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管这叫替身?   作者:町右   简介:   标签:强强情有独钟星际未来架空   主角:言欲、裴松凛   视角:主受   评分:2人已评分   收藏:3326   ◎ 立意:真正的爱不会被遗忘。   ————————————————   【因为前文有较大的调整和改动,所以新发布的章节有小部分情节会跟之前一样(但现在的全文并无重复内容),调整的章节会在内容提要里标注,在断更前追更的小宝贝们可不订阅~】   T11星区上将,言欲。   在初恋死的第七十年,遇到了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小孩。   小孩十八岁,身高腿长,无论是信息素还是精神力都高得吓人。   某夜,他将言欲堵在墙边,目光灼热:“言上将,他们都说我长得像你初恋……给个机会?”   言欲喝了酒,看着那张跟裴松凛毫无二致的脸,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然后,小孩搬进了他家。   “你是Beta就不要滥用抑制剂,我的作用不就是安抚你么?”   “精神力受损不能链接机甲,我替你驾驶。”   “那位同僚明明对你有意思,为什么要接他的酒?”   言欲掐着小孩的颈,语带警告:“你只是个替……”   小孩面无表情地将人拎到床上:“啊,是。”   “关灯,住嘴,不要有多余的亲吻,”小孩关掉信息素抑制器,俯身靠近,“否则就不像他,对吗?”   被拿捏得死死的言欲:“……?”   *   酒局上,言欲面色静然:“健康要管,任务要查,上的机甲型号也要经他手确认……现在的金丝雀都这样?”   众友面面厮觑,纷纷摇头:“这是恃宠而骄,不能惯着。”   于是,决意不再惯着的言欲推开房门,却意外发现金丝雀的终端日志:   -   裴少将的第十年忌日:陷入假性特殊时期难以入眠。   第二十年忌日:精神力枯竭累晕在异星战场。   ……   第六十年忌日:抱着亡夫的骸骨酩酊大醉。   -   日志记录的桩桩件件,都是言欲做过的事。   小孩站在门边,目色深邃:“言欲。”   言欲看着那张越发熟悉的脸:“你……”   “这替身当的,有点东西。”   小孩:“……”   -初恋太笨怎么破。   -当替身还得正主来才最像。   【排:双c双初恋,身心始终如一(高亮)。攻是真死,替身也是他,身份暴露前会有亲密接触,涉及剧透不多说,极端洁党慎入!!!】   【AO文,受会分化成O】   【本文所有设定+科技都是作者瞎扯,别信ouo】   【2022/03/22截图2022/09/24修改为星际背景】 第1章 001   ◎裴少将离世第七十年的忌日。◎   言欲拒绝了眼前淡金色的玫瑰香槟,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沙发,轻讽地开口:“我不喝酒,李少爷。”   庆功宴的气氛因为这句话冷了下来,来敬酒的李姓年轻军官僵在原地。   他怎么也没想过,自己堂堂一个少爷,会被这个资历浅薄,非豪门出身的军官拒酒。   哪怕这杯酒是庆祝言欲剿灭虫族,被帝国破格提为T-11星区唯一的Beta上将。   众人交接的视线带着非议,气氛尴尬。   “言上将果然跟传言中一样修身洁行,是我逾矩!”李少爷仰头一饮而尽,潦草地找了个借口离开人群。   回到房间,他愤恨地踹开了椅子:“什么东西还敢拂我李家的面子!不过是一个不安分的寡妇,捡了便宜踩着死人的军功上位的Beta!他也配?”   部下连忙跟来:“李少消消气,言欲现在确实风头正盛,总司令都要忌惮他三分呢。”   提及总司令,李少的脸色更沉,但却不敢有其他动作。   他咬了咬牙,冷笑:“这些年总司令能忍言欲,多半是因为他的亡夫是七十年前为国牺牲的裴少将。姓言的不过才当了个上将就敢这么得罪人,总司令肯定不会再纵容他。”   裴家,星际帝国老派豪门之一。   而裴家近年来最出名,同时也是最短命的大儿子,正是言欲的亡夫——裴松凛少将。   这位少将出身豪门,更是第一军校百年难遇的天才,刚毕业就在星际战场上一战成名,成为帝国最年轻的军官……   所有人都认为他前途无量,必将名扬全星际时,他却捡了个门不当户不对的星际孤儿在身边。   而这个孤儿,自然就是言欲。   裴松凛年少成名,本来就容易跟花边新闻扯上关系,当时帝国上下都以为裴少将只是玩心未泯,过过野味儿的瘾罢了。   结果言欲不仅没被玩腻,还在刚成年就被少将领着去扯了证。   飞上枝头变凤凰这个标签,在裴松凛死之前一直别在言欲头上。   直到七十年前,裴少将早早殒命,死无全尸,言欲的标签才从野凤凰变成小寡妇。   可即便成了寡妇,言欲也是被爱的。   传言裴少将的残尸手里,还紧握着要送给他的星际宝石。   当时全星际都为这位深情无双的少将感到惋惜,裴家人甚至卑躬屈膝地求言欲将残尸还给他们,好让裴少将落叶归根,回到裴家的碑星上。   而言欲是怎么做的?   ——他当着裴家人的面把碑星轰成死寂星,将裴松凛的残躯焚烧成灰,然后当空扬了。   言欲在裴少将的葬礼上没有掉半滴眼泪,只是冷笑着跟裴家划清界限:“少将将他拥有的一切都留给我,自然也包括他的断肢残尸,你们非要跟我抢,我只好玉石俱焚了。”   后来,他顶着全星际的口诛笔伐,以笔试第一的成绩考上星际第一军校。   几十年来在异星战场接连立功,一步步爬到上将的位置。   野凤凰变成小寡妇,小寡妇变成毒寡妇,到现在……所有人只叫他言上将。   “以前还有人说什么裴松凛娶的是真爱……言欲是真爱?分明是诅咒!”李少冷嗤,“克夫的祸种,吸血上位的蚂蟥。”   部下见他情绪平复,连忙:“那不可是,言欲现在除了亡夫的牌位,身后没有一点靠山……但李少你可不一样,你现在是总司令的心腹,何必跟他一般计较。”   这马屁拍得恰到好处,李少顿时身心舒畅:“对了,老子的宠物呢?”   “他……”部下眼神飘忽,“好像有点应激,在送上楼的途上一个没看住……跑了。”   李少的眼睛瞬间瞪圆:“什么——”   *   李少爷不是唯一一个在言欲这里碰壁的人。   想拉拢言欲的同级,谄媚狗腿的下属,甚至是刻意示好的豪门后辈,无一例外都被他赏了冷眼。   言欲对觥筹交错的酒桌厌倦不已,起身去了洗手间,对着仪容镜里冷漠的自己,点了根烟。   右手手腕上的终端闪烁着通讯的光,跟他腕上的绿宝石交相辉映。   言欲刚接通,一把戏谑的男音传来:“我就想知道言上将您今晚能招惹多少个敌人?一百个有没有?”   言欲吐出白雾,散漫地看着窗外:“不知道?也许全部。”   男人哂笑:“言上将今非昔比啊,以前只能趁夜黑风高偷偷去坟地刨尸,现在光天化日就能把人气死。”   言欲:“秦佐,没话找话可以挂断。”   “……日期是明天吧?”秦佐有片刻停顿,“裴少将离世第七十年的忌日。”   “你不说,”言欲垂下眼帘,烟雾将五官溶得模糊,“我都因为升官发财太高兴,给忘了呢。”   秦佐忍住想唾弃他的冲动:“以前地星时期不是有个传言,说七是个特别的数字么,‘逢七有灾,冲七有难’,我总觉得明天会有什么事发生。”   “这样,”言欲颔首,指尖搭在手腕的宝石上,“那明天我是拐个强壮A还是漂亮O回床上?”   “……”   言欲真诚解释:“他要是不甘心死,回魂来看我,我总得过得滋润些才好让他放心离开不是么?”   秦佐沉默片刻:“最好让裴松凛铁了心变成厉鬼回来弄死你。”   言欲失笑:“人类都已经活上外太空了,秦博士您作为星际军方的研究员,还信神神鬼鬼那一套,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你。”   说着,他指尖微抬,又从终端的随身空间里抽出一根细烟。   秦佐刚想劝他少抽两根,一阵脚步声打破了洗手间的宁静。   言欲微微蹙眉,抬手挂断了通讯。   洗手间的门猛地打开,一袭黑衣闯了进来。   来的人被黑色兜帽裹得严严实实,像一袭撞入午夜的鬼影。   黑袍的尾端卷了一点风,吹到手边时有一瞬冷森森的错觉。   ……像当初言欲在裴家祖坟里挖出来那一抔冻土。   言欲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袭黑影,还没开口,这人却先跑到他的背后。   “有人要抓我,求求您帮我……”   黑袍下藏着的竟然是个男孩,楚楚可怜地向言欲求助。   言欲眯了眯眼,一下就抓住了这人黑袍下的手腕。   细得可怕,像一根木棍。   然而言欲并不怜惜:“滚。”   言欲的手不算轻,一下就把人挥开,少年跌坐在地,头上的兜帽徐徐滑落。   带着泪痕的半张脸映入言欲的眼里,他蓦地瞳孔一缩。   这双眼睛……   跟七十年前死去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裴松凛?   恰逢此时,终端在零点的报时正好响起,仿佛是横跨了七十年的梦魇回魂,言欲只觉得一双手凭空扼住了他的脖颈。   砰!   门外传来纷沓的脚步声,言欲一寸不移地盯着少年的脸,嗓音压得极低:“谁在门口大吵大闹?”   门外的人认出他的声音,立刻:“言、言上将!是,是有个小偷,浑水摸鱼跑进来了,我们正在搜查!”   言欲:“所以?”   门外的人诚惶诚恐:“这里有您,那个小毛贼一定不敢来,我,我们马上去其他地方继续搜查!”   没人敢逆言上将的意,搜寻的人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还是走了。   言欲一把扯下兜帽,少年惊恐的脸彻底暴露在他眼前。   十六七岁的样子,除了看着很胆小怯弱,年轻了一点——五官轮廓简直跟七十年前死去的裴松凛一模一样!   言欲瞬间收紧力气,掐住他的脖子将人抵在墙上,嗓音沉厉喑哑::“你是人是鬼?”   “唔,唔!”少年脸蛋涨红,痛苦道:“……人!”   这个回答像一桶冰水浇进骨髓里,言欲松开手。   少年沿着墙壁跌坐在地上,护着脖子怯生生地看着他:“我,我不是小偷,是一个姓李的军官把我带到这里来的……我是被他买回来的玩物。”   少年怕极了言欲再动手,颠七倒八地解释:“我本来想跑,但我不认识路,只能躲起来,您,您不要杀我!”   言欲眼睫轻颤,视线垂下时才发现少年穿着相当不合身的衣服。   他过白的皮肤上冒着粉意,一看就知道打了某种激素,的确不可能是“混进来”的小偷。   少年是被卖回来的玩物,是被虐待的娈宠,是活着的人。   意识到刚刚自己的行为吓到了他,言欲拿出一瓶止血的微型喷雾,在少年的惊恐瑟缩中轻轻喷向他的伤口。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几岁,还记得自己从哪来吗?”   “我叫……”少年的眼睛飞快往他伸来的手腕扫了一眼,“沙弗莱,他们都说我星际年龄在十六十七岁,被倒卖过很多次了,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   沙弗莱,不是裴松凛。   言欲眼眸微眯,却又觉得自己的怀疑有点可笑。   不过是被人提到了亡夫的忌日,他就变得神经质了?   平息情绪,言欲起身:“我知道了,我可以带你出去,别哭。”   豪门易出纨绔,有几个军官私底下干的龌龊事他也听过不少,胆子大到在他庆功宴上玩的,姓李的还是第一个。   但现在首先要处理的……言欲将目光落到少年身上,眼底渐渐浮现出一层冷意。   他憎恶跟裴松凛长得像的人。   “沙弗莱”没发现言欲眼底的恶意,听话地止住了眼泪:“谢谢您,您真是一等一善良的好人,只要您能帮我出去,我愿意用尽一切报答您……”   言欲冷冰冰打断:“跟上。”   少年身体太过虚弱,为了跟上他的脚步还要小跑着追,刚到门前就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言欲眼疾手快,抬手拦了一下,才让他不至于摔个嘴啃泥。   “谢、谢谢。”少年脸色苍白,虔诚地攀住他的手腕。   “现在午夜刚过,我下了指令,我个人通道的巡查员已经离开。”言欲话是温柔的,但左手指尖却夹着一枚小小的芯片。   “像”裴松凛从而接近他的人数不胜数,但从没有人在他手上讨到什么好果子。   他看着手上的病毒芯片,这种新型的杀人手段非常便捷,植入后五秒就会化成一滩血水,痛觉都不会有。   适合这些年纪不大,又怕疼爱哭的小孩。   言欲判断着动手时机,跟前的少年却脚步一顿,忽然捧住了他的手:“您真是个好人。”   陌生的亲昵让言欲有一瞬的晃神,像是露出獠牙的狼忽然被嘴边的小兔子舔了一下。   只是一瞬间的分神,言欲的手腕却传来一阵剧痛。   他低下头,只看见血淋淋的痕迹从手腕上浮现,转身时少年身上脏兮兮的黑袍已经被盖在脸上。   ……他被偷袭了。   言欲扯下脸上的黑袍时,孱弱的少年已经没有踪影。   他低头,手腕上的绿宝石手链不见了踪影,腕骨上还被扯出两道血痕。   言欲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右手,后知后觉地发出一声讽刺的笑容。   “沙弗莱……?”   他手链上的绿宝石,学名沙弗莱石。   那少年用的是假名。   ……以阴郁乖僻闻名的言上将,在自己的庆功宴这天,被一个小骗子抢了东西。 第2章 002   ◎也是他占据少年身体复活的第七天。◎   午夜。   “沙弗莱”被拷在椅背上,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渗着不正常的红,他虚弱地咳嗽着,周身一股病恹恹的气息。   站在他身侧的军官站姿肃穆:“李少,人是在二楼通道发现的,应该是诱导剂起效,他还没来得及出现在宴厅里。”   李祎呈冷笑,慢步走到少年跟前:“上将的庆功宴安全防护等级森严无比,你插翅都难飞。小雀,是我把你从泥潭里带出来的,别不识好歹,嗯?”   面前这个叫“小雀”的少年是他一周前从在T11星区周转的“新货”里发现。   李祎呈相中他有两个原因——   一是这少年的五官轮廓跟当年那位星际万人迷裴少将有七分相似。   二是当时手下暧昧地暗示少年注射了特殊药剂,玩起来特别带劲。   李祎呈色性大发,当场就把人带走。   可少年黄皮寡瘦,看着就没滋没味,为了满足自己的癖好,他还特意给人下了“补药”。   李祎呈看着少年的染上色泽的后颈,心辕马意:“擅自出逃的事我就不计较了,抬起头让我看看脸。”   ……买回来七天他一直在忙,还不知道这小金丝雀的第二性别是A是O呢。   坐在椅子上的少年眼睑微垂,微长的黑发遮落在长睫之前,挡住了森冷的嘲讽。   听着李祎呈的话,他的唇角凉凉地勾了一下。   李祎呈见人没有反应,以为是药效发作,伸手想去碰他。   可指尖将要摸到少年的下巴时,一阵无形的压迫感忽然让他僵住了指节。   几乎是同一瞬间,冷汗从他背后渗出,手心一片麻痛。   这种感觉……像Alpha对同类的极端压制力!   信、信息素压制?   而李祎呈双脚一软跌坐在地,大脑一片空白:“你,你们闻到信息素了吗?”   手下正不解这位少爷为什么突然腿软,茫然道:“没……”   没闻到信息素?   那么这股高级的信息素压制是从哪来的?   叩叩——   敲门声传来。   “李少尉在吗?言上将找你。”   室内一片死寂。   看着李祎呈惊恐的表情,少年——应该说是裴松凛垂下了眼睫。   今天是裴少将死去的第七十年,也是他占据少年身体复活的第七天。   本以为七十年过去了,这些高门贵胄的蛀虫至少能有半点长进,结果还是跟当年一模一样。   被人勾勾手就色迷心智,也不管“商品”来路如何,狗胆包天地就带着出入言欲的地盘……   七天里,裴松凛忍足了各种病痛,配合着针剂药物,等的就是今晚。   他五指轻拢,将沙弗莱手链握在掌心。   言欲……该来了。   大门被猛地踹开,看着门口军装革履的男人,李祎呈吓得差点跳起来。   “我是言上将的副官,姓宋。”男人颔首:“宴厅里有小偷混了进来,李少那么久没有动静,我担心你出了什么事,冒犯了。”   说完,宋副官看向床边被人锁在椅子上的少年,微微一抬下巴。   李祎呈见他的部下进出无阻,怒吼:“什么窃贼,你们要干什么,这是我的人!”   “你……的人?”宋副官说,“我还以为李少已经抓到了贼,正在替我们上将拷问呢。”   李祎呈瞪大眼睛,这金丝雀居然偷了言欲的东西?!   “不可能!”   “上将丢的是沙弗莱石,李少应该知道沙弗莱石的意义吧?”   ——沙弗莱石,裴松凛的遗物。   但凡听过言欲这个名字的,都知道这件遗物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李祎呈当即否认:“不,他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   “我拿了。”沙哑的声音快一步回答。   房间寂静一秒,李祎呈霍地回头:“你说什么?!”   两个部下迅速到少年身后取出那串手链。   “既然人赃并获,人我们就带走了。”宋副官轻笑,“但这包庇罪,言上将肯定还要追责的,还请李少做好心理准备。”   人走之后,李祎呈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完了。”   *   T11星区,上将别院。   客厅里,宋副官站在桌前:“人已经找到了,确实在李祎呈手里。”   言欲正在看终端的信息,闻言慢慢抬手,将桌面上的手链拿起来。   宝石光泽不减,链身上也没有刮痕或是磕碰的痕迹,他轻声:“做的不错,继续深查李家,看他们是否跟黑市的人口买卖有交集。”   宋副官闻言,毕恭毕敬:“是,主人。”   作为言欲的心腹,宋副官虽然雷厉风行,但本体却是智能仿生人。   见他站在跟前不动,言欲抬头:“还有事吗?”   “那个小偷,”宋副官稍稍偏头,这个时候才露出一点跟人工智能相符的茫然,“该怎么处置?”   在激活这位机械保姆时,言欲看过他的说明书——军部最新科技,能通过微表情识别你当下的真实想法,不用开口就能完成目标。   言欲缓缓起身,手里握着沙弗莱石:“要怎么处置,还要我一字一句交代?”   冒牌货,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宋副官眨了眨眼,迅速收集言欲的微表情,整理分析后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收到,主人。”   应付完人工智能,言欲走到书房,抬手轻抚手腕上的终端。   智能终端唤醒了隐藏在房间里的折叠空间,像是某种特质的透明玻璃进行泛着,壁面露出棱角,一个等身大的玻璃展柜出现在他的眼前。   如果现在有外人,大概会被面前的东西吓一跳。   被藏在终端空间里的展柜中,放置的是一局诡丽的骸骨。   仅剩的右手,破碎的头颅,只有一半的腿骨……零零碎碎,拼不出半个人。   骸骨间代替失散碎骨作为链接的,是各种夺目辉煌的宝石。   像偏执的收藏家,在通过各种庸俗的宝石去补全一具残破的尸骸。   言欲打开玻璃层,将沙弗莱手链嵌在骸骨胸口空缺的地方,随后把掌心贴了上去。   宇宙星石从来都是冷冰冰的,连他掌心的温度都分不过去。   偌大的书房里死寂一片,直到右手的终端响起,言欲才缓缓睁开眼。   言欲的掌心缓缓从沙弗莱上抽落,放了那么久,被重新填入的宝石心脏依旧没有暖意。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重新上锁。   折叠空间重新加密隐藏,言欲从书房出来的时候,终端又闪了闪。   是来自秦佐的通讯请求。   “我听说你刚刚被个小毛孩袭击了?”秦佐语重心长,“我昨晚说什么来着?逢七有灾!你还笑我迷信。”   作为言欲屈指可数的朋友之一,秦佐是最八卦那个。   言欲面无表情:“知道了,谢谢你,警世名言,铭记于心。”   秦佐:“你说话就不能委婉点,柔和点?”   “有点难,丧过偶的没那么多柔肠百转。”   秦佐:“……”那个小毛孩是干啥了,能把言欲气成这样?   “不过你人没事就好,”秦佐语调回转,“只可惜苦了你的宋副官,大半夜还要帮你处理各种烂摊子,唉我的小甜心真命苦。”   说到这里,言欲才想起……这位八卦大于天的秦博士,对他的仿生人小保姆怀有不轨之心。   不过他不知道宋副官不是人,一厢情愿地在演绎禁忌之恋。   “嗯,是,办事得力,比你那几个废物下属好太多。”言欲推开房间门,却在抬步进门时浑身一僵。   被秦佐赞不绝口的“小甜心”宋副官正站在床边,手里拿着银色的激闪枪,枪口对准床上的少年。   床上的少年应该是刚刚洗浴过,头发湿漉漉的,恐惧地瑟缩在言欲的床褥间,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言欲愣了一秒,掐断终端:“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处理他吗?”   宋副官听见言欲的声音,偏过头一脸认真:“是的,当时主人你的表情上有三分眷恋,三分哀伤,四分压抑,根据我的数据分析对比,跟Omega发情期的前兆符合,得出结论——主人你想求丨欢,而最快的解决办法,就是找个泄丨欲工具。”   乖巧认真地回答完言欲的问题,人工智能又恢复一张冷脸:“能伺候言上将是你的荣幸,快点,给我脱!”   床上的裴松凛沉默两秒,迅速入戏。   少年轻攥被角嗓音颤抖,眼泪盈盈楚楚可怜:“我……我不知道你原来是上将,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会好好服侍上将的,求求你不要杀我!”   言欲:……   人工智障到底什么时候毁灭?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0-18 07:00:47~2022-10-19 18:0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萧小五今天背书了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王天天超可爱 5瓶;&YS-余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003   ◎小寡妇冷静下来之后马上就会派人除掉他。◎   房间里有一瞬的死寂,向来冷傲的言上将居然在少年直白的目光中沉默了。   言欲冷着脸:“宋副官,现在把人给我拖出去。”   宋副官握枪的手微顿,再次分析了言欲的表情:“可是,他分明长得像……”   那个名字是禁忌,他下意识放缓了速度。   “没有可是。”言欲面沉如水,“一个来路不明手脚不干净的东西也敢爬上我的床?你还真以为凭你这张跟死人长得像的脸能让我多看一眼?”   全星际都知道裴松凛是他亡夫,但钻这种空子想混到他身边来,不要太蠢。   少年仍旧呆坐在床上,像被他的凶神恶煞吓到,楚楚可怜:“上将……”   “星际帝国上下,谁不知道我对死人没有丝毫旧情?”言欲靠坐在沙发上,姿态凛然不可靠近,“想爬床?连裴少将的尸骨都被我烧成灰亲手扬了,你要不要试试?”   要是换做其他人被言欲这么恐吓,估计得悔得肠子都青了。   长着一张言上将最讨厌的脸,还擅自爬上他的床求欢?这简直是赤丨裸裸地送人头。   裴松凛的指尖陷入软绵的床褥中,又在意识到这是言欲的东西时而徐徐松开。   先前那股难以启齿的燥热和灼痛卷土重来,裴松凛垂着眸,嗓音干哑:“……上将,求求您。”   有药效加持,他虚弱孤苦的样子就显得更加真切。   他斟酌好措辞:“我……我是孤儿,很小的时候就被拐卖,这些年我都不知道流浪过多少个星球,那位李军官变态嗜好数不清,我当时也是为了保命才,才对您动了恶意。”   清透的虹膜映着光,有种年少特有的脆弱,楚楚可怜。   裴松凛仗着言欲不擅长怜悯别人,一尺一寸地重温他的脸。   轮廓比以前更深,下颌线锋利如刀,连唇的色泽都失了鲜活……言上将像一枚冷薄的刃。   言欲下巴微抬,目光更冷:“你不仅识时务,演技也高超。你在个人通道袭击我的时候,要是真的想逃,完全可以头也不回地离开宴厅,但你没多久就被李祎呈的手下抓了回去。”   虽然最终结局也是被宋副官抓回来,但这种“自投罗网”的行为目的性还是太强。   李祎呈手下一群饭桶,绝对不可能先于他抓到这个冒牌货。   裴松凛床褥间的指尖微蜷:“因为我被注射了药剂,没有力气逃远,而且李将军在我身上打了追踪芯片。”   他慢慢伸出脚踝,上面有个血口子。   宋副官点头:“这里确实检测到有追踪器,但我已经剜出来了。”   裴松凛可怜兮兮:“上将,我真的没骗你。”   在洗手间时的一瞥过于匆忙,言欲神情一怔。   这张脸太像裴松凛了……可是他却不觉得这是什么好的征兆,反而更像是威胁,可在寝卧静淡温馨的灯光下,少年青稚的轮廓还有那双澄净的眸子居然让他有种时空错位的感觉。   七十多年前,他跟裴松凛也有相似的时刻。   只不过当时在床上低声细语的是言欲,而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是裴少将。   这叫什么——风水轮流转?   言欲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猛地别开脸:“放你走可以,宋副官,把他的脸给我换了。”   裴松凛听着这自然而然的吩咐,还有宋副官习以为常的应答,眉间皱起。   他像求而不得的少年般泄气地微垂着脑袋,但眼神却覆了一层浓稠的暗色。   奉令承教的陌生军官朝裴松凛伸出手,但他还没来得及反抗,身体就软了下来。   裴松凛长睫微敛,故作脆弱地蜷在言欲的被子里:“嘶……疼。”   言欲耐心见底:“不想动?行,脸换完把手脚也打断了。”   宋副官奉命按住了裴松凛的肩膀,刚要动手时,一阵细淡的信息素从少年的后颈渗出。   宋副官稍顿,如实汇报:“主人,根据信息素采样与数据检测,他现在步入了易感期。”   “易感期”三个字像针,一下扎在了言欲的神经上,他垂着的指尖忽然收紧:“什么?”   “信息素浓度正在增高,初步检测为深海系信息素,Alpha等级不明。”   埋在骨头里多年的逆鳞被猛地刮了一下,言欲握拳的掌心渗出血迹。   ……裴上将是S级Alpha,信息素是深海艾得洛。   居然也是Alpha。   诡异的巧合像刺穿言欲的神经,他忽地抓起少年的领子,嗓音低沉:“你是Alpha?”   裴松凛唇色尽褪,虽然视野已经模糊,但他还是捕捉到言欲眼底的异色。   宋副官反应很快:“不能确定,他体内被注入了过量的激素,检测数据一直在变动,要是现在还改变他的外貌,会威胁到他的生命。”   他并非专业的医用仿生人,少年这种动荡不安的数据让他分析不出来这到底是深海系的哪一种,只能如实禀报:“主人,建议尽快送医。”   言欲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人,乌沉的眼瞳里泛起的情绪。   高热包裹着少年的皮肤,将他病态白皙的皮肤灼得氤红,信息素接连不断地释放,属于Alpha的气息越来越浓。   一阵久远的,刻骨的,被标记的咬痛烙在言欲的后颈。   让他心惊。   失神之际,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言欲微怔,低头,才发现少年竟然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虚弱痛苦之下,琥珀色的瞳仁里还藏着一种不合逻辑的……轻柔。   ……又是那种令他排斥的,伪劣的眼神。   言欲直觉他有话要说,薄唇微抿,松开了他的衣领:“现在,马上,把他给我扔出去!”   “是!”   卧寝里阻隔剂如雨,冷冰冰地落到言欲的皮肤上。   高级阻隔剂效果显著,言欲虽然是Beta,同样也有效果。   后颈那阵曾经被标记遗留的刺痛感缓慢消弭。   言欲沉沉地睁开眼。   *   离开寝卧,刚刚还虚弱无力的少年一下侧身,用虎口卡主了宋副官的后颈。   药效跟易感期的双重作用下,裴松凛分不出多余的力气,只能扼住脉搏,嗓音嘶哑阴沉:“松开我。”   宋副官脚步微顿,后颈的仿生皮肤采集到裴松凛的信息素,虽不准确,但也有个大致答案——   这人虽然状态极差,但扭断他的脖子还是能做到的。   机器人当然不怕死,但宋副官还有任务:“注射抑制剂,送你回去,这是双赢的选择,你是聪明人。”   应该懂得权衡利弊。   裴松凛无声冷笑,下一秒就拿出一支抑制剂扎进了自己的手臂:“居然随身携带通用型抑制剂,对一个Beta主人,你也算体贴了。”   宋副官微顿,往自己的怀里一摸,才发现他随身准备的抑制剂不见了。   这人看着那么虚弱,但动作还是很快。   裴松凛低声:“告诉我,你跟言……上将,什么关系。”   宋副官微微侧首,分析收集裴松凛的情绪,可除了对自己的杀意,无半点所获。   “如你所见的关系。”宋副官回头,如实阐述。   但裴松凛眯了眯眼睛,甩手将空针管扔落在地。   他病恹恹地倚在墙上:“不是送我走么?动作快点。”   纯度不高的信息素被按压下来,体内的药剂终于陷入倦怠期,裴松凛在后座上简单分析了眼前的现状。   “到了,下去。”驾驶座上的宋副官道。   裴松凛回神,从星舰上往外一瞥……居然是旧城区。   裴松凛走下星舰,撩起眼皮散淡地看了一眼。   荒星贫民窟果然名不虚传,荒芜寂寥也就罢了,一艘星舰只是路过停靠几分钟,也能吸引各种不怀好意的目光。   那群目光对他的到来并没有排斥,相反,还有种下/流的揣度。   像这种病弱的少年,会被如此华丽繁复的星舰送到这里,大概又是被那位上将玩够了,遗弃了。   裴松凛避开那些贪婪好奇的视野,转步走入巷子时,三个人影从身后出现。   “喂,孤儿。”领头的是一个凶恶的胖子,听嗓音年纪应该跟裴松凛差不多大,但相貌却老了近十岁。   裴松凛缓缓回头,没有表情地看着三人。   为首的是一个胖子,手里拖着木棍,眼神里带着下流的意味:“看你从星舰下来,脸还挺白的,怎么……被人玩完了抛弃了?”   *   巷子外,启动了隐匿程序的星舰迟迟没有离开,宋副官在驾驶位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换了一身不显眼的衣服悄然落地。   五分钟后,他走到刚刚裴松凛进入的巷口,脚步微僵。   漆黑肮脏的巷子最深处,少年浑身是伤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宋副官立刻拨通言欲的终端。   “上将,那位叫小雀的少年刚回贫民窟就被打得半死不活……我要把他带回去吗?” 第4章 004   ◎裴松凛标记了他。◎   言欲听着宋副官的话,冷漠道:“冒牌货没有存在的意义,不要自作主张盯着无关紧要的人。”   宋副官的指尖从少年的手臂上缓缓抽回,像某种采集方式完成,轻捻指肚:“是,我这就回去。”   确认人离开巷子后,裴松凛慢慢起身,苍白病气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   虽然被抛弃的感觉有些许涩然,但他目前没办法解释自己的真实身份。   并不是他不愿意,而是某种怪异的限制——   在复活的第三天裴松凛就想过挑明身份,但这个想法刚浮现,他就感觉胸口一紧,喉部涌血。   随后是联动的生理反应,视线模糊,呼吸稀薄……无形手仿佛下一秒就要拧断他的喉咙。   仿佛在警告他,死而复生已经是对他最大的优待,不能得寸进尺。   他必须对过去保持缄默。   裴松凛抬起手,细白枯瘦的五指遮住了荒星干涸的日光,他微微眯眼,看着指间干裂淌血的口子。   这具身体的情况不是一般的糟糕,但奇怪的是……这里的环境并不算干旱,这皮肤怎么会这么缺水?   “咳……”   缓过阵痛后,裴松凛站了起来,蓄起暗色的眸往巷子深处扫了过去:“滚出来。”   话音刚落,浑身是伤的混子头头瑟缩着爬出来,跪在裴松凛脚边:“您、您还有什么事?”   进巷子时气势汹汹的混混只剩下这个胖子,唯唯诺诺地缩成一团。   裴松凛慢慢俯下身,拍拍胖子的脑门:“有点事想问问你,现在T11星区的总司令是谁?”   胖子头磕在地面上:“总司令?还是那位,伊,伊什么的……”   “伊·德曼?”   “对对对是他!”   裴松凛似是而非地笑了笑,也是,他不过死了区区七十年,总司令他老人家又怎么会那么快卸任呢。   见跟前的人若有所思地垂着眸,胖子贼心不死,眼神逐渐阴沉地看向他细白的脚踝。   他在这块好歹也是地痞流氓的头子,让一个来路不明的病秧子按住了算什么?!传出去他还有什么脸面?   胖子右手的机械护腕迅速伸出了一根细尖的刺针,他牙关一咬,抬手就朝裴松凛的脚踝握去!   然而下一秒,听到的却是机械护腕咔的一声。   喑哑破碎的AI女音道:“入侵完成……护腕卸体中……重新装载完成。”   胖子愕然抬头,看到的就是本该属于自己的机械护腕凌空解体,随后一片片落到裴松凛的手腕上重新契合。   裴松凛轻垂的眼睫已经重新睁开,清透的琥珀色眼眸露出一丝不屑。   星际唯精神力至上,只要精神力够强悍,任何机械都能被直接侵入。   他手臂上的机械护腕瞬间充盈淡蓝色的机械光泽,跟之前戴在胖子手腕上那块冷铁判若两物。   “唔,还算是块好东西。”裴松凛看着手腕上被自己用精神力强制占有的护腕,“难怪你还敢动歪心思。”   这块护腕是胖子好不容易从其他星区走私过来的高级护腕,名为“星流”。   虽然是军方科技的淘汰品,但足以在这个落后的区域称王称霸,胖子为了强行使用,还高价配了一块儿能源芯片。   结果在真正强悍的精神力面前,他连反抗都做不到!   胖子见尖刺被抵回自己的眉心,顿时吓得脸色苍白:“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别杀我……”   裴松凛还想说什么,结果“星流”护腕发出了细微的电磁声响:“检测到精神力接入,正在对宿主进行身体检测……”   这是所有护腕标配的功能,在首次启动会对使用者进行评估,以调整最佳模式。   裴松凛淡声:“还不滚?”   在地上磕头的胖子知道自己捡回了一条命,屁滚尿流地起身跑了。   裴松凛站在原地,感受着器械对他这具身体的探索——   “数据检测中,当前宿主骨龄约十七岁九个月,正值第二性别分化期,据检测已初步分化为S……级Alpha。”   不知是数据动荡,还是信息终端残旧,女音卡顿了一下。   “当前检测宿主非觉醒种,是否手动调节种类?”   裴松凛调节参数的指节一顿,视线落到开裂的指缝上,看着指尖缓缓蜿蜒的血珠……   当前检测宿主非觉醒种?   也就是说,这具身体之所以那么奇怪,是因为……他不是人?   还没等裴松凛想明白,一群阴影再次袭拢。   他抬头,漫天的飞行机甲笼罩在小巷的天空。   “发现搜寻对象。”追围在四周冰冷的机器扣动了激光枪的扳机,对准裴松凛,“指令-活捉。”   *   言欲睡得不好。   他的床沾上了陌生alpha的信息素,被宋副官整套换掉。   而因为新床不好睡,他翻来覆去,断断续续做了不少梦。   梦境是好多年前,他被裴松凛捡回家的那天。   养尊处优的清贵少爷蹲在床边,手里拿着温水浸湿的帕子,垫在言欲的后颈上轻轻托着,又哄又亲。   “不疼的,我只是咬一口。”Alpha放沉了嗓音,仿佛将要把人溺在温柔里,“放松点,我不会让你疼的。”   言欲只是个Beta,没有契合Alpha的特殊时期,后颈的腺体也早就萎缩停止发育,裴松凛的信息素本该只能镇压与威慑,却偏偏像一枚枚冰针,半次半沁地浸了他的后颈。   ……裴松凛标记了他。   把深海艾得洛咬进他后颈的每一寸,连伤口溢出的血都注满了个人标记强烈的信息素。   言欲也没想哭,只是疼得掉眼泪,像懵懂又像清醒般被圈在那人的怀里。   梦与现实的边界模糊,言欲失神地问:“裴松凛,你信息素的味道……是不是变了?”   裴松凛,温温沉沉地笑:“没有变。”   “在你床上那个,是你找的替代品。”梦里的人说,“你早就忘了我是什么味道了。”   像冰锥猛地刺进胸口,言欲从床上惊醒,一时之间分不出是后颈还是前胸在疼。   有水珠顺着下巴低落,他以为是冷汗,抬手一抹才发现水滴来自眼角。   他的睫毛都是湿的。   七十年来,第一次梦见裴松凛居然是这种梦。   终端检测到他失常的心率,温柔的女音在轻声问询他的状况,言欲沉默地屏蔽了。   他摸出一根烟,递到唇边却没有点燃,只是浅浅地咬着。   星际时代早已没有抽烟这种老套的消遣方式,但言欲的烟不一样。   烟草是他在裴松凛死后半年发现的,生长在遥远的异星,味道很贴近深海艾得洛的味道。   也不知道是太久没被Alpha失控的信息素侵扰,还是因为做了个噩梦,言欲觉得自己的后颈不太舒服。   贴近Beta萎缩腺体的皮肤总有种潮热感,像有个烘炉贴在颈部。   他抹了一把,刺刺地疼,便不再触碰。   直到烟嘴被浸得绵软,言欲把烟摘到桌面,在终端的全息屏上点开工作模式。   但几份异星报告和文件还没看完,秦佐的通讯又接入终端。   星际军部有特设的联系网,随时显示长官的状态,秦佐见他在线就给他打通讯。   “不错啊,天都没亮就开始处理公务,不愧是第十一军区的榜样。”   “你也不赖,天都没亮就开始无所事事,不愧是第十一军区的耻辱。”   秦佐:“……”他死过老公,忍。   “还是你厉害,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就烧李家。”秦佐说,“我刚听说李祎呈早上六点被连人带狗赶出别墅了,是么?”   这个李少爷,昨天晚上在言欲庆功宴上撒野,今天就被革职。   但李家在军部的势力盘根错节,李祎呈更是总司令在军校任职间亲手带大的,可算是半个学生加半个兵,言欲这样雷厉风行,多少有点不给总司令面子。   秦佐有些头疼:“你到底怎么想的?”   给下马威和引火烧身的区别,言欲不至于拎不清。   “没怎么想,只不过昨天是我亡夫的忌日。”言欲平静道,“有人惹我不高兴了,我就让他跟我一起不高兴罢了。”   秦佐嗓音一寂。   ……还真是任性妄为啊。   与此同时,宋副官敲响了书房的门。   “上将,检测结果出来了,那名叫小雀的少年体内确实被人注射了诱导剂,昨天晚上的信息素异样应该与假性发情热有关……”   说到这里,宋副官皱了皱眉,“而且,根据追查,在域外星系有一伙非法势力跟李家脱不开关系。”   “哟,李家这几年是过得太和平,所以腻了好日子么?手还伸到域外星系去干些买卖人口的勾当?”秦佐闻言,看戏似地呵了一声,“言上将,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与此同时,言欲的终端收到一封简讯:   “言上将,我衷心为我昨晚的所作所为感到抱歉,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机会。”   落款——   李祎呈,陵光星际酒店。 第5章 005   ◎垂落的是一条银白色的鱼尾。◎   陵光星际酒店。   李祎呈焦躁不安地坐在桌前,阴鸷的目光几次扫向卧室。   早上他从贫民窟绑回来的少年就锁在里面。   诱导剂已经到了起效期,少年很快就要迎来假性发情热,但李祎呈已经没有了玩弄少年的心思。   言欲现在不仅摘了他的军衔,还派人往他的交际圈深查。   一旦他在域外星系进行非法交易的事情暴露,李家就完了。   最可笑的是他爸居然还让他老老实实跟言欲道歉,递橄榄枝?   那个疯子要是吃这一套,昨天在庆功宴就不会拒他的酒!   要他跟言欲低头认错,一辈子在T11星区当走狗是不可能的……他得把言欲也拽进地狱。   右手的终端轻闪,手下给他传来消息:“李少,言上将来了,已经在门口。”   李祎呈猛地站起来,深呼吸一口气。   言欲到底只是个Beta,手段再硬,在生理本能上肯定也没Alpha那么自控。   那个跟言欲亡夫长得那么像的金丝雀被打了诱导剂。   这种违禁药品能迅速让普通的Beta出现假性发情期,出现特殊的催情信息素,效果堪比春/药。   普通Alpha面对假性发情期都把持不住,更别说言欲一个Beta。   干柴烈火凑一起,只要言上将被这个人蛊惑,留下什么不能见光的证据,他们就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厅内,言欲带着宋副官从容慵淡地坐在沙发上。   李祎呈扯着唇角,走到桌前替他倒水:“言上将您来了,我……”   “开门见山吧,李少爷。”言欲倚在沙发上,橘色灯光落在他的轮廓上,变得格外凌然,“你在战略部队学的那点花架子就别跟我显摆。”   开门见山,连迂回转圜的余地都不留。   李祎呈脸色微僵,艰难维持着表面上的笑意:“我不懂言上将你在说什么……”   言欲轻嗤,指节一抬。   宋副官迅速走到李祎呈身后,用反应不过来的速度反扣他的双手,钳制住他的后颈,将一枚针剂迅速扎入李祎呈的手腕。   这是星际军方用来审问罪犯的惯用药物,能在短时间内刺激语言中枢,从而达到吐真剂的作用。   李祎呈脑子一麻,跪跌在地。   他还没来得及找出自己腿软的原因,又听见言欲的声音:“既然李少爷不配合,那我就不客气了。”   言欲身子前倾,露出威胁的姿态,“李家在域外星系的非法交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吐真剂让李祎呈舌下刺痛,言语不受控制:“……三,三十年前。”   “你又是什么时候接手的?”   “……五年前。”   “除了走私星际能源,还有什么?”   李祎呈痛得涕泗横流:“贩、贩卖情报,收购异种,还有,还有走私诱导剂……”   还真是条条死罪。   言欲又想到了被他玩弄的那个跟裴松凛长得极像的少年……被这种人在手里玩弄,他估计过了一段相当糟糕的日子。   看着面前半死不活的李少爷,言欲抬手:“复制他的记忆芯片。”   李祎呈一下慌了神:“言欲,就算你是上将,但复制他人的记忆芯片也是重罪,你怎么敢……”   “跟你的所作所为比起来,我复制个记忆芯片算不了什么。”言欲嗤笑,“还是你觉得,我会来赴约,真的是过来听你道歉的?”   李祎呈蓦地一僵,他怎么就小瞧了这黑寡妇的手段和胆量?   今夜这场鸿门宴哪里姓李……分明姓言!   记忆芯片要是真的被言欲复制,他就彻底完了,李祎呈恍惚地想到卧室里藏着的Beta……什么都来不及想,解除了卧室的禁制。   但他没想到,散发出来的并不是“假性Omega”的催情香,而是Alpha的高级信息素!   浓郁的深海信息素倾覆在套间中,李祎呈瞬间被来自同类的信息素碾压,瞬间趴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言欲是Beta,嗅觉虽然迟钝了些,但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捂住了口鼻:“P07!”   宋副官迅速抬手,但强大的精神力瞬间击溃了他的系统,侵入了由机械铺开的保护网。   高级Alpha在分化后带有强大的伴生精神力,仿生人的系统抵挡不住,还没来得及采取任何措施,就跪倒在地。   死机了。   从沙发上离开的言欲还没碰到门,后颈就忽然烧出了灼烫感,双膝一软跌落在地。   言欲作为Beta,因为曾经被标记过,违背了第二性别只有O能被标记的生理铁律,他对深海系的信息素反应都非常大。   这是言欲深藏的秘密,这些年没被人发现。   毕竟拥有深海系信息素的Alpha少之又少,七十年都没遇见一个,自然也没人能让言欲起反应。   身后的卧寝传来拖沓的脚步声,还在怔神的言欲瞬间回头。   裴松凛轻倚在房门上,轻薄的嘴唇微抿,目光深沉疲惫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又回到言欲身边了。   只是情况有点糟。   这具身体处于分化初期,信息素相当不稳定,偏偏李祎呈那个□□熏心的废物还为了“玩”,给他注射了诱导剂,各种各样的因素导致裴松凛无法判断自己目前是什么情况,本能地觉得很糟糕。   而现在,他看到言欲的这一刻,仅存的自控像高热的晶体浸入寒冰之中,瞬间出现了裂纹。   信息素燃起了最原始的渴望,裴松凛现在需要的不是高契合度的信息素,不是温软可口的Omega,而是七十年阴魂不散的执念……   他的配偶言欲。   Alpha绮念横生,新生的深海信息素浓度更甚,纷纷朝眼前的Beta裹卷而去。   空气像被深海冰凝出了水雾,覆盖在言欲的皮肤上,仿佛一层厚重的枷锁,压制住他的所有行动。   Alpha颀长的身影缓步而来,停在了床前。   裴松凛琥珀色的瞳仁里没有了光,只有反复炽热的暗涌,倒影着言欲的轮廓。   言欲像颗无处可逃的包子,在信息素蒸融的空间里一点点洇湿松软。   他意识到大事不妙,挣扎着想起身,偏偏力气没有一点回流的征兆,他好不容易撑起半截就彻底虚脱,失手跌落回床时衬衣还撩起了一角。   常年在军中严加训练的言上将有一截漂亮的腰线,淡橘色的光影覆在上面,像是某种珍稀蝶类的玻璃羽翼附着。   细窄的腰腹,漂亮的凹窝,一眼让人联想到的是贝类蚌壳中的软肉,又或是其间柔润的珍珠。   裴松凛觉得自己喉颈的深处漾起了一阵干涸感,连着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跟着渴水。   那种饥渴感怪异得像是要突破这层皮肉,显出原形。   他无声抬眸,面前的Beta眼尾发红,薄薄的水光沁在眼底,紧抿的薄唇软嫩殷红,薄情地抿着,像交叠的浅细重瓣。   言欲察觉他愈发越界的视线,别过头绷紧了颌线,一字一顿:“……滚开。”   命令的语调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Alpha是上位者的象征,常用的手段是碾压和征服,一切反抗在他面前都是挑衅的象征。   言欲越是冰冷,越是抗拒,越能刺激他基因里强烈的占有欲。   裴松凛轻伏下身,灼热的掌心扣住了言欲的脚踝。   异样的触碰让言欲一颤,他摸出一把枪,强忍着无力的颤抖对准少年的眉心:“你要干什么?滚……别碰我!”   裴松凛却没有半步退让,垂下头,眉心靠在枪口上:“言上将……我好像很需要你。”   吐字又慢又沉,卷着信息素,让人耳根发麻。   裴松凛话还没说完,言欲的枪口就从他的眉心转而抵在他的齿尖。   Alpha眼睛微眯,非但没有反抗和愤怒,反而用犬齿抵住纳米合金的枪口,感受着面前这位持枪者的细微颤动……   言上将虽然暴行不断,但远不如他表现出来那么冷静。   “你想死,我不会手软。”言欲指节用力。   砰——   言欲毫不迟疑地扣下扳机,但面前的人却在子弹出膛之前按住了他的手腕,轻轻侧脸,那颗能贯穿纳米防御器的子弹擦着他的腮边,打空在身后的墙壁上。   Alpha脸上出现了一道擦伤的血痕,但他甚至没表现出一丝痛,而是扣住了言欲的手,低头吻了下来。   言欲是冷的,少年的唇是热的。   剑拔弩张的气氛忽然被吻搅散,言欲舌尖一麻,被按倒在床上。   他在星际战场打过那么多回仗,从没有过像今天这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按到的情况。   言欲企图反抗,一阵浓郁的深海信息素忽然压了下来,瞬间击溃了他的意识。   被标记过的腺体剧烈地疼了起来,又被Alpha的信息素安抚,一下就让他想起了过去……裴松凛标记他的感觉。   熟悉却陌生的信息素,昏暗的环境,失控的回忆……像是纠缠满身的减益状态,言欲居然从一个易感期的Alpha身上找到了裴松凛的影子。   枯涩紧闭的身躯像找到了契合的匙,吻一旦被开启便没有止境。   言欲茫然地半阖着眼,魂游天外时听到一句低沉的男音。   “你怎么哭了。”   言欲想说没有,但阖眼时泪水被推出眼眶的感觉又过于清晰,他只得咬牙掐住跟前人的脖颈,企图以暴力压制堵住他的嘴。   他没哭,他为什么哭?   可当掌心抚上少年细瘦的后颈时,言欲却蓦地一惊。   皮肤干裂,脉搏缓慢,瘦骨嶙峋……这人不是裴松凛。   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脑后,震得眼眶发颤,胸口闷痛。   他到底在做什么?   七十年了终于不甘寂寞爬上别人的床?放纵自己耽溺在信息素里?明明是Beta却如饥似渴地敞着后颈求人标记?   言欲,你他妈是疯了吗?面前这个人只是个赝品,不是裴松凛!   言欲从腿间抽出了一柄银色的匕首,猛地划过手臂,一道血口子瞬间出现,带来强烈的痛感。   刺痛解除了信息素的压制,言欲猛地推开眼前的人,扯起被子:“不要碰我,滚。”   混沌中的Alpha被他踹开,食髓知味地舔过齿尖,沉沉地看着眼前的人。   言欲受伤的嘴角淌着血色,衬得那张脸更加艳丽。   这么漂亮的人本来就是属于他的,怎么能让他滚呢?   Alpha的占有欲无限扩大,裴松凛刚要继续镇压,却看到了言欲淌着血的右手。   鲜红的血液像贯穿裴松凛的胸口,一下让他回过了神。   在言欲眼里,作为配偶的裴松凛已经死了七十年,而眼前的“少年”只是个不知死活轻薄他的陌生人。   言欲甚至用自残的方式在维持理智……而他在做什么?   恃信息素行凶?   指节在掌心扣出斑驳的血迹,裴松凛压抑到极致:“……抱歉。”   说完,他蓦地起身折向浴室,沉沉地关上门。   卧室彻底安静下来,刚刚那种如悬刀般的信息素失去了压制力,言欲的神经紧绷得发痛……那小屁孩在说什么?   刚刚不是还一副想标记他想到发狂的样子,怎么突然就转性了?   他知道易感期的Alpha容易失控,就跟饿狠了的野狼似的,抓到什么吃什么……可是少年为什么又忍了下来?他被枪抵着的时候都没害怕。   脑子尚未脱离信息素的混沌状态,言欲不自知地抬手抵住了唇,上面还残存着一丁点陌生的热感。   就在此时,浴室里忽然出现了重物落水的“咚”声,言欲蓦地回神。   想到什么,他猛地掀开被子走下床,一把推开被潮雾氤氲得模糊的玻璃门。   门开,言欲一瞬被钉在原地。   ……刚刚对他肆无忌惮的少年浸泡在浴缸里,脸色灰白,而浴缸之外,垂落的是一条银白色的鱼尾。 第6章 006   ◎这是Alpha本性中潜藏的占有欲。◎   古地球的探索时代结束后,星际存在的物种分为四大类——   幻想种、天灾种、虚空种和觉醒种。   觉醒种即新人类,是古地球时期人类的进化体,在星际时代与虫族为代表的天灾种抗衡。   而幻想种少且神秘,记载稀缺,所以无论是科研、药用,还是单纯的收藏,价值都非比寻常。   而言欲对幻想种的认知,还是来源于裴松凛。   七十年前裴少将曾经解决一桩过在奥科星黑市的非法人口丨交易。   他落地时才发现当时的卖场里出现了一只幻想吸血种,且被拍到三十亿星币的高价。   甚至在三十亿高价成交之后,卖家的星舰还在归航的路上被星盗偷袭,导致星舰坠毁,引发了一场小型的行星风暴。   即便裴少将最后把这件事当个乐子说来哄言欲开心,但言欲还是从铺天盖地的新闻讯息中意识到全星际对幻想种的恐怖贪欲。   ……而人鱼种是幻想种中最奇缺,也是传言价值最神奇的物种。   因为幻想种的记录太少,言欲甚至已经将它当成了某种星际传说般的存在。   少年的半身沉在水里,手臂上的裂口渗出血液。   银灰色的鱼尾像是染了血的纱裙,鳍纱近乎透明,孱弱倦怠地垂在浴缸之外,而颀长的鱼尾扭曲地弯折在里,偌大的浴室因这一缸水而变得逼仄起来。   像一片凋零的白花,已经到败落的尽头,沉默沉沦不见生气。   言欲悄声走到浴缸边缘,还没有动作,浴缸边缘垂着的手忽然抓住了他的指节。   冷得像极洲的冰,连神经都能麻痹一瞬。   少年的轮廓破水而出,眼尾细淡的银鳞交映着斑驳的光,虚弱且绮丽的色彩落在他琥珀色的瞳孔上。   明明身体虚弱不堪,可眼底的色泽却像沁浸的琥珀,一点一滴侵占裹卷,仿佛要将言欲的轮廓封存在里。   ——这是Alpha本性中潜藏的占有欲。   言欲抬腕想抽回手,可少年寒冰般的指节更通晓巧劲,不轻不重地扣着他的腕骨往回一拉,将他带入水中。   裴松凛另一只手托住了言欲的腰腹,在他被自己扯进浴缸前及时垫了一下,然后再用新生的鱼尾托住他的半身。   言欲以一个不算狼狈的姿态浸入水中,凌乱的发尾沾了水,一绺绺地垂在眼睑处,润湿的水迹将黑瞳洇出威胁。   两人无声对视。   即便浑身不适,但裴松凛还是用指节轻托言欲的下巴。   这个举动是防止他呛水,可少年的眼尾又微微扬起,莫名落出三分轻佻:“上将您明明很抗拒,甚至是想杀了我,为什么现在又过来看我。”   尾鳍轻轻地拂了一下水,剔透的光影落下,染开一片蓝绿色的金属光泽。   莫名晃出一种招摇的好奇心。   “我是Alpha,现在急需要用信息素蛊惑、标记一个人,这种时候哪怕连Beta我也不会放过的。”他用鼻尖轻挨上言欲的侧脸,像某种动物亲昵时的蹭碰,他小声问,“言上将,你还想被我骗一次吗?”   故作温顺的Alpha在欺骗得手时露出了獠牙,忽然张口咬向言欲的侧颈。   但言欲早有提防,他抬手掐住了少年的下巴,将他扼在原地。   纵使这条鱼尾是蛊惑引诱的代名词,他也没有放下丝毫警戒心。   在进来之前,言欲其实想问的就是这个问题……   Alpha是极端的利己主义者,他们狡猾而又善用心机。   这条鱼的所作所为说到底也只是骗他卸下警惕心,好趁虚而入的伎俩。   “还挺懂得以退为进,觉得刚刚道个歉装一下克制,我就会乖乖上当?”言欲慢条斯理地抬起食指,触过他犬齿的尖端,然后下压在嘴唇上,“年纪不大,心思倒挺深沉。”   裴松凛克制住了用舌尖舔唇上指肚的冲动,眯起眼笑笑:“强行标记固然能逞一时之快,但标记之后,言上将杀了我怎么办。”   说得轻巧,但眼底的情绪却并非如此。   言欲有一瞬的不愉,面前这个人永远一副可怜兮兮无路可退的样子,但所作所为却从来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不确定性跟无法掌控的不安定感让言欲十分讨厌,他逼近少年的眼睛:“我现在再问一遍,你是什么东西。”   如果他没记错,上次在洗手间里,这人是亲口承认自己是人。   裴松凛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他先前散淡轻浮的样子落成茫然,沉默着像个解不开谜题的小孩,到最后竟然还坦然无奈地露出一丝笑。   他嗓音喑哑:“如果说我也不知道,上将你不会生气吧?”   裴松凛确实没法给出答案。   他不知道能分化成Alpha的人鱼到底是什么存在。   两人之间唯有寂静蔓延,言欲眯着眼睛,想起了当年裴松凛遇到的幻想种。   这张脸、这信息素、这条鱼尾……再放出去一次,会不会也掀起一场行星风暴?   “生气倒不至于。”言欲起身拉开距离,湿漉漉的水声回荡在浴室里,“但教训还是有的。”   裴松凛还没反应过来,腰腹处一阵剧烈的刺痛。   他低下头,看到的就是落在自己腹部,拔下了一枚鳞片的手。   鲜血汩汩而出,血液顺着鳞片沁下去,痛感后知后觉。   裴松凛无声笑了下,该怎么形容呢……像是最闲暇放松的时候被毒蛇猛地咬了一口,痛肯定还是痛的,但意外来得更突然一些。   他闷闷地哼了一声,虚弱地看着言欲把玩那枚带血的鳞片。   拇指大小,光泽剔透,沾着腥甜的血……不是假的。   言欲面无表情地将鳞片收进了衬衣的口袋里,转身走出浴室。   人走之后,裴松凛疼得沉进水里,看着从自己腰中飘出来的血迹自嘲一笑。   就知道言欲睚眦必报。   大概是回归原型后压抑得到了释放,裴松凛来势汹汹的Alpha易感期得到缓解,信息素也淡了不少。   言欲走到被精神力碾压到死机的P07跟前,从他的衣服里摸出一盒通用抑制剂。   重启死机的仿生人程序繁琐,言欲收拾好之后恒星光已经落到酒店外。   “P07已重启,正在同步记忆芯片……同步完成。”   “主人,你没事吧?”仿生人换上担忧的表情,“我的记忆断在强大精神力的碾压下,后面发生了什么?你有没有……”   言欲从终端的折叠空间里摸出一根烟:“联系我的私人星舰,开启隐航模式,备好人鱼种需要的东西。”   他抿了一口,垂眼看向低声的人:“然后消除李祎呈记忆芯片里这个月的所有存档。”   宋副官立刻点头:“收到。”   仿生人从不拖延,也不会问多余的为什么,当言欲私人星舰悄无声息地到达酒店窗外时,临时干扰器迅速支开屏障。   酒店的监控网短暂失效,裴松凛被转移到一个两米为边的正方形水缸里运了上星舰。   在高端科技的加持下,没有人知道言欲从酒店藏了一条鱼回去。   裴松凛结束混沌的梦境醒来时,已经被移入一个大得多的鱼缸里。   想也知道这是言欲的地盘。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不痛了,能看到药物处理过的痕迹,言欲到底是没放任他自生自灭。   裴松凛浮上水面,像卸下某种负担般舒了口气……然后又蹙起了眉。   他的手触在玻璃上,凭着模糊的倒影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确确实实,是一条人鱼。   比人腿要长得多的银色鱼尾,附着在腰腹和脸侧的鳞片,还有一双透着淡淡水蓝色,浮动漂游的鳍耳。   裴松凛轻抵在玻璃面上,看着自己的手,果然在经过浸泡之后,手上的裂口还有伤痕都愈合了不少。   只是信息素还有些不稳定,后颈也怪不舒服的。   阖上眼时裴松凛就想起昨天晚上言欲的神情,胸口处隐隐传来一阵闷涨的感觉,有种说不出来的沉郁。   昨天那个吻……是让言欲身体不适了,还是让他想起些什么不好的回忆。   沉思之际,细微的响动通过水面传来,裴松凛眼尾落出一道眼光,看着从黑暗中缓缓步来的身影。   偌大的玻璃外只有一个人,灯光的浅影落在宋副官的轮廓上,显得文质彬彬。   “睡醒了?言上将托我给你带句话,让你在两天内变回人。”宋副官笑意询问,“做得到吗?”   来的不是想见的人,裴松凛忽然觉得有点无趣,仰躺在水中看着被波纹漾开的灯光沉默。   宋副官等候片刻,以为他是没听清楚想要复述时,人鱼忽然吐了个泡泡。   他反问:“做不到……他要把我赶出去么?”   宋副官眨了眨眼,用实时通讯传音到言上将的终端。   然后,裴松凛就听到言欲冷冷的一哂。   “你要好奇的话,可以试试。” 第7章 007   ◎“言上将,你说……会不会是吻呢?”◎   书房的窗帘拉得严实,没有透光。   光屏一角呈放着的是地下室的监视器。   被言欲捡回来的那条人鱼少年在水中漂游,与水色相近的鱼尾像一抹纱,漫无目的地漾在水里,粼粼的光映映在水面。   少年也不知是察觉到了摄像头的位置还是只是单纯地在休息,这两天一直没正对过镜头。   言欲垂下眼,不再观察监视器中的动静,而是低头翻看手里的档案。   少年在黑市第一次交易记录是八岁,两百块星币,人类奴隶。   这里为起点,长达十年的人口倒卖链上,这条人鱼都是作为价格低廉的“人类”被不断转手,直到现在被言欲私藏。   这经历跟星际任何一个被拐卖的孩子没有任何区别……普通得很诡异。   言欲转过视线,将李祎呈的记忆芯片被嵌入书房的全息球内,开始读取他的记忆。   “这批货是实验要的,千万不能有差错。”   “那几个Alpha军官又快到易感期了,诱导剂要准备好。”   “你不需要知道我们家在为谁做事,时候到了自然会告诉你。”   从对话里不难看出李家相当谨慎,给废物儿子李祎呈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交易,他们背后显然有更加有权利的人在操控一切,且身份却隐藏的很好。   但从当中的信息不难看出,李家有一条黑色贸易支线……提到了“军官”。   “……诱导剂么。”言欲轻咬着这三个字,后颈仿佛回应般发出一阵刺痛,他皱了皱眉,“腺体检测。”   终端的AI女音平静地检测他的身体状况:“腺体温度略微上升,心率达105次/分,体内激素呈上升趋势……有疑似Omega发情期征兆。”   那天晚上被人鱼吻的一瞬太不正常,让言欲像是发现了埋藏在体内的一颗定时炸弹。   ——他居然有发情热的症状。   言欲皱着眉,关闭记忆芯片,拨通了私人医生的通讯。   私人医生姓杨,是裴松凛的旧部,接到言欲的电话马上就来了。   抽血化验,检测结果的各项数据罗列在光幕上,还有纵向对比——和七十二年前,十七岁的言欲的数据进行比较。   “上将,您现在的信息素确实跟当初一样,超越正常Beta,趋向Omega,”杨医生有些担忧,“您的担心是正确的,如果不加以控制,确实可能又会出现假性Omega发情热。”   星际时代的高级Omega基本承袭贵族基因,诞生于皇室,成年后将由帝国分配,稀缺珍贵。   而别有用心者为了讨好身份与势力都处于上位却无法分到契合Omega的Alpha,就将目光投向外貌能媲美Omega的Beta。   诱导剂作为支撑这条黑色产业的核心药物应运而生。   不巧,言欲就曾经是诱导剂的受害者之一。   言欲脸色稍沉:“假性发情热不是在注射过量诱导剂才会出现么?还是说一剂药的副作用能横跨七十年?”   杨医生连忙摇头:“那当然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您当初即便被陷害,后续也有裴少将的精心呵护,体内残余的药物早就清除了,当然不可能是副作用作祟。”   如果把Omega的腺体比喻成发育完整的果实,那么Beta的腺体就是一颗原始的种子。   诱导剂的作用则是迫使种子膨胀,缺不能补足其中的发育。但在“假性发情热”的促使下,Alpha会对虚涨的种子露尽獠牙,导致大多数Beta丧命于Alpha之口。   星际帝国早已将诱导剂列为一级违禁药物。   而言欲能从诱导剂的副作用中存活下来,是因为裴松凛适可而止的标记还有后续的精心照顾。   杨医生试探地问:“如果我没记错……您痊愈后即便裴少将再次陷入过易感期,您也没有受他影响,再次出现假性发情热的迹象,对么?”   “对。”   言欲这辈子只被裴松凛强行标记过一次,后来他对裴松凛的信息素再也没有过特殊反应。   更何况人已经死了,他又怎么会突然“旧病复发”?   ……是因为那条人鱼的信息素?   杨医生只留了半个星辰时,言欲服用了一颗含有抑制成分的药物,随后便起身换衣服。   因为诱导剂带来的危害巨大,当年裴松凛救了他之后便向总司令申请了执行令,清剿了所有诱导剂的源头,禁止这种东西在星级市场里流通。   裴松凛一手摁死的东西,是什么时候死而复生的呢?   他刚起身,卧室门口站着的是宋副官。   “午安,”仿生人礼貌一点头,“主人,李祎呈的信息素因被跨级碾压导致腺体受损,精神力减弱,无法再与机甲正常连接。但李家检查出精神刺与药物残余,认定是您对他刑讯逼供造成的创伤,已上报星际军事法庭。”   星际军事法庭用于审判军职人员犯罪案件,李家以滥用职权为由向言欲提起诉讼。   李家唯一的宝贝被摘了官职,还被废了精神力,更疑似遭到审问,李家自然不可能善罢甘休。   言欲潦草地听完李家对他的谴责,轻慢一哂。   他刚握到李家的把柄,这家人就先反咬一口……是愚蠢到不担心他发现什么,还是穷途末路要跟他鱼死网破?   但事情还没查清楚,言欲并不打算打草惊蛇:“随他们闹。”   披上外套,言欲打开了封闭地下入口的基因锁。   虽然说是地下室,但环境拟态系统数据调整得十分精确,除了连着门的一块岩石,其他都是空寂的海。   言欲止步:“谁让你把这里调得跟海洋世界一样?”   正在发讯息的宋副官微顿,抬起头:“人鱼种的资料太少,我是根据古地球的书籍调制出来的环境,人鱼常居深海。”   “调成普通的湖泊。”   宋副官应声行事,面前偌大无边的海洋瞬间变成水声潺潺。   随后,湖泊中漾开了阵阵波纹,被环境巨大变动吵醒的人鱼渐渐浮出水面。   裴松凛打着惺忪的呵欠,虽然变成了鱼,但行动并没有受到限制。   他悠然摇着鱼尾到言欲跟前,笑眯眯:“上将,早上好。”   这幅慵懒倦怠的样子让言欲皱眉,懒得跟他寒暄:“我给你的两天期限,你就是这样用的?”   裴松凛看着言欲轻皱的眉头,轻趴到岸边,笑着垂下蝶翼般的睫毛:“两天太短了,我都没来得及适应。”   言欲尝到了舌尖微末的甜味,这味道来自他刚刚吞服的药丸……以前裴松凛为了哄他吃药,特意让人调节了甜度。   也许是这点甜发挥了作用,言欲用鲜少的温和语调:“两天够你在这里游上千个来回,你瘫在这里不动,然后现在告诉我时间太短?”   裴松凛慢慢低头靠在岸边的手臂上,浅淡的笑意不散。   七十年不见,他熟悉的言欲已经被权势和时间打磨成另一个样子,找不到一丁点能捕捉过去的罅隙。   ……以前的言欲可不会用那么温柔的嗓音说嘲讽的话。   “也不完全是时间短……主要是因为尾巴疼。”裴松凛故作可怜地往前倾了一下,露出自己的腰部——   之前言欲拔他鳞片的伤口,有一道在银白上很违和的赤红,看着触目惊心。   言欲指尖微捻。   人鱼种的愈合能力那么差?   裴松凛顺势垂下鳍耳,相当贴合情绪装出“可怜兮兮”来。   言欲从折叠空间里抽了支烟,烟丝烧灼时发出轻微的咝声,缭出细长的烟雾。   “据我所知,诱导剂只破坏腺体,”他指节支着烟,半挡在脸侧,将烟雾吹到少年脸上,“对智商应该没什么影响。”   在安静的空间里听言欲讲话真是一件特别舒服的事情,要是不绵里藏针就更好了。   裴松凛看着烟雾飘来,非常做作地咳嗽一声,半张脸没下水里吐出一串泡泡。   企图用小动作谴责他这种不良行为。   言欲舒开眉,但烟还是支在指尖。   裴松凛也没打算真让言欲迁就自己什么,毕竟警戒线还没抹掉,他妄图撒娇的行为多少有点不知好歹。   等言欲吐出第二口烟雾时,裴松凛终于等到了他的问询:“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为什么谎称自己的名字是沙弗莱?”   嘶,第一个问题就相当棘手。   “我……之前给星盗打过下手,见过宝石,你手腕上那块我认得。”裴松凛说,“当时只记得值钱,怕你看出我的心思,所以才胡扯的。”   答案符合逻辑。   “所以你的名字?”   裴松凛察觉到他一下锐变的眼神,垂下眼眸:“我姓……林,叫什么不太清楚了,每次转卖之后我都有不一样的代称。”   年龄、家乡、拐卖经历……言欲零零碎碎都问了几句:“所以,你当了十多年的人,现在却不知道怎么把鱼尾收回去?”   裴松凛没想到他最后还是在嘲讽自己,微微抿唇。言上将一点也没七十年前可爱了。   还以为聊聊家常就能拉近点距离,没想到他还是那么不近人情。   想到这里,剔透的水缸中鱼尾用力浮水,少年半身露出水面。   水花也跟着溅了出来,落在地上哗啦啦的。   少年突然改变的姿态隐喻了某种邀请:“这两天我尝试了各种办法,信息素也折腾过很多次,而排除过所有尝试之后还剩下一个变量。”   言欲垂在身侧的指节下意识蜷了起来。   然后,意料之中的话从水中传来——   “言上将,你说……收起尾巴的办法,会不会是吻呢?” 第8章 008   ◎难怪言上将会纡尊降贵来主动吻他。◎   地下室死寂一片,第一个打破僵局声响的,是在言欲身后的宋副官。   他被启用的时间太晚,从未见过任何人用这种方式跟言欲对话,自然是要积极采集数据。   仿生人像个上课记笔记的小学生,认真记录眼前这种“调情”行为。   裴松凛看着这位副官恨不得录像的架势蓦地迷惑了……言欲现在挑手下,是这个准则?   破水的声音徐徐而来,言欲回过头,水下的人鱼已经游上了岸。   微长的头发沁了水,像海藻般微微弯曲,映照着偏离纯黑的深蓝,沾着水光的鳞片溶着漂亮的银色,在过白的皮肤上像星点闪烁。   因为尾鳍无法在陆地上行走,裴松凛只能慢慢地蹭到他的脚边,然后伸手牵住了言欲的衣角。   “在水里也怪不方便的,既然是唯一的变量了,要不我们现在就试试?”   宋副官闻言,迅速盯准言欲的侧脸,仿佛恨不得将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都临摹到数据记录中。   言欲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传递一鱼一机器人情绪的介质,冷着脸挥开衣角的手:“松开。”   这种拒绝表态与澄清的言行落到裴松凛眼底,莫名就挑动了那根属于占有欲的线,加上易感期的撺掇,他忽然很想要言欲在这个时候的回应。   尾鳍末端还浸了一点在水里,拨水时溅出了一点湿意。   言欲的手背落了水珠,冷冷地看着他。   裴松凛仰着脸,光像一层薄霜洒在他的轮廓上,勾出人鱼种卓越的漂亮天赋:“上将,又是你在催我,又是你不情愿配合,到头来还要怪我?”   三言两语轻而易举就把锅全甩给言欲。   言上将慢条斯理地俯下身,伸出手轻轻用指背触着裴松凛的侧脸。   自然得像是早就将这种动作实行过千百遍,连蓄意挑衅的裴松凛都怔了一秒。   然后他就发现刚刚自己用尾鳍甩在言欲手背的水珠,被一颗不落地抹回自己的脸上。   “不怪你,难道怪我么?”言欲的眉尾露出一丝嘲弄,“还是你觉得,我把你放在这里,是为了玩所谓的金屋藏娇?”   裴松凛仍不死心地装出一副很受打击,蔫头巴脑的样子,鳍耳都跟着虚虚垂落。   言欲抽取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刚刚跟他接触过的地方。   “我再给你一天时间,如果你还是办不到,那就我来。”   言欲回头,对上的就是宋副官从掩脸的指缝中露出来的一双眼睛。   他无声地威胁警告,仿生机器人双手迅速撤到身侧,军姿站得笔直,仿若无事发生。   言欲回头瞥了一眼池子里的人:“但等到我亲自动手,你的处境可就没这么舒服了。”   *   言欲在书房看资料到深夜,宋副官轻柔地将通讯接入终端时,他才回神。   “上将,秦博士在门外。”   言欲把光脑上的资料关掉,起身:“放人进来。”   下楼的时候秦佐已经坐在沙发上了,手里端着茶杯笑吟吟地跟宋副官在搭话。   多是些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的客套,秦博士语气揶揄暧昧,而仿生人却是礼貌官方地用客套话回应。   言欲走到对面的沙发前,俯身坐下,宋副官便意会:“我还有工作要处理,就不打扰秦少跟上将聊天了。”   秦佐目光欣赏地随着他的背影,哪怕人上楼了也念念不忘地盯着:“我说,他虽然是你的副官,但住在你家是不是不太合适?”   家用机器人不在家在哪?   言欲腹诽了一句,但表面上还是寻常:“怎么?”   “军队里多少有些流言蜚语,说你们……”秦佐自己都被这话逗笑了,“虽然我了解你,你是个守身如玉忠贞不二的好寡妇,但……”   言欲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秦佐自觉转移了话题,拿出一个小型机械智脑,指尖轻旋:“这是研究院唯一的资料记载,我用个人权限借阅,定期要还的。”   秦佐曾经在战场上受了伤,精神力支撑不了高强度的外星战斗,如今子承父业在帝国科学院工作。   光脑映在空气中,图像资料密密麻麻——都是关于人鱼种。   因为幻想种过于珍稀,研究资料向来是不公开的,毕竟星际宇宙里有数不清的眼睛在觊觎它们。   言欲粗略地翻了一眼,蹙眉:“人鱼种没有第二性别?”   秦佐点头:“根据目前的资料研究,第二性别专属于觉醒种。”   ABO第二性别带来的是伴生精神力,也是觉醒种人类在星际立足的根本。   言欲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人鱼种不会分化,那么地下室里那只到底是什么不明生物?   “没有例外?”   这种问题要是换成学生在问,秦佐估计会一脸鄙夷地反问有没有好好上课,可轮到言欲,他却仔细思索。   “帝国至今也就发现过三条,两条尸体一条沉睡不醒,能研究的都研究过了,确实没有第二性别特征。”   见他沉默不语,秦佐还是没忍住:“你受什么刺激了?突然要研究人鱼,又突然问这么离谱的话。”   以前刚认识的时候,言欲最不愿意听的就是跟幻想种有关的话题……因为他亡夫的母亲曾经也是研究员,提起这个话题会让他想起裴松凛。   言欲忽然说:“如果我没记错,沉睡不醒那条在海瑞斯学院的研究室里?”   “对,十多年前在域外星系发现的,听说当时本来是发现了一大一小两条,但是后来发现小的失踪了,大的濒死情况危急,帝国就先把人鱼带回来放到了海瑞斯学院的L1研究室。”   说到这里,秦佐后知后觉:“但别以为那是我母校我就能给你搞出来,不可能,放在那里是因为学院要培养的未来科研区的顶尖人才,别说学生,专业人员进一次研究室要过十三道关!”   就连他当初因为毕业课题研究也只进过一次,却连关着人鱼的温室都没进,只在展观室潦草地看了一些曾经的研究录像。   秦佐试探地观察了一会儿,又听见他问:“海瑞斯学院是不是还有一周就开学了?新生报名截止没?”   海瑞斯学院报名时间从来都设在开学前三天。   毕竟报名了不代表能上,在截止后的三天里,学院会对准新生进行一次全方面考核,过审的直接录入。   上一届报名的有七万六千人,录取新生五千名。   秦佐眉心一跳:“嗯……别告诉我你言上将为研究人鱼,要去复读。”   言欲但笑不语。   复读倒不至于,但关于人鱼种的事……他确实挺好奇。   言欲偏过头:“伪造一个家室干净的新生身份,我欠你一份人情。”   *   裴松凛再见到言欲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的晚上。   他摇着鱼尾热情地迎到水面,阔别两日不见,言上将的冰霜程度又回到初见的时候。   这两天除了习惯自己当前的状态和发掘更多跟人鱼种有关的潜力外,裴松凛唯一期待的就是言欲的“手段”。   当初他在星际流浪的时候手就挺狠的,也不知道七十年过去,成为上将的言欲又有什么进步。   裴松凛特意眯着眼,这次言欲身后没有缀着那个姓宋的跟屁虫,他心情更畅快了些:“上将晚上好。”   言欲并未正眼看他。   这种死不悔改的吊儿郎当……让他厌恶。   言上将一拢纯黑色的外套,走到池边半蹲下身,抬手落到人鱼的后脑。   裴松凛刚好奇他怎么突然转了态度来朝他摸摸头,言欲的手就一下攥住了他湿润的头发,往下一抻。   双手扶着岸边的人鱼也没反抗,顺着他的意思仰头,天花板的灯光正在上方,落下来时盖住了言欲的眉眼。   在这一瞬间,裴松凛是没看清言欲的神情的。   然后下一秒,唇贴上了唇。   毫无感情,只是应付了事的草草一碰,一触即离。   分离的时候,裴松凛甚至能捕捉到言欲眼尾那一丝藏不住的厌恶。   言欲侧脸上的一滴水珠顺着优越的下颌线滑落,这是刚刚亲吻时他的发丝沾过去的,映着亮晶晶的水迹。   裴松凛刚想问言欲为什么,就感觉后颈一阵刺痛。   后脑勺枕骨的位置被言欲的手指按住,一枚类似细针般的东西刺入其中。   裴松凛这才明白,刚刚那个吻不过是用以掩护的温柔,后脑勺这块被植入的芯片才是言欲的最终目的。   难怪言上将会纡尊降贵来主动吻他。   原来吻是次要……目的才是首位。   言欲不让他乱动,右手仍抓着他的湿发,而下垂的目光则带着审视和沉厉,看着水底下那还在晃动的鱼尾。   ……没有变化。   从人腿切换成鱼尾的契机,不是吻。   裴松凛故作茫然,顺着他的姿势浮在水面:“上将……我后脑勺好疼啊。”   “嗯,植入的神经病毒,忍忍。”温声细语,似乎一点也不像在说什么恐怖的事情。   神经病毒是星际时代用于控制一个人最直接的手段……连高级精神力都无法抵抗。   言欲松了手,像是抚摸一只不明事态严重性的小狗,眼底笑意虚假:“这是你骗我接吻的惩罚。”   裴松凛凝着他的脸,思绪一岔。   骗他个吻,就要丢一条命……那要是骗更多呢?   言欲敛下眸,刚要起身,回落的手腕就忽然被水里的人扣住。   言欲被水下的人鱼勾住了脖子,单膝跪跌在岸边。   唇面相贴,一改方才冷漠薄情的蜻蜓点水,浓烈深入……   一阵细淡的血腥味从齿尖蔓延而出。 第9章 009   ◎帝国第一美人裴少将◎   吻一触即离,但也已经见了血,裴松凛吐着鲜血弥漫的舌尖往后游了半步。   然后故作不经意般,带着挑衅,轻轻回味了一下。   言欲眼神阴沉地用指腹抹开唇角的血迹……纵使他已经反应得很快,但嘴唇上已经有了伤口。   被偷袭咬破了。   地下室里变得寂静。   阴雨欲来的前一秒,少年忽然像失了支撑,往水里沉了半截,水面的泡泡瞬间变得密集。   言欲垂着暗眸,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裴松凛稍微挣扎了一下才扒到岸边,轻咳着上了岸。   鱼尾已经变成人腿了……生效的不是吻,是血液。   言欲唇角的伤口无形地扯了一下,随后将一套衣服甩到他的脸上:“穿好滚出来。”   裴松凛双手撑在身后,仰面看着被水渍氲碎的灯光,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穿好衣服出来的时候,言欲坐在正厅的沙发上,目色沉森森的。   唇角被咬破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半点痕迹不见。   裴松凛有一点点失望。   怎么说呢,言上将嘴角带伤的样子挺好看的。   “滚过来。”言欲察觉到他放肆的眼神,沉声警告道。   裴松凛踟蹰地走到桌子边,小心翼翼:“咳,上将。”   言欲将一份资料甩到他的跟前。   是一份伪造得十分完美的身份:十七岁,出生于T11星区,父母是普通公民,属于扔到人堆里都照不出来的寻常。   只不过名字……言林。   随了言上将的姓。   裴松凛看着手里的身份档案,心里却不受控地在想刚刚。   明明才亲过,还是两次,却又那么快公事公办……看来言上将并没有将那两个吻,或者说把他这个人当回事儿。   被他亲了还是被狗咬了都没有区别,不值得言欲心起波澜或者斤斤计较。   冷酷又无情。   “十三年前,帝国发现第一次活着的人鱼种时,见到的是一大一小两条。”言欲开口,“但后来却只活捉了成年的人鱼,幼年人鱼不见踪影。”   像是触及了关键词,裴松凛的脑海里闪回过模糊的画面——   一个枯寂荒芜的星球上,美丽的人鱼含泪将他放入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然后视野一片漆黑。   是原主的记忆,短暂且模糊,但感情深刻。   如无意外,原主就是那条不见踪影的幼年人鱼,只不过被藏了起来。   难怪原主会顺着李祎呈的交易链爬到T11星区,原来是为了找自己的亲族……只可惜还没见面,他就命陨了。   延密的痛忽然归于心脏,裴松凛反应片刻才意识到这种“痛”是源于这具身体,跟他的所思所想没有半分关系。   像是潜藏在血肉里的隐秘链接,被挑动了一端后,另一端也做出反应。   ——人鱼种同族间的呼应么?   他微妙的反应被言欲收尽眼底,跟预想中的画面差不多。   “我可以帮你,”言欲指尖点在桌面,“但你要用这个新的身份。”   他不担心少年会拒绝,因为在地下室的时候他已经把神经毒素已经刺进了他的后脑勺。   “嗯。”裴松凛毫不在意地笑:“那我还需要换脸吗?”   言欲的手半支着下巴,挽了挽唇角:“已经没必要了。”   这张脸,有人会想见到的。   他侧过脸,看着站定在一边的少年,理所当然:“入学测试是针对精神力的,你的能力绰绰有余。”   在星际酒店的时候,他一个刚分化的Alpha就能碾压李祎呈,精神力绝对不可能低级。   “所以,你要自己解决。明天有人会把你送到学院那边,从今往后你就的名字是言林。”   裴松凛看向跟前人的侧脸,忽然笑:“看来上将是已经准备将我收编了,那我可以问问……上将您对任务完成优秀的部下,有什么奖励吗?”   轻浮又直白的索求。   这人说得好听点,就是懂得权衡利弊,说的不好听,就是贪得无厌。   “既然你那么聪明,那你应该知道,”言欲没有一丝笑意,“没有选择的是你,我并没有在哄你去做什么。”   冷讽藏在平静的情绪下,言欲看着他:“如果你还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在出这扇门之后,自己掐灭。”   *   言欲的“明天”指的是吩咐结束后的立刻。   裴松凛甚至还没来得及把那个身份档案看完,就被宋副官亲自开着机甲送到一个家庭旅馆。   接待他的是一对夫妻,对宋副官毕恭毕敬,严肃稳重一看就是军方的人。   但宋副官一走,面向裴松凛时,两人就和蔼得像一对真正的寻常夫妻。   也不知道是宋副官提前打好预防针,还是两位具有优秀的间谍素养,在面对裴松凛这张脸时,二位没有丝毫异样。   寻常得他这张脸仿佛是街上的张三李四,而不是顶头上司的亡夫。   一切周全,裴松凛在房间里,看着窗外如墨泼洒的夜。   裴松凛轻叹了一口气,想起言欲交代给自己的身份,还有那两位作为“父母”的间谍,不由感慨死了老公的小寡妇事业心是真的强。   他死之前还担心柔弱的菟丝花会被盯上,千方百计地将自己能留给他的东西保存好……没想到七十年后柔软细嫩的小白花成了杀人藤,权势比他当初还大。   拟月的光被云雾遮过,映着薄薄的黑雾,裴松凛眼眸深了些。   无论如何,只要他还留在言欲身边,就不会让他陷入危险。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后颈的腺体有点微微刺痛。   心狠手辣的小寡妇暗算别人的时候一点都不手软。   裴松凛伸了个懒腰,赞叹又无奈:“还真是谨小慎微啊言上将……”   海瑞斯学院的入学考如期举行,作为帝国四大名校之一,海瑞斯学院也是遵循十二年制和十六年制,而招收的对象都必须是十七到十八岁完成基础学业的学生。   毕竟在人均寿命三百岁的星际时代,学习生涯延长是一件再合适不过的事情,换算到古地球时代,考上海瑞斯也就等同于本硕博连读。   同时传遍星际日闻的,还有言上将新官上任后首次出战边境星的要闻。   有支天灾种出没在T11边境星的星门附近,规模不大,但扰民扰航。   星际谈判官多次交涉无用,言上将亲自出马,就是奔着全歼去的。   这不是个小新闻,裴松凛也觉得有些意外。   毕竟上次见面时,言欲的状态完全不像一位养精蓄锐准备上战场的将军。   还是说他的Beta配偶这七十年来,都是用这种随心所欲的态度站到高点?   会不会从容得有些傲慢?   海瑞斯学院新生入学考的考场就在本校,前来参加考试的学生根据生源地被分到不同考场。   T2-T17星区无贵族,来参加考试的青年都是十七八岁,见了面也不分生疏,叽叽喳喳就聊起来了。   “你看今天的星际新闻了吗?姓言的带兵去边境了。”   “靠,不是说谈判都要成了么?个蛀虫真的是屁大点事儿都赶着去作秀。”   “我要有他那么好的命,也不至于在这儿跟贵族抢书读了!”   “机甲训练场那么贵,哪里去得起,我要嫁个豪门也能有资源逆袭吧,像言吸血鬼一样……”   发言之天真,让裴松凛都忍不住笑。   这种人云亦云,人恨亦恨的行为,倒是从古地球到现在都没变。   还说的群情激昂,仿佛骂多两句就能得到在待会儿的考试里得个高分似的。   “同学,怎么不跟我们一起聊?”前桌的男生是个社交达人,致力于把周围的所有学生一起捞过来聊天。   裴松凛故作疑惑:“怎么,剿灭天灾种不是好事儿么?”   他隔壁坐着的是位女生,闻言回过头,看到他的脸时愣怔了一下,连忙低头:“是好事,但问题是去的人。”   男生见这里还有个不同仇敌忾的新人,立刻洗脑:“是啊,但凡想读名校的,大概都有听闻各大星级军官的事迹了,这么多人里……就言欲一个拿不上台面。”   所谓的拿不上台面,无非是他的出身。   “大家都是Beta,你说怎么就姓言的能走狗屎运?捡亡夫的功勋就算了,还享受着元帅的优待,没有裴少将,他现在估计还在那个犄角旮旯里乞食呢!”   右前方另一个男生回头:“同Beta不同命咯,你要跟姓言的比那肯定是比不上啊,不如跟以前T0启动计划的人比,我们这些普通人挤破头抢一个学位还不错了。”   T0裴松凛知道,那是个独立于17个星区外的死亡区域,不适宜人类生存。   但……启动计划?   裴松凛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扫了过去。   前桌的男生显然不同意他的话,嗤声反驳:“T0的是什么人,我们是什么人?他们从基因上就比不过我们新人类好吧?他们要是正常人,帝国至于特意给他们出台援扶政策?”   隔壁的人似乎是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掉转话头也开始唾弃言上将的天生好运。   裴松凛淡淡地听着,不以为然:“裴少将也就也就当了几年兵,哪来那么多功勋让人捡漏。”   而且就算言欲是通过他才接触了不一样的资源,但他要真是无心学习,帝国的考官可不会给他放水。   星际战场一个决策关乎一支军队的生死,怎么可能凭着所谓的运气就能站在上将的位置上。   裴松凛话音刚落,抬头就发现身侧一圈的目光都露着鄙夷。   前桌皱眉:“同学,你要是真这么想,就不会照着曾经的帝国第一美人裴少将调整五官了。”   裴松凛:“……”   敢情我死了七十年,功勋战绩全被你们忘了,只有这张脸成了的整容模板? 第10章 010   ◎哪家的机甲天才那么想不开◎   入学的第一场考试是分组实践,考试项目为联合机甲。   作为德斯军校的保送生,加上七十多年各大军校招生政策陆续变更,被赶鸭子上架来考场的裴少将压根不知道联合机甲是个什么考法。   他想简单问下考试内容,却发现刚刚还愿意跟他聊上两句的学生心照不宣地回避视线。   裴少将两辈子都没想到会在入学考试时因为说自己本人的坏话而被孤立了。   他只能保持沉默,看着考场内偌大的光脑——为保证公平性,监考系统是实时抽签,五人一组,抽到就上考场。   因为机甲场数量有限,所有考生共用一个机甲考场,所以会出现非统一星区学生对战。   也就是说,其他星区的个别倒霉蛋考生,会在对战中遇上T1星区的考生。   T1星区是星际帝国的首都星,汇集了全星际帝国最发达的科技与资源,出生在这个星区的孩子们自然赢在起跑线上。   虽然星际帝国这些年追求均衡发展,但所谓的“均衡”实际上是用来安慰除T1外其他星区的,首都星不包括在内。   T1星区在各大名校的入学考试里几乎吊打其他星区的考生。   往年在这次对战遇上T1的其他学生,基本已经是默认丢了联合机甲的分数。   第一轮抽签就会挑出五个倒霉蛋,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看着大屏幕,而在 “言林”两个字出现时,这口气儿又被推附上另一层含义。   裴松凛还没习惯这个新名字,反应过来时四周的目光已经集中在他身上。   多带可怜,或者狡黠的庆幸。   后面四个倒霉蛋也陆续被选出来,非常凑巧的是……刚刚和裴松凛聊天的一男一女,也恰好在其中。   带路且同时作为监视器的无人机在核对完瞳孔后,将五个人带向机甲场。   “怎、怎么办,我机甲实验本来就上得很少……我都没开过真的机甲……”女生到底是没忍住,缀在人群之后低声说,隐隐带着哭腔。   机甲所需要的维护保养和日常耗损不少,一般学校都会用模拟器替代,虽然操作是一样的,但实际体验肯定是天差地别。   男生闷声:“都是丢分……低分跟零分没什么差距。”   “可是我对后面的笔试没什么把握,我好害怕……”   “呜呜我早上出发前还拜了拜,就是希望不要被抽到……”   裴松凛倒是没参与进小孩子的哭哭啼啼,视线则是放在这条走廊上。   同为名校,海瑞斯的构造倒是比德斯要简单,毕竟是专攻宇宙科技方向的学校么?   到了机甲场,一辆巨型的E型多人机甲横亘在战场两侧,凛冽巍峨仿佛纵横的两座小山。   光是外观就让T11区这群常年在模拟器上呆着的学生木在原地,哪怕在教材上见过,他们却一时连舱门在哪都没找到。   裴松凛也没找到。   因为机甲的型号过于低级……裴少将第一次开的机甲,就是A级的单人战斗型。   E级还真没开过。   而机甲场的另一端,早已坐在机甲操控台蓄势待发的五位T1星区考生纷纷嗤笑。   “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估计现在腿都软了吧?”   “唔,里面好像还有个帅哥?要是待会他下机甲还能站着我就问他要个联系方式。”   “好好表现,要突出我们T1星区的优势——至少让他们拿五个零蛋吧?”   T11星区的几位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别人眼里可以任意耍弄的目标,在监视器的引导下跌跌撞撞地走进巨型机甲内部。   因为过于紧张,坐上操作台时,有个小胖子连安全带怎么系都忘了。   裴松凛不动声色地解开自己的扣子,低头摸索着重新扣了一遍,小胖子余光瞥见,满头大汗地跟着学了起来。   检测到学生已就位,操控台折现出五条精神链,与此同时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字——   【请接入精神链,对战时长15分钟,系统会根据各位的实际情况打分而非链接时长,请考生在身体不适时下及时退出,以免影响下场考试。】   对于机甲新手来说,精神链是辅助接入机甲的重要工具,能减少外界干扰,物理提高精准度,以免新手在操控时受其他因素影响而被震退下线。   裴松凛看着精神链的接口,忽然觉得有些好玩……他以前甚至没用过精神链。   “干嘛……你不会连这个接哪儿都不知道吧?”前桌的男生见他没动,不忍指了指自己手腕上的终端,“端口,这里!”   男生只顾着催促他,丝毫没留意到坐在身侧的女孩也是一脸紧张,不动声色地在自己的手腕上扣出了一道口子……然后一个新鲜的端口凭空出现。   裴松凛挽起衣袖,接入的时候才想起自己的这儿还带着一块抢回来的护腕。   带私人护甲不属违规,毕竟这不会提升佩戴者的精神力强度,只不过会招惹攀比。   “额……那是七十多年前的星流护腕吗?”男生嘀咕,“这个年代,还有人用这种老古董啊?”   说老古董都有些礼貌,星流护腕早就是淘汰品,因为其能耗高且效率低。   得是多穷才连块护腕都用那么古早的型号?   裴松凛没搭理,推开接口连上精神链,收拢的精神力仿佛解了锁扣,充盈到能量网之中,如蓬勃的枝干结节蔓延……像伸了个懒腰般惬意。   他其实不太确定这具身体的精神力到什么级别,甚至还担心自己七十多年没接触过机甲,会不会生疏了。   现在看来,从前肯定是比不上,但开个E型机甲还是绰绰有余。   裴松凛调试好各种参数,刚在想为什么还没开始,回头就发现身边几个考生脸色各异。   小胖子已经落了四五滴汗在屏幕上,女生瞳孔颤抖一脸惨白,剩下两个男生一位咬牙坚持,一位都快要翻白眼了……   低精神力者是不适合操控机甲的,如果在紧张焦虑的状态下更容易产生排斥反应,甚至会被机甲强退。   这种情况在星际战场上,瞬间就会命丧星海。   三分钟后,面前的光屏上出现一行字:   【五号位考生精神力过低,无法接入机甲,正在启动备用能源。】   