置，穆平安心道差别对待啊，便撞到单尘身上，甚至伸手环住了他。
　　单尘僵在那里半天不动。
　　反正给一个人闻是闻，给一群人闻也是闻，穆平安宁可选择前者：“你们都别过来。”
　　大道场上有高台，两旁太师椅上坐着一众尊主，一位端方雍容的女子坐在上首，正是飞鹤门掌门，谢灵鸢。
　　谢灵鸢起身道：“恭喜诸位成为飞鹤门新一届内门弟子，今日，众飞鹤门尊主齐聚此处，共迎盛事。”
　　场上响起窸窸窣窣的细响。
　　“修为或资质排在前三位的弟子，可任选一脉加入。”
　　“在这之后，各位尊主将在道场和左右山林中释放各自的灵物，诸位新来的弟子各显神通。”
　　“若能得到某一灵物认主，便可入某一脉修行。”
　　“至于是哪位尊主门下，亦或是哪位尊主的亲传弟子，就看各位的实力和运气了。”
　　谁不想引人注目呢，众弟子都跃跃欲试，等不及要去扫荡山林，在道场上大显神威。
　　又是找东西？穆平安兴致缺缺，有点不明所以。
　　不知道各显神通是怎么个显法，尊主又是什么意思，入选尊主麾下，是指既是内门弟子，又是某一脉弟子的意思吗？
　　这岂不是能被多个尊主选中最好！几脉兼修，查漏补缺，胜过一脉，更胜过一脉都进不了的。
　　“也不知耆老前辈怎么样了！”王若锦说完一愣。
　　只见耆敬仁被领到了上首太师椅上，那位置还很是靠前。
　　“看！在那儿呢！”景灏指着上面坐席。
　　赵语欢和赵玉树也一同望去。
　　耆敬仁冲他们几个招了招手，很是和蔼可亲的模样，让他们稍安勿躁，然后慢条斯理地品着香茗。
　　应禅道：“稳了。”
　　金盈玉也大喜：“不虚此行。”
　　王若锦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穆平安暗自心想，以耆老前辈的实力，环音谷元老级人物，烈日境后期，四万多岁高龄，在飞鹤门当个长老，是飞鹤门赚了。
　　谢灵鸢道：“但在此之前，有件事要说。迟元峰峰主褚石炼药师丢了一只药宝，这药宝乃是地阶至极的灵药半成品，谁能不伤其根须擒获它，褚石长老有重谢，宗门也将奖励一万灵石……”
　　场上顿时嘈杂起来。
　　褚石长老！绰号“药疯子”，飞鹤门炼药峰迟元峰峰主，八级炼药师，不折不扣的药痴，在千林郡很有名！
　　但凡看过灵药相关典籍的，都很清楚，这药宝乃是地极或地极以上丹药的半成品，起初在丹炉中时像极了丹药。
　　但其实不能算炼药成功，也不能算炼药失败，药宝有些许自我意识，会在开炉的一瞬间逃跑。
　　由于它体内含有各种药性，不同灵药配比能成毒，成腐蚀气息，它能自由转变属性，甚至形体。
　　若变成雾状，可遮天蔽日，甚至荼毒一片山林。
　　虽是“宝”，却很邪，作为人造之物，特性过于奇异，无害的可能性极小。
　　“才一万灵石，谁冒这个险……”
　　谢灵鸢朗声道：“……还可拜入褚石长老门下，兼修炼药学！”
　　场上气氛顿时活络起来。
　　过了一会，又大多沉寂下去。
　　虽然药道也很好，但也分是在哪一门派学炼药。
　　飞鹤门御兽是正统，飞鹤门炼药一道，只能算入流。
　　褚石峰主炼药术水平高，并不代表他教得好，或者峰内炼药术修习体系健全。
　　所以在飞鹤门学炼药，还是在飞鹤门学御兽，几乎所有炼药天资不算太高的弟子都会选择后者。
　　穆平安一听奖励一万灵石，立刻暗中询问云雀：“那药宝还有剩的么？”
　　那么大坨糯米球，不会这么快吸收完了吧。
　　云雀不情不愿地道：“还有一点。”
　　穆平安道：“给我。”
　　语气不容置疑。
　　它吞进去的东西，还想它拿出来！？云雀愤声道：“不给。”
　　“那可是一万灵石！”穆平安道。
　　“拿出来它还会转变属性，也许会有危险。”云雀道，“不然还是我吃点亏，直接吃了吧，万一毒到你就不好了。”
　　丹药还能转变属性？半成品或许可以，但是……穆平安义正言辞：“购买灵药急需灵石！”
　　“为了能让你顺利炼药，纵使有一定风险，我也要冒险尝试。”
　　大可不必！云雀藏在他袖中，见他非要不可，于是不情不愿地吐出一小块糯米球。
　　穆平安捏在手里，软绵绵的，云雀都吞了一大半了，想必无毒。
　　“好香啊。”鼻子不是很灵的苏小舟都闻到了。
　　“是啊，什么东西这么好闻，像好吃的。”赵语欢眼睛很亮，赵玉树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
　　未免大家都凑过来，单尘站得离穆平安近了许多。
　　“你喜欢这个味道吗？”穆平安不由奇怪地问单尘。
　　单尘道：“还好。”
　　“还好是多好？”
　　“不讨厌。”
　　“那说明也不怎么样。”穆平安不打趣他了。
　　单尘欲言又止。
　　应禅转动小香炉辨别药材种类，不由露出惊色：“少谷主！”
　　“怎么？”
　　应禅已经猜到了，后面的话她没多说。
　　单尘见穆平安置身香气中有些局促的样子，便道：“无妨，距离五尺就闻不见了。”
　　“是不是很像女子？”穆平安按捺住介意，试着问。
　　单尘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只是点头的幅度很小。
　　穆平安深受打击，忍不住想立刻上前。
　　褚石炼药师道：“药宝并非只有坏处，还有种可能性，是自行中和药性，使得灵药药性得到最大限度升华……老夫将数百种灵药，兼珍稀灵药，炼制成此药宝，十足不易，还望各位小心寻之，莫要将其损毁。”
　　“这……”
　　众弟子悚然：“还是祈祷不要遇到吧。”
　　“禀告长老，药宝在这儿！”苏小舟聪明伶俐，此刻见穆平安有意上前，便直接抬手指了指穆平安。
　　聚灵境一阶！见了她，在场弟子都不由心头一震，莫非本届考核仅有的三名聚灵境，此女便是其一？
　　穆平安垂下的右手中捏着一枚粉色糯米团，于人群中走出，他整个人都散着醉人的香甜气息。
　　那清甜香气让女子为之心悦，男子大多展颜之后立即皱眉，主要是因为站出来的是个男的。
　　由于这股特别的香气，两旁的弟子纷纷给他让道。
　　“哎呀！真好！”褚石窃喜，他的药宝，竟然只有这么小一点！
　　在场尊主们都暗自点头：“看来此番褚石长老炼药炼得很是不错，最后的药宝已然凝实成如此小的一颗，距离炼化成丹药仅有一步之遥！”
　　“是啊，真不错，褚石长老炼药术又有精进，真是可喜可贺。”
　　褚石一脸傲然，面上生辉。
　　“见过掌门，见过褚石长老！”穆平安来到最前方，这才将右手举起，宽大的衣袖落到手肘下方，手中淡粉色小团，依旧有鼻子有眼。
　　唰地一声，人群向着四面八方散开。
　　稍微懂点药学的年轻弟子一阵喧然，尽管此刻没毒性，可药宝药性瞬息万变，指不定一眨眼又变色了，是要人命的！
　　穆平安所站的地方顿时空了。
　　“语欢，过来！”赵玉树道。
　　“快过来！此物可能有毒。”王若锦也道。
　　司徒汜跑得飞快。
　　“但穆平安……”赵语欢犹豫。
　　赵玉树虽不知道那糯米球哪里有害，但见和穆平安形影不离的单尘也落在穆平安身后，其他所有弟子谈虎色变，避之唯恐不及，他完全找不到不退的理由。
　　“你快过来，不然出了事，要救的人，又多了你一个！”赵玉树道。
　　赵语欢深以为然，这回她走得急了，半道上差点踩着自己裙子跌倒，被苏小舟拉了一把才跃出人群，顺利跑开。
　　褚石长老快步走下台阶，手掌一推，一道丹炉自掌心冒出，轰然落地。
　　丹炉落地，声如洪钟，外显金光，一看就非凡品。
　　“快将药宝放入老夫这丹炉之中。”褚石道。
　　穆平安刚伸出手。
　　咻！一枚细小的铁片不知从何处弹出，啪地一声闷响，正中穆平安手背，那药宝如受巨震，瞬间脱手而出。
　　而穆平安手背被剜了一块肉，顿时血流如注。
　　淡粉色药宝如受重创，沾了血后，瞬间由红转黑，内部涌现乌墨之色，只有外皮一层较为晶莹，如同一只芝麻馅汤圆。
　　转瞬芝麻馅流了出来，整个汤圆变成了漆黑之色。
　　穆平安右手五个指头手指尖多了一层淡粉色，像是沾了一层干了的面糊。
　　可那面糊几乎与皮肤彻底融合，摸上去依旧是指腹的触感，一眨眼那点多余的淡粉便融入肌肤之中，消失不见。
　　穆平安活动了下手掌，并未觉出异常，只是手指与手指摩挲时，触感更敏锐了，似乎能摸出不同手指间的细小指纹。
　　但这点微妙的不同，穆平安也并未在意。
　　就在他因为手指异常略微失神的时候，周围的人群完全陷入恐慌。
　　因为那药宝变了颜色，跳入褚石长老丹炉之中，不等长老合上炉盖，漆黑的散发着浓重乌墨气味的药宝，直接从炉底弹跳出来。
　　接着犹如有弹性的弹珠般四处弹跳。
　　被漆黑药宝砸中的弟子接二连三尖叫出声。
　　毕竟场上除了通过考核的弟子，还有护送小辈前来的长者，有的修为高深，有的则是家中前来观摩飞鹤门的，实力较为低微。
　　这一推攘之下，场面混乱不已。
　　“你别妄动。”云雀出现在穆平安身前，还没等它催动境璧屏障。
　　药宝朝他冲击而来，玄奥的波动出现在穆平安周身，药宝行动受阻了一刹，立刻脱离穆平安周身，弹向其他方向！
　　像极了先前星火撞向他时的情景。
　　这回是云雀亲眼所见，不是例外。
　　云雀撑开时间屏障保护自己，它感受着九倍时间流数，穆平安站在他自己的无形防御罩中，保持着跟在场其他弟子同样的时间。
　　……不知是不是两度清醒地去过环音谷的缘故，以至于他身上也有奇怪的空间屏障，能被动防御。
　　只是不知何时、何地会自行开启。
　　云雀暗叹离奇，思来想去，它还是没告诉穆平安。
　　万一穆平安知道了，各种以身犯险，那它丧命的几率会大大增加。
　　漆黑的药宝弹向四面八方。
　　但凡被弹珠波及的弟子，无不腐骨，起初是肌肤发黑，血肉溃烂，接着乌黑深入肌理、骨髓，如跗骨之蛆，沿着骨骼向四周攀爬。
　　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腐败，发出浓重的腐肉气息。
　　“啊啊啊啊啊——”
　　“这是地品至极的丹药药宝，别说凡蜕境修为不是对手，就连寻常金丹境修士也得饮恨。”
　　“地极”和“地级”一字之差，差之千里。
　　端坐上首的尊主们作壁上观，用挑剔的目光俯视着场上的乱象。
　　眨眼之间便有十二三个弟子中招。
　　地下的执事们，以及随家族子弟而来的长者们，有能耐的都祭出钟罩，动用手中法器，护住自家弟子。
　　但那药宝稀奇至极，灵力扫过那药宝，并不能阻碍药宝，反而会被药宝吸收部分攻击力，再释放到另一方，甚至破开元婴境的防御罩，继续攻击里头的弟子。
　　换言之，就是被防护住的弟子也不一定安全。
　　地极丹药内部药性衍化到极致，攻击力堪比渡劫境修士，就是渡劫境修士亲自来镇压，也只会让药宝粉碎。
　　有毒的药宝化作齑粉，此地空气都会沾染毒粉，经久不散。
　　唯有一种办法，便是用丹炉或药鼎捕获之，最后用丹炉或药鼎之火来炼化。
　　最是看重这药宝的褚石长老催动丹炉来抓，可那药宝见了金光夺目的高阶丹炉，却直接避开，好似嫌弃至极。
　　其他炼药长老拿出高阶药鼎来引诱，也都扑了个空。
　　“要是这药宝，到我这儿来就好了。”站在人群中的应禅催动香炉，里头燃烧着熏香，散发着香甜的气息，抵挡住了腐蚀气息的渗透。
　　那东西的毒能够渗透法袍，深入肌理，被击中衣袍的也会受伤，更不谈直接触及皮肉的了。
　　指不定吸入肺腑的臭味也有一定毒性。
　　修士所处的地方果然处处危险，哪怕门派内也不能免除祸患，穆平安暗叹还好有境璧碎片傍身。
　　他周围有时间屏障，或许有没有都一样。
　　那弹珠似乎对他很是友好般，堪堪避开了他所立的方向，他就像道立柱，在一众慌乱的凡蜕境弟子中，显得格外出众、从容。
　　看着眼前混乱之景，穆平安暗自称奇，药宝并不靠修为抓的，而是靠炼药术吸引药宝过去。
　　“大名鼎鼎的‘药疯子’褚石炼药师，竟然会抓不住自己所炼的异化药宝？”心念一闪而逝，穆平安不由摇了摇头，径直转身朝着单尘走去。
　　单尘催动了境璧碎片，护住了自己，看向不远处的穆平安。
　　他处在九倍时间流数中，周围的情景都像慢动作，只有云雀行动正常。
　　……有云雀相助，可见穆平安无恙。
　　张开了时间屏障，单尘站定不动，在这种情况下，他动起来在外人眼中会很明显，苏小舟站在他身后，也在庇护之内。
　　“都到我这儿来，站紧点！”几乎是人群散开的瞬间，霍骏立刻展开灵力防御，护住应禅、金盈玉、赵语欢、赵玉树、景灏、王若锦，甚至连司徒汜也被笼罩其中。
　　赵语欢将司徒汜推了出去。
　　“就是你干的！”
　　司徒汜摔倒在地，一脸震惊似乎难以置信自己竟然被赵语欢给推倒，他堪堪支起身，脑后便是穆平安的腿。
　　“怎么回事？”穆平安看着地上的司徒汜，又看看愤怒的赵语欢。
　　赵语欢道：“我看到那铁片是从他站的方向弹出来的。”
　　“语欢，此话当真？”赵玉树脸色也冷了下来。
　　应禅捡起地上那机巧细小的铁片：“这不就是那长鞭的法器碎片吗！”
　　顿时，苏小舟眉头一挑，金盈玉不笑了，景灏目露凶光，王若锦皱起眉头，脸色十分阴沉：“狗改不了本性。”
　　“我……”司徒汜张口结舌。
　　赵语欢道：“之前法器碎了，地上的碎片，都被你捡了！我们亲眼所见！”
　　“不是我！”司徒汜道。
　　穆平安顺着他所站的方向，看向混乱的人群中，只看到了一众抱头鼠窜的弟子。
　　“不是我干的！”司徒汜恼羞成怒，“长鞭的碎片，我捡了，但我不一定捡完了！”
　　赵语欢道：“我看到就是从你站的方向射出去的！”
　　“连你都能看清暗器攻击轨迹，在场还有谁看不见！”司徒汜道，“是有人陷害我。”
　　“你初来乍到，谁会跟你结仇。”
　　“我说了不是我。”
　　穆平安见司徒汜憋红了脸怨愤地看向应禅等人，那含冤受辱的模样不似作假。他突然想到了先前云雀收丹炉吞药宝的时候，说的附近似乎有人，莫非……
　　穆平安立刻看向逃窜的人群，道：“云雀，既然药宝有异香，你看看在场哪位弟子身上的异香最为浓郁。”
　　“就你身上香味最浓！你的香味掩盖了其他的，我怎么闻别人的，你当我是狐狸么！”一般的鸟类没有嗅觉，可偏偏云雀就有。
　　恰好单尘转过头来，穆平安迎上他的视线，露出抚慰的笑容，对云雀道：“就当练一下你的嗅觉。”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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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弟子愿意
　　“这人真该死。”
　　众人戳着司徒汜的脊梁骨, 都恨不得上去踩两脚以泄愤。
　　若不是那道暗器害得药宝异变，场面不会乱成这样，他们不会如此狼狈的当着飞鹤门众高层的面丢人现眼, 也不会有这么多弟子遭受腐骨之苦、跗骨之痛。
　　“不干好事！”
　　“就看他脸长得就不像好人。”在场其他饱受漆黑弹珠荼毒的弟子们，都一脸怨恨地看向那个叫司徒的凡蜕第五境小弟子。
　　司徒汜感受到四面八方含冤带怒的目光，其中甚至又不少道饱含杀气, 他跌坐在地上, 茫然无措。
　　再怎么样, 他毕竟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而已。
　　穆平安认识他这么久，也只是见他嘴上不饶人, 却没有见他阴险到无故害人。
　　当年一同上山，在无影阵、通天梯上, 也没见他对修为低于他的人下手过。
　　而且司徒汜家举家出动给他搜集星火，却也没听说过司徒家的人伤害年轻修士的性命……这么想是有点牵强, 毕竟司徒家的人不伤人，并不代表司徒汜不会，也不代表他以后不会, 他只是现在还做不到。
　　再者他将药宝交上去, 顶多得一万灵石奖励，以及没修为的他拜入炼药师门下而已，就这点好处，身为世家弟子的司徒汜不至于容不下……吧。
　　而唯一容不下他的……
　　云雀道：“闻到了, 右边。”
　　穆平安往右边走去。
　　“现在是左边，就是刚才那个一跃而起, 将另一位弟子往药宝那儿推了下, 自己借力跃过两名弟子的那个人。”
　　穆平安一眼过去，那是一个长得十分清俊的青年。
　　他每过一人, 每攘一人，都会说声对不起，神情真挚得让被他推的人都忍不住心驰神摇。
　　那人穿着华美法袍，白袍下摆祥云野鹤纹饰，两边肩上分别有一道流苏，随着灵动的身姿而摆动，他身姿优美、彬彬有礼得叫人不忍对他心生怨气。
　　似乎是留意到露骨的目光直视，无论他如何翻转身形，那道目光都死死黏在他身上。
　　季文方转过头来。
　　穆平安朝他露出笑容。
　　季文方犹疑了片刻，还以微笑，方才移开了视线。
　　穆平安干脆先一步走到他即将落脚的地方，开门见山地道：“你为何要害我？”
　　“什么？”季文方后退落地，露出浅笑。
　　“你不必说你不懂，或者你不知道之类的话来糊弄我，”穆平安道，“所有人中，除我以外，就你身上药宝清香最浓。”
　　“所以呢？”季文方见他没有修为，可试探之下，只觉他周身似有无形屏障，灵力扫过如石沉大海。
　　“你身上清香最浓，比当时离我最近的友人身上的香气更浓，也就是说你曾近距离接触过药宝。”穆平安道，“除我之外，只有先前在山林中，抓捕药宝无果后，见到药宝跳入我丹炉中的你了。”
　　季文方道：“既没见过我，纯凭香味识人？阁下的鼻子很灵敏？”
　　穆平安不说话，但已经笃定。
　　季文方笑着道：“我确实看见了，但谁能证明是我下的手呢？为何不会是与你一战的那位小友，故意用暗器伤你？”
　　穆平安依旧是那句话：“为何要用暗器伤我？”
　　“我还想问你，为何要污蔑我？是我得罪过阁下么？”
　　穆平安不禁在心里赞叹了一声，当初他揪住浮石镇镇长童遮的小辫子，对方转眼恼羞成怒下逐客令，那番辩解远不如眼前这人无辜至极浑然天成。
　　明明狠毒地推人挡枪，却还要挡枪之人心生好感甚至心怀感激的做派，简直叫人拍案叫绝。
　　此刻明明证据确凿，却还抵赖。
　　穆平安道：“如你这般风姿卓越，修为高强的天骄，为什么要用暗器伤我？我只想知道这一个答案。”
　　“难道是见不得我拿到那一万灵石么，你不像是缺那一万灵石的人。”
　　季文方笑着道：“灵石，谁会嫌多呢。”
　　“说到底，你太博人眼球，谁都有可能动手，我只是看到药宝被你所得，我何错之有？”
　　“但凡有炼药天赋之人，来了飞鹤门，无人不想拜入迟元峰。若能拜入褚石峰主门下，自然是最好，可药宝在你手里。”
　　“看你不顺眼的人，多的是。因为你的手不稳，这才使得药宝异化。”
　　“现在药宝肆掠，除了眼睁睁地看着药宝分散毒性，再将之进献给褚石峰主之外，再没别的办法。怎么，你看不过去么？”
　　穆平安听得沉默，所以这人是将眼前这么多人全部视作削弱药宝毒性的肉盾，只等到最后药宝失去毒性，再将药宝缉获。
　　实力和单尘一样，心思却如此歹毒。
　　他始终不承认暗器是他所放，且对释放暗器之人的歹毒之心只字不提，只说谁都有可能，继而说有炼药天赋之人都有可能。
　　穆平安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要一万灵石，所以这药宝，我是一定要得到的。你既然有炼药天赋，能凭实力进迟元峰拜入褚石炼药师麾下，为何要跟我这必须要靠小伎俩才能入尊主法眼的人过不去呢？”
　　季文方道：“现在似乎是阁下在与我过不去，非要为一点小事斤斤计较。”
　　“不，我只是想来认识一下未来的同门而已。”一点小事……穆平安只觉倒胃口。
　　这要是都入了迟元峰，那他不得跟这种人朝夕相对？
　　“文方，怎么样了。”季文方身边也有一队人，修为都挺高，其中身形魁梧的青年看向穆平安所在的方向，很有点威慑的意味。
　　“我没事。”季文方移开视线，径直撇下了穆平安。
　　就冲他聚灵境一阶的修为，还有他身边这么多同僚，以及同僚家中随来的修为高深的长辈。这个才从凡蜕第五境手中侥幸死里逃生的人，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足为虑。
　　单尘远远看着穆平安那只哪怕上了药以后依旧血流不止的右手，心脏微微发麻。
　　……穆平安和修士不一样，他一旦受伤，伤口愈合的速度会很慢，痛得也比修士要久些。
　　这时，有道声音吸引了穆平安的注意。
　　“掌门，长老，就是这家伙让药宝异化的！”
　　众人嫌恶的视线中，饱受冤屈的司徒汜，怨愤之下，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他没想过自己会哭，但是满腔情绪控制不住。
　　刚来就被认定修为倒数第二差，不得不和穆平安一战，这一战中，他失去了法器长鞭，匕首也卷曲了刃尖落入他人之手。
　　他还没从失去法器的痛苦中走出，结果法器长鞭的碎片就被利用来对付他，让他就沦为了众矢之的。
　　“不是他。”穆平安道。
　　司徒汜似乎听到了什么，只觉难以置信。
　　赵玉树道：“他曾那般讥讽你，你还要为他开脱！”
　　穆平安道：“我不是为他开脱，而是要说清事实。”
　　司徒汜像是被打垮了般，此刻才抬起头来。
　　穆平安道：“害我的人心思缜密，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就笃定不会被察觉，此人算好攻击的轨迹，所用的暗器也是用别人的，司徒汜不过是那人抛出来顶锅的而已。”
　　司徒汜眼睛发红，原先是因为委屈，此刻是因为愤怒。
　　单尘是时说道：“你知道是谁干的了？”
　　穆平安点头道：“知道，但不知其姓名，而且那人身边帮手较多，当然，我们这边也很多，只是……”
　　只是他们这边还有修为较低的，比如赵语欢、赵玉树，所以在和耆老会合之前，暂时不必与之硬抗。
　　单尘道：“我明白了，还是先跟耆老会合。”
　　穆平安见他了然，顿时安心了许多。
　　眼下便是将这颗药宝擒获，他有云雀用境璧相护，不担心药宝中伤他。
　　对他而言，捕获药宝只需看准药宝的攻击轨迹，然后在它即将跳往的地方，等待它自投罗网即可。
　　如果云雀张口，对方不入，那便再来。
　　总有一次能抓住！
　　“这颗药宝不错啊，”能让这么多长老惊慌失措，一看就知道攻击力不俗，就是无差别攻击不太好，云雀道，“我想要它。”
　　“我也觉得这颗药宝很不错，”穆平安道，“但众目睽睽之下，你若是吞了，你让我怎么办？”
　　云雀沉吟许久，道：“我用药宝无毒的部分跟你换。”
　　穆平安道：“早说你还有啊！”
　　是说小小云雀，不可能这么快就把那么大块的药宝消化成那么小的一点。
　　云雀觉出他的贬损，内心很是郁闷。
　　很久没吃过好东西了，它打算攒着慢慢吃怎么了。
　　丹药成型以后，一整颗无论哪个地方，药效成分都一样，药宝也是一样，无论切割成多少份，药效都是刚切下来时的那样。
　　这颗乌黑药宝的药性，和先前那团无害的药宝已经是截然不同了。
　　穆平安看着那药宝的行动轨迹，与季文方等人不同，他周身防御极为完美，完全不担心药宝的攻击。
　　于是，穆平安飞身掠到一处，手臂张开，药宝正好冲他掠来。
　　众目睽睽之下，就好像他挡在了药宝攻击的路上！
　　在他身后的橙衣女子心脏漏跳了一拍，难以置信这位虽没有修为但姿容绝丽的少年，竟然会对素不相识且样貌平平的她舍命相护。
　　“别……”柔荑般的素手几乎要伸到穆平安身前。
　　穆平安完全没留意身后之人，他全部注意力击中在四处弹射的药宝上，目光死死追随。
　　几乎是瞬间，那药宝便射向他眼前。
　　云雀紧急挡在穆平安身前，撤下时间屏障，鸟喙大开。
　　那颗滚圆的冒着黑气的弹丸药宝，笔直地撞入云雀口中！
　　穆平安长袖一挥，将云雀收入袖中。
　　“请问你……”橙衣女子抬起纤长的手指，指间就要触碰道穆平安的肩头。
　　“褚石长老！”穆平安抬脚向前，前方弟子左右分开，任由他来到褚石长老身边，穆平安道，“请快将丹炉打开。”
　　褚石已经十分眼熟他，闻言立刻照做。
　　这回，直到穆平安来到敞开的丹炉面前，云雀这才吐出一粒淡粉色小球来。
　　穆平安手中捏着软乎乎的小球，身上再次散发出阵阵清香，那香味沁人心脾。
　　一抹杀机自左后方传来，穆平安不动声色地绕到褚石峰主右侧，回首，季文方正侧过头去笑着和同伴说着什么。
　　周围也没有其他人对他虎视眈眈，于是穆平安又小心地转过身来。
　　“还愣着做什么，快放进去！”褚石炼药师将丹炉口对准穆平安，同时拿着盖子，随时准备盖上。
　　穆平安也想看看有没有人再对他下手，这回是没有。
　　他将手伸进丹炉底部，松开药宝，迅速抽手。
　　褚石封上盖子，喜道：“收回了，收回了！竟然又变回了原来的药性，”他一把抓住穆平安的手腕，道，“小友似乎很讨药宝喜欢，不知你叫什么名？”
　　穆平安躬身行礼：“晚辈穆平安。”
　　褚石很高兴地道：“你是我迟元峰弟子，你就该是我迟元峰弟子，今后我峰内逃窜的药宝，都交给你来抓。”
　　云雀雀跃地叫出声。
　　在场之人听了则浑身发毛，这迟元峰弟子，不当也罢！
　　穆平安道：“能为峰主分忧，是晚辈的荣幸。”
　　褚石甚是欢喜，先前是他抓到的药宝，药宝失控之后，又是他来抓获，竟还让药宝恢复了原有的药性！
　　没有修为的人，竟能做到如此不可能之事。
　　真是碰上奇人了！不愧是没修为也能入飞鹤门的人。
　　他连连赞叹道：“不错不错，孺子可教，老夫看你甚有眼缘。”
　　底下之人暗自腹诽，废话，他长成这样，是个人看他都觉得很有眼缘……
　　褚石大笑道：“穆平安，不知你是否愿意加入我迟元峰，成为本峰主座下弟子？”
　　穆平安诚声道：“弟子愿意。”
　　“等等。”人群中传来一道清风朗月般的声音。
　　有个温文尔雅谦逊有礼的青年走了出来。
　　“褚石长老，晚辈有话要说。”
　　穆平安眼皮一跳，出来的这人，正是先前跟他虚与委蛇的青年。
　　褚石见他一表人才，大为赞叹，道：“聚灵境一阶，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季文方。”那青年道。
　　穆平安记住了这个名字。
　　季文方道：“让药宝恢复药性何其困难，弟子实在不知这位小友究竟用了什么办法，想向这位小友请教。”
　　褚石耐心有限：“你想请教，等以后来迟元峰找他也不迟，眼下老夫还有事……”
　　“长老，”季文方躬身行礼，“弟子曾在山林中见过药宝，药宝的大小并非眼下所见的这般大小。弟子突然想到，如果药宝本身很大，他只是用一小块药宝来忽悠人……”
　　褚石很敏感，打断道：“你是说老夫被忽悠了？老夫被忽悠了，自己却不清楚？”
　　都说炼药师性情古怪，季文方没想到这位峰主脾性是这样的：“弟子不敢，只是弟子这里有先前见到药宝的记录画面，还请掌门和诸位尊主过目，恳请长老一观。”
　　穆平安本该紧张，但莫名的，他也想知道这人能扯出什么花样，方才对方滴水不漏地蒙混过关，让他学到了证据确凿时的辩驳之词。
　　当着掌门及诸位尊主的面，褚石只得同意，他负手而立，一只脚朝向离开的方向，很是不愿久留的模样。
　　季文方祭出一块记录灵石，画面中，正是一个两尺宽的扁球形药宝，通体呈淡粉色，在山林间穿行，速度并不快。
　　左右席位上传来噗嗤声，还有尊主交头接耳，疑似笑着指指点点。
　　褚石脸色顿时难看至极，两尺宽！那么大的药宝！能是他炼的吗！
　　这么大的药宝，也就意味着他这炉药炼得不怎么到位，但他分明觉得自己这回炼制得很不错啊！
　　穆平安给他的那一小颗药宝，虽然小了点，但若是丹药炼得好，药宝在逃跑的过程中也是可以变小的，再者从药宝上掰下一部分来，很难保证掰的过程中不会导致药宝异化……总之，他一眼就觉得穆平安给他的那一粒，才是他所炼丹药该有的体积！
　　阁楼上其他同样担任峰主的炼药师顺着季文方的话，打趣道：“那么大的药宝，最后只剩这么点，剩下的那么多去哪儿了，总不会是被这位新迟元峰核心弟子给昧下了吧。”
　　褚石挑眉看向说话之人，这话说的，是何居心呢？
　　穆平安昂起下巴，满脸坦荡。
　　季文方盯着厚颜无耻的他，道：“我当时亲眼所见，药宝跳进一人的丹炉之中，而那人，正是眼前这位名叫穆平安的弟子。”
　　穆平安道：“当初药宝跳进了我的丹炉之中，看着就这么小了，可能它本身能变大变小。”
　　药宝自然是能变大变小的，药宝最先在丹炉里的时候最小，跳出来以后会根据炼制的松散程度慢慢变大，再根据药性凝聚程度变小。褚石嘴角上扬，对穆平安道：“你说的不错，它本来就这么小，在逃跑中变大也不稀奇。”
　　所以这位炼药师就是想草草了事。
　　考虑到此刻场上的情景，再强出头适得其反，季文方深呼吸。他面上依旧温和，只是目光毫无温度，笑着对穆平安躬身行礼，道：“得罪了。”
　　单尘和苏小舟顿时心知肚明。
　　此人有药宝跳入丹炉之前的记录画面，此人知道药宝在穆平安手中。
　　那么会在关键时刻用长鞭碎片攻击穆平安的人……
　　霍骏庇护的一群人，看那位名叫季文方的弟子的眼神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应禅道：“暗中对穆兄出手的人，或许有此人。”
　　苏小舟道：“不是或许。”
　　单尘道：“正是他。”
　　在场只有此人提出异议，还拿出记录画面佐证，知道穆平安得到药宝并且有意不让穆平安好过的，正是此人。
　　这人敢当众如此作为，显然没把穆平安放在眼里，或者说没把和穆平安为伍的他们所有人放在眼里。
　　金盈玉冷笑：“竟敢对少谷主不利，此人好大的胆子啊。”
　　“不知道耆老前辈就在上面坐着么？”景灏嘀咕道，“耆老可是最看重二位少谷主的了……”
　　褚石只想赶紧了结，毕竟了结药宝肆掠之祸的人是穆平安，将药宝擒获还给他的也是穆平安，但药宝的大小，由大变小，褚石心中再狐疑，当着这么多人面，他不好承认自己所炼的药宝那么硕大。
　　于是，褚石对穆平安道：“既然你成了我的弟子，这些疗伤祛毒的丹药就由你发下去，给这些中了药宝之毒的内门弟子解毒之事就交给你了。”
　　褚石丢了个药葫芦过来，穆平安双手接过，道：“弟子领命。”
　　季文方立刻躬身道：“褚石长老，弟子也愿意效劳。”
　　“你找他要。”褚石全权交给穆平安。
　　穆平安露出笑容，笑容刻板：“我有朋友帮忙。”
　　季文方也露出笑容，天寒地冻的笑容。
　　穆平安不睬他，径直将灵药发给了单尘、苏小舟等人。
　　……给被药宝摧残的弟子发灵药，顶好的和新入门弟子打交道的机会。
　　若不是毒入骨髓腐骨特别快，穆平安也想全部亲力亲为。
　　九人十八只手，灵药很快发下去。痛得恨不得打滚的众弟子伤势得到缓和，自然对以最快速度喂给他们灵药的穆平安等人心生感激。
　　可惜分发下去的祛毒丹药用来解大毒，并不专门针对药宝之毒，解毒速度较慢。
　　被毒化的药宝重伤的弟子脸色蜡白，气息萎靡，直接席地而坐，打坐修行。
　　血肉腐骨之毒十足厉害，场上隐忍痛苦的声音此起彼伏。
　　此处天地灵气虽多，却也耐不住这么多人吸收，竞相抢夺灵气中，在场被药宝荼毒之人，就算竭尽所能恢复气力，短时间内无法恢复原先修为的五成。
　　因此中毒之人神情紧张，没中毒之人暗自庆幸，场上气氛耐人寻味。
　　上首，飞鹤门掌门谢灵鸢道：“既然你擒获了褚石长老的药宝，那么宗门答应要给你的一万灵石，现在便可以给你。”
　　穆平安按捺住欣喜，双手举过头顶，准备拿灵石的他极尽虔诚。
　　谢灵鸢拿出一道乾坤袋，道：“这里头有九千灵石，乾坤袋算一千灵石，总共一万灵石，便是你的了。”
　　穆平安得到乾坤袋，只觉有些多余，但聊胜于无，万一以后需要呢。他顺手递给云雀，云雀一口吞下。
　　“谢掌门。”穆平安礼数周到。
　　谢灵鸢注意到这只灵雀，不由眸光微动，但也转瞬即逝。她朗声道：“请修为最高的三人上前一步！”
　　一时间，场上安静了下来。
　　谢灵鸢道：“单尘，季文方，岁珊，各奖励一万灵石。”
　　众目睽睽之下，冰清玉洁般白玉无瑕的单尘，清风朗月笑若春风的季文方，橙衣明艳五官端正的岁珊三人来到道场前方。
　　三位少年少女，或神色泰然，或处变不惊，或心生欣喜。
　　他们三个都有空间法器，其中单尘拿出的是环音谷殷无望炼器师给的很朴素的铜环纳戒，岁珊有个碧绿翡翠似的空间法镯。
　　而季文方用的是一块镶嵌了名贵宝石的佩玉，单看表象比之其他两位的都要华贵许多，他嘴角勾起一抹优越的笑容。
　　穆平安顿时想到了“小人得志”四个字。
　　这三人受奖赏道谢后，高台右侧第二位的太师椅上，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子朗声道：“我乃金桂峰峰主伏优，不知在场三位聚灵境小友是否愿意加入我金桂峰，入我门下修行？”
　　苏小舟问霍骏：“这金桂峰有什么来头？”
　　相处这么长时间，他们几个便已经和霍骏混熟了。赵语欢也抬起明艳的脸蛋虚心请教。
　　霍骏道：“金桂峰常年金桂飘香，灵兽众多，驭兽之术精湛，在飞鹤门所有山峰中，能排进前三。”
　　王若锦道：“真厉害。”
　　应禅道：“就御兽术第三吗，这是按什么排名的？”
　　“按门内豢养的灵兽种类和等级排名，”霍骏道，“当然，在飞鹤门，御兽峰管门派内刑部、兵部、工部等相关事宜。有百姓请命、外头生事等案子，率先分派给御兽实力第一的首御峰，其次是吉腾峰，再次是金桂峰。”
　　“对于那些一心修行不想被杂事俗事打扰，或者修别的道统并不主修御兽术的，一般会选择金桂峰，将御兽术作为辅修。”
　　“因为相较于其他御兽峰，金桂峰不前不后。”
　　穆平安接过奖励已经回到了这里，心想如果换做是他，会很难选。首先他不修炼，他当然没能耐为百姓解决困苦；其次他不修炼，在以修行为主的峰内，比较另类。
　　这时，一个不客气的声音豁然响起。
　　“有能耐修行至前三名，自然不该安于御兽术第三的山峰。”
　　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起身道，道：“我首御峰御兽术一绝，在所有脉中排第一，欢迎三位聚灵境小友。”
　　话音刚落，穆平安便看到那个橙衣女子站了出来，对方背对着他，他也瞧不见正脸。
　　只听到声如洪钟，岁珊铜锣般的声音十分响亮：“弟子愿意加入首御峰。”
　　“哈哈哈，有眼光！”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拿着酒壶，酒气熏天，道，“欢迎这位有眼光有魄力有实力的小友了。”
　　岁珊见这位峰主看似没个正形，实则说话风趣，还挺有意思。
　　……就因为她大哥是炼药峰的首徒，家里长辈非要她修炼药一道，她是十分不想，修行多有趣，御兽多威风。
　　季文方见褚石要走，急忙道：“多谢金桂峰峰主、首御峰峰主的好意，弟子乃木火双属性灵体，素闻迟元峰炼药之术乃飞鹤门之最，所以心系迟元峰，想要拜入褚石峰主门下，但求褚石峰主允许。”
　　金桂峰峰主伏优从容自若，虽说是她先邀请的这三人，其中两人拒绝了他，但这也不是值得怨愤的，人各有志，适合她一脉的弟子或许还在广场之上。
　　但不是所有人都有她这般心态。
　　首御峰峰主拿着葫芦往嘴里灌的动作一顿，小眼睛精光闪过，有那么些不悦，但又无可奈何。
　　褚石都走了一半了，闻言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哼声道：“迟元峰不是想加入就能加入的，至少有点炼药天赋，或者像这位小友一样，讨药宝喜欢能让药宝恢复药性，才勉强可以。”
　　“弟子有炼药天赋。”季文方道。
　　褚石抬手一道灵力，悬于季文方头顶，委婉地道：“还成。以你的天资，不去加入御兽峰或者飞剑峰，却来我迟元峰采草药，实在有些可惜。”
　　季文方迫切地道：“弟子心系炼药一道，只想加入迟元峰，还请峰主应允，不知弟子想来迟元峰之事，是否让峰主为难了？”
　　“你来，本峰主自然高兴。”褚石只是想当众摆摆谱而已。方才都在笑话他药宝炼那么大，此刻入门弟子中修为最高的三人之一，指明了要加入他的迟元峰，他高兴还来不及。
　　“罢了，老夫今日心情好，既然已破格收了一位弟子，不介意好事成双，你也拜入老夫门下，就当他的师弟吧，他没有修为，你要多多照拂他。”
　　穆平安莫名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季文方一掀衣摆，席地而跪，前额着地，道：“弟子叩拜师尊，谨遵师命。”
　　穆平安见他动作丝滑行云流水，还有些不真实。
　　他才拜师，这就多了个师弟了？而且这师弟……
　　他不是很满意啊。
　　“好好好，好徒儿。”褚石面上生光，得意地看向左右四周，“等大会结束，你们凑完热闹，再去迟元峰报到，老夫有事便先走了。”
　　他没有释放灵物到四周广场上。炼药山峰不缺没有炼药天分的弟子。此番若非药宝逃脱，他甚至都不会出现在会场。
　　眼下药宝找到，他也该回去炼药了。
　　穆平安恭送第一位师父。
　　谢灵鸢看着台上不发一语的那位气质出尘、姿态从容的少年，温声道：“你呢，有什么打算？”
　　单尘道：“弟子和弟子的好友都有意加入首御峰，弟子的友人已经有了灵兽，和灵兽默契十足，相信就算入了首御峰，也不会让首御峰为难，还请峰主应允！”
　　“这还能拖家带口的？”场上弟子头一次见识到这样的。
　　季文方一愣，季文方周围的那几位凡蜕后期或巅峰的好友也不由愣神。
　　左侧太师椅排首位的吉腾峰峰主见缝插针道：“若是小友愿意加入吉腾峰，吉腾峰倒是愿意让小友和小友的友人一道加入！还额外奖励你两万灵石。”
　　霍骏是时向穆平安等人介绍道：“吉腾峰乃是御兽实力排在第二的御兽峰。”
　　吉腾峰！两万灵石！在场弟子们都不由心动。
　　先前两位聚灵境弟子都没这待遇，怎么偏偏这位聚灵境一阶的弟子，就能得到吉腾峰峰主如此青睐呢？
　　穆平安见单尘一脸淡定，似乎丝毫不为所动。
　　那可是两万灵石啊，竟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究竟是怎样的阔绰，才能面对这般财力诱惑时面不改色？
　　苏小舟不是看不起吉腾峰。
　　才第二就想让他们少谷主加入，用两万灵石拉拢他们出行报价一千万的少谷主，还是过于天真了。
　　“当峰主也不容易，招揽个弟子还会被拒绝。”
　　“也只有实力排名前三的人可以任挑御兽实力高超的一脉加入，不像咱们……”
　　周围这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听得王若锦一阵恍惚。
　　不愧是单尘，他一心显仙宗，无所谓加入飞鹤门哪一脉，所以干脆以成全别人为主。
　　只是不知道他口中这位友人，是他们中的谁。
　　王若锦不自禁浮想联翩，单尘是最清楚她对飞鹤门有多执着的，尽管她没通过飞鹤门考核，可若有飞鹤门弟子力荐的话……
　　首御峰峰主游逍原本不乐意，但见吉腾峰峰主来抢他看中的人，顿时不客气了，当场对单尘道：“实力非凡，还心系友人，不错，但下不为例。”
　　“说罢，你的那位好友是谁？”
　　单尘道：“他叫穆平安。”
　　穆平安笑着摸了摸后脑勺。
　　王若锦一口下去，差点没把唇咬破。
　　这有什么悬念吗！？她方才在期待什么。
　　赵语欢忍不住为穆平安拍手叫好，但不能拍出声，面上难以掩饰激动。赵玉树回望着穆平安，心想无论什么时候，这位都有办法做到世人之不敢想。司徒汜已经哽塞了……还能这样吗！？
　　场上寂静了一刹就炸开了锅，这“穆平安”听起来好生耳熟啊。
　　而季文方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游逍也不记得“穆平安”是谁，干脆起身道：“有此好友，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既如此，穆平安，你可否愿意加入首御峰？”
　　穆平安大声道：“弟子愿意。”
　　游逍听这声音觉得也有点耳熟，再一看走出来的人，这不就是方才迟元峰褚石峰主收的弟子吗！
　　这还能入两脉呢！不行，他得找借口拒绝。
　　就在这时，他身侧的座位上，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耆敬仁道：“老夫初来乍到，便揽了炼器峰峰主之职，门下人丁稀薄，见一位弟子有勇有谋，遇事不急不躁，是块不错的好料子，便想收归门下，不知诸位尊主可否让老夫先挑？”
　　“您请。”
　　“您老请。”
　　一听说初来乍到的炼器长老，所有尊主们都心下了然。
　　他们虽然没去大殿，但大殿内议事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都会第一时间知悉。
　　这位陌生的老者，想必就是方才在大殿之内，以徒手炼器的大手笔征服了所有内门长老乃至掌门，直接以无匹之势成为一隅之主的九级炼器师了。
　　首御峰峰主游逍也恭谦起来：“原来是九级炼器师阁下，您太客气了，您若有看上的弟子，自然是您先选。”
　　九级炼器师！飞鹤门炼器一脉有中流砥柱了！？
　　场上弟子闻风而动，都不由昂起脖子去观望九级炼器师的风采。
　　素来针锋相对的尊主们，竟都统一口径，对此人礼遇有加。这等景象，哪怕是谢灵鸢看来，也感到稀奇，要知道这些人都是不介意笑话褚石长老的。
　　而霍骏旁边几位环音谷弟子则表情各异，苏小舟目光灼灼，应禅也不免心生期盼。
　　没想到耆老前辈一大把年纪了，竟还喜欢这般高调的做派，也不知他老人家这么做是为了谁……
　　耆敬仁一一受礼后，不紧不慢地道：“敢问这位深得药宝喜欢的小友，可愿加入我初开的炼器峰，成为我座下弟子，兼修炼器之道？”
　　穆平安朗声道：“弟子愿意！”
　　耆敬仁道：“甚好，甚好。”
　　首御峰峰主游逍：“？？？”
　　如果他没听错，刚才答应的这个人，和先前答应他的那个人，不说一模一样，可以说毫无差别。
　　季文方：“？？？”
　　所以他方才为什么要拒绝？？？
　　目睹了穆平安一人拜入三脉的在场众弟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4-01-18 19:32:12~2024-01-19 20:34: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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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你也行的
　　他们听着这一连串的“愿意”都听懵了, 还能这样的！？
　　第一反应只觉这人好大的野心，再踮起脚一看，发现那人没有修为, 正是之前被执事刁难与凡蜕第五境一战险些被逐出内门的弟子。
　　没修为哪来的野心？想必加入多脉只为自保，进退比较从容吧……
　　莫名的，众弟子对他的敌意少了八九分。
　　可说起来, 从来没听说过飞鹤门内, 可以同时加入好几脉！
　　其他已入门的师兄师姐们, 顶多有空去某一峰听个课而已，听完还得会自家峰头扫地的。
　　难道现在飞鹤门已经改规定了？
　　话说以前也没有规定说峰内弟子一定不能加入好几脉。
　　但规定不就是尊主们自个定的吗！
　　这一个两个三个峰主都要穆平安加入, 哪怕他已经加入了迟元峰成了褚石炼药师门下弟子，也不妨碍他入器圣的眼啊……
　　就这样见证规则改变的开始了么？
　　在场弟子们打定主意了, 这回他们大可效仿这位名为穆平安的弟子，大榄特揽峰主投放的灵物, 抓到几个就拜几个师门。
　　而此时此刻，见药宝那般难抓，在场各大尊主们也都有了效仿的想法。
　　场上, 季文方欲言又止, 脸色很难好看起来。
　　岁珊也留有遗憾，早知道，她就首御峰和金桂峰都加入了。
　　还是她对门规了解得不够充分，只知道效仿前人默守陈规, 不知道还能推陈出新破而后立。
　　苏小舟只是摇头笑笑，应禅、金盈玉和景灏这三位总算明白了太上长老的良苦用心, 少谷主想要多加几脉, 这样只在一开始显眼，但时间长了反而不打眼。
　　而当单尘少谷主捎带上穆平安, 首御峰峰主才刚刚反应过来此穆平安和彼穆平安是同一个人，太上长老这时候见缝插针，直接为少谷主更改门规了。
　　无愧是疼爱少谷主至极的耆敬仁太上长老啊！
　　不过话说回来，虽说他们几个若能拜在太上长老座下，是他们的荣幸，但少谷主拜在太上长老座下，似乎是太上长老占了便宜……
　　单尘这才放下心。
　　穆兄若只加入一脉，将来前去显仙宗或者回环音谷，缺席时会很明显。
　　加入两脉甚至三脉，就不一样了。若一脉没见到他的身影，那一脉的人理所当然会认为他在另一脉。
　　飞鹤门全众出席的场合几乎没有，所以到时候他带穆兄离开一段时间也不会引起注意。
　　当然，前提是……
　　单尘道：“拜见掌门，弟子还有一事相求。”
　　他声音空灵，瞬间吸引场上所有人注意。
　　喧闹的氛围就因为他的声音当场沉寂。
　　“你且说。”谢灵鸢正因为新入门的器圣招揽了弟子而几番忧愁几番欢喜，而且被器圣招揽的弟子正是这位聚灵境小友的好友，她自然对这位聚灵境小友另眼相看，或者说很是器重。
　　单尘很清楚地知道，他入首御峰只是顺势而为，他暂时没有相宜的灵兽，也没有在此地认主灵兽的想法。
　　所以御兽之法学了只是提前掌握些许技巧而已，没有别的太大的用途。
　　再者，连入几脉这种事，一旦在飞鹤门传开，穆兄必然会受人瞩目，但也可能存在沦为众矢之的风险。
　　所以他也要一起。
　　最后，也包括他的私心。
　　他来飞鹤门，也想见识一下名动天下的一人。同为才学一道，不知比起他显仙宗的师父又如何。
　　单尘躬身抱拳道：“弟子才疏学浅，素来仰慕德才兼备之士，冠绝古今之才，博闻强识之识，故而想拜入钟明笛副掌门门下，修习世界历史和奇门遁甲之术。”
　　这话说出来掷地有声，有些突然。
　　在座众尊主交头接耳，他们以为副掌门德不配位，徒有虚名，身为副掌门，却从不理飞鹤门要事，只知道皓首穷经。仅仅元婴境修为，要不是娶了掌门，必不可能坐上飞鹤门副掌门的位置。
　　但从这少年口中听起来，像是另一回事啊。
　　谢灵鸢不由看向身侧。
　　这位单尘小友是有备而来，对飞鹤门了解颇多。
　　飞鹤门难遇危机，故而她夫君并无用武之地。
　　常人只知他舞文弄墨，从不舞刀弄枪，却不知他能谋善断，有万夫莫开之勇，博通古今之才。
　　飞鹤门之所以能在伏国皇朝有一席之地，除了飞鹤门本身的能耐外，也因为她夫君乃是世间独一无二的钟明笛。
　　这少年，有眼光。
　　飞鹤门多年来没有人这么有眼光了，当然，她是其中之一。
　　好久没被夸过了，钟明笛不大自在。
　　他一向低调，不喜张扬，此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干脆保持原状。
　　谢灵鸢回首看向夫君：“恭喜了。”
　　看向单尘，钟明笛支着头，只说了一个字：“好。”
　　一个字胜却千言万语，两侧坐席上的尊主们顿时火热起来。
　　首御峰峰主游逍欲言又止，先有弟子同入三脉，再有弟子先入主峰再入副掌门麾下，这样一来，不成文的宗规都要改写了。
　　但也不好说，这是不是掌门与太上长老们提前商量好的，现在借这些小辈顺势执行了。
　　所以如今这样一来，今后各峰弟子往来密切，是否争端和烽火也会少许多……
　　那他若要稳住首御峰的御兽第一峰尊位，就得提前做好准备了……
　　单尘和穆平安拜师成功，接下来的入脉盛会与他俩无关，他们可以先去各自所拜之地，也可以留下来看热闹。
　　穆平安道：“热闹也没什么可看的，就是找东西而已。”他们之前已经找过一轮了。
　　可能不同尊主所释放的灵物各有所长，模样各异，也很有看头，但穆平安目力有限，他对单尘道：“你要去副掌门那儿吗？”
　　“暂时不用。”
　　“我们就去耆老那儿？”
　　单尘只微微点了下头。穆平安一把箍住他的头，令他微微弯腰，手搭在他肩上，这才罢休。
　　“几位跟我来。”霍骏领着穆平安、单尘等九人，先上不远处的阁楼上等待耆敬仁老前辈。
　　司徒汜既羡慕，又忧愁，几乎是一脸绝望地看着赵语欢等人从他面前经过。
　　毕竟是和穆兄战成平手的人，赵玉树对他道：“加油啊，接下来就看你了。”
　　赵语欢事不关己地道：“可别给沧琅县丢脸。”
　　“努力！”王若锦得知他先前是被冤枉的，对他产生了一丝怜悯。
　　司徒汜备受打击。
　　又一人轻描淡写：“你也行的。”
　　这群关系户！司徒汜腹诽了句，近乎无能地看着他们悠然离开。
　　穆平安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在阁楼上等你，毕竟是沧琅县来人，若是有缘，搞不好能进同一脉呢。”
　　一个接一个向他加油鼓劲，相比而言，穆平安的信口胡诌是最真挚的，司徒汜一脸的哀莫大于心死。
　　跟他们同一脉，哪有那么容易。
　　首先耆老前辈初来乍到，不会投放灵物，拜入他老人家门下无门。
　　再者便是首御峰，以御兽为主的飞鹤门御兽术最高的一峰，以他垫底的实力，要拜入首御峰得是多大的幸运。
　　……为什么就他一个这么困苦。
　　当初捷径摆在眼前，他转身选了最遥远的那条。
　　穆平安的声音犹在他耳边：“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司徒汜很不明白，那些一路青云直上的，同样身肩重任，不也是人吗！
　　“我没有法器怎么办！”司徒汜鼓起勇气，试图融入这群在他看来已然变得高不可攀的群体，奈何话说出口尤显得底气不足，他不是有匕首吗，穆平安还给他的。
　　“你们、你们谁能借我一把剑吗？”他的脸都要滴出血来。
　　穆平安停下脚步，苏小舟不给，应禅一脸莫名，金盈玉撇了撇嘴，没有就没有，他们能怎么办？难道还要赖上少谷主么。
　　王若锦道：“别管他，是他技不如人。”
　　单尘扔给他一把剑，道：“这是我凡蜕第五境的时候，闯秘境所得，五千灵石，你的了。”
　　司徒汜脸色一白，突然一想，厚着脸皮道：“就当我欠你五千，日后我会还你。”
　　这……空口套白狼啊！穆平安不由咋舌地看向单尘，如果是他，他就拒绝了，万一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呢。
　　单尘沉吟片刻，微微颔首。
　　反正这剑，他放在纳戒里积灰也无其他用处。
　　“多谢。”司徒汜嗓音喑哑，诚恳地低垂着头，正因为自己欠了这么多灵石而苦闷，只觉前途一片迷茫。
　　“恭喜你了，”王若锦轻飘飘的，意味不明地飘来一句，“可以欠他东西。”
　　话落到司徒汜头顶，醍醐灌顶一般，他深吸一口气，突然振奋了精神。
　　……是啊，他欠了别人东西，这个“别人”不是别的其他，而是单尘！是单尘啊！
　　“我已经入了首御峰，至于剩下的炼药、炼器、布阵类的主峰不是靠捉灵物能加入的了……”岁珊也打算去楼阁，去观看盛会，顺便拜见首御峰峰主。
　　走在旁边，岁珊想到穆平安先前的“护身之恩”，挺想跟他说声谢谢。但见他站在一群人中央，笑着说些什么，于是也不好上前叨扰。再者，这人容颜惊艳，自己过去会有些冒昧。
　　……同在首御峰，等会去阁楼，很快就有机会了。
　　她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季文方走向自己同来的伙伴那儿。
　　身形魁梧的那位弟子立刻迎了上来：“那个没修为的弟子很有意思，破门规入三脉，了不起！那个叫单尘的聚灵境弟子真有义气，若是能把这两人拉到咱们这个队伍来就好了……”
　　更有人反驳：“平时相处还好，真要出去历练难道要带个累赘么，再说他在的那群人里累赘还不只他一个。”
　　季文方但笑不语。
　　便有同伴奇道：“你不去楼阁，怎么过来这儿了了？”
　　季文方笑着道：“我来助你们得灵物。”
　　“够义气！多谢你了！“
　　“谢什么，都是兄弟。”季文方微笑道，如果有不错的灵物，他也可以擒获。
　　最好是能拜入首御峰、吉腾峰、金桂峰中的任何一峰，反正最难的迟元峰，他已经入了。
　　盛会开始，原本坐在高台上的各位尊主们，退回不远处环绕道台依山而建的楼阁上，观看盛宴。
　　楼阁上，霍骏毕恭毕敬地朝着耆敬仁躬身一礼：“见过尊主。”
　　怪他有眼无珠，他起初以为他老人家就任长老会有一番波折或阻碍，未曾想人家直接当上了尊主，坐拥一隅，可以开山做祖，甚至所有尊主们都对他恭谦有加……
　　这便是是九级炼器师该有的待遇。
　　霍骏抬起头，见仲池和鹤妄两位长老杵在左右，不由浑身一颤，又低下头去：“见过二位长老。”
　　仲池和鹤妄露出虚假的笑容：“不妨事，不妨事。”
　　耆敬仁笑盈盈地道：“多谢你把这群小家伙带上来了。”
　　霍骏赶忙把功劳推给仲池：“长老所托，不敢怠慢。”
　　仲池稍稍点头，表示满意。
　　一旁的鹤妄轻哼了声，不过就是领了个路而已，现在得意还太早，他乃是护山长老，偌大的飞鹤门风土地貌，没人比他更熟悉，到时候选址还得看他。
　　“这几位小友，我要收归门下，应该算飞鹤门弟子吧。”耆敬仁示意应禅、赵语欢等人。
　　“这个自然。”仲池本就是管弟子安置的，他直接拿出八块腰牌来。
　　“其中两块核心弟子令，乃是这两位小友的。”仲池递给单尘和穆平安。
　　原本按理说这块核心弟子令到不了穆平安手里，但穆平安擒获了药宝，入了迟元峰褚石门下，又因为单尘进了首御峰，更是耆老前辈门下，这三重身份下来，核心弟子也稳了。
　　“这五块令牌，乃是内门弟子令。”仲池分发给苏小舟、应禅、金盈玉、景灏和王若锦。
　　苏小舟拿过来，挥了挥，没想到来了可以拜在耆老前辈麾下，实在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这两块灵石，乃是外门弟子令。”仲池递给赵语欢和赵玉树。
　　赵语欢不满道：“都是耆老前辈门下，为何他们四个是内门弟子，而我和大哥却是外门弟子？”
　　仲池见耆敬仁看来，立刻恭谦地道：“如诸位今日所见，入飞鹤门的内门弟子，修为最低在凡蜕第五境。你俩的修为还差了一线，等突破凡蜕第五境，以你们二人九级炼器师门下道童身份，便可去内堂领取内门弟子令牌。”
　　本来内门弟子不是这样晋升的，但堂堂九级炼器师，掌门都要恭维之。
　　九级炼器师门下弟子，飞鹤门必然会大开方便之门。
　　“九级炼器师……”苏小舟念叨了句，环音谷元老级炼器师，炼器堂元祖之一，耆敬仁太上长老，虽说多年怠慢炼器术修行，但也不可能才九级炼器师。
　　耆敬仁咳嗽了一声。
　　苏小舟偃旗息鼓了。
　　器神老前辈果然低调啊。
　　穆平安见赵语欢努了努嘴，老大不高兴地道：“先前不是说外门弟子是杂役么，会不会有人仗着内门弟子身份，欺负外门弟子啊。”
　　“那倒不会，”但是会使唤外门弟子。仲池道，“飞鹤门不允许无故斗殴，更不允许恃强凌弱。再者，就算是杂役，也看是哪一脉的，器圣门下，就算是杂役也大可放心，更何况二位并非杂役，而是准内门弟子。”
　　这“准内门弟子”五个字让赵语欢高兴了。
　　她知道耆老前辈是环音谷太上长老，没想到这位老前辈还是九级炼器师，振聋发聩！
　　穆平安只觉有趣，便不由轻笑出声，赵语欢瞪了他一眼。
　　赵玉树道：“能进飞鹤门就算不错了！谁能料到咱俩坐趟飞舟当历练，还能蹭上飞鹤门准内门弟子的身份！娘估计都没奢望过，方家天师方弈当年也只是外门弟子……”
　　赵语欢道：“那到时候你传信给娘，就说我们暂时不回去了。”
　　“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赵玉树已经拟好了《辞母亲书》，讲明了因为成了飞鹤门弟子，拜在器圣耆老前辈门下，这才回不去，让她别担心。
　　……娘估计会喜晕过去。天大的惊喜。
　　“那环音谷……”赵语欢道，“不会因为我们不去，就不算环……弟子了吧！”
　　耆敬仁声音凝成一线，传入他们耳中：“一个月后环音谷纳新大典，会带你们回去的。”
　　赵语欢笑容绽放，穆平安初入飞鹤门入三脉，深深影响了她。
　　环音谷那般雄伟壮观，随便出来一位老者就是传说中的九级炼器师。
　　让她因为区区飞鹤门外门弟子身份就放弃环音谷，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甚至如果仅仅是飞鹤门外门弟子，她宁可进环音谷。
　　但进环音谷，以她的修为，似乎顶多也是个外门弟子啊……
　　想到这里，赵语欢愤然心想，环音谷外门弟子又如何呢！至少有门派要她了！而且还是两大门派。
　　总比在家里好！
　　在家里，她再玩个三年，就会有亲事上门来，到时候她再跑就来不及了。
　　“你拜了好几脉，不同脉在不同的地方，你确定灵学课的时候，能赶得过去吗？”王若锦侧过头，好奇地问穆平安。
　　穆平安不比修士可以动用灵力、脚不沾地、御风而行，他往返三大山门，得用双脚走过去。
　　就算有轻功，他上山下山，中途赶路，也很劳顿。
　　穆平安顿时整个人都呆了。
　　你不会完全没想过吧！王若锦也呆了。
　　单尘道：“我载你。”
　　穆平安脑子里想象他在迟元峰等着下山，单尘在副掌门那儿听课，听到他传音说要下山，拜别副掌门急匆匆来到他面前，然后载他去首御峰……画面太美，单尘来回不劳顿么！？
　　“嘶……”穆平安道。
　　“飞舟！”鹤妄道，“宗内有飞舟，出行方便。”
　　有飞舟，但缺灵石。穆平安才到手九千灵石，加上先前的两千八，总共一万一千八百灵石。
　　如果往返总乘坐飞舟，只怕没个几年，家底都被掏空了。
　　目前为止，他在飞鹤门也没有找到赚取灵石的方法。
　　“下次去把乾坤袋卖了？”穆平安想了下，“算了，我就这一个乾坤袋，万一有时候需要呢。它跟纳戒不同，不需要灵力就能使用……”如果云雀不在身边，用它还是很方便的。
　　穆平安道：“可是我缺灵石。”
　　你哪里缺灵石了！你不是才得了一万，不，九千吗，鹤妄和仲池纷纷腹诽。
　　耆敬仁琢磨道：“就算老朽拿出飞舟，飞舟也需要灵石为燃料驱动……”
　　“这倒是个麻烦啊。”穆平安道。
　　万千难点都归结于俩字，灵石。
　　“老夫这里有‘传送阵’的法卷，不然就在迟元峰，首御峰和老夫要找的宝地上，布置传送阵，便于弟子通行？”
　　鹤妄和仲池不由瞳孔放大，传送阵！
　　以前山峰与山峰，洞天与洞天，山峰与洞天等之间，不是没有传送阵。
　　但传送阵需要维护，坏了还可能把弟子传送到外界的犄角旮旯，甚至放逐时空乱流。因此不以阵法为长的飞鹤门，宁可使用大量飞舟，也没有再使用传送阵。
　　此刻这位九级炼器师说要重建传送阵，在场两位内门长老并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传送阵不需要耗费灵石吗？”穆平安问。
　　“还是需要的，”尤其是大型传送阵，耆敬仁道，“需要灵石维系，传送时也许要灵石消耗。”
　　“那算了。”穆平安默了，总归修士就是要用灵石的。
　　他不由哀怨地看向云雀，如果云雀能变大，载着他飞行就好了。
　　云雀感受到不友好的视线，回首看向穆平安，瞬间反应过来，浑身羽毛立起。
　　要它修炼，要它炼药，还要它载飞，门都没有！
　　穆平安收回无望的视线，道：“我需要驯服一头会飞的灵兽。”
　　什么！？这话莫不是今后它还要跟另一只不入流的鸟朝夕相处？云雀的爪子烦躁不安地抓动。
　　穆平安道：“飞鹤门御兽之道，应该不只是驾驭认主后的灵兽吧。”
　　“那是自然。”鹤妄理所当然地道。
　　仲池不由露出古怪之色，没有修为的人要怎样驯化无主的灵兽凶禽呢？
　　此人若能做到，怕是可以写进册本了。
　　鹤妄道：“飞鹤门从来没有过无修为之人能驯化妖禽的先例，若阁下能驯化妖禽，必能在飞鹤门史册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仲池立刻恭维道：“飞鹤门在此之前，也从未有过没修为的弟子，飞鹤门也从未有一个弟子同时拜入三脉的先例，这位小友已经打破常规，驯化妖兽，并非全无可能。”
　　话是这么说，事实上他是不信的。
　　鹤妄不由在心里狠狠鄙夷这位同道，道：“那照仲长老所言，穆平安小友应该如何驯化妖兽呢？”
　　“这……”仲池含糊道，“总有办法的。”在没有前人经验的前提下。
　　“我倒没想这么多。”穆平安道，“我的要求也不是很高，我只是需要一头会飞的灵兽代步而已，最好耐力足够，别飞到一半要休息的那种。”
　　鹤妄和仲池都露着标志的微笑，霍骏见两位长老都在笑，也不知道他俩在笑什么，但确实挺好笑的，他哈哈出声。
　　穆平安道：“还有最好能自己觅食，不需要我悉心喂养的那种。”
　　仲池委婉地道：“你想要的可能有点多。”
　　所有御兽峰弟子都渴望能有这样温顺的灵兽代步！居然还不想给灵兽喂食，就像要灵兽效力，想屁吃呢，这要求要上天了！
　　苏小舟等人刚得到耆敬仁太上长老门下的弟子令，此刻就在这方看台上落座，穆平安和单尘相视一眼。
　　迟元峰峰主褚石不在，副掌门在掌门身边，最高的地方。
　　单尘道：“我去拜见副掌门。”
　　穆平安看着远处丛林传来各色动静，耳边是各类声音，头也没回地道：“等你回来了，咱们一块去拜见首御峰峰主。”
　　“好！”单尘一笑，立刻动身前往最中央那处阁楼，而且特地挑了不经过首御峰峰主所在处的另一条道。
　　穆平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还在品味方才他那一笑，然后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岁珊站在首御峰峰主和长老等人所在的地方，半晌等不到先前护过她的那位弟子前来拜见，而她跟着在场的年轻弟子勉力谈笑着，目光时不时看向耆敬仁炼器师所在的阁楼方向。
　　倏然，她眼前一亮。
　　大腹便便的首御峰峰主侧身看向下方广场。
　　当一种灵物出现，便会有多位弟子抢夺，这些弟子寻一片空旷地进行争抢，便都会来到中央道场上。
　　这样一来，阁楼上的看客都能看到，其中若有表现得格外优异的弟子，哪怕没得到灵物，也会有长老破例收为门下。
　　“见过峰主。”
　　看得正起劲的游逍，不经意地转过头。
　　穆平安和单尘躬身行礼。
　　两人容貌出众，气质超群，在坐着的一众人中，显得极为出挑。
　　游逍的目光在穆平安身上流连，面色也柔和了许多。
　　虽说他实力不济，没有修为，但就冲着这相貌，入峰之后，至少女弟子不会有异议。
　　“你们俩要留下来继续看吗？”
　　“回禀峰主，弟子要去炼器师前辈那儿，那边尚未选地址，去了可以见证炼器之地诞生。”穆平安道。
　　“你倒是直率，”游逍道，“那你呢？”
　　他记得耆敬仁炼器师，并没有当众邀请单尘入门。
　　这事穆平安后来也问过，耆敬仁很不靠谱地回了句：一时高兴给忘了。
　　但事实上，耆敬仁想的是，单尘加入副掌门门下，已经足够惹眼，再加入一脉也就锦上添花，他实力摆在那儿无需任何人给他助势，再者让他入门，不过一句话的事，何必当众多此一举呢。
　　所以就不介意他惹眼，穆平安也没得便宜再卖乖，没再继续刁难他老人家。
　　“弟子与穆平安是好友，那位炼器师前辈邀请弟子的好友入门后，顺带也把弟子也收了。”单尘谦逊道。
　　“真是好事成双。”游逍不由打量这两人，两人都是同加入三脉，而其中一个甚至还成了副掌门的徒弟，就是这个身份，他也得担待一番。
　　所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直接质问说，这两人加上那位炼器师老前辈，是不是专程来破坏飞鹤门规矩的。
　　竟是直接把先前不成文的规定，弄成了陈规陋习。
　　再加上副掌门钟明笛将这位单尘小友收归门下，等于得了掌门认可。
　　真是好厉害的两位小朋友。
　　“下去吧，”游逍道，“待盛会结束，记得首御峰弟子报到。”
　　“是。”两人异口同声。
　　“首御峰长老授课的时候，记得要到。”
　　“谨遵峰主之言。”
　　岁珊只是看着两人，他俩一到，各位弟子、长老都聚拢来，一睹这两位破陈规之人的风采。
　　甚至两旁金桂峰、吉腾峰之人也好奇地过来看，因此她没挤上去。
　　最终，她只是望着那少年离开的方向，遗憾地收回视线。
　　穆平安和单尘只是见过了首御峰峰主，便回到了耆老所在的阁楼。
　　“接下来老夫要去选炼器之地，你俩要同去么？”耆敬仁问单尘和穆平安。
　　穆平安迟疑，他拒绝游逍只是因为他不想看盛会，对他而言，当务之急是坐骑问题，所以他想立刻去首御峰看看御兽典籍。也不知道单尘是怎么想的。于是，他可怜巴巴地望向单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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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徒手炼岛
　　“你去吗？”单尘问。
　　言外之意他也不是特别想去, 耆敬仁略感失望，看穆平安的目光甚是热切。
　　仲池和鹤妄也都发现了这位没修为的弟子和九级炼器师的关系不简单。
　　这便是他们对穆平安耐心十足，且对他的无稽之谈也乐观对待的原因所在。
　　穆平安想说他不去, 但迎着耆敬仁的目光，便问了句：“很快就能选好吗？”
　　“应该……”耆敬仁看向护山长老。
　　“一时半会怕是难。”鹤妄道，“飞鹤门地大物博, 能一览飞鹤门风光, 小友不去看看吗？”
　　一般弟子都受不住这个诱惑, 尤其是没有修为的弟子。
　　按常理没修为的人能入飞鹤门都已经是不可思议之事了，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人还连入三脉……
　　所以更更不可思议的事……
　　穆平安道：“我就不去了。”他也不懂炼器。
　　穆平安看向单尘, 道：“我去首御峰，找一找有没有合适的灵兽, 如果没有，就去听一听御兽相关的灵学课。”
　　反正他现在有了云雀的时间屏障, 只要足够警觉，便不担心会被凶兽抓伤。
　　他是个彻头彻尾有想法势必要践行的人，既然急需代步灵兽, 那么当务之急便是驯化灵兽……
　　无论以何种方式。
　　需要上课, 他便去上课！
　　需要去荒野山林，他便去荒野山林。
　　需要查阅典籍，他现在、立刻、马上就要去。
　　苏小舟似笑非笑，特地留意了下鹤妄和仲池的反应, 这两位果然很是惊讶，似乎没料到这位小弟子竟敢回绝炼器师的邀约。
　　选址这么有意思又重要的事, 饶是她也没法如此轻描淡写地拒绝太上长老的提议。少谷主果然是少谷主, 身心皆是。
　　不过说来，耆老前辈多此一问, 似乎就笃定了穆平安可能会拒绝，不然直接一句“我们走”。
　　……当然，说了这话，再被拒绝，那就更难为了。
　　耆敬仁看向单尘，单尘站在穆平安身前，他负责穆平安的安危。
　　穆平安道：“还请诸位找山峰的时候，也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不错的飞鸟。”
　　苏小舟道：“会留意的。”
　　景灏拍着胸膛道：“包在我们身上。”
　　耆敬仁传音道：“少谷主不必急于一时，有顺眼的禽鸟也好，若没有顺眼的，等回了环音谷，找找总会有合适少谷主的。”环音谷代步的禽鸟不少，实在不行还有古嚣……
　　“也行。”穆平安觉得那是最后的选择，眼下他不需要另一只长久陪伴的灵鸟，只是在飞鹤门代步而已，很渣主的想法了，但确实是他的真实打算。
　　他先前听方家天师方弈说过，飞鹤门的灵兽，可以在飞鹤门内动用，若要带出飞鹤门，需要另行登记等等。
　　道场高台之上，也有尊主携带灵兽前来观看盛会。
　　以飞鹤门内人与灵兽和睦相处的氛围来看，飞鹤门的灵兽，应该算是这个世间所有地方的同类灵兽中最好收服的了。
　　合该如此。
　　穆平安和单尘刚走没多久。
　　苏小舟等人在阁楼上看了半晌的灵物争抢之战，半晌也没见到一个熟人。
　　“这个司徒汜，还真是运气挺背的，完全没在道场上出现，可见到现在没碰到一只灵物。”
　　“也许碰到灵物也被别人抢了，以他的修为……”
　　众人觉得他也挺难的，赵语欢却嗤之以鼻。
　　终于——应禅指着一处。
　　“那家伙竟然也在抢夺灵物的弟子中，以他的修为，这不是明抢吗。”
　　金盈玉抬眼望去，正是那个当众暗算他们少谷主，试图给他们少谷主难堪的家伙，好像叫季文方。
　　景灏道：“他帮别人抢灵物，还挺讲义气。”
　　苏小舟道：“这个家伙有点意思，看不上眼的灵物，先抢过了，再让与其他需要的弟子，被其他弟子感激，他似乎很享受这样的对待。”
　　“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一个灵物都看不上，所有的灵物都给自己同来的兄弟们。”
　　自从单尘带着没修为的兄弟进首御峰后，为自己兄弟谋私利倒成了一桩美谈。
　　因此季文方当众为自己朋友抢夺灵物，其他弟子们虽然愤懑，却也毫无办法，只能暗恨自己没个这样的好友。
　　“哈，果然要了，主动参与旁边的战斗？那是哪一脉的灵物？”
　　景灏说完，在场的其他人呵了一声，没然后了。
　　苏小舟道：“果然别的不要，要就要最好的。”
　　应禅道：“首御峰。”
　　想到二位少谷主也在首御峰，他们不由为这个弟子默哀。
　　这时，赵玉树终于看到熟悉的身影。
　　司徒汜上场了，而且追逐的正是吉腾峰峰主释放的灵物，流光溢彩的光耀包裹着一团毛茸茸的小灵兽，看着憨态可掬。
　　“竟然是一只鞠球兽。”苏小舟眼睛一亮。
　　“什么是鞠球兽？”赵语欢一脸天真。
　　“就是蹴鞠第一的小兽，它本身也像一团球，却是玩球的好手，哈哈这些凡蜕境修士能被它颠着玩！”
　　果然，鞠球兽所在的道场上，一群弟子飞了起来，被颠来颠去，与其说他们在抓球兽，不如说他们被球兽玩儿，而司徒汜也在被颠的“人球”之中，他手里的剑毫无用武之地。
　　“可惜了，白花了五千灵石。”赵语欢道。
　　“也不白花，只是这场用不上，单尘的剑必是好剑，他捡便宜了。”赵玉树道，他见那剑能挥开球兽的流光，便知那剑不俗。
　　早知道他就要了！此行他娘给了他和妹妹一人五千灵石，咬咬牙还是可以买下那把剑的……罢了。
　　“你的灵力是木系，比较适合像我师姐那样的椿木枝之类的法器，”苏小舟道，“等回了环音谷，有机会让你选法器的，不会比那个差。”毕竟环音谷所炼的法器，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
　　赵玉树顿时心头一喜，他看了眼妹妹，越发期待着一个月后回环音谷的日子。
　　赵语欢道：“可惜我们不能上去参战，不然还能帮那个司徒家倒霉蛋一把。”
　　景灏觉得她真大度。
　　应禅想到她没从司徒汜身上感受到恶意过，于是点了点头。
　　场上要么是灵物碾压修士，要么是季文方制霸四方，在苏小舟等本就对飞鹤门御兽术不是特别感兴趣的人看来，实在看头有限。
　　耆敬仁携带着一众弟子，以及两位长老，一位执事，从阁楼下来，就看到单尘御剑而来，身后还带着穆平安。
　　赵语欢眼睛骤然亮了，道：“你们怎么回来了！”
　　单尘道：“入脉盛会尚未结束，首御峰还在休假中。”
　　穆平安道：“简单来说，门没开。”
　　“哈，”苏小舟道，“白跑一趟。”
　　其他人没她这么直接，也不由露出笑容。
　　蹭灵剑的穆平安淡定道：“所以打算跟你们一道，找找合适的炼器之地，你们现在是打算去了吗？还好没来迟！”
　　耆敬仁直接包下了一座飞舟，飞舟行驶在云层之下，方圆万里的飞鹤门，有主的主峰仅有九座，分别对应十一位主峰尊主，因为有的主峰内有两位尊主坐镇，剩下的都是无主山峰。
　　一些河流交错纵横，有天陷天隙等隐秘的峡谷，肉眼可见的几处洞天福地，按理说已经足够壮阔……在见识到环音谷的广袤无边之前。
　　赵语欢光护着欣赏飞鹤门的景致，王若锦和赵玉树想到环音谷，顿觉眼前的景象不够看。
　　飞鹤门的尊主也才三十二位，换言之有主的宝地也只开发了三十二处。
　　穆平安倒觉得还好，此处山川河流纵横交错，有白雪皑皑的高峰，也有静谧幽暗的峡谷，平静如镜面的大湖。
　　惊起的飞鸟，翔于云间的仙鹤，灵气氤氲之地紫气蒸腾。
　　而首御峰便在一处灵雾云霞缭绕的山脉之中，乃是灵脉聚首之地。山脉丛林之中，有妖兽引颈长嘶，鹤唳侵鸣之音阵阵，让人通体舒畅。
　　“迟元峰在另一边。”鹤妄指着远处一处紫气氤氲的湖泊，湖泊中央有一座山峰独秀。
　　湖边灵草丛生，各色灵鱼穿行其间。山峰上有青雾袅绕，更有各色光团在深林中闪耀。
　　飞舟靠近的时候，身在飞舟上的众人便闻到一阵馥郁芳香，有花草香，也有灵药浓郁醒神的药香。
　　“不愧是钟灵毓秀之地。”赵玉树心旷神怡了一刹。
　　“这两座山，离得好远啊！”赵语欢道。
　　穆平安也想这么说！
　　尽管他加入的两座山峰都很了得，一看就很是不凡，但相距太远了！超出了他的预估。
　　就这个距离，用轻功去一趟要半日，登山也要小半日。
　　穆平安心道：“代步的灵鸟啊灵鸟……”
　　除此之外，同样不凡的山峰也有不少，大多隐于辽阔的山脉之中。
　　御兽为长的山峰周围必然灵兽居多。
　　除了御兽的山峰，一些以驱使毒虫为长的宝地深藏于九地之下，其强悍之处也非肉眼可见的这些宝地可比。
　　“好像好的地方都被占了，要找好的炼器之地很有难度。”王若锦道。
　　“好的御兽峰被占了，好的剑道峰被占了，好的虫谷被占了，好的炼药峰被占了，但好的炼器峰则不一定。”苏小舟道。
　　“还是挺好找的，”应禅道，“宝地本身的灵气浓郁程度是其一，炼器为主之地主要还是看地形……”
　　“就那儿吧。”
　　这时，耆敬仁似乎随意地抬手一指，穆平安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顿时眼皮一跳。
　　距离迟元峰较近的地方，有座无法忽视的高山。
　　山上冰雪未化，山峰顶端如同被削平了般，呈环形，内部深陷成洼地。
　　一眼望去，那座山峰格外显目，因为山脉周围环绕着的峡谷，乃是一片赤地。
　　“找个火山。”耆敬仁道。
　　飞舟上一众弟子恍然。
　　是啊，起初环音谷就建立在边境岩浆之地，若要建炼器峰，当然首选火山。
　　滚烫的热风呼呼地刮过面颊，王若锦仿佛听不见自己的声音：“那我们该住在哪儿呢？”
　　苏小舟道：“需要布下足以抵抗岩浆喷发的防御罩。”
　　“若是嫌住处光秃秃的没点绿色，可以在防御罩内种植椿树、昆木等不畏炎热的古木，辟出空地来建立亭台楼阁……这都不在话下。”耆敬仁说得很随意，好像古木一日就能长成……擅长木系法决的大能确实能做到就是了。
　　“炼器之人最好还要学习布阵，比如布置四季阵，能让阵法中的气候变化与自然一致，在阵法所辖区域内种植自己喜欢的花草树木也是基础。”
　　众弟子听得云里雾里。
　　穆平安倒是兴致勃勃，他对阵法很感兴趣，若能学习布阵术，拜入耆老前辈门下也不是不可以。
　　而且他最满意的是，这里离迟元峰很近！离首御峰也不算太远，仿佛是天意一般，刚好就在两峰之间的连线上，再好不过的布局。
　　耆敬仁话是这么说，根本不想教炼器。
　　自觉教布阵理论还好说，炼器就难了。
　　炼器难在基础，从基础开始教还得从打铁开始。
　　需要大量寻常品级的灵料供给消耗不说，耗费大量物力后，等弟子能炼制寻常品级的法器后，再将寻常品级的法器炼制到无法提升的高度后，再开始炼手。
　　将手炼制成足以胜过自己所炼之器的“器”以后，再开始徒手炼器。
　　从徒手炼制弱点多到千疮百孔的器开始，一步步，异常缓慢的，日积月累的提升。
　　达到锻造一缺之器，再一边炼手一边炼器，将一缺逐渐缩小，再缩小……
　　炼器之道无穷尽。
　　一般弟子能入门耗费大量灵料炼制个黄阶法器就算不错了。
　　所以他都老大一把年纪了，让他教基础炼器法还是太难为他老人家。
　　不若在严酷之地，教人建造大型器具，比如房屋、锅碗瓢盆等有用的东西，从无到有建造人类舒适的家园。
　　糊弄完这段时间后，到时候回了环音谷，带上几个炼器堂的小长老们，来这儿教导小辈理论知识，就当他这炼器峰落成了。反正飞鹤门不以炼器为生。
　　“就住这儿吧。”飞舟停靠在岩源山山脚，附近还是有低矮的灌木生长，灌木如枯树枝似的黑漆漆。
　　上方景致看着光秃秃的毫不美观，周围更有滚烫的岩浆纵横交错流淌其间，其上只有岩浆蕨生长。
　　仲池和鹤妄面面相觑，选址在岩源山，建造楼阁的难度不小，耗费的物力不在少数。
　　耆敬仁道：“周围这三座无人的矮山也要了。”
　　穆平安于上空俯视下方矮山。
　　附近气候温热，山上草木丛生，枝叶繁茂，更有生长悠久的古木，枝蔓根系如盘虬卧龙般，生机勃发，和寸草不生的火山对比鲜明。
　　耆敬仁抬脚走到飞舟之外，狂风鼓满长袍。
　　紧接着，穆平安便目睹了此生难忘的景象。
　　耆敬仁抬手祭出那柄天石炼做的小刀，一刀划过虚空，深入地下百丈，三座矮山中面积最大的一座，齐最底部削平。
　　耆敬仁抬手往上一提，天石小刀飞升而上，于虚空中向下画了个圈，矮山中央被挖了一个宽阔的环形孔隙。
　　耆敬仁一手微微向上抬，整座环形矮山震颤继而缓缓上浮。
　　他拂袖而出一片浮空石，金色火焰腾空而起，浮空石被炼化成液体，直接融入环形矮山底部。
　　矮山底部凝聚成型，矮山的重量逐渐消弭于无形。
　　不出三刻钟，偌大的环形山脉飘浮在虚空之中，穆平安目瞪口呆。
　　擅战斗算什么，在徒手炼器的巨匠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这是九级炼器师么？
　　炼器速度远非普通炼器师可比，但这徒手炼制浮空岛的手笔，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置信。
　　仲池和鹤妄望着这等奇景，表情震惊到完全说不出话来。
　　这是器神吧！？
　　九级炼器师徒手锻造浮空岛，这当真是永生难忘的情景。
　　耆敬仁抬起环形山脉，将之移动到火山之上，徐徐落下。
　　草木茂盛的环形矮山环绕着赤地一片、岩浆肆意流淌的岩源山，火山上方是洁白的云层，远远望去，一片祥和美好。
　　这还没完。
　　接下来的两座山，耆敬仁如法炮制。
　　穆平安眼睛不眨地看到两座浮空的环形山，接连穿过火山口，悬浮在虚空之上。
　　一时间赤地的火山之上，悬浮了三座富饶的环形青山。
　　最上层的环形山上有个湖泊，湖泊顺着边沿，形成溪流往下淌，很是美观。
　　穆平安以前完全没想过对炼器感兴趣，此刻从内到外都被深深折服了，如果精通炼器术，无物不可成器。
　　浮石镇镇民集全镇之力，几代人的辛劳，甚至不惜背上血债，积攒浮空石，将初炼的浮空石置于浮石镇底部，耗费百余年才炼成的浮空岛，眼前的老者信手拈来。
　　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三座环形浮空岛落成。
　　这才是修真界，这是只有修真界才会出现的盛景。
　　“今后，这儿的植被，就由你们治理了。”耆敬仁甩手掌柜，回到飞舟之上，接受众人的膜拜。
　　“什么？”穆平安回过神。
　　“浮空岛就这一点不好，植物根系被破坏后，早期会有大量植被枯萎，”耆敬仁道，“所以浮空岛建好以后，第一步便是……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赵语欢道：“找地方，建房子！”
　　“回答得很好，”耆敬仁道，“这第一步……”
　　“是种树。”苏小舟一脸无奈地道，尤其这地方环境特殊，短期内枯死的植被怕是会很多。
　　“不是建房子吗？”
　　“再才是建房子。”
　　“种树还不简单！”赵语欢道。
　　仲池和鹤妄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儿到处都是树，移栽不就好了。”
　　苏小舟和应禅不由轻嘶出声。
　　耆敬仁哈哈笑道：“语欢很聪明，但是移栽成活率不大，还是得从小树种起，让它们自行适应此地环境，这就需要大家去找树苗。”
　　“找树之前，规划好哪一片种什么树，哪一片建造房屋……”
　　一听就是个大工程。
　　但这是浮空岛啊！
　　兴建浮空岛，此刻听起来尤其有意思。
　　更何况此来的应禅、金盈玉、景灏三人都是浮空灵岛弟子。
　　耆敬仁面上高深莫测，心道：“三座浮空环形山，这样造林的时间就多了，建造的时间长一些，我安稳的时间便多了。”
　　飞舟拔地而起，耆敬仁带着穆平安等人来到了最上层的环形浮空岛上。
　　“哇！”赵语欢落地，转了几圈，很是开怀。
　　穆平安深吸一口冷气，揉搓了下手臂：“这地方好冷啊！”
　　“让你不好好修炼。”苏小舟道。
　　“但凡我能修炼。”穆平安不走心地道，“我一定比谁都积极！”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别了，而今的穆平安对修炼已经没半点执念了，也不知道没修为的人将来有没有徒手炼器的可能，既然典籍上没说不行，那就说明还是有微乎其微的可能性的。
　　单尘拿出一件披风，展开来盖在他身上，然后走到他身前来，拎着两条带子，欲要给他系上。
　　“我自己系，自己系。”话是这么说，穆平安的手就没接过淡蓝色的缎带，任由单尘为他系好。
　　之后，单尘在他身前，穆平安低下头，看着披风上的海浪、明月刺绣，不由看向单尘，这是单尘喜欢的风格吗，这雾蓝色应该是单尘喜欢的颜色吧。
　　单尘给他戴上了兜帽，兜帽边沿还有毛茸茸的一圈白毛，看起来很暖和。
　　穆平安道：“谢了。”
　　“不用，”单尘看他笑意甚浓，不由道，“你在想什么？”
　　穆平安看着披风，突然想到，环音谷谷主怕是有一整个房间的斗篷。
　　要不，回环音谷的时候给谷主送件斗篷？
　　大面积绣花的那种，五彩斑斓的奇异花卉的那种！
　　……也知一向清冷寡欲的谷主见了会是什么反应。
　　穆平安不由抬手抵住笑容，眉眼微垂，嘴角控制不住上扬。
　　实在有意思，他凑到单尘耳边，耳语了几句有关送谷主绣花披风的事。
　　单尘咳嗽出声，这怕是会令谷主不快，但所谓一番心意……他遮掩着嘴也说了点什么。
　　穆平安笑得直点头，佝偻着身子，只觉冷风入骨，头开始隐隐作痛。
　　一旁的云雀看到他的脸色，顿时嫌弃，这弱不禁风的样子真是人神共愤，不赶紧离开还留着做什么。
　　“我还是到下面去。”穆平安道。
　　“上层没有遮挡。”苏小舟道。
　　“但下面比较暖和。”单尘道。
　　穆平安说完，连打了几个喷嚏，捂着通红的鼻子，道：“不行，我得下去。”
　　这风寒来得急促且猛烈，他的身体承受不住天寒地冻。
　　“下次买品质更高的法袍。”苏小舟事不关己地道，“浮石镇买的衣袍半点御寒能力都没有。”单尘的披风还好。但穆平安脖子受寒也能冻着，这身体也没谁了。
　　“我会的。”穆平安道。
　　“阿嚏！”赵语欢也打了个喷嚏，稍微运转灵力，那股寒意便被驱散掉了，脸色红润了许多，只是表情愁苦。
　　她才凡蜕第一境，体质不比其他人，要想在这里久留，就需要持续不断地消耗灵力。
　　“来个人送他俩下去。”耆敬仁道。
　　“我送你。”苏小舟立刻道。
　　“别。”穆平安避之唯恐不及。
　　“还是我来吧。”单尘道。
　　“单尘多谢你！”
　　“喂！”苏小舟道。
　　单尘直接御剑，拉着他站上来。
　　“语欢，上来。”苏小舟对赵语欢道。
　　“哦，好。”赵语欢踩在她的短剑上。
　　“搂住我的腰。”
　　“好！”略一抱住，只觉她腰好软，身子也很暖，闻起来还有一股清雅的香气，赵语欢顿觉小舟姐姐人真好啊。
　　剑光一闪，两人紧随穆平安、单尘之后，一齐掠出最上层环山，继而急速往下，来到中间层。
　　这里绿草如茵，清风温煦柔和。
　　“果然好多了。”穆平安道。
　　“这里好暖和啊！”赵语欢惊叹道。
　　不得不说这三座环形浮空山的巧妙。
　　底层靠近熔岩，酷热无比，上层靠近冰雪，甚是严寒，只有这里温暖如春。
　　冰雪之上，护山长老鹤妄和内门长老仲池踩在实地上，恭敬地等候尊主吩咐。
　　“我们也下去吧。”耆敬仁道。
　　五位弟子：“？？？？”
　　长老与执事：“？？？”
　　应禅道：“既然早要下去，怎么不方才就下去呢。”
　　耆敬仁道：“这不是想给你们表现的机会吗。”
　　什么表现的机会，在场除了单尘和苏小舟可以御剑……
　　还有仲池，鹤妄和霍骏！
　　两位想要攀附九级炼器师的长老顿时惶恐，霍骏后知后觉，只觉这位炼器师大人的意思，似乎是怪罪自己等人怠慢了那位没有修为的小友。
　　尽管知道这位新来的尊主极其器重那位小友，他们也没特别看重那位弟子，想来这让这位尊主不大高兴。
　　“你们怎么也来了。”穆平安见飞舟降临在附近，赵玉树等人走了下来。
　　“我们还是决定从第二层开始建起。”耆敬仁道，“下层太热，上层太冷，就这里刚刚好。”
　　鹤妄殷切地道：“此山原为岩源山，不知如此兴建之后，尊主打算取何名？老夫即刻将之记录在案。”
　　耆敬仁问：“你们有何想法？”
　　穆平安想法挺多的，这三座浮空山环绕着一座火山，三座山气候分明，底下熔岩遍布，火山还有喷发的迹象。
　　其他人也在苦思冥想。
　　穆平安道：“叫什么？就叫山环山！”
　　苏小舟眼睛一亮。
　　三座环形浮空山环绕着一座山，而山环山首尾相合，如率然之蛇，总之就很“环”！和环音谷也对上了。
　　耆敬仁也很随意，道：“就叫山环山。”
　　从上到下依次是一环山，二环山，三环山，整体便是山环山，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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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御兽宝典
　　鹤妄拿出册子来, 道：“那便叫山环山……”
　　仲池不甘落后，道：“不知这亭台楼阁，耆老打算先从什么开始？”
　　“先建石屋。”耆敬仁道, “石殿依山而建，石屋独立于山体之外。”
　　“怎么是石屋啊？”赵语欢侧向身后问穆平安。
　　苏小舟道：“石屋冬暖夏凉，既能够抵挡岩浆的酷热, 也能抵御风雪, 一旦祭炼之后, 需要的时候还可以带走。”
　　建造竹屋比较便宜，建造石屋就昂贵了, 尤其是越昂贵的石料越难得，可是只要建成了, 就如同粗制滥造的器一样，重炼一番, 就能带走。
　　穆平安想到了他的石屋。
　　耆敬仁道：“等回环音谷的时候，你把家里所有摆件拿出来，老夫给你重炼一番, 你可以带着你的石屋出门。”
　　“我原来的屋子不够结实吗？”
　　“够结实。”
　　耆敬仁最初看到那石屋的时候, 就觉得应该是被炼制过的。
　　石屋整体融为一体，想来建屋之人至少懂炼器之术。
　　但屋门口的桃树却只是普通的桃树，种的菜、养的鸡无一不普通，他当时还很奇怪。
　　而今想来, 穆平安的家人应该不简单。
　　耆敬仁道：“但还可以再炼炼！”
　　穆平安笑了笑，他话是这么说, 但并不打算将石屋盘走。
　　那里是他的家, 是最让他心安的地方。他想过有一天姐姐会回来，家人会团聚, 所以怎么可能将家移到其他地方去呢。有这个能力，再建造一座石屋不好吗？
　　他比较淡定，其他弟子就不淡定了。
　　换言之他们只要拥有一座石屋，就能带着去其他两层，想住哪一层就可以住哪一层。
　　目前山中人少的时候可以如此，将来亦可如此。
　　“一如前辈所言！”仲池和鹤妄纷纷恭维，金石殿堂，炎石庙宇，他们已经心里有数了。
　　其他弟子都在为今后的美好愿景欢喜的时候，应禅前所未有的安静。
　　她没想到耆老这位整个环音谷看起来最没架子，最清闲，最没个正形的太上长老，不只修为高到令人生畏，竟还是传说中的器圣乃至器神。
　　既能徒手炼器，还能徒手炼制浮空岛屿。为何她从未见过这位老者出入过炼器堂，也从未听老祖提起过耆老前辈会炼器呢？
　　家祖既有如此人脉，为何不将她引荐到耆老前辈门下，却由着她进上善灵岛呢。
　　虽说上山灵岛在环音谷浮空灵岛中整体实力可排进前三，却不比元老级太上长老门下的核心弟子资源更丰厚啊。
　　她回环音谷后定要向族中老祖询问此事！
　　金盈玉正经且谦逊地道：“可以跟着耆老前辈学炼器，真是平生一大幸事。”
　　景灏也倍感荣幸，这等神人居然带着他们来飞鹤门当长老，简直除了说他老人家玩心重，实在找不出第二个理由。
　　这一趟太值了。
　　耆敬仁咳嗽一声，捋了捋胡子，道：“炼器啊，炼器得由浅入深，不如先从种树建屋开始。”
　　“等屋子建好了，琼楼盖好了，再教你们布阵的理论，等到你们融会贯通了，再谈炼器之事。”
　　应禅又忍不住了：“您是不是不打算教我们炼器？”
　　“哪有的事，炼器很看重机缘，机缘到了，一步即成，机缘不到，这辈子也休想修炼至徒手炼器的层次。”
　　耆敬仁道：“而普通的炼器师需要整日埋首于锻造屋中，你们是能耐得住此等寂寞的人么？”
　　就在众弟子埋头自省之时，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
　　“耐得住。”
　　单尘不由回过头。
　　穆平安承认自己只是听耆老说了，没人应，怕他老人家尴尬，所以随口附和一句。
　　他是耐得住，但也得他能学啊。
　　谁知，耆敬仁嗓音温和百倍：“若是你想学，老夫可以教你。”
　　景灏嚎了一嗓子：“不带这样的吧！”
　　金盈玉道：“您偏心。”
　　苏小舟不求太多，她隐约觉得这位太上长老根本不打算正儿八经教炼器。
　　穆平安道：“可是我能学吗？”
　　“可以学理论。”耆敬仁道，“但实践不成。”
　　“为何？”
　　“实践炼器，得从炼体开始，但炼体至少得是修士，比如这岩浆便是绝佳的炼体之地，而你若是落入岩浆里……”
　　穆平安说：“那就熟了。”
　　阵法理论懂多了，可以破阵，但炼器理论了解多了，能做什么呢？
　　云雀心说：“不学炼药学炼器，简直本末倒置！”坐飞舟都心疼灵石的人，居然想学炼器，想多了吧！
　　穆平安道：“不管看多少次，徒手炼器还是太了不得了。”
　　单尘深有同感。要不是他时间有限，在短期内没法专注于修炼突破之外的事，他也会想修炼器术。
　　云雀安慰道：“看看就好，别想太多。”可叹宿主有奇特的能力，却不能修行，这世间与修行有关的事，都了不起，只是这都跟不能修炼的人无关。
　　“万一你行呢。”穆平安怂恿云雀。
　　它也不行！云雀愤恨，让它炼药还勉强说得过去，居然还想让它炼器！炼器初期耗费大量心力物力，炼制出的器还卖不出去，还不如买，再说宿主也不缺武器。
　　“听说徒手炼器到极致，手堪比法器，手掌便可断器，是真的吗？”穆平安还是看过典籍的。据说只要学会了炼器，再遇上司徒汜的长鞭，他不需要用镰刀，徒手能将之弄断。
　　“是真的。”耆敬仁拿出那把天石所致的小刀，指间轻轻一弹，那道可以切割整座矮山的小刀便断成了两截。
　　耆敬仁将小刀熔炼成液滴，两道液滴融为一体，待金色火焰消散，原本洁白的天石变成表面泛银光的金石。
　　仲池已经看呆了。
　　鹤妄颤声道：“普通的炼器，器断则废，但徒手炼器，每锻造一次，断之再重炼，原料便会越坚固，然而天石没那么容易再次炼化，您是……”这不是九级炼器师能做到的，这人是……
　　是器圣吗！还是器神？
　　耆敬仁不再理会飞鹤门的长老们，既然清楚了他的身份，器圣的脾气可以为所欲为，他道：“炼器先从建屋开始，你们先选着建吧，这是木屋、竹屋、土屋图纸。”
　　耆敬仁拿出三个卷轴，递给在场的小弟子们，让他们挨个传看。
　　“咱们去伐竹吧。”赵玉树觉得比起木屋和土屋，还是竹屋最风雅。
　　耆敬仁就是不让他们挑简单的：“可别砍这儿的，本来就几根，少一棵，将来就要移栽多少棵。建完了屋子，可是要造林的！”
　　“知道了！”
　　王若锦道：“走，去别的山找竹子去。”
　　一行人这时候还兴致勃勃。
　　“耆老前辈，我们乘飞舟去了！”
　　“霍骏执事，有劳你跟他们一块去。”耆敬仁道，“他们的安全，就交由你了。”
　　“遵命！”霍骏欣然前往。
　　仲池和鹤妄相视一眼，拱手道：“那我等即刻就去找石料兴建庙宇琼楼。”
　　这位前环音谷太上长老，极有可能是器圣的人物，都已经用浮空石建三环灵岛了，消息很快会传遍整个飞鹤门。
　　掌门将山峰兴建之事交由他俩负责，他们准备石料等等，得格外上心了！
　　耆敬仁颔首。
　　一行人乘坐飞走，来到一处竹林茂盛的山峰，当需要竹子的时候，寻竹子再砍伐粗壮的竹子，就成了很有乐趣的一件事。
　　与穆平安和单尘这俩可以有其他住所的人不同，在场其他人可都是要住在山环山里的，对建造住处之事自然十分上心。
　　就连赵语欢这个暂时还没有自己法器的，拿着最普通的斧头，伐竹也很来劲，道：“一环山风景好，二环山温暖如春，三环山雨林茂密，你们说是住在一环好，还是二环好，还是三环好？”
　　金盈玉笑了：“以穆少谷主的一贯作风，既然各有各的好，不如都建。”
　　“但这只是临时住处。”应禅道。
　　“那便一环，最高处。”穆平安道，反正不是他住。
　　苏小舟道：“为何？”你不是不能住吗？
　　“能看到火山口。”穆平安道，“还一览众山小。”
　　“但少谷主你去不了。”景灏道。
　　穆平安道：“我可以住在首御峰或者迟元峰啊。”
　　单尘也可以住在首御峰。
　　赵语欢道：“那这里呢？”
　　穆平安道：“如果有我的住处，自然更好。”
　　苏小舟道：“这里必然得有你俩的住处。”
　　是啊，这俩都是山环山弟子，尤其是穆平安，公认的山环山弟子。
　　应禅黑着脸道：“少谷主，你们俩该不会自己不建房子，要我们给你们建吧？”
　　穆平安摸了摸鼻子。
　　景灏憨憨地道：“难道不是大家一起建吗。”
　　方才还觉得一起砍竹子挺快乐的，没了二位少谷主后，突然觉得不香了。
　　穆平安的镰刀很好使，再粗的竹子一刀即断，刀口光滑平整。
　　“我俩要去首御峰报到，”穆平安手搭在单尘肩上，道，“恐怕没太多时间。”
　　“所以你俩就是打算让我们帮你建是吧！”一直晕晕乎乎的王若锦直到此刻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外门弟子呢？”穆平安道。
　　赵语欢下意识走出一步，却没说话，赵玉树有种不祥的预感：“咋了。”
　　“帮忙建一座竹屋。哦不，两座。”穆平安指着自己又指着单尘。
　　“有劳了。”单尘道。
　　赵语欢：“！！？”外门弟子是怎么你们了！要这么劳烦外门弟子！
　　“就当历练了。”穆平安火上浇油。
　　历练真是很好的说辞啊！
　　赵玉树给了穆平安一个安心的眼神，只要穆兄需要，他不介意再建几座。
　　“一回生二回熟，以后你们历练在外，就知道怎么样给自己建造竹屋了。”穆平安道，“或者也可以建造木屋，但那么粗的树砍了怪可惜的，不过也可以试试。”
　　赵语欢道：“穆平安，你不去招新真是可惜了。”
　　虽说她不介意能给穆平安建屋子吧，但这么多人一起建屋子，大家也都想抢个先后的。
　　她和大哥的任务一下子变成了三座，速度显然得垫底，兴致之上都加了层美好的负担。
　　“但我俩建屋子肯定很慢。”赵语欢还在挣扎。
　　“没事，等你们建好，我们再回来。”
　　“无耻！”苏小舟仗义执言。
　　“哈哈。”
　　“没事，”应禅对赵语欢道，“我帮你们。”
　　赵语欢握住应禅的手，泪眼汪汪：“姐姐！”
　　应禅都愣了，被她这么一喊，似乎帮她再建一座也无妨了。
　　穆平安蹭着单尘的银剑，两人御剑飞上云间，蓦然回首，犹如一座巨大的青松般，白云环绕。
　　山环山的景致比想象中还美不胜收。
　　**
　　首御峰位于灵脉聚首之地，灵气浓郁，灵雾蒸腾。
　　单尘靠近那里，呼吸都通畅了许多。
　　穆平安吸收不了灵气，也能感觉到清爽。
　　首御峰门口处乃是两尊灵猿坐守，灵猿双瞳猩红，却能口吐人言。
　　他俩先前来的时候，这儿的山门并没有开，此刻盛会尚未结束，门却已经开了。
　　看到两尊灵猿坐在长桌后，两人都不由心里咯噔了下。
　　“穆平安，确实是这一届已经通过峰主严选的弟子。”
　　“单尘，亦是。”
　　“进去吧。”灵猿字正腔圆道，猩红的瞳眸里平静地盛着两人的面容，初次见到的时候确实瘆得慌。
　　首御峰无愧是飞鹤门御兽峰之首，整个灵猿一族搬迁至首御峰栖居，由灵猿的首领就任护山大长老一职，守护山门、巡视山门的任务都由灵猿一族来。
　　护门灵猿一位确认名册，另一位给他俩的弟子令牌打上了首御峰的印记。
　　那印记是一只腾飞的朱雀鸟，火红的朱雀鸟没入令牌之中，穆平安立刻感知到首御峰的护山阵对他不再有抵御作用。
　　两人轻易地进入了首御峰中，先去入门处附近的事务堂，领了各自的法袍、佩饰等物，兜兜转转，这才来到弟子居。
　　弟子居位于丛林之中，十进十出的大院并排而立，飞檐冒出山林。穆平安和单尘的住处都在一间厢房，里头三个铺位。单尘看着这布局，有些许不舒服。
　　“反正你也不一定住在这儿，你还是副掌门的弟子，还有耆老那儿也有你独自的居处。”相处这么久，穆平安还是知道单尘的习性，他的那份讲究非常大户人家，甚至有可能在大户人家之上。
　　单尘深呼吸，平复了下不顺的心绪。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单尘知道穆平安还得去迟元峰报到，自己得送他过去，不然他靠双脚得走到明天。
　　“去首御峰藏书阁翻阅御兽之术。”穆平安道，“如果顺利，明日再去迟元峰报到也不迟。”
　　“我也去藏书阁看看好了。”单尘也好奇赫赫有名的飞鹤门御兽术第一的首御峰藏书阁内有关御兽术的藏书，这里有堪称一流的御兽术。
　　两人手持首御峰弟子令，顺利进入了藏书阁范围。
　　通过花园、树林，便是一座三层的楼阁。
　　牌匾上“藏书阁”三个字苍劲有力，暗红木楼静心凝神。
　　藏经阁有三层，初入山峰，对山峰贡献较小的普通弟子，只能浏览第一层的典籍。
　　第一层的典籍，关于御兽术的记载得比较笼统，穆平安翻看着只觉零散，甚至零碎，全都不成体系，称得上是他看过的典籍中废话最多、重点不明、不知所云的。
　　守门的藏宝阁长老打着盹，醒来，见一人站在他面前，似乎站了挺久，却没打扰他休息，于是稍稍坐直了身体。
　　穆平安问：“敢问长老，想学御兽之术，有什么必看的典籍吗？”
　　长老抱着书卷，道：“想学御兽之法，有一本典籍是必看的。”
　　穆平安立刻虚心请教：“敢问名目？”
　　老道抬手一指，一楼藏书阁中央，正儿八经用展台放着的一本古籍。
　　古籍拓本由不同御兽大师抄录，放满了展台下方的环形书架，每一本拓本中都有抄写书籍之人的有关注解和心得。
　　穆平安捧起《御兽法典》原本，认真地研读。
　　单尘翻找的是有关修炼突破的典籍，用处虽不及穆平安家里见到的万一，但能成书的都有点意思。
　　比如看到前辈先贤是怎么在自己已经过了的关卡上过不去，于是长吁短叹呜呼哀哉，提出各种可能设想，还挺有意思。
　　穆平安寻了个靠窗的位置，郑重其事地翻开宝典第一页。
　　“御兽百战百胜，御可御之兽也。”
　　他翻开第二页。
　　“御兽，可御在己，不可御在彼。能为己胜，不能使兽之必可胜。”
　　他翻开第三页。
　　“故善御者，举秋毫不为多力，见日月不为明目，闻雷霆不为聪耳，御易御者也。”
　　单尘随意浏览了藏经阁一层中放置的修炼功法，都是基础功法，和他早前接触的大差不差。
　　他翻看了一圈，并没有能助他快速突破修为且不至于揠苗助长的法门，更不用说让他醍醐灌顶突然开窍了。
　　单尘见那边穆平安正看得认真，便来到穆平安身侧。
　　待他再翻页的时候，单尘出声道：“怎么样，有收获吗？”
　　穆平安从书中抬起头，一脸茫然：“完全看不懂。”
　　“以你的悟性，竟然会看不懂？”单尘难以置信，穆平安可是能把他家里那些晦涩高深的典籍倒背如流的。
　　穆平安将书递给单尘，神色凄苦：“是真的，所有字分开来看我都认识，连起来看也很有收获，就是整体来看，不知道该怎么办。”
　　“难道是我没有什么御兽天赋？”一般功法不都是靠顿悟的么，能看懂的一看就懂，立刻就能运行，看不懂的怎么看都看不懂，更不谈修行了。
　　难不成，对于如此迫切需要的御兽术，他便是不能修的后者？
　　单尘接过《御兽法典》去，翻看了开头几页，觉得御兽之要，大抵如此。
　　“每一句展开来都可以写许多本典籍了，可能有收获的会是扩展开的那些典籍，比如具体的兽应该如何御，步骤如何等等。”
　　穆平安道：“我去问了，那些典籍都在第二层，暂时上不去。”
　　单尘道：“这一层的呢？”
　　放置《御兽法典》的书架下方书格中，摆放着历代御兽大师撰写的心得体会。
　　穆平安拿出其中被翻阅最多的那本。
　　书皮都有些破损，书页也稍稍泛黄。
　　他迅速将其翻开。
　　“御兽第一步，寻兽，讲究顺势而为，如若此兽无法驾驭，能胜则胜之，不若则能逃之。”
　　他翻开第二页。
　　“御兽第二步，辨兽，摸索兽的习性，洞察兽对人的友善度，投其所爱，讨其欢心……”
　　云雀：“噗。”
　　穆平安合上了书。
　　单尘在他见他一脸麻木，不由哑然。
　　“欲速则不达。”
　　穆平安放下了。
　　“这本《御兽法典》总述了所有御兽典籍，而这本注解，堪称一楼所有御兽注解之最，可我还是看不懂。”
　　“可能还需要正儿八经去听课才能有所收获。”
　　穆平安问：“你呢？”
　　单尘直接道：“此处的修炼法门，对我修行助力不大。”
　　“那行，现在咱们去吃饭吧。”
　　“我这儿有辟谷丹。”
　　穆平安：“并不想吃。”
　　“那走吧，我陪你。”单尘暂时不用闭关，闭关修行突破速度太慢，他急需突破，对每一个可能突破的契机都格外珍视，哪怕是食用珍馐美食，他也抱着试试的态度来者不拒，“先看看哪儿有酒楼……”
　　“我没听错吧，是哪里来的宵小，竟说首御峰的修炼法门对自己助力不大。”
　　这时，有个声音从书架后面传来。
　　似乎是首御峰弟子，以首御峰为荣的那种，穆平安心想得峰主器重的首御峰弟子都在参加盛会观看灵物争夺战，怎么会窝在这门可罗雀的藏经阁里？
　　那人躺在长桌上，用摊开的书册挡住脸，听他开口，周围几个弟子放下手中书册，纷纷朝他聚拢，目露敌意地看着单尘和穆平安两人。
　　他朗声开口，门口的守门长老无动于衷，继续酣睡。
　　游畅捏着书册，放下来，好一张桀骜不驯的脸。
　　聚灵境三阶。
　　而向他聚集的弟子，修为最次凡蜕第十境，最高聚灵境三阶，其中一位手持折扇的白面之人容貌最为出挑。
　　穆平安看他样貌和气质，再看到门口“先前还叮嘱他不要喧哗”的守门长老，此刻就像聋了似的继续昏睡。
　　隐约觉出此人来头不小，穆平安低声对单尘耳语了几句。
　　单尘冷着脸，微微点了下头，没有立刻发作。
　　穆平安先礼：“我俩大声喧哗，叨扰了这位师兄，还请师兄见谅。”
　　“新弟子？”游畅看向他身后，自视甚高说首御峰的短板，还以为多高的修为，没想到才聚灵境一阶。
　　游畅看不出穆平安的修为，故而不知道他的深浅，而另一位，他道：“若我不见谅呢。”
　　作者有话要说：
　　御兽宝典的那几句话出自《孙子兵法》，然后改了一下。
　　举秋毫不为多力，见日月不为明目，闻雷霆不为聪耳，古之所谓善战者，胜于易胜者也。——《军形篇》
　　善战者，可胜在己，不可胜在敌。——《军形篇》
　　能为可胜，不能使敌之必可胜。——《军形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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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交锋
　　那这戏就难看了, 穆平安看向门外，突然问找茬的这人：“你知道食堂在哪儿吗？”
　　以为他要抛下同伴离开，游畅道：“食堂？出门往右走, 兵器堂对面是集市，集市里有酒楼。”
　　他身边那位手持折扇的白面之人调笑道：“修道之人不都辟谷吗……”
　　“我不辟。”穆平安拉着单尘就要离开，“那我二人就不打扰各位师兄了, 告辞。”
　　游畅挡住前路, 抬起头来, 道：“慢着。”
　　“民以食为天，师兄有何道理不让我们去吃饭？”穆平安不满。
　　“你可以走, 但他得留下。”游畅冷眼乜着单尘。
　　“欺软怕硬？”穆平安护着单尘道。
　　单尘失笑，他是“软”吗？
　　“怎么, 你要护着他？”游畅试探道，“不知阁下是何修为？”
　　“看不出来还要我告诉你？怎么, 如果我修为高过你，你就不打算找茬了吗。”穆平安笑着道。
　　游畅脸皮抽了抽。
　　穆平安道：“这样吧，你倾尽全力对我出招, 我若移动一步就算我输, 如何？”
　　游畅一时犹豫，搞不好这位隐藏修为的人，修为奇高无比，那他这一时口快, 不就闹笑话了。
　　“穆兄。”单尘忍不住道。
　　既然是他一句话惹来的麻烦，自然是由他来解决。
　　他原本不是喜欢惹事的人, 但他也确实需要对战历练。
　　显仙宗考核在即, 任何有可能突破的契机，他都没理由置之不理。
　　“怎么, 不敢吗？”穆平安敢这么说，自然是笃定对方破不开时间屏障，他回首对单尘道，“放心，有我。”
　　单尘：“……”
　　片刻后，他道：“好。”
　　穆平安内心一本满足，他早就幻想过跟单尘说这样的话，没想到眼下实现了。
　　云雀站在他肩上，不发一语，时刻准备应战。毕竟如果真要战，它不可能不护着穆平安，否则聚灵境三阶一挥手，攻击还没到眼前，穆平安人就没了，又或者穆平安半死不活，然后整座山没了。
　　游畅道：“倒也不是不敢，只是先礼后兵，尚未请教二位高姓大名。”无论输赢，他想知道要抗他一招的这人的名讳，至于另一位口出狂言却修为不济的人则是顺便的。
　　“高姓不敢当，在下穆平安，他叫单尘，不知师兄是？”
　　“果然是新弟子，老弟子岂会不认识游畅游师兄。”那白面之人轻笑道。
　　“单尘……单是伏国国姓，莫非……”游畅仔细一看，单尘浑身上下唯有腰上银剑，剑上剑穗稍显稀奇，其他都稀疏平常。
　　不是他太过谨慎，而是这世间有几类人需要小心对待……
　　也是他草木皆兵了，没道理伏国皇族子弟会到飞鹤门来。
　　那些皇氏子弟生在云端，长在天上，岂会出现在小小的飞鹤门，如果碰上例外……
　　那算他走运了。
　　若能胜出，足以炫耀半辈子。
　　可惜自己修为高过他，真要战，也胜之不武。
　　单姓是国姓？穆平安心头一动，看了单尘一眼，他知道单尘是显仙宗内门弟子，但不知道单尘的家世。
　　游畅自报姓名：“我姓游，游畅。”
　　穆平安嘀咕：“如果我没记错，首御峰峰主名游逍……”
　　游畅道：“正是家祖。”
　　穆平安含蓄地拱手假笑：“原来是峰主的亲孙，失敬失敬。”
　　单尘不由看向穆平安，初来乍到，就能撞上峰主的嫡系子弟，了不起。
　　“呵呵……”游畅对单尘道，“不管你是什么来头，敢小瞧首御峰就是跟我过不去。”
　　对方态度很坚决，冲突是免不了，穆平安和单尘心里有了数，所谓既来之则安之。游畅带着一众亲信弟子，几乎是横推般，轻而易举地将穆平安和单尘驱出大门。一行人来到藏经阁外的山林中。
　　“究竟是首御峰功法对你助力不大，还是你悟性太差？不如你和我们首御峰弟子打一场，看看究竟是你技不如人，还是在下失礼。”
　　“可能是我悟性太差吧。”他只是说了句事实，对方非要胡搅蛮缠，单尘也没有办法。
　　此人仗着出生，拉帮结派，耀武扬威，只怕没少欺负峰内修为略低一层的弟子，他并非唯一。
　　他不介意教训一下地头蛇，为日后的热闹日子打个基础。
　　穆平安还是有点紧张单尘的安危：“应该只是点到即止吧游师兄，若我朋友赢了，那就去酒楼吃一顿，游师兄你请客。”
　　“等赢了再说。”
　　游畅道：“你聚灵境一阶，我这边也叫聚灵境一阶的师弟与你一战。”
　　……不是什么人都值得他亲自动手的，要试探对方的身手，还是旁观得更为真切些。
　　“宋玉，你去试他一试。”
　　“交给我吧。”那个身穿白衣，手持折扇的白面之人走了出来，他手中折扇一展，随意地扇了扇，面上笑容生辉，顾盼间风流多情。
　　他左手执扇，右手向下一挥，手中多了一道冰棱，竟是一把寒冰凝成的长剑。
　　一剑挥过，寒风凛冽，地面出现一道裂纹，被割开的叶片两面凝成冰，乱飞的草木迅速被冰霜所束，落地发出叮铃声响。
　　“宋玉，领教阁下高招。”
　　“穆兄，后退！”
　　穆平安被他一推，身体轻盈地向后飞去，而后稳稳落地，正是游逍身侧不远处。
　　单尘手持空流剑，银剑出鞘，剑光逼人，道：“那便请吧。”
　　既然是同阶一战，穆平安丝毫不担心单尘。
　　单尘急需突破，与同境界弟子一战，对他积累战斗经验，或者顿悟突破有奇效。
　　……至少比起翻阅低级典籍效果大得多。
　　不得不说，这位峰主的亲孙子或许送菜送得正及时。
　　游畅见站在自己身边的穆平安，不由眉头一挑。
　　太不把自己当外人，战斗开始了，他的朋友正跟人生死一战，而他竟然不在另一边紧张地观战，而是施施然地站到了自己身边。
　　这里绝对安全——宋玉剑法出众，折扇更是有力的神兵利器，二者结合破坏力极强，但他必然不会把刀锋对准自己这边，攻击的波动也会尽可能少地波及自己这里。
　　穆平安看着那面白的青年手持冰剑，以破竹之势劈向单尘，单尘手中银剑一闪，一手托着银剑，一手猛地一推，银剑成笔直的直线破空而去。
　　穆平安瞳孔微缩，他站在宋玉身后，看得十分真切，这一剑足以让宋玉改变攻击姿势，只要他纵身躲过，那么破绽就很明显了。
　　单尘推剑后，双脚绷紧，整个人弹射出去，掠过宋玉身后，抬手并起手指，砰砰两下点向他后心，宋玉将折扇侧向身后，轻描淡写地抵挡。
　　手指撞击纸面，发出金石相撞之响。
　　单尘一脚踏中他的膝下，踏了个空，身体在空中旋转，避开攻击的同时，反手一招挥向他头顶。
　　动作极速，又有衣袍广袖遮挡，除了宋玉，怕是无人能看清他的招式。
　　单尘闪电般来到宋玉身后，面向穆平安等人方向，单膝贴进地面，握住先前脱手而出的空流剑，前后不过数个呼吸。
　　嘭地一声，骨头击石的声音。
　　宋玉踉跄地走了两步，单膝着地，手掌冰剑消失，收起折扇抵着地面，长发不知何时落了下来，挡住绝美的半张脸。
　　“你……”宋玉侧过头来，脸色更加雪白，眸光夺人心魄。
　　穆平安看直了眼。
　　这竟然是个女子！
　　单尘抱剑持礼道：“得罪。”
　　“宋玉，你没事吧！”
　　原本围绕着游畅的弟子们连忙上去嘘寒问暖。穆平安这才看出来，这些弟子们哪是围着游畅，分明是围着这位叫宋玉的女子！
　　宋玉道：“我没事。”
　　穆平安见单尘丝毫惊讶也无，不由佩服单尘的心细，他都没注意看，只觉好俊俏的少年。
　　游畅愣神好半晌，回过头：“你女扮男装这么多年，少有人能看穿。他才刚见面，就看穿了你，比我当年还快，真有缘分。”
　　宋玉沉着脸：“你闭嘴。”
　　穆平安：“……”
　　正常来说，难道不是游畅心系女扮男装的宋玉大美人，见大美人真身被拆穿，为得美人心，势必要与单尘一决高下吗？
　　说来，如果游畅怜惜这个宋玉大美人，想必也不会让大美人打头阵……他甚至完全没意识到大美人的芳心，何等的缺心眼。
　　单尘道：“只是取巧而已。”
　　穆平安道：“好了，就到这儿了，你们捱得了饿，我可捱不了，我要走了，我兄弟我要带走。”
　　“等等。”游畅道，“愿赌服输。说好输了我请客，既然她输了，我请你们俩，一起走吧。”
　　宋玉梗着脖子，眸子发红，道：“既然是取巧，说明他并没有赢过我。”
　　游畅道：“点到即止，你确实是输了，他留了手，这若是实战，你的头都得被削半块……”
　　宋玉脸色更白，又很不服气，因为她还没用全力，而对方招数太迫人，直指她身上破绽，让她无法全力招架。
　　所以这种专冲人破绽去的战法是怎么练出来的！？
　　宋玉忍不住说了出来：“你这种专冲人破绽去的战法是怎么练出来的？”
　　单尘道：“在脑子里想的。”
　　宋玉：“？？”
　　穆平安理解单尘话里的意思，他以前就是这样，习得一门术法后，就会在脑子里想怎样的术法能破它，再在脑子里想象怎样的招数能反破……
　　想象多了，实战的时候就仿佛练习过多次一般，熟能生巧。
　　穆平安确实是饿了：“不打不相识，不如一块去吃点？”反正是别人请客。
　　宋玉目光盈盈地看向游畅。
　　游畅没了继续试探战力的心思。
　　宋玉战斗经验丰富，实力在首御峰所有聚灵境一阶弟子中，属于绝对的上游，竟然才一个照面十数个会合便被这个叫单尘的少年瞧中破绽。
　　可见这少年确实有藐视首御峰修炼法门的资格。
　　和他一样。
　　穆平安替这宋玉大美人不值，看上了个木头人。
　　游畅豪迈一笑：“不辟谷的都一起去，单尘小友也不辟谷吧？”
　　单尘一言不发。
　　游畅又有些生气。
　　嫡系一族的其他人不待见他也就罢了，这个新弟子也来这套，让他面子往哪儿搁。
　　“他随我一起，咱们走吧。”穆平安道。
　　他想要的可载飞的灵兽还没着落呢，没必要和地头蛇交恶。
　　再说了。
　　……万一这人能帮得上忙呢。
　　游畅道：“那行。”
　　宋玉翘起殷红的小嘴，对游畅道：“我辟谷，如果你非要我去，那我……”
　　游畅不耐烦地道：“不去就不去，婆婆妈妈的。”
　　穆平安：“……”
　　甚至单尘：“……”
　　宋玉见游畅半点不搭理自己，似乎自己被看出真身也无所谓，去与不去也无所谓，顿时暗自生闷气。
　　其他弟子见她没兴致，便都围在她身边想逗她开心。
　　“走，我带你二人去就走。”游畅实在好奇这两人的深浅，便撇下羞恼的宋玉，同穆平安、单尘一道，扬长而去。
　　刚进酒肆，店家远远见了他，连连上前问好，竟亲自领着众人来到三楼视野最好的客间，命小二上了一桌极其丰富的佳肴。
　　游畅端着酒杯，欲言又止。单尘根本不搭理他，他喝着酒吃着菜，气氛有些尴尬。
　　终于，见单尘始终冷着脸，游畅忍不住问穆平安：“确实是他恼人在先，我听不惯也是人之常情，交战也是点到即止，他还有什么不满意？”
　　游畅觉得穆平安好说话点。
　　再者穆平安隐藏修为连他都看不穿，可能实力远高于他，对于修为高强之人，他还是尊敬的。
　　“但他并不是说给你听的，也无意挑起争端，”穆平安道，“单尘是副掌门的弟子，他说首御峰的修炼法门不够精湛，不是说事实么！”
　　“他是副掌门弟子？”游畅大惊，“怎么不早说！”
　　“是与不是，重要吗？”单尘道。
　　是会影响看法，游畅自知理亏，此番确实是他不地道。
　　“我自罚三杯。”游成章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斟了一杯。
　　穆平安道：“我这位朋友急需突破修为，有人陪练也未尝不是好事，奈何……”白战一场。
　　单尘道：“无妨。修炼不能一蹴而就，突破也不急于一时，干戈持续不休，不如就此止戈。我敬游师兄一杯。”
　　游畅竟有些受宠若惊，他连忙举杯，又喝了一杯酒。
　　想到单尘方才一招制敌的画面，游畅对单尘不可谓不欣赏，道：“不知除了修炼突破，你可还有其他需求？”
　　单尘道：“首御峰有无主的仙鹤吗？能被弟子驯化为己用的？”
　　穆平安来兴了，扭头看向游畅。
　　游畅道：“仙鹤到处都是，若能驾驭，都能为己用。”
　　“仙鹤好驭吗？”穆平安道：“如果是尚未学习御兽之术的人呢。”
　　游畅道：“还是得学一学御兽之术。”
　　“若是从未学习过就贸然驾驭仙鹤，中途遇到仙鹤失控，各种不定因素，可能会有性命危险。”
　　聚灵境至少能御剑飞行，就算中途坠落，也不会有性命危险，因此驾驭可飞行的灵兽的人，修为至少得在聚灵境。
　　至于凡蜕境若想御无主之兽，那得资质十分优越，与灵兽亲和力极高才行。
　　穆平安听他们说了良多，便问：“御兽资质优越有什么表现？”
　　游畅道：“比如看《御兽法典》能无师自通的，自幼能听懂兽语的等等。”
　　单尘自饮了一杯。
　　云雀恨不得停在穆平安脑门上，居然当着它的面去找其他鸟。
　　穆平安咋舌，听上去都跟他没关系，但他确实需要代步的灵兽，道：“虽不至于此，但还是去看看仙鹤吧。”
　　游畅恨不得起身道：“原来是阁下要去。”
　　“不才，正是区区在下。”穆平安道。
　　所谓仙鹤，只是美称，事实上都是灵鹤。
　　而飞鹤门乃是灵鹤的栖息地，因此灵鹤众多，各大峰头、沼泽都能看到仙鹤的踪迹。
　　首御峰的比邻湖边，就有许多无主的灵鹤，比邻湖水土极佳，灵气氤氲，灵鹤们在那儿修养生息，繁育后代。
　　“到了。”
　　有游畅带路，穆平安和单尘轻而易举地来到了比邻湖附近。
　　灵鹤唳鸣，展翅欲飞，见有人来，那些极有灵性的灵鹤甚至连个侧目都没有。
　　“就到那儿下吧。”穆平安环顾四周，突然眼睛一亮，指着一处落脚地。
　　那地方位于比邻湖边沿，栖身的灵鹤较少。
　　穆平安来到一只高高大大，看起来呆呆傻傻的灵鹤旁边，昂头去看，见它头顶一块红斑，脖子前伸，挺有云雀早年的风采，就是走路一歪一斜。
　　这是只跛脚的白鹤。
　　游畅对穆平安道：“你现在可以展示修为了，在需要驾驭的灵兽面前，隐藏修为并不利于收服灵兽。”
　　单尘咳嗽了声，看向别处。
　　穆平安道：“修为？我没有修为。”
　　游畅见他一脸认真，不由抬高声音道：“穆兄开什么玩笑！没修为能进首御峰？”
　　穆平安“嘘”了一声，道：“你没去看纳新盛会吧，可能消息还没传出去，我正是这一届唯一一个没有修为的弟子。”
　　游畅瞠目：“没修为坐什么灵兽！？没修为怎么坐灵兽！？”
　　“确定，”单尘道，“正是他。”
　　游畅对单尘道：“此刻你在想什么？”
　　单尘道：“我也在想，这要怎样才能做到。”
　　对聚灵境修士而言，几乎只要凭实力带一只灵鹤回去，喂养三五个月，再离开灵鹤一段时间，再回来的时候，灵鹤如果主动上来迎接，那么御兽第一步算成了。
　　第二步则是预飞阶段。
　　灵鹤要允许人坐上去，就需要一步一步来。
　　甚至有弟子假装遇敌，拼死保护灵鹤，伤到半死不活，身边只有灵鹤，用苦肉计来博取灵鹤同情。
　　灵鹤灵智虽然不高但至少有，紧急之下便会叼起弟子，置于背后，振翅高飞。
　　但这种苦肉计用多了，在灵鹤中也传播开来，事到如今也不再奏效。
　　总之方法千种多样，目的便是让灵鹤主动带上主人飞翔。
　　第三步则是心意相通培养默契的阶段。
　　灵鹤愿意载人了，奈何不会按照人所想的飞向何处，所以需要人教灵鹤识文断字，甚至为灵鹤启智。
　　有的甚至一直教到让它口吐人言了，知道它的需求，再与之做交易，给它多少吃的或灵石，便载人到何方。
　　穆平安听了大为惊讶：“还需要给它喂吃的和灵石？”
　　“不然呢？？”游畅扶额。
　　穆平安养灵兽完全没想过喂灵兽这回事：“不能把它养在湖边，让它自己觅食吗！”
　　云雀用翅膀挡住鸟脸，为什么这么丢脸的人是它主人，一般灵兽都是靠主人喂的好吗！
　　世间哪有它这么倒霉又懂事的灵兽，认主一个没有修为的人，连觅食都得自己去。
　　“你在逗我，放它回去不就又得重新开始驯化了。”游畅道。
　　“你要把它养在湖边？”单尘好奇穆平安稀奇古怪的想法，因为他总能打破常规。
　　“这样它就能自己吃小鱼小虾，也能和自己的父母兄弟团聚，在我需要的时候，带它去别处转转再回来。”
　　飞鹤门的灵兽，飞鹤门一般不准许带出飞鹤门，因此他所需的灵兽，只在飞鹤门有用。
　　到时候回环音谷，他会和耆老、赵语欢等人一道坐飞舟。
　　“是你带它转转，还是它带你转转？”游畅只觉可笑，“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如果御兽这么简单，我今后叫你大哥！”
　　单尘为穆平安兜底：“御兽可能不能一蹴而就，你或许可以循序渐进地来，我可以陪你每日来这里转转。”
　　主要是他也觉得不太可能，游畅所说的御兽一二三步比较靠谱，而穆平安说的，不说一厢情愿，更像是一派胡言。
　　野生的灵鹤，和那种被门派驯化后用来代步的灵兽不同。
　　后者完全服从于门派，但凡弟子想要御鹤飞行，只需缴纳相应的灵石，就能租借灵鹤一趟，飞去目的地，然后灵鹤自己飞回来，若要再租，还得再耗费灵石。
　　穆平安就是嫌坐飞舟耗费灵石，总让单尘载飞太劳烦单尘，才会想自己驯化灵兽的。
　　等以后山环山发展起来，山环山驯化一群灵鹤用来代步，他仗着少谷主身份占用一个，也不是不可以。
　　但在山环山拥有所属灵鹤之前，他迫切地需要一头属于自己的灵兽。
　　“云雀，你有什么办法？”穆平安终于把目光放在空中飞翔的小鸟身上。
　　“我，当然！”云雀道，“没办法。”
　　开玩笑，能有什么办法。
　　它靠魂力威压控制灵鹤，让灵鹤必须服从它的命令，听令于穆平安？然后照穆平安说的，平时无用时让灵鹤回来和兄弟姐妹团聚？
　　然后它拉了一整个湖的灵鹤的仇恨，到时候整个湖的灵鹤联起手来对付穆平安和它。
　　它支撑得住，穆平安就不一定了。
　　“御兽不是这么容易的……”
　　云雀话音未落，穆平安翻身坐在了那头呆呆傻傻的灵鹤背上，他伸出长臂，摸了摸灵鹤那优美的长颈下端柔顺的羽毛。
　　穆平安抱住灵鹤的脖子，道：“起飞。”
　　单尘神色如常，在场另外的一人一雀正打算开口嘲笑。
　　灵鹤像是听懂了这句话，立刻展开双翼，振翅而飞。
　　一声嘹亮的唳鸣，伴随着无法言说的喜悦。
　　像是等待这一刻已久。
　　穆平安匍匐在这只异常温顺的灵鹤背上，一个呼吸间便来到百丈高空。
　　于半空中俯瞰下方河山，景象无比震撼，他胸腔内的心脏砰砰直跳，恨不得朗声长啸。
　　云雀：“……！？”
　　游畅：“！！？”
　　单尘轻叹一声，目露宠溺地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游畅：铁憨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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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大限
　　单尘和游畅先后一跃而起, 御剑腾空而上。
　　穆平安忍不住亢奋地大叫：“啊啊啊——”
　　饶是单尘早有预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他看中之人似乎不需要所谓的窍门和方法, 仿佛天生就会御兽。
　　游畅前一刻还在因为他没修为而怅然，眼下简直超出了他的固有认知，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同穆平安说话, 只觉后者在御兽术的领悟上, 和他处在不同境界, 亏他还是峰主嫡系，修习御兽术多年。
　　单尘御剑来到穆平安身侧, 有些担心地道：“穆兄，你还好吗？”
　　穆平安胸腔中灌满呼啸的狂风, 如缎般的长发肆意乱舞，绝色的面上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道：“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以前被单尘载飞，都是单尘在前，他战战兢兢在后面, 非得抓住单尘的衣袍或者搭上他肩膀才能站稳, 长剑一个颠簸，他便担忧自己会掉下去，总是把单尘抓得牢牢的，根本无心欣赏山林美景。
　　而眼下终于是他自己一个人飞了。
　　他一直在心中幻想着能够站在云端, 俯瞰壮丽山河。
　　没想到这个心愿竟在眼前得以实现。
　　修士的世界，果然万分美好。
　　若不踏足这个瑰丽的世界, 他还是那个街口和卖菜老伯斗嘴的小贩, 几年攒个几两银子……而不像现在。
　　一块灵石就足够普通人富足地过一生了。
　　他有过万灵石在手，还有无限广阔、不可预计的未来。
　　游畅剑光疾速, 追上两人。
　　被穆平安选中的这只灵鹤简直像疯了似的。
　　疯了似的展现自己的神速，疯了似的小心翼翼，生怕把背上的人掀下去一般。
　　别说翻飞，甚至连过度的侧身都没有！
　　俨然像是为了取悦它背上的人……
　　灵鹤犹如一道离弦之箭，笔直向前，速度快到寻常弟子御剑都望尘莫及。
　　好在单尘和游畅都不算普通弟子，这两人在御剑上的造诣都很高，为了不让穆平安有危险，单尘几乎飞到了灵鹤的前面，紧张地看着飞翔的一人一兽。
　　游畅看着环住白鹤颈项的穆平安，又看看在他身边保驾护航的单尘，惊叹道：“他真的没有修为吗？不是在骗我吧！”
　　单尘道：“没有修为，但是有灵兽。”
　　游畅看向流线般紧随着灵鹤飞翔的云雀，心想或许穆平安之所以能这般顺利地虏获灵鹤使之腾飞，是他的灵兽在给灵鹤施威……可那只灵雀，怎么看怎么普通啊。
　　“你是怎么驾驭灵鹤的？”游畅在呼呼风声中，大声向穆平安请教，“有什么秘诀么？”
　　单尘突然想到《御兽法典》所言，御兽百战百胜，御可御之兽也……
　　“可能是体质使然。”穆平安找不出别的理由。
　　云雀只是一只运气好碰巧开启了腹内乾坤之能的弱小灵雀，不可能对这只强劲有力的灵鹤产生多大的影响。
　　所以只可能是他的极品厄难体质在作怪。
　　兽族对危险的敏锐度比人类更高，也许这只灵鹤与众不同，或者说先前格外倒霉吧？至少就穆平安发现的，在湖边栖息的所有灵鹤中，唯独这只瘸了腿。
　　在那群趾高气昂俯瞰众生的灵鹤中，唯独这只在平视众人，显得极有人性，似乎早就想离开湖泽，便在湖泽边沿徘徊，恰好碰上了想要带灵鹤走的他。
　　穆平安也没法描述那种感觉，他在这只灵鹤身上，感受到了某种亲切，在视线交汇的一瞬间，他觉得可以坐上去试试。
　　“不然就是灵鹤它自己想走。”
　　“你看看你能不能使唤它去别的方向！再这么直着飞很快就到飞鹤门边界了，到时会惊动护山阵和护山长老。”游畅道。
　　“如果不能驱使它去别的方向，你要做好从上方跌落的准备，我和单尘会想尽办法拉住你……”
　　游畅话音刚落，穆平安说了两个字：“左转。”
　　身侧的灵鹤放缓了速度，调转方向，绕着一座雄奇的高峰，转向更开阔的天地。
　　单尘已经对穆平安的特别之处不再惊讶，既然灵鹤能在听到“起飞”时起飞，那么自然能在听到“左转”时左转。
　　“这头灵鹤该不会是被谁驯化后，抛弃在湖畔的吧，”游畅只觉不可思议，他生平所学无法解释眼前所见，“不然怎么这般听话？一般情况下，不可能这样啊。”
　　单尘道：“他不是一般情况。”
　　“因为他没有修为？”
　　“因为他是极品厄难体质。”既然整个环音谷都知道穆平安的体质，可见这并非是需要刻意隐瞒的体质，与其让人质疑穆平安的“无修为”，不如直接暴露罕见体质，单尘深呼吸：“他之所以没有修为，也是受体质所限。”
　　“极品厄难体质……”游畅大惊失色，目光也跟着发直，“我听说过厄难体质，但没听说过极品厄难体质！没想到有生之年能亲眼见到，你不是在蒙我吧。”
　　他曾经有段时间对起步阶段最强体质之一的“厄难体质”非常感兴趣，曾翻阅典籍了解相关记载。
　　譬如普通厄难体质，会遇到许多倒霉的事，会给周围的人带去灾祸，活不过二十岁。
　　中品厄难体质修行速度会很快，但会被魑魅魍魉盯上，活不过二十岁。
　　上品厄难体质修行速度更快，但所过之处会引来天灾人祸，灾祸也等于机遇，活不过二十岁。
　　极品厄难体质……就目前为止典籍没有记载。
　　“敢问穆兄今年年岁几何？”游畅道。
　　“十七。”穆平安如实道。
　　不过这边给记的年岁是十九岁零十个月。
　　游畅又问：“穆兄修为尽失之前，修行速度挺快吧。”
　　“还行。”穆平安道，十五岁聚灵境九阶，不算太快。
　　游畅又道：“穆兄前十七年一定跌宕起伏，过得非常精彩吧。”
　　“平平无奇。”穆平安道，前十七年的经历还不如这一个月的经历丰富多彩。
　　“这真是稀奇，”游畅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单尘觉得他意有所指。
　　游畅道：“听说厄难体质，都活不过二十岁。”
　　极品厄难体质，虽然有个“极品”二字，却也是厄难体质啊。
　　单尘皱起眉头，不耐烦地道：“我从未听闻。”
　　“见识浅薄？”游畅见缝插针。
　　穆平安抱住白鹤的脖子，道：“慢点飞。”
　　灵鹤立刻放缓了速度，长翼伸展，于空中滑翔。
　　游畅只觉奇了，笑着道：“这不叫精彩吗。”
　　“难道穆兄以没有修为之姿，通过考核成了飞鹤门弟子，又轻而易举地驯化了灵兽这些，还不叫精彩吗？”
　　单尘面无表情，所以说这些是想表明什么？
　　厄难体质前二十年会过得很精彩……吗？
　　穆平安想了想。
　　不尽然吧。
　　若说精彩，失去修为之后的两年来他过得十足平淡，若说精彩也就一个月的事。
　　精彩吗，确实。
　　单尘无可否认，他认识穆平安才一个月，以前的穆平安怎么样他并不清楚，但十五岁的聚灵境九阶，想来际遇生平不会差到哪里去。
　　至于最近这一个月……
　　还有什么精彩比得过经历了环音谷的回光返照，解救了环音谷的元老级成员，成为了环音谷少谷主；三日破浮石镇谜团，三日过飞鹤门考核，轻松战败凡蜕第五境的司徒汜，随手捡到药宝；以时间之壁傍身，于药宝肆掠中完好无损，又经历峰主之孙找茬，但仇恨点全然不在他身上，旁观精彩战役；轻描淡写收服一头灵鹤……
　　穆平安只觉他的人生好像才刚开始顺遂：“不是吧，厄难体质活不过二十岁？我从未听说还有这种事。”耆老前辈也未曾跟他提及。
　　但耆老前辈提过普通厄难体质活不过二十岁的说法。
　　所以无论他们做什么事，耆老前辈都会冒出来，扯尽理由随他们一群人同行，如果……主要是为了跟着他呢……
　　想多了。同来的人那么多，不可能单纯只为他。
　　再者，环音谷谷主查阅过厄难体质相关记载，必然知晓厄难体质的共同点，但他们得出的结论却是，极品厄难体质强如环音谷一般坚不可摧。
　　自己不必太过杞人忧天。
　　云雀有些紧张，莫名的它想缝住游畅的嘴，这样它就不必听到这等直袭天灵盖的噩耗。
　　游畅还在那儿毫无眼力见地继续戳伤疤：“千真万确，藏经阁里就有典籍记载，几乎所有厄难体质，起步之初都强悍无匹，甚至十岁突破元丹境的都有，但无一例外都是活不过二十岁。”
　　“最长寿的刚好二十岁，最后生辰的前一日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起初神医诊治说小问题，结果一晚上暴毙身亡，离奇得很。”
　　游畅说着这些，听得穆平安毛骨悚然，很想封住他那无遮拦的嘴，然而对方还在那儿滔滔不绝：“不过也不必太当真，可能极品厄难体质跟我说的那些都不一样呢。”
　　穆平安觉得他修行速度不快啊，才聚灵境九重，还有，什么叫“可能”。
　　可能活不过二十？他以为没修为已经是倒霉的极限了，没想到还能更倒霉——短命？夭寿？
　　先前他还嫌凡人的寿命短，结果告诉他活不过二十。
　　现在几岁了，十七岁零十个月，再过两个月就十八了。
　　生命之于他仅剩两年。
　　甚至如果按照飞鹤门那破测试石，十九岁零十个月，那他只剩两个月了！
　　单尘道：“你小小年纪，能知道多少，或许有遗漏呢。”
　　“不可能不可能，”游畅很有底气地摆手道，“修炼枯燥乏味，典籍繁杂看得人眼晕，所以苦中作乐。诸多灵体，再没有比厄难体质更有趣的了。”
　　除此之外，但凡有意思的典籍，有意思的事例，他不说了如指掌，至少如数家珍。
　　游畅道：“为此，我还想拜入副掌门门下，结果才疏学浅，没选上。”而今想来都很遗憾。
　　穆平安腹诽，难怪这人听说单尘是副掌门的弟子，反应那般大。
　　单尘记得耆老说过，极品厄难体质，极品与厄难正负相抵，其强悍程度堪比环音谷，本身立于不败之地。
　　但没听他老人家提过厄难体质二十岁大限这个再明显不过的特征。
　　……或者耆老前辈在隐瞒，刻意回避？
　　穆平安听了这个也没什么实感，至少他现在好端端的，道：“还望你不要外传，我并不想被太多人知道我的体质。”
　　游畅道：“明白明白，你这个，确实若是对厄难体质不太了解的人，知道了会害怕的。而且若你初来乍到若是被不明事理的人排挤，最后倒霉的也不知道是谁，搞不好首御峰，甚至飞鹤门也要遭殃。”
　　穆平安听不太懂，干脆不管了。
　　“不管怎么说，厄难体质还是挺厉害的。”游畅暗自庆幸，幸好他没跟这人起冲突，相较而言和单尘闹不愉快都还好。
　　单尘不由看向穆平安，见他满脸写着飞翔的快乐，方才那点不愉快似乎被他抛诸脑后，他似乎不在意所谓厄难体质活不过二十岁的噩耗。
　　当然，只是似乎……
　　穆平安心里是有点害怕的，也不知道父亲、母亲和姐姐知道了他的情况会作何感想。
　　如果从古至今，所有厄难体质都活不过二十岁，无一例外……
　　那至少二十岁以内，爹娘姐姐团聚几次吧，这都多少年没消息了。
　　尽管这番话从年岁不过二十四的游畅口中说出来，似乎可信度不太高，“阅遍典籍”这四个字不是一般人能自吹的，只有那种极尽钻研之人，对某个秘辛钻研到底，才敢说自己阅遍典籍。
　　可见游畅不靠谱。
　　但万一呢……
　　单尘传音道：“你不必担心，他说的不可尽信，明日我去副掌门那儿报到，会问问有关厄难体质的情况。”
　　副掌门钟明笛，伏国赫赫有名的大儒，堪称活着的世界全书，行走的千古典籍。单尘拜在他门下，不日便会去进修，到底有机会询问关于厄难体质之事。
　　“哦，你去问吧！”穆平安也不是很想知道答案，他不相信因体质无端暴毙这种情况，但他相信厄难体质的大限可能是二十岁这种说法。
　　这就像普通人的大限是七八十，八九十，一百岁，渡劫境以下的大限在五百岁，上千岁左右，对修士而言，“渡劫”本身便是大限，过得了便是海阔天空，过不了便是身死道消。
　　想必厄难体质也是如此。
　　可能因为厄难体质比较逆天，所以大限来得格外迅猛吧。
　　见穆平安很淡定，单尘稍稍放心地点了下头，如果穆平安活不过二十岁……单尘想到这个便心痛。
　　事关他朋友的生死，耆老前辈提及极品厄难体质还是藏着掖着居多，但飞鹤门副掌门完全没有隐瞒的理由。
　　云雀稍稍定神，小心脏在胸腔中大力鼓动，人类的体质它还是知晓不多，所以想请教一下翼下的于翎依。
　　云雀姿态放得极低，带着几分讨好道：“有个微不足道的问题想要请教，那个，极品厄难体质当真活不过二十岁么？”
　　于翎依并没有回答它。
　　云雀莫名不安，又有点委屈，也不知道它做错了什么，前主人几乎不搭理它。
　　也许于翎依在闭关。
　　但以前也没听于翎依提到过。
　　云雀便不兀自伤心了。
　　穆平安悠闲地躺在白鹤的背上，抬头看湛蓝天穹，身边一缕缕白云掠过，他抬手过去，只觉指间微微湿润，闭上眼睛，清风拂过面颊，温暖的阳光洒在眼睑。
　　双肩舒展，身下白羽柔软，他不由打了个滚，睁开眼睛，再次看向下方湖山，再次“呜啊”大叫。
　　……不论如何这是他头一次靠自己在天上飞翔，天塌下来也不妨碍他感受飞翔的快乐。
　　单尘还没从方才的打击中回神，如果可以，他希望穆平安长命万岁，眼下被他的心绪影响，唇角稍稍上扬，暗叹穆平安的乐观。
　　三人在天上溜达了两圈，穆平安身下的白鹤实在温顺得很，温顺到游畅都要怀疑自己所学的御兽法的正误了。
　　不愧是厄难体质，不能用常理来断。
　　突然，游畅尖声道：“那是什么？”
　　穆平安和单尘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赤地一片的火山周围，围绕着三环浮空绿洲。
　　“这不是岩源山吗，怎么变成这样了！”游畅曾亲眼目睹过岩源山喷发赤地千里的情景。
　　至今山底下还熔岩密布，环形断崖之下除了熔岩蕨之外，几乎没有生命生长。
　　当然，除了熔岩蕨之外，那地方偶尔也会有耐热性极高的天地灵药长成。
　　据说火山口往里，还生长着一些火性灵药，更有火属性结晶，但那些灵宝都有熔岩怪看守，去采摘或挖矿的人容易有去无回。
　　这才几日没见，这里竟成绿洲了。
　　祥云环绕，长虹贯日，瑞彩滔滔，美轮美奂。
　　“哦，”穆平安语气平平，“它现在叫山环山，是炼器峰。”
　　“山环山，炼器峰……”游畅念叨着，他还是头一次听说，“是新来的炼器师么，不知这位炼器师技艺如何？”
　　单尘道：“眼前所见，即为炼器师徒手炼器的手笔。”
　　“看来你的消息并不灵通。”穆平安说着，便把今日发生之事简明扼要地告诉了他。
　　现在改规章了，不成文的规定终于被新人打破，游畅觉得自己没去错过了良多，他以为每次纳新都那么无聊呢。
　　“现在去入脉盛会不知还来不来得及，”游畅道，“那位炼器师现在在山上，还是在盛会阁楼上观战？”
　　“自然是在山上。”
　　游畅仰望绿洲盛景，他虽贵为首御峰峰主亲孙，但也只局限于首御峰，像其他的山峰，他也不能随意拜访，至于炼器峰，那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便一阵惋惜：“这等存在，若要与之交好，不知如何是好。”
　　穆平安道：“我俩是山环山弟子。”
　　“！？”
　　游畅道：“不是吧，我运气突然这么好！一下就结交了两位炼器峰弟子！？”
　　单尘注意到他说的那句“突然”。
　　“现在去哪儿？”游畅道，“去山环山吗？”
　　“山环山还处在在建阶段，暂时不打算过去。”
　　“这样啊……”游畅失望了下，他的目光还在浮空绿洲上流连，“那现在，回去？”
　　“不，”穆平安抚摸了下身下的白鹤，指着左侧湖中孤峰，道：“我们去迟元峰！”
　　“去迟元峰做什么？那不是炼药峰吗，你受伤了，要买丹药？”飞鹤门大名鼎鼎的迟元峰，身为首御峰峰主之孙的游畅也是知晓的。
　　“不是，我拜入迟元峰峰主门下，”穆平安道，“得去迟元峰报到。”
　　游畅惊讶得都快麻了，道：“你们到底……还有什么身份瞒着我！？”
　　“没了没了。”穆平安心道其实也没什么身份。
　　游畅心道：“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进迟元峰，算了，我就说去买丹药，应该能进去……”
　　穆平安还是很期待在迟元峰修行的日子，但愿就像峰主所言，他专门去抓逃跑的药宝，那日子想来十分滋润。
　　可除此之外，对于炼药峰内弟子必学的灵药和炼药相关知识，穆平安表示拒绝。
　　迟元峰距离山环山很近。
　　它位于湖泊中央，独峰耸立，山间紫气笼罩，半山腰上还有祥云环绕，整体如同笼在雾霭之中，呈现墨绿之色。
　　散发着光晕的灵药犹如星辰般点缀其间。
　　三人一鹤落地，来到迟元峰山门处。
　　门口的两位长老一位年轻，一位年长。
　　流程和首御峰差不多，但穆平安是峰主弟子，因此有单独的住处。
　　住处所在院落名为芳草居，他们三个牵着鹤刚到，迎面走来一位身着墨绿长袍，个头不高但眉目温和的男子。
　　“你就是穆平安吧，我听师尊提过今日入峰的两位弟子，其中一位没有修为，想必就是你了，啊，没有取笑的意思。”
　　穆平安只觉奇怪，师父还没回来，这位好像没去观礼，竟然能在一群人中一眼认出他，直接朝他走来。
　　没有修为在有修为的弟子堆里如此显眼的吗！
　　“正是在下，”穆平安道，“敢问师兄是……”
　　“我叫传柯，是你二师兄，”身着墨绿长袍的男子语气温和地道。
　　“见过二师兄，这两位是我朋友。”穆平安道。
　　传柯又看向单尘：“你就是今日入宗的三位聚灵境弟子之一的单尘吧。”
　　“正是。”单尘也不由行礼。
　　“首御峰峰主之孙，游畅，我素有耳闻。”
　　“见过传柯师兄。”游畅道。
　　穆平安顿觉这位二师兄好厉害，没去盛会却能认出单尘，身为迟元峰炼药师，对首御峰嫡系子弟也很熟悉。
　　不都说炼药师脾气古怪，越是厉害的炼药师，脾性越是刁钻吗，这位却是长袖善舞，看起来稀疏平常啊。
　　传柯看了游畅和单尘一眼，又瞥了眼那头跛脚但是高傲的灵鹤，笑着对穆平安道：“此处院落，居住的都是迟元峰核心弟子。院落弟子都很亲切友善，会相互请教灵药学，相互帮衬守炉等杂事。”
　　穆平安和单尘去的时候，好几位迟元峰核心弟子旁若无人地做着自己的事。
　　有的守着药鼎提炼草药，有的手持书卷走来走去，似乎在背诵什么。
　　所穿校服和穆平安领到的一样，都是内白外罩墨绿色长袍，衣摆上有灵草花纹，衣襟袖口都有灵线刺绣，做工精美。
　　据说防御力还很不错，能抵御凡蜕境攻击，可见宗门对炼药师的重视。
　　有了这衣袍，也就不畏惧山环山顶峰的严寒了！
　　穆平安在打量他们，而被打量的迟元峰弟子也在打量着他，以及他身侧的灵鹤。
　　……在迟元峰，懂得御兽的炼药师还是少数。
　　及至藤蔓缠绕，小桥流水之地，前方便是一座座雅居小院。
　　传柯停下脚步，笑着道：“大师兄不在峰内已有多年，一直是我代其掌事。你今日见了我以后，便可以去居处落住了。”
　　“是，二师兄。”穆平安感到亲切的同时，总觉得浑身不舒服，他躬身一礼。
　　传柯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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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实力允许
　　不得不说迟元峰弟子居, 就是比首御峰的要好。
　　每位核心弟子都是单独的房间，房间前面有别院，背靠湖水。窗柩一推, 外面便是湖泊，景色宜人。
　　饶是以首御峰为傲的游畅见了，也不由感慨连连, 酸酸地道：“炼药师的待遇和修士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出了芳草居, 穆平安不由问了游畅一句：“你常来迟元峰么？”
　　“次数屈指可数, ”游畅摁着窗柩看窗外，“怎么了？”
　　“二师兄竟然记得你。”
　　“可能是我英明神武的光辉事迹流传甚广吧, 像我这般英姿卓越之人，其他峰的弟子知晓我也不离奇。”
　　穆平安：“……”
　　御兽峰弟子知道游畅不离奇, 炼药峰炼药师竟然也知晓，只能说是这位炼药师天赋异禀识人有术, 过目不忘吧。
　　单尘在房间绕了一圈，来到穆平安身边：“这炼药峰还不错……”
　　穆平安立刻点头，可惜他不是炼药的料, 辨认草药对他来说就已经十足艰难。
　　“要是你也来就好了。”穆平安侧过头, 恳切地对单尘道。
　　“我虽然对炼药也感兴趣，但这个时候加入炼药峰对我而言没好处。”跟加入御兽峰一样。后面的话单尘没有说，他道，“你知道的。”
　　穆平安推着他的肩道：“知道知道。”
　　“谁不想来炼药峰, 这不是来不了么，如果可以, 我也想来。”游畅见单尘傲得很, 也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成朋友的。
　　“你今晚打算留在这儿，还是？”单尘问。
　　穆平安倒是不介意留下, 这里住处比首御峰的学苑居好多了，都是单人间，但他如果不回首御峰，单尘就得面临和新弟子共处一室的尴尬……他也不知道单尘这么问，是不是有挽留他的意思。