五号考生就是那位翻白眼的男生,已经摘下精神链,气喘吁吁地趴在桌子上:“抱、抱歉,我今天有点不舒服。”   身体问题不能强求,系统为了面对这种情况会取考生个人的中间值,然后用备用能源续航。   备用能源启动完毕,考试进入十秒倒计时。   女生瞳孔细微地抖着,自言自语般:“完了……”   还没开打就少一个人,除了不战而败,还能怎么样?   本来想尽力拿个低分,没想到还会因为倒霉而拿零蛋……   话音消弭,另外两个男生也沉入消极的低谷……所以说被选中的时候就该坦然接受,怀有一丝希望想要去搏,到头来还不是加重失望?   “倒也不用那么早就下定论。”平静的男音像是突现的定海神针,恐惧和焦虑的气氛被打破。   裴松凛看着地图,淡然道:“运气是好是怀,还得到最后一刻才见真章。”   *   监考室内,入学试考官安静地看着所有机甲室传来的实时录像,所有学生的精神力波动数值变化不断,考官沉默地凝视着,眼底始终漾着一层暗色。   除了T1星区的考生发挥一如既往,其他星区的考生质量还真是一年不如一年。   菜鸟打对台总归是不能引起兴趣,考官潦草地扫了一眼,视线却蓦地定在一张数据表上。   一个远高于平均值的操作员在一堆新生里格外扎眼。   考官下意识想的是谁那么大胆且愚蠢,找替考也不做得隐蔽些……然而等他调出机甲监控时却愣了。   这场对战里,甚至只有九个人。   【五号位考生精神力过低】   【一号位考生,精神力E级,二号……C……四号……D……】   【三号位考生,初步判定为A++,机甲等级过低,无法精准评估。】   因为考试的机甲都是初学者型,此类机型无法适配高精度精神力,能检测到的精神力最高上限也只是A++,在超出A++时会建议换机甲。   但海瑞斯学院从办学以来一直走的是科研方向,精通机甲的学生通常会涌向德斯学院之类的军校。   ……哪家的机甲天才那么想不开,不去从军反而过来搞科研?   “考生姓名?所在星区?”   考官话音刚落,实时屏幕上甚至已经出了结果,拥有A++精神力的考生,以破校机甲对战最快记录的时间,完成了考试。   与此同时,监考系统的机械音回答:“T11星区,考生言林。” 第11章 011   ◎言上将好像比上次见面时更好看了些。◎   几位考生从机甲下来的时候都站不稳了,小胖子跟前桌男生搀着翻白眼的同学,女生脸色苍白,虚弱地扶着墙。   裴松凛站在队伍最后,没什么表情变动,但很明显放慢了脚步。   几个考生还没走出机甲室,就被拦住了。   拦路的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少年,个子修长挺拔,带着一脸落败的不甘:“刚刚操控位上的三号是谁?”   这番劈头盖脸的质问让最前面的三个人呆住,不过也不怪他们,对战开始十秒钟他们就连机甲的屏幕都看不清了,最后只听到考试结束就仓皇下线。   金发少年见没人回应,气上心头:“我叫尤莱斯,T1星区的考生,刚刚跟你们对战的一号位……我已经自报身份了!三号你也别藏头露尾!入学考作弊算什么?!”   “作弊?”   这个字眼格外刺耳,T11的五个人面面厮觑,视线默契地落到队伍最后的人身上。   裴松凛抬起眼,显得疑惑又天然:“嗯?”   “海瑞斯的入学考里从来没有A++级的精神力,你用了什么手段?”尤莱斯怒目圆瞪,即便有些精神力消耗过渡的虚弱,但还是阔步走到他面前,“手脚不干净的人,没资格进入海瑞斯学院!”   对于T1星区的考生来说,输给其他星区已经够丢人了,他们还是被单操作员全面碾压的耻辱方式……   不可能的!在T1星区,这个年纪就能有那么高级精神力的Alpha肯定早就被德斯学院特招了,不可能会出现在连Alpha都没见过几个的T11星区.   这个A++肯定用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手段!   T11的小朋友不敢吱声,T1的另外四个考生在远远观望,只有尤莱斯呼吸越发粗重:“怎么?心虚了不敢说话了?”   裴松凛轻垂着眼:“如果我没记错,有专门渠道检举徇私舞弊的,你去举报不比跟一个你认为会心虚的人对峙来得有用?”   尤莱斯被他的从容和轻慢震惊到了,半天哑口无言,眼睁睁看着五个人的人从视野消失。   “尤、尤莱斯……我们走吧。”在无人机的催促下,其他几个考生终于忍不住过来劝说。   尤莱斯紧紧握拳,打开了自己手机的终端:“裴哥,这届入学考试有个新生很奇怪,你留意一下。”   *   “言上将,这是最后一只兵虫。”   边境星的行星护墙外,T11的舰队严阵以待。   言欲看着面前的狼藉,蹙眉:“脑虫呢?”   负责巡查的军官抿着唇,低声:“没找到。”   嗓音带着恐惧的颤抖,但他还是很快解释:“在上将您对异种启用中子炮时,我们已经完成定标器对位,确定是没有漏网之鱼的……”   言欲俯下身,带着纳米手套的指尖轻揩起一点残灰:“境外中心塔台?”   “同样没有侦测到外来舰船。”巡查官迟疑了一会儿,“这次的会不会是弃留种……或者就是一支来试探的消耗种?”   作为拥有森严种群制度的天灾种,虫族是以脑虫为核心,兵虫为武器,每一支军队兵虫可以有无数,但必须有且至少有一只脑虫。   如果没有脑虫,那么就证明这是一支战败后被遗弃的军队,或者说,只是个虚假的幌子。   言欲面无表情地站在冷风中。   这支虫族军队他在李祎呈的记忆芯片里见过,在上个月的十五号,带着一批外星能源在旧城区完成了一次交易。   ……怎么可能如今再出现,就成了丢失脑虫的“遗弃品”。   显然,要么是李家没有如期完成交易,债主找上门了……要么,是有什么麻烦偷偷潜了进来。   言上将很轻地笑了一声,巡查官后脊瞬寒,僵在原地发不出声音。   言欲淡淡抬手:“消杀结束后,让中心塔台发布二级预警,严加守卫。”   “是!”   回到星舰,言欲将防护服换下,刚从灭菌室出来终端便闪了闪。   ——来自总司令的通讯请求。   他淡然挑眉,温了杯咖啡才坐到操作台。   “言上将,听说任务已经圆满完成,没有一只害虫逃脱你的手掌心,”光屏中,中年总司令面容欣慰,“不愧是我看重的人。”   言欲淡然一笑:“为总司令分忧罢了。”   “你的能力有目共睹,我都觉得留着你在T11星区是在耽误你了。”总司令言毕,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言欲权当没听懂,慢条斯理地关心:“虫害已经消除,总司令还有什么烦心事?”   “裴家与我交好,前段时间又是裴少将的忌日,”总司令关切地说,“就算你当初与裴家存有龃龉,但也这么多年过去了,该放下还是放下……裴少将的死始终与我脱不开关系,我若不为裴家做什么,难以心安啊。”   咖啡的温热氤过言欲的轮廓,将那双黑瞳溶出更深的色泽,言欲情绪无澜:“总司令这是什么话,裴少将在执行任务时就做好了为星际帝国奉献一切的准备,他是为帝国牺牲的。”   总司令在虚影中看着他平静的脸庞,长叹一口气:“你这样想,真是让我欣慰又愧疚。但是言欲,但居高位者是该轨物范世……星际法庭的处决书,已经出来了。”   这么一说,言欲才想起李祎呈那个废物要告他来着。   李家有备而来,拿着详细的腺体验伤报告,抓准李祎呈体内的精神药物咬死言欲对他擅动私行。   但言欲的律师抓住对方律师言辞的漏洞——言上将是Beta的事情无人不晓,在天生的性别等级下摧残Alpha腺体一事可谓无稽之谈。   其二,现场残存的只有李祎呈的信息素,足以证明其心可诛,言上将在生命受威胁的情况下利用精神药物反击,无可厚非。   “我知道你做事敬终慎始,但这不该是你一个上将滥用精神刺的理由。”   言欲慢慢挑了下眉。   他一个完成任务凯旋的上将,第一件事是被问责么?   “而且你的行事风格,是该收敛一下了。”总司令点到即止地又叹了一口气,“当然,裴家也听说了这件事,裴大将军与李家也勉强算有点交情……”   总司令的意思很明白,先礼后兵。   裴家能让李家撤诉,唯一的条件是言欲得低头,不交出裴家的碑星,也让他们回去看一眼。   “承蒙总司令关心,不过少将的忌日已经过了,如今也没必要特意去打扰他……这件事,是我错了。”言欲似笑而非地抬起眼。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总司令面色微凝。   他知道言欲向来傲慢,更何况他这次被李祎呈得罪狠了,被这么反咬一口,当然是恶心的……又怎么会认错?   “如果我没记错,之前在奥科星域与下属矛盾的中将,是被罚义务授课三个月吧?”言欲说,“总不能因为我跟裴家关系好就有特权,身为军官,那自然是要奉公行事。我最近正好身体不适不便远行,就在本星区的海瑞斯学院受罚吧。”   义务授课——意思是帝国三大学院选其一,去当三个月的免费教授。   军官晋级后可是有为期半年的考察期,如若在考察期内没有取得相应的功勋,则会被降职。   而且言欲选择的还不是他的母校德斯学院,而是海瑞斯。   几乎只是短暂的微秒,总司令虚伪的笑容有一瞬的破裂,即便收敛得很快,言欲还是察觉到了。   总司令没料到,以傲慢出名的言上将竟然在刚晋升的关键时候,宁愿浪费三个月去当免费劳动力,也不愿意向裴家低头。   “既然如此,那就去吧。”总司令说,“你一向有主见。”   通讯结束,言欲端着咖啡,无声地笑了。   *   裴松凛成熟得早也死的早,没混过那些乱七八糟的社交媒体,自然也对自己在新星网上成了头号热门人物的事全然不知。   新星网是服务于全星际的社交媒体,用户高达几十亿,而近期又恰逢开学热,话题讨论居高不下。   而近几日,一条名为“海瑞斯学院新生惊现精神力大佬”的tag占领榜首。   但因为在正是成绩出来前透露学生个人信息是非法的,所以里面只有各种“据说”。   【据说大佬在联合机甲里荡平了五个T1的考生,包括尤莱斯少爷】   【真假?之前不是还造势说尤莱斯必定是海瑞斯入学成绩第一的新生,那么快就打脸了?】   【据说大佬在后续各种精神力测试里都是A++级,连主考官都去看了。】   【T1星区还有这样的隐形大佬?一点风声都没有?】   【据说是T11星区的,来自普通家庭。】   光是以上三个据说,就足够轰动……当然仅限于新生圈,落到上几级被各大院校的教程毒打过学长的眼里,就是“区区一大佬”。   历届那么多不得了的“天才”和“学霸”,入学之后还不是苦哈哈的。   这轮讨论持续到开学前夜,毕竟在海瑞斯低得可怕的录取率下,能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新生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傲气……至少不会在明面上叽叽喳喳地讨论那位“据说大佬”在不在。   裴松凛毫不知情,跟着入学引导的小型飞行器走到新生宿舍。   进门之前,他看了一眼门外的名册——四人套间,都是Alpha,三位舍友还都来自T1.   ……有个名字挺熟,尤莱斯。   裴松凛看了片刻,低了下头。   在哪听过还是见过来着?   但开学仪式马上要举行,裴松凛潦草地把“言家父母”硬塞给他的东西铺在床位上,掉头就走向礼堂。   入学仪式么,他也经历过。   德斯学院的入学仪式比海瑞斯要严格更多,每个新生必须到场,而且第一件事就是熟背各种校训校规。   什么誓死效忠星际帝国,坚决捍卫和平与自由,维护……什么来着?   裴少将真的记不清了,那段时间他正在域外追着虫族玩,足足迟了三天才出现在学院里。   正当裴松凛想着要不来个梅开二度,他却兀地扫见演讲台后的教职工座位上的人影。   几日不见,言上将好像比上次见面时更好看了些。 第12章 012   ◎星际野玫瑰◎   每位在海瑞斯学院任教的上将级教授都会在开学典礼进行短暂发言,这是学院师资资源的展示。   但学生们通常都对这一环不抱有特别的期待,毕竟在学院里授课的上将基本是处于半退休或者已经退伍的老人,说教谁也不愿多听。   可今天只要是踏进大礼堂的学生,无一例外都呆滞了三秒,随后控制不住地视线相接。   ……言上将不是才在边境带兵出征么?   坐在教职工的座位上是什么意思?要带他们么?   待会他要上台发言么?!   就连裴松凛也明显察觉到,后半程进来的学生速度要更快些。   大概是因为言上将在场的消息传了出去,大家都迫不及待地过来一睹真容。   裴松凛根据飞行器的指引来到他的坐标点,是第一排的中间,正好对准言欲所坐的位置,只要上面的人肯稍稍颔首,视线就能垂落到他这一处来。   裴松凛双手轻背在身后,偏仰着头散漫地等待着他低头。   “看报纸的时候姓言的是吸血黑寡妇……看真人还真……”不知道从身后哪里传来的杂音,带着隐隐的激动。   另一把声音不甘地补充:“……还真有星际野玫瑰的意思。”   裴松凛蹙起眉,星际野玫瑰是什么恶俗的赞词?   被闲言碎语分了神,裴松凛重新抬起目光的时候,却发现另一抹碍眼的身影挡住了视线。   深栗色的头发,金丝边眼镜,寻常的教师装扮。   言欲也注意到晃到跟前的人,唇角挽出似是而非的笑意:“有事?”   “好久不见。”来的人轻推鼻梁上的眼镜,温文尔雅。   虽然星际时代义体早就普及,人类早就没有近视等低级的烦恼,但总架不住有的人喜欢带眼镜来装出书卷气。   裴烬然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坐在言欲身边,后背端正而笔直,笑着问候:“我该喊你……言上将还是嫂子?”   言欲眸色蓦地沉了两分,连虚与委蛇的笑也敛了:“还是亲疏有别比较好,裴教授要是乱喊,我会以为你还记恨着我炸你们祖坟……这么多年还不允许你们回去祭祖的事。”   裴烬然了然颔首:“好的,言上将。”   言欲以为,凭自己现在的名声还有地位,海瑞斯学院里的诸位高人雅士应该是不敢也不屑与他搭话的,但却忽视了这位。   ……裴松凛的第十年忌日,裴家迎来了新的小少爷,取名烬然。   是裴松凛同父异母的弟弟,言欲名义上的小叔子。   裴家以前对裴松凛过度放养,导致裴少将虽然年少成名,但桀骜不驯,最后还离经叛道地娶了言欲这么个门不当户不对的星际孤儿,早早地就被克死在异星。   可能是想挽回错误,所以裴将军开了个新的副本,从小就严加管教。   裴烬然不负众望,一表人才,温文尔雅,简直把裴少将性格上的缺点统统剔除……只可惜,在精神力上比不过裴松凛一根指头。   “上将义务劳动的事情我听说了,我也很意外您选的是海瑞斯学院。”裴烬然歉意一笑,“准备不足,我应该提前去接您来学院逛逛的。”   言欲依旧是正眼不抬:“海瑞斯不是以科技闻名全帝国?一个飞行仪的事情非得用真人代替,说出去会不会丢名校的脸。”   裴烬然被讽刺了,也不觉得丢脸,只是侧眸看着身边的人。   深棕色的眸中,漾着说不清的笑意。   他没见过自己的早逝的哥哥裴松凛,只见过跟裴家争占抢夺遗物的言欲。   所有人都说言欲薄情寡义,狼子野心,可裴烬然却只从言欲腥风血雨的手腕中发现……自己的择偶偏好跟他哥如出一辙。   言欲这样的人,对他有不一般的吸引力。   裴烬然轻笑:“毕竟我跟上将到底还存在那么一丝外人津津乐道的关系,总该要担心不够妥帖,又让裴家多了一条开罪您的理由。”   言欲慢悠悠地嗯了一声:“那现在说话倒是不怕让我不高兴。”   裴烬然:“毕竟这样得罪您的就只有我,您不至于把手伸向裴家。”   言欲察觉到他话里不太对的情绪,回头想给出警告,视线却猝不及防跟楼下的视线对上。   那张和裴松凛过于相似的脸总让他觉得恍惚,言欲愣了两秒才回神。   少年的眼里明明是湛澈利落的琥珀色,却透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幽然深邃,像是一把锋锐的匕首将言欲的注意力划得七零八落。   裴松凛见他扫来,淡淡笑开。   言欲却不高兴地皱起眉,将脸侧过一遍不再回话。   裴烬然本来还期待着言欲冷言冷语的讽刺,察觉他的目光轻轻转头,在看到台下少年的脸时蓦地一僵。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力从那双琥珀色的眼瞳底下浮现,带着浓烈的警告。   ……这张脸?!   台下,裴松凛微微颔首,轻慢地抽回视线,仿佛只是一个无意开小差被逮到的学生,没有丝毫异样。   新生到齐,开学典礼正式开始,校董校长到各位上将依次发言,无一例外都是展望明天,展望星际未来……   所有学生掰着手指数言欲的上场轮次,可到最后一位老将军发言结束,校长居然宣布仪式结束。   “诶,我还以为寡……上将会说两句呢,白期待了。”   “他不发言又坐在那儿是什么意思?他会是老师吗?”   “你疯了吧?他是德斯学院毕业的,来海瑞斯教什么?军训咱吗?”   裴松凛本来在想着该用什么方式去上将的办公室刷一下脸,蓦地听到这句话,不由自主抬手:“什么?”   面前被他搭肩的男生一愣,茫然地回头:“什么什么?”   “抱歉,打扰一下。”裴松凛抽回手,“你刚刚说谁是德斯学院毕业的?”   “就……”男生意有所指地抬了抬下巴,“台上坐着的那位言上将啊,你不知道?”   作为三大学院之首,德斯学院历届学生全出于豪门,体内流着贵族的血,言欲是办校至今唯一一个,非正统豪门出身的毕业生。   裴松凛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露出歉意的笑容:“谢谢。”   “没事。”   开学典礼结束有短暂的修整时间,裴松凛脱离人群,刚把小型无人机的电源拔出来,就被人堵住了前路。   “哟,自己作死拆了引路仪?还省得我出手了。”金发少年得逞地笑着,“站住。”   裴松凛最后将电源收到护腕里,从容抬眸:“有事?”   “你不记得我了?”尤莱斯有些气急,刚刚他在开学典礼后排就盯这人很久了,没想到这人脑袋跟钉住了一样,怎么都不回头,所以他才特地来找他。   尤莱斯忿忿不平:“呵,可别告诉我是因为心思都用在考试上了!”   “……”提起考试,裴松凛就想起来这位是谁了。   “哦,要玩新生入学教育的那套规矩?”裴松凛颔首,一本正经,“行,以后我会罩你的,现在去繁从简,你喊我一声大哥就行了。”   尤莱斯呆在原地,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目的明显的教训会被曲解成他是来拜大哥的。   看着少年一副气结的模样,裴松凛抬步就走:“不叫的话,下次没机会了。”   刚刚言欲跟他身边那个“教授”的气氛有点诡异,他得去处理,时间珍贵,裴松凛不想为无关紧要的人花那么多时间。   尤莱斯一下气急,抬手就要去抓面前人的领子,却没想到裴松凛的动作比他迅速利落得多。   反扣住的手腕迅速被压到身后,后颈在下一瞬就似呼应般被摁住,尤莱斯只觉得太阳穴砸到了哪里,脑子嗡的一声。   然后他就以一个极其羞辱的姿势被人按在跟前。   快得连他带过来的两个手下都没反应过来。   裴松凛看着他颤抖的瞳孔,慢条斯理:“还打吗?”   尤莱斯气急败坏:“你,你胆子大啊!开学第一天就敢在学校对别人动手!”   小孩子一贯都这样,打不过就甩锅,裴松凛垂眸点点头:“嗯,你说的是。”   他刚想卸掉这根胳膊,一只手就从身侧介入,拦住了他的动作。   裴烬然温声细语:“都是新生,第一天没必要这么剑拔弩张。”   尤莱斯猛地回头,一脸看到救星的表情:“裴哥!”   裴烬然轻轻地嗯了一声,松开手。   尤莱斯得了救,泥鳅似地缩到裴烬然身边,狠狠地瞪了裴松凛一眼。   裴松凛将手慢慢地没入衣兜里,似笑而非。   看着面前的笑容,裴烬然瞳孔不由紧缩……虽然刚刚只是匆匆一瞥,但现在近距离看时还是会震撼。   这位叫“言林”的少年跟他七十年前死去的那位哥哥……也太像了。   尤莱斯还等着跟前的人替他做主,察觉到裴烬然在失神时,以为他是见到了“年级第一”所以哑然。   金发少年一咬嘴唇,不甘地攥住了他外套的衣角。   一个轻如薄片的小东西贴到裴烬然的衣摆上。   裴烬然很快回神,换上了沉稳肃然的表情,看着面前的少年:“我是新院一级A1的班导师,裴烬然。”   如果裴松凛有认真看新生手册,就会知道未来三年新院A1的班导师都是他。   “未来三年都是要当同学的,我希望你们不要在开学仪式上就起争执。”裴烬然笑着看向裴松凛,“不然我会很难做的,言同学。”   字节温吞,但却带着不动声色的威慑。   裴家的人?   裴松凛慢慢然地挑起眼皮,余光在扫到一抹身影时,眼睫倏然一低。   他咬着牙,一副弱势被欺负的样子:“原来裴老师……把霸凌叫做争执啊。” 第13章 013   ◎有点吃醋罢了。◎   言欲从礼堂第二通道出来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言林”楚楚可怜的控诉。   明明没受什么委屈,但说得却像眼前所有人都在欺负他。   尤莱斯等了一眼言林,满脸的难以置信。   ……我草,这人居然卖惨!   因为刚刚干了坏事,尤莱斯脸上止不住的心虚,只往裴烬然身后躲。   裴烬然看了言林一眼,淡淡然回头看着言欲:“言上将,误会。”   言欲轻描淡写地扫了一圈,慢慢地挑起唇角:“嗯?”   裴松凛无辜又坦然地看着言欲,明面上是无助的求救,但却只有言欲读懂里面藏着的笑。   “原来这是误会。”言上将了然地颔首,“在德斯学院见怪不怪了,下意识还觉得你们的新生有点娇气。”   裴松凛眸色稍变,一旁的尤莱斯倒是迅速意识到言欲话里的无所谓。   德斯学院素来以精神力至上,这种等级在言上将眼里,说不定就是小打小闹。   “我也没有找新同学麻烦,刚刚只是想问他点问题。”尤莱斯立刻解释,“我没恶意。”   言欲随意地看了一眼卖乖的少年,视线却定定落到裴烬然身上:“但学生间的事情,老师就算不想出手,也不该偏帮。”   裴烬然脸色稍僵。   他先前还以为言欲不信那个少年,或者说不想为他得罪尤莱斯背后的豪门。   但从这么看来……言欲分明是把那句“霸凌”听进去了。   “虽然不是那个意思,”裴烬然微微一笑,“不过上将这么认为,我待会自己去领罚。”   聪明人是不需要言语辩驳的。   两位老师先后离开,言欲走收回目光时,用一种都看到这里了,勉强捎一眼的余光扫了一眼裴松凛。   尤莱斯如释重负,回头想瞪人时,才发现那个叫“言林”的新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裴松凛走在校道上,来往新生匆匆,大多都是为了赶回班级上第一节课……海瑞斯学院第一节课都是由上将开启的,迟到的后果还挺严重。   但他并没有打算去上课。   “在德斯学院见怪不怪了,下意识还觉得你们新生有点娇气。”   这句话从任何一个德斯学院的学生口中说出来都没什么问题,唯独出自言欲之口,很不正常。   德斯学院入学的大多都是出自豪门贵族的Alpha,有什么看不爽不服的,约训练室对打一场就能解决,老师一般也不会过多干预。   但言欲……他是Beta。   高级精神力是Alpha强悍的标志,虽然在后天加以锻炼Beta也能展现出不俗的能力,但这层等级差距到底是存在的。   言欲一个Beta,手里唯一一根稻草也只有“死去的裴少将”……这根稻草放到那群家世显赫的Alpha眼底,更不值一提。   言上将的见怪不怪,是他看多了别人欺凌,还是受多了欺凌?   思绪稍断,裴松凛走到了办公室门前。   大概是海瑞斯学院知道言上将刁钻孤僻,给他安排的是独栋办公室,让他清净,也能让其他教职工松口气。   裴松凛抬手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   他直接推开了门,看到的就是换下军装穿着常服,从里面的休息室里走出来的人。   言欲下意识按住领口,掩藏般将扣子扣好,才蹙眉:“未经允许,谁让你进来的?”   裴松凛站在门边,轻声:“事分轻重缓急,我有急事找上将难道要先写申请书吗?”   而回应他的则是轻飘飘的四个字:“知道还犯?”   真是不讲道理。   裴松凛敛着笑,走到他跟前。   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少年虽然不如当年裴上将一般高,但已经能跟言欲平视。   很奇怪,这人不声不响站在跟前的时候,总让言欲感到莫名的压制力……因为是高级Alpha么?   利落的军靴踢了踢身侧的椅子,智能化的系统随之唤醒,旋过椅子面向主人,替言欲温咖啡。   少年的视线下意识落到言欲的腿上,黑色的军靴刚好裹住脚踝,往上是一截清瘦紧绷的小腿线条,紧实漂亮。   裴松凛直接开口:“言上将,那位裴教授跟您是什么关系?好像很亲密?”   言欲正好在接咖啡,闻言微微一顿:“我是让你来这里当学生的,还是让你来质问我的?”   裴松凛那根紧绷的弦蓦地在这句冷淡的质问里松缓了下来。   言欲要是跟那个人有关系就不是这个反应了。   “没有……刚刚在台下见你们好像很亲密,有点好奇罢了。”裴松凛敛下眼,温顺地退开半步,无辜地看着他。   言欲嘲讽地笑了笑:“怎么,你觉得自己是入学第一,过来耀武扬威了?”   他在终端上轻触了两下,一份入学报告投到光屏上。   考生言林,机甲类测试满分……笔试类满分八十,他只得了八分。   少年站在光屏之前,也不知道是被震惊还是失落,呆滞住了。   倒数第二的入学成绩,高调至极的入学传言。   实实在在属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瞥见言欲那丝奚落的笑,裴松凛转回视线,漫不经心地看着笔试上面的8。   他低着头,卖弄不成反出糗的悻悻然:“我没怎么……读过书。”   言欲:“是,闭着眼睛写都能比这分高。”   不可能,裴松凛想,我就是闭着眼睛选的。   但顿了片刻,他又问:“如果是裴上将,是不是全部都会满分啊?”   言欲端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顿,眼底的笑意沉了下去。   如果是裴松凛的话……一定是满分。   那人向来骄傲,又怎么会在这种场合考出那么可笑的分数。   言欲掀起薄薄的眼皮:“既然知道,还过来讨嫌?”   办公室寂静了一秒。   “能横冲直撞地跑到办公室乱吃醋,不会去找找你的教授?”言欲的眼神愈发森冷,“还是你觉得自己那么非同寻常,我能有求必应?如果是这样……你是不是真的适合被我收编。”   少年低头:“……我知道了。”   言欲不看他失落的脸:“现在,去上课。”   从办公室出来之后,上课铃已经响了十分钟。   裴松凛没有去教室,慢步在走廊上沉思。   或许是没有了暧昧环境的加持,思绪深处被他一直忽略的事情慢慢浮现。   ——言上将好像真的对这张脸无动于衷。   走到实验楼的拐角,一道人影再次拦住了裴松凛的路,他抬头,隔着镜片对上一双似笑而非的眼。   裴烬然站在跟前,面带笑意:“言同学。”   只不过是简单的称呼,裴松凛就意识到他的来意,思忖片刻后蹙眉退了一步。   反应在预想中,裴烬然用一副没有攻击性的温和态度:“刚刚吓到你了?我没有要偏帮谁的意思,担心你误会了,正准备找你聊聊。”   裴烬然看着眼前这张脸,只觉得越来越不适。   裴松凛死了,裴家人确认过他的骸骨,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他没见过这位哥哥,但也知道,即便是英年早逝,裴松凛也无异是裴家最耀眼的新星,后辈对他的感情无一例外只有艳羡。   裴烬然也没有例外,他后来也通过照片和各种录像知道这位哥哥的优秀,由衷地敬佩这人的天赋。   但更令他好奇的好奇,是那位“哥哥”怎么撬动言欲那颗冰封的心……现在这个跟他一模一样的少年,又为什么跟言欲关系暧昧。   裴烬然藏下眼底的情绪:“有没有受伤?”   裴松凛站定在原地,敛下眸中的色彩:“老师来得及时,没受伤。”   裴烬然轻托了一下眼镜:“那就好。”   少年似乎是在观察他的表情,半晌才有些生硬地开口:“老师我不是故意迟到的,我不认识路。”   这位叫言林的同学,眼底的警惕是出于某种试探与慌张,符合一个上课迟到被逮住的学生苍白的辩解……也不像他认知里豪门贵胄出身的哥哥会露出的情绪。   “你的无人机呢?坏了吗?”说这句话的时候,裴烬然的视线越过了镜框,悄无声息地捕捉着少年的表情。   “嗯。”裴松凛拿出翼端残缺的无人机,拆卸机甲他有经验,更何况是这种小型的。   看起来就真的跟在争执中意外受损一样。   “没关系,我待会替你申请换一架。”将机甲收入终端后,裴烬然又回头看着少年的脸:“这样说可能有点冒昧,同学,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像……某个人?” 第14章 014   ◎譬如,替身、情人、金丝雀之类的。◎   “嗯,有人说过。”少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轻笑:“我这张脸像七十年前那位裴少将,对吗?”   回答坦然,让裴烬然愣了一秒。   作为帝国当年数得上名号的名人,裴松凛那张脸确实是不少人照着整的模板……甚至文娱界有段时间火起来的新人或多或少都仿了一点他的眉眼。   眼下这个叫言林的少年,脸也是照着调出来的?   裴烬然出身豪门,见惯了那些公子哥的怪异癖好,一下就将言林跟言欲的关系往危险地步想。   譬如……替身、情人、金丝雀之类的。   他拦住裴松凛的去向,开门见山:“你刚刚是从言上将的办公室出来的,你们是什么关系?”   少年被他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到了,眼里瞬间浮现警惕,很快地否认道:“没什么关系。”   这分明就是“我跟他关系绝不简单”的意思。   裴烬然脸上是笑得,但齿关却咬得很紧。   “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去上课了。”少年礼貌地朝他低头,擦肩而过。   等人彻底消失在视野中,裴烬然的终端才闪了闪,他垂下眼。   “总司令下午好,”裴烬然温笑,“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情吗?”   电话的那端沉了沉:“在海瑞斯见到言欲了?”   裴烬然面无表情:“见到了”   “李家那个小子惹到了言欲,他不愿意私了,就肯定会出手报复,如果被言欲查到了什么……”总司令的嗓音沉冷,“你得去处理一下。”   裴烬然脸色微微变:“总司令,我们似乎很早就说过,海瑞斯……不是最合适的选择。”   这么多年言欲表面上虽然只字不提,但谁都知道他对裴松凛的事情耿耿于怀。   言欲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裴松凛的真正死因。   电话挂断,裴烬然撤步回身。   独栋办公室里。   言欲将课案扔到一边,托着下巴在看报告。   [P07:主人,根据调查,李家在一个多月前跟您清剿的那支虫族有一批黑色交易,货物是虫族的卵,而买方动用了高阶保密译码,暂时查不到。]   这么多天了,搜寻队还是没有找到那只失踪脑虫的踪迹,时间再久点,这件事就要以“脑虫缺失,无进攻意图,已全军覆没”的结果对这起异种骚扰事件盖棺定论。   言欲的指尖摸索着热咖啡的杯口,沉色的眸慢慢渗出一丝阴冷的笑意。   有一批虫族的卵从李祎呈的手流入T11星区,但去向不明,那批虫卵如果没有被好好处理,日后东窗事发,他就是全星区的罪人——谁让最后处理这支虫舰的,是他言上将呢?   [P07:主人,是否需要联系域外星系的……]   言欲散漫抬眸:“不需要。”   [P07:那……]   “总司令总觉得我办事急躁,身为长官不够体贴下属。”言欲慢慢托着下巴,指尖触了触自己的耳垂,“带点慰问品,替我去‘赔偿’一下李少爷。”   通讯刚切断,上课的提示就在光屏的左上角响起。   海瑞斯学院新生的第一节课都是由上将来上的,毕竟这个等级军官的经验,最适合灌鸡汤打鸡血。   海瑞斯学院明显忌惮这位乖张孤僻的上将,不敢不通知他,但幸好海瑞斯的听课形式是学生自主选择,去不去也不是学院决定的。   这海瑞斯的老顽童们还真是一套又一套,担心不告诉言欲会惹毛他,又暗搓搓地把他排到最偏僻窄小的教室。   没胆子秀什么立场。   海瑞斯学院重科技,在校授课的几位上将曾经也是军队里的翘楚,看见经过的言欲也只是冷冷的扫了一眼,谁都不率先打招呼。   偏偏门外那位也像眼珠子不能斜视,一阵风般淌过教室的门口,头都不回。   “哼,果然出身低微就是不懂礼节。”头发花白的老上将道。   “在军队里就没大没小,来学校还盼着他低声下气了?”另一位摇摇头,“不过术业有专攻,待会上课领一响,空荡荡的教室就够挫他的锐气了。”   每年开学的第一节课的热闹与否,象征着诸位教授的权威与人气,像言欲资历不如他们深厚,术业更非专攻,他的课不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言欲对上课这件事没几分认真,在进教室之后他拖了张椅子,散漫悠然地坐在光幕前。   用专门放映课案文书的投影仪,挑了一部远古的音乐剧。   刚打算将终端调成勿扰模式,门口传来虚虚的敲门声。   “……那个,言上将,下午好。”站在门口的是个女生,怯怯地朝他敬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   言欲抽回视线,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   然后女生就在他的余光里,小心翼翼地走到距他最远的一排座位上,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音乐剧的主人公甚至还没来得及唱完第一段曲子,小教室里已经满员了。   说满员不太准确,因为门口还有学生凑过来,见没位置了一脸犹豫,然后站到两边跟后排的空隙上。   裴松凛到的时候,连后排都挤不下了,他只能站在门口笑意无奈地看着讲台上那位……背向全班,旁若无人地听着剧的上将。   ——比想象中还受欢迎嘛,言教授。   几个教授愕然地在门外看着爆满的小教室,一脸的难以置信。   这群学生着了什么魔还是中了什么蛊?怎么全往言欲的教室挤?   老教授拦住了一个想挤没挤进去的学生:“你们……为什么要选那一位?”   学生像只被提溜的小鸡:“言上将?因、因为他是Beta。”   “因为他是Beta?”老教授实在没懂这是个什么说法,“一个平平无奇的Beta有什么值得你们好奇的,愿意这样去挤?”   学生的表情露出了微妙的怪意,小声辩驳:“我也是Beta。”   老教授一愣,海瑞斯学院除了金字塔顶尖的那一小簇新生,其他大多都是Beta。   他们平日里所看不起,甚至是不在意的Beta……居然是言欲被选择的理由?   裴松凛视线从老教授的身上漫然抽回,刚准备找个角落无声站着,就看到最后排的位置上有个女生一直在盯着他。   是第一个进教室的女生,察觉裴松凛终于看到自己,连忙朝他招招手。   她隔壁特意留着一个空座位。   直到裴松凛靠了过来,女生才小声:“给你的位置,坐吧。”   裴松凛偏头,尽可能地礼貌:“我们认识吗?”   “我叫珀尔,那天联合机甲我跟你一组的。”女生起身让出路,等裴松凛坐下之后才说,“我们一个班,你刚刚迟到了,所以我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   裴松凛嗯了一声:“那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猜的。”女生小心翼翼,“还是我猜错了?”   “没错。”裴松凛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回到讲台上的背影。   言欲大概是被烦得看不下去了,关了音乐剧,起身站在讲台中央。   表情里一丝丝的不自在被裴松凛捕捉到了,但其他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还是被他的眼神威慑到,下意识正襟危坐保持安静,等待着台上这位名声在外的上将开口。   言欲很快也如了他们的愿,漫不经心:“闲着没事,选我干什么?”   小教室里寂静半秒,然后嗡地一声爆发出了一阵低语。   “选他就很给他面子了,他一副被选了很失望的样子算什么?”   “这个寡……哼,我是来听他说教的吗,我是想来听八卦的!”   “哦,我还以为就我好奇他一个Beta怎么从德斯学院杀出一片天,然后成为上将的呢。”   “……”   是谁突然说出了真相。   裴松凛正巧听到了那句话,没忍住笑出声。   这群小屁孩嘴巴是贱了点,但心倒是叛逆,几个德高望重的Alpha老教授不在意,非要过来瞅瞅他们看不上……却又羡慕的不行的言上将。   明明只是很小的一个动静,言欲却刚好捕捉到,不冷不热地将视线落了过去。   裴松凛正巧抬眸就接到上将的警告,瞬间学乖,跟着其他毛头小子一起坐直身子收敛表情。   言欲这才收起寡淡的眼神:“讨论时间结束,该你们给我答案了,有谁想当第一个?”   在言上将这里,第一位发言的绝对不可能是勇士,是趟雷的。   大家翘首以盼谁敢当这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金发碧眼的少年腾地站了起来。   尤莱斯坐在正中间,站起来的时候正正好跟言欲在一条直线上,明明只不过一个讲台的距离,他却忽然觉得自己在言欲的气势下矮了足足一个脑袋。   “我来这里是有两个问题想问,”年少气盛的Alpha深呼吸,鼓足勇气:“第一个,上将,您是德斯学院的毕业生,为什么会来海瑞斯任教?”   这个疑问几乎存在于每个新生心里,只不过大家都默认他们没有问的资格。   ……他们算哪根葱能管言上将怎么想的?   “德斯学院的意义对我来说没那么特别。”言欲半笑不笑,“只不过是恰好考上,就去读了。”   回答潦草得仿佛靠近德斯学院是一件多简单的事。   尤莱斯咬了咬唇,又问:“……我翻过校史,当年海瑞斯学院曾有一个保送名额,是给您的,您拒绝了,并且参加了德斯学院的招生统考,这难道也是因为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第15章 015   ◎谁不知道他是为了追那个死掉的丈夫……◎   如果读哪里都一样,何必放弃最适合Beta的海瑞斯学院,而是在所有人不看好甚至是针对的情况下,去德斯学院杀出一片血路?   这个问题听起来藏着什么令人热血沸腾的内情,所有新生翘首以盼,掩藏不住好奇和艳羡。   当年那位裴少将可是毕业于德斯军校的,按辈分来算,言欲还是他的师弟。   迎着各种期盼的目光,言欲冷冷嗤笑:“我以为拼尽全力考上海瑞斯学院的诸位,都是对学术研究求知若渴,没想到不耻下问的方向,是我的私事?”   尤莱斯被他扫了一眼,蓦地有种毒蛇缠在脖子上的感觉。   他,他脑子出什么问题了,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问言欲为什么考德斯学院?   谁不知道他是为了追那个死掉的丈夫……   可到气氛紧绷到极点时,言欲却又恢复了先前的散漫:“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理由。当时年轻气盛,思想比较幼稚,喜欢找刺激,送上门的不太稀罕要。”   众人面面厮觑,不是为别的人,只是因为找刺激?   回答引起窸窸窣窣的讨论,有一把男音突然拔高:“可是上将,Beta也有‘不稀罕’的权利吗?”   海瑞斯学院虽然是帝国三大学院之一,却流传一句心照不宣的话——只要是Beta,海瑞斯就是天花板了,另外两所名校是留给Alpha的。   虽然海瑞斯学院毕业生这个名字足够显赫,但他们仍会不甘心。   言欲像听到什么鬼话,冷嗤:“不然呢?”   裴松凛看着台上的人,言欲并没有什么轻视或者卖弄的意思,这个答案对他来说就像一加一等于二……可对这群仍然迷茫,不知未来的Beta来说,可比什么都要震耳发聩。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点燃了学生的勇气,热血沸腾至极有位女生大着胆子突入禁区:“那上将,您的求学经历里,有没有对你特别重要的人?”   这句话够婉转,但大家都心照不宣……那位死去的裴少将,对言欲来说算什么?   “重要的人?”他轻声重复时,所有人都吊起了一口气。   “有一位吧。”言欲玩着眼眸,细长浓郁的眼位像落在眼尾的鸦羽,“我在德斯学院的导师。”   那口被吊着的气忽然散了,所有人面面厮觑,有点遗憾……是导师?不是裴少将?   言欲自然看得出他们在想什么,脸上收起了笑意。   “不用遗憾,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话题。”言欲吐字清晰,不掺感情,“星际时代人的平均岁数是三百岁,如果全投入在情感里,未免有点可惜。”   坦然得似乎没有什么执念,逐字在告诉所有人,那位故人没占多少分量。   台下,裴松凛半支侧脸的手忽然麻了一下。   兴许是疲倦了,他敛回一直钉在讲台上的视线,偏着头趴了下来。   珀尔本来在听课,见他的表情忽然一惊:“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裴松凛视线垂下,慢慢眨了下眼睛。   珀尔想了想,从自己口袋里拿了一支营养剂,递到裴松凛跟前:“要吗?”   言欲敛回情绪,重新回身时,忽然看向最教室偏远的那一角。   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一幕——言林趴在桌面没看他,女生俯身凑近。   很暧昧的一框画面。   他视线的短暂停留让前排翘首以盼的学生捕捉到了,等回过神时,这群八卦至上的小孩已经用视线起哄。   察觉到四周的目光,珀尔像只受惊的小鸟,迅速坐直。   言欲目光停了一秒,若无其事:“怎么了?”   这种突然提问最令人难堪,更何况她只是出于好心,珀尔窘迫地想站起来时,一只手挡在跟前。   裴松凛慢慢起身,表情有些说不出的懒散,站得松松垮垮:“报告上将,是我跟她说话。”   言欲没有回答,教室里一片沉默。   “扰乱课堂秩序是我不对。”裴松凛颔首,“我椒 膛 鏄 怼 睹 跏 鄭 嚟去罚站。”   其他同学还没来得及反应怎么回事,言欲已经牵回了话题:“还有什么问题?”   珀尔尴尬地坐在原地,自责地瞥了眼门外,又小心地看向讲台……怎么觉得,这两位在刚刚好像,不只是简单的老师罚学生?   下课铃响,言欲比学生反应得要快,利落地扔了句解散就出门。   罚站的裴松凛站在后门边,十七八岁少年身形有些不正经地歪斜,但却守着课堂的规矩,没有逃课。   在言欲路过时,少年也不知是回避还是正巧的分心,垂下视线。   没有半丝视线交际,两人错开,但裴松凛却清楚地感觉到言欲甚至没扫他一眼。   不是把他当初普通的挨了罚的学生,而是当他不存在。   教室里的话不是专门说给他听的,只是平静的阐述,解决学生的疑问罢了……所以言上将才不会关心,会不会有人因为他那句话那个字心绪黯然。   人走之后,裴松凛偏头看向教室内。   新生们仍在三五成群地在讨论:   “你胆子也是够大,居然敢问上将私人问题。”   “大不了就领罚呗,更何况上将是真不在乎。啧啧,理智脑真可怕。”   “希望我这辈子能遇到言上将这样的长官,但不要言上将这样的伴侣。”   “确实,言……上将没传言中那么高冷啊。”   这节课,普通学生觉得他们跟言欲的距离拉进了,唯独裴松凛觉得自己是被推远的。   言欲的所有选择都不是追逐 “亡夫”的步伐,只是在所有选择里找到了最合适自己的,然后一步步往上爬。   这种冰冷的上进让裴松凛松了口气,但却也很直白地意识到,那份短暂又仓促的婚姻,不是言上将人生里一个什么重要的节点。   当成重要节点的,只有他罢了。   珀尔收好东西从教室出来的时候,门外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裴松凛走神的时候,一阵风忽然扫过眼睫,他回头,发现自己正好路过海瑞斯研究区的实验楼。   研究区里陈设着各种器材标本,海瑞斯在建校之初特意将这个区域规划成无风带,就是怕对日后的研究或者器材有什么影响。   那阵风很轻,如果没有留意,压根不会察觉到什么。   裴松凛垂眸,看着那空旷的楼道口,长眉慢慢蹙起。   向前的脚尖转了位置,他越过草坪一步步靠近,在就要转步上楼时忽然被人从身后扣住了手臂。   “你在干嘛?”女生的嗓音轻压着,带着稍急的气音,“这里是研究区!没教授允许不能随意出入的,你看新生守则了吗?”   裴松凛视线微垂,落到她捏着自己衣袖的指节上。   珀尔反应过来,连忙撒开手:“抱歉,我刚刚太急了,不小心抓到的。”   “没事。”裴松凛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将手臂跟她的距离拉远。   “我是来道歉的,刚刚课堂上的事情很抱歉……你要上去吗?”珀尔摇头,“别啊,上面有校卫巡查,抓住真的要处分的。”   裴松凛抄着口袋,原路返回:“嗯。”   确认跟前的人打消了疑虑,珀尔微微呼了口气,侧脸瞥了一眼楼梯的拐角。   裴松凛到寝室的时候另外三个学生已经在收拾东西。   见他进门,前面两个下意识对望一眼,很快地沉默下来,连招呼都没打,显然是已经被尤莱斯下过脸色了。   宿舍是四人间,每个人的房间都是独立的,各带卫浴,其实也不会抬头不见低头见,不知道那个小屁孩为什么那么执着找他麻烦。   裴松凛径自走到自己的房间,刚关上门就发现终端闪烁了一下。   有一条通讯申请,备注珀尔。   当年他读书的时候终端常年寂静,因为加他的人太多,他干脆弄了个屏蔽程序,从此一路清净到毕业。   他看着终端上的这条信息,指尖悬停在拒绝上,但在落下的时候却点的是接受。   裴松凛转了一下手腕,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一支营养剂。   是上课的时候那名叫珀尔的女生给他的,他当时只觉得眼熟,又因为小屁孩们瞎起哄没太在意……现在才发现,这支营养液居然是T1星区产的。   奢侈品啊。   他无声笑了笑,把营养剂放在桌面,随后将今天拆掉的无人机拿出来,抠出里面几块指甲盖般大的芯片,然后又把“星流”护腕拆了出来。   这具身体不是很结实,他得准备一些小东西防身。   也需要做点什么让大脑专注于思考。   直至天明,裴松凛才差不多完工,他把薄薄的芯片收到自己终端的折叠空间里,然后看着因为被他拆了零部件而更加破旧的“星流”。   缺点零件。   还有两个小时就上课,他刚准备小憩一会儿,敲门声急切地传来。   裴松凛眸色微黯,起身开门。   门外敲门的是尤莱斯。   他本来憋了一股气,却在对上裴松凛的视线之后心底一怵,嗓音也无意识低了两度:“你,你真敢住进来啊。”   尤莱斯小少爷是T1星区的贵族,对任何比他优秀的人都充满敌意,尤其是这位来路不明的A++。   他刚在酒店睡醒,就发现裴烬然居然把自己软磨硬泡的成绩单发过来了,立刻就冲回了学校。   原来昨天那些满天飞的“据说”全是假的!   自己就是这届新生的第一名!而这个叫言林的只不过是个堪堪擦着线进来的学生!   他气得毛都要竖起来了,一大早上就赶回来找人麻烦。   裴松凛应了一声,短促得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情绪:“有事?”   刚刚莫名低弱的气势唰的一下被重新点燃,尤莱斯仰头:“一副失恋了的表情,干嘛,你被甩啊?”   本来只是一句无关痛痒的垃圾话,尤莱斯觉得能讽刺得人很小家子气,就说了。   但他没想到裴松凛的表情瞬间就沉了下来。   ……还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 第16章 016   ◎……易感期么?◎   裴松凛眉眼落出冷丝丝的笑意:“有话,就说。”   “……跟我再比一次,就机甲!”他的表情有点吓人,尤莱斯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如果输了,我不会再找你麻烦。”   看着尤莱斯气怂气怂的样子,裴松凛忽然找到了泄愤的导火线。   正好他现在心情不爽。   裴松凛偏头:“既然你那么有本事,自己申请机甲训练场,请?”   三大院校都备有学生可随时启用的机甲训练场,只不过每次用都需要缴费跟申请。   申请很快就下来了,尤莱斯到训练场门外时才匆匆付好钱:“说好了,不准临阵脱逃,不准耍赖!”   裴松凛懒得跟小屁孩拌嘴,录入了指纹记录就折向二楼。   训练场是模拟环境,只要坐进机甲里就会进入特定场所进行对战,但机甲的初始位置隔得很远。   尤莱斯匆匆地跑向二楼的另一端,攒着一口气准备在机甲上找回场子,却没想刚上二楼就被一股强大的精神力碾压过来。   尤莱斯还没来得及吭声,噗通一下晕倒在地。   另一道身影从黑暗中缓缓走出。   *   侧方机甲登入口。   为了避免精神力支撑不起高等级的机甲导致伤人伤机甲,初学者只允许申请E级机甲。   裴松凛轻车熟路地坐到驾驶舱,确认了能源系统和操作系统的灵敏度,他的精神力就接上操控台。   而在模拟对战场上,另一辆机甲显然已经准备就绪,像擂台上的拳手,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出来的方向。   看着对面机甲的纹路,裴松凛眼尾却慢慢拢了下来,笑意从散漫变得嘲弄凉薄。   切磋?呵。   对战场那边明晃晃的是一辆A级机甲。   E级机甲刚踏进战场的一瞬间,一股能量波就如横贯整个模拟场的刀刃,掀起一阵破坏的劲风极速而来。   因为到底是供给学生用的机甲,并没有配备杀伤性武器,但却又为了保证切磋可得出结果,安装了能量推进器,只要驾驶员的精神力足够强大,就能让机甲具有一定的攻击性和机动性。   E级机甲虽然在外形上稍显笨重,但动作却极其灵巧,流畅的闪避开来。   一看就知道驾驶员的精神力相当了得。   A级机甲站定在场中,像环视地盘的雄狮,漫不经心地看着扔在提速飘摇的E级机甲。   裴烬然坐在驾驶室中,额角的汗,因为注射了特殊药剂而青筋暴起的手臂,剧烈颤动的精神链……无一例外都在暗示着他精神力即将达到崩溃边缘。   但裴烬然却只是紧紧盯着屏幕上那辆四处逃窜的E级机甲。   这位叫言林的少年对试探的反应很正常,挑不出毛病,身份也是敞亮明朗,就连入学成绩也是恰到好处的偏科,跟行事张扬的裴松凛截然不同。   他应该只是个长得像的替代品罢了。   可裴烬然却觉得自己某根神经被触碰到了,然后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熟悉与恐惧。   太荒唐了,他明明从来没见过裴松凛这位哥哥,但在看到言林的第一瞬,裴烬然却冒出了个荒唐的念头。   “言林”真的只是……像裴松凛吗?   裴烬然观摩过“哥哥”的对战方式,在面对未知且极具威胁性的敌人时,裴松凛通常会将精神域彻底扩展碾压对手,然后在对手被强大的压迫感压制得失去理智的瞬间,瞬间掠夺机甲的操控权。   这种进攻方法甚至成了后来高级机甲操控员的作战标杆,军队无一例外都在效仿裴松凛这种轻狂且简单粗暴的作战方式。   所以,他让尤莱斯开口,把人约到这里。   他要亲自测一个答案。   来啊……   裴烬然忍着手臂注射后的刺痛,他不信销声匿迹了七十年的人真的会重新出现。   可机甲对战已经持续了半个小时,哪怕裴烬然的追击和精神域强行扩张到覆盖整个训练场,将那辆E级机甲逼退到何种地步,E级机甲的精神域却没有扩大分毫。   是自己的精神力还不够逼他认真对待,还是这压根……就是一个精神力高的普通学生?   裴烬然眸色一沉,再次将精神力扩到极限,A级机甲,精神力通过折叠转换,四周的空气骤升,辽阔的精神域像是猛然收紧的网,在机甲的突进下如倾塌的天幕般轰然而落。   精神力凝聚转化的能量像破空的屠刀,带着巨大的破坏性砍向训练场的一角,突破值域的精神力卷起了巨大的旋涡,高能粒子、拟态碎片、物质波……在这一瞬间飞扬破碎。   E级机甲无处可逃。   A级机甲在高温下冒着滋滋的气体,像巨人的喘息,在坍塌的训练场站定不动。   裴烬然心率过速,喃喃道:“……死了么?”   “还没有。”少年的嗓音隔着重重机甲从后方传来,有些失真。   裴烬然愕然回头,看到的是折了半片机翼的E级机甲,颠簸吃力地悬停在残存的训练场中。   裴烬然刚以为是自己刚刚那一击造成的,驾驶面板上却忽然出现了红色的三角感叹号——   [机甲能源系统严重受损,部件自动脱落中,驾驶员已强制断连,机甲将紧急关闭,五,四,三……]   裴烬然被机甲本身的防护系统释放的能量波冲击撞落,精神力反噬的痛苦瞬间到达巅峰。   在刚刚他的全力一击中,少年没有外放精神力的原因,竟然是将精神力用于强化E级机甲!   少年在关键时刻加热引擎般将速度提升至最高,然后找准时机从A级机甲能源室穿心而过……   这种行为风险很大,如果不能保证速度远高于对手,极有可能在隐匿偷袭时装上精神域从而人机尽毁……可少年做到了,命悬一线,突出重围。   这是各大高级军官所不屑于用的,最初级又最耗时,并且无法给对受致命一击的作战方式。   ……他不是裴松凛。   裴烬然默默咬牙,指尖扣住了驾驶台,按下投降按钮。   但在他按下按钮的一刹那,超负荷的精神力倏然被强大的精神域包裹。   当精神力突破一定等级时会延伸出精神域,这是强大的象征,在一定范围内能对同类进行无差别碾压……速度之快,能让人短暂地失去记忆。   裴松凛不给他致命一击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没必要。   他控停了E级机甲,从巨大的豁口中跳落,缓步走向操控台。   裴烬然已经失去意识,被精神链缠绕的手臂青紫浮肿。   他眯了眯眼,俯身观察了一下……然后从他的终端里翻出了身份证——   裴烬然,裴家二子,Beta,星际年龄六十岁整,父亲一样,而母亲……正是他的后妈。   在生母离世之后,裴松凛就离开了裴家,多少听到父亲再娶的消息,但他却没留意过这位后妈的脸。   裴松凛记下了名字后,看着地上昏迷的人。   他这位“弟弟”倒是挺警惕。   “……这加强剂里,混了虫族的基因么?”裴松凛眼底敛出一瞬厌恶,“真不怕死。”   确定了猜想,裴松凛回到E级机甲,无声收拢精神域,离开了作战场。   上课铃在二十分钟前已经响起,裴松凛刚想去课室时才倏地觉得胸口一痛。   ……作为一只尚未被训练,身体孱弱的幻想种,突然的高质量铺展精神域对他来说负荷极大。   裴少将以前精神力彪悍,用得无拘无束,一下附体在这病秧子的身体里居然忘记了分寸。   裴松凛头痛欲裂,一个晃神后,愈发强烈地涌现出渴水欲。   右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布满裂口,鲜血斑驳地落在缺水而干紧的皮肤上,跟他要变回人鱼的前兆一模一样。   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恒星光已经落到另一个半球,海瑞斯校园内一片漆黑,校内网正不停播报着区域的天气情况。   T11星区将迎来一场小型的雷暴,校方正在催促学生尽快回到宿舍。   裴松凛沿着墙壁慢步行走,等听到雨声时,垂落的手臂已经被沾湿了大半。   老旧的护腕连防水系统都破破烂烂的,被雨淋湿后发出滋滋的声音,然后在啪的一声后,留下了一片灼烧感。   ……死机就死机,居然还烧了。   果然里面的零部件拆不得吗?   裴松凛摘下来的时候,护腕边缘还扯着一点焦黑的皮肉,让本得到雨水缓解的皮肤一时更触目惊心。   他潦草地包扎完伤口,后颈的腺体又跟着忽然热了起来,免疫系统似乎在这一刻终于宣告崩溃,他一下失力跌落在地。   血丝渐渐爬上的眼瞳里,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一个名字……言欲。   在他的手心要触到地面时,一只手扣住了他的手腕,绵软的力道轻轻地搀住了他。   裴松凛有一秒的分神,下意识将自己的力气分了一点到这只手上。   干涸紧绷的皮肤虽然慢了半拍,但还是很快察觉到这只援手跟言欲的细瘦修长不一样,裴松凛又瞬间将力道敛了回去。   他站直了身子,再不见半分刚刚的虚弱和病气。   “有事?”甚至连咬字都十分清晰。   “没,我正准备回家,刚好看你好像很虚弱……你才是,怎么会在这里,还浑身是伤?”珀尔一只手撑着伞,垫着脚想把伞分他一半。   裴松凛却答非所问:“回家?”   珀尔的脸上露出一丝窘迫:“我家在一个很落后的星区,家里人为了把我送到这里考试已经把积蓄花干净了,我没多余的钱交住宿费。”   ……没多余的钱?   “你是要回宿舍还是去找校医?”珀尔打开终端,似乎是想查询校医室的录像,却被裴松凛挡了下来。   “有没有一个地方……能泡澡,没其他人?”裴松凛哑声补充,“还能买到抑制剂的。”   珀尔后知后觉明白他的意思:“你不想留在学校?”   “只是一小会儿,”裴松凛看着她的眼睛,“有么?”   “……有。”   *   雷暴天气迅速遮蔽整个T11星区的上空。   言欲坐在办公室的窗台前,手里把玩的人鱼的鳞片映着窗外的闪电和暴雨,冷光粼粼。   开学第一天,就不能风和日丽的么?   正想开启屏蔽系统去假寐一会儿,终端闪烁了一下。   [P07:报告上将,言林同学的腺体监视器侦测到异样,信息素浓度超过平均值,正处于虚弱中。]   言欲眉头微蹙。   他在少年后颈处植入的“神经病毒”同时也是一块检测芯片,能随时随地掌握那只高级Alpha的状态,并且及时给予抑制和安抚。   怎么会突然出问题?   ……易感期么?   [P07:而且,从学校的监控系统来看,言林同学现在出了校门,和一位女同学。]   监控画面传到言欲的终端,他看着画面中女生的侧脸,眸色深了两分。   这位女生,就是在课堂上被言林维护的那位。   作者有话说:   切到古早狗血小剧场大概是:   宋副官:“上将,金丝雀被你在走廊罚站一节课了。”   言上将(透出三分凉薄四分邪魅四分漫不经心):“他肯认错了吗?”   宋副官:“不肯,他旷课跟女同学跑了【误】。” 第17章 017   ◎“上将,我好疼啊。”◎   裴松凛被带到了老城区。   这里虽然离海瑞斯比较远,但胜在房价低,像珀尔这样的穷学生住在这里合情合理。   裴松凛扫了一圈:“这里治安不怎么样,你一个人住,不害怕?”   珀尔沉默片刻,扯了扯唇角:“我没得选。”   裴松凛颔首,站在街角。   她去一个简陋的小药铺买了针抑制剂回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好贵啊。”   AO生活的地方非富即贵,抑制剂的价格自然也水涨船高,这种旧城区有抑制剂卖已经出乎裴松凛的意料。   “你真的不用联系你的家人吗?”珀尔把抑制剂和找回来的星币一起还给他,“我听说Alpha进入特殊时期的话还挺危险的。”   “嗯,所以你到地方把我放下就好。”裴松凛看了眼抑制剂,收在口袋里,忽然又想起了被他放在桌面上的营养剂。   毕竟注射抑制剂都是挺私密的行为,珀尔也没多想,只是尴尬地指了指巷子里:“我说的那个地方是……我家。”   贵的地方她去不起,而这里也没几个能称得上“隐秘安全”,她能想到的只有自己家。   珀尔解释:“我,我待会还要去我之前打工的地方帮一趟忙,你休息好了自己回去就可以。”   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的巷口,看不出在想什么,良久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前后进入了老旧的建筑里,在楼下负责看门的中年人用一双浑浊的眼睛打量着他们的背影,带着一丝下流的戏谑。   狭窄的楼道,似乎连空气都被收窄,珀尔闻到了从裴松凛手腕上飘过来的血腥味,喉咙微微发紧。   “你的手怎么伤得那么严重?”   裴松凛将台阶走完,站到房门前才开口:“炸伤的。”   珀尔开了门,走到浴室:“我这里没有浴缸,淋浴可以吗?”   裴松凛低声说了句打扰了,便走进浴室关上门。   淅沥沥的水声跟窗外的冷雨交映,窄小的屋子里徒添三分诡异的密闭感,少女尚显青涩的轮廓在一瞬的闪电后,忽然露出一丝森冷。   丛状的绒毛细细碎碎地从皮肤内延展而出,枝刺撑破了本属于少女的衣服,眨眼之间,刚刚的少女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蠕动的毛虫。   虹吸式口器缓缓探出,像在追随着空气中残存的血腥味,新生的腹足和尾足促使着庞大的身躯挪动,毛虫探到浴室门口,在水流的响动中蓄势待发,将要破门而入!   随后——砰!   浴室的门却从里面被大力踹开,残旧的金属门框碎成几段,抵入了虫腹之中。   “嘶嘶——”   刺耳的虫鸣刮过鼓膜,裴松凛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当人的时候那么可爱,怎么是只毛毛虫。”他甩了甩手腕,用力踩在那段腐朽的金属架上,“把我引诱到这里,是饿得不行了吧?”   毛虫痛苦地挣扎蠕动着,口器因为剧烈的痛胡乱地在空气中穿刺着。   裴松凛没料到这是只虫族,毕竟那群素来以数量为荣的天灾种从来都是成群结队出现的,单只出现在某个地方通常都是以寄生的形态。   而且,他也从来没见过拟人态的虫族。   “这样不好说话,你变回去,可以?”   毛虫停止了挣扎,似乎是认清了自己被拿捏的现状,慢慢变了回去。   在她纤细的四肢露出来时,裴松凛皱了下眉,将自己的外套扔到她身上。   毛毛虫身上长人腿人手,还是挺怪异的,他没这么猎奇的癖好。   珀尔变回原形后,下意识先将外套拢在右手手臂上,挡住了下面银灰色的印记。   她捂着鲜血汩汩的腹部,脸色苍白:“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裴松凛倚在墙上:“可能是昨晚,可能是刚刚。”   能喝得起T1星区产的营养剂,却只能住T11星区的旧城区……这位少女给自己立的人设不太统一呢。   只有生活在域外星系,不知道星际帝国物价的小朋友才会犯这种错误。   珀尔垂在地面上的手缓缓扣紧,脸上尽是不甘心……她确实不应该一开始就将目标放在高级Alpha身上。   但当时裴松凛那么虚弱,她以为自己有机会。   “怎么,要我严刑拷打吗?”裴松凛踢了踢横落在一边的铁栏,没什么大动作,但压迫感却扑面而来。   珀尔一咬嘴唇,刚要开口,身后却传来了两声试探的敲门声。   是楼下看门的中年人,他一脸猥琐笑意贴在门口,迫切地想听里面的动静:“我刚刚听到好响一声啊,年轻人在干什么?”   裴松凛面色一沉,珀尔已经一手打碎了老旧的铁门,一把勾住了男人的脖子。   一心想上来偷窥的男人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就在剧痛中被扼晕了过去。   珀尔狡黠地用还没敛回去的枝刺抵住男人的太阳穴,瞬间反客为主:“不想他死,你就别动。”   裴松凛似乎已经撑到极点了,手扶着墙壁坐在地上,泛黄的墙壁上留下斑驳的血手印。   珀尔刚往后退了一步,就听见他说:“前段时间我们的言上将刚去境外灭了一支虫族军队,估计已经发现有虫偷渡进T11星区了……小朋友,你不太聪明呢。”   珀尔还以为他在虚张声势说什么梦话,往后再退一步时,后脑勺磕到一个坚硬冰冷的器物上。   激光枪蓄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浑身一凉,慢慢回头时看到的是言欲漠然的脸。   “珀尔同学,海瑞斯学院虽然广纳贤才,但虫族不在招生范围内……”言欲的视线落下,看着她用来裹着身子的男生外套,眸色沉了三度,“有什么被开除感言想发表的吗?”   珀尔瞳孔一缩,全然没料到言欲会出现在这里。   她先反应过来的是求生本能,用虫类的枝刺抵着男人的太阳穴:“你,你要看着他死吗?”   而下一秒,言欲的枪口直接击中了她的右腿。   “这位正好是个匿藏在这,穷凶恶极的通缉犯,落网之余还能帮我顺带清理垃圾……”言欲笑了笑,轻声补充,“谢谢你,脑虫小姐。”   那天境外虫族军队失踪的脑虫,就是珀尔。   珀尔受伤,暴怒地用枝刺穿过男人的太阳穴,在血光四溅的一瞬间,她转身扑向裴松凛。   言欲一把挥开面前的死人,枪口对准女生的肩膀,迅速扣下扳机。   激光枪洞穿她的肩膀,飞溅的绿色血液迅速凝结成浆,一下麻痹了她的神经。   那根枝刺看着威胁性极强,但她神经被麻痹,只要少年侧身躲开就不会再有危险。   言欲本来以为他会躲开的。   可少年只是在血液溅落的时候抬起眼看着他,任由手臂被划出一道淋漓的伤口。   言欲眼睫微颤,收起手里冷银色的枪,敛下的眼眸扫过少女的右臂,眼睛微微一眯。   裴松凛垂着眼,两只手一只比一只伤得厉害,刚刚被虫刺过的地方甚至发紫淌血。   可少年却好像被剥夺知觉,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莫名被低落的情绪笼罩。   裴松凛莫名在想,言上将来得那么快,是因为要捉这只虫族……还是知道他可能遇险。   珀尔发现枪上居然沾有神经毒素,挣扎不了,干脆破口大骂:“星际帝国的狗东西!我什么事都没干,只不过是跟你们T11的人做交易,你不去抓那群走私犯来抓我?你有病吧!”   言欲充耳不闻,从终端里找出一针药剂,本来是想递过去,但又懒得后续再催促,干脆直接替少年沿着伤口注入。   指尖刚碰到手臂,就被那过于异常的体温烫到,言欲才发现他的发丝湿淋淋的。   “做了什么,能把精神力耗成这样?”   他的手温度略低,触碰的时候凉凉的很舒服,裴松凛扯了扯唇角:“……有点难受。”   言欲的手还是落到他的额头上感温,终于微微地皱起来:“医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我让他们带了培养舱。”   培养舱啊……准备得很周全。   言欲的终端闪了一下,他转步想出去接通讯,手腕却被忽然扣住。   少年的指尖粗粝干燥得像某种树木的外皮,搁在手腕上钝钝的痛。   “我今天……跟人打架了。”裴松凛忽然说。   言欲垂眸看着他浮出鳞片,却又因为缺水萎缩的手臂:“我知道。”   裴烬然在机甲训练场闹了那么大的动静,他想不知道都难。   “挺了不起,开E级机甲把A级机甲虐了。”言欲抬手,不动声色地从他的指尖抽回手腕,“想要什么奖励么?”   裴松凛无声地勾了下唇角。   有点好笑,从前误会言欲放不下自己的时候,可劲地在他面前说这些吊儿郎当的话,现在如常所愿了,却觉得心口空空的。   “不想要奖励,想要你心疼。”说完,裴松凛兀自笑了笑,靠在墙壁上虚虚地看着言欲。   言欲凝着他,无声拒绝。   裴松凛叹了口气:“给我个权限吧……让我随时都能联系到上将您,毕竟如果下次再遇到这种意外,我的身体不一定扛得住造。”   言欲仍想拒绝,因为裴松凛的行踪都能通过他腺体的芯片即时传到他终端。   他不必跟无关紧要的人产生这样的联系。   可后半句话也说得对。   这是一条幻想种,人鱼,极为珍稀。   言欲默许了,他抬手想将通讯添加时,却看到宋副官发来的紧急消息。   [P07:上将,海瑞斯学院出现虫族,正在暴走,请您速速赶过去。]   裴松凛看着言欲,忽然很好奇言上将如果面临二选一,会有什么决策。   他唇角轻挽,忽然勾住了韩@各@挣@离言欲的手,嗓音低哑:“上将,我好疼啊。”   作者有话说:   古早狗血小剧场续:   宋副官:“上将,金丝雀跟女同学一起进贫民区了。”   言上将(冷峻的面容露出一丝杀气):“把人给我抓……”   宋副官:“不用抓,他回来了,还给你带了只大虫子【误】。” 第18章 018   ◎这张脸太像裴松凛了,连撒娇的样子也一模一样。◎   裴松凛用自己烫得吓人的额头贴着言欲的手背,像是痛到不能支撑自己,只能黏腻地从他身上寻求支点。   言欲有一瞬愣神。   这张脸太像裴松凛了,连撒娇的样子也一模一样。   言欲的大脑有片刻的空白,但他还是很快将人推了回去。   裴松凛眼神微微一沉,却听到他与略微轻柔的语调:“医疗队马上就来,忍忍。”   尾音放得柔软,像在哄小孩。   裴松凛再抬头时,上将的脸已经转向隔壁。   言欲表情肃然,珀尔就是那支星舰上行踪不明的脑虫,也在校外被及时抓捕,海瑞斯学院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被虫族袭击?   裴松凛看着他将自己的“请求”抛诸脑后,淡然地笑笑,从身侧的床上拿过干净的绷带处理伤口。   事发紧急,且正好是在重点保护的学院里,言欲叫来了宋副官:“她手臂上藏着什么东西,你检测一下。”   交代结束,他便赶回学院。   宋副官走向昏迷的珀尔,并无冒犯地将她的手臂抬出来,看到上面一个被刮花的刺青。   刮痕非常狰狞,有刀割有砸痕,但刺青是刻在骨头里的,宋副官扫描检测就能得到完整的样式。   是一个编号——TEST-02.   而在扫描骨髓的过程中,宋副官还提取到珀尔的基因,恰巧跟他数据库里的一个记录对上了号。   T0启动计划,培优生-02.   宋副官眼睛一眯,迅速将这两个怪异的数据提交到言欲的终端,随后将少女扣押。   裴松凛将他的反应看尽眼底,没有多问,注入了解毒剂后简单涂药处理了伤口,然后又打了一针Alpha抑制剂。   因为宋副官是唯二知道他本体的人,所以培养舱是藏在他的折叠空间里的,还注满了营养液。   “言……小林同学,您是自己进去,还是要我帮忙抬您进去?”宋副官笑得疏淡,“你的身体情况真的很糟糕。”   裴松凛慢慢站了起来,在踏进去之前,忽然抬头:“你是言上将最忠诚的手下,应该是不会违背他的命令的,对吗?”   宋副官轻轻颔首。   裴松凛说:“刚刚言上将答应了给我他的通讯方式,但他走得太急,忘了,我回去问他要了再躺培养舱可以吗?”   宋副官微怔:“通讯方式我可以给您。”   “但我是问他要的,也是他答应给我的。”裴松凛平静地问,“有你什么事呢?”   这番逻辑在普通人眼底自然是强词夺理,可按命令行事的仿生人却被绕了过去。   见他沉默,裴松凛垂眸将自己被灼伤的手腕包扎好,一步起身:“你也不想耽误你的任务的对么?带路吧,宋副官。”   *   言欲的私人飞行器在军用航道飞驰。   海瑞斯学院骚乱不小,研究区被紧急落了区域护盾,一只跟四层教学楼一般高大的虫族张牙舞爪地嘶吼咆哮着。   在门外等候的裴烬然见言欲出现,迎了上来想解释,但言欲却轻挡住了他。   “安全要紧,离开这里。”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入了区域护盾中。   裴烬然站在门口,精神力耗尽的阵阵疲惫感仍让他脸色惨白。   言上将即便声名狼藉,但危及帝国人民生命时,仍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了。   在海瑞斯学院暴走的叫刃虫,是兵虫的一种,但攻击力远大于兵虫……而眼前这只的体积更是大得夸张,像膨化了数十倍,张牙舞爪地在搞破坏。   言欲确信那天境外被击落的虫舰里,没有刃虫随行。   ……是珀尔把刃虫藏到这里的?   嘶——   如镰刀般的手爪横空劈过,言欲手腕一旋,动力外骨骼迅速覆盖在他细长的腿上,轻巧地避开了它笨重的攻击。   然后下一秒,他就卸掉了刃虫这只手爪。   手爪坠落在地面,发出腐蚀的液体与毒气,刃虫发出痛苦的嘶吼,更加狂躁地往言欲追去。   孤身跟虫族对抗是一件很具危险性的事情,毕竟这类玩意儿不仅有厚实坚硬的甲壳,还有腐蚀性的毒液,得用非常刁钻的角度才能砍断它的武器。   但言欲不一样,他是身经百战的上将。   海瑞斯为了避免学生受伤,将区域护盾开到最大,在保证不会让有毒分子散开的同时,也限制了言欲的出入。   此刻,星网上的讨论沸沸扬扬,素来认为言欲贪生怕死,矜功自伐的学生都在发帖:   [姓言的怎么独身一人闯进去了?那只虫族明显跟教科书的不一样啊,他打得过吗?]   [上将他正为了你的狗命拼命呢,你少阴阳怪气行么?]   [这不是他应该做的吗?他是军队上将我是军队上将?]   [居民区内那么多年都没虫族侵入,怎么他刚在境外打完仗回来,这里就出现了一只?]   学生们被限制出入,星网上研究区的监控又被屏蔽,他们只能通过吵架缓解焦虑。   裴烬然看着帖子,镜片下的眼神晦暗,走到僻静无人的校道点开加密通讯:“怎么回事?实验体怎么暴走了?”   “裴先生,”通讯另一端的男人嗓音平静,“我们被摆了一道,李家转交的那批虫卵上有异样,那只培育的刃虫被强制唤醒了。”   强制唤醒是虫族领导者脑虫的一种能力,兵虫在进行入侵时会首先铺下大面积的卵,脑虫能在兵力匮乏时强制唤醒虫卵,以补充战斗力。   “被唤醒了?你是说还有脑虫在海瑞斯?”裴烬然脸色一白,随后皱眉,“其他‘实验体’……那条人鱼呢?”   “我们的人已经在地下通道秘密转移了,半个小时后海瑞斯的研究区会自动爆炸,届时一切秘密会连着那只刃虫一起焚烧干净。”   裴烬然感觉自己的声音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言欲呢?”   “如果言上将侥幸没死,他会再多一个军功。如果死了,那这只虫就是他从境外带回来的寄生体,是他的疏忽,自作自受。”   秘密通讯被骤然切断,裴烬然呼出一口气,用拳心抵了抵额头。   研究区内。   言欲的动力外骨骼被破坏了一截,停靠实验楼的二层,低伏着身子观察刃虫。   这只虫虽然行动敏捷,残暴凶蛮,且刀枪不入,但它的眼睛不太好。   无论是单眼还是复眼,似乎都感知不到光线与物象,只能通过外物袭击而做出反应。   言欲脚步无声,启用了终端里的粒子聚能系统,温温淡淡的女音轻声提示:“小型粒子炮会对本体造成50%的伤害,是否确认启用?……确认启用,聚能系统启动中。”   他不想在这里耗时间,准备速战速决。   聚能需要时间,言欲翻身从二楼跳落。   可就在他跃起的一瞬,身后建造坚实的教学楼忽然发出剧烈的轰声,随后地面塌陷,豁然塌落的建材成了新一重灾难。   言欲瞳孔微缩……地下爆炸?   巨大的声响吸引了刃虫的回击,那柄本触不到言欲的镰刺忽然割过,擦着言欲的脖颈而去——只差一点,就是人首分离。   皮肉腐蚀的剧痛烧在颈中,言欲牙关一紧,粒子炮直向虫脑。   千钧一发之际,一袭身影横闯入眼,言欲蓦地一愣。   裴松凛扣住了他的手腕,将临时修好的“星流”护腕扣到言欲手中。   护腕逼停了粒子炮的聚能,裴松凛制止了言欲用危险性武器,将人带偏了航道。   言欲还没想明白这人是从哪出现,又怎么飞到眼前的,整个人就已经被少年紧紧搂住。   ……他怎么在这里?不是让他呆在旧城区等医疗队么?   言欲下意识在落地时俯过身来,揽着他的腰身,将终端自动的防护屏都全罩在他身上。   裴松凛有一丝意外,没想到在生死攸关的一瞬自己会被言欲保护。   火光从地下燃起,然后是冲天的轰鸣跟震动,裴松凛看着眼前的爆炸还有巨型的虫子,孤注一掷般伸出了右手。   被珀尔划伤的右手手臂上,毒液干涸,将小圈皮肤都沁紫了。   可就这么一瞬间,巨虫却闻到了脑虫的气味,立刻护挡到两人跟前。   厚实的甲壳是危境中唯一的护盾,刃虫在爆破中被烧得焦黑,却没有半分退让。   言欲被紧紧搂在少年的怀里,四肢的关节被他锢得发痛。   爆炸的热浪散去,刃虫也平息下来时,裴松凛才缓下一口气,慢慢地伏倒在言欲怀里。   言欲无意识地紧抱着他,温热的掌心托着他的下巴,嗓音很轻:“言林?”   少年气息很浅,在跟前一动不动。   面前火光弥漫,他低头看着少年憔悴的脸,心脏忽然被揪紧。   言欲没见到裴松凛生前的最后一面,那人死在异星的时候连终端都毁了,仿佛知道自己命绝于此,不肯让言欲见到他最狼狈的样子。   而眼前少年的脸一下填在了言欲数千种猜想中,一下扯动了他胸口深处的弦。   赶来的军医迅速支起防护网和消毒屏障,关切地问:“言上将,您没事……”   可话还没说完,向来以沉稳冷静诸城的言欲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那力道恐怖得让人骨骼发痛。   “……先救他。”言欲抱着怀里的人,竭尽全力遏制自己的情绪,“他身上还有毒,先救他!”   军医愣了一秒,连忙点头:“上、上将,您先松手……”   言欲这才发现自己无意识地扣住少年的手腕,蓦地一松。   他的指尖将要抽离的那一瞬间,少年伤痕累累的指却勾了他的尾指一下。   这个动作,是每次裴松凛外出执行任务时,会对他做的。 第19章 019   ◎“我想要上将……”◎   少年微凉的指尖扣在他的尾指上,仿佛一阵深入骨髓的寒冰,让言欲整个人僵在原地。   医护人员过来抬起少年,要将他送进医疗舱时,言欲还下意识握住他的指节没有松开。   “言上将?”医护人员稍稍一顿,茫然地看着他。   言欲才像被灼伤般松开手。   少年沉入舱体之中,检测程序迅速覆盖他的全身,将他受伤的地方进行消杀修复。   言欲克制着自己站在人群之外,看着少年身体浮动的各项数据,心脏的疼才一点一点缓了过来。   ……那个动作虽然很熟悉,但当时少年的意识迷糊,会抓谁都不意外。   裴松凛已经死了,整整七十年……任何人都不该是他寄托感情的对象。   他握紧刚刚被勾住的手,回绝了上来替他检查伤势的军医,跟赶来的事故侦察队说明情况。   掌心蔓延出黏腻的血迹,言欲面色沉冷地离开海瑞斯。   宋副官替他接手之后的事情,言欲走上飞行器,回到别墅。   秦佐坐在正厅,在沙发上翻看宋副官发给他的调查报告。   秦佐看着他血迹斑驳的上衣,一时心惊:“言欲,你是不是太拼了,先抓到偷渡星区内的脑虫,又扛过了爆炸,现在还赶回来……”   “不,我要结果。”言欲冷声道。   秦佐看着面前这人冷峻的表情,轻叹一口气:“我对比过那个叫珀尔的女孩的基因,她就是当年的培优生-02.”   培优生是T0启动计划实验对象的代号。   T0星区处于帝国星域最偏远的南北角,是一片被高科技污染的辐射之地,当地居民受辐射影响,无法接受义体改造,久而久之发展远远落后。   四十年前,帝国在大规模探测后,确定放射性元素的已经衰减至无害,想重新激活T0星区,于是精心挑选了当地三百位有天赋的小孩进行助学,准备培育成材后反哺当地。   而负责集中教育这三百名学生的,正是T11星区。   但没多久,三百位学生陆续出现了义体超紊互斥的症状,研究所报告称T0星区的辐射已经影响了他们的基因,他们无法接受先进科技义体的植入。   启动计划的负责人引咎自缢,剩余的人都被判了刑,当时言欲在边境星驻守,回来时这件事已经揭了不知多少页。   他知道的结局是,三百个孩子最后都走向极端,没有一个人活下来。   就比如这位珀尔同学……也就是培优生-02,当年她的死亡记录是:脑芯片感染,死于十八岁。   “我对她做了一个身体检查……她体内并没有什么芯片植入,只有基因缝合的痕迹。”秦佐用更通俗的话来说,“她当年没有被‘培优’,而是被人体改造……她的基因跟脑虫的基因缝合在了一起。”   这就是珀尔既是人,又是虫的原因。   秦佐深深地叹了口气:“T0启动计划只是一个幌子,有人打着‘援助’的旗号,毁了三百条人命。”   毕竟各星区的居民都有受首都星保护的基因身份证,唯独T0的居民因为接受不了植入体,成了最原始的,最廉价的免费材料。   “也许,不止。”言欲淡声说。   “什么不止?”秦佐后脊发寒。   言欲抬手,将光屏投影到空气中。   “那只巨型刃虫的腹甲里面,也有一个编号。”他将在爆炸前自己义体拍下来的照片调出来。   在炸弹冲击袭来,刃虫为了保护他们而破碎身亡的一瞬,一块崩裂的腹甲翻了过来。   上面写着TEST-98.   “如果我没猜错,今天海瑞斯的爆炸是为了毁尸灭迹。”言欲冷笑,“研究所地下有不见得光的东西,有人怕我发现,打算让东西跟我一起下地狱。”   他的话淡淡然,像说无关痛痒的小事,可每个字落到秦佐耳里都是惊涛骇浪:“……海瑞斯在私下做这么危险的实验?”   “不,海瑞斯学院只是挡箭牌。”言欲轻描淡写,“教书育人的地方,怎么可能容忍这么泯灭人性的事情发生呢?”   秦佐脸色微微白了一下:“你是说……”   “改造实验需要人体和异种,人体来自T0启动计划,异种则是李家由走私而来,整个星区有能力把这两件事都做到的……只有一个人。”   秦佐瞳孔紧了紧。   恰逢其时,言欲的终端闪了闪。   是总司令发来的信息,听说学院的意外,问他有没有受伤。   言欲看着这行文字,讽刺地笑了笑,抬手点了删除。   这次爆炸事件让海瑞斯的名声如坠冰窟,更成为了帝国三大名校建校以来最大丑闻。   在星际时代,毁掉两座教学楼不痛不痒,在科技高速发展下重修也不过两三天的事情。   但问题是那只暴走的刃虫,还有被炸毁的珍贵标本。   秦佐看着实时更新的星网,脸色沉了下来:“海瑞斯还没发布公告,但星网上已经将矛头都指向你了……都说刃虫是你带进去的。”   “学院那群老古董估计吓傻了吧,”言欲轻笑:“现在让舆论自己发酵,脏水集中在我身上,估计是他们那群脑袋能想到的最优解。”   秦佐皱眉:“那你……要背这口锅吗?”   “当然不,”言欲轻笑,“他们也配。”   *   裴松凛醒来的时候,先看到的是地下室里耀眼的灯。   他恍惚了两秒,才发现自己的额头有些沉,细长的睫毛上抬,一只节骨分明细长的手搁在额间。   是言欲的。   言上将似乎在跟谁说话,没有发现他已经醒了,还在轻轻地探着他的体温。   “是受了点皮外伤,劳司令担心,”言欲浅浅弯眸,“我休息几天就好。”   大概是谈到结尾,言欲很快结束了通讯。   裴松凛轻阖双眸。   言欲垂下眸,视线在色泽夺目的鱼尾上,薄薄的尾鳍似乎比上次更大了,像旖旎的轻纱落在水面浮沉,得天独厚的漂亮。   如果少年身上没伤,其实这画面还挺养眼的。   “醒了就别装睡,”言欲抽回手,淡然问,“还疼吗?”   裴松凛凝他半晌,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腕,被灼伤的地方还有被割裂的皮肤明显都被仔细处理过了,新长出来的皮肤组织相当粉嫩。   他活动了一下,给出真实答案:“还好,不疼了。”   裴松凛的视线落到言欲的颈侧,看着上面贴合的白色纱布,又想起自己闯入区域护盾时的画面……   言欲过往白皙的颈侧上布满鲜红的血液,像是浓密的玫瑰绞缚在他的喉间,再迟些,就要被跗骨缠杀。   真是惊心动魄。   察觉他的视线,言欲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侧过脸。   他不否认自己选择留下这个小孩的原因是因为这张脸,但他知道这仅仅是张脸。   沉默许久,言欲开腔:“为什么跟珀尔独处?”   裴松凛眨了眨眼,如果不是知道言上将在想什么,他还会以为这人是吃了点小醋。   “就觉得她挺奇怪的,”他慢慢放下手臂,用下巴枕在上面,“入学考的联合机甲,我跟她一组。”   虫族是没有精神力的,而少年正好精神力等级高,察觉到有异端完全说得过去。   言欲偏过视线,不知落到那一点,情绪稍淡:“你比我想象中要敏锐。”   裴松凛笑:“毕竟上将不养闲人,也不养废物,我要是这点都察觉不出来,不就只有被赶出去的结果了么?”   平静地在重复言欲说过的话,还意有所指的停顿,意味幽深。   人人都说言欲冷漠,他自己也知道。   言欲凝着他:“那后来又为什么回海瑞斯?”   轻飘飘的,仿佛只是想问一个答案。   裴松凛垂下眼,眼睫毛细长浓郁,淡淡地抹了两片阴影在皮肤上。   “我以前在星际流浪的时候听人说过,每只虫族军队的兵虫的第一任务是保护脑虫……这只脑虫差点要了我的命,我一时担心言上将。”   言欲眸色深凉。   裴松凛松了一口气,重新说:“好吧,其实是上将您如果有什么意外,我就失去了庇佑,你这座靠山倒了,李家的人找我麻烦怎么办。”   言上将不会对别人寄托多余的感情,自然也不会希望有多余的感情落在他身上。   裴松凛觉得这个回答很契合他的风格。   良久,跟前的人淡然敛眸,表情看不出来是信还是不信。   裴松凛自然也不会跟他在这个话题上停留,低声道:“我真的没……”   “你救了我,你想要什么?”   裴松凛愣了一秒,几乎都没想到这是言欲说的话。   “……你被我收编了,做的不好要罚,做的好要奖励,你想要什么?”言欲垂着头,看着表情有一瞬松怔的少年。   裴松凛轻眨了下眼……所以,英雄救美真的就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么?   连言上将都触动了?   兴许是言欲的表情太寡淡,一点都不像嘉奖他的意思,裴松凛撑起了半身,凑到他的脸侧。   微弱的呼吸洒落到那被纱布裹缠,漂亮的脖颈间,裴松凛问:“什么都可以吗?”   颈间漾开一阵陌生的酥麻,好像牵扯到了伤口,言欲瞬间抵开了他。   “不要异想天开,认真回答。”言欲微微侧脸,“毕竟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也什么都不能给你的。”   对峙无声,言欲看着那漂亮的琥珀色眼眸,心坠得越深。   眼前的感觉很难形容,这些年不少人用裴松凛那张脸来接近他,但让他有一瞬动摇的,面前的人是唯一一个。   如果这条人鱼只是出于孤立无援,想方设法想要讨好他,从而救出那条人鱼亲族的话……言欲可以直接答应他。   作为交换,他以后也不需要刻意用这张脸去接近自己。   他甚至可以恢复自己原本的面貌。   裴松凛看着他仍是冰瓷般无动于衷的脸,凑到他的锁骨处:“我想要上将……”   话到一半,他却忽然捕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清淡,甜腻,一晃而过。   像Omega的信息素。   与此同时,言欲脸色蓦地一变,手下意识落到颈侧的伤上。   一阵烧灼的痛忽然出现,但却并非来自伤口……而是后颈处,匿藏在薄薄皮肉下的,Beta的腺体。 第20章 020   ◎你是想标记我的,对不对?◎   言欲意识到这是信息素的味道,先是愣了一秒,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地站了起来,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扯远:“如果现在不知道要什么,你可以好好想,我晚点再……”   话没说完,言欲的手腕已经被裴松凛扣住。   人鱼少年的视线紧锁着他,漂亮的琥珀瞳内落上深意。   后颈的刺痛不断加剧,言欲脸色阴沉:“松开。”   “我闻到了,言上将。”裴松凛的指节却沿着他的尺骨轻抚,然后用力一拽,言欲不受控制半跪在地。   在裴松凛的观念里,言欲是他的人,由始至终都是。   七十年前因为AB有别,裴松凛从来没在言欲身上闻到过味道,但不代表他不想独占这个人。   如果让言欲知道,他当初真的思考过如何让Beta能承受标记,估计言欲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平淡……而是对他怀恨在心了吧?   而现在,分化的征兆就在眼前,无论是一时错觉还是真的出现了意外,裴松凛都不打算错失机会。   抚握变成了紧攥,裴松凛嗓音轻哑:“信息素的味道。”   少年的指节抚到言欲颈侧的绷带上,沾了渗出来的一点血迹,在指肚上轻轻舔舐。   铺开的鱼尾收了回来,少年缓缓站起身,眼底汹涌:“……甜的。”   两个字像某个隐晦的咒语,言欲只感觉像万千只虫蚁同时啃食他最脆弱的地方,痛得他发不出声音。   Omega的信息素最浓于于后颈,其次是手腕,分化的时候因为腺体尚未成熟,所以率先溢出味道的就是手腕。   裴松凛嗅到了,也尝到了。   可就在他想再次吻尝那手腕的味道时,言欲却猛地扯回了手:“P……宋副官!”   在楼梯处待命的仿生人应声而来,在侦测到言欲的情况时迅速摸出一盒崭新的高级抑制剂。   但它还没拆封,就被裴松凛制止:“言上将,您不是Omega,贸然使用抑制剂只会对身体造成伤害。”   言欲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五感都像隔了一层气泡,变得模糊不清。   他急切地想要挣开这种被掌控的感觉,却完全使不上力气。   “是那只刃虫的毒素还没清除吗?”裴松凛却对他的反抗视而不见,“还是说你没有及时治疗?”   “我让你松开!”言欲吼道,音量已经超过他平时的控制。   浑身上下都在反抗呢……裴松凛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放开他,可一想到他即将要面对什么,某种情感就忽然出笼。   言欲猛地回头,要给P07下达命令时却眼前一黑,再回过神时已经被人搂在怀里。   Alpha的深海香像是蔓延横生的雾枝,轻轻将他拢在怀里,悄无声息地安抚着言欲阵痛不断的后颈。   “没关系,只是不舒服而已。”裴松凛把他的头搁到自己的颈间,释放了少许信息素。   言欲一瞬间像伤口被刺中,右手无意识抓住了他的衣角,像攥住了求生的稻草。   “上将,先去休息好吗?让宋副官替你叫医生?”裴松凛的嗓音是安抚请求的,但在言欲看不见的时候,眼底却落着笑意。   很浅的满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病态。   像执着已久的东西忽然如愿。   言欲被他按着后颈,仿佛被信息素蛊惑了一样,Alpha说什么他做什么,支开了守在一旁的宋副官。   仿生人犹豫在原地,还在判断这个决定是否符合言欲的理智,但言欲在裴松凛怀里的样子似乎也没有痛苦的表情。   裴松凛冷声:“还不去?言上将身体出问题你负责?”   宋副官立即回头。   裴松凛将人横抱了起来,言欲浑身都开始发烫,手脚乏力,猫一般依偎在他的怀里。   现在的言上将,是裴松凛死而复生以来,见到的最乖的言欲。   ……即便言欲的乖,是因为他擅自使用Alpha的信息素。   进了房间,裴松凛掀开了他的床褥,将人放进去,但刚起身言欲的手就从攥紧他的衣角变成抓住他的衣领。   “……你。”言欲的视线有点模糊,艰难地分辨眼前的人。   痛苦的时候容易产生幻觉,言欲极力分辨着跟前的人,试图抵抗这种高热带来的病感。   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言欲,他不是裴松凛。   他不是。   “你需要我。”   少年的声音从跟前飘落,言欲思绪一断。   他近乎挣扎般说句那句话:“我不需要任何人。”   “我知道,但我想陪着你。”裴松凛曲起手肘撑在他的身边,慢慢地将被褥覆在两人身上。   偌大的寝卧被收紧成窄小的空间,两道呼吸交织相融,过热的体温仿佛被深海覆盖,慢慢降了下来。   言欲脑海深处一直有一根弦,七十年里被他扯断过,修补过,又被藏到了神经的最深处。   而现在,这根弦被少年轻轻地用信息素包裹,一点点变得松缓。   像是锁扣被轻巧地解开了,言欲被迫囿于Alpha的气息之中,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后颈的痛上。   裴松凛在言欲无所察觉的时候亲他的发端,满足地嗅着Omega新生的信息素。   听说地星时代,AO最原始的相互缓解方式就是亲吻,相拥,然后才是临时标记和跟深层的信息素置换。   星际时代的Omega由于过渡依赖药物,遇上了真正的Alpha,将不堪一击。   裴松凛感受着言欲的呼吸变得平稳,信息素的浓度也开始稳定。   叩叩——   敲门声传来,裴松凛脸色微敛,掀开了被子。   言欲也从短暂的沉迷中回神,一把推开了裴松凛,侧脸没看他。   但裴松凛还是在他回头的一瞬,看清他眼底浮现那深暗的屈辱。   杨医生赶到门口,在门开的一瞬怔在原地。   从言欲床上下来的少年,跟当年的裴松凛一模一样。   杨医生:“你……”   “杨医生。”言欲嗓音低哑,回绝了多余的问题。   杨医生很快回神,停止了不该想不该问的,走到床边。   说完,言欲看向裴松凛:“滚回去。”   这个回去指的是地下室,少年轻轻颔首:“好。”   检测仪器、稳定剂、血液采样……杨医生紧张地看着眼前的光幕。   言欲的腺体十七岁就出了问题,但当时他跟裴少将都尽心尽力地治疗照顾着,后来言欲读军校,上战场,甚至是自虐般挖掘锻炼自己的精神力都没出过什么意外,杨医生以为他已经痊愈了。   而现在,所有数字却在一系列的演化后落成了一个令他骇然的结果。   促第二性腺激素提升,信息素浓度增加,细胞增殖——腺体二次分化。   那位因为是Beta而一直饱受诟病和鄙夷的言上将,如今正在分化成Omega。   而且言上将二次分化的数值趋向,还跟帝国以往的记录截然不同……   杨医生呆愣的片刻,被轻扣在桌面的敲击声唤回理智。   刚刚的稳定剂和镇痛剂起效,言欲缓了过来,脸色苍白却又阴沉地看着他:“怎么回事。”   杨医生不敢迟疑,立刻把答案告诉言欲。   看着光幕上各项仿佛论据的数值,言欲的唇绷成一条直线。   他的心情杨医生大概能理解,身为Beta已经十分不容易了,更别说又成了弱势的Omega。   可言欲却在下一秒平静地开口:“只是二次分化,为什么会那么痛?”   杨医生微顿:“可,可能是因为您的年龄。”   在帝国医史上,最迟二次分化的年纪是三十岁……言上将确实成了二次分化史上新的里程碑。   “我知道了。”言欲抽回视线,嗓音喑哑,“有没有能终止分化的方法?”   “没有,只能止痛……只要有高契合度的Alpha,提取信息素制成特效抑制剂,言上将您至少能恢复平时的状态。”   杨医生犹豫了一下:“……刚刚那个少年,就很契合。”   *   裴松凛从浅眠中醒来,色泽浅淡的眸凝着头上的灯光,罕见地在失神。   过去那段寥寥的人生里,他没做过多少次梦,有印象的都是几场跟故人相关,从没梦见过言欲。   死而复生后亦是如此。   但也许是今天受了信息素的影响,裴松凛梦见了七十年前在拍卖场跟言欲初见时的样子。   瘦弱的少年Beta被注射了诱导剂,无助,恐惧又怨恨地躺在牢笼里,手里握着一把缺了一口的,锈钝的刀。   眼神里的决绝和狠色,仿佛只要有人敢将他当做泄欲的玩物,他随时都能同归于尽。   可他的反抗和自尊引来的只有更多轻佻下流的眼神,满是恶俗的征服欲……裴松凛想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   亏他当初还以一副清高的救世主姿态走到言欲跟前,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不也是一丘之貉么。   只不过他有钱有权,强取的姿态没那么庸俗。   言欲能将他忘得那么干净的原因,大概是从一开始是因为屈从,而不是喜欢吧。   裴松凛揉了揉眉心,却冷不丁地看到立在不远处的那袭人影。   言欲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无声无息地匿在黑暗之中,只是沉默而淡然地看着这边。   情绪沉郁却又内敛,让人看不出来他在想着什么。   眼神莫名跟梦里有一丝重合,裴松凛敛下了眸中的暗色,笑意浅浅:“言上将。”   言欲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   昨天至今,他注入了比高级Omega强效三倍的抑制剂,才勉强维持住以往的状态。   杨医生走之前跟他说:“言上将,强效抑制剂的副作用过大,您腺体的状况跟一般人比起来本就特别脆弱,坚持使用这种方法无异于饮鸩止渴,为了您的身体,还是需要寻找高契合度Alpha。”   指尖的烟被掐灭在一侧,言欲舒了口气,弥散的雾模糊他的轮廓。   他慢慢走到岸边,军靴沁水发出低若的涟漪声响,停在少年跟前。   俯身,指尖沿着他的下颌线轻抬,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眸。   言欲问:“当初在酒店的时候,你是想标记我的,对不对?” 第21章 021   ◎用信息素将对方侵染标记就好。◎   这句话有悖言上将的行事风格。   毕竟放到普通的AO之间,这是赤丨裸裸的□□试探。   Omega只有在彻底爱慕和依赖一个Alpha的时候才会想知道对方是否愿意标记自己。   而Alpha的回答也不需要多真诚,用信息素将对方侵染标记就好。   在裴松凛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后颈腺体的酥痒、齿尖獠牙的干涸,无一例外都将答案主动呈了出来。   言欲一瞬间捕捉到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这边是O与A之间的服从关系,像是基因里就被烙下了臣服的种子,只要触碰到Alpha流动在血液里的本能,就会不受控地生根发芽……然后绞杀自我。   言欲厌恶这种被掌控的感觉。   他向前走了一步,抬起少年的下巴,指节压在他的唇面。   言欲眼神凌冷,仿佛要用地位的差距去抹杀这种源于生理的尊卑。   裴松凛缓缓挑眉,忽然张开了唇咬住了言欲的指节……看起来像逆来顺受,却又藏着一丝挑衅。   言欲眼睛微眯,指肚压在他的尖牙上,慢慢用力:“我警告你,如果敢随意标记我,我会掰断你的牙。”   力道逐点加重,裴松凛意识到这是对他昨天晚上任意妄为的警告。   虽然他昨天晚上的做法是正确的,但言上将不需要。   裴松凛随他触摸,言上将的脸逆光,大半落在阴影里,被素来寡淡的表情好好遮掩着,除了轻蔑和冷然看不出其他情绪。   他们在同生共死中酿出来的那点稀薄的友好,因为昨天晚上那个短暂的拥抱,灰飞烟灭了。   言欲俯下身,重新钳住他的下巴:“所以,回答,你想标记我吗?”   裴松凛笑了笑:“我觉得无论是什么答案都会冒犯到上将,所以可以选择不回答吗?”   言欲遗憾地用指背抚过他的侧脸,慢慢落到他的颈间:“不能。”   束缚在脖子上的指尖一下收紧,裴松凛察觉到危险,但仍是温和乖顺:“好,如果上将您需要的话,想。”   Alpha大概是想提自己的表现争取些加分项,垂下了鸦羽般的眼睫,柔和又依赖地在托着自己下巴的手上蹭了一下。   可言欲却觉得自己仿佛被蝮蛇的信子划过掌心。   战栗和悚然悄无声息……变成Omega后,原来对危险那么敏感么。   他抽回手,显然少年也有所防备,双手撑在身前,没有呆呆地失重趴在地上。   “那你就记住,你的想不想,只能由我决定。”言欲睨着他,“昨天答应给你的奖励还作数,但我耐心有限。”   言欲留下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盒,一剂血液在光下色泽耀眼。   裴松凛还没回应,那双军靴已经走出视线。   等人彻底离开时,他才捡起低声的玻璃盒,取出血液。   ……药剂瓶身似乎做了特殊处理,有一层厚重的木质香,把血中信息素的味道覆着。   言欲就那么不愿意面对自己是Omega的事实么?   岸边的浴袍一拢,裴松凛仰头喝下那管血液,再上岸时,已经变回人腿。   他回过身时,慢慢用指肚揩了一下唇角,看着残存在指肚上的淡淡血色,少年琥珀色的眸子眯起一小点弧度。   在见言欲前,他在家用系统的安排下擦干了身体换好衣服,换上了海瑞斯的校服。   言上将的时间观念素来准确,说好是明天,就不会提前见他。   裴松凛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指尖沿着沙发的靠背轻轻摩挲,第一次平静下来观察眼前的场景……布局跟当年他的家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处处都透着言欲浓烈的个人风格。   “你怎么会在这里。”清淡的男音从身后传来,裴松凛回头,看到的是一身闲服的宋副官。   无论是时间、着装还是宋副官的表情,看起来都是一副主人的口吻。   一个副官,跟言欲一起住,还先反问他为什么在这里?   “上将找我。”他平静地回答,不显山不露水地看着宋副官。   言欲住宅的系统跟宋副官的终端相连,确认了地下室的加密系统没有被强行破解的痕迹,宋副官点点头:“言上将还有三个小时就睡醒了,你再等等吧。”   连言欲的作息时间都知道得那么准确。   裴松凛没什么表情:“好。”   客厅很快安静下来,裴松凛走到身后的院子里,借着朦胧的恒星光看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   言欲醒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七点了,杨医生说Omega腺体的彻底分化会在两到三天内完成,后续会有将近小半个月的身体不适,能忍,但会很不舒服。   他洗漱好下楼,觉得头晕有些晕,嗓音沙哑:“P07……”   刚开口就看到候在楼梯口的少年,言欲的大脑一下清明,蹙眉:“什么时候上来的。”   裴松凛轻轻地笑:“不久以前。”   言欲刚在思考他这个不久是指多长,就看到偏厅里准备好的早饭。   热热的冒着香气,连牛奶都温好了。   他说不出什么滋味,但还是下意识嘲讽:“早说你是来应聘当家政的,我就不花那么多心思把你送去海瑞斯了。”   裴松凛随他走到桌前,嗓音温淡:“现在也转职也行啊。”   言欲掀起眼皮:“你对自己的定位倒是很精准。”   后者坦然接受:“需要我去喊宋副官起来吗?”   刚拿起银叉的手微顿,言欲的视线敛出暗色,不冷不热:“随你。”   但裴松凛却没有动身,只是随性地坐到桌子的另一端,轻拉出椅子:“算了,没摸清副官的脾气,惹他不高兴就不好了。”   言欲垂着眸,享用早点的姿态优雅慵淡:“敢惹我,不敢惹他?”   裴松凛端着温牛奶的杯子:“原来言上将一直都觉得,我为您效力是在惹您?”   “有些事,没分寸显得愚蠢,太有分寸让人生厌,”言欲看着他,“你觉得你是哪一种?”   裴松凛只是笑没说话,在他吃完面前这点餐食,才开口:“上将,您昨天晚上问的那个问题……是因为你确实需要我的,是吗?”   他要确认一件事不需要太多直接证据,模棱两可的态度足够。   言欲用餐巾纸轻拭唇角,淡然开口:“是。找了几个Alpha的信息素都不太契合,只有你的能派上用场。”   裴松凛眸色深了两度。   他以为自己在分化时的表现,足以让言欲知道找其他人只能是白费力气。   结果还是试了其他人么?   “既然我是‘只有’,那是不是就代表我的价值又提高了?”   言欲淡淡看了他一眼,这人装乖比谁都认真,顺杆爬也利索。   “所以?”   “所以,”裴松凛托着下巴轻轻偏头,笑吟吟,“上将您能答应我……”   话音未落,门铃响起。   言欲看了眼终端上的时间还有通讯,抬指给P07下达命令,在寝卧的宋副官推门而出。   裴交 醣 團 隊 獨 珈 為 您 蒸 礼松凛的方向正好面对着门,看着宋副官一脸自然地从楼上下来,礼貌地朝他们颔首打过招呼,拉开了门。   门外的是秦佐。   男人一身利落的军装,身形修长挺拔,处处透着Alpha专属的气场。   就连视线相接的时候,也尽是同类互斥的警惕。   裴松凛思绪里的那根弦忽然扭紧,压抑在内心许久的占有欲和掠夺欲一时彭升,猝然悬到了一个他自己都没预料到的高度。   随后,言欲就发现他的眼神里多了三分阴郁。   他嗓音低沉:“上将您能答应我,至少不向其他Alpha求助么?” 第22章 022   ◎“言上将,你怕疼么?”◎   秦佐僵硬地站在门口,还没意识到面前发生了什么,言欲已经抬手让宋副官带他上楼。   他在书房里等了一会儿,言欲才推门而入。   门开的时候,秦博士紧绷着一张脸,直到确认那少年没跟上来,才猛地松了一口气。   “我草,我刚进门还以为光天白日活见鬼了。”秦佐仿佛被吓坏了,一点看不出身为研究院科研人员的沉稳。   毕竟秦佐贵为世家少爷,向来只有他瞪别人的份,突然被人瞪还真是很不习惯。   言欲轻飘飘地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杨医生刚到,我让他带言林去做身体检查,待会宋副官会把报告拿上来。”   言欲垂眸走到书桌之后,刚想拉开椅子时眼前却一虚。   秦佐昨天就知道他分化的事情,迅速扶了他一下:“我说你怎么分化期还活蹦乱跳的,你注射了三倍量的抑制剂?”   抑制剂的作用是在特殊时期延阻滞降低生理激素,减缓劣性本能带来的负面影响,但一旦滥用,对身体自然会造成无法挽回的破坏。   秦佐生气:“你疯了是吧?外面那么多人想弄死你你坚毅不倒,结果因为一个分化要把自己搞残是么?”   “没事,”言欲闭了闭眼,“缓一下就好。”   秦佐皱眉看着他的脸色,直到他真的缓过血色才松手:“你啊,还是把医生的话听进去一点吧。”   秦佐有点郁闷,当初在庆功宴上,他跟言欲聊过些十分有损功德的话,还记得说过什么“逢七有灾,冲七有难”,甚至聊到什么“拐个强壮A、漂亮O回床上”。   ……他以为那只是句玩笑。   “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秦佐问,“就算是为了找Alpha,这些年那么多人靠近你,你一个看不上眼,结果到头来还是……”   言欲淡声打断:“他是幻想种。”   秦佐语顿:“幻想种?什么分支?”   “人鱼种。”   “你之前突然问我人鱼会不会二次分化……就是因为他?”秦佐骇然,不知道是先该问人鱼为什么会分化,还是言欲从哪抓一条珍稀物种在身边,“他的信息素跟你契合度多少?”   秦佐难以置信:“人体实验的事情还没解决,你突然二次分化,然后还给我整了个跟那个人长得那么像的幻想种……”   言欲懒得听他絮絮叨叨,用终端切入星网。   海瑞斯爆炸事件作为热门新闻刷在首页。   [都几天了,还没回应,这是默认问题出在姓言的身上了吧?]   [这种有损名誉的事情换谁都不敢拖延吧?海瑞斯要么真出事了,要么就是被人施压了。]   [我就直说了,言欲真是祸种,灾星,诅咒。]   ……诅咒。   言欲凝着这两个字。   这句话像是他的伴生标签,从有意识起就跟随着他……只不过这几年站得高了,没人敢随便对他指指点点。   结果还是甩不掉的附骨之疽么。   “别看了。”秦佐一手压下他的终端。   作为上将,言欲自然是能澄清,但而如果这件事真的跟猜测一样,那么要不要声明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言欲散漫地靠在椅子上,“舆论再汹涌,只要我还安稳地坐在这个位置上,他们就知道孰是孰非了。”   看着他这幅无所谓的样子,秦佐无奈:“很多事要不是你老不愿意澄清,也不至于风评那么差。”   言欲轻飘飘地抬了一眼:“澄清了我就能延年益寿么?”   秦佐了然,转移话题:“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身体的事情……”   敲门声及时响起,秦佐听出门外的是谁,转身主动开门。   刚迎出一张笑脸,没对上宋副官,却先看向他身后的裴松凛。   Alpha的交锋从来都不局限在言语上,光是视线对接足够火花四溅……更何况秦佐还说不明白这个小孩为什么对自己那么有敌意。   从刚刚言欲的话里来看,少年充其量只是个解决契合度的棋子,万万算不上裴少将的替身,这位应该也能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他哪来的占有欲。   宋副官偏了偏头:“秦先生,能让一下吗?”   秦佐立刻回过身,温柔又轻声细语:“挡到你了,抱歉,快进来。”   宋副官轻轻颔首,他是来把杨医生临时配置出来的特殊抑制剂,还有体检报告的各项数据交给言欲的。   虽然身体已经分化成Omega,但言欲显然在心理上没有接受,接过抑制剂的第一个动作是放到桌子的暗格里,然后去接那份资料。   秦佐注意力在宋副官上,唯有裴松凛将他的小动作看进了眼底。   ……能让医生临时配出来的抑制剂,应该是急用,怎么到手反而藏起来了。   就那么害羞?   言欲没有在意他的目光,而是专注跟秦佐交谈。   他是军校出来的学生,所以在数据报告上自然不会是专家,人鱼体检的报告还得交由秦佐分析数字。   秦佐过目了几项数据,简单地跟裴松凛问了几个问题,得出来的结论仍是很含糊。   “加个通讯吧,需要什么随时都能问。”言欲看出了秦佐的为难,毕竟面前这位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条能因为血液就变成人形态的人鱼,秦博士也不能简单地问两句就有结果。   裴松凛进门看到秦佐跟宋副官的相处模式之后,就猜到自己误会了什么,此时对秦佐的戒备已经回落不少。   加上这是言欲的命令,他自然不能违抗。   抬手打开终端,刚要将通讯隔空投送时,指尖却微微一顿。   通讯列表里,除了“严家父母”,还赫然存着两个联系人——珀尔、言欲。   上次的请求,原来言上将还记得啊。   “怎么了?”秦佐看他不动,以为是这Alpha又不高兴,“我的申请已经发过去了。”   裴松凛这才敛回注意力,点了通过。   手上的资料很有研究的价值,秦佐一刻也不想久留:“我先回研究院了,晚点联系你。”   宋副官随了言欲的命令下楼送人,书房里很快就只剩下两个人。   言欲仍在翻阅桌面上的数据,似乎在跟资料库作比对,神情很认真。   他没什么表情:“没什么事可以回去了,不想回去在宅子里随便逛逛也可以。”   裴松凛嗯了一声,却没动:“言上将,你怕疼么?”   言欲莫名其妙地抬起头,两只眼睛都写满了“你在说什么鬼话”。   裴松凛指尖伸到桌面,在自己记着的地方轻轻一触,先进的办公台上便露出了一个透明的空出,临时抑制剂就在里面。   他很轻地敲了下桌面,低低徐徐地笑:“杨医生说,这个需要及时注射……你打算拖到什么时候呢?”   言欲蹙眉看着他的指节,不愉:“轮不到你管。”   “可是里面是我的信息素,我的血液,”裴松凛伸出手,手臂上有一个细小的针孔,“你看,伤口还新鲜着。”   在星际时代,这些伤口只要半个小时就能无影无踪,也不知道这人卖什么惨。   想到他一贯得寸进尺的表现,言欲懒得跟他争辩,干脆转移话题:“这几天如果没事,住一楼。”   “言上将是终于觉得……孤独了吗?”裴松凛细长的指尖落入暗格取出抑制剂,朝他伸出手心:“陪你可以,先把针打了。”   ……这幅“想吃糖可以,先把药喝了”的样子是什么意思。   言欲想说放下我自己来,可迎上少年的眸光又觉得这人不会善罢甘休。   他现在要自己注射,指不定这人待会又想出什么事赖着不走,言欲不耐烦地伸出手:“打了就滚。”   看着言上将这幅十分不高兴却又没什么办法的样子,裴松凛压着笑意,指尖轻触他手臂的血管,规矩得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像在确定位置。   言欲觉得痒,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拳头。   细针刺入皮肤,裴松凛很轻地将抑制剂推了进去。   Alpha的信息素稀释在血液之中,像是粼粼的冷泉沁在了血骨之中,徐徐缓缓地揉灭了这几日燎得骨头炙痛的躁动,身体每个角落,说不清压不住的痉挛与阵痛被舒缓放弛,那种切身的被安抚的感觉一寸不漏地贴合在血液中。   言欲怔懵的片刻,在空气中捕捉到一丝深海信息素的味道。   弥散如薄雾,清清淡淡地盘生在窄小的空间里,像是抽枝发芽的软藤,一点点地安抚Omega的不适。   言欲有片刻的失神,下意识回过头时,就迎上了少年的眸。   像浮动的琥珀海,清透得更像七十年前那个人,却又蕴藏着不为人知的偏执。   少年低声说:“上将,我希望您只有我一个Alpha的请求……您还没给我回答呢。” 第23章 023   ◎……他需要少年的信息素。◎   小孩对得不到的东西都是那么执拗,找到机会就见缝插针地追问答案。   言欲别开视线,表情漠然:“如果你要为这种事情一天到晚念八百次,我可以给你答案。现在适合的信息素只有你一个,在更适合的信息素出现之前,只有你能起作用。”   裴松凛闻言轻笑,能把“我答应你”说得那么复杂的,也就只有傲慢的言上将了。   但他即便能回绝所有询问,却也无法骗自己……他需要少年的信息素。   “谢谢上将。”裴松凛敛下笑意,视线专注而认真,将抑制剂全推进去了,才找出止血贴压住他的伤口:“好了,先别动,摁一会儿。”   接触的地方就那么一点,但热感却一点也不低。   言欲皱眉,冷言冷语:“把你的信息素……收回去。”   裴松凛轻笑,明明没有将这件事挑明,他却接受得很轻易:“都说Omega刚分化的时候很不稳定,言上将您年纪也不小了,就别任性了。”   明明是释放出来安抚他的,但还是没换到半点好脸色。   “……滚出去。”言欲脸色阴沉,抬手挥开了他的指节。   裴松凛笑了笑:“好。”   人走,门关,言欲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舒缓。   他触向自己的手臂,无意识闭了闭眼,叹出了这几日真正松缓的第一口气。   终端闪烁,是离开的秦佐给他发的消息。   “我收到你给我发的两份基因采样……裴少将跟那个少年虽然都是深海系,从各项数值比对来说,接近,但不一样。”秦佐虽然平日吊儿郎当,但办正事时相当可靠,“这种情况会在血亲关系中出现……但很明显,裴少将是人,那位小朋友是幻想种。”   “从基因构造还有信息素来看,他不是,也不可能是裴松凛。”   不是,也不可能是。   这个答案言欲一早就知道了,可到现在才似戳章认证,心脏好似动摇过,却又沉沉地回落在原地。   想也知道,裴松凛的尸体就在他的书房里,又怎么可能活蹦乱跳地在面前。   言欲闭了闭眼。   客厅,裴松凛从楼梯下来的时候遇到了宋副官,一贯冷清淡然的人手里不怎么珍惜地拿着一捧花束,正面无表情地看没。   裴松凛视线扫落到那束花上,轻笑:“宋副官跟秦先生关系不错。”   宋副官闻言才低头,将手里红色的玫瑰放到跟前:“还好。”   跟言欲如出一辙的轻描淡写,裴松凛弯眸:“这么对别人的心意好吗?”   清隽的脸皮浮现出一丝疑惑之色,但很快又转成公式化的笑意,宋副官微微侧过身:“那边是收拾出来的房间,如果你不想回到地下室,可以去那里休息。”   裴松凛将这点异样不动声色地收在眼底,顺着他的意思回神:“嗯?因为需要我,所以提高了待遇么?”   后者颔首:“你可以这么理解。”   裴松凛顺着他的意思折入房间,扫了一圈,躺在床上。   ……这些年陪在言欲身边的,都是这样的人么?   *   海瑞斯学院的修复完成,但因为外界舆论压力仍未正式上课,各方的沉默和群众的猜忌让T11星区的卫防问题多次登上星网热搜,言欲更是首当其冲。   在事发一周后,司令亲自抵校了解舆情,在承诺会彻查此事,才压下外界的大半疑虑。   而彼时,言欲正闲适地靠在后花园里享受着热度正好的恒星光。   就连素来在公务上从不缺席的宋副官也陪在他身侧,一动不动地盯着小池塘:“上将,这批锦鲤跟去年比起来个头都蹿了不少,根据记录得出的平均值是……”   “行了。”言欲才不想知道这群锦鲤平均长了什么个,“人到哪了?”   宋副官抬手打开终端:“三分钟前已经进入住宅区,如无意外……”   门铃声正好响起。   言欲稍一抬眼,宋副官了然折向门口,在开门之前,他刻意向一楼最近才空出来的客卧扫了一眼。   门外,头发花白,面目慈祥的老人站在几个腰背笔挺,神情肃然的军官之间,老人肩上赫然的功勋军衔象征他的身份。   ——T11星区最高军事长官,总司令伊·德曼。   “伊总司令。”宋副官脸上晃出一丝哑然,敬重又慌乱地往后退了一步,“您怎么忽然……”   老人笑着抬手,打断了年轻人的无措:“无碍,我也就是担心言上将的身体健康,专程过来看看。”   宋副官连忙躬身,让出路给尊贵的总司令。   总司令不动声色地扫过一圈,视线落到一楼走道那扇紧闭的房门上。   很轻的眼神交际,身侧的人微微颔首。   “怎么了?有客人么?”言欲懒散地掀起眼皮,看到面对着他笑意慈祥的老人,才敛下情绪慢慢坐了起来,“总司令。”   言欲的行事风格还有脾气总司令比谁都了解,自然也不会因为他这点无礼的待客之道产生什么不愉……倒不如说就是要言欲这么散漫,他才好放心。   但军衔有别,言欲还是将老人家请到客厅里:“总司令远道而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是我准备不周了。”   总司令叹气:“你好好养伤才是大事,我还担心你嫌我这个老头子不请自来。”   言欲清浅地笑:“劳总司令费心了。”   “学院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虽然目前还在调查,但总归要给一个结果。”总司令说,“你知道的,需要一个结果平息帝国人民对海瑞斯、对军队的猜测。”   言欲盖了下茶杯:“哦?就跟当初启动计划那位博士一样……我要引咎自缢吗?”   总司令脸色一沉。   言欲轻轻偏头:“还是我误会了?”   总司令看着面前的人面孔凉薄清贵,姿态从容,乍一看完全不像极近手段爬上高位的人。   也或许是权势养人,流浪星际的野狗也能被养出一副贵公子的皮囊。   迂回是没有意义的,总司令一哂:“你查到多少?”   言欲:“总司令觉得我应该知道多少?”   今天来见言欲,他就已经猜到这不是个好结局。   看着面前这张向来祥和的脸露出阴沉的表情,言欲轻托下巴:“总司令别那么紧张,谁说发现了秘密的就一定是敌人呢?”   杯子落到桌面发出轻响,总司令看着面前的笑容,忽然觉得这个人有一种超出他认知的陌生。   从前他认为言欲只是个虚荣心为上,攀附权贵不择手段的人,却没想过他的野心……那么大。   “我知道这听起来似乎很不可思议,”言欲拿出一颗指节大的全息球,“作为诚意,总司令想要的死寂星,我可以送到您面前。”   这是出乎意料的答案,但总司令不会犹豫。   “言上将是明白人。”总司令说,“看来今天我确实不用空手而归。”   他确实有准备威逼利诱的手段,但没想到是言欲迈出这一步。   不愧是星际帝国狼子野心的第一人。   “这件事在这里不好谈,等你修养好了,随时可以找我。”老人缓缓地站了起来,“礼尚往来,海瑞斯学院的事情,帝国会为你处理好。”   砰——   玻璃摔碎的声音忽然身后的卧室传来,像是恰到好处般。   客厅里瞬间寂然,守在总司令身边的军官沉着脸色回头,却被他抬手拦下。   老人慈眉善目地笑:“原来还有客人,介不介意把房间里的人跟我介绍一下呢?”   “意外被卷进爆炸事故的学生而已。”言欲笑容自然,“既然总司令想见,宋副官,把人请出来。”   在一旁等候的人微微躬身,遵从命令走向门前,轻轻打开。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个杯子……”少年微怔,随后走出客厅,看到几个高大的军官面前时呆站着不动。   看清少年的脸时,总司令眼眸微眯。   即便做好心理准备,但在见到人时,还是会狠狠一震……果然,跟上报的信息一样,是跟裴松凛完全一致的脸啊。   要务繁多,总司令没有久留。   言欲亲自将人送出门外,却被他留在了门口:“这里行了,你大病初愈,好好养伤。”   年轻的上将只是轻轻颔首,嘱咐宋副官将人送上车。   离开住宅区,总司令坐在车内,冷冷一哂。   “我还以为他这几天闭门不出,是在预谋什么……”总司令眯着眼,“人一辈子追求的不过也就是权和钱,还有那点虚无缥缈的爱。”   身侧的人轻声问:“所以,要从那个叫言林的少年下手么?”   “当然,言上将想合作,还是得付出点代价的。”   *   住宅里。   言欲坐在沙发里,双手即便碰着温热的茶杯,仍是凉凉的。   裴松凛站在沙发后,微微倾身望他。   他知道门外的人是谁,也不怀疑言欲的做法……小寡妇没了他能活得风生水起,至少白送人头的事情他不会干的。   直到被言欲冷冷地瞥过来,他才回神,关切道:“一动不动,我还以为上将您睡着了。”   言欲抽回视线,放下杯子:“有事?”   “嗯……刚刚那位是谁啊,看着好不得了的样子。”裴松凛眼底闪过一丝深沉,“感觉不像好人。”   言欲偏着头:“你不都听到了?还在这里无辜什么?”   “无辜?”少年俯身,忽然从身后环住了言欲的肩颈,小狗般蹭了蹭,“也就是说,我打碎了茶杯,您要惩罚我?” 第24章 024   ◎……他在对一个喝醉了的Omega做什么?◎   少年因为一只杯子胆大包天过来求惩罚,言欲二话不说遂了他的愿,把人重新关回地下室。   人走之后,言欲进了书房,看着指尖的全息球沉默不语。   这是裴松凛留给他为数不多的东西……怎么可能轻易地就拱手让人呢。   言欲失神良久,直到书房里的时钟忽然响起,沉沉地敲了一声。   他回头,才发现时间过了星辰时的零点。   终端浮现出淡蓝色的光,一个被刻意标注的日历浮现——星历九月二十四日。   恰逢此时,宋副官敲开了书房的门。   澄清文件很快公布,海瑞斯学院的爆炸时间被定性为安全事故,爆炸的原因被追溯海瑞斯的新标本处理失误,逃出教学楼后毁坏实验室,导致特殊气体泄露。   负面舆论仍是碎碎散散不少,但帝国军事部文件压在上头,基本没有人敢明面上再牵扯到言上将。   “学院那边在等舆论平息,没有明确的返校通知。”宋副官站在书桌前,“那今天……还要预约吗?”   言欲每年的九月二十四日,无论是否繁忙,都不会办公。   这天很奇怪,他的数据记录里没有特别的原因,既不是裴少将的生日,也不是裴少将的忌日。   言欲搁在桌面的指尖微顿,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终端上的数字:“嗯。”   处理好手上的东西,他从椅子上站了起身,没忍住摸出了抑制剂。   透明的液体流淌在细细的玻璃管之中,映着言上将纯色的瞳眸。   后颈处于生长期的腺体像是渴极了般生出一股燥热的咬噬感,无数次祈求着面前的特殊抑制剂。   扣住瓶口的手似乎用了极大的力道,直到节骨开始颤抖,言欲才蓦地睁开眼。   随后,像是某种妥协,或者更深的情绪波动,他挽袖注射,看着伤口愈合之后,才推下衣袖走向地下室。   人鱼少年浸在水中,鱼尾漾着灯光,淡色的鳞片轻闪,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然纯美。   裴松凛很快发现了来的人,回头对上视线。   那双沉色的瞳洇着湛湛的暗墨,不露锋芒,却有种说不清的深沉。   仿佛言欲透过他,在看什么人。   裴松凛摇着尾巴游到言欲跟前,趴在岸边轻笑:“言上将居然这个点来看我,真稀罕,是做噩梦睡不着了吗?”   若换成平时,对这种无聊的搭话言上将从来都是置之不理。   而今天,裴松凛却发现他出奇地多看了自己一阵。   一管血放到桌面,言欲眸色很淡:“累了就上楼休息。”   看着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里,裴松凛凝着桌面上的那管血液,莫名觉得今晚的言欲……不太一样。   ……是因为跟总司令的合作么?   时过深夜,裴松凛上楼时才发现宅子格外寂静。   虽然以往言欲的住所就很静,但这一刻是没有生气的死寂。   他不由皱眉,却在上楼的时候听到脚步声。   宋副官从卧室出来,大概是要去地下室带走珀尔,见到他时有略微的意外:“上将放你出来的?”   裴松凛淡然:“你既然好奇,不如自己去问。”   宋副官嘴唇微抿,表情并非不愉,只是对他这句话的淡淡为难。   但也只是一闪而过:“你回房间吧,我有事要办。”   裴松凛之前就觉得,这个宋副官有点说不出来的奇怪……身为下属好似很听言欲的话,但作为距离言欲最近的人,他又好像没有多余的感情。   “言上将不在,去哪了?”   宋副官站在原地:“你没有知道的权利。”   一次又一次地,在无声地警告他不要逾矩。   裴松凛动作骤然变快,在他往前一步的时候抬手落向宋副官的后颈。   训练有素的军人反应也不慢,回过身挡住了他的手腕,右手迅速拔枪抵在裴松凛的腹部:“你要做什么?”   裴松凛笑笑:“不做什么,只不过是想知道上将去哪儿罢了。”   宋副官将要扣动扳机的一瞬感觉手腕一重,他垂眸,自己的右手已经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崴到一边,黑色的□□落地。   仿生人没有痛觉,他只是看着自己的手腕。   裴松凛踩着枪柄,刚要继续问时,终端响起。   因为手腕脱臼接触不良,宋副官的通讯自然接起,是秦佐的声音:“宋副官?你现在有空吗,过来接一下你们上将,我把地址发给你。”   宋副官刚要回应,后颈就被重重地砸了下去。   裴松凛面无表情地记下了终端发来的地址,转身出门。   *   地址是一处酒庄,叫纳维亚。   但并不廉价,反倒是相当的华贵——纳维亚是T11星区最大的权钱交汇之地,一般人甚至不能进去。   裴松凛在门外亮了一下宋副官的牌子,门卫验过真伪,颔首让路。   走在纳维亚每一步,裴松凛眼底的暗色则铺得更深。   当年他贵为少将时就被邀请过来纳维亚,但他只因意外来过一次,后来再没出入过这种地方。   因为纳维亚浮艳低俗,迷乱肮脏。   甜腻的淡香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对味道敏感的Alpha甚至不用去留意,就能知道空气中掺了什么。   从宋副官的记录来看,每年的今天,言欲都会在纳维亚定一间房。   九月二十四日,裴松凛甚至不能将这个日期跟言欲任何重要的日子勾连……不是他入学的日子,更不是他加入军队成为上将的日子。   怎么就值得言欲那么念念不忘呢?   端酒路过的侍者无意扫到少年的视线,被他某种压抑的恐怖色彩骇在原地,不敢问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不仅是脸色,这人的信息素还有精神力,都散发着碾尽一切的凶态。   可所有客人非富即贵,侍者只能匆匆而过,不敢多问。   裴松凛顺着地址走到套房前,却在下一瞬瞳孔紧缩。   脸色微醺的言上将倚在沙发里,昏暗的房间里没有一丝多余的灯,唯有门外那点细微的光源落在他的轮廓上。   白瓷般的皮肤,线条分明的轮廓,加之那如被水洗过雾濛濛的黑瞳,言上将像被敲开了那层冰凌的外壳,露出了一触即碎,透彻轻柔的原型。   玻璃般,危险又脆弱地沉在黑暗中。   一位穿着旖旎红裙的女士站在他的身边,温声细语:“先生,您喝醉了,我送您出去……”   女人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向言欲,可还没来得及触碰,就被人扣住了手腕。   不礼貌的力气,压抑的声调,她回过头蓦地一惊。   “不麻烦你。”裴松凛垂敛的眼眸如刀,“出去。”   女人落荒而逃,黑暗之中,裴松凛居高临下地站在沙发跟前,戾气难止。   七十年前他就不允许言欲在外面喝醉,因为这人醉了之后一点防备不设,除了黏人撒娇,没有一点本事,甚至近在眼前的人都分不清是谁。   ……裴松凛当初众多恶劣行径,都是趁言欲喝醉才得以实施的。   一想到言欲将这个样子露给别人看,胸腔里的火就要灼伤心脏。   沙发里的人连侧过脸都犯懒,哑着嗓音:“滚开。”   裴松凛阴沉压抑:“上将,我来带你回去。”   可下一秒,跟前的人却用力推开了他的手:“别碰我!”   从始至终不肯看他的视线,厌恶的语调,落空的动作……都是匕首,割断了裴松凛紧绷一晚的弦。   他握住言欲的手腕,将人猛地往跟前一带。   “言上将。”少年的目光褪去了隐忍,回归本性的凶狠与轻慢,恶劣地将人抵在墙上,俯首靠在他的颈边。   灼热的呼吸熨烫着Omega新生的腺体,带着一阵迫近危险的前兆……   言欲忍痛地低哼了一声,随后就听到与记忆里极像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他们都说我长得像你初恋……给个机会?”裴松凛止不住作恶,似乎是通过逼问让言欲清醒,“我答应你随传随到,那样你就不用来这种地方,好不好?”   “松手……很疼。”   轻喘的嗓音带着虚弱,一寸寸燎起Alpha的占有欲,从前被Beta割拦的那条线,似乎逐渐模糊不清。   ……可是下一秒两颗眼泪猝然滚到裴松凛的手背上。   沁凉,沉重,让人心头一震。   所以失控的情绪褪尽成空白,裴松凛猛地拉开距离,看到的是言欲失神的双眼,还有越发惨白憔悴的脸色。   往日那双尽是倨傲冷漠的眼疲倦地敛着,细长微卷的眼尾尽是湿意。   裴松凛眼瞳颤了颤。   仿佛一桶冷冰砸到皮肤上,刺刺的寒意卷灭所有情绪,神经末梢剧烈跳痛着,无处不在后悔自己刚刚的举动。   ……他在对一个喝醉了的Omega做什么?   外套拢到言欲的肩头,裴松凛抬手想给他拭泪却又被狠狠挥开。   言欲哭腔沙哑重复道:“别碰我。”   裴松凛轻阖双眼,俯身将人抱起来:“回去了。”   紧接着不由分说,就抱人从房间出去,顺着刚刚来的方向走出去。   而在路过一处走道时,怀里的人忽然低声:“凭什么不能在这里……”   裴松凛脚步稍停:“什么?”   许是他的语调压抑太深,言欲低沉的情绪绕着醺然和醉意,像是挑衅般:“我说,我就是在这里跟我喜欢的人相遇的,我凭什么不能来这里?” 第25章 025   ◎言欲被压倒沙发的角落,退无可退。◎   长廊里没有任何声音, 却连空气都冷了下来,薄薄的霜般落到皮肤上,冷意沁骨。   裴松凛站在灯光下, 看着怀里醒醉不知的人, 灯光压在他的眼尾上,沉沉的一片阴影。   “跟喜欢的人在这里初遇?”很轻, 不沾任何情绪的重复,裴松凛轻托着他的后背, “哪个混账那么没品, 让你在这种地方一见钟情?”   先不说言欲出现在这里是不是为情……光是他眼光低到能喜欢出入这种场所的人这点, 就足够让裴松凛很不爽了。   他确信自己没有在这种地方见过言欲,也不知道是谁乘间抵隙入了言上将的眼。   “能来这种地方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言欲,你既然对一个死掉的前夫都没多余的感情,又何必为了这种人伤心买醉。”裴松凛极想把自己的情绪抽离出来, 明确自己是局外人的立场, 但出口的每一个字却都阴沉冷漠。   言欲皱着眉,困顿地睁开一条虚缝, 想要反驳,却又被面前这张脸迷糊了理智。   ……喝醉的时候,总会看到这张脸。   酒精、分化不久的腺体、情绪……全是搅乱神经的要素, 他看着这副不应该再出现的轮廓, 忽然无力。   满怀期待地凑近触摸时又会发现只是幻觉, 虚虚实实地搅拌着他的理智, 一次又一次勾出他掩藏至深的、最厌恶的软弱。   言欲阖眼前的那点厌倦被裴松凛捕捉到, 他无声冷笑了一下。   信息素会随着情绪的起伏小幅度地释放, 怀里刚分化的上将意识不清, Omega的本能替他做出反应,无意识但亲昵地凑到他的颈肩。   走廊微沉的灯光落在他被酒洇得薄红的轮廓上,淡淡的,像落了层釉。   回到言欲的宅邸已经是半个小时后,裴松凛抱着被自己用外套包裹的醉鬼推开门。   安静了一路的言欲似乎也感受到自己回归熟悉的地方,刚被放下就懵懂地睁开了眼。   裴松凛就着俯身的姿势跟他对望,安静地等着这位醉鬼上将还能说什么话来气他。   裴少将自然清楚自己不是魅力无边,死了那么多年,言欲喜新厌旧也是能理解的……仅限于能理解。   酒精在言上将这里最主要的功效是模糊时间,言欲盯了这张脸好半晌,才缓过劲:“……你瞪我做什么?”   跟前的人只是看着他,似笑而非的眉梢染着冰凌,显得格外冷漠。   没有刻意掩藏的时候,总会无形漏出些跟当年裴少将一样的冷锐疏离,看着遥不可及。   言欲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后颈火烧一般疼,偏过头隐忍着。   他尚处于分化初期的不稳定状态,本来就该好好休养,谁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在纳维亚那种不入流的地方,还任性地喝个烂醉。   裴松凛长叹一口气,英俊的五官晕开暗色,俯下身时稍稍松开了领口。   Alpha后颈蔓延出信息素,缥缈盘绕的深海异香如雾如枝,无声蔓延在空间里,将两人之间的空气和温度都掺出了暧昧的气息。   裴松凛用信息素诱导一只喝醉的Omega,就好比新鲜的饵在钓毫无防备的鱼。   用不了几秒,鲜嫩肥美的小醉鱼就咬勾入套。   言欲彻底臣服在醉意和本能之间,一点迟疑也没有,迅速地陷入他的怀里。   “言欲,我现在想抱你,还得靠信息素这么不入流的手段了。”   裴松凛轻抚过他的背脊,轻柔却低沉的嗓音贴着耳廓,“总觉得现在换个Alpha对你放信息素,你也会投怀送抱呢。”   像是恋人的亲密呢喃,但说出口的话却不怀好意。   但怀里的人别说回击,大概连他是什么意思都没听明白,像被薄荷迷晕的猫:“难受……抑制剂……”   既然他这么说了,裴松凛就顺着他的意将手扣到终端上:“言上将,你得打开终端,才能拿出抑制剂。”   喝醉的人含糊地哦了一声,抬起手半天却触不上解锁系统。   裴松凛有些好笑,顺势捉住了他乱挥的手,在自己的掌心压了一下:“这边。”   怀里的人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对劲,想回头,却又离不开他的信息素:“……你干什么。”   “嗯?窃取你的指纹。”   “你……”   话还没说完,裴松凛已经打开了他的终端,从折叠空间里取出了抑制剂。   他自然没有要窥视什么机密情报的心思,握着言欲的手腕轻轻一转,解开上将的袖口,挽起的衣袖下是一截白皙的皮肤。   低声说了句别动之后,裴松凛解开了抑制剂的包装,却趁言欲的注意力都在等候时,沿着他的唇角吻了上去。   视线仍追随着抑制剂的Omega微微一愣,下意识偏过头想看他,却慢半拍地把唇转向了裴松凛。   “唔……”   吻迅速地从蜻蜓点水般的一触,变成了带满情绪的占有。   裴松凛在纳维亚压抑的怒意早就到达峰值,这一刻就是他放肆发泄的时候。   言欲被压倒沙发的角落,退无可退。   酒精和信息素把他的思绪搞得一塌糊涂,脑子像被烤化的棉花糖,变得浓稠黏腻。   Alpha在……生气?   为什么?   他视野模糊,只能这么不明所以地被动接受着。   ……吻技很熟悉。   像七十年前数个日夜里,他反复感受过的吻。   这个念头忽然窜过,言欲觉得自己的大脑里有什么狠狠扯痛,他一把推开了跟前的人。   裴松凛平静地看着言欲软靠在沙发边,茫然又困惑地揩过嘴唇。   “你……”言欲后颈仍浮现着源源不断的渴望,让他有种被烧灼的炽热感。   刚刚那个吻没有缓解,反而火上浇油。   太疼了,他什么都想不了,只能一字一顿:“抑,制,剂。”   裴松凛回味过舌尖那点信息素的味道,无声挽唇,将刚刚取出来的针剂注入了他的血液中。   Omega一瞬便像挣脱了信息素的牢笼,撤去了施加在他怀里的力气。   生理渴望被抑制住之后,连拥抱都不愿多待一秒。   裴松凛无声地笑了下,把身侧的东西收拾好后,想到什么,抬手打开终端对准眼前的人。   录制的画面很清晰,等比复刻眼前的场景。   裴松凛好整以暇:“言上将您喝醉了吗?”   被抑制剂安抚,又晕得找不着北的人靠在沙发角落,负气般一字一顿:“没有。”   都睁眼说瞎话了,还没有。   裴松凛似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支着下巴轻慢地看着他:“也就是说你现在说什么都作数的,对么?”   “是……的。”   “那么……”裴松凛的手压着沙发边缘,倾身靠近,嗓音放得很轻:“我喜欢你很久了,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   他虽然是这么说,但却看的是光屏里录制的画面,循循善诱:“给我个身份?”   言欲一动不动,要不是那双眼时有时无地在失焦,裴松凛会以为他在认真听着。   这样的伎俩是有些上不得台面,但谁让言上将已经不留恋他这张脸了呢?   等了很久,在裴松凛以为他是没听进去,刚想重复时,跟前的人点了点头。   有人上当了。   录制甫一完成就被裴松凛保存下来,他淡然一笑,希望明天言上将醒酒之后不要太后悔。   做好一切,裴松凛转身想给他准备醒酒茶,刚要回头,沙发里的人忽然抓住了他的衣袖,嗓音低哑:“没、没了吗?”   裴松凛垂下眼睫,审视般看着眼前的人:“嗯?”   言欲被酒意和腺体的余痛酿得浑身无力,懒倦疲惫:“很喜欢我,就要这一点?”   以前在军队里呆的时候,是有那么些个上将军官一醉就成暴发户,挨个给身边的人升官加爵。   不过这些都是玩笑话,受封受赏的趁着气氛应两句就算了,等清醒了再主动问人要的就是脑子有问题。   裴松凛向来觉得这种行事准则怂且俗,也没想过有天自己也会被套住。   他托着下巴,因为想要的已经到手,不再伪装,神情有些散漫:“哦,那你能给我什么,牌位吗?上头写先夫还是挚爱?”   如果是先夫,那就证明只是空有个身份,挚爱么……勉强算有点分量。   可跟前的人却忽然皱眉,小孩子般扭过头:“这个不、不给。”   “为什么?”裴松凛眉目渐冷,“好歹给你当了那么久靠山,这点情分都没?”   言欲没搭理他,只是执拗地把脸埋在沙发的一角,像是在藏。   情绪到底是被对峙的沉默消磨干净,裴松凛叹了口气,无奈又好笑:“知道了知道了,你没良心,不给就不给吧。”   言欲也不知道被他话里的哪个字眼戳中,皱着眉回头,有那么点瞪的意思:“藏……起来了。”   “藏?”这个答案有点意外,裴松凛轻轻偏头,“你真给我立了牌位?”   言欲又皱眉摇了摇头。   裴松凛下意识觉得言欲这个“藏”指的是另一样东西,却又反应过来面前这人喝醉了,酒后的话压根不能当真。   想到这里,他的嗓音又凉了下来:“藏,是指你藏在心里,那个在纳维亚的白月光?”   言欲咂摸了一阵这个定义,慢慢吐字:“嗯。”   话音刚落,仿佛触到了回忆里的机关,言欲没看到少年阴沉下来的眼神,轻垂下眼。   ……九月二十四日,是他在纳维亚第一次见裴松凛的日期。   当时年轻气盛的少将意气风发,被人簇拥环绕着,即便出入在这种不入流的场所也是纤尘不染,矜贵慵慢的贵公子。   言欲已经想不起自己当时在哪一个角落躲藏着,只记得自己没见过多少光鲜亮丽的人,所以一眼就把裴松凛看进眼里。   当时只是觉得好看,遥不可及。   后来也没想到会在拍卖会上被同一个人一眼相中。   裴松凛将他脸上的怅然与落寞看进眼底,一想到他在自己跟前对其他人念念不忘就有点压抑的烦躁。   想捏他的脸。   沉思片刻,干脆就那么做了,反正明天他一觉醒来什么都不会记得。   然而手刚伸过去,言欲却像习惯般往他掌心蹭了一下。   熟悉的动作和触感瞬间让裴松凛停止动作。   以前跟言欲在一起的时候,他总要出很多任务,早出晚归已成常态。偶尔夜深觉得一个人睡太冷时,就会忍不住去看言欲。   那时候言欲十七还是十八岁,睡得迷迷糊糊,察觉他回来,就会主动蹭向他。   有时是怀里,有时是掌心。   ……都已经成习惯了么?   裴松凛的手顺着他的脸轻托,节骨分明的手落在言上将细瘦却结实的腰肢上,沿着腰胯轻轻托落,将人不动声色带进自己的怀里。   言欲发出了很低很碎的声音,拼不完整,可能是忽然换地方的不太适应。   绕着淡淡酒意,温热的呼吸落到颈间,裴松凛嗓音很轻,像哄像骗:“言欲,你趁我不在,偷偷喜欢上谁了?”   从纳维亚出来到回家,他一直在隐忍,不想去要答案,却又忍不住去想答案。   理智告诉裴松凛,他们之间隔了七十年,隔了生与死……但占有欲还是束缚着心脏,跳一下疼一下。   过晚分化的Omega信息素还没稳定,吻起来只觉得甜腻,却说不出来像什么味道。   裴松凛只能垂着眼,尝他呼吸里浅浅的,被熏得格外清甜的薄荷酒的味道。   静谧如水,淌过安静的夜,感受到有什么滴在手背时裴松凛才回过神。   言欲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豆大的泪珠顺着他的眼睫再一次垂落。   裴松凛叹气,没找到纸巾,只能抬手替他揩落眼泪。   醉了就爱哭这个毛病也是一点没变啊。   “让你坦白,那么为难你了?”   很轻的一句叹,却让言欲抬起头。   裴松凛看着他还在蓄泪的眼睫,温声哄:“好了,别哭了。”   “裴松凛。”   眼前的人忽然叫他的名字。   像是从暗不见底的深渊里猛地抓住了他的灵魂。   裴松凛琥珀色的瞳内闪过澈然的光,他想回应,却发现喉咙撕扯出血液的腥味。   剧烈的疼痛从胸口中蔓延,仿佛一只手从胸腔内将他撕成两半……他的名字此时此刻仿佛成了诅咒,只要被唤醒,他就要随之崩裂。   裴松凛感受到自己颤弱的呼吸,忍住了咳血的冲动,仍是看着眼前的人。   ……言欲,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叫他的名字呢?   言上将往日的所有冷漠跟傲然无影无踪,眼眶泛红,嗓音微颤,他声音微之又微:“你是不是,只是,喜欢过……我?”   眼前的人太过可爱,裴松凛心尖尖被烫了一下,连痛感都顿慢了三分。   他深呼吸,强忍痛感,指肚触了触言欲的眼尾:“嗯,只喜欢过你一个人。”   言欲眼睫轻颤了一下,垂了回去,表情却不是问出答案后的安心。   反而相当落寞。   “嗯,知道了。”   *   言欲清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   窗帘拉得紧实,恒星光被隔绝在窗外,昏暗的光让他恍惚了一瞬。   终端上常设的闹铃在两分钟之后才响起,言欲抬手捂住了额头,阵阵宿醉感袭来。   眩晕与恶心交替重复,言欲忍着难受去浴室冲了个澡,直到把那阵黏腻感彻底摆脱才清醒过来。   穿衣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刚刚换下来的衣服是昨晚那套……昨天晚上他在纳维亚呆了一会儿,喝了点酒。   之后的记忆像是被摁了开关,一丝一毫都想不起来。   P07的保姆系统清楚言欲有轻微的洁癖,送他回来之后应该会替他把衣服换了才让他休息,怎么会那么马虎?   轻拭头发,言欲推门而出的时候才点开终端……密密麻麻的未接通讯。   置在最顶上的那条就是P07的:[P07系统损坏,记忆芯片受到入侵毁损,它把东西送过来之后就系统崩溃了,我会修好的。]   言欲看着简单的通讯,眉间凝起。   昨天晚上他喝醉了,让P07把像以前一样把他送回来之后,就让他去把珀尔转移。   只是转移一只异种,P07怎么会系统受损?旧城区治安很差,P07在路上被袭击了吗?   一阵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言欲往下翻查通讯,看到一通不一样的记录。   ——昨晚凌晨三点,他跟秦佐打了个通讯。   凌晨三点,那个时候他应该关闭终端了,怎么可能接通讯?   一个陌生的拥吻画面闪入脑海,言欲脸色一沉,忽然觉得头疼。   昨夜的情绪似乎还没收场,在暗沉的房间又有蔓延的趋势,他穿好衣服,转身折向隔壁的书房。   门锁扣紧后,言欲唤醒了藏在这里的折叠空间,等身大的玻璃展柜出现在眼前,里面陈放的骸骨没有半丝移动的痕迹。   珠宝覆盖在残损的骸骨上,死亡的痕迹附着在繁复的彩石之间韩@各@挣@离,透着一股诡异的美。   残缺的裴少将在这里沉睡了足足七十年。   以前他只会在忌日前后来看看沉睡在这里的裴松凛,这次却因为心慌破例了。   言林的脸,信息素,他的二次分化……原因好像有很多,又好像都不是。   言欲的掌心落到其间绿色的沙弗莱石上,闭上了眼睛。   “我昨晚喝醉了,比我想象中要醉的厉害。”他低声道,像某种倾诉,或者是忏悔,“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隐约感觉梦见了你。”   ……记不清梦见了什么,但依稀觉得不是好梦,裴松凛好像一直在说些违心话哄他。   掌心触着骸骨,无所适从的思绪就安静下来。   折叠空间仿佛是独属于他个人的教堂,他能在这里释放所有情绪。   ——所有人都以为言欲炸了裴家的坟星是因为他要甩开已经无用的台阶,但没人知道他只是为了把尸骸藏起来。   “为什么呢。”言欲缓缓睁开眼,记忆里矜贵肆意的脸皮落在骸骨之上,暗色叠加,“你明明从来不入我的梦。”   七十年来,裴松凛就两次进入他的梦里,一次比一次温柔。   骸骨静悄悄的,唯有镶嵌的宝石依然绚丽。   他忍了又忍,像是被梦的余韵束住了理智,终于忍不住靠在宝石堆叠的胸膛里。   宝石璀璨旖旎的色泽落在言欲薄瓷般的皮肤上,不一的色块交映在他的轮廓上,却像是斑驳的裂纹。   无端的伤痕累累。   言欲轻阖的眼眸缓缓睁开,落寞与苍茫溶在深沉的暗中,转瞬即逝,恢复了一贯的,能掩藏情绪的淡漠。   他脸色平静,唯有字尾是绵长的遗憾:“还是梦里你抱着我的时候……比较暖。”   半个小时后,秦博士从飞行器走出,识别系统就先一步打开,温润的系统管家轻声:“言上将已经在书房等您了。”   “好,知道了。”秦佐礼貌颔首,进门时下意识往客厅里扫了一圈,确认那个跟裴少将极像的少年不在才松了口气。   说不太清楚为什么会忌惮那人,但秦佐就是微妙的,和那Alpha少年不太对付。   上楼,敲门,得到许可后秦佐推门而入。   “言欲,我是知道你每年九月二十四去干嘛了,敢情你喝酒不找我啊?”秦佐含笑调侃,“因为怕人知道你是乱发酒疯的那一型?”   之前言欲在他眼里,就像一尊剥离感情的冷冰冰的机器,而昨天晚上那个通讯之后,却让他觉得自己这个朋友原来什么都有。   只是藏得很深。   言欲在光幕上翻阅的指节一顿。   “什么?”   与此同时,脑海里闪回无数记忆片段,每一帧都让他如坠冰窟。   ……发酒疯?   “呵呵,你还断片了。”   秦佐作为朋友,缺德得尽职尽责,绘声绘色地重复昨晚那个通讯,“打给我的时候就含含糊糊地骂人,说什么‘你说不愿意,我就亲自把你带回来’,还有‘我最讨厌的就是沙弗莱’……言欲,多的我不问了,你是怎么把我的通讯当成裴少将的通讯打来的?”   不说其他,就“沙弗莱”三个字,足以证明言欲说的是裴少将留给他的遗物。   之前秦佐是真的以为言欲对那位传言中的亡夫已经彻底放下了,毕竟言上将冷静自持到凡人不可及的地步,怎么看都一副斩尽情丝的样子。   但昨晚他压抑隐忍的嗓音还有埋怨的腔调,分明证明这七十多年他依然耿耿于怀。   言上将藏得可真深。   言欲眼神空了两秒,下颌线紧绷:“我还说了什么?”   “没,就这些。我怕你第二天清醒过来要杀人灭口,非常惜命地挂断了,还替你转接给宋副官。”   往年这个特殊日子,言欲都会带着宋副官一起消失。   秦佐猜正因为宋副官能妥善处理他的酒后窘态,所以这些年言欲才把所有人瞒得严严实实。   “说起来,宋副官人呢?你不会让他忙了一晚上现在又让他工作吧?”   秦佐说完就想回头去找人,却听到言欲低声:“……他不在。”   从秦佐的话里大概能确认,P07本来是要来接他的,只不过在路上出了意外。   至于是什么意外……言欲无端地,嗅到了一丝深海信息素的味道。   很淡,像是进食过后残存在味蕾上的微妙错觉,沁在舌尖的一点上。   他脸色骤变。   秦佐一心分在了宋副官身上,没察觉言欲脸色的变化:“对了,今天杨医生还给我发了一份数据。”   杨医生根据言欲分化稳定后的信息素做了第二次抽取与检验,今早才得出结果。   “他说……言上将你的腺体分化情况太特殊了,因为有诱导剂影响,腺体应该已经异于其他Beta,只不过处于一种伪萎缩的蛰伏期,而在这段时间又受到高契合度信息素的影响……你现在腺体的发育,其实算是被动催化的。”   各种各样的原因像在他身上叠buff,言欲分化初期的各项数据已经直逼3S级别的Omega,这个消息一旦走漏风声,将在星际帝国掀起巨大的风浪。   “你现在还只是刚分化,没迎来第一次正式的发情期,随着时日增长,Omega等级越高发情期越容易失控……对契合的Alpha的需求程度也会远超于想象。”   “那就加强抑制剂。”   “不行,绝对不可以。”秦佐一口回绝,“先不说这玩意儿过量伤身,万一产生依赖性怎么办?你一辈子就靠这个过吗?而且这是生理本能,难道你要跟刻在细胞里的基因作对吗?”   觉醒种人类出现之后,作为伴生精神力的代价,稀缺的Omega就像Alpha战士的附属品。   他们生来就是为了安抚极端精神力带来的痛苦。   帝国有多需要高级Alpha,就有多重视Omega,以前言欲是Beta,从不关心这个柔弱的性别,但却不代表他分化后就能是特别的。   “堵不如疏这个道理,言上将你不会不懂吧?”秦佐说,“你既然已经找了一个高契合度的Alpha,又为了接受他挑选了一张那样的脸……那为何不尝试其他解决途径呢?”   言欲垂了下眸,对秦佐的误会没有解释。   他不是为了找解决问题才让高契合度的Alpha改变了脸,而是因为那个人长了一张跟裴少将过于相似的脸,才无从下手。   叩叩——   敲门声忽然传来,言欲只觉得自己紧绷的神经像被忽然弹了一下,回过神时才发现掌心因为握得久落了一层汗。   他轻缓了口气,低声:“进。”   少年推门而入,掌心稳稳地端着一个餐盘,上面放着新鲜的早饭。   焦糖鲜奶酪,培根煎蛋,还有一个鲜红的苹果。   少年看见秦佐时顿了一下,但眼底却没多少意外,歉意道:“抱歉,刚刚去上将您的房间没看到人,以为您又在办公,所以给把早餐送上来……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他笑吟吟地站在门口,昨晚被酒熏得眼尾妃红的言上将酒醒之后果然又成了一贯的冰山脸。   秦佐挑挑眉,扫过少年一眼,看着他略微苍白的脸色,莫名觉得他好像不太对劲……似乎虚弱很多。   但他没有多想,视线回落到言欲身上:“你有在书房吃东西的习惯?”   言欲当然没有。   在他跟秦佐谈事的时候,刻意上来以“送早饭”为借口刷存在感,这只Alpha的用意昭然若揭。   言欲脸色微沉:“不吃,拿下去。”   即便被拒绝,少年也没有丝毫退却,只是温温淡淡地冲秦佐笑了一下,然后温和地将餐盘放在桌上:“昨晚上将您空腹喝酒,一早上又不吃东西,对身体不好。”   话里还藏着其他信息,言欲尽数听懂了。   ……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这人在场。   秦佐有点不明所以,这个年轻的Alpha自从出现在书房,这里的气氛就像被一把看不见的锯刀割成两半。   一半属于他们两个人,乍看氛围暧昧,却有种隐隐的剑拔弩张,而秦佐则被孤立到另一半,突兀,又格格不入。   嘶……上次来他俩的关系还没到这个地步呢。   言欲没有说话,但沉沉掀起的眼皮却带上了警告的暗色。   少年的手轻撑在桌面,漫不经心地将他看向秦佐的视线阻隔,细长的指节轻端起温牛奶,放到他的跟前:“上将您相较于营养液更喜欢吃餐食,我准备得很用心。”   三言两语,他们的关系在旁人眼底就异常的亲昵。   秦佐察觉到那点争风吃醋的行为,不知是该笑小孩的占有欲,还是笑自己孤寡的处境,抬抬手:“我来得是不是不太是时候?”   少年侧过脸:“系统管家说了有客人,所以我备了两份,秦先生您的在楼下。”   秦佐了然,偏头看了言欲一眼。   言上将脸色已经沉得吓人,他自然不愿意当炮灰,说了句谢就转步下楼。   门刚关上,温热的牛奶就被推远,言欲冷冷地抬眸:“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话音刚落,倒是少年懵懂又茫然地偏了偏头,旋即又低落下来。   “哦……您是宿醉之后,都忘了吗?”很轻试探,夹杂这些许埋怨。   言欲下意识有不好的预感:“什么。”   裴松凛却将那杯被挪远的牛奶又端了回来,甚至亲自喂到言欲唇边:“嘴巴都干了,先润一润?”   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让人动怒,言欲刚要拒绝,就听见他说:“昨天晚上是我带您回来的。”   刚刚蓄起的情绪忽地一散,言欲看着他:“还有呢?”   “宋副官在处理珀尔的时候出了点意外,我替他去接的您。”裴松凛将昨天晚上的意外轻描淡写地盖过,抬眸露出笑,“在纳维亚。”   他的视线毫不避讳,昨晚发生了什么几乎是写在脸上,言欲看着他:“所以?”   “刚才我给您发了通讯,我还是觉得您应该看看。”   言欲脸色深沉,抬起终端映出一方光幕,画面完全由另一个人的视角出发,所以里面只有昏昏欲睡的他。   但地点不是纳维亚,而是这里,他家的沙发上。   ……赫然是昨天晚上关于“给次机会”的一问一答。   难怪这人一大早上敢堂而皇之地,以这样的姿态进入他的书房。   敢情是真的觉得从他这儿讨要到身份,所以要他买账?   言欲脸色阴沉地回眸,看到的是少年虚浮的笑意:“您亲自首肯的,上将。”   无名的怒火燃上理智,言欲右手落在桌面,声响不轻不重。   “你活腻了。”   裴松凛预料到他会那么恼怒,但仍然是浅笑:“没有。”   “那你敢威胁我?”   裴松凛颇为遗憾:“因为就现在的处境而言,留在言上将身边是我最想做的,而显然……您没有这个意思。”   自从在军队立足之后,言欲就极少被人这样激怒。   他沉下情绪冷笑:“那你觉得就一段画面,能让我买单?”   “不止一段画面,还有我的真心。”少年眉眼轻轻弯着,诚恳又真切,结合他的所作所为却让人感觉虚伪,“无论少将您信不信,您都是我活着这么多年里,见过最好看最让我心动的人,为您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莫名熟悉的理由,像一枚针,刺过神经末梢。   “三言两语就敢说为我去死的人不止你一个。”言欲错开视线,无意识回避,“你不是最合适的。”   “是的,我确实不是最合适的……所以我绞尽脑汁地在找理由。”裴松凛慢慢抬起手腕,少年的腕骨仍是干干瘦瘦的。   言欲正视他的脸,这才发现少年跟昨天比起来,好像又多了三分病气……明明他让P07好好给他补充营养了。   他还没开口,少年却用匕首在自己的手上轻轻划了一下,细薄的血口子落在了腕边,鲜红的血液瞬间沁出。   随之一瞬蔓延在空中的,是从血液里晕染出的,浓烈的深海信息素。   空气仿佛一瞬就从这道口子中吸饱了信息素,气味凝成的,无形的雾拢坠在不大的空间里,像沾饱了分量,将要滴落在Omega的皮肤身上。   几乎是一瞬间,言欲被压抑的燥热感瞬间濒临界限,连他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困囚在深海之中。   像一瞬就要溺毙,却又被爱惜地捧护在其间。   言欲瞬间咬紧牙关,理智成了最后且唯一的抵御工具,一把扣住了少年的手腕。   掌心触碰到温热的血液,那阵沾水后的黏腻感化为细针,绵绵密密地扎着他的神经末端。   他怒极反笑:“用威胁我当投诚方式,你是觉得我一定会让你得偿所愿?”   “不一定啊。”裴松凛乖巧地把手搭在他的指尖,替他再一步掩盖伤口溢出来的信息素,“我的命在您手里,也没有其他靠山,您想捏死我不要太简单。”   “您以前愿意留我,是因为我是幻想种,而现在我还不仅仅是幻想种……”裴松凛慢慢趴在桌子上,仰视的角度,显得格外乖巧,“总司令那儿您还是需要我的,没必要闹得那么不愉快是么?”   书房一阵寂静,只有院子里的锦鲤偶尔翻身破开水面漾出的声响。   话是事实,言欲尽管可以操控他后颈的神经病毒,握着他的命,但少年同样刺中了他的软肋。   言欲需要这个少年。   Omega需要Alpha。   紧扣的指节忽然松开,少年的血沁入了言欲的掌纹。   言上将的性格从来内敛,裴松凛却知道这是他让步的意思,温顺地替自己的伤口止了血,然后拿出一方干净的巾帕,一点一点地替他擦拭手上的血迹。   这种放低身段,卑躬屈膝的动作,却没有在裴松凛身上露出半点屈辱的意味,反倒是像是收藏家在对待珍贵的瓷器,合乎情理的温吞姿态。   但在Omega的所思所感里,却如虎视眈眈却又耐心十足的捕食者……他肯收敛凶残的一面,不过是猎物还没到进食的时间。   被擦试过的指尖泛着凉意,但信息素落入皮肤时的燥热却良久不散。   半晌,言欲抬眸,情绪已经被乌沉的眼眸洗了下去:“那昨天晚上,我还做了什么?”   裴松凛不动声色地将情绪藏尽眼底,波澜不惊:“没有了,我录完像,您就困倦地躺在沙发上……哦,不过后来好像是缺信息素了,有稍微地抱了我一下。”   舒张的指节猛地一攥,裴松凛失笑:“只是抱住手腕,嗅了嗅信息素,没其他了。”   没其他了……吗?   所以他勉强有那么一丝丝印象的,好像被人抱在怀里的画面……真的只是他后来的梦?   裴松凛好整以暇地看着言欲的脸色几经变换,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内敛又恶劣地续上一句:“唔,不过您在纳维亚的时候,倒是说了不少酒话。”   “什……”意识到自己情绪有点失控,言欲迅速沉下脸色,“说了什么?”   “就是,你和你最喜欢的人,是在昨天那个日期,在纳维亚相遇的。”裴松凛轻笑,纵使这句话昨天已经听过了,却还是忍不住地动了坏心眼。   都是死了七十年的人了,裴松凛发现自己还是幼稚得可怕。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要开口:“不是我说,纳维亚那种地方出入的都是什么人,言上将您的眼光也太差了。”   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裴松凛就感觉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掰走了一块儿,本能地有种轻蔑与不屑感。   意识到他在说的是谁,言欲脸色一变:“怎么,刚从我这里讨到身份,就觉得能对我的私事评头论足了?”   他伸手,刚刚被擦干净的指节捏住少年的脸,缓缓上抬。   湛暗的瞳落上危险的色彩,他冷笑:“言林,你是不是多少有些不识好歹?”   情绪浮动这么大,果然是踩到言上将的痛处了。   裴松凛眸光微转,没有情绪波动:“不是啊,只是觉得很好奇,像言上将这样的身份地位,居然还会爱而不得。”   连死人都不能让言欲遗憾,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男人却让他念念不忘。   还不稀奇么?   言欲却被他挑动了情绪最低端的那根弦,俯身靠近他的脸。   “如果你是在为了证实你所谓的感情,然后用这么幼稚的吃醋行为讨好我,我会很讨厌。”他挽起嘴唇笑了笑,“你的优势,只有像裴少将的信息素和脸,别自作多情地认为我应该为这两点就包容剩余的所有缺陷。”   裴松凛看着他隐怒的脸庞,有一秒的意兴阑珊,琥珀色的眼瞳里萦绕过一圈光色,等他侧首贴近之后,光点便浅浅消散。   “怎么办,言上将您这么在乎那个人,会打击到我喜欢您的自信呢。”他轻笑,嗓音沉沉哑哑。   Alpha要是不受感情约束,那对Omega剩下的只会是占有欲了。   察觉到骤然贴近的气息,还有陡然升高的信息素,言欲忽然撑住了他的肩膀。   几日不见,少年似乎又长高了些,轻而易举地就能挡过他头顶的光。   “只需要像裴少将就行了吗?可是我并不了解他啊,”裴松凛慢慢俯身,笑意沉浮的眸中清晰地倒影着言欲此刻的模样。   还是那么冷,那么克制。   却有种身在危险而不自知的……天真,容易勾起Alpha狩猎欲。   少年眯着眼眸,似笑非笑:“要不您给我说说,您眼里的裴少将是什么样?”   俯身靠近时,裴松凛想禁锢在椅边的手却突然触到什么。   沉睡在后的折叠空间忽然被唤醒,轻柔的机械女音轻声提示:“触控解锁失败,请输入密码。”   Alpha稍稍一愣,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见言欲的脸上极快地划过一丝慌乱。   稍纵即逝,迟钝一秒都会错失。   他直觉自己又发现了言上将的秘密,轻声:“这里原来还藏着东西啊?”   言欲却一把将跟前的人推远,挡在折叠空间前:“……滚出去,就现在。” 第26章 026   ◎“喜欢吗?”◎   被支下楼的秦佐对书房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他一眼就相中了餐桌上摆放的苹果。   地星时代结束之后,水果的生长周期就被缩短,只要将种子放在专门的培养舱内, 调整好想要的甜度与大小, 等五分钟就能获得一个新鲜饱满的果实。   在研究院的日子都是吃压缩营养餐,忍了好一阵, 秦佐还是没忍住,结果刚拿起苹果咬下第一口时就被酸的龇牙咧嘴。   ……上面那个Alpha不会幼稚到用一个苹果整他吧?   这个想法刚冒出头, 他就看到从楼梯上缓步走下来的少年。   Alpha间那点奇怪的胜负欲迫使秦佐迅速变脸, 他拿着啃了一口的苹果, 笑容满面:“那么早就亲手准备早餐,你还真贴心。”   裴松凛刚在楼上因为一个未知的“心上人”被言欲赶出来,下楼又看到这个跟言上将关系亲密的Alpha,那阵在心头微微窜动的火复而又生。   少年挽唇:“嗯,秦先生要是满意, 多吃两口。”   ……这小子果然是故意的!   秦佐笑着舒了一口气, 他可不是什么怨种Alpha,不会受小孩的挑衅。   轻轻放下苹果, 他的手臂压在桌面,一副长辈的口吻:“你也太幼稚了,这样言上将是不会喜欢的。”   裴松凛慢慢地掀起眼皮, 心说我跟言欲在一起的时候你才刚成年。   谁幼稚了。   秦佐捕捉到他眼底一晃而过的不屑, 故作深沉:“不信?这么说吧, 我跟你家言上将是在进军队的时候就认识的, 那时候除了各种爱慕者明里暗里的追求, 他一无所有。”   这部分是他记忆缺失的盲区, 裴松凛微顿, 旋即摆出一副不服气却又好奇的表情:“那他……有喜欢的么?”   果然年纪小就是好拿捏,这点事儿就钓住了。   秦佐摸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那我可不知道,我那时候跟他不是很熟。”   所谓的不熟,是秦佐听言欲的名字听到耳朵起茧,但言欲却压根不知道他是谁。   没办法,军队那种Alpha聚集的地方忽然出现了那么个漂亮的Beta,没人会不在意。   秦佐第一次听说言欲的名字,是因为他被一个少尉表白后,当着众人的面把人家给他送的花砸进垃圾桶里。   那捧花是从一颗盛产水晶的星球摘回来的,花瓣都是晶体自然聚拢形成的,一朵价值千金……就这么被个Beta扔了,还是个寡妇Beta,那少尉自然咽不下气。   紧着的三个月,言欲就一直在被那群纨绔子弟变着法子整,秦大少爷虽然也被拉拢过,但他不屑参与到这种得不到就毁掉的破事儿中,一直处于中立状态。   后来听说言欲跟那个少尉被暗箱排到去同一个异星执行任务,那个少尉本来想让他在异星上低头认错的,结果少尉不知怎么“意外”负伤,被言欲无情捆在星舰外当诱饵,让虫族绕着星球追了三天三夜。   ……现在想来,这Beta招人恨是有原因的。   “你要对他使阴损招,他只会用更阴损的报复你。”秦佐含笑,“想在他身边久留,最稳妥的方法还是学学裴少将的言行举止吧,别浪费你的脸。”   少年微微苦恼,用当年报纸上对他的各种评价反问:“可是裴少将不是只会开着机甲到处莽,除了惹是生非什么也不干么?”   “那是帝国早期对他的误解,裴少将死后可被称赞有勇有谋,远见卓识。”秦佐微微偏头,视线落在窗外,“我不太清楚你们上将对他感情怎么样,但尊重是肯定有的。”   裴松凛长睫微垂……因为尊敬,所以在纳维亚遇到的“真爱”言欲才会藏在心里,不主动出击,干巴巴地守活寡么?   思绪及此,言欲正好从楼上下来。   他换了身利落的装扮,下楼先看了眼秦佐,然后非常冷漠:“上楼把东西收拾干净。”   所谓的东西,指的自然是裴松凛端上去的早饭。   言上将非常任性,赶人走的时候不让他收拾,非得自己下来才又麻烦他一趟。   秦佐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两人,言林好似没脾气,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便走上楼。   客厅只剩两人,言欲看着他跟前那个咬了一口的苹果,蹙眉:“东西吃了就不要浪费。”   秦佐眨了眨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放下了手:“还是先谈正事吧,你说你跟总司令达成交易是什么意思?”   “我这两天翻过之前的文件了,当年T0启动计划他把自己摘得非常干净,光是一个珀尔不足以让他从总司令的位置上摔下来。”   这个说法很有道理,即便现在公布珀尔,也只不过是揭露了当年启动计划的丑恶,无法完完全全地跟总司令扯上关系,更有可能打草惊蛇。   秦佐看着他:“所以你跟他合作,是为了找更多证据?”   言欲瞥他一眼:“你都能想到的事,那只老狐狸怎么可能想不到。”   秦佐无语:“那你话说一半是为了羞辱我?”   “他无非是想跟我做交换,裴家的碑星,就是我入股的筹码。”   “……其实我一直想知道,你既然放不下裴松凛,又为什么对他的祖坟……”   言欲沉默片刻,该掩藏的不该掩藏的,都在昨天喝醉的电话里暴露得差不多了,他别过脸:“裴松凛以前跟我说过,他这一辈子就算被虫族啃得只剩一根头发丝,也不会葬进裴家的碑星。”   裴松凛没有跟言欲说过他跟裴家决裂的原因,但他生前就握着碑星不放,言欲自然不会让其他人染指。   “现在交给一个外人,愿意吗?”秦佐问。   言欲冷冷一哂,“谁说我要交给外人?我要让他跟碑星一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秦佐:“……”果然是黑寡妇。   以后绝对不去招惹死过老公的。   终端闪烁了一下,秦佐低头,看到的就是一封邀请函,晚宴地点在冬棠星。   冬棠星是罗素家族的私有物,罗素是定居T1赫拉之眼的首批贵族,但这些年老贵族逐渐退出星际政治舞台,早就找了颗合适的星球养老。   若不是言欲抓住了总司令的软肋,这些豪门世家办的宴会,万万轮不到他头上。   “冬棠星?”秦佐微怔,“呵,总司令可真够谨小慎微的,找你谈事还专门离开帝国星域。”   还是用早已隐世的罗素家族的名义邀请。   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言欲攀上了不得了的靠山。   “阴沟里的蛆虫向来见不得光,是得躲在肮脏的角落里。”言欲冷冷一笑。   秦佐指尖下滑,看到附属条件——去参加寿宴的宾客请务必带上伴侣。   他的脑子迅速地转了两个圈,忽然明白言欲把邀请函发给他的原因,瞪圆了眼睛:“言欲,你不会是想让我……”   “怎么,你不愿意?”   秦佐沉默了足足三秒,才猛地站了起来。   这确实不是言欲最好的选择,但P07受伤断联,他身边可以信赖的人……秦佐勉强合格。   秦博士站在原地踟蹰了好久,才指了指楼上:“言欲,你要是这样想,那你捡个替身回来的意义是什么?”   这个位置,本来应该是言林的,只不过昨天晚上出了很多意外……动摇了言欲的主意。   言欲的脸有三分不自然,半晌,才给出理由:“他不听话。”   秦佐对这个回答简直不能理解……还有人敢不听言上将的话?   言欲不是一时兴起就强人所难的性格,今天的变故肯定是因为他跟那个少年发生了什么。   “不听话就不要了?你言上将当年带兵的时候,不是不听话的就把他折磨到服?”秦佐福至心灵,“还是因为他太像裴松凛,所以你下不去手?”   言欲嘴唇微抿,刚要开口,身后便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什么下不去手?受虐吗?那我应该还能接受。”   刚端起茶杯的秦佐一口水喷了出来。   言欲:“……”   “如果是这方面的话,还是需要选个更契合的……”裴松凛含笑,抬手落到沙发的靠背上,轻轻撑在言欲的耳边,“我有把握上将您要是选我的话,会少很多调教的步骤呢。”   秦佐坐在对面,虽然没听见少年说了什么没有规矩的话,但是从言欲的反应来看一定是他听不得的。   往日像冰山一般的言上将脸色骤变,仿佛踩到了不得了的雷区,反手一把拽住了少年的领带。   他意在威慑,但那个叫言林的少年却顺水推舟伏低了身子,两人的距离不过咫尺。   “言林。”言欲咬着他的名字,“你在挑衅我?”   “没有啊,我说的是真话。”裴松凛贴着言欲的脸。   言上将的脸上,最好看的还是这双眼睛。   喝得醉醺醺的时候是,现在冷冰冰的时候也是。   裴松凛忽然很满足这种感觉……无论爱恨,这汪沉色的深潭都只装了他一个人。   他要占满言欲。   秦佐看着眼前的画面,相当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   言欲看着他眼底回应般的笑,刚刚被压下的火忽然升腾。   他才是这段关系里的主导者,为什么要顾忌眼前这个人?   言欲一把推开了眼前的人:“滚去准备。”   裴松凛轻声应好,转步离开了客厅。   言欲垂敛的眸拢回暗色,抬头看向秦佐,秦博士一副看穿一切的表情,朝他比了个ok:“没关系,你们放心度蜜月,我看家。”   “……”   *   冬棠星虽然在帝国星域之外,但只是一颗很小的类地行星,为宇宙富豪的私人星球。   言上将乘坐的是私人星舰,总司令批准了星航后当天下午就出发。   上了星舰之后,言欲就把操作传到少年的通讯上,然后一副不打算管他死活的样子将自己锁在主寝中。   他现在必须得冷静下来,审视自己跟言林的关系。   从一开始,他只是因为这是条幻想人鱼种和那张脸。   而相处这些天,言欲越发清楚的是,言林有裴松凛的影子,却是独立的个体。   言欲对情爱的理解只来源于裴松凛一个人,暗恋热恋是他,连死后守寡也只为他一个人掉过眼泪。   言欲不知道世俗对所谓的“替身”是抱着怎么样的看法……但没有人会成为裴松凛的替身。   言欲这辈子也只会有一个裴松凛。   理智是这样说的,但他的身体却无法抗拒地,一天比一天更需要那个Alpha。   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思绪,言欲不耐地睁开眼,瞥向门边。   “有事?”   “嗯,非常不得了的事。”门外的人歉笑着低声,“上将,您说不让我穿校服,但这里准备的衣服……您是认真的吗?”   言欲皱了下眉,下意识以为他又随便找点借口过来骚扰他,不高兴道:“不然?”   “没什么,来确认一下。”   言欲没有开门的意思,片刻之后,门外也安静了。   操控台的地标在闪烁,示意即将落地。   言欲坐在操控台上,看着无边星河消散,层云之后,是闪耀如星点的地面建筑。   星门大开,星舰停靠后严明身份,冷清的机械女音温和道:“欢迎言上将来到冬棠。”   言欲并不喜欢这种机械式的欢迎,三言两语敷衍过后,便准备着陆。   主寝的门推开,言欲扫了一眼空旷的舱内,皱眉:“言林。”   话音刚落,他的手便被人从身后挽起,手肘曲向的地方有略微的不适,言欲蹙眉回头,却愣在原地。   身后站着的是一位容貌稠艳的美人,海藻般的长发曲卷盘绕在肩头,漂亮的金丝旗袍勾出妙绝的身材,风韵天成。   人向来是视觉动物,就连言欲的视觉神经都有一瞬被俘获。   “美人”察觉到言欲的失神,明艳的红唇轻扬,进攻性十足地抬手将人抵在墙边:“怎么了,上将。”   言上将怔愣的魂魄归位。   “……言林?”   裴松凛用指尖卷了一缕长发,凑到言欲跟前吐气如兰:“喜欢吗?”   言欲瞬间恢复冷淡:“谁让你打扮成这幅……鬼样子的?”   “这叫鬼样子吗?”裴松凛非常可惜地捂住自己的脸,掏出了一块不知道藏在哪的小镜子,“我觉得还可以啊,挑的是衣柜里最好看的。”   言欲这才意识到裴松凛刚刚为什么会来敲门。   以前他还不是上将的时候,有些俗套无聊的晚宴也邀请过他,为了拒绝那些涌到身边的狂蜂浪蝶,言欲让P07采购过一批女装。   当然,穿这些的也是P07,在成为宋副官之前他为言欲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挡箭牌。   ……至于为什么是女伴,言欲当时心智不成熟,不希望有除裴松凛外的其他男人站在自己身边。   言上将风评最糟糕的时候,除了因为上位不择手段,还有他身边那些来路不明的花花草草。   没人知道,从金发碧眼的美女到温婉娴静的闺秀,全是P07一个人。   但言欲自从有了军衔之后,对这些无聊的聚会能拒就拒,久而久之也忘记了他的私人星舰上储备的还是女装。   言欲阖上眼,面无表情:“不好看。”   “上将您都没仔细看,怎么就知道不好看了,”旗袍的裙叉微开,少年细长的腿不安分地抵入上将的腿间,长发落到言欲的肩头,“您说哪里不好看,我去换?”   “哪里都……”三个字刚出口,言欲的终端就响了起来。   一封陌生通讯,在问言欲是否到达冬棠星。   “怎么,有人催您吗?”裴松凛可惜偏过头,让颈间淡淡的香水晕开,“那我还要换吗?”   言欲一把抬手,扣住他的手,将他沾了淡香的手腕压下,轻咬齿尖:“不用。”   他发现了,这人最讨厌的地方就是欲擒故纵和明知故问。   少年涂抹在耳后与手腕的香水是淡淡的栀子花,作为古地球的植物,香味很淡,但却甜得惊人。   言欲甚至在下了星舰之后,还感觉到那阵若有若无的味道。   “放清楚你的身份,你是我这次的……女伴。”他卸下抗拒,面色沉冷,“谨言慎行,别做不该做的。”   裴松凛微微挑眉,巧笑盼兮:“我可以理解为不能拈花惹草吗?”   刚挽上的手被猛地拍开,少年吃痛低哼:“好,知道了。”   晚宴举办的地方,在冬棠星北半球,一个面积跟古地球单个国家般大的“庄园”里。   星球上的一切都打赏了罗素家族的标签……从陆地上奢华富丽的建筑,到星球外实时监测的飞行器,除了军队和武装设备外,应有尽有。   言欲简单翻过这颗私人星球的简介,冷冷一讽。   还真是颗漂亮的世外桃源。   从星舰下来之后,便有负责接送的飞行器直通“庄园”,专门迎接言欲的接待使笔挺地站在门口。   “言上将您好,我叫夏安,是这次您在冬棠星游玩的负责人。”他礼貌地颔首,抬头时却略微一怔。   作为尽职尽责的“导游”,这位言上将的身份和被邀请的理由他早就烂熟于心,上面也跟他说过,言欲这次带过来的很有可能是个跟“故人”非常像的小孩。   夏安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言上将会是……这么个玩法。   视线太过明显,让身穿旗袍的少女有些不适,怯涩地往言欲身后躲了一下。   身后的人紧贴而来,言欲有片刻的不适,但神情依旧清冷:“怎么,我的伴侣有那里不合适吗?”   “没,您的伴侣非常漂亮。”夏安很快调整过自己的情绪,转身走入操作室。   裴松凛察觉到那人对自己的打量,将落发绕到耳后,轻声细语:“上将,我感觉飞了好长一段时间诶,您要参加的假面舞会不在帝国星域内吗?”   什么假面舞会。   言欲懒得解释,兀自起身,漂亮的菟丝花少年盘绕跟上,软弱无骨。   看着他习以为常的姿态,言欲莫名想起这个少年被“拐卖”的那段日子。   少年对这些场合见怪不怪,并且迎合一切癖好……虽然女装伴侣对言欲来说只是回绝外人的工具,但他接受得未免也太坦然。   是被人调教成这样的么?   当初他也有跟裴松凛外出的时候,但裴少将不喜欢出入所谓的上流社会,带他去的都是些莫名其妙的娱乐聚会,需要的只是言欲陪着他。   不需要故作端庄,也不必害怕会丢他的脸。   “好多人看您啊。”低润的嗓音唤回言欲的理智,他稍抬眼眸,以一贯的冰冷迎向众人。   能来冬棠星参加所谓晚宴的人非富即贵,他早就在嘉宾名册上看到几个熟面孔。   按身份来算,言欲区区一个T11的上将才算是高攀。   裴松凛趁他分神,挽着的手巧妙地支入他的掌心,悄然扣入指缝。   言欲脚步稍顿,被迫接受了这忽如其来的十指紧扣。   在这样的场面甩开女伴的手并非绅士行为,虽然言欲不在乎这些虚名,但毕竟是他自己带过来的人。   从落到冬棠的这一刻起,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   裴松凛柔婉地笑着,默默承受着言上将不动声色施加的力道。   还真是感觉不错的十指紧扣呢。   步入正厅,除了富丽堂皇的建筑,言欲先看到的就是各大星区的贵族。   裴松凛娴静地陪着言欲从一众视线走过,听他含笑低头,虚与委蛇的来往问候。   当年那只陪在他身边还有些怯场的小可怜,现在也已经成为独当一面的人物了。   不失礼节却又野性难驯。   裴松凛不动声色地用齿尖滑过犬齿,忽然又想起自己昨天趁言欲喝醉的拥吻。   也只有被信息素熏得迷糊时,言欲才会跟他记忆里那只软软的小乖宝有点重合。   夏安被特殊吩咐过言上将喜静,把两人带到了另一间宴厅。   “我家主人马上就到,还请上将先坐下喝杯茶。”夏安温笑着替他斟出两杯热茶,顺便给他身侧漂亮的女伴端来一份可口的小蛋糕。   言欲的视线落在宴厅一侧的瑰丽浮雕上,眼眸微眯。   “上将,吃水果吗?”   淡淡的果香伴着奶油落到跟前,言欲看着银叉上那一小颗鲜嫩的草莓,别过头:“不。”   叉子上沾了少许奶油,少年的手本来就虚握着,被他抬手挡开时一下没握住,摔在地上。   言欲冷面看着身侧的漂亮笨蛋俯身去捡,却没想他像长了一身懒骨头,不肯走两步,反而伏在了他的腿上。   冷面上将克制住了把他踹开的冲动,想等他捡起来再教训两句,怎么知道跟前的人动作一半,僵住了。   “啊。”裴松凛意外道,“头发卡到上将您的腰带上了。”   言欲:“……” 第27章 027   ◎[要贞操不保了QAQ。]◎   偏厅的窗外是一片裁剪得漂亮的草原, 绿林的边缘是澄净碧波的湖,漫天漫野都是一片洁净的气息。   恒星光从窗外流泻而入,映在富丽堂皇的室内, 纯白如雪的钢琴上撑着一只细长漂亮的手。   言欲的五指撑在光滑的钢琴面, 因为体温异常氤出了一层淡淡的雾边,他似耐不住般微微蜷曲, 无可奈何地握成拳头:“你可以了没?”   蹲在他面前的美人无奈地攀着他的腰,节骨分明的手小心翼翼地勾着一捋发丝, 遗憾道:“抱歉上将, 您的腰带扣得很紧……如果不解开的话, 只能剪掉了。”   但留一缕头发在腰间似乎也不是什么雅观的行为,言欲忍无可忍:“那就解。”   裴松凛喔了一声,故作无辜:“好。”   说着指尖就往言欲的裤边去扣,但却被言上将拽住了头发:“让你动了?”   裴松凛被迫微仰起头,上挑的桃花眼因吃痛轻轻眯着, 水光润泽的眼里很快酿出一层我见犹怜的委屈。   言欲薄唇一抿, 异常冰冷地吐出四个字:“笨手笨脚。”   格外冷漠,像老练的金主在嫌弃没有经验的情人笨拙的示好。   但只有言欲清楚, 是他不习惯这种过于亲昵的接触。   这人右手已经搭在他的胯骨上,用要松出头发的借口,一直若近若远地抵着他的腿根。   明明没有触到, 他却有种难以言喻的……痒。   言上将自持冷静, 以为端出漠然疏远的态度, 就能让跟前的人害怕, 知难而退。   他却不知道这是裴松凛满怀心机的试探。   如果言欲真的懂情场上面那点小花招, 早就看出他的蓄意勾引, 而不是这样故作冷漠, 实际上耳垂通红。   虽然不知道如今言上将心里装的人是谁,但至少在身体上,裴松凛有把握占据主导。   言欲面无表情地扣开腰带,刚将那丝绕在扣间的发撩出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鬼魅般的声音:“言上将,久等了。”   言欲眼尾稍拢,落出一层阴鸷的暗色。   裴松凛感觉到自己的长发被松开,抬起眼瞥见言欲的表情,猜到来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乖巧地靠在钢琴前。   “好久不见,卡尔罗中将。”言欲唇角上挑,微侧半脸看向厅前站着的人。   帝国军衔上象征着功勋的星徽闪烁,卡尔罗一头深棕色的发打理的井井有条,明明是跟言欲同龄,却透着一股不合时宜的成熟感。   “没想到言上将还记得我,幸会。”卡尔罗含笑靠近,却忽然扫见钢琴后的端倪。   在钢琴之下,除了言欲修长而笔直的腿,还有被漂亮旗袍包裹的腿。   并且,如果他没看错,那身旗袍在他进来之前,是伏低跪落在言欲面前的。   他眸中闪过冷笑。   ……啧,什么忠贞操守都是假的,才多少年不见,那朵高岭之花小寡妇也玩得那么花了?   言欲瞥见他狎侮的眼神,心底蓦地燃起了一瞬不爽,松开了跟前的人。   裴松凛将耳廓的落发轻轻撩到耳后,欲盖弥彰地轻拭唇角,侧身躲到言欲跟前。   言欲在这一刻,感觉这架白色钢琴都觉得不纯洁了。   他回头瞪了裴松凛一眼,身后的人娇娇地回了他一眼。   言欲觉得自己一时鬼迷心窍把这个人带来,是他这辈子所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   忍不忍他在卡尔罗眼里都已经做了这件事,言欲干脆回身坐在椅子上,修长的双腿交叠,利落的军靴勾勒出漂亮到极致的线条。   卡尔罗似笑非笑,一想到刚刚这双漂亮的腿间发生了什么事儿,他就莫名觉得喉间发痒。   在他来之前,言欲是什么表情呢?   “怎么会不记得您。”言欲浅浅地弯眸,笑意不达眼底,“要是没有卡尔罗中将,我也不会那么快就坐到这个位子上。”   言下之意,这也是他踩着上位的台阶之一。   