　　是时，游畅道：“你得回首御峰！灵鹤需要登记在册，不然在入其他主峰领地的时候可能会被扣留。”
　　单尘松了口气，肩膀微松。
　　“登记？”穆平安道，“那些灵鹤，不会都有记录的吧……”
　　“当然了，不然怎么分辨是哪个峰的灵鹤。灵鹤栖身之地，隔段时间就会有专门的弟子去记录灵鹤数量和模样的。”
　　穆平安道：“讲究。”
　　游畅道：“按照首御峰的规定，灵鹤与主人至少得和睦相处一日，到第二日才能前去登记，而且入门时间距离驯化灵兽的时间，是要记进成绩里的。”
　　“成绩越好，自由度越高。”
　　“你是今日才入门的弟子，若是明日灵鹤不反目，你这成绩得上天。”
　　穆平安一听“自由度”，顿时就对这所谓的“成绩”十分在意了：“该怎么登记？我刚来首御峰，对什么都不熟悉。”
　　游畅自告奋勇：“明早我带你去！”
　　见他殷勤，单尘不由看向他。
　　穆平安悬着的心正要放下，突然想到：“登记有没有可能登记失败？”
　　“放心吧，”游畅道，“以你和你这只灵鹤的默契度，绝对能通过。”
　　“绝对？”穆平安道，“也就是说有考核？”
　　“放一百个心，简单得很，你肯定能通过。”
　　穆平安不信“肯定”，“绝对”这种说辞，不免略感心慌：“既然这么简单，你也灵兽登记过么？”
　　“那倒没有。”游畅道。
　　“准确说，不太简单，但你的话，肯定没问题。”
　　穆平安：“……”怎么感觉这么不靠谱呢。
　　他摸了摸白鹤的羽毛，也不知道明日这只灵鹤会不会如今日一般温顺，万一反应过来无需与人类为伍了呢？
　　穆平安乘坐白鹤，与御剑的两人一道，再次回到首御峰内，这种穿行于两脉之间的感觉还是很畅快的。
　　游畅亲自帮着两人去领了被褥，找到住处。
　　“学苑居地字房三十八号，以后知道了。”游畅站在门口，看着房间的标识，笑着又进来对两人说道，“明日见。”说完还专门在两人的通言灵玉上留下魂印，生怕隔日这两人就不认识他了似的，交代了好几句才念念不舍地离开。
　　“我睡中间吧。”穆平安知道单尘不太喜欢这种三张床并列大通铺的住法，但初入峰，条件不太好也很正常。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人抱着被褥走了进来。
　　穆平安的脸色僵在那儿，单尘见来人很眼熟。
　　季文方出门去又看了眼，地字居三十八号，和他手里的房门牌号一模一样。
　　“好巧。”他语态轻松，嘴角上扬。
　　穆平安：“……”不知道为什么，他竟说不出客套话。
　　见他不说话，单尘也不开口，主要是不太记得这人是谁。
　　季文方来到空席处，将被褥毯子之类的放下，再次开口打破沉寂：“屋外的灵鹤是你们俩谁的？”
　　穆平安觉得再不答话，有种孤立他的感觉，于是好脾气地道：“我……”他说完一顿，主要是预感如果说是自己的，怕这人有意找茬，于是话锋一转，“俩的。”
　　单尘这时才认出这人来。
　　这不就是疑似陷害司徒汜，攻击穆平安让药宝祸害全场弟子的人么。
　　还当众拿出记录灵石来说穆平安昧下大半药宝，结果被褚石长老轻轻放下的那个谁。
　　单尘开口：“你是？”
　　季文方还记得掌门奖励一万灵石的时候，这人拿出了个铜环纳戒，他慢悠悠地道：“我都知道你叫单尘，你不知道我叫什么？”
　　这次飞鹤门纳新，总共就三个聚灵境一阶弟子。
　　当时掌门念了三人的名字，除了他俩之外，还有一位名叫岁珊的女子，跟他一道进的首御峰山门。
　　穆平安觉得两人联手孤立他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因为对方的语气俨然就像一人至上。
　　谁知，一向落落大方的单尘来了句：“你身上有什么非要我记得你的理由吗？平平无奇一人。”
　　穆平安顿时乐了，单尘是打算刻意惹是生非，激得别人跟他对战，好增长战斗经验，或者关键时候顿悟突破修为么。
　　怎么突然火气这么冲。
　　他记得他没告诉过单尘，这人用暗器剜他手的事啊。
　　那必然是为了突破吧，穆平安懂这种状态，很久以前当他久未突破的时候，也会上山自封修为与山猪一战。
　　听他说自己平平无奇，季文方愣了下。
　　论年岁，他确实虚长对方一些，可正因为如此，对方才应该尊敬他吧，进宗门之前看年岁评判天资，进宗门之后就是年长者为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他道：“我的名字，你以后会记住的。”
　　“不至于吧，”单尘道，“你有什么能耐吗？除了暂时和我一样的修为。”
　　季文方素来以温雅示人，闻言都想骂人了，这么狂的吗，这种口气如果是穆平安说出来还成，他印象中这位敢于拜入副掌门门下的弟子，不像这般针锋相对之人啊。
　　拜入副掌门门下……
　　“单兄可能对季某有什么误会，这些误会，季某都可以解释。”
　　“不必，”单尘闭上了眼睛，“我没空听。”
　　见他似乎要修炼了，季文方大声问穆平安：“你们这灵鹤，多少灵石一个时辰？”
　　穆平安一愣，黑着脸道：“不借。”
　　“这头灵鹤不是你俩花钱租的吗，你会不知道价格？”把灵兽租了放在门口，这般招摇，怕不是为了炫耀，果然还是孩童心性，季文方笑着道，“都是同门，这都要藏着掖着，没必要吧。”
　　“是驯化的。”穆平安隐约觉得如果告诉他灵鹤是自己驯化的，或许这人又会暗中使坏。
　　“驯化？你吗？还是他……”季文方嗤笑一声，并不相信。
　　他说话笑里藏刀，虽然有一些不屑的小表情，但大多时候都是笑着的。
　　由于笑容明媚，显得打趣的成分居多，但看他不是很顺眼的穆平安，自觉并没有和他熟到可以打趣的地步，尤其单尘闭目养神，或者闭目修炼，这人说话这么大声，也不怕打扰人。
　　见穆平安并没有笑，季文方不由正视单尘，没有修为之人不可能驯化灵兽，那便只可能是单尘了，难怪这人如此之傲。
　　也是有傲的底气。
　　季文方不由深深地瞥了眼窗外。
　　穆平安听他说话，只觉浑身上下都很不舒服。
　　灵鹤就被拴在窗外。本来也可以不栓，但在登记完毕打上朱雀印记后，才能彻底放养。
　　在此之前，只有拴着才被显得是有主的。
　　不然是个人看了都有可能过来“问候”这只灵鹤。
　　“这……等会睡觉，床位，”穆平安零零散散地求助，“单尘你……”
　　单尘道：“我睡中间。”
　　靠谱！穆平安目光炯炯，感激不已。
　　入夜，单尘和季文方都在打坐修行，穆平安背对着俩修士的方向侧躺着，时不时听到门外有弟子议论灵鹤的声音。
　　想到明日要登记，他很担心灵鹤会被其他弟子所吓到，一旦离开，再找就难了。
　　穆平安夜半睡不着，径直出门去，守在灵鹤旁边，摸了摸灵鹤的羽翼，对它道：“要不，你回湖里休息去？”
　　在这里还是太显眼了。
　　这里是众男弟子休息的地方，万一他睡着了，有谁过来惊扰了他的白鹤，让他今日一番驯兽的辛苦付诸东流，那就不值当了。
　　白鹤叫了两声，用脸去碰穆平安的脸，很是依恋似的，不愿意离开。
　　穆平安问云雀：“它在说什么？”
　　云雀见他总算想起自己，心中郁闷少了一半，道：“它说比邻湖里的白鹤总欺负它，它不想回去。”
　　穆平安摸了摸这跛脚也不影响它高傲的白鹤的脑袋，顺着纤细的颈项抚摸着，道：“我带你一起回去，你告诉我，看是谁在欺负你，我帮你教训它。”
　　白鹤有喑哑叫了几声。
　　穆平安问：“它说了什么？”
　　云雀道：“它说你打不过。”
　　穆平安心里蹭起的火顿时一下平息了，他麻木地推门而入，躺回床上，盖上了被褥。
　　半晌，穆平安翻来覆去，这种感觉就像得知他失散多年的宝贝孩子，在和他相认之前一直在被别的没爹的熊孩子揍一样糟心。
　　真是混账东西。
　　这种事不知道还好，一旦知道了，那还得了！
　　可怜他的灵鹤，竟然还因此瘸了腿！
　　”醒醒，单尘，单尘……“穆平安起身来到隔壁床铺，叫醒了正在打坐修行的单尘。
　　单尘睁开了眼睛，脑子里还残留着对方才所悟的余韵，尚且没从悟道中回神。
　　“事情是这样的……我忍不了了，”穆平安也不担心打扰了季文方修炼，他大声说完，愤愤不平地道，“咱们去比邻湖教训教训欺负了我家灵鹤的混蛋们！”
　　单尘一脸无奈地道：“你今夜不睡觉吗？”
　　“不睡了，睡不着，你去不去，不去我就自己去了！”穆平安两年如一日的安稳睡眠一遭被打破，他气得神清目明，双眼在烛火下像被点燃了般气势汹汹。
　　难得见他情绪波动如此强烈，单尘也醒了。
　　“你等等。”单尘最后条理内息，灵气归于丹田气海，长舒一口气，翻身下床来。
　　今日他才听说穆平安天道所限，寿命可能不到二十，很可能相处的时日不多，单尘的心情就很低沉，再加上同寝的是季文方，让他有种今后就住在副掌门处不回来了的冲动。
　　眼下又听说穆平安的白鹤被欺负了。
　　这就像得知他朋友失散多年的孩子一直在被别的没爹没叔的孩子欺负一样，没法坐视不理。
　　季文方正常修行被吵醒，眼里尽是阴霾，可没等他发作，门被推开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
　　见了单尘，白鹤还是一副不愿动身的模样。
　　穆平安道：“它又说了什么？”
　　云雀道：“它说担心你俩也会被揍。”
　　穆平安看向单尘，单尘单手持剑，道：“告诉它，不会。”
　　穆平安道：“要不要把游畅也叫上？人多势众。”
　　至少游畅修为聚灵境三阶，暂时比单尘高了俩境界。
　　单尘道：“你知道他住哪儿吗？”
　　“有他的通言玉令。”穆平安拿出那块碧绿的灵玉，里头的魂印是游畅非要烙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游畅夜半修炼不得法，正夜观天上星辰，长吁短叹之际，听到刚认识的好友的传唤，立马出门从天字居四十五号来到地字居三十八号。
　　一听穆平安的话，游畅气不打一处来，这就感觉刚交的朋友它失散多年的儿子一直在被其他没爹没伯的孩子欺负一样。
　　像灵鹤斗殴这种事，哪能少得了爱凑热闹的他啊！
　　欣然同意。
　　穆平安乘上白鹤，云雀落在他肩上，他拍了拍身后。
　　单尘一笑，一跃而上，也轻轻落在白鹤身上。
　　“我呢！”游畅眼热，“还有我呢！”
　　白鹤看了他一眼，高傲地保持站立的姿势，虽然跛了一只脚，但这不妨碍它姿态上的优雅——在除穆平安之外的人面前。
　　“毕竟是为你出头，也捎上他？”穆平安跟它商量。
　　事实证明灵鹤力大，承载三个人绰绰有余。
　　白鹤振翅，地面上旋起小旋风，白鹤凭风而起，扇动羽翼，眨眼没入夜色中。
　　不出两刻钟，三人一鹤一雀便来到比邻湖畔。
　　“是哪只灵鹤欺负的你？”穆平安声如雷震。
　　瞬间比邻湖上栖息的灵鹤都烦躁地掀了掀翅膀，从沉睡或浅眠中醒来。
　　身侧的白鹤低声唳鸣，不知嘀咕了些什么。
　　云雀道：“来了。”
　　前方出现两道阴影。
　　两头健壮的灵鹤金鸡独立于单尘和游畅面前。
　　之所以是这两人，原因是察觉到形势不妙的时候，穆平安已经迅速藏到灵鹤身后。
　　首先是为了给两人腾出战斗的空间，其次是以免因为自己的实力不济，让现场出现不必要的伤亡。
　　云雀只是立在穆平安肩头，没有多余的动作。
　　两头灵鹤身高一丈有余，一左一右，一个头顶黑羽，一个身上半数灰羽，均收起双翼，曲颈上扬，不屑地俯视在场的三人一鹤。
　　雄浑的气息越体而出。
　　聚灵境二阶。两只都是。
　　单尘神色如常，游畅轻笑出声，一个拔剑，一个拿出竹笛。
　　半刻钟后，游畅站在其中一头膘肥体壮的灵鹤背上，灵鹤半边身体已埋入泥地里，露出细长的脖颈，屈辱地昂昂叫。
　　两刻钟后，单尘额发略有凌乱，鼻上渗出薄汗，呼吸微喘地踩着灵鹤一只脚，长剑剑刃对着灵鹤的脖子，那灵鹤连叫都叫不出来，双目湿润，眼里噙满悲痛的泪水。
　　但让它俩过来向白鹤致歉，这两头威武雄壮的灵鹤，一副视死如归的姿态，宁死不屈。
　　穆平安：“啧。”
　　他从白鹤身后走了出来。
　　那两只灵鹤很是狐疑，似乎不明所以，想不屑但又嗤不出来。
　　肩上的云雀发出叽叽的声音。
　　顿时那两只灵鹤的身体哆嗦了下。
　　穆平安还没开始念经呢，那两只方才还视死如归的灵鹤莫名的屈从了。
　　游畅御着竹笛，伸手捏着那只头顶黑斑的灵鹤脖子。那灵鹤朝着穆平安所在的跛脚的灵鹤方向，昂昂致歉，长篇大论，经久不息。
　　单尘剑刃比着的灵鹤，双腿窝在地面，比白鹤矮了五尺，悲愤地朝着白鹤垂下高昂的头颅，呜呜出声。
　　白鹤头一次扬眉吐气，几欲泪奔。
　　穆平安豪气地指向这片湖畔，道：“今后，你想吃哪儿的鱼就吃哪里的鱼，想吸哪里的天地灵气，就吸哪里的天地灵气！哪儿的月之精华好，你就占据哪片旷地，有我和我的同伴为你撑腰，实在不行我叫太上长老过来……”
　　白鹤眼睛周围滚动着晶莹的泪花，像是从未这般扬眉吐气过似的。
　　穆平安叮嘱道：“别怕它们，我看谁敢动你。此地甚好，你就留在这儿，我需要你的时候，会用玉箫唤你。”
　　穆平安拿出一枚玉箫佩饰。
　　那羊脂玉箫不过数寸长，比食指微粗了些许，碧绿流苏垂下，很是美观。
　　正是穆青霜留在木箱里的唯一一件看起来十分值钱的东西。
　　这还是单尘头一次见到这只玉箫，乍看之下既非灵玉，也非普通宝玉，品质不够通透，拿光源对着瞧还能瞧出不少丝絮，除了造型还算精美，没有值得说道的地方。
　　穆平安吹了一声。
　　这一声极为短促，并不响亮。
　　单尘只觉精神一振，游畅感到头皮发麻。
　　箫声即停，似有余韵在夜空中流淌，云雀离得最近，只觉整个脑袋木了一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其实不过是穆平安吹了一下玉箫而已！
　　比邻湖上传来一阵踏水声以及翅膀扇水的声音。
　　这一下几乎惊醒了湖中所有灵鹤。
　　月光下，在场的三人并没有注意到，清醒的白鹤瑟瑟发抖。
　　穆平安记得灵鹤的听觉很好，于是摸了摸它的羽毛，道：“世间没有两只能吹出一模一样声音的箫，再相似的乐器吹奏的声音都有细微的不同。当你听到这个声音，就知道是我在唤你。”
　　白鹤跛着脚走了两步，低下头来，用长喙贴着他脸侧，很是亲昵地蹭着他的脸，无限讨好的模样。
　　游畅见了，轻嘶一声，暗叹灵鹤没出息。
　　什么也没得到就对人唯命是从。
　　穆平安实在没有多余的灵石可以喂它。
　　与其放在身边被人觊觎引人注目，倒不如放归湖畔，让它自己面对风雨，不，应该说被打压后的轻风细雨。
　　提升灵兽好感度，培养默契——投其所好，不就是如此吗！
　　游畅转眼如同打开新思路，他像是上瘾了般，给弱势白鹤撑腰的满足感盈满胸膛，朗声道：“今后，谁也不许欺负这只白鹤，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被他打败那只头顶黑斑的灵鹤瑟缩着站起来，哆哆嗦嗦地抖掉了半边的泥土，身上还沾着泥水，无比狼狈地远离了此处战场。
　　单尘松开长剑，他以聚灵境一重的修为战败了这头聚灵境二阶的灵鹤，灵鹤看待他的眼神还算友好，只是一条腿被他踩折了，只能一瘸一拐地地走远。
　　比邻湖畔的灵雀都有傲骨，却并非战败后就会屈从于人。
　　这两头灵鹤受到了高境界修士的打压，尝尽屈辱。
　　尤其是有聚灵境二阶修为却败给了聚灵境一阶之人的那只灵鹤，简直没脸见鹤。
　　可兴许是它看自己兄弟被揍得更惨，也稍稍悻悻焉。
　　而剩余湖中的灵鹤依旧警惕地看着来人，只是再看到那只其貌不扬的跛脚白鹤，少了原有的嗤笑和鄙视，多了几分敬畏和慌乱。
　　“刚才没听清，你再吹这玉箫试试。”乘着单尘的剑回去的时候，云雀不由对穆平安道。
　　单尘也抬起脸来。
　　穆平安道：“下次吧，我都跟白鹤说好了，让它听到声音便来找我，它才刚歇下，如果听到声音就过来，挺辗转的，没必要。”
　　云雀不开心地偏向一旁。
　　果然有了新宠就开始对它冷淡了，一点小要求都不满足。
　　穆平安问：“怎么样，你想听它的声音吗？它有什么不同的？”
　　云雀跳到另一边。
　　它才不说玉箫特别，还有什么东西能特别过它，方才一刹的麻痹，应该只是它的错觉。
　　游畅道：“这玉箫的声音好像很特别。”
　　“特别吗？”穆平安没觉得，不就能吹响吗，“特别也很正常吧，它这么短，确实跟寻常的萧不一样。”
　　单尘也不想探究了，但凡穆平安随手拿出的器件，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其实深究其理，世间所有乐器，哪怕是同类乐器，看起来再相似，发出的声音其实都有微妙的不同。
　　就像这世间没有完全相同的树叶，没有完全相同的雪花，世间也没有一样完全相同的器。
　　唯有炼耳后的炼器师，或者听觉极好的兽类才能甄别每一种声音的不同。
　　之所以说炼耳的炼器师，是因为顶级的炼器师听音辨器。
　　顶级的器均只有“一缺”，而当器被敲击震动时，顶级炼器师能听出起“一缺”的所在。
　　徒手断器，徒手废器，便在于避实击虚，其“虚”便是指“缺”。
　　确实还想再听一次啊，游畅听他婉拒，也不好意思再提。
　　反正只要跟着穆平安，下次他需要白鹤的时候，自然会再吹响此箫。
　　游畅退而求其次：“你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我姐姐留下的。”穆平安道。
　　单尘再次从他口中听到“姐姐”，没法不去好奇。
　　似乎所有与他姐姐相关的东西，都非同凡响。
　　典籍是，镰刀是，这柄玉箫也是。
　　他这位姐姐，究竟何方高人！
　　“你姐姐……”单尘不由对这位素昧谋面的穆平安的姐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怎么？”
　　“没什么。”单尘道。
　　翌日，单尘早早便去了副掌门那儿报到，穆平安留在首御峰，入脉盛会刚结束，首御峰便给新入门的弟子安排了住处，至于灵学课，还得三日后才会有安排。
　　穆平安晚上出去了一趟，早上依旧还是那个点醒。
　　季文方调息修行了一整夜，睁开眼就看到穆平安一个人在整理床铺。
　　他推开窗一看，门外的白鹤不见踪影，嘴角不由上扬了一刹，道：“你们的灵鹤不见了？”
　　穆平安一顿，道：“你怎么不说是单尘带走了呢。”
　　“他走的时候御剑，我听到声音了。”
　　“所以不见了又怎样呢。”
　　“就白租了呗，得赔钱呀。”季文方笑着道。
　　“你应该栓紧一点的。不过这也很正常，租来的灵兽就这样。灵兽只忠诚于卖家，并不忠诚于租客，经常有这种耗费大价钱买下的灵兽，隔夜便自行逃脱的情况。”
　　穆平安道：“如果我说灵鹤并没有走，而是自己去觅食了呢？”
　　季文方顿了下，道：“哈哈，你真幽默。”
　　穆平安道：“我需要它的时候，它会回来的。”
　　季文方道：“这可能是你的一厢情愿了，你不了解灵兽的习性。”
　　穆平安道：“听起来你非常了解？”
　　季文方笑着道：“我也了解不多，我只是高兴。”
　　幸灾乐祸厉害了，穆平安只觉没劲。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大喝。
　　“穆平安，开门！！”
　　大门被锤得哐哐响。
　　似乎丝毫不担心会打扰到里头的人。
　　季文方皱起眉头，穆平安起身开门：“来了。”
　　站在门外的游畅，一见他立刻拉住他的手腕：“赶紧走，听说也有新弟子已经驯化灵蛙了，你快叫上你的灵鹤，我带你去峰内登记。”
　　穆平安一手抓住门板：“你先等我，把弟子袍换上。”
　　季文方眼睛微微睁大，他来首御峰之时就做好了功课，昨日就已经打听清楚了同辈中身份家世较高者，准备次日开始便去结交。
　　如果他没认错，这位便是他想结交的峰主一脉嫡系子弟，姓游，名畅。
　　游畅冲着穆平安道：“赶紧的。”
　　穆平安道：“没办法，我可是三脉弟子。”
　　“了不起，行了吧。”由于着急，游畅甚至给他拉扯了下被褥，而后旁若无人地给他叠了起来。
　　季文方瞠目结舌。
　　“行了。”穆平安换上首御峰弟子袍，又把迟元峰弟子袍也带上，随便捯饬一下，随他出门。
　　“这么讲究做什么，你不梳头也好看。”
　　“啊？”这是调戏吗还是单纯的夸奖？
　　“其实我是来看你召唤灵鹤的。”门还没关，游畅一脸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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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同性相吸
　　穆平安吹响玉箫。
　　不多时, 高空之上传来翅膀煽动的声音。
　　白鹤温顺地落在他身前，垂下头来蹭了蹭他的脸，满眼依恋与欢喜。
　　“这白鹤也太没骨气了吧, 看这小眼神，简直像要融化了似的，它是有多喜欢你。”游畅围绕着白鹤啧啧出声, 可白鹤斜睨他的时候还是高傲的。
　　区区跛脚鹤, 长得还挺高贵。
　　这谁能料到, 前不久穆平安说的所谓让灵兽自行栖息山林，需要的时候带灵兽出去之类的无稽之谈, 一眨眼就成为了现实。
　　这只虽然跛脚但飞行速速极快的白鹤才刚认识他，就对他近乎迷恋似的唯他鞍前马后体贴入微。
　　与其说是穆平安挑中了它, 倒不如说是它挑中了穆平安似的，很有自知之明地充当人的坐骑, 只侍奉一人。
　　季文方就站在门后，见那白鹤在箫声后降临，想到自己先前的话, 顿觉被耍了, 他看向游畅，立刻笑脸相迎：“敢问这位玉树临风的小友是？”
　　游畅见他仪表堂堂，听他夸奖自己，手肘戳了戳穆平安：“他是谁, 也是你朋友？”
　　穆平安干笑：“舍友，不熟。”
　　游畅锤了穆平安肩头一下：“以后就熟了, 在下游畅。”
　　游畅, 首御峰峰主之孙，聚灵境三阶。季文方大大方方地道：“在下姓季, 季文方，和他是同一届入门的新弟子。”
　　游畅道：“我峰主一脉的嫡系子弟，峰主游逍是我爷爷。”
　　这介绍真是清雅脱俗，穆平安便见到季文方脸上绽放光辉了。
　　季文方道：“在下是扶柳城季家弟子，幸会。”
　　扶柳城？穆平安立刻道：“你知道扶柳城柳家吗？”
　　“扶柳城都是柳家的，我当然知道，”季文方道，“怎么，难道你不知道吗？”
　　那姐姐的归宿还挺不错的……穆平安还想问点什么，但又不知如何开口，柳家有没有娶亲，有没有听说过穆青霜，但觉得没有必要把自己的家事透露太多给季文方，万一这人动用季家在扶柳城的势力，对姐姐不利呢。毕竟姐姐是一个人单枪匹马去的扶柳城，不比那些世家盘根错节，底蕴深厚。
　　季文方还因为自己想结识的人被穆平安抢了先而难受，更难受的是，平平无奇没有修为的穆平安竟然还驯化了一头灵鹤！
　　还好这灵鹤是瘸腿的！必然不如其他健全的灵鹤飞行速度快。真是什么样的主人配什么样的灵兽。
　　季文方心情晦暗，面上明媚：“久闻峰主一脉能人辈出，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不敢当，不敢当。”游畅急着带穆平安走。
　　穆平安也不太想久留。
　　门还没关严实，季文方听到外面铜锣般的声音。
　　“这一届，已经有弟子驯化灵蛙了！”
　　什么？穆平安还记得“成绩”跟“自由度”之类的事，已经有人也驯化灵兽了，这对他的成绩会不会有影响？
　　游畅不再理会季文方，立刻宽慰穆平安道：“灵蛙是所有灵兽中较容易驯化的灵兽，灵鹤的驯化难度远在它之上。”
　　“赶紧走，时间就是生命，若能快其一步等级，也能记进成绩里，按照这儿的规定，三月一考核，你这成绩估计能断层第一……”
　　“到时候这三个月，你想怎么造都行，哪怕不去听灵学课，夫子也不会难为你！”
　　“这么好！”穆平安也迫不及待了，“那咱们赶紧去吧！”
　　穆平安这时候才发现，认识游畅真是太好了，他才刚来，确实很多事情不清楚，而游畅在首御峰长大，对首御峰的诸多规章了如指掌。
　　有他带路，穆平安乘着灵鹤，很快便来到御兽堂。
　　御兽堂宏伟广阔，大门足有十丈高，据说是为了让异兽出行方便。
　　门口排起长龙，都是要进去登记的人，看样貌，似乎都年长些。
　　穆平安刚到，大抵是以灵鹤为灵兽的高阶修士较多，当一个没有修为的人出现在这里，很容易让人觉得是哪位前辈高人在隐藏修为。
　　因此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直到游畅直接带着穆平安插队来到最前面。
　　引路的长老睁着老眼，道：“新弟子？”
　　“何时入门？”
　　“昨日。”
　　“你进来吧。”
　　在等候登记的众执事或不满或好奇的目光中，穆平安、游畅和那只灵鹤被引路长老带进了内堂。
　　御兽堂内堂，弟子御兽登记处，已经有位弟子坐在那儿等候了。
　　是个少年，皮肤极白，两边脸上有明显的雀斑，个头不高，左手边的木椅上，蹲坐着一只黄绿相间的灵蛙。
　　“哇！”“哇！”
　　灵蛙鼓动腮帮，大叫出声。
　　灵鹤昂起头，斜睨着眼，并不予回答。
　　穆平安拱手道：“在下穆平安，敢问阁下名讳？”
　　那雀斑少年只瞥了他一眼，低垂着头并不回话。
　　游畅道：“算了，人家不睬你。到这里来的，可都是竞争对手，”他在灵蛙旁边的长椅上坐下，“你也是新来的弟子吧。”
　　“是。”那皮肤霜雪般白皙的雀斑少年道。
　　穆平安隐约觉得，自己的灵鹤不理睬那只灵蛙，这位少年不理睬自己，好像是个循环。
　　雀斑少年拿出一粒灵石碎屑，投进灵蛙口中。
　　穆平安担心灵鹤看了眼热，一抬头，见它根本没在看。
　　“进来吧。”
　　门开了，馨香扑来，里头有长老开口。
　　偌大的房间中空空荡荡，四壁皆有兽纹浮雕，右侧有道方形长桌，长桌后身穿鹤纹长袍的老者，他背后的墙壁乃是水晶琉璃样式，能隐约看到另一边有人坐着观看。
　　穆平安没来由有些紧张，他和那雀斑少年，分别领着灵鹤和灵蛙进入门中。
　　游畅来到另一件房间，通过琉璃壁，观看里面的考核情况。
　　考核长老道：“驯化灵兽成功有几种表现，你们刚来，夫子没讲过，我就再说一遍。”
　　穆平安凝神细听，他看了看灵鹤，眼神示意，它也一起听，灵鹤很有人性地点了点头。
　　……
　　考核长老说完了具体之事，穆平安才明白，原来驯化灵兽到登记之间的时间，最短是一日，最长没有上限。
　　考验的是灵兽和驯主的默契，若没默契，就算曾经一通并肩作战过，被载飞过，最后也不算考核成功。
　　最后，考核长老道：“在考核期间，需要考验灵兽和驯主的默契，考核时间一刻钟，期间，不可以向灵兽投喂任何东西。”
　　这点，穆平安很有把握，他从来没给灵鹤投喂过任何东西。
　　雀斑少年目视前方，也很有定力。
　　在考核开始前，他已经喂足了灵石。
　　“现在，考核开始。”
　　“不作任何言语，让灵兽转身。”考核长老的声音凝成一线，传入穆平安和那雀斑少年耳中。
　　是传音！穆平安猝不及防。
　　他还以为直接是长老开口，而灵鹤知道人言，所以能轻松过关呢。
　　雀斑少年抬手指着灵蛙，示意右侧，起初灵蛙没有反应，在他再次手势示意后，灵蛙眼皮翻了翻，转向左侧。
　　但到底是转向了。
　　这只灵蛙灵智也不低！穆平安注意到那个翻眼皮的动作了，显然这灵蛙知道了那雀斑少年手势的意思。
　　考核长老面露赞许之色。
　　穆平安看向灵鹤，眼神示意，左边。
　　灵鹤怔了怔，然后原地转了一圈。
　　雀斑少年轻嗤一声。
　　灵鹤疑惑地看向穆平安，不知道自己做对了没有。
　　穆平安暗叹他不知道规则，没有提前和灵鹤商量过。
　　其实也有其他路子，比如他有云雀，他告诉云雀指令是什么，然后云雀告诉灵鹤，灵鹤必然能做出准确回应。
　　谁知，在灵鹤转圈后，考核长老道：“过关。”
　　“不做任何言语，让灵兽转一圈。”
　　穆平安兀自一喜。
　　雀斑少年手势示意那灵蛙。
　　灵蛙不情不愿地向右转了下，然后没了下一个动作，而是将嘴大大地张开。
　　雀斑少年再次手势示意，灵蛙不为所动。
　　雀斑少年面上微汗。
　　穆平安担心自己用手势，让灵鹤学着那灵蛙只转四分之一圈，于是再次眼神示意，眼珠围绕着灵鹤转了一圈。
　　灵鹤欢欣地轻声唳鸣，轻松地正着转了圈，又反着转了圈。
　　考核长老在穆平安的名字下面，画了个钩，在雀斑少年的名字下面，画了个叉。
　　雀斑少年道：“他的只会转圈。”
　　考核长老没多余的言语，继续板着脸道：“不用任何言语，让灵兽跳两下。”
　　雀斑少年抬手示意，并跳了两下。
　　灵蛙本就十分不情愿了，它直接跳了下，然后又跳了下，对于灵蛙来说，跳动比走路还稀疏寻常。
　　雀斑少年嘴角上扬，露出笑容，他知道灵兽御兽时长会记入成绩，登记校考中有“跳跃”选项。
　　这一项是比较难的，还有什么灵兽比灵蛙更容易跳跃呢。
　　穆平安当即起身，跳了一下。
　　灵鹤也跳了下。
　　穆平安再跳了下，灵鹤学着他的动作，歪着头跳了下，然后低下颈项来，搭在他肩头，惺惺相惜，十分恋慕之态。
　　考核长老也暗自称奇，这等默契，没个三五十年别想培养出来，而这个少年，竟然只花了一日。
　　他比对了下卷宗和记录灵石，这只灵鹤确实是首御峰比邻湖上的灵鹤。
　　首御峰御兽堂的记录从灵鹤出生起至今，所以不存在提前就被驯化过的可能。
　　长老又道：“和灵兽拥抱。”
　　……
　　“骑在灵兽背上。”
　　……
　　“和灵兽同行。”
　　……
　　“结束。”
　　最终，六项考核，穆平安全部通过，灵鹤一脸享受，欢喜得恨不能黏在穆平安身上。
　　而那位雀斑少年通过了四项，同样也过关，灵蛙已经处在暴走的边沿。
　　出门的时候，那雀斑少年立刻投喂灵石，安抚好了灵蛙，这才主动开口说了一句。
　　“是我先来的。”
　　带着敌意。
　　穆平安没懂。
　　“所以论成绩，我该是第一。”
　　这位很看重成绩啊。
　　穆平安道：“恭喜你。”
　　雀斑少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他是不是真在恭喜，还是在装模做样。
　　“厉害了！”游畅大步跨出，对着穆平安拍掌叫好。
　　“生平所见，灵鹤素来高傲，待你竟然如此……亲近？”过分亲昵了吧！
　　登记灵兽在御兽堂，需要考校动作指令、亲密度考验，以及默契配合。
　　相比于灵蛙的漏洞百出，灵鹤的表现堪称模板。
　　穆平安与白鹤一道考核的时候，游畅在旁边看得一阵眼红心热。
　　那灵鹤简直像八百年没见过美男一样，穆平安怎么说它怎么做，做完还想做，别的灵兽考核完恨不得讨要成百上千枚灵石邀功，而穆平安的灵兽只要吸吸他的气息就饱了，世上竟有这样的灵鹤！他也算长见识了。
　　这么顺利过关，而且同道当着他和灵鹤的面，给灵蛙投喂灵石，搞得穆平安也想投喂灵石了。
　　但他灵石实在太少，于是只好作罢。
　　他琢磨着，灵鹤这么乖，少说也得给点什么才好啊！
　　暂时手上没有好东西，穆平安暗自记下。
　　雀斑少年从他面上没有瞧出骄傲或者神气，只觉他藏得够深，冷哼一声，径直走了。
　　穆平安品了下这份敌意，他问：“成绩第一名和第二名的待遇差别大吗？”
　　“大啊。”游畅道。
　　“我应该是第二名。”穆平安道。
　　“第二？不可能。”
　　“刚才那位，他在我前面。”
　　“你第二？他前面？”游畅道，“不对吧，你进首御峰的时候，入脉盛会还没结束呢，不过是吃了顿饭的工夫，他怎么就在你前头了。”
　　穆平安听着如果是按入门时间和登记时间来算，他确实是第二名，因为他进门时间早啊。
　　“他考核在我前面啊。”
　　“那是他来早了一点而已。”游畅道。
　　“成绩在登记完毕之后就会录入晶壁，你的灵鹤，他的灵蛙，评成绩的长老不是睁眼瞎。”
　　穆平安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点了点头。
　　“怎么，这么在乎成绩啊。”
　　“成绩好，除了自由度高，还有什么好处么？”
　　“可以选住处，住单独的小别院，便于养灵兽之类的。”
　　穆平安道：“看来有必要让单尘也驯一只灵兽。”这样就不必和季文方挤在一间房了。
　　游畅啧了声没话说，优秀如他都从未成功驯化过灵兽，除了穆平安这个例外，难道单尘也能成？
　　他虽然说穆平安过等级考核简单，但这只限于穆平安这只灵兽特殊，单尘若要驯化灵兽，正要正儿八经驯化起野性未改的灵兽来，可没那么容易……
　　这边，穆平安在御兽堂刚登记完。
　　他作为新入峰弟子，已认主了聚灵境一阶的无主灵鹤之事，便直接上了首御峰讲堂外记录弟子成绩的石碑。
　　经过讲堂的同届和上一届弟子围在那儿，都惊了。
　　御兽时间由短到长排序，排在上首第一位的已然变了样。
　　境璧上排名，首行，分别是，“排名”，“姓名”，“修为”，“所御灵兽”，“用时（上一次考核时间至登记时间）”，“年岁”。
　　排名第一，穆平安。修为无。灵鹤。十个时辰。十九岁。
　　排名第二，徐木崖。凡蜕第十境。灵蛙。七天零十一个时辰。二十三岁。
　　七天和十个时辰的差别！
　　徐木崖乃是飞鹤门护殿长老的儿子，自幼长在飞鹤门，与灵蛙相处七日这才养出默契，而初来乍到的这位没修为的小弟子，几乎是刚进门和灵鹤相识，就直接到手了。
　　像极了《御兽宝典》里那传说中的擅御者。
　　“这就是那个没有修为的弟子？”
　　“除了他还有谁。”
　　“一来就驯化了一头聚灵境的灵鹤，这竟然是没修为之人能够做到的，我该不会是没睡醒吧。”
　　“他的没修为跟寻常没修为的凡人肯定不一样，你见过没修为都能通过飞鹤门那变态的考核进内门的吗？可见此人在失去修为之前，实力应该挺高的！”
　　“我还想猴年马月能学会御兽术，人家刚来第一天还没学就驯化了灵鹤……那可是灵鹤啊！”
　　“谁跟他关系好，能否请教一下御兽经验？”
　　“这等能把一身修为废掉重修的狠人，应该很难接触吧……目前为止没见他在学堂露过面，夫子的课也没来上……不过以他的本事，不来似乎也可，就是见不到他，就不知是何许能人。”
　　众人此时此刻，对穆平安心生敬畏之心的同时，不得不承认他们首御峰峰主好眼力。
　　竟然收穆平安这等御兽天才入峰，慧眼识珠！不愧为峰主。
　　穆平安乘白鹤翔宇天际，一旁御笛的游畅还惦念着：“等这轮成绩出了，你真的打算住独立别院吗？你那位舍友还挺不错的。聚灵境一阶，天赋力强，很好的人脉啊。”
　　穆平安呵了一声，道：“他一看我的灵鹤，就知道是租的。”
　　“人还挺风趣。”游畅对季文方第一印象极好，无论穆平安怎么说，都不影响他的好印象。
　　同类相吸，穆平安觉得这位峰主的亲孙，应该跟赵玉树很合得来。
　　起初穆平安觉着跟季文方同寝，简直冤家路窄，太难为他了。
　　可转念一想，初来乍到就跟他和单尘一个舍，这人或许更倒霉。
　　是让对方继续倒霉呢，还是干脆快刀斩乱麻，把单尘也一道拎出这浑水潭呢……
　　“所以你是想去山环山是吧。”穆平安算是知道了游畅此来的真正目的。
　　游畅道：“听说你跟山环山那位老炼器师有点交情，引荐一下？”
　　“好说好说，但你确定要这时候加入炼器峰吗？”需要建山门的，从伐木开始的那种，之后还要造林的那种。
　　“我才从族中得到的情报，从今往后，一人加入几脉，数道兼修，将成为飞鹤门的主流，所以我打算先下手为强！”
　　游畅回去了解了关于新入门炼器师乃是器圣的消息。
　　而这位器圣选定了岩源山，徒手炼化浮空岛，造就山环山壮景，消息传遍全门派，令尊主们慨叹。
　　他们昨日御空飞行时看到的那三环绿洲围绕着赤地一片的火山，就是器圣的选址！
　　“据说此次纳新很热闹，你和单尘也大出风头。”
　　穆平安想了想，好像确实。
　　他还在俯瞰着下方山河，依旧沉醉在飞翔的快感中。
　　“早知道就去观看入门仪式了。”当时正好被罚抄典籍的游畅，只觉似乎错过了良多。
　　但幸好他并未错过穆平安。
　　也不能说幸好。
　　不知道极品厄难体质到底是怎样的体质，跟他走近了会不会有倒霉的事情发生。
　　但自己看他顺眼。
　　再者，如果跟他走近会倒霉，那单尘也不可能没事就和他形影不离的。
　　所以交朋友这种事，还是从心所欲的好。
　　穆平安来到山环山，经过一日的辛劳，山环山最上层的山林间，多出了三座竹屋。
　　仲池和鹤妄则叫来建造石殿的工匠，在丈量尺寸。
　　为了尽快造出临时住所，应禅和金盈玉等人分成三拨，赵语欢和赵玉树两个修为低的去伐竹，应禅和金盈玉来建造竹屋，王若锦和景灏装卸竹子进行运输。
　　此刻恰逢运竹之人刚回来，竹子卸到一半，山环山修为稍长的弟子都在这儿，而耆敬仁老前辈不见踪影。
　　“大概是去哪儿偷闲去了。”对于耆老前辈，应禅反应很随意。
　　当她看到穆平安身侧的聚灵境三阶弟子，不由好奇。
　　金盈玉美眸灵动，掩唇轻“呀”出声，眉眼含笑。
　　王若锦抬起头来，擦了把脸上的汗珠。
　　“这位是……”
　　介绍完毕，应禅对游畅：“你想加入山环山？”
　　游畅见她人美如玉，气质沉稳，没想到才十六岁，便格外谦逊地道：“有这想法，只是不知道山环山的入门考核是怎么样的……”
　　应禅道：“会造房子吗？”
　　游畅见他们都在造竹屋，道：“莫非这便是入门考核？”
　　应禅把竹子一端丢给他：“你先上手试试，到时候再叫太……叫峰主来掌掌眼，看你行不行。”
　　游畅大喜。
　　见这位峰主亲孙被忽悠去建房子，穆平安拿出通言灵玉来，让云雀代为传话。
　　这枚通言灵玉是单尘给他的，耆老前辈知道后也在里头留了一道自己的灵识，有需要的时候，穆平安也可以通过此物和耆老前辈交流。
　　“少谷主来啦，老夫这就出去。”耆老前辈宽和的声音，只有一句。
　　不多时，耆敬仁出来，身边还有一人。
　　“单尘！”穆平安见了他很是欢喜，“你不是在副掌门那儿吗，居然比我更快到这儿。”
　　单尘道：“那边已经结束了。”
　　穆平安仔细瞅着他数久，忍不住笑道：“你什么表情，怎么看我好像看垂死病患似的。”
　　单尘摇了摇头：“没事儿，刚要去修炼。”
　　“山环山内有火山岩浆，听说用特殊的法门可以锤炼体魄，我需要尽快修炼突破，所以副掌门那儿报到后，就到这儿来了，没去首御峰。”
　　“到底什么事让你表情这么悲苦，”穆平安道，“说实话，我要听。”
　　“关于厄难体质的事……”单尘默了下，道：“我问了。”
　　穆平安预感不祥，道：“副掌门怎么说的？”
　　单尘道：“他也没说什么。”
　　穆平安狐疑道：“你该不会有什么瞒着我吧。”
　　单尘道：“都是之前听过的，一些老生常谈。”
　　所以这话的意思便是游畅所言非虚，的确存在厄难体质二十岁大限一说。
　　穆平安心里一阵怅然若失，他原以为自己的大限在八十岁，没想到是二十，一个是苍老着死去，一个是风华正茂之时戛然而止，一时分不清孰好孰坏。
　　“哪怕是副掌门亲口所言？也是老生常谈？”穆平安听单尘说过副掌门的传言，什么行走的典籍之类的特别博学多识的话。
　　单尘道：“我想既然是首例，过往记载皆废，再权威的话也不可尽信。”
　　“你们在说什么呢，快说出来让老夫也听听。”耆敬仁一脸好奇地凑过来。
　　单尘一脸震惊看向耆敬仁，方才他不是已经对此做过交流了么。
　　穆平安平静地道：“听说厄难体质都活不过二十岁，您老先前是不是故意瞒着我的。”
　　耆敬仁立刻板起脸：“胡说八道。”
　　耆敬仁愤怒道：“谁说咱少谷主活不过二十岁的？老夫从未听说极品厄难体质活不过二十岁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说法。”
　　单尘道：“是副掌门。”
　　耆敬仁道：“他笃定吗？”
　　“他说确有其事。”单尘道，“记录上确有其事。”
　　耆敬仁道：“浪得虚名之辈，徒有空名罢了。”
　　“其实老师也不那么确信，他没有亲眼见过厄难体质的暴毙一说，只在典籍中窥见些许记录。”
　　单尘又道：“他对极品厄难体质非常感兴趣，听我提起，就想知道世间有谁是极品厄难体质，他好结交一番，亲眼见证极品厄难体质的成长。”
　　耆敬仁很是恼怒地道：“对极品厄难体质感兴趣，谁不对极品厄难体质感兴趣，这可是能记进史册的体质。算他识相，若他把这般虚头巴脑的事说得斩钉截铁，那他也不过等闲之辈。”
　　穆平安道：“但也不至于这么生气吧……”
　　耆敬仁道：“搁谁说你短寿，你能不生气？少谷主脾性还是太好了，以后说你短寿的人通通骂回去，真是岂有此理，荒谬至极。”
　　“少谷主你虽然没有修为，就像世间所有没有修为的人一样，可能活不过九十，但你吉人自有天相，今后指不定还会有奇遇，哪那么容易殒命。还极品厄难体质活不过二十，老夫活了四万多年，闻所未闻。”
　　穆平安好像受到了安慰，又好像没有。
　　如果像普通人那般活不过九十岁，那他三十岁就要苍老了……还是得想想延年益寿的办法。
　　云雀稍稍定神，越发看耆敬仁顺眼。
　　先前听说人族有厄难体质活不过二十岁的说法，它的心情简直像天塌了般。
　　世上还有比它更倒霉的吞天雀吗！
　　想它正值壮年，如果穆平安因为一场飞来横祸，在接下来的三个月或者两年零三个月内殒命。
　　如果它的性命只剩下不到三个月，或者不到两年零三个月。
　　简直再没有比这样的噩耗来得更糟心的！
　　说来，见识广泛如它，也没听说过人类还有厄难体质，或者说极品厄难体质有活不过二十之说……
　　虽说它也没大量查阅过人族典籍就是了。
　　虽说穆平安时常不得已地犯险，但有它在，有时空之门碎片在，还有于翎依在，他不可能死得随随便便，咽气得悄无声息的啊。
　　除非，那什么大限……
　　难不成跟天劫似的？会以怎样的形式出现呢？如果是瞬息毙命，它会不会有危险？
　　穆平安问：“修行到什么地步，就能不老了？”
　　云雀：你就问要怎么样才能不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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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炼器火焰
　　耆敬仁道：“一般聚灵境就可以延缓衰老了, 用驻颜丹便能青春永驻，不服用相关的丹药，无所谓容颜变化, 心成熟或者说心老容颜便会跟着沧桑。”
　　单尘道：“就像耆老前辈一样，为了操持莫大的基业，心忧除自己之外的太多的人, 容颜便会逐渐苍老。”
　　“但衰老和寿命不挂钩, 有的人苍老但寿数绵长, 有的人寿命不长但年轻，都是各自的追求和取舍。”
　　耆敬仁连忙拱手：“少谷主谬赞了。”
　　耆敬仁老前辈修为高深, 活了四万余年，看似苍老, 实则正值青春。
　　而他的大限不知是二十，还是八九十, 无论是哪个年岁，都是他无法接受的短寿。
　　单尘道：“说来，好像正因为我提到了极品厄难体质, 老师这才对我另眼相待……”
　　穆平安道：“你这么说, 我有点想和你老师接触了。”
　　单尘道：“跟他接触会好吗？”
　　穆平安道：“可能会更安全？”
　　单尘道：“那他就知道你的体质了。”
　　穆平安道：“如果他也保密的话……”
　　“副掌门知道了，那么掌门也会知道，如果掌门知道了……”单尘道，“保不齐会有其他想法。”
　　“能有什么想法呢？”
　　“迄今为止, 极品厄难体质只有你一个。如果飞鹤门出了一个你，到时候你若有机会去显仙宗, 若有机会成为显仙宗弟子, 而这个机会要因为你已经是飞鹤门备受重视的弟子而失去的话……”
　　真到了需要抉择的时候，他是选择站飞鹤门, 还是选择站显仙宗呢？
　　这就像他之前思忖过的，真到了关键时候，他是选择站环音谷，还是站显仙宗？尽管最终得出结论是，选择心中的道义。但有时候，两边都是道义。
　　单尘还是一心想带飞穆平安的，甚至他觉得以穆平安的资质很有可能进显仙宗。
　　而且显仙宗对极品厄难体质的重视，应该不亚于钟明笛。
　　但这个重视，也说不准……单尘觉得被太多人知道穆平安是极品厄难体质可能不是什么坏事。
　　毕竟穆平安的资质，整个环音谷都知晓。
　　不过说来，如果成为显仙宗弟子，不影响他成为环音谷弟子和飞鹤门弟子，那么穆平安成了飞鹤门器重的弟子，也不影响他成为显仙宗弟子，在显仙宗备受重视啊！
　　“显仙宗……”穆平安以前是不敢想的，现在也不太能想。
　　他也不知道单尘是哪来的自信认为他可以。
　　一直以来他能平安顺遂，只是碰巧而已。
　　比如碰巧遇到被霸凌的灵鹤，这才轻而易举得了代步的灵兽。
　　而且他所倚仗的，无论是攻防兼备的镰刀，还是那只小玉箫，都是姐姐留下的东西。
　　他的云雀不过尔尔，他自己的身体跟纸糊的似的。
　　显仙宗是和伏国同等地位的庞然大物。
　　飞鹤门和显仙宗就好像芝麻与大象的区别。
　　这让他如何去肖想显仙宗呢。
　　至于他的那什么资质，说到底只是个噱头而已，绝大多数人只是想看个热闹，知道个结尾，谁会特意珍视呢，除了他的朋友。
　　“那还是算了，”穆平安道，“飞鹤门不像环音谷，我的体质没必要闹到举世皆知，还是低调为好。就像耆老说的，先前的资质不算什么，还是要看后天的努力。”
　　穆平安觉得事到如今，他确实也在努力之中。
　　而努力的回报，就冲那只百依百顺的灵鹤，他便觉得努力没有白费。
　　云雀立在他的肩头，见他温柔地看着那只跛脚白鹤，莫名火气上涌。
　　耆敬仁突然对穆平安道：“少谷主，如果你想容颜不衰，可以试试炼体。”
　　单尘此来是为了岩浆炼体的。
　　“哦？”穆平安来兴了，道，“岩浆炼体？我也行吗？如果我可以，那我也要下去！”他要和单尘一道修炼！当年他独自一人修行历练的时候，也想过如果有朝一日能跟境界和他相当的人一同修行就好了，可惜那时候没有碰到单尘，而今碰到了，他的修为却没了。
　　不过能和同伴一起修炼，是穆平安一直想做的事。
　　“不急，咱们慢慢来，先下去吧，有老夫护着你，没事儿。”耆老捋了捋胡须，甚是赞赏他的勇气。
　　穆平安跟着他俩来到火山口，热气蒸腾以至眼前的空气波动不平，他低头看向里头火红的一片，再看到脚下的焦石，便不知如何落脚。
　　毫不意外，他若是掉下去，必然化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下。
　　而单尘却可以用这东西来炼体。
　　在他还有修为的时候，他也不介意冒险一试，而今就算了。
　　说来修士提升的每一步都是勤学苦练得来，一步都放水不得。
　　穆平安低头看看现在的自己，只是现在想来炼体，有点痴人说梦。
　　火山内部，被耆敬仁用鬼斧神工般的手段，削出了一条环绕下旋的小道，小道有半丈宽，越往下方，气温越高。
　　穆平安刚下去一小半，就感觉到皮肤被炙烤得难受，甚至闻到自己身上毛发被烧焦的气息。
　　耆敬仁时刻注意着他的脸色，见他呼吸不畅，便抬手挥出一道绿光。
　　绿光落在穆平安身上，他这才感到一阵冰凉，呼吸也舒畅了不少。
　　路程过了大半，眼看着岩浆在望，单尘额上热汗淋漓，抬手搭在岩壁上，指间与岩石交界处，冒出皮肤下水汽被蒸干的白气，他道：“我可能下不去了。”
　　岩源山内的情景，简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饶是有耆老的防御绿光环绕，穆平安仍是感到阵阵窒息。
　　这里空气被蒸干了，呼吸一下便觉鼻尖干燥，胸腔发堵，以至浑身不畅，走路都快不稳。
　　若是往旁边侧一步，掉下去便完蛋了。
　　“那少谷主就在这儿修行吧，”耆敬仁道，“老夫为您护法。”
　　穆平安两眼晶亮地凝望。
　　单尘站在原地闭目修行，耆敬仁带着穆平安悬空而立，穆平安这才感觉安全了许多，只是呼吸依旧艰难。
　　耆敬仁悠悠道：“你若能在这个高度处感觉到舒适自如，便是炼体了，将来苍老速度会减慢。”
　　穆平安觉得这怕是有点艰难。
　　他最多只能这样了，而单尘修为精进后，还可以下到更底下。
　　如果他修为尚在，有机会到这里来试试，必然会像单尘一样，让身体达到极致，再就地修行。
　　这时候身体一旦能承受住眼下的高温，那么修为必将有所上涨。
　　可以说这条环形走道，便是专门为淬体量身定制的。
　　当然环形走道走到底，才能借助岩浆来熔炼灵料，铸造法器神兵。
　　穆平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和忍耐之中，完全没看到云雀直接钻入猩红的岩浆中，在岩浆里游了两轮泳……
　　穆平安跟着耆敬仁，就这么盯着单尘，看了大概两个时辰后。
　　突然，耆敬仁来了句：“他要突破了。”
　　穆平安心头一紧，还真的！？
　　单尘浑身灵焰蒸腾，身体战栗，苍白的脸色被赤红岩浆炙烤得宛如透明一般。
　　突破的前一刻，身体也是最脆弱的，极致突破的当口，才能勉强抵挡住炙热火苗的侵袭。
　　“呲啊！”
　　穆平安好似听到气泡破裂的声音。
　　紧接着一股带着凉意的劲风从底下涌出，穆平安呼吸都畅快了一刹。
　　滚烫的岩浆被无形的风抵得下凹了一块，实质性的岩浆又很快聚拢来，赤红鼓泡裂开又再度涌现。
　　单尘睁开了眼睛，穆平安见他浑身气势又高了一截，转瞬又尽数收敛。
　　“聚灵境二阶，恭喜少谷主。”耆敬仁道。
　　单尘微微点头，他白皙的脸上挂着汗珠，鬓角被汗水浸透，却依旧俊美得叫人惊艳。
　　穆平安看他看呆了。
　　换做平常人必然会觉得他突破太快，但穆平安见过他在通天梯上连破三阶的情景。再者他自己修炼的时候，也有过积蓄已久一鼓作气突破两阶的经历。
　　距离显仙宗核心弟子的考核，还剩五阶。
　　距离显仙宗纳新的最后期限，还剩两个月零五天。
　　“里头的路，你只能走一半，没法下到岩浆里，”耆敬仁提点道，“还是用外面的岩浆先试试。”
　　穆平安一听就觉得热，那种热到心肺，热到骨头化灰的炽热，他听着都觉得自己要融化了。
　　单尘居然要到火山内的岩浆里去修炼。
　　修士之路果然艰辛。
　　幸好他没修为，不用再如此拼命……
　　穆平安转念又想，他若是完全不冒险，他不老谁老。
　　岩源山外，下方赤地上的岩浆流纵横交错，猩红与焦黑交织，依旧灼热，但比起火山里的温度要低许多。
　　单尘光脚走在焦黑的石头上，进退自如。
　　穆平安穿着厚底的鞋子勉强能走在他身后。
　　耆敬仁不由诧异地看向穆平安，似乎很讶异他凡人之姿，还能忍受这等温度。
　　这时，耆敬仁回头看穆平安肩头，又抬眼看了看，云雀不在高空中。
　　此刻，无人知道的是，云雀已经在火山内的岩浆里游了好几个来回，若不是岩浆离了此地就会冷却，它真想吞些许，以备所需。
　　云雀干脆就地取材。
　　先前答应穆平安要用那件宝物丹炉炼药。
　　炼药自然需要不俗的火焰。
　　此处岩浆既然能终年不息，可见地心之火旺盛。
　　云雀钻入岩浆之下百丈深度，用翅膀隔出一个球形空间，缓缓汲取地心之火。
　　随着最滚烫炽热的地心之火向着它的球形空间中聚集，云雀身在岩浆深处，却感觉周身越发的阴凉。
　　外面的穆平安方才还感到炽热难耐，突然呼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暗自惊奇，又呼吸了下，依旧清新。
　　奇了，他站在焦黑的岩浆岩上，周围的岩浆流交错，一如先前，但滚烫空气呼吸入体，莫名的沁入肺腑。
　　他甚至有种赤脚走在焦石上，也感觉不到炽热的错觉。
　　“怎么回事……”穆平安抚着胸口，自己都有点害怕自己。
　　这时，云雀从火山口飞了出来，直冲下方，来到穆平安头顶上方，自矜地煽动着翅膀，无声地邀功请赏。
　　它见穆平安缩在焦石中央那条线上，似乎在怀疑自己的感觉。
　　转眼，云雀了然。
　　它从未跟穆平安坦白交代过它的能耐，穆平安自然不知道修炼反补能这般厉害。
　　就像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能耐，也不知道他本人的能耐一样。
　　他永远比他以为的自己要强大一些。
　　耆敬仁指点单尘道：“修炼就像炼器，人体为器。炼体也像炼器，炽热之火锻造肉身，火浪击打肉身，当做锤锻，将身体锤炼得更加紧致、坚固。”
　　穆平安许久不曾修炼了，他听着这种话，只觉凡力无法做到，便干脆去看单尘修炼了。
　　单尘调动灵力毫不犹豫地跃入较深的那池岩浆之中，他半边身子露在外面，紧抿着唇，微闭着眼，长睫上悬着细小的汗珠，脸上是长睫留下的阴影。
　　修炼这种事，都是能修炼的看着别人修炼时，会眼热。不能修炼的人看能修炼的人，是看风景。
　　云雀忍不住提点道：“主人，你试着触摸岩浆边的热岩看看。”
　　穆平安斥道：“你是看我健全的双手很多余吗。”
　　云雀：“……”
　　它这么说也是有理由的。
　　它都提炼出了些许地心之火，这般耐热反补给主人，就算穆平安不能在岩浆里游泳，触摸一下几乎冷却的岩浆岩边沿，应该不在话下。
　　按照人族的说法，走炼体一道来保青春也不是毫无希望。
　　穆平安突然有些好奇道：“耆老，我若是想炼体的话，应该从哪里开始？”
　　耆敬仁道：“你把手伸出来，老夫看看。”
　　穆平安伸出右手。
　　耆敬仁道：“白白嫩嫩的，不炼手可惜了。”
　　穆平安听得想把手收回来。
　　耆敬仁看了眼半空中急躁飞翔的云雀，突然福至心灵，道：“你触摸岩浆岩边沿试试，烫出伤来老夫给你治，”他道，“保证不留疤。”
　　“额……”这么简单粗暴吗！
　　凡人的身体很娇贵的好不好。
　　穆平安从来没听说过凡人炼手，是靠碰高温之物弄伤手做到的。
　　修士受重伤后复原，身体就像被锻造了般，会变得更加坚固。但凡人受伤，就像瓷器重粘，只会越摔越残。
　　穆平安看了眼在岩浆中泡澡的单尘，羡慕地撩起衣摆挽起长袖，徐徐蹲下身来，伸出素白的手，叹自己手长得这么好，却很快就要报废。
　　他闭上眼，手指猛地向下，轻轻拍了岩浆岩被烧红的边沿一下，又迅速收回：“药呢，药呢！”
　　耆敬仁也立刻抓住他的手，左右看了看，黑着脸道：“你是不是没碰到？”
　　可能是痛觉延迟，也可能是疼狠了麻了，穆平安还没感觉到疼痛，但他觉得手指很快就要起泡了。
　　“我碰到了啊，我还感觉到了岩石的凹凸不平。”
　　穆平安愕然地睁开眼，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手指指腹，又看了看下方被炙烤得通红的岩浆岩边沿。
　　似乎难以置信般，再次轻轻地靠近岩浆岩边沿，又碰了下。快速收手。
　　……和不久前在火山内被烤得无法呼吸不同，他此刻的触感是温热的。
　　而且岩石的表面细微的缝隙，凹陷，摸上去清晰无比。
　　先前他进火山里面，在石壁还不烫手的时候，摸着石壁朝着下方走时，手指触摸到石壁时，感受到看起来石壁上那细小的缝隙和凹陷，不是他的错觉。
　　自从上次触摸药宝，手指上沾了药宝的表皮，表皮渗透进指腹肌肤中以后，他摩挲手指，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双手指纹在摩擦。
　　那指纹，每一条纹路间的间隙，都很是清晰。
　　“咦，你再触碰岩浆试试。”耆敬仁见他面露犹疑，道，“老夫手上的伤药能肉白骨，区区烫伤不在话下。”
　　穆平安信了这番话，按住袖子，手掌朝着流淌的岩浆抚摸去。
　　“嘶……”穆平安轻声道。
　　“快拿开，”耆敬仁惊惶，“你的肉体凡胎受不了这等温度。”
　　“好像……还可以？”穆平安手伸进演讲之中，拨弄了下浓稠的岩浆，扬起几点落在了单尘头、脸上，然后再过去捧着他的脸，把冷却的岩石从他脸上、发上弄下来。
　　单尘只是闭着眼浅笑着。
　　黑岩被刮了下来，他脸上出现些许微红的烫伤，头发上的黑岩更是直接烧断了头发。
　　几根头发落在岩浆表面，顿时扬起些许火苗，些许焦糊气息钻入鼻尖。
　　“抱歉。”穆平安赔笑。
　　单尘无谓地笑笑，那本该完美无缺的脸上多了几点水泡，睫毛颤动，顶着伤竟是说不出的我见犹怜。
　　穆平安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为掩饰心虚，他一把拿过耆敬仁手里的药瓶，抠出一坨药膏来，道：“这是药膏，挺有效的。”
　　“不碍事。”单尘任他擦了以后，直接运转灵力，脸上的烫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弭。
　　穆平安干脆把多余的药膏给他擦了全脸，擦着顺手摸了摸那细腻的皮肤，不由道：“单尘，你的脸好嫩。”
　　单尘收敛了笑容，只是耳根发红，但在泛红的岩浆中看不真切。
　　“怎么样？你的手……”耆敬仁捡起穆平安撩动岩浆的手，翻来复起地看，确实连水泡都没起，“竟完全没事？”
　　单尘也睁开了眼睛，注视着他的手。
　　穆平安拍了拍手，打着哈哈道：“没告诉你们，之前药宝属性变化突然脱手的时候，我的指腹沾了一点……”
　　他把当时的异常讲述了遍，包括他抚摸手指指纹更加明显，抚摸石壁能够触及裂纹等等诸多细节。
　　耆敬仁捧着穆平安的手，欣喜若狂：“炼手第一步！炼手第一步！”
　　“炼手？”穆平安道，“是修士的练手，还是炼器师的炼手？”
　　“自然是炼器师的炼手，炼器师炼手第一步，便是触觉更敏锐。”
　　“什么一步两步？”见他反应非常夸张，俨然好像自己这双几乎无缚鸡之力的手像稀世珍宝一般，穆平安倍感莫名。
　　他没有实感，只是觉得摸起来怪不舒服的，本来那些光滑的东西，摸起来总有颗粒感，然后眼睛再细看，能看到些许的凹凸不平，影响美观啊。
　　“您不是说炼器师炼手，需要从五阶炼器师开始吗？”
　　“这是一般，也有特例！”
　　单尘问：“炼手第一步有什么特征吗？”
　　“除了摸起来不舒服之外，还有什么特点？”穆平安怕不是好事。
　　首先他不是修士，摸到细微处感官太细致了也怪怪的。
　　起初他以为是慢性中毒，还服用了祛毒丹，也蹭了赵语欢的疗伤药，发现于事无补，也就干脆去习惯了，只是到现在还没有特别习惯而已。
　　比如，自从能感觉道指纹以后，穆平安就没再摩挲手指，甚至指腹与指腹自然相接触的习惯，也被他刻意回避掉了，主要是摸起来凹凸有致的纹露让人头皮发麻。
　　耆敬仁露出奇异的笑容，道：“你打个响指试试。”
　　穆平安将信将疑地用拇指和中指一拧，似有火星闪烁，他也好像听到了仿佛火石摩擦的声音，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耆敬仁耳朵动了动，确实听到了金石摩擦声，按理说确实像是炼手第一步，可能是用力太小，也可能是害怕所以发挥失常。
　　耆敬仁道：“炼器师徒手炼器的火焰分为十等，和光的颜色一样，红色为第一等，能够熔炼黄阶或玄阶初期的金属。”
　　“第一等？”穆平安尖声道，是他理解的那个第一层吗，“那是低还是高？”
　　“黄阶和玄阶初期的灵矿，你说是高还是低，”耆敬仁理所当然地道，“初级。”
　　穆平安虚心受教。
　　这算是单独授课了。
　　等回了首御峰，就是一个大堂，一个夫子，无数学子……也不知道夫子会怎样讲课。
　　尽管这等火焰估计也跟他没多大关系。
　　但他们到底是没有接触过炼器之道的人，对炼器中更高等的徒手炼器，更是知之甚少，因此听耆敬仁讲什么都觉得新鲜。
　　云雀道：“地心之火又是什么品级？”
　　耆敬仁道：“自然界的地心之火，堪比炼器师手中的初级火焰，赤火。”
　　云雀心里有数了，它刚弄了道地心之火，也就意味着穆平安有了地心之火。
　　单尘搓了搓手指，并没有打出火苗来，但他聚集灵力，掌心便多了一捧灵火。单尘收起灵火，向耆敬仁请教：“赤火为初等，那么最高等呢。”
　　耆敬仁连拧的动作都没有，抬起左手，一个响指祭出一道紫色火焰，道：“这便是最高等，紫火。”
　　那紫火呈现深紫色，悬于手掌上方，犹如紫狐柔软的尾巴。
　　穆平安道：“啧。”
　　记得他老人家用右手打火是金焰来着。
　　两只手打出的火焰不一样。
　　是了，擅长右手持箸，右手持剑，左手自然不熟练，炼器师炼手亦如此。
　　眼前这位老前辈，乃是真正的器神，能炼制神器的那种顶尖炼器师。
　　穆平安问：“炼器师的火焰能熔炼灵矿，那熔炼灵药呢？”
　　“轻轻松松，灰飞烟灭。”耆敬仁收起火焰，悠悠开口，“炼器的火焰和炼药的火焰不一样。对灵药来说，纯净的金焰或许可以炼药，但需要消耗足够的魂力去控制灵药不化灰……而老夫的紫火虽然品级高，但颜色太深，不够纯粹，无法炼药。”
　　“所以只有纯净的火焰才能炼药。”穆平安问，“徒手打出的火焰，不会烧身吧。”
　　“当然不会。”
　　“炼手不是只炼了手吗，身体其他部位并没有被炼到啊。”
　　“炼手炼出的火焰，就像是身体的一部分，身体的一部分怎么会伤及身体的其他部分呢，就像阳光会伤及太阳吗。”
　　穆平安勉强被说服，半信半疑地再次一拧，奇异的金石之声在三人耳中响起，一簇火苗蹭地出现在他手指上方！
　　“是像这样吗？”他不大确信地道。
　　耆敬仁呼吸微窒。
　　单尘好看的瞳眸微缩。
　　只见一抹犹如残烛般的淡紫色火焰，在穆平安手指之上飘动。
　　几乎是同时，火焰周身水汽蒸腾，白雾环绕。
　　啪嗒一声，耆敬仁袖子里的天石小刀滑落出来，而他像是毫无察觉，只是直愣愣地看着那缕他倾尽半身也没法修炼出的纯净紫火，就这么奇迹般地出现在了他眼前。
　　穆平安的手掌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不能同修，将来可以双休啊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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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有福同享
　　“真像身体的一部分啊。”火焰在穆平安右手的手指尖、掌心滚动, 他用左手去触碰。
　　“嘶……疼！”
　　左手食指很不给面子，立刻被烫出水泡。
　　单尘瞬间回过神来，拿出伤药小瓶, 直接把穆平安那只正在发红发肿的食指摁进了药膏之中，眉头皱得很紧，因为心疼。
　　穆平安低着头没去看他, 滚烫的刺痛徐徐缓解, 便将手指抽了出来。
　　单尘一脸宽纵, 见他便觉欣喜，他就像那个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例外, 但凡不可能的事件都可能出现在他身上。
　　竟有人一次就打出紫火！
　　过往所学皆废，耆敬仁瞪圆了眼睛, 绕着穆平安，左看右看, 上看下看，最后盯着那团淡紫色火焰，眼睛都快堪称斗鸡眼了。
　　“你有兴趣拜师吗？”耆敬仁捧着穆平安那只刚上了药的手, 道, “老夫愿意收你为徒，老夫会把你培养成世间顶尖的炼器师。”
　　“保证将来环音谷最顶级的炼器师都将败在你手上。”
　　“你只要拜老夫为师，将来或许能炼制出堪比境璧，甚至超越境璧的神器。”
　　穆平安将自己的手, 从耆敬仁手掌中拔了出来：“我考虑考虑。”
　　“你好好考虑，时间长点也没关系, ”耆敬仁又道, “不拜老夫为师也没关系，老夫自愿指点你炼器之道, 只要你学炼器，今后你与老夫平辈相称……”
　　穆平安：“……”您老的原则呢。
　　“您老可别折煞我了！”穆平安正色。单尘可还看着呢，他和耆敬仁平辈相称了，这让身为晚辈的单尘怎么做。
　　虽然不知道紫火有什么能耐，大概可以将银子、金子炼得更精纯，减几厘重量。毕竟对目前的他而言，也没别的灵料可炼。
　　不管怎么说，穆平安满足于他可以变出火焰了。
　　好歹超常人了，这可是徒手打火啊！正常修士都得耗费灵力做到，而他不费吹灰之力。
　　有这一手，大概可以各大宗门横行了：在下炼器师。括号，虽然不会炼器。
　　耆敬仁捡起地上的天石小刀，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递给穆平安道：“这道小石刀，就赠予你了。”
　　穆平安不接，他只是看着一旁的单尘。
　　耆敬仁了然，又拿出一块天石，用紫火祭炼了一番，递给单尘：“这是给您的。”
　　穆平安看着单尘手里的，和他手里的大小不一，形状不同，道：“要一模一样的，要是一对。”
　　单尘微微吸了口气，眉眼变得异常柔和。
　　耆敬仁干脆收回两把天石小刀，将之炼成左右一对，严丝合缝的两把，正好能促成对，递到两人面前，对穆平安道：“这回总满意了吧！”
　　……也只有他能对耆老前辈百般要求。单尘迎着穆平安的视线，大概知道如果他不接，穆平安怕是也不会要，好歹是天石小刀，破结界的利器，他拱手道：“那便多谢耆老前辈。”
　　“谢了。”穆平安迫不及待滴血认主，收进体内，又将割破的手指塞进单尘给他的伤药小瓶中，能感觉到冰凉的触感，疼痛愈渐消弭。
　　耆敬仁又道：“紫火是地火中最高级的，但还有一种火焰，在紫火之上……”
　　还有？穆平安被吸引了注意，他见单尘一脸的稀疏平常，想必他清楚，而自己不知，道：“那是什么？”
　　耆敬仁目露神往，道：“那火名为‘天光’，无形无色，无坚不摧，在紫火之上。”
　　穆平安立刻问：“有人炼出了这种火吗？”
　　耆敬仁目露神往，语透尊敬：“就目前，整个环音谷所有炼器师中，只有谷主炼出了这等火焰。他的火无形无色，却无坚不摧，无所不破。”
　　果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穆平安也不好高骛远，有紫火就不错了，不过他只有一只手能打火，另一只手竟然会被烫伤，也不知这另一只手该怎么办……对了！
　　穆平安眼睛大亮：“我的手之所以能一步到炼手这一步，打出紫火……单尘！”
　　“什么？”单尘才刚回神，被他的突然呼唤惊了一把。
　　“你要紫火吗？”
　　“嗯？”
　　“我问你，想要像我这样打火，而且是紫火吗。”
　　“当然……”不可能不想吧，但是可能吗？单尘看向穆平安。
　　耆敬仁也一脸惊讶：“难不成少谷主有什么秘诀？”
　　“秘诀倒是没有，只是可以试试，成不成，试试就知道了。”穆平安道，“云雀，地极药宝还有吧！”
　　云雀知道躲不过去了，它不情不愿地再次吐出一团粉色糯米球。
　　那糯米球眼睛鼻子嘴处都有些许凹陷，缓缓起伏，像个活物能够呼吸一般。
　　穆平安用左手捏着，然后拿出一块金属片给单尘。
　　“这是……”
　　“司徒汜的长鞭碎片。”穆平安道，“先前袭击我的那块。”
　　“你就站在那个位置，”穆平安抬手指在三丈外，几乎是司徒汜当时所站的位置对面，“用差不多凡蜕第五境的力道来攻击我的手背。”
　　“当时袭击我的人真实实力是聚灵境一阶，为了装成是司徒汜动的手，用的力道不大。”
　　但足以剜去他手背上的一块肉，让他血流如注……
　　可为了紫火！
　　穆平安决定舍身取义。
　　单尘听他说的，从岩浆中起身，手持着那块长鞭碎片，站在他所说的位置，如他所说，就要动手，但又有些不忍。
　　“用力点，不要怕伤到我，反正有疗伤药……”
　　单尘稍稍红着脸，持着鞭子碎片，猛地一击，正中穆平安手背，那药宝药性立刻变化，里头瞬间转黑，表皮的薄红逐渐被墨黑取代。
　　几乎是同时，穆平安的手便感受到了先前相似的触感，似有面皮似的东西黏着在他指腹。
　　就在那漆黑如墨的药宝即将力透薄膜，剧毒般染上他的手时，穆平安道：“云雀！”
　　云雀是时张开倾盆大口，将他的手，连带那道漆黑的药宝一道收入腹内乾坤之中。
　　穆平安看着手上附着的那块面皮，逐渐被指腹所吸收，再摩挲起来，指腹上的指纹都清晰地烙印在脑海中，手摸起来也不那么光滑，有细细小小的柔软绒毛，刮得指腹微微发痒。
　　他抬起手指，打了个响指。
　　金石相撞之声让在场的耆敬仁和单尘为之瞠目。
　　穆平安再将左手拇指与中指重重摩挲了下，伴随着清脆的响声，一道淡紫色小火苗冒了出来。
　　“当真可以！？”
　　“耆老，您来试试。”穆平安把单尘手里的金属片拿回来，塞到耆老手里。
　　耆敬仁还是不信邪：“按理说地极药宝，没法弄出顶级紫火啊……”
　　“紫火也是地火，”穆平安道，“也许是药宝内部异化的瞬间，为了整体药性的平衡，表皮的品质达到了天极吧。”
　　也没别的解释了，同样的方法让穆平安的左手也打出了紫火，事实如此，由不得耆敬仁不信。
　　穆平安喊道：“云雀！”
　　云雀十分不情愿地再次吐出一颗药宝小球，被单尘握在手中。
　　它真是觉得这药宝极其好吃，这才留着一点点省着吃的，结果一下子要分五份出去，最后收获五道漆黑如墨浑身是毒的药宝，当弹珠暗器玩还可以，吸收就别想了。
　　至于为何是五份，宿主的左手是一份，单尘左右手两份，耆敬仁左右手，两份！
　　好在这次，单尘干脆用双手捧着。
　　见他没有收敛修为，耆敬仁用聚灵境接近元丹境的力道撞击单尘的手背，将那手生生剜了块血肉。
　　被单尘捧着的药宝立刻便要黑化。
　　在手指指腹沾上面糊般的药宝表皮后，云雀再一口吞入腹中。
　　面糊融入掌心及指腹，手指的触感和穆平安所言一般无二，单尘深吸一口气，在穆平安和耆敬仁的眼巴巴的视线下，他手指一拧。
　　金石之音撞入耳膜。
　　一簇淡紫色火焰便凭空出现在他手指之上。
　　耆敬仁只觉头晕目眩，自己所学都被颠覆。
　　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匪夷所思的炼手之法，而且这种匪夷所思的炼手之法竟能炮制！
　　他先前说得那般艰难，可在少谷主这边，却如同儿戏一般。果然没有巧合，只有必然么。
　　地极丹药本就是世间独一，地极丹药药宝更是独一，药宝异化的原因和程度也是独一，促成炼手第一层，乃至打出紫火，更是独一。
　　穆平安和单尘都用这不可思议的法子成功了。
　　耆敬仁想教的人又多了一个。
　　轮到耆敬仁时，比较麻烦了，他老人家境界抬高，哪怕收敛修为，手背也不是一般人一般暗器能够撼动的。
　　他捧着那药宝，无论单尘怎么攻击，硬是无法撼动那药宝分毫。
　　“要不，还是算了……”穆平安道。
　　“什么算了！怎么能算了！”耆敬仁吹胡子瞪眼。
　　这可是紫火，世间最顶级的紫火，他若能拥有紫火，还有什么法器、圣器、神器不能炼制！以往所有瓶颈都能迎刃而解。
　　“你们等着！幸好老夫博学多识，见过一门禁术……”耆敬仁抬手在自己身上点了好几下，紧接着穆平安和单尘看到了可怖的一幕。
　　一个和耆敬仁几乎一模一样的老者从他身上冒出，继而被分离出体外，逐渐凝聚成实体。
　　这个实体没有修为，更没有灵力，护身能力更是弱到近乎于无，神情也无比呆滞，可那周身血气，必然是人无疑。
　　新生的耆敬仁分魂凡胎捧着药宝站在那儿，而几乎是同时，耆敬仁本体面上血色尽褪，本就枯槁的嘴唇更是惨白无颜色，气息也十足萎靡。
　　施展禁术是有代价的，维持的时间也不长，但为了将火焰臻至顶级，他在所不惜。
　　单尘一记飞鞭碎片过去，穆平安心都揪了起来，只见那苍老的手背血肉模糊，鲜血直流。
　　云雀恰到好处地一口吞下那乌墨般的药宝。
　　耆敬仁神色癫狂似的大笑：“老夫感觉到了，老夫感觉到了！”
　　他命令那凡胎打火，果然打出了精纯的淡紫色火焰。
　　耆敬仁将那凡胎收归体内，再次徒手打火，一缕淡紫色火焰凭空冒出。
　　耆敬仁欣喜若狂。
　　“那您先前的金色火焰还在吗？”穆平安觉得那金焰也挺好看的。
　　耆敬仁拧动手指，金焰再现。他再次拧动手指，青焰冒出，最后抬起手指指间红、金、绿、青蓝、紫火焰摇曳。
　　映照着他欣喜的老脸五彩斑斓。
　　“果然是最高等、最纯净的紫火，”耆敬仁道，“会了最高等的紫火，其他品级的火焰都无师自通。”尤其是他先前手里的深紫色火焰，便是从赤红火焰开始慢慢精炼而成。
　　穆平安见他玩火，也试着打火，却只能打出淡紫色火焰，他道：“我怎么不行？”
　　“以后就行了。”耆敬仁也不好说不行，他老人家收起火焰，试着道，“老夫该叫你师父么？”
　　“别，”穆平安受到了惊吓，下意识拒绝后，他品了品，道，“您叫一声来听听？”
　　耆敬仁看向单尘，道：“师弟？”
　　单尘俊脸白皙，正儿八经地道：“我先被授业，我该是师兄吧？”
　　“您俩够了。”穆平安只是开个玩笑。
　　“少谷主助老夫炼器更进一步，”耆敬仁道，“老夫更应该助少谷主修习器道。”
　　“我就算了，”穆平安还是很清楚炼器需要灵力，需要精神控制力，需要魂力，而这些他都没有。
　　单尘不由叹息，发自肺腑的感叹惋惜。
　　穆平安抬手搭在他肩上，凑近了便能嗅到他身上更明显的香气，于是用脸碰了碰，仿佛开玩笑似的道：“他会了，就等于我会了，反正我以后就缠着他了。”
　　猝不及防，单尘浑身一震，他白皙秀颀，耳根被温热的呼吸喷薄出些许淡红，细腻的脸颊触及他的肌肤，似乎尽在咫尺的唇齿……
　　饶是淡定如单尘也忍不住深深呼吸，眼底浮现晦暗之色。
　　穆平安不介意替单尘一问：“是不是只要有了高等的火焰，是不是就可以炼器了，徒手炼器？”
　　耆敬仁道：“现在不行，但倘若少谷主留在老夫身边修行……”
　　穆平安道：“我现在就想试试。”
　　“那你握住一块熔岩焦石来，将之捏软，或者将焦石融化成岩浆。既然是最高级的火焰，融化岩浆应该轻而易举。”耆敬仁这般说着。
　　单尘试了试，掰下来很容易，捏软也很容易，将焦石融化成岩浆，竟然也可以！一时间，他看穆平安的目光如看鬼神。
　　“我也试试。”穆平安暗自称奇，他抬手打出一簇火苗，握住一块焦石，他闭上眼感受了下指间的火焰，又缓缓睁开。
　　焦石还是焦石，火焰还是火焰，手还是手。
　　他竭尽所能，焦石微微凹陷。
　　最后，焦石上出现了他的手指印。
　　“紫火？”穆平安道，“最高级？”
　　“额这……”耆敬仁倍感费解，怎么他和单尘少谷主都能动用紫火，唯有穆平安少谷主不行。
　　穆平安就知道好运在他身上，总会折损半程，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极品厄难体质么，我这火是虚有其表吧。”
　　“您老确定紫色火焰最高级吗？所有人手里的紫火都是最高级，都能熔炼最高级的灵料？”
　　“当然！”耆敬仁说得理不直气不壮。
　　从来没见过这么离奇的现象。
　　首先从未学过炼器，从未炼过手，却能徒手打火，一打火便是纯粹的淡紫色火焰，最高级的火焰，却熔炼不了一块普普通通的熔岩。
　　在炼器界，岩浆凝成的熔岩称得上是最容易熔炼的石头之一！
　　耆敬仁实在找不出理由来，道：“可能是因为少谷主你体内没有灵力，也无法魂力外放吧。”这话说得他自己都不信，炼器师徒手打出的火就像身体的一部分，根本无需灵力，也无需消耗魂力，就是自然而然延伸出的火。
　　单尘道：“别灰心。”
　　穆平安习惯了，失落片刻便找回心态，道：“我无法熔炼岩石，那比岩石更好熔的东西呢？”
　　耆敬仁立刻道：“可以炼金子！”他拿出一块足金来，那金子足有二十两。
　　穆平安接过来，用紫火轻轻炙烤，那金子表面稍有融化，他大喜：“看到了吗，看到了吗，真的熔化了！单尘你看，我熔化了……”
　　见他开心，单尘一脸宠溺。
　　眼下，金子表面稍稍熔化，只是片刻，穆平安额上冒汗，气力似乎被消耗了大半，有些头晕眼花。
　　果然炼器是会消耗精神力的。穆平安将金子还回去，耆敬仁没有要：“既然少谷主已经炼过，那就是少谷主所炼之物了。”
　　白得了二十两金子，在这种情况下，穆平安居然还挺欣喜，他脑中灵光一闪，道：“炼金子？那银子呢？”他手上就有银子。
　　“炼金都可以，银子自然不在话下，以你紫火的纯净程度，银子必然可以，不至于炼废。”话是这么说，但少谷主毕竟特殊，耆敬仁撇着眼道，“如果火焰不够纯粹，银子一炼就会变黑，变黑以后再想炼成银色就麻烦了，但少谷主不存在这个困扰……”
　　“既然银子可以，那么铜或者铁呢？”
　　“当然可以，金银铜铁，就银子最容易熔炼，其次是金子，再次是铜，最后是铁。铁确实最实惠，炼器较为耗神，少谷主可以尝试炼制普通的金银首饰……”
　　耆敬仁怕他泄气，又道：“能徒手炼器的黄极炼器师开始炼器，也是从炼制金银首饰开始的。”
　　穆平安迅速铭记，炼制难度从高到低，石、银、金、铜、铁……
　　“炼手”和“练手”，一字之差，谬之千里。
　　就像“地级”和“地极”，一字之差，同样差之千里。
　　“起初的熔炼不会改变属性，等熟练了，金属成器再熔炼，到那时，自然而然，手中的金银石铁，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耆敬仁道。
　　“但那已经是炼器的范畴，目前的少谷主距离真正的徒手炼器还有一定距离。”
　　穆平安觉得他说的很委婉，那不是一般的距离，乃是修士与凡人的距离。
　　炼制金银首饰已经是他的极限了，穆平安理所当然这般想着，再多的东西他暂时也不想炼。
　　耆敬仁对单尘道：“其实到徒手融化石头这一手，就足以自称炼器师，可以糊弄普通修士了。”必须是炼石，而不是连金银铜铁……金银铜铁，寻常灵火也能熔化，但寻常灵火，融不化品级较高的灵石，乃至灵料。
　　穆平安对熔化石头不抱希望。
　　但至少，此时此刻——
　　穆平安看着地上手指印，又看看自己的手掌，脸上笑容更甚。
　　没想到他这肉体凡胎，竟然可以在石头上留下自己的手掌印！
　　这简直是来之前无法想过的事！
　　“炼器除了炼手，还需要炼眼，和炼耳，”耆敬仁的声音落到穆平安和单尘耳中，“你们平时要多留心。”
　　“首先炼手，起初手摸起来不光滑，需要揉得光滑，磨得光滑，一般高阶炼器师的手上是没有指纹的。光滑的手能使器更坚韧。”
　　“起步阶段跟揉面差不多，只是揉的不是面，而是手，是石，或者金银铜铁。”
　　耆敬仁哪能想到还有这种办法，可以一步到“炼手”而且还是打出紫火这一段，这一鬼神莫测的师承，怕是只有穆平安少谷主才有。
　　这才是他方才提及师承的原因所在。
　　炼手这一步，在炼器一道上属于中段，是指炼器师锤炼普通品级的法器到极致以后，手的触感会自然而然地发生变化，自动迈入真实炼器师的行列。
　　而穆平安少谷主竟然摸着药宝直接就到了这一步！
　　耆敬仁打算回去再编典籍，穆平安少谷主志不在此，但他或许能把单尘少谷主培养成炼器师！
　　他在炼器一道上独孤求败很多年，直到可以击碎时空之门的神器出现。
　　那等神器，他要破之，难如虚妄。
　　而今却有了一丝丝渺茫的希望……
　　“炼眼以后，我能看见天地灵气吗？”穆平安心生神往。
　　“只能看见有形的，”耆敬仁忽然一滞，轻声询问，“少谷主你，看不见天地灵气？”
　　“嗯，我的灵觉有损，勉强能感觉到，又像感觉不到，”穆平安道，“总之是看不见。”
　　灵觉有损，所以更不谈魂力了，耆敬仁痛惜，多好的修炼苗子啊，到底是被哪个杀千刀的给断了道。
　　“无妨，”耆敬仁鼓励道，“炼手过了第一步，只要勤加苦练，很快炼眼、炼耳都会跟上。三者相辅相成。有时候你看见了，它自然而然就融化了，你听见了，只要轻轻敲击，它自然而然就碎裂了。那些看不见的就让它看不见吧，过眼云烟。将来能看见的，若能看到肌理、内里乃至本质，看见世界万事万物真实的模样，那些才美妙呢。”
　　“人说雪景美，星空美，但只有顶级炼器师知晓，美在万事万物，美在万事万物最真实的模样。”
　　“那及至‘须臾’、‘刹那’之美，美到无与伦比，无法言说。因为那就是最真实的世界，那就是终结。”
　　耆敬仁道：“愿有一日，两位少谷主都能亲眼见到。”
　　顶级炼器师眼里的世界和寻常人眼里的世界是不一样的，穆平安有点好奇前者。
　　可惜他这辈子都无法看见了。
　　但能看看雪景，看看大海，看看云雾缭绕的山峰，也挺好的。
　　再者，他能徒手打火了！
　　很能唬人不是。
　　出门在外，锦衣夜行的时候还是很方便的。
　　而且这火能熔炼金属，也能成为战斗的招数。
　　尽管他一直以来的信条是避战，但到了不得不战的时候，也要保证不输才行。
　　……其实输了也行，但输家受伤重，他承受不起太重的伤。
　　穆平安觉得回去之后好玩的事情多了许多，首先炼银子，炼金子，炼发簪，炼发钗，炼指环，炼手链，炼脚链……
　　他可以玩的花样，因为紫火的出现，多了许许多多。
　　不得不说是件前所未有的值得欢欣的事。
　　单尘在岩浆里巩固了境界，便移至第三环浮空山上的温泉处。这里原是一汪山泉，被底下的炽热蒸热了，耆老前辈往里头放了点灵草，正好可以用来疗伤、健体之用。
　　穆平安也跳进药泉，跑到单尘身边，和他肩并肩，拨水到他身上，最后侧向他抬手环在他腰腹处，把他弄得面红耳赤，但也没被推开。
　　穆平安只顾着自己舒服，甚至没去注意单尘绯红的脸颊。
　　总之单尘待他确实也挺好的了。再者，单尘身上有股很好闻的香味，穆平安闻着味总想往他身上靠。
　　此外，单尘长得干净清澈，身上烙有净尘咒，离他近了不自觉有种灵魂都被濯洗干净了的感觉。
　　穆平安后脑靠在单尘肩上，在药泉里躺了一会，只觉通体舒畅，不禁暗叹耆老前辈活久了什么都会，不只器道臻至化境，就连药道也有所涉猎……
　　“听说穆平安回来了！”赵语欢从飞舟上下来，快步来到竹楼处，见建造竹楼的人多了一个陌生的青年，正是游畅。
　　游畅道：“他回迟元峰了，刚走。”
　　“哦……”赵语欢很是失望，眺望远方，只见白云悠悠，只有飞鸟，难见真人。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应禅问。
　　“竹子伐完了，最深处有座竹屋，据说有炼药师在那儿闭关。”赵玉树道。
　　“这是怎么知道的？”
　　“上面挂了个牌，写着‘岁寒炼药师闭关于此’。”
　　“额……”应禅眉头一挑，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人家在竹林深处闭关，他们把竹子给砍完了。
　　“不妨事，”赵玉树摆手道，“我们走的时候把牌子摘了，放在了地上，假装并没有看到牌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4-01-27 19:59:32~2024-01-28 19:55: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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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大师兄
　　迟元峰外, 穆平安驾鹤而来，远远看到迟元峰门口弟子排成长龙。单尘收剑落地。
　　“你境界要稳固，快回去泡药泉吧。”穆平安搡着单尘道。
　　他分明可以自己回来。可才刚从岩浆池子里出来, 气力还没恢复的单尘，非说他才刚驾驭灵鹤，万一半道上坠落呢, 硬要送他回来。
　　“你莫非……”单尘欲言又止。
　　“莫非什么？”穆平安正在兴头上。
　　“并不希望我送你回来？”单尘黑白分明的眼珠, 澄澈至极。
　　“怎么会！”穆平安莫名欣喜, “我巴不得日日都跟你在一起。”
　　单尘露出浅浅的笑容，又很快收敛, 道：“好吧，有事便叫我, 没事也可以……”
　　目送单尘御剑升空，穆平安这才把注意力放在迟元峰门口排成的长龙上。
　　“这么多人？怎么回事？”穆平安正疑惑着, □□声呼痛声接二连三传来，正是昨日在道场上受伤的弟子和他们的家人，今日伤势都没有好全, 甚至还有所恶化。
　　乌泱泱地一大堆簇在迟元峰山门外。
　　穆平安晃着手里的令牌, 直接插队到最前面，无视了众人的抱怨，径直往前走。
　　这么快他就已经拥有炼器之火中最高品级的紫火了。
　　在来的路上，穆平安思来想去, 对炼药也没了那么排斥。
　　药宝何其稀缺，不能全指望迟元峰炼药师, 若是自己会炼药, 或者云雀会炼药，那他接触药宝的机会便会多很多……吧。
　　他炼器是很难有指望了, 这火拿来炼药或许刚刚好呢？
　　正所谓会一技之长，好行走天下。
　　但就他知道的有关炼药的浅薄知识，炼药要炼制出至极的丹药，还有漫长的过程。
　　和炼器相似，炼药同样也是先炼制普通品级的丹药，再炼制品级至极的丹药。
　　比如只要有丹方，灵火品级足够的木火双属性天赋的炼器师，就能炼制寻常品级的丹药。
　　只是寻常地阶丹药，不如黄极丹药有奇效。
　　但凡丹药至极，都意想不到的效果。
　　穆平安虽然没炼过，但他在书上看过。
　　能炼制出圣极丹药的炼药师为十级炼药师，又称为药圣。
　　炼制出普通黄阶丹药为一级炼药师；炼制普通玄阶丹药，二级炼药师；炼制普通圣阶丹药，为五级炼药师；
　　在此之上，能炼制出黄极丹药为六级炼药师。能炼制出玄极丹药为七级炼药师。能炼制出地极丹药为八级炼药师……
　　迟元峰褚石峰主便是八级炼药师。
　　难怪当时掌门亲赐一万灵石，懂行的季文方对药宝那般执着，为了不让自己和药宝接触太久，不惜放暗器致使药宝异化……
　　穆平安突然想到了，单尘的环音谷令牌上的任务，九级炼器师悦华长老失踪。
　　换言之便是能炼制出天极法器的炼药师失踪了！
　　难怪上善灵岛之人甚至不惜耗费一千万灵石请单尘……
　　穆平安觉得怪怪的。
　　耗费一千万请人救人很正常，但请聚灵境一阶的单尘是何道理？
　　“怎么还插队呢！”好不容易排队道前面的弟子，见穆平安直接走到最前面，都很是不满。
　　“不好意思，”穆平安举起令牌，道，“迟元峰弟子。”
　　他刚说完，正要进去，护门长老冲他招手：“你来得正好，老夫登记，你领这些弟子去药堂买灵药。”
　　“长老，我有急事……”穆平安是被迟元峰弟子令召集回来的，同门师兄来找，兴许是急事。
　　“什么事能有这急，这些弟子的性命不是命？”护山长老老气横秋。
　　“您说得是。”穆平安看着这漫长的队伍，人人神情恹恹，要么扶着手臂，要么佝偻着身体，很是虚弱的样子，想来是余毒未清，先前服下的祛毒丹药效不足。
　　昨日当着众人的面，褚石长老直接给解毒丹药，而到了今日就得自己购买丹药了。
　　而褚石峰主说了来迟元峰购灵药打半折，因此遭罪了的弟子们蜂拥而至。
　　……倒是给迟元峰增收了。
　　只是这些弟子们倒霉催的，队伍从早上排到了现在，仿佛没有尽头。
　　“这一个一个领，要领到什么时候……”穆平安嘀咕道，“我领一个过去，剩下的人在这里等待，然后我再领一群人过去，如果有的弟子来得晚，我就得在这儿候着，这不得耗费一整日？”
　　身为小弟子就这点不好，护山长老一句话，他就得遵命到底。
　　突然，穆平安灵机一动。
　　炽日当空，一群弟子抬手遮眼，挤占在门口，见门口无人，茫然地举目四望：“药堂在……”
　　“在那边。”人群中有人出声。
　　只见道边大树边上竖着一块木头，顶上有一块板，板的边沿似箭头，其上写着两个大字“药堂”。
　　这群外峰弟子茫然地顺着箭头所指的方向，来到一处岔道口。
　　又有一块板，上书“药堂”，方位指向路的右侧。
　　这群弟子轻车熟路，继续往前走，青山绿水间，绕过一个又一个弯，总有一块木板及时地指引方向。
　　迟元峰的药堂的选址，主要是为了给峰内弟子方便，它藏在更里面，在与炼药堂较近的地方，便于弟子炼了药以后可以直接卖给药堂。
　　只是这样一来，对外面的其他峰弟子就不太友好了。
　　这里收购灵药的价格，相较迟元峰外要低一些。迟元峰将峰内收购的灵药卖给他峰弟子，甚至飞鹤门外，赚取差价用于峰内扩建事宜。
　　就在这群顺着木牌走的人怀疑自己迷了路，感到不耐烦的时候，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灵药的清香令人精神一振，人群循着味就来到了药堂前。
　　药堂门口还竖着一块更为精美的木板，前后上书“药堂”二字，面朝着过道的方向。
　　如此一来，穆平安便抽出身来。
　　他不在山门口露面，迟元峰护山长老只当他正在领路途中，便只顾着将他脉弟子进行登记，待他脉弟子出山门的时候再划掉。
　　等到排队的弟子都登记完毕，护山长老看到门内不远处的树下立着的写有“药堂”的牌子，陷入沉思。
　　半晌，这位护山长老摸着下巴的胡须，喃喃道：“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另一位较年轻的护山长老沉也配合地点头：“木牌雕得不错，有必要普及全峰。”
　　那木棍上指向一方的木牌仅有一块，完全可以多几块，指向其他各个大堂的方向，便于内外门的弟子进出自如。
　　路标清晰，省得有些炼药师因为迷路迷失在山林中，一呆就是上十年。
　　正当两位护山长老点头称好时，山门口来了一位长发未束，形貌邋遢但五官十分清俊的年轻人。
　　“你们说的那个迷路迷失山林，一呆上十年的炼药师是谁？”年轻人面目阴寒，眼里冒火。
　　护山长老立刻迎了上去，眉开眼笑：“岁寒大炼药师，您出关了！”
　　这位岁寒炼药师最是狂荡不羁，炼药天赋极高，乃是七级炼药师，实力仅次于峰主。分明修道天分极次，却深爱修道胜过炼药。闭关数十载依旧元丹境。自从入了迟元峰后，在迟元峰待的日子屈指可数。
　　此次见他回来，两位护山长老甚是欣喜。
　　“不回来不行了，有人想要我死。”岁寒脚底生风，浑身发毛。
　　“谁敢！？”一位护山长老板着脸回道。
　　“敢对炼药师下手，是在与整个飞鹤门为敌，整个飞鹤门，谁不知道岁寒大炼药师的高名，不知是门派外何方人士，敢对您下杀令？”
　　正因为炼药师地位很高，所以在飞鹤门内，炼药师、炼器师、阵法师等能士都很安全。
　　这一点，其他门派也是一样。
　　“我在竹居闭关，不知是何人，把我门前的竹子砍到只剩我居处周围最后一圈了！这不就是扼住我的咽喉，想要我的命吗！”岁寒两眼冒火。
　　“这……”先前拦住穆平安的那个样貌老迈的护山长老犹疑了。
　　岁寒战兢不已。
　　幸好他溜得早！
　　否则等那狠人逼近他的竹居，将铮亮的兵器横在他脖子上，到那时他再逃就晚了！
　　“竟敢如此！”另一位样貌较为年轻的护山长老顿时同仇敌忾，“您不妨就在迟元峰里住下吧，迟元峰必将派兵前往您的闭关处，若再有人敢砍您居处附近一根草，整个迟元峰都不会放过他！”
　　若是岁寒炼药师有什么三长两短，岂不意味着迟元峰少了一位中流砥柱！
　　不止如此，岁寒炼药师乃是峰主最得意的弟子，若是他出了什么事，峰主必会肝肠寸断，闹个天翻地覆。
　　另一位山羊胡子的护山长老咳嗽一声，这位岁大炼药师，除了炼药高超，修道天赋奇差无比之外，还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小毛病——
　　总觉得有人要害他。
　　比较怕死。
　　“几乎都要砍到我头上了！竟还把我挂的牌子掷地，简直是在挑衅！”岁寒束好长发，大步流星地往里走，还心有余悸，“真是欺人太甚！”
　　山羊胡子护山长老魏蛰道：“外面太凶险，现在新入门的弟子不明事理……今后您还是在迟元峰内闭关吧，峰主早先说过了，凡迟元峰所辖之地，您都可选作您的闭关之所。”
　　岁寒道：“现在新入门的弟子，有元丹境的吗？”
　　“没有。”魏蛰道。
　　岁寒陷入沉思。
　　“但也不排除是有不长眼的妖兽作祟！”
　　魏蛰道：“今时不同往日了，有不少弟子同时加入了好几脉，掌门他们可能想着减小各峰争端，日后各脉或许会往来密切。
　　“外头太乱，您留在峰内，也好让我等保护您的安危。”
　　是了，妖兽怎么能把竹子砍得那样整齐，寻常修士谁敢威胁炼药师？岁寒稍微平复了心绪。
　　所以伐竹之人的修为可能不如他？
　　竟敢把竹子伐到他屋前！
　　醒来看到竹子被伐得只剩一圈，就像一圈竹子般的利剑包围了他，想来那画面简直悚然。
　　当然也有可能对方只为了伐竹而已。
　　但明知道他闭关于竹屋内，却硬是将竹子砍到只剩最后一圈，很难说没有恐吓之嫌。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你说得有道理，”岁寒道，“魏蛰，还是你得我心。”
　　另一位年轻的护山长老恭候一旁，虚心向年长者学习。
　　魏蛰躬身道：“峰主若知道您回来了，定会很高兴。”
　　“师父现在何处？”岁寒也想念褚石师父了。
　　“在炼星楼顶层炼丹室。”
　　穆平安刚回住处，想打听峰主在何处，迎面走来一位身着墨绿长袍的年轻男子。
　　而这位年轻人身边还跟了一人。
　　冤家路窄。
　　“二师兄。”穆平安对着传柯颔首行礼。
　　二师兄传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看就很正直，只是身量较矮，脸上有些许雀斑，抬脸看人时，笑容很是和善。
　　……也不知道传闻中炼药师脾气古怪都古怪在哪儿了。
　　至少穆平安目前见到的炼药师脾性都很正常。
　　其中最不正常的当属峰主褚石。
　　但褚石峰主，传说中的“药疯子”……穆平安看来，觉得好像也还好。
　　“穆师兄。”当着传柯的面，季文方嘴角抽搐着，向着穆平安见礼。
　　穆平安乐了，他差点忘了，按辈分，后入门的季文方算是他的师弟。
　　传柯道：“你来得正好，此事就由你俩一同去吧。”
　　季文方立刻道：“此事我一人去就行了，怎好劳驾穆师兄，他才刚来，还是让他先歇歇吧。”
　　穆平安一听，怕是好差事啊，道：“我欣然前往，必不辜负二师兄之意。”
　　“你俩一起去，师父的丹炉需要清灰，炼丹室也需清扫，一个人怕忙不过来。”
　　季文方顿时露出幸灾乐祸之色，当然这抹自得被他很快掩饰住了。
　　穆平安心里“呵”了声，神色如常。
　　传柯道：“对了，你俩今日最好不要问峰主有关药宝炼化之事。”
　　穆平安问：“为何？”
　　“师父炼丹失败了，提及此事，或许会让师父大怒。”
　　“多谢二师兄提点。”
　　传柯道：“你和文方是师父刚收的弟子，此事就托付给你二人了，巳时之前务必要完成。”
　　“是。”两人说得中气十足。
　　饶是穆平安脾气好，也忍不住在心里来了句：“阴魂不散。”
　　“阴魂不散。”季文方直接开口了。
　　“师弟，在说谁呢？”穆平安直言不讳。
　　“自是不敢说师兄。”当着二师兄的面，季文方不敢造次。
　　若是跟他贫嘴，三五日怕是不够，穆平安好奇地二师兄道：“我俩刚入山，不需要拜见一下师兄师姐们？”
　　穆平安还是知晓礼仪的。
　　季文方也不动声色地看过来。
　　他素来与人为善，尽管看不惯穆平安，但人前却会装成俩相好。
　　传柯道：“本该拜见大师兄，但现在大师兄修炼在外，尚未归来，他脾气不太好，以后见到他了也要多让着点。其他师兄师姐们，等到峰主考核炼药术的时候，再去拜见也不迟。”
　　穆平安连忙点头，大师兄，修炼？是他理解的那个修炼吗？脾气不太好，这很炼药师啊！
　　传柯笑着道：“其实住在这处洞天福地的都是峰主的弟子，记名弟子住在外面，里头的弟子大多时候都在炼药或准备炼药，都无心其他，你们平日见到点头见礼就行。”
　　说完传柯便走了。
　　不多时，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座极高的塔楼面前。
　　塔前有牌匾，写着“炼星塔”三个字。
　　刚进门，便闻到一股灵药被烧焦的气息。伴随着药香和焦糊气，穆平安不由掩住口鼻，季文方则镇定自若。
　　到底对方是修士，自己不是，所以尽管捂住口鼻这个姿势可能对正在炼药的弟子不大尊重，穆平安也照做不误。
　　身着明黄长袍的入门弟子正在炼药，注意到刚进来的人，见他俩身上的墨绿长袍，慌忙躬身行礼：“见过二位师叔祖。”
　　穆平安朝着他们微微颔首，径直朝着台阶走去，看来这些弟子应该是峰主弟子的弟子的弟子……而他俩峰主的直系弟子。
　　直到此刻，季文方才抬手掩住口鼻，眉头微皱。
　　“装模做样。”穆平安不客气道。
　　季文方嘴角抽了抽。
　　绕着塔楼的台阶，几乎走了两刻钟才走到顶楼。
　　穆平安推门而入。
　　一股熟悉的清香迎面而来，正是先前药宝身上的气息，只是更清淡一些。
　　顶楼宽敞明亮，四方木格里放着各种名贵的摆件，中央丹炉金灿灿的，丹炉前站着一人，身着道袍，长发用一根檀木簪规矩地束起，正背对着他们。
　　季文方正要行礼。
　　穆平安道：“请问阁下是何人？怎会在师父的丹炉面前？”
　　“师父？”那人转过身来，淡漠地看着两人，嗓音清冽如甘泉，“是师父新收的弟子么？”
　　“正是，”季文方道，“请问您是……”
　　“我是你们大师兄。”岁寒青松翠竹之姿，长得温润和善，举止落落大方。
　　穆平安立刻躬身行大礼：“见过大师兄！”
　　岁寒一愣，含笑点头，继续道：“我叫岁寒。”
　　不等季文方开口，穆平安又道：“见过岁寒大师兄！”
　　“师父不在，你俩怎么会来这儿？”
　　“是传柯师兄叫我们来给师父的丹炉清灰的。”
　　“一个清洁咒就解决的事，何需劳烦你二人。”岁寒并指捏诀，一道清风灌入丹炉之中。
　　丹炉上污垢依旧。
　　他“咦”了一声，再次并指捏诀，这回是加强功效的净尘咒。
　　一阵狂风过去，穆平安只觉身上灰尘都被清了个干净，衣袖上的黑点也消失无踪，皮肤也很通透舒畅，仿佛温泉里泡了十个来回又涂上了清凉肤乳的感觉，但丹炉上，污垢依旧。
　　“怎么回事！？”这位迟元峰大师兄道，“以我元丹境一阶的强大修为，竟然无法清除这丹炉上的污渍。”
　　穆平安按捺住想要咳嗽的冲动。
　　见过元丹境修士，但没见过这种自夸法。
　　季文方立刻拍道：“大师兄竟然是元丹境修为，委实了得！”
　　岁寒顿时露出笑容：“不错，会说话，这颗培元丹赠予你，好好修炼。”
　　穆平安顿时愣了，不是说大师兄脾气不太好吗，这叫脾气不好？他见了传柯师兄两次，也没见传柯师兄给什么东西。不是说二师兄不好，但大师兄才第一次见面，就给见面礼！
　　尽管这见面礼不是给他的。
　　季文方到手了一枚地阶培元丹，顿时欣喜地双手合盖着收下：“是！”
　　穆平安也不甘示弱地道：“听传柯师兄说，师父炼制地极丹药失败，这或许是炼制地极丹药后留下的顽渍。”
　　“原来如此，”岁寒道，“你解了我的困惑，还提醒了我，这两颗固元果便送给你了。”
　　岁寒大方地拿出两颗固元果，抛给穆平安，道：“仅仅是两颗五百年份的，不算什么，你不必太在意。”
　　穆平安咳嗽了一声：“多谢师兄厚爱！”
　　季文方看着那香气宜人的灵果，还两颗，顿时手里的培元丹都不香了。
　　……不过说来，有了培元丹，他应该能在段时间内突破聚灵境二阶！到时候再回了首御峰就不必看单尘的冷眼。
　　作者有话要说：
　　像极了穿越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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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无耻之尤
　　穆平安笑看着手里鲜艳欲滴的朱果, 饱满的果肉撑得红皮微微开裂，开裂处呈淡黄色，香气浓郁, 令人口齿生津。
　　……其实灵果并没有普通果子好吃，但那股灵力冲刷身体的滋味，不在凡果能够满足的范畴。
　　可惜他没有修为。
　　服用固元果后的灵气也会从丹田缝隙中溢散出去。
　　而他灵气溢散的瞬间, 周围人都会知道他的丹田是破的。
　　饶是如此, 穆平安对这位大师兄还是多了两分好感。
　　岁寒大师兄看似爱炫耀, 实则心思细腻：知道季文方修炼瓶颈，便送丹药；看得出来他修为几乎没有, 但有一只灵雀灵兽，便赠了他两颗灵果。
　　说来, 耆敬仁老前辈能看出他丹田破碎，而其他人却不能, 是修为有限，还是眼力呢？
　　应该是后者吧，顶级炼器师的眼力可以用洞若观火来形容。
　　“丹炉里有东西, 我要！”
　　这时, 云雀站在穆平安的肩头，过于任性的声音传入穆平安脑海：“我要！”
　　“我要！”
　　“我要嘛！”
　　是自己对它太好了才把它养成这样的么，穆平安下意识揉了揉脑袋，传音道：“你小声点, 你吵得我头疼。”
　　云雀这才轻声细语地继续方才的言论。
　　“先说丹炉里有什么……”
　　穆平安话没问完，那边岁寒发话了。
　　“师父炼制地极丹药失败了？但这儿并没有炸炉的迹象, 也没有灵药烧焦的气息, 反而有一种极其精纯的香气……不像是炼丹失败了啊。”
　　岁寒吩咐道：“你们俩给我在炉灰里找找。”
　　他似乎很习惯于发号施令。
　　季文方立刻拿起毛刷，一边清灰, 一边在丹炉里找了起来。
　　岁寒道：“你俩可别耍花招，我的眼睛盯着呢，你们寻到东西，立刻交上来。”
　　元丹境的魂力立刻覆盖整个房间各个角落，穆平安有种一举一动都被窥视的感觉，浑身鸡皮疙瘩。
　　拿人手短，耍花招是不可能耍的，穆平安从丹炉缝隙看里头的灰尘：“是不是该把丹炉倾倒过来，不然里头的灰尘不好清理。”
　　“你提醒我了。”岁寒抬手一挥，那丹炉应声而倒，又被无形的风拖住，平稳落地，而炉内灰尘从缝隙间洒落一地。
　　他十分满意于自己方才的那招，又拂袖挥了挥，此次没有动用灵力，只有衣袖随风而动。
　　岁寒弯起嘴角笑得很自得：“果然还是当修士更快活。”
　　这声音小声嘀咕着，季文方没听清：“不知大师兄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还要我交代，你自己不会想办法吗。”岁寒呵斥道，“赶快清理，用扫帚簸箕快一点，拿刷子刷要刷到几时！”
　　被他呵斥了一顿，季文方转身去拿扫帚。
　　穆平安循着云雀的指引，在炉灰里扒拉出一粒硬物。
　　他小心在指间摩挲，炉灰尽褪，露出个米粒大小的淡绿颗粒来。
　　正是这颗淡绿颗粒散发着醉人的芳香。
　　云雀在脑中疯狂撒泼：“我要它我想要它！”
　　“我命令你马上给我！”
　　“这是我的，我的我的就是我的！！！”
　　穆平安置身元丹境修士的魂力笼罩下，一举一动都被监视，此刻只觉如芒在背。
　　因为他将此物拿在手里事，顿时满屋子都香气宜人。
　　他整个人更是萦绕在香气中央。
　　此情景似曾相识。
　　云雀想要吞下也来不及了，以它的本性就这炉灰尽数吞噬不在话下，但那一瞬间穆平安突然浑身香气，而在它吞下的刹那，香气会猝然消失，或许会引起这大师兄的怀疑。
　　“快把这东西呈上来！”岁寒已经来到他身边，朝他伸出手。
　　穆平安规矩将碧绿颗粒双手奉上。
　　云雀也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它想要的东西落入他人手中。
　　“看来这便是师父炼制而成的丹药了。”
　　岁寒将小颗粒举过头顶，对着光，那颗粒并不通透，很是瓷实，不光滑，但色泽诱人。
　　丹药有一厘大小，躺在手心几乎与掌纹融为一体。
　　“我这就通知师父。”岁寒道，“你俩今日立了大功。”
　　季文方面上一喜。
　　穆平安心想，明明是他先找到的，这大功也轮不到季文方吧。
　　褚石风风火火地过来，见到岁寒，老眼像融化了一般：“寒儿传音给我，真是久违，此番寒儿出关，可喜可贺。”
　　“师父，许久未见，您越发精神了……嗯？您的修为好像还退步了不少。”岁寒不客气地道。
　　褚石直接无视了他关于“修为”的评说，见到那一粒细小的丹药，立马捧在手心里，面露狐疑：“这是你找到的丹药？可这丹药怎么如此之小。”
　　穆平安心头莫名紧张，药宝那么大，他只拿了一小块送上去了，那么一小块炼成这么一点点丹药，挺正常的。
　　岁寒道：“毕竟是地极丹药，可能就是与众不同吧。”
　　褚石大喜：“你说得对，哈哈还是徒儿聪慧，深得我心。”
　　褚石见着屋里另外两位，他对穆平安印象深刻，又看向季文方，想了半晌，就是那个首御峰、金桂峰同时想招揽，却执意要加入迟元峰的弟子，穆平安的师弟，叫季什么来着。
　　褚石很委婉地道：“你入我门下之前是怎么说的来着？”你叫什么名字？
　　季文方低垂着头，道：“弟子曾说，弟子曾亲眼见到药宝有两尺大小，而这人只上交了拇指大小的一点，弟子想，这便是丹药之所以这般细小的真正原因所在！”
　　岁寒面无表情。
　　对方这话的意思，是在说他说的“地极丹药与众不同”不是真正原因咯。
　　又提两尺，而且还是当着大徒弟的面，褚石丢不起这人，大声训斥道：“什么‘这人’，他先你一步入门，是你师兄，你不得失礼于他。”
　　穆平安耷拉着脸，“委屈”、“感激”等情绪杂糅在脸上，看季文方的目光格外的憋忿。
　　季文方低垂着头：“是。”
　　岁寒哈哈笑道：“两尺药宝，怎样的炼药师才会炼出两尺大小的药宝，师父丹术高明，岂会如此！”
　　褚石脸疼，他想到药宝逃逸之前，在丹炉中仅有指甲壳大小，就算跳出丹炉后变得有成年人拳头那么大，但绝对没有两尺宽这么夸张。
　　事实上在他看来，成年人一个拳头大的药宝也有些羞于启齿了。
　　褚石道：“老夫与你无冤无仇，还如你所愿收你为徒，你为何要如此污蔑老夫！”
　　“弟子不敢。”季文方诚惶诚恐。
　　他对丹道有所了解，自然也知道两尺药宝，不算是好的药宝。但这颗米粒大小的地极丹药，无疑是好的。既然这地极丹药是好的，那么两尺宽的药宝可谓是极好的灵药胚子！
　　而这灵药胚子，保不齐就在穆平安手中！
　　同为褚石门下弟子，他岂能让穆平安白得那么好的宝物，还莫名其妙讨得师尊欢心。
　　而说实话的他，却被百般嫌弃。
　　世间岂有这样的道理！
　　季文方眼底冒火，态度谦卑：“弟子所言句句属实，地极丹药珍贵无比，否则弟子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来败坏师尊您的兴致！”
　　褚石道：“不错，老夫的金刚百香桂圆丹确实珍贵无比，地地道道的地极丹药，世间仅此一颗。”
　　褚石见他言辞恳切，稍微也可以退让一下，他不是不可以承认他所炼的药宝有拳头大小。
　　穆平安听桂圆丹的名字，实在猜不出此丹的功效，是能让人变成金刚不坏之身吗，他问云雀，云雀不睬他。
　　想来每一种至极的丹药都独一无二，云雀可能也不知晓功用。
　　褚石问：“你说你看到的药宝有两尺宽……”
　　“弟子有记录灵石为证。”季文方就不信这实打实记录了药宝大小的记录灵石会派不上用场，“现在就可以拿出来给师尊和大师兄一窥。”
　　岁寒有点好奇，又不太想看。
　　都是与修炼无关之事，知道了反而让师父难堪。
　　毕竟他方才把话说到那儿了，若师父的药宝真有两尺宽，那他岂不是在打师父的嘴巴子。
　　原本是穆平安应该特别紧张的场合，但莫名的，他觉得这俩炼药师的关注点和寻常修士不太一样，都稀奇古怪得很。
　　无愧厉害的炼药师都性情古怪一说。
　　简直暗合了那句，炼药师若性情不古怪，都称不上什么厉害的炼药师。
　　穆平安态度恭谦。
　　褚石嘴角抽搐了下：“不必了。”
　　言罢，褚石立刻又改口：“你将那块记录灵石呈上来。”
　　岁寒注意到，饶是到了这时候，穆平安都一脸坦荡，可见确实无愧于心。
　　此番若是污蔑了他，可能需要什么补偿，才能宽慰他的一片赤诚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季文方抬头挺胸地起身，将那唯一一块记录灵石双手奉上。
　　褚石立刻收下来，心神沉入其中，眉头稍稍动了下，但仅此而已。
　　看过之后，他猛地一捏，咔嚓一声，这唯一一块记录他糗事的记录灵石就在他手中应声而碎，褚石终于舒畅了，昂首闭目，负手道：“炼器师的东西，我一向是不太相信的。”
　　季文方刷地抬起头，满眼难以置信，嘴张大形象都顾不上了。
　　早该有此劫，穆平安像是早有预见般，一派轻松自在，半点不担心“事情”败露般，淡定地看着师父和大师兄。
　　褚石负手而立，终于面向穆平安，神情冷酷：“你说当初灵宝跳进你的丹炉里，就变小成你给我的那么点了是吗？”
　　穆平安道：“正是。”
　　褚石道：“你把你的丹炉拿出来。”
　　穆平安迟疑了下。
　　“你还犹豫什么？”
　　穆平安道：“弟子的丹炉简陋，可能要让师父和大师兄见笑了。”
　　穆平安原本可以直接召出丹炉，但念头一生即变，朝着云雀伸出手来。
　　肩上的云雀煽动翅膀，来到众人面前，张口吐出一道土黄色的丹炉。
　　穆平安心里咦了一声。
　　那丹炉普普通通，看起来简陋无比，开盖后，里头还算精美。
　　但也仅此而已。
　　他的记忆力一向不错，尽管长得很像，但这并非是他认主的那件丹炉。
　　……云雀居然连这都能弄错。
　　幸好他炼化了镰刀，不然关键时候云雀吐出了另一把镰刀，他是可能性命不保。
　　岁寒站在那儿不动，似乎对丹炉兴趣不大。
　　“这便是让药宝自愿跳进去，还自愿变小的丹炉？”褚石绕着丹炉转了两圈，又拿起丹炉看了看。
　　这丹炉乍看之下就是他之前看到的那件，季文方眉头越发紧皱。
　　穆平安一脸平静，越发平静了。
　　云雀此刻安分下来，虽然没拿到那米粒大小的地极丹药，但它不气了。
　　……穆平安关键时候还是很机灵的，如果他自己拿出来，便是传说中的金罡祭火混元丹炉。
　　而让它拿出来，它自然随便拿出一个来滥竽充数了。反正季文方那记录画面里，丹炉的影子十分模糊，它有不少丹炉都长这样。
　　“这丹炉不错。”岁寒道，“跟我的丹炉比起来不遑多让。”
　　那你的丹炉是有多差！云雀腹诽。
　　季文方顿时面上一喜，他从外表看不出这丹炉的好坏，但大师兄说好，可见这丹炉是极好了。
　　“这……”褚石欲言又止。
　　众所周知，岁寒虽是炼药师，但他醉心于修行，对炼丹兴致不大，所以丹炉也是最普通的那种。
　　……能用最普通的丹炉炼制出玄极丹药，可见他这大徒弟在炼药一道上的超凡造诣。
　　他说和他的丹炉不遑多让，意思便是这丹炉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褚石见了这丹炉，也是一样的结论。
　　“行了。”褚石宝贝似的收起米粒大小的百香桂圆丹，道，“此事到此为止，今后不必再提，穆平安到底是你师兄，你今后要尊敬他，不能再造次。”
　　季文方猛地垂下头，不敢相信，又郁闷不已，没想到他千方百计挤破头想进的迟元峰，峰主和大师兄竟是这般不明事理，他分明没有做错，却不得不认错：“是，师尊。还望穆师兄恕罪。”
　　穆平安道：“你确实犯上多次，下不为例。”
　　这时，褚石来了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季文方满脸通红：“季文方。”
　　“好。”褚石道，“岁寒，你记住了吧。”
　　岁寒一听就知道是自己师父忘记了，便对二人道：“我师父门下弟子一向相处和睦，你们二人今后也不得再起争执。”
　　“……是。”季文方低垂着头，声音很低，低得都快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穆平安道：“这就要看季师弟了，我两度无辜受此诘难，一次是当着飞鹤门所有尊主、弟子的面，让弟子难堪；一次是当着二师兄和师父的面，弟子实在是委屈又难受得很。”
　　岁寒听着都心疼：“他确实过分了。”
　　褚石脸皮抽搐，道：“此番确实是委屈你了，既如此，这枚黄极破壁丹就送给你。”
　　季文方恨不得呕出一口血。
　　黄极破壁丹！黄极，而不是黄阶！而且是破壁丹，入圣级以下修士梦寐以求的宝物！按理说对修炼情有独钟的岁寒大师兄应该会大为所动，甚至想据为己有，但不知为何岁寒大师兄表现得稀疏平常。
　　……是了，这是位七阶炼药师，自己便能炼制出玄极丹药。
　　话说能炼制玄极丹药，自给自足，修为居然才元丹境，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多谢师父！”穆平安朝着褚石躬身行礼。
　　季文方咬紧牙关道：“师父和大师兄误会了，我与穆师兄很是和睦，弟子只是因为对药道了解不多，又过于较真，这才得罪了穆师兄，还请师父责罚。”
　　穆平安：“？？？”他见过无耻，但没见过这么无耻……不包括他自己在内。
　　“罢了，你也是认死理的人，”褚石道，“然，炼药一道，越到高处，无法解释的现象越多，你才初入门就对一点小事不依不饶，恐难走得长久……”
　　长篇大论后，褚石道：“今后你遇事该豁达一些，莫要再让为师听到你与你穆师兄闹不和的话，否则师父可就要责罚你了。”
　　季文方听得一阵眩晕，躬身行礼：“弟子明白。”
　　褚石道：“你二人刚入峰，私下要勤加炼丹，没事多来炼星塔走走，多向小辈学习。”
　　“别因为辈分高就不好意思与小辈讨教炼药术，你们师兄师姐们都是这样自学过来的。”
　　穆平安道：“……嗯！”
　　季文方也道：“是，师尊。”
　　褚石像是刚想起来，转身问岁寒：“你闭关可有长进？”
　　岁寒想到自己修为不得寸进，神色黯淡，道：“没有。”
　　褚石道：“继续精进，不可懈怠。”
　　不知为何，穆平安看到褚石松了口气。
　　褚石得了地极丹药，也吩咐完了，喜道：“好了……”幸好没再进一步，不然就赶上他了，他多没面子，徒增多少压力！
　　岁寒一脸随意地道：“虽然修为不得寸进，但弟子的炼丹术已经臻至七阶圆满，或许很快就可以突破到第八境。”
　　褚石一口气梗在胸口，怔了半晌，猛地拍了拍岁寒的肩，道：“不愧是为师器重的弟子。”
　　穆平安觉得这师父怪怪的。
　　八级炼药师褚石道：“按照峰内规矩，考校炼药术三个月一次，五级炼药师以下弟子不可缺席。”
　　“下一次考核是十五日后，原本考校测试由你们二师兄主持，既然岁寒你回来了，就由你主持吧。老二的炼药术也需要再精炼精炼了。”
　　下次考核十五日后！？穆平安心头一惊，他还什么都不会呢！
　　岁寒琢磨了下似乎不影响修炼，于是恭谦行礼：“是。”
　　于是最后，穆平安从褚石那儿得到了一枚黄极破壁丹和一个考核期限，而季文方得到了一堆教诲。
　　季文方千恩万谢地恭候师父和大师兄离开，然后目光冰冷地看向穆平安。
　　“把破壁丹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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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首次炼药
　　季文方逼问的时候, 认定他修为高过穆平安良多，就是威逼利诱，那枚至少是六级炼药师才有可能炼制出的黄极丹药, 也该是他的！
　　穆平安直接把丹药递给云雀。
　　云雀一口吞下，看穆平安的目光充满了爱。
　　穆平安传音道：“给我保存好，千万要保持药性, 不然到时候卖不出去。”
　　考校炼药术让穆平安清醒了, 在炼药峰待着等药宝来炼手不现实, 完全不通炼药术待不过半个月。
　　他决定尽快获得较多灵石，按照丹方购买低级灵草, 供云雀和他练习炼药术。
　　……之所以是云雀和他一道修习炼药术，是考虑到如果他不行, 那还有云雀。
　　云雀差点服用，闻言郁结, 郁闷又不得不听从。
　　“你，”穆平安收好破壁丹，对季文方道, “做梦。”
　　量他也不敢让自己血染褚石的炼丹房。
　　“你没修为也想炼药？”季文方攻心道, “如果初次考核不过关，你会被逐出师门。”
　　这味好冲啊。穆平安道：“那就被逐出呗，你这么关心我啊。”
　　季文方容貌俊逸，肩宽体长, 闻言顿时气红了脸，这位“端方君子般温文尔雅”之人, 大抵少有如此憋气的时候。
　　穆平安怜悯道：“你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 你再关心我，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季文方险些没反应过来：“？？？”
　　穆平安拿出玉箫吹响, 在等灵鹤赶来的过程中，随便清完了丹炉内的灰尘，拍拍手就往外走，道：“季师弟，这丹炉就由你来回归原位了。”
　　“为何不是你来？”季文方问。
　　“我没修为，搬不动啊。”
　　季文方看他站在弧形拱门处的身影，恨不得把他从塔顶推下去。
　　但只能想想，因为无济于事。
　　穆平安驯化的灵兽，白鹤到了。
　　丹炉也不管了，地上不干净那还有师弟呢，穆平安头也不回地驾鹤而去，径直来到迟元峰藏书阁。
　　迟元峰藏书阁第一层，有灵草灵果相关，也有完整的丹方罗列其中，丹方大多是初级，炼药新人上手的那种。
　　诸如养元液，醒神露，辟谷丹，益气丹，益寿丹之类的，可以随手翻阅，至于炼丹之法则各有千秋。
　　不少有名望的炼药师都把自己炼制此类初级丹药的心得体会著成书，也只有最有天赋的炼药师的著作能够被收录在其中。
　　穆平安翻了下，里头有褚石师父写的，也有大师兄岁寒写的。
　　穆平安翻看褚石师父有关益寿丹的炼药记载，又翻看岁寒师兄的，觉得还是岁寒大师兄写得简单通俗易懂。
　　于是押了一百块灵石借阅了这本——如果书籍破损，或者丢失，这一百块灵石就要不回来了。
　　迟元峰集体炼丹之所就在炼星塔，初级丹药在第一层，越往高层所来往的炼药师阶级越高，所炼丹药品级越高。
　　像他这样身为峰主弟子可以自由出入各个楼层的，还是少数。
　　飞鹤门药堂，买卖成品丹药。
　　而百草堂则是买卖新鲜灵草灵果。
　　穆平安驾鹤在百草堂前落下，门口的弟子纷纷让道，看着这雄健的灵鹤指指点点。
　　饶是在迟元峰，通晓飞鹤驾驭之法的炼药师，也很受寻常炼药师的青睐。
　　“我手上现在，总共一万一千七百枚灵石，不知道能不能备齐初级丹药所需的草药。”
　　穆平安拿着“益寿丹”的丹方，挨个找所需草药，嘴里嘀咕。
　　“醴泉，白茯草，株茹果，扶桑叶，椿木根……”
　　“醴泉，一百灵石三升，炼药一次需要一升……”
　　“为何炼丹还要加水，水不会蒸发么，也就是剩下的那点残渣有用是吧。”
　　穆平安翻看岁寒大师兄的著书，道：“醴泉，用来溶解灵药粉末，将保存适当年份的干枯灵药炼化成粉，然后以醴泉混溶……”
　　好像看懂了。
　　穆平安继续死磕药材。
　　他比对着书上的药方和堂内药材的价格：“白茯草，五十年份，三百灵石一株……太贵了，还是十年份的吧。”
　　“十年份白茯草，五十灵石一株，要两株，啊不，四株，算了，不然就一株吧，丹方上写着八十克，一株是多少克来着……”
　　穆平安看着药草高昂的价格，几乎失去了炼药的心思……要不全部交给云雀来？
　　云雀听他这宛如稚子饶舌的反复絮叨，听得直翻白眼无比嫌弃，奈何是自己主人，嫌弃他跟嫌弃与他生死与共的自己也无甚区别。
　　旁边的管事听他嘀咕，上前道：“这位炼药师小友是要买益寿丹吧。”
　　穆平安如蒙大赦，道：“正是，您怎么知道？”
　　“这就是益寿丹的几味药啊，看你是初次来卖药吧，”管事道，“我们这儿的灵药是按丹方来卖的。”
　　穆平安顿时豁然开朗。
　　是啊！既然丹方烂大街，藏经阁里翻手便是，没道理人家药堂就不知晓！
　　“……您只要递上丹方，或者说要炼什么丹，便有弟子给您配齐，您只需说要多少份就行了。”
　　穆平安还没听全，就看到旁边一位炼药师，给柜台后的掌柜递去一个丹方和一个小瓶，道：“来十份。”
　　“好嘞。”掌柜说完，身后的弟子便给了他十份药包，将小瓶取走后又返还给了他。
　　“这小瓶是……”穆平安问。
　　“专门装醴泉、灵泉、灵液用的。”掌事介绍道。
　　“这儿也有空间小瓶卖，和乾坤袋一样，但只能装液体，只要五百灵石。”
　　五百灵石，太贵了。
　　最后，穆平安买下十份益寿丹的药包，一手持着碧绿小瓶，主要是对方说装水方便。
　　他想到出门远行可以备点水，免得像上次备的水喝完了，半路渴得慌，问单尘他们要了灵液，他们倒是大方，珍贵的灵液给他当水喝。
　　结果他一喝，灵气全从丹田破洞溢散出来，当时在飞舟上，他浑身裹在灵气之中，在其他人既惊喜又想要靠近的目光中，自觉好不体面。
　　这事到现在，穆平安都不想提。
　　“一包益寿丹的药材五十灵石。十包是五百，再加上装溶液的玉瓶是五百灵石，总共耗费一千。“
　　穆平安一阵肉疼：“剩下一万零七百枚灵石，区区一种低阶的益寿丹，再来二十一次十包，我就只剩三百灵石了，听说初次炼药，少说也要百十次才能炼成……”
　　“我这若想炼成一次，可能会倾家荡产。”
　　“除非把破壁丹卖给单尘……”
　　“如果此丹能炼成，考校之日就用这个过关。”
　　穆平安到底没往最坏处想，万一呢，万一像驾驭灵鹤，徒手打火一样，他一次就成呢。
　　白鹤飞向高空，在高塔上空盘旋。
　　穆平安踌躇满志，如上战场般进了炼星塔一楼。
　　甫一进门，所有还在鼓捣药材的身着黄袍或紫袍等其他颜色长袍的弟子，走过路过的，见了身着墨绿长袍的穆平安，纷纷激动地躬身行礼。
　　“见过师叔祖。”
　　“不必。不必多礼。”
　　这穆平安硬着头皮连连颔首，独自来到没人的角落，抬手一挥，将丹炉召唤出来。
　　那丹炉和之前云雀拿出来的那个看着十分相似，但内里似乎暗藏乾坤似的，穆平安也说不上来，总觉得这道更顺眼一些。
　　这边他才动了一下，顿时就有数十道火热的目光打过来，似乎想从峰主之徒手中学个一星半点。
　　“初来乍到，初来乍到，有不会的地方，还需要诸位多多指点。”穆平安汗如雨下。
　　难怪其他师兄师姐宁可在住处炼丹也不来这炼星塔。
　　这份热情，实在是太让人吃不消。
　　“您不用客气，但凡您说，只要不是代买灵药却不给灵石之类的事，我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哈哈。”倒是实诚。
　　穆平安不再理会这群热情的后辈。
　　他拿出丹炉，抬手打出一抔火焰。
　　淡紫色火焰凭空出现在他指间，一股滚烫热浪蔓延开来。
　　毕竟是能熔炼金子的火焰。
　　离得近的弟子耸了耸鼻子，嗅到自己头发被烧焦的气息，唰地离远些，这一动，他炉内刚炼得不错的丹药，在炉火中化成黑灰，那弟子顿时黑了脸。
　　于是穆平安周围的弟子，纷纷默不作声地搬起丹炉往里挪，并绕到丹炉后边练习炼丹去了。
　　穆平安看书册上写得简单，可实际动起手来，单纯把手中的火焰弄进丹炉中，使其长时间燃烧，就是个十分困难的活。
　　穆平安尝试了数次都没法让淡紫色火焰脱离手指。
　　他忙得满头大汗，觉得自己可能成不了的时候，终于，一抔火焰在丹炉内熊熊燃烧起来。
　　至于是怎么做到的，穆平安也不太懂。
　　再让他重现一次，他可能又得重头再来。
　　“好，一鼓作气！”
　　穆平安摩拳擦掌，将一旁的书册翻到下一页。
　　“将灵药依次放入丹炉之中。”
　　穆平安打开药包，见那一点点罗列整齐的干燥后的灵药，顿时不太想把药材投进那好似冒着滚滚黑烟的火焰中。
　　思虑数久，穆平安将手中药材一点点投放进丹炉之中。
　　呲地一声，药材化灰。
　　速度快到让穆平安叹为观止。
　　说好的一次就成了！为何炼丹一道如此薄幸于他！
　　穆平安不信邪地又拿出一包药材来，依次缓慢地投入丹炉之中。
　　呲！呲！呲！
　　再一包。
　　呲！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眨眼，三包药材，一百五十块灵石，飞了。
　　穆平安肉疼到无以复加。
　　他是怎么盲目地相信书上写的只要把灵药投入灵火之中，在没有魂力引导的情况下，就能自然凝丹成功的！
　　如果他这样随便都能炼出精细的丹药来，只怕凡间百姓各个长寿！
　　穆平安揩了把淌到眼皮处的热汗，挥了挥僵硬的手臂，突然抱住脑袋，道：“云雀！你来吧！你快来！”救命啊！
　　穆平安俨然就好像云雀附体，急促地反复呼唤。
　　云雀本不想来，但见他把低级的灵药投进那么珍贵的丹炉里，用那品级极高的精纯火焰烧得丹炉里满是灰，不由十分心疼那宝贝丹炉。
　　“行吧，我试试。”云雀飞到丹炉边，“你把丹炉清干净。”它若用去尘咒、御风诀等就暴露自己了。
　　“好的，没问题。”穆平安打扫过丹炉一次，这次很轻车熟路了，而且生怕云雀反悔一般，他清得飞快。
　　奈何不会法决，不然一个净尘咒……等等，似乎可以买到净尘符咒，只是不知道多少灵石，值不值……
　　穆平安思绪乱飞了一下。
　　云雀来到丹炉面前，就像是只小鸟悬在炉前观看炉火一般。
　　它张开羽翼，灵力跃出体外凝成一线灵火。
　　灵火入丝，只一刹流畅地钻入重新铮亮的丹炉之中，比穆平安反复尝试将手中火焰脱手而出至点燃丹炉要丝滑百倍不止。
　　那一点火星在丹炉中重燃，温暖炽热的火焰在炉火内翻滚燃烧。
　　穆平安不禁确信，云雀比他更适合炼药。
　　“快把灵药投进去。”云雀吩咐道。
　　“是全部，还是像丹方里写的那样按顺序？”
　　“废话！既然丹方里写了按顺序，怎么还全投，全投怎么炼药！你以为初次炼药的我是顶级炼药师吗！”
　　“是是是。”穆平安道。
　　云雀顾不上恼怒，对穆平安道：“按顺序，先白茯草，少许醴泉。”
　　穆平安看着药包里分门别类标识清楚的灵药，在他看来，这些干枯的草药有几分差别不大，他将标有白茯草的枯草投入丹炉之中，诚恳地询问：“少许是几许？”
　　“你自己看着办。”
　　穆平安看着丹方上写的，心里盘算：“总共十二味药，除了珠茹果、椿木根之外，剩下的十味药都需要用到醴泉，其中除了小令草和织染叶需要较多醴泉之外，剩下的都是少许……”
　　还是不知道少许到底是多少啊！
　　穆平安随手倒进去，随缘吧。
　　待穆平安将醴泉倒入丹炉中，云雀立刻调动全部心神，操控灵火，一点点将那枯草炼化成粉末。
　　按照丹方里所讲的，弃去杂质，留其所需的精华，融入醴泉中，化成精纯的液滴。
　　丹炉内灵药化粉融合，动作如行云流水。
　　一股淡淡的药香从丹炉中弥漫而出。
　　这股香味吸引了不远处的弟子抬首观望。
　　穆平安不由在脑海中呐喊：“你太厉害了！第一步一次成功！”
　　“才第一步而已，”云雀故作谦逊，实则内心得以非常，未免骄傲出错，它收心凝神，道，“再放扶桑叶……”
　　“珠茹果……”
　　“椿木根……”
　　……
　　“最后，小令草，醴泉……”
　　一趟流程下来，云雀居然丝毫不差！
　　十二味药液在熊熊燃烧的丹炉中缓慢融合，一颗颗滚圆的丹药缓慢凝聚成型。
　　益寿丹浓郁的丹香缓缓溢散开来。
　　离得近的穆平安嗅了一口，只觉灵魂都要飞升上天。
　　云雀收起心神，沉稳地传声道：“炼完了，多大件事。”
　　从开炉炼丹到丹成，穆平安始终站在丹炉前，他就站着没动，楼内其他弟子丝毫没怀疑不是他在炼丹，此刻见他如此迅速地丹成，不由些许倾慕。
　　惊喜之下，穆平安直接用手打开滚烫的炉盖。
　　……自从他的手能打出紫色的火焰后，他触及烧红的铁块也不会被烫伤。
　　“五颗！”穆平安低声惊呼，呼吸微滞。
　　一炉丹药炼成足有三颗滚圆的碧绿丹丸，还有两颗品质稍劣呈淡黄色干瘪的废丹。
　　总共五颗，有三颗是好的，几乎抵消了先前穆平安炼废的那三包灵药！
　　“不愧是峰主的徒弟！”
　　“这才刚入峰吧，初次炼丹，才四炉就丹成！而且还是比较费事的益寿丹。”
　　“上一位师叔祖，是多少炉成丹的？”
　　“好像三炉吧。”
　　穆平安深感脸红，他三炉是成不了的，三十炉都成不了。
　　“云雀！你竟然会炼药了！你太了不起了，简直超乎我的预估，我就说你能炼丹的吧，其他师兄师姐都需要三炉才能成辟谷丹，这益寿丹比辟谷丹难炼多了，你一次成功，果然相当有炼药天赋！”
　　穆平安感叹道：“天啦！不可思议！我竟然有只会炼药的灵雀！”
　　云雀被吹得有些飘飘然。
　　于是接下来的六炉，云雀大显身手。
　　事实证明，炼药它还是看运气和状态的。
　　接下来的六次，穆平安怀揣期待，对云雀的吩咐一一遵从。
　　可结果不是水加多了，就是灵药放早了，云雀总能找出穆平安的差错，却丝毫不说自己炼药经验不足的缘故。
　　六炉皆废。
　　“我就不信邪了！”云雀炼出火气来，气冲冲地道，“再去买十包，这一次，不成功一半我就不是吞……不是云雀！”
　　“有三颗就算不错了。”穆平安知足常乐，他拿出一颗红彤彤的果子来，递给云雀。
　　“辛苦了，这颗固元果是你的了。”
　　云雀一口吞下，身心满足。
　　穆平安只觉有一股暖流流过胸膛，乃至奇经百脉，浑身舒畅得好像是他服用了灵果一样。
　　……如果他丹田完好，他服用灵果，不会是这么小小一股暖流。
　　别想了，没有灵气溢散就算好了！
　　云雀吞完，忽然一顿：“另一颗难道不是我的吗？”
　　“这一颗……”穆平安面目温和，道，“打算给白鹤。”
　　云雀：“……”
　　那呆头鹅跟它能比吗，是它功劳不够大吗，竟然还得不了两颗灵果！
　　云雀忍着千般的不满，目送无耻的穆平安走进了药堂。
　　穆平安道：“掌柜，黄极丹药怎么卖？”
　　“黄阶丹药？二十到三百灵石不等。”
　　穆平安见他听错了，顺势道：“益寿丹的价位呢？”
　　“一颗一百五十灵石。”
　　炼星楼里的弟子都嘀咕说益寿丹难炼，原来价格这么高，云雀能炼出来，厉害了！
　　穆平安顿觉炼药确实赚钱。
　　药材一包五十灵石，一炉丹出了三颗，一颗一百五十灵石，净赚四百灵石！如果他卖的话。
　　当然，如果加上全部的药材成本，才卖了四百五十灵石，那么还亏了五十灵石。
　　“咳咳！”云雀在他脑海中咳嗽。
　　“知道了，”穆平安道，“都是你的。”
　　云雀瞬间激灵：“我没听错吧。”
　　“自然，你炼出的丹药，自然都是你的。”穆平安没法自己吃，他吃了，药力和灵力都会从破碎的丹田处溢出来，而云雀吃了，云雀修为高，也意味着他的“修为”提升。
　　“那要是你供不起我的消耗怎么办？”
　　“说得好像你能炼出很多似的。”
　　云雀：“……”如果这么说的话，那它不反对由它炼药了。毕竟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穆平安又问：“掌柜，那黄阶至极的丹药怎么卖？”
　　黄阶至极，也就是黄极，属于第六阶的丹药。
　　“你有黄极丹药！？”悠哉悠哉的掌柜大步跨过来，上下打量他。
　　修为无，不知炼药师品级几何。
　　穆平安不受惊，道：“额，我帮师兄问的。”
　　能炼制黄极丹药的师兄，至少是六级炼药师了吧……药堂堂主早先听说岁寒大师兄出关了。
　　掌柜的待他依旧热诚，道：“黄极丹药价值上十万灵石，你若有，有多少药堂都愿意收购。”
　　穆平安赶紧摆手离开，出门之后，只觉他被季文方两度状告告得不冤啊，这份补偿，竟然价值上十万灵石，褚石师父简直大手笔！
　　这是他见过继耆敬仁老前辈、单尘之外，第三个出手尤其阔绰之人。
　　当然，大师兄也不错，见面两枚固元果……价值一千灵石？
　　首御峰也不错，刚去就得了灵鹤，聚灵境一阶的灵兽若要买……飞鹤门里的灵兽无法买卖。
　　说来这点让穆平安对飞鹤门好感倍增。
　　虽说这里峰与峰之间，洞天与洞天之间，湖与湖之间竞争较大，内门到了执事这个位置，人与人的竞争更是激烈无比，但飞鹤门的人却与灵兽和睦共处。
　　甚至有灵智较高的灵兽在御兽峰任职。
　　像首御峰便用灵猿一族来守山门，穆平安进出山门都会遇到，每次都装作很淡定的样子。
　　至于迟元峰，炼药峰一家独大，峰内太太平平，弟子间相处和睦，好像外界的争端与此地无关，如同一处冰清玉洁的圣地。
　　从药堂出来，穆平安回藏书阁归还了那般撰得不怎么样的丹术，收回了抵押的一百灵石，算了算账。
　　炼出的丹药都给云雀了，他手上还剩一万零八百灵石。
　　以及一个价格五百灵石的空间小瓶。
　　“炼药果然费钱啊。”穆平安喟然长叹。
　　但是很值。
　　他原本没抱希望，万万没想到云雀真能炼药。
　　一次就成功，炼制出黄阶丹药，直接便是一级炼药师！
　　虽说后面几炉都炼废了，但只要成功一炉……就能回本。不得不说云雀的炼药天赋很高。
　　看来十五日后的考核不用担心了。
　　只要这十五日勤加苦练，云雀熟练掌握益寿丹的炼法，考核将不在话下。
　　只要他能留在迟元峰，到时候总有机会帮忙捉药宝来炼手了！
　　当务之急，还是让云雀把丹药炼熟。
　　单尘，对不住了。
　　穆平安权衡数久，尽管知道单尘急需突破，他还是打算把黄极丹药卖给迟元峰药堂。
　　“黄极破壁丹，十五万灵石。”
　　掌柜说道。
　　穆平安嘶了一声，这是他听过的最大一笔数字。
　　但这可是黄极丹药，迟元峰收购本地炼药师所炼丹药，价格都比较低。
　　可想而知，药堂用这个价格收购黄极丹药后，卖出去绝不是这个价。
　　毕竟这是六级炼药师才有可能炼制出的地阶至极丹药，有价无市。
　　“等一下。”穆平安道，“云雀，帮我用通言灵玉联系单尘。”
　　云雀这回很配合，传过去的速度很快。
　　“平安？”
　　单尘的声音一如既往清清冷冷，此刻带着点低哑，总之回得很快。
　　来不及细品他那叫人酥麻的嗓音，穆平安道：“是我，我有事找你。”
　　“何事？”
　　“你手上有十五万灵石吗？”
　　“有啊，你要吗？我借你。”
　　这也太爽快了吧！
　　穆平安道：“不是，我手上刚得了黄极破壁丹，掌柜的说十五万灵石收购……”
　　“你在那儿别动！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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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真假师父
　　三刻钟后, 出尘脱俗的少年收剑落地。
　　单尘白皙的前额沁出些许汗珠，散下的头发略凌乱，加之神色匆匆, 竟有种动人心魄的美。
　　赏心悦目。
　　穆平安驻足欣赏了会，才道：“你来啦。”
　　单尘来到他面前，朝他伸出手：“你说的, 破壁丹。”
　　穆平安乖乖把药瓶递上去。
　　单尘打开一看, 果然眸光大亮, 他阖上玉瓶盖子，抬手拥住了穆平安一下, 不等穆平安反应过来，单尘松开手, 递给他一个乾坤袋，道：“这里头是十六万灵石, 其实黄极丹药远不止这个价……”
　　“十五万灵石就够了！”要不是他炼药急需灵石消耗，都不好意思报这么高的价，不清楚丹药行情的穆平安一阵脸红。
　　他不得不再次感叹单尘的阔绰, 竟有人出门在外带这么多灵石在身上, 好在而今太平盛世，也不担心被人抢夺。
　　说来单尘究竟什么来头！他头上的好东西太多了吧！
　　单尘得了黄极丹药，喜悦溢于言表，他一把拉过穆平安的手：“回首御峰住处, 我修炼，你为我护法, 可好？”
　　穆平安握紧他的手, 连说好好好，没问题！让他护法, 其实就是准他在旁边看。
　　能看聚灵境二阶修士突破，那自然是很有意思了，更何况还是单尘。他记得通天梯上看单尘突破，至今恋恋不忘。
　　走了两步，穆平安道：“首御峰住处还有外人在，不太方便你突破，不如就去我迟元峰的住处，那里是单人别院，有炼药房，可当闭关地使用。”
　　“那就叨扰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穆平安松开手，拍了他的背一下。
　　单尘抿着唇，隐忍笑意。
　　穆平安道：“不过咱们先去下百草堂，我要买些灵药，供云……供我炼丹使用。你闭关的时候，我在屋里炼丹，应该不会打扰你吧。”
　　单尘笑道：“如果不经常炸炉的话，应该不会。”
　　穆平安试过了，炸炉的情况不曾发生，丹药呲地一下化灰的声音还是有的。
　　穆平安以最快的速度耗费五千灵石，购买了一百份益寿丹的药材包，领着单尘来到他在迟元峰的住处。
　　一旁单尘闭关修炼，穆平安盯着云雀炼药，美其名曰观摩。
　　云雀控诉：“有你这样的主人吗。”
　　穆平安一片慈祥：“炼成了都是你的。”
　　“我要这益寿丹有何用！”
　　“那你说你要什么丹药，我去给你买？”
　　“……还是益寿丹吧。”什么黄极丹药对云雀的效用都不大，但益寿丹对穆平安有效，而且好吃。
　　云雀到底不是对炼药万分感兴趣，若要自己炼，还是需要克服心底的惰性。
　　反观单尘修炼安安静静。
　　而另一边，丹炉内灵火熊熊燃烧，呲呲呲的声音时不时响起。
　　十包药材呲完了，到第十一包。
　　穆平安屏息凝神，最后呼吸急促，传音道：“成丹了！云雀，你真厉害，太了不起！”
　　云雀谦逊道：“小意思啦。”
　　穆平安一边收起丹药，一边给丹炉清灰，心道下次一定购买清洁符箓，能循环利用的那种。
　　云雀最开始几次还兴致勃勃，炼到第三十包的时候，已然不耐烦。
　　穆平安的应援说不进它心里，哪怕是所有益寿丹都给它吃，它也有些腻味了，再者忙活半天，吃个三五粒，实在无法满足。
　　如果跟个阔绰的主人，或者它想办法弄到丰厚的财力，直接买一大把来吃不是更方便么。
　　可惜……
　　是它以前日子过得太豪奢了，不太习惯如今的清贫。
　　炼制到第四十包的时候，云雀基本上已经熟练，差不多三炉能够成功一炉，它兴致缺缺，努力做出一副力竭地模样。
　　穆平安轻柔地将它捧上被褥，抚摸着它的羽翼。
　　云雀坐着回血，实则顺从地享受按摩。
　　穆平安在一旁清点收获，为免妨碍到一旁蒲团上的单尘，他只在心里计算。
　　“耗费四十包灵药，总共炼成了十一炉丹药，总共获得益寿丹四十三颗，最后平均三炉丹炼成一次，成功率还是不够高。”
　　他的心里话，云雀能听见，闻言正要发作。
　　穆平安话锋一转，道：“可能是只炼一种丹药，实在太单调，所以失误的次数多一些也很正常。”
　　“可只炼一种丹药，能迅速练习至熟练。如果只满足于目前的成功率，要通过十五日后的考核，悬。”
　　云雀又要发作。
　　“益寿丹是黄阶丹药，能炼制出黄阶丹药，就意味着是一级炼药师了，云雀你真了不起，才上手一次，就已经是一级炼药师了！”
　　云雀呵呵，说再多也别阻止它休息。
　　它吞天雀，居然炼黄阶丹药。
　　而且还经常炼不成，成功率才三成，说出去简直笑掉大牙了。
　　云雀想到自己还需要装弱小，便心绪复杂地躺了回去。
　　清风卷起竹帘，继而狂风汹涌而入，竹帘在空中抖动，穆平安朝着狂风聚集的方向望去。
　　单尘神情凝重，劲气绕旋，他服下黄极破壁丹后，皮肤一直呈现醉酒后的潮红，如进蒸笼般，周身水汽浮动。
　　破壁丹名副其实，破聚灵境三重壁垒不在话下，单尘调动体内全部灵力，狂躁的灵力聚成一线，冲击上壁。
　　穆平安似乎听到了咔嚓一声。
　　像是无形之中有什么龟裂了般。
　　万钧巨瀑奔流而下，一泻千里，无形屏障豁然洞开。
　　聚灵境三阶！
　　穆平安亲眼见到他突破至聚灵境三阶，距离显仙宗核心弟子考核只剩下四阶了！
　　蒲团上，单尘的气息猛涨了一层，更有持续向上的趋势。
　　穆平安呼吸凝滞，背后长发随风而动，可他的全部注意力被床上之人吸引。
　　单尘分明没有任何动作，但莫名的像是有道漩涡在他身上，穆平安的视线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如果他的灵觉尚在，便能看到那是无形的天地灵气滚滚而至，被大量吸引进体内，胸膛处形成无形的漩涡。
　　灵气进入体内汇聚成灵力流，犹有余力地持续向上冲击。
　　单尘的气息稳步提升，速度极快。
　　聚灵境三阶，中期。
　　聚灵境三阶，后期。
　　聚灵境三阶，巅峰！
　　距离聚灵境第四境，只差一线。
　　穆平安看不见天地灵气，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人的修为境界，可能是因为他以前曾达到过这个境界。
　　但元丹境修士，他也能感觉到是元丹境，元婴境亦然……仿佛望气术永固，也是离奇。
　　此时此刻，穆平安呼吸几分凝滞，正打算见证奇迹的时候，单尘睁开了眼睛，眼里露出困惑之色。
　　“怎么回事？”穆平安问。
　　“不知。”单尘摇摇头，摊开手，又缓缓握紧。
　　分明药力也尚未释放完全，那丹药还剩一半悬在他腹中，但是他突破不了。
　　“难不成是丹药有问题？”穆平安道。
　　“至极的丹药，本身就有奇异之处，就目前我的修为没法将之消化殆尽。”
　　穆平安不明所以地缓缓点头，这样一来丹药药力缓慢释放，对体质长久有利，只是短时间内连破几阶的幻想破灭了。
　　只是不知道药力缓慢释放，能不能助单尘在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内，突破至聚灵境七阶的层次。
　　“哼！”
　　突然，一声冷哼。
　　有个洪钟般苍老的声音无比突兀地在房间里响起。
　　“看在你小子有点天分的份上，老夫勉为其难让你突破第三阶，现在该是你们报答老夫的时候了。”
　　穆平安不由看向声音来源处，单尘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声音似乎是从手上传来！
　　穆平安头皮发麻：“你是谁？”
　　“老夫，褚石。”
　　穆平安：“……”
　　穆平安都气懵了。
　　师父你玩什么这么花。
　　可别吓坏你的好大徒！
　　单尘倍感奇怪。
　　褚石？迟元峰峰主，穆兄的便宜师父？据说是赠穆兄黄极破壁丹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穆平安也很困惑。
　　“你若不帮老夫报仇雪恨，你这辈子休想突破聚灵境四阶！”
　　那声音带着滔天的怨气，似乎咬牙切齿似的，一字一顿，叫人听了很不舒服。
　　穆平安：“？？？”
　　单尘：“……”
　　穆平安扭头对单尘道：“这就是丹药至极后会有的意想不到的效果？一个将突破归功于自己，诅咒你不能突破第四境的老头音？”声音确实挺耳熟，确实挺像他师父，褚石峰主。
　　“混账，老夫是人，并非丹药显灵。”
　　那声音有模有样，还挺有威严。
　　“人？”
　　穆平安乐了：“您身体呢？”
　　“被他人魂魄鸠占鹊巢，现在还在高处逍遥自在。”
　　“高处？”
　　那声音道：“不知是何方生灵，夺我尊位，抢我徒儿，占我丹炉，取代我招摇过市。想我褚石英明一世，到头来被无名之辈取代后，仅余一抹意识苟延残喘，事到如今，竟连掌门都没发现老夫已死，兀那小辈还不信老夫是真的……”
　　在场两位小辈震惊了许久。
　　屋里很是安静。
　　穆平安呵呵笑着打破沉寂，转向单尘：“这丹药真有意思，被师父炼出来，竟以为自己就是师父了，还学了我师父的声音。”
　　“褚石峰主？”单尘道。
　　“我就是褚石！是他学我，是他谋害了我！”那声音愤怒之下更尖锐了，道，“你简直，愚不可及，不可理喻！”
　　愚不可及的是谁啊。任谁被师父赐予了好处，亲眼见到师父将药宝炼制出丹药，又见到师父对大弟子的钟爱与关怀，都不会以为师父是假的吧，连大师兄都没发觉，他初来乍到，拜的正是在任的褚石为师……难不成这是师父的考验？穆平安顺着他的话道：“那他是什么时候取代您的呢？”
　　“十年前，”老头声音道，“具体是十几年，我忘记了，仍谁的意识仅存在于丹盒之中，都会不知年。”
　　穆平安道：“既然如此，我俩帮不上你，你还是认栽吧，别人害你有错，你迁怒无辜同样不对，不如高抬贵手，予人方便，别妨碍我朋友突破如何？”
　　那声音悲痛欲绝：“我知道你俩帮不上忙，你是个初入山门没修为的，你朋友虽有修为却不及我大徒弟。我分明知道你俩帮不上忙，我也知道我活不长久，但我为何还要抱着一丝希望。”