看着卡尔罗的脸瞬间变成青绿色,裴松凛轻抿红唇,压下笑意。   言上将现在骂人拐的弯也太曲折了。   “都到了。”另一道沉郁的嗓音介入,三双视线齐齐回头,看到的是精神矍铄的总司令。   伊·德曼总司令背着双手,身后跟着几位衣着繁复,地位显赫的人。   多是T1星区退休的大人物,不仅言欲认得,连裴松凛都有几个眼熟的。   卡尔罗的视线凝在言欲身后的“女伴”脸上半晌,沉默着走到对面的位置上。   这显然不是面前这群人的第一次会面,所有人都用打量的目光看着言欲和他身后的人。   总司令抬起手,含笑介绍:“这位是言上将,T11星区的明日之星,在星际战场初露锋芒的骁勇战士。”   语调欣赏,仿佛他跟言欲并非为了一颗碑星闹僵的上下属,而是亲密无间的战友。   “言上将的名号我们自然是听过,只不过……”人群之外,一位看着相当傲慢的夫人抚着白发,居高临下地看着裴松凛。   瑟缩在言欲身后的美人羞怯地垂下脑袋,像没见过大场面的金丝雀,却无人扫见他眼底拢过的暗光。   总司令淡然抬手,缓和女士的情绪:“罗素夫人,您别生气,是我没有提前告知言上将,有些场合不适合让……伴侣陪同。”   言欲听着他掐着语调,慢条斯理说话的声音,忽然漏出一声笑。   满厅的贵族纷纷投来鄙夷的目光,言上将微微欠身:“失礼。”   他回头在漂亮“女孩”耳边说了句什么,那身漂亮的旗袍羞怯地起身,在侍者的指引下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无关人士离开之后,总司令扬手一挥,厅内的大理石浮雕忽然爬蔓出无数裂痕,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了齑粉。   言欲眼睛微眯,然后就看到一个折叠空间由中心铺展开来。   紧接着,罗素夫人缓步走到正厅中间,抬手抚向基因锁,里面藏着的东西瞬间陈列在众人面前。   言欲搁在椅边的含#哥#兒#整#理#手忽然紧握。   那方浮雕里面,藏着的是尽是实验体……每一个的身体上,都打着TEST的编号。   数百具由人类改造而来的怪种沉睡在培养皿中,要么是成年人身上接了虫族的枝刺,要么是仍在啼哭的婴儿脑袋拼着兽身……   传感器和疏导管从他们的脊椎蔓延,这群怪物跟当年启动计划的三百个象征“希望”和“未来”的孩子一样,人不人,鬼不鬼,面目全非。   言欲面无表情地扫过刻在“实验体”上的编号,在最末端他能看到的,已经达到了TEST-999.   “真是太完美了。”罗素夫人走到一具沉睡的人虫跟前,抬手触着培养皿,“以后由这些有血有肉的战士守卫我们的领土,就再也不怕异种的入侵了。”   有血有肉。   呵。   总司令拄着拐杖,昂首挺胸地面向众人:“赫拉之眼是我们最繁荣富庶的地方,生于此处的各位皆是人上之人,我们生来就有支配自己命运,选择一切的权利。而今,星际帝国的王沉睡已然三百逾年,赫拉之眼早就失去了当初的统治力,当首都星跟域外星系签订附属国契约时,就是我们该重新审视帝国与星区关系之日。”   言欲紧扣的指节稍稍一松。   还真是……雄心壮志。   星际帝国自建立以来,共有一千七百年的历史,在这漫漫星河间支撑起一个庞大帝国的,是由极端精神力决定的□□政治。   简言之,强者为王,而在觉醒种出现之后,这样的生存信条更是被推到巅峰。   言欲虽然是T11星区的上将,但军衔和兵权都是由首都星赫拉之眼授予的,无论是带兵出征还是护卫边境,都必须得到帝国的许可。   若只有总司令点头,而没有元帅的钢印,无论多正义都是师出无名。   在战争结束后,言欲分分钟都能被首都星军部革职,流放到帝国星域之外。   而今在位的最高集权者,星际帝国的元帅……菲利尔斯三世,也是唯一一位寿命长达五百年的觉醒种人类。   他七十岁继位,在位百年开辟新星域,与异种抗争,一举奠定人类在新时代的地位,只可惜三百年前他跟虚空种一场大战后,被卷入了星系乱斗中,精神体严重受创,陷入昏迷。   三百多年来,从未苏醒。   这是言欲驻军塞外星时听回来的,菲利尔斯三世是个非常了不得的人。   曾经全星系上下都为元帅祈祷,各星区都举行过无数种祈祷仪式,只为了求明君早日苏醒。   可惜事与愿违,三百年来不仅没有动静,甚至连各星区的司令都忘记了元帅的威严。   比如眼下这位T11星区的伊·德曼总司令,他盼不到帝国批准的独立自治权,便想尽歪门邪道,用人与异种的基因,打造出只听自己话的军队。   甚至,企图叛变。   还真是老套又庸俗的剧情。   言欲缓缓抬起手,撑着脸侧,露出一点倦意。   从T0计划至今,四十多年,打造出这样一支以一敌百的异种军队,确实了不得……可说到底他们这么做,不过也就是占据了山头当只张牙舞爪的地头蛇。   想脱离星际帝国的控制自立为王?就凭这些……怎么说也得脱层皮。   总司令眼光骤然一落,横到言欲跟前,霍地像看穿他想法般渗出一丝笑。   “当然,我知道在座各位对这批‘特种兵’存有怀疑,而今我要给这个怀疑,献上一个圆满的答案。”   总司令缓缓抬手,一个精致的生态舱缓缓浮起。   在场的所有人无一不为眼前的景象倒吸一口凉意。   生态舱里躺着的,豁然是一条人鱼。   “这是……海瑞斯学院里的那条人鱼?”   “天呐,她怎么被运倒冬棠星了?”   “太漂亮了,不愧是造物主垂怜的物种……”   “人鱼种天然带有治愈能力,我相信各位都通过残存的资料获取一知半解,事实上人鱼种对我们新人类有无穷无尽的益处。”伊·德曼张开双手,“他能让义体超紊互斥患者一夜成为拥有顶尖的精神力战士,能让命不久矣的残兵焕发新生……能让改造叠加的基因融合进化,成为超新人种。”   “物竞天择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只要唤醒了这条人鱼,我们即可以是天。”   话音落下后,厅内良久只有寂静,不知哪一处角落有人鼓掌,随后掌声如浪潮般奔涌而来。   优秀的传销头子,能三言两语就把贪生怕死的“贵族”吹成神,还吹得群情激昂。   当言欲都快忍不住打呵欠时,总司令似乎终于过够了演讲者的瘾,将视线转向他:“现在,唤醒人鱼种的关键,已经归顺于我们一方。”   “关键”……就是裴家的碑星。   “裴少将的母亲,曾经是帝国第一批研究员……也是最先接触过人鱼种的新人类。”总司令含笑,“显然,那是帝国的秘密。裴夫人的人生经历早被销毁得一干二净,她知道人鱼多少的秘密,我们不得而知。但现在,这条沉睡的人鱼体内,有一把裴夫人的嵌入式基因锁。”   嵌入式基因锁不是普通的基因锁,这目前还是一项未取得成功的理论设想。   就是通过基因修改手段,使原生命体进入停滞的沉睡状态,再进行整合加密,而要唤醒原生命体的唯一办法,就是取加密者的基因。   简言之,用A段基因锁住B段基因,使B生命体不生不息亦不腐不烂。   而要唤醒人鱼,则需要裴夫人的基因。   裴夫人亦是孤儿,帝国注销她的一切资料后,唯一有迹可循的,要么是她的遗体,要么是与她遗传基因有关的……裴松凛。   言欲的颌线绷紧,面无表情地听着,实际上那根隐藏在心头的弦却骤然拉紧。   令他觉得震惊的,不是人鱼跟裴家的关系。   而是那条像极了裴松凛的人鱼……言林。   此前他从不信命运,可现在,面前摆着的荒诞巧合却像一只无形手,他猝然发现自己仿佛走在某个特殊的,早已规划好的轨迹上。   一双冰冷而干燥的手落到他的肩膀上。   伊·德曼总司令站在他身边,笑如蛇蝎:“欢迎言上将为超新人类献出一份力。”   *   裴松凛被安排到偏厅,这里坐着的大多都是容貌俏丽美艳的男宠或者女宠。   看来在冬棠星这颗奇葩的世外桃源上,带着漂亮娈宠荒废度日的贵族并不少见。   他找了个角落,轻轻摇开了手里的折扇,目光看向的却是言欲所在的宴厅。   有些东西他虽然听不得,但却能猜到是什么。   老东西搞那么大一出“晚宴”,无非只是把言欲钉上了靶台,让参与这场改造游戏的幕后玩家都认清他的模样。   言欲手上有总司令求而不得的东西,他没办法彻底拿捏言欲,唯一的方法就是把人逼上绝路,让他不得不狼狈为奸。   日后如有背叛,言欲得罪的就不只是T11,还有今天在这里的……所有贵族,豪门,军阀。   言欲要面对的是横跨整个星际帝国的敌人。   “你真是好漂亮啊。”低浅的男音忽然从身后传来,打断了裴松凛的思路。   他轻摇的折扇正好抵在鼻尖,闻言轻轻回头,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妍丽。   身后来搭话的也是个小孩,十七八岁,漂亮得像瓷娃娃,被他这么一瞥,瞬间红了脸。   “你是新人种吗?跟着哪位来的呀?我都没见过你……要吃葡萄吗?”少年一头如霜雪般的银发,漂亮的红瞳,嗓音也是哑哑的。   裴松凛细眸轻弯,似乎在考量片刻,然后颔首:“好啊。”   他收了折扇,本来想去接这个漂亮的水晶碗,却又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份,于是翘着小尾指摘了一颗葡萄。   同时不经意地碰过了少年的指节,如触寒冰般的冷。   ……果然也不是正常人。   裴松凛眯着眼睛笑:“很甜,谢谢你。”   清润低哑的少年音让白毛微微一愣,他这才反应过来这是男扮女装,抓了抓头发:“我叫小一,你叫什么?”   裴松凛淡然扫过少年的脖颈,看到上面有一条细细的疤痕,低声:“言林。”   “我是跟着卡尔罗中将来的,你呢?”   小一并不是个出色的侦查员,这种试探手段太过稚嫩,裴松凛轻挽落发:“我以为你是真心觉得我漂亮才忍不住跟我说话呢,原来是我沾了我们家上将的光。”   小一没想到自己的心思会被看破,碰着一碗葡萄尴尬地站在原地。   “我……”他紧张地扫过四周,悄声,“是我家主人让我来的。”   指令让他去接触整个晚宴最漂亮的人,他一眼就看到了裴松凛,却不敢轻易确定。   毕竟……事关生死。   “你家主人……”卡尔罗么?   裴松凛想起了刚刚言欲暗讽的那位上将,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非常感谢。”   小一确认他没有抗拒的情绪,嗓音再放弃了三度:“如果您方便的话,卡尔罗上将还想请你跳支舞,在乐厅。”   乐厅是庄园中心的私人歌剧院,里面圈养了一批擅长治愈声波的异种。   宇宙广袤无边,除了人类以外还有数不清的星球和物种,除了天生血腥好斗的天灾种,还有许多生而无害,在缓慢孕育文明的种族。   只可惜文明尚未得见天光,就被在宇宙肆虐侵占的新人类剖开了腹腔。   裴松凛走到乐厅,才发现被画地为牢的是鹟科的小型异种。   它们外观像古地球的鸟类,拥有一副好歌喉,无害且好养活……是贵族们用于取乐的首选。   小一带着人刚到门口,卡尔罗中将便从首排席位回头,直直地盯着裴松凛。   此时言欲那边的“会议”是没有结束的,这位卡尔罗中将不过是他本人的仿制体。   通俗点,这是由卡尔罗操控的远程AI,他想趁言欲管不着的时候,亲自来接触一下受言上将喜欢的小宠。   “果然长着一张相当漂亮的脸蛋。”卡尔罗缓步而来,即便只是个机器人,也让小一低头瑟缩在一边。   这才是正常的主仆关系,金丝雀都应该畏惧敬重金主。   裴松凛不退不让,湛澈的琥珀瞳看着面前的人,任由卡尔罗轻浮地捻起一缕落发放在鼻尖嗅。   栀子花的香味。   卡尔罗本想用庸俗来评价古地球的茜草科植物,可面前这张脸却抬高了身价。   “屈辱么?为了T11星区一个所谓的上将,打扮成这幅样子。”卡尔罗戏谑地说道,“怎么,言上将在床上找不到地位,只能用这些法子为他拿可怜的自尊心挽尊了?”   在他眼里,言欲当年在军队的时候就是个扭曲的Beta。   什么说着不近人情,不接受追求,实际上玩得比谁都脏。   “你不会以为,他带你过来就把你当真爱了吧?”卡尔罗看着眼前这张脸,从这精致的妆容间找到了熟悉的轮廓,“替身罢了,金丝雀罢了。当年他当星际流浪儿,被姓裴的玩丢了尊严,所以这些年他才会那么偏执地找这张像故人的脸。”   裴松凛本来对这种毫无营养的话提不起兴趣,正在考虑从哪下手,就听见卡尔罗怪异地笑了声:“你可不是第一个。”   “我不是第一个?”他很轻地笑了。   仿生人还没反应过来,一阵电热忽然从颈端蔓延。   站在角落的小一骇然地往后退,看到悄无声息的火光从“卡尔罗”的脖子上爆开,然后下一秒,仿生人的义体眼球滚落到脚边。   其实他一早就察觉到了,即便面前这个穿着旗袍的人跟他一样只是随从而来的玩物,但在面对卡尔罗时,从未占过下风。   在小一尖叫之前,强大的精神域瞬间铺开,将整个乐厅笼罩。   与此同时,在正厅中分神支控着AI的卡尔罗本人眼神忽然一空,骇然的精神力刺痛了他的大脑,右眼滴出了鲜红的血液。   他的AI不仅被毁了,还被一股强大的精神力入侵了系统,炸毁了他用以监控的右眼。   身边的人发出一声惊叫,连总司令回头时都吓了一跳。   言欲缓缓偏过眸,看到的就是卡尔罗捂着受伤的眼睛,怨毒地盯着自己。   与此同时,他的终端闪烁了一下。   [言林:上将救命,我被非礼了,要贞操不保了QAQ。] 第28章 028   ◎腰腹线条漂亮,紧实细瘦,好像一手就能握过来。◎   厅内的医用机器人迅速围到卡尔罗中将身侧, 小心又谨慎地替他处理伤口。   言欲隔在人群之外,听到AI冷冰冰的声音:“芯片故障……疑似精神力入侵……需要紧急修复……”   所有人都不明白卡尔罗为什么会突然受伤,几位养尊处优的贵妇人甚至天真地问他是不是感染了什么不明机械病毒。   唯有总司令从卡尔罗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一丝端倪, 蹙眉看向言欲。   言上将站在人群之外, 关切又得体地向卡尔罗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关心,然后转头离开了宴厅。   言欲公式化的笑容在离开人群之后就散了, 右手手腕终端定出言林所在的位置,他绕过了大理石铺就的林径, 直奔乐厅。   金碧辉煌的乐厅一片凌乱, 昂贵的乐器和观众席杂乱不堪, 留着几双小小的不等趾型足迹。而正中间站着一位目光有些空洞的少年。   在瞥见言欲的身影时,站在中间的小一才回过神,惊慌地朝他走来:“您,言,言上将……您的伴侣他受伤了, 我……”   言欲没有闲情逸致安抚受惊的小孩, 避开跟前的障碍物走到言林跟前。   他先扫了一眼言林的情况,张口时却又压了一下嗓音:“哪里受伤了?”   裴松凛缓缓抬起眼睫, 露出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屈膝抱着自己的双腿:“没……”   一个字拖得又长又绕,言欲缓缓俯下身, 将他绕在脸侧微乱的长发轻捻起来:“还能在我面前装可怜, 看来确实没受什么伤。”   跟前的少年听到了他的话, 低落地别过头, 将言欲指尖的发悄然抽了回来。   一副明明就是受委屈, 还被言欲不信任的模样。   小一看不懂眼前的氛围, 但还是如实告诉言欲:“他是受伤了……”   在毁掉仿生人后, 为了放走鹟科的小型异种而破坏了乐厅的禁制,稍微被电了那么一下……算受伤的吧?   言欲看着小一忐忑的表情,一眼了然他的身份,犹豫片刻,敛下视线在少年跟前半跪下来。   他问:“哪里疼?”   裴松凛垂落眼睫:“不疼。”   言欲挑眉:“那能站起来?”   少年往里收了一下,低声含糊道:“不能。”   言欲缓缓站直了身子,嗓音不自觉沾了三分凉意:“没受伤,也没地方疼,但不能站起来?”   裴松凛沉默片刻,忽然放下了腿,领口金边旗袍的盘扣摇摇欲坠,露出一片白皙的领,锁骨上还有一道浅浅的血迹。   他琥珀色的瞳轻轻上抬,可怜兮兮:“因为衣服坏了。”   言欲凝着那到浅浅的,疑似某种鸟类抓痕的伤口微微眯眸,视线垂敛扫向别处。   裴松凛眉眼稍松,想仰头看他的表情时,一件沾有余温的外套落到头顶。   他微怔,慢慢地把衣服抓下来披在身上,自下而上看到的就是言欲那截束在衬衣里细瘦的腰。   白色的衬衣勾着背带式腰封,窄细的腰被指节宽的腰带收束着,往上延去像一条绕身而缠的细蛇。   线条漂亮,紧实细瘦,好像一手就能握过来……明明是端正禁欲的装扮,落在言欲身上却格外诱人。   裴松凛忽然后悔问言上将要衣服了。   地上的人愣着一动不动,言欲轻抬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起来。”   “打个商量……言上将,”裴松凛把外套披在自己的身上,然后一本正经,十分坦然地朝他伸开双手,“要不给您展示绅士风度的机会,嗯?”   小一愣了两秒,这才意识到这种行为叫“求抱抱”,微红着脸别开视线。   对于被娇宠爱养的小宠来说,偶尔撒娇黏人确实是增进感情的好机会,可是他怎么都觉得面前两位的关系不是一般的……金主和小宠。   就单论感观上来说,言上将无论如何都不像会主动抱人的那一方。   乐厅内安静下来,唯有少年不知疲倦地朝言欲伸着手,一脸认真。   言欲凝着他半晌,忽然笑了。   是发自真心的可笑,他抬手轻托下巴,嘲弄地看着跟前的人:“我看你确实是受伤了。”   裴松凛眨眨眼。   言欲淡淡吐字:“伤到脑子了。”   “……”   言欲转过身,冷漠无情:“不愿意走可以,我去请人来抬你。”   裴松凛收回双手,轻拢肩上的外套:“我忽然觉得可以走了。”   “不行,坐着,我让人抬你。”言欲抬手从随身空间里拿出一个折叠球,放在地上后,小球延展成型,变成了一个服务型机器人。   裴松凛静默两秒:“……我真的可以。”   “不行,坐着。”言欲冷淡地看向机器人,轻慢下令,“把他带去休息室,用公主抱。”   没分寸玩过头的时候不是一次两次了,裴松凛确认了言欲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目光凉飕飕地落到在场唯一的陌生人上。   小一意识到自己打扰别人调情了,立刻磕巴地走向门外:“既,既然先生已经没事了,那我就先回去……”   “稍等。”言欲随声开口,小一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带句话给你的主人。就说今天的,我记下了。”   小一无缘由地哆嗦了一下,忙不迭低着头离开了。   等人离开之后,言欲才慢慢回头,看向不远处悄然站起来的裴松凛。   披着他外套的少年被机器人扣住了肩膀,这具奉命行事的铜皮铁骨没有一点退让,非要将裴松凛公主抱。   裴松凛眼尾微拢,精神力凝落到指尖,刚想要侵入这不知好歹的机器人时,就听见言欲平淡地开腔:“想惹我不高兴,你就弄坏他试试。”   来自言上将的,丝毫不讲道理的威胁。   裴松凛指尖轻落到机器人的肩膀上,只是轻轻一碰,很快放下手。   然后一脸无辜地转过头:“上将原来是喜欢命令别人的类型吗?那不听话的是不是更能激起您的征服欲啊?”   言欲眉头微皱,随后就看到刚刚还遵从他指令的机器人松开了手,毕恭毕敬地站在裴松凛身后,还来了一句:“言上将的人,不敢随便抱。”   这家伙确实没有弄坏机器人,只不过是侵入了系统修改了指令,当着他的面让机器人背叛了命令。   诡计多端的Alpha。   裴松凛一脸遗憾:“它说不抱我耶,上将。”   这声造作的撒娇把言欲所剩无几的耐心耗费干净,他懒得跟着人继续扯皮,淡淡地凝着他。   “……我知道错了。”裴松凛恢复低眉顺眼,一副知道自己过了火在认错的模样。   夏安在落地的时候就把庄园的地图发送给了言欲,从乐厅到寝间有一段距离,服务型机器人替他召来了飞行器。   上飞行器之前,裴松凛扫落一眼被他毁得差不多的乐厅,视线绕了一圈落到角落的监控上。   亮着微弱红点的监视器发出了轻微的啪声,电路损毁,消寂下来。   裴松凛的残局收尾完成,回头踏上飞行器时,却忽然被人从身后压住了脖子。   他后颈属于Alpha的腺体被泛着凉意的指尖轻压。   裴松凛本能地想抬手回击,但从触感分辨出手的主人是言欲后,硬生生将反抗的意图压了下去。   言欲眯着眸,用手掐住他的后颈,感受到跟前的Alpha将那身反骨贴回原处,乖顺地伏落到操控台上。   反应还挺快。   “不是说Alpha的腺体都很敏感,不允许随意触碰的么?”言欲用虎口抵住他的皮肤,指肚压在颈侧的脉搏上,想监测少年在特殊情况下的生理反应。   “低级Alpha才会难以自控。”裴松凛落在一侧的指尖非常不诚实地蜷起来,“像我这种……当然是任君处置。”   言欲很轻地嗤笑了一声:“你这个年纪,怎么油腔滑调的。”   “毕竟你是我的主人,要是没有随时哄你高兴的觉悟,我又凭什么留在言上将身边呢?”   言欲听着他不着调的回答,眉心一皱,指尖沿着旗袍的衣领往下压。   金丝边的衣领被拉出一块缺口,少年的腺体虽然发育完整,但上面仍是留有一道非常浅淡的疤痕,应该是幼年在外流浪时留下的。   裴松凛那截矜贵的少爷颈从来没有这种痕迹。   言欲看着那道浅浅的痕迹:“你话说得挺堂皇的,但从开始到现在,似乎都并没有刻意去模仿我的亡夫。”   这是裴松凛第一次在言欲的口中听到这个称呼。   有种很微妙的涩感,回味时耳后痒痒的。   “得寸进尺,有恃无恐。”言欲俯下身,第一次没有抵触,认真地嗅过少年的信息素,“我总感觉,你有什么东西在瞒着我。”   这股信息素越来越像了……深海艾得洛的味道。   帝国迄今为止,只有两个人是这个信息素,其一是帝国联星军一代,觉醒种首个开拓出精神域的3S级指挥官,第二个就是裴松凛。   伊·德曼手里握着的人鱼跟裴夫人有关系,这条人鱼的信息素像裴松凛……   扣在少年后颈的手腕被忽然轻握,言欲从沉思里回神,却发现言林转过了身。   少年琥珀色的瞳底落着一层光,将瞳孔映得清晰可见,视线相接的一瞬间让言欲有些恍然。   ……这世界上真的存在那么巧合的事情么?   言欲虽然是抵着裴松凛的后颈,但实际上半身仍跟他隔着距离。   少年趁着这层间隙转过了身,右手扣着他的手臂缓缓起身:“之前我从来不觉得言上将是个念旧的人,怎么今天忽然提起这件事?”   言上将是见到了什么人,还是听见了什么秘密?   言欲凝着面前琥珀色的旋涡,愈发觉得熟悉……思绪不经意就沉了底,要竭力稳住心神才不会溺毙。   “我念不念旧,跟你有什么关系?”言欲反手挣开了他的触碰,“不要装傻,告诉我。”   裴松凛静静地看着他的表情,言欲的脸色是此前从未有过的认真。   不避让,不抗拒,非常坚定地要一个答案。   一切都在告诉他,现在是最好的,坦白的机会。   “我……”裴松凛意念刚起,一阵腥涩忽然从喉间溢出,浓烈的血腥味瞬间满过齿尖。   舌尖发麻,呼吸中断,他下意识抬手捂住了唇,却还是拦不住血沫飞溅。   少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像是渴水的鱼,脸侧渐渐露出片片如鳞般干涸的痕迹,丝丝血色破开了毛细血管,瞬间从颈部往脸上蔓延。   沾着人鱼异香的血迹落到了言欲的脸上,延出了点点如花瓣般斑驳的血痕。   言欲的心魂被狠狠一扯。   面前的画面像一场极端的梦魇,毫无缘由,突如其来。   言欲的眼瞳紧锁成线,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像想把空气让给跟前的人,但言林的情况压根没有好转。   意识到什么,言欲迅速抬手将人扶起,看向一旁待命的机器人:“水,疗愈舱!”_脚c a r a m e l 烫_   裴松凛稍稍蹙眉,压下忽如其来的强烈不适,握着言欲的手:“没事……别怕。”   每个字都是从喉咙深处磨着渗出来的,声音哑得厉害。   猝不及防的痛贯穿言欲的整颗心脏,他迅速启用了临时疗愈舱,将少年扶进营养液里。   入水之前,少年扣着他的手,那层皮肤已然如纸薄,光是那么摩挲一下就划出了一大片血迹。   “先躺着,等身体好了我什么都听你说。”言欲把他的手按了回去,迅速地在操控台触过治疗选项,时刻监视着言林身体的各项数据。   心率、脉搏、血压……各项生命体征急转直下,言欲一边稳而有序地调用程序,一边抬手往指尖吹了口浅浅的暖气。   他看起来镇定平静,但实际上指尖比触控台还要凉。   言林在浸入水中的那一刻就散去了意识,疗愈舱洗过了他脸上那层血迹,机械手在紧急修复各种细微的创口。   抑制住出血,体征稳定后,言欲才觉得指尖回暖。   说没有被吓到是假话,言欲擦拭自己脸上的血迹时,才发现自己的心率也有点过快。   言林在之前海瑞斯学院的爆炸里也只是睡了两天,刚刚他不过拆了卡尔罗的一个仿生人,怎么会……这样。   他看着疗愈舱下昏睡的少年,眸色微沉。   想起言林见过什么人,言欲冷着一张脸在中途下了车。   *   卡尔罗刚接受了芯片更换手术,刚从无菌室出来,就在厅内看见言欲。   言上将白皙的指间支着一根细长的香烟,青白的烟缭缭而上,将他的眉眼落上一层淡雾。   一旁的管家机器人轻声:“上将在这里等了有一会儿了。”   “这样。”卡尔罗露出了然的笑意,右眼被灼烧的痛感仿佛被眼前的画面治愈了,他慢步走到言欲跟前。   “言上将,怎么,是来替你的小宠赔礼道歉的吗?”   言欲将咬在唇面的半支烟取下来,一旁的机器人非常有眼力见地递来水晶烟灰缸。   他摁灭了香烟,吹出一口淡雾:“要这么认为也可以,这里不是谈事的地方,中将,请?”   “既然言上将那么有心,我知道这里有一家还不错的咖啡厅……”   “不用,地方我已经找好了。”言欲回过身,“跟上吧,别浪费时间。”   卡尔罗从宴厅出来的时候还面带笑意,但走到模拟场时就彻底笑不出来了。   眼前这个四周堆满了防护屏和精神力稳定器的场所,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坐下来喝咖啡的地方。   “言欲,你是要……”   后半截话还没说完,卡尔罗已经被一道浅银色的机械鞭抽落在地。   卡尔罗瞬间感受到一阵扒皮抽骨的剧痛,然后整个人被机械鞭卷落在地,脑袋咚的一声磕在地上,头晕目眩。   言欲的鞭子带着倒刺,上面甚至还灌入了精神力,直接破了卡尔罗覆盖在身上的粒子防御网,抽得他皮开肉绽。   卡尔罗咬牙切齿地骂了句脏话,爬起来难以置信地看向言欲:“你他妈在干什么?”   “不干什么,中将你不长记性,那我只好替你改一改这个毛病。”言欲面无表情地朝他走来,利落的军靴踩在试炼场上,有很轻的踏声。   机械鞭装在他右手手腕的义体上,铂金色的附体武器像延在外端的骨头。   这种武器是用来应对在异星战场时机甲损毁,战士不得不赤身肉搏的情况,所以极具杀伤力。   像卡尔罗这样的人,当上中将之后就没想过去打危及生死的仗,一时连义体武器装在哪儿都没及时想起来,白白挨了言欲三道鞭。   当年在军队的时候,卡尔罗就领教过眼前这个Beta的强悍之处。   言欲哪怕是开最低级的机甲协同率也能高达98%,光是在速度和敏捷度上就能把那群妄自尊大的Alpha按在地上碾压。   几十年不见,言欲精神力的精进程度更是超乎他的预料。   “你他妈疯了吧?”卡尔罗顾不得脸上和腿上的鞭伤,扶着身边的墙爬了起来,“谈事就谈事,动手做什么?”   “不是中将先对我的人动手动脚的吗?”言欲语调无辜,抬手一挥,铁鞭就将卡尔罗的短刀卷了刃。   卡尔罗瞠目结舌地看着短刀背面的裂纹,手颤的几乎握不住。   这是Beta该有的精神力吗?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机械鞭像蝮蛇一般缠上他的脚,瞬间绞碎了他右腿的电子义体。   “不,不,言……言上将!你冷静点!”卡尔罗右腿被抽出了机械线,淡黄色的机油沾湿了一大片裤管,相当不雅观。   言欲的军靴踩在他被卷固的膝盖上,轻笑:“怎么了,我很冷静。”   “我只是请你的小情人去听了会儿歌剧,先动手的甚至是他,你就算要替他出头也要分清是非黑白吧?”   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芯片爆炸丢了脸,也是他花费重金重新补了枚芯片,怎么现在倒霉的还是他!   “这样,你的意思是我误会你了?”言欲手腕微抬,机械鞭的倒刺顺着骨芯方向绞压,卡尔罗的右手瞬间成了一片断肢残线。   这是卡尔罗第二次被言欲弄断手了。   第一次是在当年的虫潮,因为他不小心得罪了这个寡妇,被吊在星舰尾让虫族追了三天三夜。   噩梦重现,卡尔罗疯狂地大喊:“啊!!!”   言欲对他的痛苦没有展露半丝犹豫,持续施加力道,在他义体残骸的边缘扣入了读取端。   T1星区的军官记忆芯片都有安管系统,随便翻查会被发现,但通过义体侵入窃取就安全得多。   从记录来看,卡尔罗确实还没来得及对言林做什么。   那言林的伤从哪里来?   [检测到审问对象将要失去意识,即将启动戒备程序,是否仍对其进行拷问?]   言欲垂下眼,看着基本要返厂大修的卡尔罗,面无表情地卸下武器。   卡尔罗缓了一口气,咬牙切齿:“言欲……你既然要跟伊·德曼合作,这样对我你会后悔的!”   就算他们过往有龃龉,但既然上了一条船,言欲凭什么还这样对他?!   言欲回过头,看着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人,只觉得可笑。   T1星区现在就是这样一群废物在尸位素餐么?   “卡尔罗中将,再一再二不再三,别惹不该惹的人。”   言欲收回武器,折回飞行器时,第一件事就是将用过的鞭子卸了下来。   他有些许洁癖,碰过脏东西的武器,就不会再用。   消毒清洗之后,言欲换了一套衣服,他的休息处是独栋别墅,附带泳池。   言欲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解开屏蔽网,走向卧室。   疗愈舱被他的机器人秘密放在这里,加上了基因保密屏障,在没言欲的许可,不能轻易出入探看。   疗愈舱安静躺在卧室里,言欲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却发现里面是空的。   满舱澄澈的修补剂溅了一地,数据监测器断开链接而发出刺耳的归零声,舱门损坏……病恹恹的少年不在里面。   言欲看着暴力开启的疗愈舱,心口一沉,刚打开终端想找人时,身后却传来了拖沓的水声。   他猛地回头,脸色苍白的少年倚在门边。   言林的神色恍惚,显然是还没完成治疗就擅自离开。   言欲一下就蹿出了火,恶狠狠地瞪着他:“不知道自己一副快死的样子?不能在里面好好呆着?你知不知道……”   话还没说完,少年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他虚弱微热的呼吸落到颈侧,一下让言欲所有声音消失在喉间。   裴松凛轻轻搂着他,嗓音轻哑:“上将,该戒烟了,烟味好重。”   作者有话说:   也不想想是为谁抽的(点烟.jpg)   -   感谢在2022-11-15 18:52:19~2022-11-16 19:3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阿玦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宫二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 29瓶;妹儿 24瓶;莫拾 6瓶;言笑晏晏、soft亲爹、灵泽夫人、浮生~寒城、落落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029   ◎“里面不舒服……动不了。”◎   少年轻热的呼吸像是散落的一层棉絮, 铺在言欲的脖颈间,蔓出酥酥麻麻的感觉。   言欲后知后觉自己紧悬的心脏回落到胸腔里,他眼睫轻垂, 看着少年拖延在地上的那条银白鱼尾。   “怎么出来了?”   他不由皱着眉, 因为鱼尾的末端还渗着如枝蔓般的红,像血沁进了裂纹斑驳的琉璃中, 光是看着就惊心动魄。   裴松凛靠在他的身上,仿佛他的味道能慰藉灵魂, 贪婪而脆弱地纠缠着他。   “里面不舒服……动不了。”他每个字都拖着懒音, 显得语调尤为虚弱。   在失去意识前, 裴松凛最后瞥见了言欲的表情。   估计连言上将都没意识到,他在那瞬间里,双眼像被挖空了,漆黑的瞳孔里只剩下缥缈的茫然和……慌。   裴松凛从没见过言欲这样的表情,好似全身的神经脉络都被那眼神绞断了根, 不受控制地跟他一起在疼。   言上将其实比想象中要更在意他……或者说, 更在意这张脸。   言欲感受着他在颈间收紧的力道,垂在身侧的手碰到了人鱼濡湿的纱鳍。   “先去水里。”言欲勾手启动了机器人的程序, 转身将裴松凛扛在肩头。   少年还没来得及反应,鱼尾就被机器人托起,他无奈地被抗了起来, 送到了别墅外的水池里。   言欲不敢随意对待这具玻璃花瓶似的身子, 走到深及腰处的水域才把少年放了一下, 看着他绚丽的纱鳍游绽在水中, 才抬手去扣少年的手腕。   “松开。”   “……不。”裴松凛不仅违抗命令, 还收紧了力道, 半身贴落到言欲跟前, 像渴望般与他分寸不离。   估计恢复得差不多了,毕竟已经能反抗指令了。   但即便如此,言欲还是没有暴力撤离,只是别过头错开他的呼吸:“……不是嫌我身上烟味重吗?”   嫌弃又不撒手,这人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不嫌。”裴松凛感觉好一点了,才缓缓松开,但下巴仍然搁在言欲的肩膀上,“上将我现在真的很难受,抱一会儿。”   最后那四个字情真意切,全然是可怜兮兮的恳求。   言欲没有办法,只好退到池边,靠在平滑的池璧上,任少年挂了一会儿。   沉默时只有潺潺的水声浮过周围,气氛越发让人不自在,言欲脖子梗得有些酸,为了分散注意力便说:“你到底怎么回事?”   裴松凛轻敛瞳眸,眼底倒影着清辉的光色:“不太清楚,但来到这里就感觉很不舒服。”   这是假话。   裴松凛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命悬一线,是因为他动了坦白的念头,受到了警告。   但言欲会忽然这么问,肯定是因为他察觉到了什么。   言欲慢慢仰头,看着苍碧的天幕:“那可能是因为你的亲族就在这里。”   裴松凛故作讶然:“可是试验区不是炸毁了吗?”   “没有,她在这里,和其他实验体一起。”   裴松凛终于肯从言上将的颈窝里挪位置,抽回一小点距离看着他:“那上将您的意思是,让我去接触她吗?”   言欲本来是这么想的,但就他现在这个样子,谁知道会不会出门就死在路边。   “算了。”   “算了……上将您是在心疼我吗?”裴松凛苍白的嘴唇抿出笑意,极近其用,“但是没关系的,我扛得住造,为上将的事业献一份力是应该的,我……”   “你是献一份力,还是献一具尸?”言欲眸色沉沉,“你要有这个觉悟,那就松开手,勒着我怪不舒服的。”   裴松凛看着他回避的表情,非但没有后退,还往他怀里埋了些。   “上将,我在晕倒之前,你不是有话要问我吗?”   言欲抵在他肩膀上的手不由自主松了三分力道。   他确实有话要问。   他想问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裴松凛。   言欲自己都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猜测,明明那么多证据罗列在眼前告诉他,裴松凛死了,死了七十年有余。   他调查了五十年,换来的答案是……骸骨是裴松凛的,他葬身的那颗异星上检测到高级Alpha爆发的强大精神力,所有证据实实在在地证明了裴少将身死异乡。   而后的二十年,言欲做了一件他自己想起来都很不耻的事情……直到后来他在裴松凛留给他的沙弗莱石里发现了一枚芯片,才从那场噩梦里猝然醒了过来。   死了就死了,不是他不愿意面对事实就能更改的。   想到这里,言欲兀自笑了下,淡声:“没什么想问的。”   裴松凛看着言欲漆黑的眼瞳和他不合时宜的笑,慢慢抬手抚上他的轮廓。   怎么会有人在这个时候笑呢?   言上将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他攀着言欲肩膀的手落到他的身侧,嗓音病气:“上将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了?”   言欲回过身,凝着这张脸,“去找了卡尔罗,知道他跟你谈了什么,所以没必要问了。”   纵使说得云淡风轻,言欲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头。   裴松凛的脸果然是他深埋于骨的心结……面前这张脸明明还不是一模一样,却也能让他心口刺痛。   “……原来是这样。”裴松凛后撤半步,遒长的鱼尾浮水,掀起一圈圈涟漪,“所以你都知道,他跟我说了什么,对吗?”   卡尔罗那个废物说言欲在他身边的时候丢过尊严,说言上将不止有一个替代品……裴松凛是不信的。   “卡尔罗说,上将您因为在……那个人身边,被他限制了自由,活得很屈辱。”他扣住言欲的手,目色深沉,“这是真的吗?”   纵使过去的记忆已经很遥远,但裴松凛跟言欲在一起的时候,除了第一次标记是因为他命悬一线太过危机,其他时候裴松凛并没有强迫过言欲丝毫。   就算言欲屈服于他,但也没到“屈辱”的地步。   言欲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冷哂:“怎么,你替我委屈?”   反问既是回避。   裴松凛嘴唇微抿,凝着他的眼睛:“难怪你不爱他,是他活该。”   这种话从一张九成相似的脸的口中说出来,就有另一层挑拨离间的意思。   言欲落下视线,看着面前的人,目光却有些疏冷:“哦,你怎么知道我不爱他?”   两人之间有一瞬的安静,唯有潺潺水声回荡。   “我不知道阿。”裴松凛放轻了声音,以替身的口吻,拿捏试探的语调,“上将您不提,不想,甚至公开说过对那位没有感情,而且您喝醉了还有另一个恋恋不忘的人……”   “你好像很想知道我对那个人有没有感情?”言欲眯着眼,慢慢俯身靠近,“为什么?”   他们的距离不过一指,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我替你出头,帮你教训了欺负你的人,你第一反应不应该是高兴么?怎么还捉着那人的三言两语质问我?”言欲捏着他的下巴,眼睛一眯,黑瞳里渗出嘲讽:“言林,你这样就很无趣了,将你当情人你不够圆滑,把你视为玩物又太有棱角……我厌烦了。”   最后四个字吐出的时候,言欲松开了手,一把推远了跟前的人。   言欲回头要上岸的一瞬,却又被身后的人抓住了手腕重新拉了下水。   是恶作剧般把他扯入水里,泳池里冰凉的水覆落在脸上,言欲虽然没有防备,但也没呛到。   只不过眼眶被水侵入有点不适,他微微闭上了眼睛。   再挣开的时候,已经人已经到水中央最深处的地方,被少年托背挽腿抱了起来。   非常标准的公主抱。   言欲脸色深沉,一把扳住他的肩膀,十分抗拒这个姿势,却又想起他刚从疗愈舱出来,不敢用力:“放手!”   “既然上将不爱那个人,那我模仿他也就没有意义了。”裴松凛却没有松开,双手力度渐渐加重。   言欲这才意识到在水中的人鱼Alpha是这么可怕,他用了七成的力气都推不开这人的怀抱。   裴松凛低下头,缓缓地将信息素释放在潮湿的空气中。   言欲倏然感觉后颈发烫,他的腺体几乎是一瞬间就被Alpha唤醒。   “言林。”他再次叫住了少年的名字,语带警告,“放手。”   “……放不了,上将明明答应了给我一个身份的。”深海系信息素像从水中蔓延而起的镣链,锁住了言欲的四肢,缠上他的脖颈。   他睁开了眼,沁凉的月色下,少年琥珀色的瞳中漾开了深不可测的暗芒。   眼神里蔓延的占有欲无边无际,与那张尚未恢复的,苍白的脸色相映衬,无端有种病态的娇柔感。   不像裴松凛。   言欲忽地醒悟过来。   裴松凛从来没有对他露出过这种偏执、扭曲的占有欲。   ……因为那个人由始至终,都没有需要过他一个Beta。   “言林,”言欲的手落到腿弯,抽出了一把匕首,抵在少年的喉间,“我不需要不听话的情人,最后一次警告,放我下来。”   言上将的动作不再有刚刚的忌惮和忍让,这把匕首的刃端已经割开了他颈间的皮肤。   裴松凛情绪回落,眉宇微松:“为什么不接受我呢?我可以发誓永远效忠于您,绝不背叛。”   趁着言欲还没回答,裴松凛低头吻了吻他握着匕首的指节:“其实我能发现,你对我很纵容……所谓得寸进尺,也得先有寸,对么?”   言欲微微一怔。   “我不知好歹,可是还是想问……我和上将您喝醉了心心念念的人比起来,您更愿意宠谁啊?”裴松凛低头吻在他被水沁得湿红的眼睑上,“是我吧,嗯?”   可是吻只蜻蜓点水落了一下,裴松凛便被言欲的手挡开。   随之而来的,还有Omega倾注在匕首上的精神力。   小型的防御网凭空绽开,瞬间在少年细瘦的手上淌出两道裂痕,裴松凛身体本就还没恢复,精神力侵入的灼痛让他一瞬失防。   言欲从他的怀里挣脱了出来,跌入水中有些狼狈,但到底是挣脱了他的束缚。   侵入高级Alpha的精神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言欲的轮廓淌着水,他背过身抿住了轻薄的唇。   这条人鱼,比他想象中危险太多。   深海系信息素中掺了三分腥血的味道,言欲没有回头。   “滚。”   言欲回到卧寝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补了针抑制剂,却仍然觉得乏累。   分化成Omega之后他的精神力也有些不稳,不过教训一个卡尔罗,警告一个Alpha,他居然困乏到这种程度。   ……这就是Omega,被帝国视为奇珍异宝,柔弱娇软的性别。   言欲靠在一楼客厅最接近窗子的地方,这里能听到泳池那儿传来的潺潺水声。   他没有开灯,一双黑瞳在沉夜里相当冷静。   随后,终端响起。   伊·德曼总司令的通讯。   他接起,嗓音很淡:“总司令晚好,还没休息么?”   终端那侧的人长长叹了一口气:“那么多意外要处理,我要怎么休息呢?”   言欲阴沉地勾了下唇。   “你跟卡尔罗中将有那么点过节,我是知道的,但我以为那只是少年人不成熟的打闹,这些年过去也该放下了。”总司令循循善诱,“现在我们是合作伙伴,不至于……”   “如果总司令是这么想,那我很遗憾。”   虽然光线很暗,但言欲还是能看清总司令的脸有一瞬僵硬。   “言欲。”总司令再声重复,“你只是T11的一个上将。”   论官职,T1的一个少尉能顶其他区的任何上将,言欲私自对卡尔罗动手,已经属于违规。   如果总司令还要为他踢走一个卡尔罗,得罪的就不只是一个军官,还有一个T1星区的豪门世族。   言上将是知道了他手里的碑星是唯一的钥匙,才那么无所畏忌的么?   看着总司令为难深沉的轮廓,言欲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似很苦恼。   “既然是这样,那我退一步,我想要卡尔罗中将手里的一个人。”言欲偏了偏脑袋,“是叫小一还是小十,看着挺乖的一个小孩。”   *   时过半夜,机器人站在池边,身侧放着疗愈舱。   它冷冰冰地朝向水里的人鱼:“上将问你还想在池里呆多久,准备返程了。”   裴松凛抚了抚手上电击烧灼过的痕迹,很轻地笑了下。   言上将发了那么大的火……还是没有赶他走么?   “上将人呢?”   冷冰冰的机器人矗立在一旁,没有回答。   裴松凛知道自己彻底把人惹恼了,没再对机器人动什么手脚,听话地回到疗愈舱里。   等他一觉睡醒的时候,已经回到别墅的地下室里,而在一旁检测他身体情况的是秦佐。   见他醒来,秦佐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托着下巴支在操作台上:“睡美人,你可算醒了。”   少年伸展了一下自己的肢体,身体的异样已经被彻底治疗好了,他看着水面飘扬的漂亮尾鳍。   “上将呢?”   “他……”秦佐停顿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慢慢道,“我还想问你,你就跟言欲去了冬棠一天,怎么回来一个昏睡不醒,一个一身杀气?”   而且,明明是两个人去的,怎么是三个人回来?   裴松凛没有回答,用鱼尾巴拍拍水,秦佐就给他递了一管血。   秦佐收了自己的光脑转身上楼:“言上将交代了,你十点有课,赶在迟到前回学校……别让他亲自抓旷课哦。”   裴松凛握着凉凉的玻璃管,面色淡然。   海瑞斯学院一切已经恢复正常。   珀尔没出现在学校,有那场爆炸事故作掩护,大家又都是新生没什么交际,自然没人刨根问底。   基础理论课结束,裴松凛刚便走出教室,一头金发拦在跟前。   尤莱斯似乎已经等了他很久,扭捏地站在裴松凛跟前支支吾吾半天:“你……你怎么才回学校。”   裴松凛对这个爱惹事的刺头没什么好感,转身就想走,结果尤莱斯一愣,连忙跟上他。   “你要去哪?我有话跟你说!”   裴松凛侧过脸看他:“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卖机械配件但不用申请的地方么?”   “配件?”尤莱斯疑惑地看着他,“你要造什么奇怪的东西?”   裴松凛点了点自己的护腕:“里面缺了几个零部件,我去补货。”   他的护腕处于损毁状态,但因为要陪着言上将,一直没机会修。   “哦……学校里没有,但外面还是有的。”尤莱斯说,“但外面的不太干净,可能会沾染一些神经病毒。”   裴松凛嗯了一声:“带路。”   去机甲配件的店需要出校门,尤莱斯在门关刷身份证明的校园卡时显然有些踟蹰。   裴松凛对小屁孩素来是没什么耐心的,看着他:“如果不愿意,地址发我,我自己去就行。”   “不,我跟你一起去。”尤莱斯咬牙刷了卡,立刻蹿到门外。   他的个人飞行器已经被召到门口,两人刚上车,尤莱斯一脚油门踩到底。   裴松凛凉凉道:“想受航空管制是吗?”   尤莱斯才反应过来,呆愣地哦哦两声,降回正常飞行速度。   “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有人跟踪你?”   可这句话仿佛戳中尤莱斯心里某个点,他一把摁下了自动驾驶:“怎么可能?!”   尤莱斯胸前仿佛有鼓在擂,咚咚咚的,在裴松凛的注视下心虚道:“我,我之前很看不惯你,很想知道你的入学成绩……”   海瑞斯的入学成绩完全保密,如果没有高层教师的许可,学生是压根拿不到分数的。   所以尤莱斯在开学典礼结束后,趁着跟言林闹矛盾,在裴教授身上偷偷藏了个小玩意儿。   是一枚窃视器,只有芯片大小,但能自由移动。   尤莱斯本来打算把窃视器放到裴烬然身上,等他路过办公室的时候掉落,用窃视器偷偷找成绩表。   没想到后来裴烬然主动把分数告诉他,他因为误以为自己被耍了,一时气火攻心,满脑子想着找言林切磋,就忘记把小东西取回去。   结果窃视器跟着裴烬然进了研究区,L1实验室。   “因、因为擅自投放窃视器是很严重的违纪行为,所以我在芯片的反侦察系统上引用了我们家的程序……”说到这里,金丝熊忍不住骄傲,“毕竟整个海瑞斯的安保系统都是我家参与制作的,我要瞒天过海还算简单。”   裴松凛极淡地回头瞥了一眼,看着这位把他全家都坑到悬崖边的小傻子,眼里流露出一丝冷意。   窃视器通过层层检查,掉在了L1实验室并且迅速启动了隐藏程序。   而在研究区的人走后,那场爆炸事故的真相一帧不漏地被它记录下来。   刃虫暴走后的半小时里,一队整装待发的特级机械战警进入实验室,将L1实验台上沉睡的人鱼装进了培养皿里。   装箱的前一瞬,人鱼尾鳍因为脱水铺开大片,裴松凛一眼就看到藏在尾鳍末端的标记。   ——TEST-00.   像是一只漆黑的鬼手探到了心脏,猛地抓住裴松凛的血脉,源于躯体的疼痛刺激着理智。   “你,你怎么了?”   尤莱斯见他脸色忽然发白,以为是这个秘密把他也骇到了,吓得立刻按暂停:“别、别怕,后面不是爆炸发生了吗?我的窃视器也被炸毁了,只要帝国没有派特别行动科的人下来调查,教授们查不到的……”   “所以,你一早就知道,爆炸发生的时候有人悄无声息地把最重要的实验品转移了,而事故之后的所有损失,都是扣在言上将身上的黑锅?”   尤莱斯脸色瞬间惨白:“我、我……”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重了些,裴松凛轻舒一口气,再问:“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不先销毁,却给我看?”   尤莱斯咬住了嘴唇。   他出生在显赫的军人之家,作为躺着帝国军队血脉的少爷,性格虽然骄纵了些,但母亲对他的教育理念从来没有歪过半分,他从小就谨记自己是为了星际的未来,和全人类的希望而生的。   所以,在自己得知最憧憬的裴教授背叛了海瑞斯那一刻,他内心涌起了巨大的恐惧……   到这一刻被反问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轻率的事情。   但尤莱斯很快反应出来:“那你也想明白,这个秘密说出去,得罪的人会不会把你扬成外太空的一把灰烬。”   裴松凛摁着眉心:“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几天裴教授都在休养,我没见到他……你不是要买东西吗?到目的地了。”尤莱斯显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迅速将话题转移。   看着飞行器屏幕上眼熟的场景,裴松凛眸色愈深。   又是旧城区。   下飞行器之前,尤莱斯用了自己的外貌系统进行修改,把那头夺目的金发换成了脏兮兮的铜锈色,五官也调得朴素了些。   裴松凛也跟着他调了一下外貌:“来这里还那么多规矩?”   尤莱斯说:“这是不惹麻烦最便捷的方法。”   尤莱斯把人带到尾街的一家老旧铺子,他嬉笑打招呼:“特维叔叔!是我!我给你带客人来了!”   听到他的声音,店内的老板缓缓回头:“是你小子。”   尤莱斯似乎经常出入这种地方,轻车熟路:“有新货么?”   “你啊。”特维拍了拍他的肩膀,“运气从来都那么好,有。”   说着,从隐秘的柜脚搬出了一箱东西……纳米复合材料、异星矿石,甚至是稀有金属一应俱全。   尤莱斯瞪大了眼睛:“最近又有系外行星的盗匪偷渡过来了?”   特维颔首,小声道:“昨晚在三条街外那个码头,还交易呢。”   “靠,这群渣滓。”尤莱斯咬牙切齿,“不会又是什么异星能源交易吧?”   “难说,谁让T11的清剿组是吃干饭的。”特维见怪不怪,“不过那批星盗只要过来,我就能进货,管他呢。”   裴松凛站在柜台前,看似一心挑选着面前的配件,却不由地在想昨晚和老板口中的事情。   那天晚上他在查看宋副官的终端的时候,无意瞥了一眼那人的任务指令。   宋副官本也要来旧城区一趟。   是来剿匪、调查,还是……做其他事?   挑了两三个能用的配件,裴松凛抬手要付款,尤莱斯却先一步替他结了账。   价格自然是高于市价,特维又给裴松凛塞了一块晶石:“行了,我记住你的脸了。”   “好嘞,老板再见。”   “你好像很熟悉这里。”裴松凛观察着手里的晶石,不含一点杂质,配得上尤莱斯多给的钱。   “以前没事干的时候……经常来这里溜达。”尤莱斯的视线稍有些飘,明显地回避这个话题。   裴松凛没有在意,径直往前走时,却发现身边的人呆住了。   尤莱斯一下拽住了他的外套:“那是……星盗?”   裴松凛慢条斯理地挥开他的手:“你可以搬个小板凳坐在这里慢慢看。”   “别!”尤莱斯一下攥紧他,“你不知道那个标志吗?喏就那个红毛脖子上那个刺青!”   尤莱斯干脆跟他共享自己的远端视野,把画面调在终端上放大。   在旧公寓后的那条街里,站着位发色非常拉风的男人——   红毛,戴单边眼罩,穿立领风衣,有风刮过把那领子吹斜的时候,能看到他脖子上一个艳俗的,白色霜花刺青。   “如果没错,那个标志是这三十年来新兴的星际海盗团,刻奇!”   裴松凛兴致缺缺地扫了一眼,视线却蓦地一凝。   那红发身侧站了个人。   墨绿色的瞳孔,暗紫色偏长的头发,发尾还轻浮浪荡地留了一簇小揪揪……怎么看都像个普通的地痞流氓。   偏偏裴松凛是Alpha,还是异于常人的幻想种,由信息素交缔的羁绊像是跨越距离的锁链,能在一定范围内与流淌着他信息素的Omega相连。   如果他侦查的本能没错,那位绿瞳紫毛……应该是言上将。   裴松凛目色稍松,刚起了点笑意,随后就看到另一袭身影缓步走到言欲身边。   少年,十八九岁的年纪,像只从角落里窜出来的小猫,慢慢地走到言欲身侧,小心翼翼地挽住了他的手。   呵,原来言上将精心打扮,是去私会啊。 第30章 030   ◎“我怀疑我对象出轨了,就在这里面。”◎   言欲跟小一登上了名为刻奇的海盗团的星舰, 入眼的是一个巨大的室内生态缸,不少种冷血爬虫类静止在横亘的木头间,里面甚至有小型的局部阵雨, 丛林生态环境模拟得相当逼真。   而在湛澈的玻璃钢面, 倒影着两人如今的样子——言上将一头邪气的绿瞳长发,小一不大自在地贴附在他身侧。   小孩儿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言上将, 他跟生态缸里一条慢慢盘缠而出的黑蛇对视,这只虫应该是异星种, 正好也有一双幽绿的眼睛。   他被蛇吓到了, 本能地将言欲的手臂抱得更紧, 能感受到言上将自然垂落的右手缓缓紧绷。   小一有一瞬间的错觉,言上将好像很不适合这种亲密接触,但他不敢细想,好好地扮演着乖顺的菟丝花。   他不太清楚言上将和卡尔罗中将发生了什么矛盾,但他本来就是倚仗权势而生, 跟着谁都一样。   安静太久, 小一放轻了声音:“上将……这里是哪里呀?”   言欲偏过头,从他怀里把自己的手轻抽出来, 察觉到小一有些许慌神,便转过方向轻抚他的发顶。   “见我这样打扮,还叫我上将?”   小一怔了片刻, 却无论如何都不敢直呼其名, 按着卡尔罗的嗜好低声来了句:“那……daddy?”   言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下颌线紧绷:“叫言叔叔就行。”   按年龄他绝没到叔叔辈儿, 但叫哥太过亲昵, 让小孩有多余的误解就不好了。   本来他把小一要过来也没多余的意思, 卡尔罗在他手上吃了那么大亏, 一定会找人发泄,加上这小孩又充当了丑闻的见证者,必定首当其冲。   小一稍微照顾了一下言林,言欲作为主子,总得替他的金丝雀还个人情。   至于为什么没有直接把他放走……一想到某只不听话的“金丝雀”,言上将就动了那么点教训的意思。   他不会当金丝雀,那就找个典例让他学会怎么当。   “喔……叔叔。”小一听话地点点头,又看向室内。   他在卡尔罗身边呆着,自然也知道横行在域外的几支星盗。   现在,他们在一支名为刻奇的星盗团的舰船上。   刻奇这二十年来在外星系声名大噪,掠夺异星资源,逞凶肆虐,而且行踪极为狡猾,帝国的清剿组总是抓不到他的行踪,无奈之下只能让星际缉查部发布了全星系通缉令。   而刻奇之所以能在帝国对流氓盗匪的高强度追查下还能顺风顺水,全归咎于他们的掌权者……姓名不详,容貌不详,但传言他跟多个异种首领有交集来往,背后势力盘根错节。   军中有点地位的将领有个人势力并不出奇,就像卡尔罗和T11星区的总司令勾结在一起一样,但小一不太敢相信……言上将勾结的是域外星盗。   敲门声从身后传来,言欲回头,看到的是一抹惹眼的红发。   来的人是刻奇的头儿,霍瑾,红发单眼,半边脸缠着黑色绷带。   近几年杀马特似乎成为星盗的标签,没什么特立独行的造型似乎就不能招惹到星际帝国的注意。   但该说不说,虽然霍瑾这发色跟装扮很叛逆,但他身形颀长,没被黑色的绷带缠绕的半边脸也是清隽秀美……看起来确实不像杀人如麻的星际海盗。   “准备下午茶花了些时间,两位久等。”霍瑾先示礼貌地端起一杯茶。   “介绍一下,这位是霍瑾,霍先生。”言欲言语之间皆是熟人的腔调。   “你好,小漂亮。”霍瑾礼貌地朝小一伸手,“很荣幸。”   小一颔首,与他微微交握,神色却变了一下。   这手触感僵硬,温度略低,这位霍瑾先生的黑色皮革手套下大约是义体。   霍瑾敛回自己的绅士风度,含笑看向言欲:“这个季度的那批退役星舰和星际武器我们已经收到了,质量很高,想必先生您操碎了心。”   提及交易的内容,小一心里一惊。   星际科技发展的迅速,帝国使用的武器一直在更新迭代,旧型号或者残损的武器星舰一部分被收归帝国武器库,只有处于上将之位的军官能向首都星打申请报告,经过审批后才能调用。   言欲跟刻奇的人很熟……在他成为上将之后,这种监守自盗的交易进行了多少次?   “这是刻奇付答应的报酬。”霍瑾拿出一枚全息球。   小一一眼就呆住了。   因为霍瑾的全息球上,映出的是他的母星。   小一是只异种,幼年家园遭受到帝国的侵占破坏,流离失所被迫成了玩物。   察觉他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全息球夺走了,言欲跟霍瑾交换了个眼神。   “我还有点事要去处理,你在这儿跟霍先生聊聊?”   “好的。”小一捧着全息球,用湿红的眼眶看着言欲。   言上将微微一笑,侧身走到另一侧的长廊里,门前的监视系统扫过言欲的虹膜和指纹,无声打开。   这里有个隐蔽的偏厅,中间放着巨大的玻璃笼。   这是单向透视玻璃,里面躺着的少女一脸无聊地看着四面白壁,全然没想到有人已经走到跟前。   沉默半晌,又像忽然不服气,少女冲着白壁大骂:“姓言的你给我记着,你竟然敢把我卖给星盗,我死也要把你拉下地狱!”   熟悉的口吐芬芳,言欲扫了一眼珀尔,抬手点开了玻璃笼的音量屏蔽系统。   那天在旧城区抓到珀尔之后,他就让P07送到刻奇这里,审问,精神入侵,催眠……什么都坐了,但叛逆少女仍然很不配合。   言欲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感化固执的少女,所以……他把她卖给了刻奇。   刻奇跟星际黑市关系密切,这么罕见地能在人类和虫族两种形态转变的少女,能招来各种各样的“兴趣”。   ……也不知道总司令在黑市拍卖行上见到她,会有多惊喜呢。   忽视单向玻璃笼里的少女,言欲往里走了两步,找到了一侧小的无菌室。   “上、将……您来了。”躺在手术台上的赫然是这几天失踪的宋副官,P07。   这才是言欲来这里的主要目的,他走到手术台前,抬手落到玻璃罩子上:“怎么伤得那么严重?”   P07虽然受损,但眼瞳内的数据采集器仍可正常使用,他在分析完言欲的表情后,露出淡然的笑意:“您在担心我?没关系的上将,我是全义体,并不疼。”   言欲微顿,将手从玻璃罩上抽了回来:“我只是在问你怎么受伤的。”   P07沉默片刻:“检测到记忆芯片受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言欲微微皱眉,走到他的跟前,抬手轻轻摁住了他的眉心。   P07很快进入休眠状态,数据链入言欲的终端,一方小小的画面展开。   他调取了P07的记忆芯片。   从P07的视角出发,他自地下室出来到旧城区这部分的数据确确实实是一片漆黑,直到到达刻奇,被霍瑾发现时,记忆芯片的画面才退去了噪点和雪花,变得清晰。   以往跟刻奇的交易都是由P07出面,霍瑾自然是认识他,瞧见他状况不对立刻就替他启用了修复程序。   记忆芯片修复后,P07顿了一下,随后似感应到什么般缓缓低头——随后,P07的手腕跟胸腹闪烁出火花,数枚藏匿在皮肉组织下的小型神经炸弹炸开,引起了大片的电热灼伤。   线路毁坏,电源关闭。   以上就是P07的全部记忆。   言欲眸色一沉,离开了手术台。   他走到房间角落的操控台摁了一下,一道人物虚影凭空浮现,正是在厅内跟小一交谈的霍瑾。   霍瑾的终端与整艘星舰相连,他的投影能出现在任意一个角落。   “有事?”虚影落地,霍瑾双手负在身后,“我在跟你的小宠物聊他的家乡。”   “我的助手是什么情况?”   霍瑾见他眸色渐深,了然情况特殊,才道:“你的助手应该是来之前被人袭击过,袭击他的人很狡猾,先破坏了他的记忆芯片,还在他身上藏了炸弹,我尝试过恢复,但数据已经彻底损毁,查不到是谁了。”   这件事说来挺古怪的,P07能按照言欲指令把珀尔送过来,并且被炸伤,但是却没什么损失……袭击他的人仿佛只是在“恶作剧”,看不出有什么意图。   “我知道了。”言欲眼眸落下一层暗色,“让我查一下刻奇的监控。”   “可以,我给你授权。”   在访问授权介入终端时,霍瑾的投影就消失不见,言欲刚点开监控记录,两袭身影蓦地闯入视线。   刻奇的星舰停靠在港口,为了不暴露行踪开启了屏蔽模拟器,伪装成了旧城区平平无奇的一栋老建筑。   而现在,老建筑的门口站着两个混混,鬼鬼祟祟地在门口踱步。   言欲打开监控的第一眼,就跟混混中的高个子对上了视线。   然后,他发现高个子冲着监控,笑了一下。   这笑不是意外,而是蓄谋已久的狩猎。   这高个子仿佛一早就看穿星舰的伪装,从容地等待着有人察觉到他的视线。   言欲瞳孔中情绪回落,附上一层薄冰般的淡漠。   他再摁了一下操作台,冷声:“霍先生,刻奇的星舰出现了不速之客,你不管管么?”   霍瑾稍愣,看着毫无反应的安保系统:“什么时候?”   “马上。”   马上要出现入侵者……?   霍瑾瞬间了然,收了精神网回神看向面前的小一。   “小乖,我还有客人,您先自己看着。”   小一哪敢过问,呆愣地点头:“行。”   霍瑾在转身走出大厅时,笑面虎的皮瞬间换成了阴郁冷酷的星际盗匪,他走过楼梯,在一楼的大门口稳稳站定。   门外确实有动静,两个不知死活的混混在张望。   霍瑾慢慢掏出一把一把锋利的匕首,悄声走到门边,窃听门外的对话。   “……算了吧,我也就是好奇想过来看看,没必要。”门外,改了模样的尤莱斯胆战心惊,明显地在打退堂鼓,“我还不确定这是不是艘星舰呢,你这么莽撞地进去,肯定会惹恼里面的人的。”   裴松凛闲散地插着外套的兜:“但你不是好奇么?都巴不得扎个帐篷在外面观察了,还是看个明白吧,省得你恋恋不忘。”   尤莱斯一脸的难以置信,他是不理解为什么这个人一开始还意兴阑珊,现在就跟下降头似地非要凑过来看。   “别啊!我也只是听别人说刻奇的人会在交接的时候露出纹身,但不确定这一定就是真的!”尤莱斯真的就想给他跪下了,“下午还有课,我们赶紧回……”   滴——   话到一半,裴松凛就忽略了他的阻碍,摁响了门铃。   沉闷的机械女音缓缓响起:“指纹识别失败,请问来访意图?”   尤莱斯头皮发麻。   裴松凛一脸认真:“我怀疑我对象出轨了,就在这里面。”   机械女音沙沙作响,随后沉了两度:“这里是危房,没有住户,请回吧。”   尤莱斯目瞪口呆。   什么对象什么出轨,这人扯谎也要扯个合逻辑的理由吧?   他顾不上跟裴松凛关系亲疏,直接拽着他的手就想把人往回拖。   “打扰了,我们这就……”   “是么?”裴松凛纹丝不动,语调一如既往,“但我亲眼见到他跟外面的……”   话还没说完,银冷的枪口已经从大门栅栏的缝隙里伸了出来,直直抵着裴松凛的眉心。   女音冷冷道:“不滚,那就死。”   尤莱斯一瞬间就听到了子弹上膛的响声,浑身一凉。   他的脑子里已经浮现言林被子弹击穿眉心后血肉模糊的画面,还没来得及尖叫,子弹却擦着他的眼睑划过,割出一道细细的血口子。   裴松凛似乎早就察觉了门后有人,他迅速抬手一挡,将银色的枪柄压在门边。   “星流”护腕只有临时的防御作用,顺着他精神力的支配,将细微的电流击落在霍瑾的手腕上。   趁人被电麻的一瞬,裴松凛将一枚细小的神经炸弹贴在他的虎口,迅速后退。   刺目的电弧立刻引起爆炸,先前还持着枪的手瞬间血肉飞溅。   然而霍瑾是刀口舔血的星盗,不是弱不禁风的校园教师,纵使右手已经皮开肉绽,他还是迅速地将门抵开,另一只手横握的匕首瞬间刺入少年的腹中。   裴松凛眯了眯眼,撤开了挡在跟前的手。   霍瑾冷冷一笑,迅速用匕首刺向他的腹部。   尤莱斯还没反应过来面前发生了什么,就被那只霍瑾用那只略带焦味的手抓住衣领,一把甩进了楼道中。   尤莱斯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发现裴松凛倒在了楼梯处。   “言、言林!你没事吧!”他立刻伸手去挽跟前的人,却摸到一手鲜红的血液,“啊……血!”   “小朋友,不想死就安静点。” 霍瑾用带血的匕首抵在尤莱斯的喉间,低声警告,“不然下一个躺在地上的就是你了。”   尤莱斯被吓得大脑短路,下意识脱口而出:“叔……大哥,你,你的手都烤熟了,就,就先处理吧……”   熊孩子脑回路清奇,受伤在地的裴松凛没忍住笑出声。   尤莱斯气得想踹他:“你疯了吧?都肠穿肚烂了还敢……”   话说一半,他的脖子上忽然出现一道细细的刀口。   霍瑾将匕首抵近,尤莱斯瞬间怂得像只鹌鹑:“我是怀特家族的人,你要是就这样杀了我,我爸妈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怀特家族?”霍瑾笑了笑,“海瑞斯的走狗么?小孩儿,打不过就喊爹妈的混混在星际时代是活不下来的。”   尤莱斯气急败坏:“你……”   裴松凛缓过痛感,慢慢转身躺靠在楼梯上:“叫爹妈没用,那叫老师呢?我们是海瑞斯学院的新生,带我们的可是言欲言上将。”   高门贵邸在这种场合只能当笑料用,尤莱斯也后知后觉,是啊,还能抬言上将的名号出来……这名字虽然被口诛笔伐,但同样代表在星际上有威慑力。   “对对对,言上将!T11那位大名鼎鼎的活阎王……”   果不其然,跟前的红毛星盗微微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   正当尤莱斯燃起希望时,霍瑾不屑轻笑:“言上将?你不知道全星际的星盗都恨不得将他杀之而后快么?在这个时候提他,你们是想彻底激怒我,一丁点后路都不准备留?”   尤莱斯:“……”   他妈的!他妈的!!!   “……不过。”霍瑾露出了一丝狰狞的笑容,“那家伙的学生,未必不是好的诱饵。”   他抬手过了一下手腕上的终端,老旧的楼道迅速变成密闭的星舰入口,几个面目狰狞的星盗仿生人疾步而来。   霍瑾抬手:“把他们押下去,是人质,但别整死了就行。”   “是!”   少年被人拖拽而去后,留下一地血迹,但很快便有清洁机仪器清扫,一丝血腥味都不会残留。   霍瑾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灼焦的皮肉,冷冷一哂,抬手一扭,义体便截落下来。   回到正厅时,绿瞳紫发的言欲已经回到沙发边,跟小一谈论着刚刚全息球。   霍瑾摊开双手,诚然一笑:“怎么样?这次的交易不亏吧?小乖愿不愿意留下来?”   “该说的我都跟他说了,你这些日子就先跟着他们。”言欲偏过头看着小一,“他们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小一点点头,如获至宝般抱着全息球。   “拿你就先去休息?”霍瑾招来了一个仿生人,“跟着他去房间。”   “好。”   小一走之后,言欲端起桌面的茶杯,轻声:“怎么样,捉到那两只小虫子了么?”   “捉到了。”霍瑾不善地笑了笑,“爱惹事又怕事,被抓了搬出怀特家不够,甚至连他们的老师都搬出来了。”   言欲眸色微变。   霍瑾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一脸嘲意:“我还挺好奇的,在星际战场令人闻风丧胆的言上将有什么癖好,军队不待,去学校里当老师?”   “谁知道呢。”言欲放下茶杯,“……那两个小混混在哪里?”   “怎么?”霍瑾眼尾轻挽,意有所指,“先生认识那两只小虫子?”   星际海盗在谈判桌上有一套威逼利诱的说辞,但凡对方露出一丝破绽,都容易成为他们手中的把柄。   撒谎无济于事。   言欲放下茶杯:“刻奇只是在这个港口短暂停留,没有必要惹其他麻烦,怀特家族虽然这几年落寞了些,但仍在T11有着举重若轻的作用。”   “在外星系流浪久了,确实不太懂星际帝国的权力交互……既然先生这么说了,那两个小孩就交给你。”霍瑾转了转手腕,轻笑,“希望不会让刻奇惹上什么麻烦。”   得到了禁闭室的授权,言欲走到门口,还没开门后颈就轻轻地疼了一下。   Alpha的信息素随着血液泄露在空气中,像是象征束缚与占据的颈链,无形地锁在Omega的喉间。   ……那个不知死活过来招惹星盗的,果然是言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1-17 20:14:43~2022-11-18 22:41: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4466081、行止由心、水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031   ◎“叫得那么亲密呀,我能加入吗……叔叔?”◎   禁闭室里, 尤莱斯缓了好一阵才意识到自己的脖子上原来就被割了一个小小的口子,流的血还没五分钟就愈合了。   他的手被星盗捆在身后,没有办法去掰过裴松凛查看情况, 只能歪歪扭扭地膝行到少年隔壁:“喂, 你没事吧?还好吧?”   裴松凛翻了过来,止血凝集已经附着在腹部, 干涸的血迹附着在伤口上,竟然掩盖了三分狰狞。   他倒是没有半丝焦虑, 神情淡然:“没什么。”   甚至还在回味星际海盗居然用匕首这么原始的武器。   空气中只有随着血液暴露的信息素, 尤莱斯虽然是Alpha, 但等级不高,哪怕裴松凛现在压根没有要威吓他的意图,他还是被同类压制得浑身难受。   又疼,又怕,又气急败坏……也不知道这人怎么能那么莽, 冲着海盗窝就来了。   尤莱斯还有些惴惴不安:“你到底抽了哪根筋啊, 干嘛走过来找死?这下好了,也不知道这群星盗要怎么处理我们。”   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对象出轨”, 谁招惹星盗还用捉奸的名义啊?   听刚刚那个红毛的口吻,他甚至想把他们当诱饵去钓言上将……就那个自私自利的残暴上将真的会受他最厌恶的星盗威胁吗?   想不出好的结果,尤莱斯恨不得用头撞墙。   “我也是脑子短路了, 居然觉得提言欲有用。”他郁闷地窝在墙角, “要是让他知道我俩放着课不上, 跑出来惹星盗的麻烦, 他能把我们俩晒干了挂在T11星舰上吹三天三夜。”   裴松凛轻轻偏过头, 先前是没细听他说话, 直到听到言欲的名字才回神:“不至于。”   “不至于个屁……姓言的滥用权力第一人!都说寡妇心毒, 我看他死了个老公心理怕不是更扭曲了,谁不顺着他都会倒霉!”   小孩心里一旦崩溃,就急切需要一个发泄口,言上将正好提供了渠道,他干脆骂了起来。   默默旁听的裴松凛:“……”现在的小孩儿嘴巴是真的欠。   在他越骂越起劲时,懒散地躺在地上的Alpha感应到什么,折开话题:“你刚刚说那个星盗的手烤熟了?你闻到是什么味道?”   尤莱斯的脸瞬间垮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好奇那是什么味道?   那口气噎在喉咙不上不下,尤莱斯半晌才闷闷道:“……鸡肉味吧?”   裴松凛拖长音,低轻的语调微微上扬:“嗯?我怎么感觉更像烤乳猪的味道?”   这人想法离奇,怎么味觉嗅觉也那么奇怪?尤莱斯莫名其妙准备回头反驳时,冷不丁地扫到站在不远处的人影。   ……绿瞳紫毛,一脸不善地看着他们。   刚刚还气愤炸毛的小金丝熊瞬间蔫了,怂巴巴地躲到裴松凛身后:“完了……不会是被星盗听到了吧?”   裴松凛慢条斯理地掀起眼皮,看着缓步迎来的人,唇角挽出笑意:“好像被听到了,怎么办?”   尤莱斯脸色惨白,得像一只要往缝隙里钻的金丝熊。   言欲抬手一挥,高等级的精神力无声碾压他们手腕上的机械设备,两人的伪装系统顿时失守。   头发,眼睛原形毕露。   言欲简单地扫了一眼言林的脸,之后才落到一头金发凌乱的尤莱斯身上。   如果他没记错,这两人在开学第一天还闹矛盾来着,怎么现在就结出了仿佛能同穿一条裤子的情谊来了。   “哦?海瑞斯学院的学生?”翠绿的眼眸里映出不善的笑意,言欲缓缓俯下身,端出星际海盗的凶狠,“我以为那么骁勇无脑的只有德斯军校出来的愣头青,没想到你们搞科研的也愿意送人头啊?”   尤莱斯大气不敢出,老老实实缩成一团。   裴松凛闲适地笑笑,手搭在腹部的伤口上,一瞬不瞬地看着跟前的人。   翡翠绿的眼珠子啊……他忽然想起初见时言欲手腕上佩戴的那枚沙弗莱石。   话说回来,言上将好像没再怎么佩戴那条繁复华丽的护腕了。   察觉到他不加掩饰的视线,言欲一副被冒犯的不悦,抬手捏住他的脸:“破门而入的就是你吧?胆子挺肥。”   唯一的活体挡箭牌被拎走,尤莱斯抖得蹲都蹲不稳,一下摔滚在隔壁。   都说星盗凶戾,这人看他们的眼神果然像是秃鹫或豺狼……他们死定了!   言欲教训完一个,慢条斯理抬起眼睫看向尤莱斯:“被抓进来了还能骂骂咧咧,挺有精神啊。”   这句话分明没几个恐吓词,但尤莱斯却蓦地听出了一种比刚刚更渗人的威胁意味,下意识闭紧嘴巴。   刚刚……刚刚他也只是在骂言欲啊,这群星际海盗不是也憎恶姓言的么?怎么感觉好像还惹他不快了?   因为摸不清这紫毛星盗的情绪,尤莱斯刚想着要不要在绝对会暴露的情况下拼一把,偷偷发送求救通讯时,被拎起来的人却开口了。   裴松凛真诚地凝着言欲的绿瞳:“别急,星盗大哥。虽然我命比较贱,可能今晚得交代在这里……但我的同伴很值钱,怀特家族的小少爷,你们不是都喜欢绑架勒索或者买卖人口么?他是个不错的货物。”   他这种介绍货物的语调十分热切平静,听得尤莱斯瞠目结舌,抖都忘记抖了。   ……亏自己刚刚想要不要舍命求救,这狗东西惹完祸还要卖队友!   “你他……”但小少爷脑子也转得很快,迅速道,“我,我家里人肯定愿意花钱赎我!而且能保证给了你们钱绝对不过多干预,而他是个高级Alpha!高级Alpha可比那些空有虚名的贵族值钱啊!你们拿他去做研究或者打下手都很值的!”   以怨报怨,干净利落地互相卖队友。   裴松凛没忍住又笑出声,扯动了伤口,更加浓郁的信息素倾斜而出。   表面上看起来是掌控二人生死,处于支配地位的言欲一下感觉自己后颈的腺体被烙铁烫过,炽热,疼痛。   锁在他脖子上,名为“信息素”的镣链被收紧了。   他睨着躺在地上的言林,看到他腹部斑驳的血迹,心里顿时生出了浓厚的不悦。   才修养好的身子,又被他折腾成这样。   “高级Alpha?”言欲嗓音压了三度,指节加重力度迫使少年收了笑意,“这么看来,确实很有留着的价值。”   尤莱斯有一秒卖队友成功后的洋洋得意,随之就意识到言林可能真的要成为星际海盗的狗了,笑容一下又僵硬了起来。   “你……”   紫毛星盗一把扣住了言林后颈的衣领,借着质量非常好的海瑞斯校服,把人当沙包提起来:“是不是真的Alpha,还得验证一下。”   说完便将裴松凛拖行出去。   糟了。   尤莱斯下意识触向自己的终端,却发现无论怎么点都是徒劳,这个房间里有高级的信号屏蔽器,他的求救通讯根本破不开这张网。   “……草!”   门外。   少年依旧疲软无力地被人牵着,只不过是从刚刚的拎着后颈拖行,到现在攥着领带牵走……海瑞斯校服是有领带的,海蓝色的一条。   裴松凛两步并作一步,迈到一身冰冷的紫毛身后,毫无障碍地把下巴靠在他的肩头,然后就跟找到支点似的浑身不用力气。   “好累,好疼,您走慢点呀……”他拖长嗓音,在耳边又轻又哑,“言上将。”   冷翡翠般的眼眸斜视而来,言欲语调冰冷:“现在就是上将了?刚刚不是骂得挺起劲么?”   裴松凛眨巴眨巴眼,一脸无辜:“冤枉,我可是半句您的坏话都没说。”   言欲才懒得跟小屁孩计较他们在背后戳脊梁骨那里幼稚行为,看向正前方:“不好好呆在学院等上课铃响,旷课?”   身侧的人气息虚弱,但落到耳廓上仍像是一根升过温的羽毛,一下一下扫出敏感的痒:“唔……准许老师抓旷课的学生,不允许学生找旷课的老师?”   更何况,他的言教授才不止是“旷课”那么简单。   言欲一把推开他的脑袋,心想真不该问这个问题。   人只要活腻了,干什么都是没意义的。   裴松凛感受着跟他指节接触时那阵淡淡的冷,被迫推出距离,只能站直身子跟在他的身后。   星舰内昏黄的光落在少将挺拔修长的后背,映照在衣领之上,那截细白的脖颈仿佛落了一层漂亮的糖霜。   五官是能伪装的,但腺体不能。   明明是上将,但里的皮肉却格外细嫩白皙……沉睡于此处的Beta腺体,已经觉醒且分化,成为Omega了。   这个念头甫一撞入脑海,裴松凛就感觉喉间一紧,连着犬齿也微微地泛着酥痒的感觉。   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凑近,就被扯着领带拽进了一间房间。   像是谁的私人卧室……正厅卧室甚至连浴室一应俱全,甚至还有料理台。   裴松凛扫了一眼,没看到多余的人在,眉眼才缓缓松开。   言上将能任由新的小宠挽他的手,却不愿意让小宠进入他的私人空间么?   “言上将,您跟星际海盗到底有多深的友谊,居然在他们这里还有一个套间?”裴松凛嗓音带笑,眼眸却愈发深沉,“还是您早就准备弃明投暗,跟整个T11星区,或者说星际帝国为敌?”   言欲转过身,脸上的伪装并没有卸下,苍白阴郁的轮廓衬得那双绿眼睛像夜里虎视眈眈的狼。   他慢慢地抬手,用掌心覆盖到少年腹部伤口的边缘:“怎么,知道我跟域外海盗勾结,破灭了你攀附帝国权贵的梦,很失望?”   该怎么说呢,言欲在T11星区虽然声名狼藉,但是个实打实的上将。   等年纪上去了资历再混深点,在整个星际帝国都能排得上号,当“裴少将”所剩无几的拥趸退役消失,他说不定就能凭借几场战役翻身洗白,破格得到身份跃迁的机会,被编入首都星的军阀贵族。   但他只要跟星际海盗勾连起来……那便不只是“有一个坏名声”的结局。   事情一旦暴露,他将与全星际帝国的人类为敌,别说一个亡夫裴松凛,十个上将级的亡夫都保不住他。   而言欲一旦失去了如今的地位权利,在那群无恶不作,穷途末路的盗匪恶寇眼里,就是可废弃摆脱的棋子,下场或许会比被帝国处决更加难看。   言欲在走一条极为凶险的钢丝。   裴松凛没动:“失不失望不太清楚,倒是很害怕。”   “害怕就不会进来作死了。”言欲走到浴室。   两个人就敢摁海盗窝的门铃,真是没死过。   裴松凛沉沉地看着言欲的背影:“所以,言上将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是自己在星舰外闹事的时候……还是他被人挽着手的时候?   言欲没回应,漠然:“滚进浴室。”   一声令下,言欲就重新打开自己终端的折叠空间,想从里面找出抑制剂。   Alpha的伤口只要不处理,他就无时无刻被言林血液里的信息素刺激着,要再晚些,事态就要失控了。   但才摸出一管冰冷的药剂,言欲的手腕就被轻轻扣住。   因为失血过多,人鱼细长的指节又变成了那种极度缺水的干涸,像枯叶般覆在言欲的手腕上。   信息素一下刺激到言欲的后颈,他愠怒:“我让你滚进去泡着!”   “知道了,马上……”少年的嗓音沙哑,但握住他手腕的力道却一点没减,反而更深,“上将,您是不是对抑制剂有那么点依赖性?”   依赖性?   到底是谁他妈的敞着满肚子伤口到处跑,肆意散播信息素造成的?   言欲失了跟他周旋的耐心,覆手想挣脱他的控制,但力道却被强行折了方向,冷不丁地被拽到了身侧的人的怀里。   大脑蓦地空白一瞬,言欲下意识肘击朝后,却被少年有备而来的掌心抵住。   “……言上将,你没发现你的味道变了吗?”   一直对二次分化成Omega这个话题避之不谈的言欲被狠狠挑动了神经,他迅速回身掐住少年的脖子。   “闲得发慌,想被我拔舌头?”   裴松凛垂眼看着抵在跟前的手腕,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才缓过疼痛:“没有,只是受了伤,又面对高契合度Omega……本能地想亲近。”   这句不是谎话,他真的很想尝尝Omega的味道。   说完,少年还有些委屈:“不是上将您亲口答应我能跟别人不一样么?”   听到这里,言欲才回味过来,眼睛微眯:“跟别不一样的意思是你对我动手动脚我还得忍?”   他抬手在终端上拨了一下,一个指令淡淡落出。   “上将。”少年松开手,平静又坦诚地看着他,“您生气了,我想和您认错道歉。”   言欲静淡地凝着他:“生什么气。”   “我……做了不该做的事。”少年轻轻偏了下脑袋,像懊恼悔悟,“您都不愿意见我了。”   灼热的呼吸洒在言欲的颈窝里,将神经末梢都溶得发颤。   言欲故作冷清,面无表情:“是么?”   “嗯……不仅不愿意见我,还带着新的金丝雀……”少年小心翼翼地抬起指节,戳到言欲的手背上,泫然欲泣,“我都看到了。”   这是言欲想要的结局。   这人太不知好歹,没有分寸,净做些逾矩的事情……像言欲非他不可。   谁非这种金丝雀不可。   想到这里,言欲抽回被他轻轻触碰的手,露出一丝不近人情的笑:“既然你都看到了,那我也不遮遮掩掩。”   他的终端正好一闪,言欲慢慢挑眉,转到门口轻轻开门。   裴松凛坐在最里端的沙发上,看不到玄关的景象,但能听到一把轻柔的声音。   “叔叔,您找我?”小一才在房间里洗了个澡,就收到了言欲的通讯,一刻不敢耽误就过来了。   言上将给了一份他想都不敢想的礼物,他本来连自由都觉得奢望,但现在甚至有机会回家。   这位是恩人,他必须好好报答。   言欲却没发现小一湿漉漉的头发里别有心机,只是颔首:“进来。”   小一点点头,迈步走到言欲身侧,听到身后的门轻轻被关上的声音后,忽然抬手勾住了言欲的脖子。   言欲的腺体本来就被Alpha的血液刺激得隐隐作痛,猝不及防地被人环抱,他整个人都被刺得麻了一下,连反应都没来得及做。   而小一却将他的反应当成默许,熟练地凑到他的脸侧,轻轻吹气。   “我……已经洗过了,叔叔。”他小声说。   要不是客厅里还有一个人,言欲已经一手把小一掀下去了,他沉沉地呼了一口气,克制自己将手搭在他的腰上。   “不是……”话到一半,言欲才想起来Alpha的听觉极为灵敏,干脆连解释都不说了,只是把人按了回去,“现在不是时候。”   小一感受到他的力气,茫然地松开了手,被言欲扳正了腰朝向厅内,这才发现还有一抹人影在沙发上。   沙发上的人眉眼含笑,轮廓却寒气逼人,俨然就是那天的旗袍少年。   小一本来是没什么所谓的,权贵的癖好他只能迎合,但他还没见过哪个金丝雀的眼神那么凶悍……明明是在笑,却恨不得把他剥皮拆骨。   他们明明都是一样的,供人玩乐的金丝雀。   小一下意识地往言欲身边蹭,却发现沙发上的少年站了起来,捂着腹部缓缓朝他们走来。   小一第一次感觉自己像被逼近了一道窄窄的墙缝里,随着少年的靠近,他连呼吸都要变得困难。   裴松凛停在一步之外,细长的眼睫轻拢:“叫得那么亲密呀,我能加入吗……叔叔?”   作者有话说:   裴·故作开放·后牙咬碎·少将:我先加入你们,然后拆散你们。 第32章 032   ◎“你当着我的面跟其他人调情,我会很伤心的。”◎   言欲有很多种称呼, 祸种,黑寡妇,上将……   小一叫他“叔叔”的时候, 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   毕竟这充其量只是一个代称, 对他甚至不能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为什么要计较呢?   言欲本来是这么想的, 直到听见这两个字从言林的嘴里蹦出来。   少年说得又轻又慢,咬着余缀的尾音, 像情人床丨笫间最亲密的戏语, 刮过耳廓时自带一阵让人酥麻的感觉。   小一什么都没明白, 睁着大眼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要多少个人不是他能决定的,他只能听从主人的吩咐……可他为什么却觉得,目前为止的主导权是在少年手上,而不属于言上将呢?   “不能。”言欲倏然开口,搁在小一跨上的手缓缓上抬, 从浅浅地搭着变成抚按。   小一感觉言欲的手用了点力, 他不得不微微垫脚,半依半趴地贴到他身侧。   上将身上有一种很淡的甜香味, 像衣角的哪里蹭到了奶油,若隐若现,非常诱人。   明明这是如游丝般细细弱弱的味道, 小一却一瞬间像中了蛊, 不自觉攀附在言欲的胸前:“叔叔……”   但眼前的两人都忙着对峙, 谁都没发现他的端倪。   裴松凛垂在身侧的手轻握成拳, 青筋隐现。   尽管如此, 他的语调还是放得轻柔:“真可惜, 那我该怎么办呢?当旁观者?”   “本来就没把你算进来。”言欲坦然地回瞪过去, 稍稍侧过僵直的身体。   他面朝小一,双手落在他的后腰。   这个姿态看起来很暧昧,但只有小一发现言上将趁机退了一步,两人之间空出了距离。   裴松凛视线凝落在他故作亲密的动作上,腹部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却没有闲心去管。   他微微挽唇,低声道:“没关系,都是上将的小宠物,您爱宠谁就宠谁。”   语气低弱,没有了刚刚的咄咄逼人。   言欲悄然松了口气。   只要言林意识到自己不是“特殊的”,那他让小一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知道就好。”他慢然折回视线,只想让小一赶紧离开,“你现在去……”   “去干什么,还要上将说明白吗?”裴松凛话锋一转,直向小一。   小一茫然地抬头,先后看着两人:“什、什么?”   裴松凛缓缓抬手,一把抓住了言欲的手腕,言上将那点还没来得及藏起来的僵硬被他瞬间捕捉到了。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慢慢绕到言欲身侧,然后盯着小一:“你不是特别听话,相当懂得察言观色吗?”   小一眨了眨眼睛,茫然地看向言欲。   但还没来得及求助,就又被少年打断:“迅速点啊,真的要等上将发火是吗?”   言欲闭了闭眼,不知道这是从哪来的老嬷嬷在欺压小侍女。   “言林,别太过分。”他压低声音警告道,用力想抽回手,却发现少年的力道比他更大。   “上将想让我认真学学金丝雀是怎么做的,我就应该要听话。”裴松凛依旧是那副要笑不笑的样子,“教学嘛,总得来全套,不然我没学全面,日后又让上将不满意了怎么办?”   这人对他有意见的时候,总爱一口一个上将。   言欲沉静了三秒,忽然冷笑,在小一擦身而过时,抬脚挡了一下。   小一一心忐忑,没发现这点端倪,一个踉跄扑到沙发里。   言欲顺势挣开了裴松凛的手,大步走到沙发边,抬手将人扶向沙发。   “怎么,摔到哪里了吗?”他的语调放得极为温柔,一边说一边拢住了少年的膝盖,把他轻抱到沙发上,“让我看看?”   小一刚才就没太揣摩明白言欲想让他做什么,只是从言林的话里大概猜测是要他“伺候”了,可现在这种热切的关心又让他头晕脑胀。   连着被言欲照顾轻揉的地方也跟着发麻。   “叔叔……我,我没受伤。”说到这里,小一才发现言林腹部也敞着伤口。   空气中散出了淡淡的血腥味,还掺杂着三分难以言喻的味道……是Alpha的信息素。   小一连忙:“叔叔,他,他也受伤了,要不您先帮他处理?”   言欲抬手捏住了他的下巴,不让他视线乱飘,表情缓缓沉了下来:“没关系,他死不了。”   他让小一来,除了刺激一下言林,更主要的是让人帮他处理伤口。   Alpha的信息素对他来说太过棘手,但置之不理又不行,只能交给第三者。   但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一步,   小一看着言欲越发阴沉的脸色,下意识以为自己真的太磨蹭而让上将不高兴了,像豁出去般一手勾住了言欲的脖子。   言上将猝不及防被他拉到了沙发前,双手及时撑在沙发两侧,急急停住:“你……”   小一面红耳赤:“叔叔,没关系的……您,您可以随便。”   与此同时,刚刚一晃而过的淡香再次浮现,小一清清楚楚地从言欲身上闻到了。   丝丝绵绵的甜像小小的钩子,一下让他头晕目眩,连攀着言欲的手都有些颤。   言欲愣了一秒,电光火石间只顾着想理由让小一离开,丝毫没发现小孩的变化。   裴松凛却清清楚楚地看着小一脸颊染红。   呵,上将还真是魅力无边。   “怎么了,需要帮忙吗,上将?”   少年清润的嗓音从耳后传来。   言欲感觉到有人俯身贴落到自己后背,像一只巨型的树懒般压在他后背。   裴松凛将言欲拢在了自己的怀里,低头靠在他的颈窝里。   言欲的每个关节仿佛在这一瞬间锈住了,一动不动。   “看清楚了吗?您的小宠正为您……”少年在他身后低声说出两个字。   浑身的血液一瞬冲上了耳尖,言欲本来有些不适的腺体瞬间发麻——这人靠得太近了!   他刚要反抗,裴松凛便从身后搂住了他,大而有力的双手像蛇一般缠住了他的小臂,沿着手背扣住了言欲的指尖。   别开生面的十指紧扣,言欲被迫撑到小一跟前。   这只被他拎过来刺激言林的“金丝雀”错愕地看着他,言欲能从他震惊的瞳孔里发现这是多么荒谬的画面。   迷蒙中的小一本来想去牵言欲的手,但他猝不及防被一双凶狠的眼神捕捉,整个人僵在沙发里一动不敢动。   少年琥珀色的眸里晦暗的占有欲和情绪渗出眼眸,如有实质般压在他的身上,瞬间避退了小一各种躁动不安的念头。   小一目色发怔,明明他也是这场玩闹的其中之一,却莫名感觉到自己跟这张沙发一样,只是个物件,配饰……甚至是让这位名叫言林的少年,独占言上将的理由。   这个叫言林的人,从来没想过要跟谁“分享”上将。   身后的Alpha贴得太紧,言欲腰部一麻,差点要扑到小一身上时,被裴松凛扣住往后一带。   裴松凛的下颌抵在言欲的肩侧,轻呼着气,细细慢慢:“别猴急呀上将,压坏你的小宠物怎么办?”   言欲再也忍不下去了,狠狠地往后抬肘一抵。   少年很沉的闷哼落在耳边,随即从言欲的腰背上离开了。   血腥味打破了客厅里怪异的气氛。   言欲面无表情地走到浴室踹开门,客厅里只剩下两只小金丝雀。   小一猛地坐直身子,看向捂着腹部跌坐在沙发边的言林。   他不知道言欲要去做什么,但看着殷红的血从少年的腹部渗出,吓得脑子一片空白:“你,你伤势好重!”   他慌张地走下来想替言林查看伤口,却被少年一把握住了右手。   “他救你,只是可怜你。”裴松凛嗓音沉郁喑哑,带着浓烈而压抑的警告,“不要自作多情,嗯?”   小一痛得发不出声音,感觉自己的腕骨要这么被捏碎,哆哆嗦嗦地点头:“我,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你知道?”裴松凛不合时宜地笑了,轻声又问,“你知道什么了?”   