　　“因为我不甘心！是谁害我，我竟不知晓，我死得冤枉啊！当年心血来潮，在我的得意之作黄极破壁丹上留下了这一抹意识，原本打算送给得到此丹药的弟子一个造化，没想到如今却成了唯一的自证，可听者却无法相信我。”
　　“可惜丹药被赠给小辈，小辈无力为天；可怜我一身炼药术无处施展，一旦消散，今后再也无法炼药；可叹我堂堂一峰之主，八级炼药师，到头来却落到如此荒谬的下场！”
　　穆平安听他说得声泪俱下，也不好说这药灵挺能装。
　　他道：“会不会有可能，你不是褚石，你只是一个丹药的药灵？”
　　“老夫是什么，老夫自己清楚！这道黄极丹药的药性便是能保留炼制者的一抹意识，你们不通丹药，我与你们说也没用。”
　　穆平安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对单尘道：“褚石炼药师乃是赫赫有名的药疯子，他若被人取代了，岂会无人知晓，这道药灵兴许是魔怔了。你的灵药还有多少未能炼化？”
　　单尘皱起眉头：“还有大半。”
　　“这一大半是在缓慢消化，还是一点都不能消化了？”穆平安问，好歹是他卖给单尘的灵药，不会这么坑的吧。
　　单尘道：“一点都不能。”
　　穆平安对他的手掌道：“你是不是过分了！”
　　那声音破釜沉舟：“要不是你们炼药水平太低，我实在看不过去，岂会贸然开口说话！无论说多少遍，我都一定要说，现在那个褚石是假的！我才是真的！”
　　所以你是真是假，与我何干？穆平安冷漠地腹诽。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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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丹炉器灵
　　要不是事关无法炼化药力的单尘, 事关赠他固元果的大师兄，穆平安也想完全撒手不管。
　　单尘盘腿坐在那儿，穆平安都心疼他, 好好的丹药，结果多出了这么个声音，那声音洪亮有力, 可想而知今后单尘走到哪儿, 这声音跟到哪儿, 关键是这声音并不配合，岂不是十分尴尬。
　　穆平安决定退一步：“要怎么样, 你才能不妨碍丹药释放药力？”
　　“药消化了，我的意识便会溃散, 我岂会助你如愿！”
　　穆平安本就对这丹灵十分不满，又听它贬低云雀的炼药术, 更加不满，天知道他为了撺掇云雀炼药废了多少功夫和口舌，道：“既然你说你是褚石炼药师的一抹意识, 你这抹意识是只能依托在丹药上, 还是能依托到别处。”
　　单尘简单直接：“你能把自己转移出来吗？”
　　那丹药意识冷哼一声：“不是什么东西老夫都能看得上，都愿意寄居的，你身上有堪比黄极破壁丹的宝物吗？”
　　“看不起谁呢！”
　　穆平安拉着单尘的手腕，像是在摇晃那抹意识。
　　比黄极破壁丹珍贵的东西, 单尘身上不少，比如银剑、剑穗等等。
　　单尘瞬间想到穆平安助他得到徒手炼器的紫火, 又看向那道连云雀都视作珍宝的丹炉。
　　既然这疑似丹灵的意识自称是八级炼药师, 如果它能从丹灵变成器灵，会不会有可能让丹炉自行炼药？
　　再者丹炉平时都被云雀收起来, 也就没有青天白日口无遮拦胡搅蛮缠的可能……
　　单尘下床来，抬起他那只会说话的手掌，按在丹炉壁上，道：“你说你是炼器师，你说你惋惜日后无法炼药，那这东西，足够你栖身么？”
　　那声音的主人似乎感受了下。
　　单尘只觉有什么东西从他体内那枚尚未消化完的丹药上缓慢浮出，迅速顺着手掌，过继到丹炉之上。
　　“此物不错。”
　　丹炉竟然说话了！
　　听声音，像极了褚石峰主在耳提命面。
　　穆平安见到这等古怪的一幕，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老头声音继续道：“丹炉不错，你们若不帮我报仇雪恨，我便让你这丹炉再也无法炼药！”
　　单尘：“……”
　　穆平安：“……”
　　单尘不由露出歉意之色，对穆平安道：“穆兄，我……”
　　“你什么都别说了。”穆平安拿了十五万灵石不是白拿的，道，“你先修炼，剩下的交给我。”
　　“我就不信这区区丹灵，能无惧炼器品级第二高的紫火。”
　　穆平安抬起手指，一抹淡紫色火焰在指间摇曳。
　　“啊！！！”那老头声音惊惧又惊喜，“你竟然会炼器师才有的火焰，而且还是品级如此之高的，拿来！不……”他雄浑有力的声音迅速虚弱，“快拿开，老夫意识尚弱，姑且用不上这么强劲的火焰……住手！你若灭了老夫，你的丹炉就会少一道器灵！”
　　穆平安只觉新奇，他的火焰时灵时不灵，先前融化金子还勉勉强强，现在竟能让黄极丹药的丹灵瑟瑟发抖，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不过这究竟是黄极丹药的丹灵，还是真褚石炼药师的一抹残余意识，穆平安也说不准。
　　毕竟他所拜的褚石师父太真了——能将地极药宝炼制成丹药，谁能说他不是八级炼器师。
　　而这抹自称意识的家伙，却畏惧他这道吹是高品阶神火，实则温度仅仅只能勉强熔化金子的紫火。
　　“一道器灵不听话，自有听话的、愿意炼丹又喜爱炼丹的器灵。”穆平安已然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他需要炼药能手，他不用只求助于炼丹术不那么稳定、脾性还不太好的云雀。
　　他完全可以去找一道酷爱炼丹的器灵！让器灵来帮他炼药！
　　单尘不再顾及其他，对他而言修行为重，将那抹意识逐出体外后，那丹药的药力便大力释放开来。
　　穆平安原本在威胁那丹灵还是意识的东西，便被房间内一股更有力的劲风吸引。
　　聚灵境四阶！
　　单尘平稳地呼吸，气息的力量在缓慢提升。
　　觉察到另一边突破的异动，丹炉内的意识在那儿哭闹：“惨啊，老夫惨啊……肉身被夺，徒弟被夺，山峰被夺，全脉被夺，最终却连申冤都无门啊。”
　　单尘的气息还在节节攀升，紧接着便是行云流水的突破，看他修炼如欣赏画卷般，每一丝细节都美轮美奂，以至于突破水到渠成。
　　聚灵境四阶初期。
　　聚灵境四阶中期。
　　聚灵境四阶后期。
　　聚灵境四阶巅峰！
　　险之又险的境界壁垒，看得穆平安屏息凝神，目不转睛。
　　终于，仿佛灵魂中传来咔嚓声响。
　　一股暖流冲破了壁垒。
　　单尘倏然睁开了眼睛。
　　聚灵境五阶！
　　极限了。
　　穆平安立刻凑上前去，殷勤地从他怀里摸出手帕来，给他搽汗：“丹药消化完了吗？”
　　“还没有，尚有剩余，”单尘看着他近在眼前的俊脸，呼吸险些不稳，“它在缓慢释放药力，突破聚灵境六阶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穆平安道：“你太厉害了！”
　　单尘心说，这叫什么厉害，不过是吃灵药进阶而已，算得了什么，只要有钱就够了。而眼前这位，早在两年多以前，就已经远胜过此刻的他。
　　而这样的人，就在他眼前。
　　单尘微微倾身，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手指指背正轻轻触碰着穆平安的脸。
　　那脸精致绝色，肤淡如水，触之温润。
　　穆平安笑着抓住了他的手，道：“你怎么了？”
　　“嗯？”单尘注意着自己被紧握的手上。
　　“走神得这么厉害。”穆平安道。
　　“没什么，就是……”单尘喉间发堵，就是，突然被眼前的美，迷了眼睛。
　　此刻他跪在穆平安的床尾，穆平安就站在床下，两人面对面，一人还握着另一人的手，单尘艰难地从这种状态中回神，不想挣脱对方的束缚，他静静地顿在原处，深刻的目光在穆平安面上逡巡，道：“这声音占据了你的丹炉，会不会对你炼丹造成影响？”
　　“不碍事，反正不是什么厉害的丹炉，”穆平安道，“这样的丹炉，我还有很多。”
　　单尘想到云雀，确实以吞天雀多年的积累，丹炉必定不少，但好过这道丹炉的……不知道有没有。
　　云雀顿时气闷，没有了，这是最好的丹炉了，不然那意识会这么轻易附着在它的丹炉上吗！
　　至于妨碍炼药，还真被这破意识说中了。
　　它亲手炼丹后才知道，炼丹有多讲究时机的恰到好处，若是稍有差池，便会炼丹失败，收了这抹意识是引狼入室！
　　为了十五万灵石，废掉顶好的丹炉，简直最亏本的买卖。
　　可偏偏宿主不知晓，还一副亏欠了单尘的样子，它看得眼疼。
　　那声音一听对方还有很多这样的丹炉，也就是说他的威胁不算什么，尽管不太相信，却也还是慌了，毕竟对方表现得几乎把“不识货”三个字写在了脑门上：“老夫真是褚石，老夫可以说千遍万遍，那个褚石是假的，老夫才是真的！”
　　“就算只剩下一抹意识，老夫才是真正的褚石啊，到底有谁，有谁能肯相信我。”
　　那声音呼天抢地不能自已。
　　简直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单尘道：“你说你是褚石，你如何证明？”
　　穆平安道：“褚石是出了名的药疯子，药痴，八级炼药师，你能炼制地极丹药么？”
　　“老夫只剩一抹意识，不敢托大，只要你能弄来地极丹药的药方！耗费上十次，应该有望成丹一回。”
　　那老头声音说得十分自得，不出二十份药材就能成丹一次地极丹药，寻常八级炼器师可不敢这般夸口，唯有他褚石可以……
　　但在场除了单尘对丹药稍有了解外，穆平安和云雀都不清楚这个概念。
　　穆平安听云雀的不屑一顾，便也硬气起来：“本来地极丹药所需的圣药就很难得，还需要十多份，这么败家吗。”
　　对丹药有所了解的单尘，忍不住抿笑，道：“他说得对。”
　　那老头声音痛定思痛，道：“老夫可以将黄极破壁丹的丹方告知你二人，但你二人不得随意将丹方贩卖或者交给第三个人。”
　　“这么吝啬的吗。”穆平安话是这么说，他是进了迟元峰后才知道的，五级以内的丹方，在迟元峰藏经阁可以找到，但五级以上的丹方，却都珍贵无比，一般作为高阶炼药师的珍藏，只传给有望炼成高阶丹药的弟子。
　　穆平安道：“但你告知了丹方，我们也不知道丹方是真是假啊。”
　　“唔……”那老头声音怨声连连，“怎么是初出茅庐的小弟子得了老夫珍藏的至极丹药呢。”
　　穆平安突然心念一动，任何高阶炼药师的珍藏都珍贵无比，而褚石师父才见了他两面，便赠给他这么高阶的丹药，并且还是在看到了药宝跳进他的丹炉的记录画面后，做出的这番决定。
　　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如果现在那位褚石师父是假的，真的褚石早在十多年前就被取代了……
　　穆平安问他：“如果岁寒突破八级炼药师，你会是什么心情？”
　　那抹意识无比骄傲地脱口而出：“迟元峰峰主之位传给他！”
　　穆平安突然想到现任褚石在听说岁寒大师兄即将突破八级炼药师，那微妙的揣着嫉妒的表情。
　　接着，那老头声音小声道：“……老夫要去精进炼药术，而他该学一些人情世故。”
　　“！”
　　穆平安心里咯噔一声，这更像是为人师者，虽然无耻了点，但也是为徒弟着想……
　　这下为难了，他嘀咕道：“既无法让你炼制地极丹药。”主要是药材耗费不起。
　　“又无法让你书写黄极丹药药方。”写了也不确定是真的。不写只要药灵存在，随时都可以让它再写。
　　“那你怎么证明你是真的褚石峰主，而不是黄极丹药的丹灵呢？”
　　那老头声音道：“你见过话说得这么利索，条理还如此分明的丹灵吗？”
　　见过自夸的……
　　“初次见，但不能说至极的丹药不能孕育出你这样的丹灵。”只能说炼制出此药的褚石炼药师不愧药痴称号，炼丹术高超，实力斐然，若轻易殒命……实在是飞鹤门的损失。
　　但穆平安才加入飞鹤门，对飞鹤门的归属感还没有特别强烈，强烈到为已故之人翻案推翻自己的现师父的程度。
　　……除非师父算计他在先。
　　那老头声音惨淡地得出答案：“所以你不可能帮我除掉那个假的褚石，且不说你有没有这个能力，你也没那个意愿……你没有非要帮我的理由。”最后的声音甚至变得萧索。
　　单尘道：“你若是褚石，除掉现任峰主，对你而言也没有好处，你又无法复活。你若是丹灵，褚石峰主炼制了你，你却对他抱有如此大的仇恨，除了他，你也无法取而代之，你的执念何在？”
　　那老头声音暴躁道：“都说了他是假的，我才是真的！他鸠占鹊巢，夺了我的肉身，抢了我的造化，利用我的躯壳我的肢体记忆来炼药！我要他滚下不属于他的位置，我要他付出代价，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穆平安道：“你的要求太高了，我们只是刚入门的小弟子，而且我拜褚石峰主为师，他对我还挺好的，我没理由为你推翻他。”
　　老头声音继续道：“若非这枚丹药有问题，无法服用，那假的褚石岂会轻易将黄极丹药赠送给区区初入门小弟子的你！”
　　若知道丹药有这么大的问题，褚石峰主也不会交给他，穆平安笑道：“这就挑拨离间我与我们峰主的关系了，奈何你只是一道丹灵，很快就会在我的紫火下灰飞烟灭。”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老头声音很是戚戚然，道，“你说老夫要求高，是老夫强人所难了，如果不除掉褚石，不让老夫的弟子顺利上位，不想着报仇雪恨，那么老夫存在还有什么意义。罢了，所求之人无力，又何苦强人所难，只是临死前，老夫还有一个心愿未了。”
　　单尘问：“是何心愿？”
　　穆平安没单尘那样的好心，道：“太大的完成不了，我们只是飞鹤门微不足道的小弟子。”
　　微不足道的小弟子，却有如此非凡的丹炉。那老头声音道：“让老夫再炼一回药吧……最后再炼一回！”
　　穆平安：“？”
　　刚才说不让他的丹炉再也不能炼药的是谁？
　　苍老的声音如泣如诉：“老夫之死，是命啊，先前那神算子说老夫前途一片光明，未来不可限量，只是会经历一点小波折，哼，什么神算子，果然是个庸才！老夫轻易丧命，可叹徒儿们不知，却是认贼作父……唉！”
　　“老夫一生痴迷炼药一道，千年至今仍不改其志，最后再炼一回药，之后魂归天外，与这人世间再无瓜葛。”
　　这简单。
　　穆平安道：“需要我帮你点火吗？”
　　“慢着，你的火太霸道了，你灵雀的火焰，对而今老夫的残余意识来说，刚刚好。”
　　“药材的药力能滋养它的意识，”单尘传音道，“到时候再驱逐就难了。”
　　穆平安给了他个安心的眼神。
　　如果那老头意识真能炼丹，他怎么会希望对方的意识消散呢。
　　“你觉得方才灵雀所炼灵药怎么样？”穆平安怕自己的药材报废，他觉得像云雀那样炼药的成丹量已经不错了。
　　“老夫刚才感觉到旁边有人炼药，关顾着看，这才让这小子能够消化了些许破壁丹的药力。”这一看让他刺激得不轻，“可笑区区低级丹药，炼制得奇差无比，老夫实在看不下去。”
　　“你说什么！”云雀大怒，“你有胆再说一次。”
　　跟寻常不会炼丹的相比，云雀炼得也很是不错了，对待新手不该太过苛求，穆平安忙把云雀拦住了：“好歹是八级炼药师炼制的丹药，见多识广也正常……”
　　他传音给云雀：“这丹灵老人是见多了厉害的炼药师炼药，所以眼界被开大了，但它自己没炼过，等它练废了，你再笑话他也不迟！”
　　云雀深以为然，这才安分。
　　那老头声音附着在丹炉上，云雀将地心之火投入丹炉之中，那炉火在“丹灵意识”的操控下自行绕旋。
　　“这丹炉，这丹炉……果真瑰宝啊！”
　　穆平安见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更加确信了他不是褚石炼药师的事实。
　　云雀给他的丹炉，怎么可能是瑰宝。
　　云雀稍微受到了点安慰，同时感到奇怪，这丹灵意识竟然识货。
　　如果能运转火焰让云雀惊讶的话，紧接着它连惊讶都惊讶不出来了，实在是玄异离奇至极。
　　“投一包药材进来。”那声音说道。
　　此时此刻，那声音毫无情绪波动，倒有点炼器大师的范儿，让人完全无法拒绝。
　　一包药材五十灵石呢！
　　穆平安见桌上还有六十包，便忍痛拿出一包来，道：“你知道炼制益寿丹投入药炉的第一味药材是什么么？”
　　“白茯草。”那声音道。
　　单尘问：“是吗？”
　　“还真是。”穆平安惊。
　　那老头声音松了口气，谁知道那么低阶的灵药是怎么个步骤，幸好他精通炼药原理以及清楚药性，这才没猜错。
　　穆平安不懂了，黄极丹药的意识，竟然知道黄级益寿丹放进丹炉的第一味药是什么，这么离奇的吗？
　　它是怎么知道的？
　　不同的黄级丹药和黄级丹药之间，隔了十万八千里啊。
　　“不重要，全部投进来即可。”那声音理所当然地道。
　　“都投？”穆平安觉得不靠谱。
　　不分先后全投进去的炼药法，只有高阶炼药师才能做到，这抹药灵自视甚高，搞不好就是来浪费他灵药的。
　　“就按他说的试试。”错一次就知道不是褚石炼药师了，单尘也有些好奇这药灵的本事。
　　至极的丹药总会有些意想不到的效用。
　　这黄极丹药的意识既然能转移，万一它真能炼制丹药呢？
　　为此浪费一包药材，绝对值得。
　　“区区黄阶益寿丹，还需要多复杂的步骤，都丢进来吧。”灵药意识口气很狂。
　　穆平安犹豫再三，解开包着药材的细麻绳，将灵药全部投入丹炉之中，还往里头投入大量醴泉。
　　地心之火无比炽热，似有无形之力牵引，将所有灵药卷入赤红色火焰之中。
　　穆平安静静地伫立了一会，却惊奇地发现，没有烧焦的糊味，更没有醴泉中水汽被蒸发出来的雾气。
　　丹炉内火焰缭绕，平静而温顺。
　　不出半刻钟，穆平安猛然从椅子上坐起。
　　不知道是不是他鼻子出了问题，他闻到了一股异香。
　　异香的源头正是那丹炉。
　　香气和云雀成丹时一样，却比云雀先前所炼的要纯净浓烈数倍，吸一口叫人神清气爽。
　　继而丹炉内的波动归于平静。
　　穆平安揭开炉盖，顿时僵在那儿，半晌没有动静。
　　单尘好奇地下床来，脸凑到炉边一看。
　　足足九枚丹药，圆滚滚地悬浮在丹炉之中。
　　丹炉之下则是无形的淡黄火焰，托举着碧绿色滚圆丹药。
　　前所未有的药香扑鼻。
　　“益寿丹，九颗。”
　　九乃是极数，一副丹药最多能炼出九枚丹药，只是丹药的品质各有差异。
　　可这一炉，整整九枚丹药，全是如出一辙的上乘珍品。
　　云雀大惊：“丹成了！？居然真能炼药！”
　　穆平安盯着那丹炉如看稀罕宝物，眼睛都亮了：“不愧是黄极丹药，连药灵意识都能炼制丹药。”
　　那声音沙哑，欲哭无泪：“老夫真是褚石……”
　　云雀万万没想到这灵药意识真能炼药。
　　既然这丹药药灵真的能炼药，以后都交给这药灵来炼，也少了它的事儿了！
　　炼药多了，这药灵也能吸收丹药药力而强化自身。
　　毕竟灵药中不是所有成分都能成为丹药的一部分，那么多余的药力在丹炉中横陈，可供药灵吸收。
　　时间久了，意识更全，魂力更甚，搞不好这药灵有朝一日能成为器灵也说不定！
　　正当云雀想入非非。
　　那边药灵同样也明白了这点。
　　于是乎，老头嗓音开始谈条件了：“若你想留着老夫，你必须想办法替老夫报仇，否则老夫再也不给你炼药！”
　　“若你不留着老夫，消散就消散吧，老夫最低的愿望已经完成，心愿已了，可以撒手人寰了。”
　　先前他威胁说不让单尘突破，现在又说不让穆平安炼药。
　　单尘有些不好意思，现在那药灵不缠着他，而去缠着穆平安了。
　　那么好的丹炉被这家伙占了，如果这家伙不作为，甚至反着来，将会是多大的损失。
　　穆平安只笑笑，都已经到他手里了，还想阻止他炼丹，他本就炼不了丹。
　　再说初级丹炉到处都是，先前云雀还拿出来一尊，大不了换一尊丹炉呗，天大的事儿？
　　穆平安取出所有益寿丹，拿出五颗来，递给单尘。
　　单尘接过来，又递了穆平安一颗：“你不吃吗？”
　　“我不吃。”穆平安抬手回绝。
　　单尘吃糖豆似的，一口一颗。
　　“好吃吗？”
　　“味道不错，胜过辟谷丹良多。”
　　穆平安弯起眼角。
　　云雀道：“我的呢！”
　　穆平安将那剩余的四颗给了它。
　　云雀骂骂咧咧地闭上嘴，统共九颗，给单尘五颗，才给它四颗，谁是他自己人，有好处不紧着自己的灵兽，居然尽给旁人。
　　给自己灵兽，自己也能跟着提升啊。它真是搞不懂穆平安。
　　那声音打破铜锣：“你们到底有没有听老夫说话！”
　　穆平安深呼吸，沉声道：“我信了，你是褚石。”
　　老头默了，片刻后，穆平安、单尘和云雀听到了细微的哽咽：“……感谢你。”
　　单尘和云雀不由陷入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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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禅位
　　穆平安虽然也想过让这抹能够炼药的意识成为他的器灵, 但一个心存疑虑、不满、愤恨、怨怼的器灵，在炼丹一道上走得不会长远，而且长久下去, 相处也很为难。
　　穆平安道：“所以我该怎样帮你呢？”
　　老头声音道：“你们俩能怎么帮我呢，你们俩没有炼药天赋，在迟元峰没有话语权……”
　　单尘道：“我是副掌门钟明笛的弟子。”
　　穆平安道：“我是首御峰峰主的弟子。”
　　老头声音一滞。
　　单尘道：“我会让副掌门来探望您, 您所受的委屈, 自由副掌门来为您佐证。”
　　老头声音陷入沉寂。
　　到现在单尘也不是太相信这道丹灵意识是真正的褚石炼药师, 与其他们自己动手，不如上禀副掌门, 让掌事者来探探情况，毕竟一峰之主, 而且还是炼药峰之主被人取代，这么大的事, 关乎到飞鹤门的威严。
　　褚石意识道：“不许找副掌门！老夫如今的模样太过惨淡，让你二人得知，已经是老夫不得已而为之的极限了。”
　　不是你方才嚷着要报仇的么, 穆平安道：“您就一抹意识了, 谁都看不见您，这还怕丢人么。”
　　“唉，好吧，”褚石嗓音沙哑, 喟然长叹，“尽管效用不大。”
　　“为何？”
　　“钟副掌门不管事。”
　　话是这么说, 得知一切的穆平安和单尘不动声色。
　　当晚, 单尘并没有回首御峰的住处，而是在穆平安的单间内住了一晚。
　　得益于破壁丹, 他的修为连破两阶，接下来只需稳固根基和利用缓释的药力稳固增进修为，他很疲惫了。
　　于是夜里，单尘躺在靠墙的那边，姿势端庄又规矩。穆平安在他身边，两人枕着同一个玉枕，都沉沉睡去。
　　翌日，穆平安带上云雀和丹炉，和单尘一道去探望副掌门。
　　内殿设有钟明笛独有的藏书阁，书格密集，里头摆放着或陈旧或崭新的册子，钟明笛一身水墨长衫，站在案前犹如谪仙璧人。
　　“是你。”钟明笛对单尘印象深刻，主要是后者向他请教过极品厄难体质相关秘辛，而他对谁是极品厄难体质十分感兴趣，此刻见了随他来的弟子，钟明笛立刻从案前走出。
　　“莫非你就是……”
　　单尘看向穆平安，先前两人提到过是否告诉副掌门，单尘的建议是不用。
　　穆平安觉得整个环音谷都知道，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再者他告知自己的体质，或许更能佐证他即将禀报之事，道：“我便是那倒霉的极品厄难体质，倒霉的人自动会找向我。还望副掌门不要外传。”
　　钟明笛对他兴致极大，听了两人来意，与其说因本门可能失去了一位八级炼器师而痛心，不如说被这离奇的情况吸引。
　　“褚石长老？”
　　钟明笛来到穆平安身前的丹炉处，他摸了摸丹炉壁面，道：“金罡祭火混元丹炉，没了器灵品质掉到天极，依旧妙极，难怪能承载意识。”
　　他小声嘀咕，穆平安并未听清，其实就算听清了，他也只会当这就像云雀说的在环音谷藏宝地找到的、仅有的不凡的丹炉，不会多想其他。
　　“褚石，见过副掌门！”那老头声音恨不得痛哭流涕，“十多年不见了，不知副掌门可还安好？”
　　“我很好。”钟明笛起初对丹药盛意识的现象感到好奇，继而通过和这抹意识进行较长时间的交流，最后得出的结果令他惊愕，以至于神情变得凝重无比。
　　“老师，不知这抹意识是否真是……”单尘听那抹意识从入门见掌门、副掌门时说起，从收徒或炼出宝丹得宗门奖励等，一一细数，一字不差，全合了钟明笛的记忆。
　　两人甚至追忆了下往昔。
　　唯独最近这十二年发生的事，那老头声音却全然不知——因为他的意识被困于丹盒之中，就连假的褚石长老炼制出的地极丹药，他也浑然不知。
　　若真是丹灵，能复刻一个人格出来，也太惊悚了些。
　　最后，钟明笛长叹一声，道：“这确实是褚石长老无疑。”
　　一时间穆平安愣住了，他拜了个师父，结果这个师父是假的，而真的药疯子褚石现在在他的丹炉之中，给他炼药，被他质疑，最后委屈巴巴地只想讨要个公道。
　　穆平安道：“弟子还有一事坦白，还望副掌门恕罪。”
　　“你说吧。”钟明笛本就活得超然，鲜少参与门派要务。
　　“弟子最初得到的药宝，确有两尺来宽。”穆平安琢磨着要他交出剩下的一半，他也无所谓了，反正已经让他在乎的人炼手成功，最多委屈一下云雀，谁让它要留着慢慢吃的。
　　“季文方师弟所言不假，他有记录灵石为证，但那记录灵石被褚石师父捏碎了。”
　　钟明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件事原本只有这小弟子一人知晓，而现在他却甘愿坦白，以证褚石炼药师的炼丹术有所退步？
　　地极丹药的药宝有两尺宽，而他才上交了一小块，褚石长老却并未声张，事后竟还奖励了他黄极丹药。
　　可这丹药里头竟盛有真褚石长老的最后一抹意识！
　　这是巧合么，是为了封口，还是那假的褚石长老蓄意为之？想必应该不是，不然后者必然会穷尽一切办法毁掉这枚丹药。
　　“两尺宽的药宝，老夫炼不出这种东西！”褚石意识嘲笑道，“是那家伙的手笔，他利用老夫的壳子，却只能勉强达到八级炼药师门槛，远非老夫八级炼药师巅峰可比。”
　　单尘道：“一大炼药峰峰主被人取代了，这炼药峰峰主没少与其他尊主往来，竟无人察觉到他的异样，说来简直耸人听闻。”
　　“您老不知道是谁取代了您的躯壳么？”钟明笛问。
　　褚石意识道：“说来惭愧……”他炼药的时候浑然忘我，实在没注意其他。
　　“当时观看老夫炼药的只有老夫的弟子，但混入了什么怪人，老夫也不能笃定。也许是老夫所用药材里掺杂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具体老夫也不知晓……”
　　就这还想复仇，见过不靠谱的，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自己被取代了十余年，隐忍十余年，却对是谁坑害的自己一无所知。
　　说来，褚石好歹是一峰之主，而且是炼药峰峰主，与其他各脉尊者素有往来，可他被取代的这些年，与他来往的尊主无一发现他的异常。
　　除非……
　　是熟人作案。
　　是非常了解褚石行事作风的人所为。
　　钟明笛道：“您老炼药的时候，当时炼丹室内具体有哪些人？”
　　褚石道：“老夫门下弟子都在，具体到了哪些，老夫的二弟子那儿应该有记录。”
　　也就是说包括大师兄岁寒，二师兄传柯，三师姐苏苑，四师兄……十师兄周泽……三十七师姐涂小小。
　　说了跟没说一样，听了跟没听一样，单尘：“……”
　　穆平安心里有个异样的感觉一闪即逝。
　　褚石一脉中最有能耐担任峰主的，只有大师兄岁寒，所以只有大师兄没有取代峰主的理由，除了大师兄外，其余所有人都很可疑。
　　自他去了迟元峰开始，知道的也就大师兄岁寒，八面玲珑的二师兄传柯，至于其他师兄师姐，来往甚少，知之甚少，想来天分应该不及大师兄，不然不会毫无名气，而这些人中野心最大的……
　　接下来的几日，两人往返于迟元峰和副掌门那儿，有些许头绪，却找不出任何有力的证据，就在他俩一筹莫展的时候，迟元峰传来了一道让人始料未及的消息。
　　穆平安看着手里的迟元峰弟子令，喃喃道：“峰主要禅位。”
　　单尘抬头：“什么峰？禅位给谁？”
　　“迟元峰，禅位给……”穆平安喉结滚动了下，道，“上面没说。”
　　钟明笛道：“按照一直以来的传统，迟元峰历代峰主，都是由炼药术最高的弟子担任。”
　　“今年与往届不同。”
　　穆平安道：“峰主还没说要禅位给谁，只说要禅位，让迟元峰弟子都去炼星塔前集合。”
　　“你要来吗？”穆平安对单尘道。
　　单尘看了看自己老师，而后回头：“当然！”
　　钟明笛换了身不起眼的便服，戴上半块面具，道：“恐有危险，我与你们同去。”
　　各脉自成一派，各有各的规章条例，内宗不能肆意插手。此事若立刻上报掌门，也不能因为一抹意识来治现任迟元峰峰主的罪，反而有可能打草惊蛇，以至于让内宗与首席炼药峰生嫌隙，甚至有失去高阶炼药师的风险。
　　“多谢副掌门。”穆平安见礼，单尘亦然。
　　“应该的，”钟明笛道，“应该是飞鹤门多谢你二人。”
　　迟元峰，炼星塔。
　　炼星塔的对面便是聚星台，高塔周围聚集着上千位弟子，褚石将丹炉置于聚星台上，自己坐在宝座处，一脸欣慰地看向台下的弟子。
　　穆平安带着单尘和钟明笛副掌门，站在较为靠后的柏树林中，抬头便能看到聚星台上长发飘动、神情庄重的褚石峰主。
　　而峰主宝座前方，烈焰滚滚的丹炉两侧，站着辈分排名前十的十位弟子，以及迟元峰长老、护法等二十余人，全都一脸肃穆。
　　穆平安注意到站在上首接受上千人顶礼膜拜的岁寒大师兄，正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似乎对接下来的禅位大典很是抗拒。
　　毕竟谁都知道他是褚石峰主最器重的大弟子，也是众弟子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大师兄，更是公认的下任峰主的不二人选。
　　可他一心修炼之道啊，虽说当了峰主，也不妨碍他闭关修炼，可毕竟俗事缠身，不是耽误工夫么！
　　“诸位齐聚一处，乃是为了告知诸位一件要事。”
　　“褚石”起身道：“本座阳元将近，想一心冲击更高境界，故而打算禅位于门下弟子。”
　　“本座打算让位于这位弟子，他天资出众，聪慧过人，炼器术突飞猛进，已经达到了八级炼器师初期层次，炼制地极丹药不在话下……”
　　穆平安看向上首，只见“褚石”这话一说，岁寒大师兄一脸惊诧地看向他“师父”，他只说他即将突破八级炼药师，但没说他已经突破了，而且他从未炼制过地极丹药，师父怎能信口胡诌呢！
　　这整个迟元峰，或者说纵观整个飞鹤门，炼丹术最高的莫过于师父，其次便是他了！
　　虽说他当峰主是必然，但也没必要撒谎吧，这不是让他接下去都只能想着炼丹突破境界，不得不怠慢修行了么。
　　师父打的是这个主意？师父看不惯他修行已久了！
　　但如果不修行，如何长生不老！区区驻颜丹吗！
　　“褚石”峰主接着道：“按辈分算，该是老夫的大弟子岁寒接任，可岁寒醉心修行，让他困在峰主之位上是难为他了。所以这峰主之位便由辅佐老夫治理迟元峰的二弟子传柯接任。”
　　穆平安见岁寒大师兄先是愣了下，点了下头，继而猛然点头，无比感动地看向“褚石”，又向着对面一脸懵然的二师弟道贺恭喜。
　　“荒唐！”丹炉之中，褚石意识郁愤难消，“岁寒是最适合当峰主的人选，炼药峰峰主只要炼药术高就行，正如我一样。治理当然是交给旁人……”
　　穆平安和单尘不由相视一眼，对此不做任何评价。
　　“传柯是我定下的副峰主！由他辅佐岁寒，必然能让迟元峰欣欣向荣！”
　　“怎么能是传柯当峰主，他哪来的八级炼丹术，他当了峰主，岁寒，老夫的大弟子岁寒，又该何去何从呢……”褚石意识失魂落魄。
　　一时间，场上喧哗声不断，不只是褚石意识不满，场上所有弟子，长老，护法，都皱起眉头，似乎都不理解这个决定，或者说对这个决定表示质疑。
　　个头矮小的传柯拱手向上：“多谢师尊厚爱，但弟子才突破八级炼药师初期，论炼药术尚且不如大师兄精湛，这迟元峰峰主的位置，大师兄比我更合适。”
　　各大峰主弟子脱口而出：“你突破八级炼器师了！？”
　　“不才，正是。”哪怕这时候，传柯态度都是谦和得体。
　　和炼药师的特立独行、性情别致迥乎不同，他的谦逊就像深潭中的一抹莲花。
　　岁寒喉间发堵，传柯的炼药术十年前不过五阶，现在竟然八阶了！比他还高了一层，他原先竟然没看出来，于是心生歉疚：“你……”
　　“师父，弟子觉得大师兄更合适，在迟元峰，大师兄威望最高，更得人心。”传柯坚持躬身行礼。
　　“胡闹，老夫说是你，那便是你，这些年你与人为善的同时，不忘兼顾修行炼药术，而你大师兄一心只知道突破修为，而今你大师兄炼药术略逊于你，由你接任峰主之位，实至名归，老夫很是放心。”
　　师父都给别人了，别人推荐他，他能说他接任么，更不用说他原本就不太想啊，岁寒顺坡下驴：“师父说是你，那就是你的，不用再议。”
　　单尘道：“看来这位夺舍的峰主，很是看重褚石的二弟子啊。”
　　“不是……”穆平安小声地脱口而出。
　　不是夺舍的峰主看重传柯，而是……
　　而是……
　　穆平安脑中有个重要的念头闪逝得太快，以至于没有捕捉到。
　　他从头到尾捋了捋。
　　峰主本人最是看重大师兄岁寒。
　　可前日在炼星塔顶层炼丹室里见到褚石炼药师时的违和之处了——他明面上对岁寒极好，但在岁寒说他炼药术又有精进时，他表现得却并不高兴。
　　正常师父看徒弟，徒弟有所提升，师父高兴还来不及，但他见到的褚石峰主，对岁寒的态度更多的是嫉妒和攀比。
　　可见夺舍师父的人，精通炼药术，炼药术不如岁寒或者说和岁寒旗鼓相当，旗鼓相当是因为夺舍了褚石，这才勉强和岁寒相称，此人最是不希望岁寒炼药术突破，那么此人……
　　单尘问：“为何这么快禅位呢？”
　　穆平安思绪飞快：“因为大师兄说他的炼药术又有精进，已经突破至七阶炼药师巅峰，兴许不日就要突破八级炼药师。夺舍了褚石峰主躯壳炼药术都不过八级炼药师初期的人，自然要尽快将位置让给自己信赖的人……”
　　“如果传柯不是始作俑者，那这个夺舍了褚石峰主的人必然和他有关系。唯一奇怪的是，假褚石的炼药术跌至八级炼药师初期，而原本才五阶炼药师的传柯，却这么快突破至了八级，而且也是八级初期。如果夺舍的就是他……这世间是否有分魂的秘术？”
　　类似分魂的秘术，穆平安见耆敬仁老前辈用过，但似乎损耗极大，不过一会工夫便气血虚浮，脸色蜡白，所以他也不能确定是否有可以稳定分魂的秘术，其一夺舍并拥有对方的学识，同时兼顾自身炼药术提升。
　　他若是问别人，兴许没人能答上来，但他问的是钟明笛。
　　钟明笛道：“西域有种奇术，或者说禁术，名叫‘换形术’，以阵佐之，也叫‘换形阵’，能占有旁人的躯体，夺取对方最高的那门天赋，甚至取而代之，但维持尸体不腐的时间最高不超过十五年。”
　　“传柯，正是我从西域带回来的。”褚石意识怔怔道，“那时候，他才那么小，眼睛清澈，他初来时很是胆小，唯唯诺诺，老夫一直以为他是个好孩子，他应该不可能的……”
　　穆平安道：“但短短十年，炼药术突破速度最快的便是他。”
　　褚石意识小声道：“也或许有其他办法，其他办法也可以做到……唉！”他话是这么说，但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最后变成一声喟然长叹。
　　穆平安问：“副掌门，现在该如何处置此人？”
　　“飞鹤门律典有载，夺舍他人躯体者，当诛。”钟明笛道。
　　单尘微微皱眉，那可是八级炼药师，这么简单直接弄死么？
　　钟明笛又道：“可此事最好不要声张，以免让其他宗门大做文章，使得炼药师们都不往我飞鹤门来，再者，他毕竟是八级炼药师。”
　　果然，单尘心道，不会那么简单。
　　穆平安道：“他是八级炼药师，但他只是夺取别人天资的八级炼药师！他夺取来的天资，他人也可以夺取。”
　　钟明笛到底不是个管事的：“你的意思是……”
　　穆平安道：“副掌门知道此奇术，可知道此奇术的施展之法？”
　　“自然知晓。”钟明笛道，“只需时辰到位，悬天布阵即可。”
　　穆平安大概明白了，阵法齐全，还缺一道可以承载一具躯壳的强大意志。当年有人能趁褚石不备偷袭成功，那他们也能趁“褚石”不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毕竟那八级炼药师，或者说八级炼药师初期的知识和炼药术不能浪费了。
　　穆平安道：“其实是不是传柯，试试就知道了。”
　　“如果是他，他的残魂必然会回到‘褚石’体内，换言之，若我们夺舍‘褚石’，褚石体内残余意识也会回到传柯体内。若要夺舍之人付出代价，最好的方式便是……”穆平安话还没说完，单尘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夺舍行将就木的假褚石无法釜底抽薪，除非直接夺舍始作俑者。
　　褚石意识分外低沉地道：“可惜我现在的意识太过薄弱，如果再温养个三五十年，或许有望和现在我躯壳中的那抹旺盛的魂力力抗一二。”
　　“传柯师兄什么修为？”
　　“元丹境九重。”
　　穆平安想到岁寒大师兄元丹境一重的修为，不由暗叹炼药师的修为实在不高。对于一个七、八级炼药师而言，这修为简直像在闹着玩儿一样。随便吞点丹药，喂都能喂到元婴了。
　　“这修为，要夺舍会不会很难。”
　　“不难，老夫被夺舍时，修为元婴境十重，离渡劫一步之遥。”褚石意识十分得意地道。
　　所以用换形禁术，元丹境九重能够夺舍元婴境十重。
　　那么同样的禁术，用聚灵境五重，夺舍元丹境九重，完全行得通。
　　“很好，我们这儿有聚灵境五重之人！”穆平安按着单尘的肩，咬着耳朵道，“现在肉身还有三年左右时间才会腐败，正是行动的好机会。”
　　单尘想到他的意思，顿时一阵恶寒。
　　他不想占据别人的肉身！
　　“为了大我，牺牲小我，又有何不可。”穆平安在他耳边灌迷魂汤，只觉你傻呀！
　　那可是能一次性得到褚石炼药师毕生炼药术的机会，岂能因为些微的洁癖而放弃。
　　再者，幸好此事只有在场的他们三个知晓，否则这么好的机遇若要交付旁的不认识不相干的人，那真是白费力了。也亏单尘忍得住，换做是他，他有单尘的修为，他保证毛遂自荐，当仁不让，身先士卒！
　　迟元峰峰主禅位之事传遍飞鹤门，此大事已在今日上报宗门，待到十五日后黄道吉日，便是迟元峰峰主就任仪式，到时候不只飞鹤门内各脉来贺，飞鹤门外远近八方的世家之人都会来拜贺。
　　而这个时候，许是由于岁寒在峰内的声望极高，峰内一片质疑的声音，其中不知为何，竟然还传出说峰主被夺舍了的古怪消息，更有人质疑传柯八级炼药师的能力，但都被现任褚石峰主以一己之力压下。
　　褚石峰主下午被掌门请去一叙，去的时候副掌门也在，三人畅聊了许久，到了酉时他才尽兴而归。
　　回到迟元峰洗尘殿，尚未褪下华袍，便有弟子进来，说有峰主之徒求见。
　　“让他进来。”“褚石”端坐在丹炉前的太师椅上。
　　他一举一动都和原先的褚石别无二样，举手投足一派尊主气场，让人不敢忤视。
　　穆平安和单尘一道进来，屋内紫金丹炉熊熊燃烧，空气暖融融，唯有上首之人神色阴晴不定。
　　穆平安朝着褚石拱手，深深一礼，道：“弟子有要事想禀告师父，听说师父不日要闭关，所以弟子等师父回来，立刻来打扰，还望师父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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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三年寿命
　　褚石看向他身旁银剑少年：“这位小友有些眼熟。”
　　“他是副掌门弟子, 名唤单尘。”
　　“哦。”褚石记起来了。
　　穆平安垂首道：“副掌门让他前来，也是为了监督弟子实话实说。师父赐药之恩，恩同再造, 弟子实在过意不去，故而想向师父坦白此事。此事弟子已向内宗禀明过错，但副掌门说全权交由师父定夺。”
　　“你不用卖关子, 老夫知道副掌门的意思, 他恕你无罪, 你但说无妨。”褚石端坐上首，端着茶杯, 用杯盖拨了拨茶叶，又悠闲地吹了吹茶水。
　　穆平安道：“回禀师父, 师父信任弟子，赠予弟子黄极破壁丹, 弟子却有心隐瞒师父，实在问心有愧。”
　　“那破壁丹呢，你用了？还是打算就此还回来？”“褚石”一脸随意地道。
　　穆平安垂首道：“卖了。”
　　“褚石”脸皮抽了抽, 道：“究竟是什么事, 让你如此坐立不安，连夜来访。”
　　“弟子斗胆，弟子入门那日，得到的药宝其实有拳头大小, 只给了师父一小部分，剩下还有一部分, 现在一并呈上。”
　　穆平安抬起双手, 掌心乃是一团粉色糯米球，鼻子眼睛那里凹陷, 看起来就像个熟睡的桃花馅汤圆成了精。
　　“你好大的胆子！”“褚石”脸色阴沉，唰地起身。
　　送出去一枚用不了的黄极破壁丹，赎回了地极百香桂圆丹药宝，也算不亏，至于这贪婪的小弟子，“褚石”看他万般不顺眼，很想给他点颜色瞧瞧，但钟明笛派来的弟子就在这儿，自己也不好乱动私刑。
　　再者，他的地极丹药药宝较大之事，他并不想让更多人知晓，而这小弟子手上这块，多少和他最初看到的药宝大差不差，应该就是他昧下的全部了。
　　“还有今日禅位一事，”穆平安豁出去了，“弟子深知师父炼丹造诣极高，师父选传柯师兄为峰主，必有师父的道理，弟子也很敬佩传柯师兄，但弟子更喜欢岁寒大师兄……”
　　“放肆！”褚石道，“老夫的决定，岂容你置喙！”
　　“是，师父，”穆平安打算头铁到底，“但师门上下都说，传柯师兄的炼丹术，不比岁寒大师兄要高，弟子没有亲眼见过，实在很难相信，毕竟岁寒大师兄给过弟子固元果……”
　　“贪得无厌！口无遮拦！老夫怎么收了你这样的废物弟子。”“褚石”恼怒非常，可转念一想，连这小弟子都敢这么说，可见这般不服的弟子不在少数，既如此，正好借此机会，就让所有弟子见识见识……
　　“褚石”捏着那块百香桂圆丹的药宝，招呼侍者进来，道：“召集我门下弟子和各位长老，于炼星塔顶层集合。”
　　炼星塔顶层人头攒动。
　　说来，季文方刚进来，就看到最不顺眼的穆平安还完好无损地站在角落有说有笑，而他身侧，正是自己在首御峰的室友，也是副掌门钟明笛的学生，单尘。
　　乍一看季文方呼吸不顺，再仔细一看，他简直整个人都不对了。
　　聚灵境五阶！
　　他没看错吧。
　　说来，季文方连夜服用岁寒所赠的培元丹，修为突破至聚灵境二阶，想到傲视这一届同辈弟子，于是整个人容光焕发，心情开阔了不少，只觉像穆平安那种凭运气进三脉，靠运气保平安还满口谎言的宵小根本不值得他多废心思……
　　再然后，就看到原本修为才聚灵境一阶的单尘，竟已经是聚灵境五阶了！
　　为何修为突破如此之快，难道穆平安把得到的破壁丹给这位服用了？
　　……不愧是手挽手进首御峰的好兄弟，先是入宗盛会上单尘当众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其他人的兄弟情不过如此，再是这没修为的家伙竟然赠对方价值高昂的破壁丹来突破修为，让同届弟子自惭形秽。
　　之所以说是赠，季文方当然不觉得当初拿简陋的纳戒装宗门奖励的一万灵石的单尘，能拿出足够的灵石购买那样昂贵的破壁丹。
　　话说这两人，该不会有一腿吧？
　　就算没有，似乎，也可以说成有一腿吧……季文方冷着脸寻思。
　　见最后进来的季文方一直盯着他俩看，穆平安和单尘绕着墙壁走动了一圈，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传柯一袭墨绿长袍，站在紫金丹炉面前，他的身形被丹炉挡得严严实实，站在他对面的穆平安和单尘几乎看不见他。
　　传柯难以置信地看着“褚石”，道：“师父，真由弟子来么，那地极药宝何其珍贵……”
　　在炼丹开始前，穆平安和单尘背对背绕着墙壁走了半圈，他们用钟明笛所传授的，以更加隐晦的方式，布下了“换形阵法”，剩下的便是等待时机。
　　“让你炼你就炼，哪那么多废话。”“褚石”板着脸道，“老夫既已亲眼见过你炼制地极丹药，达到八级炼药师初期，怎么，你是担心当着大家的面，这炼制了一半的八级初期丹药，你炼制不出来么？”
　　激将法。穆平安见传柯收敛了神情，抬步来到丹炉前。那紫金丹炉只有在丹火涌动时，才会浮现紫光，平时看着灿金色，明晃晃，极为别致奇特，据说品级乃是玄极绝品，距离地极就差一线。
　　“褚石”道：“若今日你能炼制老夫这百香桂圆丹成功，老夫这紫金丹炉便赠予你了。”
　　此话一出，在场其他峰主一脉弟子一片哗然，当年师父不是还说要把紫金丹炉送给大师兄呢！现在竟然改口了！
　　岁寒倒很是无所谓，他对修行的热忱胜过炼丹，丹炉也拣便宜的用，师父的丹炉给了他是有条件的，所以给别人也无妨，省得他人身自由被限制，耽误他修行。
　　丹炉内烈焰熊熊燃烧。
　　传柯立于丹炉前，双手抬起，呈环抱之态，双指并起，掌心向外。他的心神尽数投入丹炉之中，双目紧闭，一门心思操控炉火来炼化药宝。
　　所有弟子、长老屏息凝神，透过丹炉的侧口，观摩药宝在丹炉里被精炼的过程。各个眼睛都不眨，生怕错过凝丹的最佳时期，其中自然包括季文方，甚至还包括岁寒——也没别的可看，勉强看看吧。
　　药宝经烈焰炼制，手法优美。
　　能够调动并掌控地极药宝，可见传柯的炼药师等级，至少是七级，一旦他炼制成功，那便是妥妥的八级。
　　故而凝丹的过程尤为重要。
　　无人分心。
　　其中尤其是传柯，全部心神投入炼药之中。
　　穆平安站在单尘旁边，而单尘站在阵眼之上，脚下阵法倏然成型，玄奥的波动一闪即逝。
　　那一刹那间，单尘体内一抹意识越体而出，传柯身体晃悠了一刹，刹那间他脑海中多了一道意识。
　　那抹意识以无匹之势轰然降临，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众人只看到传柯面露潮红，五官近乎狰狞，额上青筋直暴，似乎在竭尽所能地炼制丹药，没人知道他正在经历什么。
　　啊地一声轻呼，一抹游魂便被挤出了传柯的身体，注入到他的另一半魂魄，“褚石”老者面上露出一抹潮红，眼里精光陡盛，脸色却跟着苍白，气息也瞬息萎靡，那一瞬间好像苍老了数倍，他的身体晃悠着，手扶着墙勉力支撑才没有径直摔倒。
　　就像当年的褚石，并不知道夺舍他的是谁一样。此时的传柯，并不知道取代他的那抹魂魄究竟是谁的。
　　“传柯”还在认真炼药，但丹炉内部的稳态被打破，药力明显有外溢的迹象，尚未完全成型的丹药开始强烈震颤。
　　这个时候，“褚石”峰主慌了神，滔天的恐惧笼罩了他，他环顾四周，那些熟悉的弟子、长老的身影，面上带着奇异的神色，每一个都像无辜者，每一个都像始作俑者。
　　草木皆兵。
　　那人还在代替他炼丹，但手法漏洞百出，显然炼丹术不及他。
　　在场所有人都有可能。
　　传柯的魂魄处在褚石体内，目露惊悚地看到站在丹炉前的“他”，想到自己若不能回到自己身体里，就只剩下三年寿元，顿时浑身战栗。
　　单尘如饥似渴地接纳传柯识海中储存的海量的炼丹术相关知识，距离炼丹失败的瞬间已经没剩多少时间，很可能就是下一刻。
　　单尘任由身体自行炼药，那丹药在丹炉中自行衍化，自行溃散，终将自行化灰。
　　“褚石”或者说传柯，鹰隼一样的眸子，四处搜寻可能施展“换形术”的人。
　　而伴随着丹炉内炼药的不稳，在场观摩的弟子都在交头接耳，有的甚至开始公然质疑传柯的炼药术，都说他还不到八级炼药师层次。
　　炼药室内气氛越发嘈杂，众人甚至开始小幅度走动，“褚石”或者说传柯，根本难以分辨究竟谁在暗中捣鬼——就像当年的他一样。师父一心炼药，他一心谋取师父的躯壳，夺取师父毕生的炼药术，乃至炼药资质……
　　最终，丹炉内轰地一声，半成的丹药化成一抔灰烬。
　　云雀无比心疼地看着那丹炉上涌起的炉灰，那原本是它吞下的一块药宝，这就给糟蹋了。
　　但这样一来，也免除了他得到的药宝远不止拳头大点的嫌疑，穆平安稍稍松了口气。
　　炼丹失败的刹那，单尘的意识毫不留恋地脱离了传柯的身体。
　　站在后面的穆平安脚踩了下阵法灵料，迅速将“换形阵”倒置。
　　传柯的身体瞬间萎靡倒地，“褚石”立刻扑身上前，一脸惊悚地扶住自己的身体，厉声道：“柯儿！！！”
　　周围的弟子、长辈被峰主声嘶力竭的声音吓了一跳，都窃窃私语也不知道峰主这么激动做什么。
　　在场之人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必然是因为传柯的炼药术不到八级炼药师层次，炼药失败后故意刺激自己昏迷，以躲避被当众质疑或嘲弄的尴尬处境。
　　见“褚石”抱着传柯的身体，悲痛得不能自已，穆平安嘲弄地弯起半边嘴角：“果然。”
　　彼时穆平安身边伫立不动的单尘，眼睫颤了颤，空洞的瞳孔找回了焦点，猛地喘了口气，施展了禁术后他的气息极微，脸色惨白如纸，甚至连站的力气都没有。
　　“靠我身上。”穆平安直接抬手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顺手用衣袖揩拭了下他额上的汗珠，轻声道，“我带你离开这里。”
　　“暂时别走，”单尘细致入微，“走了会引人怀疑。”
　　“那你怎么样，还好吗？”
　　单尘有气无力地道：“幸不辱命，收获颇丰。”
　　“说人话。”穆平安目光晦暗。
　　单尘虚弱一笑，道：“我，会炼药了。”
　　穆平安玩味地笑道：“应该不是一般的会吧。”
　　有了徒手炼器最高阶的紫火，而今又知晓了炼药有关的方法，知道了海量灵药与丹方。
　　那只是一瞬间的收获，不能让单尘一下子成为八级炼药师，但足够他成为三阶，四阶，甚至五阶炼药师。
　　假以时日，加以领悟，勤加练习，有朝一日他或许也能成为真正的八级，乃至九级炼药师也不一定。
　　只是眼下不行。
　　“就像你说的。”单尘很清楚，眼下为了显仙宗核心弟子考核，他必须全身心以修炼为主。目前他的修为才聚灵境五阶，距离考核成功还剩最后两阶，时间还剩一个多月，简直前所未有的顺利，难以置信的收获。
　　他想，等显仙宗核心弟子考核通过之后，他再来攻这些炼药、炼器相关的领域也不迟。
　　穆平安诚声道：“那便恭喜你了。”
　　单尘忍不住展颜，世间修士大都相互倾轧，就算表面上和谐，内里总会忍不住比较，或者希望旁人莫要高过自己太多，唯有穆平安，他是真心实意为自己的极大进步而喜悦……这可能也是因为他本身已经足够强大到足以容纳一切的缘故。
　　穆平安见他的笑颜，灿若芙蕖，出尘脱俗，说不出的赏心悦目，不由明目张胆地欣赏起来。
　　传柯炼药失败，气绝身亡，在场之人比起哀痛，更多的是怜悯和无语，季文方毫无触动地把注意力从被人团团围住的传柯师兄那儿移开，便驾轻就熟地看向穆平安和单尘所在的方向，见他俩在人群之后，偷偷摸摸地相互依偎，疑似耳鬓厮磨，吻颈纠缠。
　　正直的季文方顿时像被污了眼睛一般，眼底浮现果然如此之色。
　　这算哪门子过命之交的好兄弟！
　　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能如此大胆，若是一居之内床榻之上只剩这两人……他觉得很有必要把这两人超过友人之上的关系宣扬出去，到时候这两人好兄弟形象必定土崩瓦解，只要这两人的日子不好过，他的日子自然会好过许多。
　　而另一边，除了长老们神色古怪，在场所有弟子，他的师弟师妹们都涌了过去：“师兄！”
　　“师父，师兄他、他好像没气了。”
　　“胡说！”最先发现传柯身陨的“褚石”还像无法接受现实，“我徒儿岂会有事，他岂会有事，一定还有办法，你们给我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众人悲呼传柯身陨之时，穆平安和单尘迅速清理了换形阵相关灵料痕迹，确定万无一失后，他俩一个是外人便站在外围目光沉重，一个扑过去哀嚎了两嗓子，便如愿以偿地被“褚石”赶了出去。
　　一出炼星塔，穆平安和单尘便乘坐灵鹤快速赶回迟元峰住处，拿出通言灵玉来联系正在内殿等候的钟明笛。
　　通言灵玉需要修士的魂印烙于其内才能进行跨域通言，但高阶修士，或者位高权重、天资奇高之人的魂印很难弄到。得益于这场事故，穆平安和单尘的通言灵玉上多了“钟明笛”这位博学大家的魂印，有事可以直接联系他。
　　……虽然绝大多数时候没事就是。当然不能保证单尘不需要。
　　为了能准确传递情报，钟明笛的虚影出现在通言玉令上方。
　　穆平安问：“他还能把自己的魂魄注入到原先自己的躯壳之中吗？”
　　“这涉及到另一种秘术，移魂。”
　　“这位师兄，炼药术不行，但邪术懂得不少。”
　　“这种禁术，他不一定知晓，因为施展此术需要三位以上渡劫境修士坐镇护法。”
　　穆平安虽懂得不少阵法，但他对秘术禁术一无所知，不得不感叹学识的重要性。不过他没有修为没有灵力，就算知道禁术、秘术也无法施展。
　　这些东西还是由单尘去了解更实在。
　　“和平时代，便是知识底蕴的时代。”钟明笛道，“再高明的修士，也可能败在精通奇技淫巧的小人物手里。”
　　穆平安觉得言之有理，也不知褚石意识听了，会作何感想。
　　单尘道：“所以传柯的魂魄只能被困在褚石峰主的身体内，无法在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了吗？”他本身年轻鲜活有无限可能的肉身就这样‘死’了吗？
　　“是，换形术被破后如果不能在一炷香内‘移魂’，就等于肉身陨落，”钟明笛道，“换形禁术一旦施展，时间超过一炷香，便无法逆转。新身体死亡，原主也会死亡。”
　　但原主死亡，还会苟全一条命。
　　魂体能在被夺舍之人体内再活个十五年，而今算年月，还剩三年寿命。
　　今日，传柯想禅位给自己，结果自己陨落，要么接下来他只有两条路，要么继续厚颜无耻地留在峰主位置上，最多能活三年，最后只能传位给岁寒大师兄，要么直接退位给大师兄。
　　单尘才刚恢复了点气力，道：“所以老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他夺舍峰主之事权当没发生过吗？”
　　钟明笛缄默不语，失去了一位真正的八级巅峰炼药师，失去了一位用歪门邪术突破的八级炼药师，但他的学生得了造化，而学生的至交好友，也就是现任褚石的弟子，得了八级巅峰炼药师的一抹意识，这抹意识可能成为丹炉器灵，助丹炉突破……
　　所以算来，是这两位小辈占了便宜，但这两位小辈均是他飞鹤门弟子，所以也算没有损失。
　　钟明笛道：“只要你二位不背叛飞鹤门即可。”
　　单尘不是这个意思，穆平安立刻垂首，毕恭毕敬：“弟子此生不背叛飞鹤门。”
　　单尘道：“弟子身为师父的学生，自然不会背叛师门。”
　　“很好。”钟明笛对这两人给予厚望，一个注定能成为高阶炼药师，一个拥有高阶炼药师器灵的丹炉，同样也能炼出高阶丹药，可惜都加了三脉，不专精。不专精……倒也安全。毕竟炼制出的丹药，也会卖给飞鹤门不是，道，“你俩若能一直待在飞鹤门就好了。”
　　对此，单尘和穆平安不作回答。
　　“唉。”金罡混元丹炉中的褚石意识叹息，归根结底是他这一脉的损失，损失惨重，他不禁庆幸还好被夺舍的是他，否则若是被夺舍的是岁寒……那他怕是要痛断肝肠了。
　　“老夫这二弟子不走正道，肆意妄为，为达目的，不惜弑师，他既然那么想成为老夫，那便让他再做三年的峰主，弥补这些年所犯的过错。”
　　钟明笛觉得这位炼药师还是太仁慈了：“如果他继续作恶呢？”
　　褚石意识开口道：“就请副掌门收集证据，将他正法以儆效尤吧，老夫愿亲自作证。”
　　单尘皱起眉头，道：“弟子的挚友穆平安是这位假峰主的弟子，弟子担心假峰主会迁怒穆兄。”
　　钟明笛道：“你二人连夜离开迟元峰，接下来这几日，来内宗听我讲课吧。”
　　穆平安琢磨着，单尘是钟明笛的学生，去听课也就罢了，他去岂不是暴露自己在害怕在避嫌么，再说连夜下山，跟潜逃有什么区别，穆平安道：“弟子也可以去首御峰。”
　　再者，还有耆老前辈的山环山，虽然现在山环山正在搞建设，去了只有做苦力的份，但也好过性命之虞……而首御峰，他已经提前完成了三个月的课程，所以不去也没事。
　　不管怎么说，幸好多加了好几脉，他随便找个山清水秀之地游玩个几日，也不担心被任何一脉诘难。
　　不然若是被一脉之主针对，那日子真是生不如死。
　　想到这里，穆平安道：“副掌门是否会将褚石峰主被取代之事告知宗门，然后后治假褚石的罪？”
　　如果是这样，那他连夜下山也未尝不可。
　　事后还可以得个协助办案的荣誉或奖励。
　　谁知，钟明笛却道：“现下通过换形阵，尽管知道了传柯取代了褚石长老，但依旧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现任褚石是假的，所以暂时无法定罪。”
　　穆平安真是想念环音谷的“问心阵”。
　　有问心阵在，证据都不重要的，直接在问心阵上问一问，是真是假，一目了然。
　　单尘道：“副掌门，此人毕竟是弑杀亲师的穷凶极恶之徒，让他留在迟元峰，再当三年峰主，当真他不会对师门其他炼药师下手，这三年真能相安无事么？”
　　钟明笛道：“他现在最想的，莫过于延长寿命，但换形术大限便是十五年，寻常延缓寿命的办法排不上用场，唯有上古传说有一丝希望。“
　　单尘道：“上古传说？”
　　“我明白了。”穆平安道，这不就跟他面临的处境一样了吗，他也想找传说中的吉量或乘黄乘之增寿呢。
　　钟明笛道：“到时候我会释放些假消息出去，利用险地让他自然而然命丧其中。”
　　“您的意思是？”
　　“飞鹤门背靠碎墟天渊，这碎墟天渊内有着白民的传说，但碎墟天渊中险象迭生，危机重重，去的人九死一生。”
　　穆平安一愣，白民！长发披散，皮肤雪白的白民，白民国里有乘黄神兽，乘之寿两千年！
　　碎墟天渊内竟然有白民的传说。
　　他不由和单尘对上视线，他记得单尘还有个千万灵石的任务，也是在碎墟天渊。
　　如果碎墟天渊里真有乘黄神兽出没，别说被困褚石体内的传柯想去，他也想去啊！
　　“现在被困在褚石长老体内的传柯不足为惧。”钟明笛道，“真正危险的……”
　　穆平安和单尘知道后面的意思了。
　　“单尘，你最好能今夜离开迟元峰。”钟明笛道，“你的朋友不一定会有事，但你会出现在方才那种场合下，还是太突兀了。”
　　那还等什么呢！穆平安带着单尘，直奔迟元峰山门。
　　远远看到一个身影徘徊在山门口。
　　穆平安猛地拉过单尘，单尘猝不及防一下子撞在了他身上，两人蹲在草木边。
　　只见方才还搂抱着传柯尸身形容萧索的“褚石”峰主，竟然就站在山门口。
　　他就守在那儿！
　　似乎就笃定始作俑者会在今夜连夜下山离开迟元峰！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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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联手
　　褚石守在山门口一整夜, 都没有见到当时在炼丹室的任何一人离开山门。
　　……如果今日没人下山，那便勉强排除了外来户布下的“换形阵”，若是本门炼药师施展, 得了他头脑中的八级炼药师的炼药术相关知识，炼药术必然会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到时候究竟是谁夺取了他的肉身, 便一清二楚了。
　　褚石脑中一道思绪一闪而过。
　　等等, 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可能性是他未想到的。
　　他奋力地咬紧自己的指甲，眼里冒出可怖的绿光。
　　几乎是传柯身陨的第二日, 确定药石无医，人已经故去后, “褚石”峰主悲痛欲绝，而后毅然决然要将他的尸身封存, 藏于地室，再行安葬。
　　诸多师兄弟有异议，但像是发了疯的“褚石”峰主力排众议, 将传柯的肉身安放在了陵墓之中, 用冰棺永葆尸身不朽。
　　翌日，迟元峰遍地缟素，身为师弟的穆平安也得着白衣系白绸，峰主再不提退位之事, 而是立查那日在炼丹房里看传柯炼药之人。
　　这一查，便查到了单尘头上。
　　单尘被峰主提去, 好友罹难, 穆平安当然紧随。
　　端坐上首之人神情阴郁，冰冷的声音刺入骨髓：“本座其他弟子在炼丹室看炼丹也就罢了, 你又为何在此？从实招来！”
　　穆平安心头一动，在师父说话之前，他原本还很担心，这话问出来，他反而平静了。
　　也就是说他也没有确凿证据。
　　同时穆平安又心生紧张。
　　这话若是回答不好，也会有麻烦。
　　单尘不卑不亢，躬身道：“峰主，弟子得了黄极丹药破壁丹，修为得以突破，对峰主感念万分，前去炼丹房，是想向峰主致谢。谁知正好赶上地极丹药炼制，弟子当然也想一观，便想将感谢的话放在最后。可谁知最后竟发生了那样的事，所以就想着隔日再专程道谢……”
　　他体内的黄极破壁丹药力尚未完全炼化，那丹药一直在释放药力，以至于单尘施展禁术后亏空甚至受创的肉身和的灵魂都受到了充分的滋养，经过一夜的休整，此刻他面色红润，气息平稳。
　　而“褚石”峰主脸色蜡黄，嘴唇泛白，精神涣散，道：“黄极破壁丹，让你连破四阶……确实也说得过去。”
　　其实是连破三阶，穆平安心道。
　　单尘原本在山环山炼体时便突破了一阶，说来黄极破壁丹乃是元婴境乃是渡劫境以上修士才会用的丹药，区区聚灵境级的壁垒，自然比较容易攻克。
　　但也只是比较容易而已。
　　像显仙宗所谓的三月破十阶，别说黄极丹药做不到，就是玄极丹药也做不到，平白浪费药力，还有可能摧残身体。
　　“你说感谢老夫，可你昨日看到我徒弟出事，你就走了？”“褚石”峰主眼冒寒芒，语气刻薄。
　　比之先前豁达开朗的“药疯子”褚石差了十万八千里。
　　可见是事情败露，连装都懒得装。
　　“弟子不敢耽误要事。”单尘说完，又道，“老实说，弟子被吓到了。”
　　这理由无懈可击。穆平安觉得自己来得可能有些多余。
　　“褚石”峰主，或者说传柯，见到穆平安，眼皮直跳，道：“你给我跪下！”
　　穆平安扑通一声，跪得很丝滑，瞬间声泪俱下：“师父，都怪弟子，弟子不该质疑二师兄的炼药实力。如果不是弟子上交药宝，师父就不会要传柯师兄炼药，如果传柯师兄不炼药，师兄就不会死……”吗？
　　单尘见穆平安下跪，心脏猛缩了下，险些露出破绽，他使劲地分散思绪，平安是极品厄难体质，跟极品厄难体质作对的下场……单尘冷冷地看向这位假峰主，一定还有办法能让这位假峰主付出真正的代价。
　　褚石已经只剩一抹意识，而这人却还占着人家的身体，身居高位，还有三年苟命……
　　“你给我闭嘴！”说的都是事实，事实叫人痛心。传柯也在想，如果他不炼药，他就没事了吗？此事明显是冲着他来的，用的术法和他当年一般无二。
　　他能扮演褚石十二年不被察觉，此术法十二年来不被拆穿，为何突然出现变故？
　　是他突然要将峰主之位传给自己，触动了本就知晓他所行之举的宗门上位者们的底线？
　　还是有像当年的他一样的人，盯上了他真身的炼药术？但为何不是取他而代之，而是浅尝辄止呢？
　　他暴露了。
　　是谁知晓了他的秘密？
　　若是宗门，不可能才这么点阵仗。
　　所以是谁？
　　这几日来，多出来的不速之客。
　　单尘？穆平安？季文方？还是岁寒？
　　纵观整个飞鹤门，能了解那门禁术的，恐怕除了副掌门外，再无……当真就没有旁人了吗？
　　旁人为何知道他是假冒的，难道真的褚石现世了？
　　如果是副掌门知晓，掌门必然也知晓了，雷声将至，雨点岂会悄无声息，所以可能是这几日才被发现的么？这么快就布下换形术？
　　传柯思考最坏的结果，便是早就被发现了。
　　但若真是如此，他早就没命了，岂会有今天。
　　那么副掌门知晓，便不足信。副掌门的学生单尘，并非炼药之人，同样排除在外。穆平安，没有修为的普通人，更不可能施展换形术夺取炼药术来成就自己，他没法有任何成就。
　　以岁寒的天资，和他松竹般的为人，以及对炼药术的不屑一顾，不可能觊觎他人的炼药术。
　　而其他师弟师妹性格各有千秋，却都没有胆量害人。
　　那么唯一有可能对他下黑手，而他稍摸了下底细，只觉心术不那么正的人……
　　新入门弟子，季文方。
　　身披缟素的季文方被拎来内堂时，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只见峰主在上面坐着，穆平安乖顺地在地上跪着，更有那个他的至交好友垂首立在一旁，疑似被训话的样子。
　　他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就对上峰主面无表情的脸。
　　“前日看你，你还是聚灵境一阶，这就突破了？”
　　季文方原本因此欢喜，但见单尘修为跟窜天猴似的都已经窜上聚灵境五阶了，便没了雀跃之意，再者眼下二师兄早丧，他端着一派哀伤，道：“回禀师父，那日清理丹炉，大师兄赠了弟子一枚培元丹，弟子因此突破了修为。”
　　“你的炼丹术可有长进？”
　　“弟子初入山门，不敢说有所长进，可能是修为提升了些，所以炼药术也跟着提升了寸余。”
　　“把他先关进内堂暗室！”传柯像瞥废屑残渣似的连个端正的眼神都没有，“改日本座会亲自审讯。”
　　“师父，我错在哪儿！！”季文方被狠狠扣押的时候才发现事情不对劲，“这究竟是为何，师父！我不明白……”
　　被他算计过的穆平安低垂着头，悄悄看他都不免带着同情之色。
　　事发突然，单尘甚至都没想明白怎么最后是季文方倒了霉。
　　……和极品厄难体质作对的下场。
　　两人对视了一眼，果然应该想办法尽快除掉这位假峰主，他连小弟子炼丹术突破一点点都不能容忍，这点心胸狭隘之人，怕是迟元峰所有炼药师都要跟着遭殃。
　　他们需要尽快禀报副掌门。
　　解决了季文方，传柯的目光落在单尘和穆平安身上，这位单尘小弟子动不得，副掌门的学生。至于这个穆平安师弟，贪得无厌，弄虚作假，耍小聪明，挑起炼药之事，还想全身而退，简直痴人说梦。
　　“来人！”传柯道。
　　“禀告峰主！”有门卫上前，“有两件要事……”
　　传柯拧眉：“何事？说吧。”
　　“今日会事，掌门特例提拔岁寒大师兄任内门长老，掌丹堂事宜，即日前去报到。”
　　传柯嗯了一声，掌门果然器重岁寒大师兄，知道迟元峰峰主要传位给二弟子便迫不及待给大师兄升职了，他按捺住心下的嫉妒，执杯的手微颤，被他用另一只手狠狠按住，而后一饮而尽，道：“知道了，去告知岁寒吧。”
　　“还有一件事是？”传柯道。
　　“有位老者在山门口求见，说是新入门的炼器师。”
　　“可是那位初来乍到便名震飞鹤门的九级炼器师？”
　　“正是！”想到那位九级炼器师，门卫露出尊敬钦佩之色。
　　炼器和炼药虽说都得用火，但除此之外，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而今新入门传得沸沸扬扬的炼器师，除了那位当众拿出能影响时间流数的境璧碎片据说是环音谷太上长老的耆敬仁还有谁。传柯道：“既然是九级炼器师大驾光临，怎么没请他进来一叙？”
　　“请他了，但他说他是来接家中小辈回去修行的，还说两位小辈亲眼目睹了师兄的死亡，必然打击颇深，若非师兄是自然死亡，陷害师兄之人必在迟元峰内徘徊，他不希望家中小辈出事，所以特地前来找峰主要人。”
　　“哦？我迟元峰怎么会有在炼器峰修行的小辈？”
　　“他说一个叫穆平安，是峰主的弟子，还有一个叫单尘，这位叫单尘的弟子过于顽劣了，竟然为了躲避炼器修行，躲到炼药峰，让他好找。”
　　传柯不由看向面前的两个小弟子，尤其是穆平安，差点忘了这个没修为的凡人，还是三脉弟子，除了是他迟元峰门下，还是首御峰弟子，更是九级炼器师看中的徒弟！
　　他阴阳怪气地道：“你竟还认识高阶炼器师，既然认识高阶炼器师，想必也懂一些阵法吧。”
　　等等，他陡然看向单尘。
　　那换形术，乃是禁术，可若用换形阵来施展，副作用会小很多。
　　并非迟元峰弟子，但懂阵法夺取别人的炼药术傍身，又为何不可能，但他若习得了“换形阵”，那副掌门……传柯又有些迟疑。
　　是与不是，他只需要看看这小弟子究竟会不会无师自通了炼药术，一切便水落石出了，传柯隐于袖中的手中多了颗弹丸似的透明小球，被他捏破后，随意捏了个诀，让无色无味之气散布开来。
　　“屏住呼吸。”
　　这时，穆平安耳中冒出一个声音，是云雀的。
　　“你也告诉单尘。”穆平安倏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对云雀道。
　　“我已经说了。他身上刻有净尘咒，不碍事。”云雀关键时候还是很靠谱的。
　　过了一会，云雀道：“可以了，动作幅度别太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穆平安还是照他说的做了。
　　“回答！”传柯道。
　　上位者问他懂不懂阵法，如果说完全不懂，事后提及阵法相关，反而惹人怀疑，穆平安道：“阵法博大精深，和炼器隔重山，弟子也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懂一些阵法，将来更好地栽培灵植。”
　　如果此时此刻有“问心阵”问心老人在，必然会给他的辩驳都打上一个无情的“假”字。不得不说环音谷的阵法高深得叫人敬畏。
　　传柯闷了许久，心思不明地淡声道：“你俩下去吧。”他转过身去负起手时，貌似不经意地看了穆平安一眼，“记得早日回迟元峰，你的炼药术莫要落下了。”
　　“多谢师父关怀，”穆平安丝滑地起身，道，“师父，您老节哀，二师兄一向敬重您，相信二师兄泉下有知，也不愿您如此难过。”
　　“下去！”传柯气急，直接摔了手里的茶杯。
　　穆平安低眉顺眼地往后退，退到门外，便转过身，奇怪地看了身侧的单尘一眼。
　　两人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大堂，走出去没多久，单尘便将穆平安拉到一个没人的角落，露出光洁的手臂，触碰到穆平安的颈项。
　　穆平安眼神示意：“怎么回事？”
　　“嘘。”
　　“他身上有净尘咒，肌肤挨着你，你也自动净尘了。”云雀给他解释道。
　　这样说就简单了，穆平安干脆一把抱住单尘，让他的手臂能环住自己颈项，既然是好事，为何不更彻底些呢。
　　单尘被他抱得愣神了下，但这样大面积接触，确实更容易去尘，他将两人身上的些许金粉拘禁至手心。
　　那竟是一丝丝透明的线状小虫，挤在一起甚是恶心，单尘直接扬起淡紫色火焰，将之烧成灰烬。
　　云雀道：“傀儡虫乃是监视之物，一旦被寄生者说出施术者设下的字句或者人名，便会寄生成功，被寄生者会成为被施术者的眼线，思维向着施术者傀儡靠拢，直至死亡彻底成傀。”
　　“如此阴毒之物，居然直接对自己同门使用，”穆平安道，“这传柯简直丧心病狂！”
　　两人心情沉重地往山门处走去，打算尽快联络副掌门，商议要事，看能不能除掉传柯，不然照刚才那个情形，别说季文方可能会有性命之忧，整个迟元峰都有可能成为他制造傀儡的窝点。
　　“你俩没事就好。”耆敬仁站在山门外的草地上，一身灰扑扑的道袍，披在他消瘦的身子上，清风吹过，倒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
　　在他身后，还有位身着桃红衣裙的俏娇少女，正是苏小舟。
　　“您老怎么来了，还如此大张旗鼓！”穆平安奇怪，还来得这般及时。
　　“这你得问单尘了。”
　　穆平安诧异地看向身侧之人。
　　单尘道：“我担心峰主找我们麻烦，所以提前知会了耆老，让他老人家及时前来接我们。”
　　“聪明。”穆平安只觉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最后传柯那眼神，着实让人惊出一身冷汗。那人能随意夺取师父性命，占据师父尊位，会因为一点怀疑便要处置季文方，指不定会因为一点不快，顺便要了他这个没修为的小弟子的小命。
　　穆平安不禁暗叹幸好他连入了三脉，有其他两脉庇护，不然在一脉过不下去，日子会过得生不如死。
　　苏小舟抗议道：“这么好玩的事儿，竟然不叫上我！”
　　但凡智斗之事她最是感兴趣，可惜没赶上趟，她还以为跟着耆老来捞人能大显神通一番，结果穆平安和单尘就这么完好无损地走出来了。
　　“还是挺惊险的好吧。”穆平安回想起来，连谋划的时间都没有，传柯马上就要传位给自己，到时候褚石的真假身份已然不重要，一旦假褚石身陨，那真是死无对证……
　　由于没空拖沓，便只能出此下策。
　　说来也正因为时间紧迫，以至于找的施展换形术之人，也在他们二人之列。
　　因此继承褚石部分炼药术的这份天大的好处，也就落在了单尘身上。
　　由于好处是自己人的，穆平安当然格外配合，积极推进了。
　　再者，最后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他们还知道了禁术“换形阵”的布置之法。
　　“这不是在玩。”单尘一脸严肃，连傀儡虫都释放出来了，这传柯是图穷匕见，最后寿命只剩三年，他是豁出去除了自己什么都不在乎了。
　　短时间内穆平安和单尘确实也不敢待在迟元峰，丧礼期间人尽缟素，为一个弑杀亲师之人装七日悲痛，还是挺难为人的。
　　穆平安和单尘刚被耆敬仁领出迟元峰，回到山环山，便立刻和副掌门钟明笛取得联系。
　　而这边，迟元峰准峰主在自证八级炼药师实力的炼丹过程中突然暴毙的消息，插翅般在一日之间，传遍了整个飞鹤门。
　　“我当这位迟元峰二弟子是怎样的人物，无法接受炼丹失败的结果，以至气绝身亡，简直气量狭小，难成大器！”
　　“这样的人，也配当峰主。”
　　“幸好褚石峰主最后试了他一试，不然峰主之位要交给这样的人来当，那往后与迟元峰打交道就麻烦多了。”
　　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迟元峰内主持自己殡仪之事的传柯听到各式各样的风言风语，气得肝胆郁结，恨不得吐血。
　　其实在他传位自己之前，就算他陨落，也不至于传得满宗门皆知，但因为他一早决定传位于自己，到晚上让他炼丹证明自己，结果他身亡，还炼丹失败，众人理所当然觉得他是因为炼丹失败才身亡。
　　人死不能复生，以至于百口莫辩。
　　迟元峰内，“褚石”郁气成疾，性情大变，门下弟子只当他痛失得意弟子，过分悲痛，完全没想过还有其他更可怕的可能。
　　但岁寒总觉得不大对劲。
　　他说不上来，说出来可能是他狭隘，但可能就是他狭隘吧。
　　以往师父最是器重自己，也最是关心自己，时常挂念不说，甚至还亲手给他准备过年的道袍，而今不过十二年不见，师父满心满眼竟都是二师弟。
　　二师弟性子稳妥，待人温和友善，师父传位给二师弟也正常，失去二师弟，悲痛欲绝也正常，但因此完全不搭理、甚至完全不待见自己，这完全说不过去啊。
　　尽管得了宗门任命，岁寒前去内殿领命的路上，心里记挂着师父，心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和二师弟感情一般，纵使他再心宽，他也能感觉出来二师弟对他抱着某种若有若无的敌意，哪怕平日里待其他人温和得体，对他却总是含沙带刺，以至于他都不太想在迟元峰待。
　　而今这位二师弟竟然这般轻易死去，岁寒觉得可惜，本想留在迟元峰守灵，未曾想被掌门任命，来到了飞鹤门正殿。
　　此次他来正殿，是打算辞去内殿长老的差事，他自由惯了，再者师父对他恩重如山，他要留在迟元峰，成为师父的倚靠。
　　“岁大炼药师，这边请。”侍者领着他来到偏殿，岁寒刚走进去，偏殿大门豁然关闭，屋里顿时阴凉了几分。
　　副掌门钟明笛从座侧的小门中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之上，负手神情凝重地看向他。
　　“寒儿！”同时，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声音里饱含思念、疼爱、怅惘、关怀，仿佛久别重逢，日后便是永别般，让人无端生出几分悲怆之感。
　　岁寒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口中的“师父”尚未喊出来，却见两人从柱后走了出来。
　　其中一人样貌出尘，姿态如竹，另一人手里端着一个小巧玲珑的丹炉，而那声音赫然便是从丹炉中传出来的！
　　“师父的声音？”岁寒双目怔然，轻喊出声，不敢相信。
　　“这是怎么回事？”他看向传闻中跟他一样不管事的副掌门钟明笛。
　　听完钟明笛的讲述，岁寒气得发抖，他素来最怕死的人，本该吓得魂不守舍，此刻却忘了恐惧，只余愤怒。他不敢相信，但心中隐隐有个角落在告诉他，这才是真的。
　　是说师父怎么会突然器重传柯师弟胜过他。
　　是说师父怎么会在得知他炼药术突破后反而难受。
　　以往师父知道他炼药术突破，恨不得嘉奖全峰上下所有弟子，丹药就像不要钱似的赏赐给峰内所有人。
　　原来他的师父，他真正的恩师其实已经不在人世了，仅有一抹意识尚在，但不能算是活着。
　　而现在在位的那位，乃是残害他师父的元凶，而那元凶竟然是……
　　是才刚死去的传柯师弟？
　　这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世上还有这种玄异的事情……是他见识太少？
　　“所以师父体内的竟然是……”岁寒气得浑身战栗，又害怕得面无血色，道，“我去找他问个明白。”
　　“徒儿，你不是他的对手。”丹炉中，褚石的意识道，“问明白又能如何呢，你这是羊入虎口。”
　　岁寒倏然站住，嘴唇打颤道：“是了，我修为在元丹境一阶，而二师弟，不，那个丧尽天良的东西，修为却在元丹境九重……”
　　“不是，他取代了为师，为师的修为在元婴境巅峰。”褚石这时候还加了句，“和副掌门不相上下。”
　　穆平安不由看向钟明笛，钟明笛习惯了这类视线，倒是脸不变色心不跳。
　　他的能耐本不仰仗修为。
　　单尘对此深以为然，他在显仙宗的师父也是这样，修为不高，只是入圣境，但能力超群。
　　“我还是不敢相信，你真是我师父吗，”岁寒脸色发白，“我师父对我了如指掌……”
　　他还是不愿意相信，穆平安大概能理解大师兄，后者近乎没心没肺地活了小半辈子，这小半辈子都有师父在头上撑着，除了修为一直难得寸进外，他日子过得一直顺风顺水，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甚至没见过像传柯那般歹毒的人。
　　“你说。”褚石道，“这世上再没有人比老夫更了解你了。”
　　岁寒道：“我第一次见师父您，身上穿的里衣是什么颜色？”
　　穆平安当时脑袋一木。
　　这算个什么问题！
　　他还以为就跟钟明笛问褚石问题，从迟元峰建峰领域，选址原因，亭台楼阁多少，谈到炼星塔意义、炼药术的起源等，难道不是只有这些才能证明褚石身份么？
　　褚石淡淡道：“红色。”
　　岁寒：“我得到的第一件丹炉三足内部分别是什么颜色？”
　　那丹炉是自己赠给他的，褚石胸有成竹：“黑金。”
　　岁寒狐疑了下，道：“不是赤金吗？”
　　褚石道：“黑金。”
　　岁寒：“赤金。”
　　岁寒严肃地道：“不若我拿出来瞧瞧，分明就是赤金。”
　　褚石凉凉地道：“那丹炉，你不是已经卖了吗。”
　　岁寒顿时泪流满面，唰地跪在了穆平安面前，对着丹炉道：“师父！”
　　穆平安：“？？？”
　　单尘：“……”
　　钟明笛：“……”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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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贪财
　　岁寒直至这时才气得不能自已, 以至怒急攻心：“那不像话的家伙竟然这般对您！这一切难道无法挽回了吗，师父，弟子该如何做才能救您！”
　　褚石似乎已经失去耐心, 语气毫无起伏地道：“救不了了，为师只剩下一抹微不足道的意识，就是神来了也没有办法。”
　　“师父, ”岁寒泪流满面, “若没了您, 弟子该怎么活。”
　　褚石又喜又悲：“我怎么有你这样不争气的弟子，就算我活着, 你也不能一辈子侍奉在我左右啊！”
　　岁寒看着那件丹炉，恳切地道：“不知二位可否割爱, 我想带师父回迟元峰。”
　　不等穆平安开口，云雀立刻从穆平安肩上飞下, 金鸡独立于丹炉上方，于此同时一道破铜锣般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不可！这丹炉是我主人的！绝对不可！”
　　褚石梗着嗓子道：“还回迟元峰，你是嫌老夫死得不够彻底么！”他现在想到那二徒弟都一阵发寒, 他太清楚自己这大徒弟的脑子, 完全不是心思极深、手段阴毒的二徒弟的对手。
　　岁寒替他委屈：“可是师父，难道您就一直栖身在这丹炉之中了吗？”
　　不然呢？褚石原先在丹盒中不见天日了十二年，他担惊受怕了十二年，而今能待在丹炉中, 而且还是这般精妙绝伦的天极丹炉，他的内心已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尽管还不太适应。
　　“老夫这样又何尝不是在活着, ”褚石宽慰他道，“老夫当了半辈子的人, 一心只想着炼药，而今成了丹炉，今后也只会想着炼药，不是挺好的么？关键是你。而今你师弟图穷匕见，你再待在迟元峰不安全，不如听掌门的话，留在内宗，自有人会庇你。”
　　穆平安不得不承认褚石是真心大，对这位大弟子也是真关心啊，整个迟元峰所有弟子都在传柯的威慑之下，他唯一关心的却只有这位大弟子。
　　不过说来，传柯最有敌意的也是这位大弟子。
　　这股敌意他是亲眼所见的，尽管很隐晦。
　　岁寒道：“但弟子不是管事的料，也管不了事。”
　　掌丹堂的内堂长老并不是个虚职，而是个实差，他若是坐上这个位置，那得多耽误他修炼突破，他才元丹一阶……
　　说来，把岁寒安置在这个完全不适合他的位置上，是钟明笛的意思，掌门知他聪慧，并未多询问就按他说的提拔了岁寒。
　　对此，穆平安和单尘竟也思索不出所以然来。
　　……把岁寒大师兄安提拔进内宗安放在虚差上也能防不测，为何偏偏是完全不适合他的实差？
　　褚石听了顿时恨铁不成钢，虽然不知道副掌门的用意，但目的肯定是为了他这弟子好，道：“掌门怎么说，你怎么做，哪那么多意见，若不给你个实差，你岂会干正事。”
　　岁寒害怕得牙关打颤，却难得振作起来，道：“这样一来，弟子是安全了，但弟子也不能丢下迟元峰的师弟师妹们不管。万一那家伙又对其他师弟师妹们动手呢，他连恩重如山的师父都能残忍杀害，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钟明笛道：“眼下他并不知道事情败露，而且他的葬礼尚未结束，他暂时不会对门下弟子动手。”
　　“但也是暂时，副掌门，难道任他逍遥法外吗，三年可以做很多事，可以害很多人。”岁寒乃是名副其实的七阶炼药师，而且还是巅峰级的七阶炼药师，他当然知道一个八级初期的炼药师的破坏力。
　　区区地极药宝都能让大片新入门弟子成片成片地身中剧毒，八级炼药师随便一个手笔，炼出的毒药将无人可解。
　　“老夫能解。”褚石的意识在丹炉里嘀咕道，“但不能给他这么做的机会。”
　　钟明笛道：“这便是我找你来的目的。”
　　他这话一说，穆平安和单尘都虚心听候。
　　说来这种实际的处事之道，比起虚头巴脑的将经论道要实用得多，学起来也更直观迅猛。
　　钟明笛道：“此事若能成，你便是迟元峰峰主，否则你就只能祈祷你的师弟师妹们在你二师弟治下，熬过三年了。”
　　岁寒不寒而栗，他原本不想当迟元峰峰主，但比起内堂长老的实差，还是迟元峰峰主逍遥自在。
　　穆平安和单尘心中大亮，原来如此！大师兄空有济世之心，却不想在内殿担实差，也不想当迟元峰峰主，二者选其一，他必然会选后者。
　　但他们想不到的是，岁寒大师兄为人耿直，也很怕死，他真能做成这件事吗？
　　从内殿回来，岁寒来到迟元峰内堂，叩见师父“褚石”峰主，或者说真正的传柯。
　　传柯端坐高位，神情肃穆，有种说不出的凛然气场。
　　“师父。”岁寒心头悚然，微垂下头，眼珠在里头微颤，他从未参与过如此可怖之事，也从未在人前伪装，为了不被察觉，他刻意压低了身形，表现得毕恭毕敬。
　　传柯并未见过岁寒和褚石私下接触的场面，因此哪怕看出岁寒此刻有些畏惧自己，却也不认为有异。
　　见一开始没被拆穿，岁寒胆子大了起来，开口恭维：“一日不见，您似乎苍老了许多。”
　　传柯顿时窒息，他颤抖着手抚摸上自己的脸，手跟着一颤——他只剩三年寿命，接下来他会日渐衰老，所以急需秘术、禁术、无论什么术，只要能延长寿命，他在所不惜！
　　“你不是要去内殿当长老了么，”传柯道，“又回来作甚？”
　　岁寒沉声道：“回来参加二师弟的葬礼，师父可能是伤心过度，这才形容憔悴，并不是老了，不过师父……”
　　“不过什么？”传柯取代褚石的这十二年来，岁寒都在外面闭关未归，而今归来便告知他即将突破八级炼药师的消息，简直晴天霹雳叫人愤恨不已。
　　一直以来岁寒都是他的眼中沙肉中刺，可而今听他称呼自己师父来，竟是出奇的顺耳，见他在自己面前俯首低眉的模样，更是十足的顺眼。
　　岁寒忧心忡忡道：“您修为才元婴巅峰，现在您年纪都已经八百三十二岁了，怕是不到十年便是大限。渡劫九死一生，师父您纵然找太上长老为您护法，也不过两成胜算，师父，该如何是好？”
　　才两层胜算，看来褚石私下什么都跟岁寒说啊，竟连大限都告诉他，传柯淡淡道：“你来，就是杞人忧天的？这不是还有十余年寿命么，慌什么。”
　　岁寒顿时心头一颤，师父的年纪是七百三十二岁，而不是八百三十二岁，他故意谎报了师父的年岁，但眼前这人竟然没有反应！
　　这人不是他的师父！
　　这人果然不是他的师父！
　　他的师父已经……
　　岁寒瞬间收敛悲伤，压抑住心底翻涌欲出的仇恨。
　　“但为师修行天赋有限，”传柯道，“渡劫九死一生，以为师的修为去求一线生机，怕是有点强人所难，为师并非怕死，为师只是放不下你们，放不下门下的弟子……”
　　岁寒更加坚定了这人不是他师父的事实。
　　他师父根本说不出这种顾全大局的话，而且师父的修炼资质还挺好的。
　　目前才七百多岁，积蓄个两百年的灵力，有七成可能突破渡劫，比一般天资高的修士还高了两成。
　　如果加上宗门派遣太上长老护法，师父怎么都能在天劫下保住一条命。
　　就算最终半步渡劫，也能增长上千年寿命了。
　　……如此天资聪颖注定长寿千年万年的师父，却因为眼前这人，只余一缕残魂，只能栖身于丹炉之中。
　　岁寒抬起头来，像是思虑良久，终是下定决心，道：“师父，有件事我想告诉您，我也是今日去内殿听鹤妄长老提起才知道。”
　　“鹤妄？”
　　“此人起初是护山长老，掌门让他老人家掌管山环山建造之事，现在是山环山的大长老。”
　　“山环山？”
　　“就是新来的那位九级炼器师徒手炼制的浮空山。”
　　“你说的事，跟这位九级炼器师有什么关系？”
　　“我听说这位九级炼器师带回了一头异兽，那兽长得像狐，背上有角，我听副掌门说那可能是传说中的乘黄神兽。那位九级炼器师说是尚未驯化，叫掌门封锁消息，眼下那头乘黄异兽，被关在山环山第三层。”
　　传柯顿时瞳孔微缩，乘黄神兽，乘之寿两千年！这真是瞌睡送枕头，道：“倒是奇珍异兽，那便等葬礼结束，择日再拜访这位山主。”
　　岁寒接着道：“没必要去拜访，这位山主明后日就会将乘黄神兽带回环音谷去，说以免夜长梦多，出了什么差错。”
　　“环音谷？五千年前不是失踪了吗，我记得是个炼器门派吧。”
　　“但这位炼器师山主自称环音谷太上长老，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岁寒道，“我听副掌门说，环音谷乃是五千年前炼器师聚集的圣地，但五千年前因为至宝的现世而凭空消失，而今重新出世，底蕴远非寻常门派可比。总之若是近日带回环音谷，此异兽便是环音谷所有，不可能再回飞鹤门了……”
　　也就是说能出手的机会便在近日。
　　岁寒道：“听说那位太上长老之所以会来飞鹤门任职，为的就是这碎墟天渊内白民国的乘黄神兽，为抓神兽九死一生，据说身受重伤，他无法驯化神兽为己用。”
　　传柯道：“那你现在跟为师说这些做什么？”
　　岁寒道：“师父，弟子自然是惦念师父，神兽本就是能者居之，那山主乃至山主麾下一众小辈都没法认主神兽，可见神兽并非他们的机缘。弟子听说唯有寿元将近之人，才有可能得到乘黄神兽的青睐。所以弟子立刻就想到师父了。”
　　“你有心了，”传柯道，“可为师与那山环山之主并不熟。”
　　“弟子也跟他不熟，但师父您有位弟子跟那位九级炼器师很熟。”
　　传柯道：“你是说穆平安？”上午那位名叫耆敬仁的九级炼器师刚来迟元峰接走了穆平安和那位叫单尘的小弟子，传柯想到此人就犯眼病。
　　“就是这小子，得了我赏的固元果，对我很是殷勤！此人据说有炼器天赋，能徒手打火，乃是耆敬仁炼器师极其看重的弟子。但同时，他也是师父的弟子，若师父亲自开口，也许这位弟子能代为引荐给耆敬仁炼器师，让师父坐一坐乘黄异兽，也未尝不可！”
　　岁寒道：“只是坐一坐，但以师父的迫切，兴许能打动乘黄神兽，若乘黄神兽认主，其他人也无话可说。”
　　传柯道：“徒儿还是太天真了，你知道的道理，那山环山之主岂会不知，他不会让任何人去乘坐乘黄。”
　　岁寒道：“师父所言甚是，但至少去见乘黄神兽一面……”
　　碎墟天渊内一直有着白民的传说，但凡飞鹤门弟子都知道这赫赫有名的乘黄异兽，可这乘黄异兽并不是只要一坐就能增寿两千年，而是要常坐，或者说收服成坐骑久坐，长此以往才能增寿两千载。
　　九级炼器师千辛万苦得到的乘黄异兽，连宗门都封锁消息，却因为一个小弟子的引荐，轻而易举让他去乘坐，简直异想天开，该说他这岁寒大师兄太过天真么？
　　“以前师父你不是一直念叨说想坐吗，怎么现在又改口了！”岁寒厉声道，“异兽只要认主谁，那便是谁所有，而那位九级炼器师显然不是好的驭兽师，师父到底在担惊受怕些什么，您以前可没这么胆小啊！”
　　传柯心头一紧，立马道：“以前也没见你胆大啊。以前想是想，但从九级炼器师口中夺食又是另一回事，为师岂能做如此枉顾道义之举！”
　　“为了师父，我何曾怕事过！我一直忧心您寿命之事，师父，只要拥有这头神兽，您就能免受渡劫之苦，”岁寒道，“异兽本就幸者得之，能者居之，亲者有之。万一师父您有缘呢，就算无缘，至少尝试一下也无妨啊！相信那位九级炼器师也不会太在意。”
　　传柯到底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位九级炼器师为捕乘黄受重伤，不日要带乘黄回环音谷，眼下乘黄在山环山，而他峰内有位小弟子和那炼器师很熟，知晓山环山的地图。
　　传柯道：“这山环山，新脉初建，尚未建好，更未纳新，人应该很少吧。”
　　岁寒道：“对！先前弟子闭关地外的竹子就是山环山那群小毛孩子给伐的，吓得弟子连夜回峰，这笔账不能就这么算了。”
　　传柯知道自己这大师兄极为怕死，他一般不做没把握之事，他敢这么说，必然是知道山环山内部空虚，近日便是去驯化乘黄的最佳时期，时间拖得越久，那九级炼器师伤势越有可能恢复。
　　所以不如速战速决。
　　传柯貌似不经意地道：“你说穆平安那小弟子的意思是？”
　　“这弟子必然知道乘黄被困之地，有他领路则无后顾之忧。”
　　传柯轻蔑道：“那穆平安在迟元峰，不过是不受重视的小弟子，在山环山却备受耆敬仁器重，他岂会帮着我去找那乘黄神兽，让我有机会一坐呢？”
　　“话是这么说，但这个弟子有个致命的弱点。”
　　“什么弱点？”
　　岁寒说了两个字：“贪财。”
　　迟元峰外，穆平安打了个喷嚏。
　　陪着他等在此地的单尘立刻道：“你怎么样，是身体不舒服？”
　　“没什么，”穆平安摸了摸鼻子，道，“刚才有个虫子飞过去，气味不太好闻。”
　　单尘神色缓和。
　　穆平安道：“你说，岁寒师兄能成功说服传柯吗？”
　　单尘没说话，事实上是否能说服，五五开，若是说服成功，传柯下一步就该是召见穆平安，所以他们才等在这里，他担心的是岁寒说服传柯后，召见穆平安之后的事，稍有不慎，穆平安可能会有危险。
　　穆平安道：“传柯那般狡黠多疑，眼下他才经历过换形阵夺舍，肉身陨落，正值葬礼，说实话，他会冒险离开迟元峰，前往山环山去见乘黄神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单尘从另一个角度看：“你有所不知，修士对于寿命的追求永无止境，既然他只剩下三年寿命，接下来的三年，每一日都有可能因衰老而逝世，所以就算心头有怀疑，他也会试一试，反正迟元峰距离山环山不远，来回只需一个时辰。”
　　穆平安才算放心。
　　单尘看着他道：“我倒是不担心岁寒。”岁寒有内门长老之职，有掌门庇佑，就算露馅没能成功说服传柯，传柯也拿他没辙，关键是穆平安，他道：“我担心……”
　　穆平安道：“担心什么？”
　　单尘看着他的眼睛，道：“你。”
　　传柯想到不久前自己赠给穆平安黄极破壁丹，最后那丹药是他的朋友服用了，两人都因此想答谢他，这岂是贪财之人会做的事。
　　“见钱眼开之人最爱攀附权贵，”岁寒对上首之人道，“我赠他固元果，就让他几乎百依百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师父您赠他黄极破壁单，他自己用不上，便卖给了他那个朋友。”
　　“他那位友人姓单，单乃是伏国皇族姓氏，看他穿着打扮便知绝非凡俗之辈，那弟子能用黄极破壁丹去笼络此人，可见其钻营之处，此人绝不会放过巴结师父的机会。”
　　为了巴结自己，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也是理所当然的，传柯被说动了，道：“你那位穆平安师弟可回来了？”
　　岁寒道：“他不在迟元峰吗？”
　　传柯皱眉道：“他被那九级炼器师接去了。”
　　所以那九级炼器师这般急着招人回去，是为何呢？难不成是急着回环音谷，顺便要把这有炼器天赋的凡人带回环音谷去？他道：“来人，去问问，穆平安回来了没有，若是回来了，便让他立刻来见我。”
　　“是！”
　　穆平安来到内堂，走路带风，似乎十分期待着接下来和峰主的会面。
　　他很明白，只要峰主乐意召见他，也就意味着他们的计策已经成功了三成，否则他这一去将是死路一条。
　　云雀飞在半空中，待穆平安进门时，十足轻巧地落在了他肩上，普通麻雀似的颤着脖颈左顾右盼。
　　迟元峰外，苏小舟站在车辇内，掀开珠帘，对单尘道：”少谷主，该走了！带传柯去山环山的事交给穆平安少谷主，但最后一程可是靠我们！”
　　“嗯。”单尘这才转身，踏入车辇之中。
　　白鹤牵动车辇，回到山环山不过三刻钟。
　　守在山环山第三层茂林之中，单尘心神不宁。
　　有云雀在侧，单尘勉强放心穆平安的安危——别说穆平安危急关头一旦发作，迟元峰内几乎无人能敌，再者云雀连元婴境都能吞，更不用说元婴境的传柯了，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云雀会出手。
　　迟元峰内殿气氛很是祥和。
　　“这些，都是给我的么？”
　　穆平安打开一个崭新的乾坤袋，看到里头亮闪闪的灵石，大片的灵石照着他的脸熠熠生辉，他的眼睛都跟着发光。
　　传柯苍老的声音问：“山环山内是否有乘黄神兽？”
　　“有！”穆平安眼睛盯着乾坤袋里的十枚灵玉，外加三百万灵石，头也没抬地回答。
　　“那乘黄神兽在那儿？”
　　“在山环山第三层密林深处，藤环灵笼里关着。”穆平安的眼睛盯着乾坤袋里，手里拿着漂亮剔透的灵玉，简直爱不释手。
　　“九级炼器师什么时候回环音谷？”
　　“明日。”
　　传柯心头一紧：“乘黄神兽外有重兵把手吗？”
　　“没有。就只有个笼子，但那笼子有阵法，叫什么锁空阵。”
　　“什么锁空阵？”传柯知道点禁术阵法，但对正统阵法知之甚少。
　　既然是困住异兽的阵法，又说了是藤环灵笼，自然只有一种阵法符合，那便是藤环锁空阵。虽是阵法，却形同无物，里头如藏迷宫，阵法里头之景变幻莫测，在林子中就会始终显现山林之景，绵绵无尽，厉害的灵兽被困在里头，无论怎么走，也走不出阵法……这么简单的阵法对方却不识，穆平安心头了然，依旧头也没抬。
　　他一副见钱眼开相，摸了摸乾坤袋那锦绣纹理的表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知道。但我进去摸过神兽的皮毛，我知道怎么进那阵里去。”
　　传柯道：“那太上长老竟会这般器重你。”
　　“我也不知道他为何器重我，可能因为我没修为不可能让神兽认主吧。”
　　“带我去看看。”
　　穆平安终于抬起头，露出谄媚的笑容，伸出一根手指。
　　传柯皱眉。
　　穆平安道：“再加一百万灵石，我今夜便带您进去。事成之后，再加一百万灵石。”
　　传柯阴沉着脸。
　　穆平安道：“不是我贪心，而是这乘黄神兽珍贵无比，万一有什么闪失，我被发现了，我也能将灵石送上去，以解自身之困。”
　　“若无闪失，你会将灵石还回来吗？”
　　“师父这话说的，给出去的灵石泼出去的水，那个覆水难收……”
　　传柯鄙夷的视线从他面上收回，微微扬起半边唇角。
　　不怕贪财，就怕不贪。这都省了他的话了。
　　他手中纳戒往乾坤袋里一放，拿出手来，用手帕擦了擦，道：“事成之后，再加两百万灵石，你将是为师的好徒儿，师父今后有好的丹药，都会记着你。”
　　乾坤袋里又多了一百万灵石！
　　穆平安面露狂喜之色，连连点头：“谢师父恩赐！”
　　“那就带路吧。”见天色已暗，传柯说完，便从穆平安身边经过，往门外走去。
　　穆平安跟上，躬身道：“现在还不到时候，今夜子时不会有人看守，咱们到时候再过去也不迟。”
　　“先过去之后再等到子时又何妨？”传柯道。
　　“师父说得是。”
　　“山环山内人员有限，就算是看守之人，又能强到哪里去。”
　　“但最好还是不要起冲突，不然若是被通知了太上长老，那我就完蛋了。”穆平安立刻在前边带路。
　　“我本想着趁夜色，让师父和师兄乘着我的灵鹤过去，山环山的护山阵，不阻我的灵鹤，不会引人注目……”穆平安擦了把汗，道，“没想到是用走的。”
　　及至山环山，已是亥时，林间传来鸟雀的咕咕声，山林茂密，草木葳蕤，隐隐有灵雾萦绕其间，偶尔几株碧草散发着星星点点的黄光，这种被灵气催生的异化了的灵草，在夜间看得十分真切。
　　“是说夜里来采草药正好。”
　　“但是耆老说夜里不要随便外出，山环山目前只布置了聚灵阵，护山阵却还没完全搭建好，夜里并不安全。”
　　隐约有年轻弟子的声音传来。
　　穆平安暗道顺利，正是苏小舟和景灏的声音。
　　苏小舟小声说道：“你说那头异兽是不是就关在这里。”
　　景灏捡起地上的灵草，无比憨厚地道：“师姐，该不会你来采草药是假，去看那头异兽才是真吧。”
　　“哈哈真是瞒不过你。”苏小舟拨开草丛，脚踩在潮湿的泥地上发出细微的声音，“师父说神兽能者居之，万一它就看上我，认我当它的主人呢。”
　　所谓三人成虎，如果接二连三的人都说同样的谎话，听得人极有可能当成真的。
　　果然，传柯的眸子似乎闪烁着幽幽绿光，道：“跟上他们。”
　　听上去这个少女乃是那九级炼器师的徒弟，送上门来的软肋，关键时候可以用这两人的性命相要挟，乘黄神兽必然手到擒来，这一趟来得值了！
　　穆平安却停下脚步，嗫喏道：“要不再等等？这两人认识我，只怕……”
　　“等什么，”传柯道，“这不是刚好吗，让他俩带路，正好能找到那异兽的所在。”甚至连破阵都不必了，那两个小家伙自会有办法。
　　“山环山本不让外人进来，若是被他们知道我……”
　　“胆小怕事，你敢收好处竟还怕暴露！”岁寒道，“若让他俩得手，那师父岂不是白来一趟。”
　　“大师兄所言极是。”穆平安只得垂下头。
　　“岁寒，不必怪罪他。”传柯道。
　　“是我着急了。”岁寒道。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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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以其人之道
　　三人趁着夜色, 紧跟着前面少年少女，顺着羊肠小道，来到密林深处。一道雄壮的兽吼声震耳欲聋, 凛冽劲风呼啸而至。
　　“吼！”
　　传柯眼里冒出精光。
　　“啊呀！”与此同时，前面引路的两人不知踏中了什么，身影突然消失无踪, 地面上只留了一块被撕裂了一半的手帕。
　　景灏顿时惊慌失措：“不好！小舟师妹陷进藤环锁空阵了, 须得马上去告知耆老！”
　　话音刚落, 他焦急地转过身，一道黑影突兀地出现, 手刀劈向他后颈，景灏的身体晃悠了下, 栽倒在地。
　　“师弟！”穆平安立刻上前，既要好处又不想得罪山环山同门的做派, 长吁短叹道，“幸好幸好，他没事。”
　　自然不会有事, 出手的是岁寒大师兄, 他有分寸。
　　岁寒收回四指，看穆平安的神情极为冷漠，还带着几分不屑。
　　“做得不错。”传柯对岁寒的反应很满意，他又嗤笑了声, 看杂碎似的瞥了穆平安一眼。
　　岁寒似乎深知大限将至对褚石而言意味着什么，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决：“师父谬赞, 待师父收服神兽, 弟子再承赞也不迟。”
　　“幸好大师兄手下留情，”穆平安像是完全没发现两人暗地里的鄙夷与嫌恶, 似乎想到自己没有与山环山同门交恶，十分高兴地恭维，“大师兄方才出手得恰到好处，没让他通知耆老，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连我可能也要被逐出山环山。”
　　传柯道：“带路。”
　　穆平安绕着“藤环灵笼”走着，来到一株绕松的藤蔓旁边，他扶着树干，来回看了看，笃定地道：“这儿便是入口。”
　　“你先进。”传柯目光薄凉。
　　穆平安双脚踏入藤蔓入口之中，回过头来，惊喜地道：“峰主，藤环锁空阵并未被激发，趁现在进去正好！往这边，绕着走，尽头便是神兽乘黄的所在，请跟我来。”
　　岁寒紧随其后，传柯一只脚踏进入口，突然不动了，抬头道：“山主的徒弟都不懂这锁空阵该怎么走，你原先连阵法叫什么都不知道，却知道怎么进去？”
　　穆平安站在“藤环球笼”中，半张脸被阴影笼罩，道：“怎么破解谈不上，只是知道怎么进去，怎么出来。”
　　“看来今夜不宜来此，不然我们还是回去，等明日再专程前来拜访。”传柯转过身去，目视前方，负手对岁寒道，身体徐徐腾空而起。
　　“师父说回哪儿去？”岁寒突然向后退了几步。
　　传柯的身体腾空到一半，却像触碰到无形之壁，无法再上升半分，他挣了挣，却像是陷入流沙之中，动弹不得：“这是……”
　　一阵阴风自地底涌出，传柯只觉鞋底一凉，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感觉侵占了他的感官。
　　环形阵法在传柯脚下豁然成型，头顶同样绕旋着一道灿金色环形阵法，同样也是换形阵！
　　昏过去的景灏站了起来，他抹去脸上的伪装，露出真容来。
　　正是单尘！
　　“是你！”传柯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脑中无数念头凝成线，“你们是一伙的！”
　　“师弟，”岁寒面目阴沉，嗓音森冷，“你弑师在先，可曾有过一丝后悔。”
　　“你……”传柯脸色陡变，魂魄意欲离体的那一瞬间，他发现周围多了好几道气息，不只是方才失去踪迹的少女，甚至还多了一道元婴境强者的气息，以及一道深不可测不知何境界的恐怖气息，让他脆弱的魂魄不敢轻举妄动，或者说根本动弹不得。
　　熟悉的无法抵抗的魂吸之感接踵而至，苍老的传柯立在原地，头朝后仰，能明显看到一道虚幻的白色魂体脱离了他的头颅，直立在那儿。
　　他极速调动修为意图稳住神魂，但脚下的换形阵蛮横无比，一旦成型非换形不足以抵消其规则之力。
　　传柯发出不甘的怒吼，痛苦地挣扎着却不得其法，直至一道神魂注入他的躯壳，将他本来的魂体给硬生生挤了出去！
　　单尘再次担起换形入体的重任。
　　毕竟换形过一次，也没人比他更适合、更熟悉。
　　禁术的后遗症很猛烈，几乎是离魂的瞬间，单尘身体猛地佝偻，继而脱力如皮蜕般软倒下去，穆平安冲进去，双臂张开，将他搂在怀里，一脸紧张地看着留有半道残魂的单尘的躯壳——稍有不慎，他可能就回不来！
　　所以他把能请的人都请了，无论是副掌门，还是耆敬仁老前辈！
　　单尘隐隐感觉到穆平安紧紧抱住了他，等再回过神来，他的魂体已然进入到“褚石”体内。
　　海量的，极深厚的炼药术药理以铺天盖地之势，卷入他的意识识海之中，真正属于八级巅峰炼药师的炼药术知识，尽数灌注到单尘意识之中。
　　由于太过厚重，太过庞大，太过细节，以至于段时间内完全消化不了，单尘划出部分意识领域专门盛放这一部分药理知识。
　　褚石的身体失去生命力的过程不过瞬间，换形不过片刻，却仿佛过了一日那般漫长，他的意识便再度离体，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这时候的单尘，身体里面多了真正属于褚石的炼药术传承，而不再是传柯所领悟的那点鸡零狗碎的玩意儿。
　　随着他的离体，“褚石”的身体软倒在地。
　　穆平安扶住单尘，抚摸他的额头，神情很是紧张，过了许久，他才想到什么：“传柯呢？”
　　“在这儿。”岁寒拿出自己的丹炉，他的丹炉普通且破旧。
　　“你们、你们！！”传柯年轻而疯狂的声音在丹炉中响起，“一伙的！？副掌门，连你也……你竟不按宗规玩阴的！”
　　“兵不厌诈。”钟明笛从暗林中走出来，神情轻逸，走路若闲庭漫步一般，道，“这是你应得的，暂且留了你一抹意识，不必多谢。”
　　什么多谢，传柯恨不能吐血。
　　穆平安手中的丹炉在夜里金光闪闪，比之岁寒手中拿到不知光亮了多少：“你当年夺取为师的躯壳，可曾想过今天。”
　　“师、师父？”传柯无比惊恐。
　　钟明笛道：“你暗害褚石长老在先，今日魂魄被困丹炉，肉身陨落，魂魄被困丹炉，也是你咎由自取！”
　　“少谷主，没事吧。”耆敬仁来到穆平安身边，抬起单尘右胳膊，按住他的脉搏，脸色才算好转。
　　“您还会把脉呢。”穆平安道，藤环锁空阵也是这位老者布下的。
　　“活得久了，多少都会一点。”耆敬仁道。
　　单尘虚弱无力，俊美的脸上毫无血色，穆平安拿出本来打算给灵鹤的“固元果”，喂到他嘴边，单尘轻轻咬了一口，那朱果上留下他的齿痕，穆平安眸光骤然一暗。
　　单尘轻咬固元果肉，汁水顺着喉咙，滋养枯竭的肉身，他喉结滚动，微微闭上了眼。
　　穆平安挤出固元果的汁水，滴到单尘口中，再将果肉掰下来，一点点喂给他吃。
　　单尘半梦半醒地咬着固元果，隐隐有了喘息的气力。
　　穆平安托着小巧玲珑的丹炉，里头盛着褚石的意识。
　　听大师兄和副掌门说起来，这丹炉品质不错。
　　再看到形同枯槁的褚石肉身，以及岁寒掌中那个普普通通的丹炉——里头盛着始作俑者传柯的魂魄。
　　所谓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还真恰如其分。
　　其实早在传柯用换形术发难的那日，褚石就已经死了，仅存的那抹微末的意识，无法支起他的肉身。
　　而传柯中了两次换形术，肉身陨落，魂魄被封在丹炉之中，彻底回天乏术。
　　由于丹炉很普通，只怕不出三日，传柯便会魂飞魄散。
　　岁寒心头的仇恨稍稍缓解，他冷冷地看着自己手中的丹炉，道：“最后这三日，我会让你尝尽苦痛，让你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传柯的魂魄被封在丹炉中，无法自行湮灭，这种由人变成物体的屈辱令他恨不得一死了之。丹炉炼药，火焰炙烤，而他是魂魄入主丹炉，当滚烫的火焰炙烤魂魄，可想而知会是怎样的生不如死。
　　“那乘黄神兽……”传柯不死心的声音自破丹炉中传来，他亲耳听到了异兽的怒吼声。
　　“自然是假的。”耆敬仁道。
　　“岂会，你们……”传柯仍不愿相信乘黄神兽是假的。
　　“为了让你付出应有的代价，这么多人陪你演这场戏，你也算值得了。”苏小舟从藤环锁空阵中走了出来。
　　这里的确布置有藤环锁空阵。
　　但最主要的却是换形阵。
　　换形阵在锁空阵入口外一丈处，只要夺舍了他人身体之人踏入阵法一步，换形阵便将粘在那人身上，随时都可以开启。
　　耆敬仁布下藤环锁空阵，布置幻阵弄出乘黄神兽虚影，这般大费周章，最终得到八级炼药师的炼药术，让这个八级炼药师不能玉石俱焚。
　　而获得这八级炼药术的人是他们少谷主，所以从结果来看还是值得。
　　禁术使人力竭，这两遭虽说好处颇丰，却也等于涉了两次险。若是阵法有缺，或者中途出现变故，可能去而不能复返，以至于麻烦缠身，得不偿失。
　　想到这些，耆敬仁便沉下脸，确认单尘没事以后，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幸好自己参与了，否则若少谷主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没法向谷主交代。
　　八级炼药师的炼药术虽然珍贵，但毕竟也只是八级炼药师而已，以少谷主能让境璧恒白这近乎不灭的寿命，他若走炼药一道，将来的成就不止于八级。
　　最后，耆敬仁看向钟明笛，单尘到底是钟明笛的学生，也许对这位博学多识的副掌门而言，他对换形阵的布置很有把握，在他看来这是场机遇胜过危机。若是如此，耆敬仁对他表示敬意。
　　岁寒跪在地上，揽过师父的遗骸，含泪道：“师父……”
　　“你师父在这儿呢，躯壳不过虚妄，意识才是本真。”褚石倒是很看得开，他对传柯所在的丹炉道，“老夫的躯壳，就是烧了也不给你。”
　　“你偏心至极，无论我多努力，你眼里只看得到大师兄……”传柯哽塞道。
　　“老夫那么多个徒弟，老夫都关爱有加，就你想得多要得多，实力又不及，专想些歪门邪道，还怪老夫对你不好？”褚石意识愤恨道，“老夫对你不好？老夫就是对你太好了！才有今天……这个逆徒！”
　　眼前的画面有些古怪。
　　不论如何，褚石狠狠出了口恶气，到底是心宽了：“没想到你们俩小辈，真能替老夫报仇，还能让老夫和大徒儿相认……大恩不言谢，今后你炼丹之事，就全权交给老夫了。”
　　穆平安眉开眼笑：“好说好说。”
　　最后是他俩得了好处，单尘提起气力，谦逊道：“这一切都多亏了副掌门。”
　　钟明笛道：“这造化是你应得的。”起初褚石的意识也是在他手上。
　　褚石道：“今后天高任鸟飞，老夫终于没了峰主之位的束缚，总算是自由了。”
　　岁寒还在哀伤中：“您被困丹炉，谈何自由。”
　　“能自由自在地研究丹方，炼制丹药，多快乐。”他到底不想让徒弟难过。
　　穆平安陷入沉思，所以今后他睡觉的时候，把丹炉放在外面，提前准备好药材，让褚石自行炼丹？反正有云雀在，云雀给褚石投递灵药，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现在他手头有四百万灵石，买灵药绰绰有余。
　　“大师兄，那四百万灵石……”穆平安试着问岁寒，没了传柯没了褚石，迟元峰峰主之位理所当然是岁寒的，所以他凭本事得到的四百万灵石，大师兄不会要没收吧。
　　“无妨，小钱。”褚石道。
　　岁寒道：“就当弟子孝敬师父了。”
　　“那你有点小气……”褚石道。
　　穆平安乐在其中，这下他可以随便乘坐飞舟，随便购买低阶药材……当然更高阶的药材还是买不起，但低阶灵药炼多了，他拿去卖丹药，积攒灵石的速度不会慢。
　　褚石道：“徒儿，今后为师不在你身边，不能督促你炼药，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岁寒抱拳躬身，前所未有的慎重，道：“师父请说。”
　　褚石道：“你炼药的心境还不够高，以后要多把心思放在炼丹上，修为顺其自然就好，闭关十余年依旧元丹一阶，说出去着实丢人。”
　　岁寒：“……”不知为何，突然又舍得他师父了。
　　子夜，回到迟元峰住处，穆平安将单尘安置在床，给他盖上被褥，自己钻进被窝，平躺在床上，手枕着头，睡意全无。
　　他清点了下自己的收获，药疯子药痴褚石的意识入主丹炉，今后炼药都由丹炉自己来，不知道的灵药之类，可以询问这抹意识，他也就不必耗费有限的生命学着辨认灵药了。
　　除此之外，这场惩戒之战，他接触到了另一种阵法，藤环锁空阵。
　　此阵全靠林木结成，几乎浑然天成，只需木属性灵石的粉末和灵玉就能布置成，他手上有十枚灵玉，将来遇到危险，或者有机会遇到乘黄或吉量神兽可以用此法来困住。
　　最后，还得到了四百万灵石和十枚灵玉。这意料之外的好处，穆平安拿得心安理得。
　　再是单尘得到了八级炼药师的传承，穆平安很为他高兴，他侧过头来，曲起手指去触碰单尘白玉般的脸。
　　……幸好单尘安然无恙。
　　禁术还是太损耗自身了，更何况是短时间内施展两次。
　　翌日清晨，穆平安觉察到视线，倏然睁开眼，却见单尘正盯着他。
　　“你好了？”穆平安支起上半身，长发自肩头倾泻而下，单尘的视线顺着他的乌发，看到他敞开的衣襟内，胸口若隐若现……
　　穆平安张开口打了个哈欠，抬手掩了掩。
　　单尘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穆平安清绝的面上，道：“你昨晚给我喂的是什么？”
　　“没什么，固元果而已。”
　　单尘现在不掏灵石了，他知道穆平安不缺，但除了灵石，他也不知道能给穆平安什么。
　　单尘支起上半身，只觉头晕眼花，脑袋一昏，便要再躺回去，他扯上被子。
　　穆平安十分顺手地揽住了他，拉起他的手，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单尘见他很娴熟地拉起自己的手，身体莫名一僵，却没有挣脱。
　　“还好，”单尘还是感觉气力不足，但他不想让穆平安担心，“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带你回来的，”穆平安乐道，“哈哈耆老还想把你留在山环山，但山环山住处都没建好，再说迟元峰很快有好戏，我当然要带你回来看热闹了！”
　　其实是白鹤载回来的。
　　穆平安本来准备给白鹤的固元果给了单尘，所以他给了白鹤几颗益寿丹，白鹤高兴得速度都快了几分。
　　“好戏？”单尘心神不灵，还没反应过来。
　　穆平安道：“迟元峰没了褚石，没了传柯，就只剩下威望无双的岁寒大师兄，所以这峰主之位，必然就是……”
　　身边传来规律的呼吸声，穆平安转过头，只见单尘双目紧闭，不知何时已沉沉睡去，容颜绝美。
　　他这一睡，便是三日。
　　期间，穆平安炼制黄阶补气丹、养元丹，每日给他喂上八、九颗，单尘的气力这才缓缓复原，及至日落，方可下床行走。
　　第四日，迟元峰峰主接任仪式。
　　穆平安带着堪堪痊愈的单尘去大殿看热闹。
　　铛！
　　钟鸣响彻整个迟元峰。
　　“近日迟元峰惊逢大变，峰主之位必然是岁寒长老。”
　　但凡与迟元峰有过往来，在飞鹤门素有威望，乃至籍籍无名但尊位在身的峰主、洞主、岛主、长老接连前往迟元峰，向岁寒道贺。
　　身为岁寒的师弟，穆平安早早坐在席位上，喝着清酒吃着葡萄，他旁边坐着单尘，身后则是山环山弟子，身前是山环山山主耆老的位置。
　　穆平安正跟单尘说说笑笑，突然头顶阴影，有个人停在他身后，声音凉飕飕的：“你坐错位置了。”
　　说说笑笑声顿时停了，不只山环山之人，穆平安身边的单尘也停下了话头，穆平安回过头：“不然坐哪儿？”
　　季文方指了指对面的站席，道：“你是迟元峰弟子，按辈分，你应该在师兄师姐们后面，最多在我之前。”最后一句他黑着脸。
　　传柯陨落，岁寒上位，被关在地室的季文方甚至没受什么苦就直接被放出来了，放他的人还是今后迟元峰的峰主，他大师兄岁寒。
　　季文方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很特别，至少对于岁寒大师兄而言。然而来了大堂，见穆平安竟然坐在其他山门的位置上，完全没有迟元峰弟子的自觉，于是出来数落几句。
　　“我也是为你好，这毕竟是大师兄的继位大典。”
　　穆平安道：“我就坐这儿，想来大师兄不会介意的。”不是他自矜，他的丹炉里有了八级炼药师的意识，这抹意识很有可能成为器灵，云雀往丹炉内投丹药，丹炉就能自行炼药，炼制的丹药品质甚至能和大师兄一较高下，迟元峰之于他，已经没了留恋。
　　同样的，他已经有了代步的灵兽，也有了足够乘坐飞舟的灵石，首御峰之于他也没了吸引力。唯一勉强有吸引力的便是山环山——炼器还学会呢。
　　目前他只会熔银子，至于熔炼成固定的形状，暂时还做不到。
　　说到这个，他还要感谢面前这个处处跟他不对付不惜自降身价也要找他不快的季文方。
　　要不是对方暗袭他的手造成药宝异化，他的手也不会打出紫火。
　　因此，穆平安看他的目光很是慈祥。
　　这更让季文方不自在，就好像他是来找穆平安说话的，但他是来找茬的！
　　苏小舟道：“我们都是山环山弟子，山环山弟子耆敬仁老前辈的坐席在前面，我们的位置在他老人家之后，你有什么不满吗？”
　　季文方得了培元丹后修为突破至聚灵境二阶，见她的修为不过聚灵境一阶，没来由地带着点轻蔑，道：“原来是蹭坐的。”
　　穆平安得意地道：“至少有座可蹭。”
　　季文方道：“不知羞耻。”
　　穆平安看他的目光难得温柔：“来找茬的都不知羞，我羞什么？”
　　不得不说穆平安长得比较妖孽，面不妆而嫩，唇不点而朱，笑起来让人炫目，季文方不自禁地顿了下，这个男妖精！
　　单尘抬眼：“你还有事？”
　　季文方不敢造次，拂袖走到对面的站席，目光冷冷地看向和单尘同案席的穆平安。
　　……这两人黏黏糊糊的，不可能只有他一个这么认为，他真想找个机会戳穿这两人有一腿的事实！
　　山环山之众的坐席旁边，便是首御峰之众，其中一位样貌周正的橙衣女子坐姿笔直，仪态极佳，她的目光时不时注意到身旁，由于坐得过于端正，以至于稍稍的侧目都格外显眼。
　　穆平安留意到她的视线，道：“怎么了？”
　　岁珊道：“没事，我叫岁珊，只是见到同入宗门的单尘道友，修为竟已经达到聚灵境五重，因而不免好奇地多看了几眼，可打扰到公子？”
　　“那倒没有。”不是穆平安自恋，他觉得这位与其说在看单尘，不如说在看自己。
　　岁珊把头扭过去，耳尖有些发红，隐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她自然认出了穆平安，后者正是在入脉盛会药宝肆掠的时候，挡在她身前护过她的恩人，奈何恩人并不记得她。
　　想必当时的情况只是对方顺手为之。
　　但能做出如此大义之举，必是修养极佳的好人。
　　而今听他和季文方的对话，她越发坚定了念头，可惜就是没办法和这人好好谈话。
　　“你叫什么名字？”岁珊突然转过身，面向穆平安，鼓足勇气道。
　　单尘看向她，留意到她的神色，不由在意。穆平安笑着道：“穆平安。”
　　岁珊点了点头，然后红着脸道：“我知道你是岁寒表哥的师弟。”
　　穆平安道：“你是大师兄的表妹？有礼了！”
　　岁珊忍不住轻声道：“……谢谢。”
　　穆平安被道谢得不明所以，但对方已经转过头去，穆平安对单尘道：“难怪她才入宗，便能代表首御峰来参加岁寒大师兄的继位典礼。”
　　单尘“嗯”了一声，目光不定，端起茶杯，轻饮了一口凉茶。
　　岁珊目光盈盈，几分期待。
　　苏小舟对这女子印象不错，能对穆平安少谷主以礼相待，不是以修为取人的人。
　　王若锦的声音从后排传来：“这岁家乃是千林郡扶柳城贵族。”
　　苏小舟道：“你们王家呢？”
　　王若锦道：“自是有所不及。”
　　穆平安倏地抬高了声音：“扶柳城？”
　　与此同时，司仪朗声喊道：“扶柳城柳家家主，柳孟棋到！”
　　一位器宇轩昂的年轻男子带着一众侍从，侍从端着贺礼，稳步前来。
　　“千林郡司徒家家主，司徒屏到！”
　　司徒家一位鹤发中年人神情肃穆，在他身后，一个熟悉的少年挺直背脊跟着，赫然便是司徒汜。
　　“……”
　　穆平安脑中铃声大作。
　　扶柳城，柳家！
　　这不就是姐姐要嫁过去的家族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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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天之娇女
　　那扶柳城柳家家主的正巧坐在对面, 中间隔着空旷的大殿，穆平安难得心急如焚。
　　此次继位大典空前盛况，前来拜贺的宗门外世家之人不计其数, 到最后挤满了大殿，原本坐着的弟子被迫站了起来，来到殿外, 座位让给后来的世家长者。
　　穆平安所坐的位置还好, 毕竟耆老前辈的身份摆在那儿, 谁也不好意思叫山环山仅有的几名弟子站到外面去。
　　殿外司仪高喊的声音持续不断，来贺之人络绎不绝, 天上瑞兽驾着祥车，更有飞舟数十道。
　　穆平安和单尘相视一眼, 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困惑：不过是飞鹤门一处炼药峰的峰主上任大典，这么多人, 而且是外来世家之人来道贺，未免过火了些。
　　尤其是司徒家、柳家这些，原本和岁家存在利益冲突, 彼此不对盘的世家, 竟然也出席了。
　　难不成近期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发生？
　　“盛大吗？”耆敬仁是时凑过来，意味不明地问了句。
　　穆平安如实地点了点头。
　　单尘只是奇怪耆老为何突然这么问。
　　耆敬仁温和地看着他俩，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
　　到时候还有更盛大的……
　　最后，数千人的见证下, 谢灵鸢站在上首，为迟元峰新峰主岁寒大炼药师加冕。
　　岁寒一改昔日的随性散漫不着调, 神情庄严肃穆, 俊美的五官，从容的仪态, 面向全殿所有来客，礼乐声中，尽显威仪。
　　“大师兄关键时候还是挺靠谱的，这样看起来比之褚石峰主还要更像一峰之主……”穆平安脑子里冒出一句。
　　放在平时，他必然有心和单尘调侃几句，但眼下他的注意力全在对面的柳家家主身上，也就少了闲言碎语。
　　倒是被他捧在手中的丹炉内那抹意识喜极而泣，为此情此景感动不已。
　　穆平安难得安分之至，连茶水点心珍果都没碰，单尘不免多看了他好几眼。
　　……
　　盛会一结束，穆平安便拉扯着耆敬仁往对面走：“耆老，快帮我引荐那位扶柳城柳家来客。”
　　耆敬仁被拽着身体后倾，拽不动，又推着往前走。前面有人挡着，穆平安着急，耆敬仁道：“老夫好歹是九级炼器师，哪有九级炼器师拜见别人的道理……你等等，让老夫好好想想，怎么让那人来拜见老夫。”
　　“您别摆谱了，我有要事！”穆平安难得急切道，“我现在就想去那位柳家来人。”
　　“想不到你也有对别人这般感兴趣的时候，”耆敬仁意有所指，“那位柳家来客确实一表人才……”
　　单尘抬起头来，凉凉地看向那位柳家来客。
　　有耆老前辈认真地领路，人群自发为九级炼器师让道，穆平安顺利见到了那位看起来十分尊贵显赫的柳家家主柳孟棋。
　　“您是扶柳城柳家的……家主？”穆平安来到那俊雅的男子面前，收敛焦急，再次确认。
　　“正是。”柳孟棋见他没有修为，没有修为的弟子出现在这个场合下委实稀奇，可若是九级炼器师带领的，那就没事了，他笑着道，“不知小友有何事？”
　　穆平安开门见山地问，“你可认识穆青霜？”
　　穆青霜三个字，仿佛掷地有声。
　　刹那间，超出穆平安及他同伴意料的，整个大殿所有人接连静了下来，目光看向提及此名之人所在处。
　　“穆青霜？是在说穆仙吗？”
　　四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柳孟棋原本在喝着茶，话是对穆平安说的，眼睛却落在耆敬仁身上，此刻猝不及防。
　　他的手顿在唇边，茶杯跟着抖了抖，茶水直接淌了出去，很是不体面地落在了他整洁名贵的衣袍上。
　　柳孟棋掸了掸衣袍，抬起头来，道：“大名鼎鼎，自然是知道的，但我知道她，她不知道我，所以不敢说认识。”
　　“什么好戏？”苏小舟等人挤了过来，连忙问单尘。
　　单尘也摇了摇头，只神情凝重地望着穆平安清绝的脸，那张脸上写满了慌乱和难以置信。
　　穆平安无视了场上倏然噤声的各大世家强者，只专注着眼前的柳孟棋，石破天惊又一句：“她不是要嫁去扶柳城柳家吗？”
　　场上顿时一震，继而喧声阵阵，骂声连连。
　　柳孟棋用双面绣花的手帕擦干手指上的茶渍，看向眼前初生牛犊的少年，笑着道：“你上哪儿听说的这荒谬的说法？”
　　“荒谬？”穆平安道。
　　“我们柳家虽然是豪门大家，但穆仙……这么说怕是唐突了佳人。”
　　难道姐姐在骗他？穆平安郁闷，道：“她和柳家没有婚约？”
　　“穆仙初来扶柳城时，家祖出关亲自见过她，只见过一面之后，便黯然归来，”柳孟棋道，“家祖或家族中人和穆仙之间有没有交情不知道，但婚约却是无稽之谈。”
　　在场之人只觉荒谬离奇，更觉这说话的小子不明事理：“太抬举柳家了吧！还迎娶穆仙，柳家家祖在数千年前的确风度翩翩俊美卓然，而今就算容颜永驻，膝下有整个家族，他拿什么肖想穆仙。”
　　其他人见穆平安没有修为，见识有限，听他说辞有欠妥帖，着实对穆仙很是不敬，只觉跟他多说两句都有违身份。
　　更有人带着憧憬的神色唏嘘道：“还记得穆仙刚来扶柳城时，只是元婴境，不出半年渡劫，实力问鼎三十岁以下所有修士，她自出世以来未尝败绩，就连在座不少尊主，都是她的手下败将！”
　　“可不是吗。”
　　“穆仙当世翘楚，天资奇绝，修为在同辈当众堪称古今之最。”
　　所以他卖菜的两年半的时间里，姐姐都干了些什么？穆平安道：“那她去哪儿了，她还在扶柳城吗？”
　　“此等天之娇女，岂会偏安一隅。”
　　提及穆仙，殿上其他世家长者也话多了起来：“扶柳城到底太小，留不住她，至于她去哪儿了，谁又说得准呢。”
　　“前些日子听说在皇城，而今也许已不在伏国……”
　　单尘不由看向穆平安，只见穆平安精神恍惚。
　　司徒屏听司徒汜耳语，不由冷着脸轻嗤一声，道：“你也姓穆，难不成你认识穆仙？”
　　穆仙，穆青霜。
　　穆平安道：“她是我姐姐。”
　　“你是穆青霜的弟弟？”司徒屏道，“多远的血亲关系？穆仙知道有你这个弟弟吗？”
　　穆平安道：“她是我亲姐姐，比我大七岁。”
　　“哈哈哈这倒是稀奇了。”司徒屏都被逗乐了，”我怎么不知道穆仙还有个弟弟！”
　　“一个没修为的弟弟？”
　　“没修为，却是飞鹤门弟子，九级炼器师门下……还是有点东西。”
　　“诸位有所不知，穆仙真有个弟弟。”
　　“哦？您快说说，怎么回事！”
　　“穆仙曾说，她有个弟弟，弟弟天纵奇才，天赋异禀，比之她来不遑多让，难不成说的是你？”
　　“难不成是他？看他的样貌，虽然出众，但和穆仙谪仙似的容貌并不相似……”
　　穆平安还在计较：“所以她和柳家的婚事……”所以他不用去扶柳城了？反正姐姐不在那儿？
　　“没这回事，你误会了。”话是这么说，柳孟棋听了还是挺受用的，这不是他柳家高攀，而是有人在给他柳家戴高帽，只要别惹到穆仙，一切好说。
　　王若锦沉浸在过往的思绪中，呼吸微滞。赵语欢和赵玉树也都怔然。
　　他们没少在穆平安口中听说过这位“姐姐”。
　　比如镰刀是姐姐留下的，石屋是和姐姐共有的，姐姐离开了沧琅山，归期不定等等。
　　可穆平安口中这位神秘的“姐姐”，却从未出现过，他们也就没有特别在意。
　　未曾想，除了他们以外，整个大殿的人，都知道这位姐姐的大名。
　　穆青霜。
　　穆仙。
　　天之娇女。
　　天纵神姿……
　　每一个名号都如雷贯耳，叫人望而生畏。
　　穆平安听他们说姐姐对他的评价，顿时不大自在，道：“姐姐还提起过我吗？”
　　“是不是你还难说。”
　　“别给自己戴高帽。”在场之人的目光都黏在穆平安身上，只觉这个没有修为的人，无论怎么看都称不上天赋异禀。
　　“自从穆仙说她有个弟弟以来，跟穆仙攀交情的人不胜枚举，远到皇城穆族，近到偏远小门，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你说的传言过于离谱，今后还是不要再提了。”柳孟棋道，“柳家承不起这等流言蜚语。”
　　“为何承不起？”
　　“穆仙的怒火不是谁都承担得起的。”
　　穆平安又愣了，姐姐从来都是温柔体贴，跟他朝夕相处的十五年来，从未见她发过怒。
　　“她会生气？那想必是别人惹她吧。”穆平安道。
　　“谁敢惹她，穆仙一向冰冷，从不以笑脸待人……都不是她的对手，也就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穆平安头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亲人的评价，感到十分新奇，看来外人眼里的他姐姐和他眼里的姐姐差之千里，他越发觉得有趣了，道：“您快跟我说说她的事。”
　　“她的事，整个千林郡都知道。你随便去打听，都能知晓良多，我乏了。”柳孟棋明显没把他当穆青霜的亲人，只随便敷衍了几句话，便支着头阖上目，没再去理会其他。
　　穆平安意犹未尽地回来：“没想到姐姐会说我天赋异禀。”
　　苏小舟问：“你真是那穆仙……穆青霜的弟弟？”
　　“听他们形容的什么刚去扶柳城便是元婴境，的确是我姐姐没错。”无论怎么看，姐姐似乎走在以前的他梦寐以求的路上，一力降十会，无与争锋……穆平安喉间干涩，“她很强。”
　　单尘若有所思：“你也不弱。”
　　穆平安朝单尘一笑，道：“但比起姐姐来，还是差了许多。虽然我不用跟她比就是了，都是一家人。”
　　苏小舟没别的言语，只道“高”，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是狠人。
　　这姐弟二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强悍，若是一个厉害也就罢了，两个都这般厉害，也不知生出这对姐弟的人是怎样的奇人。
　　“……不知道这回穆仙会不会来此处。”
　　穆平安听到旁边的人小声议论，不由转过身去：“她为什么会来？”
　　方才说话的人都缄口不语。
　　穆平安感到奇怪，姐姐会来吗？为何事而来？总不会是为他吧，他也没在家里留纸条啊。
　　迟元峰继位大典顺利结束，出奇的是那日来庆贺新峰主就任典礼的世家之人并未离开飞鹤门，而是找了个拜见的借口暂住此处，不等穆平安等小弟子弄清楚那些人究竟所谓何事，环音谷纳新之日便姗姗来迟。
　　穆平安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地和他的白鹤告别，或者说是白鹤叼着他的衣袖，不舍他离开。
　　“这一趟又不能带你，不然我就带你去环音谷了。”穆平安在飞鹤门待的时间太短，暂时不像霍骏执事那样可以驱鹤离开门派去往各方。
　　白鹤依恋地碰了碰他的脸。
　　穆平安给了它一个小布袋，袋子里装满了益寿丹，足有百颗，道：“我走了以后，你可要好好修炼，千万不要再被其他白鹤欺负了。”
　　云雀倨傲地看到，白鹤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尽管相处时间短暂，这白鹤对穆平安却是真心实意。
　　穆平安摸着白鹤垂下来的头颅，道：“后会有期。”
　　耆敬仁站在山门外，一辆飞舟停在虚空之上，抬头只能看到木质船底，穆平安站在地面上耐心地等待。
　　单尘是最后一个到的。他要远行需要在副掌门那儿请假，再拿着副掌门的手谕去他一次课都没上过的首御峰请假，流程比较繁琐。
　　不像穆平安，御兽成绩断层第一，三个月不去上课都没关系，再加上迟元峰峰主变成了岁寒大师兄，以他和岁寒大师兄的交情，请假自然轻而易举。
　　至于首次炼药测试，穆平安很保守地用玄阶丹药顺利过关，却已经是新入门弟子中所炼丹药最高的了，季文方都望尘莫及，看穆平安的目光咬牙切齿，但又不得不服，还放狠话下次一定会超越他。穆平安看他一脸慈祥，毕竟丹炉里有褚石峰主的一抹意识，真筹集了灵药，至极的丹药都能炼制出来，更不用说入门级的丹药了。
　　“都到了。”见两位少谷主和耆敬仁老前辈到了，苏小舟便招呼着其他人过来。
　　“让你去跑了一趟，东西带来了吗？”穆平安对单尘道。
　　单尘点了点头，送给谷主的礼物备好了，他们画了草图拿去制衣堂，专门给谷主定做了一件……嗯，新衣。
　　穆平安抬起拳头朝着单尘，素来正经的单尘低头浅笑，地抬手碰了下他的。
　　一路回到沧琅山，已经过了午时。
　　耆敬仁领着他们进入深山，在郁郁葱葱的苍林中，再次见到熟悉的“环音谷”山门，赵语欢和赵玉树都有种恍然之感——当时跟着单尘过来是对的！他们也混成了飞鹤门弟子，隶属于两大门派的感觉，实在是畅快到难以言喻。
　　“新入门的弟子，在广场上等候，”耆敬仁示意赵语欢、赵玉树、王若锦三人，并对苏小舟、应禅、金盈玉、景灏道，“你们几个，该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你们要走了吗？”赵语欢看着苏小舟等人，恋恋不舍。
　　“我们在这儿陪着你们也可以，但在此之前，得回师门一趟。”
　　“少谷主随老夫过来。”耆敬仁最后冲着穆平安和单尘行礼。
　　耆敬仁挥手，眼前多了一道做工精巧的飞辇，有宝盖流苏，珠帘绸布，昂贵的玉质石板，金纹勾勒缝隙，龙凤浮雕为饰，底部乃是精炼的浮空石，远看不过白色车辇，近看奢华至极。
　　“二位少谷主，请。”
　　飞辇直接停在地上，耆敬仁弯腰撩起珠帘，面上笑盈盈的，似乎企盼已久。
　　……能让太上长老躬身邀请的，整个环音谷怕是除了他俩，就只有谷主了。
　　“耆老的飞辇可真华贵啊。”穆平安步入车辇中，却发现里头很是简朴。
　　光滑的壁面，光滑的地板，座椅也极尽平整，里头无多余的装饰，朴实无华却格外舒适，有种看不出精雕般的细腻。
　　耆敬仁道：“这并非老朽的车辇。”
　　“那这是……”
　　“是谷主特地为二位少谷主炼制的。”耆敬仁拜服于谷主的细节和周到，可见铭记少谷主当年恩德的除了他之外，还有谷主，还有其他，道，“车外的纹饰乃是殷无望的手笔，车内的光壁乃是谷主亲力而为。”
　　穆平安和单尘都没问殷无望是谁，他们只是摸了摸手上的铜环纳戒。
　　说来这个铜环纳戒，穆平安原本是交给云雀保管着，但见单尘一直戴着，他也想戴，但在飞鹤门不方便，直到回了环音谷，他便找云雀要来，给自己戴上了。
　　穆平安炼手后的触觉格外敏锐，摸着内壁，都觉得入手光滑温润，不由感念谷主的用心。他用手肘戳了戳单尘，目光示意：谷主这么上心，他们却给谷主送那样的东西，会不会过分了点。
　　单尘抿嘴不语。
　　算了，穆平安豁出去了，到底是一番心意。
　　他们做都做了，留在手里，他们自己也用不上。
　　飞辇掠向琼楼，停在谷主所居的旭阳宫外，穆平安深吸一口气，没来由有些紧张。
　　“这就是你俩特地送给我的东西？”
　　暮云殿内，钟谙抬手托起那件叠起来的衣物，没有语气的声音响起，殿内气氛近乎凝滞。
　　穆平安只觉发怵，他悄悄给单尘使眼色，现在说不是还来得及吗？
　　谁知，单尘却躬身道：“正是。”
　　穆平安立刻道：“是单尘的主意！”
　　单尘震惊地看着他，动了动唇，到底是没有否定。
　　穆平安回过头去，端正站直，眸光肃穆，单尘，对不起了，以后有机会再补偿你。
　　“是吗？”钟谙的五官笼在斗篷中，看不见他的表情，也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但声音确实实打实的男音，看身量肩宽也是绝对的男子。
　　而他手上托着的那件斗篷，却是各色丝线绣制，盛开的百花争妍斗艳，其中背后大幅的牡丹更是华美艳丽之至，可以说做工精湛，但也正因为做工太精湛……
　　穆平安不知道被戏弄的谷主是什么心情，反正至少是此时此刻，他是满足的。
　　……谷主给他们专门炼制了飞辇玉车，而他准备了件斗篷给谷主，也算礼尚往来嘛。
　　钟谙收下斗篷，道：“既如此，那便多谢了。”
　　耆敬仁看着那件斗篷，委屈地瘪了瘪嘴：“少谷主没心，少谷主都不给老朽准备礼物。”
　　穆平安咳嗽了声，虽看不清面容但仪态出众的谷主，但下次还敢。
　　他看过那么多典籍，里头记载了各种道统，其中混沌道是最孤独的道。
　　混沌道修炼者从不缺追随者，所有追随者都能在混沌道修炼者面上看到自己内心最想看到的脸，却永远看不清混沌道本人，故而它的孤独是绝对的，内在的。
　　“明日便是纳新大典，”钟谙道，“也是我环音谷将你们二位少谷主昭告全天下的日子。你俩所穿的衣袍，佩饰，已经全放在你俩的住处，明日会有专门的侍女服侍你们更衣，重要的日子，莫要嫌麻烦。”
　　穆平安垂首应下了，以为不过无关紧要小事。
　　单尘有点期待明日的穆平安了，后者总是仗着出众的外貌无所谓穿着，所以几乎没见过他盛装的模样。
　　“这些全都要穿在身上吗？”
　　住处，穆平安叫苦不迭，他试穿了下第一套，只觉沉重得手都抬不起来。
　　他从来穿衣袍都很随便，以前穿的粗布麻衣，后来单尘给他买了三身法袍，他最近一个月也就穿那三件法袍了，结果回到寝宫，却见到了成百上千件法袍。
　　所有法袍按照品级的不同分门别类，挤占了整个寝宫。
　　他梳妆打扮的地方，不过床边的一小块地方，而且还有五名女侍，五名男侍分列左右，后者挑选衣袍，前者替他更衣。
　　“……也不知道单尘那边是不是也这样。”
　　穆平安痛并快乐着地更换衣袍，暗道也不知这是不是谷主因为收了花斗篷，所以才“报复”……
　　但这么大阵容地挑选衣袍，谷主在知道他们送的礼物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不至于是以牙还牙。
　　侍女在他面前欠身道：“谷主吩咐，这所有衣袍都是您的。”
　　穆平安感叹谷主的阔绰，这么多，怕是他一辈子衣袍都备好了，谷主有心了啊。
　　到了第二日，穆平安这才知道不是报复了。
　　环音谷大开门户，外界入环音谷的数千名弟子聚集在偌大的广场上，从上往下看去，就像一块漆黑的簸箕。
　　环音谷盛邀境内所有郡县镇上所有百姓前来环音谷内殿，观望这场空前的纳新大典，场面格外隆重且盛大。
　　原因是，他们的少谷主回来了。
　　历时四万五千年，环音谷传说中的二位少谷主回来了。
　　广场上百姓人头攒动，浮空岛向着中央聚集，内门所有弟子聚集灵岛，亦或是聚集广场外的祥云之上。
　　那祥云也是难得的至宝，能供人栖身，远比阁楼更加美轮美奂。
　　宽阔的大道为二人而开。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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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纳新大典
　　穆平安头戴玉冠, 一身赤红法袍，白衣为底，腰间环玉, 步伐稳健间流苏摇曳，珠玉、环佩、琳琅精雕细琢相互搭配挂满了全身，腕上翡翠, 指间手背金链, 行动间环佩叮当作响, 肩上长长的密线流苏飘摇晃动，脚上白靴金线勾边……
　　这一身足有四十公斤重, 要不是他体力不俗，怕是穿着走不了远路。
　　单尘身着靛青蓝袍, 雾蓝为底，银链为饰, 同是白玉为冠，气质出尘脱俗，姿态青松翠竹, 银剑置于细腰处, 行动如风，衣袂翩飞，看起来很是轻便。
　　穆平安神情肃穆，经过冗长的过道, 走上平整的台阶，他微微不动声色地瞥向身侧之人, 却见单尘也正悄无声息地打量他。两人互视了一眼, 单尘莫名耳根发红地移开了视线，穆平安饶有兴致地欣赏单尘的美色许久, 才规矩地端正了头颅。
　　不多时，穆平安目不斜视，声音小得只有近前的人能听清：“幸好你在旁边。”
　　单尘回道：“我也这么觉得。”
　　这要是一个人走这么长的路，上这么高的地方，那该多孤单啊。
　　穆平安觉得这样说悄悄话挺有意思：“你这身也是从成百上千件衣袍中选的吗？”
　　单尘否认：“不是，我的就这一身。”
　　穆平安：“咦……”
　　单尘道：“但很合身。”而且都是他会喜欢的样式，会喜欢的颜色，甚至喜欢的佩饰……无一不合他的心意。
　　穆平安再次感叹：“谷主有心了啊。”
　　单尘意味不明道：“你也有心了。”
　　……还知道给谷主准备礼物。
　　穆平安咳嗽了声，没了别的言语。
　　九位核心洞天的太上长老早已等在那儿。穆平安和单尘登上高台，便愣住了。
　　封愈太上长老和颜悦色：“请二位少谷主上座。”
　　环音谷谷主端居高位，他身边左右两侧皆有一个长案，其上拜访着珍果佳肴，美酒香茗，更有精美的杯碟碗盏，至于座位则是有靠背的软塌。
　　谷主一身雪白底色的斗篷，白袍上开满了绚烂的繁花，大红的牡丹于胸前绽放，灼眼的花卉占满了半个下摆。
　　……正是他们送的那件。
　　惊讶于谷主这般扮相的上位者不在少数，但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穆平安和单尘暗自心虚，默不作声地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那是少谷主的位置，所以这二位便是……”
　　“传说中的少谷主回来了！”台下、云上、四方彻底沸腾。
　　“能见证奇迹归来，哪怕不远万里也值得。”
　　“环音谷内殿从不对普通百姓开放，这一次倒是为两位少谷主破了例。”
　　“真是璧人啊，不愧是咱们的少谷主。”
　　“真像传闻中说的，其中一位没有修为，却是极品厄难体质，另一位有修为，天资千里挑一。”
　　“虽然……”
　　“小声些，若没有昔日的少谷主，就没有如今的环音谷。”
　　环音谷百姓认可了环音谷所有上位者，也认可了这两位传说中的人物，甚至拼了命地找他们身上的过人之处。
　　故而比起拿他们的修为说事，在场环音谷之众各种夸赞他们的样貌。
　　修为暂且不论，容貌万里挑一，均是过目难忘。
　　穆平安耳力一般，根本听不见外面的议论。
　　单尘倒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需要样貌来撑门面，但他也知道他的修为却是有点上不了台面了，相比而言穆兄没修为反而坦荡光明，他的体质足以令他出类拔萃。
　　赵语欢和赵玉树只觉与有荣焉，而认出穆平安和单尘的沧琅县陈家、方家的小辈们都张口结舌，单尘也就罢了，穆平安的出现简直超出他们的想象。
　　换言之先前他们在石屋前结识的，便是这一可怖宗门的少谷主！
　　人家少谷主好端端地隐居在那里，他们当时貌似还出言不逊过……
　　“还以为他只是个寻常的普通人，没想到他竟然是环音谷少谷主！”
　　“这么说单尘早该认识这位少谷主……难道说环音谷二位少谷主先前并不相识么。”
　　“我们竟然和少谷主同行过。”
　　沧琅县世家弟子再想起昔日种种，只觉恍然如昨日。
　　最后，新浮空灵岛祥瑞灵岛大开方便之门，沧琅县四大家族除赵家外，另外三大家族弟子都拜入了祥瑞灵岛。
　　这祥瑞灵岛原身是浮石镇，穆平安和单尘还去过、亲眼目睹过这一浮空灵岛的诞生，后环音谷派遣强者去坐镇，其内大小职务均有空缺，各个道统都在新兴阶段，这些入岛的小弟子属于那个道统，便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情况与穆平安最开始设想的“当时登天梯的所有弟子都会是核心弟子”有差别。
　　但也在情理之中。
　　耆敬仁朗声道：“这里欢迎三位小友，加入老夫的凤鸣洞天。”
　　“三位！”在场新入门弟子心潮澎湃。
　　各大浮空灵岛的内门弟子都眼红心热：“凤鸣洞天，十大洞天之一，和谷主的镜明洞天近乎并列，若能成为凤鸣洞天弟子，将是环音谷核心弟子，可以去天刑司任职。”
　　场上所有新入门弟子听闻这凤鸣洞天如此了不起，顿时都紧张地望向上首。
　　他们中修为最高的不过凡蜕第六境，根本不敢奢望太多，但既然凡蜕第三境、第四境弟子都能进浮空灵岛，那凤鸣洞天核心弟子，他们似乎也有希望。
　　耆敬仁道：“王若锦！”
　　王若锦走出人群，仿佛踩在云端，她站在众人中央，脸上带着潮红，一展衣摆跪下道：“多谢太上长老！”
　　正在上善灵岛上观望盛典的应禅嗤了一声：“果然是内定的。”
　　紧接着，耆敬仁又道：“赵语欢！”
　　赵语欢懵懵然地站出来。
　　“赵玉树！”
　　在云端观望的金盈玉、景灏等人轻叹出声。
　　请问这有什么悬念吗？
　　在飞鹤门，这三位都已经是耆老前辈麾下了，所以耆老前辈挑中的人必然是他们三位。
　　……可惜他们先一步入了灵岛，不然这泼天的机遇也会降临到他们头上也未可知……
　　耆敬仁道：“欢迎这三位小友入我凤鸣洞天，今后你们便是环音谷核心弟子了。”
　　赵玉树神情严肃，躬身行礼：“多谢太上长老！”
　　先前被选入祥瑞灵岛的沧琅县三大家族弟子眼红得无以复加，一时间，有种距离感横亘在人与人之间，乃至家族与家族之间。
　　……命运的轨迹一旦改写，便是天与地的差别。
　　封愈太上长老也站出来道：“老夫乃宗元洞天太上长老，也看中了一位小友，有意揽入宗元洞天，至于之后拜在洞天内那位长老门下，就看这位小友的造化了。”
　　还有一次机会！场上众弟子噤声得不能再噤声，不知道连飞鹤门考核都过不了关的他们，有没有可能得环音谷太上长老认可。
　　这些考核过飞鹤门的弟子，几乎是在一开始就认出来，台上两位少谷主，便是当初通过了飞鹤门考核的两位。
　　人家环音谷少谷主，要通过飞鹤门考核，自然是轻而易举。
　　就因为排在前面的那几位环音谷弟子太过于逆天，以至于他们手头一颗星火都没有都能进前十。
　　说来那两位少谷主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得很，他们本该为此讨论一番，但左右一看，离的最近的弟子都在一丈开外，便按下了私下议论的念头。
　　在其他门派，若是上千弟子挤占道场，说话声会显得很嘈杂，但这里太空旷，以至于人与人之间隔着的距离很远。
　　看起来他们聚在那儿，其实中间隔着几人的距离，真要说话还得用喊的。被此等规模和阵势所摄，所有新入门弟子一个个都站得笔直，安分地等着，谁也不敢乱来。
　　封愈太上长老道：“龙子贺！”
　　“在！”龙子贺诚惶诚恐地走上前去。
　　其实他认出穆平安了，也认出了单尘，如果连王若锦都能成为环音谷核心弟子，他有预感他也有可能，毕竟他可是和环音谷少谷主穆平安并肩作战过，甚至还助他攒星火过……结果，果然是他！
　　龙子贺跪了下来，道：“多谢太上长老！”
　　穆平安不由看了面容笼罩在斗篷中的谷主一眼，竟然都是他认识的人，其中还有帮过他的人，只是封愈太上长老是怎么知道的呢，只能说这位老前辈是真上了心啊。
　　单尘不在他身边，所以他也不好和单尘说什么，而看谷主，谷主也不会回答他，着实有点无聊啊。
　　似乎是留意到了他的视线，谷主那黑魆魆的兜帽口对准了他，穆平安有种灵魂都要被吸进兜帽中的错觉，他正欲移开视线，却豁然瞳孔睁大。
　　他在谷主兜帽之中，看到了单尘的脸。
　　纳新大典开始，上善灵岛飘到大殿附近，待大典结束，上善灵岛又驶回了原来的位置。
　　不日就要随耆老前辈、少谷主等人返还飞鹤门，临行前，应禅去往自家后花园，拜见参加完盛典归来的老祖。
　　“老祖，弟子心中困惑已久，还请老祖告知一二。”由于应禅本就是族里小辈中的佼佼者，自打她和二位少谷主结识以后，她在族中地位水涨船高，拜见难得一见的老祖也成了一句话的事。
　　应祖老祖指腹夹着棋子，审视眼前的棋局，道：“且说，是何困惑？”
　　“耆老前辈既是烈日境大能，又是神级炼器师，为何炼器堂的神级炼器师命牌上没有他老人家的名字？而且这么多年从未见他老人家炼器？”换言之这些年来，几乎所有神器都未经过耆老前辈的手，他几乎是被排除在环音谷主流炼器师之外。
　　应族老祖道：“今后这话勿要再提。”
　　应禅忙道：“为何？”
　　应族老祖道：“耆老性子执拗，曾任炼器堂堂主，但他懒得收弟子，又懒得炼制凡器。一众炼器师联名上书表示不满，谷主便褫夺了他的堂主之位，从此他逍遥快活，再不理凡尘杂事。”
　　“但这……似乎不是不能说的事啊。”应禅更困惑了。
　　“你可知上善灵岛是谁所创？”
　　“殷无望，殷圣。”殷圣之所以为殷圣，只因为他是入圣境的神级炼器师，能炼制至圣级的神器。
　　“咱们有几位少谷主？”
　　“两位。”
　　“咱们岛主支持的是其中一位少谷主，整个炼器堂支持的也是这位少谷主。”
　　“谁？”
　　“有修为的那位。”
　　“然后呢？”应禅觉得穆平安很厉害，没修为都能打得五级炼器师毫无还手之力，除了寿命有限之外，他几乎没别的缺点。
　　“耆老前辈两不相帮，与殷圣等人立场不同。”
　　“只是这样吗，”应禅道，“我听说最初之所以选单尘为少谷主，就是耆老前辈一句话。之后也是耆老前辈说要把另一位也纳入少谷主之列，谷主都同意了，其他炼器师为何不同意？”
　　“不只是炼器师，”应族老祖道，“你和两位少谷主同行过一路，在你眼里，那位穆少谷主怎么样？”
　　“我对他了解不多，”应禅道，“但我知道，他虽然没有修为，但他失去修为前，是聚灵境九重。”
　　应禅强调道：“十五岁，聚灵境九重。”
　　应族老祖用拇指和中指捏着棋子，食指摩挲着边缘，道：“这倒是没料到，若他修为尚在，谷内风向必然大转。”
　　“老祖站的又是谁呢？”应禅盯着样貌依旧年轻的老祖。
　　“我和耆老前辈交好。”应族老祖只说了这句话，便低头继续琢磨棋局去了。
　　从环音谷出来，往飞鹤门的路上，景灏喋喋不休，金盈玉面露殷红，应禅却魂不守舍，她看向穆平安的方向，满脑子都是老祖的话。
　　“明面上环音谷所有人与二位少谷主交好，私下则不然。”
　　“各大灵岛邀请少谷主去灵岛参观，其实真正想邀请的只有其中一位。”
　　“至于吗，为何如此？”应禅不理解，在她看来穆平安和单尘差不多，穆平安是天才折翼，单尘是天才崛起，两人的差距并没有太过离谱，对于环音谷这样的庞然大物而言，他俩都一样的渺小如尘埃。
　　然而老祖的话却如当头一棒，让她不免同情其中一人来。
　　“极左的观点认为，厄难体质会给人带来灾难，极品厄难体质带来的灾难会更大，有不少人说当年环音谷的浩劫，冥冥中就是那位少谷主带来的。”
　　“极右的观点认为，是极品厄难体质解救了当时陷入灾难的环音谷，对他盲目崇拜，极为推崇。”
　　“中间派觉得灾难与极品厄难体质相辅相成，境璧的形成与极品厄难体质的出现缺一不可。”
　　“还有就是纯粹的觉得单尘少谷主比穆平安少谷主更适合接任谷主之位。”
　　“剩下的便是无所谓派，认为都是无稽之谈，谷主尚在，少谷主只是少谷主，两人助他们在洛澜道宗的进攻下保全性命，两位皆是少谷主，理所当然。”老祖说，“我就属于这一类。”
　　“原来如此，幸好……”应禅不懂长辈们的考量，也不打算参与逐浪。作为寻常弟子，她还是以能接近两位少谷主为荣的。再者，她觉得两位少谷主各有各的好，一个靠谱，一个有趣，若真要分派别，她真的选不出来，也觉得对另外一人不公平、不友好。
　　从事务堂出来，穆平安笑看着手里的令牌，单尘来到他身边，从他手里接过那块空白令牌。
　　令牌上星星点点的绿光闪烁，起初纪良给他长篇大论的夸赞后，弟子令上多了二十多道绿光，而现在弟子令上足有数百道绿光，缩成绿色光点，悬浮在通行令上，就像令牌承载了璀璨星辰。
　　单尘问：“你调价了吗？”
　　穆平安道：“没有，事务堂人来人往太多了，我去了更是被围观，我连门槛都没踏进去，更别说调价了……”
　　邀请价位依旧是一千灵石，环音谷弟子们跟风似的都要结交他，要带他同行。
　　整个环音谷内没有修为的弟子，只有穆平安一个，因此缮事壁上查找没有修为之人，一下子就出现了穆平安。
　　全门派倾慕或景仰少谷主的人，自然都会抛来橄榄枝。穆平安翻看了下，发现找他的几乎都是弟子。
　　那闪烁的绿光中，与其找穆平安做任务，不如说大多是想见他一面。
　　这让穆平安很不好意思去接。
　　所以他干脆一个也没碰，只是单纯地欣赏通行令上绿色光点的增加，就像有许多人在乎他一样。
　　穆平安问：“你的令牌呢，有增的任务吗？”
　　“有。”单尘道。
　　“看看！”穆平安好奇。
　　单尘拿出令牌来，里头冒出了五团绿光，最开始的那团绿光还在令牌上闪烁。
　　另外的四团绿光，一是邀请他去搜集境璧碎片，至少上交十块境璧碎片；二是让他回环音谷闭关地修炼到渡劫境，与渡劫境长老一战胜出后再出关；三是让他带人去往伏国皇城，战伏国皇族子弟，打响环音谷名声；四是在外界占领一处秘境，让环音谷美名远扬。
　　听起来除了突破渡劫境，没一个靠谱的。
　　首先境璧碎片可遇不可求，还十块，可能耗时百年都不一定能弄到；打响环音谷名声这个说得太笼统，就算伏国皇氏认可了环音谷，那算打响名声了吗？伏国皇氏都战败了还大肆宣扬自己战败，如果他是伏国大帝，他宁可封锁消息，封杀环音谷之众。
　　至于让环音谷美名远扬那就是个美好的愿望，就算占领了一处秘境，顶多让环音谷变得神秘，和美名八竿子打不着。
　　再回归到那个靠谱的修炼到渡劫境……猴年马月才有可能。
　　所以说起来，还是最开始那个任务靠谱些。
　　穆平安问：“悦华长老还是杳无音信吗？”
　　单尘微微点头。
　　既然任务还在，显然是人没有找回来。
　　“再看看那个任务。”
　　单尘手托龙凤纹腰牌，将其中一团绿火放大。
　　金色文字显现。
　　“悦华长老于外界碎墟天渊采神珍离奇失踪，想找尊驾一同前往碎墟天渊，采神珍，救长老。此乃机密，见者勿传。”
　　穆平安和单尘相顾无言。
　　半晌，穆平安试着道：“飞鹤门背靠碎墟天渊，碎墟天渊内有白民的传说。近段时间，许多千林郡乃至伏国境内其他郡县都有世家强者赶来。飞鹤门内访者越来越多，你说有没有可能这些人都是冲着碎墟天渊来的？”
　　单尘也分析道：“副掌门之所以提议用乘黄神兽做饵对付传柯，传柯之所以相信乘黄神兽出现且被捕的事实，是因为碎墟天渊真有乘黄神兽现身了！”
　　穆平安呼吸一滞，梦中情兽出现了吗！那真是天大的好事，他咳嗽一声，正色道：“你的这个任务，仔细看有三个，一是前往碎墟天渊，二是采神珍，三是救长老。那长老是九级炼器师。”
　　“要去吗？”穆平安道，“我跟你一起去！”
　　单尘道：“你要去？”如果穆平安去，那他没有不接的理由——首先云雀不是等闲之辈，再者穆平安本身奇异，甚至到了危难关头，他的力量鬼神莫测，虽然代价也……
　　穆平安道：“怎么？不愿意我去，怕我给你拖后腿？”
　　单尘抬手捧住他的耳朵，顺着头发，勾在他脑后，道：“你不会。”
　　穆平安头一次见他这般做派，不由侧目看了看他的衣袖，笑着道：“还说不会，你都开始安慰我了。”
　　单尘道：“没有安慰，我真想你去。”
　　穆平安激动道：“当真？”
　　单尘注视他的眉眼，道：“当真。”
　　“去哪儿？”耆敬仁把头伸过来，“老夫也一起去！”
　　单尘立刻收手，垂在身侧。
　　“您确定？”穆平安扭头道，“这可是您老自己说的，可别反悔。”
　　“不就是悦华的那个任务吗！”耆敬仁道，“请你去救人的人狼子野心，老夫岂能让你俩去送死。”
　　“是吧是吧，可不是吗。”穆平安无限景仰地望向耆敬仁，目露感动，徐徐点头。
　　耆敬仁很是靠谱地挺直腰杆，一副要给他俩撑腰的架势。
　　穆平安沉静下来，又问：“您说请单尘的人狼子野心是怎么回事？”
　　“如此危险的任务，却要少谷主亲自去，可见居心叵测。”耆敬仁又道，“但此人以千万灵石为报酬，且看看去了之后那人对少谷主是什么态度吧，如果是老夫……”
　　穆平安道：“如果是您，您会怎么做？”
　　耆敬仁理所当然地道：“我会花千万灵石请少谷主去见识见识。”简称，玩玩。
　　单尘道：“但九级炼器师失踪了，请我的人自己也毫无头绪，兴许那人是认为穆兄也会与我同往，想借助穆兄的能力去找失踪的长老也说不定。”
　　耆敬仁道：“也许如此。”
　　穆平安道：“也许您老人家也在计划的一环。”
　　一千万灵石请单尘帮忙就是个笑话，加上他也是个笑话，但一千万灵石请烈日境九重兼器神的耆老前辈，却是个相对合理的价位。
　　确定两人同行，单尘爽快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穆平安问：“会合点在何处？”
　　“在碎墟天渊边上。”单尘拨动地图，“具体位置在此处。”穆平安凑过头去看，脸靠近单尘头侧，单尘的耳朵又微微泛红。
　　碎墟天渊之中，燃起的火堆驱散了阴冷的寒气。
　　“师父，单尘少谷主接下任务了！”一个身穿黑袍，样貌沉稳的男子上前禀报，眼角眉梢是按捺不住的欣喜。
　　被称作师父的男子睁开无悲无喜的眼眸，俊美绝伦的面上看不出喜怒，道：“到时，你去接他，让他来见我，切记莫让他有任何闪失。我请他来，不过只是让他来见识一番而已。”
　　“是，师父！”
　　殷无望再次阖上了眼。
　　找不到悦华，找不到神珍，最后那一千万灵石不过是个噱头，但和渡劫境以上修士探访碎墟天渊的机会，却十足难得，也许少谷主能另有一番际遇呢。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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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谁怕谁
　　碎墟天渊无愧险地之称, 壁立千仞，仿佛深不见底，隐隐有罡风阵阵, 空中似有空间刀刃切割四方，景色变得一块一块，就像一面面裂开的透光琉璃, 充斥着危险的气息。
　　远远望去无尽雾海, 隐约有矮山遍布其中, 矮山上星星点点，有些许光亮, 那些可能是奇异珍馐，也有可能是凶兽的眼眸。
　　穆平安见不远处也有好几波强者正窥视着深渊, 动用灵诀不知在和空间刀刃抗衡什么，他稍稍靠近峭壁, 便有猛烈的狂风冲击他的面庞，以至于眼睛睁不开，呼吸也跟着不畅。
　　这种地方, 人能下去吗？不会一下去, 就像悦华长老那样没了吧……
　　“你俩倒是胆大，这种任务都敢接，”耆敬仁见了这等景象，考虑到单尘的修为和穆平安近乎于无的实力, 也不由咋舌，“幸好老夫在, 不然这怕是被忽悠去送死也未可知。”
　　“也不知是谁这般歹毒心肠, 竟然让修为这么低的少谷主去碎墟天渊这么可怖的地方送死……”说完，耆敬仁立马道, “没有冒犯的意思。”
　　“无妨。”单尘神色如常，与耆敬仁老前辈以及邀请他的人相比，他的修为确实低到近乎于无，这任务要么是请他来见识见识，要么是让他有来无回。
　　穆平安护着单尘，不高兴地道：“什么叫修为这么低，还送死这么不吉利……”
　　“不然呢！”耆敬仁不跟穆平安客气，“这儿一块空间刀刃下来，你俩就身首异处了。”
　　“那些人能进，我们自然也进得。”穆平安下巴示意左右，人群堆里有渡劫境强者，也有聚灵境弟子。
　　耆敬仁道：“那是来外面看看的，你当他们真下……”
　　话音未落，那边一队人似乎找对了路，一群渡劫境强者，带着三四位聚灵境的小辈，一同跃入深渊。
　　穆平安昂起脖子乜向耆敬仁，耆敬仁这才哑了嗓，但还是梗着脖子，一副他也有理的样子。单尘见了他俩，目光落在穆平安身上，不由眼角含笑。
　　约定的地方就在碎墟天渊上的三丈岩处。
　　“人呢？”穆平安见左右无人。
　　耆敬仁安静地等待，目光看向灰蒙蒙的深渊，那里有人在攀越。
　　不多时，天渊内飞出一个人来，落到单尘面前，单膝跪地：“属下拜见少谷主！”
　　这做派多少有点夸张，穆平安不由站在单尘身后，单尘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而后面向这位恭敬行礼之人。
　　“晚辈黄钏，见过太上长老，”黄钏见了耆敬仁，立马埋下头，转向单尘，嗓音急切，“属下来迟，万望少谷主见谅。”
　　单尘道：“你也没来迟。”
　　黄钏立刻心生欣喜，却又委实不敢当，他本该早到等着少谷主的，奈何少谷主来了他才来，岂不是迟了么。
　　这殷勤的，耆敬仁都快看不下去了：“快起来吧。”
　　黄钏硬是跪着不起身，目光坚定地望向单尘。
　　单尘道：“请起。”
　　“是！”黄钏中气十足。
　　穆平安见这人修为乃是炼星境，比渡劫境还要高一个层次，竟然对单尘如此恭谦，看来环音谷内越是修为高深位高权重之人，越是把少谷主的身份看得重。
　　“这位是穆平安。”单尘示意身侧之人。
　　黄钏迟疑了片刻，轻声道：“见过穆少谷主。”
　　这回他只是稍稍躬身，穆平安也没在意，毕竟刚才对方已经行过大礼了。
　　黄钏对单尘道：“那日纳新大典，所有人都目睹了少谷主真容，属下也在云端观望。”
　　所以分明认出了穆平安，却只冲他跪拜，也只听他号令，什么意思？单尘稍微留意了下，他见穆平安一脸随意，不由一脸无奈。
　　“你师父呢？”耆敬仁道。
　　“师父在下面，”面对耆敬仁的问话，黄钏低垂着头，回答的声音也很轻。
　　“他师父是……”穆平安问耆敬仁。
　　“师从殷圣。”黄钏回答。
　　殷圣，殷无望。
　　“你是说殷无望炼器师在下面吗？”穆平安还记得对方的赠戒之情，自己第一个救的人便是他，虽说只是举手之劳，但想来当时对方还昏在了他怀里，穆平安戏谑道，“说来你师父和我们还有点缘分……”
　　黄钏悄悄看了单尘一眼，却又生怕冒犯对方一般，迅速垂下头，简略地回答穆平安的问题：“正是。”
　　穆平安道：“这等险地，怎么能让炼器师亲自来犯险？”
　　黄钏微抿了下唇，知道这任务内容的，必然知道出事的便是炼器师，这话岂不是连着环音谷上位者一块质问了，他心中留下了穆平安说话没分寸的印象，干声道：“此番是师父想要那道神珍，悦华就是为了帮师父的忙，这才陷入天渊之中，至今不见踪影。”
　　穆平安又问：“那为什么要找单尘帮忙呢？”
　　什么叫帮忙，当然是为了帮助少谷主，黄钏有些不耐烦，但隐藏得很好，道：“之所以求助于少谷主，主要是想着多个人，多一双眼睛，也许能救出悦华，采得神珍，就像任务里说的那样……”他语气刻板地说完，又道，“却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单尘道。
　　黄钏没再继续，没想过会有另一位少谷主随行，更没有想到，耆敬仁太上长老也会同往。
　　单尘道：“若是这个理由，那你们应该找穆兄。”
　　黄钏道：“师父找的便是您，请的也是您。”说完，他下意识紧抿着嘴，目光躲闪，显然知道自己说得多了。
　　耆敬仁大概听明白了，笑着道：“老夫要护及二位少谷主的安全，自然要随侍左右。”
　　穆平安无所谓，反正单尘去，他也要去，他不会让单尘孤身犯险，至于他自己，这不是还有耆老吗，还有云雀……虽然云雀大概派不上多大用场，但得益于云雀，他有了境璧碎片护体，只怕比一般的渡劫境都要安全。
　　单尘道：“此地有路下去？”
　　黄钏道：“原本需等到日月交汇之时，借着月光通向地底，但这些日来，我等尝试过各种办法，终于知道了最稳妥的方式到天渊之下，所以现在就可以下去！”
　　穆平安道：“怎么下？”
　　“用线。”黄钏抬起手掌，指间系着一根细到近乎透明的丝线，在灵力催动下散着淡黄光晕，道，“绕指丝线不被空间切割，便意味着有一条道能进能出。”
　　恰是日暮，黄钏将绕指丝线缠绕在四人手指上，他一马当先，耆敬仁一挥衣袖罩住穆平安和单尘两人，紧随其后，掠入深渊下的灰雾之中。
　　丝线避开了空间切割的利刃，下行的路线十分曲折，幸得有耆老前辈在，一路上有惊无险。
　　穆平安双脚着地，回过神来，便听到潺潺流水声。身后冰冷的黑石下滴着的水珠，旁边有细小的冷泉簌簌而坠，溪中怪模怪样的黑鱼游动，四下只能听到水声和游鱼的声响。
　　前方有处山洞，篝火照亮入口，那里站着一个人，仪态高雅，气质庄严。
　　“师父！”黄钏喊道。
　　那人回过头来，火光映衬下，自认见多了美人的穆平安有点被惊艳到，心想这便是殷圣了。
　　殷无望冷冷地看向耆敬仁，只站在原地，却没有上前。
　　突然，上空一声巨响打破沉寂，山石簌簌而坠。
　　穆平安唰地来到单尘身后，揪住他的衣袍，道：“单尘！护我！”
　　单尘靠向穆平安胸膛，背脊一僵，下意识郑重地点头：“嗯！”
　　是时，单尘挥出一道光罩，罩在两人头顶，挡住了散落的灰尘。
　　耆敬仁拂袖而过，滚落的巨石被扫到另一边，撞到地面，碎裂开来。
　　殷无望目光凉凉地看向畏首畏尾的穆平安一眼，那是看累赘的眼神，太清晰入目，以至于穆平安一眼过去，后脑发木，想忽视都难。
　　穆平安收回仰慕的目光，同时，他也收回了紧握单尘衣袍的手，孤零零地站在一边，云雀就在他衣袖之中，并没有轻举妄动。
　　“此处较为广袤，一般只有人硬闯到附近，才有可能震落山岩……”很可能是有人跟着他们下来，但没找准落地点。黄钏的声音缓和了下气氛，他以为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却没想到师父完全不装的，搞得他都有些同情穆平安少谷主，虽说后者跟来，以至于需要庇护的人又多了一个，他们确实有理由不快，但同时也多了位太上长老……偏偏是耆敬仁太上长老……
　　黄钏叹了一声，领着三人来到篝火边：“见过师父，人带到了。”
　　殷无望道：“但你带的人，未免太多了。”
　　耆敬仁是时打岔道：“怎么，时至今日，依旧不待见老夫？”
　　殷无望冷哼了声，冰凉的目光看向单尘时，便多了几分暖意：“少谷主，久仰。”
　　心思细腻的单尘早早察觉到了这份差异，对方说的是带多了人，不一定指的是耆敬仁……他冷漠地道：“殷大炼药师，久仰大名，我带同伴及太上长老前来，请我之人并不吃亏，阁下却还怪我带多了人呢？”
　　殷无望道：“殷某不敢，只是担心以殷某的能耐，恐护不住穆少谷主，所以在怨自己罢了。说来当年，殷某与二位少谷主有过一面之缘……”
　　到底是见过他战战兢兢、惶惶不安、狼狈不堪甚至被刺激到昏迷的样子，故而穆平安看他还是比较亲切，道：“您还送了我们一人一个纳戒。”
　　“纳戒鄙陋，难为少谷主记到了现在，”殷无望朝着穆平安随意地一拱手，略僵硬地道，“当年少谷主在危难关头救下殷某，请受殷某一拜。”这声少谷主，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单尘见他只拜自己，不由冷声道：“是穆兄救的你。”再者，如果不是穆平安，他不会出现在当时的环音谷，更不会有机会救环音谷之众。
　　殷无望却只是起身，淡漠地道：“殷某明白，眼下早在穆少谷主现身之时，殷某便已暗中让人庇护穆少谷主，只要穆少谷主留在此地，不轻举妄动，便无性命之虞。”
　　把落下个人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也是不容易。穆平安干脆地笑了笑，道：“多谢，多谢了啊。”
　　单尘皱起眉头还要说些什么，穆平安拉住了他。
　　无所谓，既然看不惯他，今后不打交道就是了。
　　耆敬仁抬手一招，温暖的花灯照亮四方。
　　穆平安这才看清殷无望的脸，俊美端方中带着冷厉，清雅恭谦中带着薄凉，无俦的面容下是冷漠冰霜……也不知道这些年他都经历了些什么。
　　穆平安没来由地对他产生了几分好奇，道：“殷无望炼器师？”
　　殷无望掀起眼皮，道：“在。”
　　黄钏提心吊胆，他师父不只是炼器师，更是上善灵岛之主，更是环音谷寥寥无几的几尊器神之一，和耆敬仁太上长老的炼器术品级相当，身份也相当，当然，修为要略逊耆老前辈两个大境界。他为人深居浅出，要比耆老前辈难得一见得多。
　　穆平安笑盈盈地冲殷无望道：“是您请的单尘吗？”
　　黄钏接话道：“是我请的，但确实是师父的意思。”
　　穆平安继续笑着道：“您为什么不请我呢？”
　　殷无望一愣。
　　是他的恶意和冷漠表现得不够明显吗？但凡有自知之明的人都不会再继续盘问了吧，这位少谷主这般不知羞耻，想必也高尚不到哪儿去。他想了想，找不出粉饰的话语，干脆直言道：“因为您弱。”
　　穆平安道：“单尘也不算很强吧。”
　　穆平安语气轻飘飘的，按理说单尘应该感到冒犯，但他看着面如皎月的穆平安，竟然有种被关注到的满足感。再者，且不说他不是那个意思，就算是那个意思，也是他实力不济在先——能只手覆灭浮石镇所有修士的人，自然有资格这般评价他的实力。
　　殷无望一下子皱起眉头，道：“单尘少谷主潜力无限，多见识见识有助于他提高修为。”
　　穆平安自认为是没什么潜力，但他这个人吧，如果别人不让他好过，他也不会让别人太好过的：“所以二位见到我，才会这般失望？”
　　殷无望嘴角抽了抽，私底下看不惯少谷主，明面上不能不敬。那股不逊很隐晦，穆平安多少能品出来一些，他原本不在意，但见对方表现得过于明显，激得他越发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耆敬仁饶有兴致地旁观好戏，少谷主到底是少谷主，身为环音谷之人，少谷主问话，怎么都得回答。
　　殷无望道：“实话实说怕得罪少谷主。”
　　穆平安道：“那就稍微委婉点吧。”
　　殷无望道：“还是您太弱了。”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首先冷下来的是耆敬仁，有些话之所以伤人，是因为它是实话，让人无可反驳的事实，可如果可以，谁不想修为高强呢。
　　单尘和云雀别无二话，毕竟都在浮石镇见识过。
　　穆平安道：“所以我定价低啊！”
　　殷无望：“……”
　　穆平安哑然失笑道：“那就请殷大炼器师好好保护单尘。”
　　殷无望袒护道：“以单尘少谷主的实力，必然能在这场历练中有所突破。”
　　单尘刚想回话，前方雾霭之中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父皇让咱们到碎墟天渊来，说什么这里出现了神兽，我看是讹传吧。”少年清越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父皇？穆平安下意识看向身侧，却见原本离他很近的单尘，不知何时已经藏到了殷无望身后的篝火背光处。
　　那清越的少年音伴随着错落有致的脚步声，道：“……偏偏父皇深信不疑，还让皇兄和长老们联手抓捕，这都过了两个月了，别说神兽，连根神兽毛都没见过。”
　　“皇族？”殷无望的眸子里似有星辰明灭，那洞若观火的目力跃过了雾霭，落在身影的主人那身尊贵的明黄法袍上，奇怪道，“何方皇族？”
　　这些皇族身上有法力的佩饰，都快赶上环音谷纳新盛典上的单尘少谷主所戴的了，当然，比起那日的穆平安还是有所不及。
　　说到这个，谷主似乎有失偏颇，他们也为此上奏过，但谷主并无表示。
　　“是伏国皇族子弟。”耆敬仁都没催动眼力，便悠悠回答。
　　殷无望阴阳道：“您老倒是见识不浅。”他们才从环音谷出来，对外界势力尚且还不算熟悉。
　　“这不需要见识。飞鹤门在伏国境内，越国与伏国接壤，会到这儿来的皇族子弟大多出自这两大国，而越国乃是女帝执政，若说父皇，也只有伏国了。”
　　耆敬仁道：“伏国佩饰以隆重、奢靡为主，哪怕是皇族子弟也以龙之子的纹饰。而越国皇族服饰以冷月皎洁为主色，身上佩饰挑最强的戴，看似简约实则坚不可摧。”
　　黄钏提议道：“我们是为救人，他们是为了找神兽，彼此不冲突，要不然同行？”以自己等人的实力完全可以上去结交，他激动地道，“那可是伏国皇族子弟，咱们环音谷若能与之交好，也是好事一桩，纵使不能交好，敌对也有裨益！”
　　“别……”单尘轻声道。
　　穆平安立刻道：“还是算了。环音谷也在伏国境内，若被皇族知道了环音谷的所在，可能会给环音谷带来灾祸。”
　　殷无望看向他：“此话从何而来？”
　　“但凡建在皇朝境内的门派，几乎都被皇朝收编了，”穆平安道，“纵使环音谷有能耐与之匹敌，也得先做好万全的准备吧。”
　　耆敬仁赞许道：“少谷主所言甚是。”
　　穆平安见好歹蒙混过去了，便不再言语，只听那疑似伏国皇子埋怨的声音飘远，穆平安来到单尘身边，陪他站着。
　　单尘传音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吗？”
　　穆平安道：“不问。”
　　单尘忍不住：“为什么？”
　　“如果你想说，总有一天你会告诉我的。”
　　单尘传音道：“我是伏国皇族。”
　　穆平安“哦”了一声，他怎么一点都不意外呢，是单尘无时无刻不表现出的风度和高雅？是他身不染尘的仪态？是他给人高高在上的感觉？无论是哪一种，都越来越让穆平安觉得单尘离他很遥远。
　　单尘看着穆平安的眉眼，突然有些恐慌，道：“我虽是伏国皇子，但我和那些皇族子弟不一样，我……我只把自己当显仙宗弟子，我师父对我最好，我其实……”
　　穆平安见他似乎在勉强自己，道：“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会因为你身份高贵而拱着你，也不会因为你身份高贵而冷落你。
　　不，你不知道！单尘眼里流露出复杂而隐晦的情绪，如果你知道了我的身世，你知道了我的一切，你待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单尘的声音微微颤抖：“在成为环音谷少谷主之前，唯一让我感到安心的，便是显仙宗弟子的身份。”
　　穆平安道：“你是皇子。”而他什么不是，就算成了环音谷少谷主，也被绝大多数掌权者不认可。
　　“穆平安！”单尘急了。
　　“好了好了，你听我说完。”穆平安道，其实真要他评判，他觉得环音谷少谷主身份也不过身外之物。
　　“你是皇子，你是显仙宗弟子，你是环音谷少谷主，但你更是单尘。”
　　“别人怎么看你不重要，在我眼里，你永远是单尘，是我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
　　单尘不由偏过头去，视线变得朦胧，他缓缓勾起唇角，再抬起脸来，已然恢复如常。
　　穆平安自知体质特殊，几乎所有来到他身边的人，都或多或少有着不同程度的不幸。
　　起初提及单尘是否倒霉过时，单尘还一脸莫名地说没有，可如今就因为伏国皇族出现，他便不淡定了。穆平安很想开导他、给他温暖，但并不知道他的经历，所以无从安慰起，而他觉得他自己好像也需要被安慰下！
　　“自从遇见师父后，就都顺遂了。”单尘道，“起初师父让我来千林郡，我并不乐意，因为千林郡在伏国境内，尽管地处偏远……”
　　穆平安听他提起那个师父就滔滔不绝，莫名心里不太舒服，就不想细听了。见他没兴趣，单尘不免失落，却小心地没让情绪流露出来。
　　穆平安再次盯着殷无望，这人看不惯他，这人的弟子也看不惯他，今夜过后，明日一早必然会把他落下，这事穆平安过不去：“所以到底为什么对我这么大的成见？”
　　“不敢。谁敢对少谷主您有成见。之所以不请您，是因为您标的价位实在太低，”殷无望道，“也不知是哪位不明事理之人的手笔，竟然给您标那样荒谬的价位！请您都像埋汰了您。”
　　穆平安呵呵：“这么客气呢。”
　　殷无望道：“我选单尘少谷主，只打算带少谷主见识一番，历练一番，万万没想到，老糊涂的人也来了，确实在我意料之外啊。”
　　穆平安见耆敬仁笑眯眯的，两人之间似乎暗潮汹涌，明显早先就彼此不对付，明面上更是看不惯彼此。
　　穆平安道：“强悍如耆老也来了，这不是一件高兴的事吗，难不成您和耆老前辈之间有什么嫌隙？”
　　耆敬仁道：“不过是因为当年他要拜我为师，我没答应而已。”他对殷无望道，“而今你已经是炼器一道巨擘，何必再耿耿于怀呢？”
　　“只是这一条吗？耆老倒是贵人多忘事……也罢。”殷无望明显不想再提，但心绪却明朗了一些，“还是寻悦华要紧。”
　　“悦华师妹失踪，命灯还燃着，说明性命无忧。”黄钏挥手间拿出一盏灯，那灯绽放着黄光，却忽明忽暗，“但命灯忽闪忽灭，可能随时都有可能熄灭，我们还是尽快动身去寻她吧。”
　　穆平安道：“悦华长老是因为采神珍失踪，也许有神珍的地方，会有悦华长老的踪迹。”
　　单尘颔首，道：“当时看到腰牌上显示的记录画面，神珍在峭壁之上，那神珍，诸位可到手了？”
　　黄钏摇了摇头，道：“等我们想到办法下来的时候，那泛着碧光的神珍已不见踪影。可能在悦华手里，可能已经孵化，也可能被不知什么东西给弄走了。”
　　穆平安问：“那究竟是什么神珍？”
　　殷无望凝视着他，道：“龙鱼卵。”
　　“这里有龙鱼？”穆平安惊叹道。据说白民国就在龙鱼生活之地的北方，那么只要往北走，就能去到传说中的白民国？乘黄神兽就在白民国中！
　　殷无望道：“既然有龙鱼卵，自然是有龙鱼的。”
　　单尘道：“你们怎么知道这里有龙鱼卵！”
　　殷无望目光示意：“这是龙鱼的鳞片，有龙鱼卵的地方，龙鱼鳞片会发光。”
　　黄钏拿出龙鱼鳞片来，他倒是很大方，直接给了他们俩每人一片龙鱼鳞片，但单尘的那片明显大一些。
　　单尘直接拿过穆平安手里那片，把自己的递给他，穆平安一笑，又从他手里把自己那片小的给夺了回来：“我拿着刚刚好。”
　　单尘轻叹了声，眼里浅浅露出一抹忧伤。
　　那龙鱼鳞片流光溢彩，穆平安拿在手里，边沿锋利，稍不注意就要割出血来。他抬手打出一道淡紫色火焰，将那鳞片炙烤了一番，再去摸边沿，果然不那么割手了。
　　殷无望猝不及防，一下子怔住，像是万般不可思议：“紫火？”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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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惊险奇遇
　　“这火！”
　　黄钏见他手中的淡紫色火焰, 不由呼吸一滞，怀疑自己感知错了，但以他炼眼后的眼力去看那抔火焰, 的的确确就是最细腻最绵软也最滚烫的炼手次高级的紫火。
　　“少谷主您怎么会有这等火焰？”
　　“不只我有啊。”穆平安扬起下巴示意。
　　耆敬仁打了个响指，原本只能打出金黄色火焰的右手手指之上，多了一抹紫火, 摇曳生姿。
　　单尘倒是没有显摆。
　　穆平安道：“单尘也会。”
　　殷无望敛了惊异, 心想这绝对是耆敬仁的手笔, 二位少谷主从未涉足炼器领域，若是涉足, 必然是耆老引导……可这一开始就拥有炼器最高品级的紫火，简直匪夷所思。
　　可见耆老对于炼器的领悟之高！教出的弟子才会如此可怖！
　　当年耆老一言不合离开炼器堂, 多年不踏足，而且从不收徒, 但他在炼器上的造诣却是有目共睹，殷无望也曾向往过，却被无情地拒绝了。
　　让二位少谷主初次踏足炼器领域, 就拥有纯净的紫火, 这是可能存在的么？
　　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人不相信、不接受……
　　被耆敬仁无情拒绝后，无尽岁月以来，殷无望的炼器术登峰造极, 据说比之耆敬仁也不遑多让，他的弟子, 譬如悦华, 黄钏等人，皆是炼器堂的中流砥柱, 他本以为他已经胜过门下无人的耆敬仁良多。
　　可如今看来，还远远不及，其中差距，委实太大……
　　耆敬仁道：“这都多亏了穆少谷主。”
　　单尘道：“他的功劳。”
　　穆平安道：“机缘巧合。”
　　殷无望还沉浸在方才的思绪中。
　　“怎么回事？”炼火至极何其不易，一个没修为的人是怎么做到的？黄钏替他问了，“二位少谷主小小年纪，怎么会炼器一道的顶级火焰？”
　　穆平安道：“有方法能跳过炼手的步骤，让人直接打出紫色火焰的。不过此法与炼药有关，我现在手上没有材料了。”
　　药宝早被云雀消耗完，没了药宝，他也没办法让其他人拥有紫火，再者，像耆老那样懂分魂禁术的人不多，这两人肉身防御力都很高，就算有药宝，也不一定能撞击手背达到同样的力度让药宝近乎相同程度的异化。
　　这怎么可能！简直荒谬，古籍从未有载，炼器术岂是儿戏！就在殷无望和黄钏怀疑这话真假时，不知从何而出的浓雾逐渐弥漫开来。
　　原本藏在穆平安袖中的云雀飞了出来，扑腾在他肩膀上方。
　　“有古怪。”云雀的声音传入穆平安耳中。
　　穆平安立刻拉住了站在他前方的单尘的后腰。
　　前方的人迈开脚步往前走，穆平安算着方位，是往北方去，便毫不怀疑地跟随。
　　不知过了多久，穆平安觉得四周静得出奇，而前面的人身影飘忽不定，他的脚时而踩在溪水边，时而踩过凹凸不平的地面，时而踏在潮湿的苔藓上，额头甚至险些撞上凸出来的岩石。
　　而单尘并没有提醒他！
　　穆平安一手摸着额头道：“这浓雾什么时候会散啊？”
　　前方的人并没有应答。
　　周围也没有人回他。
　　穆平安走上前去，抬手搭在前方那人的肩上，他的手碰到对方的头发，湿润如缎般的触感，竟是雪白的颜色！
　　穆平安呼吸凝滞，一股寒气沿着背脊直冲脑门。
　　他就要松手，突然一只手牢牢扣住他的手腕，下一瞬，穆平安的身体被猛地带转过来，背靠着山岩，一条白皙至极的手臂就在他脸边，手摁着他头侧的山壁上。
　　入目是一张只有神性但美丽无比的脸。
　　穆平安险些尖叫出声，他强忍着一口咬破了舌尖，鲜血在口腔中蔓延。
　　“你你……你是……什么……人？”最后一个字咬得很轻，因为他也不知道眼前这位算不算人，是妖精还是鬼怪……皮肤白得跟雪一般无二，就连睫毛也是雪白的，瞳孔带着幽蓝，里头映衬着他惊慌失措的脸。
　　话音刚落，眼前疑似强势的妖精鬼怪之流像力竭了般，头靠在他肩上，身体逐渐滑落。
　　穆平安伸手搂住了对方的腰，那腰细瘦得当，软若无骨，若非是男子的身架，他都要怀疑这是个女子了。
　　穆平安撩起对方一缕雪白的长发，道：“喂！按理说你引诱我来的这里，不该是你抓了我吗，怎么落我手里了？”
　　倒在他身上的妖精没有言语，仅有起伏的胸膛和微弱的呼吸证明这是个活的。
　　“我该怎么回去？”穆平安看向四周，这似乎在一块矮山上，周围野花漫山遍野，更有嶙峋怪石竖立。他方才就是从怪石中央穿过，来到这宛如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
　　白发男子还在那儿熟睡。
　　穆平安见他衣上有血，气息萎靡，而他是被这家伙带到这儿来的，要回去大概也得麻烦这家伙了。
　　穆平安祭出丹炉，又从乾坤袋中取出益气丹的药材，毕恭毕敬地对丹炉道：“有劳褚石长老了。”
　　“这是哪儿？”褚石问。
　　“炼丹之地。”穆平安知道褚石的意识“看”不见四周的景象，顶多只能借助丹炉外壁感知一下周围的干湿与冷热。
　　所以这话答了跟没答一样，褚石也不恼：“那便不用说有劳，若没有你的小灵雀打火，丹炉也无法自燃，老夫意识尚弱，可不会幻化火焰。”
　　可惜没有云雀……
　　“你知道您老现在的意识，可否承载起这样的火焰。”穆平安记得上次他还用紫火威胁过褚石的这抹意识，回想起来有些许过意不去。
　　现下距离之前，褚石已经炼制过不少丹药，比如迟元峰考校炼药术时所炼丹药，以及给白鹤的百枚益寿丹，都是褚石的手笔，尽管所炼丹药品级不高，但炼化灵药多余的药力都被丹炉吸收，如今褚石的意识，应该更贴近于丹灵，不至于被过于炽热的火焰灼化。
　　穆平安祭出紫火，效仿一开始炼丹的时候，将火焰移至丹炉之中，白中带紫的火焰便在丹炉中熊熊燃烧起来。
　　“这火好！”褚石被这火给惊艳到，迫不及待道，“把药材投进来吧。”
　　穆平安拆开黄阶益气丹的药材，全部投入丹炉之中。
　　“才黄阶丹药，真是埋汰了这等火焰。”
　　褚石感叹惋惜，他想炼制高阶丹药已久，脑中丹方无数，奈何现在的穆平安接触不到更高阶的灵药。
　　由于丹炉非凡，灵火非凡，炼器师非凡，益气丹作为黄阶丹药之一，炼制的时间自然长不到哪里去。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一股异香弥漫开来。
　　褚石神隐，道：“完事。”
　　穆平安揭开丹炉一看，九颗拇指大小的丹丸在紫火的托举中，散着圆润的光华。
　　穆平安收起紫火，取出益气丹来，云雀不在，他只能等丹炉自然冷却了再将其收进乾坤袋。
　　滚烫的丹炉旁边，穆平安托起白发男子的头，给他喂了三粒益气丹。
　　莹润的光华顺着嘴巴，落到咽喉，聚集于胸膛，而后散至全身。
　　白发男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呢喃，几点血珠咳出，溅起三寸，落在穆平安的衣袖上，白发男子的头歪了歪，鲜血缓慢滑落，在泛白的唇上晕染开，犹如涂了胭脂，衬着这冰容雪肌，越发妖艳起来。
　　穆平安拍了拍他的脸，道：“快醒醒！”
　　白睫颤了颤，白发男子缓缓睁开眼，看到旁边热气腾腾的丹炉，顿时浑身紧绷，面目狰狞，他猛然伸手，五指如勾，一把擒住穆平安的咽喉，一手撑地站了起来，眼里满是怨气和仇恨。
　　穆平安被抬到空中，双脚离地，难受地乱蹬着，手握着对方的手腕，锤砸想让对方松手，嗓音低哑，眼角充血：“你……误会了。”
　　白发男子收紧了手，穆平安满脸胀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起，血丝爬上瞳孔，他道：“你若能听懂我说话就……放手！”
　　眼前的白发男子露出不悦之色，电光火石之间，穆平安抬起手来，掌心握着益气丹，但他的手没有力气，丹药滚落在绿草间。
　　清雅的香气和唇齿间萦绕着的感觉一模一样，白发男子松开穆平安的咽喉，丝滑地弯下腰去，如缎的白发顺着后背滑落在地，他将地上的丹药捡了起来。
　　“这是我替你炼的，你捡到就是你的。”穆平安掉了两颗，衣襟里还有五颗，后悔没有收进乾坤袋。
　　白发男子闻了闻手里的丹药，下意识地后退，远离那丹炉。
　　穆平安干脆站在丹炉边，反正那白发男子不敢靠近：“你怕这丹炉？”
　　白发男子张了张口，喉结滚动，却没有声音，眼里似有怒火。
　　“有人把你丢进丹炉里炼丹吗？”穆平安想到了个可怕的猜测。
　　也不知那白衣男子听不听得懂，但丹炉已逐渐冷却下来，穆平安又往丹炉里扔了一抔紫火。
　　紫火在丹炉里熊熊燃烧，空气逐渐炽热。
　　白衣男子不再和他对峙，他将手指伸进口中，一声嘹亮的口哨响彻天穹。
　　不多时，一道空间裂缝凭空出现在绿洲之上。
　　穆平安看到一头黄澄澄的异兽从裂缝中踏出，出现在地面之上。
　　异兽四蹄踩着祥云，背上有角，形状像狐，来到白发男子身边，四脚弯曲，匍匐了下来。
　　白发男子纯白无瑕的手，抚摸着它的皮毛，它发出餍足的低呼，白发男子纵身一跃，落到乘黄的背上。
　　穆平安的脑子瞬间炸了！
　　白民！白发极长，肌肤如雪。
　　乘黄！背上有角，形状像狐。
　　他的梦中情兽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他眼前，而他方才正用滚烫的丹炉恐吓梦中情兽的主人。
　　眼看着这位白民要离开，穆平安不假思索，收起丹炉，倾尽全力，纵身一跃！
　　白发男子坐在了乘黄背上，瞬息便没入空间裂缝，穆平安一跃而起，恰好抓住了乘黄的脚！与之一道进入了裂缝之中。
　　入目云雾遮眼，穆平安攀在乘黄的脚上，心情前所未有的畅快，上次被单尘吊着玩过，这次再被吊着，他熟能生巧，能往上攀爬。虽然没坐在乘黄背上，但他抓住了乘黄的腿，勉强等于他抓到了乘黄。
　　如果有机会乘坐乘黄，或许能给他增寿两千年！
　　……早知道他就跟这位白民好好相处了。
　　穆平安坠在乘黄脚上，俯瞰下方之景，依旧雾霭朦胧，他有点怀疑：“这是空间裂缝里的景象吗？怎么感觉和在天渊里看到的一样……”
　　在茫茫雾霭之中，有矮山、湖泊的虚影，点点星光在雾霭中闪烁，那些发光的异草灵植引诱人去采摘。
　　乘黄背上坐着的白发男子似乎奇怪为何如此，他从衣襟中拿出一块铁片似的东西，抬手划开虚空。
　　又一道空间裂缝出现在他们面前。
　　乘黄载人毫无阻碍地没入裂缝之中。
　　可出来后，依旧是眼前的景象。
　　甚至和方才别无二致！
　　白发男子有些焦躁，乘黄掉转身形，加快速度，试图返回。穆平安抓着乘黄的蹄子险些被甩了出去，他只能更加用力地拽紧梦中情兽的美足。刹那间，底下四方暗流涌动，有修士御空而来！
　　“是神兽！”
　　“神兽乘黄？”
　　“有人坐在乘黄背上……”
　　“无论是谁，打下来！”
　　法光朝着乘黄背脊上的白民攻杀而去，穆平安祭出镰刀，猛地一劈。
　　果然，镰刀能劈开青石，也能劈开功伐，但穆平安被吊在半空中，能劈开的攻击有限。
　　有杀伐落在乘黄身上，乘黄引颈长嘶。
　　白民再次划开空间裂缝，那些可怖的利箭和功伐尽数没入空间裂缝之中，转瞬却从裂缝的另一端出现，猛地击中白民的右肩，鲜血染红了衣袍。
　　他身下的乘黄发出愤怒的悲鸣，载着白民迅速下坠，没入雾霭之中。
　　穆平安瞬间理出头绪来：“空间裂缝失去作用了……”
　　起初，空间裂缝能召唤出乘黄神兽，可见乘黄神兽与白民处在不同空间，所以空间裂缝能让人去到不一样的空间。
　　可现在空间裂缝失去了作用……所以他们回不去了？
　　白民从乘黄身上滚落，乘黄无比亲昵地守在他身边，眼里蓄满泪珠，看他如看情人。
　　……这拉丝的眼神似曾相识，穆平安只觉他似乎在白鹤眼中也见到过，只是没这头这么疯。
　　“别担心，别担心，没伤到要害，吃点丹药就好了。”在乘黄警觉的怒视中，穆平安拿出益气丹来，走到那位浑身染血的白发男子身边。
　　鲜血浸透了这位神性男子的衣衫，也浸湿了白发，看起来竟是说不出的妖冶。穆平安四大皆空地扶起白民的头，将丹药喂到那位浑身雪白的男子口中，又掰开他的口，喂了好几口醴泉，让他顺利吞咽。
　　过了好半晌，白发男子才悠悠转醒，他淡漠的淡蓝色眸子里映照着穆平安的脸孔，这一回，他没有起身挣扎，或是反手一记锁喉，而是无声地枕在穆平安腿上，冷冰冰地看向他身后。
　　穆平安看到有件东西从他衣襟里滑出来一半。
　　那是个不知材质的铁片状物，用细线挂在脖子上，铁片中央有一只竖瞳，竖瞳周围是原石原本的放射状，看起来颇有质感，但有一小半被衣襟当着看不真切。
　　先前白发男子就是用这东西划开了空间。
　　穆平安伸手便要去拿过来看看。
　　手指刚靠近竖瞳铁片，一只手飞快地擒住了他的手腕，那手很是冰凉，比之前还要冷了几分，扣住他手腕的力道出奇地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穆平安轻呼出声，低下头，便看到对方略带怒气的面庞。
　　“好，好，我不碰，我不碰。”穆平安安抚似的张开手指，微微转动手腕，挣脱开来。
　　那白民将竖瞳铁片塞进衣襟，便挣扎着要起身，这一动，牵动肩上伤口，眉头再次拧成团。
　　穆平安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他虚虚环住对方的后背，想着对方若是力竭，不至于磕到脑袋，直接倒在他臂弯就可以了，总之他眼里望着乘黄，对乘黄的主人十分的无微不至，体贴周到。
　　那白民似乎觉察出了他没有恶意，任他在旁边，却也丝毫没有亲近的意思。
　　乘黄神兽伏在一旁，紧张地望向白民，发出极低的呜咽声。
　　穆平安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想上去坐坐。
　　乘坐乘黄增寿，意思并不只是坐坐而已，至少得要乘黄心甘情愿才行。
　　穆平安拿出最后两枚益气丹，投放到乘黄神兽口中，那神兽比起白民来，更加不容易笼络，竟是直接吐了出来，似乎很嫌弃那丹药。
　　“按理说这丹药味道不错啊，”穆平安嘀咕道，“可能是神兽的味觉和人类的味觉不同？”这也太难养了！
　　他也不着急，丹炉是不能再拿出来了，穆平安祭出紫火，照亮了眼前方寸空间。
　　几乎是紫火扬起的一瞬间，一张近乎无形的巨网从天而降，那紫火刚好映照得丝线无处遁形！
　　紫火灼烧了细丝，穆平安愣了愣，狠狠推了白民一把：“快走！”
　　白发男子踉跄两步走出了巨网，乘黄却被困在了里头，穆平安忙着用紫火绕着乘黄燃烧了一圈，法网被破，乘黄重获自由，便立刻匍匐在白民脚边，像是对待高贵的君王，请他上座。
　　白民跨上乘黄，穆平安乖顺地站在了乘黄脚上，抱紧了它的腿。
　　乘黄脚踩祥云，飞跃而上，身形融入影影绰绰的暗林之中，尽可能地低调不张扬。
　　但先前动用巨网的一波人，动用术法攻击的一波人，动用利箭攻击白民的一波人，各处一方，几乎布下了天罗地网，穆平安有种强烈的不安感。
　　四面八方好似没有缝隙能够突破，唯有西南方有一处缺口没人把手。
　　穆平安道：“别过去，哪边都有人，西南方最薄弱，可能是故意留的豁口，只等咱们自投罗网。”
　　白民出奇地安分下来，勒令正往西南方冲去的乘黄停了下来。
　　穆平安道：“你们果然能听懂我说话！”
　　白民天然淡漠的眸子薄凉地望着他，乘黄发出悲凉地轻呼。
　　“那你知道声东击西吗？”手头全无倚仗的穆平安只能想计策了。
　　“抓头妖兽往西南方去，包围圈必然收拢。围堵咱们的人处处防备，则处处空虚，从哪边出去都可以。”
　　密林之中不缺妖兽，乘黄直接捣了两处巢穴，魔狼和虎豹呼啸而出，被驱逐着往西南方奔腾而去。
　　魂力波动逐渐收拢，几乎能感应到有大能在空中缓缓走过。
　　穆平安带着白民和乘黄，藏进魔狼的巢穴之中，险之又险地躲过了一轮搜捕。
　　目标太大，以他这点微末本事，要将白民和乘黄全部带出去几乎不可能。
　　“云雀，你在哪儿？你到了吗？”穆平安无能为力，只能搬救兵了，“快来，我顶不住了！”
　　就你那小身板也能顶？云雀正着急：“我还想问你，你在哪儿？”
　　“我在树林里。”穆平安左右四顾也没找到地标树木，再者，碎墟天渊内实在太大了，他这个不辨古木的人，走在哪儿都觉得一个样，身在山林，如陷迷宫，不外如是。
　　“少谷主怎么样了？”耆敬仁急得打转，单尘额上不知何时沁出了汗珠，闻言按捺住眼底的焦灼。
　　云雀整只雀都不好了：“他说他在树林里。”
　　“说了跟没说一样。”殷无望道，“到处都是树林。”
　　“现在该如何是好？”黄钏道，“少谷主性命堪忧，若不找到他，他会不会像悦华那样消失无踪……”说到最后，黄钏意识到说错话，连忙住嘴。
　　单尘道：“悦华长老失踪数月不见踪迹，现在穆兄失踪至少有迹可循，当务之急自然是找到他！云雀！”
　　“找不到主人的准确位置，他那边似乎有无数道魂力窥视，情况似乎有些危机，”云雀焦头烂额，只觉分外离奇，他们和穆平安分别不过小半个时辰，而穆平安距离他们的位置竟然有千里之遥！他区区凡人的脚程，到不了那么遥远的地方……只能说必然是遇到了什么。
　　“我想想办法，他停下来了，我感觉是在这边。”云雀也不能完全确定，碎墟天渊内空间紊乱，以至于联系时有时无，一旦他们或者穆平安变换位置，他们行进的方向便要改变，行进得分外曲折。
　　殷无望嗤之以鼻：“净添麻烦。”
　　单尘置若罔闻，道：“云雀，问问穆兄在做什么？”
　　穆平安想方设法，不知该怎么在包围圈中脱身，便干脆以不变应万变，停在原魔狼的巢穴。
　　“你们一个神兽，一个传说中的人物，怎么就奈何不了区区修士呢！”穆平安看着白发男子，自顾自地说道。
　　不过也幸得这一人一兽没丢下他，否则他要么在半空中跌落命丧黄泉，要么在各种杀伐下仅剩残躯。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看上去咱们是躲在巢穴里很安全，但有形之物在无形的魂力扫荡下形同无物，渡劫境以上的修士魂力外放，很容易便能发现我们……”
　　魂力波动从四面八方清扫而至，似乎下一瞬就会发现他们的所在。
　　眼看着有两道魂力波动，如无形壁面横推而至，可想而知只要跃过他们所在处，他们便会暴露无遗。穆平安神情紧绷，而身侧的白民面色也很凝重，乘黄则是半点声音也未发出。
　　“如果能开启时间之壁就好了，”时间之壁能够将所在空间与外界完全隔开，也就不担心魂力探查，穆平安在识海中询问，“云雀，我能远程施展时空之壁吗？”
　　云雀想到先前在沧琅县飞鹤门考核时，穆平安周身自发产生的时空之壁：“应该……可以吧。”
　　“怎么弄？”
　　怎么弄？上次就是自然而然，被动激发，但只能庇护他自身，云雀道：“只要你想，就可以做到，只是护住你自己，这很容易。”
　　穆平安道：“可我身边还有人。”
　　“还有人！？”殷无望简直要笑了，“少谷主既然有别的助力，为何着急至此？”是其他势力强者嫌弃他的实力过低，不愿给他提供庇护么？还是又碰上一群弱的，这才遇到了危险，毕竟极品厄难体质……
　　云雀问：“什么人？”
　　穆平安道：“乘黄和白民。”
　　云雀：“……”
　　……乘黄应该不算人吧，穆平安心想。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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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大阵仗
　　那边半晌没有回应。
　　穆平安道：“得罪。”他抬手搭在白民肩上, 一手张开，搭在乘黄的脑袋边。
　　他开启的时空之壁，只能护住自己吗？既然紫火算是躯壳的延伸, 那么他肢体触及之处，紫火能够覆盖的范围，都应该算在躯壳内……吧。穆平安闭上眼睛, 紧张得心跳加速, 额上热汗徐徐沿着鬓角淌下。
　　两道魂力波动接连扫过穆平安、白民和乘黄的身体, 又自然而然地移走了，并未做任何滞留。
　　……仿佛他们所在正处于另一时空。
　　仅仅是一瞬间, 穆平安屏住呼吸，整个背心都凉透了。
　　果然可行！穆平安立刻对云雀道：“你说的对, 但时空屏障覆盖的范围只要接触，就能更大一些。”
　　云雀：“……”
　　穆平安：“勉强过关了一次, 不知能支撑到几时。”
　　云雀语气怪怪：“如果是你，应该能坚持很久。”既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就只能给他画饼了, 云雀道, “坚持到我们来就好了，只要有我们在，整个碎墟天渊少有人能与我们抗衡，你会没事的。”
　　“那你可要快点。”穆平安知道殷无望和黄钏不太好说动, 而单尘是为了任务才来的，要他们撇下自己的徒弟或师妹或任务来救他, 有种仗着少谷主身份扯后腿的既视感。
　　可若是耆老前辈一个人来了, 单尘跟着殷无望和黄钏两位炼器师……会安全吗？
　　算了，还是都一块来吧。
　　扯后腿就扯后腿, 谁让他是少谷主。
　　不知不觉，穆平安心定了不少，在铺天盖地的魂力扫荡中，他圈着一人一兽缩在洞穴中，内心多了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底气。
　　这边，几乎是殷无望讥诮的话说完，云雀道：“我问过主人了……主人说，他跟白民、乘黄在一起。”
　　气氛骤然一僵，谈笑声也跟着散了。
　　殷无望：“……”
　　黄钏：“……”
　　殷无望：“你说什么？”
　　单尘哑然失笑，道：“不愧是穆兄。”
　　惊动整个伏国，乃至越国的神兽乘黄，和素来成为碎墟天渊中的传说的白民，他竟一来就给碰上了。
　　耆敬仁道：“不愧是极品厄难体质，想来这为白民和这头乘黄应该都挺倒霉，实在难为少谷主了，我们走吧，”
　　“等等。”殷无望十分不解，什么意思？
　　厄难体质会让极品测试石散发出死气似的氤氲状黑芒，惯常的厄难体质大多黑芒只有一丝两丝……八、九丝，可当黑芒浓稠到极致，便是所谓的极品厄难体质。
　　由于史前并无极品厄难体质的记载，环音谷内关于极品厄难体质的解读众说纷纭。
　　绝大多数都认为极品厄难体质乃是厄难体质的最终呈现，会给人、物、势力带去灾祸，甚至灭顶之灾。
　　当年环音谷浩劫，洛澜道宗来袭，殷无望起先收的所有弟子都死在那场恶战中，只有他得以苟活，那之后好长一段时间，他炼器术不得寸进，所炼至极之器皆废，整个人颓靡不堪，认为丧家犬般活着不如英勇地战死来得光荣。
　　他真心实意地恨过救他的人，再加上极品厄难体质的说法，他对穆平安的观感很复杂。
　　可若是极品厄难体质，是吸引倒霉的人或者势力呢？
　　那情况好像完全反了过来。
　　原先的厄难体质就像厄难本身，反过来之后，极品厄难体质就像灾难降临时漆黑的暗夜中的那一丝微光。
　　至少此时此刻，没有修为的穆平安身上系着的是修为高深的他们！他们的存在，就给陷入必死之境的传说中的白民与传说中的神兽乘黄，带去了一丝希望。
　　所以还等什么呢！也许悦华的失踪就和这突然冒出来的白民有关呢！
　　难得见乘黄神兽的机会，说来环音谷这么大的世界，数万年来，还没出过一头乘黄神兽呢，耆敬仁当仁不让，道：“老夫来就是为了庇护二位少谷主周全，既然其中一个少谷主不见踪影，自然是老夫去寻！”
　　黄钏整个人晕晕乎乎，道：“所以是要兵分两路，还是一同去救少谷主……”
　　殷无望义正辞严，道：“都不要闹了，找少谷主要紧。”
　　云雀唰地看向这个炼器师，好不要脸，刚才还讥讽它主人无能，说不着急来着。
　　“耆老，我与您同去。”单尘又看向黄钏，“但救悦华长老也很要紧，所以其实兵分两路也可以……”
　　殷无望给黄钏使了使眼色，黄钏这下子明白了，赶忙道：“就同往吧，是我说错话，当下还是以少谷主的性命为重。再者，也许穆少谷主失踪和悦华长老失踪有相似之处，去了之后问问穆少谷主是怎么失踪的，能问出头绪来呢！”
　　殷无望以拳抵唇，咳嗽出声，表示赞同。
　　“都一起吧，你们俩也一起来，”耆敬仁片刻都不想耽搁，直接冷嘲热讽道，“当师父的要龙鱼卵，害得弟子以身犯险，这师父也不知道怎么当的。”
　　难得见耆老前辈发脾气，殷无望丝毫不恼，当初苦厄颓丧的日子已经过去，而今的他又有了弟子，他的弟子为了他生死不明，他这师父确实不知道是怎么当的。
　　耆敬仁掐指一算，对云雀道：“不废话了，快走！”
　　单尘看向耆敬仁。
　　“很危险，”耆敬仁停下踱步的脚步，道，“少谷主现下必然很危险。”
　　单尘呼吸一紧。
　　“带路。”一道凌冽的女音突兀地在云雀脑海中响起。
　　云雀难以置信看向右侧羽翼，一抹绿光跃出，落地化作一位碧衣女仙。
　　单尘认出这束碧光，当初在松林中正是这束碧光之主从嚣鸟口中救下了他们，当初穆平安在谷主的面上见到的是这位女子的脸，而此人竟然一直藏在云雀的羽翼之下，换言之穆兄的所作所为，对方都了如指掌。那反过来，此人的情况，穆兄知道吗？
　　单尘心绪复杂，回避了视线，径直拱手：“见过前辈，上次幸得前辈襄助，这回穆兄有难，可能又要有劳前辈了。”
　　于翎依一言不发，她的目光看向暗林极深处。
　　几乎是于翎依出现的瞬间，耆敬仁瞳孔微缩。
　　因为这道魂魄，如果他没看错……
　　“烈日境，巅峰。”
　　殷无望缓缓出声，这道神魂出现的瞬间，些许的魂力波动，让他头皮发麻。
　　而这，竟然只是一抹魂魄！
　　耆老修为乃是烈日境九重。而眼前这女子的魂魄境界赫然便是烈日境巅峰，距离真仙一步之遥的烈日境十重！
　　穆少谷主的灵兽羽翼下，竟然潜藏着此等可怖巨擘。
　　那走投无路的白民和乘黄，碰到的希望便是这位吧！
　　云雀感动不已：“您居然出来了……”为了它，于翎依现身了！果然于翎依是在意它的——穆平安的性命与它息息相关，眼下穆平安遇险，命在旦夕，等同于它的性命也岌岌可危，于翎依此时现身，简直给了云雀莫大的宽慰，它甚至觉得死而无憾了……
　　“这边。”云雀化身闪电，掠入密林，电光火石间以至百丈开外。
　　“这只灵雀……”黄钏跟得跟得很是勉强，殷无望抬手御风助力，两人隐约有落在后面的趋势。
　　碧衣女仙轻松与云雀并驾齐驱。
　　耆敬仁带着单尘，不自觉地感叹道：“这吞天雀，不只腹内乾坤之能了得，连身法也登峰造极。”
　　殷无望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心里万分震惊，但面上不动声色，至于内心的惊叹，自然没有宣之于口。
　　“吞天雀！？”黄钏倒吸一口凉气，没有修为的穆少谷主的灵兽，竟然是传说中的吞天雀。就算这位穆少谷主不是厄难本身，但拥有此等灵兽和烈日境巅峰神魂追随者的他，完全有成为厄难本身的能力。
　　于翎依都现身了，云雀唯有暴露才能更好地辅佐她。当然，也为了更好地穿行，乃至震慑四方灵兽。云雀张开鸟喙，无尽雾霭涌动，朝着它的大口潮涌而至。
　　就像弥漫出去的浓烟尽数收回，眼前的树林、山泉、峡谷、断崖、沼泽清晰可见。
　　一行人在虚空之上疾行。
　　云雀想到穆平安，直到此刻才后知后觉，激动的心情难以言喻。
　　传说中的白民和乘黄神兽竟然被穆平安碰上了。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机会坐上乘黄神兽。
　　若能让乘黄神兽心甘情愿载他，他便有望增长千年寿命，可目前为止，云雀并没有感觉到体质的提升，或者寿元的微增，想必穆平安暂时没有得手。
　　如此近水楼台的机会，宿主，上啊！
　　穆平安护住白民和乘黄。
　　事实上，他只是挡在一人一兽身前，他并没有感觉出周身有什么变化，但上首那些寻找神兽的魂力波动却像盲了似的扫过此处巢穴，便不做任何停留地移向别处，转眼，从半刻钟前的十分频繁，到此刻的数个呼吸都难见一次，外面的情况似乎安宁了许多。
　　“差不多了，我们就藏在这里，等我的人到了，咱们再光明正大地走出去。”穆平安对白民道，“你不会有事，你的坐骑也不会有事。”
　　白发男子推开穆平安。
　　弱不禁风的穆平安被推得后退了两步，连忙道：“不可以，我的时间之壁范围有限，你把我推开，我就护不住你们了！”
　　就在这时，一道魂力波动一扫而过，经过白民和乘黄时，魂力波动犹如沸腾的水般剧烈起伏，继而如天地间多了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摁在他们头顶，让他们难以动弹。
　　被发现了！
　　穆平安一脸惊悚地看向白发男子，白发男子似乎早料到了会这样，他站起身，乘黄也随他而起。
　　这是找死，还是陪葬？
　　穆平安一时无法分辨，他脑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拿出白色的天石小刀，道：“只要不跟你们在一起，我就没事，外面有阵法，你拿着这把小刀出去，无论什么阵法都能破开，破开之后，就逃吧！”
　　穆平安隐约觉得悦华长老的失踪，与白民与白民能撕开的时空裂缝有关，至于空间裂缝会失效，可能与他有关，总之，和无法交流的异族打交道，还是真诚为上。
　　他没有灵力，也无法施展天石小刀的真正威力，之所以被贴身放置，是他觉得关键时候可以挡攻击。
　　正所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既然他惦念人家的坐骑，给人脱身之物，也是应该的，正所谓来日方长……
　　白民从他手里接过天石小刀。
　　穆平安走在他俩前面，掀开洞口的藤帘，顿时窒住。
　　洞穴外，陈兵纵横，一道道没有血气的黑甲死士列队在洞穴外，数以千计死气森然的恶鬼腐尸将洞穴团团围住。
　　“这些是……什么东西！？”穆平安闻到那股腐烂的死尸气味，下一刻，胸口传来剧痛。
　　他低下头。
　　鲜血透出衣衫，顺着胸口往下淌。
　　穆平安脖子胀红，额上痛出青筋，他艰难地扭过头，只见才刚被自己送出去的天石小刀，握在分明能听懂他说话的白发男子手中，刀尖刺进了他后心。
　　穆平安感觉到胸腔内心脏还在大力跳动，鲜血不要命地往外流淌，他身体力竭地栽倒在地，睁着眼睛，若就此殒命，那真是死不瞑目。
　　鬼兵封困了这个地方。
　　白发男子抬手抵住穆平安的身体，拿出那块竖瞳铁片，一团气旋浮现在手掌之上，竖瞳铁片被无形之力束缚在气旋之中，逐渐缩小，没入穆平安背心的伤口之中。
　　那伤口距离心脏仅半寸，竖瞳铁片没入其中，后背上的伤口便自行愈合，只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但前胸被洞开，一道豁口依旧在汩汩流血。
　　丢下穆平安，白发男子坐在乘黄背上，来到洞穴外。
　　一只沉铁箭弩从鬼兵后方，激射而出，顺着鬼兵头颅之间的缝隙，破空而至，正中白民的颈项！
　　白发男子侧过身，那劲弩从他肩上掠过，正中歪斜着身体的穆平安头颅。
　　白发男子便要回身抓住弩尾，但抓了个空。
　　就在劲弩即将贯穿穆平安头颅时，一只手挡住了弩尖，那只劲弩便横在了半空中。
　　弩尖距离掌心仅一丝，一缕鲜血从刺破的掌心渗出，滴答而下，在黄土地上留下了一点暗红。
　　那只手握住了弩身，翻转过来。
　　白民转过身，便看到才刚被他一剑洞穿后心的人，带着沉重的死气出现在他身边，眼里是无尽的空洞，衣襟上的鲜血尚未干涸，如注般滴落在乘黄背上。
　　穆平安手持劲弩，反手猛地挥出。
　　一众鬼兵头颅被洞穿过去，头大的窟窿尽头，百丈开外，立于劲弩之后的黑袍修士的左眼眼球处多了一道劲弩。
　　这位能执掌鬼兵令在场所有人不敢妄动的渡劫境强者半边脑袋被击穿，无声地栽倒在地，他捂着半边脸就地翻滚，哀嚎半声，昏死了过去。
　　并未理会对面的情况，穆平安掷出劲弩便侧过身，猛地一把掐住白民颈项，举过头顶，令他的双脚脱离了地面。
　　空无一物的眼，静如止水的脸。
　　他扣住白民的脖颈，无视了对方痛苦的挣扎，左手划出一道空间裂缝，点点灵气光晕从裂缝内冒了出来，显然与此刻周围的森森死气不同。白民感知着裂缝内的世界，淡蓝色的眸子里透着些许动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仿佛要把眼前这人烙印进瞳孔之中。
　　穆平安顺手将之扔进了裂缝之中。
　　裂缝倏然闭合，消失无踪，死寂的穆平安脚踩在乘黄背上，鲜血从前胸往下淌，他的脸色越发苍白。
　　没有一丝灵力波动，乘黄神兽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找死！”眼看着前方那人似乎没有修为，若是隐藏修为，顶多比他高一两个境界而已，更有渡劫境修士一跃而起。
　　狂风呼啸，鬼兵怒号，猛烈的足矣腐骨的死气、毒入肺腑的瘴气潮涌而来。
　　穆平安伸出手，手中空无一物。
　　似有无形的小刀在他身前凝聚成型，缓缓颤动。
　　可怖的劲气以他为中心，向外爆涌而出，死气、瘴气被尽数推至百丈开外。
　　施展此术者作茧自缚，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啊啊啊！”
　　“给我杀！”
　　“他只有一个人，拿下他的头颅！乘黄神兽属于我们！”
　　显然召唤此等规模鬼兵的强者不只一人，可能属于一个强大的势力，也可能是数大世家联手，但这些与穆平安无关。
　　披坚执锐的鬼兵，坐着半丈高的尸马，围攻而至。
　　穆平安踩在乘黄背上，手臂平举于身前，无形透明的小刀悬于指间之外，穆平安抬手平着画了条线。
　　无形的空间刀刃平扫而出。
　　坐在尸马之上的鬼兵头颅被齐颈削掉！
　　更有上身较短的鬼兵，半个头颅被削掉，黑水淌过半边脸。
　　他转过身，同样朝着虚空一划。
　　只是画了条线。巨树齐断，没了头颅的鬼兵歪歪斜斜倒了一地，腐尸气息弥漫开来，更有泛毒的黑水腐蚀着地面。
　　穆平安笔直地立在那儿，缓缓地转过身，面向依旧杀气不减的修士们。
　　无尽恐惧中，一人杀至近前：“去死！”
　　法袍生辉，手中长剑冷冽，剑气如长虹劈开黑暗，朝着穆平安当头击去。可怖魂威如巨山压顶而来，树木倾折，地面凹陷，可被魂威锁定之人，却像一道空气般，毫不受力。
　　穆平安抬起头来，对方顿时心头一颤，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眸，死水一般，却又宛如漩涡，能将人的视线吸进其中，无法抽离，乃至全身无法撤退。
　　等回过神来，他的剑被穆平安两指夹住，后者指间轻轻一动，地极长剑寸断。
　　剑尖被顺手一掷，没入来人胸膛，在对方鬼神莫测的攻击面前，他周身防御，犹如纸糊。
　　这位渡劫境强者失了势头，从穆平安肩头飞了出去，衣袍近乎要扫到对方的脸。
　　似乎是嫌挡视线了，那死寂般的少年只是伸手一拨，渡劫境强者只觉一股无法抵挡的恐怖巨力袭身，身体毫无抵抗之力地横飞出去，撞断了数道千年老木，嵌入冷石之中，鲜血咳了一地。
　　穆平安踩着乘黄的头，冷冷地面对着左右四方渡劫境以上大能。
　　没有人让路，没有人攻击，甚至没有人出声。
　　隐藏在暗处的可怖强者也看不出此人的修为，不敢轻举妄动。
　　四下鸦雀无声。
　　“伏国皇氏在此，识相的劝你束手就擒！”有道洪亮的男音从山林中传出。
　　烈鸟火焰燃烧树林，照亮了里头的一切，来得晚的伏国皇族子弟大为庆幸，没有来迟。
　　至于前面的强者为何先到了，却没人动手，他们也来不及揣摩，毕竟乘黄神兽近在眼前，自然技高者得。
　　其中有位圣人境老者抬手一招，一展长幡朝着穆平安所在的地方插去。
　　“是皇族到了……啧。”围在四方的世家弟子亦或宗门老祖有所忌惮。
　　但也有不少人看好戏般看向来人的方向。
　　他们中修为高深者不在少数，却都拿那少年没办法，所以就算对手换成皇族，又能如何呢，人家连白民都掐了扔了完全不在乎，还拿乘黄垫脚，不像是会顾及皇族而手下留情的人。
　　这般想着，见了伏国皇族带来的东西，在场戏谑之人便都收敛了嘲弄的表情。
　　“此为四极阵，四杆长幡所圈的范围都将是他的领域，被困其中的人或物都会无法逃脱。神阵之一，烈日境以下无法破解。”
　　“若是我被困其中，怕是只能等死了。也不知那位狠人会怎么应对……”
　　“且看看，若他懂阵法，必然会在第四杆旗帜插进去前，毁了这四极阵。”
　　四杆旗帜稳稳扎入穆平安和乘黄神兽周身四方地面，穆平安一动不动。
　　赤黄神光形成四壁，将一人一兽封困其中。
　　穆平安站在原地，抬手一挥，无形刀刃划开虚空。
　　咔地一声，应该说四声，旗杆猝然折断。
　　四极阵荡然无存。
　　“烈、烈日境！”黑暗中不知有谁惊恐地叫出声。
　　“他是烈日境？！”
　　“若是烈日境，为何不起身，身上伤口为何只让流血，却不愈合……”
　　四下议论声阵阵。
　　透着战栗与新奇，没人离开，也没人敢靠前。
　　“在这边！”云雀伙同于翎依终于赶到了这里。
　　耆敬仁揽着单尘紧随其后，殷无望带着黄钏气喘吁吁，勉强隔着一里多的距离。
　　单尘看到偌大的山头足足一圈整齐被削断的树木，以及被无数强者围着的那个死寂般的身影，心脏猛地一抽。
　　“是少谷主！”耆敬仁认了出来，苍老的身子瑟瑟，站在黑魆魆的洞口与在场这么多人对峙的，是他认识的那个总是笑盈盈的柔弱不堪的少谷主吗！
　　他一人对抗千军，无人敢上前，更无人敢叫嚣。
　　若非亲眼所见，简直难以置信。
　　“平安！！！”单尘见他胸口涌出的鲜血，声线禁不住发抖，顾不上避嫌此地的伏国皇族子弟，他直接从耆敬仁臂弯里挣脱，御剑如直线般冲往穆平安所在处，瞬间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熟悉的声音传来，血流了一地的穆平安身体晃悠了下，死水般的眸子里泛起一点微不可觉的涟漪。
　　刹那间，就像开锋的利剑被收进剑鞘中，无尽的杀机被尽数收敛，汹涌潮水退却，翻滚的湖面归于平整，呼啸的飓风归于宁静，可怖的伟力收进那位少年身体，
　　他的身体晃悠了下，微微睁大眼睛，仿佛只是个寻常的少年。
　　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少年。
　　穆平安恍惚了下，大致地看向来人的方向，他低下头，看着满是鲜血的乘黄，觉察到它气息萎靡，穆平安想要动弹，可他稍微有这样的念头，身体便像脱力般，意识沉重，随时都要栽倒。
　　耆敬仁烈日境的实力外露，直接来到包围圈中。
　　单尘跳下来，将穆平安抱进怀里。
　　顾不得礼节，顾不得鲜血，甚至顾不得多看脚下鲜血淋漓的异兽一眼，单尘紧紧抱住穆平安的头，手捧着他毫无血色的脸，下巴贴着他冰凉的额头，想用生命将他失去体温的身体焐热。
　　穆平安已经麻木得感觉不到疼痛，也说不出声音：“乘……”
　　声音低到近乎于无，云雀立刻指着单尘道：“在，他在这儿！”
　　单尘拿出灵液，想到他丹田破碎，便换成装满醴泉的小瓶，一点点喂给穆平安。
　　“你小心点，小心点。”云雀无比紧张，穆平安命悬一线了，再稍微重点折腾，可能会断气。
　　耆敬仁来得快，他的魂力更是早早蔓延到了这里，穆平安少谷主挥手破四极阵的一幕还历历在目，鬼兵过境寸草不生，可这成千上万的鬼兵全都被一击削断了脑袋，而这等连他都很难做到的事，便是他眼前这位“没修为”的少谷主的手笔。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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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明牌
　　初次见此壮景, 耆敬仁震惊到无以复加，回首却见单尘、云雀都一脸沉重，而于翎依则很是平静, 耆敬仁脑中有个惊悚的念头闪过，他不由猛然转向单尘，磕绊地问：“这是他头一回……是第一次这样么……”
　　“这样”, 只能说“这样”, 因为没有办法形容眼前所见, 无法理解穆平安少谷主是怎样以凡人之躯做到这可怖的、诡异的、一边倒的虐杀……
　　鬼兵神将乃是圣极禁术，连神晖境稍不注意都得饮恨, 少谷主是怎样做到一己之力敌之，甚至灭杀之。
　　如果没付出任何代价, 就拥有如此可怖的攻击力，超出了常规, 破坏了秩序，所以其中必然有道理，有隐情。
　　耆敬仁想到当时无可抵挡的少谷主身上、头上萦绕着的淡黑色死气……又想到少谷主身上另一件异常之事——伏国皇朝所制的飞鹤门测试石测出少谷主的年岁, 比他所测的高了两岁……
　　耆敬仁不由心脏漏跳了一拍。
　　单尘像是松了口气, 也像是想要确认些什么，嗓音干涩，如实道：“不是第一次。”
　　耆敬仁眼皮一跳：“那是第几次？”
　　“第二次。”单尘敢肯定是第二次，因为他和穆平安初相识, 后者已避世两年多，追溯到隐居之前, 他天之骄子修为尽失, 如果那时候他展现出而今这般的能力，不可能落败, 再者穆兄年岁十七，也只有上次经历过这样的经历后，身量拔高，五官长开，测出年岁十九……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环音谷第一次做任务，在浮石镇，全镇修士，穆兄一个人解决了所有，在他的威势下，无人有反抗之力。”
　　单尘说完，又道：“但那是在他奄奄一息的时候，等他醒了以后就忘了所有的事。而现在……”
　　而现在，穆平安意识模糊，但至少还残留有意识。
　　“第二次啊……”耆敬仁喃喃。
　　先前看到穆平安少谷主身上那挥之不散的死气，此刻死气尽数收敛，再看不出一丝。
　　突然想到了什么，耆敬仁翻手间，掌中多了一块绿晶测试石，将穆平安脱力的手附着其上。
　　耆敬仁眼皮猛地一跳，绿晶显示的数字令他难以置信：“十九岁零十一个月。”
　　竟然跟飞鹤门那块测试石一致了！
　　耆敬仁手抖了下，反手将绿晶收入袖中，穆平安的眼眸无自主地缓慢眨动了下。
　　从未见过这种古怪的状况，无论是从十七岁到十九岁的突变，还是极品厄难体质二十岁大限，他不信其他人，唯独谷主。事关穆平安少谷主生死，他急需找谷主阐明此事，但不是此时此刻。
　　“……能听见我说话吗？”单尘搂着穆平安，温声细语，“穆兄！穆兄！”
　　穆平安仿佛听不见，看不见，他只是睁着眼，似乎能听见，但无法思考，意识很涣散。但他的意志挣扎着，并不想离开，直到单尘弯腰，将他横抱了起来。
　　穆平安便没了劲，乖乖软倒在他怀里，眼睛空洞无神。
　　“幸好来得及时。”耆敬仁既震惊又心疼，只给他伤口上涂抹伤药，给他灌注灵力，但灵力从他破碎的丹田处溢散而出。
　　脚下的乘黄神兽不知何时已经昏了过去。
　　来人的目光都在穆平安以及周围的鬼兵残躯身上，谁也没留意脚下浑身是血狐狸似的异兽。
　　他们救下穆平安打算离开，但前路被各大势力修士挡得严严实实。
　　为了震慑当场，以免再起冲突让穆平安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云雀一口吞下了附近所有浊气、瘴气、雾气……隐匿古木山林中的强者，尽数暴露在烈日境的阳光之下。
　　穆平安无恙，于翎依却没有回归羽翼之下的意思，云雀一时也不清楚她当下的打算，只能静观其变。
　　殷无望和黄钏此刻才赶到。
　　黄钏见到鬼兵横陈的景象，再看到昏迷过去的穆少谷主，理所当然地道：“少谷主没事吧……”
　　殷无望嗤了一声：“果然只知道拖后腿。”
　　耆敬仁扫了他一眼：“没人怪你来得慢。”
　　殷无望被噎了下，他同黄钏一道环顾四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眼前之景无法形容，从穆平安所站的角度看过去，他所站之地像是唯一的暴风眼，周围被肆掠得一塌糊涂，只有他处在安宁之中。
　　可穆平安少谷主不是没有修为么，所以他才会在如此可怖的包围圈中性命垂危？而不是直接毙命？
　　为什么这个包围圈看着如此诡异，就好像那攻击是从穆平安少谷主所站的地方，发出去的一样……
　　单尘直截了当道：“他本人或许不清楚，但这才是穆兄真正的实力。”他的灵兽是吞天雀，吞天雀有烈日境大能魂魄护身，而他自己……生死关头一力破万法，宛若神明。
　　黄钏还是维护他师父的，眼看着聚集来此的人越来越多，道：“什么实力等之后再说，先解决了眼前的困境，离开这里！”
　　“白民呢？”殷无望还惦记着。
　　“不知。”单尘很冷淡。
　　耆敬仁从容地看着穆平安：“可能只有他知晓了。”
　　穆平安的头磕在单尘的肩，目光落在于翎依身上，无法思考，只剩没焦点的目光，直直散散。
　　于翎依立在草木间，自认已经暴露在穆平安眼皮底下，已没必要隐藏。
　　“走！”耆敬仁释放魂威，犹如烈日当空，无形的“日光”仿佛能灼伤一切。
　　真正的烈日境强者到了，他要离开，四方无人敢拦。
　　伏国皇族与护国长老也安分地立在那里。
　　众人看向上首，目光落在那可怖少年及他的同伴身上。
　　“咦……”有皇族子弟惊异出声，“那不是……”
　　“……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竟然在这里见到了个‘故’人。”另有人戏谑道。
　　单尘背脊微微僵硬，但他依旧紧抱着穆平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里。
　　及至一处安宁之地，地面铺上干草和锦缎，穆平安躺卧在单尘腿上，头枕着他的臂弯。
　　黄钏道：“奇了，少谷主身上，竟然就只有胸前一处伤口。”
　　殷无望不答话。
　　耆敬仁给穆平安注入灵力修复胸膛上的伤口，接着拿出宝药来温养他的魂体，直接撑开了时间之壁，借着九倍时间流数助穆平安恢复意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时空界壁转眼一日过去，穆平安猛地咳嗽出声，眼睛有了焦点，开口说的第一句：“乘……黄。”
　　单尘头靠着山壁假寐，瞬间惊醒，恨不得欣喜若狂：“你醒了……”
　　耆敬仁眉眼一挑，殷无望和黄钏把头侧向穆平安那边，甚至于翎依也飘了过来：“你是说传说中的乘黄神兽？”
　　见了她，穆平安乖顺地点了下头。
　　云雀破铜锣般扯着大嗓门道：“在哪呢！”
　　穆平安动了动唇，哑声道：“……当时，脚……下。”
　　在场众强者想起当时被穆平安踩在脚下的异兽，回想起异兽的模样，突然间：“……”
　　他们当时只顾着抢救穆平安！只想着尽快脱离众人包围！完全没想过被穆平安踩在脚下的那只不知何时已经昏死过去的异兽，竟然是传说中的乘黄！
　　殷无望额上青筋，也一字一顿地道：“那不是浑身鲜血，气息奄奄了吗……”
　　穆平安道：“是我的……血。”
　　在场众强者无语凝噎。
　　殷无望道：“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吗？”
　　九倍时间流数内的一日，外界不过一个多时辰而已。
　　穆平安虽伤，但意志尚存，对寿命的渴望胜过其他：“走！”
　　一个多时辰前，环音谷的众人刚走，乘黄还在狼穴外的地面上昏迷着，四方之众虎视眈眈。
　　不知是谁先动的手，又是谁试图抹杀对手。
　　锵地一声金戈之声，继而呐喊声阵阵。
　　被抽走了瘴气，恢复了天朗气清的大片树林中，彼此厮杀，只为争夺乘黄。
　　四杆旗帜撑开四极阵，将伏国皇族小辈庇护其中，除此之外，四极阵中，还倒着一头灿黄色神兽，形似狐，背后有角……依旧没苏醒。
　　“若能将此神兽弄回去，作为父皇的寿礼，父皇定会欣喜。”银铃般声音的主人乃是一个身穿雪绒披肩，头戴雪绒球的少女。
　　“公主小心，莫要出四极阵范围。”一旁护法的老者小心叮咛。
　　“小妹放心，此乃伏国境内，绝世大能莫出我伏国之右，但凡势力、世家都得给我伏国三分薄面，方才那伙人只是例外，现在他们走了，此兽我等势在必得。”清朗的男音回答道。
　　“是吗。”上空有个带笑的声音传来，“那真是不好意思。”
　　天上车辇上传来明媚的声音，简单轻便的木质车辇上刻有仙纹古字。
　　“那标志是……”
　　当单尘扶着穆平安，耆敬仁护着两人，与于翎依、云雀一道来到混战之地，一抬头，便看到一辆古朴别致的车辇破空而去。
　　耆敬仁望着那车辇，道：“乘黄的气息。”
　　于翎依嗓音轻飘：“是显仙宗的人。”
　　殷无望目露追忆，早在四万五千年前，环音谷遭遇灭顶之灾之前，显仙宗就已经屹立于世，乃是一方古教，底蕴深厚，顶尖强者众多，门人无数，当年显仙宗的标识便是这般，当真是名动天下。
　　黄钏却忍不住问：“您怎知？”
　　殷无望道：“旗帜上，是显仙宗的标志。”
　　“显仙宗的人，带走了乘黄？”带走了那头他几乎已经征服了的乘黄？穆平安总算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嗓音还很沙哑。
　　黄钏气喘吁吁地赶到，在他身前是额发凌乱沾了汗的殷无望：“什么！乘黄被显仙宗的人带走了？”
　　云雀和于翎依罕见地沉默。
　　穆平安忍不住道：“伏国的人是摆设吗？”
　　“谁说我伏国之人是摆设！”暗林中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声音。
　　单尘身体一僵。
　　穆平安注意到了，他慢吞吞地将单尘挡在身后，而单尘在后面扶住了他的腰，让他不至于站立不稳。
　　“小妹，不可无礼。”说话之人身着明黄长袍，头戴珠冠，英姿勃发，“毕竟是小辈历练，我等所带的护法实力最高不超过神晖境，以至于被显仙宗之人钻了空子，也很正常。”其实主要是四极阵先前被眼前之人破过一次，第二次的威力便减弱了许多。
　　伏国护法长老冲着穆平安的方向拱手：“即便是显仙宗强者，也不及前辈万一。”
　　但见他躬身的方向正是穆平安以及他身后的单尘所站的方向，故而殷无望和黄钏咋一瞬以为是单尘少谷主，可转念一想单尘少谷主从未和这群人打过照面，唯一跟他们有过冲突的便是……
　　在殷无望和黄钏惊讶的目光中，穆平安也躬身行礼：“您老客气。”虽然他也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了，身体不受控制似的，总觉得一切功伐都能轻松破解，而事实也正是如此，可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也不明白，但好像也就这么回事。
　　伏国皇族子弟见到穆平安，都带着对顶尖强者的好奇与敬畏，态度谦逊有礼：“我等都是伏国皇族，晚辈单治，伏国太子，这位是晚辈的小妹，伏国公主单珺，这位是晚辈的皇弟，永宁王单云天，不知可否请教前辈名讳？”
　　穆平安道：“穆平安，环音谷少谷主。”
　　“原来是环……环音谷的强者。”他们没听说过环音谷，但知道少谷主身份高，在一些顶级势力，少主不亚于皇朝太子。
　　穆平安见这些人竟然不知道环音谷，不由暗叹单尘见识之丰，他知道环音谷是因为家中典籍有记载，而单尘大概是在显仙宗了解的。
　　单珺望向穆平安身后侧站着不愿意同他们相认的少年，道：“单尘哥哥。”
　　单治则大方地道：“三个月后，父皇寿辰，你会回宫为父皇贺寿的吧。”
　　耆敬仁啧了一声，殷无望和黄钏都错愕地望向他们的单尘少谷主，云雀也好奇地打量单尘。
　　单尘沉默不语。
　　单治戏谑道：“就此撞见，怕是天意，不若此次你随我们一道回宫，如何？”
　　永宁王单云天皱起眉头，面上嫌恶之色一闪即逝，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而单珺则一脸希冀。
　　单尘道：“我得先回显仙宗，至于回宫之事，以后再说吧。”他很冷淡。无论如何，他都要先回显仙宗，核心弟子考核之事在即，剩下的都得延后。
　　单珺悦耳的声音很小：“父皇寿宴在即，皇兄皇姐们都在准备寿礼。这次寿宴，你若是再不回去，可能会被父皇从皇氏族谱上除名的……”
　　单尘自嘲一笑，沉声道：“那便除名。”
　　穆平安稍稍靠在他肩上，算是给他助力。
　　“单尘你！”单治道，“还是不要太任性了，父皇对你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你不能因为……”
　　“不能因为什么？”单尘单刀直入。
　　“算了，都是过去的事。”单治道。
　　“真是冷淡啊，皇兄好心请你，皇妹好心提醒你……”永宁王单云天语带刻薄。
　　穆平安皱起眉头。
　　单云天下意识端正了姿态，无论如何他们这位命途多舛的同胞，一朝峰回路转，拜入了显仙宗太上长老麾下，而今还和环音谷之众相处密切，甚至还和这位神明般不知深浅的环音谷少主关系如此之好……
　　他就算再想怠慢对方，在此场合下，也得掂量掂量。
　　反正暴露了，云雀是时打破沉寂，直接道：“你们神晖境的护法长老都奈何不了显仙宗来人，这回显仙宗来的人，难不成是烈日境？”
　　单治道：“是神晖境巅峰。”
　　云雀恍然：“才神晖境啊。”
　　这话换做旁人来说，会觉得大言不惭，但眼前这伙人，不只有活着的烈日境少年和长者，还有活着的烈日境神魂，说话的这只，还是传说中的吞天雀。
　　与此等吞天雀相比，乘黄也不在话下，毕竟另有神兽能增寿，而腹内乾坤无敌的吞天雀却只有一只。
　　伏国护法长老态度谦逊：“不知接下来，环音谷的各位有何打算？”他看得出来这群人中修为最低的单尘殿下，其他强者修为最次在渡劫境，并不像是弟子历练，如果是弟子历练，他们还可以问要不要同行。
　　耆敬仁道：“我环音谷有位九级炼器师失踪，我等此来便是为了找人。”
　　九级炼器师！难怪要让这么多强者前来援救。
　　护国长老不由留心，怎样的势力，既有九级炼器师，还有烈日境强者，这环音谷听着很是陌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绝没有这般底蕴，毕竟就连飞鹤门修为最高的老祖也才神晖境巅峰，但飞鹤门的名气在伏国境内便胜过这环音谷。
　　可若是能与显仙宗强者一较高下的，环音谷放在修真界应该也不至于籍籍无名啊。
　　也是稀奇。
　　想来是没办法同行了，伏国皇族子弟若有若无的视线从能与他们同行的单尘身上收回。
　　“他日父皇寿诞，还请环音谷的各位赏光。”单治翻手拿出三张烫金的请帖，其中一张奉给耆敬仁，一张专程递给穆平安，另一张则伸至于翎依面前。
　　云雀叼起请帖，吞入腹中。
　　殷无望和黄钏脸色不太好看。
　　穆平安大气地给在场众人介绍道：“这位是器神殷圣，这位是殷圣的徒弟。”
　　单治立刻又拿出两张请帖，递给殷无望和黄钏，俨然好像方才并未忽视对方，纯粹是拿出来的帖子少了。
　　“若有空，必去拜见。”耆敬仁收下请帖道。
　　护国长老道：“可惜争抢时，各位不在，否则乘黄神兽必然是环音谷各位的囊中之物。不过，以环音谷的底蕴，想必区区乘黄神兽，也入不了诸位的法眼。”毕竟，正是这群人经过乘黄神兽却弃之如敝履，怎样的底蕴才做得出来，总不会是没认出乘黄神兽吧……
　　这便是在试探深浅了，临别前这么随意地恭维一番，有点意思，风雨不动安如山的耆敬仁但笑不语。
　　伏国之人走后，殷无望看向耆敬仁，烈日境的强者这儿也有，可为了庇护穆平安，眼睁睁错过了传说中的乘黄……
　　穆平安无视了这位炼器师眼里的埋怨，有时候“讨厌”是真的没有理由，所以也称不上什么和解。这回，他清楚地记得他解决了困境之后，竭力地踩在乘黄背上，是耆敬仁和单尘硬生生把他给拔起来的，他失血过多，无法反抗甚至无法动弹，不得不离开了乘黄的背……
　　眼下弄丢了乘黄，他才是所有人中最郁闷的那个。
　　看来有必要去一趟显仙宗。
　　如果乘黄被伏国皇族得了，他便去伏国皇城，搞不好能遇见姐姐。
　　如果乘黄被显仙宗得了，他便去显仙宗，其余的事尽数靠后。
　　他已经对他的实力有了清楚的认知，也知道了他原先不知道的云雀极力隐瞒的东西。
　　于是，仅仅郁闷了一小会，穆平安便恢复如常。
　　殷无望炼器师只是小事，炼器师嘛，性情执拗点很正常。
　　所以，穆平安看向被云雀小心呵护的女子，道：“你是谁？”
　　那碧衣女仙坦诚道：“前显仙宗宗主，于翎依。”
　　饶是穆平安早有准备，也被惊得措手不及。
　　显仙宗？就是方才甫一出现便在所有强者面前夺走了乘黄神兽的显仙宗？五千年前覆灭了洛澜道宗的显仙宗？单尘考核核心弟子的宗门？
　　单尘心事重重，原本心不在焉，此刻也被吸引了注意。
　　他没见过显仙宗前宗主的画像，显仙宗对此似乎也讳莫如深，但无可否认前宗主身份之高。
　　他还被这道魂魄救过……穆平安当初再上环音谷便是为了找此女，没想到此女一直栖身在云雀的羽翼之下。
　　而这道一直栖身在云雀羽翼下的神魂，真实身份却是显仙宗前宗主？
　　殷无望自然也听说过显仙宗的大名。
　　魂体便是烈日境，来头自然不小，经历必定非比寻常，原以为就算询问，人家也不一定愿意回答，没想到穆平安少谷主一问，对方便明说了。
　　耆敬仁不由叹息，天纵神姿，奈何只剩魂魄。
　　云雀无比自豪：“当年我追随主人时，主人还是显仙宗宗主呢！”
　　它话音刚落，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悻悻地看向穆平安。
　　这声主人叫得可真爽快。
　　穆平安心生酸意，半晌才平心静气地问：“那前辈为何只剩魂魄了？”
　　于翎依道：“以后有机会，自会告诉你。”
　　穆平安对凑到他身边的人都有了一定的认知，暂时不想深入了解宗主变为前宗主的过往。
　　既然对方一直藏身在他的灵兽羽翼下，这说明一直以来他所经历的事，对方都了如指掌。
　　这种感觉不太美妙。
　　但有显仙宗前宗主护身的感觉，好像还不错？
　　只是好像一般情况下，这人不会现身，现在突然现身，想必是有了什么想法。
　　在她开口之前，穆平安不打算主动上钩。
　　单尘对穆平安道：“穆兄，跟我去显仙宗，我师父是显仙宗太上长老，或许能助你得到乘黄。”
　　于翎依不由看向单尘，那深邃的眸子中透着点微妙的古怪。
　　穆平安这回没有犹豫：“那便去显仙宗。”
　　管他显仙宗前宗主，还是什么吞天雀，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便是寿命。
　　延长寿命才是当务之急。
　　乘黄神兽自然是重中之重。
　　总算把他请动了，单尘微微抿了下唇，露出一抹浅笑：“好，我们一起去显仙宗。”
　　于翎依化作一抹碧光，没入云雀羽翼之下。
　　“找悦华要紧！”殷无望对单尘道，“少谷主，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不能再耽搁了。”
　　单尘道：“这任务，我可能完成不了……”他的目光落在穆平安身上，穆平安伤势初愈，脸色还很苍白，他放心不下。
　　“不一定。”
　　穆平安道：“我在接触白民的时候，他给了我一样东西。”为此他还丢了一道天石小刀。
　　“什么东西？”殷无望立刻问。
　　穆平安抬手一划。
　　一道空间裂缝突兀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穆平安不由看着自己的手，打开时间裂缝的感觉很玄妙，他体内没有丝毫灵力波动，他只是觉得他能够打开，就像吃饭喝水那般轻松，只是挥开空间裂缝时，就像撕裂衣袍般受到点阻力。
　　“既然白民能出现在碎墟天渊中，又能在碎墟天渊中消失，那么悦华长老很可能也是因此消失……”
　　黄钏道：“您的意思是……”
　　穆平安道：“她或许在白民的领地。”
　　殷无望忌惮那条空间裂缝，后者若不通往确切的地方，便会被拖拽进时空乱流，再无法出来。
　　穆平安站在裂缝之外，对殷无望和黄钏道：“诸位去找吧，我就不进去了。”
　　殷无望陷入沉思，他下意识想要阻拦，但死劲去想却想不出理由来。
　　“师父，这空间裂缝不能随便进！”黄钏规劝道，“万一通往不知名的地方，陷进去可就出不来了。”
　　穆平安也点点头，反正他把白民扔进去了，至于白民去了哪儿，其实他也不知道。
　　“既然知道了悦华的所在，再从长计议也不迟。”耆敬仁拦住了殷无望。
　　“可悦华就在眼前了！”
　　“这里头必然别有洞天，甚至有个世界也不一定，”耆敬仁道，“知道悦华无恙便好，切莫不能因小失大。只要穆少谷主保重身体，有了通往白民国的钥匙，任何时候进去都不迟。进去能找到悦华能出来自然最好，可若是进去的人像悦华一样出不来，到最后环音谷会损失三名炼器师。”
　　穆平安对单尘道：“那你的任务？”
　　单尘道：“不急。”
　　殷无望和黄钏很急，但也没有别的办法，时空裂缝进去容易，出来难，暂时算是知道了悦华失踪的缘由，但却无法进去救她，这让心系她安危的人怎能不心焦。
　　单尘对耆敬仁道：“除了救悦华长老外，还有采神珍，先找龙鱼卵吧。”
　　殷无望和黄钏再次提起精神。
　　穆平安小声道：“他们要的是龙鱼卵，但任务上写的是神珍，也就是说只要是神珍都行。”
　　单尘顿了下，颔首道：“你说的对。”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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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生辰
　　穆平安很累了, 他靠在单尘肩上歇息。单尘闭目调息，奈何哪怕体内有黄极破壁丹的药力在起作用，但他突破的迹象依旧不显。
　　碎墟天渊下灵气稀薄, 瘴气密布，但凡有神珍的地方，都是灵气汇聚之所, 必有凶兽守护。
　　耆敬仁捣毁了几处凶兽巢穴, 找到了三株神珍灵草, 其中一株丢给黄钏，算是替单尘交差了。
　　剩下的两株, 一株给了穆平安，一株给了单尘。
　　穆平安拿着也没别的用, 最终不过是换灵石。云雀眼巴巴地看着，也不好意思说让穆平安给它, 穆平安更完全没提要给它的话。
　　过了半晌，穆平安道：“你的前主人需要神草吗？”
　　云雀道：“主人说不需要。”
　　穆平安：“哦。”
　　单尘道：“穆兄若是不需要，我想买。”
　　穆平安现在不缺灵石, 准备直接送。
　　这时, 云雀吐出一个丹炉来，褚石的声音传出：“这两株草给老夫，再加上扶桑花、槿树枝……这三十二味药材，老夫可以炼制黄极圣华丹。”
　　殷无望豁然睁眼：“谁在说话？”
　　穆平安随口道：“是丹炉。”
　　云雀补充道：“器灵是炼器师, 八级。”
　　殷无望喉间干涩：“这丹炉……是您的？”
　　“是啊。”穆平安很随意。
　　殷无望愣了许久，突然有种无力感。
　　尽管他很想否认穆平安, 但不是什么人都在意他的否认, 尤其是自身拥有许多的穆平安少谷主。
　　后者除了看起来没修为以外，他身上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
　　能有吞天雀为灵兽, 有金罡祭火混元丹炉也很正常，但丹炉器灵可自行炼丹……前所未见，这真是，谁能想到？
　　穆平安还在跟丹炉讨价还价：“上哪儿给你找三十二位药材！你还是先给我炼一副益气丹，我气有点不顺。”
　　“益气丹不过片刻的事，自然不在话下，”褚石费力地游说道，“但这圣华丹可遇不可求，是真的好丹药。辅药简单，主药难求，与其啃了这两株神草，不如给老夫炼黄极圣华丹。虽不至于像破壁丹那般提升修为，却能锤炼体魄，精炼血脉，使得血脉更加精纯，体质更加强悍……”
　　殷无望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没有架子骨的炼药师……器灵。
　　穆平安道：“话是这么说，但你也有可能炼制失败。”
　　褚石道：“主药那么多，可以分成几份炼制的。”
　　穆平安道：“几份也不够啊……”那不就浪费神草了吗！
　　炼药师说要帮忙炼药，居然还能和炼药师讨价还价……甚至还不让炼药师炼药……黄钏看穆平安的目光全变了——他自己不需要丹药，但他有能炼制黄极丹药的丹炉及炼器师器灵。他自己不能修炼，但他有吞天雀灵兽。这是一种怎样的极与极……仿佛哪位修士拥有了他，就拥有了一切似的。
　　褚石听得头大，道：“单尘小友……”他知道单尘和穆平安关系极好，他出面好说歹说，用不上丹药的穆平安不一定同意，但只要单尘需要，那么他的需求就达成一半了，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废掉这两株神草而已。
　　单尘凝望着穆平安。
　　穆平安道：“那好吧。”
　　丹炉内的褚石意识欣喜不已。
　　“辅药而已，老夫出去一趟很快回来，”耆敬仁素来宠着他俩，叮嘱殷无望和黄钏道，“二位少谷主就交给你俩了，在老夫回来之前，可千万别让他俩出事。”
　　这两位少谷主一个一心修炼，不动不会有危险。
　　一个还在养伤，却有吞天雀和烈日境巅峰的前显仙宗宗主庇护，而这两人关系匪浅，相交莫逆，哪怕殷无望和黄钏出去找龙鱼了，都不用担心这两位的安危。
　　不出半日，耆敬仁回来，带着上百份辅药。
　　穆平安背靠在离丹炉两丈开外的黑石上歇息。
　　云雀亲自盯着丹炉。丹炉内炉火熊熊燃烧，主药仅仅分成了三份，穆平安觉得多半三炉都会炸，让单尘站远点，站得离他近点。
　　谁知，连炸两炉后，第三炉竟然成功了！
　　穆平安惊讶地站在丹炉前方，只见里头浮动着三枚滚圆的丹药，丹药周围有星星点点的血色光华。
　　“幸不辱命。”褚石心满意足，还意犹未尽。
　　“辛苦了。”云雀道。
　　“不辛苦，”褚石道，“下次再有神药，记得再叫老夫……”
　　穆平安将丹药递给单尘。
　　见他服下后，本就莹润的皮肤似乎变得更加通透澄净，本就沉稳的气息变得越发内敛，气血更加精纯。
　　但正如褚石所说，血华圣丹只能精炼体魄和血脉，并不能令修为有所长进，突破更是别想了。
　　只是资质更甚了一筹，修炼速度稍微快了那么一丝。
　　显仙宗的三个月期限看的是骨龄，用境璧无效，因而单尘只能实打实地修炼。
　　一个月的苦修，单尘出关，修为突破至聚灵境六重。
　　“还差一阶。”单尘叹道，“到回显仙宗的日子了。”
　　“我与你同去。”穆平安道。
　　他在碎墟天渊待了一个月，随着耆老前辈混迹各处浑水摸鱼，却完全没听说穆青霜的消息。
　　所谓她可能出现在碎墟天渊的消息，想来只是讹传。
　　碎墟天渊之行告一段落，最后好在龙鱼找到了。剖开鱼腹取卵，自是不在话下。
　　但悦华长老还是没有下落。
　　耆敬仁神情凝重，匆匆要回环音谷去，说有事要找谷主相商。殷无望和黄钏同往。疑似开启白民国的钥匙在穆平安身上，而穆平安却要去显仙宗，殷无望这一路上没拉下脸来跟穆平安说上几句好话，此刻也不好意思请他一道回环音谷，解决悦华失踪一事。
　　再者他有云雀和前显仙宗宗主神魂跟着，也不存在回环音谷比较安全之类的说法……
　　实在没辙，殷无望只能目送穆平安和单尘离开碎墟天渊，乘坐飞舟离开了伏国地界。
　　显仙宗外的大城热闹非凡。
　　两人找了间客栈，安置好行囊，便出来闲逛。
　　“别这么难过嘛，”穆平安拿着糖葫芦逗他，“你都是环音谷少谷主了，而且还是显仙宗内门弟子。”
　　“不吃。”单尘紧抿着唇，神情低落。
　　没想到经历了这么多，到最后他依旧没能完成任务。显仙宗核心弟子考核，明日就是最后期限，而他就差最后一步，只差最后一阶。
　　然而这一阶，仿佛隔着天堑，他千难万难地突破至聚灵境六阶，距离考核成功还差了一个境界。
　　能吃的丹药都吃过了，能闯的不能闯的关都去闯过了，此刻的他，却是什么也做不了。
　　“你已经尽力了，没必要苛责自己。”
　　单尘凝望着穆平安的眉眼，可尽力不足以与你比肩。你就像晨星，任何人只要知道了你，就知道了天在哪里。
　　“回客栈吧。”单尘苦笑道。
　　“那这糖葫芦你是吃还是不吃？”穆平安追着问。
　　“你喜欢？”单尘反问。
　　穆平安点头：“嗯！以前当小贩的时候，舍不得吃，有时候存一个月的钱，才舍得买上一串糖葫芦，并不是我买不起，而是需要存钱给家里添置别的东西……”
　　不等他说完，单尘道：“都要了。”他拿出银钱来，递给卖糖葫芦的小贩，从他手里接过那插满了糖葫芦的长杆，递给穆平安。
　　穆平安让他拿着，自己一手两串糖葫芦，从闹市中走过，顺手把糖葫芦卖给了过往的行人。等回到客栈，插糖葫芦的稻草人，只剩下了个稻草人。
　　单尘拿着杆回到客栈，不知为何，听穆平安说了一路买卖的话，他心里竟然没那么沮丧了。
　　穆平安把云雀留在自个的房间，其主要还是让它羽翼下的那位独居修养，然后推着单尘，回到单尘的房间。
　　他坐在单尘的床榻上，抬头望向站着的单尘，逗他道：“到底怎么样你才能高兴一点？失败一次没关系的，我在失去修为之后，尝试重修无数次，次次都失败了，次次都想着以后再也不修炼了，到了第二天却还继续……”
　　单尘问：“后来，你又为何决定再也不修炼了呢？”
　　“当我看到凡蜕第三境的修士，心生羡慕甚至嫉妒的时候。”穆平安道，“我突然感觉很羞耻。”
　　“为自己羞耻。我曾经聚灵境九重过，那时候我都不曾为自己感到骄傲，因为总有姐姐在我前面，我以为自己的修为不算什么，并不值得自豪，从而失去了为有修为的自己自豪的机会，后来每次想想都挺憾然……”
　　“单尘，三个月连破九阶已经很了不起了，你没有道理不开心。因为三个月连破十阶本就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单尘黯然转笑，道：“真后悔没在你修为尚在的时候认识你。”
　　穆平安道：“真想把我失去的修为给你。”
　　单尘笑着继续道：“可能那时候见到你，你眼里不会看到我吧。”
　　“也许，”穆平安臭美，“那时候我的眼睛看着天上。”
　　单尘道：“现在呢？”
　　穆平安默了下，轻声道：“看着脚下。”
　　“不要低头，”单尘托起他的下巴，道，“你看看我。”
　　轻轻地，如蚁挠心，穆平安看入了神，自从失去修为后，他一直守静观心，不惹是非，不与人争执，因为他承担不起争执的最坏后果。他没有后盾，没有倚仗，什么也没有，自然折了骄傲，会了圆滑。
　　穆平安看着眼前之人，眉目如画，高高的鼻梁，肤莹如玉……说句不正经的，就冲这般样貌，哪怕他修为尚在的时候，他也定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吧。
　　单尘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穆平安点了下头，然后滞住。
　　离他的十八岁生辰也只差三天了！
　　“你有什么愿望吗？”穆平安道，“说出来，我帮你实现！”
　　单尘看着他，道：“以前没有，但这一年，有了。”
　　穆平安道：“别说是通过显仙宗考核，说另一个，好实现的。”
　　“不难实现，”单尘又道，“也不容易。”
　　“哪里不难？”
　　“能帮我实现愿望的人近在眼前。”
　　“不容易在哪儿？”
　　“要他接受不容易。”
　　穆平安思考了下，道：“你说的这个人，好像是我，如果我没自作多情的话。”
　　单尘道：“你闭上眼睛。”
　　穆平安一脸困惑地闭上眼睛，面朝向他。
　　突然一双臂弯环上了他的脖颈，穆平安心脏仿佛停跳了下，继而一团温软撞上了他眉心。
　　炽热的呼吸喷薄在额上，穆平安唰地睁开眼睛。
　　单尘只觉下巴处的肌肤被长睫撩过，微痒。
　　穆平安一把推开单尘，抬手捂住自己额头，满脸震惊地看向他。
　　单尘敛眸低笑：“我就说不容易。”
　　穆平安难以启齿地道：“你刚才是在亲我吗？”
　　单尘顿了下，这都如此明显了，还需要明说吗，他却当真认真地回答：“是的，我是在亲你。”
　　穆平安的手还挡在那里，脸依旧白得很，中气十足地道：“为什么是额头？”
　　单尘道：“因为，你对我而言，就是需要虔诚的……”
　　“既然你已经虔诚过了……”
　　穆平安猛地一把拉过单尘抱住，捧着他的脸，堵住了他的嘴，然后咬上他的唇……
　　单尘眼里的异样尚未流露，就被铺天盖地的快意冲溃了头脑，他搂住穆平安的腰，一手摁住他的头，彻底浑然忘我。
　　最后，两人躺倒在床上，穆平安侧向单尘颈项，摸了摸他的脸，又亲了亲他的耳朵。
　　单尘耳尖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他攥住穆平安的手，十指紧扣，牢牢抓住，心如擂鼓，道：“你，是什么时候……”
　　知道了单尘对他的心意，穆平安大大咧咧地道：“你呢，又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单尘道：“不知道，初见惊艳，一见如故，后来我在谷主脸上看到你，我便知道，原来如此。”
　　穆平安道：“哈哈可能是第四次上环音谷的时候，你第一次御剑载我，我说你腰好细。我就喜欢细腰。”
　　单尘：“……”
　　穆平安突发奇想，突然捧着单尘的脸，亲了下他的唇，想到这人以后属于自己，可以肆无忌惮对他做这种事，就欢欣得不知如何是好。
　　单尘被他亲得偏过头，温柔地笑道：“痒。”
　　穆平安去掐他腰窝，这里单尘却不痒了，穆平安抚摸着他的腰，手指摸了摸他的剑柄。
　　穆平安的声音从怀里传出：“单尘，要不要和我战一场？”
　　单尘僵了一刹，继而狂喜：“不敷衍我，点到即止？”要知道，穆平安能战得司徒汜毫无还手之力，他能轻而易举地瞅准高境界修士战斗时的破绽，他濒死之际面对神晖境强者也能立于不败之地，他失去修为时乃是聚灵境九重，他的战斗经验之丰富绝非等闲能及。
　　穆平安打着哈哈道：“上次你知道我是敷衍你啊。”
　　单尘没好气地轻笑了声，道：“下床。”
　　“慢着，再给我摸摸。”穆平安可喜欢他的腰。
　　单尘脸色微红，觉得他不正经，却乖顺坐在床上。穆平安从后面搂住他，摸着他的腹部，并在他背上靠了靠。
　　单尘想到考核过不了关，他成不了核心弟子，若向师父举荐穆平安，不知道能不能让穆平安成为他的师弟……单尘心里几多烦忧，其实他的心事重重，主要也是在想这件事。
　　他希望他有的东西，穆平安也都能拥有，以最轻巧的方式。
　　“那时候我很厌战来着。”穆平安回想起来，第二次夜访环音谷的时候，单尘试图探他的底，他轻易任败，并且还发了一顿脾气。
　　那大概是他两年多来第一次发脾气，在那之前，面对再难缠、再蛮横的顾客，他都是一张笑脸。而单尘却并没有向他道歉，他那时觉得心中有团火在烧，又觉得自己哀怨愤恨得毫无道理，猛然间他意识到他内心的斗志并没有尽数熄灭。
　　“那时候我丧失斗志，对什么都很漠然，哪儿都不想去，只想偏安一隅，做一个市井小贩，蹉跎一生。所以无论你们怎么请我，我都不想跨出安逸之地一步。现在想来，我其实很感谢当时非要我上山的人，那时候如果没有人拉我一把，推一推我，我可能迈不出那一步。”
　　厄难体质活不过二十的诅咒若真的存在，若真的应验，他会在石屋中悄无声息地死去。
　　若没有这个诅咒，他或许会娶一个喜欢他容貌的妻子，生儿育女，平淡一生。
　　单尘向后靠了靠，额头触及穆平安温热的颈项，像是在回应他的娓娓道来，安抚他的创伤，他很希望扶了穆平安一把的人是自己，但他也很清楚，真正让穆平安迈出那一步的人，其实是于翎依。
　　因为欠了一条命，所以第一次在环音谷谷主面上，看到于翎依的脸……很可惜，那时候的他实力不济。
　　单尘道：“以前厌战，那现在呢？”
　　“现在有一点点兴趣了，”穆平安眼含笑意，“我希望在我久违地心生战意后，第一个认真对待的人，是你。”
　　单尘迫不及待去穿长靴，柔亮的墨发顺着后背滑下肩头，穆平安撩起一缕他的头发，绕在鼻尖轻嗅，他知道他对单尘有旖念，但他没想到他对单尘的旖念强烈到这种地步。
　　这几个月来，他唯一一次众目睽睽之下对战之人是司徒汜，但那时候他也是随意居多，随时都准备叫停然后退出，只是没想到司徒汜弱到他都没用全力，就败势如山倒，他再用力便是欺负人了。
　　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正儿八经与人交战了。
　　但单尘遇到瓶颈，努力了三个月，距离显仙宗核心弟子只差临门一脚。
　　无论如何，他想帮上一把。
　　哪怕无法助力对方突破，至少让单尘有一丝感悟也是好的。
　　至少让单尘知道他的修炼路上并不孤单也是好的。
　　“那你可要当心了。”穆平安在首御峰见过单尘与宋玉一战，大致明白他的起手式，攻击防御的方式，而单尘几乎对他一无所知——他与司徒汜一战，只是倚仗镰刀破长鞭，而后是一味的防御破功伐，最后顺势破阵，从头到尾他都没有主动进攻过。
　　单尘道：“请赐教。”
　　和店家说好，两人来到院中。
　　院中一棵梅树，形同枯木，然而内里生机勃勃，可见到了冬日便会繁花盛开。
　　穆平安站在树边：“约法三章，莫要伤到树。”
　　单尘道：“好！”
　　听说有修士要在此比斗，围着院子的二层小楼上，陆陆续续地围了许多观战的人。
　　单尘拔剑，刀鞘随意地掷地。穆平安抬手，手掌之上多了一把弯月形的镰刀。
　　那镰刀只有刀刃见光，凹凸不平，而穆平安一身锦衣华服，他手白如雪，腕细白皙，青烟似的纱衣笼在外，如烟云中的佳公子，引得楼上女子连翻称赞。
　　他生得绝色，扬手中，一把朴实无华的镰刀朝上，和那枯槁的梅树相得益彰，无形的杀伤力令那树枝轻颤。
　　可他分明看起来没有修为。
　　“可能是隐藏了修为吧。”楼上修士议论声嘈杂，感到很是费解。
　　面对聚灵境六重的修士，还能有如此气势，想必自身实力过硬，修为很可能高过聚灵境六重。可若是高过聚灵境六重，又何必起这样山雨欲来的势呢？
　　几乎是穆平安拿出镰刀，一个起手式，那边扔了剑鞘的单尘便脚尖轻点，身体如离弦之箭朝他袭来。
　　银剑破空，法光灼目，剑招以气贯长虹之势从天而降，穆平安弯起唇角，他轻轻侧身，手中镰刀横劈而过，长虹从中而断，镰刀刀柄猛地向下。
　　单尘翻身而过，这才躲过了刀柄的攻击，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穆平安，他的杀招，居然还有这般轻而易举的破解之法。
　　首先镰刀能劈开功伐，其次穆平安先一步闪避到了他即将攻击的范围之外。
　　被轻易破开攻击，必然会有瞬间的空档，因为要思索下一招如何攻击，穆平安欺身而上，手中镰刀钩向单尘的腰身，单尘眼里露出羞赧之意，身体后仰，他腰肢柔韧，身体近乎与地面平行，轻易地避开了镰刀刀刃。
　　穆平安一刀之下，劲气破空，单尘身后的地面出现一道裂痕——唯有修炼门槛的武道高手，才有可能在无灵力的情况下，挥出剑气。
　　而穆平安，失去修为后，实力赫然便是武道巅峰，哪怕是凡兵在他手中，也能有兵势凝聚成气，破空杀人。
　　这就说明穆平安半点没有敷衍他，他攻击了！单尘身体因兴奋而战栗，后仰的刹那，掌中长剑脱手而出，以灵力操控，削向穆平安扎紧马步的腿。
　　穆平安脚踩地面，猛地而起，几乎在长剑触及长腿的刹那，跃上两丈，手持镰刀冲天而降，刀刃直抵单尘胸膛。
　　单尘持剑抵挡，锵地一声，火花四散，天极空流剑震颤，那一瞬间，穆平安仿佛听到了“咔嚓”声在脑中响起，他记得单尘说过，这把剑是他娘留给他的，剑穗也是！
　　穆平安瞬间泄去镰刀的力道，借力收刀后撤，脚尖轻点，便来到三丈开外。
　　两人交战不过片刻，在外人看来几乎一触即分，在场之人不约而同地保持了安静，他俩战后分开，楼上看客还久久未回神。
　　单尘才刚战到兴头上，只觉穆平安这一击妙到他浑身都在战栗，他不用灵力法决都无法脱身的地步，可就在他左手捏诀要欺负一下没灵力的霸道攻击者时，穆平安却猛然卸力而去。
　　……像是避开他的攻击，又像是放了他一马。
　　单尘很是意犹未尽，眸光看着那持着镰刀气势逼人身轻似燕的绝色少年，眼里如火中烧。
　　“你的剑还好吗？”穆平安担心道。
　　果然留手了，单尘道：“无妨。”
　　“若是碎了呢。”穆平安预感到剑的碎裂声，也不知他姐留的这镰刀怎么回事，竟然连单尘的天极空流剑都有可能被破坏。
　　单尘难得顿了下，道：“那便碎吧。”其实也不是所有神器都能弄断低一阶的法器，尤其是至极之器，唯有一缺，无限接近于完美，所以牢不可破，而要想击破，需要正中那一缺，可穆平安不知有意无意，却总能次次击中那一缺！
　　单尘猛然意识到，每次他的剑震颤，剑在畏惧时，就表示穆平安又击中了那一缺！
　　这不是炼器师的眼力，不是炼器师的手笔，而是他自然而然拥有的战斗力，是他惊人的直觉和果断的判断力……所以他拿着神器去对付低一阶的法器，就是在欺负人！或者说在欺负器……
　　“不好，”穆平安道，“镰刀给你，剑给我吧，咱们交换一下，我可不想弄碎你的剑。”
　　单尘道：“剑在你手上，就不会碎了吗？”
　　穆平安看了看他的剑，笑着道：“不会。”
　　令穆平安始料未及的是，他话音刚落，单尘便将他的本命剑扔了过来。
　　穆平安接过剑，郑重地来了句：“你的剑，不会碎。”
　　穆平安倒是没有用扔的，他拿着镰刀，手指捏着刀刃，将刀柄递给单尘。
　　单尘接过镰刀，挥了挥，只觉不大顺手，便问道：“你会用剑吗？”
　　穆平安神色黯然了一瞬，又恢复如常，道：“不瞒你说，我起初就是用剑的。后来剑折在了险地，再后来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了。”
　　穆平安又问：“你会用镰刀吗？”
　　单尘如实摇了摇头：“不太会。”
　　穆平安道：“其实兵器都一样，我用镰刀是因为我只有镰刀，你就想象你只有手中这一把兵器能用，自己去感悟兵器，想象它有哪几种攻击方式，然后顺势攻击或防御，兵器自然会乖乖听你的。”
　　单尘还是头一次听到这说法，确实他着相了，道：“你这话听起来倒是浅显易懂。”
　　他望着持剑的穆平安，后者抬指触及剑面，眸光温柔如水，那一瞬间，穆平安似乎变了，清风徐来，扬起穆平安身上轻纱衣摆、顺滑乌丝，单尘恍惚间似乎看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令赵玉树魂牵梦绕的聚灵境九重少年。
　　继而，穆平安转身面向他，眸光一凛，浑身气势陡变，杀气凝成一丝，犹如实质性的杀招。单尘年岁不大，见识匪浅，可这却是他头一次见识到有人能将杀气凝成如此微弱又凝实的一丝，直钻脑门，直袭心灵，令他刹那间激动得浑身战栗。
　　他浑身血液仿佛在叫嚣同一个名字。
　　穆平安！
　　穆平安沉到极致，目光冷冷地看向单尘，不知他是怎么上前的，单尘有刹那感知空白，便看到原本在三丈开外的穆平安出现在了他身侧。
　　他慌忙拿镰刀抵挡，那镰刀不愧为顶级法器，对上他的长剑，能让剑本能地震颤。
　　可剑在穆平安手中，只震颤了一刹，便恢复了无匹的气势，锋利至极的凛光，穆平安道：“这招叫破魂，没有修为也能施展，能让人意识空白一瞬，战斗过程中，堪比瞬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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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誓言
　　“破魂……”单尘在穆平安家里的典籍里见到过这招, 他当时看了只觉这怎么可能，于是只是背过就没然后了。
　　霎时，单尘闭上眼睛, 在脑中回想穆平安用这招时，那凝成一丝的杀气，和瞬间的意识空白。
　　典籍上的破魂术修习之法艰涩难懂, 但穆平安施展过一次后, 就明确了许多。
　　他听着身边的剑鸣, 以镰刀刀面抵挡，那镰刀弯月形, 攻击时比较麻烦，但防御倒是势如破竹, 比起刀剑用面去抵挡攻击，镰刀除了这招外, 还有一招，可一击破万法——将所有击来的兵器一刀挥开，顶级法器再加上灵力, 便能做到收放自如。
　　穆平安见他在感悟, 也就没有竭力去攻击，而是助他熟悉镰刀的用法，也好和自己更敏捷地过招。
　　随意应付几招后，陡然间, 他感觉到浑身发毛，似乎被极凶之物的杀气锁定, 穆平安按捺住心悸, 看向杀气的源头。
　　单尘瞬息已来到穆平安身前。
　　穆平安反应神速，几乎是同时离开了原先所站之地, 他擅长的招数，他自然也会破招之法，一招一招破下去，他当年修炼都是按这种方式修习的战法。
　　穆平安挥动空流剑，挡住了镰刀刀刃，一脚蹬地，灼人火星中，穆平安收敛了玩世不恭的散漫态度，笑容满面地看向单尘：“你会‘破魂’了！”
　　单尘轻轻“嗯”了一声，点头。
　　穆平安兴致大发，后面还有无数招没施展，道：“那就一起来！”
　　刹那间，两人的身影瞬息消失，在半米开外交锋，狂风扬起地上枯枝碎草。
　　穆平安持剑，剑招如行云流水，看他施展招数如欣赏美景，单尘手中镰刀施展得不太流畅，但也不至于每一招都被对方接过去，再还回来。一战下来，竟像是穆平安压制着聚灵境六重的他打，前者手中剑几乎次次都落在他的镰刀中段。
　　撞击的声音一次次传入穆平安耳中，镰刀震颤的瞬间，穆平安好似觉出了些什么微妙的无法形容的东西，一剑正中刀刃。
　　单尘右手发麻，虎口都被震出了条豁口，鲜血顺着纹理流出。
　　这算是两人交战到现在，第一次见血。
　　“好！”楼上叫好的声音打破沉寂。
　　穆平安眉头微皱，略微心疼。
　　“不打紧。别留手。”单尘觉得修为高的自己居然需要说这种话，十分离谱，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单尘动用灵力，伤口瞬间愈合如初，他总算意识到并不是他不擅长使镰刀，而是穆平安使剑太顺手了。
　　他仿佛生来就是用剑的。
　　单尘带着请教的语气，询问：“你为什么总能砍中同一点？”
　　穆平安愣了下，想了想，道：“习惯？”
　　只是因为习惯，就能始终刺中同一点？要养成这样的习惯，得是怎样顽强的意志，需要对自身怎样高的要求，单尘真后悔没早点认识他，若能早早跟他一块修炼，跟他一同对战，跟他一道历练，或许他……单尘收起杂念，若非亲眼所见，他都不知道战斗还能熟练到如此这般。
　　但只要见过，他就有做到的可能。
　　也是这一战，让单尘洞悉，原来没有修为的人和有修为的人一战，只要足够敏锐的直觉和足够胆大的魄力，足以避开灵力攻击，至少能在修士手中自保。
　　若是手中法器够强，甚至，还能让修士吃瘪。
　　任你法力滔天，却用不到实处，一旦战局拖久，反而会因为灵力枯竭，陷自己于险境。
　　按理说，战局拖久，对没有修为或修为低的人更不利。
　　但若是修为低的人知道用最小的力气避开攻击呢？
　　归根结底，人人皆有破绽，就像兵器必有缺。
　　只要瞅准破绽，避开攻击，哪怕是没修为之人也有立于不败之地的可能……
　　只是这可能性微乎其微，可这渺茫的一丝可能就在他眼前。
　　穆平安一剑挥断火灵光箭，单尘大惊道：“我的剑也能劈开灵力攻击吗？”
　　穆平安还没意识到，听他说了，才反应过来：“好像可以，你再试试。”
　　单尘立在原地，抬手捏诀，三道火灵光箭朝着穆平安袭杀而去。
　　穆平安看到火灵光箭中灵力的间隙，轻描淡写一剑斩去，三箭逢中而断。火灵失了势头，在空中炸开来，穆平安在前一瞬后撤数米，避开了火灵爆发的余威。
　　这人战斗如同本能一般，机警到叫人拍案，单尘见他战斗中的身姿矫健，行云流水般挥洒自如，竟有种说不出的美感，仿佛浑然天成，挑不出一丝破绽。
　　“这是怎么做到的？”单尘问，他不记得他的剑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划开灵力攻击，但穆平安的镰刀可以，只是穆平安没有灵力无法施展术法攻击，他也就没法发挥镰刀自身的威力。
　　“就是灵力攻击必有薄弱点，这些分散的薄弱点必然比法器上的缺陷要大得多，而且漏洞极多，按理说高阶法器必然能破开术法攻击。”穆平安觉得自己说得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说清楚了没有，但他尽力说道，“不然你自己试试。”
　　“你就看火灵光箭中那无处不在的缝隙，但凡灵力光子与灵力光子间，都有极大的空隙，必有一条道，贯通前后，能一击即断。”
　　“这不就是炼器中的炼眼吗……”单尘服了他的学以致用，不会炼器就能将炼器术的原理与战技融会贯通，这是怎样修炼奇才？
　　“你说得对，就是这样。”穆平安道，“无形的术法和有形的兵器一样，是一个整体，但比兵器更好破是因为，它只需斩断一点，就能斩断全部。”
　　单尘反应极快：“因为灵力光子本就细小，凑在一起无处不是破绽，前后连贯的缝隙还挺多的，只要专注于攻击，相信手里的剑能破开，剑必然能破开，别说术法攻击如此可破，首先剑的品级高过我的修为太多……”
　　说话之间，单尘捏诀，挥出火灵光箭，光箭调转身形朝着他自己而来。
　　“小心啊你！”穆平安忍不住开口。
　　单尘手持镰刀，一刀过去，那灵力光箭果然一分为二，失去了势头，甚至连自爆都没有便彻底湮灭成灵点点光。
　　穆平安将剑抛给单尘：“用你的剑试试。”
　　单尘这次保险起见，没有将灵力光箭的箭尖对准自己。他侧对着灵力光箭，将目力提升至极致，似乎能看见灵力光点，他持剑猛地一划，灵力光箭在剑刃上爆裂开来，单尘后退了几步，抬手挡住烟尘。
　　“着相了，其实你就随手斩试试……”
　　穆平安话音未落，单尘眉头紧锁，这回挥出灵力光箭，直接让光箭箭尖对准他自己。
　　穆平安见单尘的目光坚决，神情凝重，他一剑挥出，挥剑速度极快，连残影都没有留下，那光箭被一分为二。
　　没有爆破声。
　　灵力光箭灰飞烟灭。
　　单尘露出震悚之色，额上汗珠总算顺着脸颊滑落，难以置信地看向瞎指点的穆平安。
　　穆平安上前，用里衣衣袖给他揩了揩汗：“累了吧，要不要休息一会？”
　　“你累了吗？”单尘受这才看到穆平安脸上无比清爽，刚才战了这么久，他竟然连汗渍都没有。
　　穆平安留意到他的视线，抖了抖自己宽大的衣袍：“还好啊……”
　　单尘挥开穆平安给他揩汗的手臂，一把环住了穆平安的脖颈。
　　他微垂着头，温热的脸颊贴着穆平安那白皙微凉的颈项。
　　之所以这样，也很正常，他是在修习术法，加上领悟和运用，自然劳心费力，而穆平安今日所展，都是早已烂熟于心了的……
　　“知道你崇拜我，小力一点，小力一点……”穆平安打趣着，心里黯然叹息。
　　……到底还是没能助单尘突破境界。
　　云雀在二楼，从战斗开始看到了现在，它的目光前所未有的沉寂，情绪暗藏着波涛。
　　“他……”云雀喉间发堵，在穆平安和单尘短兵相接的时候，它竟然看得入迷以至于没说话，可当它回神，它竟说不出什么了。
　　于翎依道：“你主人，他很厉害的。”
　　她在环音谷古松林中出现斩杀嚣鸟的时候，有修为的两人都受了伤，唯独没修为的穆平安毫发未损。她出来之后才知道，哪怕她不出现，穆平安也不会在嚣鸟的攻击下毙命。
　　她当时的出现与其说帮了穆平安，不如说在帮单尘和王若锦渡过劫难，顺便稍稍洞悉了穆平安的深浅。
　　终于，于翎依道：“当初若不是他出手相救，你就死在封印之地了。”
　　云雀大惊：“什么！？”
　　穆平安牵着单尘回到住处，二楼看战斗的人，尚未从方才精彩至极的战斗中回神，等回过神来，四下询问，有谁认识这两人。
　　“想必是显仙宗弟子。”
　　临近显仙宗核心弟子考核最终时日，到此城来的显仙宗弟子不少，恰巧住在此间客栈的也有人，两位华服弟子面对面对饮。
　　有位气质拔群的红衣公子凭栏望：“没想到同门中还有这等人物，若是能得他指点一番，或许我的战力也会精进许多。”
　　水红衣衫的少女道：“清睿哥哥，你可是三个月连破十阶的人啊，怎么随便来两个人，都能得你都这般夸赞，你是不是太夸张了！”
　　“小玥，你的眼力还需要再精进一些。”徐清睿叹道，“那不是随便什么人，那是个武学奇才。”
　　而且那两人的法器也都不简单，一个是天极，一个不知什么品级，却能令天极神兵震颤畏惧不已。
　　小玥道：“什么武学奇才，这么了不起吗，你怎么确定他是同门，你听到他指点别人了？”
　　“听得不是很清，但另一位的进步有目共睹，”徐清睿理所当然地觉得这等人才，必然是显仙宗弟子，“虽然那位小友换了法器后，没另一位那般游刃有余，但他进步速度之快生平罕见，连我都自愧弗如。”
　　“你太谦虚了，有时候谦虚得都叫人讨厌。”
　　小玥听不懂他在说谁，因为两人都交换了法器，在她看来，动用法术的那位招式精湛，术法施展得很有分寸，这才未伤到对方半分。
　　徐清睿爽朗一笑，没再继续。
　　回到房间，单尘盘腿坐在床上调息。
　　穆平安躺在他旁边休息，他大概休息了两刻钟，便感觉到有道炽热的目光盯着自己。
　　穆平安笑着睁开眼睛，如愿看到了默不作声的单尘，他沉寂的双眸似一汪幽潭，潭下暗流涌动，似有星辉流转，穆平安只一眼，就仿佛要溺死在里头。
　　穆平安咳嗽一声，打破沉寂：“可惜还是没助你突破。”
　　他嗓音谦和，一如往昔，如春风入耳，让人头皮酥麻，心神荡漾。
　　“原来你是这样打算的，”单尘道，“我光顾着学战技，都忘了还有这茬。”
　　穆平安道：“你还学……你算是我见过学得最快的天骄了。”
　　“包括你在内？”
　　穆平安觉得有必要让他高兴一下：“包括我在内。”
　　单尘道：“被你称赞天骄，我很受用。”
　　“居然知道打趣我了，看来你现在心情好了。”
　　单尘浅浅地弯起唇角，见识到了穆平安真正实力的冰山一角，后者愿意对他倾囊相授、真心相待，而且对方还不排斥他的亲近，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欢欣的呢，只是……他道：“我没有不高兴。”
　　穆平安替他遗憾，但不想扫他的兴：“你确定已经好了？不因为考核的事情难受了？”这就好了吗，这么容易？不用他再努努力地逗乐了？他好像还没开始正儿八经地逗单尘呢……
　　单尘道：“三个月突破九阶确实很不容易。”对于这一趟历练的收获，他不可能不知足，遗憾在所难免，只是没必要影响到心仪之人，“本来内门弟子通过考核成为核心弟子本就很艰难，甚至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穆平安大逆不道地道：“话说你都已经这么努力了，你师父也努努力，升升职务，带着你也升位，不行吗？”
　　单尘道：“我师父已经是太上长老了。”
　　穆平安不解：“你是太上长老的弟子，却只是内门弟子？”环音谷太上长老的弟子都是核心弟子。
　　“我先是师父的徒弟，其次才是显仙宗弟子。”单尘道，“应该说，我只是因为拜在了师父门下，师父隶属于显仙宗，我便领了显仙宗内门弟子令，而要成为核心弟子，就需要正式的考核。只是这考核，确实不是人能通过的。”
　　穆平安道：“可不是吗！”
　　“连你都这么说……”单尘道，“内门弟子就内门弟子吧。”
　　穆平安突然正色道：“听说双修能增进修为，要不你也双修一下。”
　　单尘猝不及防，抬手挡住溢出口的咳嗽声，脸都臊红了，道：“穆兄你……”
　　“我怎么？”穆平安理所当然地道，“这不是所有方法都要试一试吗。”
　　“你还没成年。”
　　“就三天，”穆平安梗着脖子道，“怎么了，不行吗？”
　　“双修需要采补修为更高的人，”单尘脸白道，“才能提高修为。”
　　穆平安蹙眉：“那完蛋了，我不符合。”他说着完蛋，脸色却丝毫不变。
　　单尘没来由地被逗乐。
　　“那你不是很吃亏？”穆平安道，“以后跟我在一起，你永远都没法从我身上获得修为。”
　　永远吗？他能幻想永远吗？单尘心脏都漏跳了几拍，道：“平安……”
　　“是不是觉得挺亏的？”穆平安非要问到底才安心，他脸上带着笑意，心里却不太淡定，万一将来单尘被修为更高的人拐走了呢。
　　“永远都不觉得。”单尘道。
　　穆平安觉得好像从小到大，从未如此高兴过，他以为和单尘一战之前单尘亲吻他、他亲吻单尘就已经是愉悦的极限了，原来比及时行乐更令人血脉贲张的是“永远”。
　　狂喜片刻，穆平安很快脸垮了下来，道：“所以你今晚，不打算和我睡？”
　　单尘顿时咳嗽出声：“我……”
　　穆平安拱着他腰侧，耍赖道：“我喜欢你的腰。”尤其单尘宽肩细腰，手瘦腿长。
　　单尘任他抱着，双手不知道往哪儿摆，整个人局促得不知如何是好。
　　穆平安字正腔圆地道：“我想跟你睡觉！”
　　单尘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耳根也完全熟透了。
　　穆平安道：“我可想了！”
　　单尘：“好。”
　　夜阑人静，月光落入窗柩，投下一层白霜，单尘躺在床上，没在修行，旁边穆平安一手揽过他的腰，手臂横在他胸前，头枕着他的手臂，睡得正香，喃喃自语：“睡一觉，和我，万一就突破了呢……”
　　单尘了无睡意，目视房顶，目光清明，心下叹息：“原来穆兄说的睡觉，是指和衣而眠，我……我还需修身养性。”
　　穆平安紧紧搂住单尘，等单尘睡去，他才缓缓睁开眼睛，虽说他俩双修不行，但以往单尘每日都在勤心修炼，每晚也都在打坐中度过，也许跟他平躺一夜，松了那根弦，体内的额破壁丹再给点力，不经意就突破了呢。
　　虽然几率万分渺茫，但万一呢！
　　他希望单尘能突破修为！他希望单尘得偿所愿成为显仙宗核心弟子！
　　穆平安在心里默默祈祷，不多时，他分出心神，靠在单尘臂窝，伸手缓缓掀开胸前衣襟一角，偷偷看了一眼，脸色微红。
　　虽然都长的一样，不知为何觉得单尘的更秀气一些。
　　穆平安羞赧地闭上了眼，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
　　第二日，穆平安睁开眼睛，却见单尘坐在床头，似乎是见他醒来，单尘这才从放空中回过神，目不转睛地看着穆平安。
　　“怎么了？”穆平安问，“修为倒退了？”
　　“没有，”单尘以手按了按胸口，“就是感觉怪怪的。”
　　穆平安满脸真诚：“哪里不舒服吗？”被他睡伤了？
　　单尘摇了摇头：“我们去显仙宗吧。”
　　“走！”穆平安面色大转，向往道，“我还没见过显仙宗呢。”
　　他带上云雀，同单尘一道出门。
　　自从知道云雀是吞天雀以后，想到这些时日来，云雀对他的百般隐瞒，百般伪装，诸多谎言，穆平安对它的观感复杂，态度自然而然冷淡了许多。
　　以往去什么地方，穆平安会随它待在高空、肩头或是袖中，而这回，穆平安什么也没说，云雀悻悻地钻进他袖中，解释的声音直接让人都能听见，因为它清楚地感觉到就目前它和现主人的关系，可能还不如跟单尘，所以也没必要瞒着单尘什么：“我是吞天雀，原是前显仙宗宗主的灵宠，显仙宗里知道我的人不在少数，所以我还是藏起来吧。”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既然在显仙宗很有名，为何又不能见人呢？
　　归根结底，也是为了保护于翎依。穆平安还记得于翎依在松林救他之事，自己没理由不庇着她，于是扬起衣袖，道：“好的，你隐匿气息，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叫你。”
　　他连原因都没有问。
　　这话的意思，几乎就是没有叫它的理由了。
　　毕竟修士不会对没修为的凡人出手，会出手试探穆平安的心急之人大多不是穆平安的对手。云雀怅然若失，道：“其实，也可以……”想到于翎依，它态度坚定了，“还是算了。前主人和我都不便露面，原因之后再告诉你。”
　　穆平安直接收心养神。
　　对于旁人不愿告诉他的秘辛，他能保证绝对的不好奇。
　　显仙宗正东方的大门位于一片山水之间，长约百丈的两根神柱冲霄而立，石柱与石柱之间，便是显仙宗的东门。
　　单尘手持显仙宗内门弟子令，带着穆平安从正门步入显仙宗。
　　核心弟子考核结束的这日，从外界回到显仙宗来的内门、外门弟子极多。
　　哪怕门户很大，也需要持着弟子令确认了身份后，才能通过正门。
　　而且显仙宗和其他几乎所有宗门一样，大门挡修士不挡凡人，因此，穆平安轻而易举就混进去了。
　　显仙宗主山高大无比，玉宇琼楼遍插山林各处，地域看不到尽头，门户似乎也是传送阵，进去之后转过身，乃是广袤的天穹。
　　多如星辰的浮空灵岛飘浮在虚空之上，环绕着显仙宗，徐徐转动，就像永远追随着大地的星月一样。
　　穆平安还为这无与伦比的美丽震撼着，耳边传来单尘的声音：“据说显仙宗乃是真仙尸骸所化，也有种说法是显仙宗乃真仙所创世界，甚至是真仙体内世界，无尽浮空岛屿自成大阵，不可摧毁。”
　　穆平安失神地点点头，他完全不后悔来显仙宗，或者说他幸好来了显仙宗，否则有生之年若是不能见到此等壮景就死去，那实在太遗憾了。
　　无数弟子向着高台而去，远远望去，如蚂附台阶般极具视觉震撼，穆平安道：“这些都是考核核心弟子的人吗？”
　　显仙宗如此庞大，他有可能顺利见到乘黄，坐上乘黄吗，若是单尘能成为核心弟子，是不是他接触乘黄的可能性会更大吧……欸！这种时候还是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想想单尘的心情……
　　“对，”单尘按着他的手，对他道：“你在这里等我，我上去测个修为了就下来。”
　　“我马上就下来。”
　　见他千叮万嘱，好像生怕自己走了似的，穆平安笑着对他道：“我就在这儿，等你。”
　　“午时就会宣布考核成功之人，之后考核结束，我带你回师门，”单尘握着他的手，不愿意松开，好似上去的那条道隔着千里万里，再回首便是经年，他郑重其辞道，“到时，我带你去见我师父。”
　　穆平安想到被单尘称作师父的这个人，听说这人年轻、俊美又博学，对单尘有知遇之恩，教导之情，在单尘心目中份量很重，他不免有几分抵触，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装扮，穆平安提起两分底气，道：“好！”
　　单尘转过身，换上一脸沉重，郑重地往台阶处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显仙宗的地图，三千灵岛围绕主山，和我一本完结小言情里天刑道宗的设定部分一致，那本没把设定写到位，所以在这里写写就当勉强圆梦。那本小说没写好，这个地图设定我是真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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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拜见师父
　　显仙宗核心弟子考核的内容千奇百怪, 种类数十种，检验考核成果的执事足有百位，数万弟子排队等候交卷。单尘交卷的地方相对人少, 毕竟鲜少有人选择三个月内破十阶这种揠苗助长的任务。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独自猎杀万年灵兽取丹这种要命的内容, 也少有人选择。
　　像那种需要观看战斗记录画面, 检验真假, 过程较长，而单尘考核的这个, 检验的过程很是短暂。
　　先前是什么修为、什么年岁，年月日都已经在记录碑里了, 只需要测一下修为、年岁，就能确定考核是否通过。
　　“单尘, 将手放在石碑上。”显仙宗检测成果的执事看弟子的目光都很温和。
　　单尘回首看了眼下方，人太多了，他站得太高, 底下人群中, 穆平安的身影看不真切。待执事又说了一遍，单尘这才匆忙附手过去，他轻轻吸了口气，气吸了一般便猛然顿住, 瞳孔瞬间放大了些。
　　穆平安百无聊赖地等待。
　　不得不说显仙宗到底是大宗门，来往执事、长老都面带笑容, 不远处还有茶点摊子, 免费给过往的弟子品尝、解渴。
　　穆平安就倚靠在栏杆上，翘起一根小拇指闻着茶香, 慢悠悠地品着茶，面前摆着六碟糕点，每一碟都不一样。
　　支起摊子的人有好几位，有个容貌昳丽的少女同样端着茶和糕点，走到他身边：“呀，你喝的茶跟我的茶一样欸，香气一样。”
　　“普洱？”穆平安不爱喝茶，随便拿的，没灵气的那种。
　　“我也是！”说话的少女眸子晶亮，“我叫商玥，你呢？”
　　“在下穆平安。”
　　“我是徐慕容太上长老门下弟子，你是哪位太上长老座下的？”
　　这一上来就问他是哪位太上长老座下，怕是很看得起他。
　　穆平安低头看着自己，也就穿得人模人样，修为那是没有，道：“我不是哪位太上长老门下弟子。”
　　商玥道：“误会了，所以你是哪位长老坐下的？”
　　穆平安道：“我不是显仙宗弟子。”
　　商玥惊讶：“不是显仙宗弟子，是怎么进显仙宗的？”
　　穆平安道：“我没有修为啊。”
　　“凡人？”商玥目光明锐，她还记得昨日在客栈见这人与聚灵境六重少年对战，丝毫不落下风，这如果是凡人，那大概是十分不可思议的凡人了。
　　商玥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抚平了眸光的锐利，她好奇地刨根问底：“你来显仙宗，是有什么事要禀报吧。”
　　不等穆平安回答，她又道：“那你为什么不着急呢，还有闲心在这儿偷闲？”
　　“偷闲？”
　　“也不能说偷闲，你没有修为，要到这儿来，一定很不容易，除非你家很富有，不缺灵石，乘飞舟抵达显仙宗不费吹灰之力……又或者，你就住在附近城镇里，但附近城镇都很太平啊，你是为什么进宗呢？”
　　穆平安道：“陪朋友来的。”
　　“什么朋友？”
　　“就是……”穆平安笑着道，“昨日你在客栈见到的与我对战的另一位。”
　　商玥瞳眸瞬间睁大：“你注意到我们了！”
　　交战何其迅猛激烈，在那般紧张关头，这位没有修为的人竟然连楼上坐着看戏的人都记住了！
　　穆平安又问：“与你同坐的另一位呢？”
　　“我表哥他……”商玥话音未落。
　　铛——
　　钟鸣悦耳，上方石碑金光大盛，汹涌的人潮声打断了商玥的话，她啊呀一声：“到时辰了。”
　　穆平安四下看了看，没见单尘下来。
　　“人呢？明明他说让我等他，自己却没来……”穆平安心里犯嘀咕，抬手遮了遮，迎着刺眼的光芒，望向上首，那里似有烈日高悬，一眼过去，看不太真切。
　　“本次核心弟子考核彻底结束，考核成功者有九人。”
　　不见其人，但闻其声。
　　商玥一脸崇敬：“是宗主的声音。”
　　穆平安暗自心叹，这么大规模的考核，最后成功的竟然只有九人，所以单尘距离成功就一步之遥，已经相当了不起，尽管很可惜……
　　“考核成功的任务种类有三种，龙牙任务，成功人数，四人；凤翎任务，三人；十阶任务，两人。”
　　“修为任务，竟然有两个人合格了，”商玥小声嘀咕道，“我还以为只有一个呢。”
　　穆平安问了下：“修为任务就是那个十阶任务吗？”
　　“是啊。”
　　“你知道其中一个是谁？”
　　“其中一个啊，就是我表哥，”商玥扬起脸，“就是你当时在客栈二楼看到的，坐在我对面的那个，他厉害吧！”
　　穆平安道：“厉害。”
　　商玥道：“等会介绍你认识，我表哥可欣赏你了！”
　　“欣赏我？”穆平安在琢磨着怎么安慰单尘，不知道单尘在考核失败后，乐不乐意结识连破十阶考核过了任务的同门弟子。