阴晴不定,笼罩着一层让人无法言喻的恐惧。   小一后脊直冒冷意,差点咬到舌头:“知道上将他,他更在乎,也更喜欢的是你……他刚刚没,没想对我做什么的……”   “真聪明。”裴松凛松开了手,大发慈悲般让出了一丝退路,“上将是我的,记住了。”   小一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护住自己疼痛的手腕,不敢再看面前的人。   裴松凛回过身,看着腰腹的刀伤,微微皱眉。   刚刚上将反应过激,把伤口扯开了……可惜只有一点,要不再折腾大点?   不然上将又要被其他东西分去注意力了。   这么想着,浴室的门又被拉开。   两只“金丝雀”齐齐回头,看到的是裤脚沾湿大半的言欲。   他疾步而来,一把拽起了裴松凛的手:“起来。”   “好。”裴松凛敛净了刚刚恐吓小一时的凶戾,温顺地站了起来。   小一坐在原地,看着两个人进了浴室又猛地关门,慢慢垂下了脑袋。   呆坐好半晌,他才起身去找抹布,清理地上的血迹。   浴室里,裴松凛看着摔上的门,哀怨:“上将,我虽然年纪小,但我也知道我那天晚上说的是什么,意思又是什么……你当着我的面跟其他人调情,我会很伤心的。”   言欲头也不回:“伤什么心?”   “我单恋你,我喜欢你,我跟你告白过你也同意了啊。”少年轻轻偏了下脑袋,像无可奈何,“上将您分出一根神经记住可以吗?”   “……你被捅伤的是肚子还是脑子?”言欲拎兔子似的把人提到跟前,一个过身将他摔进浴池里,“谁什么时候答应了你的告白。”   灌满了疗愈药物的温水哗地溢出,涟漪破碎的水面平缓下来时,那条漂亮的鱼尾才沉在水中。   裴松凛浮出水面,伤口被消毒时泛出的阵痛让他咳嗽了一阵,力气一下被掏空。   没有装,他是真的没力气了……霍瑾的匕首捅得很深,药浴化开了他的血痂灌入腹中,像数不清的细针往伤处延绵不断地扎,哪里都疼得不像话。   浴室里湿润的水汽覆盖了大半血液的味道,言欲感觉自己重新喘过气来。   闹剧到最后,还是他亲自帮人处理伤口,呵。   水对人鱼种来说由始至终都是最佳的疗愈圣物,没一会儿裴松凛身上干裂的伤口就被润养如初。   只是他沉在水下的眉头还是紧锁的,表情也没半丝缓过来的意思。   言欲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年难以掩藏的痛苦……但凡他不这么没大没小,就不用受这种苦。   犹豫片刻,他从折叠空间里找出一枚止痛剂。   刚从药盒拿出,细小如胶囊般的药水瞬间变成了一枚针管,他握在掌心,手指入水探到了少年的手臂。   裴松凛察觉到什么,懒洋洋地靠向水池边缘,看着言欲纤细白皙的手压过他的手腕,然后将药剂注入自己的手臂。   “上将您动作很熟练,经常受伤么?”他问。   没话找话的目的太明显,言欲甚至都懒得看他。   裴松凛又偏了下脑袋,无辜可怜:“您不是很喜欢外面那只小宠物么?不想继续……反而给我疗伤,不会影响进度么?”   “进不进度,都被你坏了好事。”言欲面无表情,注射完之后稍稍压了一下他的伤口:“我耐心有限,再问你一次,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裴松凛眼睛微眯。   这么急躁地想转移话题,看来言欲没在回味刚刚发生的事情。   “尤莱斯威胁我的,他知道我无权无势,非要逼我低头当他的小跟班,”他把语调拿捏委屈,“毕竟我也不确定言上将会不会为我撑腰,总得识时务呀。”   言欲听完,想把止痛剂打他脑子里。   裴松凛是得寸进尺的好手,见言欲拒绝交流转身要走,又抬手牵住他的尾指:“那下次有人欺负我,我能报出‘我是言上将的金丝雀’来威慑他们吗?”   言欲迅速掰住他的手指,非常暴力地将他摁了回去:“不能,你只是供我缓解特殊时期的工具,只有随叫随到的义务,没有其他权利。”   “疼疼疼,”这人又迅速变回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受伤了,言上将你轻点嘛。”   言欲本来还想训他两句,手腕上的终端闪了闪,随后霍瑾的虚影直接浮现。   “先生,您去哪里了?”   裴松凛眼睛微微一眯……打扰他跟言上将独处的人可真多。   虽然他暂时还没摸清言欲终端的防护系统,但也知道上将的系统加密机制远有特殊的秘钥,没有他本人的许可授权,绝对不可能有人能擅自接入的。   而这红发独眼龙能擅自直连言欲的系统,这就证明在一定范围内言上将是被监视着的。   牺牲一定自由与隐私,是跟星盗交易必须付出的代价。   言欲嗓音很淡:“在我的房间……看完全息球感觉不太舒服,想洗个澡,怎么了?”   “原来如此。”霍瑾笑着说,“也没什么事,只是想问一下那两个擅自入侵的小朋友,您处理得怎么样了?”   “我待会会亲自洗掉他们的记忆芯片,然后扔下去。”   “这样……但是我刚刚查了一下,那个叫尤莱斯的小少爷可很有利用的价值呢。”霍瑾微微一笑,“既然您在卧室,那我就过来跟你谈吧。”   言毕,不等言欲应允与否,切断了通讯。   裴松凛微微皱眉,虽然这艘船是刻奇的,但红毛这种想去哪就去哪,不需要别人同意的做派也太无礼了……尤其还是跟言欲。   “上将,您每次跟这伙人交易,都是在房间里谈的事儿么?”   又在见缝插针地吃醋,言欲皱眉:“这都是刻奇的地盘,在哪谈不是谈?你好好泡着,闭嘴别出声。”   裴松凛一把抓住他的手:“不要,我想跟您一起去。”   叩叩——   房门被敲响的声音传来,言欲脸色一沉,懒得废话,直接动手。   干脆伸手摁住了裴松凛的脸,将人压进水里。   非暴力不合作的下场就是这样,人鱼少年猝不及防呛了一大口水。   言欲木着脸色抽回手起身要出门时,一只湿漉漉的手扣住他的腰,用无法撼动的力道往后一带。   哗——   药浴的温水从浴缸里倾泻而出,言欲猝不及防被人搂着沉入水里。   刚刚被水隔绝的信息素沁在水里,像滔天的浪,把言欲拽入旋涡之中。   人鱼长而有力的尾鳍轻托着言欲的身体,非常贴心地不让他磕碰到哪处,但却像异样的镣链禁锢住他的行动。   言欲像坠入了蛛网中的残蝶,只能颤动着翅膀,却丝毫不能逃脱。   Alpha的信息素席卷一切,言欲阵痛不断的腺体仿佛被轻轻吻过,神经末梢颤栗着舒卷开来。   Omega被Alpha绵缠爱惜地拢合着,仿佛化成了生长于此的蕊,被怜惜珍爱地拢合在重瓣之中。   AO本该生来如此。   言欲狼狈地破开水面,扣住了浴缸的一侧,呼吸急促。   温水顺着发丝淌落,他松墨描过的眉尾眼睫因沾了水而漂亮得惊心动魄,眼角氲出一片诱人的胭红。   眼瞳中的翠绿色在慌乱中失效,露出原本那双清透纯澈的黑瞳。   被水洗过的Omega失真而妩丨媚,任谁也看不出来这位是星际战场上杀伐果断的言上将。   信息素交融的时候会让Omega本能地失神几秒,但Alpha却从一而终都是清明而理智的。   裴松凛悄无声息地在身后凝着言欲的背影,趁他还没回过神,抬手轻轻捻起他被水浸湿的发尾,悄悄嗅了一下。   言上将的信息素沉淀下来了……   竟然是非常清甜可口的——海盐奶油。   Alpha眼瞳深了深,似被蛊惑般,冲着那漂亮的,分化后未被正式标记过的腺体,露出了獠牙。 第33章 033   ◎然后仰头吻在了他握在枪柄的指尖上。◎   尖锐的獠牙抵在后颈, 微微将那块最脆弱的皮肤压陷时,言欲才意识到恐惧。   就像猫科动物掐捏诱导的行为抑制,Omega的大脑在这一瞬间处理不了任何信息, 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钝化沉滞, 唯独后颈敏锐地做好了被标记的准备。   这就是Omega面对高契合度Alpha时会呈现出来的顺从和软弱,一种被基因烙印在血骨里的奴丨性。   言欲作为Beta的七十年都在这一瞬间被抹成空白。   他陷在灼热温沉的Alpha信息素中, 仿佛一具被剥抽理智的玩偶,僵直在原地。   裴松凛叼住了他后颈那块皮, 下面只有一层薄薄的脂肪, 馥郁浓稠的香味持续不断地在舌尖晕开。   香甜的海盐奶油, 仿佛是蛋糕上最鲜美的那一块,落在舌尖就化开,让人流连忘返。   信息素在大脑中具象化成无数美味,盛情邀请裴松凛咬破这块小小的皮肤,然后添加属于他的标记。   他左手抱着言欲, 右手压着他的腰腹。   像雄狮或者猎豹在感受猎物那种迟来的僵硬感, 随后又从这种轻之又轻的身体反应里品尝到言欲强烈的反抗和厌恶。   ……他不愿意,甚至是厌恶被标记。   七十年前明明不是这样……还是也是这样?   记忆模糊, 事关情绪的细枝末节裴松凛已经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自己被注射了诱导剂的言欲全面激发了Alpha的本能,只想占有言欲。   当时理智的弦全用在绞紧力道不要让他受疼这一点上, 压根没来得及看言欲当时的表情……是真的接受还是隐忍沉默。   Alpha这种性格非常卑劣, 为了满足自己的占有欲, 能做出各种跌破下限的事情……比如他明知当时的言欲是无法被标记的Beta, 却如同被挑衅般想狠狠地侵夺他。   越不能被标记, 就越是让人想标记。   作为捕食者, 裴松凛也是姿态最温吞慵慢的那一型, 他不像那种闻到信息素就失控被□□掌控的Alpha,而是能克制到最后,愿意用甜言蜜语先去蛊惑猎物的类型。   所以他又哄又骗,用“不会让你疼”当成饵,诱导被药剂折磨得快要丧失理智的言欲亲自咬钩,才犹如顺了他的心意,故作君子地标记了他。   事后裴松凛还不以为然,认为自己虽然手段卑鄙,但这好歹也是“你情我愿”。   现在回味……他分明是把言欲逼上了无法选择的绝路,然后伪善地充当那个“恩人”。   原来言欲从来不想成为别人口下的猎物。   Alpha停滞的动作给了言欲缓神的时间,他把身体从信息素的深渊里拽回来后,猛地用手推开了身后的人。   裴松凛吃痛,低低哑哑地渗出一丝闷哼。   言欲急促地呼吸着,惨白的脸上又落着被信息素浸染的红,极端的色彩让他看上去非常狼狈。   但狼狈也只是一晃而过,他摇晃着站了起来,一脚踩进水里踏着那条遒劲漂亮的鱼尾,冰冷的枪口抵在少年的眉心。   “你他妈是不是……不懂什么叫规矩?”   每一个字仿佛都在喉骨里被碾出了血沫,听得让人心惊胆战:“还是说你真的觉得,我能容忍你胡作非为?”   他的力道非常大,若换成普通人腿,骨头可能就要被踩碎……可浴缸里的少年只是低垂着眉眼,静得像一潭死水。   少年轻轻淡淡的:“抱歉,上将……这是Alpha的劣根。”   Alpha的劣根……   言欲当然知道Alpha是个什么样的性别,他利用A的本性干过不少恶事。   但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尝到苦果。   言欲的指节颤抖着扣上了扳机,在将要施力压落的一瞬,少年忽然抱住了他的手。   所有愤怒在这一刻停滞,被面前的景象冲刷洗净。   裴松凛细长微冷的指尖轻托他的手腕,然后仰头吻在了他握在枪柄的指尖上。   不知道是因为泡在水中,还是被Alpha恐吓,言欲的手冷得像冰。   裴松凛轻轻地捧着,像虔诚的信徒在忏悔,以臣服的姿态自下而上仰视他:“以后在得到您的许可以前,我再也不会这么做了。”   明明只是一句空口白话,言欲却从他玻璃似的眼珠子里品到了承诺的意味。   这人素来是知道自己凭什么留在言欲身边的,一张跟裴松凛愈发相似的脸在刹那就让言欲晃了神。   这个表情……裴松凛以前跟他做过。   心跳漏拍,连言欲都没发觉自己持枪的手被少年以一个巧妙的姿势卸了力道。   如果现在言欲没有消气,仍想要他的命,已经扣不动扳机了。   终端恰到好处地又闪了一下,言欲手上的力道一松,少年握着他的双手也迅速落了回去。   Alpha在他回眸的一瞬间,原本清透澄澈的眸底沉下了一片湛暗。   霍瑾再次催促,言欲三言两语敷衍过去,从折叠空间里给自己摸了抑制剂。   裴松凛看着他,言欲像个滥用药物的瘾君子,一支接着一支,把他细瘦的手臂折磨出淡淡的青紫。   随后,又被他终端的医疗系统复原。   “太多了,上将。”裴松凛皱起眉。   言欲充耳不闻,注射完才回头:“给我好好呆在这里,不许出声。”   裴松凛趴在浴缸边缘可怜兮兮:“都听您的。”   等身体叫嚣的热度和难受被药物降了下去,言欲留下一管血液,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把自己收拾得跟进浴室前分文不差,才开门。   小一已经被打发去干自己的事情了,霍瑾笑眯眯地站在门口,丝毫没有被怠慢的不满:“全息球的景象至于让先生您如此不适,需要洗澡才能平静下来?”   言欲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一眼:“说正事,你要对尤莱斯做什么?”   “整个T11星区乃至星际帝国都知道,怀特家负责海瑞斯学院的安保系统,因为有他们在,这些年觊觎那条幻想种的人才无从下手……用他们家的傻儿子换他们的系统核心,能有几分胜算?”   “零。”言欲脱口而出,“一条人命跟家族荣誉比起来,不值一提。”   星际时代的豪门贵邸已经不如以前那么注重血脉传承,能影响家族声誉的,任何事都能放弃。   霍瑾似乎没想到他会那么决绝,视线微转落到言欲的颈侧,细微地捕捉到他后颈还未彻底褪去的红。   言欲刚坐到沙发上,小一就给他端来了一杯水。   他不大自在地端起来,轻声说了句谢。   霍瑾还在听他的解释,言欲侧过身:“那个小孩不是最好的筹码,而且怀特家虽然远在T1星区,但是他们敢让自己的孩子来T11上课,那就证明他们对所有突发情况都有完全的准备。”   所谓的突发情况,就是指尤莱斯万一哪天神经抽风卷入重大事件,他们也能及时采取措施。   “所以现在,刻奇要么就是把他打失忆然后放了,要么就杀人灭口。”言欲抬眸,“而且,刻奇现在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是么?”   毕竟这次的交易,除了循例的武器星舰,还多了一只人形虫族。   “奥科黑市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霍瑾转过身,在空中投影出玻璃笼中的珀尔,“这只虫族……还是人类?我说不清楚,她身体的各项数据很不稳定,来源也不清楚,如果就这么送过去,很容易会被扣押下来。”   星际黑市能做大做强,必然不是因为他们信守承诺讲究信用,而是他们懂得趋利避害,倚势挟权。   “刻奇现在虽然有那么点小名声,但是在奥科眼里不过是一只飞得快点的虫子罢了,”霍瑾抬起手,指节比了个尺寸,“这么大一点,压根飞不进他们的眼里。”   言欲缓缓抬起眼睫,较于之前多了三分沉冷:“也就是说,李家那群废物能做到的事情,刻奇做不到?”   “不是做不到,是需要时间……更何况,李家能接触到奥科黑市,本来就因为他们背后的人。”霍瑾轻抬下巴,视线看向浴室,“你这次把那个女孩送到奥科,不是就是想把那位幕后黑手钓出来么?”   察觉他的意图,言欲嗓音微沉:“交易已经完成,如果没别的事,那你们还是早点离开T11比较好。”   霍瑾回笼视线,似笑而非地走到浴室门前,轻轻地站着:“先生好像很着急。”   小一站在沙发之后,紧张地看着霍瑾的动作。   他虽然听不明白什么家族和黑市,但是他知道言上将现在被人威胁着……因为言林就在浴室里。   言欲看霍瑾那副表情就知道他已经没那么好打发了,叹了口气:“你还想怎么样?”   “我只是好奇,是先生你让我去抓的人,现在却又要包庇他们……如果是相熟的人大可像那位秦先生一样从大门带进来,若是威胁也该斩草除根。”霍瑾是真的很好奇,什么人能让他这么大费周章。   话音刚落,霍瑾还没来得及等到言欲的回答,身后的浴室门倏然开了。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际,Alpha极具压迫感的精神力已经宛如锋利的刀口,挟持住了他的脖颈。   裴松凛围着浴巾,浑身带着一股潮热的水汽,笑眯眯地站在霍瑾身后。   他的脸色稍显苍白,腰腹处还若隐若现地看到才止住血的伤口。   他垂着脑袋,修长的眼睫敛落的时候,可怜浑然天成:“是我寂寞难耐专门过来找……我们家先生的,给您添麻烦了非常抱歉,但您不要为难他可以吗?”   声线淡然从容,笑里藏刀,连霍瑾这个在域外横行了三十多年的星盗头子都自愧不如。   霍瑾眉毛稍抬,视线好整以暇地看向言欲:“原来是这样。”   言欲坐在沙发上,头疼地长叹了一口气:“他,是我的……人。”   纵使不想当着少年的面承认,但眼下情况紧急,最简单粗暴的解释只有这样。   果不其然,在他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少年的眸子就亮了亮。   随后,裴松凛宛如受宠般靠近霍瑾,一脸愧疚:“真的不好意思,我刚刚被先生承认,有点患得患失,他今早神神秘秘地出门,我就没忍住跟过来了。”   ……明明就一个替身,还真就端出了一派正宫来抓奸的气势。   小一眨了眨眼,言上将偏着头,一副不愿意又不得不承认的样子。   “哦?这么说来,还是我待客不周了。”霍瑾如示好般将手里藏着的匕首扔在地上,“失礼。”   并不是他真的想认输,身后的少年信息素等级非常高,是在域外星系也从来没见过的级别。   霍瑾甚至后知后觉,自己在门口能捅他一刀子,是这少年故意而为之……或许是为了博得某位上将的可怜罢了。   想到这里,霍瑾不由得反思自己一个人停靠在T11是不是过于自负,下次至少得带个帮手。   见事情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平息,言欲看向裴松凛:“行了言林,过来。”   少年软声应了下来,抽手回去的时候那一身信息素也敛干净了,一副温和小羊羔的样子。   霍瑾刚刚垂下眼,擦肩而过时余光扫到少年的轮廓,蓦地一惊。   ……裴松凛?   言欲淡慢地扫了一眼,见少年腹部的伤口还是一片未愈合的艳红,皱眉:“进去找衣服穿上。”   裴松凛颔首轻笑:“好。”   说完他看了小一一眼,小一如梦初醒,连忙从言欲身后退开好几布。   霍瑾站定在原地看着少年的背影,眉头轻皱。   言欲知道他想问什么,头疼道:“这次是我没处理好身边的人,不会有下次。”   霍瑾摇头:“我们自然不会怀疑先生您,但我还是很好奇,那位少年……”   “裴松凛刚死的时候,他的脸不是流行了一段时间么?”言欲面不改色,“他也算是个狂热粉。”   霍瑾想问什么狂热粉能极端成这样,少年已经换好衣服重新站到言欲身边。   ……速度还真快啊。   事已至此,就没什么可纠结的了,霍瑾将尤莱斯交给言欲处理,随后便转步出门。   见人走了,言欲困顿地抬抬手,小一也明白他的意思,轻手轻脚地回去了。   偌大的寝间只剩两个人,言欲能感觉到信息素稳定之后,淡淡的倦怠感便袭了上来。   他有些困意的眼微微上抬,余光扫到旁边晃动的身影,不用想也知道是那条人鱼在见缝插针地刷存在感,下意识露出厌烦:“走开,别……”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少年上那一身衣服,瞳孔微微一缩。   ……言欲对衣着的品味可以说是被裴少将亲自调教出来的,对一切出于正常认知的“得意”和“漂亮”都带有裴松凛的影子。   但他并没有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所以在回头看到言林的时候才会明显地怔了一下。   裴松凛凝着他表情的变化,随后意有所指地靠近:“刚刚看到这套衣服的时候就觉得不太对劲……言上将,这是你亡夫的穿衣风格吧?”   他其实也觉得有些奇怪,在这个房间为数不多的衣物里,还真没言欲习惯穿的款式。   言欲下意识想反驳,却又回味过来少年话里的挑衅,刚涌起波澜的情绪压回原型。   “怎么,我本来就是找你当替身的,”他回过头,细瘦的下巴轻抬,傲慢无形,“还是说两件衣服就要击溃你的自尊,装不下去了?”   少年细长的眼尾因笑微拢,渗出真假难辨的一点笑:“自然不是,很荣幸能被言上将认可,即便只是替身。”   这是他自己亲口承认的,即便是为了敷衍霍瑾。   看着他清浅的笑,言欲眉眼捎上一层审视。   十七八岁正是少年自尊心最重,占有欲最强烈的年龄,身份的差异,阅历的距离,甚至是微小的细枝末节都足以让人惴惴不安很久。   他经历过,自然清楚。   可这些明显的不稳定情绪却极少在言林的脸上展露,纵使有,也像真假参半的逢场作戏。   ……他好像是真的喜欢留在自己身边,却又藏着很多言欲揣摩不明的目的。   想明白之后,思绪便重新沉淀下来,言欲坐在沙发上,裴松凛站在跟前,视线没有相接,无声的对峙。   “您还在生气吗?”到底是少年先败下阵来,他走到沙发边单膝跪地,像趴在主人膝盖上的大型犬,“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只是看到上将搂着其他人,一时气火攻心,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看着他楚楚可怜,却明知故犯的眼神,言欲不着痕迹地别过头,清隽的轮廓看不出情绪。   刚刚在浴室是他自己疏于防范了,因为缺少Omega的自觉,肆意将腺体暴露在Alpha的视野里。   少年没有咬他的意图,言欲是知道的,所以全当吃一堑长一智。   可让他不愿承认的……是自己仿佛在有一刹那,想起了当时被裴松凛标记的感觉。   像某种瘾被点燃,言欲下意识想去拿烟,但打开终端时又微微一顿。   他的烟是深海香,少年的信息素也是深海的味道,这个时候还能什么缓解的作用?   却又因为僵在半空显得不太自然,便改了方向落到少年的发顶。   突如其来的亲昵连裴松凛都愣了一下,微微仰头望他,让那细长的指尖落进了发丝之中。   言欲一时慌乱,抽回手冷漠无声:“别想太多,我只是……”   话音未完,他瞳孔一震。   手边的少年似乎还没从他刚刚的动作里回神,双瞳微微失真,一层清泪迅速铺在他眼底。   随后,眼泪脱框而出,在少年的脸颊上凝华成了色泽圆润的小粒珍珠,落在言欲手边。   ……他哭了。   作者有话说:   上将把他狠揍一顿会掉更多小珍珠哦(老母亲怂恿.jpg) 第34章 034   ◎裴松凛低声表白,“言欲,我喜欢你。”◎   言欲眼尾轻颤, 沾墨的眼瞳沉下暗色,下意识以为这又是什么套路,端出了一丝警惕心。   眼前的少年似乎也有点意外, 后知后觉般有些闪躲, 偏过头似乎不想让言欲看到他的样子。   “抱歉。”   言欲轻放在沙发扶手边的手肘缓缓僵了起来,但依旧维持着冷漠:“你为什么道歉?”   “我惹上将不高兴了, 上将避开我不想见我……好换新的,更喜欢的人。”少年眼睫很长, 被泪水打湿后迎着光, 看起来就是亮晶晶的一片。   光是看着就让人心生动容。   可惜言上将心如铁石, 毫不怜香惜玉,没有半分动摇。   他问:“怎么,你是我弟弟还是我孩子,犯错事来我这里哭一场就觉得没问题了?”   “不是。”少年轻轻摇头,趴在他的手边, “我从来没想过用眼泪博可怜。”   言欲指尖微抬, 那颗形状不太规则的小珍珠就滚进了他的掌心。   似乎还沾着一点眼泪的凉意,在灯光下莹润闪烁。   原来人鱼的眼泪真的会变成珍珠的。   他指尖一拢, 不动声色地把珍珠握进掌心里,然后抬起微冷的视线端详言林的表情:“没想过,那你又为什么冲我掉眼泪, 言行不一很诡异, 你难道不知道么?”   “因为上将你忽然, ”少年微顿了一秒, 轻声说, “忽然摸了我的脑袋。”   言欲搭在沙发上的指尖缓缓蜷起, 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那么感动?但我刚刚也没少对小一这么做吧?”   “我不是跟他比……”少年抹了抹眼睛, 仰面朝言欲笑了一下,“嗯,我们没必要纠结。”   他欲言又止的意思过于明显,言欲别过脸,有些后悔自己刚刚那个多此一举的动作。   ……仿佛他给了这人什么不得了的甜头。   言林这么欣喜,让言欲都不由自主地,发不起脾气。   说到这里,裴松凛又放轻了嗓音,用撒娇祈求式的请求:“上将,你可不可以……让小一别喊你叔叔?”   “为什么?”言欲垂眸靠近,“他是我的人,他爱叫什么叫什么,我说过,争风吃醋只会让我反感,懂吗?”   少年像霜打的茄子,一下就蔫了下来,低低闷闷:“哦。”   “告诉我,尤莱斯要怎么处理?”言欲不想在这上面浪费口舌,转移了话题,“他消失了那么久,怀特家不可能没察觉,要是他们家顺藤摸瓜找上我了,又怎么办?”   “不会的。”裴松凛轻声且认真,“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去。”   言欲语调微微上扬:“哦?刚刚看你们还是亲密的好朋友,现在就不管他死活了?”   裴松凛摇摇头:“我跟他不是好朋友,上将您……不喜欢我跟他走太近?”   言欲哂笑一声,连否认都不屑。   言林跟谁走得近,和他有什么关系?   见他没太在意,少年又低下头:“他看不穿上将您的伪装,也不知道刻奇停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只要能安然无恙回去,他不敢说出去的。”   准确来说,尤莱斯没有敢说的对象。   就那金丝熊的小破脑袋,哪里敢想那么可怕的事情。   言欲垂下眼帘,沉默半晌,回过头:“这是你说的,之后有什么意外,我都会算到你的头上。”   少年轻轻眨眼,抬眸:“那要是刻奇那边被发现了呢?”   “一样算到你这儿。”   “……好狠心。”   “你活该。”   言欲有些困顿,淡淡掀开眸时看到的是少年紧盯着他的眼神,不耐:“怎么?我说错了?”   “没有。”裴松凛轻声应下,“言上将说什么都是对的。”   “既然这么说,那就早点回去,别给我又折腾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说到这里,言欲便开了权限,让裴松凛去领另一个不知天高地厚来作死的小鬼。   霍瑾用麻醉剂让尤莱斯睡得跟个死金丝熊一样,裴松凛哪怕拖着他的衣领走人都醒不来。   裴松凛好不容易从星盗的眼皮子底下把人拖走,将尤莱斯抗回了飞行器上。   睡得死沉的金丝熊被他扔到地板上,裴松凛破解了他的终端,调好了回程的记录仪之后,便任由他呼呼大睡。   连张毯子也不给盖,非常冷漠,导致金丝熊后半夜是被冷醒的。   尤莱斯刚睁眼就打了几个喷嚏,骂骂咧咧地说自己的终端为什么没调节恒温系统,去摸的时候才想起自己被星盗抓了,所有义体都被强制关闭。   他迅速开了机刚想法求救信号,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睡在私人飞行器上了。   “……诶,梦吗?”   还没反应过来,重新启动的终端被人握住,尤莱斯刚回头,看到的就是跟前的裴松凛。   “不是梦哦。”裴松凛打开了他终端的连接器,然后将一块细小的芯片植入义体,关闭。   全程不到十秒。   尤莱斯呆了一会儿,问:“你给我系统装了什么东西?”   “哦,一个小东西,神经炸弹。”   “?”尤莱斯的瞳孔在肉眼可见的程度上放大,“什么?!”   裴松凛笑眯眯地回头:“没关系,它能自动检测你的语言系统,只要你不说今天发生的事情,它就是一个死物。”   这是死物不死物的问题吗?   怎么我一觉睡醒你就站到星际海盗那边去了!   尤莱斯直觉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然而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问起。   “你,你是被那个绿眼睛抓过去洗脑了吗?怎么一回来就对同伴痛下杀手?”   “同伴?”裴松凛笑了笑,“你不是才想卖我吗,怎么现在又是同伴了?”   尤莱斯气得肝疼:“谁先卖谁的!我还没说是你先把我卷进来的呢!”   “那你能怎么办呢?绑架也绑架过了,神经炸弹也装了,你确定你要不听话吗?”   尤莱斯:“……”所以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跟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是一条船上的!   “行,行,”他深呼吸一口气,“那我听个理由总可以吧?”   裴松凛显然没那么好的耐心给他解释原因,飞行器正好停落到海瑞斯学院的门口,头也不回地离开:“明天还要上课,别迟到。”   金丝熊气得在飞船上大喊大叫,裴松凛丝毫没有理会。   彻底入夜,海瑞斯被黑夜笼罩。   裴松凛刚打算回宿舍用新到手的配件修一下护腕,进入校门口时就收到了教导处的通知——   [新院A1的言林同学,请来第二办公室一趟。]   仿佛在监视般,在回来的第一刻就传唤他。   裴松凛笑了笑,关闭护腕。   第二办公室跟第一办公室不一样,独栋存在于海瑞斯的最中央,被其他教学楼环绕。   能在里面拥有个人办公室的,都是海瑞斯学院榜上有名的荣誉教师。   裴松凛到的时候已经有人在等他了,是别着T11星章的军官,严肃的军装,全副武装的架势……能看得出来召他的人身份相当不简单。   门扉微开,裴松凛见到一张意料之中的脸,只不过那人投影在光屏的虚影里,不太真切。   伊·德曼总司令。   “你好,同学。”总司令笑意慈祥,“我们又见面了。”   裴松凛缓然挑眉。   他就知道,从冬棠星回来之后,这位司令会找他见一面。   看来是时刻关注着他的情况,生怕错过他回来的时候。   少年当着军官的面轻轻捋过校服的领口,一副相当紧张的模样。   推门而入时,少年的瞳孔却溶出了和他年纪截然不同的沉郁。   上一次跟这位总司令单独对话,还是七十年前他在异星死前接到的通讯。   总司令看着疏远冰冷的荧幕,仔细观察,似想从他的微表情中找出跟故人相似的细节,只可惜走廊的光落在少年的肩头,将他的轮廓埋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按理说这绝不可能是裴松凛。   当年的裴少将是他亲眼看着失去生命特征,被炸死在那个星球上的。   怎么会在七十年后,以少年的姿态出现……还被言欲当成宠物随身携带?   少年似缓了好一会儿才接受面前这个现实,毕恭毕敬地坐在椅子上:“总司令好。”   总司令敛着眸轻笑,表面上平易近人,但内心却在冷讽。   裴少将的傲慢就是高门贵邸血脉里的象征,裴家深埋于骨的教养和礼仪是不会允许他露出这种软弱的姿态。   ……就这个没了靠山就胆小怕事的样子,也不像裴松凛。   “我记得你,你叫言林。”总司令抬起手,革去了那些繁文缛节,开门见山,“我看了你的入学成绩,你的精神力相当出色,但笔试成绩并不理想,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选择海瑞斯。”   他这话说得很坦然,就是在惋惜言林的错误选择。   少年犹豫了一会儿,低声:“因为我的父母没有能力……”   “因为言上将让你选择海瑞斯的,对么?”   偌大的办公室死寂了一会儿,少年脸色稍变:“我,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总司令笑着喝了口茶。   他已经查过少年的身份,来自贫困的星区,费尽心思攀附权贵……最大的目的自然是当人上人,就跟当年的言欲一样,是趋炎附势,攀附权贵的类型。   裴松凛看着总司令自如轻松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言上将是做得多周密,能让总司令都查不清他的真正身份。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也知道什么样的处境面对什么样的道路。”总司令看着他,敛下了先前客套的笑意,目光变得锐利,“但一个并不惜才的上将,不值得你全心全意,对吗?”   裴松凛沉默以对,琥珀瞳仁酿出深沉的色泽。   他轻轻摸了一下手腕上的星流护腕,像是没了自我的小孩下意识的小动作。   “他甚至不愿意给你换一块像样护腕。”总司令将他细微的动作看在眼里,低声劝诱,“如果你选择的是德斯学院,我相信那里的教授对你这样一个天才,一定十分优待。”   恰到好处地停顿片刻后,他又说:“我知道你在担心害怕什么,但你要清楚,七十年前你这张脸的本尊那样爱护他,得到的结局是挫骨扬灰,而你一个妄图以替代品的身份攀附他的陌生人,下场只会更糟。”   言欲的忘恩负义,是整个T11有目共睹的。   一份文件由身侧的军官递到跟前,少年看了一眼,瞳孔微缩。   是T1首都星,赫拉之眼的身份跃迁证明。   全星际帝国最有价值的就是赫拉之眼的身份证明,多少人倾家荡产一辈子都想在上面求取一席之地。   ……而现在,只要他现在肯点头,就能有别人努力三百年都得不到的东西。   “这只是第一份礼物。”老司令的嗓音极具诱惑性,“德斯学院毕业生的前途,可远高于海瑞斯学院的毕业生……而且我并不是要求你离开言上将,你可以遵从你的内心留下,我只是需要一点跟他相关的小消息。”   丰厚的礼物和优待,换他当言欲身边的窃听器么?   而言上将那么恰好,将星盗交易的事情暴露在他眼前……这是什么忠诚测试么?   劝说与诱惑讲究点到为止,少年既然已经明显地动摇了,总司令便也不再多说。   聪明人在这一刻会知道怎么选择的。   总司令指节交错,搁在桌面:“孩子,好好想想,还会有人找你的。”   结束谈话,推门离开,少年轮廓上的凝重和纠结落上恒星光时,也如云雾渐散。   T1星区的公民身份、德斯学院的毕业生……裴松凛在十七岁的时候都拥有过了,确实不太稀罕。   但有一点,老东西说得还是挺对的——言上将的爱,他倒是由始自终没得到过。   这么想着,对言欲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想念忽然就清晰了起来。   ……好像真有点寂寞难耐,明明才从上将那儿回来。   裴松凛沿着课室外的长廊慢步走着,一点点回忆当初跟言欲在一起的时候。   那时候裴少将满腔不切实际的幻想,天天开着机甲在各大星系流浪,跟异种打累了回家,才想起卧室里还有个软软的Beta。   可惜他回来的时间总是不定,言欲也没等他的习惯。   所以裴少将半夜睡不着悄咪咪去卧室看时,言欲已经睡着了。   裴松凛知道扰人清梦的行为太过可恶,便只好忍了那点渴望,去冷清的侧卧睡了。   说直白点,当时言欲是裴松凛从黑市拍卖会上抢回来的,强买强卖怎么可能有感情……但裴松凛却也还记得,自己有一次哄言欲喝醉,他倒是一杯接一杯喝得很听话。   言欲那时候是不知道自己酒量不好么?   而且后半夜那么折腾他……第二天睡醒也没见言欲怎么跟他发脾气啊。   一下子回忆到某些艳色的片段,裴松凛不太自然地轻咳一声,终止了自己的回忆。   学院的走廊空而凉,裴松凛忍了忍,还是从终端翻出了言上将的通讯。   想听言欲的声音。   将近一分钟的无人应答,通讯自动挂断。   裴松凛眉头一皱,猝然的踏空感陷在胸口,说不出的心慌翻涌而来,他紧接着第二次拨通。   这次没多久言欲就接通了,嗓音有点哑,带着刚睡醒的懒倦:“……有事?”   胸口塌陷的地方瞬间被松软的棉补满,裴松凛轻靠在走廊上:“在休息?”   电话沉默了片刻,随后传来一声烦乱埋怨的低叹,然后通讯切断。   裴松凛看着结束通话,然后恢复常态的终端输入失笑。   嗯?起床气那么大吗?   明明才被挂断电话,但心情却出乎意料地好了起来,裴松凛回到寝室,其余几个舍友已经睡下。   裴松凛回到房间,将白天收回来的几个零部件接入学院配备的智脑中,简单地查杀病毒确认可用性之后,他卸下了护腕拼入操作板,对芯片进行重新编码。   裴松凛虽然是德斯学院的毕业生,但后几年非常不务正业地修了些其他技术。   只不过研学不精,没怎么秀过。   不仅是要修复“星流”,上次他拆出来的神经炸弹用完了,还得准备几个备用。   等护腕成型,裴松凛扫了一眼时间,已经凌晨四点多了。   浅睡一阵得去上课。   裴松凛刚洗漱好躺在床上,阖上眼还没三十秒,终端响了。   他慢条斯理地抬起眼睫,含笑看着屏幕上的通讯标识……言上将这个点找他,是睡醒了么?   “上将。”接起,嗓音比想象中还要沙哑,裴松凛清了清嗓子,“怎么了?”   “不是有事找我?”言欲的声音带着睡饱后的餍足,稍显轻佻,“专门给你空出时间,有什么不满意?”   嗯,果然是睚眦必报。   他扰了上将的好梦,上将也不让他睡好么。   听出了他那丝挑衅的得意,裴松凛仍旧把嗓音揉得沙哑,慢慢地应:“嗯,我的错,但没预想到您已经休息了。”   “没关系,有什么话您现在可以说。”   言欲的声音在耳边,连入睡都变得简单了。   “只是想您了。”裴松凛恰到好处地停顿片刻,再说,“您是不是又要说我幼稚?”   “……”   “但是幼稚我也想说,”裴松凛低声表白,“言欲,我喜欢你。” 第35章 035   ◎“上将原来记得我的告白啊。”◎   言欲再一次切断了通讯。   裴松凛低声失笑, 换了个姿势将终端抚平,重新阖眼。   还是油盐不进啊言上将。   他身体较虚,前两天才折腾了一次狠的, 今天又挨了一刀。   腹部的伤口虽然愈合了, 但显然不支持他继续熬夜,裴松凛揉了揉眉心, 这才发现自己真的困了。   躺在床上,不一会儿视线就有些模糊, 裴松凛能感觉到自己隐隐约约看到了什么画面……这是他早上所思所想勾出来的梦境。   片段闪回, 没有逻辑, 但每一帧都是十八岁的言欲。   可还没等他在梦里触摸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一阵敲门声扯回了他的意识。   不多,就三下,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裴松凛睁开了眼,瞳孔里渗出了阴郁的色彩。   敲门的人, 正好是昨天晚上被他玩了一道的金丝熊。   尤莱斯站在门口, 脸色憔悴。   他昨天晚上要么梦见自己被炸得四分五裂,要么梦见自己被藏尸海瑞斯试验区, 翻来覆去净是噩梦,他干脆不睡了,一大早起来迅速收拾东西搬回学校。   搬过来还不够, 甚至还要掐点守在裴松凛门前。   早上七点, 是正常学生起来的点钟, 更何况他们还有课, 应该会提前起来。   本来尤莱斯还酝酿着要怎么开口请人一起去吃早饭, 结果跟前的门被猛地拉开, 房间的主人一点耐心也无。   裴松凛没睡饱, 连眉梢都沾着戾气,头发凌乱,眼神阴沉,清透的眼瞳像割裂的玻璃片,凶意十足。   “有事?”   这两个字渗得尤莱斯一慌:“你……您没睡醒吗?”   甚至下意识用上了敬称。   尤莱斯小心翼翼,心说这人好大的起床气啊。   裴松凛狠狠瞪了他一眼,懒得跟他扯,转身就想回去继续补觉。   尤莱斯连忙攥着他:“哥,吃早餐吗,我给你带。”   坐在正厅,时刻预备着这两位要打起来的另外两个舍友纷纷茫然。   刚开学的时候尤莱斯还吩咐他们要孤立这位叫言林的同学,结果这才多久,怎么就是尤莱斯亲自去示好了?   “谁是你哥?”裴松凛提着他的后颈,跟拎宠物一样把他扔到门口,“再敲门试试看。”   被恐吓了,尤莱斯孤零零地坐在门口,像被主人遗弃的小仓鼠。   两个舍友犹豫了半天,到底是没敢上来问小少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又等了小半个小时,裴松凛才出来。   他换了身衣服,头发还有点凌乱,出来的时候一副没看到门口竖了个人的样子,转身就要走。   尤莱斯本来一脸期望地看着他,想着这人多少还是理他两句,结果没想到自己完全被当成了空气。   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他一脸不情愿但还是老老实实跟在裴松凛身后。   去海瑞斯的餐厅领取了营养剂,尤莱斯没话找话地套近乎:“你今天要去听哪个教授的课?不会是姓言的吧?我有不太好的预感,我们还是去琼斯教授那儿……”   话没说完,尤莱斯就看到了教学楼门口,恍如地狱使者般的言欲。   言上将罕见地没穿着便服,上身是修身慵懒的白衬衣,不是死板的款式,没束领带,黑色的长裤收在高筒军靴中,乍一眼看过去还有三分凉丝丝的书生气。   看着,和平时那副冰冷魔鬼的样子……很不一样。   只不过这仅有一点的随和文雅在言欲侧首时瞬间消散,那漆黑的眸扫过来时,尤莱斯只感觉一股恶寒袭上自己的后背,全身上下的神经都在这一刻绷紧。   金丝熊恨不得就地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而裴松凛却坦然一挥手:“言教授,早上好。”   叫得自然,笑容灿烂。   言欲上楼的脚步微顿,随着他的声音一同想起的,是昨天晚上那句“我喜欢你”。   他蓦地回头,出于礼貌地应了一声。   裴松凛这个举动不单让尤莱斯惶恐,连路过的几个学生都投来讶然的目光。   研究区的标本还有珍贵的研究资料全部确认销毁在那场刃虫引发的爆炸里,海瑞斯学院遭遇了建校以来最严重的财产损失。   会选择海瑞斯的学生都知道那条幻想种是无价之宝,言欲这个罪归祸首非但不用承担责任,军部还要出文件给他压舆论……纵使再开学对他有那么一点改观,现在也统统还回去了。   这种权势压人的帝国蛀虫到底什么时候遭天谴?   言欲轻描淡写地将四周对他的恶意收敛入眼,慢条斯理地看向跟前的两个人。   裴松凛稍稍偏头,刚要开口就发现言欲的目光越过了他,而在看身后的金丝熊。   “尤莱斯同学。”   猝不及防被点名,尤莱斯瞬间挺直腰杆,双腿并拢后脚跟一靠,非常标准的军姿。   他条件反射:“到!”   言欲淡然:“昨天下午三点到五点,你去了哪里?”   精准点中他旷课的时间,尤莱斯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脸色瞬间变了。   裴松凛缓缓挑眉,瞬间明白言欲的意图。   上将还真是记仇呢,小金丝熊不就偷偷说了他两句坏话。   “开学才多少天,你就旷课,嗯?”言欲抬手在终端上一触,一则惩罚通知面对面传到尤莱斯的终端上。   [新院A1尤莱斯同学,无故旷课,记警告一次。]   警告以上的处分会同步到所有学生的终端里,在地星时代就相当于开广播通报批评了。   尤莱斯只是旷课,而且还是初犯,按理说压根不至于罚那么重。   可这是言上将下的处分,谁也不敢质疑。   金丝熊僵在原地,一副还没接受现实的样子。   裴松凛怜惜地朝他挥挥手,旋即回神跟上言欲的背影。   因为摸不清言教授今天的心情怎么样,裴松凛非常识趣地没有上去讨嫌,而是在小教室门口转悠了三分钟。   学生来来往往,在路过小教室的时候都非常明显地有一丝好奇,没见到言上将时有一瞬的失望,但发现言欲的身影只是被门遮挡时又极快地扔出一丝鄙夷。   裴松凛将他们的反应收尽眼底,觉得矛盾又好笑。   从这群学生的表现看来,甚至都说不清他们是不是真的讨厌言上将。   上课铃声响起,小教室里最后还是没有人进去,但讲台上这位新晋教授却一丝不自在也没,悠闲从容地在光幕上挑选着可以解闷的电影。   也是,对于言教授来说,呆在海瑞斯的三个月本来就是消磨时间,反正帝国上下没人敢当面说他一句不,有人他不乐意教,没人他自在清闲。   裴松凛轻轻敲响教室的前门,毕恭毕敬地敬了个军礼,在言欲目不斜视的忽略里走到前排。   因为上将不肯施舍目光,裴松凛还刻意挑离他最近的位置。   就在少年刚把终端接上教室的光屏,准备读取已经准备好的课案自主学习时,言欲低低徐徐地开腔:“自主学习,凑那么近干什么?”   “……也许是上次的课坐太远了,不方便看上将您,怎么想都觉得很遗憾。”裴松凛从折叠空间里拿出电子笔,支在指尖转了圈,“现在既然能选,当然是越近越好。”   德斯军校像这种教堂里的授课并不多见,通常都是实操训练,一周能有四天是泡在机甲训练室里的,这么安静地坐在教室,手边还放着纸币的时候莫名牵起了裴松凛一丝怀念的感觉。   毕竟他在读书那几年,那么乖巧地坐在教室里的次数,不超过五次。   言欲慢慢地抬起眼眸,没有什么情绪地看了他一眼。   少年就真的只像个学生,支着下巴在看教案上的文字,轻声道:“听说地星时代有不负责任的老师上课只念ppt,现在科技发达了,有的老师连念都不念了。”   全权将备课交给人工智能,上课只看电影的言教授:“……有问题就问,没人堵你的嘴。”   上课开小差被抓,少年立刻装乖低头,故作认真地开始研读跟前的书籍。   但这套教材太初级了,对于早就熟读上面理论知识的过来人来说,是无法收拢思绪的,裴松凛看了两行,心里就不自觉开小差。   言欲在德斯学院是怎么过的?   秦佐说他在军队的时候没吃任何亏,那是因为言欲已经有了等级不俗的精神力……但在念书的时候,他又是怎么熬过精神力不高的苦日子呢?   十七八岁的言欲,一直在域外星系流浪,没接触过所谓的“正统教育”,但却敢一意孤行地报考德斯军校。   言欲应该是不知道所谓的学院生活是什么样的,又如何去适应那段裴松凛刚离世的生活呢?   ……德斯学院里,有人仗着精神力高欺负他么?   答案还没想出来,一条崭新的通讯申请浮现在裴松凛的终端上。   [通讯申请:尤莱斯]   裴松凛想也不想点了拒绝。   [通讯申请:尤莱斯   附加消息:加我!!!]   金丝熊皮膏药不仅黏性大,而且还相当急躁。   裴松凛晾了他一会儿,点了接受。   似乎是从全级通报的羞耻中回过神,尤莱斯消息一条比一条快。   [尤莱斯:你疯了你还选言上将的课?]   [尤莱斯:你没看星网吗?全海瑞斯的学生基本上都在抵制他呢。]   尤莱斯坐在老教授教室的最后一排,又急又气又郁闷。   急跟气是因为裴松凛还去言欲那上课,郁闷是明明他俩昨天是一起旷的课,怎么今天就他挨罚了。   不过他并不觉得羞耻,因为其他同学在看到他的“警告”通知后纷纷为他鸣不平,认为是言欲滥用私权。   新仇叠旧恨,不少学生已经在筹划向校方写联名书,提前结束姓言的这义务劳动的三个月。   本来尤莱斯也会是其中义愤填膺的一员,但他自从知道查明爆炸跟裴烬然脱不了干系时,他就本能地不敢面对言上将。   全校人里就他一个知道,言欲是清白的。   这种“唯一”强烈地鞭笞着他的正义感和道德底线,可碍于立场和身份他又没有胆量去做其他事情。   思来想去,尤莱斯只能把这种撕扯的感情寄托在“言林”同学身上。   天知道他现在多想找个人说说话。   [言林:?]   [尤莱斯:算我求你,哥,趁现在才上课,马上换教室。]   裴松凛看着尤莱斯给他发的讯息,后面居然附带了几个哭唧唧的小金丝熊,因为太过贴切一下没忍住笑出声。   分神的片刻,言教授闲适从容地质问:“上次开小差罚得不够?”   裴松凛眉梢微挑,将终端一关:“教授您原来管课堂纪律啊。”   言欲瞥他一眼,冷且嘲讽:“你是觉得你很安静?”   少年嘴唇微抿,像做了件什么丢脸的事情,神情一下就蔫了。   讲台上的人依旧懒散,沉色的瞳虽然映着光幕上的画面,但余光仍是剪出了言林的轮廓。   面前这张很像裴松凛的脸,露出了裴少将从未有过的表情。   仿佛时空骤然回溯,言欲侵入了某段他从未踏足过的,裴松凛的年少时光。   在德斯学院读书的时候,言欲找到了很多……疑似裴松凛留下的痕迹。   沿着那个人的脚步踏在德斯学院的路上,是他那段时间唯一所能称为“精神支柱”的东西。   而现在,仿佛幻想得到了实现。   他们那段相互错过,彼此遗憾的时间,仿佛重合了一瞬。   只是失神了那么一阵,眼前的剧情就已经枯燥无味,让人看不下去了。   言欲垂下目光,维持沉默。   课上了半截,少年似乎把刚刚那点羞耻抛之脑后,好奇地开口:“教授,我想问问题。”   “说。”   “研究区爆炸事件,那只虫族根本不是你从境外带回来的,您为什么不澄清?”似乎是说到感兴趣的话题,少年双手都搁在桌面,比刚刚听课的样子还认真,“本来很多人喜欢听您的课,结果现在都没人来了。”   仿佛言欲被人误会,对他来说是一件多不能接受的事情,又像是源于爱慕之情而衍生的关心。   关心的意味不加掩藏,言欲的瞳孔微微转落,墨色的眼瞳里落着深沉的蕴意:“先说上节课坐得远了遗憾,现在又觉得课堂冷清不如你的意。年轻人张口闭口的喜欢,真是难伺候。”   轻飘飘的,带着一丝不屑。   裴松凛怔了怔,却又很快意识到这句话并非逾矩的调情……言上将总喜欢见缝插针地讽刺他的“喜欢”。   是……按常理来说,能独处他应该高兴得不得了,有其他学生在反而是扰了面前这份宁静。   可这分明是他的关心呢。   换做其他小孩,要是平白无故被这么曲解讽刺多半是要伤心一阵子的。   但裴松凛显然不是,顿了一秒后,他轻轻笑开:“上将原来记得我的告白啊。”   言欲:“……”   年轻人厚脸皮的程度,他也真是不理解。   “不要问与课堂无关的问题。”他侧过脸,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裴松凛哦了一声,一时兴起想随便翻个知识点去问一下,可一看教学内容的基础程度,又觉得问了言上将真的会把他当白痴。   ……是他死太久了跟不上现代的教育进度了么?这些基础知识不是在初级阶段就要掌握的么?怎么海瑞斯拿来教新生?   裴少爷似乎没想起来自己的家境跟天赋和普通学生的差异,犹豫了很久还是没问出口。   言欲却正好抬眼,巧合地将他神情中杂糅的困惑和犹豫收在眼底,沉静片刻,关掉了越看越无聊的电影。   “有什么不懂,问。”   裴松凛抬起头,言教授倚在靠背上,闲适从容中透出一丝傲慢,那种“趁我心情不坏识趣点赶紧问”的气场扑面而来。   这可是言教授主动给的机会。   裴松凛自然不会放走,连忙端正坐姿把终端投屏,矮子里拔高个地挑出两个不算幼稚的问题。   与机甲和武装系统有关,像他这种没读过书,甚至连战斗机甲都没见过的小孩儿来说确实有些难。   言欲启用教室的系统,调出了帝国最新使用的机架型号,从头到尾跟他说了一遍。   不详细,却面面俱全,只要学生足够专注能听出来他是放了耐心在教的。   在所谓的教书育人上,言教授其实并没有马虎应付。   相反,他做得很严谨。   简单把结构说了一遍,言欲又顺带提了一句型号:“你们机甲课用到的是新手级的LV9E型,杀伤力弱,攻击性低,不会造成伤害,但像军校那边就会用LV1A型,具有一定的格斗能力。”   虽然都是新手级,但LV1跟LV9的操作难度已经不是一个等级的。   裴松凛在操作系统和精神力等级中间周旋了几句,最后还是没忍住:“那言上将当时在德斯军校读书的时候,第一次试用机甲打出了什么样的成绩呢?”   德斯军校开学的第一个考试就是机甲对战,并且是车轮战,要打到操作员精神力枯竭昏倒在地才算结束。   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心疼:“据我所知您是那届唯一一个Beta,最后输给Alpha了吗?受委屈了吗?”   只是很寻常的提问,任何一只想讨主人欢心的金丝雀都能想到的问题……言欲搁在桌面的手却缓缓紧握成拳。 第36章 036   ◎而言欲从他手里领教的,大概只有恨了。◎   在课程教学的过程中, 言欲能感觉到言林的领悟力不低。   虽然他没怎么表露出来,但言欲能从内容的转换中察觉到他极强的学习能力……仿佛一早就学习过。   这个少年拥有高等级的精神力和出类拔萃的天赋,如果真的因为他而读海瑞斯, 走研究方向, 似乎有点可惜……   就在他分神的片刻,裴松凛问出了那句“受委屈了吗?”   言欲的所有思绪一下被搅乱, 甚至下意识回想起自己初次考试时的成绩。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又恢复成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这是你上课该问的问题?”   裴松凛眼眸微眯, 下意识感觉到言欲似乎回想起什么事情, 但不愿意提。   少年挨了训, 闷闷地垂下脑袋,眼尾下压时看人的眼神有种令人难以苛责的柔软感。   总要在底线附近跃跃欲试,被教训了又卖乖。   下课铃正好响起,言教授为了身体力行表明自己不吃他这一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室, 连“这节课上到这里, 解散”诸如此类的话都没说。   言欲离去的背影干净利落,裴松凛若有所思地坐在位置上, 指尖的笔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刚到第十下,尤莱斯从后门跑了进来。   “我让你换课你为什么不换?昨天我们才差点被星盗弄死, 又是你不让我往外说, 结果你今天又跟姓言的凑那么近!”   金丝熊的性子太急躁了, 说气话来都不讲逻辑。   裴松凛散漫地掀了他一眼, 懒得跟他闲聊。   尤莱斯见他起身准备离开, 连忙伸手抓住了他的校服衣袖。   “等等, 我不是来找你唠嗑的!裴教授返校了, 他看到了我的‘警告’,又翻到了昨天校门口的监控,现在让我跟你去找他。”   裴烬然毕竟是新院一级A1的班导师,自己的学生有什么事情他当然是要第一时间询问。   裴松凛面色如常:“带路。”   教职员工办公楼在C1区,裴烬然作为班导师,在十层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   之前在机甲对抗时,裴烬然为了彻底试探出言林到底是不是裴松凛,使用了过量的精神力强化药剂。   强化药剂里是一种烈性药,短时间内能最大程度提升精神力,但也根据身体体质带来不同的后遗症。   许是因为身体的不适作祟,当裴烬然打开门看到尤莱斯身后的言林时,还是有一瞬的怔神。   跟骄矜卓越的裴少将不一样,言林看着温顺乖巧,却总让裴烬然有种敛藏利爪伺机而动的阴郁感。   这么冷不丁地见面,他有种被蝮蛇在暗处凝视的悚然。   那天在机甲对战中被刺伤的感觉又在隐隐作痛。   少年却对他微小的异样全然不觉,只是跟着低头:“老师好。”   裴烬然颔首,看着他们两个:“昨天下午跑哪去疯了,怎么让言上将逮到了?”   尤莱斯连忙开腔:“不是的!我们只是出去买零件,路上出了点……意外,才耽搁了时间。”   “零件?你又去旧城区了?”裴烬然轻叹一口气,“那里鱼龙混杂,不少星际流民在那落脚,你们没被抢吧?”   “没,没,”尤莱斯连忙找补,“就是耽误了课,还让言上将抓到了……”   “你在入学的时候就给上将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接下来更应该谨言慎行了。下次不要再犯了,言上将的警告虽然严重,但也有杀鸡儆猴的意思,后续只要你表现好我会申请帮你消掉的。”   若换做以前,尤莱斯早就屁颠屁颠地应下了,再说两句好话。   可现在他只是犹豫地抿着唇,情绪低落:“我知道了,谢谢裴教授。”   裴烬然只当他是犯了少爷脾气,对处分不满:“你先回去吧,言林同学留下。”   尤莱斯转身的时候看了裴松凛一眼,但见他没什么表情变化,便也没再犹豫。   办公室只剩下裴烬然和裴松凛两人,一坐一立。   “这不是我第一次捉到你擅自出校门了。”裴烬然说,“第一次,是跟那个叫珀尔的女孩离开,第二次是跟尤莱斯。然后,珀尔办了退学,尤莱斯被上将处分,唯有你安然无恙呢……想必是言上将的偏袒吧?”   虽然在爆炸事件之后,有部分新生因为担心而选择退学或者是休学,珀尔的消失不是异常。   而且他在销毁试验区的监控时还发现了……在刃虫暴走之前,珀尔进过那个地方。   那个少女绝对不简单,眼前这个人也一样。   裴烬然靠在沙发靠背,像是长辈不希望他误入歧途般给予忠告:“如果你单纯地只是想攀附权贵,离开他才是最好的选择……你想走的路言欲都走过,你的心思算盘在他眼底完全不够看。”   裴烬然咂摸了一下,觉得这话直白地说应该是:你要是想靠皮相上位是不可能的,因为言欲以前就是这么做,甚至在成功以后还把裴上将这块垫脚石忘得一干二净。   少年微微一愣,像才反应过来:“你是总司令那边的人?”   “不完全是。”裴烬然承认得干脆利落,“但我现在跟你说的话,也是你们那位爱才如命的总司令想对你说的。”   少年沉默下来,轮廓落上了一半静淡的阴影。   裴烬然意识到他动摇了……也是,爆炸事故当天,他亲眼看见这位言林同学推开所有人的阻拦,义无反顾地冲进研究区里救言欲。   付出了那么多,但现在得到的结果还是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地跟在言欲身后……言上将心太冷了,裴烬然理解少年面对自己这根橄榄枝时的心动。   裴烬然轻咳一下,意有所指:“还是说,你有什么非要留在他身边不可的原因……或者是把柄?”   话音刚落,言林如条件反射般摸了一下后颈,又很快僵硬着垂手。   裴烬然早知如此,从自己的颈间取下一条项链。   银色圆环,精致华丽,是裴家象征贵族身份的家徽。   “这是一枚神经屏蔽器,能在短时间内屏蔽一切外界指令……哪怕是军方的神经病毒。”   只要有了这个,言上将植入在他后颈的神经病毒轻而易举就能摘除。   “你也许觉得言欲给你开了一条不得了的路,但你其实知道……你其实能得到更多。”裴烬然转过光脑,一行醒目的大字展现在少年眼前。   ——帝国第三十二届机甲校联赛。   “你请假了几天,消息滞后,不知道各大高校在昨天已经到达T11了,你大可以留意看看,德斯学院和海瑞斯学院到底哪个更值得你去。”   少年深深地凝着桌面上的项链,伸手接过。   裴烬然欣慰一笑:“所以能告诉我,昨天言上将为什么抓到你们两个旷课了吗?”   “是因为……”裴松凛放低声音,“上将需要谈事,让我跟着他去……尤莱斯是偷偷跟着去的。”   “在旧城区谈事?”   “嗯……好像是一伙儿叫刻奇的人,但他们谈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是陪他留了几个小时而已。”   裴烬然目光一怔。   ……刻奇?   刻奇?!   帝国上将居然跟域外海盗有关系……   裴烬然瞬间弓起身子,双手交错只在桌面上,掩住了唇角的笑意。   呵,言欲啊言欲,你的野心到底是膨胀到这个地步了吗?   “好,没什么事了,可以回去上课。”裴烬然说,“在言上将身边要注意安全。”   少年轻轻颔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背叛,有些慌张地离开了。   等人走后,裴烬然扣开终端的隐秘通讯:“确实跟司令您想的一样,他不肯背叛是因为被言欲控制住了,我给了他自救的手段后,立刻就倒戈了。”   电话那端传来总司令愉悦的笑:“很好,那他说了什么?”   “总司令您可以查一查帝国的军火库,言上将跟那群域外星盗有来往,能交易的只有武器。”   通讯那段沉默了良久,随后传来总司令冷郁的笑:“呵,我就说怎么最近的星盗越来越猖獗,原来是我们有内鬼。与虎谋皮可没那么容易,言上将那么善于背叛,也总该尝尝被背叛的滋味。”   *   言欲坐在办公室里,看着跟前乖乖巧巧帮他研磨咖啡的宋副官P07。   它的创口已经被修复完好,系统也重新修复升级依然能胜任他助理的位置。   P07之所以在他身边那么久仍没被人发现是仿生人有两个原因,一是他的芯片内核,二是他的义体材料。   构成宋副官的义体材料都来源于刻奇,是来自外星系收集融合的罕见材料,连秦佐都没见过。   不过这东西有利有弊,虽然对人体仿真程度达到九成九,但适应时间过长,并且新旧义体还有一定排斥反应。   比如现在的P07,看着已经健全无事,但右手还是时不时会跟左手搏击。   这杯咖啡洒了整整三次,才被他端到言欲跟前。   言欲接过咖啡,手落到宋副官微微颤抖的右手上轻轻抚摸着。   仿生人意识到这是某种关切,便回应般转了转手指:“目前传感器仍在适应中,大概三天后就能跟以前一样活动了。”   言欲嗯了一声,眸色微微深沉。   离开刻奇的星舰之前,霍瑾跟他提了一句,他在抓尤莱斯和言林的时候,曾经被言林用小型芯片炸弹袭击过。   爆炸的方式和义体产生的裂口都跟宋副官受的伤很相似,但因为炸弹类型不太一样,还无法百分百确定就是言林做的。   霍瑾让他留个心眼。   ……所以,言林为什么要对宋副官下手?   为了珀尔?   还是想让他知道什么?   仿生人不太清楚言欲在思索什么,以为他还在关心,干脆用五根手指表演杂技。   言欲回过神才发现P07都把自己的食指跟无名指打成麻花了,立刻松开手:“可以开始工作汇报了。”   “据海瑞斯学院的数据库更新,裴烬然教授向帝国重新申请了八具异种标本,补足了研究区的损失……学院论坛对他一片好评,同时,也对您非常不满。”宋副官尽职尽责地给他汇报当下的情况。   言欲端起咖啡浅浅地抿了一口,味道刚好:“让我看看有多不满。”   P07接入终端投屏,黑进了海瑞斯的论坛,里面新帖不断涌现:   [裴教授申请的异种标本送来了QAQ实验课不愁了!]   [让他滚的联名请愿书已经发到院长邮箱了,就看院长尊不尊重民意了。他一来我们就丢了一条幻想种,咱们小破院可供不起这尊大佛!]   [姓言的工作失误就要那么多人给他善后,裴教授还病着呢,就得为他奔波劳碌,真是讽刺。]   [裴家实惨!七十年前为他赔了一个少将,现在还要念及旧情给他兜底……]   言欲还没看完,P07就已经检测到不良用语,强制关闭了投屏:“到接下来的发言可能会影响您的心情,所以进行了屏蔽……如果上将您不喜欢,我可以删帖并且追查IP。”   “不用。”言欲轻飘飘地笑了笑:“感觉还好,高材生果然还是比较有涵养。”   要是换成德斯的那群兔崽子,这论坛一条能看的都没有。   P07分析了一下他的表情,继续汇报:“爆炸事件对海瑞斯学院影响不小,为了转移师生的注意力,学院已经在宣传帝国第三十二届机甲校联赛了。”   机甲联赛在明面上说的是全帝国的高校皆可参与,但星际帝国十七个星区,也只有那么寥寥几所能配备高级的机甲,这些年来帝国的师生都已经默认机甲联赛是三大名校的交流会了。   但这到底还是全帝国皆关注的机甲赛事,在联赛上大放异彩的,无论是征军入伍,潜心科研,还是从事星际演艺圈,都能备受瞩目,可以说星际联赛是未来职业道路的踏板。   “如无意外,德斯学院的代表应该会在今天到达海瑞斯学院,需要安排您……和您的老师见一面吗?”   言欲跟裴松凛一样,毕业于德斯学院,而且挂名在同一个教授下,但裴松凛毕业和言欲入学之间隔了十余年,言欲被接手时,老教授脾气早就跟当初判若两人了。   传闻他当初对裴松凛是又爱又恨,而言欲从他手里领教的,大概只有恨了。   “见一面……”言欲托着下巴,淡淡地嗤笑,“然后把他气得在海瑞斯待不下去?”   P07微微一怔:“但去见一面,显得您尊师重道。”   “我像是尊师重道的人?”   “……不像。”P07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问,“上将,您跟您的老师,有什么矛盾吗?”   “矛盾?谈不上吧。”言欲很轻地笑了一下,“老师觉得我方方面面都不如裴松凛,却把他最宝贝的学生玷污了……所以非常讨厌我。”   P07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没关系,你也膈应了他十六年。”   德斯学院从入学到毕业,时间为十六年。   言欲凝着仿生人片刻,冷冷地低笑一声。   霍瑾除了修复,还给他的小助手添加了什么缺德的陪聊功能?   监控的警报忽然传来,宋副官凝向门外:“上将,有动静。”   言欲起身把椅子推开,走出办公室时才发现门外居然盘旋着一架飞行器。   没有监视与窃听功能,看起来很初级,在言欲开门的一瞬间就拆解自毁。   宋副官下意识甄别为恐怖袭击,冲到言欲面前阻拦时却见另一袭身影更快一步护到了门口。   裴松凛一手挡在言欲的门前,带着护腕的右手撑到跟前将要启用防护屏障。   拆卸的器械外壳分别在小型无伤爆炸中自毁,唯有一封信从飞行器的内部被仍了下来,上面还印着一只张牙舞爪的虫族鬼脸。   这是裴松凛读书时期就流行的恶作剧,在德斯学院通常是用来约架的,看谁不爽就把决斗书放里面,然后让飞行器在那人宿舍或者教室门口炸开,相当于踩着对方的脸下战书。   看着信封上那个丑陋的鬼脸,裴松凛下意识想到那群“联名抵制言上将”的崽子。   批判无良上将的诉状被海瑞斯学院打回了,所以只能搞搞幼稚的示威,用这种方式表达不满。   裴松凛本来打算把信私吞了,但宋副官显然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工作,先一步将信封捡了起来。   “上将,这只是个没什么意思的恶作剧,上将没必要为此生气。”少年稍稍俯身,像撒娇一般靠向言欲,“您知道的,十八九岁的小孩儿总喜欢在这上面找存在感。”   “哦。”言欲似是而非地笑了笑,向身侧的宋副官抬手下令,“现在,念。”   “是。”   宋副官剥开信封上的火漆时,抽出了里面的信。   “是仿生人的笔迹,不能通过字迹寻人,墨水型号为……”   言欲忽视少年的挽求:“念内容。”   “好……姓言的你这个无赖,你不是教书的料子,我们更不是你的兵,读书也是为了帝国的未来,你但凡有一丝良心就不应该留在这里迫害科研的净土……”   裴松凛站在原地,一时分不清这群到底是学生,还是古籍里那种舍命进谏的文臣。   这把言欲说得像昏庸无度的暴君,他们再不表表决心就要亡国了。   而言上将也非常配合,非常悠闲地看着窗外喝咖啡,在宋副官念完之后,他甚至抽了支钢笔,御笔朱批——阅。   要是让那群学生们知道他们精心准备的“惊喜”对言欲来说不痛不痒,估计就被气得一头撞柱上了。   裴松凛轻忍笑意。   言暴君将钢笔收回原处,细长的双腿交叠在前,散漫道:“所以,你有什么事要禀?”   少年偏着头:“下午的课上完了,想来找老师问问题,不行吗?”   “没听信上写着什么?”言欲半笑不笑,“我不是教书的料子。”   “因为他们有眼无珠啊。”裴松凛却相当自然地走到言欲的桌子旁,并相当自觉地给自己拖了张椅子,铺开纸笔,“又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喜欢上将您。”   还要趁机表表立场。   言欲面不改色:“无聊的话,出门左转。”   少年看他半晌,忽然长叹一口气:“您要是永远那么冷冰冰,我尝不到甜头,没有了期望,万一有天热情耗尽了,不喜欢你……”   裴松凛的手轻轻贴到言欲的手边:“背叛你,怎么办。” 第37章 037   ◎我还以为是裴少将死而复生了。◎   最后那句话带着点隐约的暗示, 只不过言欲的视线仍没看向他,也不知是没把话当回事,还是压根没在听。   裴松凛看着他漠不关心的侧脸, 细长的指尖扣住桌边, 俯身沿着他的方向靠近。   Alpha的气息强烈,光是那么一点侵入的意图就已经让Omega倍感不适。   言欲自然不会纵容他, 抬腿踩在了他的椅子上,抵住了这种肆无忌惮的靠近。   P07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盯着这两个人, 机器人没有八卦吃瓜的表情, 但他却在自己的系统里紧急记录着眼前的画面。   早上他去叫醒言上将的时候, 发现他站在卧室的床边。   晨露很冷,沾湿了言欲一边衣袖,可他却像全然不觉,一遍遍在听着终端的录音回放。   回放的那句话是——“我喜欢你。”   P07听过不少人对言上将说过这四个字,但能让他一遍遍回放的, 只有这一句。   明明动摇了, 可为什么现在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言欲没有发现仿生人那点疑惑,他的注意力全在跟前的少年身上。   “喜不喜欢都是你的事, 我没有回应的必要。但你要记得我留你不是纵容你,而是你有把柄在我手里,哪天真的想不开决定去死了……”言欲冷嗤, “可以跟我打个申请, 我让你无痛升天。”   椒 膛 鏄 怼 睹 跏 鄭 嚟 裴松凛:“……”   刚刚还和谐的话题, 怎么一下又被带到打打杀杀上去了。   但他并无怨言, 虽然言上将三句话里两句半都要带刺, 但至少已经不是一开始那副遥不可及的模样。   但他很快又意识到, 七十年前的裴少将都不能牵动言欲的情绪, 而自己一个替身却做到了……似乎又有些不太对味。   少年安静下来,言欲刚以为是他肯住嘴了,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又听到他略带期待地试探:“上将您那么抗拒肢体接触,是不是这些年都没跟人亲近过,所以不太适应啊?”   “……”   “这么说我是您丧偶后的……第一任?”这个答案出口,连裴松凛都察觉到自己心头浮现的雀跃,“好荣幸哦。”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装傻的样子特别可爱?”言欲回头,“我不吃这一套。”   “喔,那我换一套。”   “……”   裴松凛见他要赶人了,把指尖转动的笔收握在手,低头一副认真写课业的模样。   十七八岁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言欲懒得搭理他,调看P07昨天替他准备的同步星像。   星像的内容是奥科黑市的现状。   流窜在宇宙中各种臭名昭著的星盗团已经到达奥科黑市的星域,法外之城正迎来一季一度的重大拍卖会,热闹非凡。   像是某种诡异的巧合,黑市周边的那些小商铺里,竟然也打起了“改造人”的广告,推出一些看起来人不人,异种不异种的活物。   它们被浸泡在培养皿里,要么癫狂地挣扎着,要么半生不死地沉底。   好一场基因狂欢。   “……言教授,言欲?”   少年的嗓音忽然打岔,言欲关闭了同步星像,不耐烦地抬起眸:“有事?”   裴松凛装出一副被他吓到的样子,讪讪地坐回原位:“我刚刚叫你好几声了,你都没应。”   还委屈上了。   言欲侧脸:“我是看起来很有耐心,还是很讲师德?”   少年坐直了身子,失落地摇摇头。   这人脸皮厚,说再多也无济于事,言欲冷淡道:“写完了?能走了?”   “嗯,写完了。”裴松凛把东西推到他的面前,这时候倒像个本分的学生,“那教授您批阅吧,我先走了。”   脚步声远去,言欲本想将刚刚的录像看完,可不知怎么注意力就散了。   烦闷之际,他拿起了桌上裴松凛留下的“课业”,掀过来一看才发现是个用纸张叠成的简易信封。   但因为材料有限,没有火漆封口,而是别了一朵红色的小雏菊。   言欲指尖轻挑,小雏菊就从信上飘落到他的掌心,小小的一朵。   他捻在指尖转了一下,才放到一侧,拿出里面的纸张。   就那么点时间,那人吊儿郎当的也不知道能写份什么报告。   言欲没什么期待,刚展开纸张,就见两行修长凌厉的字迹,飘逸偏行——   “请给予我荣幸,接受我的手吧。”①   言欲微顿。   两行字占据了白纸的所有篇幅,还非常刻意地竖写在纸上。   P07见他反应有异,偏头扫过言欲手里的信封,甄别道:“情书?”   言欲啪地一下合上了信。   言欲冷冷一笑,酸文假醋还要写情书,他看都懒得看,连着信封一起仍到了桌角。   怎么,见他刚收到恐吓信,怕他伤心难过,所以补了封情书么?   他重新打开终端,一封来自刻奇的紧急通讯浮现。   [霍瑾:……在去奥科的路上遇到了突袭,珀尔趁乱跑了。]   ……珀尔跑了?   言欲眸色一凝,瞬间从椅子上起身,拿起了外套。   宋副官意识到他动身的意图,动身跟上:“上将您是要去刻奇吗?”   “是。”   “刻奇定标在奥科星域,与帝国星域距离较远,需要进行星际跃迁,但您目前处于‘受罚期’,动向被帝国实时监视着……是否更换其他出行方式?”   言欲颔首:“联系霍瑾,对接刻奇的‘鸮’星门,立刻出发。”   步入星际时代后,最能作为时代革新代表的,就是曲线跃进引擎的诞生,这项被誉为“人造虫洞”的科技被建设在帝国各星区一级行政区,极大程度地缩短了星际之间的距离。   而刻奇这么多年一直行踪不定,多次从清剿组眼皮底下消失的秘密,就是代号为“鸮”的星门。   “鸮”是刻奇在逃难的时候被发现的,刻奇作为T1清剿组的头号目标,自然少不了被围猎。   在某次抓捕中刻奇不慎被逼进了一个未知星域,当时T1判定该星域极不稳定,任何东西进去都会被宇宙风暴绞成粒子流,所以没有进行追捕。   而刻奇就是在这里发现了一座被遗弃的残旧空间站,并且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空间站的跃迁技术远超于星际帝国。   沉于洪流之底的宝藏,成了这群亡命之徒的一线生机。   星际帝国的星门只能两两相连,出发地和目的地是固定的,而这座旧星门是名副其实的任意门。   它能跃迁到宇宙的任何一个角落……只要你敢。   这座星门还有一个恐怖的功能,它收纳于一个极端的压缩空间中,只要提供稳定的能源,能随时收放。   星门像是死神留下的诱饵,用神秘且高超得近乎荒诞恐怖的新技术,默默狩猎着发现他的人。   如今,它被刻奇掌握在手,并且名为“鸮”。   言欲拢着外套,神色阴沉,下了教学楼就乘坐私人飞行器。   飞行器在越过校门时,跟一艘白色的星航擦肩而过。   言上将来去如风,在学院大门的上分掀起一阵疾风,险些吹倒从星航中缓步走下来的几位老师。   “啧,姓言的能不能讲点规矩,当我们海瑞斯是什么了!”校卫紧急打开防风屏,护住星航上的各位贵宾。   这些可是从各星区远道而来,参加机甲联赛的老师和选手!   与此同时,一个身穿德斯学院校服的男生疾步而来,面容沉冷:“怎么回事!”   “抱,抱歉,俞勉少尉,是我们的疏忽,您没事吧?”   名叫俞勉的男生摇头,抬头看了一眼远去军用飞行器,便不再多问,走到星航的舱门前。   “老师,您还好吗?”   白发梳得扳正的老教授凝着那艘远去的飞行器,像认出了什么,冷哼一声:“还是那么毛毛躁躁。”   俞勉微怔:“什么?”   “没什么,”老教授抬手搭在了他的手上,缓缓落下,“看到了个废物学生。”   俞勉将人稳当地扶落在地面,闻言眨眨眼,本来克制的脸色忽然浮现出一丝激动。   “您说的是……言学长吗?”   老教授前进的脚步微顿,恶狠狠地瞪向俞勉:“什么学长!一个在这种星区还出不了头的无名小卒也配让德斯的学生喊学长?”   俞勉连忙垂下头:“抱歉,是学生失礼,老师您别生气。”   老教授显然没接受他的道歉,一把拍开他的手:“一万字检讨,今晚交。”   俞勉:“……是。”   *   霍瑾又发来消息,刻奇的主队已经到奥科黑市,但情况相当不容乐观。   [霍瑾:盯上刻奇的是T1星区的精装部队,在奥科星域交火了,我受伤了。]   言欲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住宅区,留下自己“无心留校,在家睡觉”的离校理由后,在地下室激活了“鸮”。   作为流窜于宇宙的星盗,霍瑾的嗅觉十分灵敏,这次去奥科更是做足了准备与障眼法,怎么会那么快被T1的眼睛盯上。   P07实时给他传回数据,霍瑾虽然着陆于奥科,但受了重伤,刻奇的一二分队还没脱困。   而珀尔下落不明。   “让霍瑾好好养伤,其他交给我。”言欲将精神力接入操控台,冷声命令道。   各项数据在光屏前充能,言欲的基因锁验证后,跃迁引擎达到99。   数字跳转至100的瞬间,跃迁启动,言欲听自己胸腔里的那颗心脏跳动的声音。   残存的感知被放大放慢无数倍,扭曲的空间剥离了人类的意识,算不上魂飞天外,但在这短暂却又无比漫长的瞬间,只有那“咚”的一声心跳。   跃起,回落,一场远距离时空飞行已经完成。   眩晕与疲惫被平衡调节剂抚平,言欲慢慢站起来。   踩在地上有种轻飘飘的感觉,因为奥科星域的引力跟帝国不一样,他的身体还没适应。   平衡系统回调之后,言欲便开始定位,就在此时,一发夺目的粒子炮划亮了眼前漆黑的星河。   言欲是从跃迁过来,就如一艘忽然浮现的幽灵船,在“鸮”的保护磁场下不可能那么快被发现。   那发粒子炮的目标也确实不是他们,而是定标在一艘纯黑色的机甲上。   “Kitsch-01,”言欲看着那支被粒子炮集中的机甲,叹了口气,“还真是被人当瓮中之鳖那么狼狈啊。”   那架被击毁的黑色机甲,就是刻奇的一支小队。   精神力注入操作台中,言欲黑瞳微沉,精神域无声铺展,T1那艘昂贵华丽的机甲在扑猎的一瞬僵在原地。   掠夺式精神域,只要机甲操控员的精神力等级高于对手,就能直接侵入对方的精神域,随之进行撕扯、吞噬或者是毁灭。   因为刻奇遭受损害与言欲断连,所以他不能精准地掌握战局,只能以这种粗暴蛮横的方式撕裂战场。   “脉冲粒子炮可不好玩……”言欲细长的指尖触过操控台,像演奏轻快的琴曲般调用手上的傀儡。   刻着T1星标的机甲调转枪头,灼热的能量刃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仿佛一柄利刀般重创身后追袭而来的“队友”。   T1的A型作战机甲配备了十分全面的能量武器,猝然自杀式地进攻,轻而易举就击碎了同类的防御盾。   言上将跟普通星盗的最大差别,就是他对帝国的所有武器了如指掌,在掠夺第一架机甲时就摸清了这批追兵的型号,迅速调用精神域,将分散的精神力由面化点,刺刀般贯穿了机甲隐藏在最深处的动力源。   “能量流失……集体失控……”P07迅速重演了的模拟战场,替言欲捕捉所有信息,“上将,您的攻击很奏效。”   话音刚落,他却看到言欲嘴唇紧抿。   明明追兵被毁,言上将却不像以前大获全胜的自在轻松。   P07迅速回归于数据的洪流,飞速地替言欲整合战场上的各种讯息。   就在十辆A型机甲齐齐坠落,刻奇一分队死里逃生准备跃迁离开时,一片更加辽阔的精神域忽然倾覆而来。   来势汹汹,如黑云压城。   一分队瞬时熄了火,悬停在黑暗的宇宙之中。   言欲瞳孔微紧,操控台上浮出了一个对话申请。   他抬手挂断,但屏幕上却又浮现出了一段文字:   [这么粗暴的作战手段,我还以为是裴少将死而复生了。]   [没想到是你,言欲。]   作者有话说:   *①摘自《傲慢与偏见》 第38章 038   ◎你现在告诉我,他还活着?◎   P07自跟着言欲开始, 他就没见过精神力高于言上将的人。   毕竟T11只是个碌碌无为的星区,能分化成Alpha的人寥寥无几,而能站到高位的更是屈指可数。   这也是言欲在没有出身, 没有靠山, 那么目中无人还能坐上上将之位的原因。   他的精神力是T11星区顶尖的。   但眼前,这片崭新的精神域, 显然能跟言欲抗衡。   P07下意识启动防御网,却被言欲抬手轻拦。   “好久不见。”言欲右手从操作台上抬起, 托着下巴:“没想到堂堂T1五星上将, 能亲临这么偏僻的星域, 抓一支小小星盗。”   显示屏上的数据被精神力操控浮动,如一条具象化的声波线条:“我也没想到,堂堂T11上将,能跟星盗狼狈为奸。”   声音带着一种机械感的僵硬,显然是机甲AI被入侵后发出的。   如果旁人坐在这里, 看到的更像是言欲在跟面前的机甲对话。   言欲懒洋洋地笑开:“是么, 你不是从来都觉得,我没什么正义感?”   机械音冷声:“所谓的没正义感, 代表的不是你要舍弃尊严,去当收拾烂摊子的保姆。”   机甲室里的气氛瞬间将至零下冰点,连P07这个仿生人都能感觉到火药味。   但下一秒, 机械音却说出了截然不同的话——   “开门, 喝杯茶怎么样?”   言欲撑着的脑袋微微一歪, 低笑:“五星上将的要求, 当然不敢拒绝。”   P07还没反应过来, 操控室的入口就传来了很轻的敲门声。   这杯茶, 言欲没有拒绝的理由, 因为这位神秘的五星上将已经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掌握了他机甲的一切。   言欲叹了口气,从操作台上站了起来,一把扫平了中心台上的数据,将电子版化成了平实的桌面。   “P07,备茶。”   “是。”   机甲室的门虚化敛退,一袭利落华贵的白色军装缓步走入视线。   ——黑发,蓝瞳,利落修长的身形。   来的人目光微扫,将操控室一览无遗后,视线落在言欲的身上,然后缓缓抬手,行了一个非常标准的绅士礼。   “怎么,这么多年还是改不了这个坏习惯?”言欲浅笑地看着他,“我现在是什么身份,要你一个T1星区的五星上将向我低头?俞锦弦上将?”   “与身份无关,只是念着旧情。”俞锦弦到底是将抚胸礼完成,随后才走到言欲备给他的桌前,“你的精神力减弱了。如果是以前……你还是Beta的时候,应该能发现我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一旁的P07瞳孔骤然戒备,言上将分化成Omega的事情是绝对机密,而这人却一上来就识破了秘密,极具危险性。   “没事,P07.”言欲端起热茶,浅浅地吹了吹,“上将当狗多年,鼻子一直那么灵敏。”   P07茫然地眨眨眼,还是收回了凶意。   俞锦弦淡然地看着言欲,不愠不恼,像是没有个人情绪般也摸起杯子喝了一口茶。   “珀尔呢。”言欲抿了口茶,低声问,“你把刻奇逼得那么紧,应该也捞到她了吧。”   俞锦弦垂着眼,释放了折叠空间,一尊玻璃笼瞬间出现。   里面的少女一身血污,下半截身子恢复成了蠕动的虫身,伤痕累累地躺在角落。   而在她跟前昏迷的,正是被言欲安置在刻奇负责照顾她的小一。   “她胆子挺大,明明对操控机甲一窍不通,却敢带着俘虏逃命。”俞锦弦说,“要不是我拦截的早,他们可能要一起死在外太空。”   言欲摁了摁眉心:“谢谢。”   “不谢,我捞到她的时候她还在诅咒你。”俞锦弦凝着他,“言欲,你还是喜欢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没有意义的事情?”言欲忽然笑了,“是什么?”   “要我说明白吗?”俞锦弦说,“为了守一个死人的尸,跟T1的豪门作对;扭曲得把亡夫的骸骨装入仿生人中当伴侣,却让所有人误会你不爱裴松凛;分化成Omega了,还铺开那么广的精神域。”   言欲:“……”   俞锦弦继续:“她一个虫族,自以为很高明地潜进了海瑞斯,殊不知那点三角猫功夫压根藏不住。言上将你把她带离T11,实际上还是想保她的吧?”   “俞上将那么有高见啊。”   “她的身份家境都伪造得很蹩脚,有心人只要想查就知道是假的,而她提交的基因档案又无法伪造,只要一比对她是T0培优生的事情就暴露了。”   俞锦弦的声音跟他侵入言欲时用AI发出的声音差不多,都没什么感情,“你把他送到奥科,看起来是为了处理她,实际上是为了揭露T0的真相。”   选择奥科的理由就是简单的借刀杀人罢了。   他放下茶杯,淡淡地看着眼前的人:“真相越多人知道,她才有正规的理由被帝国保护,我说得对么,言上将?”   言欲的指肚沿着杯口轻轻滑动,百无聊赖:“俞上将不远千里追到这里,是为了跟我说教的?”   “不是,我在追查刻奇。”俞锦弦轻轻抬手,终端上浮现出一份文件,是秘密缉捕令,印着首都星的章,“既然你跟他们搅和在一起,那我就不费力气了,把霍瑾交出来。”   言欲倏地笑出声:“你都说我跟他们混在一起了,那我有什么理由把人交给你?”   俞锦弦皱眉:“言欲。”   “按照缉捕令的要求,凡是同伙也一并缉拿,俞上将您为什么还要好声好气地跟我商量呢?”   俞锦弦静看了他一回儿,轻声:“言欲,霍瑾手上有裴松凛的追踪程序,你知道吗?”   言欲压在杯口上的指节猝然失控,杯子一瞬被按倒在桌面,温热的茶水倾泻而出。   P07擦干了桌面上的水迹。   俞锦弦默默地看着,最后将视线挪到P07身上:“这个是你当初把裴松凛的骸骨装进去,用来欺骗自己他还活着的仿生人吧。”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捏住了P07的下巴,质检般看着这张脸:“我还以为你真的把它销毁了,没想到它还成了你的副官。”   言欲像被戳到了掩盖最深的秘密,一把将他的手压下:“……俞锦弦,‘裴松凛的追踪程序’是什么意思?”   俞锦弦淡淡看着言欲从先前的散漫,到如今的隐怒。   看来裴松凛还真是瞒了他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裴松凛在德斯学院读书的时候,就被誉为创校以来的第一天才,而学神、未来之光等等光环套在他身上的原因,自然不只是因为他令人望尘莫及的精神力等级……还因为他在科技领域展现出来的独到天赋。   他还是个科技怪才。   其他同级生还为学院的考核在各大异星奔波的时候,裴松凛已经修满学分获得了学校的特许,划出了个人的研究所。   甚至如今T1还有几项机甲武器,都是根据裴松凛的设计手稿改进而来的。   而裴松凛还研究过一种神经炸弹,这玩意薄且细,贴放在义体上能无意识间溶解一切等级低于二阶的防御网,破坏力极强。   虽然现在很多神经炸弹也能做到这一点,但裴松凛的神经炸弹不止于此,它在摧毁义体的同时,能无声侵入宿主的义体系统,化为最隐蔽的数据病毒,潜藏在宿主的身上,形成数据标。   只要裴松凛想,他就能随时通过数据标追踪定位。   “你的裴少将,当初在我的义体上实验过。”俞锦弦伸出手,修长白皙的五指下延出一列数据,这都是裴松凛留下的标记。   裴松凛是德斯学院无可争议的第一,俞锦弦是雷打不动的第二,但因为前者行迹不定,没人见过这两位同台,便传出了他们关系不好的流言。   只有言欲知道,俞锦弦算是裴松凛为数不多的朋友。   毕竟当初裴松凛为了把言欲抢出来的,在黑市闹了不小的动静,而跟他一起善后的就是俞锦弦。   甚至在裴松凛死后,俞锦弦还在暗中帮过言欲不少。   只不过后来,言欲“背叛”了跟裴松凛有关的一切,裴家如此,俞锦弦也一样。   “作为实验的补偿,裴松凛把追踪程序告诉了我,并且修改了我义体里的数据病毒。”俞锦弦也没想过,当初的一个小小实验,会在七十年后像一个沉在宇宙的鱼钩。   “当初霍瑾被关在T1的监狱时,我确定他体内是没有数据标的。”俞锦弦说,“所以我合理怀疑,霍瑾是最近才被病毒植入,裴松凛没有死。”   言欲猛地从他跟前站了起来,双手一把掀翻了数据台:“俞锦弦,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俞锦弦抬起清冷的眸子,对上言欲压抑到将近失控的黑瞳。   言欲抓着他的衣领,将人扯到跟前:“七十年前,是你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裴松凛死了,翻遍整个宇宙都找不到他还活着的痕迹,是你把我押到他的骸骨面前让我面对现实……你现在告诉我,他还活着?”   瞳孔里的黑色被一圈又一圈猩红的血丝包围,言欲清冷的脸上覆上了一层疯意,他的精神力迅速爆开域场,带着仿佛要将俞锦弦碾压的狠意蔓延开来。   俞锦弦默默承受着暴走的精神力,缓缓扣住了言欲的手腕,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言欲在颤抖着。   被极端精神力掩藏的,是一触即碎的言欲。   裴松凛离世的痛苦原来没有被七十年减弱分毫,言上将看起来无坚不摧,只不过是因为他不提,不想,不说。   俞锦弦放软了语气:“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只是‘可能’活着,你如果不把霍瑾交给我,这一切只是我的怀疑。”   精神域猝然释放,又轰然坍落。   言欲缓缓垂下了手,看着他被自己抓得折痕斑驳的领口,视线微微空惘。   *   刻奇隐在奥科的位置同步到言欲的终端,他很快就带着俞锦弦到奥科边城的一家小旅馆。   霍瑾受了伤,在房间里开了屏蔽场进行手术修复,两个手下守在门口。   言欲亮明身份,两个手下便没再阻拦,只是警惕地看着跟在他身后高大的男人。   言欲没有废话解释,直接开了屏蔽场带着俞锦弦进去。   霍瑾就在室内,狼狈地躺靠在床上,细密的手术仪在帮他修复伤口。   他听见响动,循声望去:“先生,你来……”   话在看到言欲身后的人时,猝然一停。   言欲看到了他的错愕,毕竟自己把重创刻奇和霍瑾的罪魁祸首带过来,霍瑾不可能还心平气和。   “你好好疗伤,我待会跟你解释。”言欲扫了一眼他的伤口,径直走到床边抬起他的手臂,“俞锦弦,你来吧。”   霍瑾猛地皱眉,却没有挣开言欲的手:“先生,你是什么意思?把T1的上将带过来……是为了告诉我,刻奇被一网打尽了吗?”   “不是。”言欲面色泠然,像隆冬里苍白的雪,“躺着,别动。”   眼看俞锦弦就要过来,霍瑾咬牙拧断了自己的机械臂,忍痛从床上站起来,像被逼到绝路的困兽。   “我不会信帝国的任何人。”   让他一个星盗面对帝国的军官,什么都不做躺在床上引颈受戮?怎么可能。   他忍着伤痛,从小腿处掏出一柄锋利的匕首,一副要跟面前的人同归于尽的架势。   可还没来得及出手,高级精神域再次展开,霍瑾猝不及防被言欲碾压,只觉得胸口处的芯源挨了一记重锤,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言欲抓着他的头发,面无表情地看着本该是同伴的人:“霍瑾,为什么不听话?”   霍瑾嘴角渗出鲜血,腥味像淹没了喉咙,让他发不出声音。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先生”的精神状况很奇怪,像一张崩到极致的弓,随时就到断裂的边缘。   他从来没见过先生这副模样。   理智所剩无几,言欲缓缓松开手,后退一步想让出空间让俞锦弦过来。   霍瑾看着缓步而来的上将,眸底涌现出恨意,他咬住舌尖让痛觉激出最后的力量,握紧匕首直冲俞锦弦。   就算他要当案板上的鱼,也要让刽子手付出代价。   但匕首将要冲向俞锦弦的一瞬,言欲却忽然转过了身。   他站在俞锦弦面前,承下了这一刀。   霍瑾从没想过言欲会回头,在原地猛地一怔,迅速卸下力道:“不……我不是……”   言欲那双深瞳如旋涡,卷席着无法言说的黑暗,他握着霍瑾的手,往自己腹部用力一推。   “先生!”霍瑾低沉的嗓音顿时拔高,“你在做什么!”   “你觉我带俞锦弦来是背叛了刻奇,那按照刻奇的规矩,我是该挨一刀。”言欲面无表情地把匕首拔出来,殷红的血瞬间染过他的衣服。   言欲抬手一抹,看着上面的血色,淡声问:“现在,不用我再解释了?”   霍瑾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不用。”   言欲面无表情地将沾满血的匕首扔在地上,侧过身:“俞锦弦,去调查。”   俞锦弦看着床上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但却不得不受制于言欲的星际海盗,面无表情地走到他跟前,取出了手臂中的数据链。   言欲看着霍瑾的手缓缓绷紧,听见了他低哑无力的询问:“先生,如果这位上将接入我的义体,那么刻奇的秘密……”   话还没说完,他就感受到言欲阴沉的视线。   是不容忤逆,又极端冷漠的神情。   霍瑾下意识收住了声音。   言欲漠然地看着俞锦弦的精神链接入,凝着他终端上数据的比对。   相似度60%……87%……99%……然后,停住。   俞锦弦蓦地蹙眉,裴松凛以前跟他说过,他做东西从来只有0与100,从不会做出99%的残次品。   这一刻该怎么形容……就像这神经炸弹的主人早就聊到会有这一幕般,将咬勾而来的人戏耍在股掌之间。   这到底是裴松凛的手笔,还是恶劣的仿制品?   俞锦弦回过头,言欲只是平静地凝着99%的最终结局。   让人看不出来,他是缓了下来,还是已经崩裂。   他平静开口:“所以说,裴松凛死了的真相,没有被颠覆是么?”   俞锦弦嘴唇微抿:“99%,很接近了。”   “当年你告诉我,他在那场异星灾变里只有1%的可能活着,而这1%会随着时间流逝,化为虚无。”言欲像整个人都从这次闹剧里剥离出来,如局外人般冰冷,“现在,这个1%也一样。”   “我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追这1%的真假了。”言欲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旧旅馆。   P07在隐匿的机甲里等候着,言欲一回来他就接收到了系统的消息。   P07霍地站了起来,迎向门口:“上将。”   言欲站在门口,一双黑瞳像被剔净了光,只剩下纯粹的黑。   仿生人即便情绪感知顿慢,却也觉得现在的言欲……从指尖到灵魂,每一寸都像化成了薄又脆,蔓延着无数裂痕的瓷器。   “P07,”言欲的嗓音像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给我拨通言林的通讯。” 第39章 039   ◎像标记过后般浓稠。◎   海瑞斯学院, 裴松凛再次站在了第二办公室里。   “好孩子,你为帝国提供了非常重要的情报,确实有一批退役星舰拨到T11之后去向不明。”伊·德曼总司令在光屏之中, 欣慰道, “首都星很快就会派专员下来处理,背叛帝国的人终将受到惩罚。”   少年坐在椅子上, 垂头看着自己的指尖,相当忐忑动摇的模样:“……言, 言上将会进帝国监狱吗?”   “帝国一定会将他绳之以法的, 但不会牵连你。”总司令将双手交扣在前:“这件事情结束之后, 你是想随你的学籍一起迁到T1,还是……留在我身边做事?”   名为言林的少年慢慢抬起头:“留在总司令身边?”   “这么说可能有点委屈你,但如果你搬到T1,那群富家子弟说不定会这么针对你,但如果你留在我身边……我保证让你位置坐得比言欲高。”   少年表情微怔, 似乎被巨大的惊喜砸中了, 还没反应过来。   但实际上,裴松凛却在冷笑。   总司令还真是优秀的演说家, 这讨价还价的本领可比帝国的商人还熟练,还没给实质性的奖励,就开始画饼。   说什么让他坐得比言欲还高, 实际上只是想把他拴在身边好盯着罢了。   “七天后, 在裴家的坟星有场复苏仪式, 你要想明白了, 就联系我, 我会让人带你过去。”总司令另有深意地笑了, “到时候, 我会以养子的身份,向所有人介绍你。”   听起来像器重与恩赐,但裴松凛知道……这是死老头另有目的。   当年他还是裴少将的时候,死老头就朝他递过橄榄枝,有联姻有合作,但裴松凛当时看不起这点小恩小惠,一直举止不见。   没想到七十年后这死老头子还耿耿于怀,在裴家的祖坟上认一个跟裴少将一模一样的孩子当义子,是为了满足当年没把他踩在脚底下的遗憾么?   “当然。”裴松凛扬起笑容,“我当然愿意……”   话到一半,他的终端忽然闪了一下。   有通讯接入,裴松凛不动声色地皱了一下眉,他的终端里只存了三个人的通讯,言上将、尤莱斯和之前的珀尔。   珀尔不可能联系他,裴松凛把尤莱斯屏蔽了,唯一能联系到他的只有……言欲。   总司令也发现了,含笑看着他:“言上将?”   裴松凛也不遮掩,把终端抚开:“嗯。”   随后不用总司令暗示,他接下通讯。   “在哪。”言欲的嗓音一如既往,听起来与平时没有差异,裴松凛却捕捉到了那一点点失真。   他不在T11星区么?   “在学院里。”少年回答的时候紧张地抬眸觑了一眼跟前的人。   毕竟十八九岁的年纪哪经过什么风雨,再沉稳有野心也很难滴水不漏。   “我会让宋副官替你请假,晚上回别墅等我。”   裴松凛有些意外,言欲很少给他下达这种命令:“上将,怎么了吗?”   “我找你,需要理由?”言欲不等他回答,冷冷地命令:“在我回去之前洗干净了,我要你的信息素。”   说完通讯便被掐断,办公室里陷入寂静。   伊·德曼在听到那句“信息素”的时候顿了一秒,很快反应过来:“同学,言上将说要你的信息素?”   裴松凛轻轻颔首。   他知道在初次分化完成后,Omega的第一次特殊时期至关重要,但没想过言欲会这么直接地向他挑明白。   老司令的眼神如盯住了猎物的鹰隼,紧紧锁在少年的脸上:“Beta是不需要外人的信息素的,言上将他是……成了Alpha还是Omega?”   “……Omega.”   帝国的历任军官里,占大多数的是Alpha,只有少数Beta,没有Omega。   帝国明文规定,不允许Omega担任军队中任何职位的,因为这个性别太弱,且具有不稳定性。   万一在战场上信息素失控陷入特殊时期,那丧命的就不只是Omega,还有受信息素影响的所有军官。   利用这一点,足以把言欲打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Omega,好一个Omega。”老司令抬手抚住了下巴,肆意地笑了出声,“什么时候的事?”   这个时间节点自然是不能让老司令知道的,裴松凛抿着唇:“不,不知道……上将是因为需要我的信息素才把我留在身边的。”   总司令对少年的话没有怀疑,若有所思地侧过脸。   难怪姓言的刚坐在上将的位置上,却不着急去边关建立功勋稳固地位,原来是悄悄分化成了Omega,怕被人发现才躲进来海瑞斯的啊。   想到这里,他又抬起阴冷的眸盯着眼前的少年:“怎么没一起告诉我呢?”   “我……”少年心虚地垂下头,嗓音极虚,“我不敢。”   总司令却能猜出少年的心思,像他这类高级Alpha,对自己的第一个Omega本能存有占有维护的心理。   见他沉默不语,少年立刻紧张了起来:“我,我不是有意隐瞒的……”   “既然你这么说,那你应该很想弥补,”总司令像乐意给他一个机会,慢条斯理,“那今晚,你就按照言上将说的去做,给他留一个漂亮显眼的Alpha的标记,怎么样?”   “……好。”   “回去准备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少年微微颔首,起身离开了第二办公室。   *   刻奇,隐匿的机甲中。   P07关切地看着言欲,对他腹部的伤口很是担忧:“上将,您的伤口很深,要是不及时处理会感染的。”   言欲只是坐在操控台上,指尖捻着红色的小雏菊,对他的着急充耳不闻。   P07沉默片刻,冷冷开口:“判定上将为自虐行为,将启动强制疗护程序,倒计时三、二……”   “消毒纱布,止血凝胶。”言欲冷声开口,打断了仿生人的进程,“我自己处理。”   “根据伤势判定,交由疗护程序的效果将比您自己处理更好。”   小雏菊在指尖绕了个圈,歪歪斜斜地落到言欲的节骨上,他抬起沉冷的眼:“你是上将我是上将?”   仿生人稍稍沉默,随后顺从地拿出纱布和止血凝胶,看着言欲粗暴蛮横地糊在伤口上,未经缝合的伤口就这样被包裹束缚。   染血的上衣一换,言欲便是一副没受伤的样子。   与其说是处理伤口,更像单纯地掩饰,P07很不赞同。   但他还没来得及再劝,机甲的隐匿屏障被破开,P07瞬间切换到主系统进行查看。   “不用戒备,是俞锦弦。”言欲重新坐在操控台上,“让他进来。”   含#哥#兒#整#理#“是。”   话音落下,一抹白色的身影便步入余光,俞锦弦皱眉看着言欲:“怎么,想挑战Omega的极限,看看敞着伤口多久能死?”   “我不会死。”言欲回过头,“七十年前你没让我跟着裴松凛一起去了,那七十年后我就没有什么理由就这样死掉。”   他的眼神冷而坚定,没有说谎。   俞锦弦站在他面前,定定地看着他:“我刺激到你了?但换位思考,你也不会希望我瞒着你。”   这么简单的问题,言欲是不会纠缠的,他半倚在操控台前,又将小雏菊挪到眼前。   他问:“俞锦弦,你觉得我和你,谁更了解裴松凛?”   如果在今天之前,俞锦弦会毫不犹豫地说是言欲。   他们是有过肌肤之亲的枕边人,关系得到过帝国与爱神的认证。   可今天俞锦弦才知道,纵使言欲与裴松凛靠得那么近,却还是有不知道的事情。   霍瑾身上的神经炸弹,可能是一个秘密,也可能是其中一个秘密。   “我不知道。”俞锦弦说,“这个世界没人能懂裴松凛。”   ……这个世界没人能懂裴松凛。   言欲忽然笑了出声,右手垂落在操作台,小雏菊随着他的指节滚落。   当情绪经历过大起大落时,一个人的行为就不能按正常逻辑去揣测。   俞锦弦捉摸不透言欲现在的想法,只能克制着距离看他。   而下一秒,言欲身形一晃,按着操作台的指节忽然泛白。   俞锦弦眉头微皱,一阵馥郁沁冷的甜像化开的云雾,散满了整个操作台。   ……Omega的信息素!   浓度极高,甚至是逼近了发情期。   “P07?!”俞锦弦猛地回过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仿生人。   疗愈系统瞬间启用,但Omega腺体的各项数据都发出了紧急信号。   言欲本来有滥用抑制剂的陋习,此刻像是坏习惯的报复,注入他血液中的抑制剂非但没有起效,反而让他的状况更糟。   “他在二次分化后,没有寻找过与他契合的Alpha吗?”俞锦弦嘴唇抿紧,脸色阴沉。   以言欲这种思虑周全的性格,他在初次分化就应该会开始想怎么抑制,而不是在这种时候手足无措。   P07的数据库里顿时调出了“言林”的名字:“有,但那个Alpha现在在T11,言上将现在的身体情况,承受不了长距离跃迁。”   Omega信息素的浓度逐渐叠加,压在Alpha身上像层层钩锁,纵使自持如俞锦弦也被逼得额角跳痛。   “还有没有什么紧急缓解的办法……”他沉声询问,却忽然扫见言欲的侧脸。   他的脸已经褪尽了血色,成了令人心悸的苍白,可眼神却无比沉静,像极端状态下的另一种清醒。   身体和灵魂像撕扯成了两半。   又或者说早就成了两半,只不过现在才原形毕露。   “我要回去,”言欲抓住了俞锦弦的手臂,指节扣入他的皮肤之中,每个字都咬得异常清晰,“就现在。”   俞锦弦凝着他的脸,这才意识到言欲眼神里更深的含义。   Alpha被Omega逼迫地释放了信息素,凌霄花驱散了空气中的甜。   俞锦弦隐忍地垂着眸,承受着言欲点到即止的索取。   他的信息素成了临时的抑制剂。   言欲如饮鸩止渴般得到了丝丝缓解,他重新站了起来,坐回操作台:“谢谢俞上将救急。”   俞锦弦看着他决绝冷漠的侧脸,视线终于落到桌面那只小雏菊上。   “言欲,你比我预想中还要疯。”   而操控台前的人头也不回:“不送。”   P07替言欲再次注入抑制剂,当精神力稳定下来后,“鸮”再次启动。   跃迁,返航。   言欲忍着头痛欲裂,搭乘了人生中最漫长且痛苦的一次跃迁。   等理智回笼时,言欲才发现自己的右手不知是什么时候还攥着那朵小雏菊。   但因为太过痛苦,意识不清,花已经在手心四分五裂。   P07检测完他的体征,确定他能自由行动时,才开口:“上将,到家了。”   而言欲只是轻轻吐出一个字:“酒。”   “您的身体状况不适宜……”   还没说完,P07的关怀程序就被言欲关闭。   仿生人成了依循命令的机器人,替他端来了储存在机甲上最烈的酒。   地下室里,裴松凛目色森冷地站在模拟海域边,看着这凭空出现的“空间站”。   星门徐徐打开,先出来的不是他等候已久的言上将,而是混合的信息素。   Omega是海盐奶油,属于言欲。   而Alpha是凌霄花……属于一位,他许久未见的旧友。   两种味道纠缠匀调,像标记过后般浓稠。 第40章 040   ◎驯服的过程,味道极佳。◎   裴松凛在地下室, 坐在言欲一贯喜欢坐的椅子上,眼神沉得像是寂放千年的琥珀,冷得骇人。   他看着眼前突然浮现的“空间站”, 跃迁时产生的可怕能量波, 还有……看起来并不清醒的言欲。   死而复生这些天,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言欲隐藏的另一面。   裴松凛扫了一眼, 视线落在言欲攥紧的右手上,看到了小雏菊破碎的花瓣。   他刚起身, P07便侦测到Alpha浮动的信息素, 甄别目标具有危险性, 触动了防御程序。   P07举起了右手,漆黑冰冷的枪口对准了迎来的少年。   “上将不舒服,让开。”   裴松凛充耳不闻,迎着威胁走到言欲跟前,轻声:“上将, 哪里不舒服?”   在死而复生之后, 裴松凛一直在刻意敛藏自己的情绪,企图找出分割过去和眼前的关键节点, 制造一个契机让言欲接受自己。   但这一刻,他却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言欲用高超得违背现有科技的跃迁技术, 去了一个他所不知道的地方, 接受了另一个Alpha的信息素。   不是点名要他回来么?   这身花香算什么?   宋副官在这一瞬间察觉到裴松凛神态的变化, 少年脸上那阵阴戾肃杀的阴霾激起了他的防护系统, 他立刻拔枪对准少年的眉心, 侧身挡在脸上。   “后退!”P07厉声命令道。   裴松凛看着冷锻镀铬的枪管, 阴沉一笑:“怎么, 检测到我对你的主人有冒犯的意图?”   何止是冒犯。   P07从他的面部表情里侦测到更多情绪。   “还真是忠心到死的电子狗。”裴松凛在警告之下抬起手,掌心堵住枪口。   P07可不是优柔寡断的仿生人,在枪口被握住的时候就扣下了扳机,锐利的银色子弹瞬间将少年的手开了个血洞。   但裴松凛仿佛不知道痛,压住枪口迅速往反方向一扭。   P07新装的电子义体瞬间冒出扭曲的细微电光,与此同时,裴松凛的“星流”护腕瞬间伸出镣链刺进义体。   P07还没挣脱他就被高级精神力侵占了系统,迅速变成一具动弹不得的电子躯壳。   言欲失了支撑,身子一偏差点要摔在地上,却被裴松凛揽在怀里。   被迫关机的P07被裴松凛毫不客气地踢到了角落,他被子弹击穿的掌心还在汩汩冒血,染花了海瑞斯的校服。   裴松凛毫不在意,甚至伸手扯下了脖子上那条碍事的领带。   血腥味蔓延在空气中,压抑的信息素肆意疯长,像是澎湃汹涌的浪,吞没了整个地下室。   Omega不能直面这种刺激,言欲本能地抬手想捂住口鼻,却被裴松凛扣住了手腕。   深海香一瞬碾碎了言欲身上混杂纠缠的信息素,他俯首贴到言欲的颈侧,像野兽啃咬猎物的脖子般深深埋了下去。   他感受到Omega无法抵抗地颤抖了一下。   这是恐惧,抗拒,挣扎的表现。   裴松凛的力道却丝毫没有松懈,巡查领地般沿着他漂亮的喉间嗅吻,然后在那最软弱地地方舔舐了一下。   还好,这块地方没有Alpha的咬痕。   言欲终于忍不住溢出了一阵颤音,像垂死挣扎的猎物般猛地抬肘抵住了他。   Alpha逾矩的行为刺激了言欲,他有酒醒的迹象。   这点痛对Alpha来说全然不算什么,裴松凛低哑地笑了:“受了伤,沾了其他Alpha的味道,还喝酒……”   他手上的手勾住拆下来的领带,慢慢地搭在言欲的脖子上,轻轻拢藏住了他的后颈:“Omega的身体可不是让你那么糟蹋的。”   裴松凛在这一瞬间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没那么在意言欲到底还爱不爱七十年前的自己,会不会接受现在的他。   他只是想占有这个人。   从一而终地,不让他沾染其他任何人的气息。   碎开的花被少年握在没受伤的手里,扔在了地上。   他伸出另一只手,另一朵白色的小雏菊浸在血中,开出了一丝跟它清新纯洁截然不同的艳丽。   裴松凛的嗓音就在耳边:“上将,花都坏了,还握着干什么呢。”   啪——   裴松凛受伤的手腕被言欲狠狠挥开,小雏菊滚落入水,被涨落的潮水卷走。   言欲抬手卡住他的喉咙,迅速又狠戾地撞向墙壁。   “我看你对自己的定位很不清楚。”言欲的眼神带着一丝浊意,像是因为喝醉了酒,又像是还没从跟Alpha情迷意乱时回神。   “我不稀罕……赝品送的花。”   如果说要给金主的恶劣程度排个等级,言欲一定是冠绝星际的第一名。   不动真心,还要奚落别人的真心。   哪怕喝醉了毒舌也不饶人。   裴松凛微微侧了侧脖颈,确定言上将是对他下的死手。   少年的眼神阴沉得吓人,嘲讽地扯着唇角:“不喜欢赝品送的花,愿意被其他Alpha标记?”   裴松凛在靠墙后迅速侧过身,受伤的右手抵住言欲的手臂,迅速勾住了他的脖颈。   Alpha的血抹在了Omega的锁骨间,像蔓延而上的血红荆棘。   言欲敛了敛有些重影的眼,像从酒精里艰难地保持理智,在被扯上墙时迅速缓冲了一下,翻身挡过了少年追袭而来的踢技,轻捷落地放低重心。   言上将到底百经战场,即便喝醉了也反应极快,红着一双眼对他下死手。   裴松凛将面前绝佳的风景收尽眼底,不愧是他非要霸占不可的人,这种时候面对Alpha还能有那么丝野。   但……Omega越是凶狠,越招Alpha惦记。   裴松凛眼尾覆着浅浅的阴影,嗓音放轻:“言欲,不闹了好不好,你还有伤。”   他跟言欲,一个手在流血,一个腰在流血,谁的情况都不好。   言欲呼吸急而乱,像听不见他的声音,死死地用手掐着他的颈。   裴松凛抬起有些发冷的指尖,言欲的脸被酒熏得暖烘烘,很好摸。   “我被谁……标记,”言欲眯起眼睛,困顿而眩晕地看着他,咬字慢却清晰,“跟你有,什么关系?”   裴松凛视线垂落,指尖沿着他的腰腹轻落,摸在伤口边缘:“是不是疼得不行,诱发了Omega的特殊时期,所以不得不临时找个Alpha借用信息素?”   即便是在盛怒之下也能迅速理清事情的因果,眼前的少年理智得让人胆寒。   但这次喝醉酒的言上将格外凶悍,大概是被他云淡风轻的推断惹怒,抬手化出了义体武器。   锋利的匕首割伤了裴松凛的眼睑,他重心转落,被迫松了手。   Omega搀着墙壁,气息微急:“谁……给你的自信,做这样的推论?”   “我猜错了吗?”裴松凛却笑,“是原因不对,还是Alpha不是临时的?”   裴松凛自然知道,凌霄花是俞锦弦的信息素。   自看到言欲回来,这股味道就接连不断地在挑动他神经深处的戾气。   即便他已经用信息素覆盖过去,并且将凌霄花的味道碾得无影无踪,理智依然濒临失控的边缘。   为什么呢……大概是想到了言欲上一次喝醉的样子。   上次在纳维亚,言欲软乎乎地告诉他,心里藏了个一见钟情的白月光。   而这一次,言欲凶巴巴地站在他面前,染了一身信息素。   ……怎么会是俞锦弦呢。   裴松凛等着言欲对他的猜测否认,反驳,却没想到跟前的人一言不发。   言欲垂着眼,呼吸有点急促,轻抿的嘴唇上落着一层可口的水光。   非常漂亮的表情……却让裴松凛触到了尖刺。   神经深处,传来了某种东西断裂的声音。   他轻轻地笑开,低声问:“怎么,难道这个Alpha,是你在纳维亚遇到的,爱而不得的那位?”   理智分明在告诉裴松凛那个“白月光”和俞锦弦重合的概率很低,可他却像坠入了不确定的陷阱中。   如果不是这样,言欲又怎么会随便接受其他Alpha的信息素。   “……是又怎么样。”   回答轻而颤抖,言欲的嗓音被酒精泡出了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沙哑感。   裴松凛有一个瞬间忽然觉得,言欲是醒着的。   可当他压下手腕,将人抵在墙壁上贴近呼吸时,却能闻到那阵浓烈的酒味。   这酒精的浓度,远超于言欲的酒量。   而在他沉默着打量时,跟前的人却又梦呓般贴着他的耳边,再一次重复:“是又怎么样。”   裴松凛身上的每一根骨头仿佛都被这五个字注入了寒意,然后在骨髓的深处生出冰碴,刺穿血肉。   而这种一触即发的时刻,裴松凛却忽然低头靠在言欲的脖颈间,像是依恋般轻蹭着他白皙的皮肤。   仿佛这一刻他们不是剑拔弩张的敌人,而是亲密无间的爱侣。   “再说一遍?”   “是……”   只是刚说了个字,呼吸就被截住,凶狠的吻铺天盖地而来。   言欲先是感觉到了痛,然后才是极重的谷欠。   裴松凛失控了。   咬着嘴唇可触碰的一切,惩罚般的恶意,一寸寸占据。   “言欲,你再说一遍,你的初恋是谁?”   “……”   重蹈覆辙。   “初恋”这两个字像是落在裴松凛灵魂上的魔怔,一遍遍重复着,纠缠不休地问。   溶在Omega血液里的数瓶高级抑制剂被裴松凛的信息素彻底破坏,甜腻的海盐奶油像破土而出的丛花,盛开在深海异香之中。   裴松凛收紧了力道,低头瞬间咬住了他的唇,像是在撕扯猎物的野兽,抛弃了束缚理智的枷锁,只逞一时之快。   铺天盖地的信息素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锁住了言欲身上的每一个关节,碾碎他所有独立的思绪。   理智失守,本能上位。   肆意,尽兴,如猛兽出笼。   Alpha在企图征服Omega时,会彻底扯下平时温吞的伪装,凶态甚至翻倍而来。   Omega从抵死反抗到被迫顺从,电流仿佛从天灵盖袭至尾椎,四肢百骸都断开连接。   言欲被信息素压制得混沌昏沉,剩下的那一点理智只能感受到唇边伤口的炽痛感,模糊的视线下垂,看到灯光照映的银丝上也沾了血迹。   “咳……”言欲喘不过气来,失力滑落。   Alpha的高级信息素成了粉碎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视线一暗。   “初恋啊,真美好。”裴松凛说着明明与他无关的事,但眼底却含着病态的笑意。   仿佛这种真相并没有折磨他,而是取悦到了某个怪异的点。   他贴近言欲,鼻尖对着鼻尖,鸦羽般的睫毛沉沉地压在眼皮上,视线落到言欲的唇角。   Omega轻薄的唇瓣上落着血色,也不知道是谁的。   他喉结轻滚,低声说:“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你由始至终还是我的。”   裴松凛修长的手揽住了他的腰,似乎觉得面前的掠夺还不够,纵身将人卷进水中。   如纱般繁复华美的尾鳍瞬间绽开,人鱼游动时浮起浪潮,沉落在水中的言欲被他重新抱入怀中。   此刻的吻连空气都没了。   Alpha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言欲意识模糊,只能依附本能从他这里求取氧气的样子。   驯服的过程,味道极佳。   沉入水时,言欲已经昏过去了。   没有呛水,呼吸平缓,只不过体温过高,信息素也已经失控。   言欲昏睡的样子其实很好看,没有了眼神和情绪的加持,只有本身就优越清秀的五官,赏心悦目。   因为这段时间不用回军队,言上将的头发稍稍长长了些许,泡湿后贴在他白皙的脖颈上。   刚刚在水下的时候,裴松凛其实就忍不住一直托着他的后颈。   像是在缓解某种瘾症般反复抚揉,轻柔又带着难以收手的病态。   他在确定Omega的腺体是否已经发育周全,能不能承受临时标记。   答案是——可以。   犬齿破开了薄薄的皮肤,昏睡中的Omega因痛而颤抖。   裴松凛禁锢着他,不用丝毫温柔,将信息素注入他新生的腺体中,安抚着言欲第一次脆弱的特殊时期。   明明是亲密缱绻的事情,为什么每一次都会弄得这么腥风血雨呢?   等标记彻底完成,他才舔过沾血的唇面,抬手在水中捞回那朵白色的小雏菊。   浸在水里的言欲,脆弱得让人心疼。   谁能想到这薄瓷般的Omega,说的话却是一根根利箭,能贯穿别人的心脏。   标记之后AO之间会本能想要贴近依靠,裴松凛俯身将人抱起来时,向来抵触抗拒的Omega却忽然垂首,往他怀里埋了一下。   即便这个动作轻得想是随意一靠,却依然会让人胸口深处塌陷一块。   现在这么乖……醒来之后,估计要气得不行吧。   可是Omega的特殊时期会持续好几天呢,言上将再讨厌他,也离不开他的信息素。   裴松凛笑了笑,把人抱回寝室,替他换好衣服处理好伤口后,才把小雏菊轻轻放在枕边。   裴松凛微微伏低,亲了亲言欲的腮边。   亲昵又温缠:“下次别再扔掉我的花了,明天见。”   转身,关门。   脚步声逐渐远去,漆黑的房间里,言欲睁开了眼睛。 第41章 041   ◎像一个小小的,杂乱的巢。◎   地下室的浪潮浸湿了裴松凛的裤腿,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紧闭的星门前,思绪不外显。   言欲忘记把星门收回折叠空间里,但这上面有加密程序, 要撬开得花不少时间。   裴松凛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所以他只能将鸮看个大概……但即便只是简单地从外观扫一眼,他也莫名面前这架机甲觉得熟悉。   可细思下来, 又没有印象。   潮水涨落,他回头走到岸边, 拎起了倒在这里的P07.   仿生人的芯片一般是在后脑勺, 但言欲那么费尽心机用异星材料堆砌这个助手, 自然不会按常理出牌。   裴松凛精神域展开,链接仿生人的终端系统时,瞬间就遭到了防侵入程序的围剿。   相当高级的程序,哪怕放在帝国研究院也得几个专家鏖战三天两夜才能破解。   复活之后还真没遇上那么有挑战性的程序了,裴松凛启用护腕, 打开了操作台。   三个小时, 程序瓦解。   P07的芯片被藏在右眼里。   裴松凛拂开程序,抬手摘出了仿生人的义眼, 发现上面居然还落着一层基因锁。   如果强行侵入,眼球只会自爆,里面藏着的芯片永远不会落到外人手里。   裴松凛低笑, 将义眼嵌入“星流”的操作板。   三十秒, 眼球内的芯片以密闭程序唤醒, 沉睡的仿生人也坐直了身子。   P07的目光有些空洞, 直到看到裴松凛之后, 薄而但的电光才淌过双眼:“主人。”   果然跟他猜的一样。   言欲贴身保姆的核心, 用的是他当年留下来的光子芯片。   芯片是用异星一种名为FT-1的新型材料制成, 藏在裴松凛尸体带回来的沙弗莱石中,裴松凛当初从言欲手上抢走沙弗莱石的时候检查过,里面的芯片已经解出来了……但眼下上将发掘出来的唯一用法,是电子脑。   由一堆高级机械拼凑出来的P07有了这枚芯片,它就能通过任何图灵测试,成为活生生的“宋副官”。   虽然这个用法还挺巧妙的,但作为武器来说……有点可惜。   而裴松凛如今唤醒的,则是当初自己设置在芯片中的另一套系统,这套系统只能由他唤醒。   简言之,就是P07体内有两个人格,平时毕恭毕敬的宋副官是言欲给他设置的人格,而现在这个被唤醒的是裴松凛从设置之初就藏着的主人格。   “好久不见。”裴松凛轻笑,“睡得还好吗,始初。”   这个“人格”名为始初。   “好久不见,裴少将。”仿生人的脸上露出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生动的微笑,“如您所见,我睡得还可以。”   裴松凛轻轻颔首:“复制宋副官的数据和系统,并将它加密隐藏,以后你就是宋副官。”   取而代之四个字,他说得太复杂。   始初自然不会违抗他唯一主人的命令,迅速将P07的数据融入系统中。   裴松凛看着他同步过去的信息,其中记录着P07替言欲做过的所有事情。   他指尖微顿:“P07的启用日期是什么时候?”   始初:“第一次启用是七十年前,但当时夫人并没有破译芯片密码,只是当普通的仿生人来使用。”   “夫人”是始初对言欲的称呼,由这恶趣味的裴少爷设置的。   裴松凛视线凝在P07身上,言欲在70年前就发现他留下的东西了。   “将他的所有的数据传到我这里。”   “是。”   不过三十秒,裴松凛便接收到了完整的数据记录。   P07的启用日期,具体是在七十年前,裴松凛死后的第一百八十七天。   这一天是言欲第一次激活仿生人,而当时的设定一样为保姆。   但之后,到第十年忌日,这段数据却有明显的消除痕迹,记录断断续续,并不完整……言上将偷偷摸摸用P07干了什么坏事?   而从第十年忌日开始,一切就清晰了。   P07是尽职尽责的记录仪,以各种方式陪在言欲的身边,记录着与他经历过的一切。   第十年忌日当天,言欲腺体旧疾复发,三次传唤杨医生。   第二十年忌日是德斯学院的选拔考试,还是学生的言欲第一次登上异星战场。   第三十年忌日,已入军队的言欲为一捧花暴怒不已……踢碎了卡尔罗少尉的荣誉勋章。   ……   明明只是文字数据,裴松凛却仿佛看到了空缺七十年的画面,言欲的成长历程清晰可见。   第六十年忌日,言欲第一次在九月二十四日,进入纳维亚。   裴松凛轻轻点在操作板上的指尖一顿。   九月二十四日,对言欲来说到底代表着什么?   而在这天晚上,言欲从纳维亚喝得酩酊大醉回来后,把自己锁在书房,整整三天没有见人。   书房……一帧画面闪入裴松凛的脑海,他想起的是那天在书房触到的“折叠空间”,还有当时如秘密被发现般慌乱的言欲。   空白的七十年,即便有P07记录着,但对裴松凛来说也只是窥看了言欲的冰山一角。   仿生人不是时时刻刻都跟着他的,有些秘密还需要裴松凛继续去寻找,或者……等言欲坦白。   恰逢始初复制完成,裴松凛站了起来:“让杨医生来一趟,顺便去准备早点,不要营养剂堆叠那种……算了,我说你做。”   始初迅速打开自己的倾听记录功能:“您说。”   “黑松露酥皮汤,烤乳鸽,巧克力舒芙蕾……”裴松凛七零八落地报了几个菜品,觉得差不多了,才看向仿生人,“记住了没?”   “记住了……但这些是言上将喜欢吃的吗?”仿生人有些茫然。   他这里是有P07记录的饮食偏好,言上将的口味似乎比较清淡,也很少吃甜点。   裴松凛看着他:“听你的,听我的?”   “听您的。”始初颔首,“我会更新数据库,覆盖上将以前错误的饮食偏好。”   书房在二楼,言欲的卧室之后。   裴松凛推开书房的门,依循记忆摸到了折叠空间的大致位置,灌入精神力,启用。   轻柔的机械女音提醒:“触控解锁失败,判定为非法侵入。”   跟P07义眼一样,是基因锁,强制突破会自爆。   而这一次,裴松凛没有周全到再唤醒一个备用程序。   他看着解锁失败的记录,微微失笑。   言上将发现之后,估计要给他发好一顿脾气了。   仿生人按照他的吩咐准备好餐点时,Omega初次标记后的睡眠时间也差不多了,   裴松凛的指尖再点了点折叠空间,旋即转身离开了书房。   卧室。   初次临时标记后的Omega极需要睡眠,房间里没有一丝多余的光。   言欲醒来的时候,浑身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体表的温度远超于平时,皮肤的每一寸感觉都格外鲜明。   因为视觉不清晰,所以其他感觉尤为明显。   Omega的特殊时期期已经到了,他的理智像被绞成了一捆拧紧的绳,干涸得分不出多余的冷静去思考其他。   信息素……标记……Alpha。   时冷时热,让他睡不安稳,言欲无法控制地觉得难耐。   他感受到自己肆意失控的信息素萦绕在身侧,像木偶的提线,摆弄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五感仿佛被无限放大,视线能看到的东西变得模糊,像一团雾晕在了眼前。   等言欲回过神时,他的被褥已经被堆在床边,一团绕在枕头之上,像一个小小的,杂乱的巢。   看着自己做了什么,言欲猛地一骇,像骨髓里最纤细的那根神经被狠狠扯痛。   还没明白自己从那习得这种软弱荒唐的本事,卧室的门就被敲了一下。   像条件反射,他抬手一扫,把枕头和床单全推到地上。   门被缓缓推开,食物的香味瞬间溢满房间,言欲蹙眉回头,看到的是少年半明半暗的身影。   他出现的时间太过凑巧,像踩着他渴望的点,言欲一时失神,有些分不清是醒是梦。   裴松凛没有将餐车推进来,自适应光感的视线先落到地上那杂乱的被褥,再慢条斯理地抬起来,温笑着看向他:“上将,醒了?”   言欲没有回应,一张脸崩得极紧,像拼尽全力在保持以往的状态。   但他现在眼尾是红的,脖子是红的,连曲压在床面的脚趾都浮着极淡的粉,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裴松凛开门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像坠入了浓郁的奶泡之中。   信息素这种东西就是那么不按常理出牌,越是清高傲慢的人,偏偏要分化成最软甜可口的味道。   Alpha温柔地看着他,轻声道:“能坐起来吗?”   言欲始终没有抬起眼,因为房间没有开灯,裴松凛也无法判断这只Omega到底在想什么。   只是他这么孤零零地坐在床上,就是很惹人怜惜。   明明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快来抱我”四个字,但却竖起了密密实实的刺。   Alpha放轻脚步,缓缓走到床沿,没有擅自入侵他的领地,而是微微跪在一侧:“怎么了?睡迷糊了?”   话音刚落,他就被Omega一把勾住了脖子。   很明显的奋力一拽,裴松凛有些意外,迅速地放低核心才没有被言欲带着压过去。   十七八岁少年总是抽条般生长,眨眼没见个子就能窜高不少,言欲猝不及防磕到他的锁骨时,第一反应是觉得额头被碰得生疼。   他脑子里短暂地出现了嗡的一声,然后就感觉到少年微凉的指节贴到后颈。   少年在轻轻按揉他的腺体!   意识到这点,言欲身体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排斥,而是高热被缓解时的短暂舒适。   裴松凛右手护着言欲的后脑勺,左手撑在床面,很无辜的低询:“上将?”   而回应他的,是Omega依从本能的动作。   被海盐奶油熏蒸的,微热的脸颊埋在他的颈窝,靠近脉搏的位置。   言欲的嗓音低哑:“……信息素。”   这是言上将第一次示弱,也是第一次那么直率又坦白地向他开口。   ……到底还是因为信息素作祟么?   裴松凛顺势搂住了他的腰,并在他的发顶轻轻吻了吻:“上将,腺体有什么不适吗?”   非常温柔体贴的声音,却别有用意地提醒着昨夜。   他们凶悍地打了一架,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然后今天又非常荒诞地走到了标记与被标记的关系。   裴松凛其实不太拿捏得清楚……言欲昨晚到底是什么状态。   而现在,Omega深深地嗅着他颈侧的味道,像沉醉其间,无暇回应。   裴松凛无声挽唇,轻轻俯首,在他耳边放软了嗓音:“上将怎么把被子都踢到床底下了?睡相那么不好?”   说着,他就回头打开了床头的小灯。   “关灯,住嘴。”言欲箍在他腰上的手猝然收紧。   裴松凛意识到他这是在警告,抬指又将灯重新关上:“上将您过于滥用抑制剂了,所以导致现在的反应尤为强烈……昨天晚上您昏过去了,我也不敢标记太深,如果现在您需要,我给你重新补一下?”   虽然裴松凛已经让仿生人联系杨医生了,但眼下这种情况最有效的,还是Alpha的直接标记。   裴松凛的唇温度要低一点,落在额角时像淡淡的冷冰。   但他还没吻下眉心,就被言欲伸手抵住了唇。   “……亲吻,是多余的。”Omega抬手推开了他。   裴松凛轻轻颔首,看着他回落的指尖垂到领口,然后松开了睡衣上的两颗纽扣。   一截白皙的颈露了出来,微微起伏的线条,勾出了漂亮的颈骨。   不要开灯,不要说话,不要亲吻。   只要标记。   这还是在提醒着裴松凛,他只是特殊时期用来缓解的Alpha。   只有言欲需要的时候,他才能讨到半点甜头。   裴松凛琥珀色的眸沉淀了下来,掌心顺着言欲的喉骨轻抚,托住了他的下颌。   俯首,咬在了昨天晚上咬的地方。   却没有看到Omega隐忍舒缓的眼神。   Omega的腺体在第一次临时标记时不宜受太多的伤,他咬得轻而缓慢,等言欲缓过了那阵刺痛,松缓下来时,他才注入信息素。   临时标记宜量少多次,最好覆盖完Omega的特殊时期,裴松凛咬完之后轻轻地吻了一下,才下床找来消毒的工具。   言上将不允许开灯,他只能在黑暗中放慢速度和动作,仔细地替他清理伤口。   言欲还没从标记后的余温回神,在黑暗中凝着一点,眼神涣散而开。   事件迭落到思绪中,他慢慢整理,堆杂的事情有了眉目之后,却忽然变得落寞了起来。   是一种空落落的,脚不踏地的虚无感,仿佛灵魂当中有个缺口,而填补的东西被他遗漏在宇宙的某个角落。   他想回头去看身后的人,却又克制住了。   “在想什么……昨天晚上借你信息素的Alpha?”身后传来少年清润的嗓音。   问得很随意,却又明显地带着一阵冷淡。   而跟少年的语气相悖的,是他过度亲昵的动作。   Alpha眷恋地从身后抱住了他,低声问:“上将,您上次在纳维亚喝醉就跟我说过,你有一个一见钟情的人……昨天明明让我准备侍寝,结果又醉醺醺地带着另一个Alpha的信息素回来……”   “你要问什么?”言欲哑着嗓音反问,“想知道昨晚那个Alpha是不是我的初恋?”   昨夜逼迫裴松凛失控的两个字又被他轻飘飘地提起,他在黑暗中的眼神沉了一下。   “那么好奇……好,我告诉你,是。”   肯定的回答。   昨晚喝醉的言欲,和现在清醒的言欲,回答一致。   仗着没有开灯,言欲悄悄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七十年前,T11星历九月二十四日,我刚到这个新区的时候,被人关在纳维亚一段时间。”   裴松凛眼睛微眯,听着他颠七倒八地回忆,才想起来俞锦弦是有去过一次纳维亚。   那一次是军队在编外刚捕猎完一只虫族,裴松凛恰好遇到俞锦弦,那群新兵得了军功一个比一个兴奋,晚上就以喝酒的名义把他们骗去了纳维亚。   裴松凛进去晃了一圈,意识到那是什么地方,头也不回地走了,倒是俞锦弦因为所谓的好脾气而被人围着,灌了好几杯酒。   ……原来那时候,言欲也在里面么?   裴松凛眸色渐深,不合时宜地想起另一件事。   当初裴松凛在拍卖场对笼子里的言欲一见钟情时,曾经开玩笑似地问过俞锦弦——   “笼子里那个小漂亮,挺好看的,想带回家养起来……你觉得怎么样?”   俞锦弦的回答是:“还可以。”   那人虽然内敛,不善表达,但从不说敷衍话,如果不合眼,他是绝对不可能用这种评价。   只不过裴松凛当时的情绪与目的更为强烈,更加直白地透露出他对言欲的企图,所以俞锦弦才有所回避。   回忆到这里结束,裴松凛扯出冷笑。   呵,没想到他当年还无知无觉,棒打鸳鸯啊?   眼里的情绪越重,裴松凛嗓音却放得越轻:“但你后来不是……跟了另一位么?”   “因为有一句话,”言欲回头看着他,面沉如水,慢吞吞地说,“叫退而求其次。”   论才能,天赋,裴松凛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论家境,权势,俞锦弦更比不上他分毫。   裴松凛素来骄傲,却是第一次从喜欢的人口中听到,他只是“其次”。   Omega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特殊时期的困倦,还是在感受着什么。   他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鬼手挤握,刺痛且血肉模糊,但他却强装不在意:“难怪上将那么不接受我……原来是因为我替了个,你不喜欢的人。”   “谈不上不喜欢。”言欲懒洋洋地后仰,靠在他的怀里。   “裴少将年轻有为,天赋异禀,有钱有颜不着家,挺好。”他看着天花板,克制地闭上眼睛,“更何况在□□上我们也是合拍的……我在别人那里能得到的未必比现在多。”   相当薄情,相当恶劣,相当没良心。   裴松凛忽地挽起唇角,笑意不达眼底:“原来是这样。”   怀里的人不再说话,不知道是厌倦了提及过往,还是只是觉得没有意思。   正好,仿生人的通讯接入言欲的终端。   “上将,杨医生到了,您要先让他看看吗?”   言欲沉默了片刻,缓缓动身,推开了少年搂在他腰上的手。   他的房间信息素浓度过高,而且还被他弄得乱七八糟,不是看病的好地方。   而刚坐到床沿,他却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还没来得及皱眉,言欲就被忽然搂到身后。   Alpha快他一步下床,俯下身找出床沿P07准备的棉拖鞋。   穿的时候还用掌心托了一下他的后脚跟,感受到那阵冷,便收拢了五指将他的脚踝包裹住。   言欲并不需要他这种低劣的讨好,挣开了他的手便抬脚踩到他的肩膀上,随后力道一重,将人压到地面。   少年早有防备,右手后撤抵住了地面,半跌的姿势却毫不狼狈,反而有种落拓的随性。   言欲注视着眼前的人影,淡道:“抱歉。”   “没关系,上将你真敏感。”   言欲没有回应,披上外套推开了门。   餐车还在门口,挡住了去路。   少年随之倚在门边,轻声:“您先下去看医生,我帮你热着,待会再吃。”   言欲没有回应,转身下楼,杨医生早已经在客厅就绪。   他在来的时候做过无数种猜测,觉得言欲要么就是滥用抑制剂到信息素暴走,要么就是又自虐般忍耐,但却没见过现在这么……明艳照人的言欲。   杨医生还仔细揣度了,觉得言欲现在这个样子就是明艳照人。   气色上乘,眉眼润泽,连他都看得分了神。   要不是身后缓步跟出来的Alpha眼风扫来,杨医生估计还要看好一会儿。   ……都已经找Alpha抑制了,还让他跑这一趟干嘛?   言欲靠坐在沙发里,抬手按着眉心,等少年转身折入厨房,他才看向杨医生。   “所有Omega的特殊时期,都会出现……筑巢行为吗?”他问。   杨医生顿了顿,诚实地摇头:“只有身心100%依赖Alpha的Omega才会。”   说完,他就发现言欲的脸色冷了下来。   也,也是,那少年到底只是个替身,又不是真的裴松凛……言上将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身心都达到100%。   杨医生福至心灵,连忙找台阶:“不过,一部分分化晚,平日里又不注重身体状况的Omega,应该也会……”   用了应该,连他自己都不确定。   言欲沉沉地看着他。   “这都是本能,像Alpha易感期必须要咬人一样,Omega也有筑巢的习惯……这不是坏事,至少证明作为Omega您很优秀。”   言欲忽地笑了。   所谓优秀,就是要他精神力折损,让他再也没法上战场,让他称为所有Alpha眼底的猎物么?   “第一次发情期维持多久?怎么样能抑制?”   “基本上三到五天,临时标记和……深度标记都能抑制,后者的效果比抑制剂好得多。”   杨医生这次没留药,只是叮嘱要好好休息,便回去了。   言欲回到卧室,还没关门,终端再次闪烁。   伊·德曼总司令的脸映在屏幕上。   “言上将,休息得好吗?”总司令眼底露出一丝恶毒,“跟Alpha做好标记了,我们就该聊聊坟星的事了,你说是吗?” 第42章 042   ◎“昨天晚上,我可是真的把你当裴松凛。”◎   裴松凛等了小半个小时, 言欲才从楼上的卧室下来。   上将披着灰色的外套,颜色偏浅,衬得他本就白皙的脸皮更加疏冷。   本来被推上二楼的餐点又被重新摆放到桌面, 裴松凛替他轻轻拉开椅子:“上将, 可以用餐了。”   言欲坐在桌前,看着桌上不常见的餐点, 缓缓抬头看了一眼P07.   “特殊时期,上将您还是不要依赖营养剂了, 吃点带味道的养养身子。”裴松凛替他端来小小的汤, 馥郁的香味顿时溢满鼻尖。   瓷白的勺子刚刚抵到嘴边, 言欲抬手打翻了碗。   裴松凛轻轻垂眸,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瓷片。   “逢场作戏的手段玩得差不多了,再假惺惺就显得愚蠢。”言欲淡淡地看着他,“你不是等着回去给总司令交差么。”   裴松凛安静地看着他:“上将。”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自己右手一痛。   言欲通过终端将空间秘钥传到了他的手腕上。   随后, 言欲露出了很轻的笑, 如月下荆棘丛间秾艳的玫瑰。   “这三个月受了不少委屈吧,已经拿到秘钥了, 还要那么低声下气地装下去么?”言欲怜悯地看着他,“摊牌吧,我要听真话。”   少年微微挑眉, 握着银匙的指尖轻转, 从容绅士地放到了他面前的瓷盘里。   他拉开桌对面的椅子, 从容轻慢地坐下, 修长的双腿交叠靠在桌面, 一派吊儿郎当的模样。   “都说Omega被标记之后, 会天然依赖Alpha, 没了自我,但现在上将还是挺清醒的。”像达成目的后的原形毕露,少年连看他的目光都懒散了起来:“真话,就跟你看到的一样。”   “你第一次直接接触到总司令,是在这里。”言欲用的是笃定的语气,“你不是因为他而接触的我……是想通过我接触他?”   裴松凛清浅地笑着,隔着这么一张桌子的距离,忽然觉得言欲精明得出乎意料。   先前他还担心,要是自己没复活,言欲又这么分化成了Omega,要是被别有用心的Alpha盯上,做出跟他一样的恶劣行径时怎么办。   但现在,裴松凛的忧虑被打消了。   言上将就算在床上被Alpha压得死死的,下了床一样能持刀把人捅出几个血窟窿。   “事不过三,这是第二次。”言欲抬起手支着下巴,“说话。”   裴松凛轻描淡写:“这段时间跟您在一起很开心,只不过你心有所属,我也不是合格的代替品……其他,没什么好说的。”   言欲安静地看着他。   昨天晚上缠绵交错,此时此刻兵戎相对。   真是不错的结局。   “谁说你不合格。”言欲忽然道,“昨天晚上,我可是真的把你当裴松凛。”   言欲的声线压得静淡而平冷,淡然地看着对面的人。   少年仍是那副漠不在意的笑,恶劣又无所谓地回望着他。   “不过像你这种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连自我都能丢失的人,也确实不可能是他……画皮难画心。”言欲侧过脸,面无表情,“滚吧,别让我再看到你。”   他没有动桌上的任何餐点,推开椅子走了上楼,将自己锁在书房里。   楼下,裴松凛脸上散漫的笑意一点一滴如泡影消散。   半个小时后,仿生人敲响书房的门,告诉他少年已经走了。   言欲像紧绷的一口气忽然松懈下来,他轻轻用右手抵在桌面……明明才标记过,后颈的腺体却又细细密密地疼了起来。   他身体的每一寸,都因为Alpha的愈行愈远而迟缓地疼痛着。   意识到必须做点什么分散注意力,言欲轻触上终端,拨通了另一个人的通讯。   “我以为你会休息很久。”俞锦弦的声音淡淡传来,带着一丝不苟的漠然。   言欲低笑:“俞上将的信息素那么有用……何必浪费时间呢。”   俞锦弦:“我听说了,你身边跟了个金丝雀,和你的亡夫长得一模一样。”   言欲摸了根烟,淡淡的深海香化在舌尖,竟然跟昨夜Alpha的信息素有同样的味道。   稀薄的烟从他色泽莹润的唇面浮起,他低叹:“哪位没有眼力见的,敢这么传我的私事。”   “你身边没眼力见的还少么?”俞锦弦反问。   这人是真不适合聊天。   言欲将烟支下,在桌面的玻璃烟灰缸里点了点。   俞锦弦:“我在等你的回答,言欲。当年你该疯也疯过了,已经不是看到个长得像裴松凛的就要往家里藏的年纪。”   “说起来,”言欲经他那么一提醒,不着调地笑了下,“过几天我九十大寿了,有没有兴趣来参加我的生日party?”   俞锦弦:“……无聊,我没那么有空放下任务往T11跑。”   “没关系,T11很快也没有我了。”   这话说得过于曲绕,俞锦弦微微一顿:“出什么事了?”   “没有,准备了一份给我自己的生日礼物,马上就该查收了。”言欲依旧在笑。   前言不搭后语,笑的原因就显得离奇。   俞锦弦皱着眉,还没回话,又听见言欲莫名其妙地问:“俞上将,你说,裴松凛喜欢我吗?”   这是七十年来,言欲时不时就会思考的一个问题。   他曾经以为裴松凛是喜欢他的,至少那个人跟言欲聊过过往,带他见过裴夫人,还把裴家的碑星留给了他。   后来言欲渐渐意识到,这些他视如珍宝的回忆,于裴松凛来说并不是什么重要的秘密。   好似裴松凛只要喜欢一个人,那个人问了,他便会说。   言欲只不过正好是他喜欢的那一个。   而他们之间的喜欢,又源于一见钟情,最肤浅的荷尔蒙反应。   可答案越是浅显,他就越不甘心。   “言欲。”俞锦弦蹙起了眉,“你认为裴松凛不喜欢你?”   “怎么会呢,他喜欢我。”言欲轻笑,“但只是喜欢罢了。”   有一帧梦境的碎片,言欲时时在揣摩着。   那是在纳维亚喝醉后,他罕见梦到裴松凛的一次。   他在梦中问:“你是不是,只是,喜欢过……我?”   而梦里那个人回答:“嗯,只喜欢过你一个人。”   言欲在醒来后反复揣摩过这句话,解得的唯一答案是……他是唯一入过裴少将眼里的人,但即便如此,获得的也只是浅浅的喜欢。   “他太骄傲了,门当户对的豪门贵族他不喜欢,是因为不够新鲜。”言欲垂着眼,“就在这个时候,我出现了,成了他眼里新鲜的例外。”   这种情绪是感觉得出来的,有时候情到浓时,言欲总会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沉溺。   裴松凛时常清醒而疏远。   “Alpha喜欢具有挑战性的事物,唾手可得的Omega对他来说不具有特别意义,但如果是Beta……或者说一个仅有一次机会能标记的Beta,反而能最大程度地挑起他的征服欲。”   俞锦弦眉头紧皱,只觉得矛盾:“什么意思?什么叫仅有一次机会……你那时候不是被诱导剂……”   “当初的诱导剂是我自己注射的。”言欲看着他,“我想,他没理由放弃一个标记过的Beta。”   通讯那段沉静了三秒。   “你当初为了让裴松凛标记你……给自己下药?”   说不震惊是假的,俞锦弦从来没想过言欲跟裴松凛那段看起来单纯的感情里面,掺着杂质。   但是以他的视角……他不认为裴松凛对言欲只是单纯地“新鲜”、“挑战”和“征服”。   “言欲,我觉得你过于偏执了。”   “那你让他从地狱里爬回来告诉我……”言欲话音一顿。   因为他忽然发现,书房的折叠空间,有被尝试打开过的痕迹。   烟燃至指尖,言欲后知后觉,才发现指节处落了灼眼的烧红。   “那你让他从地狱里爬回来告诉我,他爱我啊。”   *   裴松凛刚回到海瑞斯的时候,第一个蹲到他的是尤莱斯。   金丝熊一脸兴致勃勃,拉着他就要往机甲训练场去。   “你又偷偷摸摸溜出去了?快来,学校要办机甲联赛,训练场全开了!”   海瑞斯的机甲训练场有六个大区都收叠在校区上方的折叠空间里,就连自家校运也只会开两个,一个模拟战场,一个实操对战。   而现在六个全开,里面还放着其他学校的机甲,尤莱斯兴奋得不行。   “德斯学院的机甲真他妈不是吹的,太帅了!”小孩嘴皮子翻飞,说个不停,“开机甲的好像是个十一年生,还没毕业就已经是个少尉了,他的义体武器特别酷!”   裴松凛扫过一圈,机甲联赛的风一扫前段时间的冷清,海瑞斯正热闹。   他还没来得及回话,尤莱斯就将他拽到训练场上。   即便明天才是开幕式,现在就已经有不少学生在“学术交流”,赛场上各式各样的机甲陈列两边,非常壮观。   裴松凛站在人群之外,浑身像镀了层冰制的薄膜,溶不进热闹之中。   本来他以为,还能陪着上将度过最有校园气息的一天。   “那个,那个德斯学院的学长呢?”尤莱斯低声地询问周边的学生,似乎很想让裴松凛认识一下。   毕竟在他短短十几年的人生阅历里,能把机甲开出花来的,一个裴松凛,一个就是那位学长。   “学长?你说的是俞少尉吗?”被问的学生抬手一指,“那边。”   裴松凛闲散的目光随之落去,然后微微一怔。   因为他先看到的,是在机甲场对面,凝视他已久的老教授,韦佛上校。   数十年不见,他的老师一如既往的敏锐。   裴松凛罕见地浮出一丝不确定性在胸口,他能骗过包括言欲在内的任何人,却没有信心能瞒住他的老师。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轻轻搭落在一侧的扶栏上。   裴松凛长睫一敛,看到了站在身侧的裴烬然。   “好久不见。”裴烬然轻托金丝边眼镜,视线也在训练场上,“听说,你过得挺好的。”   本来想打招呼的尤莱斯听见这句话,微微茫然。   他不太明白裴教授怎么突然跟言林关系那么好了,明明上一次在机甲室打得天崩地裂的就是这两个人。   裴烬然看了他一眼,轻笑:“尤莱斯,怀特夫人正找你,你的终端是不是关了?”   尤莱斯一惊,低头才发现自己好几个未接通讯,吓得扭头就冲出了训练场。   打发了无关人士,裴烬然才看着他:“总司令请你去一趟。”   身侧的少年将扶栏上的手抽了回来,转身要走。   “裴教授。”   凑巧,一把清润的少年音接入。   两人回头,看到的是笑容清朗的俞勉,还有他小心搀扶的教授。   裴烬然轻轻颔首:“俞少尉,韦佛教授。”   他刻意地观察了一下这位老教授的神情,裴松凛和言欲都是由他带出来的,要论起熟悉,他可能是为数不多称得上了解裴松凛的人。   可韦佛教授只是礼貌地点点头,没有半丝意外的表情。   哪怕是对着眼前这张跟故人一模一样的脸。   “来之前裴夫人还叮嘱过我,说你在这儿,替她来看看。”韦佛教授面向裴烬然,露出一点微末的笑意,“近来可好。”   非常客套的寒暄,裴烬然对答如流。   简短的问答来往间,没多看言林一眼。   裴烬然悬着的心轻轻回落。   “那您慢慢逛逛,有需要随时联系我,我带个学生去办点事。”裴烬然简单地结束了交谈。   韦佛教授轻轻点头。   等人走远,他才抬起沉了年岁的眼眸,盯着某处背影。   “一个两个……净是那么没礼貌的。”   在旁安静听着的俞勉眨眨眼睛:“裴教授?他还挺礼貌的。”   从见面到离去,也没什么失礼的地方。   韦佛教授冷冷地扫了一眼俞勉,哂了一声。   难怪说命运是公平的,早年间他收了两个聪慧到狡猾的学生,现在就得有个笨蛋过来平衡。   俞勉全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招人嫌,茫然地看着远去的两个人,蔫头耷脑地跟上老教授。   校门外,裴烬然的飞行器静候在外。   裴松凛似不经意般:“刚刚那两位是?”   “韦佛教授你不知道?现任帝国元帅带出来的学生。”裴烬然挑了个最显赫的身份解释,“德斯学院的荣誉教授,学术界威名远扬的大人物。”   菲利尔斯三世在继位后不久,大兴教育,他在T1一片人才之中,挑中了韦佛当他的学生。   这也是后来韦佛学业完成选择当教授后,所有学子都对他趋之若鹜的原因。   少年恍然大悟,后知后觉自己跟多么不得了的人近距离接触。   裴烬然哂笑:“他身边跟着的那个小同学是T1俞家的少爷,俞锦弦上将的……新主人。”   俞锦弦是俞家的养子,名分听起来不得了,但实际上干的就是看家护院的活儿。   不过T1的豪门自然跟普通人不一样,就算看家护院也不能碌碌无为……五星上将,勉强够看。   不过这些身份纠葛他也不会跟言林多说,毕竟他么,大概一辈子都逃不出总司令的五指山了。   “言欲把裴家的碑星给了你?”飞行器启动的时候,裴烬然才偏头看着他。   说来也挺好笑的,他明明姓裴,按道理来说他有资格直接将碑星要回来,但现在他却要借别人的手才能做到。   “给了空间秘钥。”裴松凛淡声道,视线落在操控台的航线上。   “空间秘钥啊……难怪那么大一颗星球能在裴家的眼皮底下消失。”这是一种特殊技术,能将一定规模的行星进行屏蔽拢藏,让所有高精度定位器无法具体定标到位置。   而又恰好,在裴松凛死之后,言欲毁过那颗星球,原由的定标丢失,无法定位。   总司令的通讯闪在操控台上,伊·德曼笑容慈祥地看着裴松凛:“小林,把碑星交给我。”   裴松凛指尖轻抬,空间秘钥便嵌入了飞行器的系统中,一个准确的航标落定。   裴烬然认真看了一会儿,低声:“碑星的位置果然偏移了。”   难怪这么多年裴家用尽手段也找不出一丝痕迹。   总司令才不在乎这点细节,碑星到手,那就证明裴夫人与裴少将的基因近在咫尺,那条沉睡的美人鱼身上的基因锁马上就能解开。   他赞许地看着裴松凛:“做得很好,碑星上将会举办一场神圣的复苏仪式,所有人都会知道你为新帝国的未来,付出了多少。”   才拿到一颗放尸体的星球,就迫不及待喊“新帝国”了,这野心真是膨胀得可笑。   裴烬然安静地听着。   伊·德曼总司令的意思,是要那群参与到他改造计划中的豪门权贵,一同到达碑星见证开锁仪式。   越高位的人越无聊,仿佛什么乱七八糟的聚会都要去掺和一脚,才显得见多识广。   这么想,裴烬然又笑了下。   他还不是一样的无聊,也许看看碑星上面,与那位“哥哥”有关的一切。   裴烬然出世的时候,裴松凛已经死了二十多年,而那位“前裴夫人”他更是一辈子都没见过。   因为他的母亲拒绝让其他女人的痕迹存在于裴家,哪怕那位是父亲的第一任妻子。   裴烬然对一切神秘的东西都很感兴趣,他那位死因离奇的哥哥是,只有名字,没有任何痕迹的大夫人也是。   所以他才会在今天一同去碑星。   飞行器脱离T11星区之后,时间的流速便不一样了。   裴松凛喝了杯咖啡,随意地触开终端时,才发现T11居然已经过了一天。   机甲联赛应该正式开始了吧?言上将似乎没有理由不能出席。   他的身体好些了么?有没有滥用抑制剂?   分神之际,另一个冒着热气的杯子落到桌面,他侧过眸,是裴烬然。   “反正也没事干,聊聊?”裴烬然转步走到他的对面,礼貌地没有突到他脸前,“上次你在机甲室,其实已经发现跟你对战的是我,不是尤莱斯了吧?”   裴松凛凝了半晌,才忽然想起来,这人跟自己有那么一层血亲关系。   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差点忘了。   没有回答,少年浅浅淡淡地喝了一口咖啡。   裴烬然凝着他的脸,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丝回忆。   他从家里的佣人口中听说过那位哥哥的往事。   大夫人死在生了孩子之后的第三年,那位哥哥按理说对母亲应该没多少印象,但从小就沉默寡言,似乎是天性使然。   所有人都认为裴松凛不好接近,不好揣测,除了他的母亲,没人能让他露出其他表情。   然后在十六岁那年,早早地就离开了家。   听说当时父亲非常非常生气,停了他的所有通用额度,冻结身份,然后派出一整支军队翻遍整个T1,就是为了抓住他。   当时整个首都星都知道,裴家走丢了位不得了的少爷,大家还在猜他被冻结身份之后,会不会饿死街头。   结果两年后,裴松凛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德斯学院的录取名单中,以榜首的身份。   父亲当时在异星驻军,听闻消息后没有动静,但裴烬然猜他大约是骄傲的。   因为裴松凛有比他更卓越超然的精神力,甚至是裴家家族里最强的Alpha。   所以后来裴松凛按部就班完成学业,进入军队时,父亲是想把他提拔到高位的。   结果那位哥哥像只要遇到跟裴家有关的事,就会竖起尖刺,甚至为了忤逆父亲还扔下了本来的军功,直接调入了T11.   当时裴家还为他打圆场,美其名曰要去援助其他星系。   然后,裴松凛就娶了言欲,以昭告天下的方式。   他这一辈子仿佛都在跟裴家对着干,死了之后,还让言欲继承遗愿,捏着碑星斗争到这一步。   想到这里,裴烬然又抬起眼看向裴松凛。   但这次跟先前不一样,裴松凛冷冷地看着他,视线空而淡漠。   “机甲对战的时候想过不是尤莱斯,没猜到是你。”少年轻声说。   裴烬然轻笑:“那你意外吗?”   “实话?不意外。我长了张过于招摇的脸,挺多人来这儿给我找麻烦的。”   ……还挺傲慢。   裴烬然凝着他,半晌:“那跟着言欲,感觉怎么样?”   裴松凛轻垂的眼不动声色地蓄起了暗色。   “你年纪小,还没碰上军队,大概也不太清楚……言上将在军队里特别有名,黑寡妇,很招人。”   他身上有股与生俱来的疏冷气质,又被裴松凛调教得目中无人,过于傲慢,把军队里那群以征服为荣的Alpha勾得垂涎欲滴。   裴烬然说出来也只是为了刺激一下少年,毕竟不难看出他被言欲刁难过。   但回应的,却是少年轻之又轻的嗤笑:“怎么,你也觊觎你嫂子?”   裴烬然微顿,连连招手:“话不能乱说,嫂子已经是过去式了,言欲早就当着所有人的面跟裴家恩断义绝,他现在……可是整个帝国的罪人。”   说完,飞行器的光屏上露出了画面。   T11星区海瑞斯学院里,在各大高校师生的注目下,首都星的特派部队重重围住了言上将。   黑漆漆的枪口冲着言欲,为首的军官冷声:“T11星区前上将言欲,首都星特派部队,正式以叛国罪拘捕你。”   作者有话说:   该说不说,恭贺言上将九十大寿(bushi)   -   感谢在2022-12-01 00:02:29~2022-12-02 00:05: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山灯 19瓶;风吹叶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043   ◎你不是还惦记着那个叫言林的……小叛徒吗?◎   海瑞斯学院, 第三十二届机甲联赛拉开帷幕。   用于全帝国直播的小型传播仪有序严谨地悬在空中,本校的学生骄傲仰首抬头,派头和仪式堪比帝国的阅兵仪式。   各星区代表学院的作战机甲坐落在海瑞斯校门两侧, 整齐划一地汇成方阵, 巍峨气势宛如两列阴冷的铁山,随着远及天际的帝国列阵曲渐次出列。   年纪轻轻的未来之星们坐在机甲之中, 展示着自己与机甲契合的精神力,千锤百炼打磨出来的作战方式, 还有各型机甲与众不同的技能配械……   言欲以教师的身份站在海瑞斯学院的教师席中, 目色淡然地看着一个个走过的方阵。   他最讨厌热闹, 在军队的时候是,读书的时候更是,这种盛典节日他向来是有多远躲多远,没想到会在现在不得不出席。   这是伊·德曼总司令亲自下的邀请函,必须要他到场。   大概是有什么重要环节……是他不可缺席的。   言欲倏然勾了下唇, 垂眼轻笑。   方阵之后, 是首都星的荣誉教师发言。   这个环节在起初的几届本是帝国元帅的祝词,但后来元帅昏迷不醒, 无法参与,便被改为荣誉教师讲话。   而蝉联十届荣誉教师的,则是言欲的恩师——韦佛教授。   面容清矍的老教授站在悬浮台上, 沉稳端庄:“全帝国的莘莘学子们, 各星区的教授, 代表, 全体受阅本届机甲联赛的星民们, 欢迎来参加七年一度的机甲联赛……”   纵使言欲很想竭尽全力去专注, 但这过于佶屈聱牙的发言稿真的抓不住他的注意力……几十年不见, 老师的发言稿一如既往稳定发挥。   刚刚泛起一点困意,言欲就感觉到一道精神力忽然破开他的终端屏障,忽然敲在他的发端。   像地星时代开小差的学生,被老师扔了根无形粉笔。   言欲猝不及防地被这么一招呼,有些愣。   他的终端还在读书的时候授权过给老师,后来一直没有撤回授权,没想到这个隐患会在今天爆发。   言欲抬起视线,就看到韦佛老教授凉凉冷冷椒 膛 鏄 怼 睹 跏 鄭 嚟地从他这里收回视线。   ……不是不待见他么?怎么还捉他神游。   言欲被迫拢回眼神,听他拖沓地说完对机甲联赛的展望,对人才的发掘……终于等到散场,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人群。   几架传播仪紧随在言欲的身后,一帧不落地记载着他的不修边幅。   言上将毕竟是帝国备受瞩目的关注人物,帝国居民对他的兴趣度可比那些小明星还高,星际媒体自然不会放弃那么好的拍摄机会。   除了镜头,海瑞斯的那几位老教授更是恨不得把他瞪穿,在这么大的场面,姓言的这么我行我素,丢的不仅是海瑞斯的脸,还有整个T11星区!   趁着机甲转阵,设计院系的副主任目光阴沉地看着他的背影,终于忍不住,上前拦住了他。   “言上将,你自从来了学院,课不好好上就算了,隔三差五还请假。我知道你来海瑞斯只是因为义务教育,但在位就要谋其职,你现在是本院校的老师,麻烦你拿出一点老师的样子!”   开口就是抱怨,看来副主任忍了他很久啊。   言欲回头,看着他还有他身后那群义愤填膺的老师,笑了笑:“怎么了,我做了什么事,玷污海瑞斯的名声了吗?您这么上赶着来斥责我?   这话其他几个老师听着都觉得言欲太嚣张,唯独面前的副主任眼神里闪过一丝心虚。   言欲将他表情的端倪尽收眼底,微微笑着俯身:“还是说……您知道我马上不是上将了,所以趁机想过来出口恶气?”   副主任脸色一变,猛地退开:“言欲,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话音刚落,一阵机甲的轰鸣从天际而来,副主任心底一松,窃喜着回头。   一队刻着首都星泛金印记的机甲卷起烈风,赫然停落在学院上空。   本来在校道上转阵的老师学生纷纷驻步,茫然又惊奇地看着这一列威武的机甲。   “好酷!这是军队的机甲吧!还是首都星的!”   “我靠今年是有什么特别环节吗?这居然是特派部队!”   “特派部队?!那个专门缉拿星际通缉犯的部队吗!啊啊啊超帅的!”   开幕仪式上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的机甲方阵在真正的军队机甲跟前,稚嫩得像幼童的玩具,不仅学生纷纷拿出终端狂拍照,连传播仪也围着机甲进行直播。   星网上顿时沸腾,纷纷开始羡慕这届机甲联赛的规模和见闻……然而下一秒,机甲门开,荷枪实弹的特派军疾步而落。   轻型电弧枪纷纷聚向言欲,为首的军官亮出缉捕令。   “T11上将言欲,经彻查对比,你已分化为Omega,因分化不报,首都星将剥夺你T11上将一职。其次,”为首的军官校准瞄镜,一字一顿,“T11星区前上将言欲,首都星特派部队正式以叛国罪拘捕你。”   机甲联赛是帝国备受瞩目的科技盛典,通过各种渠道收看现场直播的数量已经达到了帝国总人口的三分之二,就连临近的异星友邦也会侧目关注。   此刻,近在咫尺的传播仪一字不漏地将特派部队的军官说的每一个字,传到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言欲的名声有多远,掀起的震撼和一轮便有多强烈。   就连新时代高速运转的星网都不堪重荷,被不可胜数的议论压得过载。   [什么!!我耳朵没听错吧!什么罪?!]   [叛国……我草,言欲不是刚当上上将,才意气风发没多久吗?是做什么了?]   [不会吧?帝国上将不比当星盗的走狗来得舒服?言欲有什么理由背叛啊……]   [我还以为特派部队是过来展示机甲的,没想到是下来处刑的啊?言欲要被当场击毙吗?]   人群之外,韦佛教授缓缓皱起了眉,凝着身处焦点漩涡中的人。   顷刻,舆论便如洪水猛兽,对言欲的唾骂和厌恶纷至沓来。   而全国瞩目之下,言欲却没有半丝慌乱,他脸上的表情浮动甚至不如副主任来得多。   慢条斯理,从容不迫,看起来不像是恶名罩住的犯人被逮了现行。   与此同时,特派部队的机甲中,伊·德曼总司令缓步而出。   老司令站在军队的重重保护之后,神情似惋惜痛恨。   但在言欲眼里,他只有一副算尽得利的胜利者姿态。   目前为止,这场尔虞我诈的算计中,是这只狡猾的老狐狸赢了。   彻彻底底。   伊·德曼不得不承认,言欲别有心机手段,并且丝毫不在意外界对他的评价……在养下那只追名逐利的金丝雀之前,这位年轻的上将几乎无懈可击。   可是人心难测啊,言欲的心坚不可摧,不代表别人的心不好攻陷。   要怪就只怪言上将魅力不足,不够让人对他神魂颠倒。   见言欲目光沉沉地顶着T11星区的总司令,军官轻抬枪口以威慑,阐述他的罪行:“多次与帝国一级通缉的域外星盗刻奇勾结,走私军火武器,贩卖帝国情报。即日起,剥夺言欲的一切军衔及终身政治权利,并且立即逮捕……若有反抗,当场击毙。”   偌大的学院,数以万计的师生,一片寂静。   当场击毙。   四个字后附带的血腥仿佛溅到在场所有人的脸上。   他们只能看着在场权利最大的人,仿佛要寻求真伪。   而总司令轻轻摇头,像是给军官的话落下钢印:“言欲,帝国和我,都对你很失望。”   这话一出,再没人敢为言欲辩解。   海瑞斯学院的学生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胆小的女生捂住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言欲作为堂堂上将,在T11即便是恶名远扬,但他也站得高,得到的也远比一般人多……他野心就那么大,当初背叛亡夫,踩着尸骨上位,现在又背叛帝国,勾结那个穷凶恶极的星盗团?   他在域外战场为帝国拼杀的时候,想的竟然是一步步的背叛吗?   军官漠然地看着面前这张漂亮而冷漠的脸,沉声:“言欲,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传播仪的画面中,言欲轻轻开口。   一阵电磁波从天而降,传播仪忽然被扰乱了磁场,镜头的画面有一丝雪花闪烁。   所有直播这届机甲联赛的传播仪都短暂的掉了线。   包括远离T11星区,抵达碑星的飞行器。   裴烬然看着定格卡顿的画面,倏然笑了,他抬手取消掉屏幕上的画面,遗憾又惋惜:“真没想到,帝国第一冷美人,居然会走到这个落魄的结局。”   后面的画面即便不用看,裴烬然都能猜到言欲的结局如何。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伊·德曼只是抓到他跟刻奇交往的蛛丝马迹,也足够让他跌下高位,一无所有。   真遗憾,如果他一早就跟裴家和解,说不定等他在帝国的监狱里享受余生时,还有人去探他一下。   “到了,下去吧。”飞行器的舱门打开,裴烬然落到碑星之上。   他轻轻躬身,掌心抚在这方阔别已久的土地上:“本来这是颗多么漂亮的星球。”   裴松凛面无表情地走在他家的坟头间,看着这一片荒芜的黄沙,渗出一丝冷笑。   既然言欲是在他死后就把这颗星球毁成这样,那裴烬然就不可能见过碑星原本的样子……所谓漂亮,无稽之谈。   落地不久,伊·德曼总司令的贴身侍卫便迎了过来:“总司令等你们很久了。”   ……总司令。   裴松凛神色不变,对伊老狐狸的出现没有半分意外。   正如上一次在冬棠星,卡尔罗中将能分一个身开会,又能分一个身约他去乐厅一样,这种分身的本能不足为奇。   总司令能在T11处决言欲,也能在碑星与他回见。   “走吧,他就等着你来。”裴烬然回头看着他,似乎是想欣赏少年的表情。   他想知道,一个人用简单的背叛把人推入深渊后,会不会内疚,更想知道他用背叛换来的财富地位后,会是一副怎么样狰狞扭曲的表情。   但出乎意料的,这个叫言林的少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清清冷冷地迈起步伐。   挺能装。   难怪骗得过言欲。   裴烬然哂笑一声,推了推金丝边眼镜,走在少年身后。   碑星上只有荒漠,伊·德曼为了让他的复苏仪式更加富丽堂皇,临时让基层机械搭建了一座实验室。   而那条即将被唤醒的人鱼躺在生态舱里,立在最中间。   在冬棠星的贵客无一例外,全部集中在这座实验室里,期待又激动地等待着神圣一刻的到来。   “裴夫人骸骨中的DNA已经被我们提取了,在座的各位马上就能见到帝国的奇迹。”   虽然碑星在七十年前被言欲毁成一片荒芜,但毕竟是裴家存放尸骸的地方,前人的骨灰还存放在里面,由基因锁保存着。   基因锁由裴父制成,唯有裴家的血脉可以打开。   言欲就算把整个星球炸毁了,也破坏不了基因锁。   这也是伊·德曼为什么会跟裴家合作的原因……若把裴夫人的基因比做宝物,那便是言欲独占着宝物,裴家有宝物的钥匙,而他知道宝物与人鱼相关的秘密。   言欲不可能拿到裴夫人的基因……除非裴松凛死而复生,亲自过来解开基因锁。   当然,人死不能复生。   伊·德曼总司令站在了最显眼的位置,双手撑在生态舱上:“而我们今天之所以能那么顺利地迈出这一步,要归功于一个人。”   他抬手一招,所有人便回头看着裴松凛。   目光重重,纷乱复杂。   但大多都是不怀好意的。   少年迎着目光,细细淡淡地笑了一下,但还没来得及动身,砰的一声枪响从身后响起。   鲜血从少年的胸口喷涌而出,迅速铺成了一片血花。   罗素夫人发出了一声尖叫,被护在左右的两个仿生人及时保护了起来。   裴烬然的右手轻托着一方小小的巾帕,擦拭着小型□□的枪口:“让诸位受惊。”   两旁的仿生人迅速而来,压住了倒地的少年,体征检测完成后,轻轻摇头。   死了。   精神力再强,也抵不过偷袭。   仿生人迅速地将言林的尸骸拖走处理,抹椒 膛 鏄 怼 睹 跏 鄭 嚟干地上淌出的鲜血,毕竟神圣的殿堂不容许被玷污分毫。   裴烬然看着被机器人抗走的尸体,冷冷一笑。   “众所周知,新的时代都需要鲜血去献祭,身陷囹圄的言上将,还有这位年轻的言同学都将以身作则。”伊·德曼高举双手,像自傲的教主,又像耽溺神迹的信徒。   他诚恳而迫切地将生态舱打开,低温的舱室中溢出淡淡的冷雾,美轮美奂的人鱼沉睡在里,飘逸的鱼鳍像天然的纱裙。   宛如睡美人般梦幻。   这样完美的幻想生物,怎能令人不垂涎。   伊·德曼可足足等了一百多年……才终于迎来这一刻。   他低下头,贪婪又虔诚地吻过人鱼的面颊,随后悄然抬起阴鸷的眼,扫过台下的一张张面孔。   一丝满足的冷笑涌入胸口,他多年的夙愿终将圆满。   新帝国?新军队?呵……能主宰一切的只有他。   改造技术已经完成了,只要得到了人鱼的治愈能力,他将拥有一支超新人种军队。   眼下这群愚蠢,无知,沾沾自喜的贵族们,自以为跟他坐在同一条船上,却都是被他愚弄的拥趸。   存放在碑星里的裴夫人的基因已经传入他的终端,伊·德曼藏下表情,抬手触向了她的额头。   基因锁被唤醒时发出极轻的嗡声,随后温亮的光骤然蓄起,像落在他掌心的圣光。   然而,圣光在消失殆尽后,换来的却不是人鱼的复苏。   蓝色的电弧顺着伊·德曼的手缠绕而上,像是绞颤攀升的藤蔓,巨幅电流瞬间将他的义肢轰了个焦碎。   竟然是一场小型爆炸。   台下所有翘首期盼的人被面前的场景惊了一跳,皆说不出话来。   罗素夫人捂住嘴唇:“怎、怎么回事?”   伊·德曼压抑着突如其来的痛苦,狼狈地往后退了两步,被身后赶来的仿生人扶住。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生态舱,压抑着嗓音:“为什么会爆炸!”   “一切都是按照总司令您的要求,提取的基因复制体。”仿生人毕恭毕敬地回答。   电流不断蔓延,伊·德曼被迫卸下义肢,却来不及查看伤口,而是慌张急迫地去探看人鱼有没有受伤。   幸好,在义肢爆炸的时候他反应极快,没有让人鱼受伤。   他立刻关上生态舱,面色沉郁地在思索着哪里出了问题。   罗素夫人站在最近的地方,自然看到了一切,忽然小声地说:“总司令,难道裴夫人的基因……是假的?”   话音一出,现场一阵窃窃私语。   裴夫人的基因是假的?   那他们今天过来看的是什么?一场笑话?!   伊·德曼微顿,立刻回头看向裴烬然。   裴烬然的脸色比他还难看,在这之前他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抽的骨髓,让伊·德曼取走他的基因去开碑星上裴家的基因锁。   他立刻抬手,接入碑星:“不可能,基因锁没有开过的痕迹……裴夫人的基因绝对没有被人替换过!”   基因锁的开启是有记录的,这上面明明白白地记录着碑星上一次开启在一百一十七年前!而一百一十七年前开启的原因,就是因为裴夫人的骸骨要下葬于此!   所有人陷入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中,像被一个诡异的谜团笼罩,唯有后脊越来越冷。   罗素夫人想得没他们那么深,也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可怕的纠葛,天真又理所当然:“那……会不会一开始,埋在这里的骸骨就是假的?”   伊·德曼脸色一变。   ……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咳咳……各位——来自T1的贵族们,你们好。”清润的男音忽然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是一阵飘摇的风。   本来就陷入恐惧中的贵族们顿时六神无主,惶恐地张望着。   而这个时候,碑星的上方忽然布开了巨大的电子屏。   像天幕般,笼罩着这片荒芜之地。   裴烬然一抬头,就认出了天幕中装神弄鬼的男人是谁——帝国研究院,秦佐,秦博士。   秦佐十指交扣,坐在屏幕跟前,一派悠然从容的模样:“怎么样,在裴家的坟头蹦迪,蹦得开心吗?”   他说话阴损,裴烬然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别不高兴,我今天来不是跟你们耍嘴皮子的,是来帮你们好好揭露一下……你们所追随的,伊·德曼大教主的真面目——”   秦佐抬手一扬,身后竟是奥科黑市的拍卖场。   而拍卖台上,竟然全部是改造人。   这些人跟七零八落的异种基因缝合,要么绝望无助地在台上看着众人,要么已经死亡被制成了诡谲的标本,进行拍卖。   有人忍不住泛起了恶心。   而伊·德曼在看到那群改造人时,脸色顿时一沉。   “惊不惊喜?”秦佐将镜头挪了回来,语调轻松,全然不似在直播多么恶心的东西,“是不是跟你们大教主在做的东西一样?还是说……大教主本人就很眼熟?”   秦佐悄咪咪地用手拢住嘴,像说什么秘密:“这么说吧,这群经调查,是一位名为Li的少爷卖过来的。”   眼熟,当然眼熟。   伊·德曼咬牙切齿……奥科黑市上的都是他当初实验的失败品,只不过他彼时顾着盯紧言欲,便将这些失败品交给李家秘密处理。   李家……李祎呈。   没想到那个废物利欲熏心,竟然为了钱,把本该秘密销毁的失败品卖给了奥科!   “顺带一提,还有一位重量级嘉宾。”秦佐轻笑。   话音刚落,台上就出现了一位少女。   她站在拍卖台的正中间,手臂上有一个被修复过的编号——TEST-02.   “T0启动计划,培优生-02。”秦佐说,“当然,也是改造实验体,02.”   很快,有人认出了少女的样貌,惊声:“培优生02?是当年在T11星区培养的三百个孤儿之一?她不是死于脑芯片感染吗?”   罗素夫人回头,看着生态舱里人鱼尾鳍上的TEST-00,登时骇然:“怎么回事?!你不是说T0计划全是失败品,已经被彻底销毁,无法追查了吗?”   不等总司令回话,画面中又传来了声音。   “我叫珀尔,来自T0星区,四十年前被T0启动计划选中,进入T11星区……包括我在内的三百个孩子,一同接受了一系列非人的手术和折磨。当然,二百九十九位成了失败品,唯有我是例外。”少女平静地在台上,话音刚落,枝刺乍现。   在无数双眼睛里,她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了巨型的毛虫。   竟然是成功的改造体!   罗素夫人脸色大变。   T0计划是当初她带头通过的选票,而后来的改造失败已经让她受过不少非议,她由此才从政坛退位。   但改造失败,还能归罪于研究院对T0人种的了解不透彻,而现在这个TEST-02小姑娘还活着,就是活生生的证据。   证明当年所谓的“改造失败”只不过是粉饰太平的说辞,三百条人命不是意外死亡,而是成了实验的牺牲品!   秦佐托着下巴:“亲爱的伊·德曼司令,你利用机甲联赛的关注度,让言上将成为了全帝国的罪人……那你有没有想过,远在奥科黑市的这场拍卖行,还有现在碑星的实况转播,也会让你和这群贵族原形毕露?”   秦佐的话轻飘飘的,却像病毒一般在碑星上蔓延起巨大的惶恐,某几位贵族后知后觉地让仿生人助手启用屏蔽程序,惊骇地想藏起来。   “现在才知羞啊,晚了。”秦佐凉凉地道,“在你们打开空间秘钥的那一瞬间起,碑星的一切都曝光了。”   裴烬然豁然打开终端,星网上与的言欲并列的要闻……果然还有奥科黑市和T0计划。   奥科黑市的影响力可比机甲联赛要大多了,珀尔是一颗重磅炸弹,炸碎了所有舆论,将整个帝国搅得翻天覆地,当年所有给T0启动计划投过票的军政贵族都要被追责。   相比起来,总司令的罪状可比言欲更重。   伊·德曼忽地冷笑一声,这叫什么……他敬言欲一尺,言欲敬他一丈?   “呵,好一场大戏。”伊·德曼缓缓合掌,一下又一下拍出了响亮的掌声,“那请问这位秦博士,你费尽心思筹备这场好戏,用意是?”   “用意?”秦佐摆摆手,“我怎么知道,我只是个拖时间的。”   拖时间……   伊·德曼尚未反应过来秦佐的话是什么意思,一阵巨大的引力波动瞬间沉落到碑星之上。   像是凭空出现的铡刀,布在临时实验室上的空间罩被踏了个粉碎。   强大的精神域如布开的天罗地网,沉沉地碾在一众贵族的头顶。   这群贵族大多都是命好生在首都星,全凭家室堆到今时今日的地位,除了冠冕堂皇的漂亮话,精神力稀薄如纸,所以疯魔般渴望伊·德曼给他们画出的“进化蓝图”。   而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精神力压制,他们只能依靠自己带过来的护卫仿生人,祈求它们支起一方小小的电屏障庇佑。   当仿生人的端口被尽数破坏侵入,一改顺从对着主人反向横刀时,这群金玉其外的废物除了吓得浑身僵硬,就只会尖叫了。   “造反了……仿生人造反了!”   “伊·德曼,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这里绝对安全吗?”   “好强的精神域,药!我的药呢?”   四周的空间骤变,像是被高纬度扭曲撕裂,在所有人震撼的注视下,一座星门凭空出现。   刻着Kitsch黑标的机甲悬落在星门之上,层层舱门缓慢开启,扬名全星域的星盗团缓步而出。   被这群星盗簇拥而落的,竟然是……言欲。   在场的所有人瞳孔巨震,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没人想明白那座诡异的星门是什么,而言欲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应该被特派部队缉拿,或者击毙吗?   人群之外,裴烬然狼狈不堪地单膝跪地。   他比任何人都要早认识到这是言欲的精神力,可即便如此他还是逃不掉……不是说言欲是Omega吗?   Omega怎么还会有这么强大的压制力?   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探究的视线忽然被言欲身侧的少年截断。   那个少年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一双亮冷的银瞳如刀,凌空与他对视,却显出了如蝮蛇般骇人的威慑力。   裴烬然看清楚了少年无声的唇语——   “再看,杀了你。”   他心头一寂,落魄狼狈地垂下视线。   为什么言欲无论在哪里,身边都有人这样危险性极高的护卫。   “怎么了?”言欲轻轻地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脸,细细品味着他们眼底的压抑和惶恐,“我也是你们合作的一份子,只不过是迟到了,也不必这样看着我吧?”   眼前这群在冬棠星仍高高在上,对他不屑一顾的贵族们此刻狼狈地跪地,被他们自己随身携带的机器人威胁,犹如俯瞰新主般仰目看着言欲。   伊·德曼迅速地接连远在T11的分身,但结果是——分身已毁,失去连接。   帝国的叛徒言欲在T11突出重围,刺杀了星区总司令,逃逸至裴家的碑星。   伊·德曼缓缓抬眸,只见言欲身边那银眸少年轻轻俯身,像是讨赏般:“报告先生,碑星上所有可支配的器械已完成侵入,现在它们都是刻奇的工具人啦。”   言欲站在人群之中,轻轻摸了摸少年的脑袋,赞许般:“做得好。戚风。”   说完,他又轻轻俯身,看向身前因为精神域侵入而瘫软在地的罗素夫人。   名叫戚风的少年在认真揣度言欲的身侧,当即一步走到罗素夫人跟前,绅士而有礼貌地抬起她的手。   “吓到您了吗,夫人?怎么那么凉呢,”戚风惋惜地用掌心抚过,但一双如金属般冷银色的眼眸却森森然,“只有死人才会有这样的温度呢。”   罗素夫人大惊失色,慌乱地把手抽回来,不敢跟星盗搭话。   在她的眼里,星盗就跟宇宙中未知的怪物一样可怕。   十分钟前,她还通过终端的屏幕可笑地看着言上将被军队团团围住,成了背叛帝国的罪人,而现在这个人就堂而皇之地坐着刻奇的星舰出现在这里……   胸口泛起强烈的绞痛,罗素夫人有强烈且不详的预感,言欲,像是从天而降的死神。   伊·德曼下意识要将装藏人鱼的生态舱收回,但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后颈便有一只手如鬼魅般拢住了他的脖子。   霍瑾淡然地站在他的身后:“刀锋无眼,总司令还请不要乱动。”   认清身后的一级通缉犯是谁,伊·德曼难以置信地盯着言欲,那一双眼仿佛要脱眶而出:“你是……刻奇的人?”   “怎么了,很意外?觉得我是刻奇的走狗,被帝国通缉时一定会被这个狡猾的星盗组织抛弃?”言欲轻笑,“您猜得其实差不多,只错了一环。”   伊·德曼狼狈地吞咽了一下,忌惮脖子上的刀,更忌惮步步紧逼的言欲:“你跟刻奇……还有什么交易?”   可是一无所有的言欲,还有什么利用的价值?能让一个星盗团冒着跟帝国正面交锋的危险来救他?!   “没有。”霍瑾冷冷的说道,“刻奇的主人被刁难了,当手下的去接一接……不是理所当然?”   “……主人?”伊·德曼目眦尽裂,誓死没想过还有这一层关系。   刻奇诞生于三十年前,当时的言欲只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原来那时候名不见经传的言欲,已经拥有了一支星盗团了吗?   “是,是我低估你了。”伊·德曼倏地笑了,压下所有情绪,故作镇定地看向言欲,“言上将,我们还有重新合作的机会,不是吗?”   言欲背叛了帝国,他已经没办法回去,而他虽然身处险境……但要逃离还是很简单的。   “重新合作?”言欲失笑,“您是觉得我脸上写着怨种两个字是吗?”   眼前的人笑意越轻快,越是让人胆寒。   伊·德曼觉得自己好似在跟恶魔对话,他费尽心思掏出的所有利刃刺在言欲身上,连一丝伤痕都没有。   被掐住脖子难以呼吸的,反而是他。   “言欲,你觉得这样有意义吗?”伊·德曼忽然开口,“你成了一无所有的言上将,而我也岌岌可危。我们本该是整个T11最有权利的两个人,而现在却纷纷跟帝国对立……”   “……当然,我们不必闹成那样。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们可以开诚布公,重新谈条件。”伊·德曼伸出手,想是竭诚要与他合作,“我有充沛的资源,人力,技术……包括这条人鱼,而你有刻奇……还有刚刚那神乎其技的星门,我们联手可以对抗帝国。”   贪婪总是永无止境,他在助长野心的同时,也会蒙蔽良知。   言欲看着这个仿佛着了魔般,擅自不计前嫌和他交易的人,轻轻偏头:“行啊,那你告诉我,当年裴松凛为什么而死。”   话音落定,伊·德曼忽地一怔。   “你只要这个?”   言欲没有回应,沉默地看着他。   “哈哈哈!”老司令却忽然笑了起来,仿佛听见了什么荒诞的笑话,连抵在脖子上的匕首也不顾。   肆意而疯癫的笑容。   身侧的戚风不悦,想伸手去撕老东西的脸,却被言欲轻轻拦住。   “言欲……你七十年,费尽心机,爬到这个位置,不为权利地位,不为名利财富,居然只是为了在这个时候问我,一个死人的事情?!”   亏他还以为,能隐忍那么多年,游走在黑白两道而从不让人发觉的言上将,有什么至高无上的理想与梦。   原来走到尽头……还是一段念念不忘的旧情?   “你可真是了不得的大情圣啊!”老司令一抹眼泪,像是笑累了,“既然你那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七十年前我就已经开始做异体实验,你的亡夫太过难缠,顺着蛛丝马迹发现了我要做的事情,而我像今天一样,给过他选择。”   当年他的手可没如今这么光,做不到漫天蔽日,等回过身时裴松凛已经开着机甲,将他的所有实验体碾了个粉碎。   伊·德曼没有办法,只能邀请他入局,而裴松凛却问他基因缝合的技术是从哪得来的。   ……七十年前的裴松凛,现在的言欲,真像啊。   都在巨大的利益之前,选择了无关痛痒的小事。   伊·德曼当年坦白了,是从一处荒废异星发现的手稿,那座异星地下似乎曾经存在过一个实验室。   所有的缝合技术,都是从那残存的手稿里细来的……毕竟以当时的生物科技,异种和人类的结合还是相当困难。   他缝合的改造人非死即伤,即便侥幸能活下来也是病秧子,他需要大量的实验,改造,才能探索出合理的改造方式。   裴松凛查清他的据点后,便秘密动身前往了。   当然,等待裴少将的只有伊·德曼的重重埋伏。   伊·德曼当时几乎将自己的所有军队都埋在异星当中,即便如此,他也只有五成的把握能把裴松凛杀死。   但上天眷顾,那颗荒废异星自己爆炸了。   裴松凛敌得过人类,哪里能敌得过自然灾害。   而伊·德曼则是坐在T11星区的总司令办公室里,用自己的双眼,看着裴松凛被电磁辐射吞没。   他甚至怕裴松凛没死绝,下了死命令让埋伏的军队,死要见尸。   他折了一万新兵,捞到了裴松凛的骨灰,并且周全地给他编排了一个“为国献身”的英名,马革裹尸。   “我没有害他,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伊·德曼倏地往后退了一步,“言上将,你可不是出身娇贵的天之骄子,你懂人间疾苦,你没有他那么天真的,不会拒绝合作的,对吗?”   言欲看着面前这张狰狞的脸,眉宇一松。   伊·德曼露出满意的笑容:“更何况,你不是还惦记着那个叫言林的……小叛徒吗?你跟我合作,我把他交给你,怎么样?”   话音落定,言欲的义体武器骤然唤醒,一下刺穿了他的心脏。   