　　“虽说他这人，对人大多只是嘴上说说，但对你可不一样，我还是头一次……”商玥道，“等会，宗主说话了。”
　　穆平安静心倾听。
　　“今日之后，这九位显仙宗核心弟子，可任选道统，任选司职……”
　　“下面有请这九位弟子上前来，更换凤羽令。”
　　在显仙宗，越是高阶的令牌，越是轻便。比如外门弟子的玄铁令，内门弟子的沉玉令，再到核心弟子的凤羽令。据说太上长老的令牌直接刻在腕上，宗主的令牌更是无色无形，与自身合一，化作神兵，可攻可守，极为玄妙。
　　全场噤声，检查的执事们都起身静候，神色庄重。
　　不知为何，尽管和他们没什么关系，穆平安也被这肃穆的氛围影响，开始好奇这九位幸运儿了。
　　“第一位，赵宁。”
　　穆平安听到旁边的商玥道：“啧，他也过关了。”
　　穆平安道：“你认识？”
　　商玥道：“素有耳闻。”
　　“第二位，孟环宇。”
　　“啧啧。”商玥道。
　　穆平安：“你又认识？”
　　商玥道：“能考核过这种任务的弟子，都很有名，啊，你不是显仙宗弟子，可能不清楚，但我告诉你，你就知道了！”
　　穆平安：“……”那说明也不是很有名，只是在显仙宗有名而已，不算什么，单尘可是环音谷最受器重的少谷主！
　　“第三位，谢熹。”
　　商玥道：“果然，他也过关了，我哥说他是劲敌。”
　　穆平安只听到了姓名，也不知是具体哪几个字。
　　上首阳光甚烈，远远看不真切上去领凤羽令的人的样貌。
　　“第四位，祝行圆。
　　商玥道：“厉害了。”
　　不只她在惊呼，穆平安身侧不少内门弟子都在交头接耳，甚至还有的在说，这有什么悬念吗，或者幸好赌对了之类的话。
　　“第五位，盛丹。
　　商玥目光微亮：“丹姐姐了不起！”
　　“第六位，王昭雪。”
　　商玥道：“昭雪姐姐果然人中龙凤……”
　　“第七位，宋玉君。”
　　商玥道：“是说怎么可能没有她。”
　　听她语气似乎听不屑的样子，穆平安问：“你跟她关系不好？”
　　“我跟谁关系都好。因为他们都跟我表哥关系不错，我表哥那人，很擅长处理同门之间的关系，他实力又高，看在他的份上，没人对我不好……”
　　这么说来那位“表哥”长袖善舞，不知比之季文方如何，是真君子还是真小人，但这跟这位宋……玉君有什么关系？穆平安问：“然后呢？”
　　“她跟昭雪姐姐不对付，先前因为她喜欢的人，喜欢昭雪姐姐，她就看昭雪姐姐不顺眼。说实话，关昭雪姐姐什么事，喜欢昭雪姐姐的人那么多，昭雪姐姐只爱修炼，难不成每一个看上那些人的人，都得去讨厌漂亮又大方的昭雪姐姐吗！”
　　穆平安觉得挺有道理，他诧异地道：“该不会这些人，你都认识吧？”
　　“这每一个都很有名啊！不只我认识，别人也都认识，”商玥道，“只要是显仙宗弟子，都或多或少听说过这些人的名字。”
　　而且关键是这些人都混一个圈子，多得是内门弟子想挤进最顶尖的那个圈子，苦于不得其法，可她游说了老半天，却没见眼前之人露出向往之色，言辞也不见热切，甚至连好奇都很勉强。
　　穆平安一脸迷茫，商玥笑道：“我现在相信你不是显仙宗弟子了。”
　　穆平安道：“我本就不是。”
　　商玥道：“后面还有呢。”
　　“第八位，徐清睿。”
　　“这就是我表哥！”商玥立刻道。
　　穆平安点点头。商玥骄傲地介绍：“他三个月连破十阶，这变态任务，他做成了。”
　　穆平安道：“你表哥现在什么修为？”
　　“聚灵境九重。”
　　“就是昨日客栈与你同坐的那位？”
　　“正是！”商玥道，“你记性真好。”
　　穆平安顺势问：“你表哥是哪位太上长老门下？”
　　商玥道：“他也是徐慕容太上长老嫡系弟子。”
　　穆平安又道：“徐……”
　　“第九位，单尘。”
　　穆平安唰地看向上首。
　　“你怎么了？”商玥注意到穆平安的神色。
　　“你认识他吗？”穆平安按捺住心底的炽热，抑制住上扬的唇角，但微高的声音却出卖了他。
　　“这位，倒是没听说过。”商玥觉出他突如其来的兴奋，毫不吝啬赞叹道，“我还以为变态的连破十阶的只有我表哥那个疯子，没想到还有一位，这位藏得更深，先前硬是从未听闻，看来有必要结识一番，你有兴趣吗，等会让我哥带我们过去……”
　　穆平安打断道：“这位便是我朋友！”
　　商玥愕然，不敢相信：“是昨日与你对战的那位？”
　　穆平安含笑道：“正是。”
　　“难怪了，我哥很欣赏他，说他进步速度奇快无比，令人惊叹。”
　　“我也这么觉得，”穆平安按捺住上扬的唇角，“你哥哥很有眼光嘛。”
　　商玥道：“那当然了，但我哥这人就这样，他的话只有三分能当真，他对别人的褒奖总是过高，事实上少有人能当得起他的夸赞。”
　　穆平安不叨了，他扬起脖子向上看，左右看却看不到人少的地方，一时不知道该去哪儿等单尘，他回过头问商玥：“你就在这儿等你哥？”
　　“是啊。”商玥道，“你就在这儿等你朋友吧，到时候介绍我哥给你们认识。”
　　穆平安道：“……行。”不知道单尘介不介意，以他起步阶段的修为，默默无闻很正常，但以他的性格，特立独行更是正常，不一定需要跟太多同层次的人结交。
　　……但若是完全不结交，好像也不大好。
　　还是等单尘来了再说吧。
　　商玥道：“那些名动显仙宗的核心弟子都不认识单尘，单尘很有必要结识一下他们，毕竟他现在也属于这一行列。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穆平安道：“你倒是很懂。”
　　来摊子上喝茶的弟子喜上眉梢，互相议论：“杀出一匹黑马啊！”
　　“三个月连破十阶的任务竟然成功了两位，徐清睿也就罢了，变态一人，另外那个叫单尘的，倒是从未听闻。”
　　“藏得最深，未来天骄，前途不可限量，若是能与之结交就好了。”
　　“徐清睿师兄性格和善，交际甚广，也不知这个叫单尘的道友脾性如何……”
　　单尘得了宗主所赐的凤羽令，和徐清睿并肩走下台阶，他俩所走的地方，自动空出一块来，其他内门弟子都尊敬地投去注目礼，盼望将来自己也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商玥迎了上去：“清睿哥哥！”
　　徐清睿原本正笑着和单尘说些什么，单尘偶尔回应，顶多也就点点头，他也不恼，此刻听到妹妹喊他，便抬起笑眼望去，一眼便看到了旁边立着的穆平安，他眸光大亮，立刻抬步向着穆平安走去。
　　穆平安笑看着单尘，绕过徐清睿，来到单尘面前，顺着他的步伐后退道：“怎么回事！”
　　“最后关头境界突然松动，”单尘如实感叹，“我也是万万没想到。”
　　穆平安道：“总算没辜负你这三个月来的苦修。”
　　单尘叹道：“万幸没辱没师父的悉心教导。”
　　穆平安莫名有些不舒服了，又是师父。
　　也不知道这位貌美又年轻的师父姓甚名谁，长得怎样，气度如何，比他如何。
　　商玥侧过身，小声对徐清睿道：“他叫穆平安，不是显仙宗弟子，没有修为，他居然知道我俩，他说他昨日注意到了！”
　　徐清睿呼吸一滞，立马走向穆平安，道：“我是徐慕容太上长老座下嫡系子弟，徐清睿。”他又看向单尘，特意问，“单尘，这是你朋友？”
　　单尘先前是敷衍地点头，此刻不得不正色，颔首道：“嗯。”
　　“敢问阁下名讳？”徐清睿一如他表妹所说的那般胸怀广博，不拘小节。
　　穆平安自问很难对他心生不满，于是大方道：“在下穆平安。”
　　“原来是穆兄，”徐清睿眉头微微一动，又爽朗地笑道，“若是穆兄不嫌弃，可以去我府中一叙，我将你引荐给师尊！兴许你能成为显仙宗弟子也不一定，只是不知穆兄意向如何……”
　　既然会来显仙宗，必然是对显仙宗有意吧！若能成为他的同门师弟，今后切磋武技就简单了！
　　穆平安道：“我只是来看看……”说完，穆平安干脆正色道，“听说显仙宗前不久得了一只乘黄神兽，我想去坐坐。”
　　“这……”徐清睿道，“有机会的，若你能拜入我师尊门下，可以让师尊带你去。”
　　这目的性就明确了，穆平安不由看向单尘。
　　单尘婉拒道：“我已经打算带他去见我师父了，现下就去。”
　　徐清睿倍感惋惜，道：“那便改日再聚，随时欢迎穆兄造访，对了，穆兄可有通言灵玉，我俩互换一个魂印，我刚已经和单尘互换过了。”
　　单尘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穆平安淡定地拿出单尘给他的那块，徐清睿拿出他的来，穆平安突然反应过来：“我没有修为，没法在你的灵玉上留下魂印……”
　　“我这块，滴血也行！”
　　见他言辞恳切，穆平安拿出锉刀来划破指腹，滴了滴血在对方那赤红的通言灵玉上。
　　徐清睿将烙下自己魂印的通言灵玉郑重地递给穆平安，道：“今日刚成核心弟子的剩下七位今晚有聚宴，我请了单尘，他暂时还没同意，穆兄不妨也一道来？”
　　单尘不由拉过穆平安，穆平安见他的神色，不像是想和其他核心弟子打交道的样子，于是婉拒了徐清睿：“不了，今晚有事，我要去单尘师门，拜见他的师父。”
　　徐清睿和商玥一脸惋惜，穆平安便看着单尘绷紧的脸色稍稍缓和，不由低笑出声，想不到单尘还怕生啊！
　　到了核心弟子这一层次，又有新的势力圈子，单尘最是不愿意混圈子，他独行惯了，今后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打算改变初衷。
　　待一切结束，单尘直接带着穆平安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我去请示师父，你就坐在房间里等我，我想只要师父出面，让你见乘黄神兽应该很容易。”
　　话是这么说，穆平安听着觉得，好像不那么容易——他完全想象不到他在显仙宗坐上乘黄神兽的样子。这儿太大了，这儿能人遍布，而乘黄依旧是神兽，岂会轻易落在他的手中。
　　不多时，单尘回来，穆平安留意到他低沉的神色，道：“怎么了？”
　　“师父在闭关。”
　　穆平安笑道：“一般太上长老闭关是不是需要很久，经常以年来算？”
　　单尘下意识摇头：“师父闭关时间一向很短，我已经叫人去通报了。”毕竟穆平安可是连徐清睿都恨不能拉入门下的，他觉得为了穆平安，叨扰一下师父的修行，也很值得。
　　再者，他考核成功了，不知告诉师父这个好消息，师父会不会出关，毕竟他三个月前接了任务离开显仙宗的时候，他师父都已经做好他考核失败的准备，提前给他准备了显仙宗通天梯的通行令，好让他失败后直接去通天梯上压实修为，省得根基不稳，修行到高境界时难以为继……
　　单尘这般想着，师父早早将通天梯通行令给了他，难不成是知道三个月后他回来，他老人家正好在闭关吗！
　　所以这回闭关，该不会要很久？
　　穆平安百无聊赖：“可以去看看乘黄神兽在什么地方吗？”
　　“在万兽岭，我带你去。”
　　万兽岭位于一片迷雾之中，三面是很深的峡谷，一面与平地接壤，这里便是御兽、养兽、聚兽之地，但凡显仙宗内门弟子以上都能凭宗门贡献，在此修习御兽术，驯养灵兽。
　　而捉来的灵兽放入万兽岭，则能换取宗门贡献点，像乘黄神兽，属于顶级灵兽之列，所居之地也在万兽岭深处，贡献点也会很高……
　　单尘拿出凤羽令，看守万兽岭的护山长老给他开了门，但要走进万兽岭，去往最深处，对目前的单尘和穆平安而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穆平安道：“早知道就把耆老前辈带来了。”
　　单尘道：“带来了也进不了显仙宗大门啊。”也只有穆平安没有修为，显仙宗大门不阻凡人。
　　显仙宗不比飞鹤门，若要在显仙宗任职，过程比较繁琐，比较艰难，需要等待时机，需要有宗门长老引荐……
　　“还是等我师父出关以后再来吧，”单尘道，“神兽这个级别，大都在万兽岭深处，捕获不易，得到它更不易，换言之它在里面很安全，不担心被寻常弟子收走。”
　　穆平安此行就是为了乘黄神兽，他难免焦灼：“但高境界掌权者另说……”那可是乘黄神兽，能增寿的，多少被困大限无法突破的大能汲汲以求的神兽，若它不那么紧缺，岂会有烈日境强者经过碎墟天渊特意抢夺呢。
　　这回轮到单尘开导穆平安了，道：“那头乘黄神兽可能认你，见到它不容易，得到它或许很轻易，你别着急。难得来了显仙宗，我带我四处玩玩吧。”
　　穆平安道：“远处的浮空灵岛能上去看看吗？”
　　“可以，”单尘道，“据说只要成了核心弟子，修为突破至渡劫境以上，就能坐拥一处浮空灵岛，自行建立自己的灵岛。”
　　“听起来非常不错。”穆平安在幻想单尘成了浮空灵岛之主，他去里头隐居的日子……但所谓建设，必然还得收弟子，那样日子过得必然会很有滋味吧。
　　两人通过传送门，来到一处无主的浮空灵岛上。
　　这里草木葳蕤，绿草丛生，有灵木生长，灵光点点，更有千年古木，独木成林，郁郁葱葱。
　　站在浮空灵岛边沿，偌大的显仙宗以另一种雄奇的姿态看呈现在眼前，这里仿佛自成一方世界，主山上接天穹，下临九渊，雄伟壮阔。广袤无垠的虚空中，浮动着大大小小无数座浮空灵岛，这些浮空灵岛下面没有湛蓝色浮空石，而是盘虬卧龙般的根系，整座岛屿像是被无形之力牵引着，旋绕着主山缓慢移动。
　　穆平安站在浮空灵岛上，前后左右都有浮空灵岛，但相隔百里、甚至千里之遥，有的隐在朦胧云雾中，有的山川草木、亭台楼阁清晰可见。
　　若是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树一池都属于自己，那感觉也是很美哉。
　　“不愧是十万年底蕴的显仙宗……”穆平安见此壮景，只觉心境都开阔了许多，他彻底理解了单尘对显仙宗的执着，换做是他，他也会坚持来显仙宗的。
　　如果说环音谷是整个世界，那么显仙宗就像独立于天地之外的一个位面。
　　……也不知道环音谷内，是否也有显仙宗这一方地域。
　　单尘原以为师父出关会在很久之后，便带着穆平安四处游玩，结果两日后，就听到了好消息。
　　等他火急火燎赶回来，已经是午时。
　　“你师父不会生气吧，他为了你出关，结果你人不在师门……”穆平安跟他咬耳朵。
　　“不会，”单尘道，“师父人很好，从不与人置气。”
　　穆平安心里说酸不酸，说喜不喜地跟着单尘，来到他师父所居的朝辰宫书房外。
　　据说那位师父年轻貌美、修为不高但才华出众，也不知真人如何……
　　穆平安带着十万分的挑剔目光，目视单尘敲响了书房的门，还在心里嘀咕这儿竟然没有侍者代为传话。
　　“进。”
　　声音听起来就让人如沐春风，穆平安撇撇嘴，步入门中。
　　就看到一位身体修长的男子单手负于身后，背对着正门，望着上首的字画。
　　流云般的长发披散在那人身后，长发顺直及至腿弯，好似古色古香之人从画中走了出来。
　　一件朴素的白衫，半数长发以一根槐树枝随意地挽起，身若杨柳，气若扶风，让人一看，便忍不住心生怜惜。
　　单尘躬身行礼：“弟子拜见师父。”
　　那位气质朴实无华却让人无法忽视的男子转过身来，眉眼柔和，俊雅端方。
　　“师父，这位便是我向您提起的……”单尘话还没说完。
　　穆平安愣在原地，目光死死落在那人脸上，带着疑惑发怔：“……爹？”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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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看重
　　没有多余的寒暄, 穆平安确定眼前这人就是他那久不归家只在通言画面里见过的爹。
　　连一边脸颊上的褐色小痣都一模一样。
　　他爹！
　　竟然是显仙宗太上长老，是单尘口中那个顶好的师父！
　　单尘惊诧的目光在穆平安和师父穆怜青面上逡巡。
　　穆平安，穆怜青……两人虽然都很好看, 但他师父的样貌更平凡素雅一些，没有穆平安那么逼人的靓丽，但仔细看, 两人的耳朵有相似的地方。
　　……但平时谁会留意得这么细。
　　穆怜青目光温和, 欣慰地望着穆平安, 感慨道：“一晃多年，我儿都这么大了。”
　　单尘见他师父似乎丝毫不意外, 若非前日听说师父闭关了，这俨然淡定得就像在等着见儿子似的……
　　穆平安都呆了, 如果对方稍微犹疑一下，再怔然再大惊一下仔细看看他, 他的心情都不至于差成这样。
　　见穆平安不再开口，单尘心细地打破沉寂：“师父，您和穆兄……”
　　“你俩倒是有缘, ”穆怜青道, “我让你去千林郡，也是想着也许你能遇到我两个孩儿中的一个，没想到你没碰到青霜，却碰到了隐居更深处的安儿。”
　　单尘听着这话觉得怪怪的, 师父想让他结识穆青霜？他知道师父极为器重他，哪怕他头上还有诸多师兄师姐, 哪怕他起步阶段修行速度落后于人, 师父待他也依旧如待亲子一般，但他没想过师父竟有心让他接触自己的亲生孩子……
　　穆平安一时心情复杂得无以复加, 久别重逢，他觉得他应该说些感人的话，表达一下长久的思念之情，但长久以来，一个人生活惯了，也没想太多别的。
　　故而，他千思万想，终于鼻子微酸：“爹，原来你还活着啊……”
　　单尘猝不及防：“……咳。”
　　穆平安原本还对单尘的师父颇有成见，还有过在容貌和才华上与之一较高下的想法，现在觉得没必要了。
　　他爹没他长得靓。
　　而且他爹都娶妻生子，孩子都有俩了，和单尘不会有超出师徒之上的半点可能性。
　　实乃不幸中的万幸。
　　所谓不幸是单尘是他爹看重的弟子，他是亲儿子，他爹会同意自己看重的弟子和自己亲儿子搞在一起吗？
　　穆怜青道：“你姐姐可还安好？”
　　“不知道，好像挺好的吧。”穆平安试着交心道，“你们给她定的那桩亲事，我怎么听柳家说没有这回事？”
　　穆怜青道：“那也是给你姐姐的历练而已。你姐姐的亲事自然得她自己做主，扶柳城柳家乃是越国古族的旁支，原本是你娘想要笼络的世家，但后来那一古族老祖死于非命，这柳家也就没有拉拢的必要了。”
　　这么冰冷的么，穆平安长叹一声，忍不住哽咽道：“原来，娘也还活着。”
　　单尘险些没绷住。
　　穆怜青道：“你想你娘吗？”
　　穆平安想了想，道：“有点想吧。”其实也还好，可既然娘还在世，他无端生出几分思念，“娘还好吗？”
　　“她很好。”不知为何，穆怜青弯起唇角，负手昂头，眉眼温和，“今日是你的生辰，我们一家人许久没团聚了，我让你娘赶来见你，可好？”
　　穆平安露出笑容，转而又道：“娘不在这儿吗？”
　　“你娘……”穆怜青道，“在越国。”
　　穆平安道：“爹，有个问题想问，不知到该不该问。”
　　穆怜青道：“你问吧。”
　　穆平安道：“你跟娘，是和离了吗？”
　　穆怜青回得很快：“没有。”
　　穆平安松了口气：“那为什么，你们不在一块？你在显仙宗，而娘在越国那么远的地方，你就不担心娘有什么危险吗……话说娘的修为是什么境界？我听说姐姐都渡劫境了……”
　　“是你先找到的我。”穆怜青答非所问，“我曾和你娘打过赌，看是你先找到我们，还是你姐姐先找到我们，看样子，是你先了，所以让你娘过来见我们，她应该会来。”
　　什么叫应该……他怎么觉得爹娘的关系好像很生分？但太生分的关系不会连这生俩孩子吧，穆平安道：“这都多亏了单尘……单尘！”
　　听到穆平安喊他，单尘恍然回神：“额……嗯！”他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先前耆老前辈手持绿晶测试石，测出穆平安的年岁是十九岁零十一个月，尽管一闪即逝，但他还是注意到了。
　　今日是穆平安的十八岁生辰，按照测试石上显示的年龄便是二十岁。
　　而据传厄难体质活不过二十岁……他的心脏突然一下子揪了起来。
　　穆平安不大高兴地道：“今日是我的生辰，娘不记得吗？”还是不在意。这么多年生辰都不在意过来了，自然无所谓这一个生辰。
　　穆怜青道：“你娘很忙。”毕竟日理万机，他道，“你不要怨你娘。”
　　“没有没有，我能活着就不错了，不怨任何人。”穆平安只觉感人肺腑，“能见到爹你的真人，真是太好了，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我就住在单尘那儿，不日就离开显仙宗……”
　　单尘觉出穆平安的心情很复杂，一时不知如何开解。
　　“你慢着。”
　　穆怜青缓步走来，站在穆平安身边，温和而深沉地摸了摸他的头，穆平安下意识偏过头想避开，但覆在他头上的手太温暖了。
　　“来人，去叫我门下弟子都进来。”穆怜青道，“本座有要事宣布。”
　　不多时便有两队人，共计二十三人步入朝辰宫。
　　殿上鸦雀无声。穆平安注意到，这些弟子看穆怜青的目光，有的压抑低沉，有的满是露骨的崇拜，乃至热切、激烈。
　　这儿站着的每一个人，目光迥异，气质鲜活，都很自我。
　　尤其是右列最前排一位身着黑袍、眉宇间有戾气的师兄，望着他爹的目光满是着迷，透着些说不出的暴戾，似乎对在场年轻人都带着些许敌意。
　　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这股敌意毫不掩饰。
　　……他爹到底是怎么和这群人和睦相处的，实在叫人费解，是他早就将看似恭谦实则不敬的人挨个逐出门去了。
　　穆平安环顾了一圈，只觉还是单尘最正常。
　　穆怜青揽过穆平安的肩，面向众弟子，道：“他叫穆平安，是我的亲生儿子，将来会袭我位置的人。”
　　穆平安靠着他爹的臂弯，也没仔细听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单尘蓦然看向穆怜青，师父才是真正博通古今，他说“将来”，岂不意味着穆平安还有不可限量的将来。
　　看着下方千奇百怪的脸色，穆平安总算反应过来，他爹究竟把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说得好像理所当然。
　　袭位是这么袭的么，他没修为的好吧。
　　退一万步他找到乘黄，他若成了太上长老，他爹门下弟子又将何去何从？
　　他见他爹这一众弟子，都不像是温顺乖巧、安分守己的类型。
　　“师尊，没有修为也能当太上长老吗。”右列首位眉宇戾气深重但样貌英俊至极的男子轻嗤一声。
　　在此之前，师尊最器重的是单尘。
　　师尊门下所有弟子，唯有单尘可以称他为“师父”，以往没瞧出天资上的过人之处，以为不过是仗着伏国皇族的身份，而今看来他竟能在三个月内连破十阶，一举成了核心弟子，可见师尊的眼光着实狠辣。
　　他们中有一大半弟子都还不是核心弟子，原以为继承师尊衣钵的人应该是在包括他在内的核心弟子中选出，未曾想，凭空冒出个穆平安……
　　穆平安品出这人话语中的敌意，不由露出玩味的神色，他没说他想当啊，这么不满，他就有那么一丝想了。
　　穆怜青目光柔和，语气平稳，仿佛丝毫不在意对方话里的不逊，缓缓道：“既然我在，我说他可以，他便可以。哪怕不可以，也可以。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之一。”
　　方才说话的男子收敛神情，微微垂首，道：“师尊见谅，是弟子僭越了。”
　　穆平安感觉背心凉飕飕的，用手肘戳了戳单尘，低声问：“他是谁？”
　　单尘传音道：“钊姚，师父的大弟子，渡劫境，为人乖张狠厉，但对师父言听计从。”
　　招摇？倒是挺招摇的。穆平安在心里默默记住了这个人，单尘师父的大弟子，不就是单尘大师兄吗，但单尘怎么不以大师兄来称呼对方？
　　穆怜青道：“可还有人对本座的话有质疑？”
　　场上其他弟子道：“弟子不敢。”
　　这就同意了？穆平安觉得像儿戏似的，完全没当真，但见在场众人神情庄重，他难免些许不安。
　　首先他觉得显仙宗太上长老之位靠传的，就有点问题，再次传位给谁征求门下弟子意见也就罢了，迫使门下弟子同意，就没必要了吧，穆平安低声道：“爹，好意心领，但大可不必。”这戏做的，他又没想过在这里久留！
　　穆怜青完全没搭理他，直接道：“在朝辰宫，凡事以安儿性命为重。尔等作为我的弟子，在任何场合都要小心周到地照顾他，他没有修为，我希望他能在显仙宗任何地方畅通无阻，安然无虞。”
　　这就是有爹撑腰的感觉吗？穆平安怎么觉得不大舒服呢。
　　尤其是当众揭他的底说他没修为，他分明可以假装自己隐藏修为凭本事过关的。
　　这种当众被扒光了敲断腿让人用没有帐帘的骄子抬的感觉……
　　穆平安收敛了神情，有些不耐烦。
　　单尘没觉得哪里不对，但见穆平安的脸色，他莫名有点心疼。
　　其他弟子纷纷道：“是，师尊！”
　　穆怜青摆了摆手：“你们下去吧。”
　　人群如潮水般褪去，大殿上空了，只剩下穆平安和单尘还站在穆怜青对面。
　　“你带我儿来见我，有功，”穆怜青面向单尘，和颜悦色道，“该怎么奖赏你呢，你可有想要之物？”
　　单尘道：“我听说近段时间显仙宗得了只乘黄神兽，穆兄没有修为，寿元有限，我想让穆兄去乘黄背上坐一坐，也许能给他增寿些年也不一定。“
　　只要见一面或许就够了，以穆平安踩着乘黄背上大杀四方的那番做派，指不定见到乘黄，乘黄就像白鹤一样迫不及待归顺了……
　　“竟是为了我儿着想，你有心了，”穆怜青掐指一算，“是一位烈日境的太上长老得到的神兽乘黄，这位太上并没有将乘黄放入万兽岭换取贡献点，而是直接带回了自己住处。若要找他一叙，需要些许时间……”
　　单尘只觉时间紧迫：“这……”
　　穆怜青道：“无妨，若是这头神兽乘黄，对方不愿割爱，改日为父会专门为你寻一头吉量，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办法，必能给你续命。”
　　“谢谢爹。”穆平安最在乎的莫过于寿命。
　　“你俩随我来，”穆怜青在前面带路，“你的住处，早在十八年前，爹就为你准备好了。”
　　单尘突然福至心灵，道：“是燕归园吗？”
　　穆怜青道：“正是。”
　　穆平安心头微动，单尘不由看向穆平安，暗中稍稍握了下他的手，看吧，师父还是记着你的。
　　燕归园旁边，还有一处典雅的宅邸，匾额是空的，但从高处往下看，两座宅邸的布局如出一辙，想来是给姐姐准备的。
　　穆平安的心情才算好受了些。
　　园中布有净尘阵图，屋内整洁如新，来到房中，穆怜青道：“你这些日来，身上没出现什么异常吧。”
　　穆平安的目光流连在房间雅致的布局上，和石屋所藏的别院相关典籍中描画的屋舍布局近乎一模一样，他声音放空，道：“什么异常？”
　　穆怜青道：“譬如超出理解范围内的力量……”
　　穆平安出神地摇了摇头：“没有啊。”
　　单尘不由看向穆平安，不知道他为何要瞒着师父，难不成又忘了？还是说穆兄有别的考量，不愿让师父担心？但超出常理的力量，师父为何这般问？
　　“你先歇息，爹晚点再来看你。”
　　出了燕归园，穆怜青对单尘道：“你日后好好看着穆平安，别让他有危险。”
　　单尘道：“弟子谨遵师父吩咐。”
　　穆怜青负手而立，清冷的月光下，他温润的面容覆上一层冷光，原本柔和的眸光此刻仿佛能看进人心里，单尘没来由地背脊发毛，只听师父的声音在头顶传来：“单尘。”
　　“弟子在。”
　　“有些话，为师以前从未对你说过，今日告诉你，你且听仔细了。”
　　“师父请说。”
　　穆怜青睨着他，道：“我原本看好的是你伏国皇子的身份，而不是你，你知道吧。”
　　单尘有种窒息感，通体生寒。
　　穆怜青沉声道：“今日对你所言，是对你给予厚望，这才把儿子交付与你，今后有任何关于平安的事，你要及时告诉我。”
　　单尘恭敬地道：“……是。”
　　想来应该是他一直和穆平安同行，师父现在知道了，以为他有所隐瞒……但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平安是师父的儿子！师父为何……
　　穆怜青等着他的下文，但见他只是低垂着头，没别的表示，便长叹了声，飘然而去。
　　单尘头一次见到师父这般语气说话，不知不觉拢了拢衣襟，他脚步虚浮地回到自己的住处。
　　却在入口处见到了熟悉的人。
　　“平安？”单尘见到穆平安的瞬间很惊喜，但转眼那份惊喜又被责任取代，他莫名有种见不得光的感觉，赶紧来到穆平安身边，拽着他的衣袖往里走。
　　穆平安见他脸色不太好，道：“你跟我爹聊了些什么，去了这么久？他批评你了？我去找他理论去。”
　　“哪有，没什么，”单尘道，“倒是你，你不是回屋了么，怎么等在这儿？”
　　“我一个人在那么大的园子里实在冷清，又想知道你在哪儿，便向人打听到你的住处，想去了给你个惊喜，但听说你没回来，所以就在门口等了。”
　　“什么惊喜？”
　　“我难道不是惊喜吗？”
　　单尘无奈道：“你是。”
　　“那不就得了。”
　　单尘所居的叶栖园，位于弟子居的北方，坐北朝南，风清雅致，屋内桌椅案塌一应俱全，皆为名贵的楠木、昆木所制，他点起明灯，燃起香炉，屋里飘散着淡淡的木香。
　　门一关上，穆平安忍不住勾住了单尘的脖子，亲上了他。两人一同倒在塌上，翻滚了几圈。
　　单尘：“别……”
　　“别什么？”穆平安起身，见单尘扶着凌乱的发冠，嘴角被吸得微红，神情有几分拘谨，他将头发散了下来，重新束起，穆平安忍不住接过他的手，替他挽起如缎的长发，戴上发冠，插上玉簪，重新审视这张让人魂牵梦绕的脸。
　　单尘道：“师父会不会不同意……”
　　“不同意什么？”
　　“不同意你和我在一起。”
　　“他不同意关我什么事，前十八年没管过我，今后也别想管。”
　　单尘轻咬下唇：“师父对我有知遇之恩，教导之情，而我却……”
　　“你却放任自己成了他儿子的心上人？”
　　单尘微怔，穆平安噗嗤笑出声，他牵过单尘的手，亲吻他的手背，放在了自己心口：“不用怕，一切有我。”
　　单尘感受到手心处胸腔内猛烈鼓动的心跳声，终于忍不住捧起穆平安的脸，吻上他的唇……
　　“咳咳。”听到那暧昧的声音在屋内响起，藏在他袖中的云雀实在无法装聋作哑了，它很识趣地道，“要不，我走？”
　　穆平安从沉沦中回神，猛然想到于翎依兴许也在看，顿时兴致被打消了大半，他道：“我送它回去，你……晚上要过来吗？”
　　单尘心动了一刹，又马上抑制住了，摇了摇头，道：“你是师父的儿子，你的行踪以及与你打交道的人都在弟子们的关注中，你晚上来找我已经算出格了，我夜里去见你不太合适，但明日一早，我一定去见你。”
　　“那便说好了！”穆平安只想见他，他扯着单尘的衣襟，道，“今日是我的生辰，你却不能来陪我，以后可要补偿我。你生辰的时候，我可陪你了。”
　　单尘呼吸不稳，道：“我也可以陪你练剑。”
　　“我不要，我要另外的陪法，”穆平安不等单尘回神，用食指指腹碰了下单尘的唇，起身来到门口，“我饿了，回去吃饭，明日见。”
　　“好。”单尘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去。待他走后，单尘发热的头脑才缓慢冷静，他还是担心今夜平安会有出事的风险，躁动的心跳一直难以平静。
　　回到了清瑞园，穆平安怀揣着欣喜不想很快入睡，便在空旷的院子里走了走，往每间房间都转了一圈，又借着月色和夜灯，在院中欣赏了下能在夜里生辉的奇花瑞草。
　　古松、金桂东西而立，另有竹林清泉，流水潺潺，清风徐来，花香袭人。树荫下，石桌石椅，桌上刻有棋盘，两边角落上均有石碗，里头放着黑白石子。
　　穆平安坐在石椅上，自己跟自己对弈了一局。
　　来到书房，琴棋书画、纸墨笔砚均详备妥当，就像主人常在，从未离开。
　　穆平安不由感叹父亲的周到入微。
　　对着圆窗，面前长案上有道斫琴，穆平安坐在贴地的木椅上，信手空弹了一曲，曲中尽是婉转隐晦的小欢喜。
　　回到卧房，门窗紧闭，云雀总算从他袖中飞了出来。
　　一抹碧光闪现，于翎依的魂体出现在屋里，她抬手一挥，打下一道禁制，无形光圈环住整间房间，以至气机无法外泄，无人能窥视，她道：“没想到你是穆怜青的儿子。”
　　穆平安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照样是我自己。”
　　于翎依道：“我想你一定很奇怪，我身为显仙宗前宗主，为何不在显仙宗露面……”
　　穆平安道：“也没有奇怪，你想怎样都行。”
　　这话说得看似冷漠，但其实是穆平安的真心话，他确实可以做到对别人的事毫不关心，而且这些话于翎依先前不说，现在说，其中缘由，实在耐人寻味。
　　于翎依竟有点岔气，她不再端着架子，态度有些蛮横地道：“你姐姐走后，是我给你打扫的屋子、院子，你的镰刀是我擦的，竹娄是我洗的！”
　　了不起？
　　穆平安表情微怔，神色松动，语气缓和，有点紧张：“你想怎样？”
　　再冰冷的关系，在两年半的朝夕相伴下，都会冰雪消融，更何况在他被姐姐抛下，爹娘不闻不问的时间里，只有这位高高在上的前显仙宗宗主给他送过温暖，穆平安不可能无动于衷。
　　于翎依道：“当年害我被封印的人就在显仙宗内，带着我和云雀很危险。”
　　穆平安道：“所以呢？”
　　于翎依道：“所以你和云雀解除魂印，我带它离开，我的事情，我自己解决吧。可以吗？”
　　云雀立马精神抖擞，头上的白羽都立了起来，眼神无比希冀，心情万般渴求，恨不得穆平安立刻马上满足前主人的要求。
　　穆平安看云雀期待的模样，一阵胸闷气短，觉得算了吧，这样不熟的白眼狼，永别吧！
　　他试着沟通脑海中的魂印，半晌，穆平安耷拉下脸，精神气也消了一截，语气干瘪，道：“两年多的相伴，按理说我应该满足你这点微不足道的小要求，但是……抱歉，我才发现，没有修为，没有魂力，竟然连魂印都解除不了！”他出离的愤怒了！
　　“什么！？”云雀如招雷劈。
　　首先是在穆平安看来，解除和它的魂印只是微不足道的小要求，其次是他没有能力解除……
　　穆平安一脸惨然地望向于翎依，摊了摊手，他也想，但他无能为力，这可如何是好。
　　于翎依一言不发，眉眼如冰雪雕成，带着万年不化的寒意，乍看很是不好接近。
　　想到她是帮自己打理家务把屋子打扫得纤尘不染的人，方才还挟恩图报的人，穆平安就有种幻灭感。
　　起初于翎依提出这话的时候，云雀心中不甚欢喜，可冷静下来，它骤然愣住。
　　会不会，于翎依之所以这么说，其实就是想告诉它，魂印解除不啊。它的主人只能是穆平安，永远都会是穆平安，这已经是尘埃落定这辈子改变不了的事实。
　　穆平安也听明白了，他解除不了魂印，他和云雀是一条船上的，云雀放不下于翎依，也就代表于于翎依也在同一条船上。
　　而陷害了于翎依的人，就在显仙宗，这便是她不抛头露面，也不让云雀抛头露面的理由。
　　于翎依道：“显仙宗上位者中知道吞天雀的人不在少数，世间知道吞天雀是我灵宠的人更是不少，一旦暴露，你或许会有危险，所以……我认为，你有必要知道这些。”
　　穆平安干脆直说：“你要我怎么助你，或者说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于翎依没想到以他的性情，竟会在此等大事上如此豪爽。默了半晌，于翎依道：“现在，你先保住自己的命吧。”
　　穆平安心头一动。
　　于翎依道：“厄难体质二十岁大限。”
　　穆平安惊：“确有其事吗？”
　　于翎依无比严肃地道：“今日你需得万分小心，我会为你护法，至于能不能过关，就看到子时的这两个时辰了。”
　　穆平安道：“为什么是今日？”
　　就在这时，敲门声猝然响起，穆平安莫名一颤，后颈处汗毛根根立起。
　　朝辰宫膳堂到了下午便热闹起来。
　　灶炉滚烫，炊烟缭缭，十多位太上长老亲传弟子在里头忙活。
　　师尊那没有修为的小儿子回归了，据说这小儿子是传说中的极品厄难体质，自幼便在人迹罕至之地小心养护，没想到现如今竟被小师弟捷足先登给送了回来。
　　整个朝辰宫的人都辟谷，而少主却需要进食，因此近二十位弟子拿出学习术法的阵势来学习厨艺，试图做出点像样的菜肴，让这位少主有种宾至如归之感。
　　经过两个时辰的辛苦准备，终于做成了七菜两汤，置于食盒，十八位弟子起了争执，都想亲自去送。
　　“这回我去，下次你们再轮着去不行么！少主又不会只住一晚就走！”
　　“汤是我熬制的，熬了一个多时辰，我劳苦功高，就该我去！”
　　“不要脸！”
　　“要不抓阄？”
　　“好主意……”
　　“我去送吧。”有个冷峻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大师兄！”忙活的弟子见了钊姚，都藏起尾巴缩起身子，让出道来。
　　钊姚将竹箸放入食盒，合盖的时候手指轻轻一拧，一抹无色之气悄无声息地附着在筷子前端，眨眼融入竹筷中，再也无迹可寻。
　　既然是极品厄难体质，那么二十岁之前，都有可能因为不可思议的理由毙命，而没修为的人更是如此。
　　这饭菜乃是十九位师弟师妹共同的手笔，就算他下点东西在里面，最后也追究不到他头上。
　　师尊一向慈悲心软，只要他们诚心乞求，最后总能被原谅，毕竟他拜师至今千年来，还是头一次见到师尊和亲儿子见面，要说感情，可能还没有跟他们亲。
　　钊姚不明白。
　　凭什么一个没修为的人，一来就可以接任太上长老的位置！
　　就算师尊再宠这个极品厄难体质，就算极品厄难体质活不过二十岁，最后只剩两年寿元，师尊是想让他在有生之年体验一把显仙宗太上长老的风头再情有可原，他也没有办法接受师尊从太上长老的位置上下来。
　　师尊是太上长老，他才算是太上长老的弟子，太上长老变成了师尊的儿子，那他算什么？
　　朝辰宫成了他儿子的，那生活在朝辰宫内的师弟师妹们又算什么，难道就成了他的仆人么？
　　钊姚亲自拎着食盒，往清瑞园走去。
　　他置于筷子上的毒无色无味，遇灵力则散，对修士而言无毒无害，却能然凡人在两个时辰内毙命。
　　“就算传位，也应该传给我吧。”钊姚甚至忍不住想入非非，“我这么多年跟在师尊身边，苦心孤诣，最终却要因为这横空冒出的儿子功亏一篑，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他一个没修为的人，一来就想袭太上长老之位，简直痴心妄想！”
　　清瑞园雅居房门紧闭，钊姚敲了敲门：“少主，给您送晚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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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连夜逃离
　　大部分弟子在厨房忙活, 故而叶栖园的弟子住处很是安静。
　　待穆平安走后，单尘有些坐立不安，他走到门边, 但手靠近门，又微微握紧，收了回来。
　　说了不去找穆平安, 但他担心穆平安的安危。
　　眼下都说不准是他的十八岁生辰, 还是二十岁生辰。
　　无论是哪一个, 都有说不出的危机感。
　　传柯能因为寿命仅剩三年铤而走险，更何况还剩不到两年寿命的穆平安！寻找乘黄神兽之事刻不容缓。
　　单尘在想, 师父或许也知道这些，才会对他们百般叮嘱, 甚至出言不逊。
　　师父说收他为徒是看在他伏国皇族身份的份上，可没人比单尘更清楚, 或者说但凡伏国皇族子弟都清楚，在那个时候，再没有比他更势微的皇族了……
　　单尘一直在试图联系耆老前辈, 但或许是耆老在环音谷内, 隔着时间屏障，以至于无法沟通成功。
　　突然，通言灵玉频繁闪烁。
　　单尘立刻魂念深入其中，登时喊道：“耆老！”
　　“单尘少谷主！穆少谷主在你身边吗, 我联系不上他。”耆敬仁声音急切，有些气喘, 似乎正在经历一场恶战, 或者正在疾驶途中。
　　“不在……”单尘说完又道，“在！”他俩都在朝辰宫, 若有必要，他现在就可以去燕归园找穆平安！至于师父的叮嘱……他觉得师父兴许是关心则乱，等平安安然无恙之后再禀报也不迟。
　　耆敬仁道：“让穆少谷主立刻回环音谷！穆少谷主是戌时三刻出生，需得赶在戌时三刻之前，回到环音谷！”
　　单尘心头一紧，只剩三刻钟了，道：“为何？”
　　耆敬仁仅说了两个字：“大限。”
　　单尘披上衣袍，推门而出，边走边道：“平安当真二十岁了？”这话说起来都觉得匪夷所思。
　　耆敬仁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在碎墟天渊去救穆少谷主的时候，你应该看到我手头绿晶显示的年岁了，就算他心龄十八，但他的骨龄、魂龄乃至一切都是二十岁。”
　　“外界规则，厄难体质活不过二十岁，但环音谷世界里没有这个说法！”
　　单尘眸光晦暗：“您的意思是……”
　　“只要穆少谷主赶在生辰之前回到环音谷，或许就能安然度过大限，否则谁也不知道大限会以怎样的方式出现，那就像规则一样不可避免，可能与人无关，与物无关，就是死。”
　　单尘道：“但我们在显仙宗啊，现在坐飞舟回环音谷，需要一日的时间，根本来不及……”
　　“你们在显仙宗？”耆敬仁犹疑了下，轻嘶一声，试着道，“听说显仙宗有通天梯。”
　　“是。”单尘道。
　　“那就好办了。”
　　“怎么办？”
　　“您是少谷主，老夫也不怕把环音谷第二大的秘密告诉您。”
　　第二大的秘密，这话听上去怎么这么不靠谱呢。
　　单尘洗耳恭听，他只是听到穆平安的具体生辰，就已经完全按捺不住，最后的三刻钟，他无论如何都要陪伴在穆平安身边。
　　如果穆平安有性命之忧，豁出性命他也要助对方脱离险境。
　　他想看到穆平安活着见明天。他不希望穆平安有一星半点的危险。
　　“环音谷和外界是两个世界，环音谷与外界沟通的门户最关键的便是通天梯……”
　　单尘迫不及待打断道：“难道只要有通天梯，就能连接环音谷？”
　　耆敬仁道：“不只。环音谷入口钥匙有五种，这五种缺一不可，想必少谷主应该有印象。”
　　单尘没空闲叙：“是什么？”
　　“通天梯，问心阵，无影阵，蝣蛛，饕丝……这其中，通天梯，显仙宗就有，问心阵在穆平安少谷主身上，无影阵在你身上，而蝣蛛和饕丝，若是手头没有，堂堂显仙宗，以你的身份……”
　　“有！”单尘斩钉截铁，飞鹤门纳新结束后，他陪同穆平安回石屋收拾行李，当时穆平安就顺手带上了装饕丝的小瓶，而装蝣蛛的瓶子就在他身上，来不及询问，为何“问心阵”和“无影阵”会在他俩身上，单尘道，“蝣蛛和饕丝，我和穆兄身上都有。”
　　“那就简单了，你俩立刻去通天梯，有环音谷通行令在手，应该能直接登上通天梯顶端，便能触及环音谷时空壁，我们会在这边，开启传送阵大门。”
　　单尘顺口道：“门户打开以后，环音谷和显仙宗就能直接来往了吗？我是说，环音谷之人能够直接通过通天梯，来到显仙宗腹地……“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飘着的，心里想的是，还能这样吗？环音谷的底蕴究竟强盛到怎样的地步，就连显仙宗也……恍若被这庞然大物压在了通天梯之下。
　　耆敬仁嗤了一声：“那得看谷主的想法，我们不一定愿意从那儿出去，毕竟是别人家……再说了，你觉得谷主干得出这种事吗？”
　　“不。”
　　“如果有朝一日他做了呢。”
　　单尘：“……”
　　耆敬仁道：“你考虑吧，你看是上通天梯比较快，还是在显仙宗外等我撕裂空间到那边比较快，嘶，我不太熟悉去显仙宗的路……”
　　单尘道：“您来不及，就开通天梯吧。”
　　耆敬仁道：“你不怕开了这扇门以后，环音谷对显仙宗下手？”
　　单尘道：“这扇门若真能开，不是我，是别人也能开。穆兄性命为重。”
　　耆敬仁不打趣了，很麻利地道：“那您赶紧带着穆少谷主去通天梯之上，老夫还是试着赶去显仙宗，谷主会在这边用传送阵接引你们！”
　　连环音谷谷主那等人物都被惊动，想来穆平安这位极品厄难体质在今夜确实会有性命之忧！
　　谈话间，单尘来到燕归园，步入大门，进到寝居外，屋内亮着灯，他正欲推门而入，想了想，还是抬手敲了敲门。
　　而这边，几乎是穆平安刚和于翎依说完话，他便听到门外有人敲门。
　　于翎依收起禁制没入云雀羽翼之下，云雀迅速藏进他衣袖，穆平安道：“进。”
　　大门被推开，穆平安见了来人，顿时一喜：“你不是说不来的吗，怎么改变主意了？是想我了，还是……”
　　“有要事。”单尘站在门口，神情紧绷。
　　穆平安刚小跑过去环住他的颈项，听说“有要事”，便抱得更紧了：“有什么要事，比想我还迫切？”
　　单尘被抱了个满怀，本身略凉的眉眼从焦灼到沦陷，他一把搂住了穆平安的腰，像是要在他身上汲取力量。
　　嘭地一声，打断了两人的温存。单尘听到身后的响声，想到正事，正要挣脱。穆平安紧紧抱着他，从他肩上抬眼望去，只见先前在殿内见到的一位师兄，一脸震惊地立在门廊下，手中的礼盒掉落在地，里头的千年人参露出半截根须。
　　穆平安朝他露出笑容，比了个“嘘”的手势，他捧着单尘的后脑，把单尘挪进屋，推上半扇门，按着门框，把单尘抵在门口，这才露出半个头来，笑着对来人道：“师兄，心意收下了，改日见。”
　　“我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那位心眼实的师兄弯腰将礼盒整理好，放在廊上，掉头冲出门去，差点被门槛绊倒。
　　穆平安带上门，双手抵着门框，把单尘挡在臂弯中，低头就要去亲他。
　　单尘拎着他的后颈，把他从自己颈项提离，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来找你，是受耆老前辈嘱托，时间紧迫，暂时来不及解释，你先跟我走。”说罢牵着他的手，推门而出。
　　穆平安如同石碑般难以拽动，一边抗拒一边磨蹭：“我饿了。”
　　单尘拿出辟谷丹来，咬了一半，确定无毒后，将另一半放进他嘴里，穆平安乖乖地仰头吞下，却还皱着脸。
　　单尘温声细语：“怎么了？”很不好吃吗？
　　穆平安绝美的脸凑到他面前，道：“没什么，就是馋你了。”
　　单尘顿时脸红得不行，他故作老成地咳嗽出声：“跟我走。”
　　穆平安见他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自愿被对方牵着手，自然是单尘让他去哪儿，他就去哪儿，穆平安自认为自己还是很听话的：“发生什么事儿了？”
　　单尘运转御剑诀：“到天上再说。”
　　穆平安久违地站上他的空流剑，只觉比先前又稳了不少，就听到单尘道：“饕丝在你身上吗？”
　　穆平安道：“在啊。”
　　单尘松了口气。
　　“你居然还记得饕丝。”
　　“当然记得，那是我们第二次上环音谷，一起弄的。”
　　“我记得你还抓了几颗蝣蛛……”穆平安道，“一转眼，时间过去这么久了，那个时候，谁能想到我们……”
　　单尘难得露出浅笑，笑容转瞬即逝，他加快了御剑的速度。
　　三刻钟，片刻都耽误不得。
　　方才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
　　单尘道：“你先把装饕丝的瓶子拿出来备好。”他说着，手里翻手便拿出一个玉瓶，里头装着几粒蝣蛛。
　　“云雀，饕丝。”穆平安这回不跟云雀闹别扭了，先前收拾的行囊都在云雀那儿，云雀跳到穆平安掌心张开口，一个瓷瓶出现在穆平安手掌之中，它又立刻跳回穆平安袖中藏好。
　　“拿这个做什么？”穆平安道，“要对付什么人吗？”
　　“等会要用。”单尘脚踩长剑，带上他，往通天梯方向飞去。
　　“好吧。”穆平安感到有点无趣。
　　“你不问为什么吗？”
　　穆平安隐约知道点什么，道：“既然是你带我走，自然你说去哪儿，那就去哪儿。”尽管白日听爹说，娘很快会来显仙宗，家人要团聚，但隔上几日也无妨，都这么多年没见了。
　　“好，我们回环音谷。”
　　穆平安很是惊讶：“环音谷？现在？怎么回去？”这方向也不对啊！这分明是去通天梯的方向，他都看见耸立在一方山巅的通天梯了！
　　单尘道：“谷主说，厄难体质在这边有二十岁大限，但在环音谷世界却没有这样的说法。当时在碎墟天渊你大杀四方后将近昏迷时，耆老前辈用绿晶测过，你现在的骨龄、魂龄是二十岁，也就是说今晚是最后期限。”
　　“谁也不知道厄难体质的大限会以怎样的形式出现，但按照过往的经历来看，往往稀奇古怪，无迹可寻，无证可考，比修士渡劫还要难以招架，所以最好的方法是避开！”
　　“等你过了二十岁，就等于过了二十岁大限！”
　　单尘一口气说了许多，穆平安听出是为他好，道：“我听你的。”
　　无论是事实，还是谬论，我都听你的。
　　穆平安道：“可是今晚赶不回环音谷啊。”除非耆老前辈来，撕裂空间，跨域而行，但耆老前辈进不了显仙宗大门，他们这也不是去大门的方向，难不成通天梯那儿有门？还是通天梯本身能够抵御极品厄难体质的大限？后者想来都有点牵强。
　　单尘道：“借助耆老前辈，撕裂空间恐有风险，保险起见，我们从通天梯回环音谷。”
　　穆平安道：“这边的通天梯可以通往环音谷？”
　　穆平安这话一说，突然间脑海里的东西全通了。
　　当时空之门成型，环音谷世界与这个世界彻底分离，连接两个世界的便是通天梯！
　　无论是怎样的通天梯，只要是通天梯！
　　“可以！”单尘道，“我也是第一次听耆老前辈说，开启环音谷大门最基础的条件是，通天梯，问心阵，无影阵，蝣蛛和饕丝。”
　　“你手上有饕丝，我手上有蝣蛛……”穆平安道，“那问心阵和无影阵呢？”
　　不愧是穆兄，一下子就领悟了这个意思，单尘暗自钦佩，他压低声音抑制住情绪，道：“环音谷令牌，你的令牌上承载了‘问心阵’，我的令牌上承载了‘无影阵’，只要你我手持令牌，登顶通天梯，就能进环音谷！”
　　穆平安听得神乎其神，如果真能如此，哪怕只是一场冒险，他也愿意试一试。
　　而且，问心阵……
　　他心心念念的问心阵。
　　竟然就烙印在他手上那块被他嫌弃已久的空白令牌上！
　　他曾经看过一次问心阵审判，印象深刻。若是他手上便有问心阵，是否他也可以用问心阵来问心呢，这样岂不是说别人说的话是真是假，他一问便知！
　　与他一样，单尘也很满意自己手上的无影阵，问心阵虽好，但到底无杀伐之用，论杀敌、困敌还要数无影阵，群战中将混战中人拉进无影阵，不失为拖延时间的好办法。
　　和环音谷不同，通天梯乃是显仙宗的镇宗秘宝之一。距离通天梯十里处便有人看守。
　　镇守通天梯的长老法相森严。
　　单尘带着穆平安上前，拿出凤羽令，道：“两个人。”
　　“核心弟子可随意出入，但另外的人不行。”
　　镇守通天梯的长老眸光精明锐利，却看不穿穆平安的修为，看他的样貌也不觉眼熟，所以也说不准是不是久不出世的太上长老捏的人身：“不知这位是？”
　　单尘拿出一块碧绿色玉质书签状的令牌来。
　　“原来是穆怜青太上长老，得罪了，您请！”
　　过关后，单尘后心一身冷汗，穆平安凑过头去问：“这是啥……”
　　单尘道：“一次性令牌。三个月前，我领了核心弟子任务后，师父给我的青纹令，说待我回宗后可凭此去通天梯压实修为。”他说完，那碧绿玉签立刻化作光影消失在夜色中。
　　换言之他爹起初并不认为单尘能通过核心弟子考核。
　　穆平安听他说得随意，不由按着他肩，抬手勾起颈边一缕长发，于指间绕了绕。
　　通天梯下方相对空旷，穆平安抬眼向上，显仙宗的通天梯直通云霄，两侧没有依凭，犹如笔直的峭壁，石阶宽约百丈，三百个弟子并排站着都不嫌拥挤。
　　台阶上方，有不少人在踟蹰前行，也有不少人宛如石雕，抬起脚便放不下去。
　　借着月光，穆平安看到上方宛如树桩般的黑影，道：“好多人。”
　　单尘道：“这里每日都有不少人在，甚至有人在这儿打坐闭关，数年不下来的。”
　　穆平安踏上通天梯一层，轻声道：“那我们绕开，不打扰他们。”
　　空白令牌问心阵，龙凤纹令牌无影阵，穆平安手中饕丝，单尘手中蝣蛛，还有脚下的通天梯，当五种东西聚在一起时，环音谷的开启秘钥便集齐了，通天梯顶上隐隐荡出些许涟漪。两人手持环音谷令牌，三步并做两步，走楼梯般，登上天梯。
　　……果然如耆老前辈说的那般畅通无阻。
　　单尘一把拉住穆平安的手，道：“太慢了，我带你飞。”
　　徐清睿正站在第十九级台阶处修行，成了核心弟子的当日，他便来了通天梯。
　　这两日，他都在通天梯上修行。
　　他的修为在聚灵境九重，但由于这些时日来突破得太快，起初站上第十九级台阶都十分勉强。
　　直至此时此刻，方才觉得可以挺直腰背。
　　他站起身来舒展身体，眼角便看到熟悉的人在往上攀登，速度还挺快，徐清睿笑着对大步跨上来的单尘打招呼：“嘿……”
　　话音未落，一阵风从他身边刮过！刮得他的头发都贴着脸了，遮住了视线，等他撩开头发，方才见到的人已经没了踪影。
　　单尘说完便拉着穆平安，站在自己腾空而起的剑上——走上去还是太慢了，左右人又太多，万一有好事者乱来，在此关键时候，穆兄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单尘只觉若是穆平安的生命只剩下最后的一刻钟，那么他需要以最快的速度登顶，也不管通天梯上无法驾驭法器这条死规——手持环音谷弟子令，哪怕在通天梯上御剑飞行也行！
　　剑风从下而上，冲向云霄，几乎所有在通天梯上打坐的弟子、长老都被惊住了：“这是何方来人！”
　　“小友为何能如此！”
　　“小友请留步！”
　　“小友，老夫有几句话想要与你一叙。”
　　可不等陷在通天梯上的他们看清，御剑飞行的两人便消失在视线尽头。
　　将近一刻钟后，单尘收剑落地，他抬起手，去触碰虚空，寻找门户的入口。
　　顶上一片空寂，穆平安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俯瞰下方，暗夜之中，只有点点星火，却不见浩渺山河。
　　或许有一日，他俩会牵着手，俯瞰万里河山，到那时，可能他俩已经结成道侣了吧。不知会不会有那天……
　　单尘从穆平安手中拿过他的空白令牌，和自己的令牌交叠在一起，伸向虚空，刹那间，无形的华光亮起，层层涟漪荡漾开来，似有门户豁然洞开。
　　一只白皙的手从环形门户中伸出，谷主的斗篷下摆若隐若现，单尘一把抓起穆平安的手腕，放在了那只素白的手上。
　　巨力袭身，下方的骚动尚未传到上面，穆平安身体往前猛地一倾，便和单尘一道消失在了传送门中。
　　光晕眩目，待穆平安看清，他的手被个身披斗篷的人紧紧握住，身体撞在对方身上，对方要稳住他，另一只手顺势就碰到他后腰。
　　穆平安立刻弹了起来，幸好单尘紧随而至，他唰地站到单尘身后，警惕地看向谷主。
　　钟谙立在那里，兜帽下的脸阴晴莫测。
　　这里竟然是谷主的旭明宫暮云殿。
　　单尘想到他和耆老前辈的对话顿时一阵脸红，如果环音谷的通天梯连接的是谷主的寝宫，以谷主深居浅出独立于众生之外的个性，环音谷大部队从谷主的寝宫去到显仙宗大开杀戒的可能性……可以说没有。
　　钟谙嗓音淡淡，道：“来了。”
　　穆平安道：“谷主，多日不见，您老风采依旧。”
　　钟谙道：“你又看不见我，怎知我风采依旧。”
　　穆平安无语了，心说我握住您的手了啊，手都没老，想必人也还年轻。但炼器师炼手之后，双手岁月凝滞，确实很多炼器师都是面老手嫩。
　　钟谙道：“这一夜你就宿在暮云殿。”他说完又道，“单尘也是。”
　　穆平安道：“我这算过关了吗？方才那一瞬正好是我的生辰，现在距离我的生辰，已经过了两个呼吸有余了。”穆平安开玩笑道。
　　“接下来几日，都留在环音谷。”
　　谷主给他俩安置了两个房间，让穆平安不快的是，他和单尘的住处正好对着，看着不远，若他要走过去，还得绕过好几幢大殿，而谷主半夜不睡，竟然推门而入，在他床对面的软塌上打坐。
　　穆平安侧头一看，就看到谷主的斗篷，整个人瘆得慌，道：“谷主，你怎么不回自己的住处去？”
　　钟谙道：“怎么？我在这儿，你睡不着？”
　　穆平安恨恨道：“可不吗！”
　　钟谙道：“虽然这边没有极品厄难体质活不过二十岁的说法，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守着你，你不会有事。”
　　我当然不会有事，穆平安完全没觉得自己身上有任何的不适之处，但确实还是保险起见……可他身边已经有于翎依了，离开了显仙宗，于翎依出现也无妨啊。
　　那为什么非要谷主守在他身边呢。
　　穆平安透过漆黑的兜帽，能看见单尘的脸，那脸虽俊却很苍白，带着些许霸道和阴冷，和单尘平日给人的气质迥乎不同……唉，他又想单尘了。
　　穆平安道：“可是你在这儿，我真会睡不着觉。”
　　钟谙呵了一声。
　　穆平安笔直地躺了回去，闭上了眼睛。
　　一夜无梦。
　　一大早，穆平安掀开被褥，坐了起来，坐垫上的谷主不见踪影。
　　宫女送上洗漱之物，还端来白粥、粉、面、包，各种各样的早点被三十多人端着，穆平安挨个尝了一口，觉得好吃的尝了两口。
　　侍女们退下后，钟谙和单尘一道进来。两人步伐一致，只是一高一低，谷主不愧是谷主，竟然比八尺有余的单尘还要高出几厘。
　　“耆老前辈呢？”穆平安记得昨日单尘是和耆老前辈交流的，但从昨晚到现在都没见到耆老前辈。
　　“我让他去显仙宗接你了。”钟谙道，“现在应该在回来的路上。”
　　单尘没说话，想必是两手准备。
　　钟谙道：“既然你醒了，走吧。”
　　穆平安一脸懵然，看看谷主，又看看单尘：“去哪儿？回显仙宗吗？”
　　单尘摇了摇头，他是被谷主叫过来的，也不知道接下来去哪儿，但并不是原路返回显仙宗。
　　按照他原先的想法，等穆平安渡过大限，便带他回显仙宗的。因为师父也承诺穆平安，师娘会来见他，毕竟是和双亲久别重逢的重要日子，岂能缺席。
　　而且乘黄神兽就在显仙宗……
　　钟谙道：“去把寿命问题给解决了。”
　　穆平安也没急着，多年来母亲对他不闻不问，他晚点回去，让母亲等等他，也是应该的吧，但闻谷主说得这般肯定，他不由心生希冀：“怎么解决？”
　　钟谙道：“要找神兽乘黄，不一定非得去显仙宗，环音谷也有。”
　　单尘一愣，眼界瞬间开阔。
　　是了，环音谷世界跟现世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缺人，但不缺灵兽！
　　穆平安道：“哪儿有？”
　　钟谙道：“外界有的碎墟天渊，环音谷也有。我怀疑悦华的失踪和白民国入口有关，如果能在环音谷内的碎墟天渊中开启白民国大门，或许进去便能找到乘黄神兽的聚集之地，甚至有可能将悦华救出来。”
　　这可是价值千万灵石的任务！穆平安顿时殷勤了许多：“谷主您亲自带我们去吗？”
　　单尘也诧异地看向钟谙。确实谷主考虑周到，只要过了大限，增了千年寿命，那么穆平安的寿命问题便迎刃而解。
　　“嗯，”钟谙道，“听说白民国的钥匙，在你身上。”
　　是说谷主怎么会对他的性命这般看重，原来是因为这。穆平安侧过头去，看了眼自己后背，道：“好像是。”他抬手划了下，没有感觉到时空裂缝出现的滞涩感，道，“但我现在打不开了。”
　　钟谙道：“等去了碎墟天渊，你便能打开。”
　　这么笃定的吗？穆平安看向谷主，一脸狐疑。
　　这里不是外界，他自己都不太相信，谷主凭什么这么认为。但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位可是笃定时空之门存在，时空之门能被创出，且带领一大批不入流的炼器师创出了惊世骇俗时空之门的人！
　　单尘道：“但碎墟天渊危险。”
　　钟谙道：“有我在，无妨。”
　　穆平安道：“谷主这般殷勤，只是为了我或者悦华长老吗？”
　　殷勤……穆兄可真敢说！单尘兀自心道。
　　谁知，钟谙并不恼，道：“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当然，也有一小部分原因在于，环音谷人口太少，若能和白民国接壤，对环音谷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作者有话要说：
　　八尺用的是战国时期度量衡，战国时期一尺等于23.1厘米，八尺是184.8cm。
　　感谢在2024-02-17 21:33:38~2024-02-18 21:2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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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白民国
　　谷主亲自带路, 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碎墟天渊。
　　此处碎墟天渊也如外界那般，从上往下看去, 灰蒙蒙的一片，空间裂缝使得眼前之景如碎裂的镜子般，四分五裂着, 但到了碎墟天渊下, 视觉便恢复如常。
　　底下暗河流淌, 草木丛生，少有虫鸣鸟叫, 安静得形同死地。
　　穆平安抬手一划，感受到撕裂东西的阻力, 一道空间裂缝出现在三人中央。
　　居然真的打开了！
　　最惊讶莫过于穆平安，他不由瞪向谷主, 只觉谷主就像先知，太多时候过于胸有成竹，然而事实是, 确能实现——他似乎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 仿佛只要他做了，这事必能成。
　　不知不觉，穆平安心里多了三分底气。
　　谷主抬手沟通天地，无形道韵自他手中流淌而出, 空间裂缝被锁住，撑开, 固定成特有的八边形, 门户得以稳固。透过空间裂缝，能清楚地看到里头的世界。
　　单尘暗叹谷主的细心, 寻常空间裂缝不够稳定，还是有些许的风险，而空间门户就不一样了，空间门户便是一扇门，连接了两个空间，穆平安体内的竖瞳铁片便是钥匙。
　　谷主一手揽过一人，跃入门户之中。
　　落地的瞬间，穆平安背心一痛，险些单膝跪地，钟谙立马搀扶住了他。
　　“啊……”穆平安呼痛，背后似有块什么东西落了出来，卡在腰带处，没有掉出去，但伴随着剧痛，后心似有鲜血涌出，衣袍贴在后背上。
　　钟谙松手一看，掌中满是血迹，他扳过穆平安，见他背后血流如注，于是锁紧眉头，调动灵力，手掌悬空附在穆平安后心。
　　随着灵力小心翼翼地注入，皮肤得到滋养，狰狞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穆平安惨白的脸色得以好转，满头的汗珠被单尘仔细地擦去。
　　最后一丝伤口痊愈，最后一点痛觉远离了身体，穆平安闭上眼睛，再睁开，终于恢复了一片清明，已是满身大汗。
　　他动了动身子，解开上身的衣袍，竖瞳铁片便掉了出来。
　　穆平安露出皎白的身体，钟谙背过身去打量周围环境，单尘捡起地上的竖瞳铁片，上头还沾着穆平安的血，看着触目惊心，他道：“这东西是……”
　　穆平安道：“是我之所以能挥开时空裂缝的原因所在。”他曾经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划开时空裂缝，把一位拥有乘黄坐骑的白民扔了进去，也不知道那位白民没了坐骑之后，怎么样了，有没有被其他白民嘲笑。
　　穆平安左右四顾，他们正处在一处村落中央，滚滚黄沙迷了视线。
　　低矮的木屋中，有雪白的身影晃过，无形的目光注视，穆平安有种如芒在背之感。
　　钟谙抬手在自己以及穆平安、单尘两人身上划过，穆平安便看到身边的人脸上、脖子上的肌肤由润转白，一眨眼，身边多了两道身体雪白的人影，再低头看自己，自己也一样。
　　落在身上的敌意少了许多。
　　三人走在漫天黄沙之中，穆平安道：“这里就是白民国吗？”
　　穆平安看到远处走过的白民，虽然都是浑身雪白，头发雪白，但不同的白民样貌各不相同。
　　……这也理所当然。
　　他之前见到的那位能召唤出乘黄神兽的白民，五官格外出众，长得很是贵气，也不知道那位在白民国是否有家眷，身份如何……
　　没人吱声，谷主哑巴，单尘也不说话，穆平安试着道：“能手持一个国家门户钥匙的人，地位低不到哪儿去吧。”
　　还是没人搭话。
　　穆平安百无聊赖，心想既然谷主都不上心，或许那白民是什么身份，根本无关紧要。
　　三人绕着村落走了一圈，没有丝毫眉目，钟谙决定就留在附近等待。
　　他们手持钥匙，也许钥匙的主人会找上门来。
　　“我们就留在这儿不走吗？”穆平安怎么觉得谷主行事作风如此之保守呢。
　　钟谙实话实说：“暂时也不知道走去哪儿。”
　　单尘提议：“不如去找当地的白民认认，看能不能找到钥匙的主人。”
　　穆平安附和：“好主意。”
　　“那便如此。”钟谙道。
　　穆平安来到一户人家门口，敲了敲门：“请问有人在吗，我们是路过的旅客，有件事想要请教一下当地人。”
　　门开了，里头身形高大的白民微微垂首，从低矮的房门中走了出来，洁白偏灰的长发散落在肩头。
　　穆平安问：“请问您知道这东西的主人吗？”
　　那白民一见了那竖瞳铁片，眼里猛然露出惊怖之色，迅速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单尘若有所思，谷主的神情笼在兜帽中，看不见。
　　穆平安摊手道：“我差点忘了，有语言障碍，完全无法沟通，我之前碰上的那个就是。”
　　他们接连问了三户人家，每一户都是见到竖瞳铁片立刻态度大变，要么转身进屋，要么轻叱出声，表情狰狞，然后猛地关上大门。
　　单尘道：“反应如此之大，可见他们都识得此物。”
　　穆平安不解道：“难不成我见到的那个白民，是在白民国过不下去了，盗走了此物，逃出了白民国吗……那带这东西到处盘问，是不是太过莽撞了？”
　　钟谙轻描淡写地道：“那便莽撞，来多少人都打得过。”
　　穆平安立刻拱手恭维：“谷主英明。”
　　单尘看着穆平安，微微露出笑容。
　　入夜，三人找了处山洞，燃起篝火，洞内暖意融融。
　　有第三人在，穆平安收敛了许多，他坐在谷主旁边，在篝火堆里投入枯柴。
　　说实在的，如果他的魂龄、骨龄都是二十岁，测试石测得他的年岁是二十，如果厄难体质活不过二十岁是真的，那么他此时此刻能活着呼吸，其实就已经是奇迹。
　　穆平安接连往篝火里投入干枯的木棍和树枝，内心隐隐有所触动，他这才想到，谷主让他来白民国，是做了双重保险的。
　　外界有厄难体质的诅咒，而环音谷世界里没有，却也说不准。
　　但环音谷内的白民国所在的世界里，必然没有这种说法——这边连人族都没有，更没有人族修士的修炼体系。
　　所以若能在这边找到乘黄神兽，他能在乘黄神兽心甘情愿的前提下上去坐上一坐，或者干脆驯化一头，那便没有后顾之忧了……吧。
　　柴火发出噼啪声，火星撩起，火光映衬着人的脸庞红润通透。
　　而谷主浑身笼在深蓝色斗篷中，容貌在宽大的兜帽里看不真切，他拢着双手，倚靠在岩石上，长腿斜斜地交叠，露出黑身白底绣金线的长靴。
　　钟谙开口：“你看着我做什么？”
　　穆平安道：“谷主，你的鞋底好厚啊。”
　　钟谙：“……”
　　难怪看起来那么高，单尘自认为自己身高已经够高，但谷主比他还高一截，现在看来就是鞋底的厚度，果然还是穆平安观察入微，但这抓心的话题到此为止吧，谷主不要面子的吗。
　　无论如何要跟谷主打好关系，穆平安思来想去，冷不丁又关切地问：“这样走路不会摔吗？”
　　钟谙半晌没言语。
　　就当穆平安以为他会就此沉默的时候，钟谙侧过身去，抬起衣摆挡住了长靴，正儿八经地来了句：“哼。”
　　单尘忍不住侧到穆平安身边，小声道：“你是会恭维人的。”
　　穆平安一脸得意：“可不是吗，我什么都会。”
　　谷主侧过身去休憩，穆平安靠在单尘肩上，转过身去，搂住他的肩膀，在他脸颊上亲了下。
　　单尘面颊泛红，但在火光下看不太真，他看着穆平安诱人的脸、唇，凑过头去，亲上了他。
　　穆平安想啃他他久了，被他吻住的刹那只觉骨头都酥了，可他的吻只是轻轻的，软软的，连张嘴都不会，穆平安烦躁得一把按住了单尘的头，加深了这个吻。
　　暧昧的声音在唇齿间溢出。
　　钟谙重重地咳嗽了下。
　　穆平安和单尘瞬间睁眼，一吻即分，穆平安冲着他努了努鼻子，单尘点了下他的鼻尖，红着脸，无声道：“来日方长。”
　　穆平安搂住他的腰，躺在了他腰际，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了眼睛。单尘抚摸着他的长发，由着他沉沉睡去，自己则依靠着墙，勉强打坐了一宿。
　　第二日，钟谙道：“找不到此物的主人，那便找乘黄神兽。”
　　“怎么找？”穆平安道，“这地方这么大！”昨天他们走过了，一个村子绕一圈就耗费了小半日。
　　钟谙道：“你亲眼见过乘黄神兽吧。”
　　穆平安点了点头。
　　钟谙道：“你握着我的手臂，在脑海中想象乘黄神兽的样子。”
　　穆平安撩起衣袖，将手放在钟谙的腕上，微微闭上了眼睛。
　　一头形状像狐，背后有角的异兽出现在钟谙身前。
　　光影之下，形貌和穆平安印象中的乘黄神兽一模一样。
　　三人带着乘黄神兽的虚影，去问附近住着的白民。
　　这回比较顺利，这些白民没开口说话，而是用比划的方式，给他们指了个大致的方位。
　　钟谙似乎很擅长和语言不通之人打交道，其中最热情的白民甚至把他们请进屋，给他们看了白民国的地图。
　　穆平安看不懂，但谷主说是地图，那便是地图吧。
　　“既然知道了方位，那便走吧。”钟谙说的是走，穆平安还以为是双脚走，结果腰被提起，下一瞬，便来到十里开外。
　　钟谙连续不断瞬移，经过沼泽、湖泊，跃过广袤的雾霭，来到平静广阔的大湖之上，两座钟灵毓秀的岛屿出现在三人面前。
　　其中一座郁郁葱葱，茂密大树，异兽穿行其间，他们在空中极目眺望，竟真的看到了传说中乘黄神兽的身影。
　　甚至远不止一头！
　　另一座岛屿瑞彩霞光笼罩奇异琼楼，古怪但奢华的建筑遍布岛屿之中。
　　六道大桥连接了湖边与这座最中心的岛屿。
　　钟谙带着两人，直接落在了另一座满是异兽的岛屿之上。
　　立刻便有披坚执锐的白民上前来，长戟交叉，挡住了三人的去路。
　　他们嘴巴在动，表情狠厉，却没有声音传出。
　　穆平安一脸莫名，单尘表情淡定，而钟谙的目光却暗沉下来。
　　完全听不懂。穆平安目光示意：“这下怎么办？”
　　钟谙看向单尘，单尘了然，立刻拿出那块竖瞳铁片，递给看守此处岛屿的白民护卫看。
　　交叉的长戟打开，白民护卫让开了道路，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了。
　　穆平安还一脸懵，当时他亲眼看到白民划开裂缝，召唤出了乘黄神兽，该不会这竖瞳铁片所连接的空间，就是这座岛屿吧。
　　所以他把白民扔进来，就是扔进这座岛屿了？
　　不对啊，如果竖瞳铁片钥匙连接的空间是这座岛屿，没道理他们进来，却在那么偏远的村庄。
　　……这便是外界和环音谷世界内的差别吗？
　　白民护卫不只给他们打开了门户，甚至还领着他们进了异兽栖居的丛林，赶走了来看热闹的猿猴，径直去往乘黄神兽栖居之处。
　　“您该不会懂白民语吧！”穆平安忍不住问淡定自若的谷主，他听耆老说过，炼器师会炼耳，听音辨器，故而能听见天地间各式各样微小的声音，而谷主的炼器之火是品级最高的天光，可见他的炼器术臻至化境，炼耳必定也达到最顶级，耳力自然非同凡响。
　　他和单尘听不见白民发出的声音，不代表谷主听不见，而谷主寿命悠久，坐拥一个世界的典藏，他精通异国语言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钟谙传音道：“听不太懂，但大概清楚他们的意思。”
　　穆平安问：“起初白民搡我们，似乎很是排斥的样子，是什么意思？”
　　钟谙道：“那些都是没有坐骑的普通白民，看咱们拿着神兽的召唤令，以为咱们是在找走丢的神兽，对于此地的白民而言，盗取或窝藏尊贵之人的神兽是大罪，甚至触碰有主的神兽都是无礼之举，因此不愿和我们有牵扯。”
　　穆平安想到自己曾当着白民的面，抓住乘黄的脚，被带飞了好长一段路，也没见那白民表示不满。
　　难不成这便是拥有者和普通白民的差别？
　　护卫领着三人来到密林深处，穆平安一路上见到了十余只乘黄神兽，外界难得一见的乘黄神兽，此地多得数不过来，以至于他的心情都跟着开阔了。
　　来到一处空地，走在前面的护卫朝着前方躬身行礼。
　　犹如天井般的空地，阳光洒落而下，草木散发着翠绿光华，一位尊贵的白民于白石上席地而坐，如缎的白发倾泻而下，洁白的长睫如羽扇般微动。他头戴缀满宝石的王冠，手上戴着白皙的手套，正在把玩着一道洁白的小刀。
　　天石小刀。
　　穆平安认出自己的刀，不禁愣在原地。
　　先是因为这美如梦幻的画面，再是他认出了眼前这位……穆平安脱口而出：“是你啊！”
　　单尘立刻看向穆平安，这位便是和穆兄同行过一路的白民？
　　钟谙似乎早有预见般，看向那白民的方向，躬身行了一礼，那是一种很古怪的礼仪，手势很奇特，看一眼可能很难学会。
　　穆平安抬手搭在谷主腕上，一只乘黄神兽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他身前，穆平安比划道：“你的神兽被人捉走了。”
　　“我想要一只这样的神兽。”
　　钟谙动了动唇，直接和那位白民国君交流。
　　四下好似安静了，穆平安听不见钟谙的声音，但眼前如画般的男子动了，他扬起优美的下颚，淡蓝色的瞳眸望向三人的方向。
　　穆平安只觉被盯穿了一般，下意识想要缩紧肩膀往单尘身后站，但未免单尘遇险，穆平安行了一半便站回原地，仔细思索，他内心坦荡光明，于是挺直了背脊，大大方方地和那白民国君对峙。
　　白民国君缓缓起身，下台来，走到穆平安面前，他似乎说了什么。
　　钟谙皱起眉头，神情严厉，抬手示意穆平安和单尘的方向。
　　穆平安不懂意思。
　　这时，两人耳中传来钟谙的声音：“白民想要穆平安留在白民国，他的意思，单尘你一定明白。”
　　穆平安不明白。
　　单尘似乎恼了，他直接来到穆平安身边，居然当着谷主和白民的面，一手搭在他腰间，将他揽过来靠近自己，然后带着排斥的目光，怒视那白民国君。
　　穆平安被拉得撞在他身上，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安抚道：“别担心，他几乎没什么战力，弱得很……”
　　话音未落。
　　白民国君微微垂眸，长睫挡住了淡蓝色的眸子，他稍稍抬起手掌。
　　刹那间，周围视线扭曲，空间似乎被揉捏了一般，草木鸟兽身形怪异地拉长或皱缩。
　　穆平安有种身体被拉扯的感觉，他立刻抱住单尘，背对着白民的方向——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挡在单尘面前，他一个没修为的，做出这种事，他都震惊于自己的勇敢！
　　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唳鸣，云雀倏然变大，挡在穆平安身前。
　　与此同时，一抹碧光现身。
　　于翎依出现了。
　　她看向眼前的白民国君，嘴唇微动，没有声音发出，但白民国君倏然抬眸。
　　也不知她说了什么，但在场两大烈日境强者，外加一只吞天雀，还有实力古怪至极、深不可测的穆平安，被穆平安保护着的单尘，坦然地接受了自己需要保护的事实，但穆平安的大限还没过去多久，单尘抬起手来横在穆平安后背处，等同于紧紧搂住了他。
　　白民国君起身走向穆平安的方向，他神性的面容，表情无喜无悲，行走在扭曲的光鲜中，犹如一尊神明。
　　穆平安连忙站直了身体，把单尘护在身后。单尘都被他这么护得不好意思了，虽说他濒死之际宛如杀神，但平时还是自己修为高一点吧……
　　于翎依道：“这里是他的世界，他近乎无敌。”
　　穆平安不敢相信：“烈日境都不是他的对手吗？”
　　“并非不是他的对手，只是打起来对我们不利。”谷主道。
　　“他只想要你，对你似乎没有恶意。”于翎依道。
　　“要我是什么鬼意思？”穆平安现在很敏感。
　　“喂，我只要乘黄神兽，并不想要你，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是不会从了你，也不可能留在你这儿的！”
　　云雀满眼的不忍直视，于翎依倒是神色如常，谷主的表情……反正看不见。
　　单尘眉眼含笑了下。
　　穆平安记得白民似乎能听懂他的意思，于是态度更加坚决地继续：“我顶多给你炼几炉药作为补偿，劝你不要不识抬举。”
　　白民国君面色如常。
　　“上次是我救了你，这次你可别恩将仇报。”
　　白民国君无视了两大烈日境强者的魂力威慑，径直停在穆平安身前，朝着穆平安抬起手。
　　穆平安正欲闪躲，于翎依道：“他说他一直在等你来。”
　　穆平安任他的手靠近自己的脸，浑身汗毛都要立起来，一脸如受侮辱的表情，侧头道：“你们光看着，不管管吗？”
　　“喂！是不是一伙的！我都这么不愿意了，你们都没点表示吗！宗主，谷主，二位！”
　　没被算在可帮忙的人之列的云雀翻了个白眼，嘀咕道：“反正他又不算同族，被摸摸又不会少块肉。”
　　钟谙气场低沉。
　　穆平安惊悚地后退一步，一把抱紧身后的单尘，也不管后者是什么表情，石破天惊便是一句：“不，我只想被单尘摸。”
　　单尘的脸蹭地一下又红了，这回彻底熟透，他抬手挡住额头，但挡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整个人看着诱人极了。
　　于翎依不由好奇地看向他们两人，云雀却直接扭过头去，目不忍视。
　　尽管它知道这两人搞在一起了，但没想到搞得这么正大光明，丝毫不避嫌，换句话说就是，完全……没把他们当外人。
　　白民国君手抬至半空，目露怅然。
　　于翎依道：“他说，他喜欢的不是这样的你。”
　　穆平安心头咯噔了下，他乱说的，居然说中了？“喜欢”？不是他理解的那个“喜欢”吧，这位顶尊贵的白民国君喜欢，或者说很欣赏当时毫无人情味的掐着他脖子扔出去的自己？这是哪门子癖好，他不敢恭维：“显然不是真爱，连友人都谈不上，让他滚。”
　　钟谙没好气地传音道：“滚了哪来你的乘黄神兽，他能听懂你的部分话，虽然很难忍耐，但愿你稍微忍耐一下。”
　　穆平安向着一旁讨饶：“单尘……”
　　单尘一脸无可奈何：“如果我可以代你受过就好了。”
　　穆平安想了想，改口道：“那还是我来吧。”
　　于翎依道：“他说想让他变成之前的样子。”
　　变成之前的样子是要他的命啊！穆平安立刻后退了步，钟谙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穆平安，只听后者怨气冲天地叫嚣：“别以为你现在说得好听就算好了，当时你差点一刀要了我的命！我还记得。”
　　单尘浑身一震，他记得找到穆平安时，后者奄奄一息近乎气息断绝的模样，是眼前这白民搞的鬼？
　　穆平安就不明白了，当时他浑身死气，对这位做了十分无礼之举，这位怕是记当时的他的仇，所以才反着说话吧。
　　于翎依道：“他说变成你给他小刀时的样子。”
　　穆平安这才沉静下来：“哦。”
　　所以当时他的好意，眼前这位白民都感知到了。
　　那么此时此刻他的抗拒和厌恶，对方也应该感觉得到。
　　穆平安收敛了心头的不快，他承认无可抵挡的强大确实很吸引人，可一旦时空后果也很容易变得不堪设想，所以只要不要让他变成当时那无法自控的模样，一切好说。
　　穆平安道：“我来找你，除了惦记你到底怎么样了……还有，最主要是想要一头乘黄神兽。你别看我现在好像好好的，其实我的大限到了。如果不能拥有一头乘黄神兽，或者在一头乘黄神兽背后坐一坐，我就会死。”
　　白民国君神色微松，抬手拉住穆平安的手腕，转身向着阳光的方向走去。
　　穆平安在心里询问云雀：“他说什么，他什么意思？”
　　云雀传音问其他人。
　　于翎依道：“他什么也没说，但并没有恶意。”
　　穆平安道：“他什么时候有过恶意？”
　　于翎依道：“在你想对他下杀手的时候。”
　　也就是对杀气的反应，穆平安隐约知道了保证自己安全的方式，便由着那白民国君领着他上前，他走得深一脚浅一脚，回头对钟谙道：“之前是他给了我后心一刀，害我濒死的也是他……这次该不会……”
　　白民国君拉着穆平安站上那块白石，穆平安这才发现白石上似乎镌刻了些许铭纹，下一刹那，他眼前的密林一点一点尽数消失，甚至连眼前的人也失去踪影，看不见了，穆平安心中泛起一阵恐慌。
　　可下一瞬，他的眼前，竟出现了一头头乘黄神兽。有的高大威武目光憨厚，手里拿着玉质绿叶咬得脆响，有的瘦小伶仃靠在树梢上打盹，有的目光如电，速度极快正在飞速穿行，有的凶神恶煞抱着肚皮躺在沼泽地里……足有上百头乘黄神兽的虚影，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他眼前。
　　穆平安愣住了，他陡然反应过来，并不是眼前的人消失了，也不是他被传送走了。
　　而是脚下这块神石上镌刻的应该是类似于窥天镜纹之类的东西，但比人创的窥天阵纹还要浑然天成。
　　此物能够直接窥探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而此物的主人正是眼前的白民国君。
　　其实他身处的密林和随行的人其实都在，只是他眼前只能看到白民国君想让他看到的乘黄神兽。
　　白民国君动了动唇，艰难地道：“我的……”
　　“你说什么？”注意力被乘黄神兽吸引的穆平安，陡然听到这俩字，半晌才反应过来，道，“你是说这些乘黄神兽，这所有的乘黄神兽，都是你的？”
　　白民国君缓缓点了下头，道：“给你……”
　　这声音，不只穆平安听见了，就连白石对面目光紧随着穆平安的单尘、钟谙、于翎依和云雀也都听见了，白民竟然开口说人族语言了……为了穆平安……
　　他很清楚人的恶意和善意，那么当时穆平安把他送进时空裂缝，他应该清楚地知道穆平安是为了救他。
　　给天石小刀是为了救他，送他进时空裂缝也是为了救他。
　　而他刺的那一刀，却是为了让穆平安到这里来。
　　穆平安不敢太高兴，怕好事突如其来，又一下子落空。他的目光落在画面中，乘黄大把大把地吃着应该是此地特有的玉质绿叶，陡然想到典籍里仅有的少许有关乘黄和白民的相关记载，突然发现这乘黄，他要得起，可能养不起。
　　呆愣了许久，穆平安喉间微动，轻声道：“多谢。”
　　作者有话要说：
　　写文必然会考虑读者的观感，但绝对顾及不了所有人的感受，请多担待。看到实在不爱看的地方，默默离开比啥都好真的，因为我这么写一定有我的理由，别人说服不了我的。
　　感谢在2024-02-18 21:20:50~2024-02-19 20:43: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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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野性难驯
　　穆平安想到典籍记载里的“白民国, 人白如玉。国内无五谷，惟种玉食之。”。
　　又想到先前给乘黄喂益气丹被它吐了！
　　再想到自己的家底才四百万多一点灵石，外加十枚灵玉。
　　一枚灵玉价值一千灵石。四百万灵石, 也就四千枚灵玉而已。
　　敢问他在白民国买一块地，春天把四千枚灵玉种下去，来年能收获多少玉叶, 够他的乘黄神兽吃几天？
　　总不能为了增寿, 坐完神兽, 就把神兽还回去吧。
　　……也不知道增寿具体是个怎样的增法，是一次性增加, 还是……多半不是一次性增上千年，而是逐年累加的吧。
　　自己到底是对灵兽相关秘辛了解不多, 穆平安悄声问单尘：“你知道乘黄吃什么吗？”
　　单尘道：“玉。”
　　得了，完了。
　　穆平安露出友好的微笑。
　　白民国君微微抿唇, 笑容浅淡，他神性的面庞稍稍柔和，淡蓝色的瞳眸中映衬着穆平安俊美的脸。
　　穆平安小心翼翼地道：“你是让我自己选吗？”这么多乘黄神兽, 任他挑选？
　　白民国君微微点头。
　　“我要怎么选自己的神兽呢？”穆平安觉得只要是头乘黄就行了, 但也不能是将死的那种。他没养过乘黄，典籍上事关神兽乘黄的笔墨很少，所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挑。
　　“要不，你帮我选一头。”穆平安试着相信这位捅过他刀子的大兄弟, “只要是你选的，我就要。”
　　白民国君抬手一挥, 他于窥天镜纹的虚幻之中, 手指着一头体型修长生得十分伶俐的乘黄神兽，继而左手一挥, 空间裂缝出现，那头乘黄神兽便出现在了他身前。
　　穆平安顿时见到了神奇的一幕，只见那头生得极好，先前还睥睨四方、目空一切显得傲慢至极的乘黄，见了白民国君，眼神瞬间温顺，头颅低了下来，轻轻去碰他的衣摆。
　　白民国君摸了摸乘黄的头，目光与之对视，淡蓝色的瞳孔里绽放金纹，他再次挥手，那头身形矫健、目光灵动的乘黄便抬步踱到穆平安身前，冷眼瞥着穆平安。
　　穆平安竟然有种在被神兽审视的感觉，原本他见那乘黄走向自己，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摸，结果手伸到一半，警觉让他停下。
　　白民国君动了动唇，道：“摸……”
　　穆平安冷汗如瀑：“你让我摸摸它？”
　　白民国君轻轻颔首。
　　穆平安的手继续向前伸，那乘黄神兽猛地一缩，面目狰狞地冲着穆平安呲地一声。果然野性难驯！
　　白民国君握住穆平安的手腕，那乘黄神兽感受到主君的气息，立刻温顺下来。
　　就着白民国君的手，穆平安总算碰到了乘黄的头。
　　这头疑似看人下菜碟的乘黄神兽，总算舒服地眯起眼睛。
　　白民国君坐上乘黄的背，而后朝着穆平安伸出手。
　　穆平安回头看了单尘一眼，单尘朝他挥了挥，让他放心地去，所有人都在盯着。
　　……这真是心大啊。
　　穆平安握住了白民国君递上来的手，白民国君拉着他，坐上了乘黄的背。
　　乘黄脚踩祥云，御风而起，快如流光，势如闪电，瞬息千丈。
　　风驰电掣下，穆平安整个人都畅快了，果然疾速！比之先前在碎墟天渊见到的那头乘黄也不遑多让，甚至更快一些。
　　“跟上！”钟谙带着单尘纵身而上，直接缩地成寸，来到乘黄身侧。
　　于翎依没入云雀羽翼下，云雀生怕穆平安有个三长两短，身体呈流线般来到乘黄脑袋旁边，紧张地看向身侧乘黄背上的穆平安。
　　穆平安只觉劲风被乘黄的背上的角分开，而他坐在其间，风平浪静，平稳无比。
　　白民国君在他身后，穆平安回过头来，看向他：“你选的这头乘黄神兽，以后就是我的了吗？”
　　白民国君缓慢地点了下头。
　　“谢谢你！”
　　白民国君露出浅淡的笑容，淡蓝色的眸子望向远方，他动了动唇，似乎在说些什么，穆平安听不见，不明白，他面上露出一丝落寞。
　　绕着两座岛飞行了两圈，乘黄降临在另一座岛的古怪但华美的建筑群中央空地上。
　　“这里是……”穆平安张开嘴，满口的风，喉结滚动了下，不自主吞咽。
　　“王宫。”于翎依言简意赅。
　　白民国君缓缓起身，站在乘黄背上，继而身体上移，双脚腾空，他一步踏出，出现在乘黄的身体之外，缓缓落地。
　　一众身穿异色薄纱的白民缓步走出，在玉石地板上摆上长案，将盛放玉叶珍馐的碗碟罗列其上。
　　穆平安独自坐在乘黄背上，乘黄见国君离去，立刻晃动身体，嘴里发出不安与不舍的呜咽。
　　穆平安抚摸着乘黄背上的角，目光复杂：“放心吧，我会对你很好。”
　　虽然依旧缺灵石，但饼可以先画下。
　　乘黄恼怒地原地跳了几下，穆平安直接被颠了下来，单尘眼疾手快上去揽住了他，穆平安立马环住单尘的脖子，回头呲了乘黄几下。
　　过分了吧！
　　难道会读心术的！
　　三人一魂落座，云雀停在穆平安的案前，乘黄匍匐在场地中央，白民国君上座，他只是随意地在梧桐木上一坐，便如神临尘一般，举止典雅，气质脱俗。
　　“白民国的玉露琼浆名不虚传。”谷主端起玉叶盛放的清酒，一饮而尽。
　　穆平安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也端起玉杯喝了一小口，清水！
　　他不由瞪眼看向谷主。
　　谷主注意到他的视线，这回很慢地拿起一旁的绿叶，绿叶上放着碎玉，他将碎玉屑洒在玉杯中，玉屑遇膏露即化，便有酒香飘来。
　　穆平安照做后，面露笑容，端起玉杯，一旁的单尘抬手搭在了他的腕上，穆平安道：“怎么了？”
　　单尘道：“少喝点酒。”
　　穆平安无声地动了动唇：“为什么？”
　　单尘给他背书道：“白民国……若宴客，以膏露浸玉屑，少选便成美酒；饮一升，醉三年始醒。”
　　穆平安道：“这才一杯，没什么没什么。”
　　“这些玉叶，也只有白民国才有。”谷主又拿起一片玉叶，咬在嘴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于翎依不能吃喝，云雀对白民国的习俗不了解，告知在座两位小辈该如何饮食的，也就只有他了。
　　单尘传音给穆平安：“白民国热情好客，若有客来，会用玉叶招待客人，玉得叶即软，味甘而脆，席间没有多余的礼节，只要吃喝尽兴即可。”
　　穆平安学着他也咬了块玉叶，甘甜的汁液顺着喉咙流淌而下，清爽涌上头颅，就像在品尝甘露，确实清脆的口感，令人通体顺畅。
　　穆平安又嚼了一块，他这般没修为的人吃了都能明显感到五脏俱清，神清气爽，而且丹田处也没有任何灵气泄露，可见吃多了，体质也会变好。所以，吃惯了这东西的家伙真能咽下五谷杂粮吗！
　　看着自己那头趴在玉石地板上享受美味佳肴的乘黄神兽，穆平安内心充满了快活与苦痛。
　　宴会末，钟谙起身递上玉戒：“九千九百九十九枚灵玉，还望君主笑纳。”九乃极数，意象深远。
　　于翎依无声地动了动唇，为谷主翻译了这句话。
　　白民国君这才接过指环。
　　穆平安不由望去，那白玉纳戒通体无垢，龙纹圆润，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且不说还是空间法器。
　　不过，不是说白民不会人族修炼体系吗，这空间纳戒，白民国君能用？
　　几乎是应了他的疑惑，白民国君戴上指环，指环自发缩小，正好箍住他的拇指，他翻动手掌欣赏了下雕刻得极为精美的纳戒，眼里先是露出些许困惑，再缓缓闭上眼睛，一股无形的魂力波动缓缓散布开来，坐得不远的穆平安只觉骨头一重，头皮发麻，这白民只是没修炼，不代表天赋低啊！
　　果然，白民国君面露异色，继而恢复如常，朝着钟谙点了下头。
　　钟谙道：“君主，还有一事需要您的帮助……”他说着有关悦华长老失踪一事，于翎依代为转述。
　　白民国君支着头细听，穆平安见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抬了下手，有两位身披灰袍的白民护卫走了上来，看装扮像极了灵兽岛屿外的守卫。
　　白民护卫领命下去了。
　　单尘不由看向穆平安，若非他和白民有些许交情，只怕寻找悦华长老的事不会如此简单。
　　穆平安轻嘶一声，对于翎依道：“宗主，帮我转述一下，我有件事想跟君主商量。”
　　几乎是穆平安一开口，白民国君便抬眼看向他的方向，只是面上没有表情，看不出喜怒。
　　穆平安厚着脸皮道：“你给我的那块黑铁，能别要回去吗？”
　　钟谙没说话，似乎在等待后续。于翎依不由诧异，竟有些担心这话转述出去，他们会被轰出去。
　　不出意外，那块竖瞳铁片便是开启白民国的钥匙，而整个白民国连国君都不通人族修行法门，可见白民国与世隔绝得很是彻底，钥匙给出去一次已经是不可思议，而把钥匙直接交给外人的可能性……
　　白民国君只是淡淡地看向穆平安所在处。
　　穆平安道：“还有，黑铁的功用，能像你之前那样，划开时空裂缝，就能召乘黄神兽出来吗？它感到无趣的时候，再放它回去，在外面，它会很危险……”危险不危险，主要是他养不起。
　　外面没有能给乘黄吃的东西。也不知道那位得了乘黄的显仙宗太上长老到底给乘黄喂什么，若有必要他打算去取取经……
　　这话说出去就有点无耻了，于翎依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能得到一头像模像样的乘黄就已经很不错了，穆平安也知道，但他也想尽可能地让他的乘黄生活条件好点。
　　“但如果把它放养回去，再弄出来就难了，就算勉强唤出来了，可能更加不服你管，更加不听你命令，你怎么办？”钟谙传音给穆平安。
　　这也是个问题。要命的问题。
　　“那就先驯化。”穆平安道，“驯化不了，我就不离开。”
　　出乎穆平安意料的是，钟谙饮下一杯清酒，放下玉杯，竟也不急于一时：“行吧，随你。”
　　有了白民国君的相助，穆平安驯化乘黄神兽的过程很顺利，怎样的顺利呢？乘黄一旦不听话了，穆平安立刻叫唤国君，国君一招手，乘黄立马服帖；国君一移开视线，乘黄马上翻脸，穆平安继续报告国君……
　　如此折腾到最后，穆平安确信自己不可能成为乘黄的第一顺位，但他可以借着国君根本不要它的前提，让自己成为这头乘黄的第二顺位。
　　只要国君不跟他抢，这头乘黄绝不倒戈。
　　但这样一来，增寿还能到位吗？穆平安表示费解。
　　话说旁边兽园里的所有乘黄神兽都是白民国君豢养的，白民国君才是它们的增寿第一人，自己用最简单的方式得到了一头乘黄，该不会这头乘黄不能给他增寿吧！
　　最终白忙活一场？
　　不……穆平安咬着指甲想，在这头乘黄彻底属于他之前，不能放养它，至于怎么喂养，国君方才不是刚学会人族的魂力么，有了灵玉，借着灵玉里蕴藏的灵力，修行应该也不成问题。
　　所以先用灵玉买这边的玉叶，喂到乘黄臣服，再告诉乘黄人族兽族的修行之法——万一提前用辟谷丹把乘黄的一身灵气、仙气、神气给弄没了，给他增寿的事也成了空，那就得不偿失了，白民国的乘黄神兽，还是用白民国的养法。
　　穆平安改口了：“黑铁钥匙能不能给我？我会经常回来看您！”顺便买玉叶。
　　白民国君抬起手来，那块竖瞳铁片如受牵引般，悬浮在他掌心，道道电弧闪烁，其上血迹融入黑铁之中，竖瞳猛然张开，穆平安的身影倒映在竖瞳之中，继而瞳孔紧闭。
　　白民国君抬手一挥，黑铁钥匙飘向穆平安。
　　穆平安手持着那道重新被淬炼了的黑铁钥匙，他学着先前碎墟天渊中白民国君挥开时空裂缝的动作，抬手一划，一道空间裂缝出现在他眼前。
　　穆平安心头激动得无以复加，他有了随时都可以通往白民国的钥匙，岂不意味着他永远多了条后路，实在打不过可以转头回白民国！
　　穆平安面上不动声色地朝着白民国君拱手行礼，他用的是人族的礼仪，也不怕对方看不看得懂，既然对方能读懂他的善意恶意，那么他的感激，对方应该也能感受到：“以后若你有需要，我必当竭尽全力！”
　　白民国君微微歪了下头，几缕白发滑落下来，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子善意。钟谙见了都咋舌，他又瞥了眼一旁还趾高气昂的乘黄神兽，暗叹真是一物降一物。
　　得了白民国君鼎力，不出半月，总算找到了悦华长老。
　　众人见到悦华长老，是在一处白民豢养野兽的兽巢里。
　　她身上的锦衣罗裙已不见颜色，面上光华看不见一分，脚踩在很深的淤泥之中，浑身散发着难言的气味……见到谷主的那刻，拿着铁锹清理野兽粪便的悦华长老泪流满面，问过穆平安和单尘的身份，她立刻躬身行礼，见着于翎依，她也连连点头见礼，最后一把抓住钟谙的衣袖。
　　“谷主！是谷主，真的是您吗，您竟然带着少谷主来找我了，我见到传说中的少谷主了，不是我在做梦吧……”
　　她的眼泪冲刷掉脸上的污泥，露出几行明显的泪痕，要不是两位少谷主在，她恨不得把这些时日来的委屈都哭给谷主听。
　　“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们……不知我师父可还安好？”
　　钟谙惜字如金：“如旧。”
　　悦华泣不成声。
　　钟谙施展了净尘术，悦华恢复整洁，朝着穆平安和单尘见礼：“上善灵岛悦华，见过二位少谷主。”
　　最后，穆平安对白民国君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我们终将会重聚，多谢国君替我们寻人，叨扰多时，我们也该告辞了。”
　　钥匙在穆平安身上，他随时都可以回白民国，因此白民国君并未多做挽留。
　　白民国君的仪仗队伍一直将穆平安等人，送到他们来时的村落，那里有道门户，通往环音谷世界内的碎墟天渊。
　　先前缩在屋子里不见人的当地白民，纷纷从屋子里出来，向着他们的国君行礼。
　　穆平安坐在乘黄神兽身上，他朝着单尘伸出手，也把单尘拉了上来，与他一同乘坐。
　　白民国君的注视下，乘黄没有任何挣扎。
　　单尘扶着乘黄背上的角，穆平安转过身向着白民国君挥手告别。
　　一行人带着悦华长老回到环音谷。
　　任务做完，单尘账上多了一千万灵石的进账。
　　他隐藏容貌，去事务堂取了报酬，回来对穆平安道：“一千万灵石，都给你吧。”
　　穆平安：“！？”
　　云雀瞬间一个激灵，看着单尘的眼睛直冒绿光，好人！
　　穆平安道：“不用了！”
　　单尘道：“这个任务，我几乎没帮上什么忙。”
　　穆平安笑了：“若不是你，根本就没有这个任务。”
　　单尘道：“收下。”
　　“你一定要给我？”在还没有彻底确定关系之前？就算彻底确定关系，一千万灵石也不是小数目……
　　单尘点头。
　　穆平安道：“那好吧，你可别反悔。”
　　单尘道：“我不会。”
　　穆平安现在要养乘黄，也就不跟他客气了，反正整个单尘都是他的，但他也不能把单尘榨干啊！
　　果然还是要多炼药多赚点钱。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乘黄神兽养在哪儿。他唯一的灵宠位置被云雀占了，无法认主乘黄，相当于乘黄只是勉强跟了他，如果将来它瞧中其他人，还有可能认主其他人。
　　但这种情况，穆平安想到那位白民国君，便觉得几乎不可能发生——唯一能让乘黄心甘情愿认主归顺的，便是那位白民国君，而白民国君既然将这头乘黄给了他，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这样一来，他带着乘黄去显仙宗，正好可以掩饰他的灵兽是上古唯一一只吞天雀这一事实。
　　单尘传音道：“无妨，你是师父的儿子，是显仙宗太上长老的亲子，就算你带乘黄去显仙宗，也不会有人敢动你。”
　　穆平安挠了挠头，道：“借你吉言。”
　　两人回到暮云殿，耆敬仁老前辈早已在那儿等候多时，一见两人，立刻迎了上来，拥抱了下两人，他拿出绿晶测试石，抓起穆平安的手，摁在了测试石上。
　　“二十岁零十五日。”
　　耆敬仁拍着大腿，喜出望外：“不管怎么样，二十岁大限算是过了。”
　　单尘悬着的心终于落下，面上总算轻松了许多，这些日子以来，他每一天，甚至每时每刻都是绷着的，每一夜都是守着穆平安渡过，生怕闭上眼睛再睁开，面前的人就那么没了……
　　穆平安倒是反应平平。
　　耆敬仁又问：“穆少谷主驯化了乘黄，增了寿命，感觉如何？”
　　穆平安默了会，抬眸：“要我说实话吗？”
　　“自然是实话。”
　　“没感觉。”
　　耆敬仁：“？”
　　穆平安也一头雾水，认真地说，实话就是，一点感觉都没有。说他可能活不过二十岁的时候，他也没有丝毫的感觉。说他过了二十岁大限，他也没有任何实感。他坐上乘黄背上的时候，也没觉得自己变长寿了。
　　云雀道：“我隐约感觉到，主人的气数是比先前要绵长了……”
　　耆敬仁深呼吸，期待道：“多少？”
　　“……一点点。”云雀很勉强地说完，告状道，“这都是因为他还没有彻底驯化乘黄，那头乘黄只服国君，根本不服他！”
　　穆平安冲他挥了挥拳头，到底什么也没说就忍了，事实无可颠覆。
　　耆敬仁道：“甚好，甚好，延长了一丝就有一丝，以后日久天长，每天都延长一丝，就这么延长千年就好，这样谷主终于不用担……”
　　“咳咳！”咳嗽声打断了耆敬仁的滔滔不绝，钟谙抬手握拳抵着唇，走了出来。
　　“谷主。”单尘向着谷主行礼。
　　穆平安也道：“见过谷主。”
　　“你们俩现在打算离开了？”钟谙语气里透着一股难以察觉的孤寂。
　　穆平安一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谷主。”
　　钟谙道：“你在缮事壁上的邀请价位，可以改成千万了。”
　　耆敬仁一脸敬佩地看向谷主，没想到谷主细致入微连这种事也会注意到。穆少谷主得了谷主亲证，想必环音谷上下都无话可说。如果这一千万灵石的价位由谷主亲自更改，那就更有说服力了。
　　穆平安错愕道：“可以吗？”他当得起一千万的价位吗！
　　钟谙道：“自然可以，以你如今的实力，足以和潜力无限的单尘比肩，你若想改，我现在便可以替你改过来。”
　　单尘谦逊一笑，说穆兄和他比肩，或许太埋汰穆兄了，不是他妄自菲薄，而是他的平安实在是强得无可比拟。
　　穆平安道：“这样会不会太……不太好，只能跟长者们打交道，就不能和寻常弟子打交道了？”
　　耆敬仁叹道：“少谷主人好心善。”
　　钟谙道：“寻常弟子的任务，带上你二人就没有历练的意义，其难度几乎没有。换成最高价位，能邀请你二人的只有长者，但长者也能带小辈同去历练，你们也不会彻底失去和小辈打交道的机会。”
　　穆平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样一来，历练机会还是少了许多，但确实，他和单尘一道行动，寻常弟子出行任务，无论是请他还是请单尘，最终都等于捎带上了吞天雀和于翎依，甚至耆老前辈，以及他俩背后的助力，所以根本称不上历练……穆平安道：“既然这样，那就改吧。”
　　钟谙抬手一挥，他左侧出现了一道缮事壁的虚影，代表穆平安的介绍后面，价位瞬间从原来的“一千灵石”，变成了和单尘一样的“一千万”。
　　两人居于高处，有种和寻常弟子脱节了的感觉。
　　原本高处不胜寒，但穆平安看着自己名字上方的单尘，便不觉得孤单了。
　　没想到谷主真就亲力亲为了，这干净利落的一手，怕是其他炼器师们都没反应过来，耆敬仁拍手叫好，道：“谷主的炼器术登峰造极，让老夫叹服。”
　　钟谙不予理会。
　　“你们若有要事，还是从山门口出去，坐飞舟返回显仙宗吧。”钟谙道，“从显仙宗通天梯上回来的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用。”
　　单尘躬身行礼：“是，谷主。”
　　穆平安道：“为什么不到万不得已不走？”
　　钟谙道：“因为目前开启的传送阵，阵的另一端连接着我的寝宫，我喜欢安静，如果你想原路返回，从显仙宗通天梯顶端下去，我也不会阻拦。”
　　想到那场面，穆平安“噫”了一声，道：“还是走远路吧。”
　　耆敬仁自告奋勇：“老夫送你二位过去。”
　　钟谙道：“您老是一天都不想在环音谷多待啊。”
　　“都待了四万多年了，可憋死人了……咳，”耆敬仁一脸正气，“只要能为环音谷，为二位少谷主献一份力，老朽去哪儿都成。”
　　单尘问道：“乘黄神兽要带去显仙宗吗？”
　　穆平安想了想，道：“带！”乘黄能乘云驾雾，他出行比较方便，再者他的住处够养乘黄，过了会，穆平安又道：“以后我载你。”
　　单尘抿唇颔首，神色缱绻温柔。
　　“咳。”耆敬仁道，“事不宜迟，那就出发吧。”
　　穆平安也点了点头，寿命的问题解决了，听他爹的意思，不日娘就会到显仙宗，想来他娘很独立，爹都已经是显仙宗太上长老了，俸禄应该不少，娘却不闲着。
　　……兴许为了突破在外历练。
　　话说娘在外历练，爹却不跟着，有点……
　　钟谙一言不发，目送他们出了旭明宫。
　　那旭明宫空荡荡的，除了几十名宫女，便只有谷主一人，比之他爹所在的朝辰宫还要冷清得多。
　　“听说少谷主回来了！”陆修明身上审判法袍都没换，匆匆从天刑司赶回来，见谷主站在殿门口，按捺住喜色道，“弟子拜见师尊，弟子听说少谷主带回来了一头乘黄神兽，特来一观……”
　　钟谙负手转身：“你来晚了，他们刚走。”
　　陆修明一脸几欲自戕的神情，欲哭无泪地望向身后祥云的方向，他听说少谷主回来了，赶紧结束了今日的审讯，迫不及待赶来，就是想见少谷主一面，结果……又来晚了！
　　他也太倒霉了吧！他都这么倒霉了，怎么天道规则还没把他吸引到少谷主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白民国宴客那段，选自明朝徐应秋所著的《玉芝堂谈荟》卷十：“白民国，人白如玉。国中无五谷，惟种玉食之。玉得叶即柔软，味甘而脆。若宴客，则以膏露浸玉屑，少选便成美酒；饮一升，醉三年始醒。人有活千岁者。”这是神话演变的异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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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世纪认亲
　　这半个月, 显仙宗内因为两名弟子夜闯通天梯，御剑而上，登顶通天梯之事闹得沸沸扬扬。
　　原本在通天梯上闭关、炼体之人都不约而同地走下通天梯, 浩浩荡荡地簇拥在门口，等待上面的人下来。
　　可一日过去了，通天梯上没有动静。
　　两日过去了, 通天梯上依旧没有御剑少年的踪影。
　　转眼, 半个月过去了, 通天梯外观望的人不减反增，不少内门弟子闻讯而来, 想要一睹登顶通天梯之人的风采，向着万一遇上了呢。
　　奈何没有。
　　“他们该不会在顶上闭关吧。”
　　“通天梯压实修为, 但凡有修为的弟子站在符合自身修为的台阶上，负重前行才有可能提升修为, 像那种靠御剑飞上去的，能有多大助力！”
　　“但他们登顶了，通天梯顶上有什么？”
　　通天梯有上千阶, 凡蜕境、聚灵境、元丹境、元婴境、渡劫境、炼星境、入圣境、神晖境、烈日境, 九大境界分别对应十级台阶，而烈日境十重，与最顶上的真仙境之间，隔着九百多层台阶, 每一阶一大天堑，可见修士与真仙之间的差距。
　　所以通天梯顶上有什么, 没有修士知晓, 哪怕是烈日境强者只能站在九十级台阶上，最高越不过百阶, 更不谈往上了。
　　可有烈日境太上长老在九十几级台阶上往上看，只见茫茫台阶，茫茫云海，没有那两名弟子的踪影。
　　“那两人能登顶，难不成他俩是真仙？”
　　“御剑之人怎么可能是真仙！”
　　“被载飞的人更不可能是，听说是个没修为的凡人，当然也可能是在隐藏修为，隐藏修为，但在通天梯上闭关的太上长老都瞧不出对方修为，难不成那位真是真仙？”
　　“真仙还用得着别人载飞，若是真仙，一个瞬移就登顶了，那还需要这般大张旗鼓。”
　　“但那两人上去后，确实没见下来。”
　　“我认识那两人！”徐清睿修为稳固在聚灵境九重后，便迫不及待回归师门，告诉徐慕容太上长老，“其中一位叫单尘，穆怜青太上长老麾下弟子；另一位穆平安，没有修为，却是武道奇才。他们御剑，一个载着另一个，从我旁边飞驰而过，我亲眼所见。”
　　徐慕容太上长老道：“你怎么不早说？”
　　“当时我想上去，奈何上不去，我想清事情可怖之处后，也想尽快下来，但那时我的修为尚未稳固，所以只好等修为稳固之后，再下来告知师尊。”
　　徐清睿一向沉得住气，素来处事泰然，但这件事超出了他的认知，让他整个人凌乱。
　　要知道，通天梯上连站立都艰难，更不用说御剑升空了，可那两人就像一阵风，从底下一跃而上，瞬间消失在上空，至今没有下来。
　　徐慕容太上长老目露精光，若真是如此，那么整个通天梯上，大概只有他这位徒弟认识那两人，道：“你确定没看错？”
　　“弟子的夜视能力虽不及其他长老，但也是不错的，弟子与那两人有过两面之缘，故而绝对不会认错。”
　　徐慕容太上长老露出笑容：“看来得去拜访穆怜青太上，祝贺他门下有位弟子，有真仙的潜质。”
　　徐慕容携礼去往穆怜青所居的朝辰宫，只见门里门外挤满了来拜见的长老及太上。
　　……单尘通过了核心弟子考核，当时在台上领取了凤羽令，乃是诸多长□□同见证，从通天梯上下来的长老们幻化出那日所见的两人面容，便有人一下子认出了单尘——此次核心弟子考核过关的九名弟子之一，穆怜青太上长老的亲传弟子。
　　朝辰宫，穆怜青太上长老的住处，众弟子们原本正因为穆平安失踪之事，宫内氛围很是压抑，他们中有的人胆战心惊，还有的人藏着话不敢说，那夜有人亲眼见到穆平安少主会见一位男子，举止很是亲昵，可见关系匪浅，那男弟子看身形，如今想来像极了据说登顶通天梯的单尘师弟。
　　难不成就是单尘师弟带少主上通天梯的？
　　由于单尘自入门以来深得穆怜青的器重，起初弟子们对他颇有成见，说艳羡妒忌也不为过，可少主一来，他们就接到了少主将接任太上长老尊位的消息，晴天霹雳，对单尘的敌意也就少了许多。
　　眼下宫内因为单尘疑似御剑登顶通天梯的消息，门槛被踏破，前来拜见之人络绎不绝，可单尘不在宫内，音讯全无，通言灵玉也联系不上他，因此，众弟子们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心生酸意。
　　凭什么单尘能够登顶通天梯？凭什么他能轻而易举地轰动显仙宗，做到他们这些老核心弟子都做不到甚至不敢想的事？还有少主究竟去哪儿了！被师兄弟们挤兑的单尘，究竟是从什么途径得知他们中有人相对少主不利的？
　　故而连夜出逃……
　　当然，关于这个说法，众弟子们讳莫如深，反正证物都被销毁了，一切可以当成没发生过。
　　近半个显仙宗内门被通天梯一事惊动，直到十日后，又一件大事到来，暂时压制住了前者。
　　这便是，越国女帝造访显仙宗。
　　穆平安带单尘坐上乘黄，一路飞驰，耆敬仁在一旁嘀嘀咕咕地缩地成寸、御风而行，要不是他贵为太上长老，堂堂烈日境大能，千岁寿命不过尔尔，他也想坐坐传说中的乘黄神兽，可叹就因为身份高了点，年纪大了点，也就不好意思开口了。
　　三人来到显仙宗大门处，师父给的青纹令用过了，单尘还在琢磨着怎么带耆老进显仙宗大门，却见门户大开，喜迎外客。
　　远近四方的大世家、大势力来人，不胜枚举。
　　代步拉车的妖兽凶禽遮天蔽日，极具视觉冲击。
　　“怎么回事？”穆平安问，难不成是他们登顶通天梯的事传出去了？但轰动一下显仙宗正常，消息传出去引得其他势力来访那就不至于了——时间太短。
　　单尘见他好奇，便道：“找个人问问就知道了。”
　　“这是不是乘黄神兽？”有年轻人凑过头来。
　　穆平安先发制人：“看你不像显仙宗弟子，怎么会来显仙宗？”不等对方开口，他又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再告诉你这是不是乘黄神兽。”
　　“女帝造访显仙宗啊，你不也是为这事来的显仙宗内宗吗？”
　　“谁？”穆平安还是不太理解，无论是谁造访显仙宗，应该都不至于引起其他各方前来拜会吧，尤其是如果来的是一位国君，难道不该封锁消息吗，一代国君岂会在某一宗主多做逗留。
　　“我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女帝都来第九日了，前来拜会的都是显仙宗附属世家，附属宗门，听说有机会跟女帝论道。”
　　“哪位女帝？”
　　“人美如墨画，剑血点朱砂。横空出乱世，万古一佳人。说的正是这位越国女帝陛下，用铁血手段一统越国，开疆扩土百万里的绝代大帝，别说你不知道！”
　　“女帝啊……”耆敬仁捋了捋胡须，道，“越国竟然有帝王了，外界五千年前，越国还是诸侯四起，一派乱象，竟有一位帝王平定了乱世……了不得。”
　　那年轻人一脸还不算太孤陋寡闻的表情，道：“你还没说，你这到底是不是乘黄神兽！”
　　穆平安道：“我说是你信吗？”
　　那年轻人表情呆滞，等反应过来，穆平安一行早没影了，他龇牙咧嘴：“所以到底是不是！”他轻嘶一声，暗道，“先前听说有位太上长老得到了乘黄神兽，莫不就是方才那位老者？”他缩了缩头，庆幸自己没有出格之举，否则将来进显仙宗内门遇到那位太上就尴尬了。
　　耆敬仁掠进显仙宗：“走，咱们直接去看看这位传说中的女帝到底长什么样。”
　　单尘见穆平安的神色不想特别好奇的样子，便道：“不如先回朝辰宫，先把乘黄放回燕归园？”
　　不知为何，穆平安觉得放在燕归园不大安全……虽然带着乘黄很是显眼，但有耆敬仁老前辈在，就算有眼精之人认出了乘黄，想要找他们麻烦也得掂量三番。
　　“就带着吧，放回燕归园还得跟侍女、侍从们说一声，顺便还得跟爹也通报一声，爹再跟其他弟子说一声……想来耽误事，”穆平安仰望苍穹，嘀咕道，“这么多携虎带鹤的，我带乘黄也不过分。”
　　“走走走。”要不是初次来不知道大殿在那儿，耆敬仁都想开路了，他在环音谷世界待了四万五千年，外头的一切事情，对他来说都很新鲜，更不用说是平定乱世的一代女帝，能看自然要去看看了。
　　穆平安听到叽叽喳喳的声音，他抬起衣袖，却见衣袖中的云雀正跳来跳去，似乎很想出来。
　　穆平安道：“你就待在里面感受一下热闹的气氛吧。”
　　云雀：“……”人话？要不是考虑到于翎依，它早就出来了。
　　想来十分可惜，这可是见传说中女帝的机会，当年于翎依担任显仙宗宗主，后来平定四海的越国女帝还只是个征战天下的皇女，连照面都没打过，谈不上交情。
　　再者，显仙宗和越国皇族的关系，和跟伏国皇族的关系差不多，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看似接壤，实则王不见王。
　　它好奇是因为于翎依也在好奇，可惜这么好的机会，却无缘得见。
　　四周关于女帝的议论声不绝于耳，穆平安走着走着，就知悉里了不少。
　　比如越国和伏国均是大国，但不像伏国皇族人丁繁茂，宗室错杂，越国皇氏倒是一片清明，女帝的姊妹兄弟几乎都战死了，就目前为止，没听说过越国女帝有所出。
　　以她烈日境修为，一千两百岁正值韶华，想来国事烦忧，精力不济，无心其他。
　　再者，她的后宫人少得可怜，连后位都还空着。
　　但据说越国女帝的后宫男妃，每一个都是了不得的人物。
　　要么容貌名动三千州，要么才情冠绝天下，家世背景无一不雄厚强劲。
　　但几乎所有都是政治联姻。
　　可哪怕是政治联姻，想入她后宫，想入她眼的人，还是如过江之鲫，四月飞絮，绵涌不断。
　　想来，这也是人之常情。
　　越国女帝莅临显仙宗，显仙宗以国礼待之。
　　显仙宗大庆九日，几乎所有上位者都不曾料到，素来公务繁忙的越国女帝此次竟在显仙宗待了这么久，此事就连显仙宗宗主都倍感荣幸。
　　穆平安抓着单尘的手腕，到台阶边上去看热闹。
　　只看到人山人海，别说女帝陛下，就连显仙宗上位者都没见到一尊。
　　朝辰宫内所有侍者都被撤走，连弟子也都被支开。
　　燕归园中，身穿华服的一代女帝眼里如秋水，波光粼粼，她抬手抚摸斫琴、石桌……这些物件，可能在前不久，被她的皇儿碰过……
　　“你倒是有心了。”胥月霜回首，对亦步亦趋在身后的年轻男子道，“皇儿的园子，你改成了燕归园，你想他住在这里，而不是让他随我一道回宫么？”
　　“那就叫清瑞园。”
　　“怎么不叫‘安’，而叫‘清’呢，”胥月霜意有所指，“朕的日子过得够冷清了，难道连安儿的往后余生，你也要他如朕一般冷清么？”
　　穆怜青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霜儿的住处叫什么？”
　　“还没取名字。”
　　“你就没想过她会来。”
　　穆怜青微垂着头，唇边噙着一抹笑，抬眸道：“我算到了她不会在你之前过来，既然你来了，你可为她取一个名字，我取得不好。”
　　“你取得哪里不好？”胥月霜于石桌边坐下，花容月貌，绝代风华，锦衣华袍富丽长摆铺地，旖旎万千。
　　穆怜青道：“你说不好，那便不好。”
　　胥月霜抬手道：“过来。”
　　穆怜青试着来到她身前。
　　“弯腰。”
　　穆怜青如她所说地弯下腰身，面朝着女帝的方向，直视着她绝美的凤目。
　　胥月霜掐住他的下颚，抬起下颚，堵住了他的唇，凤目冷静地睁开，直到眼前镇定自若的穆怜青刹那间流露的一丝微乎其微的窘迫，这才放过了他，但捏住他下颚的手并没有轻易松开，穆怜青距离她的唇仅半寸之遥。
　　胥月霜道：“朕真担心放开你的手，你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穆怜青狼狈地喘着气，似乎不敢说话。
　　“看到你收徒弟，我很放心，如果我没记错，你上一次收徒弟已经是十年前吧，”胥月霜道，“你最小的那个弟子，是叫单尘吧。”
　　穆怜青微微抬眸，睫毛轻颤，似乎是在应。
　　“伏国皇族子弟。”胥月霜道，“你不收越国皇室子弟，却收别的皇朝子弟……”
　　穆怜青低声道：“你没有别的儿女。”
　　胥月霜笑了：“你就笃定朕的心会尽数系在你身上，不会对其他人动心么。”
　　穆怜青呼吸微滞，好看的眉头总算稍稍蹙起。
　　“朕喜欢你脸上露出如此富有人情的表情，尽管朕知道你是装的。”胥月霜面上露出一丝冷漠。
　　穆怜青眉头依旧颦蹙。
　　“同朕回宫，”胥月霜道，“只要你同朕回宫，朕会立即昭告天下，并封你为后。”
　　穆怜青道：“我不太明白，虽然我很想同你在一起，但这似乎会让我失去很重要的东西，尽管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也只有面对眼前之人时，才会露出不为人知的一面。
　　“你在装傻，”胥月霜目光锐利，语气薄凉，“你分明什么都懂。”
　　穆怜青轻叹一声，不再说话。
　　胥月霜抬手拂过他的脸，道：“你什么时候才愿意同朕回宫？”
　　穆怜青沉默不语。
　　“朕登临极境，费劲心力，才将你拉入这红尘俗世。世人皆以为是朕平定了乱世，却不知朕是登临了极境，将天道拖下凡尘，天地为朕开道，这才结束了区区越国的小小乱象。”
　　胥月霜昂起下巴，冷视着眼前看似温文尔雅的男子，道：“朕双亲战死，兄弟姐妹皆离散，圣女算出朕没有子孙福德，可因为你，朕有了一双儿女。真不愧是天道，逆天改命，你最是擅长，安儿的极品厄难体质二十岁大限，你必然也能解，可为何安儿不见了？你让朕来见他，他人呢？”
　　穆怜青道：“他没事，你不必担心。”
　　胥月霜总算放心，道：“所以你什么时候跟朕回宫。”
　　穆怜青微微敛了下眉。
　　胥月霜神情庄重，带着上位者的喜怒不形于色，道：“你喜欢收徒，朕允你。若你愿跟朕回宫，你的所有弟子，朕都可以破例收为义子义女，甚至将来继承大统之人也可以从他们中选……但你御下无力，选弟子的眼光实在也不怎么样，连送给我儿的食盒里都掺满了毒药，箸上也涂了奇毒，吓得我儿连夜远走他方……”
　　穆怜青怔怔道：“我从来没说过，不许你将我们的关系公诸于众，也从来没说不愿意同你回宫，只是当我愿意的时候，你宫里已经有了其他人……”他顿了下，目视胥月霜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同他们相处。”
　　“你这样说，确实合我心意，若是更真实一点就好了。”胥月霜道。
　　穆怜青垂首不语，他敛容的时候眉目微垂，羽扇般的长睫在脸颊上方投下根根分明的阴影，显得肤白面嫩，秀色可餐，和恋慕她的常人别无二样。
　　但眼前这人，壳子里是冷漠无情的天道，他为何要栖身在这显仙宗里，连最精深的术士都推演不出缘由。
　　胥月霜总能在他身上瞧见不同于人族的地方，她挑起眼前之人的下巴，道：“朕喜欢看你在朕面前低头的样子，但是不要低得太久，朕会厌倦。”
　　穆怜青眼底浮上晦暗之色，他一把抓住胥月霜涂了丹蔻细腻白皙的手。
　　这动作没把胥月霜吓到，倒是把他自己惊了一把，他赶忙放开，垂首道：“陛下息怒。”
　　“装得倒是有模有样，别以为朕不知道你骨子里是什么，你只是想跟朕保持距离，”胥月霜撩得没劲了，也失了继续逗他的兴致，微微垂眸，表情薄凉，道，“朕不会逼你。”
　　穆怜青欲言又止。
　　“既然你没给霜儿的住处取名字，可见你也知道他俩不会在你这儿久留，甚好，朕会将他俩带回宫，让他俩归位。”胥月霜起身道，“不管你同不同意。”
　　穆怜青道：“我似乎没有理由说不，况且这样他俩也能安全一些。”平安在他的住处险些出事，而今又不见踪影，作为父亲，穆怜青说不出反对的话。
　　“也不知这样是不是正合你意。”胥月霜道，“反正你骨子里薄凉至极，或许根本不在乎自己一双儿女。”
　　穆怜青眼里露出一丝痛色。
　　“除非你答应跟朕回宫，一家人团聚。你放不下安儿和霜儿，就是你在乎，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想不明白，那便留在这儿，继续做你的太上长老吧。”胥月霜道，“但你每隔三个月，都要找个理由去越皇宫见朕一次，最多三个月，如果你来得频繁点，朕会更高兴。”
　　穆怜青眉眼才算温和，道：“好。”
　　显仙宗大殿外的台阶边上，穆平安踮脚伸头看了许久，依旧不见女帝的仪仗前来，道：“还没来吗？”
　　单尘魂力外放也没感知到别样的暄声。
　　耆敬仁的目光看向远处，道：“来了。”
　　这时，穆平安觉得袖中的云雀跳了下。
　　帝王的仪仗甚大，周围的人都在惊呼，穆平安的视线全被身前的人挡住。但当女帝从上方经过时，台下左右都鸦雀无声，各个都微垂着头，彰显显仙宗的礼节。
　　穆平安也照做，女帝站上高台，他只看到了个红衣金线帝冠华披的背影。
　　等对方转过身来，面向高高的台阶，惊鸿一瞥，穆平安顿时定在原地。
　　台上那位高高在上的女帝微微侧目，目光落到一处，半晌没有动作，台下之人这才隐隐有所骚动。
　　察觉到穆平安身子一僵，单尘按着他的肩立刻就感受到了，便道：“你怎么了，还好吗？”
　　“还好，我没事。”穆平安听到自己飘忽的声音。
　　“少谷主，可是站久了腿乏？”耆敬仁也关切道。
　　穆平安瞬间回神，他也没那么虚吧。
　　耆敬仁道：“您大可躺在乘黄背上，这儿这么多人，不会有人看到的。”
　　“我是眼昏，”穆平安说完，扶着头晃了晃，心道，“必然是看错了，难道我真想念娘亲了？怎么那儿都能看到娘亲的脸……”
　　他转身对单尘道：“还是回朝辰宫吧，爹说娘会来显仙宗，也不知道这会儿，娘走了没有。”
　　单尘看着他的脸，道：“我们走。”
　　胥月霜站在上首，见穆平安转身。
　　“陛下，里边请。太上长老正等着与您论道呢。”显仙宗宗主亲自出来接待了她，想迎她进正殿，却见她停在了殿门口，面向下方，不知看着哪一处，看得正出神，却也无损无双威仪。
　　胥月霜反应过来，坦荡直言道：“朕此番来显仙宗，是为了迎接朕的皇儿回宫。”
　　显仙宗宗主一愣。台下众人大惊：女帝竟然有儿子了！越国女帝有儿子在显仙宗！？
　　显仙宗宗主恢复如常，道：“若是陛下的亲子，也可请进正殿旁观论道大会。”要知道上位者的论道大会，一般没有小辈旁观，这算开先例了，给足了女帝情面。
　　胥月霜道：“便多谢宗主了。”
　　见穆平安要离开，身影已融入人群，即将看不见，胥月霜上前半步，直接喊道：“安儿！”
　　穆平安的身体僵在了那里，因为上方有道迫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似乎有修为极高之人直勾勾地盯着他，逼人的威势令他一时无法呼吸。
　　“娘……”声音咽在喉咙眼，无法宣之于口，穆平安眼睛微红，不敢相信。
　　那位尊贵至极的女子，真的是他的娘亲吗？也有可能是在喊别人。
　　单尘听清了穆平安的呢喃，不由抬首向上望去。
　　“少谷主你没事吧。”耆敬仁发现穆平安的异样，抬手扶住他后心，灌注些许灵力。
　　穆平安总算喘过气来，那股提心吊胆的感觉才算平复。按理说如果是他娘，他不必害怕，如果不是他娘，这根本和他毫无关系，他更不必忌惮什么，毕竟堂堂越国女帝，不会平白无故找一个凡人的麻烦。
　　单尘询问他的意见，道：“你确定要先离开吗？”
　　穆平安点了点头，他侧过身来，摸了摸乘黄的头。
　　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但他们为了看热闹挤到比较前面的位置，要退出去也有些艰难，毕竟如此场合，也不能御空飞起，缩地成寸或撕裂虚空都过于高调了。
　　穆平安逃离般转过身去，挤入人群，向台阶下方走去。
　　高台之上屏蔽下方之声，待女帝登顶后，四下讨论的声音越发没了顾忌。
　　“我没听错吧，越国女帝的亲子，在咱们显仙宗？”
　　“清贵至极又洁身自好的女帝陛下，竟然有儿子隐藏在显仙宗？”
　　“是和谁的儿子？”
　　“谁有如此福分，竟能入女帝的法眼……”说话的人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惊扰了神明般的贵客。
　　突然，唏嘘的声音如排山倒海般倾泻而下。
　　台上威仪无双的女帝瞬移至台阶中段。
　　她所经之地，众弟子噤声。
　　穆平安背对着人潮的方向，加快了速度往外走。
　　后面传来一个笃定的声音：“安儿！你站住。”
　　穆平安听这声音觉得万分耳熟，但他看女帝本人却十足陌生，不是五官陌生，而是整个人的气场和他印象中的娘亲像个十万八千里远。
　　他不知道究竟是对方以前在伪装，还是他自己感知错误，但他此刻心情太过复杂，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回头面对，还是逃走，他又为何要逃走？
　　单尘停下脚步，道：“会不会是在唤你？”
　　“肯定不是在叫我，”穆平安顿了下，道，“我全家只有我娘才会这么唤我……”
　　“安儿！”严厉的声音在脑后传来。
　　穆平安背脊都跟着僵硬了，单尘略带担忧地看向他，却见穆平安缓缓，几乎是一点一点转过身去。
　　就看着一代女帝立在那儿，周围都空了，众显仙宗弟子距离她三丈开外，一条长道延伸至他这里。
　　穆平安站在原地无法动弹，依旧满眼的难以置信。
　　眼前的女子乃是整个越国最尊贵之人，凤目斜飞，五官张扬，有种惊心动魄的美。她盛装出行，佩饰简约，清丽华贵，唯有头上戴的帝冠，繁复精美。
　　仔细看却是是他的娘亲，但这般看着，却十分遥远。
　　穆平安只觉魂魄都要轻得仿佛要离体。
　　他以为他爹是显仙宗太上长老就已经足够惊讶了。
　　想不到他的娘竟然……
　　越国动荡不定，所以这才是娘将他和姐姐放养在伏国偏远山林的原因么，屋里藏着珍贵的典籍，连镰刀都是玄铁打造……
　　所以姐姐知道吗？姐姐知道爹娘的身份吗？还是只有他一个人蒙在鼓里。
　　单尘侧头看向穆平安。
　　耆敬仁也瞪大了老眼，他们环音谷的少谷主，竟然是越国女帝的儿子！这真是谁能想到！
　　乘黄神兽依旧冷漠地睨着穆平安，无聊地打着响鼻，丝毫没因为穆平安身份的猛涨而对他高看一二。
　　此刻最是无法平静的则是他袖中的云雀，云雀和穆平安心意相通，早在穆平安动摇的瞬间，它就知道了真相，当时整只雀都惊呆了。
　　穆平安终于下定决心，走上前去。
　　在单尘和耆敬仁，以及周围一众弟子震悚的目光中，穆平安对着那近在咫尺睥睨天下的女帝，唤了一声：“娘。”
　　胥月霜想上前抱抱他，但碍于华袍帝冠，她只是上前来，朝穆平安伸出手，道：“来，朕带你去殿内听道。”
　　穆平安恍若着魔般抬起手，放到了对方的手上。
　　入手的掌心坚硬粗糙，想来是练兵很勤或者用兵有力，虎口开裂，掌上老茧较多，丝毫没有手背上那般细腻柔润。
　　握住这只手，穆平安突然就原谅了娘对他两年多来的不闻不问，也原谅了十多年的相隔两地——至少在与他们传影通言的时候，娘和爹都是在一起的，他们展现的都是最素不过的真容。
　　娘还给过他防身之物，爹也是，只是都被他遗失了而已……不能说他们对他毫不上心、毫不在意。
　　乘黄神兽跟着穆平安，随着女帝一道，来到台阶之上。
　　见这穆平安远去的背影，单尘如同石柱般愣在那里，久久无法回神。
　　穆平安是他师父的儿子，是越国女帝的儿子，是他师父显仙宗太上长老和越国女帝的亲生儿子。
　　穆平安是极品厄难体质，有鬼神莫测之力，有乘黄神兽助力，得白民国君青睐，佐以灵兽吞天雀，更伴显仙宗前宗主于翎依烈日境神魂在侧……
　　“您在想什么呢，这般出神？”耆敬仁踹袖站在单尘面前，悠悠地开口调侃。
　　单尘道：“我想，等过段时日，我便该回伏国给父皇庆生了，只是不知该带什么贺礼才好。”
　　耆敬仁想到先前在碎墟天渊，单尘少谷主那般排斥回伏国皇宫，对皇子公主态度也很冷淡，而今竟然改变了主意，想来穆平安少谷主的身世揭晓，对单尘少谷主的刺激较大。
　　嗯，良性刺激。人这一生，可以逃避很多事，却无法逃避出生。
　　耆敬仁道：“您怎么想回去了呢？”
　　单尘道：“我离宫多年，学有所成，没有理由不敢回宫。”
　　耆敬仁悠哉悠哉：“要我随您一起吗？”
　　单尘不客气地道：“要。”
　　耆敬仁道：“龙鱼卵不错。”
　　单尘还失神着，才反应过来，道：“什么？”
　　耆敬仁道：“给你父皇的贺礼。”
　　单尘摇了摇头，道：“我想亲手炼丹，亲手炼制法器，赠给父皇。”
　　耆敬仁不由正色，这么说单尘少谷主是打算正儿八经学炼药和炼器了，他道：“您终于想通了，可喜可贺。以您的资质，和您的底蕴，学这两者大有可为！”他激动地道，“只要您想，老夫马上就可以教你正统炼器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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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先天胎珠
　　穆平安被女帝牵着走, 落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恍然若梦，有些不自在。胥月霜带他进入正殿, 穆平安见他娘与一众显仙宗上位者侃侃而谈，他们论及的道理大概是天下修仙者都如饥似渴的东西，但穆平安不能修炼, 听着有些乏味。
　　如果不是云雀不能暴露, 他倒想让云雀沟通通言灵玉, 把眼前所闻都传给单尘听，应该会对单尘有所裨益。
　　为了单尘, 穆平安打起精神来，听那些天道至理, 准备出去之后说给单尘听。
　　不知为何，他爹穆怜青身为太上长老也没闭关, 却并没有出现在此地，不知是避嫌还是怎地，穆平安总觉得他爹和他娘的关系有点奇特, 说好吧, 好像不太好，说不好吧，好像又还好。
　　他时不时出神，也不说话, 外人只当他不习惯这种场合，知道他是女帝之子, 自然也不会难为他。
　　“殿下流落民间, 能得乘黄神兽青睐，想必际遇不凡, 灵兽亲和度很高。”
　　“哈哈，是啊，承蒙夸赞。”穆平安觉得再说下去，他的灵兽不是乘黄而是吞天雀的事实就会暴露，他对胥月霜道：“娘，我想先下去，我朋友还在外面……”
　　胥月霜道：“好，让泠鸢跟你一起去。”
　　几乎是话音刚落，阴影中走出一位身着黑衣的女子，那女子黑衣束腰高马尾，腰上细剑，英武不凡。
　　“护好他。”胥月霜抬手动了动手指。
　　“是，陛下。”泠鸢垂首退下。
　　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穆平安只觉随意了，他走出大殿，抬手遮了下眼光，左边是乘黄，右边是女帝的护卫首领，走到哪儿都是一众瞩目。
　　“爹认我，娘也认我，爹娘彼此相认，但其他人却不知道我爹和我娘是一对，所以我现在是先回燕归园，还是先找单尘，再回燕归园……”几乎不用考虑。
　　穆平安来到台阶下。
　　单尘果然还在原处等他。
　　穆平安几步跨过去，笑容满面：“单尘！”
　　单尘勉力一笑。
　　“怎么笑得这么难看？”穆平安背对着泠鸢，直接来到单尘身前，想要抬手逗他，却被单尘躲开了。
　　其实当众逗一下也并不意味着两人亲密关系的暴露，但好像亲密关系，也没亲密到最亲密的情况，按理说单尘无需这般谨慎吧，穆平安见他也避嫌，不快道：“你该不会因为我身份变了，就对我冷淡了吧！”
　　单尘吃了一惊，道：“你别乱说。”
　　“什么叫我别乱说，明明是你……”
　　“我不会。”
　　“那你……”
　　单尘道：“我以前遇到难事总想着逃避，觉得躲一时是一时，现在却不想那样了，我要去面对我以前不敢面对的境况，是你让我重拾了勇气，下定了决心。”
　　穆平安心里咯噔了下。
　　他上次在客栈坦白自己过往的时候，是想明白了一些事，也下定了一些决心，决定更直接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更坦率地对待自己喜欢的人，不那么扭捏克制以免错过重要的人和事……而眼下单尘同他坦白，穆平安一下子就知道了他的意思，不由得垮了脸：“你要离开我了吗？”
　　耆敬仁在旁边听着，作势看向别处。泠鸢依旧面无表情，她的职责是保护殿下，至于其他的，与她无关，顶多女帝问起来，她如实回答，女帝若是不问，她也不会多嘴。
　　单尘道：“不是现在。”
　　穆平安顺气：“吓死我。”
　　单尘身体前倾，来到穆平安脸边，道：“在你离开我之前，我不会离开你。”
　　穆平安抬眸，唇角上扬：“那就说好了。”
　　“但你也不要离开我。”
　　“放心放心。”
　　单尘不是很放心，穆平安说得越好听，他越觉得担心，说的永远不如做的让人定心，但有些事一旦做了，就能永远圈住一个人了吗。
　　他可以永远拥有这个人吗。
　　穆平安道：“单尘单尘，我娘要带我去越王宫，你要不要去越王宫看看？我想你同我一起去。”他对皇宫很陌生，但单尘本是伏国皇子，自幼在宫中长大，想必对另一皇宫也会很适应，至少比他适应。
　　父皇的生辰并不急于一时，单尘点了下头，道：“待我回去拜别了师父，收拾一下行囊，便同你一块去越皇宫。”
　　穆平安正想找理由回燕归园，道：“走，我与你同去。”
　　回到朝辰宫，穆平安带着单尘直奔穆怜青的书房。耆敬仁看着乘黄神兽，和泠鸢一道守在外面。
　　看着那道如松竹般的身影，正背对着他浇盆景松，穆平安大步走去，开门见山：“爹，我见到我娘了，你俩到底怎么回事？”
　　穆怜青一边浇松一边道：“以后要叫母帝，你娘是越国国君，而我，”他顿了下，道，“是你唯一的爹。”
　　穆平安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害他当时根本不敢和娘相认，差点错过，现在想到要去越皇宫，心里还敲锣打鼓地不安着。
　　穆怜青道：“当年我认为，越国后宫并不适合你们姐弟二人成长，于是和你母帝在远离越国的地方找了处山林，让你俩隐居。后来，你母帝也想看看，你和霜儿，谁能先一步找到我们二人，如你所见，是你先了一步。”
　　这话怎么听起来像胡说八道呢，在皇宫长大跟在山野长大，差别难道还要人说吗，言行举止方面，他就远不如单尘，至于待人接物，勉勉强强，穆平安道：“先一步又能怎样？”
　　“你若先一步，爹就要满足你母帝一个愿望。”
　　“……”
　　穆平安牙酸：“所以爹，你觉得最先找到你们的人，是我姐，不是我。”
　　“不然呢，你那时候没修为。”
　　穆平安呵了声：“想不到吧。”
　　穆怜青道：“其实我想选霜儿，但你母帝选了霜儿，我就只好选你了。”
　　穆平安道：“都这么不看好我吗？”
　　穆怜青笑着道：“我看好你，但我想选霜儿，让你母帝赢。”
　　“那爹你赢了，你想要母帝满足你什么愿望？”
　　“秘密。”
　　穆平安道：“为什么没有人知道你和母帝的关系？”
　　穆怜青沉吟片刻，笑着道：“此前我身份低微，恐坐不稳你母帝后宫之主的位置，而今修为太低，也恐坐不稳你母帝后宫之主的位置。”
　　穆平安咳嗽出声。
　　母帝居然真的有后宫，不过他爹不是母帝的唯一，他怎么这么喜闻乐见呢。
　　所以他爹该不会是吃味，所以回避和母帝出现在同一场合吧。
　　穆平安试着道：“我除了姐姐以外，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
　　“没有。”
　　穆平安觉出他爹说这俩字的时候，有刹那的不悦，似乎是他不该问这个问题。
　　该不该问，反正他都要问的，穆平安道：“我和我姐姐应该是亲姐弟吧。”
　　“……是。”
　　“姐姐的姻亲……算是怎么回事？”
　　“其实定的是伏国皇族，我的弟子。”
　　单尘豁然抬眸，师父的弟子，又是伏国皇族，那就只有他了！
　　难怪姐姐不去找爹娘，而是又去了伏国皇城，她为了将联姻掐灭在萌芽里，也是做了许多努力……穆平安悠悠然地道：“难道除了单尘，您还收了其他皇族子弟为弟子？”
　　“你和单尘关系不错，应该知道他是个不错的仙苗，人品也很好。”
　　穆平安猛然一顿：“但他和我一样大！”说完觉得毫无说服力，他心中莫名急躁，道，“总之，如果是单尘，我第一个不同意，单尘也不会同意的是吧，单尘！”
　　单尘躬身道：“还请师父收回成命！”
　　“为何？”穆怜青抬眸。
　　单尘道：“因为我和他……”
　　“你和她什么？”
　　单尘道：“因为我和穆兄……”
　　穆平安带着希冀，见单尘一脸的急切，额上竟然渗出汗珠，暗想难道还没到时候吗。
　　单尘跪下，对穆怜青道：“弟子愧对师父栽培，弟子对穆兄心生爱……”
　　“爱，爱护！对，就是爱护。”穆平安及时打断道，道，“他为了不娶我姐姐，都急成这样了，话都说不清楚，您难道还要强人所难吗？”
　　穆怜青对单尘道：“你将来会后悔的。”
　　单尘道：“弟子不会。”
　　穆怜青叹道：“你会后悔的，因为这世上再没有比青霜更有助于你的女子，也再没有比青霜更完美的女子，你或许不知道，你要达到她的高度，还有很远的路。”
　　单尘道：“多谢师父抬爱，但弟子已有心仪之人，这一生非他莫属，心里早已装不下其他。”
　　穆平安心里一暖。
　　穆怜青道：“既如此，那便不难为你了，改日我会同月霜说说这件事。”
　　穆平安又问：“所以你们就一直分隔两地？”
　　“时不时也会团聚。”
　　“怎么团聚？”
　　单尘暗叹师父的耐心，以及他还是头一回见穆平安有如此旺盛的好奇心。
　　“我去拜访越国，或者你母帝来见我，”穆怜青叹道，“这还是二十年来，她第一次来见我，因为你。”
　　穆平安道：“听您这么说，母帝的……后宫挺不太平，我又没修为，去了越皇宫，该不会有危险吧？”
　　穆怜青道：“不会，你大可放心地去，因为谁也不知道你爹是不是死了，他们都会想办法和你交好。”
　　换言之他们都想当你爹。
　　穆平安：“……”
　　到了傍晚，穆平安在燕归园的寝居里来回踱步，心里很是纠结。
　　“去吧，”于翎依的身影出现在亮堂的房间之中，“去越皇宫。”
　　穆平安看向门外，道：“你就这么出现，不担心被泠鸢发现吗？”
　　于翎依道：“她远不是我的对手，发现不了我设下的禁制和幻术。”
　　他娘是烈日境，能成为护卫首领的泠鸢也是烈日境啊！于翎依仅仅只是一缕魂魄，就远胜越国女帝的护卫首领，这是什么概念？
　　穆平安还是小声道：“去越皇宫，你不报仇了？”
　　于翎依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去越国皇宫，有助于我复仇。”
　　“怎么说？”
　　“越国和显仙宗比邻，但越国皇城和显仙宗相隔千万里，我活着之时都和你娘没怎么接触，去了之后只怕我真身出来走动，都用不担心越国境内有人认出我来。”
　　“就这？”穆平安道，“但这和复仇有什么关系。”
　　于翎依道：“现如今坐在显仙宗宗主位置上的那个人，便是当年封印我，害我仅剩魂魄的人。”
　　穆平安不惊讶，或者说他猜到了，如果现显仙宗内没有于翎依的仇人，她大可直接魂魄出现在显仙宗宗主面前，整个显仙宗，未曾闭关的，还有比宗主更大的助力么，没有了。
　　所以反过来，现宗主一定做了什么，让于翎依无法命他相助的事。
　　穆平安想了想，道：“你原先不告诉我，是觉得以我的能力翻不起波澜，现在你知道我是显仙宗太上长老之子，又是越国女帝的儿子，你觉得我有可能助你得势，所以你才告诉我。”
　　于翎依道：“你很聪明，但并非要你助我得势，而是我要夺回属于我的位置。”
　　穆平安道：“当显仙宗太上宗主不好吗？”
　　于翎依：“……”
　　云雀：“……”
　　穆平安道：“当太上宗主，既能压现宗主一头，也能震慑四方，还能逍遥自在……”
　　云雀小声嘀咕道：“连肉身都没有，还想当太上宗主，还是别想太美好了。”
　　“我在暗无天日的地下被封印了千年，亲眼看到自己的尸骨腐化，我能不能重归显仙宗宗主之位不重要，但现任宗主必须死。”于翎依嗓音平稳，却有种天崩地裂的力量，“哪怕有整个显仙宗的底蕴庇佑，他也必须死。”
　　不想当显仙宗宗主，却想杀了显仙宗宗主……穆平安听得胆寒。
　　“你想联手我母帝？”
　　“我只是想向你母帝，索要一样东西。只要有了这样东西，报仇不必假任何人之手，我可以自己来。”
　　“那是什么东西？”
　　于翎依一字一顿，道：“先天胎珠。”
　　穆平安很迷茫，家里那么多典籍，都是他爹娘收集的，可他却从未见过有关先天胎珠的记载：“那是什么？”
　　“连你都不知道？”云雀轻嘶一声，解释道，“就是一件，只要有一缕神魂，就能令肉身重塑的宝物。”
　　于翎依道：“这世间仅有一枚先天胎珠，而这枚先天胎珠就在越国女帝手中。”
　　穆平安感到难办，所以于翎依帮他至今的代价，便是先天胎珠。
　　他娘会轻易给这位显仙宗前宗主吗？
　　不给，于翎依必死无疑，给了，就等于插手显仙宗宗主更迭之事……
　　这样一来，他爹的处境会不会为难？
　　说来，要不直接去探探他爹的口风？
　　“你想对显仙宗现宗主下手，颠覆现有格局，甚至重回显仙宗宗主的位置，势必要得到太上长老的支持……”穆平安道，“要不，我带你去见我爹？”
　　于翎依略犹豫了下，道：“我在位期间，穆怜青甚至还没来显仙宗，我现在对他的印象仅限于他与世无争的性子，他这位太上长老，也不知是怎么当上的。”
　　“应该不关我爹什么事吧。”
　　“支持我的太上长老尽数被撤职，有的甚至已经不在人世，职位有空缺，自然需要有人顶上。也许你爹正是其中之一。”
　　“所以你要不要见？”
　　于翎依一脸随意，道：“去见见吧。”
　　朝辰宫内很是冷清，不知为何，师兄师姐们都不在，穆平安过去的时候，穆怜青正在作画。
　　他作画的姿势很端正，画作上是夜月下的一树寒梅，花上覆有霜雪，而他眉眼温柔似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穆平安开门见山地道：“爹，显仙宗现宗主怎么样？”
　　穆怜青道：“你今日不是见过了吗？”
　　“我只看了个正脸，又没怎么接触，”穆平安道，“他人到底怎么样？”
　　“还成。”
　　还成是怎么个成法，穆平安又道：“那前宗主呢？”
　　穆怜青一顿，继续作画，道：“很好。”
　　穆平安道：“怎么没听说有太上宗主，前宗主去哪儿了？”
　　“不知所踪，”穆怜青道，“只留下一封信，传位给现宗主重融，当时宗内不少旧部并不服气，认为她是被陷害至死，但没有证据。时间久了，也大多归顺了。”