言欲面无表情:“去死,变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02 00:05:48~2022-12-03 00:40: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该用户很懒Lq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东阳 53瓶;zozo 18瓶;白茶清欢 9瓶;巅峰时期也要吃饱 5瓶;风吹叶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044   ◎你们的先生现在在我手上◎   伊·德曼遇刺的一瞬, 悬停在碑星上空的星舰立即打开了两道闸口,被改造过的虫族和实验体嘶吼着降落。   这显然是老狐狸准备的后手,用来面对突发意外。   言欲在海瑞斯学院的爆炸案里领教过改造刃虫的本事, 本来就强劲好战的虫类被接入异种基因后变得更加狂躁, 发疯似地挥动手爪,释放腐蚀性的毒液和气体。   就在贵族们以为这是总司令留给他们的退路之际, 那群怪物却不分敌我地开始疯狂杀戮。   被首都星的卫军们保护妥帖的先生夫人哪里见过这么凶悍的怪物,惊声叫着想逃离, 却被一刃封喉。   霍瑾反应极其迅速, 帮助言欲死死按住伊·德曼老狐狸的同时, 下达命令:“戚风!保护先生!”   随后,站在言欲身侧的少年便如一道黑色闪电般袭去。   他覆盖了一身冷银色的机甲外骨骼,跃跃欲试地露出兴奋笑容:“收到。”   “刻奇二分队,跟我上——”嘹亮的哨声响彻天际,戚风年纪小, 嗓门倒是亮, 也不知道是体内的好战因子被激活还是只是兴奋,亮出了义体武器直冲闸门而去。   所有前来营救伊·德曼的改造人被戚风跟二分队拦截在外, 能越过戚风的,唯有被炮弹击碎的尸体。   伊·德曼的胸口被重创,含着腥血笑看言欲:“言上将, 当着全帝国的面刺杀T11星区总司令的感觉如何?”   “也许, 不赖。”言欲清清冷冷地笑了。   其实老狐狸说得也不完全错, 他这七十年的努力只是为了查清裴松凛的死因, 对所谓的上将职位其实没那么多的眷恋。   倒不如说, 为帝国军队做事, 日日夜夜守着那块星区, 看着那群和他毫无关系的人,对言欲来说才是负担。   刀锋明显深深地被推入胸膛之中,飞溅的鲜血有几滴落在言欲的脸上,他在杀戮的战场中央,轻轻剥夺着一个人的生命。   ——这是一颗真正在跳动的心脏。   霍瑾死死控着伊·德曼的躯体,不让他挣扎,直到言欲用刀锋将他的胸口搅出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先生,他……”   话未说完,跟前明明已经逼近气绝的人,却忽然朝他露出了笑容,一把扣住言欲的手。   力道之大,全然不像是心脏被贯穿的人。   霍瑾脸色一变,登时死死压住他。   “上将……你真的觉得,我会就那么简单地……跟这群人死在这里吗?”伊·德曼将血迹抹到言欲身上,“他们……也不过是我的垫脚石……”   言欲漆黑的眸凝紧了眼前的人,伊·德曼那双如眼睛终于在气绝的一瞬露出了端倪。   他的眼瞳里浮出了一丝游动的电光。   “分化成了Omega,精神力等级降低了……也就察觉不到本来能发现的秘密吧?”伊·德曼脸上的人皮忽然剥落,像腐烂般没了支撑,一块又一块地跌落。   霍瑾的手压在他的脖子上,是清楚地感觉到整个人已经丧失了脉搏……尸体,怎么会还能说话?   “言欲,你既然没有用精神力抹杀我,那你这一辈子,便再也没机会了。”   老狐狸浑身上下的关节都分解成了块,碎裂,落下。   霍瑾瞳孔倏然一紧:“合成人……?”   合成人是比仿生人更高级的一代科技产品,他们与机械的差别在于制成他们一切生理活动都是由极其贴合人类的骨架,肌肉,及其他生物组织拼接而成,但活动的本源仍是神经芯片……   简言之,眼前这个“伊·德曼”的制造原理,跟P07一致。   言欲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碎肉。   在海瑞斯学院的“伊·德曼”是机械仿生人,而现在眼前的是合成人,这只老狐狸由始至终没有露出过真身。   难怪他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在这里集会,甚至不顾这群贵族的死活大放厥词。   言欲将匕首拔了出来,甩落在地:“还没完,按计划执行。”   霍瑾将残肢扔开:“是。”   言欲冷着脸回神,裤腿忽然被拽住。   “言,言上将……我们,我们只是受伊·德曼蛊惑,”衣着显赫的男人颤声走到言欲跟前,滑跪在地,“您,您可以带走这条人鱼,没有人会……”阻止你。   话音未完,一阵巨响忽然从室内响起。   一辆隐匿机甲从暗处蹿了出来,将装着人鱼的生态舱掠走!逃逸之快,像一个鲜明的巴掌打在那人脸上。   霍瑾被机甲的导弹锁定,险些被轰中,狼狈地侧身落地,本能护在言欲跟前。   而在碑星上厮杀的所有改造人仿佛在这一刻接收到统一的命令,纷纷冲到飞行器四周替它挡下追踪。   伊·德曼这个老奸巨猾的狗东西安排了掠夺机甲,到这一步了还要抢占着人鱼不放!   霍瑾立刻反手射出义体武器,瞬间勾住了远去的机甲。   离去时,霍瑾冲着戚风的方向:“小风,带先生走!这里有危险!”   跟改造人打得正欢的戚风顿时了然,迅速回头:“撤退——”   言欲看着远去的人影,迅速回头走进星门。   在场的所有贵族仿佛抓到了一线生机,噤若寒蝉地看着刻奇离去,祈祷着这群末路之徒赶紧离开。   离开的前一刻,言欲面无表情:“诸位,现在松了一口气还为时尚早……你们的大主教有二手准备,我也有。”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进入星门。   “鸮”骤然启动,空间再度被割裂,跃迁带来的能量波再次回荡在碑星之上。   裴烬然躲在了实验室之外,强力护盾覆盖全身后,他才没有被震晕过去。   他茫然地看了一眼荒芜的碑星,恍惚地回味言欲那句“我也有”。   什么意思?言欲还做了什么后手准备?   而刚刚,映出秦佐面孔的天幕上,忽然出现了倒计时——   03:12   03:11   03:10   有人茫然:“这是……”   裴烬然却一眼明白:“地核□□……言欲……疯子!”   地核□□是一类对小行星毁灭的武器,能发射辐射流引爆地核,摧毁整颗行星——相当于在碑星的内核撞了一个巨型炸弹,倒数结束后,这颗星球将不再是像从前一样被隐藏起来……而是,不复存在。   言欲由始至终都没想过让伊·德曼真正抢占碑星。   在碑星上奋战的刻奇像训练有素的军队,在接收到言欲的命令时毫不拖拉,迅速地回到飞行器中,鱼贯传入星门。   留在地上的贵族们失去了压制,还茫然地以为能松一口气,全然不知他们的生命只剩下三分钟!   人在最危急的关头仅剩的只有求生,裴烬然头也不回地唤醒义体,以最狼狈的姿态飞奔回他的飞行器里。   00:10   00:09   ……   00:02   00:01   入舱,启动,即便如此……裴烬然还是在堪堪起飞的一瞬迎来了倒计时的最后一秒。   尘埃碎屑席卷而来,巨大的能量荡出强烈的碎石气流,裴烬然的飞行器被迫改行,卷入了滚滚浓烟之中。   裴家几百年历史的坟星,毁于一旦。   鸮星门停在了距碑星最近,却又不会受到爆炸影响的范围内。   言欲冷漠地站在操控台前看着一切,他说过……非要跟他抢,结局只有玉石俱焚。   他警告过所有人。   P07站在他的身后,毕恭毕敬:“上将……检测到一艘机甲正高速从碑星逃脱,初步判定就是掳走人鱼的小型机甲。”   言欲眼睛微眯:“小型机甲的速度,能飙升得那么快?”   几乎是毫发无损地从一颗星球的爆炸里逃脱……什么样的科技能造出这种小型机甲?   “不,”P07微顿,“小型机甲被高强度精神力覆盖,阈值提升……它是从碑星上进行了三次短距离跃迁才逃出来的。”   短距离跃迁,这是机甲在战斗时被逼到绝境的用法,因为距离过短所以不需要借用星门,取而代之的是驾驶员超高的精神力。   星门的运作远离是在跃迁的一瞬间爆发出巨大的能量波,从而扭曲时空进行远距离飞行。   而在危急时刻完成类似位移的短距离跃迁,则要求驾驶员要有比肩能量波的超高精神力。   连言欲当年在战场生死一刻,也是冒着向死而生的念头才成功进行过一次短距离跃迁。   言欲甚至在跃迁之后连覆盖机甲的精神力都透支了,要不是搜援队抵达及时,他就差点要流浪星河。   而那辆小型机甲,如果他们没看错,上面只有昏迷的人鱼和后面不顾一切追上去的霍瑾。   霍瑾堪堪伤好,他的精神力全然不足以全覆盖机甲并且进行短距离跃迁。   ……那么,是谁在那艘机甲上呢?   P07低声:“小型机甲已经安全脱离碑星爆炸范围,是否进行下一步?”   戚风的二分队也已经完成撤离,霍瑾追踪的诡异机甲也跑了,那么这颗星球上就没有值得言欲留恋的东西。   言欲:“给我轰碎,逃不出来的,就一起死在里面。”   P07忽地一顿,像听令的程序被打断,忽然问了一句:“裴烬然先生应该还没逃脱,如果他死了,裴家……”   “怎么,真把他当裴松凛的弟弟?”言欲转过身,“不要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是。”   *   霍瑾艰难地用异体扣住了小型机甲的外延。   他本来想顺着钩锁破坏舱门,在小型机甲脱离碑星之前闯进去,没想到刚一离地,这辆机甲的加速度就在持续飙升。   小型机甲被精神力全覆盖,霍瑾后知后觉这是短距离跃迁的前兆,他甚至没来得及开启附体屏障,在强烈的能量波下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再回过神时,人却是躺在机甲内部,浑身的关节仿佛被强制拆卸后重新扭上般酸痛。   “你们言家班还真是够拼命的。”   清冷的男音从跟前传来,霍瑾微愣,抬头时才看到操控台前坐着的人。   裴松凛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另一只手触在玻璃的操控面板上,很明显的程序入侵。   “你……”霍瑾慢慢爬起来,皱着眉,“你不是背叛了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刚刚他明明检测到这架小型机甲只有人鱼的生命特征……怎么一眨眼,这个少年就出现在这里?   而且,他不是胸口中枪了吗?   裴松凛无暇回答他的问题,抬起指尖轻轻落到唇前,比了个嘘的姿势:“在忙,有话等会儿问。”   霍瑾嘴唇轻抿,给刻奇定了实时同步的坐标,才缓缓站起来走到少年的身后。   他不知道先生跟这个人到底算什么关系,但能确定的是,这个人私联伊·德曼老狐狸,把先生是Omega,并且跟刻奇的情报全部卖了出去。   这是彻底的叛徒行径,要是他们刻奇的人早就要被扔进生态缸里喂鲨鱼了,怎么可能让他优哉游哉地出现在跟前。   义体武器被握在手中,霍瑾眼睛微微眯起,露出凶光。   既然是叛徒,那么就应该当场处决。   但当匕首高悬的一刻,霍瑾却发现裴松凛侵入的屏幕发生了变化。   出于警惕,霍瑾下意识侧过了手,忌惮着他捣鼓那么久是整出什么东西。   他们交过手,霍瑾自然知道少年身手不凡。   操作台的光屏闪烁了一下,浮现的却不是星际途径或者其他密报,而是半个小时前,帝国传播仪记载的画面。   这一帧正好定格在海瑞斯,言欲被枪指着问还有什么要说的那一帧。   裴松凛刚刚就看到这里,他轻抿出笑意,追连续剧般点了继续播放。   海瑞斯学院里,身陷险境无路可退的言上将没有露出半丝慌乱,仍是那副傲慢从容。   他凝着传播仪的镜头,像跨越短暂的时与空,跟镜头前的任何一个人对视着。   “很不幸成为这片落败星区的上将,这些年对T11的保护真是让我烦透了。”言欲唇角挽出轻薄的笑意,“浪费时间。”   裴松凛失笑出声。   不愧是言欲,冲着全帝国说当星际上将是浪费时间……   与其说是帝国卸了他的职,倒不如说是他把所谓的上将一职甩到帝国的脸上。   他不装了,他不干了。   然后就是那诡异的星门神迹再现,霍瑾带着刻奇主队降落,用粒子炮对准了站在不远处的韦佛上将,和他附近的学生。   变故突如其来,特派部队一没料到刻奇的援军能以这么诡谲的方式登场,二必须以人质的性命为上,他们不得不退离现场。   言欲不仅朝帝国的脸上甩了一个巴掌,还踩着特派部队的脸登上了刻奇的星舰。   裴松凛眯了眯眼睛,看完了言欲的辞职宣言后,轻轻摁了摁眉心。   “你们家言上将……言先生,这么做没想过有什么后果?”   霍瑾不理解他为什么以苦恼的口吻说这种话,他一个叛徒现在来担心先生的后果?可不可笑?   霍瑾脸色沉冷:“先生本来就没打算为帝国鞠躬尽瘁,倒不如说是帝国觊觎先生的能力,才堂而皇之地给他上了名为‘上将’的锁链。”   言欲在军队扬名之前,就已经拥有了刻奇,霍瑾当时极力反对他踏入T11的军队……那支腐败的星区军里非但没几个有能力的人,还有一堆对言欲心怀不轨的老东西。   但谁让先生有自己的主意。   “不不不,我没问帝国,”裴松凛点了暂停,然后将画面放大,切落到被霍瑾威胁的韦佛教授脸上,“我是说他。”   霍瑾稍顿。   当时情况危急,他自然要挑在场最有身份地位的人威胁,否则怎么让那群特派军队乖乖低头。   但……这个一身文弱迂腐书生气的老家伙,有什么不得了的吗?   “敢拿老师当工具人,你们确实挺勇的。”裴松凛赞许中带着一丝怜悯。   霍瑾:“……”   “……不过也是你们先生自己惹的祸,被收拾也是应该的,我就不替他担心了。”裴松凛又侵入了帝国军部系统。   果不其然,言欲和伊·德曼已经被列为一级通缉犯,悬赏令同步到各大友邦星域了。   与此同时,首都星还派了不少星际过去裴家的碑星……由裴将军亲自带队。   也不知道他那位暌违已久的父亲赶到现场,看到家里的祖坟灰都不剩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裴松凛正想伸个拦腰,霍瑾的义体武器已经重新冲向了他。   “怎么,要处决叛徒?你也太不果断了。”裴松凛闲适地靠在椅子上,轻轻地掀起眼皮看他。   “我只是很好奇,先生大概一早就猜到你会跟伊·德曼接触,但是他却一直默不作声地纵容你……”霍瑾淡声问,“总不可能是因为,他真的爱你吧。”   其实当初在老城区,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的真容时是怀疑过这一点的。   全刻奇都知道,裴松凛是一个禁忌般的名字,锁在言欲的心头。   所以霍瑾从来没想过言欲会亲自带着这么像故人的替身在身边。   “我以为你只是先生用来脱敏的工具,但你一直在越界。”霍瑾改了想法,“我不杀你,你交出机甲的控制权,跟我去刻奇。”   “去刻奇?”裴松凛轻轻歪着脑袋,“让你们先生亲自毙了我?”   “也有可能是活剐。”   裴松凛静静地看着他,忽然问:“怎么,你是觉得事情已经解决了,所以你们家先生能那么悠闲地清算跟我的账么?”   霍瑾蹙眉。   “你猜猜,这架机甲为什么会冲出来?”   “……不是你想趁火打劫?”   裴松凛一脸意外,仿佛高估他的智商的表情:“我当初为什么会觉得你不简单呢?”   霍瑾:“……?”   “伊·德曼,无论你是把他脖子抹了还是用枪击碎他的脑门还是把他心脏挖出来,死的都不是他本身。”裴松凛轻轻偏着头,“他的本体不在帝国,更不在碑星。”   霍瑾这才想起那具合成人的尸体。   ……所以眼前这个人是一早就知道伊·德曼的真面目,才埋伏在这艘机甲上?   裴松凛看着他疑惑不解的样子露出轻笑,这是他用死过一次换来的真实情报。   当初他之所以会陷入相信伊·德曼设的圈套,就是因为他是在打穿了那个人的脑袋后,读取的芯片所知。   裴松凛一向认为,死人是不会说谎的,所以付出了一条命当代价。   霍瑾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少年是从哪知道这一切的,机甲忽然进入了一条隐秘的航道。   他皱眉看着显示屏外的景象,竟然是一个未被记录在帝国……应该说是刻意被掩藏在偌大星海中的秘密星门。   “原来是这里。”裴松凛轻笑,提醒般,“如果你想让你们家先生追上,赶紧报坐标。”   霍瑾迅速地定标发送给刻奇,但他才发送完成,引力的骤然失控让他猛地砸向了控制室的舱壁上。   长距离跃迁完成后,机甲进入了降落程序。   到达目的地了——竟然是一颗海洋星球。   这种潮湿的星球让人感觉很不好,像落地就沾了一身的水雾,机甲冲过层叠的大气,落在了水面最大的岛屿之上。   随后,机甲被一队训练有素的改造体团团围住。   第一重围过来的是机械改造人,它们严密地往机甲接入数据链,机甲内壁顿时升温,显然是在感知机甲舱内的生命体。   霍瑾下意识要修改自己的恒温系统,而身侧的少年却猛地一脚踹开了舱门。   裴松凛在破门而出的一瞬间绞断了正冲着他的改造人,卸下他的双臂后迅速侵入了他的义体武器,早已完成蓄能的中子炮迅速冲向另一侧,将围捕而上的机器人轰成灰烬。   霍瑾透过破开的舱门看向外侧,无论是机械,还是虫族,甚至是远离帝国的死灵族都聚在这里。   这颗海洋星球像巨大的蛊盅,能叫得上名的异种都被聚在这里面。   这样看来伊·德曼对那群贵族的展示,还是有所保留。   他已经在这颗海洋星球里当土皇帝了。   眼下在机甲里呆着只会成为瓮中之鳖,霍瑾迅速打开了自己的折叠空间,想把人鱼的生态舱装进去。   但他甫一移动生态舱,舱内便响起剧烈的赤红警告,而刚刚被少年吸引去注意力的改造人顿时改变目标。   机械鞭迅速从右手内侧延出,霍瑾反应极其迅速地回击。   “别下死手。”   裴松凛的终端过热,聚能中子炮对“星流”这个老破旧来说果然负荷太大,他只能抽空回头:“后面还有一大串追兵呢,留点能策反的。”   霍瑾挪走人鱼的企图启动了机甲的防御罩,沉睡的人鱼显然是这场斗争中最宝贵的核心,除了这群围追上来的异种军队,这个机甲也像一双丝丝抓住不放的铁手。   霍瑾看着这群凶悍的怪物,掌心冒出了一点汗。   这种改造种极为难缠,他甚至在星河流浪的时候来过两场遭遇战。   但那毕竟是在宇宙中,用的是精神力和枪击炮弹对付,实打实地只身对抗,还是以一敌百……压力不小。   机械改造人被裴松凛吸引了目标,像一窝蜂般追袭而去,而霍瑾面对的,则是冲到眼前尖鸣刺耳的虫族改造兵。   这些怪物可比在碑星上那群要结实能打,刃爪破风而来,敲击在防御罩上发出刺耳的尖鸣。   这阵尖锐的声波攻击不仅让霍瑾震得胸腔刺痛,连远在战场的裴松凛都被影响。   看来战况很糟糕啊。   裴松凛微微眯了下眼睛,在攻击时瞬间侵入改造人的系统。   神经炸弹刺入的一瞬,像连锁反应般掀起一连串的爆炸。   裴松凛堪堪落地,巨能的电磁场忽然从他脚下爆开,磁暴蜂拥而至,接连击落在“星流”的防御罩上。   直到一口鲜血从裴松凛唇角溢出,“星流”彻底销毁。   一块老破旧跟他走了这么一路,也算是物超所值了。   裴松凛捂着胸口,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走到眼前的改造人。   改造人身上的高精度铁皮被刚刚的爆炸烧得灼红,却没有丝毫坏损,它俯下身,渗出了伊·德曼沙哑阴郁的笑声:“我早该猜到……你从地狱里爬了回来。”   “不过是睁眼闭眼的事情,怎么能叫地狱呢?”裴松凛抿唇轻笑,“还有,你是什么恶灵吗?到处附身到机械上?”   狡猾的老狐狸,到现在还不肯以真身示人。   “那你现在马上要重新回去了,高兴吗?”改造人的右手开始蓄能,光束炮聚出热浪,以毁天灭地的趋势燃起。   而跟前的人却淡淡一哂:“是我回去……还是你下去?”   改造人动作一顿,右手便像一瞬脱轨,迅速地往霍瑾的方向发射。   那一群愈占上风的虫族一瞬化为灰烬,而霍瑾的防御盾也一瞬被毁至87%。   还真是无差别攻击。   改造人透出僵硬的机械音:“你……入侵?”   话音刚落,这群在岸上破损的改造人瞬间脱离了本部的控制,最大程度地燃尽了自己的能量舱,举着装载武器一顿横扫。   伊·德曼浑身一僵,当年的裴松凛与他恶战时,也是在这样生死一线的时刻侵覆了所有机甲,一瞬扭转局势。   “滚回地狱去吧!”改造人一声暴喝,引爆了内源核心。   一阵巨大的爆炸引起了震动,整座小岛都在颤抖。   霍瑾浑身是伤,耳边充斥着各出义体警告的搏动声,他的双腿被刺穿,腰处的一大截线流代淌在外面,体征非常不稳定。   虫族腐蚀性的毒液和气体侵蚀着他身上的伤口,但即便如此,霍瑾还是最大程度地展开了自己的精神域。   即便只能微弱地帮忙,他也想给刚刚救他一命的少年提供帮助。   要不是他,自己早就被这群改造虫族碎尸万段了。   但精神域堪堪触及远处战场的边界,强大的能量波便将霍瑾迅速逼退,随后身下的陆地传来了巨大的颤动。   过大的动静,引发了海啸!   他们才险些战胜这群改造军,巨大的浪潮便像张着巨口的猛兽,露出苍白的獠牙迅猛袭来。   滚滚浪潮像是冰冷的举手,砸在陆地上迅速侵蚀掉土地的一角。   横落在地上的改造人尸体被卷入浪中,很快就撕扯成断肢残骸。   霍瑾浑身紧绷,瞳孔放大,眼前铺天盖地的海水袭来,仿佛现成的世界末日。   ……要死了。   而在坠海之际,霍瑾后颈一痛,一只手忽然将他拽进了水中。   滔天浪潮盖落,陆地被改造的活尸全军覆没,唯有白浪翻滚不断,海面久久没有平息。   而就在陆地被击得七零八落时,一条巨型的机械海蛇破开了机甲的舱门,将装载人鱼的生态舱一口吞入。   机械海蛇耀武扬威般卷起第二阵巨大的洪流,头也不回地游入深海。   游得越深,声音越远,到暗无天日的海底已经没有任何动静。   而当天际的光渐渐消失之际,一处微弱的光源却渐渐明显。   在这座海洋星球的最深处,有一个秘密基地。   基地之外萦绕的全是跟机械海蛇一样的巨型生物机甲,它们像是守护密宝的恶魔,久久盘旋在此处。   而秘密基地外被一层真空薄膜包裹,行程了一个小小的隔水区,基地内部没有任何活人,只有先进的实验室,还有如神经般交错纵横的线路。   线路的最终端,是一颗被生态缸保护到极致的活的大脑。   这边是伊·德曼总司令,远在异乡的本体。   地星的人类从诞生之初,就无法避免地要走向死亡的结局,再高的科技也不过是为了延缓人类寿命的衰弱。   而当人类面临器官坏死病变,不得不接受义体改造的那一刻开始,人类的身体便成了一艘不停修补的忒修斯之船。   而伊·德曼总司令为了追求永生,他把自己的一切器脏都完全舍弃,唯剩一颗大脑藏在深海之中。   机械海蛇回到秘密基地的入口,张开了迅猛的利齿,生态舱完好无损地被送入基地之中。   基地的程序迅速为生态舱进行消毒,冰冷的AI女音低声道:“检查完成,幻想种并未受到侵损。”   装载大脑的玻璃皿里闪动小小的电光,接连的数据线路汇总到屏幕上,电子合成的男音显得吊诡又荒诞。   “言欲……裴松凛……”伊·德曼嗓音压抑而恼怒。   他研究了七十年,终于找到人鱼的治愈能力,明明只要唤醒眼前这条人鱼,他就能彻彻底底完成进化……无论是这个实验室,还是这座被他控制的海洋星球,都将成为他的身体。   他伊·德曼本该得到永生!   但是他被耍了,接二连三。   言欲把他在帝国的谋划付之一炬,裴松凛两次差点毁掉他的一切!   他在帝国这些年的所有努力全部化成了泡影,只要想起来就觉得怒不可遏。   AI分析着他神经细胞传递出来的信息,替他搜集资料:“帝国已经为T11设立了新的临时总司令,您与言欲都成了通缉犯……国民对您的争议远大于言欲。”   言欲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刚上位的将军,而他坐在总司令的位置上那么多年,影响力自然是不能比的。   “给我重新塑造一个身份……去T17星区。”伊·德曼沉沉地舒了一口气,将这些天压抑的愤怒发泄而出,“再次尝试强行破解嵌入式基因锁。”   话音落下,装载人鱼的生态舱顿时冒出微弱的蓝光。   一侧的小屏幕上迅速亮起人鱼体征的各项数据,在微弱点击流尝试唤醒的一瞬,所有数据骤然下降。   “停!够了!”伊·德曼厉声打断,这才回过神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AI顿时停下所有动作。   人鱼只有这么一条,如果因为一时心急而把她害死了,那么这么多年的谋划就真的丝毫无存了。   伊·德曼沉默一会儿,忽然道:“打捞到侵入者的尸体了吗?”   “正在打捞,因为改造军尸体过多,暂且还未搜寻到……”   AI卡顿了片刻,就在伊·德曼以为是先前陆地上的磁暴影响未过,而下一秒,AI却以阴冷的腔调:“怎么……伊·德曼总司令您那么想我?”   基地内所有运转的程序都卡顿了一秒,大脑皿中闪过了红色的电光,象征着愤怒与恐惧。   AI却如恶作剧般发出诡异且尖锐的笑声,侵入程序迅速覆盖整个秘密基地,像死神降临。   “我还以为您的真身有多了不得呢,原来……是一团脑花。”裴松凛这回是真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声。   其实要放在地星,将一个大脑隐藏在深海之中,并且建立如此巨大的秘密基地,操纵着数条机械巨蟒……是一个非常不可思议的工程。   没有上百年的谋算,一朝一夕绝对做不出来。   但裴松凛就是觉得好笑。   “你没死?你怎么可能没死?”伊·德曼难以置信,却无处可逃。   在地星的时候,他出于最安远的远方,可当敌人真正逼到面前时,他却连逃跑都做不到。   更别提裴松凛在他无知无觉间,侵入了他整个实验室。   “因为您的雷达只针对活人,而我现在……不是人啊。”   随着AI的合成音落下,实验室的空气薄膜忽然破开,无数监视器齐刷刷地对准了门口,像是一双双目眦尽裂的眼睛。   幽冷的淡光之中,漂亮的人鱼少年俯身游入,如纱鳍般绚丽灿烂的尾鳍一根根绞断着实验室内精细的数据线。   屏幕内各种数据起伏不断,将要过载的计算量象征着脑花此刻的情绪。   “你是……人鱼?!”伊·德曼惊骇又震撼。   他对裴松凛的手段有过千百种猜想,毕竟言欲手上有一张神秘星门作为底牌,他也可能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高科技。   但他从来没想过,裴松凛是以非人的身份躲开了他的搜查。   他日思夜想苦苦寻找了上百年的人鱼……现在就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   裴松凛看着光幕上各种起伏不断的数据,能感受到这个老变态在这瞬间精神仿佛达到了巅峰。   也是,这个世界上也只有言上将看到人鱼,还能无动于衷了。   但伊·德曼的神经还未从兴奋的余热中缓过来,少年冲着他举起了激光枪。   粒子光束充能预热,瞬间烧出灼眼的光束,隔空击中了透明皿。   伊·德曼总司令的脑浆子像一团引燃的烟花,在小小的器皿里炸了个血肉模糊。   实验室内的一切顿时失控,像断了电源的器械,程序的光一道道熄灭,闸口大开,冰冷的海水席卷而入。   裴松凛拦住了生态舱,遒劲的鱼尾卷起一阵浪潮,他迅速退出了基地,看着那失去控制摇摇欲坠的实验室。   人鱼的治愈能力在水中天然修复着裴松凛战时损失的精神力,如今裴松凛只觉得自己像在战斗中升华……或者进阶,他的精神域已经笼罩了整座海洋星球。   伊·德曼驯养的机械海蛇被他掠夺了控制权,他的尾鳍一甩,数条海蛇便朝实验室露出了尖牙,争先恐后吞噬殆尽。   伊·德曼的归宿,不是异星战场,不是星际监狱……而是在一片无人知晓的,偏僻的深海。   迟来七十年的审判,到底是落成了他的墓碑。   裴松凛转过头,到底是如鱼得水,他即便带着生态舱也身轻如燕。   霍瑾被他趁乱临时掳到了一个小海岛上,他现在得赶过去救人。   光线眼看着越发强烈,裴松凛晃动的鱼尾却稍稍一顿。   人鱼的视觉在水下得以提升,水面上的人没看到他,他却先发现了岸边的端倪。   小岛之上,一艘黑色的星舰悬停在半空中,隐隐约约还能看到Kitsch的标记。   来得真快,裴松凛抬手轻扬,生态舱破水而出。   而在生态舱浮出水面的一瞬,一排枪口齐齐整整地落在上面。   岸边,戚风眯着眼睛瞄准,在看清是什么东西浮上来时,遗憾地回头:“先生,这是生态舱,不是那个小叛徒。”   言欲坐在星舰之上,懒散地直着腿,垂着眼皮面无表情地看着海面。   而他刚想动身,身后的水边忽然传来动静。   一只沾着湿意微凉的手臂落在他的跟前,轻轻搂住他的颈。   低哑且带着笑意的嗓音从身后传来:“你们的先生现在在我手上,不想伤害到他,就放下武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03 00:40:23~2022-12-03 23:19: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萧小五今天背书了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囡、乖哟、47164142 20瓶;风吹叶落、不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045   ◎“……别走。”(小修)◎   人鱼的手臂上附着一层浅浅的鳞片, 像是晕染的色块般瑰丽的水蓝色。   触在皮肤上是凉凉冷冷的一小块,像是渐化未化的冰,还有淡淡的Alpha信息素漂溢在里。   Omega的初次特殊时期还没过去, 过早地脱离了Alpha的信息素本就让言欲隐隐地有些渴求和难安, 而这一刻感受到熟悉且契合的味道,才似从漂游中安定下来。   裴松凛静静地靠在他的身后, 故作威胁,实际上在悄然感受着言欲的变化。   理智再硬, 生理本能终究是无法掩饰, 察觉言欲一点点松缓下来的神经, 裴松凛有一丝心软。   他们之间还有事关背叛的误会没有解开,这样的威胁好像十分不妥……但没办法,在水底耗费了过大的精神力,游上来时已经精疲力竭,看到自己的Omega本能就想抱。   这就是高契合度信息素带来的副作用, 再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时候, Alpha想着的都只有这么抱紧Omega,怎么咬吮他那块白皙细瘦的后颈。   裴松凛都觉得自己劣性难训。   然而就在他悄然垂首, 想趁着言欲身不由己窃玉偷香一小口时,沉闷的肘击忽然抵在他的腹部。   耽溺在奢想中的Alpha总容易因为Omega的性别而忘记他的本性。   言欲肘击之后便是一个利落的回身,军队上将的良好素养让他知道不能给对手反应过来的时间。   可显然身后的人鱼很抗打, 受了他一击也不过发出了点轻微的闷哼, 仍是用手搂着他的半身不松。   言欲刚抬起的腿被裴松凛轻而易举地勾在臂弯里, 裴松凛掌心稍稍托扶, 半个不规矩的公主抱就成型了。   刻奇的众人惊异讶然地看着面前的场景, 面面厮觑, 谁也不敢吭声。   感受到身后一众赤诚灼热的目光, 言欲的脸色更加冰冷:“放手。”   裴松凛静静地看着他,明明才一天多没见,却觉得挂念得紧。   “先生,您先听我解释?”他选择了跟刻奇一样的称呼,像哄着言欲,“我只忠于您一个人。”   这件事其实不用说,根据在碑星时伊·德曼的话还有眼下的一切就能判断出来。   但言欲就是不想听他说话。   他别过脸,声线不变:“我让你放手。”   冷银色的光浮现在视野之中,裴松凛手臂微疼,一道血痕从破碎的鳞片中渗出。   Alpha浓烈的信息素顿时溢在两人之间。   裴松凛轻轻呼了一口气,放开言欲。   言欲凝着那一处血红,迅速地收了义体武器,忍住了查看伤口的冲动。   这人明明能躲,却故意让刀刃蹭了上来。   那点信息素像看不见的炸弹,在他们之间蔓延,迅速灼过言欲的每一根神经末梢。   Omega的腺体如呼应般渗出了一丝信息素。   刻奇众人还在茫然而探究地围观两位“相互切磋”时,却发现他们家先生忽然抬手一推。   那个“叛徒”人鱼便被摔落在地。   言欲作为刻奇的主人,因为有要务在身常年留在帝国疆域内,刻奇的各位极少机会接触到他们家先生,却也知道先生从来性子冷,很少展露脾气。   ……也可能是没那么多个胆大包天的直接近身威胁过他,甚至是公主抱他。   所以当那条传闻中漂亮而脆弱的人鱼被粗暴地摔在地上,甚至被用靴子踩住鱼尾巴的时候,他们下意识地觉得先生的怒火可能已经具象化到快吃人了。   就连戚风都吓得不敢继续转枪,趴在拖上来的生态舱之后小心翼翼地观望着。   所幸这里是近海的滩面,没有尖锐的石子,裴松凛落在地面上只觉得钝痛一片。   他轻轻眯起了眼,无意识抬手落在言欲的脚踝上,Omega踩的地方正是裴松凛刚刚在基地里绞断电线时被抽过的痛处。   言欲还真是眼尖,一眼就能扫中他伤口的位置然后下狠手。   视线相接的一瞬,言欲看到了他眼底不只是刻意流露还是真的没压抑住的隐痛,面无表情地抽回脚。   “戚风。”   还在看戏的少年甚至没反应过来,直到被身边的手下怼了一下,才咻地站直。   双腿站直后脚跟一靠,竟然还是个挺扳正的军姿:“在。”   “收队。”   话音落定,言欲便拢紧外套,头也不回地进入星舰之中。   “是!”戚风利落地应完之后,才开始指挥,二分队的人一边负责在岸边等海底探测的仪器回来,一边将生态舱扛到星舰。   而下好命令后,戚风小跑到裴松凛身侧,甩了甩手脚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俯身想将他抱起来。   先把抓回来的幻想种好好收进去。   结果他刚扶上人鱼的腿……鱼……应该是腿弯吧?刚扶上腿弯,人鱼有力的尾鳍忽然一掀,戚风的右臂像狠狠地被抽了一个大巴掌,疼得他跳起来。   戚风惊异地回头看着人鱼,裴松凛却弱柳扶风地倚在一块石头上,凉凉冷冷:“小兄弟,你行不行啊?”   在一旁目的一切的刻奇众人:……不敢笑。   “你个叛徒还给我玩花的?”戚风被他的挑衅气到了,干脆调出义体武器,直接变了个小板车:“上来,不然我就把你这条鱼尾巴切两段,今晚就吃鱼生!”   大概是为难一个小孩儿没什么意思,裴松凛曲起鱼尾轻轻地靠在他的义体武器上。   “走吧,小车夫。”   戚风:“……”   裴松凛确认鱼鳍不会被这冒失的小队长碾到,才慢慢地抬手捂住自己的伤口。   人鱼的愈合能力强,掌心贴在刀口上轻压一会儿,便能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暖流在贴合伤口。   刻奇的星舰比他想象中还要高端,不仅设施完备,而且几乎都是最新科技。   而刻奇这群手下……真不愧是军队上将带出来的部下,除了出身和不太讲规矩,他们的作风做派都挺严正端庄的。   要不说,还真看不出来这是恶名昭彰的星盗。   戚风推着他,在一众手下的视线中下到了星舰的底层。   这一层跟当时在旧城区看到的小星舰一样,有巨大的内部拟生态,正好还是海洋。   戚风敲了敲玻璃:“问你个事儿?”   裴松凛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   戚风蹲下身:“我觉得你对我们先生好像没有恶意,为什么‘出卖’他呢?”   戚风之前负责刻奇的其他事务,不在总部,等他赶到T11时才知道先生的真实身份被一只金丝雀出卖了。   他本来还挺恼怒,打算抓到了就要将人千刀万剐,可他没想到“叛徒”是人鱼……看起来还跟他们家先生很暧昧。   裴松凛看着他好气的眼神,轻轻勾了勾指尖:“想知道?”   戚风点点头,好奇地把脑袋伸过去。   “因为我爱你们先生爱得要死要活,后悔了。”   戚风顿时一阵恶寒,连忙把他推到另一个疗愈舱前,“滚滚滚,进去!”   人鱼虽然行动不便,但裴松凛的动作并不狼狈,淡银色透着水光的鱼尾轻轻一扬,他便落入水中。   戚风在心里狠狠唾弃了这人一口,刚打算离开就听见疗愈舱里的人懒洋洋道:“记得帮我把话传达给你们先生喔。”   戚风:“……”   少年气冲冲地离开了底层,裴松凛靠在疗愈舱里,尾鳍卡在舱门沿边不让他关上,右手轻轻放到鼻端。   手臂之前勾住了言欲的脖子,上面沾了一层海盐奶油味儿,明明只有一点,但却异常浓郁。   一闻就知道是他又滥用抑制剂,Omega在特殊时期,抑制剂用得有多狠,面对Alpha的时候就有多失控。   裴松凛轻轻阖上了眼,使用过度的精神域在缓缓疗愈。   他尝试链接了一下手腕上的终端,电路有点不稳,但简单的通讯还是能用。   他抬起眼触了触,给始初发了个简单的指令。   *   言欲在卧室的沙发里闭目小憩了半个小时,被Alpha信息素勾起来的痛感全然没有消失。   抑制剂已经打空了,如果要注射新的得重新采Alpha的血液调配。   那条人鱼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言欲从都猜测得到他受了什么样的伤。   霍瑾定标给他的一瞬,刻奇就飞快地赶到星门之前,只不过伊·德曼太过谨慎,那个隐秘星门被重重加锁,破译和侵入花了不少时间。   从星门的航道中侦查到这颗海洋星球的位置时,言欲就立刻启用“鸮”星门了。   只可惜仍是来得太晚。   刻奇赶到的时候,身负重伤的霍瑾就靠在这个小岛的礁石上,整片海域都像被激怒般咆哮个不停。   而霍瑾说说完人鱼在水下,便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言欲身侧的指节轻轻蜷握,指尖拢回掌心时才发现冷得厉害。   手腕上的终端轻轻闪烁着,是刻奇侦测队的汇报。   “先生,打捞已经结束,水底确实有座沉落的建筑,且并未感应到生命特征。”   没有感应到生命特征,那就代表伊·德曼已经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言欲靠在沙发上,缓缓合上了眼。   十七八岁的小孩,怎么会知道要怎如何杀老奸巨猾的总司令呢?   俞锦弦说裴松凛只有0%和100%,但言欲却无端相信,那个99%就是裴松凛。   唯有如此扑朔迷离,才是那个人始终如一的周密布局。   他要怎么劝自己言林不是裴松凛?   又要怎么接受言林就是裴松凛?   终端还在回响,可言欲的腺体却像被泡涨散开,酸酸涩涩地溢出了痛感。   一点一滴,一寸一厘。   他忍无可忍地摸了根烟,但刚点燃的一瞬间,那股烟丝燎过深海的味道一下刺激到他的神经。   先前那阵被灼伤的痛又复现。   明明以前是稳定心魂的最佳良药,可在这一刻缺仿佛点起了言欲的瘾,将他整个人都燎得燥热难安。   海盐奶油的信息素顿时失控,潮雾般蔓延了大半个房间,言欲回过神时信息素的浓度已经触发了室内的新风系统。   要是再这样下去,他的味道会蔓延全刻奇。   言欲闭了闭眼,还是拨通了终端。   “P07,给我准备……抑制剂。”   “是。”   指尖的烟燃了三分之一,言欲再没抽过一口。   他看着堆叠在上的烟灰,恹恹地松开了领带。   浴室的温水早已就绪,他解开了上衣的纽扣,伴着丝丝淡淡的深海香将衣服扔在地面。   言欲躺在了浴缸里,湛澈的双瞳凝在水雾弥漫的墙壁上,温热的水漫过细长的四肢,将海盐奶油的淡香溶了满室。   垂在浴缸边的手松弛地支着香烟,燃尽的烟灰在颤抖中掉落。   言欲阖上了眼,忍着疼痛将半支烟抬到唇边,但最后一口却从吸抿变成了满带怨恨的咬。   唾液将烟蒂浸软,坠落的烟灰落到了水面,言欲在水雾迷蒙中睁开了眼,才后知后觉般将烟掐灭扔掉。   像在浴缸里做了一场不知时日的梦。   他觉得时间过了很久,结果垂头一看,不过是一支烟自燃的长短。   站起来,重新淋浴。   等意识将近模糊时,言欲才推开了水雾弥漫的浴室,站在门口等热气散去的时候,才有微微缓过来的意思。   但也就只有这么一瞬间,那阵眩晕和朦胧感迅速又将他笼罩。   血液里的灼热和渴求又像是复苏的困兽,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言欲无力地用发冷的指尖捂着前额,像用这一点点冷抓紧为数不多的清醒。   “P07……抑制……”   话音刚落,凉冷的手忽然落到他的跟前,轻轻握住了他捂脸的手腕。   “让我看看。”   轻慢低哑的嗓音刮过耳廓,像是脑海深处渴望的幻觉有了音。   言欲恍惚了一秒,微微仰起头看跟前的人,被水沁润的嘴唇微微张合:“……是你?”   “是我。”人鱼少年像缀着他的尾音回应,微冷的手轻轻向后,抚住了言欲刺痛的后颈。   信息素从裴松凛的手腕泄出一点,像一层化开的淡霜或者雪,落在言欲的后颈上。   他能感觉到在触摸时Omega隐隐地颤抖了一下。   裴松凛心头最柔软的地方缓缓塌陷了一块,可还没等他来得及联系,泡热水澡泡懵的Omega一下就清醒了过来。   言欲反应极快地侧过身,将他逼在墙边:“你怎么会在这里?”   戚风最听他的话,言欲让他收场,他不把这条人鱼放到疗愈舱,都应该将他锁在地下室,怎么会出现在他的寝间?   裴松凛感受着他的力道,言欲的反应应该是挺激烈的,按理说力气也应该不小。   可他撞在墙上,包括被言欲掐着,都不觉得疼。   Omega的力气只剩这么一点了,却还要很不温顺地装凶。   “你不是要抑制剂么?你的手下把我带过来的。”裴松凛轻轻晃了一下鱼尾巴,先前在刻奇星舰门口甩了戚风两个巴掌的尾鳍此刻软得像纱,轻轻地缠住言欲的小腿,爱惜又怜悯地包了起来。   言欲被这股凉意激得轻颤,险些站不稳:“……没让你来。”   “那是你手下的失职。”裴松凛轻轻用尾巴带了一下,摇摇欲坠的言欲便失力扑在他的身上。   眨眼间,两个人就滚到了床上。   言欲刚洗完澡,身上只是裹了件浴袍,现在被那么一折腾松松垮垮地落了半边。   他下意识抬手横在跟前,竭力推抵着压在上方的人:“下去。”   “你还没有听我解释。”裴松凛嗓音委屈,双手撑在他的身侧,连鱼尾也只是虚虚靠在床沿。   他没有给言欲施加任何压力,但Omega却已经好像要喘不过气。   言欲无意识地抿着唇,像是不肯显出丝毫狼狈,忍不住轻轻咬着。   听他解释。   心跳无意识过速。   那一丝一晃而过的慌乱连言欲自己都说不清楚。   接近真相前的时刻原来那么难捱么?   裴松凛抬起微凉的指尖,轻轻触过他的下巴压着他的唇面,低声地哄:“不咬,快出血了。”   “……离我远点。”   “但你要信息素。”裴松凛轻轻俯下身,像巨型犬依恋主人般靠在他的颈窝,Alpha安抚的信息素很快渗了出来。   言欲的眼神空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撤了力气,失神地偏过脑袋。   点烟时缓解不了的瘾症在此刻尽数消退,言欲轻轻喘了口气,闭上眼睛:“……你的解释呢?”   嗓音低哑,要不仔细去听压根分辨不出来他说的是什么。   裴松凛笑了笑,轻轻握起他的手,慢慢吻过他的指尖:“我没有背叛你。伊·德曼天性谨慎狡猾,这件事如果让别人知道……”   言欲极快地抓住他的话:“你的意思是,我知道他本体不在帝国,会给你添麻烦?”   他听到少年极轻地笑了一下。   不知道是无奈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那你要是知道了,你会确定不插手吗?”   言欲晃神了一下。   如果他知道伊·德曼的本体不在帝国,更不在碑星,那他确实会让刻奇另有埋伏……因为他不会让面前的人以身犯险。   裴松凛趁他分神思索,悄然地将指尖撑到他的掌心里,然后轻轻交扣。   “没有下次了,言欲。”他轻轻地靠在言欲的脸边,吻他的眼尾,“不生气了好不好?”   言欲从来不是需要别人去哄的性格。   七十年前裴松凛没死的时候,他凉凉冷冷的,不容易动情绪,七十年死后负担太多,情绪内敛不外显。   所以这一句绊着信息素的“好不好”落到耳边,让言欲有些……手足无措。   大概是在浴室里泡太久了,他连理智都变得潮湿松软,被不经意地一碰渗出来的就只有水珠。   “你当我是……”   话到一半,便被吻住了。   不含杂质的为吻而吻,连呼吸都能鲜明地感受到。   本来被压抑忘却的特殊时期仿佛卷土重来,言欲紧绷的最后一根理智就这样丝丝崩裂。   有些事情是瞒不住,也抗拒不了的。   言欲没忍住,轻轻回应了一下。   Alpha的眼底露出了极浅的笑意,眷恋地吻着。   吻别后,裴松凛依然没有松开他的手,在他视野迷蒙的时候低声说:“下次不要抽烟了。”   他刚刚在吻言欲的指尖时,闻到了那阵低轻的深海香。   这空白的七十多年让言欲养成了不少坏习惯。   所幸裴松凛对他耐心极好,能一点点纠正过来。   言欲缓缓睁开了眼睛,复声又问:“还有?”   “除了这个,目前还没发现你有其他什么坏习惯,怎么……想一并改了?”裴松凛低低地笑了,“那,不要滥用抑制剂好不好?”   言欲皱眉,他问的“还有”指的是刚刚的解释。   眼前这个人只打算为所谓的“背叛”辩解,没有其他了么?   他的解释和坦白,到此为止?   言欲重新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深邃的眼眶里倒影着越发熟悉的轮廓。   从第一眼到现在,这两张脸好像已经没有其他区别了。   “关灯。”言欲忽然开口。   裴松凛很轻地嗯了一声,音调上扬,带有疑惑。   跟前的人嗓音却冷了下来,再声:“关灯。”   Omega在特殊时期总有无法言说的小癖好,裴松凛又亲了亲他的眼睑,顺从地起身摸到窗边的系统。   啪的一声,视野尽暗。   裴松凛回神的时候,感觉到跟前的人侧过了身。   “咬。”   冷冷清清的一个字。   光线消殆之后,他能看到的便只有模糊的轮廓,只能循着信息素的味道低头。   犬齿咬破了那层轻薄的皮肉,注入信息素的时候,Omega明显紧绷了一下。   裴松凛安抚地释放更多的信息素,轻轻吻过他的发尾。   这一次的临时标记比前两次要更深更久。   大概是有过被标记的经验,或者是言欲真的需要。   完成标记之后,裴松凛舔过舌尖的血腥味,明显地感觉到双腿轻了些。   人鱼的尾巴收回去了。   等后颈不再出血,裴松凛才缓缓起身想要去找清理伤口的药,但刚起身,手边却被轻轻扣着。   Omega的声音带着一丝浓厚的倦音:“……别走。”   是言欲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直白地挽留。   裴松凛只觉得整颗心都像酥了一样,轻而易举就被他掰走一块儿。   他有求必应地回过身,轻轻勾着言欲已经松开的浴袍系带:“不让走吗?那你后颈的伤口怎么办?我咬得挺深的。”   言欲嗓音低哑:“我在问你……”   话音未落,他手边的终端忽然闪烁了一下。   言欲不设锁,有通讯接入将直接弹出。   黑暗的房间里,终端的光幕显得格外刺眼,而上面通讯显示——俞锦弦。   裴松凛眼睛微眯,随后就感觉沉浸在信息素交融的Omega像一瞬清醒,拢住了浴袍回身就要推开他。   毫无留恋。   正在进行的标记和来电的人孰轻孰重,显而易见。   言欲起身就要落地,却被裴松凛压着手腕重新摁了回去:“怎么,是谁来找你了?”   言欲像终于抓到了想要的端倪,黑瞳凝着眼前的人,低而轻:“……我初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03 23:19:05~2022-12-05 00:32: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东阳、帝宜居 10瓶;小囡、乖哟 5瓶;风吹叶落、落落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046   ◎因为我爱你们先生爱得要死要活。◎   裴松凛没有很强烈的欲望要揭示自己的真实身份。   言欲对裴松凛少将感情不深, 这具身体也有禁制不能说,那么这些麻烦事就不需要再提。   就让“裴松凛”的名字随着以前不成熟的感情一同留在过去,他可以作为任何人守在言欲的身边……只要言欲没有跟其他人情投意合, 那他们就是天生契合的Alpha和Omega。   但现在, 这位“初恋”来势汹汹。   言欲面无表情地推开压在跟前的人,侧身拢过衣服就要落床。   裴松凛忽然觉得与其说是替身, 倒不如说他是正主不在的时候用来消遣解闷,甚至是另有用途的工具。   只要正主出现, 他就必须往边站。   毕竟, 言欲不爱他。   “言欲。”裴松凛扣着他的手, 先前交扣的指节仍未松开,“你去哪。”   跟前的人头也不回:“接通讯。”   裴松凛看着他:“你身体不好,特殊时候也要这么……一个通讯就下床?”   他坐在床褥之间,看着言欲低头系腰带,并没打算搭理的样子, 掌心忽然蔓延起一阵异样的痛觉。   这阵痛像一点点侵入骨髓, 沿着关节渗入,缠着节节白骨往上盘绕, 然后紧束在心脏之间。   偶尔有那么两声心跳,被折磨得又慢又沉。   两人交缠的指尖将将要松开,裴松凛却忽然一抬, 将言欲重新拽回了床褥之间。   少年细长的腿不讲道理地压在言欲的膝间, 蛮横又无礼地限制他的进退, 在言欲还没来得及反抗的时候, 一下划过了他的终端。   将要挂断的通讯被接起, 却没有人先开口回应。   言欲看着音轨平静的痕迹, 黑瞳凝着少年的脸, 无声启唇:“你要做什么。”   裴松凛眼尾挂着一点疏淡的笑意,清清冷冷地看着他,也不开腔。   唯有通讯的光落在两人的轮廓之间。   “……如果你有事在忙的话,可以不接。”俞锦弦一贯冷淡,“我给你打通讯不是为了浪费时间的。”   T11星区的事情已经闹得连机甲联赛都停办了,帝国甚至直接派了首都星的以太特种兵驻扎到T11,就是为了抓捕残留在帝国的余党,无论是言欲的,还是伊·德曼的。   裴松凛淡然地看着言欲的表情,似乎是想从他的表情里观察什么。   人人自危的时候,俞上将还能若无其事地联系言欲,倒是挺情深意切……也难怪言欲动摇得那么明显。   言欲皱眉,这个时候挂断通讯就显得太不礼貌了,他只能抬膝想顶开眼前的人,低声向着通讯:“……没什么,刚刚在休息。”   裴松凛却早有准备,他轻巧地用掌心包住言欲的膝盖,慢慢地往下轻压。   因为动作过大,言欲身上的浴袍已经侧开两端,裴松凛这么抵着,细长的指尖很快就探进了一侧的袍间。   穿着军装笔直修长的一双腿,触感却如团团堆叠的棉絮。   软且滑,无端就唤醒了裴松凛记忆中的那点熟悉感。   这手感还真是七十年都没变过。   不过以前是勾在他的臂弯,腰间,现在只能这么假装无意地碰一碰。   他的指节圆润而泛着很轻的凉意,猝不及防划过带起一片痒,言欲无法控制地轻颤了一下,抬腿迅速抵开。   这个反应倒是很熟悉,裴松凛很轻地笑了一下。   这点作坏的笑意一分贝不漏地传入通讯之中,俞锦弦随声:“算了,你晚点闲下来再打给我。”   言毕,不等言欲回话就挂断了电话。   通讯结束之后,言欲抬脚想踹裴松凛的手,却被他精准地握住脚踝,往后一拽。   言欲猝不及防倾倒,稍显狼狈地抬手撑在身后,骤然跟他拉近距离。   差一点就又要吻上。   裴松凛明显地发现,在接完电话之后,言欲很刻意地回避着跟他近距离接触,细长的眼缓缓眯了起来:“怎么办,先生,刚刚你的意中人好像发现了我在你身边。”   言欲面无表情地侧过脸,明明被叫先生,他却才是被强迫的那个。   他皱着眉:“不是你故意的?”   “是么?要不是你抖得厉害……”   还没说完他就被言欲抄起枕头砸了一下。   绵软的枕头,落在脸上一点也不疼,裴松凛轻轻接着放到一边。   “下去。”   “不说滚了吗?”裴松凛看着他的眼睛问,“还是说一心挂在初恋上,连我都懒得敷衍了?”   言欲没有再回避,而是在黑暗中跟这双琥珀色的眼睛对视:“是又如何,你那么生气?”   他缓缓抬手,贴近少年的下颌,轻轻触摸着:“现在说替身似乎不太合适,你一个被我圈养的金丝雀……有什么立场生气?吃醋?我在一开始留你的时候,跟你保证了我身边只会有你一个人?”   上一个“小一”只不过是言欲随手搭救,有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   但俞锦弦不一样,他见过任何人所不知的言欲,又是言欲亲口承认的喜欢。   俞锦弦是于言欲有救命之恩的裴少将都比不过的人。   裴松凛眼睫轻垂,不自禁地低声叫他:“言欲。”   言欲看着他,明明只是轻而短暂的两个字,却让他觉得快要透不过气来。   他闭上眼睛……承不承认,就那么无所谓吗。   房间里寂静了许久,只有交融的信息素还在蔓延徘徊,言欲的所有不适都被刚刚那次标记压了过去,身体和理智都清醒了起来。   不承认,那就算了。   言欲重新能睁开眼,抬头吻上了眼前人的嘴唇。   裴松凛怔了怔,顿了片刻才回应般轻轻触碰。   像是压抑了许久终于得到甜头,他的呼吸一下落得又沉又深。   低而轻的水声间或渗出,这是第一个深而缓的吻。   就在裴松凛渐渐情动时,言欲却点到为止地推开了他。   “行了,我信你今天的一切解释,但我现在累了,你回去吧。”Omega冷淡地将浴袍拢紧,系上,清淡得仿佛懒得跟他计较,“如果明天还有需要我会叫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显而易见的厌烦和敷衍。   新的浴袍被言欲翻了出来,他扔到了床边,随后重新走进了浴室。   听着里面重新传来的淋淋水声,裴松凛琥珀色的瞳缓缓垂落,看着自己的反应深深呼吸了一口。   ……所以,他要怎么做,才能把俞上将给压下去呢?   言欲重新出来的时候,卧室里已经没有人了,新风系统将信息素排干净,他便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   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会儿,他才懒洋洋地打开终端,重新拨通俞锦弦的通讯。   闪动的光点断断续续的,言欲趁着未接通的时间视线凝在黑暗处的某一点,罕见地放缓了思绪。   直到终端将近挂断,俞锦弦才接通。   “处理完了?”   “嗯。”言欲笑了笑,随意地问:“这个时间段给我拨通讯,俞上将是真不怕帝国查上你?”   “我在域外星系,不在T1,”俞锦弦回答道,“如果刻奇坐标精准,很快能碰上……顺便给你庆生。”   上一次通讯,言欲说他将不会留在T11,并且给自己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   而今,他成了闻名帝国的星际海盗,并且把伊·德曼亲手端了。   倒是有本事。   “来找刻奇么?我还以为你应该也去T11,毕竟你家弟弟还留在那里。”言欲摸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的枕头原来已经被归位了,只好重新躺下去,“帝国的搜寻很彻底,我们的定位还会变。”   通讯沉默了片刻,才传来俞锦弦低轻的嗓音:“只是好奇,你这些年为了一个真相活得够累,想看你解脱之后的选择。”   解脱么……这怎么能算解脱呢。   “等稳定之后给你发坐标……”言欲顿了一下,忽然道,“俞锦弦,抱歉。”   “嗯?”俞锦弦说,“如果你是为了惹的一大堆麻烦事跟我道歉,没必要。”   更何况言欲也不像是为自己闯的祸道歉的人。   他掩盖一出祸事的最好办法是……闯更大的祸。   “没有,利用你的名字撒了个谎……可能会给你惹点麻烦罢了。”   俞锦弦随意地应了一声,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有没有败坏,挂断了通讯。   言欲思索片刻,从床上起来,走到房间的一角唤醒了折叠空间。   沉睡在其中的骸骨被他轻轻触了一下,他想了想,撤下了基因锁。   *   翌日,言欲洗漱好时,P07告诉他霍瑾已经醒了。   言欲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去专门安置病人的医疗舱。   霍瑾身上的多处义体重新更换,看到言欲过来的时候,轻且抱歉地笑:“总是这么频繁地换义体,先生不会嫌我烧钱吧?”   言欲皱眉:“知道烧钱就赶快好起来,重新给我挣回来。”   霍瑾笑着轻咳:“对了,言……那条人鱼?”   “已经捞回来了。”   霍瑾的手落在疗愈舱的边缘,轻轻抬头:“先生,我昨天全程跟着他,我想他可能不是叛徒……”   话到一半,霍瑾看到言欲轻垂的眼睫,稍稍一顿。   言欲黑瞳沉寂,像一方寒潭,没有任何波澜。   霍瑾的指节稍稍松开:“还是说,您一早就知道?”   说到这里,他就想起那天跟俞锦弦在一起的,相当不正常的言欲。   他那时候只以为是刻奇被T1发现了,言欲怒不可遏,但如今才后知后觉俞锦弦跟裴松凛还有一层同学关系。   言欲没有回答,只是伸手轻轻落到霍瑾的发顶:“好好休息。”   言欲从疗愈舱出来,就往武器库走,刻奇最近购入了一批新型的机甲,他闲着没事,想去看看。   刚到下层电梯口,一道人影忽然走到身侧,冲他轻轻一笑:“先生。”   P07恭恭敬敬地站在他身侧,替他摁了电梯门。   言欲扫过仿生人一眼,进了电梯,P07亦步亦趋。   “怎么,没其他任务?”以前到刻奇的时候,仿生人会自动切换工作模式,替他去其他小分队帮忙,很少像现在这样跟着他。   P07微顿:“都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就这么分寸不离地跟着他么?   是只是没事干,还是替另一个人看着他?   言欲无声地笑笑,没有回应,电梯到了武器库他便抬步出门,然后跟负责监管的人打了个招呼。   负责人是个女生,黑发齐刘海高马尾,干练飒爽:“先生,您特别要求的那批小型战舰和Asia机甲在这边。”   “带我去看看,沛尔。”   沛尔没料到言欲知道她的名字,眼睛发亮,积极地走到武器库之前:“小型战舰在这里,Asia机甲在隔壁。”   而在两人未察觉的间隙,P07将数据接入武器库的数据口。   P07有刻奇的大部分权限,没有触发警报,悄无声息地获得了整个武器库的所有信息。   然后,同步到裴松凛的终端。   “很好,辛苦你了。”言欲轻声。   沛尔连忙摇头,彻底被激励:“为先生办事,不辛苦!先生,二分队他们在三层玩呢,您也快去休息吧,我会好好替您检阅机甲的!”   言欲轻轻颔首,让P07提了一下沛儿的奖励。   刻奇的三层是娱乐区,酒吧格斗场等娱乐设施完备齐全,言欲下楼的时候戚风正跟二分队的成员在玩枪。   这些年言欲一直在T11,对刻奇的了解也只是霍瑾在内的几个管理人物,其他的面都没见全,所以看到二分队都聚在这里,下意识停住了步伐。   戚风自诩刻奇第一狙击手,握着最原始的枪在虚拟枪击场跟人pk:“来啊,别怂啊,输一把一瓶威士忌啊?”   先不说星际时代早已经很少用这种原始的狙击枪,二分队里都是擅近战的,几个觉得自己能行的已经从戚风这里领了三瓶威士忌了。   戚风正洋洋得意,手上托着的枪忽然从身后被人提去。   他茫然一回头,看着言欲在慢条斯理地更换弹匣插座:“来?”   二分队的众人看着言欲真的有迎战的意思,纷纷起哄战队,一半开着玩笑说要看看帝国上将的实力,另一半为小队长加油助威。   戚风挑眉:“我手下不留情哦?”   言欲已经开了瞄准:“输了陪你喝。”   酒对言欲来说是关键词,站在一旁的仿生人闻言,立即同步给裴松凛。   裴松凛昨晚从言欲的房间里出来之后没有回疗愈舱,而是用P07的权限去了普通寝间。   收到P07行踪监控汇来的消息,他放下手里的操控板便出了房间。   裴松凛对言欲的醉酒,条件反射的心有余悸。   裴松凛赶到的时候,戚风正好输了三轮,一脸不可思议地抱着三瓶威士忌窝在沙发里,被一众手下奚落。   而言欲懒洋洋地坐在单人沙发里,听着二分队有说有笑。   裴松凛缓缓挑了下眉,倚在三层二楼的墙壁后,这里是最接近楼下热闹的隐蔽之处。   话题从戚风的自讨苦吃到各类彩虹屁,最后终于有人忍不住:“上将,帝国不是已经不用这种旧式狙击枪了吗?你枪法怎么会那么好?”   隔壁有人给言欲递来甜点,言欲眼眸轻垂,是一块很小的巧克力舒芙蕾。   言欲抬手接的动作微顿,给他递来的人一下了然:“啊,先,先生是不是不喜欢吃甜的,抱歉我……”   “没关系。”言欲接了过来,轻轻地拿起小小的银匙划过一块儿。   无论是枪法还是巧克力舒芙蕾,都是他从裴松凛那儿得到的。   言欲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吃甜的,但是他后来再也没吃过跟裴松凛喂的那块一样的味道,便也不再去探寻自己的口味。   众人起哄给戚风灌酒,戚风咬着瓶口一顿吨吨吨,喝完一张脸顿时红了。   戚风打了个嗝儿,酒还没发挥功效呢,胆子却已经大了起来:“先生,我有个问题想问。”   言欲颔首。   “那条人鱼……跟您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戚风放下酒瓶,嗓音一下压了下来,“霍瑾哥之前跟我们说是叛徒,但是昨天他又把伊·德曼的脑浆子打了个粉碎,还……”   说到这里,戚风一下滞住,想起昨天那条鱼的那句:“因为我爱你们先生爱得要死要活”。   言欲懒懒散散地续问:“还什么?”   戚风眨了眨眼,小声嘀咕:“你先说你们是什么关系嘛。”   这话问得太委婉了,隔壁的手下扬声:“还能有什么关系,金主金丝雀呗!燎野那个星盗团的老大不是养着十八姨太?从新人种到猫科异种,跟集图鉴似的。”   二分队成员纵使训练有素,但骨子里到底还是星盗,言欲没端架子,他们很快就口无遮拦。   说大姨太是什么高级A,直被掰弯强制爱,二姨太又是被如何趁人之危强取豪夺,说来说去那十八个一个赛一个作,成了燎野老大的报应。   “我听说,那十八个里还有两个勾心斗角,金主要今天上了七姨太的床,就得被十七姨太冷落半个月。”   “是的,上次燎野不是跟咱抢货源吗?就因为他出门没跟三姨太报备,临时被提回去了哈哈哈!”   “就凛冬星球那一次占地盘,没想到那是他十一姨太故居,燎野老大听说白天跟我们刚枪,晚上在跪冰砖!你说脾气大不大?”   八卦真假参半,总之就是越聊越上头。   “你的呢,老大?”有人大着胆子问道。   “脾气是挺大。”言欲视线落到原处的P07上,徐徐慢慢,“健康要管,任务也要查就算了,上的机甲型号也要经手确认……现在的金丝雀都这样?”   “诶——”戚风这回找到了插嘴的时机,“这可不行啊先生,这是燎原的老大没威严,没作为头领的气场!那群金丝雀全是恃宠而骄,越作越上头!”   就冲昨天那条人鱼轻佻的架势,戚风就觉得他们家先生有那么点势头了。   二分队的成员沉默一会儿,纷纷应和:“那是,这都是宠出来的祸水!决不能随随便便惯着!”   戚风还想劝言欲远离那条人鱼时,感开口却忽然看到不远处一位缓步走来的人影。   像是说小话被抓的条件反射,戚风下意识缩回沙发里,把剩下半瓶威士忌继续往嘴里怼:“不说了,我还没罚完酒。”   言欲将舒芙蕾慢慢吃完,刚想放下,一只细长且节骨分明的手落到他的身边。   裴松凛俯身替他将盘子端下,放在桌面。   二分队的所有人看着这位突如其来的少年纷纷呆住了,一半是因为他那双修长的人腿,还有一半儿是因为他自然而然的亲昵。   在刚刚那一通瞎聊里,几乎所有人都默认言欲跟他的关系,所以才那么肆无忌惮地劝说言欲。   可,这是被金丝雀本人听见了,万一他有那十八个姨太太的脾气,冲着他们家先生作……他们是不是完蛋了?   “我……我忽然肚子疼。”刚刚说“不能随随便便惯着”的那位手下一下抱住自己的肚子,恨不得把脸藏起来,“我先回房间!”   裴松凛淡淡开腔:“跑什么,你们跑了,谁陪上将聊天?”   二分队众人:“……”这位金丝雀的压迫力怎么比先生还渗人。   言欲指尖绕了一小方巾帕,擦拭过唇角,轻飘飘地抬眸:“你凶什么?”   裴松凛手落到沙发的靠背上,嗓音落得低轻,渗出一分委屈:“我没凶。”   言欲淡扫他一眼,笑着看向戚风:“你们玩吧,我先回去了。”   见他起身,裴松凛随之跟了过去。   言欲进了电梯,见他跟过来,也没抗拒,半天才忽然道:“你的护腕呢?”   星流上次过载了,裴松凛本来在房间里修,如实回答:“坏了。”   “我帮你看看。”   裴松凛眸色微湛。   护腕接连始初,如果言欲查看,P07被“掉包”的事情就无法掩藏。   见他沉默,言欲低轻地笑了:“怎么,昨天晚上跟我说不会背叛我,类似伊·德曼事件的隐瞒没有下一次……今天就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被我发现了?”   “你要是这样,我会很生气的。”言欲说,“生起气来,就由不得你任性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05 00:32:31~2022-12-06 00:41: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院长周老六 126瓶;东阳 30瓶;四囍·四喜喜、清 10瓶;帝宜居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047   ◎言欲在等他坦白……而他一直在隐瞒。◎   裴松凛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人, 静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许久,他方才低声道:“在房间。”   “带路。”   裴松凛眼眸轻垂,将人带到自己的寝间。   刚到门口, 言欲却忽然开口:“渴了。”   想支开他的意图太明显不过, 裴松凛低头:“我去给你倒。”   人走后,言欲缓步走到房间的操控台前, 指尖轻轻触碰星流护腕。   数据日志很快就弹了出来——   “腺体旧疾复发,陷入假性特殊时期。”   “异星战场精神力枯竭, 命悬一线。”   ……   “九月二十四日, 在纳维亚酩酊大醉。”   桩桩件件, 都是P07终端记录的数据。   言欲眸色一深,关闭终端想要继续查询时,一道加密指令顿时弹出。   言欲被拒绝访问了。   刚浏览完,门口忽然被敲响。   他回头,少年端着咖啡, 深沉地看着他:“言欲。”   言欲轻轻地笑了, 将护腕放回原处:“你这替身当的,有点东西啊……连我随身仿生人都敢入侵?”   裴松凛将咖啡放在桌面, 轻轻俯身:“是为了做好准备,想知道您喜欢什么样的类型。”   “这样。”言欲指尖敲落在桌面,慢慢地端起咖啡, 将着热气浅抿一口, “那你最后知道了吗?”   裴松凛刚想起身, 撑在桌面的手被言欲轻轻扣住。   无法顺利起身, 他只能将就着这段距离看向眼前的人。   “没有。”裴松凛淡淡地说, “你说……你的亡夫只是将就, 真爱是俞锦弦, 我从一开始就走了一条错误的路。”   “可是怎么办呢?”言欲放下咖啡,用被氲热的指尖轻轻抚摸过裴松凛的下颌,“你已经长了张那么像他的脸……哪怕现在换俞锦弦也来不及了?”   裴松凛顺着他冰冷的指尖侧首,低低淡淡:“我想,如果我不作不闹,先生应该还是会选择留下我的,是吗?”   言欲笑了下,随后推开了手:“这是秦佐传给我的,跟幻想种有关的资料……嵌入式基因锁不好解,但能通过其他方式唤醒。”   裴松凛腕间微微发疼,才后知后觉这是言欲把“星流”扣在他手上,并将一份嵌在折叠空间里的资料传入他的终端里。   他本能地想去探看。   “我让刻奇替你准备了实验室,限时三天,你要想办法将那条人鱼唤醒。”言欲轻轻抬起手臂,勾住了少年的肩膀,仰头吻在他的唇边,“三天之后,你要是解不开……给我滚出刻奇。”   话音刚落,一股电流便侵入了裴松凛的终端,滴声的倒计时瞬间开启。   七十二小时,正式开始倒数。   裴松凛笑了笑,他看着跟前的人,又问:“那如果我解开了呢?”   言欲看着他,漆黑的眼眸里像有什么在浮动,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他没有回答这个疑问,只说:“我等你的好消息。”   裴松凛被锁进了实验室,整洁幽静的密闭空间里四面都是白,唯有他跟锁着人鱼的生态舱在里面。   星流系统的修复只到一半,所以裴松凛的信息是强制加密的,并非是他刻意不让言欲查看,而是除他以外的任何人都不能随意侵入。   言欲已经发现P07被换了芯……什么时候发现的?   裴松凛的双手撑在生态舱的边缘,如果让言欲知道自己一直在骗他……也许,会比七十年前更讨厌他了吧。   裴松凛破译了生态舱中伊·德曼原设的锁,将里面沉睡的人鱼轻轻转移到更加宽阔的生态箱中。   沉睡的人鱼浅浅沉在水中,水蓝色的鳞片上泛着一层浅浅的银,显然跟裴松凛是同一物种。   裴松凛对人鱼并不痴迷,甚至可以说尚算熟悉……因为他的母亲在生前就负责研究人鱼一族。   从小他就从母亲残存的手稿和日志中读过跟人鱼相关的各种讯息和资料,甚至不用言欲给他的资料,他了解的都差不多。   裴松凛凝着缸里的人鱼许久,轻轻叹了一口气,拿出一柄小刀轻轻划过手臂。   殷红的血沁入水中,很快在人鱼四周覆落,像一层被水扬起的红纱。   这是裴松凛知道海瑞斯的人鱼昏睡不醒时的想到的第一个解决方法。   原身跟这条人鱼一定有某种联系,甚至是血亲,想解开嵌入式基因锁,除了施加基因锁的人,还有一种方法就是直接唤醒人鱼。   裴松凛想尝试后者。   浅浅的同类血液沁在水中,很快被稀释得看不见踪影,手臂上的伤口徐徐愈合,只剩下一道红红的口子。   沉睡在里的人鱼没有动静。   裴松凛蹙着眉,等最后那一丁点血腥味都从嗅觉里消失时,他才将手伸入水中,握住了人鱼的手腕。   有很微弱的脉搏,没有死,仍在沉睡。   这个感觉不太对,裴松凛松开指节,想将手从水里抽出来时,沉睡中的人鱼忽然抬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刹那间,眼前的景象忽然虚无,本来清晰的视野一片天旋地转——   那阵被猝然袭击的不安感尚未过去,裴松凛发现眼前的一切骤变。   他明明在刻奇的实验室,如今却站在一处海洋星球的岛屿上。   眼前的一切都像是突然浮现在眼前的幻境,裴松凛甚至有种没有实体,只有飘在上空旁观的感觉。   这颗海洋星球是正处于冬季,目光所致的两处岛屿皆覆盖了茫茫白雪,而雪中有一串不规则的脚印和拖痕。   裴松凛下意识想看清,眼前的画面便随他所想拉进,像没有锁定可以任意拉进的镜头般放大。   岛屿之中,有一处尚未被风雪掩盖的洞穴。   裴松凛在靠近的时候,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他的母亲,楚述。   女人细发凌乱,不停地呼着白气,狼狈地用终端的义体武器在煮一碗温水。   水却不是给自己喝的,而是给洞穴里躺着的一条人鱼。   这个洞穴之中有一个小小的水潭,人鱼就在里面,带着一身血肉模糊的伤,怀里抱着一颗蛋。   楚述试过水温,才喂到人鱼身边:“喝点,再这样下去你要失血过多了。”   美丽而苍白的人鱼只是淡淡地抬眸看她,不言不语地摇摇头。   楚述蹙着眉,将右手的手套摘了下来,落到她怀里的蛋上。   “里面已经没有生命特征了,孵不出来任何东西的。”楚述怜惜又轻柔地说,“你不要再这样下去了好不好?”   人鱼闻言,一双漂亮的眼倏然发红,珍珠大的眼泪接连落下。   “……我有一个办法。”楚述放下了机械手捧并而成的碗,将折叠空间里的手记翻了出来,“这是我看你们人鱼族古籍研究出来的,不知道准不准确……人类的血液能让人鱼起死回生,是吗?”   漂亮的人鱼茫然地抬头,看着楚述一遍又一遍,像教小孩识字般重复这句话。   到最后,人鱼像终于明白,缓缓松开了手。   楚述将那颗脑袋大的蛋从水中抱了起来,拿出一个封闭的培养皿,将蛋放了进去。   然后,细细的管道接入她的臂弯,殷红的血液流出,充盈在培养皿中。   裴松凛眼睫微眯,凝着那颗蛋,思绪缓缓飘远。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空灵而遥远的声音穿过他的耳边:“你妈妈救活了我和我的宝宝。”   谁——   裴松凛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我,人鱼。”空灵的女音轻声道,“你现在在我的记忆里。”   裴松凛看到的,是人鱼的记忆。   “如你所见,我当时身负重伤,跟我的蛋在逃亡的途中被迫躲藏在这颗星球,我的蛋在落地的时候,里面的胚胎就已经死亡了。”   人鱼无法接受自己的后代胎死蛋中,日渐悲痛导致她无力去疗愈身上的伤口。   “你妈妈发现了我,并且在这里照顾我,三个月。”人鱼说,“这是她最后想出来的办法,用她的血救我们。”   但是,楚述对人鱼古籍的研读有错漏。   “人血是不能救一条生命的……除非献血者自己孕育着生命。”人鱼说,“你妈妈输血给我的蛋时,她已经怀上了你。”   而楚述救活的,也不是原本孕育在蛋中的胚胎,而是与她有关的另一个小小生命。   裴松凛微微一怔。   “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来自哪里。”人鱼低声说,“这是你妈妈当初救我时留下来的因,而你现在得到了果。”   裴松凛思绪微怔。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掠夺了别人的躯体重生。   “所以你才会在七十年前身死后而魂不消……人鱼在十八岁的时候会进行一次能力觉醒,觉醒后获得疗愈能力,而我的小人鱼在觉醒的时候唤回了他失去的灵魂,于是你便复生。”   裴松凛视线凝在楚述憔悴的脸上,只觉得心口一片凉冷。   他的母亲原来曾赋予他两次生命。   “你母亲在我身上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招来了杀身之祸。她早有预警,跟我做了交易。她用自己的基因做了一把锁,藏在我身上,告诉我如果被人找到就落锁……等她的孩子用钥匙打开。”   人鱼低声引导。   “现在,你身上带着钥匙。”   话音刚落,裴松凛睁开了眼睛。   终端上滴滴地响着,提醒着他失常的心率还有各项体征。   刻奇实验室里白得灼眼的天花板就在眼前。   裴松凛缓缓起身,头痛欲裂,而水中的人鱼依旧是那副平静而美丽的模样,似乎全然不像带他回溯了一遍记忆。   裴松凛皱着眉,思索着那句“你身上带着钥匙”。   他身上明明什么都……   眼睫轻颤,裴松凛似想起了什么,他打开了星流护腕调出言欲给他传输的“资料”。   一个折叠空间赫然在里面。   正是之前他在书房尝试过两次,都没有打开的折叠空间。   心脏像封了冰沉落到底,裴松凛缓缓抬手。   之前锁在上面的基因锁早已撤去,他只是轻轻那么一触,折叠空间就轻飘飘地打开。   像是被触碎的玻璃,一点点剥落出原貌,一副被宝石装点,漂亮而诡异的骸骨矗立在跟前。   属于七十年前的……裴松凛。   灵魂像在这个瞬间颤紧,胸口那颗鲜活的心脏在跳动的一瞬间,抽起了一阵凛冽的痛。   裴松凛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七十年前濒死的时候没有,言欲说选择他只是因为退而求其次的时候没有。   但现在他却觉得这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忽然绞住了,缠出细密的痛,痛至深处,又蔓延出一阵令他颤栗的喜。   指尖落在冰冷的骸骨上,裴松凛不知道自己触碰的到底是过去的尸骨,还是整整70年来言欲的寄托。   言欲的秘密是他,由始至终,都是。   他认为不重要的“裴松凛”,是言欲隐藏至深的珍宝。   裴松凛浑身的血液都像被冰结住,然后又在下一个瞬间猛地融化,汩汩而动的鲜血象征着两次复生。   一次是身体。   一次是灵魂。   ……什么初恋,什么其次。   言欲要是不爱他,何必将他的骸骨藏那么深,又何必在这个时候猝不及防地豁开了心窝让他看清?   裴松凛只觉得自己的胸腔在言欲的口不对心下结一只厚重的茧,而这一刻,强大而美丽的蝶翼破开了层层障碍,在他心脏处震翅。   空而衰败的地方像绵绵密密地被缝合,新生的,汹涌的爱意将里面灌满,而伸出来的却是更多的恨与悔。   他恍惚地回神,从第一次标记之后言欲就再没叫过他“言林”。   言欲早就发现了,言欲在等他坦白……而他一直在隐瞒。   尸骸胸口,漂亮的沙弗莱石轻轻烁着光,裴松凛轻轻取下。   这颗宝石是楚述留给他的,裴松凛年少时没有堪破其中的秘密,他只当是至亲的遗物在命悬一线时留给了言欲。   而言欲这些年,替他好好地守护着一切。   沙弗莱石落入人鱼的胸口,一层淡而温暖的光缓缓蓄起,宝石中间有一丝浅润的光流入人鱼心脏的位置。   人鱼的眼睫轻轻地颤了一下。   “小凛。”沙弗莱石上映出一方小小的光屏,楚述温静的脸庞浮现。   “当你看到这段录像的时候,你已经找到了人鱼了。同时也应该代表着,你即将与帝国为敌。我能留给你的只有两句话……第一,远离首都星;第二,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和人鱼的秘密。”   楚述严肃的脸终于在最后,露出了轻柔的笑意:“没有陪着你长大很对不起,妈妈爱你。”   光屏消散后,沙弗莱石想完成使命,从中间蔓延出裂纹尽数成了碎片沉入水缸底部。   裴松凛视线失真片刻,听到鱼尾抚过水面的潺潺水声。   眼神空洞的人鱼坐在他的跟前,凭着朦胧的视野,露出苍白的笑容。   “小凛。”仍是那空灵且咬字不稳的声音。   滴——   同时回响的,是裴松凛终端上的倒计时。   他抬手查看,才发现言欲给他的72小时刚好倒数完毕。   已经在实验室呆了三天了吗?   裴松凛沉声:“你先在这里呆着,我马上回来。”   人鱼沉睡太久,苏醒的时候视野灰蒙蒙的,她看不清裴松凛脸上的表情,点点头。   裴松凛将生态缸的恒温系统调制舒适,他稳下心神,才发现自己的指尖都在颤抖。   顾不得深想,他立刻推开了实验室的门,完全没有平日的沉稳和冷静。   但门外的寂静却如扑面来的冷风,吹凉了他所有沸腾的思绪。   刻奇……不太对劲。   言欲给了他七十二个小时,那么就代表着这三天期限只要一到,有没有结果言欲都回来找他。   可现在,人呢?   他抚过终端,唤醒了始初。   仿生人的回应并不及时,像远在另一个星系,隔着一定的传输时间。   “——首都星的军队赶到奥科……秦博士被捕……言先生赶去……”   断断续续,只有几个关键信息点。   裴松凛心口一悬,他疾步走到驾驶舱推开门,看到的就是操控台前焦虑的人。   “先生,您千万不能出事……”一个小女孩急出了哭腔,在操作台上飞快地更新着刻奇的坐标。   裴松凛按住了她操控椅的椅背:“先生怎么了?”   沛尔猝不及防被人这么一转,吓得失声尖叫,却又在看到裴松凛阴沉的表情时忍了回去。   “今天早上接到奥科,不对,是帝国军队的警告,说他们已经抓到了秦博士和珀尔还有刻奇在奥科的人,说要言先生一个人过去……言先生担心秦博士的安危,便用‘鸮’星门支身赶过去了。”   “一个人?”裴松凛按在操作台上的指尖泛白,几乎是咆哮,“那么危险的地方,你们敢让他一个人过去?”   “霍瑾和戚风带着人去援救了,可是……可是鸮被强制关闭,言先生大概出了危险,不希望我们赶过去救援……”   没有了能够神出鬼没的鸮,从这里赶到奥科需要足足五天,霍瑾他们就算行动再快也可能赶不上……   “把星门的交给我。”裴松凛抽回青筋突起的手,“我去救。”   “星门只能是管理层……”   裴松凛垂下漆暗的眼,沉声重复:“给我。”   沛尔被这个眼神一骇,心口像被一盆凉水泼醒。   她飞快地触着操控屏:“鸮星门未经授权打开需要驾驶员自身极强的精神力,你去武器库找到名为Asia的机甲,从第二航道出去!”   裴松凛看着操作台上飙升的数据,迅速回头走向武器库。   ……言欲在三天前就亲自查验过武器库,更了解过Asia机甲,难道他那时候就知道奥科上可能出现变故?   这七十二小时,到底是真的为了让人鱼苏醒,还是只是让他留在这里?   裴松凛重新睁开了沉冷阴凉的眸,琥珀色的眼瞳里像是凝结的冰。   Alpha的精神力瞬间覆盖整艘Asia机甲,沛尔已经将折叠的“鸮星门”召唤在刻奇的主星舰外。   操控台前的女生紧张地看着那辆缓缓使出的Asia,不由自主地握紧双拳……如果,如果星门开启失败了,那她擅自让外人进入刻奇的秘密武器,是要遭到问责追究的……   可是,可是……   沛尔只能双手握在跟前,胡乱地做着祈祷。   然而下一瞬,操控台上数据的大幅波动引致面板卡顿,沛尔惊魂未定地看向数据时,强大的磁场扭曲了空间,那辆Asia闯入了宇宙当中的裂口,瞬间消失不见。   “……跃迁成功。”沛尔瘫坐在椅子上,喃喃,“平安回来。”   星流终端被换了能源核心,老破旧又被裴松凛强制唤醒,在卡顿的数据处理中终于捕捉到P07所在的坐标。   鸮对接了Asia,裴松凛飞快地将坐标定入,然后感受着在扭曲空间中极度耗损的精神域。   这就是言欲坐的交通工具么,可真是完全不讲舒适性。   裴松凛咬紧牙关,短短数秒却倍感漫长的跃迁过程终于到目的地,Asia神出鬼没地落在了奥科星域外的一条环形带上。   这是围绕恒星所建立的人造生活铁城,这块地本来是奥科用于建造起护星城,但这座星域有不规则的宙雨爆发,这座护星城刚刚建至一半就被宇宙灾害无情摧毁。   没多久,这里便成了流窜的星盗偶尔歇脚的暂居地。   而现在,全星际最大的人类帝国和声名远扬的刻奇星盗团,就在这里交火。   裴松凛定位到始初的具体位置时,护星城上已经燃起了重重炮火。   而护星城最高的瞭望塔上,站着一个面容严肃的男人,一身黑色军装肃穆冷酷。   脸侧的覆盖机甲中传来手下速声的汇报:“裴司令,已经定位到言欲所架势的Asia,B3小队已经完成精神力入侵。”   裴庚沉声:“一个Omega还敢那么横,既然言欲拒绝沟通,那就把他给我轰下来。”   “是。”   定位导弹旋即出膛,像是剧烈轰鸣的烟火,迅速击溃了废墟城上杂乱的物障。   燃出的烟火像是金鱼飘逸的尾鳍,只可惜炮火无情,瞬间击向了躲在残破建筑后伤痕累累的Asia机甲。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06 00:41:42~2022-12-08 00:03: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178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东阳 30瓶;阿玦 10瓶;帝宜居、落落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048   ◎裴松凛抱着言欲,温柔地亲着他的颈窝。◎   裴庚跟言欲的谈判已经进行了两天。   裴庚代表帝国, 在接收到命令后极限跃迁直奥科附近,甚至启用空间瓦解器,将此星域中所有的空间航道进行摧毁。   这样做相当于把所有未离开奥科星域的舰船统统拦截, 大海捞针的方式是能捕获还未逃脱的秦佐, 但却得罪了一整座奥科。   秦佐不是刻奇,他虽然是Alpha却主攻科研, 精神力覆盖不了全机甲,无法短距离跃迁逃脱, 被裴庚一网打尽, 成了人质。   看得出来, 帝国这次的追捕计划只有六个字——不惜一切代价。   裴庚侵入他的终端,要求言欲一个人赴宴,但凡多一个援兵,他就处决一个手上的人质。   抓住了言欲,刻奇用不了多久就会分崩离析。   秦佐此刻就被机械链捆在身后, 注入了缓慢的肌肉松解剂, 他的四肢明显感觉到用不出力气,但仍是破口大骂:“裴庚!你疯了吗?T1要的是你活捉言欲吧?你对他下死手?”   裴庚听到他粗声的质问, 冷冷回过头:“所以?”   “你要违抗帝国的命令?”   “他背叛了帝国,害了我的儿子,留下那么一堆烂摊子在T11, 我要他一条命怎么了?”裴庚说到这里微妙地顿了一下, 渗出一丝冷笑, “算起来, 那个灾星何止害了我一个儿子。”   “你他妈怎么不说是你两个儿子都废物, 偏盯着他一个人……”秦佐话没说完, 电流忽然蹿入他的脊椎, 他大脑一白瞬间趴在地上。   裴庚冷冷扫落一眼:“加大剂量,吵死了。”   站在身后的副官随之颔首,一贯注射器刚要推进时,一根锋利的毛刺却忽然贯穿他的义体。   “不许……碰他。”沉哑的女声制止住了他的动作。   裴庚缓缓回首,看着被机枪抵头压在地上的珀尔,微微一哂:“怎么,你不是被刻奇强行抓住的么,现在护着你的绑匪?”   现在的珀尔是狰狞的虫态,竖起浑身的毛刺护在秦佐跟前,一副拒绝沟通,随时随地准备吃人的状态。   “呵,被改造了之后连人的理智都不剩了么?”裴庚面色一沉,右手抽出一把电弧枪。   他一脚踩在毛虫蠕动的尾端,听她发出刺耳的尖鸣后便抬起枪口。   轰——   在枪响之前,一片巨大的碎石雨落向瞭望塔。   裴庚的手被一块碎石砸落,上面附着的人皮被砸损,露出银冷色的机械义体。   “……报告裴司令,瞭望塔遇袭……请尽快撤离。”   磁场混乱,连传音的终端都带着刺耳的电流,裴庚迅速皱眉猛然回头。   言欲那辆Asia机甲被几重高级Alpha的精神域围猎,有人质在手他只能逃窜不能回击,而且追击导弹确实命中了机身多处……纵使他身为Omega有那么罕见的精神力相当了不得,可孤军奋战那么久,也应该弹尽粮绝。   “司令……还有另外一辆……Asia……”断断续续的终端再次响起,却像苟延残喘般吐出了几个字,最后便没了动静。   裴庚脸色微凛,偌大的显示屏上两枚导弹像回礼般坠了过来。   顾不得身后所谓的人质,几个T1将士迅速开启光屏障护在裴庚身前,却没想还有另一架机甲自毁般从瞭望塔的侧边撞入。   像不顾人质死活,言欲驾驶的残破Asia冲入敌巢。   刻奇那群被捆的人质面对飞来的机甲也不恐惧,在言欲自毁般冲入瞭望塔时,反应非常迅速地跳上机甲。   ……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式营救居然速度奇块。   等T1的军队护住了裴庚,反应过来时,连珀尔那条大虫都扒在了机甲的前舱,一批人质被一机甲全铲走了,只剩下一地折损的断肢残骸。   “呵,说什么不让我伤害人质,这种营救反倒撞断自家人人家的手脚。”裴庚咬牙切齿,眼底的怒火滔天,“给我追!”   可就是这么关键的时候,他却听到身侧的部下顿声:“司令……您是说,追哪一架?”   裴庚皱眉,刚要发怒,余光却扫见自己的正前方有一道灼眼的光。   他微骇,回头时才看到还有一辆崭新的Asia机甲在蓄能……第二发炮击马上就要贯穿瞭望塔!   裴庚虽然上了年纪,但毕竟是T1的司令官,身手依旧矫健。   在两个手下的协助下,裴庚在炮火吞噬瞭望塔之前踏上了应急飞行器,被接回主舰之中。   “司令,您没事吧?”在舰门口守卫的副官低声问。   “怎么回事?不是用空间瓦解器将护星城锁住了?怎么会有虫子飞进来?”裴庚接过义体修复器,机械手腕迅速覆盖上一层新的人皮。   副官微顿,低声:“空间瓦解器被撕开了裂口……另一辆Asia在动手之前破坏了监传器,所以我们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   裴庚皱眉:“不是说整个刻奇精神力的天花板就是言欲?他都不能破坏瓦解器……”   话音一落,追击炮弹像两枚钉子般嵌入了主舰的侧翼,掀起一阵恐怖的骇动。   裴庚迅速回头看着操控屏,那辆Asia二号当着所有人的面从瞭望塔短距离跃迁到主舰之前,蓄好的炮弹如火雨般轰然而落。   瞭望塔跟主舰的距离远不需用到短距离跃迁这种如此耗费精神力的作战方式,但Asia二号似乎全然不想让他们全身而退,像穷追不舍的虎豹般噬咬而上。   副官厉声:“准备反击!”   “等等。”裴庚却倏然抬手,“向这辆Asia二号发送通讯申请。”   身侧的军官对裴庚的决定略微一怔,但却没敢质疑,迅速将司令的指令通传下去。   很快,申请被接受了,但传输回来的只是音轨。   主舰内除了在紧急修复舰体和操控室里的指挥官,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光屏上。   “请问……有事吗?尊敬的T1星区,裴庚司令。”Asia二号里的驾驶员显然处理过声音,传过来的机械音极沉极冷。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   裴庚眯着眼睛,将自己的终端接入操控台:“据我所知,你们刻奇虽然是新兴星盗团,但你们的领导是帝国的叛徒,你们的各路队长,要么曾经是阶下囚,要么曾经是别人的娈宠,其他成员也是从各个废星区捞回来的老弱病残。你有比肩帝国高级军官的精神力,怎么会甘愿为这种不入流的宇宙寇暴当走狗?”   话音刚落,连副官眼底都闪过一丝不解。   裴司令的意思……难道是想招安面前这只星盗?   “早就听闻T1的各位极其注重人才,为了提升军事实力无所不尽其用。但我属实没想到……你们沦落挖星盗的墙角。”嘲讽的笑音回荡在整座主舰当中,“失礼,裴司令您的话过于好笑,没忍住。”   面前的星盗过于嚣张和目中无人,裴庚已经感受到投递过来的各种反对的目光。   裴庚冷冷一哂:“怎么,一个言欲有什么好的?在帝国蛰伏数十年也只不过是摸到边境星系一个上将的位置,还因为他一个人的导致刻奇全体的人头挂上了赏金。你难道还不清楚,你们现在的处境有多危急吗?”   “喔?裴司令这么说,看来令郎是完全昏迷不醒,没有告诉你我们家言先生蛰伏在帝国的原因啊?”   话音刚落,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紧张地看着裴庚。   裴司令的小儿子刚从前线传来消息……他的星舰没有逃开爆炸,所幸有完备的救生舱,在危急时刻保住了性命。   但打捞员同步回来的消息是……情况不容乐观,要进行大量的义体手术,救回来也不可能是原来那样四肢健全的人了。   而眼前这个星盗专门挑别人的痛处来踩,显然是知道所有内情。   裴庚脸上早已没有了刚刚的从容和傲然,面色铁青地看着屏幕。   “戳您痛处了?那也没办法,谁让你管不住那个小儿子……让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呢?”   冷声说完这句话,裴松凛结束了通讯申请,将最后两发导弹射空后再次提速,完成了短距离跃迁。   他接受通讯只是为了稍稍拖延一下时间,他的能量源刚转输到言欲的机甲中,还需要一定时间接入。   二次跃迁完成后,Asia的面板闪出了能量舱过热的预警,这是对他无节制使用短距离跃迁的预警。   即便精神力全覆盖,短时间内多次跃迁也会对机身造成负荷。如果机身始终在85%的高热下不去,很快就会引起自燃。   裴松凛赶到言欲所在的第二战场时,四五架星舰围追着他。   言欲掠回来的残兵刚刚进入他的机甲,而虫形态的珀尔像失了控,无论如何都变不回原来的样子,只能扒在言欲的机甲外挨着活打。   言欲受珀尔限制,只能半战半退。   本该是炮弹的能源全被言欲调用成了防护罩,拢在珀尔的虫身上,裴松凛逼近的时候才发现言欲临时让机甲组了个外托护着珀尔。   