　　“是吗？”于翎依的传音没入穆平安耳中，“我在显仙宗内，可没见过任何一位我的旧部。”
　　穆平安道：“如果说前宗主不是失踪了，而是被现宗主暗害，被困在一方天地，受苦千年方见天日呢？”
　　穆怜青执笔的手一顿，道：“她找到你了？”
　　哇哦。穆平安顿时都不知道怎么答复，只能点了点头，道：“这位前宗主救过我性命，也陪伴过我，还帮助过我，我理应回报她。”
　　穆怜青道：“你喜欢她吗？”
　　有关系吗？穆平安道：“还算喜欢吧。”毕竟是给他整理家务两年多的人。
　　穆怜青道：“如今显仙宗高层，尽是重融的亲信，像我一般不管事的太上长老不多，就算聚集在一起，也成不了多大的气候，但我会试着去游说看看。如果前宗主回归，我会支持。”
　　穆平安心想也只能这样了：“在爹看来，前宗主回归有希望？”
　　穆怜青道：“于翎依乃是显仙宗十万年来能力最强的宗主，威势无与伦比，若知道她回归，聚集而来的旧部只多不少，显仙宗的整体实力很有可能回归昔日巅峰。”
　　穆平安听得热血上涌，紧接着他爹又道：“当然关键是你喜欢。只要你喜欢，爹便支持。”
　　穆平安顿时大喜，脱口而出：“爹，我喜欢单尘！”
　　穆怜青：“……”
　　穆怜青：“哦，知道了。”
　　穆平安道：“爹，我真的特别喜欢单尘。”
　　穆怜青道：“想必你会支持他做你姐夫？”
　　穆平安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穆平安话说到一半，道：“等等，您是不是听懂我的意思了？所以故意堵我的嘴？”
　　穆怜青道：“你还太小了，还什么也不懂，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相处的界限。不要再说些玩笑话，平白让人担忧。”
　　穆平安讪笑：“知道了。”没想到爹是这个态度，他总算明白单尘的躲闪，但这有什么的，他喜欢的，就算爹娘都反对，也阻止不了他喜欢。
　　他这辈子就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越国女帝来了九日，见到了儿子，翌日便要回越皇宫。
　　穆平安、单尘、耆敬仁和乘黄神兽随行。
　　回去的路上，穆平安掀开车帘，只能远远看到前方帝王的车辇，不由心生叹息。
　　“你能答应同朕回宫，朕很快慰。”
　　胥月霜亲自带穆平安去悟桦殿落住，而单尘和耆敬仁的住处都在悟桦殿所在的别院内。
　　穆平安开门见山地道：“母帝，我这次回来，是有两件事件事想和您商量。”
　　胥月霜眸光温柔，道：“只要是你所求，朕都会满足。”
　　“爹说你们想将姐姐许配给伏国皇子兼爹的弟子，不会是真的吧。”穆平安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不打算等爹和娘商量了，他决定趁早斩断苗头。
　　胥月霜讶异穆怜青把这都告诉了穆平安，于是含糊道：“这得看你姐姐的意思，她不满我们的安排很久了。”
　　穆平安道：“还有件事，可能会让您为难。”
　　“你说。”
　　“我想要先天胎珠。”
　　胥月霜顿时瞳孔微缩，沉声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
　　“总之就是不行。”
　　“没有理由吗？”穆平安灵魂拷问，“方才您不是说什么都可以满足我吗？”就算先天胎珠世间独一无二，他也是娘亲独一无二的儿子啊，虽然这么说有点强行索要的意思，但于翎依没有先天胎珠就会死，他非拿到先天胎珠不可。
　　“朕倒想问问你，为何非要先天胎珠不可？”
　　“因为这件宝物能助人复生，”穆平安道，“我有个朋友，只剩一缕魂魄了，需要先天胎珠重塑肉身。”
　　胥月霜紧绷的脑弦微松，叹了口气，道：“这先天胎珠，朕已经给别人用了。”
　　穆平安道：“给谁？”
　　胥月霜道：“你啊，总问一下让人不好回答的问题，这个秘密，本想留到最后的，但未免再有人借你之口索要先天胎珠，朕不妨实话告诉你。”
　　穆平安洗耳恭听。
　　胥月霜道：“先天胎珠已经被朕用在了对你而言十分重要的人身上，无法剥离，也无法再助另外的人重塑肉身，让你那位所谓的朋友，不要再打先天胎珠的主意。”
　　穆平安听到了，他袖中的云雀，乃是云雀羽翼下的于翎依自然也听得见。
　　“阁下还不打算出来么？”胥月霜冷冷道，“您藏在我儿的袖中已经许久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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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虚惊一场
　　穆平安顿时一滞, 这便是修为极境之人的洞察力么！他娘亲好厉害啊！
　　当时在显仙宗正殿内，那么多上位者在，甚至显仙宗现宗主也在, 但没有人察觉到于翎依的神魂！
　　可她娘却似乎在一开始就察觉到了。
　　碧光自穆平安袖中跃出，落地化作一道女子的魂魄。
　　于翎依眉目低垂，带着一缕神性的柔和, 她长发如缎, 碧衣似水, 环佩流苏，点点华光闪烁, 这些灵性之物在没了真形之后依旧附着在魂体上，可见其本身品级之高, 以及所佩之人的身份不同凡俗。
　　她抬起锋利的眉头，唇形姣好, 鼻峰高耸，威严中带着点散漫，冷漠中透着些许灵动, 微风轻拂中, 无形的发丝撩起，绝代风流。
　　……奈何再惊艳，这也只是一道魂魄。
　　胥月霜道：“大殿上，能当着那么多烈日境强者的面, 只让我一人察觉到你的存在，阁下的实力, 哪怕只剩魂魄了, 也非等闲能及。”
　　于翎依见她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不由些许诧异, 道：“陛下谬赞。”
　　“阁下当得起更高的赞誉。”
　　“陛下如何知道是我？如果我没记错，陛下入世之际，我已身陨，你我并未相识。”
　　“朕修为乃是烈日境巅峰，但常听世人乃至各路老祖提起，仍旧不及显仙宗前宗主于翎依万一，朕时常为此感到不服，而今得见阁下，果真盛名之下无虚士。”
　　“陛下言重了。”于翎依道，“我此来，是想求您一件事。”
　　胥月霜叹了口气，道：“承蒙您对我儿的照顾，可惜实在无法助您如愿。”
　　两位旷世奇绝的人物立在大殿上，彼此对峙，好似惺惺相惜，穆平安同吞天雀站在一块，有种旁观历史的感觉。
　　“陛下知道我此来的目的？”
　　“你只剩魂魄了，来找我，又能是为何事呢，”胥月霜道，“但先天胎珠我不能给你。”
　　“为何？”于翎依道，“只要能得到先天胎珠，无论陛下提出怎样的要求，我都会助陛下如愿，陛下当真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割爱么？”
　　胥月霜叹道：“若知道是你，若朕手上还有先天胎珠，朕必会赠予你，无需报酬。”
　　于翎依有点好奇：“助我，无所谓麻烦沾身么？”
　　“不麻烦，”胥月霜道，“当年朕征战，你已失踪，朕继位，没能邀请你，一直惋惜。”
　　“陛下有礼了，是我冒昧，”于翎依道，“既然先天胎珠已经用在了别人身上，我晚来一步，那便算了吧。”
　　云雀激愤地扇动翅膀，眼里含着泪光，若没了先天胎珠，于翎依会死的！
　　“可惜了……”胥月霜道，“可否请宗主回避一下，让朕与皇儿单独说几句话。”
　　于翎依早已不是显仙宗宗主，但女帝依旧这般称呼她，可见对她的尊重，
　　……虽说而今的她已无所谓前宗主还是宗主了，她只是想为自己讨个公道。
　　“自然可以。”于翎依无所畏惧，当着胥月霜的面，径直化作一缕碧光，没入吞天雀羽翼下。
　　吞天雀深深地看了越国女帝一眼，掠出门去，胥月霜抬手轻轻一挥，大门随之而关。
　　穆平安收回视线，总觉得有些不安。
　　胥月霜神情凝重，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对穆平安道：“朕与你爹似乎从未告诉过你……”
　　穆平安迫不及待：“那枚先天胎珠到底用在哪儿了，是真的没有了吗？”
　　胥月霜道：“你姐姐便是先天胎珠。”
　　穆平安猝不及防，突然失了声音。
　　“所以你姐姐天资奇绝，古来罕见，她的修炼速度，连你都有所不及。”
　　“到底怎么回事！难道姐姐曾……”穆平安长这么大，头一次听说姐姐罹难过。
　　胥月霜道：“你姐姐出生时便濒临死境，朕用了先天胎珠助她稳住了即将消散的魂魄，替她重塑肉身，这才有了你的姐姐。”
　　穆平安像是从溺水中重新活过来，神色怔然。
　　家里的典籍包罗万象，他却从未在家里见到过半点有关先天胎珠的记载，除了有意隐瞒，没别的理由了，而姐姐修炼速度远胜于常人，理由竟是如此，他浑身发寒，才意识到自己的莽撞，有可能害了自己最亲的人。
　　他无比懊恼，很是自责地道：“如果有人知道了姐姐的身份，会不会对姐姐不利？”
　　“不会。”胥月霜斩钉截铁。
　　穆平安稍稍安了下心，但又不敢相信，就听到胥月霜继续道：“先天胎珠一旦用了，便会与人融为一体，杀了那人，等于毁了先天胎珠，就算抽离出魂魄，那具肉身也无法再有先天胎珠的特性了。”
　　穆平安彻底松了口气。
　　所以就算于翎依知道了他姐姐本体乃是先天胎珠，也不会对她姐姐怀揣别样的心思，但为什么要把于翎依支开呢？
　　胥月霜长舒一口气，道：“你的胆子也太大了，竟然与于翎依的魂魄为伍，你可知她能有今天，她的敌人有多强大么？”
　　穆平安觉得既然于翎依还残有魂魄，云雀还安然无恙，那便是害她之人略逊一筹，但也不好说：“这不是没得选择吗，谁知道认我为主的小麻雀，竟然是她的吞天雀啊……”
　　穆平安把当年他在溪谷封印遭遇之事原封不动地讲给了他娘听。他得到了吞天雀，因为没有修为，无法解除魂印，而吞天雀对于翎依忠心耿耿，就等于他和于翎依绑死在一条船上，他没得选择。
　　……再说于翎依还照顾过他，虽然不是他本意，但人家还救过他。
　　胥月霜道：“于翎依实力强大，心思深沉，听说她为人光明磊落，但也只是传言而已，你和她接触要小心。”
　　穆平安道：“知道了。话说姐姐是先天胎珠这件事，姐姐自己知道吗？”
　　胥月霜道：“她知道。”
　　搞了半天就他被蒙在鼓里！他怎么觉得在这个家里，他是最天真的那个呢……穆平安道：“如果宣扬出去，对姐姐会有坏处吗？”
　　“不会，”胥月霜道，“就像你的极品厄难体质，宣扬出去，对你不会有坏处，但与你接触的人得掂量掂量一样。你姐姐是先天胎珠，宣扬出去，也只能证明她天资冠绝当世，以及她是朕的女儿，是越国长公主，若她有能耐，也可能是未来的越国女帝。”
　　穆平安：“……”难怪他爹张口就说他会是未来的显仙宗太上长老，他还觉得不靠谱来着，结果到姐姐这儿，路铺得更宽更广……所以姐姐如果当上了女帝，根本不需要跟谁联姻？
　　穆平安心念一动：“娘知道极品厄难体质吗？”
　　胥月霜道：“这体质很了不得，但有二十岁大限。两年后，你身上会有一劫，朕和你爹会想尽办法，保你一命。”
　　“我有乘黄了啊。”穆平安想到无论是于翎依，还是耆敬仁，谷主，乃至单尘，都紧张兮兮地认为十八岁生日就是他的大限，而他也经历过濒死前实力猛涨堪称恐怖诡异的情况，目睹过测试石显示的年岁，但他不只过了关，还得了乘黄。
　　云雀说他气数延长，所以这大劫，他已经过了。
　　“乘黄能增寿，但还是不可掉以轻心，极品厄难体质过分强大，会吸引倒霉的人、事、物乃至势力，”胥月霜道，“这般说来，你既然先找上了显仙宗，那么显仙宗必有一劫，显仙宗前宗主会和你同行，或许她也是倒霉到家了。”
　　穆平安：“……”是亲娘吗？
　　胥月霜用双手摸了摸他头侧，手掌附上他的双耳，道：“今后，于翎依与你的事，朕不会过问，这是你的道，需要你自己去走。”
　　“现在，爹也知道了这件事了。”穆平安道，“他说他要帮我。”
　　胥月霜默了一会，道：“朕乏了。”
　　穆平安便乖乖退了出来。
　　穆平安直接来到悟桦殿东边的别院，见到单尘，将先天胎珠已经被用掉了一事告诉了他，而且他姐姐是先天胎珠，所以于翎依借先天胎珠复生彻底没戏。
　　信息量很大，单尘听完沉默，穆平安劈头盖脸便是一句：“现在怎么办？”
　　单尘道：“原始的先天胎珠已经被用掉了，也就是说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原始先天胎珠了。”
　　于翎依轻叹了声，人各有命，这或许就是她的结局吧。云雀焦心至极，在房间里飞来飞去，闹个不停，道：“难道主人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吗！”如果不能活过来，复仇有何意义！
　　单尘道：“天地间仅孕有一颗先天胎珠。”渡劫以上就能魂体分离，肉身陨落，神魂遁出体外也能保全半条性命。可若是魂魄复生如此容易，高境界强者的陨落变得几乎不可能，那世间就不会这般安宁太平了。
　　穆平安轻嘶一声，那若是于翎依没法复活，她还想着复仇，那么事情就会变得棘手许多。
　　穆平安道：“目前得到的情报是，显仙宗高层近乎都是重融的亲信，原先于翎依前辈的旧部早就被肃清了。”
　　而那个名为重融的现宗主，这千年来，貌似就干了这一件事，哪怕损到显仙宗上位者的整体实力，他也在所不惜，似乎很是忌惮于翎依卷土重来。
　　他这般作为，倒也没有损到显仙宗根基。毕竟显仙宗的底蕴摆在那儿，就算高层损失了十多位烈日境，对于其他势力乃至皇朝而言都会元气大伤，对占据地理优势的显仙宗而言，也算消耗得起。
　　于是这千年来，显仙宗既不扩张疆域，也没有招收太多弟子，于世无害。
　　而今还多了个噱头：哪里有热闹凑，哪里就有显仙宗。
　　显得这一古教不那么神秘莫测、高高在上，倒是多了几分人情味。
　　所以在外界看来，这都是显仙宗的策略。毕竟它还有个传奇宗主流落在外，随时都有可能回来；传奇宗主的旧部也都尚在人世，随时都可能响应号召；偌大的天地间，所有古教都不敢轻易招惹显仙宗，对显仙宗的态度也一如往昔，时间便这么风平浪静地流逝着。
　　云雀道：“主人若是无法复活，重融也别想好过！”
　　耆敬仁听到现在，似笑非笑道：“你们叫老夫过来，该不是想转道回环音谷吧。”
　　这话说得很突然，前因后果衔接不上，穆平安奇怪片刻，突然精光闪现，道：“对，环音谷！”
　　三人都看向他，云雀被惊得颤了下，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大惊小怪。
　　穆平安道：“世间还有另一枚先天胎珠！”
　　于翎依沉浸在必死的圈环中，短暂地没有转过弯来，云雀不扑腾了。
　　穆平安道：“我知道另一枚原始先天胎珠在哪里！”
　　耆老开口的那一刹那，单尘就想明白了，此刻听穆平安这么说，他才道：“看来确实有必要回环音谷一趟。”
　　穆平安毕竟才刚回越皇宫，下一个良辰吉日便是胥月霜将他的身份告诸四海八方的日子，距离那日还有一个月，这一个月需要诸多准备。
　　他抽不开身回伏国去，所以这事便交给单尘和耆老前辈，于翎依魂魄需要栖身之地，云雀会和他们同往。
　　单尘担心穆平安在宫里的安危。
　　穆平安想到他爹的话，觉得越皇宫能有什么危险，他可是越国国君唯一的儿子，道：“放心吧，就算云雀不在，我也应付得来。而且云雀跟你们一块去，我也能随时知道你们那边的境况，不会无聊。”
　　“谁担心你无聊了……”
　　“你呀，就是你。”
　　“好吧，”单尘取下剑穗，系到穆平安腰间，道，“这块玉髓，送给你了。”
　　“这不是你最珍惜的……”
　　单尘撩起他耳后一缕长发，缓缓顺了下来，看着他的唇，眉眼温和，哑声道：“我已经有更珍惜的了。”
　　不知为何，穆平安被他看得脸颊微红，听他的声音，更觉有点舍不得他。
　　单尘叮嘱道：“它关键时候能保命。”
　　穆平安道：“我知道了，”谁关键时候会拿这唯一的一块东西保命，他有乘黄和白民国的钥匙，能撕裂空间回白民国，“你也要小心。”他招呼天空上飞翔的小鸟，道，“云雀，护好单尘，如果单尘有个三长两短，我怕是也难长命百岁了。”
　　云雀呸呸呸：“少说不吉利的话，不过是三五日的行程罢了。”
　　穆平安突然喜上眉梢，以拳击掌道：“既然是三五日的行程，距离娘定下的良辰吉日还有一个月，我为什么不跟你们一起去？”
　　“你不需要学习宫廷礼仪吗？”
　　“那还能比练剑难吗？”
　　穆平安说完，握住腰上的玉髓剑穗，就要拔下来还给单尘，手却被单尘摁住了：“给你了，就是你的。不用还给我，以后也别……”
　　穆平安感受着他手的温热，看着他的面，露出笑容：“我可是求之不得，这可是你说的。”
　　说到底，穆平安是舍不得单尘，舍不得和他分开，于是好说歹说说服了越国女帝，没带泠鸢，将乘黄神兽安放在悟桦殿，给它准备了十日的玉叶，这才低调离开了越皇宫，并发誓一定会在十日内回去。
　　“十日，绰绰有余。”
　　穆平安算了算，乘飞舟从越国回伏国沧琅山，要两日，进了环音谷，九倍时间流数，在里头待九日，外头才一日，十日为限，最多可在沧琅山待六日。
　　六日在环音谷，则是五十四日，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就算先天胎珠不在他以为的人手上，动用环音谷的神器窥天镜，窥探整个环音谷世界，总会找到环音谷世界内的先天胎珠所在。
　　明旭宫暮云殿内灯火通明。
　　环音谷二位少谷主，太上长老耆敬仁，显仙宗前宗主于翎依，上古唯一一只吞天雀，齐聚环音谷谷主所居宫殿。
　　“你们要动用窥天镜？”钟谙道，“是想找什么东西？”
　　穆平安简单明了：“找先天胎珠。”
　　“那不用找了，”钟谙直接了当地道，“环音谷世界内的原始先天胎珠就在我手上。”
　　喔！穆平安暗叹没有白跑一趟，云雀格外安分，单尘神色如常，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至宝会在谷主手上，耆敬仁老前辈则依旧是老眼半闭、双手踹袖老神在在的模样。
　　于翎依道：“在下于翎依，需要先天胎珠重塑肉身，不知谷主可否割爱？”
　　钟谙道：“你是被何人所害，这才肉身陨落的？”
　　“害我之人众多，为首的便是我的得力下属，现显仙宗宗主重融。”
　　“你想覆灭显仙宗吗？”
　　“不想。”
　　“你想颠覆政权吗？”
　　“有这个打算。”
　　“如果颠覆政权，需要损到显仙宗的整体实力，甚至破坏显仙宗的根基呢？”
　　于翎依沉默，道：“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那恐怕由不得你，”钟谙道，“报仇便是这样的事，以你的为人，以你的实力，你必有忠实下属，你的忠实下属不止一个，若知道了你的惨淡遭遇，你的下属不会善罢甘休。”
　　“谷主神机妙算，”于翎依道，“但我一定要复生，只有我复生，才能震慑那些害我之人。”
　　“如果你只是想活，我直接便给你了，但你不是。”钟谙道，“你若是复仇，我环音谷的一位少谷主将被卷入其中，”他的视线缓缓从穆平安身上移开，道，“我需得确保他的安全。”
　　穆平安顿时不知该心暖，还是该心寒，这是拿他做借口来拒绝吗？还是纯粹的为他考虑。确实如果于翎依身陨，形神俱灭，不影响他的日常生活，而于翎依若在，他本该平静的生活将会天翻地覆。
　　于翎依道：“谷主怎样才愿意将先天胎珠给我？”
　　钟谙道：“你有两个选择。”
　　于翎依道：“您请说。”
　　钟谙道：“第一个选择，我助你复仇，环音谷降临显仙宗，对显仙宗出手，斩杀显仙宗现宗主，屠戮害你之人，你走得安详。”
　　穆平安不由咳嗽了声，这个安详……
　　于翎依继续倾听：“第二个选择呢？”
　　“第二个选择，我将先天胎珠给你，助你恢复肉身，但显仙宗之乱，世界之乱，环音谷不参与。”
　　于翎依没有丝毫的犹豫，道：“我选第二种。”
　　“前者不作考虑么？血洗显仙宗现并不容易，让环音谷出手更是史无前例，你只身回归极有可能复不了仇，还让自己死于莫名之地。”
　　“害我的人不只有显仙宗宗主，还有外教忌惮我实力的教主，只有我活着，才有可能令那些杂碎胆寒、恐惧，惶惶不可终日，”于翎依冷静沉着，“仅是一缕魂魄不可能做到。”
　　“好。”钟谙回得简单，半点不遗憾。
　　于翎依道：“谷主将先天胎珠给我，可有什么条件？”
　　“也没什么特别的条件，只有一条，当我需要你助力的时候，你不遗余力助我。”钟谙道，“也许在未来，也许未来这种情况不会出现，但我需要你一个承诺。”
　　于翎依道：“可以。”
　　别说条件是在需要的时候让她帮忙，就是没有这个条件，在必要关头，她也不会袖手旁观。
　　所以这个条件，等于没有。
　　这位掌有一个世界的环音谷谷主，几乎是看在穆平安等人的份上，将先天胎珠这么珍贵的宝物，白送了。
　　于翎依默默记住了这份天大的恩情。
　　环音谷山门口，穆平安走在中间，右边是单尘，左边站着一位浑身裹在斗篷中的女子。
　　那斗篷一看就知道是谷主所有，却是谷主鲜少会穿的墨黑色，衣摆下方用红黄丝线绣出烈焰纹饰，看着就像浴火重生一般。
　　单尘站在耆敬仁老前辈旁边。
　　临别前，穆平安依依不舍：“你真的要回伏皇宫了吗？”
　　单尘眉眼含笑，颔首道：“父皇寿辰，我多年未回宫，需要提前回去准备一下。”
　　穆平安哀声道：“你不在，我在越国多无聊啊。”
　　也不知道在越国皇朝归位是怎么个归位法。
　　许是经历过太多次大典，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前不久他还在环音谷盛装出行过一次，所以这次没有太大的期待，也谈不上什么紧张，再盛大还能有在环音谷出场的那次还盛大吗。
　　故而他嘴上说着无聊，其实只是感慨居多，并没有哀求单尘留下的意思。当然，如果哀求有用，他当然不介意哀求一下，问题是哀求没用，于情于理单尘都该回去，他唯有支持。
　　单尘目光温柔，道：“我让云雀用记录灵石记录下来，留作纪念，以后常观。”
　　千林郡飞舟停泊处，过往行人无数。穆平安看着耆老前辈和单尘乘坐飞舟远去，自己则带着黑袍人，袖中藏着云雀，坐上了去往越国的飞舟。
　　穆平安手肘撑着船沿护栏，开始思念起单尘来，他表现得十足沉静，云雀歇在他袖中动也不敢动。
　　作者有话要说：
　　祝元宵节快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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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嫉妒
　　飞舟驶向天际, 天高海阔，地大物博，群鸟迁徙, 可穆平安却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情，只觉再好的美景，缺了一同观看的人, 就好像美字缺了一笔。
　　那山还是山, 那水还是水, 与别处的山水没有什么两样，再看也无趣得紧。
　　穆平安不自觉地叹了一声。
　　云雀心里咯噔了下, 见于翎依身披黑袍在一旁养气调息，而穆平安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垂头丧气得很，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好想单尘啊。”
　　意料之外, 又是情理之中的回答，云雀无语：“这不是才分开吗？”
　　“好像分开了十年了。”穆平安看了下日晷小盘，道, “才过去半个时辰, 天啦，日子好难捱。”
　　“没单尘，一点意思都没有，”穆平安撑着头, 唉声叹气道，“人生真是索然无味。”
　　云雀：“……”
　　于翎依搭话：“风平浪静, 了无波澜, 无人叨扰，不好吗？”
　　云雀大为惊讶, 这么无聊的话题，于翎依都哄着穆平安说，它当初那么有趣的话题，甚至给于翎依讲笑话，于翎依都给它表演沉默，无止尽的沉默。
　　穆平安撇了撇嘴：“不好，无聊。”
　　云雀忍不住：“你没救了，万一哪天单尘不喜欢你了呢。”
　　穆平安收起了弯起的唇角，缩了下，他拢了下自己另一侧的衣袖，表情苦闷，好像在思索什么痛苦的事情，眉头一皱，呼吸都跟着短促了几分。
　　“我就说说，你别当真，”云雀没想到他这么不禁逗，更想不到当年潇洒自如的穆平安，陷入感情之事后，竟然如此的不能自已，“你若是真想单尘，我可以沟通通言玉令，让你和他聊几句。”
　　穆平安又看了一眼日晷小盘，距离上一次看时间才过于小半刻钟，道：“才分开的，我好意思吗！”
　　云雀：“……”可不是吗！才分开的。
　　穆平安道：“我好意思，你快、快沟通玉令。”他催促道。
　　云雀正打算沟通玉令，玉令突然有了响动，云雀傻眼，一言难尽地道：“是单尘。”
　　穆平安顿时喜出望外，联系上单尘，那边有点尴尬地道：“我不小心碰到了。”
　　穆平安道：“正好我想你了。”
　　单尘道：“其实不是不小心。”
　　云雀：你们真是够了！为何要让它做中间的连线，两边的声音它都能听见，为何它是世间唯一一只吞天雀，寻遍世界，连个伴都没有！
　　穆平安和单尘一路聊到飞舟停靠，因为聊得都是十分无趣的内容，大多时候是单尘在听，但无论穆平安问什么，单尘都有问必答，他会把沿途所见的景致很动听地描述给穆平安听，穆平安就在那儿几多感慨地云云“要是能与你一起看就好了”，或者来句“我这边飞过去一直很别致的小鸟，头上有一撮羽毛是竖起来的，你说有不有趣”。
　　云雀真没发现那飞鸟哪里别致，再说头上一撮羽毛竖起来，它也是啊，怎么没见穆平安说它别致，要不是单尘提到了它，它真想凑到穆平安面前，让他瞪大眼睛看看自己，看是那只破鸟好看还是它好看。
　　于是云雀从最开始的直翻白眼到最后的麻木，最后只得宽慰自己，有时候无法切断的吵闹它是一种愁绪——谁让它没伴。
　　穆平安心情舒畅地回到越皇宫，刚到悟桦殿外，就听见有宫女在门口喧哗。其中有耳熟的声音，但叫声更大的声音很陌生。
　　“殿下不在，请回吧。”
　　“什么殿下，陛下尚未宣布，是不是还不一定呢。我家主上想要借乘黄一观，尔等竟然阻拦到现在，是何道理？”
　　“这乘黄毕竟是殿下的灵宠。”
　　“他没有修为，哪来的灵宠，总之今日，这乘黄，我家主上要定了。”
　　“怎么，皇妃也想增寿？”温和的嗓音传来，打断了宫女们的争执。
　　那声音极为温柔，让人不自觉心绪平和，吵嚷声最大的那位女官回过头，只见石径上走出一人，手里晃着一根开满桂花的树枝，容颜绝色，顾盼生辉。
　　穆平安心情不错，好奇地来了句：“是渡劫渡不过吗？”
　　当初假褚石就担心渡劫渡不过，这才想打乘黄的主意……
　　那争执声最大的女官顿时拉长了脸：“什么叫渡劫渡不过，主上乃是神晖境，早已渡过劫，自然需要与身份匹配的神兽坐骑。”
　　神晖境，飞鹤门的掌门也是这个境界，难怪此人能如此肆无忌惮，穆平安道：“这么高的修为，却没有匹配的坐骑，还需要来抢我的？”
　　不等那女官开口，穆平安又道：“这么高的修为，要坐骑做什么，自己难道不会飞吗？”
　　那女官正要开口，穆平安平心静气地道：“我是因为不会飞，所以非要坐骑不可，你让你家主上说说非要我这头坐骑不可的理由吧，你这个理由，在我这里不过关。”
　　“你……”宫女见他一口一个他的坐骑，不由狐疑，“你是谁？”
　　“穆平安。”
　　“穆平安是谁？”
　　“是我。”
　　“我知道是你，”女官气急，怒目而视，“你是何身份，为何能会出现在悟桦殿？”
　　“我住在悟桦殿啊。”
　　“此殿是二殿下的住处！”
　　穆平安乐了，方才不是还说是不是殿下不一定么，这下知道是二殿下了，话说是二殿下，而不是大殿，看来母帝早就做好准备了，宫人都知道母帝有二子，其中排第二的是皇子。
　　他还以为他的归位，是从一介庶民一跃而至越国二皇子的位置，中间会有诸多曲折和坎坷，没想到母帝早就做好铺垫了，就像他爹门下有早已为他和姐姐准备的园子一样——从小放养在外，早早备好空位等他们归来。
　　也许这便是爹娘给他和姐姐最好的历练。
　　那女官情急之下知道说漏嘴，轻掩了下嘴，面上露出刹那的懊恼。
　　两人交锋极快，直到这时，悟桦殿的侍者才矮身行礼：“见过二殿下。”
　　穆平安让那不知从何人宫里出来的骄横跋扈的女官站着，问自己殿里那明显露怯的宫女，道：“你们都知道二殿下，不是都说越国女帝无所出么？”
　　“世人如此盛传，但越皇宫的人都知道，陛下育有两子，二十五年前，先有长公主的梧凰宫，七年后，再有二殿下的悟桦殿。”那宫女胆战心惊地道，“可这些年来，公主和皇子从未现身，因此有人说，陛下欲有二子，可这二子尚未出世……”
　　无所出，却提前准备好了住处，那这些年这些后宫嫔妃们不得疯了似的变着花样取悦母帝，好让自己的孩子能住进如此奢华的宫殿……但也不想想，为何一开始是长公主，这些人心里好歹有点数啊。至于母帝为何不解释？
　　想必也是所谓的帝王心术。
　　穆平安不懂也不评价。
　　“所以见有人携乘黄入住悟桦殿了，你们主上就让人来请乘黄？”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穆平安这话说得已经很体面，道，“你家主上是谁？”
　　“我家主上……”那宫女轻咬朱唇，像是嘴唇被黏上一般，唔唔说不出声。
　　“是本宫。”
　　一道略带阴柔但十分悦耳的声音传来。
　　不带一丝怒气，半点不像冒犯之人该有的语气。
　　穆平安转过身，只觉微风拂面，清雅香风扑来。
　　来人头戴乌木簪，半数长发散落至腿弯，一袭雪青长衫，勾勒绝美身形，撑着一把纸伞，肤白面柔，鼻翼一颗褐色小痣，让纯净的脸平添了几分妖娆，见之难忘。
　　穆平安自认为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他内心的不悦瞬间去了大半，他也理解了母帝纳后宫的想法，同时在心里为他爹默哀了数遍，这才开口道：“是你要的乘黄神兽？”
　　“明知故问？”
　　“初次见面，自然要多问问，万一误会了呢，”穆平安皮笑肉不笑，“您是帝后吗？”
　　俊美的男子唇角上扬了下：“不是。为何这么问，你觉得我像吗？”
　　“这……就是随便问问。”
　　俊美男子带笑的表情微僵，转瞬又恢复如常。
　　穆平安道：“那你是……”
　　他身旁的宫女道：“这位是惠嫔主上。”
　　穆平安：“……”
　　他还以为这么飞扬跋扈，还长得如此妖媚的人，怎么说也是个妃子，没想到是嫔。
　　那他该说什么，作为越国二殿下？穆平安是不懂这礼节的，他道：“见过惠嫔。”寻常皇帝的妃嫔叫娘娘，他总不能叫爹爹吧。
　　惠嫔别扭了下：“二殿下有礼。”
　　“母帝除您之外，还有其他妃子吗？”穆平安故作好奇地打听道，“有多少位？”其实这话私下问宫女也能知道答案，但他直接问嫔妃本人，言外之意便是告诉宫中所有妃嫔，他对此一无所知。
　　惠嫔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搁我这儿打探情报来了，你是想说你对你母帝的后宫一无所知么？”
　　穆平安暗自心惊这后宫没一个简单的，哪怕看起来再莽撞的，也是心细如丝，想必是有底气做了不会被责罚，甚至好处大过坏处：“是啊，初来乍到，谁也不认识，这不正巧看惠嫔您面善么。”
　　惠嫔道：“自然不只有我。”
　　难怪他爹情愿当显仙宗太上长老，也不来越皇宫和母帝厮守。
　　这情敌有点多啊，而且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穆平安竟然有那么点幸灾乐祸，但愿他将来不用面临这样的窘境，好在单尘不在他母帝那般高位，没有诸多权臣显贵需要制衡。
　　说来他爹无名无分，他这位皇子，在皇宫的身份很尴尬啊，但穆平安不是那种皮薄的人。
　　眼前这人会是这种飞扬跋扈的性子，要么母帝很看重他，要么母帝很看重他背后的族系或势力，这人有所恃，故而无恐。
　　无论是哪一种，穆平安都觉得没有敌对的必要。
　　“他的人在这儿闹多久了？”穆平安问自己殿里的宫人，若不是他们把持着门，只怕他的乘黄不保。
　　“从您离开，直到现在。”
　　“那是有点久……”这么久，竟然都没破门而入，说明这位与其说想夺乘黄，不如说想试探他母帝的态度，母帝竟然由着他闹到现在……
　　穆平安跟这位长得清雅脱俗但心思乱七八糟的惠嫔商量道：“这样吧，我这乘黄，可以让你摸一摸，但不能让你坐，因为那是我的。如你所见我没有修为，需要乘黄续命。”
　　“没有修为，却是陛下的……亲子？”
　　“有问题吗？”
　　“问题大了，陛下的修为登峰造极，而你竟然没有修为，莫非你爹是个凡人？”
　　不等穆平安说他以前有过修为，那聪明伶俐的惠嫔又道：“你姓穆，更是可笑。”他言语中透着毫不掩饰的……与其说讥诮，不如说嫉妒。能让子随父姓，可见陛下多看重这位二殿下的生父，至今不知对方姓名容貌，陛下将那人保护得有多好，可想而知。
　　若那人是凡人，那也就罢了，寿数有限。若是修士，那真是叫人窝心挠肝般嫉妒到不能自已。
　　惠嫔皮笑肉不笑地道：“待殿下归位之后，就应该姓胥了，不知你爹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穆平安心里盘算了下，好像无所谓，谁也没规定一个人不许有两个名字。
　　更不用说，胥平安这个名字，听起来也不错，只是离他有点遥远，让他感到有些陌生。
　　可如果将来到了关键时候，他搬出这个名字来，能吓退敌人，那他拥有一个也不妨事。
　　“那就姓胥呗。”穆平安滑不溜秋。
　　惠嫔眼睛微红，道：“你没有修为，是不曾修炼过？还是根本不能修炼？”
　　难道没有第三种可能，比如他之前有修为，但他后来又没了……这种理所当然的可能吗。
　　“是不用修炼。”穆平安张口来了句。
　　惠嫔被堵得慌，也不知道这位二殿下的生父究竟何许人也，到底是如何在民间把自己的儿子教得如此伶俐，面对他的胡搅蛮缠，竟然丝毫不乱，遇事处变不惊，甚至半点脾气都没有——看来他的生父是个性情很好的人？陛下的脾气可不怎么好……
　　想到这个，惠嫔更不舒服了。
　　穆平安道：“我是越国二皇子，又有乘黄续命，我为何非要修炼不可。”
　　“你就不担心乘黄被人抢走？”
　　“我什么身份，现在什么时代，”穆平安道，“灵宝都不抢，非得来抢我的灵兽，怎么，嫌我命长？”
　　言外之意，眼前这人抢他的乘黄，就是想害他的命。
　　惠嫔轻咬朱唇，梗着脖子，嗓音沙哑，眼角略微泛红：“若你真是二皇子，你爹到底是什么人？”
　　穆平安见他总算敞开天窗说亮话了，不由慢悠悠地轻叹了声，饶有兴致地打量此人。
　　“能人？”穆平安说了俩字。
　　废话。惠嫔道：“你爹到底是谁？”
　　“可以不受宫墙所限之人？”
　　惠嫔看他的目光想要把他撕了：“你爹究竟是不是凡人？”
　　穆平安哈哈，饶有兴致地跟他盘算：“如果我爹是凡人，那他吸引母帝的年纪，应该是十八岁到三十岁，我现在都有十八了，那他应该三五十岁……”
　　“我不想听你说这个，”惠嫔道，“你爹和陛下的关系很好吗？”
　　“不差吧，我还有个姐姐。”
　　“你知道公主殿下？你可知公主殿下的父亲又是谁？”
　　“我爹啊。”
　　惠嫔只觉眼前一黑，他抬首望向陛下平日所在的乾安宫方向，神色凄楚、哀怨，最后归于沮丧。
　　“还没请教惠嫔名讳。”穆平安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这是第一个跟他过招的人，他觉得这人也不算太差，毕竟喜欢母帝又不直接出手害他的，就勉强算自己人了。
　　惠嫔郝然，在这深宫之中，已经许久没有人问过他的姓名，他收起难过，正色道：“戚臻，号若缺。”
　　若缺公子，名动天下。
　　但穆平安没修为，不关注修真界已久，孤陋寡闻没听说过，所以只是客套地点了点头。
　　“别耽搁了。”一旁斗篷中的于翎依出言提醒。
　　戚臻这才注意到穆平安身侧这位浑身裹在黑斗篷中的人，听声音是个女子，按理说这女子如此夸张的装扮，他应该在一开始就留意到才对，但直到此女出声，他才意识到殿下旁边还有个人。
　　他的修为已是神晖境，比他还高的，莫不是烈日？
　　二殿下没修为，陛下令烈日境强者随侍左右？
　　“不知这位是？”戚臻还是忍不住出言询问。
　　“我爹的相识？”穆平安故意道，于翎依不由看了他一眼，穆平安心想他也没胡诌，于翎依和他爹确实认识。
　　果然他话音刚落，面前的男子先是一呆，继而浑身气焰肉眼可见地消弭，情绪变得异常低沉。
　　越帝后宫人稀，几乎所有妃嫔都以为，陛下冷情，无心情爱，会让陛下眷念之人虽不是自己，但也不会是别人，故而心安。
　　未曾想，陛下也是人。
　　尽管早知道陛下与外人育有二子，但这个外人很可能是一介凡人，陛下常年居在皇宫之中，鲜少外出，和这凡人的关系想必早就淡了。
　　却没想到……
　　陛下那般日理万机，宛如日月星辰让人望而却步之人，竟然会为人生儿育女。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陛下为之倾倒啊。能比宫内的嫔妃还要出类拔萃么？
　　“既如此，便不打扰殿下了。”
　　不知不觉，从一开始的不承认他，到主动称他殿下，穆平安留意到称呼的变化，笑盈盈地恭送这位惠嫔娘娘离开。
　　晚膳过后，穆平安才带着于翎依，去乾安宫面见女帝。
　　于翎依的脸藏在兜帽下，胥月霜认出来的瞬间，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
　　于翎依解下兜帽，气质绝尘。
　　五日前见于翎依，还只是魂魄，眼下竟然魂体健全了，胥月霜道：“是夺舍吗……但你身上有先天胎珠的气息，是朕的错觉？”
　　于翎依道：“不是。”
　　“那是为何？”
　　“世间还有另一枚先天胎珠。”
　　胥月霜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
　　穆平安见她说得如此肯定，不由奇怪：“为什么不可能？”
　　胥月霜面容冷峻：“先天胎珠与天道伴生，天道独一无二，那么先天胎珠独一无二……”她说到最后，猛然看向穆平安，下意识抬脚向前走了半步，微微抬起手，朝着穆平安脸的方向，眼里闪过一丝悲恸，而后垂眸，收手，全部情绪尽掩。
　　穆平安愣了下，道：“总之就是复生了，您就当这世上还有其他复生之法吧。”
　　若是这世上真有其他能让魂魄复生之法，天下早就大乱了。
　　胥月霜还是难以置信，因为她拿先天胎珠救活过霜儿，她太清楚先天胎珠与人魂合一后的气息，眼前的前显仙宗宗主身上流淌着的，分明是先天胎珠残留的道韵。
　　穆平安道：“娘你知道我是环音谷少谷主吗？”
　　胥月霜摇了摇头，有些困惑：“环音谷？”
　　“环音谷炼出至宝‘境璧’，消失五千年，境璧碎裂后，环音谷现世，而我因为机缘巧合等一系列原因，成了环音谷的少谷主，这环音谷里也有一枚先天胎珠，能让魂魄复生。”
　　胥月霜面色凝重，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微微点了下头，看他的目光仍旧十分担忧。
　　“改日我再跟您说说这就境璧碎片的事，境璧碎片之事也很重要，但现在最要紧的是于翎依宗主复生了。”
　　穆平安道：“她不日便要回显仙宗，到时天下必然大动，暗害于翎依的人，必然知道于翎依肉身陨落，需得重塑肉身。而世间仅有一枚先天胎珠，便是在母帝您的手里。到时那些始作俑者自然会认为认为越国和于翎依站在一条船上。”
　　于翎依道：“这便是我现在面见陛下的原因。”
　　胥月霜道：“宗主的意思是……”
　　于翎依道：“毕竟我与陛下结识不过数日，陛下也并未将先天胎珠赠予我，我有血仇在身，并不想让陛下置身险地，动摇越国难得的安宁，所以……既然提前知道了这些，陛下不如早做打算。”
　　“你说你爹已经知道了，”胥月霜转而问穆平安，“你爹是怎么说的？”
　　“他说他会去探探其他太上长老的口风，能帮的有限，但会尽力相助。”
　　胥月霜沉吟片刻，道：“越国争乱多年，二十多年前战乱才勉强平定，而今显仙宗要掀起腥风血雨，越国不便参与纷争，还望宗主海涵。”
　　二十多年前？这是个很微妙的说法，穆平安知道他姐姐正是二十五年前出生的，这之中会不会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想到这里，穆平安哑然，怎么可能会有联系，以他爹的修为，也不可能帮着越国平定乱世，若有这等不朽的功绩，他爹也不至于在显仙宗当个闲散的太上长老。
　　于翎依道：“陛下言重，这是应该的。”
　　胥月霜默了下，道：“看来有必要将霜儿的身份公诸于众了。”
　　穆平安在心里一合计，既然姐姐先天胎珠的身份并不会给姐姐带来灾祸，那么公诸于众也无妨，只是这样一来姐姐会以怎样的方式知晓自己的身世？
　　她原本是只身一力压四方的当世天骄，潇潇洒洒，突然一下子变成越国公主，甚至一国的重担都有可能压在她身上，她会是怎样的感想……
　　穆平安道：“姐姐现下在何处？”
　　“不知。”
　　“姐姐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她不知道，”胥月霜道，“她的历练尚未结束，与你不同。”
　　穆平安缓缓点头，毕竟他是借着飞舟直接飞行于两地，借着朋友的力，成为大势力中响当当的一份子，机缘巧合下得见他爹，谁知道在通言画面中衣着朴素的他爹，居然处在那等高度上，然后又惊悚地发现，他娘更高……
　　和他不一样，他姐姐走的是稳扎稳打的修真路。
　　穆平安道：“那该是怎样的公诸于众法？”
　　胥月霜道：“等你归位那日，自然就知道了。”
　　越国盛事昭告天下之法在穆平安的意料之外。
　　几乎在穆平安回宫后的一个月里，经过上位者蓄意的推波助澜，越国戎马半生的女帝陛下流落民间的二皇子回归皇宫的消息，火速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吉日当天，礼乐齐鸣。
　　文武百官位列宸寰殿左右。
　　穆平安身着天青长袍，坐上飞马拉的云辇，驶过漫长的过道，于殿门前下车，在宫人、侍卫、百官的跪拜之中，就那么简单而隆重地踏入宸寰殿中。
　　胥月霜身披赤红龙凰袍，立于帝椅前方，抬起手臂，令众卿平身，并当众宣告：“这是朕的皇儿，穆平安。”
　　“穆，是朕取的和睦的睦的同音，寓意越国盛世太平。”
　　穆平安轻嘶一声，这话说的，难不成爹的姓也是母帝取的吗？还是这只是为了隐瞒爹的姓氏。所以他的姓不用换了？
　　“今日之后，他姓胥，名平安。”
　　鼎乐声中，穆平安一展衣摆，朝着越国女帝的方向跪拜，额头朝地，继而起身，连拜三下，礼成。
　　……总算是多了个身份。
　　“恭贺陛下，恭迎二皇子！”
　　声音响彻寰宇。
　　胥月霜端坐龙椅之上，道：“正好，借此时机，朕向众卿宣布另一件事。”
　　群臣躬身静听。
　　“朕的大女儿，乃是借先天胎珠而生，正好是朕平定越国战乱后的那年出生，而今应二十有五，她资质出众，修为颇高，此刻在外历练，尚未归国。”
　　越国二皇子的归位大典举世瞩目，而女帝陛下开场便介绍长公主，可想而知，此话不日便会传遍越国、伏国，乃至整个修真界。
　　穆平安心想原来如此，这话就算传到姐姐耳朵里，姐姐也不会以为是自己，借他归位大典，告知天下先天胎珠的去向，等于和复生回归的于翎依划清界限，之后无论于翎依如何搅弄风云，都与越国无关。
　　谁知，女帝接着道：“待她回国之日，朕会为她择良婿，觅佳偶。”
　　朝堂上群臣无论男女，均喜上眉梢。
　　先天胎珠化形而生的天之娇女，自然天资震古烁今，为人非同凡俗，若能与此女联姻……皇女流落在外，若能提前一步结识，飞上枝头的可能性也会大大增加。
　　这噩耗，穆平安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万一姐姐听了不回来了呢。
　　女帝又道：“朕的皇儿，虽然没有修为，但却是万年难得一见的极品厄难体质，诸位慎着他点。”
　　毫不夸张，殿上过年的气氛倏然沉寂。
　　殿内突然安静得落针可闻。
　　穆平安觉得，不至于吧，不就是极品厄难体质吗，这一个个像是吃了秤砣一样的表情，未免太形象了吧。
　　女帝稍稍挥手，太监扯着嗓子：“退朝。”
　　群臣后知后觉，吃了半步，俯身拜见：“吾皇万岁。”
　　待女帝走后，身披斗篷的于翎依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护着他来到殿外飞马所拉的车辇上。
　　罢朝的官员们三五成群，都在议论今日朝堂之事。
　　“极品厄难体质归国，越国不会有灾吧。”
　　“厄难体质活不过二十岁，也不知这位皇子殿下年岁几何……”
　　“他有乘黄神兽，二十岁大限或许不在话下。”
　　“不愧是陛下的子嗣，一个先天胎珠，一个极品厄难体质，也不知他们的爹分别是哪一位，想来实力应该不简单。”
　　“我还说为何陛下之子没有修为，原来是此等可怕的体质，最好别去招惹。幸好陛下没提与他联姻之事，见他一表人才，老夫差点在朝堂上提出来。”
　　“也不知这典籍从未记载的极品厄难体质，究竟是怎样的发作法……倒是让人不安啊。”
　　穆平安回到悟桦殿，众臣送来的礼盒摆满了一个屋子，其中还有妃嫔送来的美玉宝珠。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显仙宗？”穆平安问一旁敛了真容的于翎依。
　　云雀顿时急躁起来，于翎依走了，此行必定凶险万分，它是留在现主人身边，还是跟着于翎依同往？它走了，万一穆平安有什么危险，它怎么办；它不走，若是于翎依有个三长两短，它会抱憾终生。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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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单尘身世
　　此时的于翎依已卸下兜帽, 穿回寻常的便装，五官经过精心的调整，从原本的倾城绝丽变成了让人看过就会忘掉的平凡长相。
　　“不急于一时。”她很随便地抖了下衣摆, 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穆平安斟了一杯。
　　“为何？”穆平安还以为于翎依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会迫不及待要去寻仇, 却没想到她这么沉得住气。
　　……也是, 如果沉不住气, 也成不了大人物。
　　“我被困溪谷封印千余年，又以魂魄龟缩小云羽翼下三个多月, 而今总算活着回来，自然先熟悉一下环境。”
　　除了熟悉环境, 还得稳固修为。
　　她才和先天胎珠融为一体方知先天胎珠之妙，要说她以前的肉身已经登峰造极, 被灵力锤炼得极为纯净，堪称世间之最，可这具身体竟比她先前的躯壳还要更加纯净更符合道韵！假以时日, 她必能臻至更高峰, 有大把的时间，不必急于一时。
　　“再者，”于翎依道，“当年对我下手的除了显仙宗现宗主重融, 还有凌剑宗太上宗主禹凌霄，乾凰岭岭主赵步凡, 婆娑圣教教丞王壑……”
　　穆平安听了一半, 已经快记不住前面了，道：“有点多啊。”
　　近来穆平安也听了不少有关现今势力的情况, 道：“你说的这些，除了婆娑圣教乃是十大古教之一，教众比较神秘、不干好事以外，这凌剑宗和乾凰岭都不过小门小派，竟能伙同重融算计你。”
　　“贪心不足蛇吞象，千年前，这两大宗门还是叱咤一时的大教。”
　　“看来是近几百年来发展不太好。”
　　于翎依见他一直在忙活：“你在收拾什么？”
　　穆平安道：“开礼盒，看里面有没有不错的东西，到时候带去伏国给单尘的父皇贺寿。”
　　“你要去伏国？”
　　穆平安叹道：“如果能去。”
　　他想离开皇宫得不行，还想去见单尘，伏国自然是首选，拜寿则是绝佳的理由。
　　皇宫太不自由，而且这儿的人似乎都对他抱有偏见，无论走到哪儿，都有一群宫人向他躬身行礼，继而飞快离开，好像谁都不愿意与他多接近。
　　这里唯一好的是宫廷美食不错，御膳房的厨子大多是炼药师，膳食以药膳为主，能助长修为，故而妃嫔几乎都不辟谷。只吃寻常五谷杂粮的穆平安在其中，也不算个异类。
　　他原本还担心入了宫被嫔妃刁难，结果发现嫔妃们都挺怕他的，倒是先前来他殿门前闹过的那位惠嫔，不打不相识，常来看看他。
　　“你不怕靠近我会倒霉？”穆平安听多了宫里的传言，知道几乎所有宫人见了他都恨不得绕道走，宫内到处都是关乎“得罪他会倒霉”，“靠近他会倒霉”，“见了他会倒霉”之类狗屁不通的混账话。
　　戚臻道：“我已经够倒霉的了，无所谓再倒霉一点。”
　　穆平安来劲了：“你能有多倒霉？”
　　戚臻哀叹：“嫁进宫，只见过陛下两面，算不算倒霉？”
　　这个嫁字，用得妙啊，穆平安心道这位惠嫔倒是个懂事的，混熟了心里话也不藏着掖着，不由问：“你什么时候入宫的？”主要也是无聊。
　　“三年前。”
　　“三年？才两面？”穆平安道，“皇宫这么小，随便走走都能碰到吧，才两面？你在骗我。”
　　“皇宫小吗？”戚臻反问。
　　其实皇宫也不算小，只是见过环音谷的地大物博，再见过显仙宗的瑰丽广袤，甚至飞鹤门的山水遍地，再看看越皇宫……确实不大。
　　但单论住处的大小，越皇宫肯定是无与伦比。可若要跟一个势力相比，纵观整个越国还差不多。
　　“我没骗你，”戚臻道，“成亲时见过一面，在你那儿闹过后，隔日见过一面。总共两面。”
　　穆平安道：“母帝没难为你吧？”
　　“没有，就是让我多跟你来往，但不要再打乘黄的主意，”戚臻性子直，“我还得感谢你，若不是跟你闹了一波，以我的姿色，也不知猴年马月能再见陛下。”
　　“你还不算好看？”穆平安是懂直言不讳的。
　　戚臻被夸得不好意思，道：“后宫妃嫔虽然不多，但比我好看的人多得去了。”
　　“当真！”说得穆平安都有点想去后宫溜达，但想想，他觉得不大对，“你好歹也是嫔妃啊，连你都才见过母帝两面？你是怎么一进宫就被封这么高的位置的？”
　　这个“连你都”和“高的位置”简直说进了戚臻的心坎里，他半是骄傲半是凄楚：“那是因为我戚族强盛。”
　　穆平安道：“你可以出宫吗？”
　　“回家省亲倒是可以，”戚臻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但时间不能超过一年。”
　　穆平安又问：“你想出宫吗？”
　　戚臻道：“不想。”
　　穆平安真惊：“为何？”皇宫这么逼仄，哪有外头天高海阔际遇多。
　　戚臻道：“陛下在宫里。”
　　但你又见不着母帝的面……
　　穆平安忍不住咋舌，道：“你真心喜欢我母帝？”
　　戚臻看着他，认真地点了点头，目光真挚，表情诚恳，心绪写在脸上，提到母帝会让他欢欣。
　　穆平安倒是奇了：“你喜欢她什么？”才见了两面就喜欢了。
　　戚臻道：“自幼听着她的传奇长大，小时候在街头看着她的画像时，就很憧憬她了，后来入了宫，见了她真容，觉得不愧是天潢贵胄。尽管知道她不只我一个选择，但我心悦她，想留在离她近的地方，那日我这般蛮横地对你，她都没有责备我，我真的很欢喜。”
　　穆平安顿了顿，到底是喜欢母帝的人，他也没理由说对方的不是。只是没想到这世间除了痴情女，也有痴情郎，奈何总归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母帝给爹生了两个孩子，都不给爹一个名分，甚至连爹的姓氏都随意篡改意思，帝王心冷，喜欢帝王或许本就是场悲剧。
　　皇宫无聊透顶。穆平安忍不住大声道：“我好想出宫啊。”
　　戚臻道：“你出不去的。”
　　他怎么就出不去了，他又不是母帝的后宫，难不成他想要出宫，还得被封王封爵吗？
　　“你想去哪儿？”
　　威严的声音温和地传来。
　　“陛下驾到！”司礼监太监的声音晚了一步才道。
　　戚臻浑身一震，他豁然转过身去，见到那位仪态万千的年轻女帝，眼里顿时绽放出别样的芒彩，立刻躬身道：“见过陛下。”
　　胥月霜微笑道：“免礼。”
　　戚臻唇边弯起一丝笑意，及膝的长发顺着单薄的肩头滑下，面若月华，身似扶柳，白衣下勾勒出挺拔的身形，尤显得肩宽腰细，就连露在袖外的手，也有三分勾魂夺魄之色。
　　穆平安浑身汗毛倒竖，如果他没看错，这是孔雀开屏吧！该不会眼前这神晖境孔雀，早早知道母帝在附近，所以故意说些取悦母帝的话吧……这等段位！母帝身在这等宫墙之内，竟然都能坐怀不乱，他深感敬佩，同时心生罪恶感。他在心里默默想着单尘，想着单尘的音容笑貌，总算清空了脑海中被眼前这故作老实的男孔雀挑起的遐思。
　　穆平安尴尬地回首，一笑：“母帝。”
　　“笑得这么开心，”胥月霜道，“在想什么坏事？”
　　他哪里想坏事了，穆平安道：“我想人呢。”
　　“想朕？”胥月霜道。
　　“额……”穆平安道，“在想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胥月霜突然正色。
　　面对帝王威势，穆平安不动如山，他先前就说过这个话，他也不介意再说一次：“他是爹的弟子，也是显仙宗核心弟子。”
　　立在一旁的戚臻万分诧异，这是他能听的吗，是他能知道的吗！二皇子的爹，他先前想尽办法套话都没套出来，眼下二皇子竟然直说了。陛下竟准他在旁边听，他收敛姿态，把头埋得更低。
　　胥月霜的眸光柔和了许多，笑容若桃李。
　　戚臻心头一刺。
　　他自然不会认为女帝之所以面柔，是因为二殿下的朋友来头合乎心意。
　　这必然是因为二殿下提到了他爹。
　　也不知怎样的人能让女帝面露温情，这必然不是刻意做出来给他看的，他没那么大的情面，再者女帝从不会在感情问题上伪装，她对宫妃从不刻意做出亲昵之态，她有没有动心几乎都写在脸上，这一点与常人无二。
　　胥月霜笑着问：“你的这位朋友，多大了，性情如何？”
　　穆平安道：“和我一样大，比我大三天，人特别好，我没见过比他更好的人。”
　　胥月霜道：“那和霜儿也差不多大，他家世如何？”
　　穆平安道：“家世好得很，伏国皇族。”
　　胥月霜道：“改日我和你爹商量商量。”
　　穆平安突然觉得哪里不对，一时脑子没转过弯，道：“商量什么？”
　　胥月霜温声道：“是你姐姐的事。”
　　戚臻是时道：“陛下是想让公主和伏国皇族联姻么？”
　　穆平安顿时反应过来，脸色大变，道：“你们乱点鸳鸯谱，经过姐姐同意了吗？”幸好他没修为了，不然等待他的，不会比姐姐好多少。
　　胥月霜顿了下，道：“她不需要同意，她只需接受。势力便是如此累积起来的，你还小。”
　　穆平安道：“呵呵，别人都可以，单尘不行。”
　　胥月霜悠悠道：“原来他叫单尘。”
　　这是在戏弄他吧，如果是认真的，穆平安怒视母帝，正要据理力争，甚至直接摊牌，他就是单尘意中人，他和单尘心意相通，他俩就是那种关系……但他转念又想，哪种关系？共患难同生死的关系，还是亲过嘴同过铺的关系？他和单尘连双修都没经历过，甚至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和单尘双修，因为他没有修为。以他俩的身份，冒天下之大不韪结成道侣被世人祝福根本是无稽之谈吧！
　　穆平安突然很想去找单尘。
　　拉着他私奔，遁去世外，过与世无争的生活……
　　胥月霜道：“三日后，伏国大帝生辰，朕正苦于应该派谁前去祝贺……”
　　“我！”穆平安立刻抬手，“我我我。”
　　“你想去？”
　　“是我能去，我有请帖。”
　　胥月霜道：“你代越国前去也行，你也是时候独当一面，正好，你有友人在伏国皇宫，去了有个照应。这一路，朕会派卫队与你同往，给伏国皇帝的贺礼也已经提前备好，你不必操心。”
　　穆平安道：“我也有同伴随行，烈日境巅峰的那位。”
　　胥月霜心中了然，穆平安身边的烈日境强者，前显仙宗宗主于翎依，大陆第一高手。
　　有她同行，哪怕穆平安躺着什么事儿也不做，有门派举教来袭，于翎依都能确保他全须全尾地去到伏国皇宫。
　　更何况越国没有这等敌。在越国长公主尚在的前提下，也不会有势力倾力对付越国二殿下。再者，穆平安还有一道护身符——前于翎依的灵宠，腹内乾坤顶级的吞天雀。
　　当然，于翎依真身现世之前，吞天雀最好不要动用。
　　言而总之，他带着于翎依就能横躺过去，那一队的护卫可能要受他们庇佑了。
　　一旁的戚臻饶是早有预见，也不由吃了一惊，二殿下身边那位据说是他爹安排随侍左右的女子，样貌平凡却看不出修为，果然是烈日境！那这爹，究竟何方神圣！
　　胥月霜露出别有深意的神情，正色道：“今日所闻之事，爱妃莫要外传。”
　　戚臻道：“臣必谨记于心。”
　　穆平安迫不及待道：“五日后伏国大帝寿辰，那我该几时动身呢。”
　　“今日出发。”
　　穆平安一喜，转念又不解：“从越国皇宫到伏国皇宫，飞舟一趟不到两日，为何要提前三日动身？”
　　他巴不得以最快的速度去伏国皇宫见单尘，想来他在越国皇宫无聊成这样，单尘在伏国皇宫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是朕唯一的皇子，越国会用最大的阵仗为你护航，前四日，你就坐在新制的飞舰上，慢悠悠地玩，提前一日到伏皇宫，休憩一日再行祝寿之事。朕已经提前打点好，伏帝到时会派人去宫外接应你。”
　　一个人玩有什么意思。
　　穆平安鸡蛋里挑骨头：“都知道我们携重礼去伏国，走这么慢，不会半路碰上劫匪吧。虽说现在或许不可能，但万一呢，我的体质，您又不是不知道。”
　　胥月霜沉默片刻，如果真有意外，于翎依又不能真身现身，吞天雀也不能暴露，那么……她道：“朕会派精锐庇护飞舰，飞舰周围也会有朱雀、火凤随行，重礼不会有事，飞舰不会有事，你更不会有事。”
　　穆平安倒是不担心自己安危，道：“……好吧，谢母帝。”能立即出发总是好的，但游玩就大可不必了，他孤身独行没心情，至于于翎依和云雀，这俩在他眼里才是一对，尽管于翎依不这么认为。
　　事实证明，胥月霜这番有目的的安排，效果显著。
　　越国皇氏飞舰携厚礼，重兵护航，圣兽开道，在越国境内引起很大的轰动。来到伏国境内，更引得百姓以及各大势力强者前来围观，世人皆称越国女帝对这位二皇子极为看重。
　　来者都想一睹二皇子真容，可前两日，沿途飞舰停靠，侍卫出来采买货物，却不见那位二皇子的身影。
　　这样一来，捕风捉影的消息就多了。
　　据说这位二皇子刚出生就被安置在世外桃源里闭关修行，早年修为提升极快，奈何极品厄难体质使然，在十五岁那年修为尽失，而今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人，却有乘黄为坐骑，寿元堪比渡劫境以上修士，为人极为神秘。
　　迄今为止见过他真容的，也只有越国官员，但越国女帝未有诏令，哪怕是文臣武将也讳莫如深。
　　有人说他生得奇特，无法见人。
　　有人说他天姿国色，样貌无双，但性格孤僻，不喜见人。
　　越国帝舰行驶的第三日，消息传遍远近八方，两国百姓津津乐道，更有修士不远万里赶来观望，只为一睹帝舰风采，一窥皇子真容。
　　这一日，在船舱里睡了两日的穆平安，终于出来透透气，在船舷上看风景，在甲板上晒太阳。
　　这下算是让两国百姓沸腾了。
　　不知是谁传出极品厄难体质乃是厄难体质至极后物极必反的绝佳体质，故而他本人虽是至极的厄难本身，但也福气居多，他的画像不只能驱邪，还能积福，于是大街小巷他的画像广为流传，尽管绝大多数画得惨不忍睹，但毫不影响它风靡一时。
　　至于这些，在船上百无聊赖晒太阳的穆平安，全都一无所知。
　　及至四日后，穆平安下了飞舰，伏国皇帝派一众王公贵族，在皇宫正门外，以国礼迎接了他这位身份仅次于女帝的越国使臣。
　　穆平安暂居的寝殿名“古道”，越国精锐均宿在院中。
　　穆平安坐上乘黄所拉的车帘，道：“你们留在这儿，我出去四处转转。”
　　泠鸢有些许迟疑。
　　“我跟着他。”于翎依化作的平凡女子，如影卫般出现在穆平安身后。
　　大陆第一强者这般表示，泠鸢也没了意见，躬身让行。
　　穆平安很是期待：“两日没联系单尘了，今日我人来了，不知道他见到我会是什么反应，会是什么反应。”
　　穆平安刚出殿门，便见一个身着锦袍面相几分眼熟的男子，带着两名宫女，两名男侍负手立在门外，见了穆平安，笑着迎了上来。
　　正是先前在碎墟天渊见过一面的单治。
　　“竟然是你！”单治大为惊讶，只觉难以置信，他万万不可能忘记那日在碎墟天渊，随手挥断四极阵，令百来位高阶修士不敢上前的神人。
　　穆平安道：“太子殿下竟然等在门口，不知有何要事？”
　　“见了你的画像，我还不信，方才见你从飞舰上下来，我这才确信，真的是你！”单治喜出望外，没想到昔日在碎墟天渊见到的那位神一般的少年，竟然就是越国二皇子！
　　“昔日碎墟天渊一别，一直惦记前辈，没想到你我竟是同辈中人！真让人羞愧。”
　　“不敢当。”
　　单治惶恐道：“二殿下过谦了。你这是，打算去何处转转？”
　　“我来找单尘。”
　　“单尘……”单治面露迟疑，表情有刹那古怪，过了一会，他正色道，“你要找他，得去道场，我可以带路。”
　　穆平安觉出奇怪，心里略感不快，冷漠地道：“那就去吧。”
　　单治不敢怠慢，但见穆平安车前的异兽，不由眼前一黑。
　　“居然是用乘黄拉车！？”
　　单治都不知道这车该不该上，乘黄的眼睛一直怒视着他，眼里似乎要冒火，好像原本就不太乐意，眼下更甚。
　　“太子殿下还不上车？”穆平安等不及。
　　“是，是。”单治磕绊了下，他坐上穆平安的车，有些忌惮地看了眼对面坐着的那位一身黑衣劲装的女子，只觉后者有种说不出的凛然威势，像极了久居高位的上位者。
　　可这样的人在此刻却只充当了护卫的角色，以至于他有些坐立难安，于是没话找话，道，“昔日乘黄被显仙宗所得，不知二殿下这只乘黄，是从何处弄来的？”
　　穆平安随便道：“后来碰巧又碰到了一头。”
　　单治心头一颤，这便是极品厄难体质的运气么，究竟谁说极品厄难体质运气差的！他笑着道：“倒是没听单尘说过。”
　　“是吗？”穆平安心念一动，“太子殿下和单尘关系很好？”
　　“额……我倒是很欣赏他这位皇弟，”从他回宫就刻意与他亲近，奈何单尘并不买账，单治委婉地说完，目光从穆平安腰上系的冰蓝灵玉坠上移开，如果他没看错，这是单尘很宝贝的灵玉，先前系在剑上的宝物，他又连忙挽尊，“我后来还向单尘打听过二殿下。”
　　“哦？”穆平安道，“单尘怎么说？”
　　“他说……”
　　这时，车辇颠簸了下。乘黄见前方无路，径直一跃而起，飞过宫墙，脚踩祥云，朝着远处的道场飞去。
　　“单尘的母亲可在宫内？”穆平安知道单尘的空流剑和灵玉剑穗都是他母亲给他的，而他想要对方的宝贝儿子，他觉得有必要去拜见一下长辈。
　　单治的表情更古怪了，他以为这位二殿下和单尘的关系如此之好，或许早已知道了这些，却没想到单尘隐瞒得如此之深。
　　可见，要么是单尘十分珍视此人，怕坏了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形象，所以小心翼翼地隐瞒；要么是单尘根本没把这位当朋友，忌讳交浅言深，所以刻意隐瞒，他有些替这位不值地道：“单尘没跟你说过吗？”
　　穆平安道：“说什么？”
　　单治犹豫了下，道：“这本不该我来饶舌，但这在伏皇宫并不是秘密，告诉二殿下也无妨。”
　　穆平安听单治道来，脸色越来越沉。
　　他在碎墟天渊的时候，曾因为单尘的身份之高而自卑过，不自觉地保持距离，惹得单尘当场生气。
　　他从未想过自称自己过得很顺遂的单尘，身世竟然是这样的。
　　单尘母亲乃是伏国宰相的嫡女，名谢元岫，文韬武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早年便展现出了极高的修炼天赋，入宫闱时不过二十四岁，便已是元婴境初期。
　　由于美貌出众，又多才多艺，性情灵动，一双媚眼天成，以至宠冠六宫。五年后被封为玉妃，又两年，有了身孕，险些被封为皇后。然第一胎是个皇子，尚未出生，胎死腹中；第二胎是位公主，死法亦然，玉妃接连丧子，悲痛欲绝，然盛宠依旧。
　　再后来，便有了单尘。
　　但在单尘出生那日，同样的事情几乎再要发生，他娘掏空气血保住了胎儿，却当场没了呼吸，之后的事就玄异了。
　　玉妃身亡后，那张满是鲜血的凤床上，躺着的并非是倾国倾城然安然逝世的皇妃，而是一只染血的白狐。
　　谢元岫母亲早丧，父亲当朝丞相，一生未续弦，独她一个女儿，娇养至今，得知女儿死后化作白狐，丞相一夜之间苍老百岁，联名上书他女儿不可能是狐妖，这是有人蓄意作祟。
　　刚生下来的单尘被送上护国寺、道玄塔，请多方探查血脉，可无论用何种办法测试，测出来的都是纯净无垢的人血。
　　可他娘是妖狐，他是狐妖之子的消息自然而然在京城内传开。
　　世上不乏妖兽修行成人的先例，妖化形成人不易，妖化形成人与人类成亲不难，但生子则是其难无比。
　　对妖兽友好的宗门大多以御兽为主，人族修士盛行至今，却从未把妖族真正放在同等地位。
　　人死会有官府为之申冤，但从未有妖死，人族为之申冤的说法，至少在这个世界是这样。
　　然而最令人无助的并不是母亲是妖狐，而是母亲明明不是妖狐，却被冠上了妖狐的名头，洗不清白。
　　单尘明明不是妖，却被称作妖狐之子。
　　外祖丞相尚在，闲言碎语缠身，最终告老还乡，不知去向，单尘一人留在宫中举步维艰。
　　他在深宫里养到十岁，不曾接触过修行，后来碰到了莅临伏国皇宫的显仙宗太上长老穆怜青，被一眼相中，带去显仙宗修仙，至今还是他第一次回宫。
　　穆平安听到单尘的过去，内心久久无法沉静，难怪单尘不想回伏皇宫，如果是他，他这辈子都不想回来！
　　穆平安开始担心起单尘的处境了，这些时日来，单尘同他通言联络，从来没说过苦提过累，但有这样的过往，他在这皇宫中经历的能是甜和顺吗，穆平安皱起眉头，问太子：“单尘近来可好？”
　　见这位能人开口闭口都是单尘，单治大概明白了在这位心目中单尘的比重。
　　“他回来的时候，有位烈日境的炼器师跟随，”单治这么说着，眼底透着些许隐藏得极深的艳羡与憧憬，无论是对单尘有烈日境炼器师随行，还是有眼前这位二殿下这等鬼神莫测的奇人为至交好友，都是深居宫中之人所无法奢望的际遇，他知无不言道，“那老者说他是世间少有的炼器天才，所以父皇准他进器堂研习炼器术，并由着那老者陪同……”
　　想必是伏帝想拉拢耆老进伏国器堂，穆平安心里有了数，单尘知道把耆老带上，也是做好准备了。
　　他有炼器神火在手，炼器资质傍身，不会有人敢轻易在他头上动土。
　　毕竟只要有点天资都能成为修士，但炼器师却需要诸多机缘，诸多天资合力，还需要强大的炼器师领进门……这个世上还是用实力说话的，至少上位者得掂量掂量。
　　但单尘毕竟还年幼，若是同龄人口无遮拦……穆平安心脏揪了起来。
　　“你方才说他在道场上。”穆平安感到奇怪，看向单治，“怎么不是在炼器堂？”
　　“短短八年，他的修为已经是聚灵境七重，不少和他同龄的王公贵族都想和他在战技上一较高下，而他……”单治沉吟片刻，道，“欣然应允。”
　　穆平安勒令乘黄停下飞腾的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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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妖狐之子
　　乘黄不快地打了个响鼻, 但还是在半空中停了下来，不悦的气息车里的人都能感受到。
　　穆平安神色微沉。
　　“怎么了吗？”单治没觉得自己哪句话说错。
　　说来他乃是伏国太子，穆平安只是越国二殿下, 按理说他不至于对穆平安唯唯诺诺，但碍不过他是亲眼见过穆平安以一人之力抗成百上千修士，成百上千修士毫无还手之力的场景的人。
　　对待这人, 不能单看身份, 因为他自身实力, 已经远远超过了越国二皇子这个身份，说出来都挺吓人。
　　单治觉得有必要告知父皇昔日在碎墟天渊所见之事, 让父皇下令让所有皇族子弟，对这位实力堪比鬼神的极品厄难体质小心小心再小心, 恭敬恭敬再恭敬。
　　穆平安道：“还是不去了。”
　　单治心头一动：“为何不去？”他记得上次见，眼前这位二殿下和单尘的关系甚为亲密, 而且这次他才来伏国皇宫，第一个要见的人便是单尘，怎么半道又改变主意了呢。
　　难不成也是介意单尘的身份？他不由嘴角上扬了个微笑的弧度, 又快速收敛。
　　人族对妖族的成见根植已久, 而且根植很深。
　　他的皇弟皇妹们对单尘态度不够友好，那是人之常情。想来这位也不能免俗，看他用乘黄拉车就是证明。
　　……谁家养乘黄不是供着。
　　穆平安道：“既然他有事，我便不去打扰了。”他轻哼一声, 又道，“知道我来, 也没见他来迎接, 我还以为他在忙什么，把我晾在一旁, 没想到竟然和其他王公贵族斗技斗法，既然他玩得尽兴，我又何必去打扰他呢。”
　　这话说得，穆平安自己都酸了一把。
　　他起初是有点奇怪单尘没来接他，但听单治说起他的身世，那么很有种可能，单尘当前的身份还不足以来迎接越国使臣……自己去见他，可能不大好。
　　至于为什么不大好，他也说不上来。
　　“云雀！”穆平安闭目养神，直接在脑海中同云雀沟通。乘黄脚踏祥云，返回古道殿。
　　云雀顿时一个激灵，立刻回应：“我在呢！”
　　穆平安道：“帮我沟通通言玉令，问问单尘在做什么。”
　　云雀听他像生气的样子，只觉难得，一时不敢怠慢。
　　……单尘不来迎接他是很严重的大事吗？
　　道场上热火朝天，两人正在激战。
　　单尘格开来人的攻击，手持银白长剑，劈开了术法火龙，剑刃抵在那人脖颈处，冷冷道：“你输了。”
　　“能连胜十余场，还是有点东西……”围观的王公贵族子弟忍不住悄声感叹。
　　“怎么说是去显仙宗待了八年，勉强算是学有所成吧。”他们夸得十分吝啬。
　　“这算什么，聚灵境七重而已，这皇宫里，随便找个皇子、公主都是元丹境，他毕竟还是太年幼了。只能跟小孩斗一斗。”
　　被称作小孩的皇子很是不服气，看战斗和亲自上场交战是两回事，看看的时候觉得单尘战成这样，自己也行，可真到了上场的时候，才发现对面的人不是难以招架，而是无法招架。
　　——他能看穿自己都没发现的破绽，精准攻击。而且每次都攻击同一个部位，根本防不胜防。
　　再者难就难在，战败的人根本没法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败的，只知道胜不了。
　　他们垂头丧气地下去了，王公贵族们议论声更加不堪入耳。
　　“这妖狐之子，还真生得一双狐媚眼睛，跟他娘一样。你说他八年前就离开皇宫了，现在回来做什么，该不会以为自己这点微末实力，能在皇族中出点风头吧，哈哈，还是以为自己能魅惑谁，哪位贵族小姐会看上他？”
　　单尘实在生得好，气质出尘脱俗，在场一些心术不正之人，用狎昵的口气玷污他，内心会有种说不出的酥爽感，再加上他都不反驳，于是屡试不爽。
　　“听说是为父皇贺寿回来的，父皇不是一直记挂着他吗，明日父皇大寿，也不知他能拿出什么……”
　　单尘感到无趣，想回宫歇息。
　　但他的寝居在一众皇子堆里，只要他回去，访客络绎不绝，而且大都没安好心，想到穆平安可能出现在那里，听到关于他的谣言，单尘就有些走不动路。
　　单尘早慧，很小的时候就记事了，这宫墙之中，所谓贵胄们，嘲笑他，折辱他，就连他父皇也听信了所谓的“妖狐之子，影响国祚”的传言，冷落他……人对自己羞辱过的人，往往不会心生内疚，而是会更加不逊更加不屑，因为少有人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这便是他们所谓的人之常情。
　　而今他回宫，那些人曾经轻贱过他的人，带着虚假的面孔，若无其事地来问候……真的挺没有意思，单尘全当做素昧平生。
　　但这次他自愿回来的，他需要直面他原先不愿意面对，刻意忽视甚至情愿遗忘的过去。
　　过去已然过去，他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只会缩在屋子里，抱着膝盖为没有母妃的自己，为同胞的冷眼与刻薄痛哭流涕的小孩了。
　　一战刚歇，又有人信誓旦旦想要上场。
　　因为越国皇族来客已至，各大势力强者接连来到伏皇宫，修为高深的长兄长姐们都去迎接贵客了，留在道场上坚守每日修行的皇族子弟修为最高不超过元丹，眼力再强也不及初级炼器师，哪怕败在单尘手中，也丝毫不知自个与单尘之间的差距。
　　至于道场上的看客，更是满桶水不荡，半桶水晃晃荡荡，看不懂但是话很多。
　　会出言讥讽的大多也看不出单尘干净利落的战技中隐藏的高妙之处，就算看出来了也不愿意承认，都心高气傲得很。
　　经历多场战斗，中途也没休息下，单尘白皙的额上渗出几滴汗珠，他感觉到怀里的通言灵玉里熟悉的魂印闪动了下。
　　单尘按捺住上扬的唇角，心里有如擂鼓，脚下发虚，他直接背对着即将上场的贵族子弟，走向树荫处，回道：“穆兄。”
　　穆平安听到单尘的声音从通言灵玉中传出，心头荡漾了片刻，骤然意会了什么，他不快地道：“叫什么穆兄，这么生分。”
　　叫穆兄也不生分了，穆平安也挺喜欢这个称呼，他还记得初次见面单尘这么叫他的时候，他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被尊重的暖意。
　　单尘道：“平安。”
　　其实单尘很少叫他的名字，每次都带着旖旎，和说不出的欲语还休，只有这回最是板正，穆平安都听不过去了，直接了当地道：“我到伏皇宫了。”
　　单尘道：“我知道。”他顿了下，又叹道，“抱歉没去接你。”
　　穆平安不满道：“知道抱歉，为什么不去。”
　　单尘轻声道：“没轮到我。”
　　“你说什么？”穆平安故意抬高声音，中气十足地道，“你还好吧，回宫的日子过得还快活吗，我怎么听你声音好像不太对。”
　　单尘咳嗽了声，道：“嗓子呛到了，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我现在去见你！”
　　单尘展颜，道：“别。”
　　“为什么？”
　　单尘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让穆平安见到他独自一个人，面对整个皇宫贵族的嘲讽，见到他就算打赢了战斗，也没有人为他喝彩；他不想穆平安过来后成为唯一的那道异样的声音，他不想穆平安为了他跟其他皇族吵架，他更怕穆平安来了以后只是沉默，也怕这些口无遮拦的人用低俗的语调调侃他的穆兄。他不知道到时的他该怎样面对……所以。
　　只盼着穆平安不要来这低阶弟子聚集的场合。
　　单尘揶揄道：“越国二殿下轰极一时，我在深宫之中都有所耳闻，让舟车劳顿的二殿下来道场上见我的手下败将们，我于心不忍。”
　　“你还打趣我，看来精神不错。”
　　单尘满身的疲惫被他的声音清了个干净，道：“你好好歇息，明日父皇寿辰，我们自会相见。还有……”
　　单尘话说到一半，没了下文，穆平安问：“还有什么？”
　　“没什么。”单尘摇了摇头，他怕穆平安会在意那些流言蜚语，轻声道，“就是想告诉你，我是人族。”
　　穆平安顿了下，道：“你是妖族也没关系，我对狐狸没意见。”
　　单尘那边沉默了。
　　穆平安道：“喂喂，你不会生气了吧，我是认真的。”
　　单尘轻笑出声：“那便好意心领。让你失望了，我不是狐狸。”
　　穆平安也觉得好笑，单尘那随便逗一下都脸红的清纯样，如果是狐妖，那真是给狐妖一族长脸了。
　　“好想快点到明日啊。”
　　穆平安握紧手里的通言灵玉，指腹轻轻摩挲，突然一拍脑门：“单尘在道场和修为低的皇族对战，耆老前辈如果不在道场围观，那他老人家在哪儿？”
　　穆平安主要还是担心他在宫里受委屈，故而打趣：“耆老前辈不是说教你炼器吗，怎么任你在道场蹉跎时光？”
　　“虽然与他们交战，益处不是很大，但他们战败了，自会去告诉自家长姐兄长，到时候交战就有益处了，”单尘道，“我等会要出宫，去兵部器堂修习基础炼器术，耆老前辈在兵部谋了个虚职，我出去后会和他老人家会合。”
　　“我听说学基础炼器，可累了。”
　　“还好。”单尘微微垂眸，“不累。”
　　这个世道还是靠实力说话的，有药道和器道两道为单尘保驾护航，他在伏国皇宫的日子不会难捱，穆平安道：“看来你在皇宫的日子过得很充实。”
　　单尘感叹：“是啊。”充实到他都无心去理会谣言，他认真地道，“所以不用担心，有耆老前辈在呢，烈日境后期的器神，就连父皇也得以礼相待。我能带回这尊巨擘，父皇高兴还来不及，宫里多得是看眼色的内侍，自会对我细心周到一些。”
　　单尘这趟回来，是想坐稳皇子的位置。
　　他到底是伏国皇族，无论流言蜚语如何，都改变不了他是伏国大帝之子的事实。
　　他曾经想遗忘，现在只想接受。
　　只要在宫中站稳脚跟，到时候封个闲散王爷，也许能和穆平安配上对，故而他需要提前铺路，尽可能地展现一下实力。
　　正好伏国皇朝顶尖的炼器师、炼药师都在皇城之中，他完全可以仗着皇子身份去学习，虽然他在皇城中的名声乱七八糟，但炼器师和炼药师们不在乎这些，他们只在乎资质和实力。
　　对此，单尘很有信心。
　　穆平安这才放心。
　　伏帝寿辰如期而至，皇宫上方瑞彩滔滔，彩凤飞翔，龙影盘桓，前来拜见的势力、世家不胜枚举，场面隆重且盛大。
　　伏国皇后端居帝位右侧，太子居于帝位左侧，永宁王等一众王公贵族，居于皇座之下左右两侧的位置。
　　单尘所在的席位左右都空着，他一个人独坐一席，耆敬仁坐在他身后，看着他的后脑勺，听着耳边那些他的亲兄弟们谈着关于他的话，只觉这伏国皇氏子弟不当也罢。
　　“他给父皇送上亲手炼制的丹药、法器，父皇龙颜大悦，直接准他进丹堂和器堂修行，难不成是忘记他妖狐之子的身份了？”
　　“当年他母妃可是荣宠。现如今他竟然恬不知耻地回来争宠了。”
　　“长得确实妖艳，又有点本事，还死皮赖脸，父皇拿他有什么办法，但他不会以为皇城真是他能够轻易待的地方吧，还痴心妄想丹堂和器堂的炼丹师、炼器师们为他撑腰。”
　　“会炼药，能炼器算什么本事，不过妖狐之子，本事有限，最后还是会像他母妃一样使些狐媚手段，终究上不了台面。”
　　“他有妖狐血脉，将来同人族成亲，生不出孩子。”
　　耆敬仁难得恼怒，猛地拍桌，低声道：“老夫封住他们的嘴！”这传言实在令人发指，单尘少谷主是绝对的人族，绝不可能是妖狐所生，这理所当然的事实，上位者竟然毫无表示，任由谣言横行，简直岂有此理！
　　“算了。”单尘传音安抚耆敬仁，冷静地道，“他们之所以议论我、评价我，甚至羞辱我，无非是因为我妨碍到了他们的晋升，若是皇城中王公贵族数量有限，我占一个位置，也就意味着有一位皇子或宫主少了个爵位，人都是现实的，不会无缘无故去做对自己无利的事。”
　　耆敬仁见他如此清醒，不由轻叹一声，他小时候，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在皇宫是怎样的处境，可他却不怨恨，长大后，内心敞亮，半点没受影响。
　　单尘摸了摸剑柄，那里已经没有剑穗了，想到玉珏的去处，他只觉安心。
　　“越国使臣，越国二皇子到——”
　　穆平安携众出现在大殿门口。
　　清绝靓丽的容貌瞬间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这位便是近来传得神乎其神的越国二皇子？”
　　“万年难得一见的极品厄难体质。”
　　“近来除了越国女帝的长女乃是先天胎珠的消息震惊天下外，便是这位极品厄难体质的二殿下，听说他认主了乘黄神兽，寿数至少千年。”
　　“而今多少岁？”
　　“十八。”
　　“好小啊……想来应该不谙世事吧。”
　　“听说是在山野中长大，所以举止有别于皇族，但这容貌也太绝了点。”而他们宫中容貌最绝的人莫过于，一时间有人望向那位妖狐之子。
　　“他身后那两位的修为好像看不穿……”
　　“越国二殿下的护卫，修为怕是只高不低。”
　　于翎依隐藏容貌，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容，站在泠鸢身侧，随侍在穆平安身后。
　　“越国寿礼，神玉一对，玄泉一沽。”
　　泠鸢将寿礼呈给礼官。
　　神玉、玄泉皆是顶级至宝，自然引起了些许势力来人的呼声，直说越国皇族大手笔。
　　“请二皇子上座。”
　　内官手持拂尘，为穆平安引路，引去的正是皇座下首右侧第一列的位置，而王座对面则是同样与伏国接壤的一方古教显仙宗来人的位置。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穆怜青。
　　穆平安见了他爹，而他爹也向他投来温和的目光，穆平安微微点头，他对泠鸢和于翎依示意了下，于翎依抬脚向着右侧第一列的位置走去。
　　穆平安则与之背离，径直走向一旁有人的那桌。
　　“我就坐在这儿。”他反正是个不懂规矩的，那就不守了。
　　那领头的内官愕然了一刹，就看到这位尊贵无比的越国二殿下一展衣摆，坐在了单尘旁边。
　　他坐的并非单尘旁边的长案，而是单尘的身边，两人同坐一席。
　　在单尘呆愣的目光中，穆平安自顾自地拿起两个酒杯，一个放在单尘面前，另一个放在他面前，他亲自给单尘斟了一杯，又拿起酒杯，礼敬单尘。
　　单尘端起酒杯来，和他相碰，目光只专注地望着他，都忘了喝酒。穆平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端着他的酒杯，喂到他口中，单尘喝着喝着，脸红了。
　　“少谷主！”耆敬仁在后边喊道。
　　“嘿！耆老前辈！”穆平安顾不上逗单尘，立刻回头问好。
　　泠鸢站在他身后，面目如冰，规矩地不发一语。
　　周遭伏国皇子公主们顿时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越国二殿下不是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吗，怎么偏生就坐在那儿了！甚至亲自为那人斟酒……这不是初次相见吗，初次就令越国二殿下生出结交之心了？
　　他们说着单尘狐媚之相，会用媚术，但只是嘴上说着玩儿，从未想过他能令越国二殿下这样的人倾倒啊！
　　他们仔细看来，单尘今日是盛装出行，身上衣袍极为繁复华贵，灵玉镶嵌发簪，宝石点缀肩上、项上、腰间、下摆的华丽佩饰。
　　然而这般华丽的佩饰，毫不喧宾夺主，半点没有掩盖他容貌的风采，甚至让他更加光彩照人，
　　“还是头一次见你穿成这样。”穆平安将头侧过去，几乎碰到了单尘的头，声音压得很小。
　　“礼仪如此。”单尘轻叹。
　　穆平安见单尘的脸色却比那日环音谷纳新纳新大典上看到的苍白许多，大概是对这沉重的装扮不太满意。
　　耆敬仁老前辈一身灰白道袍道骨仙风，坐在单尘身后，下巴微扬，山羊胡子翘起，见了穆平安，如见亲人，几乎是穆平安坐过来后，周围那刺耳的议论声才堪堪收敛，但转瞬又有其他声音蹦出来。
　　“这越国二殿下是瞎了眼吗，怎么对单尘这般偏爱，竟然不坐在首位，而跑到后排来和单尘坐在一起，言谈举止还十分亲密。”
　　“果然生得好看就是好，连极品厄难体质也能被吸引。”
　　“也许是因为他倒霉才吸引了极品厄难体质吧，并不是他本人有多了得。”
　　“他俩本就交好。”单珺冷不丁地道。
　　“没想到那位实力鬼神莫测的环音谷少谷主，竟然越国二殿下，皇兄……”她侧过身来，看向一旁的永宁王单云天。
　　单云天眸光晦暗。
　　他俩和太子单治三个去过碎墟天渊的人，都知道单尘和那位一力破万军的环音谷少谷主交好，故而待单尘归来，他们还特地去拜见过。
　　在此之前单尘被众人编排议论，他们都没有落井下石，也是因为单尘和那位环音谷少谷主相交莫逆的缘故。
　　他们给环音谷之人送去请帖，就等着那位深不可测少谷主来，却没想到还没等到环音谷，竟然等到了越国二殿下，越国二殿下就是环音谷少谷主，这着实令人惊异。
　　而且这位越国二殿下，必然听到了单尘的传闻，却毫不介意地坐在单尘身边，为他助阵，可见是真当他是朋友，甚至有可能因为他迁怒对他不好的皇族子弟。
　　单云天手里捏着茶杯杯沿，然后起身来到单尘旁边那桌。单珺赶紧捏着裙摆，挨着他落座。
　　众人见永宁王这般举动，便见一直以来和单尘不对付的三皇子迅速做到了单尘长案的左侧。
　　穆平安身子微微靠向单尘那边，弯起唇角，邀功请赏道：“我这算是给你解围，还是给你添了麻烦？”
　　单尘耳根发红，道：“你永远添不了麻烦，我一见到你就……”
　　穆平安见他总害羞，忍不住调戏：“就没了，只是这么一句？”
　　长案下，单尘挪动衣袍，手指探入穆平安的衣袖，缓慢钻动，最后悄悄覆上了他的手背。
　　单尘的掌心既暖又软，指腹温润，指间轻轻触及所覆之人的指背。穆平安心头一痒，翻转手掌，和他十指相扣。
　　单尘微微坐直了身体。
　　两人的手，紧紧交握。
　　泠鸢立在一旁，耆敬仁坐在后排，两位烈日境强者，眼观鼻鼻观心，都假装没有看见，顺便还给他俩挡住了左右后方的视线。
　　“妖狐之子，名不虚传呐，连越国二殿下都顶不住……”
　　穆平安听到身后传来揶揄的声音，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是个一身华袍但明显没单尘有气质的皇子在说话。
　　“单越，快别说了！”单珺只觉羞耻不已。
　　就算是单尘哥哥是妖狐之子，他也是这位越国二殿下至交好友，对方的态度足以说明一切，他根本不在乎单尘哥哥的身份。若是惹怒了这人，一旦被报复，他们整个皇氏子弟加起来都不够人家一只手玩的。
　　单越还很是不服气，不都是皇子，极品厄难体质了不起吗，还不是没修为！
　　迎上穆平安的目光，单珺顿时缩了下，偏过头去，半晌才偏过头来，赔笑道：“好巧啊。”
　　穆平安道：“不巧。”
　　单珺道：“上次在碎墟天渊，是皇兄给你递过请帖，那时候你说你是环……少谷主，没想到还是越国二殿下。”她悻悻说完，又道，“不知你和单尘皇兄是怎么认识的？”这位神人有什么喜好，怎样才能与他交好……
　　穆平安懒得搭理，先前认识过的这几人分明身份不俗，在皇宫中的话语权也挺重，但他们只是高看了自己，想和自己打交道，丝毫不帮着单尘说话，他们顶多没有参与到挤兑单尘的人群中，但他们漠视了这一切。这算什么朋友，以后都没有结交的必要。
　　“环音谷器神到！”
　　这时，礼官又传来高昂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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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寿宴之上
　　穆平安一听这传唤声, 只觉耳根臊得慌，谁啊，自称器神。但环音谷在外籍籍无名, 自称环音谷炼器师，毫无排面，故而来人才这般自抬身价的吧。
　　穆平安极目望去, 只见前方一男子, 一身火红道袍, 广袖翻飞，步入殿门, 俊美的长相十足吸睛。
　　正是殷无望。
　　他身后站着一男一女，也是熟人。
　　其中一位是和他们同行过一路的黄钏, 另一位是不久前与谷主一道从白民国救回的悦华长老。
　　似乎也是不好意思，殷无望全程绷着脸, 看谁都跟有仇似的。
　　……器神嘛，没毛病。
　　伏国境内各大势力来客相互议论纷纷：“器神？不是十级炼器师，而是器神？”
　　“什么势力如此猖狂, 竟敢自称器神前来拜寿。”
　　“整个伏国器神数量屈指可数, 就是整个皇城器堂，也只有三位器神，其中两位在闭关，还有一位在云游, 终年不在皇城待。”
　　“有器神坐镇的，一般只有伏国、越国、显仙宗、镇灵宗、婆娑圣教之类的庞大势力……”
　　“这环音谷倒是心大, 竟让器神不远万里来伏国, 就不怕有人来，没人回去么？呵呵。”
　　这笑声很灵性, 穆平安端起酒杯，小酌了口，又徐徐放下，展了展衣袍，饶有兴致地打量环音谷来人。
　　黄钏、悦华见了穆平安和单尘，很是激动，但努力地控制住了表情，殷无望见了耆敬仁，板着脸点了下头，便回过脸去。似乎不像之前那么苦大仇深了，见了故人，穆平安饶有兴致。
　　宴会嘛，自己人多点比较有意思。
　　“环音谷？好像在哪里听过。”
　　“大概四五千年前，边陲岩浆之地，有一处炼器师聚集的门派，好像就是叫环音谷。”
　　像那种被覆灭的门派的名字一般不会有同名，因为不吉利。但也不乏孤陋寡闻之辈就取了一样的名字，可门派势力若没点年头没有底蕴，哪来的器神？
　　所以，唯有一种可能，世间就那一个环音谷。
　　“五千年前消失了的宗门。”
　　“据说是因为炼制出了件至宝，大言不惭说能保宗门永存，结果遭到了洛澜道宗的进攻，最后好像是被灭门，还是门派驻地凭空消失，离奇得很……”
　　“五千年过去了，这一当年莫名神隐了的门派，又出现了？”
　　“而且门派内还多了器神！”
　　这意味着什么……
　　至宝应验了？
　　在场宾客低声讨论个没完，最后得出个恐怖的答案以至于看这位器神的目光都变得震悚起来。
　　殷无望道：“环音谷携礼来为陛下贺寿。”
　　伏帝单渊道：“器神有礼。”
　　众人越发好奇，既然自称器神，想必也得拿出配得上名号的宝物，否则就算哗众取宠，环音谷贻笑大方。
　　殷无望拿出一个精致机巧的八边铁盒，旋出开口，丝绒软垫上躺着的一粒黑石，黑石拇指大小，表面不规整也不算光滑。
　　穆平安捏着酒杯的手一顿，不是吧，那不是……
　　耆敬仁啧了一声，同样的礼物他也给飞鹤门送过，飞鹤门来人就在不远处坐着，也是老相识。
　　殷无望抬起下巴，道：“此礼名为境璧，乃是境璧的一角，能够改变时间流数。”
　　环音谷玩得有点大啊，这东西当着这么多势力来人的面简简单单放出来，会掀起怎样的波澜……想想都有意思。
　　穆平安右手捏了颗葡萄放进嘴里，至于左手，左手和单尘牵着手呢，没工夫。他单手吃喝，还给单尘喂了一颗。
　　单尘当场脸红了许多，穆平安撑着脸欣赏了会，又是想笑：“你怎么这么容易就脸红。”
　　结果单尘的耳尖更红了。
　　穆平安笑得邪恶起来。
　　大殿靠后的位置上，飞鹤门副掌门钟明笛，只看到殷无望的背影，听他说“境璧”，豁然睁开了假寐的眼睛。
　　今日之事太令他震惊，先是他的学生单尘，继承了八级炼器师褚石的炼药术的小弟子，竟是伏国皇氏子弟，伏帝的之子。
　　再是飞鹤门三脉弟子，那个没有修为但聪敏过人的穆平安，竟然是越国二殿下，越国女帝胥月霜的亲生儿子。单尘曾向他提到过的那位极品厄难体质，他十分感兴趣的人……便是这位了，与他有过交集，极品厄难体质乃是厄难至极，物极必反，非但不会给人或势力带来灾祸，反而像是给倒霉的人或势力兜底——情况只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愿有更多的机会能与这位奇人近距离多接触。
　　至于眼下自称环音谷器神的人拿出的境璧一角，钟明笛特地起身观看，那块小黑石还没有耆敬仁老前辈给他们飞鹤门的那块大，不由在心里感念这位老人家。
　　得益于耆老前辈早先的赠礼，而今他们飞鹤门已经拥有了八块境璧碎片，可惜宗内炼器师钻研至今，依旧无法堪破其理，本想进献给伏帝，但临时起意还是换成了别的。
　　穆平安的位置，正好能看到殷无望的侧面，他望着那精巧的小匣，只觉这小匣做工精巧，不愧是环音谷，出手怎么都是大手笔。
　　“改变时间流数？”
　　“这是什么意思？”
　　所谓能改变时间的话，到底是惊世骇俗，议论声更是排山倒海而来。
　　“境璧”他们有所耳闻，当年环音谷遭遇灭顶之灾就是因为炼制出了名叫“境璧”的至宝，但什么叫“时间流数”？
　　单渊嗓音低沉：“此物，当真是境璧？”可让一大势力永存，也可能让势力面临灭顶之灾……但强盛的伏国到底不是当年名不见经传的环音谷，故而他只关心前者。
　　“严格来说，只是境璧的一角，”殷无望道，“境璧碎了，四分五裂，散落各方，未免至宝落到奸人之手，环音谷借着为陛下祝寿的同时，将此消息告知伏国乃至天下势力，愿各大势力切记小心防范。”
　　单渊倒是无所谓风险，他只在乎一点：“只是一角碎片，便能改变时间流数？”
　　殷无望道：“此物真假，陛下一试便知。”
　　“给朕呈上来。”
　　若来客所言为真，坐拥天下的单渊也会心动。
　　当年显仙宗美其名曰为天下炼器师讨个公道，实际上可不就是为了件至宝才对洛澜道宗下杀手。
　　只是后来这所谓能改天换地使宗门亘古永存的至宝，也没见显仙宗再提起过……
　　原来此宝竟还在环音谷中。
　　环音谷当真不灭至今，似乎正应了那宝物的灵性。
　　而今又说此宝碎了，散落各地，其坚硬程度有待考究。
　　如果境璧真能改变时间，消息一旦传出去，怕是要令天下所有修士、所有势力癫狂。
　　单渊亲自试了试。
　　他握住黑石灵力探入其中的一瞬间，外界之人便见到皇座上的陛下在数个呼吸间，身形宛如在停顿般，做了数十个动作，等在场众人回过神，陛下已经站在了殿堂之中，立在殷无望器神的面前，双目如炬。
　　伏帝催动境璧的瞬间便知道此物不假，他看到时间好似变慢了，外界的一切行动都变了，变得奇慢无比。
　　这若是在交战中，没有人能抵得上手握境璧之人随意的一击！
　　“果真是至宝！”单渊不吝赞叹。
　　殷无望继续给他介绍这块不可思议之物的用法：“境璧乃是完美级防御至宝，催动时间屏障，就等于处在不同时空，外界攻击无法触及时间界壁内的人分毫……”
　　他话没说完，伏帝便有些站不住，防御无敌，只是碎片而已，世间竟有如此至宝！
　　“境璧防御力无敌，要想对抗境璧，唯有境璧，换言之，拥有境璧碎片的人，唯有同样拥有境璧碎片的人可破其时间防御屏障。”
　　单渊乃烈日境初期修为，他动用灵力竭尽所能，却无法在那一粒拇指大小的黑石上划出一道浅淡的痕迹，这黑石哪怕只是一块碎片，却仿佛浑然一体不可分割，他顿觉惊奇，问道：“既然是防御力无敌的至宝，又为何会碎呢？”
　　在场之人也有同样的疑惑。
　　殷无望但笑不语。
　　一切尽在不言中。
　　炼器师聚集的环音谷早在五千年前，便拥有了不朽的境璧，而今环音谷出世，境璧碎裂，可见这环音谷已经造出了能摧毁境璧的宝物。
　　环音谷在立于不败之地的基础上，又拥有了能摧毁无敌防御之物的可怕攻击力武器，而这武器还不为人知。
　　光是此物的存在，便足以震慑整个修真界，至于它究竟是什么，暂时没那么重要。收集境璧碎片为要。
　　单渊又道：“境璧碎了，又不能重新融合，实在是可惜了。”
　　殷无望道：“不可惜，若能集齐大半碎片，便能让令境璧自行修复，我们炼制的这件至宝，和一般的至极圣器一样，有自主修复之能。”
　　单渊：“……”
　　在场众人：“……”
　　还能更逆天一点吗？
　　幸好他们来给伏帝贺寿！亲眼见识到了这至宝碎片的模样！否则情报晚一天，先机就被别的势力占了。
　　有的势力之人因为喜获重磅消息而欢喜，但也有势力怀疑：“此宝如此之好，环音谷为何舍得割爱，还是说因为境璧碎裂得太过，仅仅凭借环音谷一宗之力无法集全，便借在座各教之手，等到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诸位此言差矣，”殷无望不屑地道，“环音谷乃炼器师聚集之地，是炼器师的圣地，我等炼器师所创之宝，所盼的不过是能掌控法器之人。”
　　“环音谷遁居世外已久，无暇参与世间纷争，无论是哪路强者，若想要宝物，那便凭实力拥有。譬如洛澜道宗之流，企图用蛮力夺取环音谷所创之物，而今的环音谷不介意覆灭之。”
　　没人怀疑现在的环音谷有没有覆灭一大势力的实力。
　　伏帝亲手收下至宝，转身回到宝座，抬手示意：“还请诸位落座。”
　　殷无望微微点了下头，但抬脚便往这边来了。
　　单尘被皇族子弟排挤，他周围的长案都空着，左右被占了，但斜后方还有位置。
　　耆敬仁老前辈都在第二排坐着，殷无望也不挑，直接坐到了他老人家旁边，黄钏和悦华在他俩身后找到了位置。
　　众人见那三位炼器师高调现身，却都寻了不起眼的位置落座，好巧不巧却在那位越国二殿下周围。
　　“环音谷众人不知道那是极品厄难体质么……”
　　“小声点。”
　　环音谷炼器师亲自前来拜寿，给出的贺礼堪称至极，与之对比，其他势力或世家所赠的宝物不过尔尔，都稀疏寻常。
　　宴会行将过半，几乎所有势力都抵达了伏国皇宫。
　　众人推杯换盏，于席间走来走去，想要和环音谷三位炼器师打交道，顺便把自家小友介绍给他们认识，以至于穆平安周围人满为患。
　　单珺公主则怯怯地看向耆敬仁，在场除了太子和永宁王，就只有她知道眼前这位老者乃是环音谷太上长老，烈日境巨擘，身份比之来的三位只高不低……
　　而单尘皇兄却能置身这群人堆里，一时间，她看单尘的目光很是复杂，羡慕有之，感叹亦有之。
　　被养在宫外的好处，莫过于此了。其实单尘的命格或许早在拜显仙宗太上长老为师时就已经改变。
　　他能和传奇宗门环音谷太上长老交好，更是能与鬼神莫测的越国二皇子关系莫逆，童年的阴影并没有对他造成不可抹灭的影响，他而今所拥有的人脉，完全是被养在宫中的皇子王孙所不敢想的……
　　人来人往，案下，单尘松开和穆平安紧握的手。
　　但他刚要抽离，便被穆平安紧紧握住。
　　穆平安侧过头来，眸子瞥着他，无声询问：你想咋？
　　单尘脸不变色，道：“喝茶。”
　　穆平安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他的手。
　　闻着茶香，茶是好茶，可能惯用右手的单尘，突然用左手倒茶喝茶比较怪异？但自己可以帮他倒啊！
　　早没想到这点，穆平安暗自悔恨。
　　所以待单尘喝完一杯，穆平安一脸温和地提起茶壶，给单尘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这杯茶，就是我的人了。”
　　面对穆平安的调戏，单尘已然淡定，他拿起茶杯，能感觉到数道视线落在他身上，但此刻的他并不觉得沉重或难熬，他从容自若地喝了茶，又朝着穆平安伸出手，手里是空了的茶杯，穆平安又给他斟了一杯，自语道：“你也是习惯被伺候的。”
　　不是，就是想被你宠着。单尘摩挲着杯沿，低声道：“在殿内无数人看来，你是越国二殿下，又是极品厄难体质，这些名头一个比一个响亮，谁都不敢乱触你的眉锋。你无时无刻不被关注，而我，只是伏国皇氏子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不受宠的皇子……”
　　“哦吼，不受宠的小皇子。”穆平安连片刻自怨自艾的时间都不给他留。
　　单尘嗓音清冽悦耳，也没有自怨自艾的意思，话说到一半被他打断，也不恼，而是慢条斯理地道：“是你先坐在我旁边，是你先给我倒茶，是你先惹的我，那么在这之后，我怎么取悦你都不为过。”
　　他从穆平安手中接过茶壶，手指接触，穆平安恨不得抢过茶壶，亲他一口。
　　穆平安专注地注视着单尘，单尘忽然忘了方才想说的话，他局促了下，道： “你这样对我……”我会受宠若惊。
　　穆平安道：“管别人怎么看，我就是要这样对你，你又能怎么样？”
　　他说完一把抓住单尘的手，猛地拉近，甚至直接上手抚摸他的脸，周围一片呼声，主要是伏国皇族子弟在起哄。单尘呼吸一滞偏过头去，穆平安一脸蛮横，就要这样对你了，就要当众欺负你，你又能怎么了？
　　头顶着一束审视的视线，是对面最前排显仙宗之人所在的位置。师父在看着，穆平安根本无所顾忌，而伏国皇族的声音大都是在说越国二殿下果然只看皮相，竟迷上他了……
　　单尘轻叹，小声道：“只能欣然接受了。”
　　……也许被这样的穆平安宠着，在这受尽冷落的皇宫里，在给他冷眼的人看来，他便有了几分份量。
　　“噫，那你就是我的囊中之物啦。”是我的心肝宝贝。穆平安刮了刮他诱人的脸颊。
　　单尘满脸充血，暗恨这是大庭广众之下。
　　穆平安听了不少皇族对单尘的不逊之言，不由感到奇怪，按理说单尘在伏国皇宫并不受宠，他的母妃早逝，母族伏国前丞相一家早已避世，丞相本人也不知所踪。单尘在显仙宗，也只是拜在他爹门下。
　　从他回显仙宗的家，他爹都没给他准备什么像样的礼物上看，他爹的住处也并不奢华，养了那么多弟子，甚至称得上清贫，也给不了单尘什么。
　　可单尘动辄十几万灵石拿出来眼睛不眨，一千万灵石送出去也毫不心疼。
　　他似乎一直就不差钱。
　　但钱从何来呢？
　　就在殿内众人心思各异的时候，殿外禽鸣惊天，又有一干人等步入殿内。这些人全都身穿黑衣，为首之人昂首阔步，而他身后之人或身形十足高大，或过分纤瘦苗条，或面目狰狞，或面带薄纱，周身散着若有若无的邪气。
　　“妖气……”穆平安嗅了出来。
　　单渊的目光落在被那群黑衣人护在中央的那位青衣老道身上，眉头不由一跳，而那青衣老道往旁边挪了挪，借由肌肉虬结的男子魁梧的身形挡住了自己，只露出一角单薄的衣衫。
　　单渊道：“诸位此来，也是来贺寿的？”
　　在寿辰这么喜庆的日子，这群人全都一身黑携带着戾气涌入殿内，大有一阵肃杀之意，大殿之上顿时寂静了。
　　各大势力强者都在，单渊声音威严：“不知客从何来？”
　　为首的两男一女周身气息雄浑，他们丝毫没有收敛自己的魂力波动，一来三位，赫然都是烈日境。
　　那名女子眉心坠着一枚血滴玉，抬起下颚，目光轻蔑：“客从古兖州来。”
　　古兖州，人族妖族大战后，妖族败退，这古兖州，正是妖族盘踞之地。
　　戴着血滴玉的女子道：“陛下寿辰，我等前来贺寿，只是在送上好礼之前，有件事想要询问陛下。“
　　客从远方来，自是不能随意轰出去，帝王威严尚在，单渊道：“但说无妨。”
　　“我三人乃是显仙宗前宗主于翎依的部下，听闻主上当年遇害，伏帝陛下您也参与其中，不知是真是假，我等特来查证。”
　　这是于翎依指使的吗？穆平安想看于翎依的反应，但他坐在中段，于翎依坐在最靠前的位置，隔着半个殿的人，想看她表情也看不见。
　　单渊道：“不知是怎样的查证法？”
　　“素闻显仙宗有问心阵，还请显仙宗太上长老代为询问伏帝陛下，当年是否参与了残害主上之事，请问心阵来评判真假，看陛下是否与主上之死无关！”
　　来的三位烈日境，还有身后那一群看不穿修为的人，在场伏国侍卫不敢轻举妄动。
　　“若朕没有呢，你们在朕的寿辰上大闹，又作何道理？”
　　“自当给予补偿，”为首的一位看似年轻的烈日境男修抬起手来，指间捏着一粒棋子大小的黑石，道，“这颗黑石，便是陛下的。”
　　“境璧碎片！？”
　　四下吵嚷声此起彼伏，竟然又来了一粒境璧碎片！
　　妖族怎么会有境璧碎片，环音谷和妖族有什么关系？虽然环音谷来人说境璧碎片遗落四方，而妖族先一步知道了这东西的用途，这意味着什么？对大世而言意味着什么？
　　单渊道：“也可能只是普通的黑石，你如何能证明你手中这块便是环音谷境璧碎片？”
　　“简单。”那黑发男子催动手中黑石，抬手一记冷箭，单渊只看到对方似要抬手，那冷箭的箭尖便停在他眼珠外半厘处。
　　冷汗瞬间落了下来，单渊也是烈日境，他方才几乎是同时催动手中境璧碎片，否则怕是都看不清对方的攻击，直接饮恨收场……在对方不讲武德的前提下。
　　“得罪。”那黑发男子垂下带着黑色半指手套的手，灵力凝成的冷箭便咔嚓碎裂，消失无踪。
　　由不得在场之人不信，他手里那块便是境璧碎片无疑。
　　“那便请显仙宗太上长老，”单渊朝着穆怜青所在的方向，道，“您老可会问心阵的施展之法？”
　　穆怜青拱手行礼，面带歉意：“回禀陛下，问心阵需要阵石方可承载，那阵石在宗门重地，若要请问心阵，需得回宗门。显仙宗之人并不能徒手施展此阵。”
　　“这……”殿上众人交头接耳。
　　来人面色冷峻：“既然如此，陛下是无法自证清白了，但我等有证据证明，伏帝陛下与主上之死有关。”
　　“荒唐！”单渊道，“朕何曾参与过围杀于翎依之事！”
　　头戴血滴玉的女子道：“您也知道是围杀，您还说自己不知情吗！”
　　单渊道：“朕知情，但朕不曾参与。”
　　那头戴血滴玉的女子嗤笑道：“可见陛下冷眼旁观，不也是帮凶。”
　　单渊拍案而起：“你等胡搅蛮缠，当真以为伏国无人了么！这里是伏国皇宫，要拿下你们几个，易如反掌……”
　　那女子无所畏惧，轻飘飘地道：“皇宫经得起摧残？若是把整个皇宫夷为平地，不知需要多久？一刻钟？还是两刻钟？”
　　原先伏国皇宫的防御屏障不好破，但因为伏帝寿辰，屏障便打开了，他们借此机会深入皇宫腹地。
　　一旦大战，在场各大势力来人但凡有所伤亡，伏国也休想独善其身。
　　单渊嗓音低沉，面目冷峻：“你等当真要与整个伏国为敌？”
　　第三位烈日境巨擘眼角有颗泪痣，样貌清秀俊美，道：“主上死了，我等被逼离显仙宗，无处安身，无所不能为。”
　　穆平安不由好奇于翎依的反应，他直接问云雀。
　　云雀问过于翎依后，回答他：“他们应该是被利用了。”
　　“被利用？”
　　“害主上的人，没有伏帝。”云雀道，“主上说，正是因为伏帝拒绝出手，封印她的地方便在伏国境内，而且正是在洛澜道宗死去的冤魂被关押的地方。”
　　云雀带着恼怒和厌恶，昂首示意前方：“那三个自称主上属下的人中，有一个人，我从未见过。”
　　穆平安收敛了脸上玩世不恭的神情，若有所思。
　　如果是被利用了，又是被谁利用呢？
　　“这问心阵，环音谷亦有。”
　　这时，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响彻大殿。
　　单渊立刻望向声音的源头。
　　穆平安也不由回过头去。
　　殷无望坐在长案处，起身朝着旁边道：“殷无望拜见太上长老。”他又朝着斜前方道，“拜见二位少谷主。”最后看向穆平安，躬身行礼，“还请穆少谷主出手，借问心阵一用。”
　　“太上长老？”
　　“是环音谷的太上长老吗？”
　　“那这少谷主……莫不是环音谷的少谷主！”
　　“两位的意思是……”
　　“穆少谷主……我听说越国二殿下先前姓穆……嘶！”
　　耆敬仁凑到穆平安耳边，用不小的声音道：“少谷主，有没有兴趣一试？”
　　穆平安朝他使眼色，怎么用啊！他只知道空白令牌上承载了问心阵，但并不知道问心阵要怎么开启！
　　这时，一个传音没入穆平安的耳朵。
　　耆老前辈道：“问心阵与问心老人为一体，问心老人是有灵性的，只要掌控了问心阵的人，对着承载问心阵之物说一句‘请问心阵’，问心阵便会自行开启。”
　　穆平安眼睛骤然亮了，天知道他早就想试试问心阵了，当年看过一场审判后，他就想过有朝一日他若能主持审判会是怎样的情景。
　　却没想到第一次审判，便是在伏国皇宫，当着这么多势力强者的面，审判一国之君。
　　……不过那应该也算不上审判，只是一句问话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伏国皇族子弟：一不小心成了他俩play的一环。
　　平安：越国二殿下，环音谷少谷主，极品厄难体质 buff叠满了（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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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依旧王者
　　穆平安竟然是环音谷少谷主, 而更让绝大多数伏国皇族子弟震惊的是，跟着单尘一道回皇宫的那位炼器师老前辈，竟然是环音谷太上长老！那么单尘和环音谷的关系……
　　莫非环音谷器圣口中所说的二位少谷主, 包括那个被越国二殿下调戏却不敢反抗的单尘吗？他是凭什么当上的？
　　与伏国皇族子弟不同，在场伏国境内境外各大势力来人，都在为拥有问心阵的二殿下震惊。
　　“越国二皇子, 极品厄难体质, 竟然也是环音谷少谷主……每一个的份量都如此之重。”
　　“他究竟还有多少重身份！”
　　“如果他想, 应该能没完没了吧。果然厉害的人，各大势力都想要。”
　　“问题是他手上竟然有问心阵！怎么什么好事都轮上。”
　　“他这极品厄难体质究竟是怎么运作的……该不会就因为他来了, 厄运才找上陛下的吧……”
　　“嘘，快别这么说, 指不定得罪了他，厄运就找到咱们了。”
　　于是, 穆平安从单尘身边起身，施施然行至大殿中央，吞天雀在他袖中, 他的目光看向同侧最上首案上坐着的于翎依, 后者朝他微微点了下头，穆平安心下安然——
　　既然来挑事的是于翎依的部下，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于翎依一人足以逆转局势, 所以尽管动用问心阵审判陛下，有得罪整个伏国皇族的风险, 他也大可冒险一试。
　　权衡利弊于己无害, 那他就不客气了。穆平安故作淡定地朝着上首，拱手道：“陛下, 得罪了。”
　　单渊对他自是没脾气，只挥了下手，示意他可以开始。
　　行事作风倒是坦荡自然，顿时让来找茬的三大烈日境强者皱起了眉头，莫非伏帝有后手？
　　他们警惕着四周，一旦有变故，他们不介意血洗此地，最后传出去，顶多说于翎依部下凶狠残暴，免不了指责伏国皇族失察，最后不过各打五十大板，谁也别想免祸。
　　穆平安翻手拿出一块简朴至极的令牌，嗓音平和，道：“请问心阵。”
　　刹那间，一道无比瑰丽的环形法阵，豁然呈现，将包括伏帝在内，大半个殿堂尽数笼罩其中。
　　瑰丽的银白圆盘上方，种子破壳般冒出一个花白胡子的小老头，他抱着手臂，环绕着伏帝扰了两周，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被问心阵笼罩其中的人心下一凛，大气不敢出，剩下的人则开始大惊小怪起来。
　　“这是问心阵！？”
　　“竟已经有了阵灵！”
　　这问心阵通体银白，阵纹如实质性的金属熔炼在一起，却又是无形的，半点阵法波动也无。
　　那阵灵老人更是活灵活现，此阵远比显仙宗问心阵更加完整，更加精妙。
　　“听说显仙宗的问心阵时灵时不灵，远不到诞生阵灵的地步，而这位阵灵，看起来年岁已高，不知存在多久了……环音谷，底蕴深厚的令人惧怕……”
　　众人这般议论的时候，单尘注意到端坐阵法中的师父穆怜青只闲淡地品着茶，泰然自若得很，丝毫没有要为显仙宗问心阵正名的意思，似乎应了场上的议论，显现宗的问心阵确实不及环音谷，但那又如何呢，他似乎并不在乎。
　　与之恰恰相反的是，同样以学识著称的飞鹤门副掌门钟明笛，目光灼灼地看向上方，很想知道这比显仙宗问心阵更高一层的问心阵究竟是如何运作，那宛如实质银盘的阵纹究竟有哪些，问心老人又是如何的博学，如何鉴别谎言和真实……
　　“环音谷不是炼器门派吗，竟连阵法也钻研得如此之深！”
　　“果然各道臻至巅峰，都万法不离其宗么。”
　　“只是，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置信。”
　　“凭空冒出的环音谷，凭空冒出的要为死去的前显仙宗宗主报仇的这伙人，手上都有境璧碎片，你们不觉得离奇么？也许这些不速之客，乃至所谓的环音谷，都是一伙的，也许这问心阵也是假的，根本问不出什么名堂来。”
　　“一听就知道你不懂阵法，这么灵巧的阵法，就是伪装也伪装不出来。”
　　“境璧碎片的可怕之处，是个生灵感知一番就知道厉害，妖族奉为宝物赠给伏国皇帝陛下又有何不对？可别说环音谷和妖族一伙这种话！万一因为咱们的不信任，把环音谷这等可怖势力逼到了妖族阵营，那就麻烦了！”
　　“可如果妖族和环音谷就是一伙的呢……”
　　单渊抬手示意：“肃静。”
　　无形魂力镇压四方，殿内归于沉寂。
　　穆平安拱手向上：“伏帝陛下，前显仙宗宗主于翎依之死，与您无关，是吗？”
　　伏帝道：“是。”
　　问心老人道：“假。”
　　顿时周遭哄闹开来。“假”的意思是，伏帝和前显仙宗宗主于翎依的死有关！？
　　于翎依神色怔然，穆平安站得离她不远，也看到了她那一瞬的神情变化，似乎难以置信。
　　穆平安心头油然而生出一阵紧张，他一鼓作气，又道：“你不曾参与于翎依被围杀一事，是吗？”
　　伏帝深呼吸，道：“是。”
　　问心老人道：“真。”
　　穆平安找回了从容与自信，继续道：“您为何会认为于翎依之死与您有关？”
　　伏帝道：“试图围杀显仙宗宗主的人曾经找过朕，要朕与之联手，朕拒绝了。”
　　问心老人道：“真。”
　　伏帝道：“但朕并没有知会于翎依，这是朕的过错，朕以为那只是显仙宗一宗之事，以为震古烁今修为将至真仙境的于翎依不会死。”
　　问心老人道：“真。”
　　“看来伏帝确实和显仙宗前宗主之死没有关系。”各大势力之人暗自惊悚，面上相互示意。
　　“但前显仙宗宗主于翎依死了？！不是失踪了吗……”
　　“伏帝说死了，问心阵说真，岂不是说于翎依已经不在人世！？”
　　“此事显仙宗知道么！？”
　　众人向着穆怜青的方向看去，却见这位显仙宗太上长老神情怔然，不知在想些什么，大概内心也不平静。
　　更有知情人倒吸凉气：“得知此噩耗，于翎依的那些部下们不得疯了！当年为她征战天下的各道强者们，对她是绝对的忠心啊，为了她不惜离开显仙宗，满世界寻找她的下落，殊不知……”
　　穆平安对后方那一伙黑袍人道：“你们找错报复对象了。”
　　为首那三位烈日境强者中，模样最古板的那位冷哼一声：“谁知道这问心阵是真是假。”
　　殷无望道：“你是在怀疑环音谷的能耐么？”
　　那古板男子没搭话。
　　穆平安转向耆敬仁，朝着耆敬仁微微点头，他转而面向那群不速之客，问心老人唰地离开伏帝周身，出现在三位烈日境强者身前，那三位中有人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有的神色慌乱了一刹。
　　“你这是何意？”唯一没有变化的正是那位头戴血滴玉的女子。
　　穆平安问：“你们三位都是前显仙宗宗主于翎依的部下？”
　　那头戴血滴玉坠的黑衣女子昂起下颚，道：“当然。”
　　问心老人：“假。”
　　那三人相视一眼，原本怀疑这问心阵的真假，此刻闻言却都诡异地沉寂了。
　　殿上各大势力之人心下骇然：“不是于翎依的属下，还是不全是于翎依的属下？”如若不全是，那剩下的那位又是什么来头？来自古兖州，莫非……
　　穆平安又问：“你们此来伏国皇宫大闹，当真只是为了给于翎依讨个公道吗？”
　　古板男子道：“不然呢。”
　　“假。”
　　头戴血滴玉的黑衣女子道：“哈哈公道，主上无缘无故地被暗害，何来公道？我们当然是来报仇的！”
　　问心老人聆听着这些话，道：“真。”
　　单渊神情凝重，微微握紧龙头扶手。
　　场面变得激烈，穆平安又道：“你们只是来报仇的吗？以为伏帝是罪魁祸首，所以来寿宴上搅乱？仅此而已？”
　　为首的三位烈日境强者或讥诮，或不屑，有个书生打扮的人笑道：“若真是伏帝所为，我等就不会是前来赴会，而是直接捣毁护城阵和皇宫了。”
　　单渊勃然色变。
　　问心老人：“真。”
　　书生打扮的男子招呼内侍，将黑石放了上去，道：“既然陛下并非始作俑者，并未对主上下手，这块境璧碎片就当是搅扰陛下寿辰的赔礼了，然而有一件事，还望陛下告知。”
　　无论如何又得了一块黑石碎片，伏帝道：“何事？”
　　书生打扮的男子道：“敢问陛下，找您联手对付主上的人，究竟是谁？”
　　伏帝哈哈一笑，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字正腔圆地道：“朕告诉你们，你们有胆向他寻仇么？”
　　“只要陛下敢说。”
　　“朕有何不敢，”伏帝道，“此事压在朕心头已久，是时候也该卸下。”
　　头戴血滴玉的女子无比迫切：“还请陛下告知。”
　　伏帝道：“显仙宗现宗主，重融！”
　　问心老人道：“真。”
　　头戴血滴玉的女子面露悲怆，转身便要离开，书生打扮的男子抓住她的手臂，微微摇了摇头，就算要报仇，眼下也不是时候。
　　古板男子则面不改色地立在一旁，目光只落在他俩身上，对周围的一切都很漠然。
　　大殿喧闹开来。
　　显仙宗现宗主对显仙宗前宗主下杀手？
　　当年于翎依叱咤风云，麾下部众无一不是各门各道个中翘楚，而今随便冒出来的三人都是烈日境巨擘。
　　而经问心阵查实，伏帝亲口认定，残害她的人乃是显仙宗现任宗主！
　　天要变了。
　　一旦于翎依的死因大白于天下，害她之人必然要为此付出代价。
　　屹立至今十万年不朽的上古大教显仙宗，分崩离析的征兆便是今时今日了么！
　　“你们闹够了没有！”
　　这时，一个声音从皇座右下首靠前的地方传出。
　　众人抬眼望去，却是那个在越国二殿下本该坐着的位置上端坐的女子。
　　五官平平的女子信步走出，随着她的步伐，她的面容也在一点一点发生变化，等她走到殿中，风华绝代一代宗主就这么简单随意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穆平安啧了一声，于翎依从这个位置走出来，母帝怕是无法置身事外了。
　　“这声音……”
　　额上带着血滴玉的女子难以置信地望着走出来的人，神情恍然如在梦里，她脚步微浮地往于翎依方向走了两步，眼里渐渐蓄满泪珠，鼻尖也跟着红了：“翎依……”
　　书生打扮的男子手中折扇也不展了，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于翎依面上，睁着眼睛久久不敢眨动，生怕轻轻闭眼再睁开，眼前的主上便化作虚影消失不见：“主……上？”
　　“是我。”于翎依道。
　　问心老人绕着于翎依转了一圈，十分活泼地道：“真。”
　　古板男子灰白长发随风扬起，他微微皱起眉头，略带紧张地看向突然出现的女子。
　　于翎依直接对他道：“你是谁？为何与我的人为伍，口口声声要为我复仇？”
　　灰白长发男子神情冰冷，道：“堂堂显仙宗宗主一代豪杰，风华绝代，却死于非命，我是看不惯她无人收尸，被人遗忘，惨淡罢场。”
　　于翎依道：“你是妖族。”
　　灰白长发男子眼里紫芒闪过，古板的五官妖冶了一刹，额上隐隐有鳞片闪现，他冷声道：“那又如何？”
　　是时，问心老人道：“真。”
　　“妖族！？”
　　“来自古兖州，果然是妖族！”
　　“化形成人的妖族么，妖族竟然卷土重来了……”
　　“为何说妖族卷土重来？妖族曾进攻过修真界吗？”
　　“你年纪还小，不懂，当年越国境内大乱，便有妖族出手浑水摸鱼。千年前，妖族与修真者大战，日月无光，战火纷飞，乱世中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各大古教、古国联手，才将妖族压下，那时候显仙宗宗主于翎依率众大破妖族大军，而今妖族竟然和于翎依的属下合谋，而今的妖族……图谋甚大啊。”
　　这时，伏国皇族子弟时不时看向单尘，低声议论些什么。
　　单尘垂着头，看得穆平安有些肉痛，他想把单尘拉过来站在他旁边，但单尘身边有耆敬仁老前辈，有殷无望、黄钏、悦华三位，至少性命无忧。
　　于翎依道：“妖族之事，暂且不论。”
　　穆平安看了于翎依一眼，昂首又问伏帝单渊：“还有呢？”
　　单渊道：“什么还有？”
　　穆平安玩会了问心阵，问题问得很溜：“除了显仙宗现宗主，还有谁？陛下怎么不说了。”
　　单渊沉下脸，不再开口。
　　他不说话，问心阵也问不出真假。
　　可想而知是有意隐瞒了，于翎依道：“你与婆娑教主交好，若说你无意扳倒我，我不信。”
　　“事到如今，前宗主又想从朕这里要怎样的答复？”单渊很冷漠，“如果朕没记错，显仙宗与伏国素来两不相犯，朕也从未害过你，现在前宗主要为一己之私，寻恤滋事，不惜与妖族联手，不愿显仙宗大乱，却要让我伏国百姓再无宁日么？”
　　于翎依敛了郁火，归于沉寂。
　　单渊看着她，道：“你难道真不知道自己为何落到当年的下场么？”
　　于翎依哂笑了下。
　　单渊凝望着这位传奇人物：“你难道不知道你今日能活着，当年下手之人也留手了么！”
　　问心老人道：“假。”
　　穆平安不由掩面咳嗽了声。
　　于翎依：“……”
　　单渊脸上挂不住，他自然记得当年来找他联手对付于翎依之人，是怎么游说他的。几乎所有人都想置她于死地，无论用何种办法，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那些人红着眼睛，分析利弊，就算妖族卷土，他们联手也能倾覆之。
　　什么世间已不需要于翎依，不需要一个即将成为真仙的修真界之主，甚至不需要拥有真仙坐镇的显仙宗……而他之所以不参与，其主要原因还是他怕打不过。
　　全修真界所有古教、古国老祖级人物联手，可能都打不过半只脚踏进真仙境的于翎依！而激怒于翎依的下场，是他所不能承受的。
　　当年的于翎依一人堪比修真界半边天，显仙宗通天梯有千级台阶，于翎依能站上九百九十九级，她距离真仙仅差一丝，战力问鼎天下。
　　镇妖大战，于翎依以绝对的武力钳制统帅天下人族势力，对抗妖族，大获全胜。妖族退隐暗林，难有卷土之日。
　　于翎依在位之时，各大势力俯首帖耳，那时候显仙宗门下皆是要宗主广招门徒，率军扩张疆域的呼声，闲散人士只想修炼成仙的于翎依一概不予理会，但天下势力都担心若她一朝改口，将天下大乱，所以……
　　一枝独秀，势必群起而攻之。
　　当年威震天下的于翎依，最终半道而亡。
　　只是于翎依万万没想到，对她下手的，竟包括显仙宗内部之人，包括她信任的忠心部下，重融。从身死魂被封印看清重融正脸的那时起，她就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纯粹的忠心。
　　至于为她复仇的这两人，于翎依也没有太大的感动。
　　若她的仇要拉拢整个妖族来报，而第一个要对付的便是重融，便是显仙宗，她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对付重融，不需要多大阵仗，她一人足矣。
　　再者，只要她不与显仙宗为敌，显仙宗的劫难便到了。
　　单渊心生忌惮，他忌惮于翎依，更忌惮她和妖族联手，毕竟当年对她下手之人，岂止一个婆娑圣教，当年露脸之人，都是实力不济不得不露脸的，更可怖的是隐藏在暗处的那些。
　　而那些人，哪怕是他伏国大帝，也不敢轻易招惹。
　　单渊问于翎依，道：“你当真要和妖族联手，对抗人族么？”
　　古板男子眸光猝然炽热，望向那位绝代风华的女子。
　　于翎依没有说话。
　　从穆平安对伏帝的审判中，她听出了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能让伏帝忌惮的，这世间没有多少人，也没有多少势力。
　　她以为对她下手的只有寥寥数人。
　　但是大错特错了。
　　以她当年的实力，确实几乎没有人能让她肉身陨落，除非动用灭世大阵，而能催动灭世大阵的，又岂止三五人。
　　当年妖族入侵，都忌于疆土和百姓没能动用的灭世大阵，她亲自参与创造的大阵，最终被用在了她自己身上，她以为都是重融的错。
　　却没想到错就错在她即将成真仙。
　　可究其根源，她何错之有？
　　刹那间，穆平安觉察到一股莫名的道韵在大殿内流淌，而汇聚之处，他看向本该是他坐着的案席。
　　于翎依的身体与天生胎珠稳步融合，一股莫名的道韵流淌而出，她的气息极具攀升，修为也重新回归烈日境巅峰，由于天生胎珠既纯净又合于道，她的境界比之昔年还更胜一筹。
　　所有人亲眼见到，大殿之内好像多了一轮烈日，散发着灼热、刺目的光。那光无形无色，却仿佛无处不在，让人不敢直视。
　　王者归来，依旧是王者，至高无上，无与伦比。
　　穆平安看直了眼，直至今日他才直观地感受到于翎依的强大，以及于翎依麾下部众的忠心。
　　云雀扑腾在他身边，催动时间之壁阻挡光华，在境璧庇护下，穆平安的眼睛这才能够视物。
　　他看到于翎依站在中央，周身好似蒙上一层金光，她微微闭着眼，似乎在感受当下的境界。
　　她的气息还在攀升，很难想象当无垢的仙体天生胎珠与修为登峰造极的魂魄融合后，会达到怎样的高度。
　　单渊喃喃道：“先天胎珠的气息……”
　　此话一出，平地起惊雷，他们以为前显仙宗宗主于翎依是单枪匹马，从绝地杀了回来，可如果于翎依真的死了一次，只余魂魄，借先天胎珠复生……岂不是说原本已经至极的于翎依，修为还能更胜一筹！？
　　“先天胎珠，那不是越国至宝，在越国女帝之手么？”
　　“五日前，女帝宣称自己的大女儿乃是先天胎珠，换言之，她并未助于翎依复生。”
　　“但越国长公主尚未现世，谁知道真假。至少拥有先天胎珠的于翎依是从越国来使的位置上站出来的！她和越国女帝必然有联系……”
　　众人不禁心生火热。
　　两位不同时代却惊世骇俗的女子联手了么？
　　突然，又有人轻嘶一声，道：“如果女帝所言非虚，便是与于翎依撇清干系，这世间若真有两枚先天胎珠，那意味着什么？”
　　“先天胎珠伴天道而生，真仙与天道平齐，可代指天道，先天胎珠独一无二，也就意味着世间能出一位仙，可若是出现了两枚，莫非世间能诞生两位真仙！？”
　　“除了于翎依，还有谁？”
　　“只要主上回来了便好。”
　　额上血滴玉的烈日境女修靳柔，面露潮红，目光晶亮，书生扮相的男子虞鸿神情悸动，两人均朝着于翎依单膝而跪。
　　而那神情古板、长发灰白的妖族男子站着没动，只是长久的凝望着，这便是当年力压妖族全众，使之无法抬头的人所拥有的力量吗？他抬起右手，五指微曲成爪状，随意地动了动，同是烈日境，差距却可以是如此的悬殊……
　　那么他们联手于翎依，会是明智的抉择么？
　　将来的妖族不用藏头缩尾地龟缩在偏远荒林，可以光明正大地沐浴在日光下，同为这世间生灵，享受与人族同样的平等待遇……
　　待光芒散尽，在场所有伏国麾下势力，乃至其他各方势力，看中央的女子的目光，都带着深深的敬畏和心悸。
　　一旦此女与妖族联手，后果将不堪设想。可一旦此女现世，不与显仙宗为敌，后果同样不堪设想——没有哪一势力能与拥有于翎依的显仙宗匹敌，当年因为“忌惮”这么一个理由对于翎依下手的势力，还有可能下手第二次。
　　这时，单渊道：“丞相大人，藏头露尾这么久，也该出来了吧。”
　　丞相？穆平安立刻看向殿中那伙黑袍者，只见三位烈日境强者左右让开，露出后面的人来，包括被围在中央的那位身形瘦削的老者。
　　单尘的目光突然一动。
　　“丞相？”
　　“哪位丞相，现丞相还是……”说话的皇族子弟不由看向单尘的方向。
　　“外祖……”单尘喃喃道。
　　穆平安劲步走到单尘案前，云雀催动时间屏障，罩住了两人，环音谷的四位炼器师也起身，站到了穆平安和单尘身后，俨然好像与于翎依等人形成泾渭分明的两拨。
　　穆平安问：“怎么回事？”
　　单尘唰地站起身，跨过长案，径直朝着被妖族围绕着老人那儿掠去：“外祖！”
　　穆平安头一次见单尘这般不淡定，竟不顾礼仪，他干脆地跟了上去，环音谷四位炼器师也紧随其后。
　　前丞相谢兴见了单尘，忍不住朝他伸出手：“好，好、好孩子。”
　　单渊厉声道：“把单尘抓起来。”
　　不等单尘开口，但见后方侍卫有异动，穆平安道：“我看谁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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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不愁后路
　　穆平安说完, 心里咯噔了了下，他要娶单尘，是不是不要得罪伏帝比较好？
　　但单尘的外祖也不能得罪。
　　这真是难了, 穆平安一咬牙，冷着脸字正腔圆地道：“得罪了伏帝陛下，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单尘, 也不允许任何人禁锢单尘的自由, 可能有误会陛下的地方, 还请陛下海涵。”
　　穆平安站在单尘身前，极品厄难体质, 谁也不敢触其锋芒，耆敬仁走出来, 抬手一道灵力光罩，将穆平安和单尘都护在其中——尽管穆平安是极品厄难体质, 在他看来也依旧是需要好生庇护的少谷主。
　　竟又是一位烈日境！
　　这还没完，于翎依抬步，瞬移至单尘身侧, 斜着凤目瞥向伏帝, 众人不禁惶恐。
　　殷无望道：“陛下，单尘小友和越国二殿下一样，同样是环音谷少谷主，还望陛下莫要伤及少谷主性命。”
　　大意了。单渊眉头皱紧, 道：“环音谷少谷主？单尘也是？”
　　单尘冷淡道：“我是。”敬称都省了。
　　单渊再次有种脸疼的感觉，环音谷能创出境璧, 遁世五千年出器神, 门下两位少谷主，一位是极品厄难体质的越国二殿下, 另一位是他那有炼器和炼药天赋的皇儿。于翎依回归显仙宗，能让显仙宗整体实力再翻一倍，而他伏国又有什么呢？他伏国有单尘，那越国二殿下虽然是极品厄难体质，再了不得加上乘黄神兽，也就一两千年寿命，若环音谷由少谷主继承，由他儿子继承，那……
　　单渊看单尘的目光很是复杂，其中包含了歉疚。
　　单尘没再看他一眼，径直走向被众妖族围在中央的谢兴，道：“外祖，您怎么会和妖族……”
　　谢兴握着他的手，慈祥地看着他的脸，叹道：“此事本不该这么快告诉你，但我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场宴会上。”
　　单尘有些紧张。
　　谢兴道：“还记得你娘给你的那枚玉佩么。”
　　单尘自然记得，被他送给穆平安了。
　　那是外祖留给娘的至宝，娘又给了他，乃是顶级的空间法器，里头有两出开口，其中一处是他的玉佩，而另一处不知在何处，永远只有进，没有出。
　　而他这边，只能从法器中取出灵石，却没法再放进去，所以经常里头的灵石放满了，他需要挪出一部分来，另一边才能继续放。
　　他几乎不用看空间法器，偶尔看一眼，发现里面又多了几千万极品灵石。
　　“那么母妃……”
　　“你母妃是半妖，”谢兴道，“但你是人族却是毋庸置疑，妖族血脉会影响你修习人族功法，所以你母妃为了你……把半身人血替换给了你，以妖身死去。”
　　单尘微微敛目，掩住了眼底强烈的哀伤，母妃是为了他才……
　　穆平安道：“单尘母妃是半妖，那您和单尘外祖母……”
　　单尘也微微抬起头来。
　　谢兴道：“你外祖母是人族，而老夫，是妖族。”妖族中的狐族，狐族中的王族，九尾狐一族。
　　伏帝单渊静默不语。
　　谢兴道：“伏帝，老夫为你鞠躬尽瘁，而你愧对老夫的女儿，冷落老夫的外孙，让他遭受欺凌和羞辱……你枉为一国之君。”
　　这不是一国之君理所应当做的么，对妖族，不斩尽杀绝已经是他的仁慈在作怪。单渊道：“此事也可以商量……只要单尘不与妖族为伍，他便始终是伏国皇子。”
　　“人心成见如天隙，”谢兴嘲讽道，“这么说他若认我这个外祖，就不是你单渊的儿子了？”
　　单尘的身体微微颤抖，穆平安很想握住单尘的手，很想安慰他，但他不会传音也不知该如何作为，穆平安默默地站在单尘身旁，他想让单尘知道，无论如何，他都站在单尘这边。
　　“单渊，元岫真心待你，可你是怎么待她的呢，她竭力生下的孩子，你不问缘由，就只是一句拿下？”谢兴替她不值，“我当年就反对她入宫，是她坚持……”
　　单渊道：“此事，是朕有愧于她。你说单尘是人族，可当真？”
　　谢兴道：“他若是妖族，我岂会让他留在深宫，任人欺凌。”
　　问心老人是时道：“真。”
　　单渊又问：“而你是妖族。”
　　谢兴道：“自然。”
　　问心老人道：“真。”
　　“你要单尘和妖族为伍？”
　　“妖族又如何，人族又如何，不都是世间生灵，”谢兴嗤笑了声，“若是伏国对妖族的态度，如陛下今日这般，那日后可就是伏国百姓之祸了。”
　　单渊毫不畏惧，问于翎依道：“不知宗主做何打算？是与妖族统一阵营，还是与显仙宗为伍，或是独善其身？”
　　他称呼于翎依宗主，而不是前宗主，可见对于翎依的尊重——若于翎依在世，显仙宗宗主之位确实轮不到重融。
　　但现在显仙宗可能有祸，昔日对于翎依出手之人也不知是何态度，单尘在妖族的身份和谢兴的真正目的未明，他伏国的立场很被动。
　　“我的事，就不劳陛下费心了。”于翎依暂时不知道自己的属下与妖族来往得怎么样了，但今日他们与妖族一道出现，来试探伏帝的立场，她贸然现身，阻止了伏帝将祸水东引企图分裂显仙宗的意图，她等同于站在了显仙宗那边，并未与妖族联立，但也没有交恶。
　　于翎依直接道：“云雀。”
　　吞天雀豁然出现，一张倾盆大口网罗万物，瞬间将包括靳柔和虞鸿二人在内的不速之客，一齐吞入腹中，云雀冲霄而上，来到皇城之外，身体猛地一颤，血盆大口再次张开，妖族及于翎依原部下尽数被驱逐出皇城外。
　　靳柔和虞鸿慌张道：“主上是怪我们与妖族为伍吗？”
　　灰白长发男子奕剑道：“于宗主为人族所害，得我妖族助力，魂魄这才得以保全，如今真身回归，却要恩将仇报，与妖族为敌么？”
　　“主人的意思很明确，”云雀目光闪动，言辞激烈，“让你们滚。”
　　它乃是妖族，尽管认了人类为主，但它是妖族，妖族的处境，它也很在乎。
　　无形光罩倏然开启，伏帝打开了皇宫内的防御屏障，挡住了众妖族试图围攻皇宫的路。
　　单渊想知道越国的态度：“妖族来我伏国大殿大闹一通，又全身而退，越国二殿下怎么看？”
　　妖族大闹称不上吧，他们不是还献上了一枚境璧碎片，真正大闹的是于翎依的所谓下属，只是最后因为于翎依的现身而不了了之，穆平安暂时不知道于翎依的突然现身，会掀起怎样的波澜，但知道整个修真界没人是于翎依的对手，要想对抗于翎依需得半个修真界合力这一真相，故而穆平安很安详。
　　他很是圆滑地道：“我乃环音谷少谷主，自然和环音谷炼器师共进退。”
　　他事不关己地道：“而今境璧四散各方，为了不让妖族尽数得之，我想人族应该尽快应对。毕竟妖族寿数绵长，若用境璧碎片修炼，九倍时间流数下，它们的修为增长极快，到最后大战若是不能避免，人族恐怕危矣……”
　　单渊心道这不是有于翎依吗，只要有于翎依在，妖族翻不了天……但于翎依那么聪明，必然猜到了对她下手之人的规模，她作为被人族背叛又有吞天雀助力之人，会帮着人族荡平妖族么？
　　单渊觉得事情难办了，面上不动声色：“二殿下年轻有为，果然见解独到。”他不由看向显仙宗来人的方向，饶是到了这种时候，那个本该对于翎依的现身反应最大的显仙宗太上长老，却还在那儿悠闲地品着茶。
　　似乎觉察到上首的视线，穆怜青抬眸微笑，而后起身，朝着于翎依的方向，躬身行礼，语气不卑不亢：“穆怜青，拜见前宗主。”
　　于翎依微微点头：“太上长老不必多礼。”
　　穆怜青道：“既然前宗主回来了，可要回显仙宗？”
　　于翎依道：“是我回去，还是你们请我回去，你们自己掂量。又或者你回去，让重融来见我。”
　　宴会结束，已过申时。
　　原本各大势力来客会在皇城逗留几日，但妖族卷土重来，境璧碎片四散各地，各大势力之人都心急如焚，想去收集境璧，无心多做逗留。
　　穆怜青道，“陛下，妖族事重，宗主事重，既然寿宴已结束，还请陛下允许在下即日离开。”
　　伏帝作势挽留了一番，但碍不过显仙宗之人归心似箭，便只好作罢，允他们离开。
　　其他各大势力之人也起身请辞。
　　单尘立于殿外，看向上方天穹，外祖与妖族为伍，被云雀放到了防御罩外，也不知眼下怎么样了。
　　伏国皇族子弟窃窃私语，看单尘的目光带着锋芒，他的外祖前丞相公然与妖族为伍，他这妖狐之子身份已然坐稳，还想靠讨得父皇欢心在皇城站稳脚跟，怕是痴心妄想了。也不知他今后打算如何作为，是否还腆着脸留在伏皇宫。
　　——只要他还留在皇宫，那就他们也就多了一个不错的消遣。
　　穆怜青走了两步，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转过身，看向单尘：“你可要随我回显仙宗？”
　　单尘道：“回禀师父，弟子打算回环音谷学炼器之术，暂时就不回显仙宗了。”
　　“好，”穆怜青道，“既是你的选择，为师不强求，但你记着，显仙宗朝辰宫叶栖园，随时等你回来。”
　　“谢师父。”单尘见礼。
　　伏国皇族子弟脸色一变，差点忘了，单尘还有环音谷这么大的康庄大道可走。
　　穆平安收起问心阵，同耆老前辈、于翎依、殷无望、黄钏和悦华站在一块，他和单尘并肩而立，单尘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
　　想必是伏帝的态度令捧出真心的他受伤了，又或许是母妃的成全沉重得让他抬不起头来，其实就算给他全部人血又如何呢，他失去娘亲在皇宫更是寸步难行，当年若非有外祖帮衬，他也不可能拜显仙宗太上长老为师。
　　穆平安拍了拍他的肩，又抬臂箍在他脖子上，无论如何，有自己在呢。
　　耆敬仁也向着伏帝行礼：“环音谷之人也就此告辞。”
　　单尘站在环音谷众人之中，转身离开。
　　伏帝起身道：“单尘留下。”
　　单尘听到伏帝的声音，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他的视线冷冷瞥向身侧：“妖狐之子，疑似与妖族狼狈为奸之徒，不敢留在皇宫，还望陛下见谅。”
　　他说的是陛下，而不是父皇，显然还是介意先前他说的那句“拿下”。
　　“你……”伏帝神色微怔，“朕只是不愿你与妖族为伍，将来铸成大错，被修真界诛伐，并不是要真的对你做什么……”
　　单尘冷笑了笑，是与不是，还重要么，伏帝的态度还不明显吗，哪怕他捧出真心，亲自为对方送上炼制的丹药和法器，费尽心力地取悦他想取得他的欢心……他只是想被封个闲散王爷而已。以他的天资和潜力，只要再做点对伏国有贡献的事攒积功勋，将来被封王绰绰有余，他甚至都做好用习得的一身本事为伏国效力的准备。
　　结果得到了一句“拿下”。
　　单渊承认他方才是急了点，前丞相乃妖族，甚至有统领妖族之嫌，所以拿下单尘能与之谈条件，也能避免外头乱传伏国包庇妖族之子的谣言。
　　单尘的资质和潜能，他看在眼里，对方愿意回来，他也想好好培养。
　　当场拿下，回头再放出来不也是他一句话的事吗，单尘为何不能体谅他的难处？
　　“罢了，你眼里到底是没有我这个父皇，”单渊只叹了声道，“以后你想回来，再回来吧，你且记住，只要朕在一日，伏皇宫永远是你的家。”
　　单尘听到这个“永远”，再次嗤了一声，他回来也依旧免不了因为妖族的祸事而被放到风口浪尖，更免不了因为存在而成为整个皇宫所有皇子王孙茶余饭后的谈资。
　　耆敬仁是时抬手示意：“少谷主，请。”
　　任何时候他老人家都很擅长照顾小辈，更不用说单尘是环音谷最受器重的少谷主。
　　单尘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穆平安紧随其后。
　　耆敬仁身上散发出烈日般灼目的光芒，于翎依静静地站在他身边。
　　同是烈日境的单渊见这两人的背影，油然而生出毛骨悚然之感。
　　深不可测的环音谷之众隐隐有以单尘马首是瞻之态，妖族之孙，他们不介意以其为尊，连显仙宗前宗主于翎依，这群环音谷之人也不介意与之随行。
　　“这环音谷究竟何方势力！”
　　“境璧又是如何造就，怎么才能寻到……”
　　伏国皇族子弟见单尘就这么抛下伏国皇子的身份，借着和父皇闹翻的机会，径直离开伏皇宫，都有种强烈的被剥离感，仿佛有个握在掌心的东西被夺走了。
　　单尘是环音谷少谷主，亦是显仙宗太上长老的弟子，跟他们不一样。
　　嫉妒、厌恶、烦闷与无力感充斥着他们心间，除了单治、单珺和单云天三个和穆平安等人打过交道的人姑且保守本心，剩下的几乎都不明白为何单尘这么好的运气。
　　先有显仙宗相护，现在又多了个环音谷，他甚至还是环音谷少谷主，而环音谷另一位少谷主乃是极品厄难体质的越国二殿下。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少谷主乃是谷主的继位者，两位少谷主按理说应该不睦，可那越国二殿下却对单尘诸多维护。
　　“也许只是表面关系而已，那越国二殿下当众对他好，指不定私底下怎么挤兑他。”
　　伏国皇城寸土寸金，客栈装潢也如伏国皇氏作风一般奢靡豪华。
　　环音谷包括耆敬仁老前辈在内的四位炼器师，包下了六间房，于翎依一间，穆平安打着要关怀单尘的名义和单尘同住一间。
　　考虑到穆平安没有修为，跟着单尘少谷主也好有个照应，于是众人都表示同意。
　　翌日，单尘身着素白的里衣，坐在床边穿鞋。
　　一条光滑的手臂搭上他的肩。有个光着身子的人从后面抱住了他，软若无骨地摊在了他背上，单尘拉起眼前穆平安的手，置于唇边落在一吻。
　　靠在他背上的人恍然不知自己有多撩人，单尘眸光晦暗，涵养修养礼义之道扔到一边，他转过身，把穆平安压在身下，埋首在他颈项间，在他咽喉旁留下齿痕。
　　穆平安睁开眼，眼里一片清明，道：“怎么了，还想吃人啊。”
　　单尘嗓音沙哑，道：“想。”
　　穆平安道：“过分。”
　　单尘道：“我的错。”
　　“现在知道道歉了，”穆平安玩味地道，“先前你对我不客气的时候，也理直气壮的。”
　　“对不起。”
　　这回他很乖。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但单尘不一样。
　　穆平安知道单尘不喜欢道歉，他做错事会用行动去弥补，简简单单一句“对不起”，还是太轻飘了。
　　“我不要你的道歉。”
　　“但你想听，”单尘道，“你若想听，我以后会说给你听，但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永远不会。”
　　穆平安轻笑了声，道：“永远……太遥远了，我只想要现在。”
　　单尘解开刚系好的里衣带子，搂住他的腰，与他肌肤相亲。
　　“啊。”穆平安轻呼出声，反反复复，“单尘，单尘……”
　　门外传来敲门声。
　　穆平安豁然睁眼，单尘丝毫不变，拉开被褥，挡住了两人的身体，慢声道：“谁？有何事？”
　　黄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单尘少谷主，有你的熟人在楼下等你。”
　　“若是穆少谷主醒了，请他来吃早点，都是他爱吃的。”
　　穆平安仿佛已经闻到香味，动了动鼻子支起上身，却被单尘摁了回去。
　　“他昨夜已经服用辟谷丹了，打算今早多睡一会。”单尘脸不变色心不跳，“我修炼一下再下去。”
　　“好的，打扰少谷主了。”黄钏说完便走了。
　　穆平安瞪了单尘一眼，一把掐住他的腰，本想拧一下，但入手温润，带着些许薄汗，不那么光滑，但是另一种手感，他摸着腰弯着的弧度，觉得很有意思，于是就搭在那儿了。
　　“你腰好柔韧。”穆平安嘀咕道。
　　单尘耳根发红，轻咬嘴唇，道：“你怎么总是……”
　　“爱夸奖你？”穆平安道。
　　爱调戏人。单尘咬着唇道：“就这么喜欢我的……腰？”
　　“喜欢。”
　　“现在也喜欢？”
　　“啊……”穆平安带着鼻音道，“你欺负人。”
　　“那怎么办？”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单尘沉溺地叹息，“如果我就想这样呢，想一直这样呢，你会讨厌我吗？”
　　穆平安低声道：“我喜欢你……欺负人。”
　　“我想吃掉你。”
　　“明明是我更想吃掉你，”穆平安道，“你明明表现得不那么想，你骗我。”
　　“是，”单尘道，“我表现得不那么想占有你，但我其实想你想疯了，我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平安……”
　　穆平安搂着单尘的脖子，放任自己陷进去，随着感受去感受，肆意随波逐流，他觉得这样的感觉好好。没想到成人的感觉这么好，他想以后经常这样，他想一直一直和单尘在一起，永远永远不分开。
　　他也真的，好喜欢这个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要收尾了，最后不超过十万字，所以更新字数会大不如前，但保守三千字以上，我会尽量保证日更的，比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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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小事而已
　　及至午时, 穆平安和单尘才出了房间，走下楼梯，便看到于翎依、耆敬仁、殷无望、黄钏和悦华都在。
　　除此之外还有先前在大殿上见过的那群人, 此刻都换上了寻常的装束，单尘见到其中那位样貌清癯的老者，忙上前道：“外祖！”
　　谢兴看着他, 有些情怯：“老夫的身份, 没叫你失望吧。”
　　单尘低声道：“早就猜到了。”
　　能给他用不完的灵石, 外祖的身份在妖族绝对不低。
　　“让你在宫里受委屈了。”
　　“还好。”单尘道，“有师父, 还有环音谷的诸位，还有我的至交好友, 孩儿并不孤单。”
　　谢兴朝着穆平安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穆平安“欸”了一声, 连忙上前，不知为何，他见了谢兴比见自己爹娘还紧张, 转念一想, 见爹娘的时候，是爹娘需要费心来取悦他，而眼前这老者，是他需要费心去讨好的。可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啊, 他自幼和姐姐长大，没接触过什么长辈, 情急之下, 便也跟着喊道：“见过外祖。”
　　喊完穆平安脸红了。
　　围着谢兴的妖族都忍不住发笑，灰白长发的男子奕剑嘴角抽了抽。
　　谢兴严厉地扫了同来的妖族一眼, 转而面向穆平安，换上一脸和气，语带感谢地道：“你就是那个当众维护单尘的人吧，老夫应该要好好谢谢你……”话说到一半，他的目光落在穆平安腰上的冰蓝玉坠上，继而豁然抬眸看向单尘，再看向穆平安的神色便变了。
　　“不用谢，不用谢，”穆平安连连道，“应该的。”
　　单尘顺着谢兴的目光，也注意到了穆平安腰上的冰蓝色灵玉，谢兴不说话，他也不说，就那么老老实实地站在谢兴面前，他想无论外祖问什么话，他都会说，是。
　　是他送的，他是喜欢这个人，他是非这个人不可。
　　谢兴严肃半晌，突然作笑，无比温和地对穆平安道：“你若是不嫌弃，今后也可以唤我外祖……”
　　单尘心头松了口气，不知不觉手心已满是汗。
　　耆敬仁呸呸道：“搁这不要脸，女帝的便宜也占。”
　　谢兴爽朗一笑，不予反驳。
　　穆平安也露出笑容来，无声地动了动唇：“外祖。”
　　谢兴只是点头，像是在和耆敬仁说笑。
　　奕剑对谢兴道：“族老，时候不早了，该启程回古兖州了。”
　　谢兴看向单尘，奕剑看出他老人家的不舍，便对单尘道：“少主可要随我们回去？”
　　穆平安不由看向单尘，单尘毫不犹豫：“不用了，我打算回环音谷，和穆兄一起。”
　　殷无望松了口气。
　　“既如此，那便不强求，只要族老在古兖州，您随时都可以回来。”奕剑道。
　　最后要走的时候，谢兴仍是不死心，问于翎依：“宗主当真不愿意助妖族一臂之力吗？只是让化形的妖族能与人族在一片地域里生存，除此之外，妖族别无他求。”
　　连带领人族力压妖族，把妖族驱逐出境的于翎依，他们都能言归于好，更何况其他人族。
　　于翎依道：“我有仇怨在身，大仇不得报，无心其他事，诸位与我为伍，可能等于与修真界为敌。”
　　谢兴道：“妖族本就不为修真界所容，与宗主境遇等同。”
　　于翎依道：“诸位所谋之事甚大，要实现并不容易。此前人族与妖族泾渭分明，可若按照妖族的说法，今后人族与妖族混修，这等改天换地之事……”她本想立即拒绝，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犹豫，“容我再想想吧，但可能最终还是会让妖族失望。”最后必然会让妖族失望。
　　穆平安琢磨着人族与妖族混修对世道的影响，不由啧了一声，确实是改天换地，而今妖族能化形成人，假以时日人族或许能化形成妖。
　　比如拥有朱雀血脉，哪怕不突破聚灵境不御剑，自身便能遨游天际，但妖族的修炼方式和人族不同，那么人族的修炼体系可能还会更加斑驳……可能。
　　耆敬仁摇了摇头，对于翎依道：“你的魄力还是不够大啊，就这点小事，还需要犹豫。”他道，“如果这个世道容不下妖族，那妖族的诸位来我环音谷吧！”
　　这点小事？于翎依愕然。
　　环音谷要庇护妖族！？
　　靳柔听了顿时不悦，什么叫翎依的魄力不够大，助妖族改变世道，指不定算成业障，致使成仙路上多一重劫难。
　　虞鸿倒姑且淡定，只是俊秀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也认为拒绝是明智之举。
　　谢兴道：“环音谷？”从此次伏帝寿宴上看，环音谷的底蕴非同凡响，在古兖州闹得众妖翻天覆地的黑石碎片，竟然就是环音谷所创至宝，若有这一古教相助，那妖族……
　　灰白长发的奕剑也不由看向耆敬仁。
　　耆敬仁拿出通言玉令，道：“诸位且等等，请容老夫将这好消息告知谷主。”
　　好消息？于翎依都愣了，比之刚才的“小事”还要令她迷惑。
　　“谷主？”谢兴不走了，“可是环音谷谷主？”
　　“正是。”提及谷主，一向斜眼看人的殷无望老实了许多。
　　许久没见谷主了，穆平安拉着单尘，凑到耆敬仁跟前去看。
　　通言玉令上浮现谷主的虚影，并不单单是人脸人身，而是隔着花花草草。
　　谷主弯腰在药圃中忙活，才放下水壶，目光虚虚实实地望向这边：“何事？”
　　耆敬仁立即禀报，乐滋滋的：“谷主，这边化形成人族的妖族奇多无比，而且不被这边的人族所容，他们想和人族活在同一片天穹之下，和人族享有同样的待遇，和人族和睦共处，但这边的人族并不接纳他们，显仙宗前宗主也不打算帮他们，您看……”
　　于翎依欲言又止，她不是不帮，是没法帮。
　　谢兴听他这般形容，想到妖族境遇，不由喟然长叹，环音谷顶多和他们联手，要想和人族平权，争夺地盘，还免不了一场恶战，乃至无休止的争端。
　　而若是环音谷不介意联手，那么消息传回古兖州，其他各族元老必将心生进攻人族领地的心，大战一触即发，而今日的会晤只是刚刚开始……
　　穆平安见谷主在木躺椅上坐下，到底是见客，坐姿还算端正，就是水里拿着水壶，看起来过于悠闲了，然而他一开口，气氛骤然变了——
　　钟谙看了于翎依一眼，轻嗤一声：“迂腐古板。”
　　于翎依猝不及防，这是在说人族，还是在说她？
　　她还以为她跟环音谷谷主一伙的呢，就这么拆她的台？
　　难不成环音谷还真打算和妖族为伍不成？
　　如果环音谷和妖族为伍，有环音谷提供法器，人族之祸近矣。
　　但环音谷乃炼器师聚集的圣地，不像喜欢搅弄风云的，嘶，感觉哪里不太对……
　　谷主对妖族和人族共处之事反应平常，穆平安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扯了扯单尘的衣袖，露出只可意会的神情。单尘原本不解，可仔细一想，顿时就明白了，不由倒吸凉气：这可能吗？
　　穆平安瞥了他一眼，怎么不可能！
　　当着两位属下的面，于翎依端着烈日境巅峰强者的架子。
　　书生打扮的烈日境强者虞鸿一拍折扇，道：“并非主上不同意，而是妖族与人族结亲，难以繁衍子嗣，今后矛盾不断，祸根岂不在主上？”
　　额上戴着血滴玉的烈日境强者靳柔道：“人族与妖族本就不睦，一旦融合争端不断，世间战乱不休，因果缘由全在主上，主上还没成仙呢，万一天道给她记上一笔，将来成仙劫更难过怎么办？”
　　钟谙道：“愚昧无知。”
　　穆平安突然有点崇拜谷主了。
　　两位烈日境强者羞愤难当。
　　于翎依道：“那依谷主之见，该当如何？”
　　“古兖州的妖族，都迁到环音谷来吧，”钟谙看向穆平安和单尘，“此事交由你二人来办，算是给你二人的历练。”
　　猝不及防，穆平安和单尘被点了名，瞬间提神。谷主放话，殷无望有意见也不得不保留，单尘少谷主还要学炼器术呢！
　　“等等，”谢兴没明白，“谷主，古兖州妖族数以亿计，环音谷多大，如何能容纳下整个古兖州？”
　　“数以亿计？”才这么点，钟谙坐直了身体，道，“很好，耆老，您也一起去吧。”
　　耆敬仁本就打算一起去的，殷无望立刻道：“谷主，我……”
　　“你也想去？”钟谙问。
　　殷无望恭敬万分：“是！属下已答应单尘少谷主，要教少谷主炼器……”
　　“那你小心，注意安全。你修为尚浅，凡事莫要冒进。”
　　“是。”见谷主关心他的安危，殷无望垂下头，既高兴又忍不住脸红，他修为尚浅……
　　“诸位若是担心在环音谷住不惯，便让耆老带你们来环音谷走一遭吧，”钟谙理了理衣袖，道，“小事而已。”
　　在场的的妖族，以及于翎依的两名部下都有点懵，耆老前辈手里的通言玉令上的虚影便消失无踪。
　　耆敬仁向着谢兴行礼：“族老可愿去环音谷一趟？”
　　谢兴也客气地回道：“求之不得，我妖族之地正因环音谷所创的境璧碎片而沸热，我等若能去境璧所创之地一观，也不枉出世一遭。”
　　单尘高兴的时候，面容依旧，只是眼里透着醉人的光，犹如波光粼粼的湖面，穆平安抱着单尘，下巴磕在他肩上，他经常当众如此，所以耆敬仁等人见怪不怪。
　　两人关系亲密，深知穆平安身份之尊贵、体质之难得，而一向不近人身的单尘并不排斥，谢兴看着也欢喜。
　　靳柔和虞鸿也好奇境璧所创之地而今的情景，便对于翎依道：“主上可要同往？”
　　“当然。”于翎依片刻都没犹豫，她得跟着穆平安，云雀在穆平安身上。
　　虞鸿道：“主上不打算等重融的消息了么？”
　　于翎依不屑道：“等他作甚？让他来寻。”
　　“主上英明。”虞鸿和靳柔总算放心。
　　于翎依已然浑身轻松。她已经全盛归来，接下来就轮到害她之人惶惶不安了，这世上最折磨的，莫过于悬在头顶的铡刀将落不落的时候。
　　沧琅县并非风水宝地，沧琅山也不至于钟灵毓秀，环音谷山门外的山林，更是平常而普通。
　　周遭甚至连像样的妖兽都没有，谢兴等人不免有些失望，
　　能创出境璧的门派，就藏在这等山林之中吗，这山林如此之小，就算加上整个洛澜山脉也远不算大，如何容纳得了整个妖族。
　　步入山门，见到极长的台阶，也稀疏平常。
　　随行妖族中修为最低的炼星境强者，站在七十三级台阶，突然发现抬不起脚了。
　　烈日境强者还面不改色，但站上第九十几级台阶，便面红耳赤，怎么都没法再继续上前，而抬首向上看，台阶绵绵无尽。
　　众妖族全都变了脸色，于翎依的两位部下也不由心境：“这是……通天梯！？”
　　一如往昔，耆敬仁挥手间，十余块令牌浮现在众人面前：“这是一次性通行令牌，拿着它就能登上通天梯。”
　　“通天梯？”
　　“是我们知道的那个通天梯吗？显仙宗的……”
　　在场众人心有疑惑，却没有问出口，面子还是要的，他们来人家这儿参观，没道理在入门处就被震慑住，尽管确实已经被狠狠震慑了一把。
　　——显仙宗的通天梯在宗门深处，宝物似的捂得好好的，而环音谷的通天梯竟然就堂而皇之地放在正门口，问题是谁登得上通天梯！
　　“这通天梯不挡凡人，只挡修士，”殷无望解释道，“只要成了环音谷弟子，拥有环音谷通行令，便能从通天梯上自由出入。”
　　得，比显仙宗的通天梯还要离奇。
　　显仙宗的通天梯全宗门供着，至今无人能登顶，而环音谷的通天梯，简直就像玩儿似的，彻底被征服、钻研透彻了。
　　再然后，于翎依的两位烈日境部下，谢兴和奕剑带领的妖族强者，站上通天梯，旷世之景犹如无尽的画卷展开在众人眼前。
　　……
　　半个时辰后，穆平安便看到老成持重的谢兴手持妖族的通灵法器，给妖族的元老炫耀环音谷的广袤无垠：“诸位，这里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修真界！”
　　“这里有越国疆域，有伏国疆域，甚至有显仙宗疆域，有碎墟天渊，有一切，甚至连古兖州旧址也在这里……”
　　“这是整个世界！而不是一方疆域！”
　　“神啊，有生之年，老夫竟然能见到此等奇迹。”
　　“这里才是妖族该来的地方啊！”
　　单尘都不由扶额。
　　谢兴已经找不着北了，不愧是能创出境璧的宗门，划时代的至宝直接让宗门的底蕴提升到了世界的范畴，而他的外孙，竟然就是这等神迹宗门的少谷主。
　　那他们狐族举族搬迁至环音谷，也不愁尊位没有。
　　穆平安拉着单尘，用通言玉令联络谷主，确认心头的猜测。
　　“还以为你们来找我所谓何事，”钟谙理所当然地道，“环音谷世界的人和妖族结亲，是很让人意外的事吗？”
　　当然意外了！饶是穆平安先前察觉到耆敬仁老前辈随意的态度，对此早有预见，也忍不住心生敬畏，乃至心生景仰。
　　外界没能做到的事，环音谷竟然早就做到了，这等于什么？环音谷的世界衍化进程，比外界快了千年不止。
　　是了，外界才过去五千年，环音谷在另一个世界过去四万五千年，那是多了四万年衍化后的世界……环音谷的强大，可能胜过整个修真界。
　　它唯一的缺陷，就是人太少了。
　　钟谙继续：“就比如你们之前见过的，云桑长老座下弟子，有个叫纪良的，他身上有吉量血脉。”
　　吉量——
　　穆平安心脏再次猛缩，他的梦中情兽之一！乘之寿千年。
　　第一个给他写评价的纪良师兄，竟然就是拥有吉量血脉的人族。
　　……身上半点妖气都没有，还有几分贵气。
　　见这两人一脸呆滞，钟谙轻描淡写地道：“当初整个环音谷世界，就只有九百多人，而且这九百多人修为大多不高，修行潜力也很有限，而世界内危险重重，单靠他们成亲生子，环音谷早灭绝了。”
　　“正因我有此远见，环音谷才有今日的盛世。”
　　穆平安：“……”
　　单尘：“……”
　　穆平安再次确认，道：“所以在这边，人族和妖族结亲，不会有生不出小孩的情况？”
　　单尘也很好奇。
　　钟谙毫不在乎：“这点疑难杂症，环音谷的医师早就攻克了。”
　　单尘呼吸一滞，如果他娘能遇到此等医者……
　　所以就这么简单？穆平安简直崇拜起环音谷来。
　　这儿除了炼器厉害，阵法厉害，医师竟也强悍至此！
　　外界顶级炼药师都解决不了的生殖隔离，环音谷的医师竟早早攻克了，这边是先进了多少倍？
　　……难怪思想那般开放。
　　这样一来，让外界的妖族来这边简直毫无后顾之忧，因为对双方都有利，环音谷缺人缺生灵，妖族缺地。
　　穆平安将妖族和人族通婚在这边很正常的情况告知谢兴。
　　谢兴面露潮红，抬手朝天，仰天长啸，恨不得手舞足蹈，道：“好，很好，再好不过。”
　　他重重拍了拍穆平安的肩，穆平安差点被拍到地上，幸好单尘扶了一扶。
　　……这外祖，下手没轻没重。
　　“老夫就在这儿不走了，且在这儿谋个一官半职。”谢兴对环音谷的兴趣高到无以复加，对环音谷的运作也很好奇，他转来转去，好不容易停下来，对奕剑道，“你速速回古兖州，找族中元老们商议举族搬迁之事！此事宜早不宜迟，先让我狐族、凤族、青龙族过来探探路……”
　　这狐族，凤族，青龙族，正是率先前来环音谷的妖族真身所代表的种族，其中谢兴和一位样貌妖娆的女子是九尾狐族，奕剑是凤族。
　　奕剑问：“那古兖州的领地，是否还保留？”
　　谢兴道：“当然，但凡有钱有实力，谁不得有两处安身之所。”
　　“族老所言甚是。”
　　奕剑即日便要带着妖族部众离开环音谷，他不抱希望地对穆平安、于翎依等人道：“诸位可有兴去古兖州玩玩？”
　　话是这么说，奕剑看穆平安的目光透着些微忌惮和抵触。
　　请极品厄难体质去玩，会玩出什么花样来？
　　“那里境璧碎片多吗？”穆平安没想到他看起来古板不开化，竟然是华光溢彩的凤族。
　　奕剑道：“不少。”
　　穆平安顿时来兴了，对单尘道：“单尘，把你的令牌拿出来，我若是没记错的话，上面是不是有个任务……”
　　单尘拿出令牌，上面原有五团绿光，碎墟天渊之行做完了一个，还剩四个，而现在又添了三团绿光，总共七团绿光闪耀，看得穆平安眼红心热，他握着手里朴实无华的令牌，上面一团绿光都没有——自从谷主把他的邀请价位提高到一千万后，一个找他出行的任务都没有！
　　没潜力的人，没人培养啊！环音谷的上位者们未免太精打细算了，他没有修为，全凭体质，怕是也有不少人害怕和他沾上边，尘世间对厄难体质的偏见啊……但他是极品厄难体质！
　　难道就没有人察觉出他的能耐，就没一个人觉得他能帮上忙吗！
　　就在这时，噗地一声，一团绿光浮现，悬在令牌上方。
　　穆平安脸上表情倏然绽放。
　　他就知道，还是有识货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原本也以为这是个大长篇，大长篇的要素都集齐了，但写的时候发现如果中心主角不用修炼，完全撑不起那么长的字数，哪怕攻需要修炼，也没有主角修炼来得有代入感总之，在开坑之前，我万万没想到，一个没修为的主角竟然能在六十万字以内走完我十万字大纲中的九成，恐怖如斯。以后不这么干了，大纲都写了个寂寞，写完根本没看，全凭江河日下的记忆。不过这本我也学到了一些写法。下本主角需要修炼，而且那个主角很有点意思，年下+灵气复苏，我超想写的一个题材，主角开篇古武天才，但灵气复苏了。
　　感谢在2024-02-29 20:29:10~2024-03-01 20:35: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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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守株待兔
　　经穆平安好意提醒, 单尘目光专注于其中一道光团，里头的任务简单明了——“收集境璧碎片，至少上交十块境璧碎片。”
　　“这简单, ”耆敬仁老前辈道，“老夫现在就可以给你十块境璧碎片，其他的境璧四散各方, 要找十块委实不易, 你有这闲工夫, 不如随老夫炼器。”
　　殷无望也有此意，表示境璧碎片自己也有。
　　“不用了。”单尘婉拒, 他修炼为主，炼器为辅, 还是需要历练的。
　　“既然都有，那这境璧碎片, 就都上交了吧。”
　　有个身披缥色斗篷的男子出现在眼前。
　　单尘立刻道：“谷主！”
　　耆敬仁和殷无望立刻躬身行礼。
　　闻言，耆敬仁倒是一脸随意，有没有对他而言都一样似的, 反正他最初这么多境璧碎片, 都是找谷主要的，还回去也理所当然，他直接给了谷主一把，殷无望暗自叫苦, 道：“谷主，好歹留一块吧。”
　　钟谙道：“那便留一块, 等回来后全交。”
　　“是……”
　　“你会和穆平安一道去收集境璧碎片？”钟谙黑魆魆的兜帽口朝向单尘。
　　单尘一眼便从他面上看到了穆平安的脸, 仿佛刀削斧劈而成，棱角分明, 神情冷漠得仿佛不是他熟识的穆平安……却像极了穆平安失去意识时的样子，尽管有些陌生，甚至叫人战栗，但还是异常好看。
　　后知后觉，单尘点头，道：“我会。”这本来就是穆兄先提及的任务，说明他对收集境璧碎片有兴趣，正好自己要去历练，这个任务就目前看来刚刚好。
　　“很好。”钟谙抬手，朝着虚空划了几下。
　　这便是穆平安令牌上绿光的由来。
　　穆平安怀揣着期待，打开那团绿光：“和单尘一道，收集十枚境璧碎片，上交于我。”
　　他看着那个“我”的指向，赫然便是谷主。
　　穆平安有种走后门的感觉，顿时怀揣着感动：“谷主……”
　　钟谙道：“不必谢我。”
　　穆平安觉得谷主真是神了，连他想什么都知道，可他转念一想：“谷主要境璧碎片做什么？”
　　“自有用处。”
　　言外之意你别管。穆平安道：“但单尘也要收集十块境璧碎片，我再跟他一起收集，那他不得收集十五块？”
　　钟谙道：“那又如何？反正最后都得上交于我。”
　　穆平安一时语塞。
　　钟谙道：“难道他收集十块境璧碎片，你不会帮他一块收集吗？”
　　穆平安道：“会倒是会。”
　　钟谙道：“归根到底，不就是一人收集十块？”
　　穆平安晕晕乎乎：“是这个道理……”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谷主说话的时候，耆敬仁安安静静地立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俩，慈眉善目的模样。
　　殷无望见穆平安丝毫无惧谷主威严，而且谷主竟如此纵着他，只觉离奇。
　　尽管早听说谷主看重穆平安少谷主，而今亲眼得见，还是匪夷所思。
　　是他小瞧了这位少谷主？就算自身实力不算强，却是有吞天雀为灵兽，名震天下的显仙宗前宗主为助力的极品厄难体质，但这大半都是外力，他唯一的自身倚仗便是体质。
　　只是不知道这极品厄难体质究竟是怎么运作的，到底会不会给人带来灾祸……
　　殷无望小声反驳：“可单尘少谷主要学炼器的？”
　　钟谙道：“他也需要历练。”
　　“好了，把你手上多余的境璧碎片交上来吧。”
　　钟谙伸出手，那手骨节分明，既瘦且长，如同精雕细琢般，别具美感。
　　殷无望乖乖照做，原本打算赠给弟子的境璧碎片，都上交给了谷主。
　　无人藏私，毕竟谷主身上也有“问心阵”，谷主等同于问心老人本身，测谎能力几乎无人可出其右。
　　这边殷无望还在肉疼，妖族的几位见环音谷谷主手掌上方一下子多了一百多块境璧碎片，既眼红又惊骇——当境璧数量达到一定数目，是会对其他境璧碎片有感应的，若是揣着这么多境璧碎片去了妖州，必然会遭到攻击或打劫。其实境璧碎片有一块就足够了，多了反而倒霉，上交了却是好事……
　　恭送谷主离开后，耆敬仁对穆平安道：“这趟可要用心了。”
　　“为何？”穆平安难得见他老人家上心。
　　耆敬仁语重心长：“能赚谷主的灵石，近万年来，只有你一个。”
　　穆平安完全不当回事，凑到单尘身边，问：“多出来的三团绿光，是什么任务啊？”
　　单尘已经看完了，对穆平安道：“让我修行炼药，炼器，和布阵的邀请，不到六级炼器师、炼药师、阵法师，不得离开环音谷，诸如此类的任务，每一个的条件都很严苛，但我想等此次任务回来后，可以同时做这三个任务看看。”
　　穆平安道：“到时候就要在环音谷久留了？”
　　单尘看着他，道：“是啊。”
　　穆平安深呼吸，道：“我陪你。”
　　单尘道：“好。”
　　五日后，古兖州，也就是妖族口中的妖州。
　　此地各类妖族齐聚，集市上热闹非凡，摆摊卖各种玩意儿的妖族到处都是，甚至还有张幡看相的，玩杂耍的……
　　和想象中的蛮荒之景、洞穴密布不同，妖族的住处高大敞亮，石砖垒砌，雕梁画栋得虽较为粗糙，却颇有异域特色，街道划分则与人族城池大同小异。
　　此城来往生灵，有的化身人形，有的以真身活动，化身人形的大多化形得并不完整，比如豹子精的尾巴，狮子精的鬓毛，犬族和猫族的耳朵与利爪……穆平安等人刚到城门口，便觉出自己与此处生灵格格不入。
　　好在奕剑提前给了他俩一人一根凤翎，能散发凤族气息，至于于翎依，耆敬仁和殷无望能够自行敛息，可装成化形得极为彻底的妖族。
　　到了这儿，奕剑等妖族便要同他们分开，他们得回各自部落商议搬迁环音谷的事宜，道：“几位拿着凤翎可以来族内做客。”
　　穆平安道：“若到了需要的时候，自会上门打扰，还望那时候，诸位的族人能大开方便之门。”
　　“那是自然，我等各族必会礼敬二位少谷主，还有诸位炼器师，以及显仙宗前宗主，吞天雀阁下。”
　　这每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奕剑知道族人搬迁之事宜早不宜迟，便就此道别：“诸位可在妖州古城随便逛，凤族宅邸随时欢迎诸位来做客。”
　　“我狐族亦然，欢迎少主，和少主的诸位朋友。”
　　其他妖族也都表明了要和环音谷众人交好的意愿。
　　奕剑道：“妖州古城中心还算安宁，但去了城郊，就不保证安全了，诸位慎重。”
　　穆平安觉得有于翎依在，横扫千军都不在话下，所以他们到这儿不会有危险，但他们来了，此地妖族可能有危险。
　　殷无望问：“接下来去哪儿？”
　　“找个客栈先住下。”舟车劳顿，穆平安只觉浑身疲惫，口干舌燥，虽然吃了辟谷丹并不觉得饿，但嘴里淡出个鸟，总想嚼点什么。
　　殷无望道：“不先找卖情报的地方，问问谁拥有的境璧碎片最多吗？”他还想着尽快解决了少谷主的任务，好让他回环音谷好好修炼炼器术。
　　单尘道：“先住下来再说。”
　　殷无望欲言又止，于翎依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无声地跟在穆平安身后，云雀依旧藏在穆平安袖中——妖族毕竟是被于翎依镇压下的，于翎依的灵兽吞天雀，在妖族看来如同最大的叛徒，它若是现身，可能非但帮不上忙还会引来更大的祸……至少他是这么理解的。
　　穆平安在前面带路，他也不认路，看着远处的旗帜随风而动，走着走着，便来到相对荒僻的地方。
　　客栈牌匾歪斜，似乎许久没住人了。
　　门口的豹族小二还是很热情，他忌惮地看着耆敬仁和于翎依，狐疑地瞥了殷无望一眼，冲着穆平安和单尘道：“原来是凤族的二位小公子，里边请。”
　　“凤族的二位小公子到了，醴泉马上就上，”店小二道，“几位要点什么？”
　　“不挑荤素，有什么便上什么吧。”耆敬仁财大气粗。
　　“几位楼上雅间请。”
　　这破地方还有雅间，穆平安走着吱呀的台阶，来到二楼，几张靠窗的木桌，几条木板凳，看起来还算干净，但也只有干净这一个优点了。
　　桌椅都很陈旧，墙壁上被划了不少痕迹，像是经历过打斗又没有修葺，屋顶漏下斑驳的阳光，很让人怀疑到了雨天，这破瓦会不会漏雨。
　　……看屋外疑似要下雨的样子。
　　殷无望看着穆平安，现在换客栈还来得及。
　　“几位要住店吗？”店小二很热情地道。
　　“价钱多少？”穆平安问。
　　“一人一百灵石一晚，”
　　“抢钱啊。”穆平安一瞪眼。
　　百枚灵石，那就是万金，破店万金一晚，妖族的物价要上天啊。
　　“叫你们掌柜出来。”
　　“我就是掌柜，”店小二将肩上的毛巾取下来搭在手臂上，道，“这远近八方所有客栈，再没有比这更便宜的了。”
　　“也再没有比这儿更破的了。”殷无望补充了句，他们又不缺灵石，至于这么委屈自己吗。
　　掌柜的也不恼，道：“楼上有个天台，晚上还可以看星星呢。”
　　看星星算什么，露天也能看啊。穆平安很没情趣地想。
　　“要住这儿吗？”单尘问穆平安。
　　令殷无望匪夷所思的是，耆敬仁和于翎依竟然也等着穆平安的回复，好像他的话是金条玉律。
　　奇了怪了，要找境璧碎片，难道不是收集情报，直接找上拥有境璧碎片最多的那头妖兽，无论是领主还是族长，直接凭武力逼着对方交出境璧碎片，以于翎依和耆老的实力，这完全是可以考虑，可以做到的啊。
　　“住。”穆平安言简意赅。
　　不是说这儿是最便宜的了么，唉，就算有钱也不能乱花啊，他还要养乘黄，这次回环音谷，他把乘黄留在谷主的暮云殿，让谷主代为照看了，没留下钱。谷主并没有识破他让灵兽蹭吃蹭喝的明谋诡计，如此甚好。这一趟一身轻松，他有大把的时间和单尘温存……不，和单尘一起找境璧碎片。
　　于是，他为了省钱和单尘同住一间，单尘没意见，耆敬仁和于翎依都没别的意见。
　　罢了，殷无望想，来的第一日而已。
　　可接下来的三日，穆平安不是在客栈躺着，便是让单尘带着在城里游玩，半点要找碎片的意思都没有，而耆敬仁和于翎依也都纵着、陪着。
　　殷无望无比幽怨，少谷主有这个时间，用来修习炼器术不好吗。
　　夜里，穆平安和单尘上天台看星星，结果竟看到有修士锦衣夜行。
　　穆平安指着前方千丈外疾行的人影：“那是修士，还是化形成人的妖族？”
　　单尘道：“不知。”
　　穆平安道：“我们要下去吗？”
　　单尘道：“你觉得呢？”
　　穆平安想想，他们所在的这地方才叫全城最凶，到这儿来的除了上缴私藏，就是上缴私藏，他们完全没有躲避的必要，于是坐稳了，道：“就在这儿看着吧。”
　　那疾行的人影魂力外放，扫到此处，穆平安和单尘只觉劲风拂面，单尘催动境璧碎片护住穆平安，两人头顶重压消失无踪。
　　炼星境强者。
　　穆平安和单尘相视一眼，屋里修为最弱的殷无望器神乃是入圣境，比对方高了一个大境界，此人不足为惧。
　　再者，才炼星境，就敢在城里乱放魂力威压，要么是他胆大，要么是他在呼朋引伴。
　　“嗯？”那黑衣人影疑惑，碰到有人追杀，躲着还来不及，竟然公然看热闹，而且两人修为极低，其中一人甚至没有修为。
　　这陷阱设得也太粗糙了吧！
　　好歹弄两个元婴境，看到他就往下跑，这样他才有可能上钩吧。
　　“你说那人看到我们，会过来吗？”穆平安问。
　　“应该会吧。”单尘已经动用境璧碎片了，觉察到不对并且对境璧碎片有所了解的人或妖兽，应该都抵挡不住此物的诱惑。
　　可那黑衣人往这边看了一眼，嗖地一下，往背离两人的方向飞驰而去。
　　穆平安：“……”
　　穆平安道：“他跑了，跑得还挺快。”
　　“来了。”单尘道。
　　一团极幽深处透着蓝光的黑影猛地袭向此处。
　　正是追杀那位炼星境强者的诡异生灵。
　　穆平安站起身来，一挥衣袖，吞天雀激掠而出，身形猛地变大，巨口张开，那团漆黑的邪魅诡异直截了当地冲进它口中。
　　“得，自投罗网了。”穆平安拍了拍手，大大咧咧地往楼下走。
　　下一刻，一头样貌奇特的妖兽被五花大绑，扔进院中，将平整的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这是啥玩意？”穆平安见它头上长毛，身上披甲，似虎非虎，是龟非龟，他对妖兽一类的了解不多，故而认不出来。
　　借着月光，单尘道：“这是头穿山虎，渡劫境。”
　　“饶命！各位饶命！”穿山虎觉出客栈里的烈日境气息了，忍不住瑟瑟发抖。
　　它被绑成球状，头顶上雷云汇聚，隐隐有闪电惊现。
　　渡劫境虽然只比元婴境高了一个境界，可就是炼星境强者也不愿意招惹。
　　因为渡劫境随时都有可能渡雷劫，雷劫至少方圆一里，所以人族到了渡劫境便会进深山老林，不会出现在普通百姓居住的城池附近，不然会遭受更高阶的毒打，渡劫也可能渡不过。
　　单尘注意到来的这东西速度奇快无比——若非他动用了境璧碎片，恐怕看不清它移动时的身形。
　　这么快的速度，却都追不上先前那个炼星境强者，果然是因为渡劫境修为略逊一筹吧。
　　但渡劫境，竟然能追杀炼星境！
　　单尘道：“把你手里的境璧碎片交出来。”
　　穿山虎道：“什么境璧碎片，我不知道啊！”
　　穆平安再次抬手一挥，一道银质圆盘状的阵法豁然出现在穿山虎脚下，问心老人盘踞在穆平安识海之中，他闭上眼睛能感知到问心老人的存在，几乎与他的意识融为一体。
　　听了穿山虎的话，他口中低语：“真。”
　　咦？
　　穆平安奇了。
　　这么说眼前的穿山虎，身上并没有境璧碎片？
　　但若是没有境璧碎片，区区渡劫境怎敢追杀炼星境强者？
　　穆平安突然福至心灵，这妖族可能不知道黑石就是境璧碎片，道：“境璧碎片就是能让你敢于追杀炼星境强者的倚仗，能改变时间流数的黑石，而且此物能让置身另一时空的生灵防御力无敌，只有同时拥有境璧碎片的生灵能够抵挡。”
　　穿山虎的眼神变换了无数次。
　　此时此刻，殷无望和于翎依也被吵醒，耆敬仁打着哈欠，笑眯眯地扶着柱子站在廊道上。
　　穆平安道：“把你手上的境璧碎片交出来？”
　　“我不交。”
　　“这么说，你身上就有。”
　　“我没有！”
　　“假。”
　　穆平安有了自信，耐心十足地道：“交，我们便就放你走。”
　　放它走？不是赶尽杀绝？穿山虎忌惮方才下来的那群修为极高的人，狐疑道：“你们当真愿意放我走？”
　　穆平安笑颜如花：“当然。不放你走，难道将你开膛破肚烤了吃吗？”他扬手，指间紫火摇曳，那股可怖的热浪扑面而来，穿山虎的眼睛顿时缩了下，开始剧烈地挣扎。
　　“我交！我交！”穿山虎道，“只要你肯放我走，我什么都给你。”他已经不怀疑眼前这位的实力了，必然是在隐藏修为。
　　能让被它都看不穿，修为至少在炼星境以上，这般明显的陷阱，它竟然因为贪婪误入了。
　　穿山虎动了动利爪，拿出一枚境璧碎片。
　　那枚境璧碎片才指甲壳大小。
　　穆平安笑盈盈的：“就这一粒吗？”
　　“就这一粒！”
　　“假。”穆平安道：“都拿出来吧，不然真将你烤了。”
　　“我真就只有这一粒，我就这点实力，哪来那么多黑石。”穿山虎忌惮那银盘，却觉察不出危险，可正因为觉察不出危险，才更觉得胆寒——此阵瑰丽至极，繁复至极，绝非寻常阵法可比。
　　“假。”穆平安见它如此狡猾，便道：“赶紧交出来，否则将你扒皮抽筋，反正你身上东西迟早落入我们之手，是你自己呈上来，还是我们动手，你自己选。”
　　再拖下去万一拖出变故，穆平安失去耐心，直接祭出紫火，道：“单尘，你烤它尾巴。”
　　“我身上就带了这一粒，我真的没骗你。”
　　“真。”
　　“就这一粒啊……”穆平安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那你还有几粒？”
　　“还有、有一粒。”
　　“假。”穆平安开口，眼睛却亮了，“说实话还有多少！”
　　穿山虎眼前一黑，它以为族人被人族所害，即将灭绝已经是倒霉的极限了，没想到又碰到趁火打劫的了，两位烈日境，一位入圣境在后，以一位聚灵境和一位没修为的凡人为诱饵，让后者使用黑石碎片护体，将它给钓了出来。
　　这么明显的陷阱，它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
　　可能因为这处客栈太破了，那时它想，真有钱的高境界强者怎么会委屈自己住这种地方。
　　但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
　　下本等这本写完再开，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大长篇，到时候写写看吧。写大长篇需要很多爱，我到时候看看数据吧，数据好就稍微写长点，数据不好就换别的写，评论太太太少了，单机真的很痛苦，我还是很俗气地想要评论想要订阅想要营养液想要点击，这些东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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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金字招牌
　　“两、两粒。”穿山虎道。
　　“假！”穆平安大喜, 他抓住单尘的衣袖，按捺住跳起来的冲动，俯身和穿山兽对视, “究竟有多少，从实招来！快！和盘托出，饶你不死。不然你连命都没了, 那么多境璧碎片也只是便宜其他妖兽。”
　　“我宁愿便宜其他妖兽！”
　　“看来你是想死了。”
　　“来啊！”穿山虎闭着眼睛吼道, “死则死矣, 又有何惧！”它瑟瑟发抖。
　　轰隆——
　　天穹之上劫云汇聚，雷霆作响, 带着微电的劲风凛冽地刮动，让人面皮生疼。
　　“云雀, 吃了它。”穆平安冷漠地道。
　　吞天雀的身体豁然变大，一道闪电劈开苍穹, 照亮了四方，吞天雀狰狞的面目出现在穿山虎面前。
　　“这是……”穿山虎喉间发堵，面露惊恐, “吞天雀, 您回来了？那于翎依……”
　　穿山虎胆战心惊，道：“等等，我愿意给，我愿意给。”
　　“愿意给什么？”
　　“给你们引路, ”穿山虎道，“但你们先告诉我, 境璧碎片是什么？”尽管它似乎已经知道了, 但它还想要这伙人亲口认证。
　　“就是你手中的黑石。”单尘道。
　　穆平安道：“这是当年掀起灭宗之战的至宝，原本属于环音谷。”
　　穿山虎瑟声道：“你们和环音谷有什么关系？”
　　穆平安轻嘶一声, 觉得这不好答，这若是直接把境璧是环音谷至宝和他们是环音谷来人联系起来，知道他们也在收集境璧碎片，指不定会让他们沦为众矢之的，所有妖族都会敌视他们的到来，毕竟尝到了境璧碎片的甜头，都不愿意轻易交出去。
　　单尘很有涵养：“你先说说你手上多少境璧碎片吧。”
　　“我手下还有四枚黑石，黑石大小不一，我大哥有五枚，三弟有两枚……”
　　“真。”这就有十一枚了，穆平安兴致勃勃，“总共有多少？”
　　“我们部族总共有十六块黑石，我交了一块，剩下就十五块了，”穿山虎很沮丧，“穿山虎一族在妖州古城没有落脚地，只能在郊外石窟穴居，种族并不庞大，还望诸位不要赶尽杀绝。”少了它一头穿山虎，穿山虎一族等于损失了一员大将，但损失了黑石碎片……就保全了它这头穿山虎！
　　“真。”穆平安欣喜，这简直得来全不费工夫，古兖州，也就是妖族口中的妖州，妖州古城，便是屹立于广袤妖州中的这座中心大城。
　　穿山虎道：“现在若没有境璧碎片，妖州郊外无法生存，还望各位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
　　穆平安信誓旦旦：“没关系，谁让你们没法生存，我们便去那边走一趟，让它们也没有境璧碎片。”
　　穆平安说完，转念又道：“既然你们穿山虎一族如此式微，那你怎么敢连夜追杀炼星境强者到城里来？”
　　穿山虎屈辱大哭：“那人杀了我五弟！正因为势单力薄，所以只敢在夜里追杀，我真该死！最后还是让他逃了……”
　　“真……”穆平安叹了口气。一个种族凋敝，甚至灭绝，想来是件十分痛惜的事，像云雀，天地间仅有它一只吞天雀了，想找个伴都没有，要说它不孤单，它怎么可能认于翎依为主。
　　一个时辰后，妖州西郊，一处石窟。
　　“二哥，你糊涂！”见穿山虎老二带回来一群人族，其中两位烈日境，一位入圣境，一位聚灵境七阶，还有一位疑似隐藏修为的少年，后两者透着凤族的气息，但前三人却是地地道道的人血，穿山虎族老三气得跳脚。
　　“若是被大哥知道了，你与人族为伍……”
　　值得一提的是，于翎依来妖州是为散心，她去了环音谷后，就把她那俩属下留在了环音谷，不然若是带着，更招风，显仙宗那位乃至曾对她出手过的其他势力上位者们想找她就容易多了，何必呢。
　　“她不是寻常人族，”穿山虎老二指着唯一的女子道，“她是于翎依。”云雀自穆平安衣袖处飞了出来，停在于翎依肩头，气息外露。
　　顶级血脉压制下，穿山虎颤颤巍巍。
　　“于翎依是……”见了吞天雀，那么于翎依的身份呼之欲出，老三骇然。
　　显仙宗宗主于翎依，人族第一强者，率领整个人族镇压了妖族的神人，整个妖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然它一直都知道自己的二哥很倒霉，但它怎么也没想到它能倒霉到这地步，出去一趟，竟然招惹到了于翎依这等逆天的强者，还被这伙人押回家门，很快它们整个穿山虎一族要被一网打尽了。
　　“我这就去禀报大哥，还请诸位在门外等候。”老三不作迟疑，进门前抬头看了石窟一眼，它们能占领这处地方不容易，可一旦打起来，此处都将被夷为平地。
　　穿山虎首领出来，一顿痛哭流涕。
　　毫不夸张。
　　穆平安都看呆了，瘦骨伶仃的穿山虎首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述说穿山虎生存之艰，甚至到了濒临灭绝的地步，无比恳切地道：“……老二已经交了一块给你们了，剩下这十五枚境璧碎片，是我们全族的倚仗，还请各位高抬贵手！”
　　于翎依用魂力扫荡整座石窟，对穆平安、单尘等人道：“十五头。全部的穿山虎。”
　　全部的穿山虎，修为最高的便是眼前这位瘦骨嶙峋的首领，穿山虎老大，神晖境。
　　“这整个妖州的境璧碎片，我们会代环音谷进行回收，既然没了境璧碎片，你们在郊外无法生存，那就进妖州古城吧。”入乡随俗，穆平安就按照妖族的称法来称古兖州了。
　　“进妖州古城？”穿山虎老大道，“古城寸土寸金，我们哪里住得起。”
　　穆平安来了句：“十六块境璧碎片，换你们去往环音谷的通行令，顺带在妖州古城的暂住费，想住妖州古城，就跟我们走吧。”
　　殷无望不由猛地看向他，谷主让他和单尘少谷主来妖州拉妖族入环音谷，他没想到还有这等让妖族名正言顺入环音谷的办法！
　　“什么谷？”穿山虎首领道。
　　穆平安眼睛不眨地道：“创出境璧的宗门，环音谷。”
　　穿山虎首领顿时目露敬畏。
　　穆平安继续游说：“只要手持境璧，就能去往环音谷，成为环音谷的一员。”
　　穿山兽首领顿时大吃一惊：“还有这等好事！？我们上交了十六枚境璧碎片，我们穿山虎一族都只有十六位。”
　　“你说了算吗？”
　　“老夫都听他的。”耆敬仁老神在在地站在穆平安身边为他助势。
　　烈日境大能，穿山虎首领头颅都矮了半截，但还是难以置信。
　　“你们不是在骗我们吧。”
　　“没有。”
　　“真。”问心老人唰地冒了出来。
　　“这是什么？”穿山虎首领承认见识浅薄，他只觉这突然冒出来的小老头也不简单，灵力探过去仿佛没有，魂力探过去好似滴水如大海。
　　“它是问心老人，”穆平安指着周身的银盘古阵道，“这是问心阵。”
　　“问心阵！？”人族对妖族了解颇多，妖族对人族也并非孤陋寡闻。
　　就像大名鼎鼎的于翎依，它们所有妖族耳熟能详，大名鼎鼎的问心阵，妖族同样也有所了解。
　　问心阵据说乃是效仿成仙劫中的问心劫构建而成，问心劫内，烈日境巅峰强者无法说谎，而问心阵内，但凡被问心之人，真假立辨。
　　方才问心老人说“真”，也就意味着这位看似没修为的小友所言是真话。
　　所以只要拥有一块境璧碎片，就能让一位妖族去往环音谷，成为环音谷的一员。
　　“是成为环音谷的一份子，”穿山虎一族其他成员很惶恐，反复确认道，“不是被豢养起来，成为坐骑之类的吧。”
　　“你们想当坐骑也不是不可以，不想当也能以妖族形态，或者人形在环音谷过活，”穆平安道，“如果有本事，甚至还能谋个一官半职。”
　　问心老人道：“真。”
　　在人族势力任职，穿山虎部众只觉难以置信：“这环音谷是御兽宗门吗？”
　　穆平安有问必答：“不是，是炼器宗门。”
　　问心老人：“真。”
　　“环音谷谷主十分开明，环音谷地大物博，环音谷内人与妖族平等，人族甚至还能与妖族通婚。”
　　问心老人道：“真。”
　　穿山虎一族如在梦里，炼器宗门，听起来就很中立，先天立于不败之地的那种，它们梦寐以求的生活，已经在一教之中实现了么。
　　穿山虎首领瑟缩着望向那活灵活现的小老头虚影，道：“它是不是只能说‘真’字？”
　　穆平安来了句：“妖兽不能在环音谷任职。”
　　问心老人道：“假。”
　　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穿山虎族不信。
　　“这环音谷……这等宝地，怎么以前我们没听说。”穿山虎首领还是不敢相信这等好事能落到它们头上。
　　耆敬仁来了句：“因为我们才来啊。”
　　穆平安道：“以前也没有境璧碎片吧，因为环音谷才现世啊。”
　　问心老人道：“真。”
　　穿山虎们不是没听妖族元老们说想要和人族公分天下、想要和人族和睦共处之类的话
　　但绝大多数妖族都认为是天方夜谭。
　　可事实上只要有一大宗门愿意这般作为就可以了。
　　只要有一国愿意这般作为就够了。
　　只要这一大势力足够强大，只要这一国足够坚定，它们用事实证明和妖族和睦共处对人族大有裨益，这样一教接着一教，一国接着一国，情况便会一日日地好转，它们妖族也不至于挤在边陲，只在妖州这一处古州夹缝生存……
　　“招呼小的们，随我进城！”穿山虎首领豪气地一挥手，妖生需要赌一次，早在九日前，人族修士在此处发现了山宝的痕迹，派人抢夺未果，指不定下次还会携伴前来继续抢夺，一旦山宝被夺，它们赖以生存的灵泉就会干涸，到那时穿山虎族的修行将更加艰难。
　　……它们在此石窟居住，正是因为石窟内有灵泉，乃是钟乳石柱内的山包流淌的水滴聚集而成，现下既然要离开，它们直接收走了灵泉和山宝，准备到地方再换合适的栖身地。
　　穆平安带着穿山虎族，回到妖州古城里暂住的那块破破烂烂的客栈。
　　“掌柜的在吗？”穆平安叩了叩满是灰尘的桌面，“地契拿出来，开个价吧。”
　　豹掌柜的一听，不敢太高兴。
　　天知道这间客栈在这妖州古城早就开不下去了，它早想脱手，但其他客栈的龙头老大们想用最低价收购，近几年来它勉力支撑，已是不济，在迎来穆平安这行客人之前，它已经足足半个月没开张。
　　如此破破烂烂卖不出去，而若要翻新了卖，它也出不起翻新的价，最后指不定这客栈得低价落入其他大族之手，它是真不甘心啊。
　　“客官，真要买我这客栈？”掌柜试着道，“这里是妖州古城，寸土寸金，我这块地也不小……”
　　“说吧，多少钱？”穆平安问。
　　“十亿……”
　　穆平安听了眼皮一跳，草，没开玩笑吧！却听那掌柜又来了句：“妖晶。”他又加了句，“不二价。”
　　穿山虎首领只觉一阵眩晕，妖州古城的地价果然恐怖，它们祖辈积攒这么多年，才一千万妖晶左右，还要再奋斗多少年，才能买得起这儿的方寸土地……
　　“十亿妖晶，”单尘道，“也就是一千亿灵石。”一块妖晶等于一百灵石，因为妖族聚财，只在有宝物之地居住，大多不缺灵石，因而妖州古城的物价奇高无比。
　　穆平安愣神，他承认他方才说话说得有些不自量力了，现在收回还来得及吗？其实环音谷在这边没有落脚点，直接将打包好了的妖族送上飞舟，一路送去沧琅山环音谷……
　　但直接带这群妖兽去环音谷，这群妖兽不一定愿意去。
　　而且来回的路费也不便宜，就不能让妖族自掏腰包，岂不是赔本买卖？他们给妖族谋了个好的去处，还要倒贴路费和一次性通行令。
　　耆敬仁也不由轻嘶，虽然他出得起这个钱，但要了这块地就多了责任和麻烦，如果这处中转地能够正常运转，到时候应该可以找谷主全额报销……
　　殷无望倒是不缺钱，但在这偏远的古兖州，买个破破烂烂的客栈，耗费如此巨资，实在不值当。
　　于翎依没钱。云雀也是。
　　穆平安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贫穷，但这群穿山虎都已经被他忽悠得收走山宝和灵泉，打包行囊远赴此地了，要说让人家再回去，就算人家愿意，他也不愿意啊——才得的十六块境璧碎片！
　　耆敬仁道：“老夫这儿有飞舟，飞舟品质至极，从此处回环音谷，三日足以。”
　　单尘道：“我付了。”
　　四人一兽齐刷刷看向他。
　　单尘从穆平安腰上摘下那枚冰蓝色的玉坠，将玉坠握在手里，另一手拿出一个空间纳戒，白光闪过，他将空间纳戒递给了掌柜。
　　“直接让这些妖族去环音谷，它们不一定愿意去，”单尘道，“但让荒郊的妖兽来妖州古城定居，它们一定愿意。”
　　穆平安狂点头，就算不是定居，这个噱头一定要有！
　　耆敬仁道：“少谷主所言极是。”
　　单尘将冰蓝玉坠重新系回穆平安腰间，此刻穆平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这冰蓝玉坠才是至极的空间法器，里头乃是他外祖九尾狐族族长给单尘的灵石。
　　单尘这是将自己的家当送给他了！
　　……虽然他自己没法用，但他如果借云雀之手，还是可以用的。
　　“这……”从没这么富过的穆平安有点忐忑。
　　单尘一脸随意地道：“没事，我还有。”冰蓝玉坠里的灵石满了以后，他需要挪出来，所以他手头的灵石也不少，“如果我用完了，会找你要的。”
　　穆平安将玉坠拿了出来，放进怀里，放进怀里还不放心，最后握在手里，天知道当初飞鹤门纳新考核的时候，他可是替龙贺暂管几乎中空的乾坤袋一晚上睡不着觉的人啊：“万一丢了怎么办？”
　　“如果是你，丢不了。”
　　极品厄难体质，谁找极品厄难体质麻烦谁倒霉。
　　单尘从他手中拿出那枚玉坠，重新给他系到腰上，道：“就算丢了也无妨，让外祖不要在往里头送灵石就行了。”
　　穆平安干脆利落地解下玉坠，重新系在了单尘的银剑上，道：“我缺灵石的时候找你要，我没有修为，拿着这么贵重的东西，走路都担心晃掉了。”这难道就是单尘不告诉他这东西用处的原因吗。
　　单尘不由叹了口气，道：“我这算是被拒绝了吗？”
　　穆平安拉了单尘一把，脸碰了下他的脸颊，道：“别胡说。”
　　“我知道你的心意了，已经够了。”他不能给单尘什么，单尘却将所有都给了他。
　　“够个什么啊。”单尘道，不过灵石而已。
　　“这地契你拿着吧。”单尘把那张略显陈旧的兽皮递给穆平安，“这间客栈是你的了。”
　　穆平安：“……”
　　耆敬仁和殷无望：“……”
　　于翎依和云雀已经是见怪不怪。
　　穆平安道：“行。”他往兽皮卷上滴了滴血，那血融入兽皮之中，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但他识海仿佛与此地有了联系，妖族的东西果然也有灵异的地方。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说，日后我们可以生活在这里了么？”穿山虎一族的几位头领不敢相信。
　　单尘道：“可以，而且不止此地。今后此地就是中转处，需要修缮一番了。”
　　“这容易。”耆敬仁随手带了许多灵料、石料、名贵木材等等，炼器师，和建筑师也异曲同工。
　　“我也可以帮忙。”殷无望总算觉得自己能派上用场，自然当仁不让，他自问私藏不一定比耆老的少。
　　……只是这么多年都是弟子服侍，让他亲自修缮房屋，数万年来还是头一次。殷无望挽起袖子。
　　“我等都愿意帮忙！”穿山虎一族纷纷表示。
　　“你们这身形……”不是穆平安嫌弃，这客栈建造得也不是荒林野兽能住的样子，而是和人族客栈相似，只是更高大宽阔一些。
　　穿山虎立刻化形成高矮胖瘦大不相同的两脚兽，修为低的面上皮毛还没蜕干净，修为高的比如老大、老二、老三，化形成人，几乎和真人没什么区别。
　　有了图纸，有了灵料木材，有了帮忙跑腿建造的，客栈翻新之事便不在话下。
　　接下来的一个月，穆平安和单尘，带着于翎依、云雀，在妖州古城四处情报交易之处，卖了几道秘密情报。
　　第一条情报——“时间黑石名叫境璧碎片。”
　　第二条情报——“境璧碎片乃是环音谷所创。”
　　第三条情报——“只要交出境璧碎片，就能兑换环音谷通行令，从通天梯上环音谷。”
　　人族至宝通天梯，因为显仙宗的强盛而风靡整个妖族各大部落。而这环音谷竟需要从通天梯上去。
　　“究竟何许势力？”
　　“什么通行令，什么通天梯，说的没头没尾的，究竟什么意思？”
　　起初这消息并未激起波澜，毕竟对于几乎所有妖族而言，新得到的黑石乃是至极的宝物，谁都想得到，谁也没想过要交出。
　　可如此珍贵的黑石，竟然是某个势力所创，现在这个势力要回收此石，只要上缴就能成为这一势力的一员，山郊的妖兽嗤之以鼻，但妖州古城内的古妖族部落却暗潮涌动，开始向外收刮并收购起黑石来。
　　由于九尾狐族、凤族、朱雀族、青龙族都在暗中商议搬迁之事，没有强悍势力出来否决此谣言，反而是各大妖族元老所在的种族都在暗中行动，从妖州飞往人族腹地的飞舟、飞舰往来不断。
　　一时间远在偏远郊区的妖族都有些按捺不住。
　　传言经过三个月的发酵，消息传遍整个妖州，等妖州外的各大势力反应过来，环音谷在妖州已成了绝对的大势，后知后觉的人族势力却还在观望，错过了入驻妖州的绝佳时期，妖州地价更是水涨船高。
　　单尘耗费十亿妖晶购买的客栈，在三个月后已经翻了一倍的价。
　　这谁能想到，包括耆敬仁在内的环音谷之人也完全没料到，他们的声名鹊起乃至名动天下，起始点竟然是在偏远的妖州。
　　话说回来，因为那些无人反驳、无妖质疑、仿佛确有其事的传言，妖州古城的妖族数量达到惊人的高度，大街小巷处处都是各大妖族出行的场景。
　　而经过三个月的修缮，穆平安的客栈已经修缮完毕。
　　其上重新换上牌匾。
　　上书“环音谷纳新处”六个金色大字，熠熠生辉。
　　——穆平安将此处租给了环音谷，一年一千万妖晶。谷主要买，穆平安没卖。
　　境璧尚未集齐二十枚，但妖晶到手了一千万。等于十亿灵石。这块地皮若要靠租金回本，一百年足矣，再者，若是妖州地价继续猛涨，他到时候也可以适当提高点租金。环音谷嘛，坐拥一个世界的底蕴，不差钱。
　　期间，耆敬仁待穿山虎一族乘飞舟，去了趟隐匿在伏国沧琅县沧琅山的环音谷。
　　再从环音谷出来的穿山虎一族，气势全都变了，从原本的雨打浮萍变成了沉心静气，从原本的将信将疑变成引以为荣。它们彻底安定下来，自告奋勇地回到妖州环音谷纳新处，热情且虔诚地干起了为环音谷纳新的大事。
　　“一枚境璧碎片，一块一次性环音谷通行令，包飞舟送往环音谷山门外！成为环音谷弟子，就能拥有真正的环音谷通行令！先到先得！”
　　也就是说一枚境璧碎片，只能拥有一次去环音谷参观的机会。
　　如此神秘莫测，仿佛高不可攀，更引起了妖族的百般好奇与向往。
　　有买卖便有商机，深知这其中有利可图的古老妖族，都在暗中关注，等着看这环音谷纳新处的客流量，并随时准备参与其中，将之打造成更具利益的商业链。
　　眼下，环音谷纳新处刚开张，化身人形的穿山虎首领，乃是个瘦小伶仃蓄着山羊胡子的老头，一身灰袍，两袖清风，手持狼毫，对着空白簿子记着，甫一抬头，顿时瞳孔猛缩。
　　穆平安听到店内传来木桌折断和重物落地的声音，便松开捧着单尘脸的手，和单尘一前一后来到大堂。
　　瘦小伶仃的穿山虎首领，和一个陌生的老头打成一团，后者脑后一团头发绑成辫子翘起，五指如钳，背后有尾，蝎子似的尖端有针。
　　单尘下意识站在穆平安身前，用通言玉令沟通耆敬仁，云雀也从穆平安袖中飞了出来，停歇在他肩头。
　　……它起初躲躲藏藏的，后来发现只要隐藏气息，便少有妖族能认出它——装麻雀装得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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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是姐姐啊
　　穿山虎首领见了穆平安和单尘, 萌生怯意，而那陌生老头冷哼一声，明显没把两人当回事, 又打算继续出手。
　　“闹什么，闹什么，”耆敬仁从楼上走下来, “大中午的, 还让不让人歇息。”
　　山羊胡子老头见了耆敬仁, 委屈地道：“太上长老，这虎头蝎乃是我族天敌, 虽同有虎族血统，但它们阴险歹毒。”
　　绑辫子的老头身形可怖, 声音倒是敦厚：“什么叫我们阴险歹毒，蝎子用毒不是天经地义的么！我们只是繁殖能力强了点, 这么多年，死在你们穿山虎手里的虎头蝎数量还少吗，你们上了环音谷的大船, 难道就想打翻我们喝水的碗……”
　　更有虎头蝎小辈怒视山羊胡子老头：“方才你对我族首领动手, 我族首领可是没还手！”
　　山羊胡子的穿山虎首领恼羞成怒，两边说着又有动手的意思。
　　“都住手。”穆平安喊道。
　　“你们两族敌对，环音谷不管。”
　　“等加入了环音谷，你们大可继续敌对……如果有敌对的必要。”穆平安事不关己地道。
　　“什么意思？”辫子老头道, “若我们在一个势力内继续敌对，那这个势力不得翻天……迟早需要挤出一族来吧。”
　　“你想多了, ”穿山虎首领那山羊胡子老头道, “环音谷太大，可能分隔两地, 二十年见不到一面。”
　　辫子老者道：“你们去过了！？”
　　山羊胡子老头一脸的自得，先到先得，他们已经是真真正正的环音谷弟子了，虽说和这虎头蝎敌对，但虎头蝎的实力也是毋庸置疑，若能为自家势力招揽到这一族，也不全是坏处。
　　穆平安拿来簿子，手持狼毫，道：“境璧交出来，要去环音谷的有多少位，在上面报名。”
　　那脑后辫子上翘的老叟趴到柜台前，凑过脸去，用忠厚老实的声音道：“这是十二枚黑石，虎头蝎一族有十二位小辈加入环音谷。”
　　穆平安拿起十二位境璧碎片，加上之前的十六枚，现在已经有二十八枚碎片，已远远超过了任务需求，他道：“建议年长的妖族先加入，年长者修为高深，更容易成为环音谷外门长老，只要长者成了长老，让小辈加入也不是难事。”
　　“你说的有道理！”那辫子老头道，“但若是把小辈留在妖州，恐怕被奸妖所害。”
　　“我们全族都去环音谷了，到时候没有穿山虎会对你族毛头小子下手。”话是这么说，但其实炫耀的成分居多，他们穿山虎数量少，不像虎头蝎一族还有那么多子弟去不了。
　　“没有你们，也有别的天敌。”辫子老头轻声叹息。
　　这边环音谷纳新处如火如荼，另一边妖族元老所在部族，譬如九尾狐族、凤族、青龙族等都特意辟出新店，也标上了“环音谷纳新处”六个大字，外加“分堂”两个小字。
　　这些店铺不得了，一枚境璧碎片，换一块一次性环音谷通行令，外加一万妖晶报名费。
　　这些分堂每年需要给穆平安这边环音谷亲自纳新的总部十万妖晶，而分发的一次性通行令都得向总部这边购买。
　　最开始加入环音谷的妖族数量少，所需的一次性通行令，乃是耆敬仁和殷无望两位器神亲自动手炼制。
　　等境璧碎片累积到一百枚后，他们禀报了谷主，谷主下令招揽环音谷内各大浮空灵岛的炼器师入环音谷炼器堂，专门炼制一次性环音谷通行令，这东西耗费五块灵石的灵料就能炼制一块，但可以卖一千妖晶，也就是十万灵石，一本万利的买卖。
　　除此之外，今后环音谷弟子将会越来越多，环音谷令牌也在加紧炼制，各大浮空灵岛，乃至山峰、峡谷的炼器堂都大开方便之门，准备纳新之事。
　　源源不断的妖族，以及被好奇心吸引来的人族子弟，接连不断地加入环音谷。
　　环音谷声名大显，轰动修真界，沧琅山下的沧琅县地价也水涨船高。不过穆平安却是听说，他在沧琅山半山腰处的石屋却还保持着原有的样子，而且去过环音谷又回来的妖族说，曾经看到过一位美貌动人的女修在石屋外徘徊过，似乎进去住过一段时日，还在屋外布下了禁制，寻常妖族无法破入。
　　穆平安听说后立刻同单尘一道赶回沧琅山，却没有见到姐姐的身影，可石屋外确实有被动过的痕迹，禁制也是全新的，人已经走了，他不由怅然若失。
　　再次回到妖州，时光荏苒，转瞬十年逝。
　　穆平安和单尘在妖州古城待了十年，这十年间，不少人族势力都派人前来妖州古城打探情报，也有人族势力派探子去环音谷，但十年说长也长，说短也实在很短，尽管看出了妖族与人类共处将成趋势，但绝大多数势力、世家依旧无法放下心中的芥蒂，依旧处在观望阶段，没有大肆招揽妖族的意思。
　　贻误了时机，真正强悍的妖族都去了环音谷。
　　妖州古城里来往的人族多了起来。
　　彼时的妖族古城，妖族对人族的印象大变，妖族待人族和对待其他妖族没有什么不同——买东西的是大爷也是肥羊，能宰为何不呢，毕竟它们也需要赚灵石去环音谷用啊！
　　“十年前，这里是看不见这么多人类的。”穆平安牵着单尘的手，两人宽大的衣袖相接，路上行人过多，也没人会特意注意他俩纠缠在一起的手。
　　“让让，让让，凤族车辇要过，所有行人让让。”
　　有凤族化形人乘坐云辇飞驰而过。
　　路上行人纷纷避向两旁，单尘一把搂住穆平安的腰，这才注意到后者走在靠中间的那边，单尘和他换了个位置，背对着道中央。
　　就这样飞了会，穆平安背靠着墙停了下来，一只手被单尘摁在墙上，他眼眸里盛着单尘的脸，喉结微动。
　　旁边是小巷，堆满了无用的木材、桌板，穆平安看了单尘一会，突然起了坏心，他拉着单尘，来到小巷中，一把勾住他的脖子，侧过头去咬上了他的唇。
　　单尘原本还在忍耐，被吻上的刹那，脊柱发麻，身体跟着紧绷。饶是他们已经亲密了无数次，可每次穆平安缠上来的时候，他还是会有刹那的不知所措，继而滔天的情欲汹涌而来，那股冲动怕是比率先勾住他惹火的人所感受到的还要更强烈，更刻骨。
　　单尘一手揽住穆平安的腰，一手按住他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房屋上方，人群结伴飞驰而过。
　　“等等，我好像看到……你们先走。”
　　有个熟悉的声音没入穆平安的耳朵，说是熟悉，似乎在哪儿听过，但近段时日却绝对没有接触过。穆平安搂住单尘的脖子，忘情地深吻，他闭着眼，轻轻捧着单尘的脸，极为虔诚。
　　直到倒吸凉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穆平安皱起眉头，似乎很反感甜蜜温存的时候被打扰，反正神来了也休想他再啃单尘一口，他又嘬了下，才不情不愿地松开单尘通红的唇。单尘搂着他后腰，看着他的脸，眼神迷离。
　　头顶那人还没走。穆平安腹诽，就什么人会这么没有眼力见地直视人家小两口亲嘴的，是从来没见过人家亲嘴，还是从来没见过两个男的亲嘴，这在妖族也不少见，再者这里又不是大街上，他们在这么隐蔽的地方，如果不从上面经过，根本不可能发现他俩，正常人就算发现了也会尽快离开吧，谁这么倒胃口，穆平安按捺住恼火，猛地抬起头，与那人对视的瞬间，浑身汗毛根根立起。
　　单尘见觉察到他整个身体都僵硬了，又兀自放松，是那种彻彻底底的放松，但呼吸比之平常要更急促一些，似乎有点激动。
　　单尘迎着日光，抬眸望去，他的眼睛细长，微微眯起的时候像狐狸，有一丝丝媚态，这是穆平安观察许久后才发现的，此时此刻，这份不同于人的美在光下显露无疑。
　　停在上空的，是一位女子，入圣境。
　　容貌惊艳，五官看似温婉，眼里却透着肃杀之意，整体气质清绝，一眼便让人难以忘怀。
　　但单尘敢确定以往从未见过她，可这位女子却像是认识他似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他看。
　　“姐、姐姐！？”穆平安喉间干涩，声音也低，单尘闻言呼吸一滞。
　　那位天生胎珠天之娇女，越国女帝之女，师父险些要指婚给他的那位，穆平安那传闻中高深莫测的姐姐！？不到四十岁的入圣境，哪怕是初期，也简直像奇迹，而他现在才元婴境巅峰，距离渡劫境一步之遥……单尘想到这是初次见面，顿时想要松开搂腰的手，规矩行礼。
　　穆平安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腕，拉在手里，仰头看向穆青霜，冲她招了招手，道：“姐姐！好久不见！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道侣。”
　　反正被看见了，姐姐知道了他和单尘的关系，也死了爹娘想撮合姐姐和单尘的心。
　　穆青霜从天而降，长袍翩飞，有清雅香气散开，单尘的手在穆平安手中，他单手行礼，躬身道：“见过长公主。”
　　穆青霜眉头一皱，道：“和尚？”
　　穆平安见单尘单手持礼的姿势，不由噗嗤一笑，道：“他不是和尚，他是伏国皇子，我爹的弟子，也是环音谷少谷主。”
　　“环音谷少谷主……好大的名头，”穆青霜问单尘，“你跟我弟弟什么关系？”
　　穆平安刚要开口，穆青霜道：“你别说话。没有成亲，没有明媒正娶，算什么道侣。”
　　单尘道：“就是姐姐看到的关系，我打算择日便向师父、师娘提及与平安成亲一事。”
　　穆青霜听他喊姐姐，面色一僵，而后微微缓和，道：“是我逼你，你才这么说的吗？”
　　单尘道：“早想了，借此机会正好说出来。”
　　穆青霜看向穆平安：“你愿意？”
　　穆平安点头道：“我愿意啊。”
　　穆青霜一脸你没救了的表情，但她见多了爱别离，担心穆平安将来也要经历这些，便对单尘道：“你是环音谷少谷主，不需要向环音谷谷主禀明此事么？”
　　单尘道：“自然是要的。好在谷主知道我们的关系，环音谷两位器神也知晓，我想这就够了，毕竟平安也是环音谷少谷主。”他俩结为道侣，也少了环音谷上层的纷争和猜忌。
　　穆青霜诧异地看向穆平安：“我素有耳闻……”
　　“说来也是巧……暂时先不说那些，”穆平安注意到单尘刚才喊姐姐“长公主”，姐姐没有多余的反应，但这些年，没听说过姐姐归位的消息，越国那边平平静静，便道：“姐，你知道你是越国长公主？你知道娘是越国女帝？”
　　“在我出去没多久就知道了，”穆青霜叹息，“我是借先天胎珠降生，最初有意识的时候，听到爹娘这般提到过，说这先天胎珠是娘所有，我便记住了。出世以后，听闻世间仅有一枚先天胎珠，而这枚先天胎珠在越国女帝手中，我自然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她看向穆平安，见他并不在意家人隐瞒他这件事，不由松了口气。
　　不愧是姐姐，穆平安目露崇拜。
　　穆青霜道：“但你回归后，听说娘当众宣布，要为我择良婿，觅佳偶，我便一点也不想回去了。”
　　穆平安：“……”
　　穆平安点头道：“我能理解！我站姐姐你这边。”
　　“那你的这位……”穆青霜看向单尘，她主要是担心穆平安被骗。
　　单尘喊道：“姐姐。”
　　穆青霜只觉被打败了，闭上眼又睁开，道：“我还有事，找你的时候，是直接去环音谷纳新处么？”
　　穆平安道：“对对对。”
　　“你也可以去环音谷找我，这是一次性通行令，”穆平安直接拿出一块抛给穆青霜，道，“到时候我给你引荐谷主……话说姐姐，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来找境璧碎片，然后……”进环音谷。穆青霜都没法说了，她起初还以为进环音谷很麻烦，得先来妖州攒妖晶，没想到她弟弟就是环音谷少谷主，这步子跨得……
　　是说世间的极品厄难体质，哪那么容易冒出两个，但听说环音谷内自成一个世界，连先天胎珠都有两个，所以穆青霜也不能确定了……
　　“姐姐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妖州？”
　　“八年前。”
　　“八年……”穆平安道，“我都来十年了，我怎么一直都没遇见过你。”
　　“我还去过环音谷纳新处总堂五回。”
　　一次都没见过。
　　穆平安咋舌：“姐姐，你的运气是有多好……”
　　这是在说她运气差吗，穆青霜琢磨了下，她倒是没觉得，不过也算不上好吧，毕竟她一直想见见穆平安，直到今时今日才见到。
　　穆平安道：“姐姐，你最近是开始倒霉了吗？”
　　“也算不上，”穆青霜道，“我打算，过段时日就回越国。”
　　“回去！？”不逃婚了？穆平安不能理解。
　　“逃也逃不掉，”穆青霜道，“只要知道我是先天胎珠，便知道了我是越国女帝的女儿，知道我身份的人越来越多，再不回去，娘就找来了，而且他们给我选的夫婿都不是我喜欢的，最后倒霉的反而是我，不如我先回去。”
　　姐姐说这话的时候，带着视死如归的平静，好像是经历了好一番心理斗争，最后变成哀莫大于心死，穆平安一脸同情，宽慰道：“到时候还能出来历练的，放心吧。”
　　穆青霜道：“想想算了，三妻四妾也没什么。”
　　穆平安：“……”
　　单尘：“……”
　　穆平安心道，不愧是我姐！这觉悟！
　　“姐，方才经过的是你的朋友吗，你现在是要去哪儿？我们会不会耽误到你了？”
　　“是友人，不过不妨事，”穆青霜犹豫片刻，道，“听说你和器神同路？”
　　“是啊！”穆平安道，如果不是于翎依的行踪最好不要暴露，他就直说于翎依了，对修士而言，于翎依的份量重到无法形容。
　　“那便随你一块去吧，”穆青霜道，“我有点事想求见器神，不知道器神会不会同意。”
　　“好说好说，只要不是大原则上的问题，一般都好说。”
　　穆平安心情极度愉悦地带着穆青霜回到环音谷纳新处，临进门前，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不由道：“姐，多亏了你留下来的神器，要不是有那把镰刀，我可能没法顺顺利利走到今天。”在初入飞鹤门那场落败，那他的人生际遇会曲折许多。
　　跨过门槛，穆青霜侧头，问：“什么神器？”
　　屋内有说话的声音，单尘循声望去，穆平安也没管，道：“镰刀啊？家里，你割草的那把。”
　　“还有你留下来的玉箫，可以发出独一无二的声音，驱策灵兽！”
　　单尘不由收回视线，也正因为这些，他对穆平安这位神秘的姐姐一直怀揣着好奇心和敬畏心。
　　穆青霜一脸莫名，道：“那镰刀不是普通玄铁吗？玉箫，你是说那块玉饰么，就是个普通的玉石吧，我想你没有佩饰，便留了一块给你……”
　　所以都是普通的物件，却有神威？单尘不由怔然，继而眸光沉了下来，他不由看向穆平安。
　　那些东西唯一的共同之处，是被穆平安碰过。
　　穆平安二丈摸不着头脑，道：“反正就是，那样嘛，”他小声嘀咕道，“难不成你走之后就突然变异了……”
　　单尘眸光暗沉，穆平安自圆其说：“可能是环音谷突然现世，时间流数变化，让离得近的我家里的东西发生了突变……也许不只是我手中这把镰刀，其他镰刀也都是神器。”
　　穆青霜道：“别做梦了，我回去看过，家里都是普通物件。”她从穆平安手中接过那镰刀仔细看过，也看不出是神器，但能看出是重新被淬炼过的，能收进体内少说也是法器，仅此而已，要说是神器还是太夸张了，可能是穆平安没碰到过可以斩断这柄镰刀的至极法器吧。
　　她看过镰刀后便还了回去，并未有太大反应。
　　穆兄使用过的镰刀，变成了神器，穆兄说他的剑不会断，那么……单尘脑中思绪繁杂，一时理不出头绪。
　　穆平安道：“姐，我怎么觉得，多年不见，你变得犀利了许多。”
　　穆青霜按了按眉心，道：“碰到了一些人，温柔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后来便习惯了现在这样。”
　　也是不容易，话是这么说，但姐姐的经历必然精彩。穆平安见单尘还在沉思，想来便是还在纠结那细思恐极的镰刀、玉箫之事，其实这些穆平安也不敢多想，便揽过单尘的肩，道：“别想了，管它呢，不影响我活着就行。”
　　这时，一道苍老有力的声音擂进耳朵。
　　“太上宗主，您就随我们一道回去吧！”
　　步入里屋，说话之人也出现在穆平安等人眼前。
　　屋里多了两位老者，这两位老者都弓着身子朝向朝着于翎依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如泣如诉。
　　“宗主找了您十年！好不容易命人去了环音谷，找到了靳长老和虞长老，这才得知了您的下落，我俩只是来这儿看看，想不到正好就瞧见了太上宗主您，这是天意啊！老天让您回环音谷去！您就答应吧！求求您了！”
　　终于到了这天了吗。
　　穆平安心道，转念又轻嘶一声，这话听起来，怎么像环音谷里有了显仙宗的内应啊。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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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鬼迷心窍
　　不过穆平安也听出来了, 这两位在乞求于翎依回去。
　　单尘认出来人，不由喊道：“徐慕容太上长老，滕疆太上长老……”
　　徐慕容剑眉星目, 白袍为底，淡黄外衣，一手抬起平于腹前, 仪态端庄, 虽老矣, 却也能看出年轻时的俊朗模样；而滕疆长老身穿黑红相间的长袍，长发贴着头皮编成一股股长辫, 狭目鹰鼻，五官锋利, 气场逼人，仅是站着就令人无法忽视。
　　“你是穆怜青太上长老的弟子, 你叫……”徐慕容睁大了眼睛，滕疆被他的表情惊到，不由认真打量起这个少年来。
　　“晚辈单尘。”
　　“御剑上通天梯的那位弟子, 就是你！”徐慕容道。
　　“正是晚辈。”单尘看了穆平安一眼。
　　穆平安记得这两位太上长老, 徐慕容就不说了了，商玥和徐清睿的师尊，而另一位，他初见母帝那日被带进大殿围观上位者论道会, 当时见过这位太上，那时候这位老者说话声音洪亮, 慷慨激昂, 与眼下的卑微怯懦迥然不同。
　　单尘介绍穆平安：“他便是与我同上通天梯的人。”
　　徐慕容打量穆平安，躬身抱拳：“越国二殿下。”单尘修为在聚灵境七重, 既有顶级炼器火焰能炼器又擅炼药，而这位越国二殿下有过修为却又失去，乃是极品厄难体质，两人皆有不凡之处。
　　能御剑升空，可见单尘必能上通天梯。
　　而能站上通往通天梯的剑，这位越国二殿下同样有登通天梯的资质。
　　莫非能登天梯就意味着有成仙的潜力？
　　单尘也就罢了，没有修为的越国二殿下又该如何成仙？
　　徐慕容百思不得其解，态度越发恭谦。
　　“太上长老有礼。”穆平安也道。
　　滕疆久久未从震惊中回神，当年有弟子登顶通天梯的消息在显仙宗传得沸沸扬扬，因为女帝的出现才堪堪消停，那时那两名弟子像是失踪了一般，迟迟不见人下来，还以为在顶上闭关呢，结果后来，这两人其中一个出现在越皇宫，另一个则是出现在伏皇宫。
　　为何是南辕北辙的出处？难道通天梯上是传送门吗？
　　若不是显仙宗前宗主在这里，不好当着前宗主的面继续盘问，他都想拉着单尘离开，问问他通天梯上有什么了！
　　可登顶显仙宗通天梯这么惊世骇俗的事说出来，他们的太上宗主于翎依却没有多余的表示。
　　是了，据传于翎依能登上通天梯第九百九十九重台阶，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通天梯顶上的风景。
　　也只有她，才会对谁登顶通天梯之类的事无动于衷。
　　但也不至于如此平静吧……
　　于翎依究竟实力高深到什么地步了？
　　当年就十分了不得，而今更甚从前，委实令人不敢琢磨。
　　穆青霜觉得这二位太上长老的震惊很没道理，既然环音谷有通天梯，而这两位环音谷少谷主能踏上环音谷的通天梯，再踏上显仙宗的通天梯也不算多么离奇，她唯一惊叹的便是眼前这位女子。
　　穆青霜面上飞霞，轻声道：“于翎依前辈……”
　　穆平安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姐姐。”
　　“你姐姐？”于翎依道，“越国长公主？”
　　于翎依多看了穆青霜一眼。
　　穆青霜面露潮红，迎着于翎依的视线，轻轻点了下头。
　　于翎依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果然天纵神姿。”
　　“在前辈面前，晚辈愧不敢当。”穆青霜谦逊至极，面带浅笑，夸赞她的人是于翎依，传说中的于翎依。
　　穆平安见姐姐露出这么受宠若惊的神色，只觉稀奇。
　　……看来在修士圈子里，于翎依的名号确实很振聋发聩，不然不至于连他姐姐这样淡如止水的人都为之动容。
　　于翎依对穆平安道：“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可能要有劳你陪我走一趟显仙宗了。”
　　她说“可能”，徐慕容和滕疆心里七上八下。
　　穆平安看向单尘，他知道无论去哪儿，单尘都会陪着他，可他也要确保去的地方没有危险，道：“要我去显仙宗？有什么非要我去做的事吗？”
　　于翎依道：“显仙宗宗主派人来请我，说有要事想要告诉我，我想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她说完，传音道，“需要借你的问心阵一用。”
　　简而言之，测谎。穆平安道：“单尘也要一起。”
　　单尘点头道：“我与你一起。”
　　穆青霜看了看这两人，不由摇了摇头。
　　……也不知爹娘知道了，会是怎样的反应。
　　耆敬仁下楼来，道：“既然单尘少谷主要去显仙宗，那么老夫自然要同往。”
　　殷无望不甘落后：“我也去。”
　　穆平安乐了：“殷圣为何也要去？”
　　殷无望道：“单尘少谷主的炼器术一日也不能落下。”
　　耆敬仁道：“少谷主有老夫相授，一去几日足矣，你修为低，去凑什么热闹。”
　　殷无望道：“就您老教人的方式，这些年来实在不敢恭维，还是我去比较妥当。”
　　两人争执不下，总归都是为了单尘，穆平安道：“争什么争，要去就一起去。”人多力量大嘛。
　　如果显仙宗是龙潭虎穴，这是重融请君入瓮之计，派两个颇有实权的太上长老前来请人回去，其实早在显仙宗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于翎依落网……如果连于翎依都逃不出去，那他们几个去了等于送人头。
　　但既然于翎依敢去，敢让他同行，应该有底气让他全身而退吧。
　　再者，实在不行可以从通天梯处离开，反正传送阵已开，通天梯顶上就是环音谷大门，手持环音谷令牌的耆敬仁和殷无望也能在通天梯上如履平地。
　　除此之外，他还可以借白民国钥匙撕开空间裂缝，打开白民国的门户，从白民国离开。
　　最后的最后，还有吞天雀这位隐藏得极深的大佬，大殿之上连烈日境都能吞，它的战斗力不亚于烈日境巅峰强者。
　　再说说显仙宗宗主想一网打尽的难度。
　　单尘是妖族元老九尾狐族少主，也是伏国皇族子弟，更是环音谷少谷主。
　　而他是穆怜青的儿子，还是越国二皇子，同样也是环音谷少谷主。
　　姐姐是越国长公主，未来越国掌权者。
　　……
　　显仙宗一旦对他们下死手，会激怒多方势力，必然不会轻易对他们下手。真要前去，也就修为在入圣境的器神殷无望略危险，可各大宗门招揽器神都来不及，谁会对器神下杀手呢……
　　穆平安权衡再三，觉得此去的危险不是很大，但他还是打开了问心阵，追问二位太上长老：“此去危险吗？显仙宗宗主是否会对于翎依狠下毒手？”
　　徐慕容道：“当然不会！宗主怎么会这般对太上宗主呢，宗主对太上宗主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问心老人：“真。”
　　得，一个不清楚于翎依之死真相的人。穆平安又问：“这十年来，他是否频繁和其他势力上位者来往，密谋你等不知道的要事？”
　　“没有！自从知道太上宗主回归，宗主日夜盼着找回太上宗主，这十年来，宗主之事全都交由我等来办，没有什么事是瞒着我们的。”
　　问心老人：“真。”
　　简直标准答复，穆平安兴致缺缺，道：“他是否联手外人，试图对于翎依下手？”
　　“没有，这肯定没有。”
　　“真。”
　　“太上宗主，”徐慕容额上布满汗珠，他不知道于翎依对于“太上宗主”的称呼是否感到冒犯，“宗主已经等候十年，他派人找了您十年，甚至亲自出山去您可能会在的地方，却都无果。”
　　看来上至显仙宗宗主，下至太上长老，这些来找于翎依的人的运气都挺好的，不然早就碰到他了。
　　“还请您随我二人回显仙宗吧！此行绝不会有危险，您带的人更不会有危险。宗主会以最高礼节对待您和您同行之人。”
　　两位太上长老早早就到了，于翎依磨蹭到现在，等到了穆平安，也得到了穆平安的答复，最后不紧不慢地道：“二位太上长老来得匆忙，不如就歇息一夜，明日再回显仙宗吧。”
　　徐慕容和滕疆眼前发黑，十年都等过了，最后一夜而已，他们等得起，但为何会心慌意乱呢。
　　“我二人可否告知宗主已找到您之事？”
　　于翎依还以为他俩早就已经迫不及待告诉重融了，或许这不过是做做样子，便道：“随便。”
　　“多谢太上宗主！”
　　第二日，原本在环音谷的靳柔和虞鸿两位烈日境强者到了，于翎依轻装简行，决定上路——她也并非毫无防备，带上了她的两位忠心下属，正好看看重融在耍什么花招。
　　穆平安、单尘、耆敬仁、殷无望和穆青霜欣然同往。穆平安还以为姐姐找耆敬仁和殷无望解决了磨损的圣剑问题后，就会急着和友人会合，结果姐姐一听能和于翎依同行，便连夜和友人道别，决议要去显仙宗走一遭，她甚至说等去过显仙宗，便回越国，逃不掉的不如迎上，穆平安表示佩服。
　　两位太上长老一夜不得安眠，原本神情恹恹，此刻精神高涨。
　　……到底还是把前宗主请回去了！不枉他们战战兢兢找了这么多年，又暗中蹲守了好些时日，总算幸不辱命。
　　飞舟驶过妖州，横渡疆域，来到显仙宗宗门前，两位太上长老恨不得老泪纵横。
　　终于，传奇宗主归来了，显仙宗的神话要开始了么。
　　显仙宗大殿，一如往日庄严肃穆，显仙宗现任宗主重融面向华座负手而立，似乎已等候多时。
　　“重融，你安敢见我？”
　　于翎依步入门中，昂首阔步，开门见山便是一句。
　　徐慕容和滕疆浑身一震，满眼不可思议。
　　重融缓缓转过身来。
　　他应该是精心装扮了的，身着华袍，玉饰配齐，头戴宝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颇有宗主威仪，但回首的那一瞬间，他眼里古朴沧桑之意顿掩，面上淌出一丝解脱。
　　大殿门户紧闭，屋内除了显仙宗二位太上长老，仅有于翎依，吞天雀，穆平安，单尘，耆敬仁，殷无望，靳柔，虞鸿，以及穆青霜。
　　穆平安是于翎依要求必须留下的，单尘则是穆平安壮胆留下的，云雀就不用说了，至于耆敬仁和殷无望二位环音谷器神则是为了庇护单尘和穆平安，靳柔和虞鸿是为了护佑主上，而穆青霜……大概纯粹是为了凑热闹。
　　“环音谷的二位，越国长公主和二皇子，伏国皇子，本该晋升太上的二位显仙宗长老，诸位都来了，甚好。”重融徐徐点头，释然阖目，神情哀伤。
　　他今日会见于翎依之事，让显仙宗、环音谷、伏国、越国上位者和于翎依的忠实部众都知晓，也等于昭告天下了。
　　穆平安听着这话，隐约有种意料之外的事要发生的预感——重融宗主是用他们各自的背景在称呼他们，所以不大可能对他们下杀手，而是有其他所求。
　　于翎依道：“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的吗？”
　　徐慕容和滕疆大气不敢出，他们见了太上宗主的态度，才意识到中间可能有什么事，宗主瞒着他们，所以不敢贸然开口。
　　“宗主！”
　　十多双眼睛的注视下，猝不及防，威风八面的显仙宗宗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他抱着于翎依的腿，在于翎依冰冷略带错愕的目光下，声泪俱下：“宗主，万幸您无恙，万幸您还活着，不然属下怕是至死都不会原谅自己。”
　　于翎依后退了半步挣脱了他的手臂，在场所有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靳柔和虞鸿面露嫌恶，这也太不要脸了。
　　“你也配叫主上宗主！”
　　“你现在就能原谅自己了？”
　　于翎依讥诮道：“这是演的哪一出？”
　　穆平安都瞠了，他有点不理解重融。
　　若想求饶，自当是衣冠不整、形容憔悴比较好使，这光鲜亮丽又卑微不堪地跪倒是闹哪样？把显仙宗宗主身份掷地，就能减免他的罪责，甚至博得于翎依的谅解吗？还是纯粹的以显仙宗宗主身份诚心诚意向于翎依跪拜……
　　穆平安事不关己看好戏，耆敬仁也是一样，但表现得稍微内敛了点——只用眼角在看。单尘见了穆平安，一脸的宠溺和无奈。
　　殷无望见单尘平静，他也很淡定，这是他头一次来显仙宗大殿，于是与其看重融表演，他的注意力放在了内殿雕梁画栋的细节上，每看出一处不完美的地方，他的嘴角就撇一撇，直到此刻注意力才放在眼前这位显仙宗现宗主身上。
　　至于穆青霜则是专注看于翎依的表情，见后者露出隐怒之色，便觉跪着的这位有些不识抬举了。
　　“我大概是鬼迷心窍了吧，”重融痛哭流涕，悲痛欲绝，“我怎会干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我竟与外人联手对宗主你狠下毒手……”
　　徐慕容和滕疆倒抽一口冷气，当年重融之所以在一众长老中脱颖而出，坐上宗主之位，绝大多数原因在于他是前宗主于翎依最得力的下属，最忠实的悍将，在于翎依麾下一众烈日境强者中，属他声望最高。
　　“……回过头来我自己都难以置信，我抱着这个秘密独自承受了千年，我不相信自己的忠心，我也不相信别人对您的忠心。如果他们真对您忠心，为何您置身绝境，那些人却毫不知情。”
　　靳柔恼羞成怒：“你说什么！”
　　性情淑均如虞鸿也不由对他生厌，轻飘飘地道：“你这叛徒是在挑衅我等对主上的忠心么？”
　　靳柔道：“翎依消失了多久，我等就找了多久，我等的忠心，岂是你这等背信弃义之徒能随意诋毁的！”
　　“宗主，”重融泪流满面，趴在地上狼狈至极，“我对您忠心耿耿，我对您忠心耿耿啊！宗主！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但我真的，属下真的发自肺腑忠于您，我甘愿为您牺牲，我愿意为您付出生命，我岂会背叛，我岂会背叛啊！！！”
　　他说得声嘶力竭，脖颈通红，青筋直暴，眼里爬上血丝，仿佛痛苦不堪，至死都不能解脱。
　　穆平安见了他的样子，暗自咋舌，这不像是装的啊。
　　他暗中沟通问心阵，得出的结论令他越发困惑，问心老人说，真。重融说的是真话。
　　于翎依道：“但你背叛了。”
　　重融道：“我知道，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我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我是为了什么变了，脑子里突然有个念头冒出来，只要杀了您就能得到您，但是怎么可能呢，可那个时候我对这个念头深信不疑，我做出了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我早就该死了，但我成了宗主，宗主……只有您才是宗主。”
　　“听听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虞鸿听着都头疼。
　　“真是痴心妄想，主上也是你配肖想的。”靳柔眼露厌恶。
　　“是，我不配，我知道我不配，我一直都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为什么等您死了我才清醒，为什么等您不在了我才意识到那个念头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宗主，您一定不知道，在知道您安然无恙地现身伏皇宫后，我有多高兴。”
　　于翎依恶寒，道：“知道你高兴，我很不高兴。”
　　“让您不快，属下知罪。”重融抹着眼泪，哭得不能自已，他的额头贴着地面，朝着于翎依哐哐磕头。
　　这时，穆青霜来了句：“还能这样……”
　　在场两位环音谷太上长老见宗主这般，心如刀绞，两位环音谷器神心不在焉，两位于翎依的属下郁愤难平，吞天雀向着于翎依，穆平安只觉事情复杂，单尘目光只落在穆平安身上，故而一群人中，唯有穆青霜看得真切。
　　于翎依看向穆青霜，道：“你说什么？”
　　穆青霜道：“我才知道，原来杀了人，只要痛哭加磕头就能赔罪。”
　　磕头的重融身体一僵，动作顿了一刹。
　　于翎依看向穆平安。
　　穆平安神情复杂，无声地告诉她：“真。”
　　穆平安刚进门的时候就开启了问心阵，让问心阵沉于地下，并没有放出问心老人，他让问心老人坐在他识海之中，他自己就能鉴谎。
　　可怪就怪在，从进来到现在，重融说的每一句荒唐至极的话，问心老人得出的结果，都是一个字“真”，包括他说知罪的时候。
　　重融没有说谎。
　　于翎依道：“说得对，天下间没有杀了人，只要痛哭加磕头，几句表忠心的话语，就能赎罪的。是我没死，你才敢这样，若我真死了，那也就罢了，可我被封印千年，尸骨无存，若非能人相救，甚至无法活着、体面地走到你面前，让忠心至极的你，得以窥见你虔诚仰望的主上。”
　　重融浑身战栗，语气中透着癫狂与欣喜，道：“属下罪该万死，恳请主上赐我一死，恳求主上赐我一死，这些年我活得生不如死，我生不如死啊主上，您回来了，您能回来看我一眼，我已心满意足，死而无憾了，宗主，宗主……您能不能相信我，我是真心对您，呸……我也配。我也配……”
　　穆平安喉间发堵，难以置信地道：“真。”
　　于翎依读懂了穆平安的唇语，看重融这低眉顺眼的样子也有些不耐烦，道：“你就说说，你是怎么回事，别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对您做的事，我知道我联手其他势力上位者动用灭世大阵对您下手之事，我知道我联手其他人将您碎尸而后封印在溪谷洛澜道宗遗址之事。”重融浑身战栗，舌尖打颤，牙关咯吱作响，却有种一切都可以放下的释然。
　　穆平安道：“真。”
　　徐慕容和滕疆倒吸凉气，彻底没了言语。
　　当初伏帝当众宣称宗主害死显仙宗传奇宗主于翎依，他们还不信，认为另有隐情。
　　在宗主找于翎依的十年间，他们见宗主真心实意，也觉得伏帝挑拨显仙宗上位者关系其心可诛。
　　可现在，他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还真是重融干的啊。
　　他怎么干得出来的！
　　“我知道我的所作所为弥补不了万一，但请让我说个明白。我怕同样的事，再发生在宗主您的身上，所以请让我说个明白。”
　　重融跪地膝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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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唯一真解
　　穆平安一时无法形容眼前所见。
　　如果重融用苦肉计, 面容枯槁、气血虚浮、外形惨淡、甚至有些疯癫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说这些话可能更有说服力。
　　可他分明是个正常人，正常地说着疯话, 场面非但不滑稽，反而称得上可怖。
　　于翎依冷笑道：“只要杀了我，就能得到我？”
　　“对, 当时我深信不疑, 就像梦里相信一个无稽的念头, 去非常荒谬地做不可思议的事一样，就是这个莫名的额念头驱使我去做了……这件事情。”他似乎难以启齿, 这十年来他一直都在想见到了宗主该怎么解释，但到头来他还是说得这般颠三倒四, 他说的话，他自己都不相信, 又如何让别人相信。
　　于翎依道：“是只要杀了我，就能得到我的位置吧。”
　　重融面如死灰地道：“不，我, 我不想杀您, 可是，等我反应过来，您已经不在了。我甚至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显仙宗，等反应过来, 我已经坐上了您的位置，长老革职的革职, 提拔的提拔, 有点冷落有的重用，就连太上长老也提拔了好几位。”
　　“我为您竖灵碑, 修陵墓，我每年都去看望您，我知道这像极了装模做样，我嫌我恶心。但是宗主，当年我曾说天底下再没有比我更忠心的人，我没说谎，时至今日我不敢这么说了，我怕我再做出什么事来，”他流着泪道，“宗主，您还是杀了我吧。”
　　穆平安呸了一声，道：“真。”
　　于翎依道：“我该感谢你为我立碑吗，既然你内疚悔恨，怎么不去封印之地探望我呢。”
　　重融哽咽了下，眼神躲闪，道：“我不知道封印之地具体在何方，虽然是我们封印的，但是，具体在什么地方，我们也不知道。”
　　“真。”穆平安都怀疑问心阵坏掉了，封印了个人，还能不知道封印地在哪，是怕有人去破开封印把人救出来么？但这是怎么做到的呢？
　　“所以是其他势力上位者怂恿你的？”
　　“……不，”重融低垂着头，手撑着膝盖，长发挡住面容，耸着肩膀，道，“我是主谋之一，我是推波助澜者之一，我当时所做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杀死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那样做了。”
　　穆平安不耐烦地叹气，道：“真。”
　　于翎依又问：“是有人给你施了魂咒？”
　　重融道：“我翻遍典籍，没找到能让烈日境得失心疯的魂咒、怨誓、禁术……”
　　穆平安道：“真。”还真翻过典籍。
　　重融道：“宗主，这太匪夷所思，我突然疯了，突然又好了。”
　　穆平安：“……”我怀疑你还没好。
　　于翎依道：“与你合谋的其他人呢？”
　　“参与灭杀您的那些人，我们共同谋划了这件事。我们竭尽所能粉碎了您的肉身，封印了您的神魂，之后各回各宗，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但后来我去见了，有人郁郁寡欢，宗门都不好好治理了，有人直接陷入癫狂，有的宗门本就名声不好，之后更加糟糕……”
　　这说的大概就是凌剑宗、乾宇岛、婆娑圣教这些。
　　于翎依没想过是以这种形式为那些势力翻案，但穆平安给出的答案依旧是真。
　　重融道：“据我说知，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时与我一样，都一门心思想杀您，都是临时起意，都是极尽手段，回头都是一头雾水。”
　　穆平安扶额，捏了捏眼角，道：“真。”
　　穆青霜不由瞥了自己弟弟一眼，手握问心阵的审判之人，半点不庄重。
　　于翎依道：“你知道自己不是我的对手，你担心显仙宗重新回到我的手中，而你沦为阶下囚，所以你刻意封存了记忆，编造了谎言。”
　　重融道：“若我撒谎，让我现在就死，死无葬身之地！”幸好有问心阵，他无比感谢环音谷，幸好有比显仙宗问心阵更完美无缺的问心阵！
　　“显仙宗宗主本就是您，我只是暂代职务，您只要回来，宗主之位就是您的，我已经跟太上长老们说好了要远游之事，就算我死，显仙宗也不会因此内乱，您大可放心。”
　　徐慕容和滕疆叹了口气，接连擦了把额上的汗，作为秘密的见证者，他们压力很大。
　　穆平安摸了摸脖子，又摸了摸后颈，舒展了下身体，道：“真。”
　　单尘来到他身边，很自然地给他捏了捏肩膀，动用灵力给他活络了下经脉，穆平安身上的疲惫总算稍稍舒缓，不由感叹还是单尘细心啊，他是凡人的身体，和在场修士不一样，旅途劳顿，站久了会腰酸腿疼的。
　　于翎依继续道：“故意想用苦肉计让我体谅你的所作所为。”
　　重融道：“我发誓绝无此事！”他哽了下，又道，“我觉得，在您面前我甚至没有求饶的资格。”
　　“真。”
　　穆平安觉得今天这问心阵是罢工了吗，怎么就连自相盾的话竟然也是真的！如果自认为没有求饶的资格，那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于翎依道：“其实，自我归来那日，只要显仙宗不与我为敌，那么显仙宗必然会沦为众矢之的。”
　　“真。”
　　穆平安说完一愣，道：“为何显仙宗会沦为众矢之的？”现在与妖族为伍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了，还是说如果重融所言为真，他被不知名的力量掌控，先前有过一次众人合力诛杀于翎依，而今还会有第二次？但针对的是于翎依，和显仙宗有什么关系？
　　重融却道：“若真如此，这便是显仙宗该承受的浩劫，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举世皆知您是显仙宗宗主，您的浩劫，属下愿意陪您一起承受，显仙宗之众也亦然。”
　　缺脑子的死忠部下也不过如此了。
　　穆平安叹道：“真。”
　　他到了这儿来，问心老人就只说了“真”字，代为传话的他都没劲透了。
　　他听于翎依话里有松动之意，如此兴师动众，难道就这么放过重融？
　　于翎依不怒反笑，道：“如果他说的全是真的，我为什么会遭遇那一切，就只有一个理由了。”
　　“什么理由？”穆平安脱口而出。
　　单尘的注意力也暂时从穆平安身上移开。
　　于翎依道：“为什么当时联手杀我之人，无论我说什么，都不发一语；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为所动，一门心思只想杀我。”
　　“我自问过千遍，想过无数个理由，但我从没想到竟是这个。”
　　自于翎依归来，见显仙宗现宗主重融，重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没有一句谎言。
　　每一句话都很荒谬，很不可理喻，然而那却是肺腑之言。
　　就像于翎依自认为自己与人为善，与世无争，尽管修为堪称世间第一，却从不仗着修为高欺压其他宗门。显仙宗与各大宗门交好，那些对他下手之人，其中好几位是她出言点播，出手提拔之人，所以当这些人铁了心要置她于死地，简直令她心如死灰，痛恨一切。
　　她不曾作恶，她身先士卒为人族献力，她竭尽所能庇佑人族，为何她以最大的善意对待人族，却要被人以最大的恶意相待，她曾质疑这个世道，却找不出任何一个合理的理由。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穆平安咬着手指尖，只觉于翎依过分仁慈，过于深信问心阵审判的结果，却不怀疑问心阵的正确性。
　　问心阵虽然是效仿天劫中的问心劫布置而成，但毕竟不是真正的问心劫，距离让渡劫者内心潜藏的东西无处遁形还差那么一丝。
　　可能就因为那一丝的空隙，导致阴暗的隐藏。
　　奈何在场并没有阵法师，没有人提及此事，那么他，一个不会布阵的阵法二流子，提出问心阵的问题，又要如何解答呢？
　　或者说重融之所以不叫阵法师到这种场合来，就是不想有人质疑问心阵的精准程度么？
　　想想如果他是于翎依，如果是他来遭遇这种事，无缘无故被信任的人背叛身死，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上千年，只有吞天雀为伴，一朝重回日光下，他会想毁天灭地，管他身后洪水滔天。
　　至于找出真相，解决宿怨，最后……原谅一切，回归正轨，那是等害他之人付出代价之后的事。
　　他不理解于翎依怎么能忍住弄死重融的冲动，明明两人战力之悬殊，于翎依碾死重融就像捏死一只虫子一样容易，可就因为容易，就要放过眼前这个始作俑者么？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像重融这般的蚁虫千千万，于翎依当真不杀鸡儆猴，万一那些人再次形成合围之势呢？
　　穆平安问：“什么答案，重要吗？”
　　单尘也顺势道：“原因为何？”
　　“是啊，主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您就放过重融了么，明明他都已经交代了他就是害您的罪魁祸首之一！绝不能轻易饶恕他！”
　　靳柔铁青着脸，虞鸿手持折扇没有张开，脸色也很不好看。
　　此刻，就连两位器神也竖起耳朵，穆青霜微微皱眉，神情凝重。吞天雀浑身羽毛膨胀，气愤到无以复加，却又不得不忍耐，毕竟最该发火的于翎依还平静着。
　　重融依旧跪在地上，深埋着头，徐慕容和滕疆站在他身后，脸色苍白。
　　他们不认为于翎依会轻易罢手，因为换做他们，他们也不会。
　　于翎依不疾不徐地道：“当时我濒临极境，距离真仙境仅有一丝，最困惑也最无助的时候，我信任之人将刀锋指向我，我看重之人反目于我，甚至我的忠心部下一心想要谋害我，我一直以为是我多虑。直到我死，我才明白一切都有迹可循。但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不等我想明白，我的性命便结束了。”
　　听她这般诉说，穆青霜如听道音。
　　如果这是修为巅峰的强者会遭遇的事，会有的心境，指不定她将来也会经历。
　　如果这世间会出现两位真仙，于翎依是其中之一，穆青霜觉得她会是那第二个。
　　重融目含痛苦，道：“我与那些人合谋，准备灭世大阵，不过九日的时间，但待我回神，已是八十一天后，那些人也亦然，只是都不愿意再相见，谁也不愿意顶着灭杀人族英雄的名头，谁也不愿意相信是自己下的手。”
　　当时于翎依还镇压妖族有功，下一刻他们便对于翎依刀剑相向，这简直冒天下之大不韪，甚至滑天下之大稽。事后所有人都不相信于翎依就那么死了，死在了她亲自参与创立的灭世之阵下。
　　“真。”颤音。
　　九日，八十一日，穆平安琢磨着这个数字，只觉晴天霹雳，他觉得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声音有几分空洞：“所以到底是什么原因？”
　　单尘满眼的不可思议，道：“我有一个想法，应该说是一个不成熟的猜测。”
　　穆平安不由自主地捏了捏自己的衣袖，揩拭了下手心的汗渍。
　　单尘道：“太上宗主距离真仙仅一步之遥，或者说距离真仙境仅一丝，这会不会是……”
　　于翎依道：“是天劫。”
　　不是她做人太失败，不是这世道险恶，人心不古，而是传说中神秘莫测、恐怖诡异、虚无缥缈的真仙劫。
　　说完，于翎依浑身轻松。
　　穆平安深呼吸，只觉像明白了什么天大的不可形容的东西，整个人都不舒服了，修炼突破是为了什么，到头来还要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被天道入主利用么？
　　如此大的规模，如此多烈日境强者参与其中，最后说是天劫？世间有如此天劫么，传说中的成仙劫还能这般？天道能干预人间到如此地步？他的牙关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颤，道：“所以是天道所为？”
　　云雀愤愤道：“这天道真是不干人事！”
　　“天道当然不干人事，”穆青霜来了句，“因为是天道，天道化身本就不是人。”
　　显仙宗二位太上神情凝重。重融一朝沉冤得雪，不禁面露潮红，目光迥然，说不出话，身子开始颤抖。
　　他想过无数个理由，却忽略了这个最浅显的原因。
　　于翎依是当世最接近真仙的人，真仙劫随时都有可能降下。
　　世上虽有真仙的传说，但真仙虚无缥缈，有关真仙劫的记载便是“无所不用其极”。
　　所以是天劫……
　　是天道插手干预了……
　　天道拿烈日境强者当枪，诛杀了当时几欲成仙的于翎依。真正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天道”，无法用人间的方式干预人世间的事，做出如此可怖之举。
　　所以只可能是天道化身出手了。
　　可为何是他们，而不是其他烈日境强者，是他们身居高位，也有机可乘么？
　　重融不敢为自己开脱：“无论如何，对宗主出手，是属下之过，属下有罪，恳请宗主赐死，属下甘愿赴死。”
　　“假。”终于。穆平安道，“他不想死。”
　　重融身体瑟缩，冷汗如瀑，规矩地跪着。
　　于翎依的目光落在他头顶，重融只觉头顶万钧距离，脖颈沉重，仿佛要被压断一般，与此同时似有一根针刺入他头颅，只要他轻轻一动，便会魂归天外。
　　穆平安注意到于翎依身上的杀气，尽管微弱，却震人心魄。
　　“你死也没用。”于翎依收敛了灵力凝成的细丝，以她现在的修为，弄死重融太容易了，千里之外取他性命，也只需动动手指的程度。
　　重融垂着头，缩起肩膀，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浑身都凉透了。
　　于翎依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的真仙劫。”
　　穆平安算是听明白了，现在她回来了，修为更甚从前，真仙劫怕是也跟着来了。
　　所以才说，只要显仙宗与她为伍，显仙宗必然会迎来旷世大劫。
　　但这样一来，环音谷不也得遭殃？
　　妖族之祸也就算了，于翎依当年能镇压妖族，而今也能镇之。
　　所以这不是人之祸，妖之祸，而是真仙劫，是天道为祸，天道化身出手，除非斩道，从此境界恒固……否则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谁也不知道天道化身还有怎样的能耐，它先前出手过一次，于翎依栽了千年。
　　以前是只针对她一人，而今却无法断定。
　　此刻的于翎依无法想象，得知一切的她，即将面对的会是怎样规模的真仙劫。
　　穆平安只觉哪里不对劲，按理说于翎依归来之后，尤其是从伏国皇宫出来，修为已经更甚从前，距离真仙劫也更近，要说天劫要动手早动手了，为何这十年来，她周围平平静静，半点异样的苗头都没有。
　　“主上，”重融终于可以这么称呼她，“如果主上不杀我，如果我能苟全一条性命，我必为主上效犬马之劳，我誓与主上同进退，共存亡。”
　　穆平安几乎是下意识：“真。”
　　重融今日经历这一切，他对这位越国二殿下极有好感，此番若不是有后者在，只怕他就算说破天，送掉命，也休想洗脱冤屈。
　　谁能想到，让他那般，让修真界上位者做出违心之举的，竟然是天劫，是天道……这等匪夷所思，又微妙玄通的东西，给他十个脑子他也不敢、也不会把自己的罪状往天道上引。
　　于翎依道：“且看看吧，搞不好将来你捅的刀子最深。”
　　重融眼里愧疚之色闪过，重新正色：“我听从主上号令，显仙宗但听主上调遣。”
　　“真。”穆平安尾音上扬。
　　于翎依看向殿门，殿门随之而开。
　　远处的天穹灿烂，她眼里露出几分茫然。
　　但是一转眼，她便自嘲一笑，面上便多了一分冷意。
　　穆平安见她似乎有了决断，道：“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于翎依揶揄：“明知道我即将遭遇真仙劫，却还打算跟着我么？”
　　云雀收敛翅膀，穆平安摸了摸麻雀的羽翼，道：“谁叫我的灵兽非你不可，而我又无法解除魂约。”
　　“那你就跟着吧，反正我必成真仙，”于翎依转过身去，“既然我还活着，也就意味着真仙劫我已经渡过了一半，至于剩下的一半，不会再重复上次的经历，就算重复……以我现在的修为，灭世大阵也不在话下。”
　　穆平安热血激昂：“也就是说这世间没有能伤到你的东西了！”
　　“应该说没有能重伤我的东西，”于翎依抬脚向前，“既然知道了是天道的把戏，我能上当一次，就不会上当第二次。所以这一回，与其被动应对，不如先发制人。”
　　于翎依微微眯起眼睛，穆平安在她身上看到了愤怒之下的淡定和从容，可见她到底还是有恨意在的，只是恨意不在重融这等已经被她彻底放下的人物身上。
　　跟天道杠啊，穆平安眼睛放亮：“怎么做！”
　　于翎依道：“去看看天道在人世间留下的痕迹。”
　　穆平安很积极：“重融宗主身上有吗？”
　　于翎依早已经探查过了，道：“毫无所获。时间太久远，他身上已经没了被控制的痕迹。”
　　穆平安突然想到了个地方，就听见于翎依道：“去我被封印的地方，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在幕后操控。”
　　单尘看向穆平安，如果他没记错，于翎依被封印的地方，就是穆平安修为尽失的地方！因为封印被动，于翎依破封，当时那场灾祸，废掉了穆平安本该凌驾同辈之上的根骨。
　　穆平安道：“沧琅山，溪谷，当年误入的封印之地，我得到云雀的地方。”
　　单尘微微吸气，他不知道穆平安说这话时的心情，但他的心情异常沉重，不知道故地重游，穆兄是什么心情。
　　“你要去吗？”单尘问。
　　“当然了！”穆平安目光灼灼，“这么大的热闹！整个修真界最大的秘辛就在眼前了，天地间还有什么比成真仙更大的事吗，天道都下场了啊！”
　　“我与你同去。”单尘无奈苦笑，他还想着回了显仙宗后，找师父提亲之事，但见穆平安兴致勃勃，想来只能延后了。
　　其实只要想到这个，他都忍不住紧张——师父先前说看重他只因为他的身份，兴许是看出他和穆兄的关系不一般才故意说重话。师父还让他随时告知穆兄的事，但在那之后穆兄再没有变成宛如杀神的模样过，所以他也没向师父汇报过，只是每年师父寿辰，他送去贺礼，师父待他都很冷淡。
　　他担心师父会不同意穆兄和他结为道侣这件事。
　　……也罢，再行一步，若能突破到渡劫境就好了。
　　于翎依一马当先，其他人紧随其后，只听她的声音飘来：“一切蛛丝马迹，都会指向幕后的东西，就看那所谓的‘天道化身’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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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审判天道
　　这等秘辛谁都想知道, 重融想为自己翻案，恨不得一马当先。靳柔和虞鸿紧随其主。而穆平安和单尘要去，穆青霜、耆敬仁和殷无望自然同往。再说沧琅山嘛, 他们也熟，至于封印之地，素有耳闻却没见过, 当然要去见识一下。
　　一行人直奔沧琅山, 来到相对逼仄的峡谷下方, 此处空谷幽寂，上方怪石嶙峋, 唯有潺潺流水声，让人心空。
　　“就是这里。”
　　穆平安看到滚落的石块上早已遍布青苔, 流水开道，聚成一洼水潭, 深不见底，不由侧首对单尘道：“先前破封的时候，这里一片狼藉, 现在看起来正常多了。”
　　单尘道：“这里的绿植长得和别处差不多, 灵气浓郁度也和别处一致……看起来不像是有过封印的样子。”
　　靳柔和虞鸿用魂力扫荡了一圈，纷纷惊讶地道：“毫无破封的痕迹。”
　　重融没有说谎？
　　若非当时经历过破封的人，怕是他们这些烈日境强者经过这里也不会察觉任何异样。
　　重融抹了把额上的汗珠，垂首跟着于翎依身后, 看着这片封印之地，不禁悲从中来——主上就是被封在这种地方, 足足千年么。
　　于翎依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眼，眼里星纹泯灭, 气势陡然变了。其他人都被无形的道韵推动着，远离了她，只见睥睨天下的女子抬手捏诀，衍化道则，长袍无风自动，继而身体缓缓升空。
　　无形道则旋绕她周身，众人眼前的景象迅速变换。
　　重融目露深深的景仰：“时空法则，主上果真是古今第一。”
　　靳柔和虞鸿虽然反感他，但也不得不赞同他说的话。
　　于翎依的修为，堪称古今之最，而当她和先天胎珠合一后，对时间与空间的掌控越发得心应手，就比如眼前追本溯源的能力，以前的她万万做不到这般轻巧。
　　……该说因祸得福么。
　　话是这么说，靳柔和虞鸿看重融的目光，还是带着化不去的怨愤。
　　“这里有人来探查过。”于翎依指间一动。
　　众人便看到画面中，多了一道青衣身影，在此间飞掠。
　　“姐姐？”穆平安一眼认出，看向穆青霜。
　　“嗯，是我。”穆青霜只觉久违。
　　于翎依道：“这是十三年前，我破封后没多久，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穆青霜道：“当年我要离开沧琅山，便上山逛了一圈，随便杀了几头可能为祸的野兽。”
　　“真。”穆平安无声地道。画面中，青衣女子来回搜寻了至少五遍，并在短时间内斩杀了一头即将结丹的猛虎，还有几株异形嗜血的植物，便几步一回首地离开了此地，似乎在留恋什么。
　　“但你为何在这附近搜寻了这么久？”
　　穆青霜道：“当年溪谷封印被破，我弟弟修为尽失，爹娘给他的剑和玉佩都遗失在了这附近，我来帮他找了找，但毫无收获。”
　　“真！”穆平安直接开口。
　　于翎依继续往前追溯，便是封印破开之日，堪称穆平安噩梦的场景重现在他面前，穆平安本来以为撕开这层痂壳，会很痛苦，可真正注视这一幕，他的心情却很奇妙。
　　数名沧琅县聚灵境修士被劲风撕裂成齑粉，有位长身玉立的少年站定于暴风眼中，勉强稳住身形，他看到飓风中挣扎着的一只麻雀，便伸出手去，小心地将它捧了出来。
　　那少年乃是聚灵境九重，天姿绝色，飞扬夺目，眉宇间尽是傲然恣意，绝非等闲能比拟。
　　单尘头一次见到修为尚在的穆平安，不得不说曾经的穆平安天纵奇才，不可一世，无论是气质还是气势，都是顶尖修士才有的风骨。
　　云雀的脑袋转向穆平安，听于翎依说当年是穆平安救了它，它还不信，没想到竟然……它是被穆平安捧出来的。
　　靳柔、虞鸿和重融，一脸惊悚地看到，于翎依近乎于实体的魂魄被绞进飓风之中，她安详地闭着眼睛，飞沙走砾皆如暗器般穿过她的躯体，但因为她的魂魄无形，那些并不沾染灵力的有形之物，并不能中伤她的魂体。
　　就在这时，黑暗中多出一只手，猛地抓向于翎依的神魂，那只素白的手有毁灭神魂之力，轻轻一握，于翎依宛如实质的神魂便黯淡了许多。
　　就在那手就要握住神魂就要捏碎的刹那，又是那个稳稳立在暴风眼中的少年，持剑劈向飓风，挡住了对方萦绕暗芒的手指。
　　那手握住长剑猛地一抽，穆平安的身体被一股巨力拉进飓风之中，他的胸膛好巧不巧刚好撞上那只手。
　　对方似乎迟疑了下，随手一挥，简单干脆的一掌正中穆平安的腹部，他的灵体应声而碎，丹田乃至灵台尽废，整个人如同一块破布，被卷入滔天飓风之中。
　　云雀在暴风眼中醒来，看到于翎依的瞬间，便是重新认主于翎依，奈何精血穿过魂体，没入了正在散功的少年体内，它两眼一抹黑，将于翎依的魂魄收入翼下，也顺着飓风逐流。
　　最终尘埃落定，穆平安悠悠转醒，身边多了只认主了的麻雀……
　　重新回溯昔日之景，穆平安的心情无法平静，他的身体忍不住发抖，牙齿也开始打颤，道：“那只手是怎么回事？”
　　单尘摸着他的手，却发现穆平安的手极其冰冷，他是通体发寒到冷得打颤，单尘便抱着他拍了拍他的肩，传音在他耳侧：“别怕。”已经过去了。
　　没想到穆兄不只救了云雀，他还救了于翎依。
　　若不是他的剑劈向了那只可怖的手，他也不至于受这等无妄之灾，而于翎依可能就在那只手一握之下灰飞烟灭了。
　　虞鸿道：“会在主上刚破封的那刻前来诛杀，想必跟天道脱不了干系。”
　　“天道真有化身在人间。”
　　“或者那人也是被天道利用的。”
　　“且看看究竟是谁！”
　　于翎依运转道则，定住那只手，迅速收集那手施展能力时散落各方的气机，进行推演，重新衍化。
　　手主人的手臂、肩膀、胸膛、下肢、乃至颈项，最后是头颅，缓缓成型。
　　及膝的长发随风扬起。
　　落在穆平安的眼中的，是一位眉目低垂、清风朗月般的身影。
　　穆平安表情都怔住了。
　　那人的面容万分熟悉，单尘也能一眼认出：“师父！”
　　“爹！？”穆平安只觉呼吸都凝滞了。
　　“爹？”穆青霜看到那人熟悉的脸，陌生的装扮，她只能认出这人是她爹，却不知道这人是什么身份。
　　“穆怜青太上长老！”徐慕容、滕疆也认出来，靳柔和虞鸿对此人印象不深，当年和于翎依征战四方、镇压妖族的，他们敢肯定没有此人，一时间两人立刻怒视重融，这不是重融提拔的太上长老么！
　　重融脸色青白，道：“怎么会是他？我当年敕封的太上长老中，独他最老实……”
　　老实……单尘怎么也没法把这个形容和他风光霁月的师父放在一起，此时此刻他只在乎穆平安的感受，只怕穆平安会受伤。
　　穆平安只觉心脏钝疼。
　　让他修为尽失的人，竟然是他爹？
　　试图掐灭于翎依神魂的，竟然是他爹。
　　他爹做过的事，他爹自己知道吗！？
　　如果重融宗主做过的事，他事后能回忆起来，他爹应该也一样，那他爹看到修为尽失的他，是什么心情？什么想法？
　　初见他就说要把太上长老之位传给他，是为什么？是亏欠吗？还是仅仅像娘一样，想把帝位传给姐姐，之后她和爹云游四方，归隐山林？
　　“你爹？”重融分外惊讶，忍不住道，“你是越国女帝之子，这么说来，穆怜青竟然是越国女帝的人？”
　　穆青霜插了句：“爹是显仙宗太上长老？我还以为爹是娘后宫中的一位，他为什么要待在显仙宗呢？”
　　穆平安急切道：“这之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爹可能也是被天道操控了。”
　　穆青霜再次道：“如果他真是被天道操控的，你能原谅他废了你的修为吗？”
　　穆平安混乱的头脑因此理出思绪，他总算明白于翎依不杀重融的原因，重融是于翎依曾经最器重、最信赖的部下，被他伤害痛彻心扉，可若是知道他那般对待自己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是身不由己是受制于天，的确、似乎，回首已经今非昔比的自己，好像也没有执着于过去的必要……
　　这些年来，他竟然从未想过要报复当年害他修为尽失的人，他以为那人也死在了破封的乱流之中，却忽略了还有种可能——那人活了下来。
　　更是没想到，那人是他爹。
　　穆平安冷得战栗，抱住手臂轻轻搓动。
　　于翎依很冷漠：“是误会，还是天道化身，抓他来问问便一清二楚了。”
　　在她破封的瞬间赶来灭口，这个时间点把握得太好了，换言之天道时刻都盯着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置她于死地，谁都有可能成为天道的爪牙，可为什么在她破封至今，天道没有再动手呢？天道在忌惮什么？
　　穆青霜面露嫌恶，她尚未和爹团圆，就目前所知，她对这个“爹”观感不佳。
　　穆平安还在开导自己：“他留手了，他留手了，知道是我，爹他留手了，这就说明他是有血有肉有心的，他一定也是被天道所操控，他受天道所限，跟天道无关。”
　　“不，”穆青霜道，“正因为他留手了，说明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按照重融宗主所言，重融宗主被控制时无心无识只被意念操纵，杀了自己主上都没有过丝毫的迟疑，而这位修为远逊于烈日境的人，却意识尚在。”
　　穆平安脸色苍白，身体像脱力了般晃悠了下，单尘的眉头拧得很紧，如果这位是天道化身，如果他师父是天道化身，那么身为天道化身的儿子，穆平安在濒死之际展现的能力，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是天道之子。
　　他当然能施展规则之力。
　　时间空间，都只是他捏在手里把玩的橡皮泥。
　　于翎依早该怀疑穆怜青了，穆平安将死之际宛如杀神，他的血脉来自穆怜青和越国女帝胥月霜，胥月霜乃天潢贵胄，她的身世写进皇朝族谱，而穆怜青的来历却未可知。
　　如果穆怜青是天道化身，而穆平安是天道的儿子，那一切都说得通了，只是没想到越国女帝胥月霜竟然有本事让天道化身成人……还和天道有了一双儿女。
　　穆平安还一阵恍惚，不会的，爹怎么可能有意识地对于翎依下手，爹怎么可能有意识地废了他的丹田！但是爹留手了……留手当时的他也形同废人了啊！虽说濒死时的他也确实很可怕，没修为也……但是……
　　耆敬仁目露心疼，殷无望见了这等衍化气机的手段，心里头琢磨着如果运用到炼器之中，会炼就怎样的神器……
　　于翎依抬手，手掌朝着深潭方向，她手指往上一挑，一样带着黄光的玉佩跃出水面，落入她掌心。
　　于翎依将玉抛给穆平安。
　　穆平安拿着失而复得的玉佩，面色柔和：“这是我娘给我的玉佩，护身保命用的……”
　　于翎依道：“此物是顶级至宝，所以不一定是你爹留手。”
　　穆平安顿时大喜，他知道自己喜得毫无道理，但没有留手，就意味着爹有可能是受制于天道，不得已而为之。
　　穆青霜又道：“什么人不留手能攻击得那般刁钻，复杂地废掉根基和修为，只留一条残命，身上还没什么伤。当时你爹的修为远高过你，一掌能令和你同修为的人灰飞烟灭，但你还活蹦乱跳的，可见是知道是你，才废了你的修为。”
　　穆平安：“……”你爹？
　　穆平安道：“姐，怎么觉得你好像对爹有很大意见？”
　　穆青霜轻叹了下，还爹来爹去的，看来她这位爹，魅力挺大啊。
　　反正这关她过不去了，如果不是那一掌，穆平安能和她一同下山；如果不是那一掌，如今的穆平安修为必能问鼎同辈；如果不是那一掌，她骄傲的弟弟不会哭得不能自已，不会从天才跌入泥潭，被迫接受自己再也不能修炼的命运；如果不是那一掌，她弟弟不至于只能靠灵兽保命，寿命依旧无多……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当爹的能做的事——必然是认出来了，明明可以放过，却没有。不管于翎依是不是非要对付不可，为什么要废掉自己儿子的修为，难道插手人间事需要付出代价，自己想保全，就让儿子来偿吗？
　　于翎依抬手按向地面，无形的魂力探向四面八方，她手指戳向地面，地面砂石滚动，一道裂缝凭空而出，紧接着锵地一声剑鸣，一柄三尺青锋剑悬浮在她身前。
　　穆平安傻了眼：“这剑还完好无损着？”
　　穆青霜道：“这是那位留给你的剑吧。”
　　穆平安乖乖点头，现在不是“你爹”，而是“那位”了。
　　于翎依缓缓落地，将剑递给穆平安：“你的，陨铁打造，勉强至极的法器，品级应该不超过玄极，按理说应该很容易断裂。”
　　穆平安铁着心道：“既然没断，说明是宝物。”
　　穆青霜切了一声。
　　那剑被于翎依动用去尘咒清了几遍，剑身光洁如初，剑刃依旧锋利，管它品级，看起来是好的就行了，穆平安接过长剑，却没有宝物失而复得的欣喜。
　　他一手玉佩，一手剑，前者是娘给他的，后者是爹给他的，想不到时隔多年，他丢失的东西，又都回来了，而且都完好无损。
　　单尘正沉浸在自己混乱的思绪中，突然手里被塞了样东西，他侧过头，见给他东西的穆平安目视前方，一本正经地道：“暖玉送给你，保命用的。”
　　单尘握着那枚玉佩，心生怜惜，又还给他：“心意收到了，你拿着。”
　　穆平安眯着眼睛道：“我没它也好好的，我只要你永远活着。”说着便不顾反抗，硬是把那块暖玉塞进单尘的衣襟……让他也给单尘点什么吧。
　　有顶级强者于翎依撕裂空间，环音谷器神构建传送通道，速度比飞舟还要百倍，不出一个时辰，一行人再次回到显仙宗。
　　重融召见太上长老穆怜青。
　　不多时，穆怜青来到大殿之上，众人只觉眼前一亮。
　　只见他身着松绿长袍，长发用槐木簪随意挽起，气质如松柏，淡泊若清泉。
　　穆平安无论看多少次都会被他爹惊艳到，岁月不败美人，更遑论他爹早已容颜永驻，看起来犹如青年。
　　穆青霜瞥向来人，道：“华而不实，虚有其表。”
　　穆平安：“……”
　　哪怕见到殿里数人，其中包括于翎依，二位太上，二位长老，二位环音谷炼器师，以及他的儿子，徒弟，甚至女儿，这般异样的组合，穆怜青从容不迫：“见过宗主。”他眸光温柔，望向一处，道：“霜儿，多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穆青霜道：“我十八岁的时候，您不是在通言玉令里见过我吗？我现在和十八岁的时候没两样啊。”
　　穆怜青被噎了下，但眸光还是温柔似水：“能见到你，为父很高兴。”
　　穆青霜道：“那您就说说，为什么废了我弟弟的修为。”
　　穆怜青微微收敛了神情。
　　重融看了眼于翎依，又看向穆平安。
　　穆青霜扯了穆平安一下，道：“还愣着做什么，用问心阵审他。”
　　穆平安垂下衣袖，手中捏着空白令牌，道：“请问心阵。”
　　银白圆盘出现在穆怜青脚下，继而腾空而起，就像一张五丈宽的圆饼环在他腰间，银盘上复杂的纹路形同实质，寻常阵法纹路不过平面，这个阵法相当立体。
　　问心老人直接出现在银盘上方，盘腿坐在穆怜青面前。
　　单尘心情复杂，此阵，师父在伏国大殿上见过，当时审判的是伏国大帝，而现在审判的却是他自己，可置身其中的穆怜青却表现得十分淡定，十分理所当然，甚至连质问宗主为何要如此的场面话都没有。
　　重融道：“近三年前，沧琅山溪谷封印破封，你是否参与其中，对于翎依下手？”
　　穆怜青道：“是。”
　　问心老人道：“真。”
　　穆平安怔然，就这么简单承认了？单尘抬手按住他的肩。
　　穆平安深呼吸，道：“我丹田破碎，修为尽失，是爹你动的手吗？”
　　穆怜青叹了口气，道：“是我。”
　　问心老人道：“真。”
　　穆平安脸色苍白，一阵头重脚轻，好在单尘撑住了他，不至于当场失态。
　　“爹……”穆平安嗓音沙哑，难以启齿道，“你是被天道操控后，不得已对于翎依和我下手吗？”
　　穆怜青道：“我不理解你的意思。”
　　“假。”
　　穆平安不自觉地攥紧拳头，这就是说他明明理解，但他说不，他避而不答。
　　重融道：“千年前，各大门派上位者联手置于翎依主上于死地，你是幕后主使吗？”
　　穆怜青抬眼看着于翎依，依旧不发一语。
　　重融道：“说话！”
　　穆怜青道：“不能说是我。”
　　问心老人道：“真。”
　　穆平安才算松了口气，可转念一想这话有歧义，可有歧义的话，问心老人为何评判为真！
　　问心阵有问题吧！
　　于翎依道：“当年对我下手之人，是天道吗？”
　　穆怜青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问心老人道：“假。”
　　他懂是什么意思，但他不说。
　　于翎依又道：“你是天道化身吗？”
　　穆怜青抬起脸来，只是轻笑出声，没别的言语。
　　于翎依抬起手来，穆怜青的头猛然朝后仰，身体飘浮了起来，似有只手扯住他的头发，擒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双脚离了地面。
　　穆平安瞬间手足无措，一边看向他那毫无还手之力的爹，一边看向执掌杀伐的于翎依，小声道：“轻、轻点……”
　　穆怜青木簪落地，长发凌乱，面上却还在笑着，他带笑的眸子随意地望向穆平安，而后转向于翎依，口中喃喃道：“你不能杀我，否则……”
　　于翎依不松手，道：“否则什么？”
　　“住手！”
　　一道焦急的声音从天而降，殿门轰然洞开，一位身着红袍披金戴玉的女子出现在正门口，大步朝着被掐住咽喉的穆怜青走去。
　　穆青霜神色怔然：“娘？”
　　胥月霜猛地抬手一挥，于翎依的束缚被解除，胥月霜搂住穆怜青的身子，担忧地道：“别怕，我来了。”
　　穆怜青抬手，虚虚地抚摸胥月霜的脸，咳嗽了几下，鲜血染红了唇，嗓音很低但是坚定，道：“我随你回宫，可好？此处，已无我的容身之地……”
　　胥月霜一把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一吻，含笑道：“好。我们回宫。”
　　作者有话要说：
　　会不会有点悲伤，安慰你们一下，熊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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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真天道之子
　　“我看谁敢走！”于翎依面色严厉, “否则什么？”
　　穆怜青在胥月霜怀里露出笑容，轻声道：“否则，你就能渡过天劫了。”
　　问心老人道：“假。”
　　穆怜青道：“哈哈。”
　　除他之外, 谁也没敢笑。
　　于翎依的心情升至云端，又陡然落地，她从那个面带笑意状似调侃的男子灼灼其华的面上, 觉出了无尽的恶意。
　　这股恶意, 似乎只针对她, 那抹杀气，也唯有她能够感觉到。
　　面对重融也能面不改色的于翎依, 脸色发青，穆平安注意到她眼里似有火焰, 袖里的拳头都握紧了，暗叹于翎依不像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啊。
　　然而惹她的人是自己爹, 穆平安抬眼望去，见弱不禁风的爹偎依在娘的怀里，显仙宗太上长老倒在越国女帝怀里, 这画面想必也是难得一见。
　　穆青霜忍不住道：“娘, 当年废掉平安修为的人就是他！这人很可能是天道留在人间的一枚棋子，他的存在就是为了阻止于翎依成仙，他是天道化身……”
　　“住口！”胥月霜冷面呵斥女儿，“他是我请入凡间, 替我平定越国战乱的人，他的存在与显仙宗前宗主无关, 他从未做过不利于人族之事！”
　　问心老人道：“假。”
　　胥月霜脸色微白：“怎么回事？”
　　穆平安道：“娘, 你的话真假参半，可见他要么与您平定战乱无关, 要么与显仙宗前宗主有关，要么就是做过不利于人族之事。”
　　“你真是……”胥月霜道，“就算他因为情有可原的原因不小心废掉了你的修为，你也不能帮着外人对付你爹啊！”
　　单尘倒吸一口冷气，这叫什么话，这家人为何要这般对待平安。
　　穆平安道：“娘怎么知道是情有可原，是不小心，难不成娘早就知晓爹废掉我修为之事？”
　　“你爹怎么可能有意废掉你修为，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胥月霜叹他糊涂！
　　“因为他要于翎依死，而我帮了于翎依，我与于翎依为伍，所以他提前废掉我的修为，让我的寿命只有短短二十年，哦不，现在是两千年。”最多再骑上吉量，增个千年寿，他的寿命决计不会超过三千年。
　　“只要我死了！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对于翎依下手了，是这样吗？”
　　“你会维护于翎依到如此地步？你爹他，他有他的使命，他身不由己，他也不是故意为之，而是不得已而为之！”胥月霜道，“是他亲自动手，他只是废掉了你的修为，换做别人，恐怕会要了你的命！别说两千年寿命，就连多活一天都不能够。”
　　穆平安没来由地被这歪理给说服了，而身边的穆青霜道：“但他完全可以不废掉修为，放平安一条生路，让他全须全尾地活下来，身为道行高的修炼者，难道连这点气度都没有么？”
　　“霜儿，爹是对不起平安，但爹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穆怜青叹道。
　　穆平安心道：“真。”
　　穆青霜道：“可是你对不起平安，你就是对不起我啊。”
　　“青霜！不许这样跟你爹说话，当年为了你……”胥月霜嗓音戛然而止，穆怜青拉住了她的手，安慰似的拍了拍。
　　穆平安忍不住道：“在你们二老眼里，我真是自己人吗？”姐姐就不用说了，姐姐是他这边的。
　　“别胡说，你当然是。”胥月霜道。
　　“真。”
　　“我要听爹讲。”穆平安道。
　　“傻瓜，你当然是。”
　　“真。”
　　穆平安总算稍稍安心，但他并没有注意到，几乎是问心老人说完“真”字，凹凸不平的银白圆盘上，出现了一道肉眼难觅的裂纹。
　　同样的裂纹也出现在了问心老人身上，他额上多了条黑线，就像一根碎发落在了额前。
　　穆平安很容易就被哄好了，道：“娘，你把刚才的话一句一句再说一遍。”
　　见穆怜青也没有反对，胥月霜试着道：“他是我请入凡间，替我平定越国战乱的人。”
　　“真。”
　　穆平安听出重点，喜出望外：“所以我爹是人，不是什么天道！”
　　于翎依却始终阴沉着脸，方才问心阵上的裂纹，她留意到了，而此时此刻，又有一条裂纹新长了出来，令人触目惊心。
　　如果问心阵有裂纹，是审判出问题。
　　那么要么穆怜青并非胥月霜请下凡间的，要么他不是人。
　　于翎依问：“你是人吗？”
　　穆怜青道：“是。”
　　问心老人：“真……”
　　问心阵上再次出现一道微不可觉的裂缝，同时问心老人头顶被头发遮挡的地方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纹，乍看之下看不明确。
　　胥月霜接着道：“他的存在与于翎依你无关。”
　　问心老人道：“假。”
　　这话的言外之意，在越国女帝看来，穆怜青的存在与于翎依有关，并不是纯粹的被她请来，助她平定战乱的所谓天道气运化身。
　　胥月霜原本以为穆怜青是为了她才降临人间，但她不知道穆怜青为何非要留在显仙宗不可，穆怜青也总避而不答。
　　此刻听到了他是害安儿修为尽失的人，是在溪谷封印对于翎依下手的人，她内心有个角落滋生了些许怀疑，是否穆怜青之所以会化身成人出现在凡间，是因为于翎依呢……
　　胥月霜道：“这只是我的怀疑，并不一定是真的。”
　　“真。”
　　穆平安算是明白了，道：“问心阵只能问出被审判者以为的真实，并不能评判真正的真实。”
　　“当然，不然这世间真理，岂不是问心阵一问便知。”耆敬仁道，“它本就只是用来测人心真伪的。”
　　胥月霜最后道：“他从未做过对人族不利的事！”
　　问心阵：“假。”
　　于翎依道：“我也是人族，他对我不利，等于对人族不利。还有个问题。”
　　穆怜青有些乏了，他把头偏向胥月霜那边，用半个后脑勺对着上首众人，胥月霜替他道：“什么？”
　　于翎依问：“他是天道吗？”
　　穆怜青敛眸不语。
　　穆平安注意到不知从何时起，问心老人停在一处不动了，不再是像先前那样活灵活现、四处转悠，而是像被定格了般，僵硬在了那里。
　　胥月霜脱口而出：“他是天道又如何！？”
　　穆平安浑身一震，在场众人皆惊：“穆怜青太上长老，竟然是天道！他是天道化身！”
　　“人间竟真有天道化身，在阻碍主上成仙！”
　　“真仙劫竟是这般可怖么，天道亲自下场。”
　　“环音谷的问心阵，连天道都能审判！环音谷的境璧能开启另一片时空！无论是炼器还是布阵，这环音谷简直要逆天了……”
　　“让妖族和人族婚配的世纪难题，环音谷的炼药师兼医师也解决了，环音谷的炼药术也不同凡响……”
　　殷无望只觉面上有光，耆敬仁不由看向穆平安，他的爹是天道化身，那么他之所以能动用规则之力，也不是什么奇事。
　　其实有没有爹娘疼爱都无所谓，至少谷主，至少他，眼里必然有穆少谷主。
　　单尘一颗心系在穆平安身上。穆平安突然好像放下了心，虽然爹废掉了他的修为和根骨，但给他留下了危急关头保命的能力，而且他的能力是改天换地、无人可比拟的那种。
　　胥月霜说完有些难受，她夫君是天道，这本是只有她二人才知道的秘密，现在公诸于众，甚至公布在穆怜青命中的宿敌面前，若是免不了一战，她会是于翎依的对手吗？
　　穆怜青睁开了眼睛，眸光从空无到别具人性，他抬手抚摸着胥月霜的面颊，对她诉说道：“我不是为你而生，却是因你化形成人。很抱歉，我不是为你而来；很庆幸，我不是为覆灭你而来。”
　　穆怜青咳嗽了下，鲜血溢出嘴角，身体又虚弱了几分，按理说以他的修为，不至于虚成这样，但他的气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却是事实。
　　胥月霜慌乱地道：“是因为我泄露了天机么，为什么你的身体如此虚弱，为什么我感觉你好像要消失，你会离开我吗，如果你不在了，我该怎样去寻你……怜青，怜青。”
　　“我不会消失，因为，我们已经有孩子了。”穆怜青眼角有泪滑落，他笑着道，“但也许会像人类一样老去吧……”
　　问心老人道：“假。”
　　穆平安心头一颤。
　　于翎依注意到这回问心老人说完，白银面盘问心阵并没有多生裂纹。
　　“我带你回宫，”胥月霜道，“我带你回宫。”
　　“怎么回事，”穆青霜问，“他是要死了吗？”
　　“爹！”穆平安想要挪动脚步，但他脚下像是生根了般，动弹不得。
　　单尘不忍道：“师父！”他还记得他在皇宫如履薄冰寸步难行，是师父带他脱离了困境，领他入道途，教他修行。
　　穆怜青的身体之上浮现淡黄色光晕，一缕缕黄色道则消散在半空中，他的身体从边沿开始逐渐虚化。
　　胥月霜模糊了眼睛，捧着穆怜青的脸：“你骗我，你骗我说你不会死，你骗我说你不会消失。”她是多不容易请到天道，是多不容易让天道坠入凡尘，尽管天道化凡并不是为她，但她知道穆怜青心里有她。
　　“我一直都在，”穆怜青道，“我无处不在，以后就让这无处不在的风，无处不在的日光，无处不在的花草与树木，陪伴着你们吧。”
　　原本对他有意见的穆青霜也不由轻抿嘴唇，低声道：“……爹。”
　　穆怜青露出温柔娴静的笑容，他的身体变得轻盈、透明，干净清澈的眼睛睁着，眼里盛着胥月霜泪流满面的脸。
　　与此同时，于翎依周身气息极具攀升。
　　她脚踩的地面与道韵齐震，钟鸣鼎乐自发而响，天穹之上似有雷霆，殿外的日光被乌云遮挡，天色变得昏暗。
　　不知是天劫雷霆降临，还是天地为天道化身的陨落而共鸣。
　　一旦成为真仙，便能执掌天地，与天地同寿。
　　她的天劫乃是有形的天劫，而非劫云，只要天道化身消散，她就能直接成仙。
　　可这人是穆平安的父亲，自己成仙，对方就会死。
　　于翎依罕见地犹豫了，其实她成仙或许不急于这一时，可以让穆平安、穆青霜和天道多共处几日，至少好好道个别再……可若是在这期间，天道再生枝节呢？
　　“我带他回宫，他所剩之时无多，已经没有能力再对付你，”胥月霜道，“你去渡你的成仙劫，平安，青霜，你俩随我回去。”
　　穆平安往前一步，穆青霜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不必了，”穆怜青无力地道，“平安，青霜，你们留下来观摩真仙劫，最后的时光，就让我与你们娘亲共度吧。”
　　那是她的劫云吗？于翎依困惑，她分明没有感觉到雷劫的召唤，那昏暗的天色，难道不是天地为天道的陨落而哀悼吗！
　　于翎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事情当真会这般简单？她只是抓到了天道，挖出穆怜青，然后除掉穆怜青，就算渡过天劫了？
　　穆怜青的修为如此之低，她杀了对方，真就成真仙吗？
　　这听上去好像十分简单，但这场真仙劫，她渡了整整千年，直到此时此刻，伴随着穆怜青的缓慢消散，才算看到了头。
　　但眼前天道尚未完全消散，要等他自行消散吗？
　　天劫越是到了最后关头，越是可怖，于翎依眼皮直跳，只觉告诉她赶紧抹杀。
　　眼前这人只是看似虚弱，他依旧有天道的实力，一旦他出手，谁也阻止不了，因为这位是专门为了覆灭她而生的。
　　但莫名的，只要想到灭杀他的念头，于翎依脑中警铃便大作。
　　若这只是寻常的天道化身，她斩杀起来当然毫不迟疑。
　　可这是穆平安的爹，她要当着穆平安的面，斩杀他爹吗？
　　于翎依问：“你究竟是不是天劫化身？”
　　穆怜青于化道中轻叹一声，道：“其实就算杀了我，你也不能马上渡过天劫。”
　　问心老人道：“假。”
　　于翎依：“……”
　　穆平安，单尘，耆敬仁，殷无望……一众人全都沉默了。
　　这话的意思是，只要杀了穆怜青，于翎依就能成功渡劫为真仙！就这么简单！
　　这场撼动半个修真界、历经千年不歇、盛大无双的真仙劫，只要揪出幕后主使，斩了幕后主使，就能证道成仙？
　　“别杀他。”胥月霜护在穆怜青身前，面露狠色，“若是显仙宗对他下手，便是与越国为敌！”
　　穆青霜来了句：“昏君。”
　　穆平安：“……”姐姐多少有点冷漠了。
　　于翎依最后确认道：“是不是任何时候，我只要杀了你，就能度过真仙劫？”
　　穆怜青扬首对于翎依道：“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杀了我，你就能渡过成仙劫。”
　　问心老人道：“假。”
　　与此同时，咔嚓一声脆响，穆平安目光落在银白圆盘上，只见上面一道明显的裂纹，几乎要分裂整个圆盘。
　　什么时候，这是什么时候开始裂的！？
　　在场众人只觉心惊肉跳，所以天道这句话是真的？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杀了他，就能渡过成仙劫！
　　而这个天道，人身修为不过入圣境，于翎依吹口气都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这时，于翎依见穆怜青的身体不那么虚无了，可就算是虚无的时候，他依旧靠在胥月霜怀里，以人类的姿态。
　　这天道……
　　好妖啊。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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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真天道之子二
　　穆怜青面露虚弱的笑, 道：“平安，害你修为尽失非我本意，你会不会恨我？”
　　穆平安道：“不会。”
　　问心老人道：“假。”
　　穆怜青：“……”
　　单尘：“……”
　　殷无望表示能理解, 好好一天才，明明可以仗着修为横行于世，而今却只能凭体质装神弄鬼, 要说他完全不怪当年对他丹田下狠手的人, 那肯定是假的, 哪怕那人是他亲爹。
　　穆平安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方才那一瞬间，他确实想的是不会, 因为他爹说的是非他本意！
　　但如果问心老人说的“假”不是指他的“不会”，而是指他爹说的话, 那所谓的“非我本意”，如果是假的……
　　于翎依留意, 这回，问心阵并没有继续开裂。
　　最后，她喟然长叹：“那便请陛下带他走吧, 如果再有下次, 他再用不可思议的手段对我下手，我一定不留情。”
　　问心老人道：“真。”
　　胥月霜松了口气，诚心实意地道：“多谢。”
　　咔嚓声在大殿中响起，问心阵上遍布裂纹, 已是不堪重负。
　　胥月霜抱起穆怜青，转身走向殿外, 穆怜青被胥月霜抱起, 去往殿外，他微微回过头, 蔑笑着看了于翎依一眼。
　　于翎依当即脸色一沉，她敢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方才穆怜青动了动唇，他说的是：“问心阵，班、门、弄、斧。”
　　“给我拦下他们！”
　　于翎依瞬间下令，重融不问缘由，抬手一挥，足有百人凭空出现，挡住了四方天穹，胥月霜抱着穆怜青，站在包围圈之中，冷眼斜睨着众人。
　　“怎么，前宗主要反悔吗？”
　　于翎依正要动身，只听呲地一声，她身体猛然佝偻，嘴里吐出鲜血，额上冒出青筋，她低头看向穿体而出的长剑。
　　盛怒之下，于翎依身体向后仰，那剑更深地贯穿她的身体，回身便是一掌，正中持剑者胸膛。
　　穆平安和单尘的身体同时倒飞了出去，一个砸向墙壁，不省人事；一个手持银剑，大口吐血，空洞的目光变得锐利，杀气逼人。
　　穆平安手里提着带血的长剑，正是才刚找回来的那把三尺青锋，他撞向王座旁的墙壁，手脱了力，哐当一声，剑尖着地，剑柄倒向他自己。
　　他半跪在地上，身体向后瘫倒，眼睛半睁着，视线模糊。
　　“平安！！”穆青霜半跪在穆平安面前，抬手触及他苍白的脸，手指微微颤抖：“于翎依！！”但于翎依亦是一脸震惊，她后心流血，鲜血染红了地面，不知道是穆平安的剑，还是单尘的剑，洞穿了她的后心，那里血流如注，看起来触目惊心。
　　“穆少谷主！”
　　“单尘少谷主！”
　　耆敬仁和殷无望想要冲上前去，但他俩的双脚像是身陷泥淖般无法拔动，而于翎依那边，重融神色复杂，虞鸿、靳柔的状态也没好到哪里去：“主上——”
　　那一瞬间，穆青霜心头大动。
　　不对，全不对。
　　问心阵出自天劫中的问心劫，岂会高于天劫，高于天道！
　　换言之他爹，不，天道所言可能都是假的。
　　什么杀了他就能渡过天劫，如果也是假的，那这真仙劫究竟要怎样过？
　　就在这时，持续不断的咔嚓声仿佛在人的识海中响起，早已不堪重负的问心阵裂缝如蛛网遍布，嘭然碎裂，化作齑粉，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穆平安气息萎靡，于翎依那一击足以让烈日境强者饮恨，当时她以为是重融动的手，却没想到是穆平安和单尘。
　　穆平安那把普普通通的剑贯穿了她先天胎珠所化的躯体，单尘的剑也从缝隙贯入。
　　按理说这两人面对如此攻击，会当场毙命。
　　单尘有护身之物，护住心脉保住一命也就罢了，但没有修为的穆平安，竟然还残有气息。
　　那气息虽然微弱，却也延绵不绝——到底是天道之子。
　　想到穆平安濒死时的战力，若是她对上将死状态下的穆平安，稍有不慎，可能会要了穆平安的性命。
　　“天道！”
　　于翎依气得目眦尽裂。
　　“卑鄙！”
　　这回天道竟然拿两个孩子来对付她！
　　上回天道动用半个修真界的烈日境强者对她下手，其中包括她的得力属下、她的至交好友，她以为已经是卑鄙的极限了。
　　“单尘，为师的好徒儿，”穆怜青目露悲悯，“但何苦为止，你们不是她的对手啊，这本是我的宿命，不该假你们之手。”
　　你懂倒是懂，但你就是做了，于翎依恨不得掐死那个缩在别人怀里状似柔弱不堪的所谓天道。
　　单尘拎着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随着他起身，穆平安给他的那块越国女帝赠送的保命玉佩经碎成几块，砸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他的脚踩过这块他珍惜至极的宝玉碎片，来到大殿中央穆怜青和胥月霜面前，拿剑指着上首的于翎依。
　　“休想伤我师父。”
　　胥月霜见这位临阵倒戈的少年，身体明明摇摇欲坠，却还是坚定地站在穆怜青身边，她还说穆怜青御下无力，而今看来是自己低估了他。
　　“于翎依！我儿根本伤不到你半分，可你竟然对我儿狠下毒手，枉我敬你，枉我儿那般维护你，你就这般报他！”见气息奄奄的穆平安，胥月霜心如刀割。
　　她一拂衣袖，护住单尘心脉，灌入灵力替他修复内伤，用灵力拉着他往外走，不让他和于翎依硬碰：“单尘是吧，你已尽力，随我出来。”
　　“青霜，护住你弟弟，烦请环音谷的二位器神庇护我儿，胥月霜在此叩谢！”
　　他们当然要庇护二位环音谷少谷主……
　　过了半晌，殷无望反应过来：“她挟持了单尘少谷主！”
　　“还不算太笨。”耆敬仁道，只是并非越国女帝挟持了单尘少谷主，而是她怀里的天道。
　　显仙宗大殿外，除了重融召来的护卫，还有一群身穿内门弟子、乃至核心弟子长袍的年轻人。
　　“谁也不许伤我师父！”
　　于翎依当即眼前一黑。
　　天道不干人事，竟然让门下弟子来截杀她，她能灭杀烈日境大能，但她能灭杀门下弟子吗？
　　“你以为靠这些修为微不足道的小弟子，能伤及我？”
　　“不是我让他们来的，”穆怜青对胥月霜解释道，他又看向为首的那位桀骜的弟子，道，“钊姚，带弟子们退下，这儿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但饶是他这般说话，他门下所有弟子岿然不动。
　　穆怜青言之切切：“还望太上宗主恕罪，莫要难为这些弟子们。拜我为师，既不能成为他们之福，也不该成为他们之祸。”
　　没有了问心阵，没有了执掌问心阵的人，谁也不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
　　但这话说出来，就连殷无望听了也觉得哪里不对——这群弟子太安静了，目标过于明确，全是针对于翎依。
　　如果察觉不出别的弟子的异常，他们只要看单尘，就知道不对了，单尘少谷主岂是这般死板之人，但天道究竟是用什么法子控制的少谷主？不只是单尘少谷主，甚至还包括穆平安……
　　“他们也是为你好。”胥月霜安抚怀里之人。
　　“是我约束不周，他们才如此胡来。”穆怜青柔弱无力地道。
　　“不关你的事，”胥月霜抚摸着他的脸，温声道，“你的弟子对你关怀备至，但这里确实不是他们该来的地方，那人连单尘都狠下毒手，又岂会对你的弟子手下留情。”
　　“你说得对，”穆怜青虚弱地吩咐道，“你们快下去吧，你们帮不上忙，却有可能死在乱战之中。”
　　但他的所有弟子，包括单尘在内，都纹丝不动。
　　所有弟子都手持法器，护着他和胥月霜周身，刃锋所指，乃是他们敬重有加的显仙宗上位者们。
　　于翎依实在忍不住：“女帝，旧事重演了，这些弟子都被他所控，包括挡在您身前的单尘，甚至包括突然对我下手的您的儿子，穆平安！”
　　“你怀里的人狠起来，连自己儿子也能利用。”
　　胥月霜喉间发堵，微微垂眸，她怀中的穆怜青清楚地看到了她的表情，其中有挣扎。
　　“女帝难道就不怀疑么，如果没有他暗中传唤，他的弟子们怎么可能知道今日他会落在我手里之事，一个不落，刚刚好地出现在这里。”
　　“也可能是单尘用了通言玉令，师父命在旦夕，他们当然要来看看了。”
　　“是吗，”于翎依道，“女帝自己的话能说服自己吗？”
　　胥月霜道：“前宗主明明说好要放人，为何出尔反尔？”
　　“我都说了放他走，是他不识抬举。”
　　“前宗主好威风啊！”胥月霜冷笑。
　　于翎依胸口的伤势逐渐愈合，但被剑伤及的肺腑仍有些许暗伤在隐隐作痛。
　　这必然不是单尘的空流剑使然，而是穆平安手中那把品阶不明的烂剑所致，那个伤口有一缕没有愈合。
　　而她毫无防备，更匪夷所思的是，那件失而复得的看不出品阶的长剑，正好能洞穿她的身体。
　　这就好像早在破封之前就在布局，一切都恰如其分，算计好了的。
　　穆平安就像是天道布下的一颗棋子，是天道布下的最狠的那道劫。
　　所以才让他失去修为，让他只有法则之力傍身？
　　于翎依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天道竟然拿自己儿子当最后那张牌。
　　甚至可能连他们去溪谷封印之地找回那把剑都在他的算计之中，甚至包括他们审判重融，重融的话可能也是假的。
　　“你是斗不过天道的。”重融目露同情，若不是于翎依方才那一掌毫不留情，他还不至于这般落井下石，当时若非穆平安和单尘俩小辈挡在前面，那么遭难的就是他了，于翎依必然以为是他出手，才不遗余力，若他真中了那一掌，必然身受重伤甚至难以转圜，“还是斩道吧，斩道以后，你就是显仙宗没有实权的太上宗主，其他势力也不会因为你而过度忌惮显仙宗。”
　　“重融！”
　　“其实我并不后悔对你下手。”重融拔开足，手中圣剑汇聚，“人还是要往前看的不是吗？千年了，我不可能一直活在对你的悔恨之中。飞鸟尽良弓藏，世道如此。你技不如人，怨不得别人。”
　　于翎依抬手，五指如钩摁向重融面门。
　　“这就恼羞成怒了？不过如此嘛，”重融露出笑容，“你确定要杀了我吗？杀了显仙宗宗主？你想当显仙宗宗主吗？现下显仙宗上位者都是我的人，你若杀了我，显仙宗必将大乱……”
　　“是吗？”于翎依不想当宗主，但并不代表她做不到，她瞥向徐慕容和滕疆，后两人两股战战，都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出头。
　　重融调动浑身灵力，整个人如同烈日之辉光，滚烫的热浪延绵开来：“你当真以为你能轻易杀了我么……”
　　外头那些宗主死士的杀气投射到于翎依身上，她道：“天道走狗。”
　　重融话音未落，于翎依一掌拍下，重融肉身粉碎，只留一道魂魄呆愣在原地。
　　后者显然没料到他倾尽全力，动用无数护身秘宝，最终不及于翎依一巴掌。
　　于翎依轻蔑地道：“我只剩魂魄熬过千年，你也徒留魂魄残喘个千年吧。”只是再也没有能让你复生的先天胎珠了，于翎依拂袖收起了重融的残魂。
　　“我乃显仙宗前宗主于翎依，我回来了！”
　　于翎依魂力以大殿为中心，瞬间向外扩散，最终她的魂力将半个显仙宗笼罩其中，她的声音如大道穹音，响彻被魂力所覆的所有人耳中。
　　“重融昔年对我下手，害我肉身陨落，已被我拿下。今日之后，我为显仙宗宗主。”
　　“眼下大殿外有场死战，所有显仙宗内门长老、弟子莫要外出，所有太上长老远离大殿。”
　　“待事情结束，我自会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于翎依说完，直接两道禁制封住了徐慕容和滕疆的四肢，令他们无法动弹，她眸光冰冷：“你二人胆敢轻举妄动，就送你们去见重融！”
　　徐慕容和滕疆冷汗如瀑，大气不敢出，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其他太上长老都被禁制过来观战，能观摩这场旷世奇诡的天劫的，整个显仙宗，就只有他们两人。
　　于翎依的眸光看向靳柔和虞鸿，一手禁制也将他们二人封住：“谨慎起见，你二人也只看着吧。”
　　两人立刻点头，果然会对主上动手的都是心里有鬼的，尽管他们认为自己内心坦荡，对于翎依的忠心千年不变，但万一天道有别的招能控制住他们呢，所以最好主上的天劫交给主上，他们在旁边观摩就好。
　　好在整个显仙宗，没人是主上的对手，天道能动用的人都是于翎依的手下败将，所以他们完全不担心于翎依的安危。
　　唯一忧心的是，若是越国女帝庇护天道而亡，这笔账越国下任女帝会算在主上头上……他们看向蹲在穆平安身边的青衣女子，只觉心惊肉跳，为何这个女子好似站在他们这边？她为何没被控制，她会突然动手吗？
　　“女帝，穆平安为何会突然对我出手，您当真不怀疑其中真相吗？”于翎依道，“如您所言，他那般维护我，又怎么会突然对我刀剑相向。”
　　“因为你要杀他爹啊。”胥月霜理所当然地道，“他也没别的办法，尽管他杀不了你，但他用行动表明了立场，不愧是朕的好儿子。”
　　是个叫不醒的。
　　于翎依抬起手，无形的手掌握住了胥月霜的颈项，胥月霜被提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把穆怜青放到地上。
　　穆怜青泰然的表情顿时变了：“你住手！”
　　于翎依传音道：“你为何能控制这些弟子为你所用？其中甚至包括单尘！你若实话告诉我，我便放了她。”
　　穆怜青道：“凡有所恩，必有所偿。”
　　言外之意，他不只能操控像重融那样心中有鬼的人，他还能操控所有他施恩过的对象。这个天道，无情到了极致。
　　可这样的天道，会真心实意地喜欢一个人吗？
　　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置信——可只要天道有所恃，就不算彻底无敌。
　　于翎依松开了胥月霜的脖子，看向那群失智了的显仙宗弟子，凡有所恩，必有所偿，这是群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继而她看向窝在墙角的穆平安，试图给他疗伤的穆青霜，于翎依内心的不祥达到巅峰。
　　她自然不信穆平安和单尘会对她起杀心，而她对两人下手也绝非有意……但穆青霜可能不管这个，因为在她看来，她弟弟命在旦夕，就快要没了。
　　穆青霜持续不断地给穆平安灌入灵力，修复他受损的残躯，但收效甚微，她背对着胥月霜和穆怜青两人的方向，身体微微发抖，额上热汗渗出。
　　他弟弟绝不会对于翎依下手，所以是天道动的手，天道，明知道她弟弟承不起于翎依一击，却还是让他动手了……如果她弟弟死了……穆青霜眼底浮现血红色。
　　穆平安手臂另一边则是耆敬仁，也在给他输送灵力疗伤。
　　可丹田破碎，灵台尽毁的穆平安，他的身体就像四处漏风的风箱，灵力灌入其中，便从破损处溢散而出，他的身体好似根本无法受灵力滋养，九方灵力注入进去，只能吸收一丝。
　　极其损耗施救者的灵力，哪怕耆敬仁懂点医术，也有些束手无措——废他修为的人，废得真够刁钻。只能尽可能地为他愈伤，否则再让他接近濒死之境，那就晚了……
　　穆青霜道：“这次受伤严重，可能短时间内恢复不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按在了穆青霜手臂上，原本气息萎靡瘫软在地的人，微垂着头，平平稳稳地站了起来。
　　他周身没有丝毫灵力波动，沉寂得犹如死水。
　　耆敬仁深吸一口气，他已经竭尽全力去修复穆平安受损的五脏六腑了，可还是没来得及赶上后者气血耗损的速度……于翎依那一掌，是致命的一掌，少谷主的气血能保留一丝已是奇迹。
　　“平安？”穆青霜头一次看到这样宛如回光返照般的景象，很是担忧。
　　于翎依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猛地转过身，一个携着死气的拳头出现在她眼前，云雀从穆平安袖中飞了出来，挡在于翎依身前。
　　嘭地一声，血羽乱飞，云雀猛地咳血，身体猛然变大后又嘭地缩小，直接撞碎了正殿大门，倒飞千丈，失去气力，飘浮在虚空之中，缓缓坠落。
　　吞天雀坚不可摧的羽毛割开于翎依的脸颊，鲜血从豁口流了下来。
　　入目是穆平安死水般的眼睛。
　　紧接着，他一掌朝着于翎依拍去，像极了于翎依挥向他和单尘的那一掌。
　　但诡异的力量直接渗入灵力之中，瓦解了灵力却不减其威，于翎依的身体猛地倒退数十丈，靠近破烂的门扉才堪堪停下，双手掌心被规则之力切割得鲜血淋漓。那股可怖的威势在整个大殿内回旋，石柱爬上裂纹，头顶落下斑驳的阳光，破碎的瓦片簌簌而坠。
　　穆平安冷冷地看着于翎依，他的瞳眸变成了无机质的灰色。
　　空无的灰眸里，映衬着于翎依苍白至极的身影，透着冰冷至极的死气，仿佛对面已是个死人。
　　作者有话要说：
　　女帝怀里的小白花天道（x）
　　感谢在2024-03-08 20:15:17~2024-03-09 20:0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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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真天道之子三
　　在场观战的徐慕容、滕疆, 乃至靳柔和虞鸿都不由面露惊悚之色，对付显仙宗宗主重融，只需一击就能让其肉身陨落只剩魂魄的于翎依, 面对这位奄奄一息的年轻男子，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就连吞天雀，都抵挡不住他一击。
　　穆平安浑身死气森然, 面无表情地望向于翎依的方向, 抬起的手虚虚一握。
　　这一击也像极了于翎依出手对付穆怜青和胥月霜的时候, 但于翎依用的是灵力，穆平安用的是超出灵力之上的意念。
　　自己的攻击被用在自己身上, 而且是用法则之力来施展，仅仅是肉身的她无法抵挡, 于翎依额上冒汗。
　　她施展境璧碎片瞬移至半丈开外，而她原先所站的地方, 门框窗柩被拧成一团，碎成木屑，四处飞散。
　　……施术的时间也快得令人无法呼吸。
　　于翎依来到正殿之外。
　　穆平安瞬移至她眼前, 随手一挥。
　　于翎依如受重创, 横飞千丈，撞断了数十根古木，背靠在树杈才堪堪停下。
　　她用拇指揩拭了下嘴角的鲜血，迅速调动天地灵气, 修复肉身。
　　可转瞬间，不给任何喘息的机会, 穆平安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如鬼神般悄无声息，被她掀起的尘土还在空中飞扬。
　　于翎依简直要哭了, 她呼吸一滞，抬袖挡住了自己的口鼻，猛地咳嗽出声，再次动用境璧碎片进行躲避。
　　而眼前的人好似不知疲乏。无论她降临在何处，穆平安都能转瞬就到，甚至到后来，他提前等在了那里。
　　他越来越强。
　　强得超出常理。
　　穆平安能动用法则之力，不用灵力就能施展最强攻击，他想要人性命只需一个念头。而身为修士的于翎依却还要调动灵力来施展招数，攻击的速度差之毫厘，战斗中的差距便天翻地覆，生死就在一瞬之间。
　　于翎依不愧人间修为最强者，能在穆平安手下扛过数招，但交手上十次，于翎依毫无悬念地落于下风。
　　天道唯有真仙才能抗衡，她尚未成仙，根本不是天道之子的对手！
　　飞鸟惊起，林中灵力光晕忽闪忽现，树木折断声、倒坍声震耳欲聋。
　　“穆平安，醒来！不要再战了！”于翎依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头上沾满木屑枝叶，衣袍破烂不堪，面上多了几道血痕，无损美貌，却让人为之胆寒。
　　靳柔和虞鸿只觉心痛得无以复加，怎么的强敌，能把她伤成这样，甚至让她狼狈不堪……这简直无法想象。
　　“穆平安！你给我一剑，我给你一掌，都是无心之举，都有可原，你我之间并没有交战的理由！”于翎依还在试图和穆平安沟通。
　　“没用的，他听不见。”或者说听不懂。耆敬仁叹息。
　　“天道，这也是你在操控吗！”于翎依怒不可遏。
　　“你让他濒死，他对付你不也是情理之中么？”穆怜青目露怜悯，从容不迫，天道虽强，但行事也得合乎道理。
　　女帝胥月霜头一次看到穆平安发作，震惊到失语。
　　同样震惊的，还要站在殿堂前的穆青霜，她的弟弟，天道之子，是吗？但他是为了庇护爹娘，还是被控制着只为了杀戮？
　　“他是第一次这样吗？”穆青霜问。
　　“不是第一次。”耆敬仁回答。
　　“天道之子……吗。”殷无望脸色苍白地应了句，没想到几次三番被他嫌弃实力低下的穆平安少谷主，竟然是实力胜过于翎依的天道之子。
　　于翎依藏在云雀羽翼下，曾见过穆平安发作过两次，她观察得很清楚，穆平安失去控制后只会对付眼前的敌人，但他也并非铁石心肠到一定会置人于死地，反而恰恰相反。
　　他都是用最简单的招数，让敌人失去反抗之心。
　　他从未在失去意识时杀过任何一个人！
　　于翎依在赌，她赌穆平安不会杀她，她赌她所遭遇的攻击都是她能够抵抗或躲避的，她赌她能在与穆平安的对战中，更上一层楼。
　　但这样的前提是穆平安没被天道操控着。
　　“所以是你在操控他吗？”于翎依试着传音给穆怜青。
　　大概是闲的，穆怜青回她道：“我从未操控任何人。”
　　狗屁。
　　“于宗主，对付你的人都有对付你的理由，归根究底，都与我无关。”穆怜青把因果推得干干净净。
　　“于翎依，你若敢伤我儿半分，越国与显仙宗将不死不休！”胥月霜只能在穆平安身上感觉到微弱的气息，以至于无法平静，哪怕优势似乎穆平安那边，但她担心于翎依爆发，但凡一丁点余波触及穆平安的身体，穆平安会当场毙命。
　　而她说这般不为民众负责的发言时，穆青霜却没有别的表示。
　　她只是静静地凝望着这场完全一边倒的战局。
　　当世第一强者，在她弟弟手中，毫无还手之力。
　　于翎依面露哀婉，她已经表现得足够没有反抗之心，她甚至没有全力出手过——穆平安命悬一线了啊！
　　她能渡过天劫是板上钉钉的事！她绝对能渡过天劫，她必将有真仙的实力，可如果她爆发全部的威势，穆平安受点创伤，可能会当场身亡。
　　到时候她是渡过大半的成仙劫了，甚至渡过真正的成仙劫了，但那时候穆平安已经不见了啊，那个帮她、助她、她小心照顾过的少年，那个从不与人为敌，看似圆滑实则总在照顾他人的人，就不在了啊。
　　他犯了什么错，需要在大好的年纪，成为天劫的余烬。
　　世人都说成仙是逆天之举，天道为了压制逆天之人竟能做到这样。
　　与之相比区区雷霆之劫简直像儿戏。
　　真仙劫并非所谓的雷霆，而是倾世之力来镇之，所有朋友都可能成敌人，所有势力都有可能来绊脚。
　　但这还不算最可怕，最可怕的是与好人、与好的亲人生死相杀。
　　而且那好人、那好的被视作亲人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天道之子。
　　这天道之子还没有自我意识。
　　前两次穆平安醒过来是什么契机来着？
　　单尘！
　　于翎依想起来，两次都是单尘在喊他，穆平安才会瞬间找回自我。
　　可是单尘……
　　“天道，放下单尘！”于翎依一咬牙，道，“否则，我要了胥月霜的命。”
　　穆青霜唰地看向她的方向，她的弟弟正跟于翎依对战，她娘在被于翎依威胁，而她，所谓的天之娇女，却什么也做不了。
　　“你没那余力。”穆怜青轻笑，“你也可以试试。一个穆平安，你都束手无策，如果再加上我，你觉得你还有命去做你所威胁的事么。”
　　于翎依猛地一口，嘴唇被咬破，舌尖腥甜，惶急避开穆平安的攻击，肩头被抓伤，伤可见骨，血迹斑斑。
　　穆青霜走下台阶，道：“爹，放了单尘。”
　　“不许伤我师父！”单尘依旧是那句，甚至持剑站在了她和穆怜青中间，表情坚毅得如同一尊上好的傀儡。
　　见他这样，穆青霜瞥了他一眼，来了句：“就你这样，还想跟我弟弟在一起。”
　　穆怜青和胥月霜同时看向单尘的背影，前者微微挑眉，后者似乎不太理解这话的意思。
　　单尘表情有些痛苦，视线也略有飘逸，但像是有股强大的力量在和他的意图抗争，他持剑的动作未变，只是手跟着抖了下。
　　“霜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胥月霜道。
　　“等他清醒了，让他亲口对你们说吧。”穆青霜淡淡地地看向穆怜青，或者说天道，“放了单尘。”
　　“青霜，不是为父不放，而是放了他，会害了他性命，”穆怜青传音道，“你也不希望他死在这场乱战中吧。”
　　穆青霜眼皮一跳：“什么意思？”
　　穆怜青道：“我是天道，只为了阻碍于翎依成仙的天道化身，我知道这世间的运转规律，我也知道事情的演变方式。让单尘这样，比放他自由要好。以他的实力，他动摇不了全局，甚至还会葬送性命。”
　　穆青霜道：“你会如此好心？”
　　“他毕竟是我的徒弟。”
　　“你为何要收他为徒？”
　　“因果缘由。”穆怜青道，“我不是为了收他而收他，而是自然而然。当时如果我不带他走，他会死在伏皇宫。”
　　“你会插手因果？”
　　“为父想做人。”
　　“你不是人吗？”
　　“算半个吧，”穆怜青道，“但为父想做个好人。奈何这世上最难为的，便是做好人。”
　　“现在怎么办？”穆青霜竟然被说服了，天道有时候有种奇特的能让人心平气和的力量，明明十万火急的情况，硬是被他三言两语变成了稀疏平常。
　　“且看看吧。”
　　“弟弟不会有事吧。”
　　穆怜青默了下，道：“我不知道。”
　　穆青霜蹲在他和娘旁边，突然觉得待在娘怀里的天道，乖得不像话。
　　“这等关键时候，谷主怎么联系不上！”耆敬仁急得热锅蚂蚁。
　　殷无望蹭地一下来神了：“您还想劳驾谷主他老人家……”似乎也能理解，毕竟关乎到二位少谷主，但天道下场了，谷主他老人家来了，只怕也无济于事。
　　穆平安密不透风、速度极快的攻击下，于翎依被动应对得十足勉强，她开始试着攻击，但席卷灵力足以灭杀烈日境的可怖攻击落在穆平安身上，如石沉大海。
　　于翎依这才发现她先前所顾及的万一伤到穆平安性命的想法，简直异想天开，自大至极。
　　穆平安能在远超出凡人承受极限的攻击下，永远保留一丝气力，这或许就是天道之子的护身之力——他不会死。
　　无人可以唤醒他，他在无止尽的攻击下，进行学习，他学得越快，施展的招数越来越多，实力也越来越强。
　　于翎依甚至有些喘不上气来，看到动作如行云流水，战力恐怖诡异的穆平安，再看到悠哉悠哉的天道。
　　陡然间，于翎依敏锐地意识到，当眼前的穆平安威能变大，胥月霜怀里天道的力量在逐渐衰弱——他正在逐渐变成一个真真正正的入圣境修士。
　　被他控制的弟子修为最高不超过入圣境。
　　陡然间，于翎依脑中闪过一个惊人的念头。
　　——天道之所以只能控制境界低微的弟子，除了膈应她以外，还有种可能是他现下的实力，只能掌控那等修为的人。
　　他之所以虚弱得近乎消亡，是因为有另一位天道诞生，而且越来越强。
　　他起初废掉穆平安的修为，不一定是为了唤醒法则之力来对付她，而是随着穆平安修为的提升，他的力量在减退，所以废掉穆平安的修为，弃掉穆平安，好让自己的力量回归巅峰。
　　毕竟极品厄难体质活不过二十岁，加上吉量或乘黄，最高也活不过三千岁。
　　结果谁知道，没了修为的穆平安，实力反而远胜先前，直接便能动用法则之力了。
　　再者，失去知觉的穆平安根本不受控，若不是自己给他那一掌，他的攻击不会只纯粹地落在她身上。
　　天道也正是利用了这点，才控制了穆平安给了她那一击……
　　但穆平安哪怕失去意识，也不会取人性命的啊！
　　所以真正的敌人，还是天道！
　　可现在穆怜青身边，既有胥月霜，又有穆青霜，都是穆平安的血亲。
　　于翎依真是气得七窍生烟，这该死的天道！
　　自己弱了，就靠血亲来助力。
　　活得好像个人啊！除了能控制修为比自己弱的人以外。
　　但只要有后者这个能力，他就永远不算个真正的人。
　　……他既想当人，又不想放弃天道的能力。
　　如果他的力量真是被穆平安分走的，那么只要送走了穆平安，他将拥有足以控制烈日境的能力。
　　所以没有修为的穆平安，眼下依旧被他所操控，为什么要废掉穆平安的修为，因为修为高了的穆平安，不受控啊！
　　想明白这些，于翎依气疯了：“你还是个人吗，你配为人父吗！天道，贪心不足，”于翎依一边应对着沉默至极的穆平安的攻击，一边道：“既想当人，又不想放弃天道的能力，你怕穆平安分走你的力量，所以你想他死，你操控没修为的他，与我一决生死，若我必成仙，那他必死无疑，否则他活着，你形同废人。”
　　穆怜青道：“不是我想他死，而是你想他死。你想成仙，你当然想除他而后快。”
　　于翎依道：“不！”
　　穆怜青道：“我也是为他好，尘世的束缚，多余了这身皮囊。我的儿子，当然想给他最好的。我是天道，想把天道的位置传给他。修为对他是累赘，身体也是。”
　　“你可曾问过他的想法？”于翎依道，“他想做天道吗？”
　　“谁会不想成为天道，”穆怜青笑着道，“成为天地，成为宇宙，成为万事万物，你不是拼了命想成仙么，真仙和天道并列，并无区别，只是多了道躯壳而已。”
　　于翎依竟被气到哑了口。
　　“他本就是天道之子，成为天道是他的使命。他的肉身终将陨落，提前成为天道，对他而言，有什么不好？”
　　“既然这么好，你怎么就贪念这红尘？”
　　穆怜青笑道：“你说这么多，说得好像他必死无疑了，但你是他的对手么？”
　　于翎依被一掌正中胸膛，她猛地飞退数百丈，尖锐的青锋剑出现在她即将砸落的地方。
　　刀刃对准了于翎依的后背，她就这么直直地撞了上去，身体再次被贯穿，不偏不倚，正是上次没能修复的那道裂纹似的暗伤。
　　于翎依猛地吐出鲜血。
　　穆平安冷漠地拔剑，于翎依身体没了支撑，颓然倒地。大量灵力消耗，她体内已是亏空得不行，当她正欲催动时间界壁离开此地时，穆平安一脚踏在她胸膛伤口处，双手紧握青锋剑，朝着她前额，笔直地向下捅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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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成全
　　“啊啊啊主上！”靳柔惊恐地叫喊, 奈何被禁制束身，无法动弹。一旁的虞鸿不复昔日从容模样，更是满头大汗, 心如擂鼓，最后那一瞬间，他偏过头去, 不敢去看。
　　于翎依猛地闭上了眼睛。
　　锵地一声。
　　青锋剑穿透石块, 刺入地下两尺。
　　有水珠滴落在面上, 头顶上方传来略像嗡嗡的声音，于翎依感到半边脑袋都木了, 也不知是不是颅内的回响。
　　她察觉到自己意识尚存，果敢地睁开眼睛, 心脏猛缩了下。
　　穆平安满是鲜血的手，虚虚握着剑柄, 原本冷漠得近乎残酷的表情在抽搐，眼里蓄满泪珠，方才滴落的水珠, 竟然是他的眼泪。
　　于翎依近乎震惊地看到, 穆平安左手颤抖着握住自己右手，浑身抖个不停，像是在以肉体凡胎对抗某种不可抗力。
　　他的意识尚存。
　　就像上次在碎墟天渊，他记得自己失控后所做的一切一样, 这次亦然。
　　他清醒地经历着他不愿意继续的战斗。
　　“杀了我，求求你。”穆平安脸颊在抽搐, 手再次碰到剑柄, 眼泪滴落，“不然我会杀了你。”
　　“我会杀了你的！”
　　于翎依突然释怀了, 她道：“没关系。”
　　穆平安的眼泪瞬间决堤，他的手上、身上沾满了于翎依的鲜血，哑声道：“……保护单尘，日后……你要保护单尘。”
　　穆平安哆哆嗦嗦地把剑递到于翎依脱力的手中，然后摸索着她的双手，让她握紧。
　　于翎依下意识想要松开，但在穆平安的意念禁锢下，她无法掰开自己的手。
　　然后，她眼睁睁地看到上方的穆平安握着剑刃，将自己的身体摁向了剑尖，锋利的剑刃顺利地洞穿了他的心脏，鲜血顺着笔直的剑，滑落到于翎依身上，温暖的，腥甜的，穆平安的鲜血。
　　战斗到现在，她头一次看到穆平安的血，流这么多……
　　鲜血顺着穆平安嘴角滑落，他的视线变得呆滞、空无，身体失去气力，穿透在那把剑上，剑的下方，是肝胆俱裂的于翎依。
　　“为什么，为……”于翎依把剑扔到一边，一把抱住还很暖和的穆平安，她慌乱到发麻，整个人如坠冰川，呼吸都不畅了。
　　原本不解，可她瞬间就明白过来。
　　天道必须死在她手中，她才算渡过天劫。
　　穆平安，穆平安成全了她。
　　躺在地上难以动作的于翎依，气息不受控制地剧烈攀升，无尽道韵旋绕着她的身体，法则神链将她笼罩，继而融入她的身体之中，最终返璞归真。
　　于翎依徐徐飘了起来，轻轻落地，她身上看不见任何的灵力波动，就像平凡的万物中不起眼的草木砂石，又像浩瀚的宇宙，广袤的天地，巍峨雄奇的高山，险峻陡峭的悬崖，湍急的瀑布山泉……她是一花一草一树一木，她是自然，是本真，是天地，是宇宙，是——世间真仙。
　　穆怜青咳嗽出声，他的气息也在逐渐回归平稳，修为停留在入圣境，原先坚定不移护在他周身的弟子们找回知觉，顿生奇怪。
　　“我怎么会在这儿？”
　　“穆兄……”单尘脱控的瞬间，转身掠向于翎依所在处，“平安！”
　　他绕过于翎依，看到了被青锋剑洞穿胸膛，睁着眼睛躺在倾折的树干旁，满身鲜血的穆平安。
　　单尘像被抽去了所有气力，瘫软下来，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将穆平安抱在怀里：“平安……”
　　他拉着穆平安的手，那手上浮现出熟悉的淡黄色光晕，手指边沿逐渐变成透明，点点星光在他身上飘起，而后融入虚空中。
　　最后，单尘抱着一抹风。
　　风儿消散得就像不曾存在过。
　　眼泪不要命地在脸上肆掠，打在衣摆上，单尘失魂落魄地枯坐在树木边。
　　旁边于翎依与天地共鸣，天道法则融入她的身体，那盛大、玄妙的景象，单尘无心去看。
　　穆青霜悲伤的痛哭，靳柔惊喜的呐喊，显仙宗弟子欢欣的喝彩，胥月霜低声的哽咽，穆怜青的安抚……
　　周遭各式各样的声音涌入耳朵，全成了无意义的噪音，眼前的万事万物，成了虚无的背景。
　　他仿佛不能听，不能看，不能感受，不能理解，以至无知无觉。
　　“回环音谷都三天了，单尘少谷主还是一句话也不说吗？”
　　事情结束后，于翎依要清理门户。世间多了一位真仙，各大势力势必都会来拜贺，多半是掌权者亲自前来，显仙宗需要早做准备，经过战斗被毁得乱七八糟的大殿需要重新修葺……一片兵荒马乱中，耆敬仁和殷无望将单尘搬回了环音谷。
　　而他坐在通天梯第九百九十九层台阶上，眼里是参天的古松，幽静的山林，背后是雄伟的环音谷。
　　过往行人不会理会那个酩酊大醉，衣衫不整的人是他们那位样貌姝丽、清雅脱俗的少谷主，是环音谷上位者捧在手心的最有潜力的下一任谷主。
　　“谷主呢？”
　　见耆敬仁过来，藏身暗处陪着单尘的殷无望立刻迎了上来：“还是避而不见吗？”
　　“我去了暮云殿，没见到谷主，想必是去哪儿云游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云游！”殷无望向来钦佩谷主，唯谷主马首是瞻，但单尘少谷主是他无限看好之人。
　　“不过谷主的书案上留了三个信封。”耆敬仁拿出三个信封来，道，“是给单尘少谷主的。”
　　三封信叠在一起，每一封上都写了四个字“单尘亲启”。
　　耆敬仁来到单尘面前，饱含关切地道：“少谷主，想必是谷主给您留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呢，您看看吧。”
　　单尘拎着白玉酒瓶，用瓶底挥开那信封，仰头灌了口酒。
　　他不是好酒之人，但是现在，他觉得酒很好喝。
　　苦到胃里，辣到心间，意识模糊得就像被景仰的师父控制时的样子，幻影中偶尔会出现穆平安的影子。
　　殷无望见耆敬仁说话不好使，窃喜了下觉得自己肯定可以，便温声道：“少谷主，谷主给了您三封密信，您拆开看看吧。”
　　单尘道：“少谷主？为什么不叫我单尘少谷主，却只叫我少谷主呢？”
　　殷无望立刻拍了下自己的脸，道：“看我说错话了。”
　　“他没说错话，”耆敬仁难得冷着脸沉声道，“是你应该接受现实了！谷主乃是创出时空之门的人，也是这世间最顶级的炼器师，当年能打破时空之门，也是谷主亲手所为。也许谷主给你留了非常重要的信息，你要因为你的颓废而错过，今后一直活在后悔之中吗！”
　　冷风吹过，单尘稍稍清醒了下，他带着惺忪的醉眼，又喝了一口酒：“谷主厉害，与我何干。他再厉害，还能复活……哈。”
　　耆敬仁目露冷光：“您果然清醒着。”
　　清醒，就是这该死的清醒，单尘脸色冰冷：“二位还是去忙自己的事去吧，不用管我，我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小修士，没了他，我只是再平凡不过的人。”
　　殷无望欲言又止，天资聪颖，能炼器精炼药，如果这叫平凡……
　　“环音谷少谷主也只是因为他背我上山才当上的，如果没有他，我什么也不是。”
　　“少谷主，话不能这样说……”殷无望道。
　　“就算真是如此，您难道不往前走了吗？”耆敬仁道。
　　单尘的眼泪顺着鼻翼滑落，声音喑哑，透着绝望：“所以我能够随他而去了吗。”
　　“好，这是你不看的，”耆敬仁抬手打出一抹火焰，道，“那我烧了。”
　　单尘见了那紫色火焰，如烫伤了眼一般，迅速收回视线，垂下头，轻笑了声。
　　耆敬仁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手上的紫火，视线有些模糊，他到底还是没有烧谷主留给单尘的东西，而是收了起来。
　　单尘一个人在这儿还不至于显眼，但他和殷无望两尊器神陪护左右，到底还是过于引人注目。于是二人接连咳嗽一声，隐去身形，暂时放单尘放浪形骸，自己先去处理妖族并入环音谷的相关事宜。
　　就这样昏天黑地，不知过去多久，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单尘的昏沉。
　　“是少谷主吗！”
　　单尘抬起头，斑驳的日光中，有个人脸兴高采烈地出现在他眼前。
　　单尘有刹那的眼热，他好希望日光弥散，视线清晰，那张脸是他魂牵梦绕的人。
　　但是一眨眼，单尘看清来人，长睫闪过，在白皙的面颊上投下纤长的阴影。
　　自上而下看去，他整个人像是被光影揉碎了一般，支离破碎。但白玉碎裂后，每一块不也都是白玉。再微小的灵料也能被炼器师的巧手炼制成器，就像境璧裂了多了棱角也还是拥有时空之能，但是……陆修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也拿起个酒瓶，晃了晃，里头有酒，便同单尘手里的那瓶碰了下，仰头喝了一口，轻呲出声。
　　果然好酒，不愧是少谷主喝的。
　　他在这里这么多天，这是第一个同他喝酒的人，单尘问：“你是？”
　　“我是陆修明啊！十多年前少谷主来天刑司看浮石镇长审判的时候，就是我主审的！时间久远，想必少谷主已经不记得了……”
　　单尘坐舒服了些，手里摇晃着酒瓶，道：“记得。”
　　陆修明受宠若惊，道：“真难为少谷主还记得，在那之后我总想见少谷主们一面，可惜总是错过，这回可算是让我逮着您了。”
　　许是这个“少谷主们”取悦到了单尘，他露出浅笑，在穆平安走后，他时常露出笑容，只是这笑既无力也像极了自嘲，道：“可惜你只见到了我。”
　　“是啊，可惜没有见到传说中的穆平安少谷主，是极品厄难体质吧！”
　　知道穆平安身陨的人，目前尚且还是少数。单尘挑眉道：“想必你的运气很好吧。”
　　“是啊，我是谷主唯一的弟子，我还是天刑司最年轻的审官……”陆修明气质温和，有种坚定的力量，给人一种十分舒适的感觉，相比而言出众的容貌都不那么显目。
　　运气虽好……单尘轻声道：“可惜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陆修明道：“您是说穆平安少谷主吗？”
　　单尘喝了口酒，没有说话，却是默认了。
　　陆修明笑着道：“我一定能见到他的。”
　　单尘瞳孔微缩，哂笑了下：“为什么？”
　　“不为什么，”陆修明道，“因为是少谷主啊！他总会回环音谷的，我总有倒霉的一天，我会在最倒霉的那天，遇到最想见的穆平安少谷主。”
　　单尘瞬间低下头，双手挡住了自己的脸，肩膀微微耸动。
　　陆修明还想说什么，单尘抬手掌心向外，挡住了他。
　　单尘另一手挡住自己的眼睛，随意地抹了一把，起身道：“随我去找耆敬仁。”
　　“耆敬仁，是我知道的那位太上长老吗？据说一向行踪不定……”
　　陆修明见了他的真容，不由暗叹一声惊为天人，他身量高挑，肩宽腰细腿又长，比例堪称完美，许是喝了太多酒，眼眶些许泛红，但更显肤色如雪，犹如璧人。
　　“我知道他在哪儿，”单尘道，“去炼器堂。”
　　犹如妖族的大量加入，炼器堂忙得热火朝天，打铁声阵阵，穿行的炼器师堪比蚁穴的工蚁。
　　单尘出现在这里，瞬间吸引了不少炼器师们的注意：“单尘少谷主！”
　　“少谷主竟然莅临炼器堂了。”
　　“少谷主要开始炼器了么？”
　　“听说少谷主资质优良，一开始就拥有纯净的紫色火焰，注定能成为器圣，乃至器神。”
　　正在炼器堂深处的耆敬仁耳朵动了动，听到远处的议论声，嘴角不自觉向上勾了勾，他放下手里的神料，道：“你们忙，老夫还有点事，先行一步。”
　　陆修明引着单尘来到内室，一屋子的炼器师巨擘们向着单尘躬身问好，单尘一一回礼，错愕道：“耆老前辈刚走了？”
　　单尘一下子清醒了，这位太上长老怕是生他的气了，故意不见他。
　　环音谷这么大，若是耆敬仁真不想见他，大概找十年都找不到。
　　单尘去了耆老前辈的凤鸣洞天，没听到耆老前辈回来的消息，他又回到暮云殿，同样没见到谷主，这些上位者们好像一个比一个能藏。
　　想来，一直以来都是耆敬仁老前辈主动来找他们，这要找起耆敬仁来，还真是大海捞针，单尘有点后悔之前过分颓丧，没有看谷主给的密信了，万一真给烧了……
　　也许密信在殷圣手里呢！
　　相比于耆敬仁老前辈，殷无望倒是好找。
　　一听说单尘找他，远在上善灵岛深处的殷无望，马不停蹄赶到环音谷中心的炼器堂门口。
　　这位俊美无俦的器神大人点头哈腰，长吁短叹道：“您可算振作了，我带您去找耆敬仁，他没事的时候晃悠的地方，总是那几处。”
　　可无论殷无望怎么找，却都见不到耆敬仁的影子。
　　殷无望道：“这还真是奇了，不想见他的时候，无处不在，想见他的时候，到处都找不着。”
　　单尘陡然反应过来，是啊，无处不在！器神的耳力，半个显仙宗那么大的范围，都应该能听见。
　　行至空旷之地，单尘直接高喊：“耆老前辈！您自己说耽误了时间，事后会追悔莫及，您这难道不是在耽误时间吗！先前是我不对，我现在想看谷主留给我的密信了，还望您高抬贵手，不要和我一般计较。”
　　声音随风飘出去没多远，只传来几声鸟叫，就在殷无望打算放弃的时候——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害老夫都在担心，时间耽搁久了，愧对谷主他老人家的良苦用心。”
　　耆敬仁的声音凭空出现，继而一道空间裂缝竖在不远处的地面之上，从中走出一个样貌清癯的老头。
　　“晚辈见过太上长老！”陆修明躬身行礼。
　　“免礼免礼。”耆敬仁风风火火地走来，俨然像比单尘还要急，他手里拿着密信，匆忙递给单尘。
　　单尘正要去接。
　　耆敬仁一把收回去，道：“您确定是要看，您确定已经振作了，而不是糊弄我老头子？”
　　单尘难得急切，道：“您大可放心。”
　　耆敬仁这才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信上的微末灰尘，一手持着衣袖，把信呈了上去。
　　信上写着“单尘亲启”四个字，谷主真言在此，耆敬仁动都没敢多动。
　　单尘打开第一封信。
　　里头只有两行字。
　　“不要自暴自弃和自怨自艾，解决不了问题还会贻误时机。”
　　言简意赅。单尘倒吸凉气，立刻打开第二封密信。
　　“去找于翎依。不惜一切代价，集齐所有时空之门碎片，重建时空之门。于翎依欠我一份报偿，她应该会答应这个提议。”
　　“应该”，也就是不确定，但于翎依是因为穆平安才成的真仙，她没有道理不同意。单尘打开第三封密信。
　　“等时空之门再次成型，你自会找到想要的答案。”
　　所以谷主不在，是去找时空之门碎片了吗？单尘忍住喜极而泣的冲动，他模糊的视线，看着手里的信件，只觉字迹隽永，行笔流畅，十分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耆敬仁和殷无望待他看完，才接过信件来传看。陆修明则安分地守在一旁，并未触及这等秘辛。
　　两人看完后，相视一眼，难得默契地道：“确实所有的疑难，都能在境璧上找到答案。当年就是境璧显化天机，环音谷才有了保全之法。尽管其上显示的东西，往往看不太明白……”
　　境璧，时空之门，单尘出离地激动了。
　　破碎的神器重塑以后会更甚从前。
　　集齐时空之门碎片迫在眉睫，单尘顾不上思虑其他，直接对耆敬仁道：“还望您老随我再走一趟显仙宗，我要见真仙于翎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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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他快碎了
　　单尘坐着穆平安的乘黄神兽, 与耆敬仁一道去显仙宗找于翎依的时候，云雀正在重新修缮后的正殿内吵闹。
　　正殿里的于翎依支着头坐在华座上，被吵得不胜其烦, 一脸的生无可恋。
　　云雀无比激动地围着于翎依转圈：“我没死，你看，我没死, 可我为什么没死？”
　　于翎依难得好脾气地道：“因为你主人没想杀你, 所以你才能在他的法则攻击下保全性命。”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云雀道，“我是说, 穆平安根本解除不了魂印！按理说主人殒命，灵宠也会跟着赔命, 可我还活得好好的，这就意味着……”
　　步入正殿, 单尘欣喜若狂：“意味着穆兄还活在这世上！”
　　虽说穆怜青去了越国皇宫，但单尘还是显仙宗核心弟子，他带着环音谷器神和乘黄神兽来显仙宗, 门口不会有人阻拦。
　　“我就是这个意思, ”云雀道，“单尘，单尘，你来得正好！”它精神十足地道, “但几日不见，你怎么好像瘦了不少……是衣袍太大了吗……”
　　见了环音谷少谷主和环音谷太上长老, 于翎依坐直了身体, 撑着下颚，道：“二位怎么有空过来？”
　　耆敬仁抱拳道：“我俩此来, 是传谷主之命。”
　　于翎依正色，端正了坐姿。
　　耆敬仁道：“昔日于宗主借先天胎珠一用，曾答应谷主一个条件，将来需要您助力的时候，您将不遗余力相助。”
　　于翎依道：“是有这回事，但是谷主呢？”
　　“谷主已经去寻找境璧碎片了。”
　　“所以要我帮的忙是……”
　　“还望于宗主竭尽所能助我等集齐境璧碎片，让时空之门重现于世！”
　　“集齐境璧碎片？”有这个必要吗？于翎依道，“集齐以后，会有什么异象发生？单尘说的穆平安没死的意思是……”
　　单尘微微仰起脸，阴沉的面上蒙了层薄光：“到时，所有问题，都能在时空之门上找到答案。”
　　当初耆敬仁带着他和穆平安进环音谷时，亲口讲述境璧乃时空之门之类的话。
　　那时候云雀跟着穆平安，于翎依就在云雀羽翼之下，必然也听到了这个秘辛，所以不会对“时空之门”有疑问。
　　但穆平安第一次上环音谷的时候，那时是五千年的环音谷，云雀并没有跟上，于翎依亦然，她并没有听到过“境璧显灵”之类的话，故而感到不解：“所有问题都会有答案？”
　　哪怕是真仙，也不敢说天地间所有问题都能给出答案。
　　这境璧，或者说时空之门……莫非是仙器吗……
　　云雀则无旁人地反复絮叨：“穆平安真的没有死，他解除不了魂印，所以他还活着……”
　　于翎依对云雀道：“我说穆平安解除不了魂印，但没说天道之子解除不了。”
　　云雀顿时像霜打的茄子似的，陷入萎靡。
　　于翎依道：“难道集齐境璧碎片，重现时空之门，能救穆平安？”
　　单尘含糊道：“反正有用处。”
　　既然谷主的意思是还有转圜的余地，那必然会有转机，单尘是如此的相信，耆敬仁听了只是叹息。
　　于翎依问：“所以这就是你不出席葬礼的原因吗？”
　　单尘没反应过来：“什么葬礼？”
　　于翎依道：“穆平安的，在越国皇宫举行。女帝封他为安平王，为他立衣冠冢，葬于皇陵。”
　　单尘面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镇定地道：“不出席。”
　　……人没死，何来葬礼。
　　越国皇宫，尽是缟色。白色的幔帐坠满屋檐，宫人抬起素白的高幡。
　　偌大的宫墙之内，哀乐齐鸣，尽是零落与肃穆。
　　身披缟素的穆青霜，站在殿门外，倚着石柱等人来。
　　可到出殡的时候，也没等到他爹的得意弟子、环音谷少谷主、唯一人血的九尾妖族少主来，穆青霜回身进殿，道：“还以为多在意平安呢，不过如此。”
　　葬队如一条黑白双色的长龙，盘桓在去往皇陵的路上。穆青霜高举引魂幡，走在仪队的最前方，她微微扬起头，呼吸始终平稳，眼里泪光闪烁。
　　于翎依见单尘目露幽光，眼神笃定，神色冰寒，不由轻叹一声。
　　她会帮谷主的忙，无论是什么理由，哪怕这个理由牵强又荒唐。
　　耆敬仁道：“所以于宗主，是否愿意襄助？”
　　“如果有办法救穆平安，哪怕谷主不出面，我也定当鼎力，再者，”于翎依想到当时若没有穆平安的成全，死的就是她了，天地间不会多一尊真仙，更不有有她的今日，但千头万绪，最后化作一句，“云雀很想念他。”
　　于翎依也是服了云雀，它永远在怀念上一位主人。
　　“单尘！这几天，我有去环音谷找你，”云雀道，“但我登不上通天梯。空白令牌没了穆平安后，就失去了作用……”
　　单尘神色哀戚。
　　于翎依宽慰道：“他是天道之子，他只是……暂时化身天道了，就像天道所言，天道之于世人，犹如明月清风，云雾山水，丛林草木……或许他现在，无情无性，无爱无忧，但无处不在。”
　　单尘伸手，感受光和空气，淌过指间的微风。
　　像触电般，他颤了下，把手收回。
　　“现在只要去见他就够了，只要能见到他就够了，”单尘眼里精光外露，精神状态明显不同寻常，“境璧！只要集齐境璧，总会有找到他的方法！”
　　是“找到”，而不是“复活”，他是如此地相信穆平安还活着。
　　于翎依答应过穆平安要保护单尘，她担心再这样下去，单尘可能会从内部瓦解掉，他整个人都像空了，才几日不见，气血亏空得厉害。
　　于翎依叹息：“好，那便重塑境璧。”接着她邀请单尘来显仙宗住下，命宗内炼药师给他疗养身体，这些自然都不在话下。
　　于翎依成了真仙，本该无拘无束，却又被圈禁在了显仙宗宗主的位置上，一堆事务等着她。
　　她并未广邀天下势力，前来显仙宗观摩她的就位盛典，所以就位之事就在一宗之内那么轻描淡写地过去了，但凡显仙宗上位者，没人会反对一位真仙就任宗主，而且这位真仙还是他们顶尊贵的前宗主于翎依。
　　于翎依答应鼎力相助后，命长老邀天下势力，前来显仙宗共商大事。
　　经过五日的准备，各大势力强者齐聚显仙宗。
　　显仙宗空前盛况，一派热闹和气。
　　于翎依居上座。
　　代表环音谷的单尘和耆敬仁的座位在右侧下首第一位，在场无人有异议。
　　若说得了真仙宗主的显仙宗，将是天下第一宗门，那么环音谷作为第二宗门，也是实至名归。
　　于翎依盛装之下，威严无比，她随意地倚靠在华座上，声音清朗：“既然诸位都到了，那么我就直说了，此次请各位来，是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不情之请，您太见外了，您是世间唯一真仙，天地都为您开道，更何况我等宗门，有什么事，您但说无妨。”
　　在场所有宗门来人都很客气。
　　于翎依道：“烦请各大门派上交所有境璧碎片，如有私藏，我不介意去各大门派的核心密地走一遭。”
　　热闹的会场安静了。
　　耆敬仁道：“境璧本就是环音谷所有，现在环音谷要收回这件至宝。”
　　众人顿时看向耆敬仁和单尘所在的方向。
　　他们听令于翎依也就罢了，但环音谷，就算是创出境璧的宗门，他们凭什么顺服。
　　“宝物本就是能者居之，怎么能说收就收回去。”
　　于翎依算是听明白意思了，想来是环音谷太低调了，环音谷的名头不好使，她道：“并非环音谷要收回至宝，而是本座想要这件至宝。神器本该能者居之，本座既已成仙，那么理当拥有一件堪比真仙级的法器，本座看这境璧甚是不错，并向环音谷索要了这件至宝，环音谷也答应了。”
　　不等耆敬仁开口，单尘道：“不错，环音谷收集这件至宝，就是为了赠给真仙。”
　　“这环音谷真钻营，为了跟真仙搞好关系，竟然把四散的宝物，当做献给真仙的贺礼。”
　　“这简直是挖我们的血肉给真仙献花。”
　　“东西碎了丢了，就不是他们的了，谁捡到就是谁的，他们怎么好意思说是自己的东西。”
　　“这群炼器师，真是不要脸。”
　　单尘对耆敬仁道：“抱歉。”
　　耆敬仁受宠若惊，连忙道：“这下多好，环音谷名扬天下，若锦小友不用担心给家族蒙羞啦。”
　　单尘听他老人家提起王若锦，突然心脏又是一阵钝痛，连头脑都感到晕眩。
　　见他掩额，表情痛苦，耆敬仁道：“您怎么……”
　　单尘嗓音低哑：“那时候，穆兄还在，穆兄还在……”
　　见他似要碎了，耆敬仁连忙给他递上茶杯，道：“少谷主，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单尘猛然咳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似的，脸色苍白如纸。
　　怎么样才能好起来，我要怎么样，他才能回来？
　　“既然谷主说了有办法，那就必然有办法，谷主向来不说二话，”耆敬仁宽慰他道，“环音谷能有今天，全是因为谷主，从古到今，谷主说的所有话，都应验了，谷主做的所有事，也都做成了，您不相信自己，但请您相信谷主！”
　　单尘的脸色才算好点，他接过茶杯，饮了一口，尝到了血腥味，不好喝。他喝过最好喝的茶，是第一次见到穆平安时，穆平安递给他的那杯。
　　单尘捏紧了茶杯，那茶杯应声而碎，杯中茶水滴落，声音惊到了一旁的耆敬仁，单尘怔然：“我不是有意……”
　　耆敬仁拿白绢来给他擦手，道：“不妨事不妨事，这边茶杯多得是，您爱怎么捏怎么捏，只要别伤到自己。”
　　单尘怔怔然，恍惚间好像身边还坐着那人。
　　耆敬仁见他魔怔般苍白的脸色，心疼得无以复加，也不知道谷主去哪儿了，无论如何环音谷就这一位少谷主了，可千万不能有事！
　　“你们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穆青霜代表越国来显仙宗参加这场盛会，盛会结束后，她来到单尘所在的环音谷案前，见单尘苍白的脸色，竟然有种别样的快感——她弟弟走了，这人也别想好过。
　　“还能是什么？公主冰雪聪明，难道想不到吗，”单尘针锋相对，直截了当地道，“既然女帝能将天道拽入凡尘，公主不如去问问你的母亲，将天道拉入凡尘的方法。”
　　穆青霜瞳孔微缩：“你此话何意？你连他的葬礼都不参加，现在搁这儿表演深情来了？”
　　“葬礼，呵，猫哭耗子假慈悲的葬礼么？你要我坐在害死他的人面前，亲眼见害死他的人将他安葬吗？他是睁开眼睛死去的，他因为谁才死不瞑目，公主要不要去问问你爹。”
　　“那也是你师父。”
　　“我师父？我敬他一声师父，控制我让我对我的人刀剑相向的师父。我今后绝不会和他出席同一场合，否则我怕我控制不住想要杀了他。”单尘永远不会忘记在穆平安消散的天道那一脸悠然模样。
　　单尘还记得他和穆平安刚回显仙宗的时候，那一夜穆怜青对他说，只是看重他的身份才收他为徒，让他当穆平安的情报探子，但凡有关穆平安的事都哟啊一一向他汇报……
　　打得什么主意现在才明白。
　　那人从未把穆平安视作亲子，也从未把徒弟视作徒弟，这些被他施恩的对象，都不过是他利用的工具罢了。
　　单尘承认对方技高一筹，也承认越国有了这等天道助力，实力或许不弱于于翎依所辖的显仙宗，他很想和越国老死不相往来，但越国地大物博，国内势力、世家众多，集齐境璧碎片，需得越国的配合。
　　他需要穆青霜帮忙。
　　整个越国高层，怕是只有这一个人有可能为复活穆平安提供助力了，剩下的除了虚伪的哭泣，怕是什么多余的事也不会做。
　　穆青霜耻他忘恩负义，道：“他说，如果当年他不救你，你会死在伏皇宫。”这个“他”，指的是穆怜青，说到底，穆青霜心里也存有芥蒂。
　　“胡扯！”单尘只要一想到穆平安被操控得恨不得一死了之的样子，就心痛得无以复加，乃至憎恨穆怜青得不能自已，尤其听到此等荒谬之言，他嗤之以鼻，“我又不是蠢货，有我外祖在，我有的是钱，顶多在皇宫过得孤单，怎么样也称不上艰难。”
　　只要有钱，朋友也可以买来，只要有钱，他想过什么样的生活过不了，需要他穆怜青来救。
　　反倒是他来了显仙宗穆怜青所居的朝辰宫后，掏了不少来为朝辰宫修缮了园子，虽然这些都不值一提。
　　穆青霜：“……”
　　穆青霜在心里也恨过她爹，但那时候爹没有控制她，她眼睁睁地看着穆平安死去，比起怨怼他人，她内心更深处的是怨恨自己的无能。
　　她也知道控制穆平安与于翎依一决生死的穆怜青不对，但最后选择死亡的却是她弟弟——平安明明可以活，可他却把权柄交给了于翎依，他选择成全于翎依，自己化身天道。
　　他只是化身天道了。
　　那个狡猾的天道爹，把天道的位置让给了穆平安，尽管天道宛如虚无，但那毕竟是天道。
　　穆青霜也知道逻辑听起来很荒谬，但任谁碰上她那舌灿莲花的天道爹，都会被他的歪理所征服。
　　甚至正因为此，穆平安陨落，她才不那么难过……
　　穆青霜想到穆平安临死的时候，还让于翎依保护单尘，他都不想着自己亲姐姐，就想着眼前这人，可这人却连他的葬礼都不参加，连他的死，这人的最终选择也是不接受，真是痴心错付。
　　穆青霜道：“你说这么多，到底想做什么？”
　　单尘昂起下颚，冷冰冰地道：“我要复活穆平安。他只是化身天道，并未死去，我要让他重回人间！”
　　穆青霜脱口而出：“你简直疯了！”
　　穆青霜道：“那么多人亲眼看到他化道。”
　　单尘道：“为什么一个凡人也能化道，连尸身都无法保存。”
　　穆青霜掷地有声：“因为他是天道之子。”
　　“他是天道与凡人的子嗣！他身上至少留着一半凡人的血脉，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他死了本该有尸身在，可是他化道了，连衣襟都没有留下！你又如何解释这些？”
　　穆青霜被他的歇斯底里给震慑住了，见他通红的眼眸，莫名嗓音发颤地道：“我会向母帝询问天道化凡的方法，你且冷静一点。”
　　单尘阴沉着脸，并不说话。
　　穆青霜道：“据我说知，天道化凡还是和成仙有关，毕竟天道本身并不是为我娘而来，他可能只是借着我娘的祈愿或者某些方法而出现，目的并不纯粹，你也知道。”
　　“我管他纯不纯粹，我要他活着！”
　　单尘眼里冒火，穆青霜都被吓着了。
　　“那你得成仙啊，不过就算你成了仙，到时候化凡的天道，也不一定是平安，再者成仙劫独一无二，每个人都不一样，所以……”
　　这真是无法保障。
　　“所以烦请公主殿下，收集境璧碎片，交由于宗主，”单尘道，“公主殿下和我等凡人没有办法，不代表真仙没有办法。”
　　穆青霜道：“……你说的是。”
　　“还望公主殿下莫要将我今日所言传出去。”单尘道，
　　这疯话说出去也没人信，再者母帝和父亲确实不知道这些为好，穆青霜也不知道复原境璧和复活穆平安有什么关系，但如果可以，她希望单尘别这么疯了。
　　穆青霜道：“只是收集境璧碎片，对越国而言不是难事，你放心吧。”她当天便赶回了越国皇宫，与母帝商议此事。
　　真仙的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单尘和耆敬仁就留在了显仙宗。
　　穆怜青的弟子们大都被带去了越国，朝辰殿人去楼空，他搬去了穆平安的燕归园去住。
　　耆敬仁怕他睹物思人，想让宗主另觅住所，单尘拒绝了：“他只是在这里住过一晚而已。”
　　“……您知道分寸就好。”奈何单尘整宿整宿地不修炼、也不休息，就枯坐在庭院里，有时自己与自己对弈，有时拨弄琴弦，无论吃进去多少补药，气色还是每况愈下，耆敬仁拿他没办法，主要是一个人拿另一个人的心也实在没办法。
　　于翎依往返于外界和显仙宗，将收集到的境璧碎片，放置在显仙宗外新修的广场上，谁都可以看到。广场周围乃是祭神殿，此地日夜都有炼星境以上修士巡视。
　　不知不觉，十二年过去了，敢在真仙眼皮底下盗窃的生灵，却是一个也没有。
　　当着外人的面，单尘到底还保持着一份姿态，但他的形容越发憔悴，眼圈越发漆黑，眼里透着一股子阴郁，看谁都一副死了没埋的表情。
　　大概只有在找到境璧碎片的时候，他面上会流放出异彩，但异彩转瞬即逝，耆敬仁见了连连叹气。
　　“谷主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环音谷谷主所居的暮云殿里也是冷冷清清，每日有侍者前去打扫，所以看不见灰尘，但也看不见人生活过的痕迹。
　　不过环音谷的政令也如期发布，各司递上去的折子，也都有审批，环音谷世界的运行一切如旧。
　　到了第十四年，耆敬仁进到暮云殿，突然浑身一震。
　　他连忙奔过去，只见长案之上，堆放着大大小小的境璧碎片。
　　耆敬仁忍不住感叹了句：“谷主，有心了啊！”最初到底是谷主的提议，可这些年，谷主却未见踪影，像极了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吊着人的。
　　可现在境璧都集齐了大半，眼看着全部集齐也只是时间问题。
　　耆敬仁才笃定，谷主所言非虚，穆平安少谷主的回归，或许真有转圜的可能。
　　境璧破碎的时候，大半分散在了外界，却还有小部分散落在了环音谷，所以谷主这些年，怕是去环音谷世界内搜寻境璧碎片去了。
　　境璧与境璧之间有微弱的吸引力，越是大块的境璧碎片，对微小境璧碎片的吸引力越大。
　　而眼前堆放着的境璧碎片，足有小半个境璧那么大了。
　　“这大概就是环音谷内全部的境璧碎片了！”
　　耆敬仁带着从谷主那儿得到的全部境璧碎片，赶回了显仙宗外的祭神殿。
　　时隔十四年，环音谷世界内外的境璧碎片终于集齐。
　　各大势力强者赶来观看传说中能让势力永恒的至宝的真正模样。
　　境璧碎片与碎片之间有所感应，相互连接，真正的境璧，在众人灼热的视线中，逐渐成型。
　　那是一块漆黑的环形境璧，表面光洁如镜子，边沿崎岖不平，却别具自然之美。
　　但无论怎么看，这就像块环形晶壁，和寻常晶壁也没什么差别。
　　于翎依表面威严，私下传音询问：“这就是传说中的时空之门？”
　　耆敬仁骄傲地道：“正是！”
　　于翎依忍不住：“就这？”看外形完全看不出来，动用魂力去感知，也没有丝毫异样，乍看之下就是块长得不错的普通石头。
　　耆敬仁严肃地道：“这可是集天地至宝炼制而成的宝物！”
　　于翎依道：“所以这宝物要怎么用？”
　　“等谷主来就知道了，”耆敬仁原本成竹在胸，但到时间了谷主也没现身，他悄声对于翎依道，“我以前见谷主施展的时候，只要灌入灵力，境璧就会显示预言，但具体我也不知道怎么做，好像只有谷主的灵力才可以。”
　　于翎依瞥了他一眼：“靠谱吗？”
　　耆敬仁也知道自己不靠谱，道：“可能真仙你也行？”
　　“试试。”于翎依猛地抬手，一道仙力注入到境璧之中。
　　但境璧纹丝不动，半点异样也无。
　　耆敬仁脸上有点挂不住：“这……”
　　于翎依表情却亮了：“此物竟能在仙力下完好无损！”
　　周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耆敬仁也尝试注入灵力，依旧没用，他道：“要不单尘少谷主来试试？”
　　单尘形销骨立，稳步走出人群，径直走向广场中央的环形境璧。
　　这些年来，众势力强者也知晓了这位环音谷少谷主的手段，他虽修为不高，但杀伐果断，聪颖过人，极擅御下，手段诡谲，故而无人敢轻易招惹他。
　　在他现身后，深知环音谷强悍的各大势力，没人出声质疑他为何要上前。
　　单尘脖子上系着的一块洁白的境璧碎片，碎片飘向境璧方向，却因为细绳的缘故，无法脱出。
　　单尘来到境璧处，取下白皙的境璧碎片，按在境璧边沿，裂纹消失，境璧归于完整。
　　先前得了仙力滋养，直到此刻，半尺长宽的境璧散发温和的光芒，被激发出了丈许高的环形水波门户。
　　中央镜面变得形同无物，水波纹在其中静静地流淌，偶尔有电弧闪现，成了一扇真正的门！
　　单尘抚摸着境璧边沿，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他纵身一跃，跳进水波纹的光门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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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我便是你
　　抚摸境璧边沿的时候, 单尘脑子里多了个声音，那声音每说一句话，他怀里谷主的信件便会少一封。
　　“灵力催动时空之门, 只能问问题，仙力催动时空之门，能开启时空之门。”
　　“进时空之门, 你能见到他。”
　　恰好只有两句。
　　单尘纵身跃入时空之门中, 怀里的信件只剩下一封。
　　他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正站在黑岩之上。
　　周围空气十分炎热，周遭都是漆黑的岩石, 不远处还有赤红的流岩，佝偻的树木一片焦黑, 好在而今炼星境修为的他，可以无视酷热。
　　但无视不了难闻的臭鸡蛋气味, 他掩住口鼻，咳嗽出声。
　　不是说进时空之门，就能见到穆平安么？
　　这是哪儿？
　　这里绝非显仙宗外的祭神殿。
　　反而像是飞鹤门山环山下, 但这里的岩浆之地明显与前者不同, 黑岩疆域要更广袤些，远处矮山的虚影漆黑且形状不规则，他敢确信以前并未来过此地。
　　祭神殿外是白天，跨入时空之门过来这儿后, 却是深夜，单尘一时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平安, 穆平安……你究竟在哪儿？”单尘阴郁的表情稍稍缓解。
　　就在这时, 他隐隐听到哭声，似乎有人在呜咽, 而且就在这附近。
　　单尘收敛气息，披上斗篷，戴上兜帽，循声而去。
　　暗岩旁边蹲着一位老人，半旧的灰白袍子，稀疏的头发扎起只有拇指粗细，他双手捧着脸，哭声时断时续，说不出的绝望、悲苦，嘴里还在嘀咕着什么。
　　单尘融入夜色中，飘到他身后，总算听清了他的声音。
　　“炼不出来，炼不出来，为何老夫所炼之器，尽皆残器，五阶炼器师到六阶这个坎，过不去也就罢了，为什么老夫炼制不出完好的至极之器，却连最寻常的器也炼制不出来了……”
　　“再也炼制不出法器来了，老夫以炼器为生，既然炼制不出器来，不如就此死去，就此解脱……”
　　声音出奇的熟悉。
　　单尘几乎能唤出名字。
　　但天下声音相似之人何其多，再者这个声音要更年轻一些。
　　而且那位也远远不是什么五级炼器师，连他都已经是六级炼器师了。
　　他亲身经历过五级到六级这个坎，虽然艰难了点，但并不是绝对无法渡过。
　　那老头拿出匕首来，朝着自己的脖子划去。
　　单尘心头一急，并起手指，手腕翻转，那把匕首便以诡异的力道，挣脱了那老人家的手，飞出出去，插入地里。
　　“谁！”那老头喊道，“谁！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竟然有人？到底是谁，谁在阻止老夫寻死！你可知老夫经历了什么，你可知老夫正遭遇什么，你有什么资格阻止老夫寻死！”
　　单尘走了出来，道：“我确实没阻止的资格，但我有阻止的能力。”
　　“要你多管闲事！”那老头转过脸来，怒目而视。
　　单尘顿时乐了，天底下竟然有和耆敬仁老前辈长得如此相似之人！但眼前这人头发虽然稀疏了点，面容却比耆老要年轻一些。
　　“哈哈。”想必是就快见到穆平安了，只要问及此人伏国的方位，再找到沧琅山的所在，便知那间石屋，也不知穆平安几岁了，他可以陪伴穆平安长大么。他抛下一切来到这个时空，为的不过是见到穆平安而已，单尘一身轻松后，忍不住笑出声。
　　“你笑什么！”那老头见冒出来的人浑身裹在黑袍之中，俨然如厉鬼，再者此地荒凉得很，此人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待在这种鬼地方，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道，“还装神弄鬼。”
　　单尘道：“别寻死了，许多炼器师止步在五阶，对六阶心生畏惧，其实大可不必。五级炼器师到六级炼器师这个坎，虽然艰难，但只要找到契机，就能一跃而过，轻轻巧巧。”
　　那老头红着眼道：“你又不是炼器师，你怎知轻巧。”
　　单尘抬起手指，指间一抹淡紫色火焰摇曳：“现在还说我不是炼器师吗？”
　　那老头顿时眼热，目光专注地看着那抹紫火：“炼手最高级的紫火！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他陷入狂热，看眼前这人只觉神秘莫测，再不说他装神弄鬼了。
　　单尘还需要此人领路去伏国，便道：“我还没请教你，你是什么人，该怎么称呼？”
　　那老头铿锵有力：“老夫耆敬仁。”
　　单尘轰然耳鸣，他只觉离奇：“你也叫耆敬仁？”
　　耆老是器神啊！眼前的五级炼器师，必然不可能是耆老前辈吧！但见他的长相，单尘竟有些不确定了。
　　耆敬仁以为他没听明白，再次介绍自己：“老夫五阶炼器师，姓耆，名敬仁，敢问阁下名讳？”
　　单尘只觉耳根生疼，他问及眼前这位耆敬仁的背景、出处，和他印象中的耆老不说一模一样，可以说毫无差别。
　　难道眼前这人就是年轻时的耆敬仁？他到底穿到了哪一时空？
　　单尘极力抑制住发抖的声线，让声音平稳，道：“你可知此地是何地？”
　　耆敬仁狐疑道：“西域边陲之地，怎么了？”
　　环音谷最初所在的地方，便是西北边陲之地！
　　单尘道：“我乃环音谷之人，环音谷就在这附近！”他是环音谷少谷主，自然是环音谷之人，如果正因为他早早宣称自己是环音谷之人，后来上通天梯时，耆敬仁指认他是少谷主，似乎也说得通……
　　就在单尘七想八想的时候。
　　“环音谷？”耆敬仁一脸疑惑，“是我孤陋寡闻吗，怎么从没有听说过，你确定你说的环音谷就在这附近？”
　　单尘脱口而出：“荒唐，你不是环音谷太上长老吗，你会不知道环音谷？”
　　耆敬仁更困惑了：“我哪是什么太上长老，我不过是被启星门逐出山门之人，阁下是不是认错人了？”
　　启星门？没听说过，典籍上似乎是个小的微不足道的门派，只在西域罗列的无数宗门中，有过一个名字而已，也是单尘记性好，所以没有遗漏。
　　所以在这个时空，没有环音谷！？
　　单尘整个惊悚了，没有环音谷，怎么见穆平安！
　　环音谷要创出境璧，才会在洛澜道宗前来进攻那日，见到跨越时空登上天梯宛如神兵天降的穆平安、和他啊！
　　“现在是什么时候？”单尘咬着拇指指甲，心情焦灼。
　　想必这位是闭关闭久了，不知今夕何夕，耆敬仁反正将死之人，早死晚死都一样，他很有耐心地道：“公元一万三千九百二十五年！”
　　13925年。
　　他出生是19034年10月23。穆平安生辰是19034年10月26。
　　他穿到了五千年前！？
　　环音谷还没建立的时候，妖族人族之祸未至，于翎依远没有接近仙境，天道尚未出世，穆平安远没有出生！
　　在洛澜道宗举宗进攻的一百多年前。
　　遇见十八岁的穆平安的一百多年前。
　　单尘抑制住手抖地拿出怀里的信件，发现里头的字迹变了。
　　里头只有一行字。
　　“我便是你。”
　　单尘见到这四个字，眼前阵阵眩晕。
　　他怎么会认不出这字迹！
　　这是他自己的字迹。
　　单尘心脏在颤抖，手也跟着抖了起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这身斗篷，只觉脑袋木了一刹。
　　可他不修混沌道啊，他要怎么样让人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的样子？
　　单尘心乱如麻，说来，这天地间还有混沌道这样逆天的道统吗？他只听说谷主修过，之后只存在于典籍之中。
　　这最后一封信件在他看过之后便无火自焚，化作星星点点光斑，消失在夜色之中。
　　见他燃个纸张都如此不同凡响，耆敬仁对他的崇敬更甚。
　　“老夫能拜您为师吗？”
　　“不能！”单尘脱口而出。
　　“这环音谷究竟是何势力？”
　　“环音谷是炼器师聚集的宗门。”单尘机械地回答。
　　“但老夫以往从未听说过……”
　　“以后就听说了。”单尘道。
　　“敢问您是？”耆敬仁试着道，态度很是谦卑。
　　“我？”单尘理所当然地道，“环音谷谷主。”
　　耆敬仁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不知这环音谷在何处？”
　　“就在这片岩浆地之中，”单尘正色道，“我来此处，就是为了选址。”
　　如果他没记错，西域边陲之地，也就是此地，有一处火焰晶矿，也正因为这一石矿，成了环音谷的立宗之基。
　　只是这火焰晶，单尘暂时不知道在哪里。
　　不过待在这里，开山凿石，总会寻到的。
　　耆敬仁更觉得不靠谱了，他运气这么好，正好赶上这位神人开宗立教的时候？他也是炼器师，虽然算是个废了的炼器师，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加入到这一炼器宗门，哪怕只是烧个火也行，只要管饭，他不挑地……等等，他刚才是想寻死来着。
　　他堂堂炼器师老当益壮却想寻死，人家听声音年纪轻轻想开宗立教。
　　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单尘邀请道：“你既然是炼器师，那边跟我一起建立环音谷吧。”
　　他不担心耆敬仁不加入，因为耆敬仁便是环音谷元老级人物，与之同等地位的还有封愈太上长老，殷无望炼器师等等。
　　耆敬仁眸光一亮，又很沮丧：“可我炼制不出器来了。”
　　“什么叫炼不出器来了？”
　　“我原本是五级炼器师，但却怎么样触不到至极的门槛，我炼不出黄极法器，到最后我连最低级的法器都炼制不出完整的。这才被门派赶了出来。”
　　那般姿态悠然的耆老前辈竟然有面临如此困苦的时候。
　　“像我这样的人，怎么能成为炼器门派的一员呢。”
　　那般恣意旷达的耆老前辈，竟然也有如此卑微的时候。
　　单尘道：“您不只能成为炼器门派的一员，您还能成为炼器门派的中流砥柱。”
　　耆敬仁唰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热。
　　单尘道：“您必然能成六级炼器师，甚至更高。”更多的话，他也不说了，耆敬仁可是能成为器神的人！
　　这位颓丧的老者熠熠生辉，天知道手废到恨不得一死了之的他，多需要这样的宽慰，哪怕只是一句宽慰，对他而言就是全部了：“竟能被您如此看好……”
　　“可是我会炼废灵料。”
　　“我有足够的灵料能供您消耗。”单尘最不缺的就是钱，虽然没有外祖再塞灵石了，但他的灵石足以支撑起一个门派，甚至是炼器门派。
　　“我来此处选址，恰好见到您在这里，还自称炼器师，相逢是缘，”单尘道，“想必这就是天意吧，天意要您加入环音谷。”
　　“是、是吗？那真是老夫的荣幸。”耆敬仁道，“其实此地乃绝佳的炼器之地，回到这儿来的几乎都是炼器师，您选在此处建立炼器宗门，实在是英明至极。”
　　单尘被他夸得飘飘然，其实心里也很清楚，这不是他的功劳，兴许他穿越时空过无数次，只有这一次成功了。
　　既然谷主已经出现在了他们面前，那就证明建立在西域边陲之地建立环音谷便是最明智之举，谷主，或者说他自己，给了他无数暗示，这条道他不会走错。
　　无论如何，耆敬仁的顺利突破也关乎到环音谷的前途，单尘再次对耆敬仁道：“以阁下对炼器的执着，必会让阁下的炼器术更进一步。”
　　耆敬仁朝他拱手行礼，道：“承蒙看好，老朽原是将死之人，得您看重，实属幸事，很愿意加入环音谷，为您效犬马之劳，只是还没请教阁下尊名？”
　　单尘记得环音谷谷主的名字：“钟谙。”
　　钟谙。
　　单尘突然反应过来这个名字的意思。
　　谷主连名字都是暗示。
　　看来为了复活穆平安，他做了无数的努力。
　　只有这一次，最有成功的可能。
　　绝对不能行差踏错，否则就没有后世的一切了。
　　环音谷有百年的时间创出时空之门！而他目前只知道境璧的形貌！
　　他需要无数炼器师助力，他需要开凿矿藏，熔炼至宝……
　　遇见耆老前辈只是第一步，只是第一步！
　　耆敬仁好奇地打量他兜帽下的脸：“不知可否让老夫看到阁下的真容？”
　　“不可。”
　　单尘用雾霭挡住了自己的脸，“我修混沌道，不便见人。”
　　这个时空没有单尘，他是平白多出来的一个人，只有他隐藏起来，以后他自己才能顺利出生，当然在此之前，时空之门必须成型。
　　时空之门成型，也就意味着另一个世界在孕育，两个世界就可以拥有两个他。
　　但以他炼星境的修为隐藏起的容貌，勉强可以隐瞒眼前的老者一段时间。
　　在耆敬仁的眼力炼至巅峰之前，他要把幻术修行到极致，让任何人也看不出他的真容，只要幻术、迷术修炼至极，他应该能让人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的模样。
　　他有漫长的时间来钻研此道，不必急于一时。
　　耆敬仁身为炼器师，也不太懂修士的道统，尤其是生僻的混沌道。
　　仅是惊鸿一瞥，但耆敬仁还是看到了这位环音谷少谷主的脸，很年轻的面容。
　　……只是后来，时间过得久远，他也就渐渐淡忘了谷主的长相。
　　此刻，单尘言归正传：“那环音谷就先有你我二人，先去选址建造住处。”
　　这位真是雷厉风行，不愧是当宗门之主的料！
　　耆敬仁本就是除了炼器什么也不行的人，现在连炼器都不行了，只觉人生了无希望，未曾想遇到这位炼器巨擘，人家看好他，他自然欢欣鼓舞，道：“好，去选址，建立炼器宗门！”
　　单尘在前面飞驰，耆敬仁听到他的声音随风飘来：“建立炼器宗门不易，建立永恒的炼器宗门更是不易，还请阁下随我一同见证永恒宗门的诞生。”
　　耆敬仁倒吸凉气：“永恒宗门？”这怕不是个疯子吧！
　　他加入的这个宗门真的靠谱吗？一个连面都不露的所谓门派之主？
　　单尘道：“人修炼到极致，方能永恒，若将宗门看成器，让宗门永恒，便是炼器宗门的至高追求吧。”
　　耆敬仁痴迷炼器，此刻听到这等形容，只觉被说进了心里，莫名其妙就被说服了，跟着道：“谷主所言极是！”
　　不想造就永恒宗门的炼器师，不是好的宗门之主。
　　至少从炼器的角度看，宗门成器，乃是十分清雅脱俗的说法。
　　于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听，环音谷这一炼器宗门，因为两位元老的聚首，得以落地。
　　……
　　显仙宗祭神殿外，单尘跳进时空之门之后，时空之门的水波纹便消失无踪，境璧恢复原来的朴实无华模样，它的底部嵌入石缝里，正好垂直立在广场中央的台阶之上，可供在场所有人观瞻。
　　在于翎依再度释放仙力无果之后，在场有人试图释放灵力沟通那神奇的境璧，却如石沉大海一般。
　　那境璧犹如顽石，方才所见就像幻象般不真实。
　　“方才确实见到环音谷那位少谷主身影消失在境璧之中。”
　　“此物是传送阵还是什么？”
　　“为什么无法再催动了，敢问环音谷的老前辈，这是何道理？”
　　耆敬仁神忽悠：“自有道理。”
　　于翎依道：“单尘进去了，还能出来吗？”
　　耆敬仁对于翎依道：“一切等谷主来了，自有分晓。”
　　于翎依也不急，反正境璧就在她眼前，事态在她掌控之中，只要守着境璧，等单尘出来即可。
　　只是不知这境璧开启，和穆平安回归到底有什么联系……
　　就在两人兴致缺缺，一头雾水的时候，一位身穿靛蓝斗篷的人犹如一抹青烟，出现在了广场之上，站在境璧面前。
　　“谷主！”
　　“不……这是……”
　　“单尘少谷主！？”
　　面朝着境璧，单尘揭下兜帽，如缎长发倾泻而下，他面容年轻，却目露沧桑，抬手抚摸着时空之门边沿。
　　耆敬仁倏然站了起来，他想起来了，是说为什么他初见单尘少谷主的一瞬间会感到亲切。
　　……因为他曾经似乎看到过一样的容颜！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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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完结章
　　那人长着和单尘一模一样的脸, 却有着极其高深的灵力波动，魂力更是强了千倍万倍不止，他只是立在那儿, 便像一尊巨人，比起于翎依的返璞归真，这是另一种强大, 直观的、无法忽视的强大。
　　“谷主……”耆敬仁目露震悚, 不知为何, 莫名的，他觉得眼前这位是单尘少谷主, 从时空之门中走到现在的……单尘少谷主。
　　“这人为何和方才跃入境璧门户中的单尘长得一模一样？”
　　“你也从他面上看到单尘的脸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魂力波动和灵力波动都有差异，这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不是同一个人？为何样貌如此神似, 莫非此神器连通修炼空间，能增进人的修为、改变人的魂力么？”
　　“不知道……”
　　“环音谷所创的东西, 怕是只有环音谷自己人才知晓，那位单尘，毕竟是环音谷的少谷主。”
　　“他是我们谷主！”环音谷的人拼命地解释, 那股气息分明就是谷主无疑！单尘少谷主乃是炼星境, 炼器术也才六阶，只有谷主的气息才是这般如渊深，如海阔，如星河, 深不可测，无边无涯。
　　“他的气息……”于翎依目露惊讶, 她在单尘身上感受到的气息, 不弱于她，甚至还隐隐胜过她。
　　“他的气息不弱于现在的我。”于翎依直截了当。
　　“你已经是真仙了, 不弱于你是怎么个情况？”云雀大惊，千辛万苦历经千年渡过真仙劫，结果来个人，实力不弱于真仙是怎么回事，“谷主这么强的吗？”
　　“不然呢？环音谷内又没有天劫。”耆敬仁说了个惊世骇俗的事实，环音谷世界内，别说没有真仙劫，连成圣劫都没有，寻常渡劫境只要到时候自然就能感悟星辰之力，突破炼星境了。
　　所以实力达到真仙境的人，其实不少，要不是他怠慢了修行，也不至于才烈日境后期……
　　说来，这是谷主首次出现在外界，也是他数万年来头一次以真面目示人。
　　一时间，耆敬仁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最神乎其神、神秘莫测的谷主，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揭下兜帽，依稀是单尘的模样，只是眸光更冷，气质更沉，如渊般不可估摸。
　　那到底是时空之门，他去到何许时空，又渡过了多少年，这才成了如今的钟谙？耆敬仁心里发堵，不自觉生出敬畏。
　　钟谙立于广场中央，转眼间，雷劫已至。
　　风云变幻，凛冽的狂风刮起钟谙的衣摆。
　　劫云涌动，天光被掩盖，皎洁的面庞蒙上昏暗。
　　人粗的闪电划破苍穹，直袭钟谙身前，青金石地板裂成齑粉，而他衣摆翩飞，长发乱舞，身在地火之上，雷劫之下，岿然不动，他抬眼冷睨苍穹。
　　“为什么他的成仙劫是雷劫，主上的却是那种东西……”云雀来了句。
　　本来于翎依不在意，毕竟她已经超脱世外成了真仙，可听它一说，顿时不痛快了，是啊，怎么她的是那种东西！
　　因为当时的她还不够强么，天道挑软的捏？
　　“可能他在天道那边有人吧。”耆敬仁踹袖，显得事不关己。
　　“也可能是天道做个人了吧！”云雀翻了下白眼。
　　“天道……”于翎依喃喃，是穆平安么，现在这场雷劫是穆平安降下的么。
　　场上还有人在争辩：“他的气息远非方才可比，他不是单尘，他究竟是谁！”
　　“都说了千百遍了，他不是单尘，他是我们环音谷谷主！”
　　环音谷的人见了那身斗篷，感知到那等气息，都很是笃定，“之所以见到的是单尘少谷主的脸，是因为在场所有人见单尘少谷主跃入境璧之门，心里想的都是单尘少谷主，所以在谷主的脸上见到了单尘少谷主的脸。”
　　“混沌道啊，名不虚传。”
　　“先天胎珠有两颗，天地之间能容纳的真仙有两位，一位是于翎依，另一位是环音谷谷主么？”穆青霜觉得这似乎理所当然，但正因为理所当然，才更加让人挫败。
　　钟谙站在平地之上，地上无端涌现火焰。
　　在环音谷不曾渡过的天劫，来了外界，果然立刻出现了。
　　而这个世界的天劫，乃是天道降下。
　　……不出意外，他即将经历穆平安亲手打造的成仙劫，这话说得旖旎了点，事实上，他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成仙劫。
　　眼下，通天彻地的环音谷谷主也不清楚自己会以怎样的方式渡劫。
　　……但愿不需要他斩断红尘。
　　如若需要，那他宁愿渡于翎依的那种。
　　“这么多年了，你会认出我吗？”
　　雷劫劈到钟谙身上，他没感觉到疼痛，但雷劫散去，剥皮剔骨般的剧痛猛烈袭来，钟谙站在原地，却依旧面不改色。
　　“你会接纳我吗？”
　　“你还会在我碰到你的时候，立刻躲开吗？”
　　“你送我的那件斗篷，我没有穿来，我怕雷劫把它弄破，我知道你是为了戏弄我，但我收到的时候还是很欢喜。”
　　钟谙抬脚来到劫云之中，他的身体立刻被雷霆淹没。
　　据说天劫之时，乃是人与天道离得最近的时候。
　　在收集境璧碎片的时候，他从穆青霜那儿探听到，越国女帝之所以能把天道请入凡间，便是在渡劫境的时候，通过天劫见到了位于天劫之中的天道。
　　她的实力远胜渡劫境，故而和天道打了个照面，她以绝对的力量压制了天劫，于是天道以人类的形态出现了他面前……当然目的是为了打压于翎依。
　　“平安，我来见你了。”钟谙道。
　　“抱歉，我来得太迟。”
　　十四年。
　　距离穆平安化身天道已经十四年了。
　　境璧完好无损，只有另一个他穿越了时间回到了他凭空出现的过去，和他不在一个时空，他才能出现。
　　以往因为有穆平安在，天道之子穆平安一个人连接两个时空，他才可以和单尘一道出现。
　　可穆平安化身天道了，两个世界有融合的迹象，而他再也没法和另一个自己同时出现。
　　但他知道，只要境璧归于完整，另一个他必定会做出那个选择，这才有了他的现在。
　　他走过最长的道，而今终于走到了尽头。
　　“如果成仙也不能见到你，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见到你。”
　　钟谙以无敌的姿态立于雷劫之中，各色雷霆淹没了他，却无法伤及他的肉身分毫。
　　毕竟他早在数万年前就已经突破至烈日境巅峰，在没有天道的环音谷世界里，他的修为与日俱增，早以超越了真仙的范畴。
　　他也不知道他如今的境界为何，他也不知道真仙劫会奈何他多少。
　　一般只要于翎依不出手，他便没有后顾之忧。
　　“我想听你叫我的名字。”钟谙对着天劫喃喃低语。
　　“走！”这等好戏，云雀岂能错过。
　　“带上老夫！”耆敬仁也是个好事的。
　　于翎依带着云雀和耆敬仁来到虚空之上观看真仙渡劫，却猝然发现那天劫雷霆俨然好像绵软无力，只有一丝丝一缕缕触及钟谙身体，看起来弱得令她眼疼，想当初她渡的那是什么鬼劫，而钟谙渡的又是怎样的天劫。
　　“只从天道开始做个人了以后，这降下来的天劫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云雀嗤道。
　　说来上次单尘渡劫至炼星境的时候，遇到的天劫也十分让人羡慕，九道雷霆降下，接着便是一场甘霖，被天劫伤到的肌肤，在灵雨下修复如初，但那时渡劫完的单尘失魂落魄，只抬手接着那雨，也不知有没有在雨中哭过。
　　——他没在渡劫境的天劫中见到穆平安。
　　“此次成仙劫，新的天道会现身吗？”云雀记挂旧主人得紧。
　　“等等，那天劫……”于翎依话说到一半。
　　钟谙被丝丝缕缕的雷劫丝线缠绕，唇边流出鲜血，脸色微微发白。
　　“……不简单啊。”于翎依道。
　　钟谙仍由天劫细丝把他缠成粽子，只露出头来，看着那骤缩的天劫雷云，疑似再来最后一道便会消散。
　　“天道！别走！”钟谙猛地挣脱了所有的天劫细丝，灵力外放，包裹住整个天劫雷云，身体借力一跃，来到雷霆之上。
　　于翎依带着云雀和耆敬仁，试图到天劫上方去观战，却发现似有法则之力形成无限且无形的平镜，挡住了他们向上的路。
　　唯有钟谙跃入云层之中，从卷积的雷霆中央，来到雷云之上。
　　一个虚无缥缈的人影端坐在雷霆上方，背对着他的方向。
　　钟谙离近了去看，只见那人的身体像是云朵幻化而成，衣袍洁白素雅，漆黑如瀑的长发逶地。
　　钟谙绕到旁边，却依旧只能看到那人的背影，对方似乎端着茶杯，微垂着头，正在自饮。
　　“穆平安？”钟谙试着呼唤。
　　没有回应。过了一会。
　　“你过来。”温和磁性的声音响起，那声音无情无欲洗涤心扉，只一声，却仿佛从内到外的尘埃都给涤荡干净。
　　钟谙方能走到那人面前，不由呼吸一滞。
　　他看到了一张极具神性的脸，五官精致堪称世间绝色，但莫名让人记不住长相。他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他记忆中的人，不由有几分怅然若失。
　　云朵化成的桌上，摆放着两杯茶，一杯在那位手里，另一杯盛放在桌上。
　　那茶碧绿，幽香扑鼻。
　　“喝了茶，你便是真仙。”那道纯白虚影道。
　　钟谙端起茶杯，就要一饮而尽。
　　对面那虚化的人影却抬手挡住了他的杯子，轻柔地道：“你想当天道么？”
　　钟谙道：“你说什么？”
　　“成为天道，与我共掌这天地道则，如何？”
　　如果是云雀、于翎依和耆敬仁在这里，必然会觉得这天道诡谲，果然不可小觑。
　　这话明显就是在劝人化道！
　　前一个天道做法激进，为达目的誓不罢休，让人一看就知道要除之而后快。
　　而这位天道，手段看似温软，却像温水煮青蛙，那天劫雷霆却宛如丝线，能缠绕人身让人不得解脱，化身虚影却在劝人化道——以一种新颖的蛊惑人心的方式。
　　钟谙道：“如果你是穆平安，那么我愿意。”
　　那道神性的虚影似乎困惑了下，继而轻笑出声：“我是。”
　　钟谙的瞳眸瞬间红了，声音也急促得粗暴：“如果我选择成为天道，就可以和你在一起了吗？”
　　那神性的虚影唇角含笑道：“对。”
　　钟谙道：“只与你在一起？”
　　“嗯，”那神性虚影讲禅般的声音道，“与我，与众生在一起。”
　　钟谙的脸色瞬间变了，有悲伤有自嘲，有惋惜有失意。
　　他端起茶杯，将碧绿清茶一饮而尽，茶杯重重放在白桌上，转身离去。
　　“我情愿在这尘世间等他归来。”钟谙道。
　　“所以我泡的茶，好喝吗？”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好听的声音。
　　“这回可是我用心烹的，你觉得好喝吗？”
　　钟谙脚步一顿，停在了那里。
　　“是天劫还没有渡完吗？”
　　钟谙心脏刺痛，不敢相信，不敢回头，万年都等过来了，他能等到已故的穆平安么，或许只能在天劫中看到他的些许身影，“是天劫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所以来什么吗？”他需要斩断尘念才能渡劫吗？他要斩断对穆平安的念想吗？
　　这时，一条手臂从后面拥住了他，有个人靠在了他背上。
　　“单尘……”
　　钟谙一把按住那人的手腕，扯到身前来。
　　赫然便是穆平安动情的脸，脸上带着真挚的笑意。
　　钟谙捏住对方手腕的手用力极大，眼前的人疼得表情些许紧拧，但他不敢放手，他怕只要一放手，这人就会藏进云层中，融入天地间，再也消失不见。
　　“穆……平安？”
　　“是我。幸好你喝了那杯茶，没听天道的胡话，凡人要想化身天道，换言之就是死路一条。”
　　钟谙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只是看着穆平安的唇，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模样，只觉天地骤然变得绚丽多彩。
　　穆平安笑看着他：“我知道你了。成为天道以后，通晓了古今未来，我才知道你等了我数万年之久，等得脾气都变怪了许多。这些年，我一直在想，见到你的时候我该说些什么，结果见到你后，还是想说……”
　　钟谙安静地倾听，舍不得打断，听他说到一半不说了，微微皱起眉头。
　　穆平安见他皱眉，连忙圈住他劲瘦的腰身，继续道：“你腰好细啊！”
　　“我很喜欢！”
　　钟谙一把抱住他，手覆在他的背心，将话多又不知羞的他重重地按入自己怀里，嗓音低哑：“唤我的名字。”
　　“单尘！”穆平安道，“单尘单尘单尘……”
　　单尘捧着他的脸，堵住了他的唇。
　　劫云逐渐消散，日光洒向大地。清风过境，虚空之中，一层幕布，挡住了久别重逢的两人，忘情相拥的身影。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写完了，第一本中途没有断更的小说，给自己比个心。
　　专栏开了好几本预收，如果有想看的可以收藏一下，顺便也可以收藏一下作者，连载的时候会有提醒的哟。
　　ps：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可以留在评论里，我会参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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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番外一
　　渡过成仙劫后当晚, 暮云殿寝宫内灯火通明。
　　“我现在可是天道了，你不能这么对我。”
　　“不能怎么样？”
　　“就是不能……唔，”穆平安控诉道, “你是不是比以前凶了。”
　　“不是只要腰一样细就可以了吗。”头顶那人悠悠道。
　　“但这不是腰好的意思！”穆平安很小声，厚脸皮如他都不由臊红了脸。
　　“你也不想想，我想了你多少年。”
　　穆平安扳着指头算了算, 也算不清具体多久：“那你以前是怎么忍的。”
　　“就是看见你们很生气, 看见你的时候很想要。”
　　穆平安没来由脸一红, 心想以前是单尘脸红，那位唯一人族的九尾狐族少主羞起来秀色可餐得很, 结果一转眼，单尘变成个几万岁的家伙, 这下轮到对方来臊自己了。
　　单尘道：“一直在想干掉自己，得到你的可能性……”
　　过分了吧！居然想干掉自己！干掉自己就没有你了, 得到我更不可能，他可从来都没有想过和钟谙……
　　单尘哑着嗓子：“你现在是不是在想，你从来没想过和我在一起？”
　　“没, 现在不敢。以前更不敢。”
　　“知道可能性是‘零’后, 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穆平安打了个哆嗦，在他印象中单尘对他百般温柔，几乎百依百顺的，哪怕是在做这种事的时候也是。哪像现在身上的这位, 几乎要把他生吞了，半点都不知道节制, 好像今天不做, 明日就做不成了，半点都不把他这位新下凡的天道放在眼里。
　　“你还生气, 我现在才生气……呢。”本来很嚣张的话，穆平安用情欲弥漫的声音说出来，显得瓮声瓮气，半点威慑力也无，简直岂有此理，他什么时候在床上这般受人摆布过！
　　单尘在他耳边厮磨：“看到你和我亲密，我生气，看到你和我不亲密，我也生气。”
　　穆平安小心翼翼地道：“是不是太容易生气了？”
　　单尘道：“所以，还怨吗？”
　　穆平安道：“不、不怨了。”
　　……他也没那么不识抬举。
　　可是救命。就算天道不需要睡觉，也不能这样对天道啊。
　　他好不容易熬过了一整晚，结果白日依旧。这位本该日理万机的环音谷谷主，竟然白日宣淫，问他却说今日事昨日已毕，混账东西，昨日明明还在渡劫好吗，如果他能上折子，他一定狠狠参他一本，荒唐，很荒唐。
　　穆平安嚎了一日一夜，嗓子都劈了。傍晚，他穿着里衣，带子没系，微敞的胸膛、腰腹还残留着无数暧昧的痕迹，他弓着身子坐在床沿，端着单尘递过来的水，气得差点把水泼他脸上，混蛋无耻！但他是有涵养的天道，不跟人，不，不跟真仙一般见识。
　　穆平安端起茶杯很豪迈地一饮而尽，顿时有道衣袖伸过来，给他擦了擦唇角的水渍，这混账东西，该温柔的时候还是很温柔的嘛。
　　穆平安唇角弯起一抹浅笑，嘴角便被啄了一口。
　　快得他都没反应过来。
　　过了会，右边嘴角又被亲了一口。
　　穆平安挡住自己红肿未褪的唇，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他匆忙拉起里衣，挡住自己春光外泄的胸膛，身体便向后仰躺到床上，欺压上来的人目光晦暗。
　　青丝逶迤散了满床，与头顶那人泄下的墨发交织在一起。
　　穆平安看着他成熟的脸，没来由地咽了下唾沫。
　　他承认他也馋单尘，但是连着两个晚上这样，就给他喝一杯水，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是灵泉。”单尘解释道。
　　肚子里的蛔虫啊！谷主不愧是万年老妖怪。自己才年岁不到五十的小天道，除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通万古后晓未来，他还懂什么，这就是明摆着的欺负人，不，欺负天道啊！
　　“现在你可以喝灵泉了。”单尘沉声道。
　　“真好。”穆平安来了句。
　　单尘把头埋在他颈项，深吸了一口气，好像他身上有什么香气似的，道：“真好。”
　　“我爱你。”单尘用近乎碎裂的声音道。
　　穆平安心脏猛抽了下，他想到在他化身天道以后，单尘失魂落魄宛如行尸走肉般的日子，身形日渐消瘦，气血逐渐萎靡，明明没病没灾，却好像耄耋之人，失去了求生的意志，那时候他整日借酒消愁，对着虚空呼唤自己的名字，然后无声垂泪，那时候的单尘，说话时就像现在这样的声音。
　　每一声都像榔头似的捶进穆平安心里，让他这无情无欲的天道逐渐回春……等他记起了前尘往事，才算明白，他一直关注着的人，正心心念念着他。
　　在单尘披上兜帽，坐上谷主之位的时候，见他喜怒不形于色，穆平安担忧过他是否把自己忘记了，当初他“死”的时候，谷主都不曾现身过，他甚至没有到场去看，只是在暮云殿里看着日升日落、夕阳西下，他似乎活久了以后，早已无心情爱。
　　穆平安还担心过放不下的人只有自己，他想等他修成人形，去尘世间找这位冷心冷清的谷主的时候，谷主会不会不认他。
　　直到，他念起谷主的名字，钟谙，钟情于“安”的意思。
　　所以他才敢现身，他想，或许，有可能，谷主也念着他吧，不曾放下他吧。
　　“是在想我吗？”单尘支起身子，自上而下打量他，眸子暗得仿佛要滴出水来，谁知道又在酝酿着什么暴风。
　　而今的单尘，聪明得叫人拍案，十分的不可控。
　　穆平安戏弄他道：“如果我说不是，你又要欺负我吗？”
　　对方又开始了，穆平安一动不敢动，双手呈放在胸前，瞳孔大动。
　　单尘喉结滚动，道：“又？”
　　这话的莫不就是，昨夜白日两人久别重逢的温存，在他看来全是在欺负人？是了，就是在欺负人！世上没有这样压榨天道的说法，穆平安梗着脖子，气势汹汹：“如果你一定要这样抠字眼，那么我也没有办法，只能把这个字去掉。”
　　单尘道：“乖。”
　　穆平安脸偏到一边，默默地垂泪。
　　单尘摸了下他的脸，指腹冰冰凉凉，道：“哭了？”
　　穆平安拿他顺滑的墨发擦了擦眼角被逼出的泪，低声道：“欺负人。”
　　不等单尘开口，穆平安又道：“别说我不是人，所以不能算欺负。”
　　单尘亲吻他湿润的长睫和眼角，穆平安只觉软软的，还有点暖，他承认他说得有点夸张，但这人不能丝毫不知道反省吧，如果天天夜夜都这样，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啊。
　　他知道怎么糊弄以前的单尘，但完全没和现在的单尘朝夕相处过，仅有的朝夕相处，也就是满满的一日了。
　　单尘道：“先欺负个够，以后不欺负了。”
　　穆平安立刻扭头，一把抓起他的衣襟，道：“你说以后什么？”
　　单尘弹了下他的脑门，道：“不是说我欺负你吗？”
　　穆平安捂着微疼的额头，道：“你是真欺负人啊！”
　　“你说什么，我不是很明白。”单尘微微倾耳。
　　“混账东西！”穆平安恼羞成怒，一把箍住他的脖子，隔着冰凉的长发，穆平安将另一只手伸进他脑后长发之中，狠狠堵住了他的唇，用力地厮磨，谁知轻易撬开对方的唇齿，有恃无恐地攻城略地。
　　“看你苦等我这么多年的份上，我让你随意地动我，但你说什么，以后就不欺负了，什么意思？满足你了，那我呢？以后我馋你了，你该不会以公务繁忙回绝吧！”
　　单尘很满意，点头道：“想得倒是很长远。”看来天道下凡可以很久，很久。
　　穆平安现在很敏感，道：“你点头是什么意思？你不会真的只欺负一阵子，之后就一直冷落我吧，我可是为你下凡来的，你可不能这样对我。”
　　单尘道：“怎样对你？”
　　穆平安道：“混蛋，你装听不懂的样子，我居然也很喜欢！”
　　单尘在他身上画圈，玩味一笑，道：“刚才不是还说我欺负你吗？”
　　穆平安道：“居然还很记仇。”
　　单尘悠然地道：“所以我在反省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对。昨夜和今晨……”
　　“你够了！”穆平安脸红得像煮熟的蟹，道，“我不想提昨晚和今晨的事。”
　　“那今日下午呢？”单尘在他耳边道。
　　“啊……好！”穆平安的声音倏然变了调，某个混账在……他颠着嗓音道，“你很好！你哪儿都好！你没有哪里不好，你就是最能干的，最完美的，啊你，你，你成了真仙，就可以这样对天道吗！”
　　单尘道：“就可以，因为是天道……”
　　穆平安颠得不行，灵魂都仿佛要升天，他觉得自己比起天道，好像更像个人，不是说天道无情无欲的吗，那他感受到的这叫什么？
　　“因为天道什么？”穆平安隐约不能思考，不知是不是他以前没有修为的缘故，话说他现在有了新的身体，是不是就可以修炼了。
　　他爹都是入圣境了，这么多年修为没变化，真是丢天道的脸……如果是他，应该可以修炼到更高境界吧！虽说天道本身就比肩真仙，但有修为可以玩玩灵力，不至于喝茶都要别人喂……
　　“因为是天道，自己送上门来的。”
　　“你胡说！”穆平安道，“我都听到你的索求了。”
　　“是这种索求吗？”
　　“不，我都听到你的渴求了！”
　　“那现在还能听到吗？”单尘嗓音又暗了几分。
　　这奸诈的，狡猾的，聪明绝顶的，混账的家伙！他能听到，怎么样！想怎么样！他能听到这家伙满脑子的下流话，真是道貌岸然至极，至极了！
　　“太欺负人了吧！”穆平安嗓音沙哑，眼角的泪落入单尘唇隙之中。
　　“别哭，我特别爱你。”
　　哦，那原谅了。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我看着写哈，也见见以前的朋友。
　　我看到有人想看爹娘爱情，我在这里鞠一把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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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番外二
　　在穆平安决定要好好修炼后, 不打听还好，一打听鸡飞狗跳。
　　以往同去飞鹤门的伙伴们，修为最高的苏小舟已经元婴境巅峰, 应禅，景灏，金盈玉, 王若锦的修为也在元婴境, 赵玉树逊色了点元丹境五重天, 赵语欢修为最次，也是元丹境一重。
　　想来单尘以前的修为很逆天, 竟在十四年前，就已经炼星境了。不过说来他姐姐更非人哉, 当年在妖州单尘元婴境巅峰，也就是元婴境十重的时候, 穆青霜就已经是入圣境，而今也不知什么修为了。
　　这群狠人。
　　“修行，是我能扎根在人世间的重要途径。”
　　穆平安端正坐姿, 斜着眼看一旁的谷主, 一脸的高深莫测：“你不也想我在人间多陪着你吗。”
　　单尘一派自然，静候下文。
　　穆平安又道：“以前你修行的时候，我不也在一旁睡觉，不打扰你吗？”
　　“我在打扰你？”
　　“你没有, 但你盯着我，我有压力。”穆平安理所当然。
　　“你修行还怕被盯着？”单尘挑眉, “以前我修行的时候, 你不也一直盯着看吗。”
　　“话说被盯着看修行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怎么他现在这么扭捏呢，以前也没见单尘扭捏过, 穆平安道，“是会不为所动，还是会很有动力。”
　　“那要看是被什么人看了，”单尘道，“如果是被你看，会很有动力。”
　　“动力……”穆平安咂摸这俩字，又看着一旁秀色可餐的单尘，他真的很难忍住不亲上一口的冲动，他这样人性五毒俱全的居然也是天道，难怪天道把他拆出来，放他下界了。
　　“我怎么感觉有压力啊。”
　　“又不需要你一次突破到多高的境界，你从头开始修炼而已，何来压力？”单尘谷主如是道。
　　穆平安惆怅：“我上一位天道，修行速度就很慢，到现在还是入圣境。”
　　“继你离世不过十四年，他依旧是入圣境很正常。”
　　“你现在怎么帮他说话了，”穆平安道，“哦对了，我忘了他是你师父。”
　　“不算是了，”单尘道，“自从他控制我之日起，他就不配为人师了。”他顿了下，又道，“不知道我这么说，你会不会不高兴，他毕竟是你的……”
　　“在他控制我的那一日……哈哈。”穆平安一笑而过，“都是天道同行了，不讲究辈分。”
　　单尘道：“所以你我成婚，需要你前爹娘同意么？”
　　穆平安道：“这个嘛……”
　　单尘很专注地看着他。
　　穆平安道：“只要姐姐同意就够了。”
　　单尘勾起唇角：“所以你同意和我成婚了。”
　　这不是早就同意了的事吗，不是你一直以修为不够拖啊拖，拖到最后……穆平安清空思绪，继续方才的话头：“也不需要宴请四方，就你我都可以，也可以加上耆老。”
　　毕竟单尘既是少谷主，又是环音谷谷主，这说出去，怕是除了自己人，谁也不会相信。
　　单尘得到满意地答复后，端坐案前，开始处理环音谷境内相关事宜。
　　没他这位真仙在旁边盯梢，穆平安身上压力大减，他在两个月前，从单尘榻上下来，第二日便开始修行，成功引灵入体，现在凡蜕第十境。
　　天塌了，他居然才凡蜕第十境。
　　不过单尘赞叹他的修炼进度，倒是让穆平安受到了不小的安慰。
　　当年显仙宗内门弟子考核，单尘选的那个考核内容是三个月内，连破十阶，而他只用了两个月就从没有修为突破了凡蜕第十境，尽管这是借着环音谷深厚的底蕴在背后助力，还有单尘给他胡吃海塞的各种神珍灵果的结果，但还是值得褒奖的。
　　再者，与穆怜青那具脆弱的肉体凡胎不同，他的肉身比较耐造，哪怕服用神珍，也不担心爆体身亡。
　　兴许是世界变强了，天道也随之变强，至少他这具身体，天资还算不错。
　　再加上穆平安本就悟性高，修行速度不说一日千里，至少是几乎没有瓶颈，以至突飞猛进。
　　单尘道：“你的混元丹炉，云雀给你送来了。”
　　“你用吧，我现在没那心思，再说你给的灵丹妙药也足够了，我暂时用不上褚石峰主。”
　　“这话若是褚石听到了，怕是会很难过。”单尘说完，道，“不过给你的丹药，今后可以让他代劳了。”
　　倒是在意褚石的感受，穆平安道：“这对褚石峰主来说，是个好消息。”
　　说来穆平安陨落之后，他认主之物散落周围，其中镰刀被耆敬仁拾了回来，金罡祭火混元丹炉在重新落回了云雀手里。
　　由于云雀和于翎依都不需要修炼，也不缺灵珍，丹炉器灵褚石长老这十四年来过得十分艰难，一直想念穆平安得紧——只有穆平安在的时候，劳他炼药的次数多点。
　　“就让他老人家再难过一阵子，以后找个机会带他出去炼药耍玩的，等我修行得差不多了以后。”穆平安琢磨着，出去游历的时候至少得是个渡劫境吧，在这之上还有炼星、入圣……他前爹还是个入圣境呢。
　　单尘倒是随便他，反正在他出世之前都会待在他的暮云殿里。
　　穆平安修行起来毫无时间观念，他生前丹田未碎时，就是个修炼狂魔，而今拥有完好无缺的身体，恨不得夜以继日地修炼，好以不错的姿态出现在友人面前——他还是要面子的。
　　于是单尘夜眠，他在修炼。
　　单尘早醒，他在修炼。
　　单尘阅册，他在修炼。
　　单尘抚琴，他在修炼。
　　说好的不愿被冷落，结果是他在冷落别人。
　　单尘把枕头拿到他身后，劝他休息一会：“你是环音谷少谷主，没修为都能唬人。”
　　“可我现在有修为了，唬不了人了。”
　　穆平安很有自知之明，搞不好他现在出现在环音谷众人面前，都不会有人喊他少谷主了，因为都以为他是别人伪装的。
　　单尘道：“所以这就是你待在暮云殿不出去的原因？”
　　穆平安道：“怎么听起来你很想我出去啊。”
　　单尘道：“没有的事，”他凑到穆平安耳边，“我宁可你这辈子都不出去，一直待在我身边，陪着我。”
　　穆平安耳根微热，脸上如火中烧，赶忙调息让自己平静，道：“所以我可能要闭关个二十年，姐姐能在二十年内突破至渡劫，我拼一拼也许可以。”
　　“不可以！”单尘立刻皱眉。
　　“什么，你认为我不可以？”穆平安大受打击。
　　“不可以闭关。”单尘道。
　　“只是闭关，不能顺利渡劫吗，还是得入世，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你不明白。单尘眸光微痛，轻声道：“你若是闭关，我就是一个人了。”
　　穆平安戛然而止，赶紧打趣道：“才二十年，我还以为你已经适应了……来着，这么说，是不是有点过分？”
　　单尘道：“你知道就好。”
　　穆平安头磕在他肩上，揽着他的肩膀，从侧面抱着他，欣赏他俊美脱俗的容颜，道：“那我不闭关，咱们入世玩玩去吧。”
　　单尘掀开眼皮。
　　穆平安道：“我想你随我一起出去，可你环音谷的事务……”
　　“可以同时做。”真仙挪移个物件很容易。
　　“那就说好了！”穆平安道，“明日一起去！”他一把扑倒在单尘怀里。
　　事后，穆平安枕着单尘的肩，道：“怎么觉得，好像现在一直是我哄着你啊。”
　　单尘道：“你该哄着。”
　　穆平安道：“哦？”
　　单尘道：“从显仙宗通天梯到环音谷，我牵你的手，你推开了我。”
　　穆平安惊讶：“这么记仇呢。”
　　“不是记仇，”单尘道，“只是受伤了。”
　　“当时以为你是毫不相干的人，我心系单尘，当然推开你了。”
　　“但你反应过激了，就好像知道我的心思一样。”
　　“我不知道。”
　　“我以为你知道。”
　　“你藏得那么深，我怎么可能知道！”穆平安道，“不要受伤，我现在，我以后，再也不会推开你了。”
　　单尘不说话。
　　穆平安心疼他：“哪里受伤了，我给你吹吹？”
　　单尘噗嗤一笑，道：“不必了。”
　　“怎么不必，我家单尘受伤了，当然要吹吹了。”
　　“你哄小孩呢。”
　　“那你要我怎么哄？”
　　单尘眸光晦暗，为他宽衣，道：“当然是用成年人的哄法。”
　　穆平安叹道：“你果然还是馋我身子，你眼里难道就没有一心只想修行意图闭关二十年的我吗？”
　　单尘绷着脸，冷酷无情地道：“没有。”
　　穆平安道：“我受伤了！啊啊啊……我受伤了，单尘……你……”
　　单尘道：“其实修炼，修为高点也好，就不会轻易受伤了，受点小伤，也能轻易痊愈。”
　　“好了，你变了，你不再是对我嘘寒问暖的单尘了，竟然说一点小伤，明明在我眼里，你看不见的伤口，都是令我心疼的。”
　　“你知道心疼，那伤口就慢慢愈合了。”
　　“只是一次把你推开一次，而且是情有可原的推开，你的伤口就这么大的吗。”
　　“你认不出我。”
　　“我……”穆平安莫名语塞，道，“我认出你了又能怎么办，不是很凌乱吗！”
　　“怎么凌乱？”
　　“难道你想要我在你和单尘中间，脚踏两条船吗？”
　　“有何不可，反正我与他是同一个人。”
　　“但我不是这种人，我很忠贞的！”
　　单尘不知为何又阴沉下来。
　　穆平安哄他半天哄不好，老天，他居然连哄着这个鬼魅的单尘都心甘情愿，居然连这个难搞的单尘，他都喜欢到骨子里，他这辈子算是吊死在单尘这棵树上了。
　　他能理解数万年的隐匿，造就了单尘孤僻、阴郁的性格，但动不动就生气未免太要命了吧。
　　想他以前那般好说话，又谦和，又温柔，还不经逗，总爱脸红，做那种事的时候他总是很认真，很照顾对象的感受，不像眼前这个，经常生闷气。
　　“你是不是在想以前的我？”单尘见他不专心，重重地弄了他一下。
　　穆平安惊叹：“连以前的你的醋，你都要吃吗！”
　　单尘道：“不要再想以前的我了，以前的我早就不存在了。”
　　穆平安心痛了，道：“能不能别用这般平静的语调，说这么惊悚的话。”
　　“事实就可怖了吗，余生只有现在的我了，”单尘道，“你失望吗？”
　　穆平安捧着他的脸，道：“我没有我没有，你不要受伤了啊。”他在单尘鼻尖上亲了下，又吻了吻他的脸颊，乃至眉心，“虽然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做，都抹不平你数万年的创伤，但能不把它当成创伤吗，因为现在的你，我也很喜欢啊。”
　　“真的？”单尘问。
　　竟然有点小心翼翼，穆平安忍不住心动：“当然！”
　　“早知道以前的单尘，拥有的是这样的你，我便忍不住嫉妒。”
　　“不都是你吗？”穆平安不解。
　　“我看着你们亲密。”单尘道，“在洞穴里，碎墟天渊。”
　　“记得记得，该说声对不起吗？”穆平安有时候都不知道他的点在哪儿，按理说看到自己和自己心上人亲密，不是一件很高兴的事吗。
　　“不用。”单尘闷声道。
　　又生气了！这人是不是很过分，很没道理！穆平安只好昧着良心说：“但以前的单尘，拥有的也不是现在的我啊。”
　　以前的单尘，哪有让我连哄带骗这么费脑筋的！
　　“现在的你，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单尘这下声音听起来明朗些了。
　　穆平安道：“现在我知道怎么哄你，以前根本不需要。”
　　“还哄我……”单尘亲了下自己的指尖，用指腹碰了下他的额头。
　　穆平安浑身如过电般，他对不起以前的单尘，他觉得现在这个单尘令人血脉贲张，欲罢不能。
　　带着他一道入世历练，路上完全不担心无聊，对方总有理由生气，一起吃饭会生气，不同榻会生气，同榻但只修行会生气，不喝他倒的水会生气，多喝酒了酒后乱性第二天会看到欲 | 火中烧脸很冷的单尘。送上去给他亲，他宁可禁欲也不要，完全摸不准他的九曲十八弯的脑回路。
　　但只要跟他说话，他就不气了。
　　所以这一路上出奇的有意思。
　　兴许成了真仙，单尘闲适多了，沿途看到美丽的景致，他会沉醉其中，让心思全放在怎么提升修为的穆平安看那一抹夕阳或是晨曦；有小孩拿着风车蹦蹦跳跳地经过，他会噙着笑意目光温柔地避开……
　　“你化身天道的时候，会不会看到这些。”
　　“会看。”看多了，现在只想修行，穆平安心道。
　　单尘听到这话会很安逸，穆平安也不知道他在安逸些什么，但确实他发现在单尘眼里，处处都很美，也不知美好能否治愈他……
　　可是怎么办呢，连这人生气的样子，他都克制不住地好喜欢。
　　他喜欢那种一哄就好的成就感。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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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番外三
　　那一日亲眼目睹钟谙渡仙劫的人, 都知道了穆平安成了天道，而且下界了的事实，比如于翎依, 比如云雀，比如耆敬仁。
　　渡劫的是环音谷谷主钟谙，也是跳入时空之门内的单尘, 这件事穆青霜是事后才听她爹讲的, 说有了第二位天道化身后, 他推演未来、博通古今的实力变弱了不少。
　　所以，想和穆平安结为道侣的人, 是环音谷谷主，也是第二位真仙, 而穆平安乃是名副其实的天道化身，两人要在一起, 其实已经无需自己的认可了。
　　现如今这世界上，最尊贵的几位之二，便是她弟弟和环音谷谷主钟谙。
　　如果说对于先前的单尘, 她还有些许意见, 些许不满，希望他多在意穆平安一点，希望他少给穆平安带去麻烦，但对于环音谷谷主, 她已然无话可说。
　　这人掌管着天下第一宗门，阴郁、聪慧、深不可测, 就像一只虚握穆平安颈项的白骨手, 似要将他拉入深渊，又像一尊神性的仙灵, 环住穆平安的身体，想要将他摁进怀里，至死不分开。
　　那股持续万载的牵肠挂肚、矢志不渝，无人怀疑这位单尘的执着与迷恋。
　　穆平安和这样的人在一起，还有什么不安全的呢。再者，这也是穆平安自己的选择。
　　穆青霜看着面前的两人，缓缓点了下头。
　　“姐，这门亲事是你同意了的，”穆平安施压道，“这个世上我最在乎的亲人就是你了，既然你同意了，那改日来参加我和他的结契大喜吧。”
　　单尘咳嗽了声。
　　“你也是我的亲人，”穆平安反应迅猛，“我最爱你。”行了吧！
　　“请帖。”二十五岁渡劫境，又十年，入圣境，又十四年神晖境，目前神晖境九重的穆青霜，世人难得一见的越国皇太女，抬手道。
　　“这个……”穆平安一时没有准备，他只是在世间历练的时候，碰巧听说姐姐就在附近，所以找了上来，顺便提了下和单尘结为道侣的事，出乎他意料，过程很轻易就结束了。
　　但请帖他是真没准备，毕竟也没定日子，他修为才聚灵境一重呢，成什么亲。
　　“敬上。”单尘拿出一张金色帖子，其上繁复华丽的纹路，比之问心阵来不遑多让，每一笔都像精雕细琢似的，美得巧夺天工，可见绘制请帖之人耗费心思之巨。
　　穆青霜接过请帖，道：“你想让爹娘也来见证么？”
　　穆平安犹豫了下，主要是他没见过请帖的内容，他也不知道成亲是哪日。
　　单尘侧身道：“平安，你觉得……”
　　“问他俩愿不愿意来吧，”穆平安觉得这样躲下去，到显得他见不得人似的。
　　再说这修真界虽大，对于真仙或者天道而言，不过只手一握间，他总会和前一任天道打照面的，再者，他也想知道那两位现在怎么样了。
　　……当初前天道硬是不去女帝后宫，而今也不知道在后宫过得怎么样了。不过有他的奇诡，还有姐姐的尊贵，他多半能在后宫过得如鱼得水。穆平安还记得母帝后宫当年的惠嫔戚臻，而今也不知什么位份，有机会向他打听一下前天道在后宫的真实情况。
　　至于直接问姐姐前天道在后宫过得怎么样，倒是显得自己原谅他或者在乎他了，这种事还是找妃嫔八卦一下比较靠谱。
　　“你什么时候弄的请帖，”见姐姐还没打开请帖，穆平安急不可耐地拉着单尘的手，传声问，“还有咱们成亲之日是哪天？”
　　“九日后。”
　　“什么！？”穆平安道，“以我这聚灵境一阶的修为，你想要羞死我！”
　　“这是隐藏修为的灵玉，”单尘拿出一块双纹鱼玉饰，递给他，“结契那日，你带上它，就能隐藏修为，哪怕是烈日境强者也看不穿。”
　　“若没修为……”穆平安心虚。
　　“你没修为的时候，就已经再强悍不过了，无人敢小觑你的。”
　　“但我现在不是极品厄难体质了啊。”穆平安道。
　　“怕什么，你是天道。”
　　“循规蹈矩的天道？”穆平安道，“知明事理的天道？通晓古今的天道……好像也差不多，但也可以再等等。”
　　“我等不及。”单尘道。
　　穆平安一时语塞。
　　单尘道：“请帖已经递出去了，你可以反悔，但反悔之后，再想同我成亲，你可能需要哄很久，”他加重了语气，“很久。”
　　这个坏心肠的！穆平安道：“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这种事难道不应该商量着来吗？”
　　“你不是说你同意了吗，”单尘道，“我还以为你同意嫁给我了，日子我来定就好。”
　　穆平安道：“我是这个意思吗？”
　　“你不是，然后呢？”单尘的声音逐渐低沉。
　　穆平安道：“你在不安什么？”
　　单尘嘴硬道：“我没有不安。”
　　这么急着要他嫁给自己，连商量的机会都不给，却铭记他说只要姐姐同意就可以了的话，所以烫金雕花镂空的请帖都准备好了，日子也选在姐姐首肯后的第九日。
　　九，是个很微妙玄通的数字。
　　当年，初上环音谷，也是九日前境璧显示会有救星至，在境璧二次成型之前，环音谷与外界的时间差也是九倍流速……
　　不得不说单尘用了十足心思。
　　穆平安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些什么，最终他到底没坳过单尘，就任由姐姐拿着那封请帖走了。
　　“成亲以后，我们做什么？”穆平安心脏突突跳，会与现在有什么不同吗，还是他需要承担什么责任，分担谷主的事务，他修为还很低，可能有心无力……
　　单尘脸不变色心不跳：“双修。”
　　“现在不可以吗！？”穆平安大惊，他怎么没想到这般作弊似的修行法。
　　“可以啊，”单尘饶有趣味地道，“一直都在双修啊，不然你的修为怎么会提升得那样快。”
　　穆平安挫败：“我这还叫快？”
　　“人修炼成仙，天道修行成人，天道实力越强，修行速度就越慢，”单尘道，“前天道就是很好的例子，千年也就入圣境，你姐姐四十岁不到就入圣境了。前天道实力不及你，你修行速度更慢才正常。”
　　穆平安道：“所以除了双修呢，我们还做别的什么？”
　　“你想做别的什么？”
　　“别的啊……”穆平安也想不起来，他能做的，目前都在和单尘做。
　　“纵情山水？琴瑟和鸣？云巅对弈？”单尘问。
　　“是不是太雅致了，”穆平安道，“这些，偶尔玩玩还好，天天玩，不腻吗？”
　　“可见你不是很喜欢。”单尘问，“那你想做什么？隐居山林，避世清修，陶冶情操？”
　　穆平安摇了摇头，打了个哆嗦，道：“避世隐居是我姐姐的理想，她一直想过田园生活。而我想的是纵横天下，与各路英才交手，傲视群雄，无一败绩，结果我做了姐姐想做的，姐姐做到了我想做的。”
　　“所以你就没有任何想做的事？”单尘道，“除了闭关修行。”最后四个字，咬得很紧。
　　穆平安道：“既然跟你双修能抵得上数日苦修……”
　　单尘更正道：“数月。”
　　“这么在乎细节，”穆平安道，“那我还是每日都和你双修吧。”这样修行速度还快点。
　　单尘微微点了下头。
　　“你点头做什么！”穆平安脸红，“没羞没躁。”
　　单尘微微扬起唇角，但却并不是微笑的模样，他缓缓往前，穆平安下意识往后退，然后身体靠在颈粗的竹子上，腰便被眼前的人搂住了，穆平安攀着身后的树，竹子只微微向后倾斜，单尘的身子凑了上来，冰凉的发丝落在他脸上，前者依旧是唇角微微上扬，却皮笑肉不笑的姿态。
　　穆平安梗着脖子道：“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要叫了，”他左右四顾，心虚道，“这里虽然没人，但我姐姐刚走没多久，如果我大声喊叫的话，她会过来的，过来看看你是怎么欺负我的，也许成亲这件事就得延后。”
　　“延后一天，你想要的双修之事，就少十日。”
　　“你忍得了？”穆平安露出得意的笑容。
　　单尘眼里暗藏风暴，嗓音低哑：“万年我都忍过来了。”
　　“啊疯子！”穆平安知道自己斗不过他，他毕竟是被这人碾压的天劫诞生的天道化身，相当于此人把他从天道那里硬生生挖出来的，虽然也有他偏离天道法则被人性五毒浸染的缘故在，但还是不能小瞧了单尘，他道，“你了不起，你岁数大，你厉害行了吧！居然用这种事来谈条件，明明不问我意见就定日子是你不对！”
　　“嗯，是我不对。”单尘欺压上来。
　　穆平安靠着那根不硬气的竹子，腰身整个向后仰，只有脖子抬起来，单尘摁着他的额头，让他头靠在竹子上，这姿势确实省力、舒适了许多。
　　然后一只手捧上他的脸，掌心温热，他微微侧过头，看到单尘深情的目光，穆平安心头又是咯噔了下，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果然额头被吻了下，继而是脸颊，最后是嘴唇。
　　再然后，穆平安唔唔出声，抬手挡住了单尘要解开他衣带的手，露出一脸惊恐的表情，他眼神示意：“这里是在外面啊！”
　　“不是你说这里没人的么。”单尘魂力外放，时刻感知着四下的风吹草动，“放心吧，不会有人来。”
　　穆平安笑他不镇定：“要是被天下人知道，环音谷谷主是这般宣淫之人，怕是要被耻笑！”
　　“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单尘道，“有何资格来笑我。”
　　“你好理直气壮啊！”
　　“多谢夸奖。”
　　“不要脸！”穆平安道。
　　“你有脸就够了，”单尘道，“我争取，不给你丢脸。”
　　穆平安两眼放空，抬手挡住自己额头。
　　单尘以为他难受了，便道：“弄疼你了么？”
　　“不疼，就是有点感动。”
　　“你这是在哭吗？”
　　“没有。”穆平安道，“只是……”他哽咽了下，就把瓮气给咽了下去，“现在算是在双修吗？有灵力到我体内吧，会给我提升修为吧。”
　　“必然会有灵力到你体内的。”
　　穆平安突然领悟这话的意思，道：“但那玩意，我吸收不了啊！”
　　单尘猝不及防，道：“你的身体会自动吸收涌入体内的灵力，就像吃进嘴里的灵果，能迅速化成灵力滋养肉身一样，不是灵力的东西，当然吸收不了。”
　　穆平安嘀咕道：“难怪它会流出来……”
　　单尘：“……”
　　过了一会，穆平安光洁的手臂扶着脑后的竹子，那竹子颤动得极快，几乎要倾折，他忍不住，艰难地发出不旖旎的声音：“喂！”
　　单尘道：“就是有点激动。”
　　穆平安顺着竹子滑下来，被单尘捞进怀里。
　　“我就说修为太低了不好，”穆平安道，“这就腿软了，多丢人啊！”
　　“不丢人，”单尘道，“这儿只有我，我喜欢抱着你。”
　　“衣服我自己穿，这点力气还是有的。”
　　单尘只好放下他的白色中衣，面上些许不悦，被他隐藏得很好，穆平安专注着给自己穿衣袍，也就没注意他的神色。
　　穆平安披上外袍，动了动，有点尴尬地道：“刚才出汗了，应该先洗洗的。”
　　“附近有灵泉。”单尘道。
　　“这里有灵泉？”穆平安眼睛一亮。
　　“嗯，你姐姐不会出现在普普通通的地方。”单尘道，“而我也不会到普普通通的地方来。”
　　单尘道：“若是泡一泡，对你的修行大有裨益。”
　　“好！走！”穆平安很爽快，“去！”
　　“至于身上的痕迹，”单尘眼神一暗，“之后再消吧。”
　　“没事，我修为虽低，但这点红痕还是很容易弄掉的。”穆平安很大落地道。
　　单尘道：“我说之后再消。”
　　穆平安小声呿了下：“坏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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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番外四礼成
　　既然决定了要成亲, 两人商量着要请哪些人。
　　“耆老前辈，殷无望炼器师……”
　　“飞鹤门钟明笛副掌门，迟元峰岁寒峰主……”
　　“显仙宗于翎依, 云雀，徐慕容，滕疆, 靳柔, 虞鸿……”
　　“伏国, ”穆平安问，“伏国, 你想请哪些人？”
　　“伏国的人，就算了吧。”
　　穆平安道：“伏国的一个不请, 好像也不合适。”
　　“那就单治，单云天, 单珺，在碎墟天渊见过面的三个。”
　　“还有妖族元老，九尾狐族族长, 你的外祖谢兴。”
　　“赵玉树, 赵语欢，王若锦，苏小舟，应禅, 景灏，金盈玉……陆修明。”
　　“这个陆修明是谁？”穆平安问。
　　“是我徒弟, ”单尘道, “你见过的，当年天刑司浮石镇审判, 审官便是他。”
　　穆平安记起来了，道：“他竟然就是你徒弟！”环音谷谷主唯一的徒弟，真是平日难得一见的人。
　　穆平安好奇：“想必天资奇高吧，不知比起我姐姐来如何？”
　　“自然是有所不及。”
　　“你怎会收他做弟子？”
　　“这个说来话长……”单尘不愿提及他放浪形骸的那段过往，当初正是此人几句无心之言，让他迅速振作，不然，他可能还会再耽误个几日。
　　穆平安道：“结契那天，我就不戴双纹鱼饰隐藏修为了。”
　　单尘道：“那我也不隐藏修为，用真仙的身份与你成亲？”
　　“别啊，”穆平安道，“不然你是打算顺便公开你就是钟谙这件事？”
　　“也不是不可。”
　　穆平安觉得这摊子就大了：“如果是环音谷谷主跟人结为道侣，那天底下所有势力掌权者都要请一个遍了，何等麻烦，不要。”
　　“所以还是以你我二人为主。”单尘道。
　　“没修为的我，与炼虚境的你。”穆平安道，“两位少谷主结为道侣，环音谷谷主钟谙也是要请的吧，这可怎么办？”
　　“不是问题。”单尘道。
　　“怎么不是？”
　　“有斗篷就行了。”单尘乃是真仙，让一件斗篷变得深不可测，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还真让斗篷来见证你我的定亲啊！”
　　“正好你送了我一件，不如就让那……”
　　穆平安想到那件姹紫嫣红的斗篷，羞愧难当，忙道：“不能那件。”
　　“为何不能，”单尘道，“珍惜的东西，不应该放在珍贵的场合么？”
　　穆平安迅速来了句：“珍惜的东西更应该珍藏起来。”
　　单尘还有点犹豫。
　　穆平安斩断他的遐思：“我觉得你穿别的颜色的斗篷更好看。”
　　单尘眉头堪堪舒展：“什么颜色？”
　　“都好！”穆平安来了句。
　　“诚意呢。”
　　“红的？蓝的？”
　　“绛、赤、朱、丹、红、茜、彤、赭、绯为红，靛蓝、碧蓝、蔚蓝、黛蓝为蓝，”单尘道，“你说哪一种。”
　　“颜色倒是配得很齐啊，”穆平安道，“你定就好。”
　　单尘认真地询问他的想法：“所以你决定了，只是环音谷二位少谷主成亲，而不是天道与环音谷谷主成亲？”
　　穆平安被他说得犹豫不决，左右为难。
　　如果单尘是环音谷谷主的身份暴露，今后他们无论去到何处，各大势力、世家都得以大礼待之，而他修为太低，还需要各种各样的历练，让单尘陪着同行还好，让环音谷谷主陪着同行，那简直过于高调，不行不行。
　　“不然先你我私下结契吧，改日再请各大好友亲朋再热闹一番？”
　　“好。”
　　白日的暮云殿，一如既往的冷清，但这一日却挂起了红色的灯笼，红色的地毯从穆平安居住的小院一直延伸至谷主的寝殿。
　　内殿红绸高悬，窗柩上贴着囍字。
　　穆平安见了都忍不住来一句“俗”。
　　单尘道：“成亲就是这样的。”
　　穆平安都：“窗花虽俗，但你好看。”
　　单尘回味了片刻，沉下嗓：“你能看到兜帽里的我？”
　　穆平安道：“我能想象兜帽下的你。”
　　穆平安穿上束腰的红袍，旁边的单尘披上赤红的斗篷，戴上兜帽，两人先向着虚空、天地跪拜，而后向着燃起的红烛高台磕首行礼，最后相互对拜。
　　没有任何人的见证，只有山间的清风，飘动的树叶，头顶的烈日，黝黑的大地，见证这场天道化身与当世真仙的旷世大喜。
　　他们不是任何其他的身份，他们只是他们自己，坦诚地认定了彼此。
　　穆平安亲自揭下单尘的兜帽，有种揭下盖头的感觉，他忍不住噙着笑意。
　　单尘微微垂着首，再缓缓抬起头。
　　穆平安捧着他的脸，在他额头上亲了下。
　　“还没入洞房……”单尘是个讲规矩的。
　　“这整个旭明宫，整个暮云殿，都是我们的洞房。”穆平安耍赖道，“我就是想亲你。”
　　单尘心动着，半晌没有别的言语。
　　他侧过头，一边闭眼，一边亲上了穆平安的唇。
　　这突然清纯的吻法，穆平安都有点没有反应过来，他扶着单尘的双臂，将他紧紧搂进怀里：“你好瘦啊。”
　　赤红的斗篷落在脚后，单尘轻呵一声道：“以前怎么没听你这么抱怨过。”
　　“我是说你抱着很顺手，很让人怜爱。可能是斗篷太大的缘故，解下宽大的斗篷，再一下子抱住你，觉得你特别娇小可人……”
　　单尘黑着脸道：“穆平安，你真会说情话。”
　　“嘿嘿，也还好啦，”穆平安谦虚地道，“也不是特别会。”他转念又道，“你怎么直呼我名讳了，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叫夫君吗！”他嘴角上扬。
　　“夫……君？”单尘嘴角里迸出这个荒谬的称呼。
　　“夫人穿红衣煞是好看。”穆平安打定主意逞嘴皮子。
　　单尘皱眉，计较道：“你不是说我瘦吗。”
　　“想必是太操劳了。”
　　“是吗？”单尘冷眼看他，“我怎么觉得还不够。”
　　穆平安还没领悟那意思，道：“既要陪我游山玩水，陪我历练，又要处理公务，管整个环音谷的诸多琐事……”
　　“除了陪你不够操劳之外，”单尘道，“其他确实都很累人。”
　　“辛苦了。”穆平安道。
　　单尘随意地道：“还好吧。”
　　“这些年，你辛苦了。”穆平安又道。
　　单尘道：“只是这么说一句，可不会让我满足。”
　　“我会用余生来让你满足。”
　　“漂亮话谁都会说。”
　　“我可不是漂亮话，我发誓，我会用余生去践行许你的诺言。”穆平安同他坐到榻上，不知为何，只觉这身红衣别具意义，竟是不想去脱。
　　“其实一点也不累，”单尘道，“因为……”
　　“嗯？”
　　“环音谷，是为你而建。”
　　穆平安突然被震住了。
　　单尘道：“如果要见到过去的你，需要造时空之门，那么我便建时空之门。”
　　“如果天道之子，需要一个世界才能承载，我便建一个世界。”
　　“我说这数万年来，我一直活在痛苦之中，其实不然。”单尘道。
　　穆平安震惊地听他继续。
　　“因为我在为你建造一个世界。我想你应该正在看着我，所以我日日，月月，年年，看日月星辰、草长莺飞、花开花谢，看高山和流水，疏雨与霜雪，就仿佛在与你共赏。所以每一日，我都过得无比的轻盈与充实，”单尘道，“因为我知道，这是你的世界。”
　　“那你为什么……”穆平安欲言又止。
　　“不痛快都是在你出现之后。”
　　穆平安瞬间清醒，好，来了，他奇怪地道：“怎么就不痛快了？”
　　“因为我发现我想要的更多。”
　　穆平安道：“更多什么？说出来，本天道为你实现。”
　　“我不只想要属于你的世界，我还想要你属于我。”单尘道，“不是属于过去的我，而是现在这个我。”
　　穆平安诚心道：“无论是过去现在的你，我都很爱。”
　　单尘道：“直到今时今日，我才拥有了你。于翎依用千年突破天劫，而我用四万五千年才重新拥有了你。”
　　……
　　穆平安和单尘的结契典礼只在很小的地方举办，甚至不在环音谷，只是沧琅山沧琅县上的一处酒楼。
　　那座酒楼还是赵家的产业。
　　赵语欢和赵玉树都赶来参加，时过境迁，当年勇闯环音谷山门的伙伴，而今都已经是管事或长老的身份——这两人在环音谷耆老前辈的凤鸣洞天是当不上什么长老或管事的，但在飞鹤门的山环山，他们几个最先入山的元老，当个掌事自然绰绰有余。
　　穆平安敛去修为，单尘则将修为掩饰至炼虚境，在穆平安看来，后者依旧是环音谷谷主那般派头，对来人都是一副态度，既不过分热情，也不过分冷落，与任何人都保持着客气疏远，像极了谷主那般孤僻不喜生人接近的做派。
　　“怎么觉得单尘冷了许多。”穆平安在赵玉树这桌坐下，故意挑起话头，实则探听情报。
　　“没有啊，他不是一直都这样吗？”王若锦道，她看着单尘面对显仙宗宗主等各大势力的巨擘们，显得游刃有余，不由感叹，“不愧是伏国皇族子弟，待人接物就是不一样。”
　　他一直这样吗？穆平安心头大动，那他一开始感受到的单尘，难道是假的不成！
　　“你不去招待来客吗，还有闲心和我们闲聊。”苏小舟拣了颗葡萄放进嘴里，眼睛却看向陆修明的方向，天刑司审官，谷主弟子，在各大洞天福地弟子中间都很有名气。
　　元婴境巅峰！穆平安看穿苏小舟的修为，也听到了苏小舟的心声：“传闻非虚，他果然很俊……”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穆平安和陆修明四目相对，后者立刻起身行礼，满脸的受宠若惊，穆平安还有点奇怪，这位是有点自来熟的类型么？谷主唯一弟子？
　　在苏小舟旁边，还有纪良、翁明月、聂连枝，三位当初一起经历过浮石镇之祸的伙伴们。整个宗元洞天，也只请了他们四个。
　　主要是考虑到，如果请了太上长老级的人，其他太上长老心里不痛快，至于耆老前辈则不在此列。谁都知道耆老和二位少谷主当年那是形影不离。
　　不多时，有人道：“女帝陛下到了……”
　　穆平安下意识起身，回首看向楼梯方向，第一眼见到走在两人身后的姐姐，之后便是最前面的前母亲胥月霜，以及她身侧的那位当年楚楚可怜，而今端庄俊秀的前天道。
　　穆怜青一袭长袍，白衣为底色，青色长袍外罩，偌大的“清白”写在脸上，见了穆平安，露出亲切的笑容。
　　穆平安脸有些僵，半晌心想既然对方好意思，他凭什么不好意思，道：“穆怜青太上长老！真是好久不见，您老身子骨可还硬朗？不知在深宫中生活，日子可还顺心？”
　　穆怜青面不改色，道：“劳你挂碍，一切都好。不知安儿归来后，修为可有长进？”
　　不愧是天道！这张嘴啊！是丝毫不觉得对不起他，还有余力跟他争锋相对呢，穆平安道：“这便是你来这儿，要跟我说的话。”
　　“如果我说对不起，你会原谅我吗？”穆怜青道。
　　“不会。”
　　“那就恨我吧。”穆怜青道，“我值得你恨。”
　　穆平安：“……”好霸道的发言。但是他凭什么要发自肺腑、痛彻心扉地去憎恨一个人，这个人配吗？
　　穆平安传音道：“如今我也是天道了，虽然不理解你的所作所为，但能理解你的羸弱，因羸弱又不得不压制，故不得已而为之。”
　　穆怜青微微敛目，陷入沉思：“其实你本不必死……”
　　不死，然后杀了于翎依？成为一个不生不死，不人不鬼的天道匕首，今后为天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穆平安轻笑道：“不，我非死不可。”
　　难怪，单尘从来没说过恨他死了，或者埋怨他的选择之类的话，他当时确实是没得选择。
　　穆平安不搭理他了，转而端方地看向胥月霜，客套道：“陛下有闲暇过来赏光，在下深感荣幸。”
　　胥月霜看着他叹了口气，道：“你的大喜之日，我怎能不来参加。”
　　“我的大喜之日，我大喜的对象，陛下可还满意。”
　　“只要是你满意的，为娘都满意。”胥月霜来了句。
　　若非死一次，要得到这句满意，怕是比登天还难。
　　“但您满意的，我不太满意。”穆平安意有所指。
　　胥月霜道：“这么多年，你还是不肯原谅他吗？”
　　终于用的是“他”，不是“你爹”了，毕竟现在他算是另一尊天道化身，而不是天道之子，穆平安道：“谈不上原谅不原谅，远到都是客，我还以为陛下不会带他来呢。”
　　穆怜青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不远处，单尘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下。
　　“那你儿子挺多的。”穆平安来了句，见穆怜青脸色很好，想必这位前天道在后宫生活得也是颇滋润，不然气色也不至于如此这般容光焕发。
　　可见无论是当天道，当人，还是得脸皮厚。
　　不过话说回来，女帝那“偌大”的后宫是吃干饭的吗，竟然没有一个降得住穆怜青的！居然由着这人当上帝后，那可是帝后啊！穆怜青一个没后台的，不，他的后台是姐姐……那没事了。
　　穆平安对女帝道：“都说多子多福，但愿陛下还会再有其他皇子皇女服侍左右。”
　　胥月霜没反应过来，穆怜青的表情当时便僵硬了一刹。
　　穆平安的视线跃过穆怜青，看向女帝身后带着的另一位闭月羞花的俊美男子：“戚妃！”
　　“穆……”戚臻是个伶俐的，听穆平安和帝王帝后的言语，就知道这位皇子殿下与帝后不睦并非虚言，想来帝后一边极力隐瞒此事，一边大力举荐长公主为皇太女，丝毫不为皇子殿下助力，他也曾替穆平安不平，话到嘴边，语风一转，“少谷主好。”
　　“几年不见，封妃了啊。”穆平安传音道。
　　“族里又强盛了几分，也多亏跟少谷主关系好，女帝看在少谷主的份上，对我热络了不少。”
　　“哈哈，还有这事呢。”穆平安心想这人入宫三年才见了女帝两面，所谓的热络大概是一个月见一面的程度？
　　“你确定就是单尘了，以后若是变了，可以换别的。”穆青霜走过来，凉凉地来了句，“然后来越国，我护你。”
　　“姐，说点喜庆的吉利的好吗，”穆平安道，“我还想和单尘过一辈子呢。”
　　不远处同于翎依等人谈话的单尘唇角微微上扬。
　　一身淡红斗篷的钟谙端坐上首，这位尊贵至极的环音谷谷主寡言少语，与场上几乎所有人都没打过照面，但考虑到他修炼的是混沌道，他不主动搭理别人，别人也不敢贸然上前叨扰他。
　　耆敬仁被请上座的时候还很惶恐，碍不过穆平安的强烈举荐，他见单尘并没有拒绝的意思，便拘谨地坐在了谷主旁边的位置上。
　　两位少谷主拜见高堂的时候，便是拜见他们二位。
　　胥月霜见了心里很不是滋味，穆怜青却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淡然模样，瞧着很是洒脱，穆平安深知天道无情，也不知母亲是怎么让他喜欢的自己。
　　“他不是你想的这样。”胥月霜叹息道，“他只是很多东西都不懂，但并不代表他感受不到。”
　　“你走之后，他郁郁寡欢了很长时间，但无论怎么问他，他都摇头说不知道。”
　　穆平安抿了下唇，道：“陛下，这种话，您就说给自己听吧。”
　　穆怜青微微垂下头，迎上胥月霜的视线，又立刻拾掇好自己，温切一笑。
　　穆平安突然不想去看他，但突然也不介意他当帝后了，只是依旧有个疙瘩在心坎里，他曾经真心实意把穆怜青看作爹，而穆怜青只当他是一颗棋子，逼他做不想做的事，逼他不得不结束了自己性命，让单尘苦等他四万五千年。
　　单尘为他创时空之门、建环音谷、创问心阵、造通天梯……穆怜青淡然如水的每一日，都是单尘苦苦煎熬的年复年。
　　所以这笔账，不是“他不懂”三个字能轻易事了的。
　　只是也不再重要，人没有办法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天道计较，穆平安觉得幸好自己，与之相比更像个人。
　　“吉时到，拜天地！”
　　云雀朗声高喊，嘹亮的声音响彻云霄。
　　酒楼内张灯结彩，楼外集市上也传来行人喝彩的声音。
　　……
　　“礼成！”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我日更到完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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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大家陪我走完了这个故事，咱们下本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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