并非珀尔抓死Asia机身不放,而是言欲不让她松手。   机甲在入刻奇的时候就进行了通讯链接,裴松凛链入的一刻,听到的就是言欲沉冷的嗓音:“珀尔,我管你是残了还是废了,留最后一口气,抓紧。”   低哑的虫鸣渗入机甲内,像是倔强的回应。   裴松凛没忍住,低轻地笑了:“先生,怎么喜欢强人所难呢?”   言欲触在操控板上的指节轻轻一颤……就在十分钟之前,两颗炮弹被曲面护盾挡住的那一刻,他已经猜到来的人是谁。   “怎么,很有空在这里笑?”言欲克制自己的情绪重新集中,让P07扫描附近的机甲数目。   P07的机械网遭到专攻精神域的B3小队埋伏,此刻大半程序瘫痪,只能配合言欲打出一些简单的逃避操作。   在P07的程序运转之前,裴松凛低声替言欲解决问题:“附近还有中小机甲三十二架,而空间瓦解器外有集结了一整列以太军,B3小队负责占据精神域……言先生,我们面临的是死局。”   中小机甲负责跟言欲打正面战,哪怕现在多了一辆Asia,他们也是二对三十二,更别说还有一波机甲刚刚被裴松凛吸引过去增援主舰,很快就会赶过来。   以太军在护星城之外,进行捕捞和埋伏,如果刻奇侥幸冲破了空间瓦解器,他们会被活捉,而刻奇的援军要是出现,同样难逃一劫。   唯一的办法,是启用鸮星门,用那神出鬼没的异端科技进行逃亡……但他们只要在B3的精神域监控范围内,这么大的精神磁场波动,很快就会被准确定位,引来无数枪口。   怎么不算是死局呢?   炮弹和激光枪不断摧毁着这座无主之城,言欲的精神高度紧绷,表面看起来虽然一副沉静自若的模样,但唯有他自己清楚……已经到达极限了。   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力。   如此危急的关头,言欲却有些庆幸,幸好刻奇的其他人没来……否则还真的会被一网打尽。   鸮一直是他手中的秘密武器,他没想到帝国能那么及时且周全地配出一套应对方案。   ……就好像,T1一早就知道有这么个星门的存在。   但是鸮星门在碑星爆炸之前,从未正式在帝国露面。   三架战斗机甲横飞到眼前,火光刺目的粒子炮横扫而来,言欲纵使分神在想其他事情,也及时覆盖机甲,拉出一条漂亮的飞行轨迹。   言欲余光微侧,下意识紧张地看着链接屏处另一家Asia的机甲,却没想那辆机甲完全不害怕迎面而来的炮火,划出一抹亮眼的火星直冲战斗机甲而去!   掌心粘稠,言欲猛地低头,才发现自己平滑的指尖嵌入了肉里,指肚血肉模糊。   “别紧张。”裴松凛的声音懒洋洋地从链接屏传来,“没什么事。”   言欲回过神,才发现那片炮火殆尽后,Asia支着幽蓝色的防护屏护在跟前,而刚刚拦路的战斗机甲尽数坠落。   “打个配合怎么样,言欲?”   言欲的嗓音有连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颤抖:“……什么。”   “用你最熟悉的那套打法。”裴松凛轻轻地笑,“……错了,用你应该最熟悉的那套打法,怎么样?”   言欲冷笑一声。   最熟悉的打法?   他在德斯军校的那几年,除了精神力以外,唯一学习的就只有……裴松凛少将的作战方式。   看来,有的人不想瞒了。   “愿意吗?”   “来吧。”   战场内,追踪的战斗机甲忽然发现先前那艘只顾着逃窜的Asia机甲忽然掉了个头。   短暂的一瞬,所有机甲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追踪。   言欲行迹狡猾,这一路上除了跟裴庚司令谈判破裂的那一瞬间正面给了他们几炮,之后都一直在打闪击战,忽然不逃了,很难让人不怀疑他有什么新的决策。   但……   “怕什么?这里机甲损坏度已经超过65%,已经进行不了短距离跃迁了,架势这辆机甲的更是一个Omega!”   “他机身上还有个必须要护的虫族,拖家带口地还能负隅顽抗?”   “洒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所有机甲齐齐对准了Asia,摁下炮弹的一瞬,却有一张极其辽阔的精神域悄无声息地蹿入所有显示屏。   几个驾驶员蓦地一慌,瞬间将精神力覆盖在机甲之中,却没想到这只是个障眼般的假象……刚刚侵入机甲的精神域在他们察觉的一瞬间又消失了!   像是戏耍了他们一般,未等他反应过来,定位炮已经锁定。   而跟前残破的Asia却做出了最荒诞的行为——短距离跃迁!   它抛弃了覆盖在机身上的巨虫,一瞬跃迁到战场之后,而锁定的炮弹已经发射出去了,随着神出鬼没的Asia一排轰到身后的战斗机甲上!   而在他们错愕的片刻,另一辆完整的Asia跃迁到眼前稳稳地截走了珀尔,而这一刻,强大的精神域反扑而来——   这下是真的!   驾驶员灌入精神力的一瞬间本能地把精神域扩到最大,而在发现袭击了友军后又迅速收回。   而精神力极升骤降的最低值被裴松凛牢牢锁住,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缴获了这一排机甲。   随后,不用言欲再当诱饵,第二排定位炮已经成功锁定了剩余的战斗机甲。   主舰内,机甲陨落的警报像没有尽头般接连响起,副官骇然地回头看着裴庚:“司令……我们负责正面站的机甲……全部陨落了。”   两辆Asia,歼灭了T1的一整支精锐。   “了不起,了不起。”裴庚渗出一丝冷笑,“既然是这样,让B3和以太军一起开火!”   副官微怔:“但这样,这座护星城会灰飞烟灭……”   “怎么,言欲能毁一颗星球,我不能毁一座人造城?”   “是!”副官立刻回头,“将所有能源集中在护盾之上,以太军和B3听令,执行横扫毁灭!”   裴庚面色凛寒。   言欲,将帝国逼到这个地步,你是第一人。   战场内,言欲虽然跟裴松凛打了一个漂亮的反击战,但此刻机体却响彻警报,机甲的弹仓、动力源、引擎……多处损毁,已然不支持继续作战。   就连言欲本身也有些眩晕,只不过为了身后那堆昏迷不醒奄奄一息的“老弱病残”,他还要强撑着站在操控台前。   他不能坐。   怕坐下了就忍不住要阖上眼。   ……战斗机甲如果毁灭,他得在残骸坠毁之前看看能不能挖取能源仓,否则这辆Asia真的就要报废了。   所幸,另一辆完好的Asia迎面过来,显然就要对接。   言欲抬手去触通讯链接,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随之,连视野也开始模糊不清。   不行。   “裴松凛,过来对接,将刻奇的成员转移到你的机甲……”   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热能流从天而降,像是来自天幕的火瀑直接冲落在那辆Asia上。   巨大的热流掀翻了机甲,言欲身上即便扣了安全设备也险些被甩到舱壁上。   剧烈的晃动像把他的半身扯开,剧烈的疼痛袭击五脏六腑,言欲感觉自己吐了,抬手一抹才发现唇边都是血。   眼前正是光以太军的炮击。   言欲喉咙一紧,咬着最后一口气伏上操作台,却发现通讯链接已经断开。   那辆Asia在火瀑中化为灰烬了。   瞳孔紧缩成线,言欲嘶哑:“裴松凛——”   他猛地站起身,却好像全身的所有关节都不受控制无法通力,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驾驶舱里的所有东西天旋地转。   一阵强烈的恐惧骤然袭来,言欲下意识想找东西支撑,却无力伸手。   结实的怀抱拢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一只温和而有力的手拢住了他。   裴松凛的气息从身后传来,言欲感觉到自己的颈窝一热。   裴松凛炙热的吻落在他冰冷的肩头,一只手环住言欲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捂住他的眼睛。   “你做得很好,言欲。”他吻着言欲的颈窝,渗出安抚的信息素,让紧绷的Omega一下得到了巨大的安抚。   言欲的大脑一片空白,连视野都有些模糊,那根紧绷的神经是彻底断开还是松弛缓落,连他都分不清。   只知道身后的人,无论是信息素还是存在,都让他很安心。   这种安心占据了他理智的一切,然后迅速地麻痹了身上所有的疼痛。   而言欲不知道的是,裴松凛捂住他的眼睛,却用猩红的余光看着眼前的火瀑。   以太军显然清楚谁是更大的威胁,一下就锁定了裴松凛驾驶的Asia二号,那种热能流里反应再快也无法逃脱的。   危急时刻,是趴在机身上的珀尔一跃而起,用虫身挡住了第一波热能,争取了千分之一秒的逃生时间。   空中的火瀑燃尽,在地下却涌出了火海,裴松凛看着天幕,倏然笑了。   如果这是必死之局,那跟心爱的人一起,似乎也不赖。   裴松凛抱着言欲,温柔地亲着他的颈窝。   “言欲……”   惊天的响动打断了他的话,漆暗的天幕忽然涌出一团蜂鸣和雷暴。 第49章 049   ◎裴松凛朝他轻轻招手,“温存一下。”◎   天幕中代替火雨降落的, 竟然是数辆以太军的机甲。   巨大的天空仿佛被侵蚀出一个黑色的洞,稀薄的大气被溶解,出现了一个恐怖的豁口。   裴松凛眯起眼睛, 很快看出造成这诡变的根本原因。   ——是宙雨, 足以摧毁整座护星城的恐怖宇宙灾难。   在已知的自然灾害中,宙雨属于二级灾害, 最大程度能吞噬半个星系。   以太军跟B3里应外合打造的天幕,在二级灾害不堪一击。而伴随宙雨而来的, 还有朝珀尔飞去的大批虫族。   裴松凛视线稍沉, 那群虫族似乎没有攻击的意图, 反倒是像被牵引而来……而目的既不是以太军,也不是Asia,而是……珀尔。   裴松凛看着巨大的裂口,似想到了什么,抬手轻触上操作台。   “言欲。”他揉了揉Omega的后颈, 低声, “睡着了吗?”   言欲本来四肢酸软无力,闻言, 悄然用义体匕首划过腿侧,渗出来的热血和痛让他终于挽回一点操控四肢的实感。   他闭了闭眼睛:“没有。”   裴松凛轻声:“启动鸮,我们逃命。”   言欲立刻从他跟前退离半步, 冷静地触上操控台。   他的动作飞快, 理智却在一遍遍警告——Asia的状态已经不足以完成跃迁了。   但那又怎么样呢?   都是生死一线, 为什么不拼?   星门程序已经启动, 言欲回眸:“已经开启。”   下一瞬, 言欲便感觉到自己链接机甲的精神域被裴松凛强而有力的精神域重新接管, 交接完成得非常轻柔, 像是一张薄纸从他的指节抽去。   言欲从无休止的隐痛和紧绷中缓过来,被温柔地退离下线时,蓦地有一种寥落感。   一股说不出来是沮丧还是自渐形秽的感情从胸口溢出,他下意识握紧拳头。   他曾以为自己的精神力跟裴松凛很接近了。   甚至在刚刚的战场上,他还担心Alpha那样嚣张的作战方式会不会耗费过多精神力,却没想到关键时刻,裴松凛能带着Asia绝地逃亡。   言欲无声回头,裴松凛的手却落到他的手腕上。   “……陪着我。”Alpha的嗓音喑哑而低沉,“我没你想的那么轻松自如。”   他的声音轻而慢,带着一阵渴求和挽留。   言欲薄唇轻抿,疲乏到极度的身体亦挪不开步伐,嗓子里涌出浅浅的涩感,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   像是腥血倒灌入伤口,又像差点忍不住哽咽。   ……裴松凛需要他。   如果这是七十年后,坦诚相见的最后一面……   言欲被自己这个莫名的念头惊出了一身冷汗,再冷静下来时已经抱住了裴松凛的后背。   他心跳得很快,无措地压在Alpha身后,妄图就这样让它减缓速率。   裴松凛感受到贴在身后的温热,指节有一瞬颤抖。   他轻轻地用掌心拢住扣在腹部微颤的指尖,低声道:“没事,信我。”   他死了一次,不是为了死第二次的。   Alpha的精神域仿佛在这一刻得到了升阶,在无数坠落的机甲和燎着火光的陨石雨中,拉扯出一道炫目的防御屏障。   鸮扭曲了时空,星门开在最危险的陨石雨群之中,破损的Asia迎着陨石群,越开了一群又一群奔袭而来的虫族。   临别之前,他切换视角看了一眼裴庚。   这位只在印象里模糊跟“父亲”挂钩的上将,此刻被卷入了灾难之中,生死难明。   一次跃迁,机甲右翼损毁。   二次跃迁,尾骨脱落。   三次跃迁,Asia只剩舱体,却成功落入了星门之中。   毁天灭地的轰声在跃入星门之后瞬间被隔绝在外,扭曲的时空放缓了时间,Asia像落入了异次元的洞穴。   等一切安定下来,劫后余生四个字才清晰地涌入识海。   言欲知道已经脱险,环在裴松凛腰上的手渐渐失了力道。   他腰间一软将要落地的时候,裴松凛回身一把搂住了他:“言欲。”   裴松凛轻垂着眼,视线露出三分急切。   从他们重聚到现在,视线都没有对上过,他想看自己提心吊胆想了一路的人。   “定标,搜寻附近能临时停靠的星球,这架机甲已经不支持远距离飞行了。”言欲却只是轻垂着眼,抬手挡开了他的触碰,“……我去看看他们。”   他的指尖都在发抖,很明显地克制跟回避。   裴松凛安静地看着他,直到机甲发出偏移警告时,他才松开手:“好。”   言欲深呼吸一口,平静地走出操控室后,无力地扶在墙壁上。   他腿侧的伤口正在汩汩冒血,后知后觉的疲倦和虚弱像反噬般汹涌而来。   言欲扶着墙壁将要靠下时,仿生人及时搀住了他:“先生,去疗愈舱。”   言欲摇头:“不,我要先去看……”   始初:“秦博士和刻奇的成员都被送到疗愈舱里了。”   仿生人虽然在战斗上已经帮不了什么忙,但是安顿伤员这点事他还是能做好的。   言欲悬着的心落回原处,被它带到疗愈舱时才发现刻奇的成员横七竖八地躺在这里。   毕竟救援的时候情况危机,言欲没办法周全到不碰伤任何一个人,刻奇小分队里十四名成员,六名轻伤,五名义体损毁,还有三名重伤。   言欲问:“……疗愈舱不够用吗?”   始初轻轻点头:“毕竟Asia是单人作战机甲,配备的医疗设备较少。”   但他有给言欲留下干净的疗愈舱。   言欲皱了皱眉:“我伤得不是很重,简单包扎一下就好,让秦佐进去。”   “可是先生……”   言欲推开了仿生人的手,平静从疗愈舱里拿了一个处理伤口的箱子,再声:“让他先去。”   仿生人轻轻点头,示意自己接收到指令,随后便回身查看其他伤员。   言欲提着药箱回到自己的寝间,在门口下意识上了锁,才缓缓靠到床沿。   他身体上除了腿部那一道刀伤,其实没什么大碍。主要是体能和精神力的耗损过度,让他觉得精疲力竭。   Omega果然是这么脆弱,且不堪一击。   言欲取下义体匕首,将裤腿划开,在不触碰伤口的情况下缓缓撕开了衣服,然后找了瓶医用消毒液冲着伤口。   以前在军队里受过比这严重多了的伤,可却没一次会比现在更痛……他皱了皱眉,分化成Omega,连忍痛的值域也下降了吗?   清洗之后,言欲才发现这处的伤口比自己想象中要深多了。   当时他意识游离,为了清醒要多痛划多痛,没想到后续会那么麻烦。   他的手还在细微地颤抖着,力气像达不到指尖,没有办法,他只好潦草地用纱布卷了两圈,然后抽缓力道慢慢扶着墙壁走出来。   卧室的系统配备身体数据检测,AI很快就扫描到言欲腿上的伤口,给他送衣服的时候便只推来了一件宽大的衬衣。   AI轻柔地道:“您腿部的伤口较深,并且没有经过手术处理,最好还是不要穿衣服掩盖痛处。”   言欲接过上衣,抬手轻轻屏退了所有AI余音。   他还要部署刻奇的逃亡方向,要考虑不堪重负的Asia如何航行至主舰身边,还有思考怎么应对星际帝国的追击……   事情还有很多很多,他必须好好休息。   言欲侧身靠在床上,伴着腿部的隐痛缓缓睡了过去。   操控室里,裴松凛探知到附近唯一一所可降落坐标点,完成定标后,再查看了一下Asia的能源储备。   虽然使用了鸮星门,但Asia的状况显然不足以支撑长距离跃迁,所以裴松凛只能选择在可能范围内最遥远的一个星系进行跃迁,之后便用Asia残存的能源进行短距离飞行。   这个可降落坐标点应该是个陆地星球,也是苦了这座机甲,只剩个光秃秃的机身还要载着他们飞过小半个星系。   裴松凛将机甲设置为自动驾驶后,走到疗愈舱。   仿生人始初一边自我修复,一边给伤员配备营养剂,并且时刻观察他们的情况,刚刚空出来的医疗舱里躺着秦佐,他没有什么外伤,但是缓解剂需要进行手术修复。   裴松凛扫了一圈,才问:“言欲呢?”   始初低声道:“言先生说要自己处理伤口,先回卧室了。”   裴松凛的视线缓缓落到秦佐的医疗舱,侧过身时,始初朝他递来一种营养剂:“主人,您的精神力消耗……”   “没事。”裴松凛淡声回答,拒绝了那支营养液,“好好照顾他们。”   走到卧室跟前,裴松凛发现房间的主人下了禁制。   只不过这个禁制跟折叠空间比起来小儿科太多,裴松凛不到两秒就破译了密码,房门无声开启。   他进房间的时候,言欲已经睡着了。   言欲侧着身微蜷成一团,偏长的发轻轻落在枕头上,是跟白日与众不同的松软轻柔。   安静睡着的时候,才跟七十多年前一样。   裴松凛忽然发现言欲似乎特别喜欢这个睡姿,小小的团成一团,像极其缺乏安全感。   可每当他悄悄上床时,言欲却总能精准无误地钻到他的怀里。   想到什么,裴松凛放轻了动作,无声地走到床沿,挑出一片可以让自己躺下的位置缓缓俯身。   而现在,熟睡中的言欲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心说果然是这样……以前钻他怀里的那些可爱的小动作和小习惯压根不是什么本能,言欲就是在装睡,趁他没发现,悄悄地以最无辜的姿态蹭到他的怀里。   裴松凛忽然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就软了……这么看来,言欲其实从很早之前就喜欢上他了。   这个念头在心尖落下了一层淡淡的柔软。   裴松凛想要伸手抱他,但刚撩开那层薄薄的被褥,他就闻到了很淡的血腥味。   他眉梢微蹙,顺着薄被的边缘轻轻掀开,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细长白皙的腿。   裴松凛顿时感觉自己的呼吸粗重了下来,目光着了魔似地看着言欲细仃仃的脚踝。   言欲平日多穿短靴,这一截细白的踝骨总被严密地包裹,他总喜欢依着东西站,不是非常正统的军姿,透着一股慵慢与懒散……而这双腿现在却毫无遮掩地映入裴松凛的眼里,他似乎在这一瞬间就想到了这双脚轻踮在皮肤上的感觉。   这么想了,便去触了。   言欲的脚其实不小,但落在裴松凛的掌心却就那么大一点儿,像一截完美的瓷,唯有色泽浅淡的血管浅浮在下面,瘦得一只手就能握住。   小腿线条细长而紧绷,没有一丝多余的起伏,往上蔓延进一圈又一圈的绷带之中,而白净的绷带上面细细地渗出了一条鲜红。   血还在淌,人就这么睡着了,看来确确实实累着了。   裴松凛呼吸稍屏,拂开所有邪念,将那落在腿上的衣摆稍稍掀开,仔细地查看言欲的腿伤。   他想了想,终端接入房间的程序,很快将言欲提过来的药箱找到。   裴松凛找到剪刀将他腿上的绷带拆了下来,一看到那一掌长的深伤口,便什么旖旎的心思都散了。   这么深的刀伤言欲也敢这么敷衍了事?   他叹了口气,将镇定剂和止痛剂抽入针剂之中,沿着言欲的腿轻轻按了一下。   裴松凛力道掐得很精准,睡梦中的言欲只是皱了下眉,很低地哼了一声,但没有醒来。   裴松凛便放下心,凝神先注入麻醉,等到差不多发挥药效的时间,才开始仔细地处理伤口。   幸好伤口耽搁得不久,清洗也做得比较到位,上过药之后就可以开始缝合。   裴松凛有经验,轻轻地卧低身子压低呼吸,细长的指尖轻绕过线,一点点沿着皮肉小心翼翼地缝合。   以前他在域外星系乱跑的时候总不免惹上麻烦,处理伤口的本事就是在一次次搏斗里练出来的。   但裴松凛对自己的伤口很马虎,倒一瓶消毒合剂,然后三五下缝合就完事了,鲜少像这样每一针的距离都一丝不苟地把控着。   即便知道有愈合剂不会担心留疤,但他却还是不敢松一根神经。   言欲身上有股独特的味道,清清淡淡的香,不凑近时很难闻到,但一落入鼻尖就容易勾起瘾。   而分化成Omega之后,这阵味道更加馥郁,只需要一点就容易勾的Alpha神魂颠倒。   裴松凛缝到三分之二,才忽然从舌尖抿到了一丝甜。   忽然意识到自己靠得有多近,裴松凛怔了怔,所有的坐怀不乱在这一刻破功。   他闭了闭眼,咬着舌尖提醒自己伤口还没处理完,不该回头看不应该看的地方。   后面三分之一的缝合比前面还要艰难,裴松凛剪短缝合线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手心渗出来的一层薄汗。   虽然言欲仍是他的合法配偶,虽然他早已发现自己隐瞒的事情,虽然在协同作战的时候该承认不该承认的都已经尘埃落定……   裴松凛忍住了吻过他伤口的冲动,虚合着眼慢慢坐直身子,刚想回头把撩上去的衬衣拨回来时,对上了一双漆暗的眼。   言欲半枕着手臂,淡淡地看着他。   这一瞬间,裴松凛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像被一双手猝然抓紧,连呼吸都忘了。   “怎么,看够了?”言欲嗓音哑得厉害,也许是精神力还没恢复,也可能是被扰了清梦,每个字拖得慢,透着一阵勾人耳朵的懒意。   明明他没做任何出格的举动,却像活的妖精在眼前。   裴松凛本来在进卧室之前准备的所有坦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嘴唇轻颤了两下,最后出口的是轻轻一句:“弄疼你了吗?”   他打麻醉的时候言欲明明还没醒,药效也发挥得及时,难道是他缝合的动作太大了?   言欲往枕头轻轻埋了一下,本来瘦削的脸轻轻压出了一点点肉,细长的眼睫垂在上面,透出一股无辜又幼嫩的视觉冲击。   裴松凛能感受到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跳。   言欲轻抿着唇:“你是觉得我睡得那么死,任别人在我伤口上刺绣都不醒?”   裴松凛:“……”   他也只是缝合得稍微紧密了些,绝不会影响愈合,说刺绣,是不是太夸张了?   “绷带。”言欲的手落在薄被上,为了方便裴松凛包扎,将腿边那一截被子彻底勾到身侧。   连着那件虚掩着的衬衣也拨乱了。   微妙地安静了几秒,裴松凛用指节勾过绷带,视线一丝不挪……心跳却比什么时候都要激烈。   明明得了主人的许可裴松凛应该大胆些,可这每一寸的触摸却让他变得尤为小心翼翼。   他沿着小腿轻轻托上言欲的腘窝,指尖不受控制地微陷在漂亮的软肉里,就那么软软的微陷,却在极大程度上刺激了视觉和触觉。   ……要不是言欲有伤,这真的算刻意引丨诱了。   绷带轻轻环上那截大腿,裴松凛量好了每一圈的尺寸,不松不紧,比言欲之前潦草裹起来的不要好太多。   最后一圈之后,他轻轻剪开收尾,才起身将药箱放回原位。   寂静的空间里,裴松凛能感受到那双如影随形的视线。   不慌不忙,从容淡然。   裴松凛缓步回到床边,言欲已经规矩地将薄被拢了回去,像刚刚的一切都是一场幻觉。   裴松凛松了口气,却又有含#哥#兒#整#理#些遗憾。   “……什么都不说的话,出去,别打扰我休息。”言欲闭上了眼,倦怠又困顿地说。   怎么会没有。   裴松凛垂落的手轻轻落到言欲垂在床沿的左手上,慢慢地勾住了他的指节:“你说俞锦弦是你的初恋……骗我的吧。”   言欲垂落的眼睫轻颤。   裴松凛俯下身,轻轻靠到他的跟前,用指尖撩过一缕落在言欲眼尾的发:“忽然想起,九月二十四号那天晚上我也出入过纳维亚,非常不巧……路过那个楼梯。”   言欲缓缓抬起眼,跟他对上视线。   裴松凛情绪回落稳定的时候,嗓音就是温淡而缓慢的。   每一个字都像谈判,他说出口的时候就是在一点点揣测对方的筹码。   言欲只是看着他而不说话。   裴松凛将那缕发捻到言欲的耳后,然后就跟忽然来了兴趣,顺着他的耳尖摸到耳垂:“你看的是我,喜欢的也是我……不是我从黑市里赎回了你,是你早有预谋狩猎我,是么?”   他琥珀色的瞳微敛着,近距离倒影着言欲的轮廓。   言欲的脸很能藏情绪,但耳朵不行。   那点异样的温度刚要被捕捉到,裴松凛的手腕忽然被抬手压住。   旋即,一个天旋地转,他就被言欲反压在床上。   言欲摸清了他的身手,也揣度准确自己剩余的力气,唯独低估了麻药的效果。   如无意外,他本该稳稳地架在裴松凛腰前跟他对峙,可受伤的右腿却像刚装上的义肢,还是没通电那种,言欲实在没有单腿作战的经验,一个倾身就磕到裴松凛胸口。   言欲的脑门结结实实地撞在裴松凛的锁骨上,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发出压抑的痛哼。   裴松凛感觉自己魂儿都被言欲撞没了,当然,不是疼没的,是可爱没的。   这叫什么?   自杀式投怀送抱?   别说锁骨,心肝都得跟着颤。   出了那么大的丑,纵使冷面如言上将也绷不住了,但他仍然压紧唇角垂下视线,用五官的冷酷去掩盖眼尾和鼻尖的绯色。   “顾左右而言其他?”言欲很想努力地找回场子,也不管麻木无知觉的脚搁在那里,冷冰冰,“我说过,事不过三……”   裴松凛喑哑着开腔:“好,打断一下。”   言欲顿了顿,然后他就看到裴松凛无奈又轻缓地伸手,将言欲的膝盖从他腿间渐渐起伏的地方托回被褥之上。   这一瞬间,一阵火烧火燎的感觉迅速蔓延言欲的脸庞。   裴松凛视线分寸不离,发觉言欲两只耳朵红透了,才慢慢地把指尖从绷带边缘抽回来:“言先生,言上将,言教授,您继续?”   继续。   谁他妈还能继续。   言欲的所有冷静和克制都被这人揉纸团般弄得面目全非,压抑的所有情绪在这一刻翻涌,他揪住裴松凛的领口,恶狠狠地咬破了他的下唇。   裴松凛眼尾微拢,无声地护着跟前的人。   他特殊时期刚过,他精神力耗尽,他身上有伤。   无数个鞭笞的理由抽过裴松凛的理智,他感受着言欲的愤怒,卸下所有力道予夺予取。   “……你就活该。”言欲小兽般带着怒音的碎语从亲吻的间隙渗出,他抵着裴松凛的胸腹,发泄般毫不留情。   像一只莽撞而愤怒的小熊,在裴松凛身上软绵绵地挥拳,但却又出奇的愤怒。   又好笑又可爱,又让人心跟着分成了两瓣隐隐作痛。   锤够了,就变成了咬,极为用力,一下子就带出了血液和浓郁的信息素。   Omega鲜少会对Alpha反抗,因为他们从生理上就臣服于本能,可偏偏在这个时候,一切本能都化为虚无。   言欲生了好大的气,对他。   裴松凛的衣服被他弄得皱巴巴的,间怀里的人好不容易喘口气,他刚想低声安抚,又听到了非常非常低而断续的啜泣。   裴松凛的神经在这一瞬被刺痛了一下,他立刻垂下视线,看到的是一颗清澈的泪珠落入了跟前的衣领,然后迅速洇湿成一小滩水迹。   言欲轻蹙着眉,那雪团似的脸上有一道莹润的弧线,湿红的眼眶像沁开了一层很淡的胭粉,那股掩藏至深的脆弱无处遁形。   那颗眼泪落得很意外,连言欲自己都诧异情绪为什么失控成这样,下意识回头藏住了脸,却被裴松凛用掌心轻轻托住。   裴松凛曾经觉得“我见犹怜”只是一种夸张形容,直到这一刻。   Omega在他眼前掉眼泪了。   他觉得自己的心尖尖像被人掐了一下,克制不住地整颗心都跟着颤抖。   言欲毫不犹豫地甩开了他的手,裴松凛便只好用掌心悄然掩住那颗泪沾湿的地方,另一只手护住言欲的伤腿:“怎么了,麻药过了吗?很疼?”   但跟前的人却只是在他怀里低头,像在调整情绪,之后侧着脸不肯看他:“不承认就滚。”   最后一个字,带着明显的浮动却又被压抑下去的颤抖。   裴松凛觉得自己的心脏今晚真的要被以各种方式撕碎又重组。   跟前的人愤懑地要推开他落地,裴松凛环着他的腰,轻巧又稳重地将他重新压了回去,然后吻住。   愈深愈烈。   呼吸都在这一瞬被阻断。   感受到他截然不同的动作,言欲湿润的眼睫轻睁,愤怒地瞪他一眼。   七十年前熟络的碰触和亲昵迅速归位,言欲受伤的腿被堆叠的被子垫在一侧,裴松凛非常谨慎地避开了伤口。   沾满了信息素的外套落在地上,室内的灯光如骤落的纱,一下暗了下来。   言欲触上了不一样的热,一下就让他回忆起这种入骨熟悉……却又分外陌生的感觉。   黑暗中,他的眼睫又重新落上水光。   “我让你……走……”他费力地抬手抵向眼前的人,却被裴松凛轻易地扣住手腕压了回去。   记忆中亲密又熟悉的感觉顿时让他的瞳孔微微放大,黑暗中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他闻到了腥血的味道,听到了裴松凛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喑哑嗓音。   一阵强烈的不详预感袭来,言欲下意识要挣脱起身,却被裴松凛吻住。   “是我,”裴松凛让他尝到了腥血的味道,“你惦记了七十多年的裴松凛。”   承认,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有什么难的呢。   裴松凛轻轻地咬他:“不哭了,求你。”   浓重的血腥味顿时侵占了味蕾,言欲悚然地抗拒,却被裴松凛翻了个面。   他趁着言欲腿伤翻不过来,潦草地抹开了唇边渗出的血液,忍住了撕裂的痛俯首一口咬住了Omega的腺体。   刚刚还用力反抗的言欲,登时就像被拎住后颈的猫,一动不能动了。   裴松凛咽下了嗓子里溢出来的腥血。   管他妈的要发生什么,他总不能白白看着自己的Omega流眼泪。   在重新抱紧Omega的这一瞬,Alpha能感觉到从胸口蔓延的剧痛,但灵魂确实结结实实地满足的。   其他都不重要了。   “你……”言欲闻到了那股无法抑制住的血腥味,他惶恐地想要喊停,但Alpha像完全挣脱了束缚。   或者是抛弃了束缚。   他能察觉到裴松凛的气息不稳,甚至在渐渐微弱,但他却丝毫没有收敛力气。   非常的放肆。   非常的……   言欲指尖都在颤栗,说不出来是因为这个充满了血腥味的房间,还是因为本能带来的刺激。   在之后浑浑噩噩的混沌之中,他忽然想起了冬棠星的异样。   那时的情况好像也是如此,裴松凛一身突如其来的血和伤。   濒临空白的时候言欲忽然想到了什么,紧紧握住了Alpha的手腕。   ……是名字吗?   裴松凛不是故意不说,是不能说。   偏偏在他想明白的这一刻,Alpha再没给他分神的机会。   深海信息素像卷成了旋涡,以无法抗拒的浪潮卷过了他凭本能释放的淡甜。   然后沉溺,坠落。   ……   空白之后,神经末梢仿佛燃起了一簇又一簇的演化,延过身体的每一寸,令言欲虚乏无力。   裴松凛满嗓子都是血腥的味道,他忍住了咳嗽,将怀里的人轻轻抱过来,用额头轻轻抵着他的眉心:“言欲,我……”   但这一次,言欲却没等他开口,吻碎了他接下来的话。   他轻轻地抬手环住了Alpha,用轻弱的呼吸告诉他:“我知道了。”   言欲的行为是明显的打断,甚至还带有一丝慌张。   意识到他的反应为什么这样,裴松凛微顿,随后哑哑地笑:“那不哭了?”   言欲才意识到自己眼尾挂着泪,但这显然不是因为情绪。   裴松凛爱惜地用指肚揩去他眼尾渗出的水光,温柔至极:“怎么没一点长进。”   言欲别过头,用完好的左腿抬膝顶开距离:“去疗愈舱。”   裴松凛慢慢地坐了起身,竭力不让言欲受到惊吓,亲了亲他的额角:“嗯,去处理一下,马上就回来。”   言欲随之想起身,却被他按了回去。   “腿,别乱动。”裴松凛制止道,显然不想让他折腾伤腿,“信我,真的马上就回来。”   Alpha故作无事地下床,穿上衣服,四平八稳地走出房间。   但在房门关上的一瞬,裴松凛就狼狈地咳出一口血。   他咬住了最后一口气,推开疗愈舱,仿生人在里面检测着数据,察觉到裴松凛不正常的体征,立刻把人带到疗愈舱里。   裴松凛恢复了人鱼的形态,让温凉的水淹没过那阵渴与缺水的感觉。   仿生人的终端在滴滴地响个不停,显然是言欲在询问状况。   裴松凛浅浅地掀开眼皮,命令道:“说什么事都没有。”   始初皱眉:“可是……”   “什么事都没有。”裴松凛再声重复。   始初只道:“好。”   裴松凛阖眼躺进了疗愈舱,他敢在言欲面前这样承认,不是一意孤行的冒险。   人鱼的记忆给了他一点启发,他见过人鱼自我疗愈的样子。   裴松凛将思绪放任为浮游的舟,紧紧缓缓地在血腥味的汪洋大海里漂浮。像是与意识相契,他终于找对了风向,那阵撕裂的痛缓缓消弭,随后是自我疗愈时轻轻浅浅的冷感。   裴松凛惦记着言欲,怕他留下阴影,竭尽全力地睁开了眼睛。   冷冷的AI女音提醒:“修复至80%,仍需要静养。”   裴松凛却无视这句温馨提示,推开舱门就要落地,结果刚起身就看到躺在身侧的言欲。   他微顿,下意识回头环视四周。   准确来说,是这架疗愈舱被搬到了言欲的卧室,而言欲只是躺在他自己的床上而已。   裴松凛眨了眨眼,轻轻攀在疗愈舱边,跟他四目相接:“……几点了?”   言欲托着下巴,冷冷地看着他:“事丨后的第十八个小时。”   “……”   虽然有点不合时宜,但裴松凛觉得跟上次昏迷了整整三天比起来,还算有进步。   他轻咳了一声,慢慢地将掌心搭在床沿,然后碰了碰言欲的手:“……记得那么清楚啊?”   言欲面无表情地拍开他:“毕竟你本事大,差点死我身上,能不清楚?”   还说什么马上就回来,出去了之后就没一点动静。   裴松凛安静片刻:“……这话很有歧义啊,言先生。”   言欲偏过头,目光落在不知道那一点上,嗓音冷清:“有什么歧义,我黑寡妇的名声远扬在外,床上不死几个……名不副实。”   裴松凛看着他清冷的侧脸,低低地笑,抬手:“抱抱?”   言欲皱眉:“抱什么。”   “即便过了十八个小时也还是事丨后,想抱抱。”裴松凛朝他拍拍手,“温存一下。”   言欲顿了顿,有些回避:“我腿伤没好……你在水里。”   “那我……”裴松凛轻轻地牵了一下他的衣角,轻声问,“可以打湿你的被单吗?”   “……”   言欲无情地把衣角抽了回去,侧身拢着被单。   等裴松凛以为请求无望时,却又听见他嗓音很轻:“那你负责换。”   裴松凛低声失笑,毫不犹豫地就挪了上来,当然没有那么煞风景地把被单全部弄湿,他只是在边上轻蹭了一圈,然后抱住了言欲。   裴松凛深深地在他后颈嗅了一口气,闻到了两股信息素交错的味道后,他才似安心:“怎么忽然觉得你变小了?”   言欲的右腿已经能动了,虽然会牵扯到伤口,但他还是轻踹了一下那条长到坠地的鱼尾巴:“你自己反省。”   他这张是正常的双人床,谁让这条人鱼拖那么长的尾巴就蹿上来。   裴松凛嗯了一声,指尖沿着他右腿的纱布轻触:“清理的时候……打湿了没?”   话音刚落,他就察觉言欲的耳尖冒出了红。   但言欲的语气却表里不一,非常冷淡:“没有,我又不是做完就丢半条命。”   裴松凛的呼吸温热,落到皮肤上带来一阵颤栗:“怎么办,你嫌弃我。”   言欲烦闷地把被子一把扔到裴松凛身上,然后起身落地:“湿漉漉的,烦死了。”   他进了里间,裴松凛下意识想跟上,才发现疗愈舱旁放着一管血液和一套衣服。   他低低地笑了,重新穿上衣服后,落地追上言欲。   裴松凛脚步轻,无声走到离间时,才发现言欲在找干净的床铺被褥。   言欲没用仿生人,只能自己去取,偏偏右腿有伤又使不出劲儿,便只能费力地往上够。   但还没够到,他又不自然地揉了一下后腰,一向沉冷的表情上透出一丝不自在。   一套动作落到裴松凛眼底,顿时漾开了一迭柔软。   Alpha悄声走到他身后,轻轻抚住他的腰,抬手将崭新的被褥取下来:“不是让我换么?”   言欲猝不及防跟他对视,迅速扭过头:“那你自己去。”   说着就要走,却又被裴松凛搂着腰带了回来。   “还伤着呢,怎么光脚?”他抖开干净的被褥将言欲一拢,轻而易举地就将人搂在怀里。   言欲下意识扶住了身侧的墙,一丝惊慌从语调里露出:“别……”   裴松凛捕捉到了,脸色微暗,却又无奈:“我没那么虚。”   刚刚他还以为言欲没留下什么阴影呢,就这小心翼翼的反应,没留下阴影才怪。   裴松凛缓步将人抱回卧室,把他放到一旁的小沙发上:“坐着,别折腾你的伤腿。”   言欲抿着唇没有回答,看着他如若无事般去把弄湿的床单收了起来,然后重新换上干净的。   调好室温,裴松凛才走到沙发边,轻轻俯身:“过去?”   言欲凝着他,半晌才动身:“我能自己……”   裴松凛不等他说完,擅自将人抱了起来:“你要再这样,等回到刻奇我就告诉所有人,他们家先生了不起,把我榨得弱不禁风一碰就碎。”   言欲抬手就想锤他,顿了一顿,察觉到裴松凛扫过来的余光,换了更重的力气锤他。   裴松凛没想到言欲变得那么快,不经意咳嗽了声,果然看到Omega从紧绷的冰冷立刻变成了担心。   “……你还说你不虚!”言欲立刻把手收了回来,之前装出来的冷漠淡然消失不见。   裴松凛轻咳着将他放在床面,见他惊慌失措的样子,觉得心疼又觉得好笑。   “真没事,只是嗓子有点痒。”裴松凛替他严实地盖好被子,把他活生生围成春卷后再搂住了他,“抱一抱就能缓解。”   言欲轻抿着唇,像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这么干巴巴地当抱枕。   搂了一会儿,身后的人却又不安分,将拢着他的被褥轻轻勾下。   裴松凛琥珀色的眼温柔又深沉地看着言欲:“所以,你还没回答我呢,初恋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09 00:01:06~2022-12-09 21:14: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穆成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050   ◎这婊里婊气的金丝雀从哪捞回来的。◎   言欲牙关轻咬, 这人到底是对初恋这种莫须有的名头有什么执念,围着这两个字问了他多少遍了?   他抬起眼睫,却被裴松凛轻而易举地捉到视线。   言欲下意识地又垂了回去, 像是怕被他读明白所思所想。   因为有被褥裹着, 他的声音低而闷:“……有完没完?”   “坦白要公平,我说完了, 轮到你了。”裴松凛的手轻轻落在小春卷腰部的凹处,非常有耐心地拍了拍, “快说, 不然我要醋一辈子。”   “……我困了。”言欲垂下眼, 低哑的嗓音露出一丝困顿。   还在逃避。   裴松凛看着他毫不配合地阖上眼,抱着他的渴望虽然得到了满足,但心里仍是有一块是空落落的。   他轻而无奈地垂下眼,像被冷落的大型犬,不敢再闹腾, 只好耷拉着耳朵凑在主人身边。   言欲在被子里轻轻蜷紧了指节, 脸颊发烫:“……折腾完之后我又守了十八个小时,困了, 睡醒告诉你。”   裴松凛挽唇,凑近言欲的身侧闻那阵暖烘烘的奶油甜味儿,温柔地抚过小春卷:“好, 我陪你睡。”   灯熄灭之后, 裴松凛轻垂着眼, 思绪却闲不下来。   以太军是帝国的特种军队, 就连各星区的司令也只是听过名号, 对这支军队执行的任务一概不知。   但在裴松凛刚从德斯军校毕业那年, 他曾经收到过一封密函, 就是以太军的征兵文件。   文件中其他内容裴松凛已经记不清了,唯独对一句话很深刻——以太军直属于帝国元帅,任何人不得随意调配。   当时他只觉得那文件跟他父亲裴庚脱不了关系。毕竟那位司令大人总喜欢用帝国的枷锁拴着他。   裴松凛不听他的话,粉碎文件后便直接闯到了T11星区.   但在护星城上看到以太军坠落时,裴松凛才意识到情况不对劲。   帝国元帅不是昏迷不醒?他养起来的以太军怎么会由裴庚调动?而且还只是为了一个星盗团的头子?   他不相信这只是一次简单的围捕行动。   分神之际,裴松凛怀里的小春卷忽然翻了个身,他的思绪骤然落下,琥珀色的眼眸凝着眼前的人。   言欲的头发蹭得乱而蓬松,带着一阵属于他的海盐奶油香,用黑曜石般的眼睛在暗中跟裴松凛对视了三秒。   裴松凛忍不住低头贴了贴他的眉心,声音轻而浅:“怎么了,睡不着?”   随后言欲就忽然拢开了被子,一下扑进裴松凛的怀里,跟前蓄起来的那点暖意毫无保留地传递到Alpha的身上。   沾染着Omega气味的被子飘落到裴松凛身上,他顿时便感觉自己像陷入了名为言欲的网。   裴松凛本能般抬手搂着言欲,轻轻吻他的发端,眷恋地笑:“嗯?”   “……是你。”言欲的声音轻又低,“初恋。”   裴松凛整颗心脏像被温暖而甜腻的海盐奶油浸泡,每一根血管都被沁满,四肢暖得发痒。   这哪里是坦白。   杀伤力比表白还强劲。   裴松凛一下轻托言欲的腰,克制不住般压到他绯色的唇上,轻轻地吻着。   言欲没想到裴松凛的反应会那么大,他只是有些睡不着,察觉到身侧的人虽然安静地躺着,但显然又在想其他的事情。   这种感觉跟七十年前那种同床异梦很像,让言欲忽然有种又要抓不住裴松凛的感觉。   在分离的那么多年里,言欲一直在后悔,如果七十年前自己更坦诚一些,直白一些,或许在一个人的深夜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后悔。   所以在刚刚察觉到裴松凛的不对时,他立刻便回了头,把话先说了。   呼吸交错,极淡的热流落在脸上,言欲的眼睛并没有完全闭紧,在黑暗中留下一条模糊的缝隙在看裴松凛。   裴松凛似乎是被触到了哪一点,这个吻比之前还要温柔和动情,一遍又一遍地绘过他的唇线,轻轻吮着舌尖。   认真而强势,言欲被迫从侧躺着埋在他的怀里,变成了仰躺着被扣着指节。   察觉到他的呼吸都有点不顺畅,裴松凛稍稍拉开距离,看着言欲那一截落着红的颈,喉头发痒。   怎么就那么耐亲呢。   言欲的眸里有一层很浅的水雾,迷迷蒙蒙中却又透着澈然,像一片被雾笼罩的湖,渗着冷清而不自知的惑人。   裴松凛长叹了一口气,低头埋在他的锁骨里,嗓音哑得厉害:“忽然好后悔……应该在你特殊时期多占点便宜。”   言欲的脸微微地红了,但仗着灯暗看不见,仍端着平日里淡漠无澜的声线:“又不是不让你……”   裴松凛听到他压得快没有声音的最后几个字,忍不住笑,温热的掌心贴落到他的小腹上,很不规矩地将他的衬衣撩开:“你以为我不想?”   言欲痒的时候就会下意识抬腿,这是他在军校里训练出来的反应,一种类似近身搏斗的防身术,但面对裴松凛的时候就没什么效果,无论是技巧还是力气。   言欲抿住了唇,侧过头时才舔到唇边带有深海香的凉意,装出事不关己的冷静:“……你自己身体不好。”   裴松凛低低哑哑地笑了,因为距离过近,言欲能感受到他发声时从胸膛传出来的细微震动。   锁骨痒,耳朵痒,掌心也痒。   不知怎么的,言欲下意识想逃,可Alpha已经欺身到他跟前,本来撑在枕边的手轻轻托着他的下巴。   被迫目光相接时,言欲看到了裴松凛眼底翻涌得厉害的暗色。   裴松凛低磁的嗓音轻轻地问:“你觉得我不想深度标记是因为不能?”   言欲忽然放浅了呼吸,听到了自己胸膛里逐渐加速的心跳。   裴松凛挽唇,低头吻了吻他的腮边,另一只手轻轻用掌心贴抚在位置上:“……你是不是傻,二次分化可比初分化要慢多了,你这里还没长好。”   昨天晚上箭在弦上的时候裴松凛是有想过就这么越过那条线算了。   但是不行。   先不论言欲精神力和体能允不允许,就这艘破败的Asia机甲,还有目前岌岌可危的处境,都不会给言欲提供太长的休息时间。   裴松凛知道一切都没到时候。   言欲显然没意识到裴松凛为什么在克制,视线局促地盯着天花板。   裴松凛靠在他身上,依恋又缠绵地闻他的味道,托抱着他:“我怎么舍得呢。”   言欲落在他衣间的手缓缓松开,又渐渐紧握。   贴太近了,Alpha体温略高于Omega,他渐渐觉得有点头晕目眩。   他低低地开口:“困了。”   “嗯,睡吧。”   裴松凛安静地环着他,杂余的事情不再多想。   Asia孤身穿过偌大的星河,像漂泊在汪洋大海中的一片孤舟,却不显孤独,只有静谧。   裴松凛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八个小时,他的终端无声触动着传感器,催促着他醒来。   抚平闹钟后,裴松凛轻轻回首看向身侧还没醒来的人。   言欲埋在他的怀里,呼吸平稳,细长而浓郁的眼睫洒落阴影,像垂落的蝶翼。   裴松凛的指肚沿着他的眼尾摸了摸,然后轻轻将他的脑袋放到枕头上。   言欲就是在这个时候睡醒的,漆黑的眼瞳里先落在裴松凛刚刚睡过的地方,没看见人时瞬间晃出了一丝惊恐,无措地回头搜寻着。   因为动作过大还扯到了腿上的伤口,言欲抽了一口凉气,才因痛觉刺激而冷静下来,看到就在身边的人。   言欲一把抓住了裴松凛,触到他的手腕,感受到他的体温,却确定这不是幻象,缓缓地松了一口气,像是噩梦到此才彻底清醒。   言欲这幅失而复得的样子刺痛了裴松凛的心,他想也不想地抬手拢住了言欲,像是要将他契进身体里般紧紧搂着。   “我在呢。”   言欲看起来像接受了他还活着的事实,但每一根神经仍处于惶恐不安的状态里。   裴松凛吻着他的耳廓,嗓音又低又轻:“言欲,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不要怕。”   言欲靠在他的怀里,那根从梦中骤然紧绷,又舒缓过来的神经软绵绵地落下,他重新闭上眼睛:“去看看机甲到哪里了。”   裴松凛将他睡翘起来的一小缕发压回去,亲了亲他的眼尾:“嗯,你再躺一会儿,想我就拨通讯。”   帮言欲掖好被子后,裴松凛又顺手将房间的灯调暗了些。   但光线刚模糊下来,言欲就蹙起了眉:“不用,开着吧。”   他的嗓音还有点懒洋洋的哑,带着疲乏和困顿,半张脸掩在枕边昏昏欲睡。   言欲的心跳其实并没有平缓下来,躺下来的时候胸口这一块还是虚空着没有实感。   这里空了七十年,又怎么可能一朝一夕就填满呢。   但机甲跟刻奇伤员的情况到底要去查看的,言欲受了伤需要休养,只能由裴松凛替他去做。   他不能那么任性地让Alpha留在身边。   听着身侧的人离开的脚步声,言欲轻轻阖上眼,拂开了所有凌乱的思绪想要抓紧时间恢复精神。   但裴松凛的脚步到门口后,却没有离开,而是站定了一阵又走到床边。   言欲重新睁开眼,只见裴松凛链入了卧室的系统,让AI将办公桌展在床沿。   视线扫到他的开启的终端,上面显然是缩放的操控台,裴松凛调出了临时操控面板在查看Asia机身的各出问题。   言欲的指尖轻轻压着被角,轻声:“你……不去操控室吗?”   “不知道,一想到见不到你就挪不动步子了,干脆再赖会儿床。”裴松凛虽然是那么说,但在临时操控面板上却看得很认真,“待会P07会来汇报伤员的情况,我听他说的就好。”   言欲没想到自己那点心思被裴松凛看穿,不自觉蜷起指尖,无所适从地将脸埋在被子里:“哦。”   裴松凛没有回头,将他悄悄伸出被子的指尖拢了回去:“睡吧。”   言欲的呼吸平稳下来,裴松凛亦越发专注。   他根据Asia跃迁到达的位置和剩下的能源定了附近星域唯一一个可以降落的地方,因为能耗过度,他们费时两天才到达先前设定的坐标。   竟然是一颗陆地星球,而且还对Asia回以接收信号。   ……也就是说这座星球非但有文明,而且还同意Asia的临时降落。   裴松凛可不记得还有那么友好的种族,能对一架来路不明且明显经历过战争的机甲照收不误。   但Asia所剩无几的能源和残破的机身已经不支持继续继续飞行,他们只有一个选择。   逢时,始初的申请从终端响起,裴松凛打开了房门。   仿生人走到他的跟前,将终端开启用文字交流:“刻奇三名重伤患者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余下成员已无大碍,只是机甲储备的食物和水将要耗尽。”   裴松凛轻轻颔首:“秦佐呢?”   “秦博士已经醒过来了,他本来想联系夫人,知道他跟您一起休息后便没有打扰。”   “让他做好降落的准备,我们要临时停靠。”   “是。”始初应完,从保温容器里拿出三支营养剂,“您从上机甲以来就没吃过东西,休息一下吧。”   裴松凛刚想说不,视线落在那支营养剂上,却稍稍顿了一下:“这是什么味道的?”   始初回答:“无味。”   “给我换两支甜味儿的。”裴松凛想了想,“蓝莓味。”   始初很快按照他的要求找到两支蓝莓味的营养剂,递交过去时轻声:“是否要将您的口味改成偏甜?”   “不用。”裴松凛将营养剂握在掌心,轻声,“把夫人的口味改一下。”   “是。”   始初放下营养剂便没有再打扰,转身走出卧室。   临时操控台上的光屏竭尽全力地将星图放到最大,裴松凛的精神域再次全覆盖Asia,顺带检查了一下武器舱……可惜,Asia本身配备的武器系统已经在人造护星城上废了95%,而剩下的5%再启用,就只能是要同归于尽的紧急时刻。   情况紧急,裴松凛不能有丝毫放松。   言欲就是在这个时候睡醒的,三个小时,加上昨天晚上安然的睡眠时间,他现在已经恢复了八成的精神力。   正想着悄悄起身,结果脑袋刚离开枕头,裴松凛就给他递来一支营养剂:“补充点能量,我们准备降落了。”   言欲顿了片刻,像理智这才从睡梦中苏醒,慢慢地抬手接过了营养剂。   他喝了半口微微一愣,低头看着营养剂的颜色。   “我记得你挺喜欢吃甜的。”裴松凛回头,右手指尖托着言欲的下巴轻轻往他唇上碰了一下,揩落了他不小心沾上的一小点水光,“还是已经改了?”   言欲微顿,转过头把整支营养剂一饮而尽,然后掀开被子下床。   腿上的伤在充分的休息后已经结痂,虽然离完全愈合还有一段时间,但已经不影响行动。   落地感觉到凉,言欲才想起自己身上就一件宽大的衬衣,步子僵过之后,再怎么走都不自然。   “言欲。”偏偏这个时候,床边的人喊住了他的名字。   他慢慢偏过头,故作镇定:“……怎么。”   “过来。”裴松凛却由始至终看着临时操控台,眉间微紧,似乎是没发现他的异样。   言欲以为是降落点出现了什么问题,侧身走到裴松凛身边:“是目标点有武装军……”   刚靠近,裴松凛忽然伸手搂住了他的腰,言欲下意识用手撑住了他的肩膀。   裴松凛靠着他的腰,轻轻蹭了一下,嗓音低哑:“平安回去之后,也这么穿?”   “……”言欲迅速拍开了他搭在腰上的手,面无表情地走到衣帽间。   看着那双变红的耳朵,裴松凛无声地笑了。   ……倒是很容易上当受骗。   没多久,言欲就换好衣服出来了,白衣黑裤,一双利落的及膝长靴勾出漂亮的小腿线,一如在T11时言上将的禁欲冷清打扮。   言欲敲了敲裴松凛的桌面:“去操控室。”   下完命令便利落地走出卧室,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仿佛早上舍不得裴松凛走的小可怜不是他。   裴松凛随他起身,在出门前将另一支营养剂喝了。   酸酸甜甜的。   操控室里,秦佐已经站在光屏前,裴松凛的操作会同步到主系统,他明显也察觉到那颗“欢迎”他们降落的陆地星球的诡异之处。   “我看过了,这颗陆地星球主动接受Asia的信号,并且没有敌意。”言欲走到他身侧,接入精神域。   “嗯……是有点奇怪。这是刻奇认识的吗?”秦佐说完回头看着言欲,却倏地一顿。   虽然知道言欲跟“言林”在一起休息,但秦佐一直以为在护星城跟T1交战后,言欲多少也会精疲力竭。   但他没想到自己一回头看到的就是言欲隐藏在领口之下的一个浅色的吻痕……还有崭新的临时标记。   ……言欲至今没有分化成Omega的觉悟,也容易忽略去掩饰这点。   秦佐都替他脸红。   就那么强悍?大战之后还有体力?   言欲察觉到他微妙的停顿,回过头:“不是,我没有印象。”   如果真的有什么盟友在这么偏远的信息,霍瑾或者戚风都会提前告诉他,但这个坐标从来没有人报备过。   秦佐没回答,言欲皱了皱眉:“怎么了?”   “你……”秦佐咳了一声,觉得自己说不出来,干脆特别明显地整理了一下领口。   言欲看着他刻意得不能再刻意的动作,这才意识到什么,一阵羞耻的感觉迅速涌上脸。   穿衣服的时候被裴松凛那句轻佻的调戏影响了……忘记遮掩。   秦佐摸了摸鼻尖,还是没忍住:“挺好,至少你懂得泄欲,而不是死扛硬撑了。”   言欲:“……”   意识到秦佐还不知道言林就是裴松凛,言欲皱起眉:“你可能有点误会。”   秦佐沉默片刻:“怎么,你想告诉我你脖子上的小草莓和身后的咬痕是跟以太军打仗打出来的?”   清奇的脑回路让言欲第一次哑口无言,只想动手。   但他还没来得及解释,操控室的门就开了,裴松凛走到言欲身边自然地触上操控台,右手自然地搂上言欲的腰。   秦佐站在角落,明明他是第一个到操控室的,后面进来的这两位怎么往那儿一杵就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暧昧气氛,并且自动把他排除在外?   “既然目标点没有派武器出来,我觉得这颗星很大可能已经开化过了。”裴松凛调用着多个程序,显然是在扫描能跟这颗陆地星球建立联系的接口。   所谓的已开化星球,就是指这颗星球上除了“原住民”,已经建立了星际科技,这种科技大多是由进行领土扩张的文明带来。   这颗星球上已经有其他的文明。   星际帝国在每一个人正式接触到教育时,灌输的第一个概念就是——宇宙很危险,未知更危险。   秦佐无声叹了一口气:“我们所剩的能源和武器仅仅足够我们在危难时刻自爆……还是‘以和为贵’吧。”   不和,那就只有葬身星海的下场。   裴松凛找到了域网借口,刚想接入,一道通讯申请却先闪入屏幕。   言欲没有犹豫,接通,操控台的屏幕闪了闪。   但是画面还没清晰,一道低沉的男音先从操控台渗了出来:“你好,孤苦无依的小流浪儿,我是来救济你们的神。”   顿时,操控室里三个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暗。   还真是,人未见声先闻。   随后,一个利落黑发的男人近距离地出现在屏幕跟前。   到这一刻,言欲终于认出来他是谁。   ……这几年跟刻奇齐名,但行事风格却大相径庭的另一支星际海盗,拥有十八姨太的燎野老大,封洲野。   封洲野还没端够新神上任的架势,调节好摄像头的距离后,懒散地靠在沙发上,指尖夹着一根雪茄。   “想必你们这辆破得只剩个芯的机甲也没什么还击能力,但我还是大发善心地给你们发来友情提示,我们没有恶意,你们大可卸下防备降落。”像是为了彰显自己话的真实性,封洲野覆手拿出了义体武器,然后转腕扔落在沙发上,“给你们准备了欢迎会,别迟到哦。”   说完,也不管Asia有没有回应,屏幕忽然就黑了。   秦佐沉思两秒,不由自主地又看向言欲。   ……该怎么说呢,刻奇跟燎野在星际上的地位旗鼓相当,但他们的两位头儿的性格却南辕北辙。   秦佐问:“我虽然不太了解燎野,但他堂堂燎野老大,应该不会开这种无聊的恶作剧吧?”   言欲没有回答,裴松凛却低低地笑了:“管他是真的欢迎会还是恶作剧我们都没有选择,通知下去吧,现在也只能见招拆招。”   秦佐轻轻点头,转手走出了操控室。   门甫一关上,裴松凛忽然就握住了言欲的手腕,轻轻一拽将人带到跟前,然后双手撑在言欲左右。   言欲没有对他设防,踩落的脚步微乱,刚磕到操控台的边缘,就被裴松凛的腿强势地介入。   他下意识往后微仰,拉开距离看他:“……做什么。”   裴松凛轻轻眯起眼,像在观测他的表情,又缓缓靠近凑出了一个要吻不吻的距离。   “燎野老大?又是旧识?”裴松凛似笑非笑,恶劣地用呼吸去触摸言欲的皮肤。   虽然这三个多月他都没怎么离开言欲,可就是觉得眼前这张脸要明显地漂亮了起来。   ……因为分化成Omega,受生理本能开始向取悦Alpha的方向成长了么?   裴松凛凝着他的侧脸,思绪越来越放肆。   言欲这么漂亮,要是让别人看了去怎么办?   言欲想侧开脸,却又不想落至下风,只能轻抬下巴跟他对视:“不认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裴松凛低头咬了一下他的唇,“我就没见过有什么星盗是和和睦睦的,他能那么帮你……嗯?”   他没有用力,但言欲却觉得唇上肯定留了小小的印子。   想起刚刚秦佐看他的眼神,言欲忽然就生气了,抬手捏住他的脸:“我七十年的活寡白守的?”   七十年这个刻度端了出来,裴松凛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对不起。”   他立刻低头贴住言欲的掌心,放轻了声音:“可我吃醋嘛。”   言欲刚提起的情绪又落了回去,只能任他像小狗一样蹭着掌心。   干巴巴地解释:“……真没关系。”   “嗯,信你。”裴松凛低头亲他耳下,言欲最怕痒的地方。   Omega的呼吸稍稍紊乱,裴松凛却没有放开,沿着操控台微微俯身,似乎想将他压在这上面。   早上在临时操控台的时候就想过这么个画面了,总觉得要找个机会跟言欲试试……   可言欲到底是当过上将的人,腰力非同寻常,被他这么压着也没有躺下去。   言欲身体力行地践行着什么□□上床下两个人,冷漠无情:“你已经给我留印了。”   裴松凛视线落到他的领口里面,看着那个淡色的印子:“是你皮肤太嫩了……我就亲了一下。”   感觉他又要吻那个地方,言欲迅速偏过头:“我是让你解决,不是让你解释。”   “看都看到了,更显眼点不是才显得坦荡?”   “你在说什么歪理……”   言欲蹙着眉,将将要被吻时,撑在身后的掌心不知道碰到什么。   刚刚的通讯画面忽然又重新链接,封洲野那张认真看戏的脸忽然跃到大屏幕上。   面朝屏幕的裴松凛目光瞬间一寒,迅速摁灭了视频。   封洲野无声骂了句脏字儿,若无其事地替自己圆场:“不好意思,原来没挂断,你们继续。”   还没说完就被裴松凛强制切断链接,偌大的屏幕迅速安静下来。   言欲从头到尾都是背向屏幕的,此刻隐忍地垂着眼眸,冰冷的脸上摆不出表情。   呵,燎野。   他推开裴松凛,带着一身煞气走出了操控室。   唯剩Alpha一个人留在操控室,良久,裴松凛低低地笑了出声。   刻奇要降落的消息很快传遍全机甲,休养得差不多的三分队成员都已经整装待发。   秦佐大概交代好注意事项后,一个人走到了医疗舱。   正分神,言欲随后进来:“秦佐。”   “嗯?”他轻轻回头,看到言欲的眼神忽然一笑,“怎么了,有话就说。”   言欲眼睫轻垂,低声:“珀尔她……”   “哦,她留在了护星城是吧?我知道。”秦佐忽然有点不自在,朝他伸出手,“有烟吗?”   他不知道情况,只用了“留”字,不敢问那个女孩的情况。   言欲从随身空间里翻了一下,摸出一根递给他。   秦佐点燃吸了一口,被深海香呛住:“这浓得都不见烟味儿了,你就靠抽这玩意儿想你的亡夫?”   言欲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   “是挺遗憾的,小姑娘逃跑被俞锦弦抓住那天,偷听了你俩的对话,知道你囚禁她是为了保护她和揭穿当年的T0计划,后面很老实,也很配合。”秦佐纵使解不了烟瘾,还是咬到唇边,“她知道你的用心良苦。”   奥科黑市的事情是秦佐全权负责,跟珀尔相处最多的也是他。   秦佐是研究院出来的博士,不善于用无力解决问题,只能讲讲道理,结果讲着讲着就知道了珀尔的过去。   她是被骗去T0计划的,这一路都走得很苦。   “我本来答应了她,解决了伊·德曼这个混球之后,就带她遨游宇宙。”秦佐扯唇笑了笑,“因为她跟我说她没有家,也不知道自己的归属是哪里。”   秦佐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她,结果从刻奇三分队的口中听到只言片语……珀尔为了救刻奇丧身火海。   言欲看了他一会儿,垂下眼:“抱歉。”   “怎么是你抱歉,”秦佐到底是抽不进去,将烟掐灭,“是我谋少了一步,没算到T1有那么周密的准备。”   说到这里,秦佐却笑了:“但至少我把那个叫‘小一’的异种小男孩平安送回去了,你交给我的任务完成了一半,也不赖吧。”   生离死别这四个字对于星际海盗来说不要太常见,要是为了一个人消沉,那只能证明心理素质不过关,是不适合在浩瀚星河里漂流的。   看着秦佐的表情,言欲便没再多说:“准备降落吧。”   从疗愈舱出来,言欲险些撞到裴松凛的怀里。   这人像没处去,倚在门边闲散地布陷阱,等言欲出来就要将他一网打尽。   言欲蹙眉瞪了他一眼。   裴松凛欣然接上他的眼神,嗓音压得很轻:“言先生怎么还负责心理干预?”   言欲只是低低地反讽一句:“怎么,你有什么心理障碍,也要我干预?”   裴松凛笑了笑,专注地看他:“没有,只是觉得才七十年,你的成长已经出乎我的预料了。”   虽然他们之间似乎存有误会,但裴松凛不否认自己当年是有将言欲当金丝雀养的心思。   自傲自负的裴少将觉得只要有自己护在跟前,整个宇宙便没有什么能伤害到他的人,言欲只要开开心心地过好每一天就足够。   显然,这种虚无的大男子主义是错误的,裴少将清晰地认知到,一切丰功伟绩跟生死比起来,都那么不值一提。   他没保护好言欲,所以言欲变得不需要别人保护。   言欲听着他那句话,微微一怔。   “夸你呢,”裴松凛看着他凝滞的眼神,只觉得可爱,便低声凑到他耳边,“喜欢你。”   说完,他便擦身而过。   言欲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冷着脸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耳尖。   封洲野虽然让人捉摸不透,但还算说话算话,早已准备好机甲落台。   Asia的尾骨断裂,需要辅助降落,否则只会烧出一个大坑。   裴松凛的精神力全覆盖,以精确到厘的掌控技巧平稳落地,舱门松落时扬起了一大片尘埃。   封洲野就在门前,带着一队燎野的成员,不热情不冷待地进行了一场欢迎仪式。   言欲落地时,才发现这颗陆地星球的环境很熟悉,他轻抚终端朝仿生人发了一条命令。   很快,接收到仿生人的回复:[先生您会觉得眼熟的原因,是这颗星球无论是所处星系的构造和大气环境都跟古地球很像。]   帝国的所有星区都是人造大气,一切气候都是按照古地球最适宜人类的标准来设置的,但那些到底是人工的仿制品,跟真正的自然大气还是有区别的。   封洲野缓步踱到言欲跟前,似乎是早就猜到他会想什么问什么,坦然抬起手:“欢迎来到‘第二故乡’。”   看着面前这个笑容别有深意的男人,言欲淡然抬手与他轻握:“谢谢封先生的招待。”   燎野确实没有敌意,甚至在落地就对刻奇的伤员进行了身体检测,封洲野还特别大方地让提供了一批全新的义体,让需要手术改造的成员装上。   而除了手术之外,还有充足的事物和宽敞的住所……总之,燎野确实没有把刻奇当成对手。   裴松凛还在处理机甲上的其他问题,也要找个机会把他们当前的位置发送给刻奇主舰。   言欲让仿生人去陪着秦佐,自己一个人站在封洲野给他准备的别墅阳台上。   天上那个明艳而灼眼的恒星是真实存在的,不再是高科技的人造太阳,自然光落在皮肤上有一种温馨的舒适感,像心头都是暖的。   “怎么样?我燎野可没有亏待你们吧?”封洲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言欲回头的时候才发现他倚在门边。   言欲平静地看着他:“这份恩情刻奇记住了。”   “既然这样,空口无凭。”封洲野从折叠空间里掏出纸笔,“立字据?”   坦然地将东西递过去,封洲野的视线扫到楼下的一抹身影,意味深长地笑了下:“言上将的名头可是响彻全星际的,都说你……专一深情,没想到故人还是不如年轻漂亮的新宠啊。”   言欲眼眸微眯,轻佻地接过笔在指尖转了一圈:“彼此彼此。”   封洲野闻言,轻轻地嗤笑了一下:“诶,这可不兴彼此彼此,我可没言上将你那么了不得,将一整个帝国玩弄在鼓掌之间。”   话音刚落,裴松凛就走进了别墅,眼瞳里落下一层暗色,淡淡地看着封洲野。   封洲野自然是察觉到那一丝若有似无的警告,品味般挑着眉:“不过嘛,言上将您这口味儿还是变变才好,七十年啃一个味道,不腻吗?”   话里话外,都在挑他家“金丝雀”的刺。   裴松凛含着微笑,慢慢走到封洲野跟前,明明是正常走的两步路,但封洲野却莫名其妙品出了浓烈的恃宠而骄来。   “一个味道也得是够香才能让言上将惦记七十年,”裴松凛轻轻抬了抬下巴,“不然野草杂花换着品千百次,该寡淡还是寡淡,不是么?”   封洲野:“……”   这婊里婊气的金丝雀从哪捞回来的。   看着两个人的气氛逐渐不对,言欲才低声开腔:“言林,过来。”   他没办法喊裴松凛的名字,也不能让外人知道他还活着。   封洲野看着少年登时变得听话,一副温顺乖巧的样子凑到言欲身边,无趣地哼了哼。   言欲等他到身后,才慢悠悠地将笔盖抽开:“说吧,燎野要什么?”   “言上将是爽快人。”封洲野自然不是来跟他计较裴松凛这点事儿,伸出两根手指,“第一,要你们绝对不向外透露这颗陆地星球所在的坐标。第二,要你们那个神出鬼没的‘鸮’星门。”   言欲淡淡地看着他。   星门在他决定炸毁碑星那一刻,就无法隐藏了,但是“鸮”这个名字,除了刻奇没有人知道。   从封洲野嘴里说出来,唯一指向的是刻奇内部有燎野的人。   封洲野安静地等着言欲应允,但见他冷淡的神情,也无法继续笑下去。   “言欲,话我就跟你撂明白了。你藏着的那个星门就是潘多拉的磨合。你能感觉得到,这个星门并非帝国的科技能创造出来的。”封洲野沉静地看着他,“这扇任意门用的次数越多,死神来得越快。”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09 21:14:50~2022-12-11 08:22: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东阳 50瓶;50222248 5瓶;不冕、穆成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051   ◎大修◎   刻奇和燎野都是名扬全星际的星盗团, 其行事方式早跟他们的名头一样传遍全宇宙——奸诈狡猾,诡计多端。   既然知根知底,那么有些话还是开门见山来得更加直接。见义勇为, 伸出援手等行径, 实在是有悖星盗之名。   言欲修长的指尖把玩着封洲野刚刚递来的笔,不疾不徐地绕了一圈, 随后滚落在纸面。   从容而优雅的笑容慢慢挂在他的唇角,将他装点得不像个穷途末路的通缉犯:“早就听闻燎野行事手段粗暴蛮横, 这趁火打劫的招数倒是相当上手。”   裴松凛安静地站在言欲身后, 纯色的瞳孔里映着言欲的轮廓。   七十年前的言欲很少有这么锋芒外露的时候, 在谈判桌上大多都是静静地陪在他身边,不动声色,乖巧又温顺。   裴松凛讨厌虚与委蛇,也懒得跟别人玩权利的那一套,经常三言两语便将谈话扯到最难看的地步, 然后武力解决。   可是现在, 身份互换后,他站在一旁看着言欲与他人周旋, 却只觉得好看。   冷脸好看,假笑好看,厌烦了周旋直戳人心肺的样子也好看。   桩桩件件都能颠覆裴松凛过往的看法, 让他一再地无视自己曾经的标准。   封洲野眸色晦深地看着面前的人, 他刚刚那句话的意思很明显, 用“鸮”的名字挑明了言欲的刻奇有内鬼, 也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星门的危险性。   但是这人却没有半分动摇……好似压根不在意。   “我知道‘死神来了’这种话听起来很可笑, 更别说是从我这个从宇宙某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的小喽啰口中说出来的。”封洲野慢条斯理地自嘲之后, 脸色肃然, “但是言欲,你接手了‘鸮’那么久,就没发现它哪里不对劲吗?”   言欲浓密的眼睫微不可查地颤了一瞬,有风从指端吹过,将桌面上的纸条拂了起来。   粗粝的摩挲感传到手心,他将指尖拢回:“封先生,跟我打哑谜玩试探很有意思吗?”   封洲野看着他,缓缓笑开:“有没有意思不好说,但是言先生只要清楚燎野的目的已经撂明白了就行。”   手腕的终端闪了闪,像是某种来电的提示音,封洲野垂眸看了一眼,平静地抚过:“反正你现在也是个无处可去的逃犯,在刻奇来接你之前,先放下顾虑好好休息吧。欢迎会已经在筹备,这段时间你们可以好好休息。”   说完,封洲野做了个无实物的摘帽礼,转身离开。   裴松凛从窗外看着他的背影远去,视线略过封洲野看向这座星球,慢慢地蹙起眉。   “看什么?”言欲的声音轻轻飘落在他的耳边。   他没了刚刚跟封洲野对峙时的剑拔弩张,嗓音温轻,听着很舒服。   “没。”裴松凛不合时宜地道,“只是觉得,这个星球的风景还真挺好的。”   在星际帝国居住的这些年,科技已经成为不可或缺的存在,帝国的居民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随时设定居住环境,在舒适又喜爱的自适应季节中,逐渐忘却了原始星球的美。   日光、山川、自然风……居然在今天还能带来一丝新奇感。   言欲偏头看着他的侧脸,细细收录着他自然的情绪。   裴松凛好像心情不错。   一抹白飘入视线,言欲下意识抬手去拨弄时,却被眼前的人用掌心慢慢托起了脸。   裴松凛用指肚揩去了他脸上沾落的一片雪花,新奇道:“下雪了。”   言欲怔了怔,垂下眼落到他的指尖上,一抹怪异的神色一晃而过。   他收敛得相当快,裴松凛看完雪花再回头时,已经看不见他脸上的异样。   “你很喜欢雪吗?”言欲问。   “喜欢吧。”裴松凛将雪花放到他的掌心,在两个人的体温包裹下,小小的霜花很快融化不见,“我在隆冬出生。”   隆冬。   听起来肃杀又凛冷的季节。   裴松凛明明在笑,情绪却看着不深。   言欲将指尖缓缓回握,扣住了掌心那点亲凉的湿意,不着调地跟了一句:“……那我以后也喜欢。”   兴许是他这幅认真的表情过于可爱,裴松凛一下没忍住,抬手拥住了他:“爱屋及乌吗?你怎么这么可爱。”   言欲:“……”   他不喜欢可爱这个形容。   冬日的拥抱很暖,两个人在窗前站了片刻,裴松凛低声问:“燎野这边,你打算怎么办?”   言欲先前那点淡然的情绪消散,轻轻地往裴松凛胸口埋了些:“秦佐落地之前在Asia上看到了,这颗星球上有好几座反信号塔,地面讯号也被严格监控着,无论是外界还是内部,都无法轻易传出讯息。”   也就是说,这颗星球本来是“藏”起来的,他们不应该检测到这里。   更何况封洲野刚刚已经说明白了,刻奇可能存在“叛徒”。   “你就不担心,有人把你卖了么?”裴松凛的指尖捻起言欲后颈的发,这段时间忙于奔波逃命,他的头发已经远长于当上将时候的长度。   言欲不规整的着装少了一丝不苟的硬气,但却多了一种诱人的随性。   “卖?”言欲的声音撞在裴松凛的胸口,闷闷哑哑的,“第一个敢明目张胆背叛我的就是你,你都没被我怎么处理,还好意思说别人?”   裴松凛哑然。   他觉得委屈:“你觉得我有伤害你的可能吗?”   言欲懒得跟他辩驳,仍是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的雪景。   是冬日的初雪,像在凋零的树杈上慢慢添了一勺白糖。   见他不说话,裴松凛那股散得差不多的内疚又涌了上来,可怜兮兮的:“我只是担心。”   讨好地亲亲言欲的眼睑,他小声屈服:“你比我更了解他们,既然你觉得不存在背叛你的人,那就不存在。”   这人开始亲了就慢慢不守规矩,沿着眼尾一路落到唇角。   眼看着又要吻上,言欲抬手推开了他:“你能不能注意一下时间地点场合?”   裴松凛安静地垂着眼,琥珀色的眼里已然酿出风暴,不言不语地看着他。   言欲感觉腺体一热,他自知这是潜在的本能,可到底不是合适的时候。   他轻咳一声,抬手别开裴松凛的脸,挡住他的视线:“我让秦佐去深入调查这颗星球了,既然你闲着没事干,去他那儿把收集到的情报整理过来。”   裴松凛低头蹭了蹭他的掌心,小声:“你呢?”   言欲安静许久,才用更低的声音:“我有点累。”   他们到底是才从帝国的围剿下逃出来,本来应该好好养伤的,但是七十年久别重逢后又忍不住干柴烈火,临时标记后的Omega总容易困乏。   裴松凛怜惜地吻过他的指尖:“好,那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去找秦佐。”   说完,言欲刚准备转身让路,跟前的人却后撤一步,俯身将他抱了起来。   言欲一惊:“你做什么?”   “抱你去休息。”裴松凛踢开卧室的门,打开终端,“这座宅邸的管家系统连着我的光脑,是安全的,你大可放心休息。”   言欲被他放在柔软的床面,半身陷了进去。   裴松凛再亲了下他的眉心:“有什么事随时找我,我马上回来。”   额心被亲过的地方有些发烫,言欲不自在地侧着脸,没有回答。   裴松凛无声挽唇,离开了房间。   等人走后,言欲陷在被子里的手慢慢蜷缩紧握,随后他像失了支撑,后仰躺在被子中。   刚刚在看到雪景的一瞬,有一帧错乱的画面闪进了他的脑海。   言欲不确定那是自己的回忆,还是曾经的噩梦,但在雪飘落的时候,他明显地感觉到有一根针忽然扭刺进了脑海里,掀起了强烈的痛。   ……那是一个漆黑的雪夜。   言欲只记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很痛,脚下的冰雪像是泥潭,拽着他的脚踝将他往下扯动,举步维艰。   而他只能咬着冻得打颤的牙齿,拼命地重复两个字“快逃”。   快逃快逃快逃……   可是,逃出哪里?逃去哪里?   这个诡异的黑夜雪景画面一晃而过,言欲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味被这帧画面勾出来的情绪如何,一切就落了下去。   之后,他再也没想起多余的画面。   余韵恐惧,可是言欲却下意识不想在裴松凛面前表现出来,只能用含糊而无目的的话搪塞过去。   所幸,那个人没有发现。   想到这里,言欲倦怠地摁了摁眉心,起身走进浴室。   而别墅的管家系统一瞬间便替他准备好了换洗用的衣物……仿佛已经知道他想要洗澡。   这是裴松凛离开前留下的指令。   言欲看着冒着热气的浴缸,还有舒缓精油的淡香,慢慢笑了一下。   *   秦佐被安排在隔壁,裴松凛还没按门铃,大门就自动打开了。   系统的AI女管家轻柔道:“您好,请到二楼书房。”   显然,房子里的终端系统已经被秦博士接管了,招待客人轻车熟路的。   距离上一次秦佐跟裴松凛见面,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情了,裴松凛敲响书房的门,房间内本来看着终端面目不斜视的秦佐停下了动作。   “言欲让你来的?”他像终于找到间隙缓口气,端起跟前的茶杯喝了一口,眉心拢着散不开的霾。   裴松凛倚在门边:“怎么,秦博士很累?放松些,不用那么紧张。”   秦佐敛回视线看着他,可能是因为这张过于稚嫩的脸,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被一个小几十岁的孩子宽解安慰,忽然有点想笑。   “很难不紧张……初步判断,这颗星球上的科技比起帝国差不了多少,甚至有一部分还很相似,很难相信是一个才成名几十年的星盗团能建立起来的。”秦佐站了起来,摸着自己有些僵硬的脖子,“我有不祥的预感。”   裴松凛的神色很淡,在秦佐说话的时候甚至没在看他,只是问:“还有其他该调查的呢?”   秦佐颔首:“这颗星球内部我也查到了一点……不太对劲的地方。”   窗外的雪景越大,入夜以后是灰蒙蒙的一片。   一颗星球的模拟体从终端上浮现,骤然成了空间里唯一的光源。   秦佐做了个虚拟能量场,将球体拆解:“这颗星球的表面跟其他陆地星球没有什么不一样,但是我能检测到在接近地心那一部分,有很诡异的能量场。”   秦佐把这颗星球拟做蛋糕,小小地抽出了一块儿,指着蛋糕身的一部分:“我怀疑这里面藏了什么东西,但是被燎野封印了。”   这种封印可不是指那种诡异的巫术法术之类让人无法理解的超自然现象,而是一层由人工打造的牢笼。   “而且封印的加密技术,跟‘鸮’的加密技术很像。”秦佐说,“‘鸮’的加密技术很高级,是超越了帝国现有科技的存在。因为我曾经研究过破解方式,所以我能确定,这颗星球内部能量场的加密方式和鸮同源,只不过‘鸮’明显要更加高级。”   裴松凛看着星球模拟体,颔首以示了然。   他淡然地走到书房里,指尖落到桌面上一小杯盆栽间:“那你检查到这颗星球上的几座反侦察系统了吗?”   秦佐将终端里的另一座数据模型打开:“一共八座,组成了相当严密的屏蔽网,如果不是这颗星球主动暴露,我们在这座星系将找不到落脚点。”   裴松凛轻轻侧眸,淡然地看着他。   视线里藏着的话,秦佐尽数看懂了,他长叹一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但我相信,刻奇内没有人擅自勾结燎野。”秦佐的手拢住咖啡,想从这里分去一些暖,整理着言语向他解释,“霍瑾是言欲亲自从T1的打牢里捞出来的人,同生共死都经历过两轮,戚风就更不用说……他本来是个被星际海盗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小宠物,是言欲给了他第二次拾起尊严的机会。”   言欲不是满宇宙跑到处行善积德的人,刻奇成立至今也只有这两个人能得到他完全的信赖。   而其他成员是由霍瑾和戚风挑出来的,心有一丝不忠的都不会被允许踏入刻奇,就像这一次,言欲哪怕以那么粗暴的方式救出了三分队,三分队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对他有一句怨言。   他们的命本来就是刻奇给的,背叛刻奇等于背叛他们自己。   秦佐从缭绕而起的雾气中看向裴松凛:“即便真的有人提前给燎野通风报信,言欲也是有把握自己不会被背叛的。”   裴松凛倚在沙发里,这颗陆地星球冬日的光落在他的轮廓上,还有一丝沉静和淡然。   秦佐的话跟言欲的竟然没有差别,他们都完全信赖刻奇。   “可放心的是你们,不是我。”他温慢地开腔,没有一丝觉得自己的语气或者是态度有什么不对,偏头看着秦佐,“所以,就算是冒犯也好,能把刻奇成员的来历告诉我吗?”   他不是言欲放心了就选择沉默的人。   即便外物能百分之一千保证言欲的安全,在裴松凛眼底也不及他自己衡量的一分来得踏实。   秦佐看着面前这张脸,这几日的猜测彻底落定。   他舒了口气:“好吧。”   他断断续续地将刻奇各位成员的来路和经历和盘托出,裴松凛安静地听着,记下了每一个名字。   秦佐说完,低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咖啡已经冷了。   他不愉地看了眼窗外越来越大的雪,将咖啡重新温起:“还有一件事,我觉得你需要知道。”   秦佐旋开自己的终端,将光脑外放,形成一方小小的屏幕。   裴松凛视线一转,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什么——T11的电子监控画面。   “这是我很早之前藏在T11的一个监视器,从前是为了监视伊·德曼,但是那只老狐狸向来狡猾,一直没露出马脚。”秦佐将画面回放,到开始的三十秒,“可是这次录到了听不得了的东西。”   这个片段越过了碑星爆炸,淌过了奥科黑市的异变,再跟着“鸮”的跃迁传到他手上的。   在时间上有一定的延迟,但已经是传输信号跑断腿的速度了。   裴松凛点开播放,上面正是言欲当着所有媒体和镜头的面背叛了帝国后,海瑞斯……整个T11的媒体军官对他的口诛笔伐。   而替言欲担下风浪的,竟然是本来只是作为机甲联赛的裁判出席的韦佛教授。   T11星区的司令府前,以海瑞斯学院的教授为首的记者媒体还有将领军官都在等待一个说法。   小型的采访无人机飞在最前端,咄咄逼人:   “我们星区引以为傲的总司令和上将,居然在同一天背叛了我们,这是否证明帝国的用人机制出现了问题?”   “目前两位叛国者行踪不定,帝国仍在追查吗?追查的进度可否公开?”   “现在T11星区人心惶惶,帝国让韦佛教授代行管理权,但韦佛教授毕竟只是一位老师……”   这样的盘问追责,夜以继日,纠缠不休。   大概是这群苍蝇绕着司令府喋喋不休的毅力感动了韦佛教授,他派出了自己的关门大弟子——俞少尉出去应付。   俞勉一身笔挺的军装,从容地站在所有的镜头前,端着一如既往的笑容。   大概是因为出生在优渥的首都星,这种场面他随父亲见过不少,因此应对起来也没有丝毫怯场。   少年目光远眺,气势端正,显然是一副要针对所有问题进行详尽回答的架势。   现场不约而同地寂静下来,所有人翘首以盼。   “诸位的毅力和坚持教授都看在眼里,”俞勉嗓音沉静而平缓,“帝国会给大家一个说法,请回吧。”   说完,利落回头,重新关门。   简短得出乎意料。   就连最先反应过来的传播仪想跟上去,也被俞勉的精神力屏障阻隔在外。   帝国的公信力在机甲联赛之后骤降,这些天多少不法星媒在T11的星网上传播恐慌,尽管都被网侦屏蔽掉了,但人们仍不安心。   这个时候本该由代行总司令……也就是韦佛教授出面,办一场严格正规的星区记者会答疑解惑才是,没想到憋了那么几天,只让他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尉出来,一句话敷衍过去。   俞勉叹了口气,转头走向议事厅。   韦佛正坐在伊·德曼曾经最喜欢的位置上,以毫不学术毫不端庄的姿态躺在上面,看起来困顿,却丝毫没有疲倦。   俞勉站姿挺拔:“报告教授……门外的人,打发走了。”   韦佛嗯了一声,不耐烦道:“一堆机器在嗡嗡嗡,吵死了。”   俞勉看了一会儿,舔了舔嘴唇:“教授,我认为您还是正面回应一下,更能从根本上解决事情。”   俞勉还在斟酌自己该用什么口吻劝他,结果一抬头就看到韦佛睁开了眼睛,正沉沉地盯着他看。   韦佛忽然哂笑,仍是那副捉摸不透的表情:“既然已经做好了,那你就回去休息吧,多余的不用管了。”   意识到老师这是不耐烦了,俞勉干巴巴地眨了眨眼,哦了一声,扭头就离开了议事厅。   而小孩走后,韦佛一拂终端,打开了光脑。   堆满了屏幕的通讯像惊吓盒般层层叠叠出现在他的脸上。   要是他们在伊·德曼执政期间,对那位老狐狸司令的所有决策都有这种刨根问底的精神,T11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个样子。   韦佛教授抬手一挥,把所有通讯集在了一个频道,同时接通。   所有坚持不懈敲了他三天的媒体军官发现自己的通讯忽然接通了,还是这么多人同时在线的情况,一下成了哑巴,面面厮觑着不知道该谁先开口。   “接下来,我来正式回应一下这些天你们的质问。”   韦佛双手轻拢在桌面,肃穆的脸上沉着暗色,“诸位都是T11星区的重要人物,想必在任职的时候都对着我们伟大的元帅菲利尔斯三世的名字起誓——无论任何时刻,都要以帝国的安危为首任。”   “一个上将,能在舆论的非议和诸位军官的监督下,跟闻名全宇宙的星盗勾结,而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一个总司令,能在反人类计划中一错再错,甚至储备了一支怪物军队。这两方人物还是狗咬狗才让诸位见识到两个叛徒可怖的原貌……那我想问,在事发之前,你们在干什么?你们发过的誓就是用来在这种时候纠缠不休要个说法的?”   韦佛一声怒喝,拍案而起:“这种有损帝国声誉,危急帝国安危的事情,不是你们应该负责,应该杜绝,应该极力阻止的吗?这么多年没有一个人发现端倪,没有一个人上报首都星,到现在倒是齐齐拍我一个代理总司令的门,要求我给这个烂摊子一个说法?诸位是什么品种的废物?”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11 08:22:14~2022-12-12 07:08: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4352934 98瓶;春分 50瓶;懒蛋阿昱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052   ◎大修◎   韦佛的怒喝之后, 先前气势汹汹准备要说法的将领被喷的哑口无言,脸上浮现出不同程度的心虚和尴尬。   “我在首都星看你们T11的报告多精彩,一天到晚说言上将在芝麻绿豆大的事情上违规, 捕风捉影地编造桃色新闻, 一门心思想着摸黑别人的名誉,那勾结域外海盗这么大的事你们不捉出来?”   韦佛最讨厌的就是这些不务正业的东西:“一天到晚颂赞总司令的丰功伟绩, 说他如何为帝国着想,海瑞斯学院爆炸案那么显眼的线索居然没有人顺着查?现在失了民信的是帝国吗?是首都星吗?是你们T11的所有将领!你们但凡拿出点逼问我的毅力, T11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乱成一锅粥!”   连篇的质问让通讯内的所有人不敢发出任何辩解。   韦佛骂得尽兴, 冷哼一句:“要解决办法是吧?两条路, 第一,烦请诸位滚回你们的位置上各司其职,在新总司令上任前不要再制造无意义的恐慌,第二,我向首都星转述各位尸位素餐的行径, 你们很快就能爬回老家什么也不用干, 一心一意等结果等说法,怎么样?”   话音刚落, 屏幕中间一位中将便将通讯挂断。   随后就如连锁反应般,所有通讯一个跟着一个熄灭,偌大的司令府彻彻底底地安静下来。   而在这单方面训斥的通讯结束之后, 面色沉冷的老教授猛地回头, 盯向了悬在半空中一辆隐匿的窃听仪上。   “看够了?”韦佛的视线仿佛洞穿了机械本身, 像小型跃迁般落到此刻目睹所有的言欲眼前。   “看够了就滚!”   话音随声而落, 视频终止。   秦佐的终端恢复成一片黑暗。   录像结束。   裴松凛失笑出声。   他当过韦佛的学生, 自然是知道自家老师的舌头有多毒。   其实这段录像的内容还好, 韦佛他老人家还知道自己代表的是T1首都星, 象征着星际帝国,所以说话有收敛了。   以前裴松凛挨骂的时候,韦佛老师可是一点都不顾忌自己人师的身份,恨不得把全星际最损人的话说出来。   ……唔,也有可能是因为,跟这群媒体和军官比起来,裴松凛更气人。   秦佐回头看向他:“这段视频是早上传回来的,我之前还觉得疑惑……明明以前伊·德曼在的时候,他就用了越阶屏蔽器包裹了整个总司令府,我们的窃听仪是混不进去的,怎么这一次那么轻松地就钻进了总司令府,原来是尊敬的韦佛教授专门将它放进去的。”   裴松凛倚在书房的单人沙发上,修长的双腿交叠,抬头看向天花板,似笑非笑。   他死的早,之前在T11机甲联赛的时候又因为裴烬然而不在现场,所以一直不知道韦佛老师跟言欲的关系如何。   但从这个视频来看,这段师生关系至少……不是断情绝意的。   韦佛教授对T11星媒和军官的训斥,听起来是骂他们要在任其职尽其责,实际上是在骂那群狗屁不懂的媒体,在言欲任职期间正事一点不干,老爱盯着他的私生活不放。   秦佐看着面前的人,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韦佛教授只是担任临时总司令,他不负责调查你的事情,对刻奇的缉捕会由首都星的特派军队负责……韦佛让这段视频传输到我们手里,并且对传输路线进行了加密,这个视频在回传过来的时候分了三万条路线。”   连秦佐都觉得韦佛心细得不可思议。   分了三万条路线是什么意思?通俗点说就是韦佛教授用了非常简单粗暴的方法,让全宇宙至少有三万个地方都能接收到这个视频。   哪怕日后有人查到了他们安排在T11的窃听仪,然后再顺着往回查,也得三万条线路一个个排查核实,至少得花上一年时间。   “我觉得他的意思是在提醒言欲。”秦佐说,“并且,还帮刻奇打了掩护。”   “我知道了。”裴松凛缓缓起身,“这些事我都会告诉言欲的,辛苦了。”   秦佐看着男人从身前走过的侧影。   当初在言欲的上将府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只觉得这个人是个用于消遣寄托的替代品。   而从海瑞斯的爆炸,裴家碑星,再到奥科星域的混战,他基本已经确定这个人是谁。   ……能这么肆意地挑战帝国,不顾一切地陪言欲出生入死,除了那位裴少将,还有谁?   秦佐无意识地又端起了咖啡,捧在手心里显然是想窃取一丝暖意,但咖啡已经凉了,他只能放归原位。   他有话想问,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裴松凛察觉到他的犹豫,站在门前:“还有事吗?”   秦佐顿了一下,徐徐落出笑容:“没有,照顾好言欲。”   “我知道。”   裴松凛出来的时候,积雪已经在地面覆盖了浅浅一层。   深度大概能覆过脚背,呼出的气体还会变成白雾缭绕而起。   裴松凛仰头看着面前的冬日雪景,眼眸微眯。   ……在提到雪夜的时候,言欲的信息素有一瞬间变得浓郁了些。   临时标记是一种无形的链接,在AO靠近的时候,能让Alpha察觉到Omega的情绪变动。   当时言欲有情绪浮动,但是并没有告诉他,裴松凛察觉到了,也没有追问,而是顺着他的意思把话题绕开。   在跟秦佐交谈的一个多星辰时里,裴松凛其实按捺着自己的想法,自我劝说着不要在意。   言欲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能依靠他的金丝雀,他是独立的人,需要一定的空间去处理自己的思绪。   裴松凛知道。   但他还是会很不高兴。   Alpha向来是习惯主导和控制的一方,他的占有欲在不断叫嚣。   他闭上眼,在冷冬中站了一会儿,直到寒风把脸边吹疼,神经冷静下来,他才转步回到别墅里。   开门之前,他刻意查看了管家系统,却发现言欲并没有使用过于浴室的迹象。   ……是睡着了么?   裴松凛放轻脚步,缓缓走上二楼,推开门的时候却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他心口惊跳了一下,进而抬头就看到言欲站在窗边,指尖又支着烟。   惶恐消散之后,是无奈的笑。   裴松凛的二次分化早已经稳定下来,信息素也跟当初的深海艾得洛没有任何差别。   他不止一次像言欲提过戒烟的事儿,可是Omega似乎从来没放在心上。   猝不及防闻到跟自己相近的味道,Alpha感觉自己的犬齿又在隐隐地发着痒。   裴松凛缓步走到窗边,才发现言欲指尖那根烟只是静静地燃着,好像没有被抽过的痕迹。   而言欲仍看着窗外,连有人进来了都没有发现。   裴松凛自然地伸手搂住了他的腰,将人带到怀里的同时,顺理成章地把那根烟摘出来:“有现成的还闻替代品?”   言欲愣了一下,似才发现他般回过神,下意识把放在一旁的烟灰缸递过去。   “我没抽。”他辩解。   七十年里,言欲一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就会想裴松凛的信息素,久而久之才养出抽烟的习惯。   他没有烟瘾,只是对Alpha的信息素成瘾。   但裴松凛之前说过要纠正这个坏习惯,他知道,可是刚刚又过于烦躁,很想闻。   言欲做不出在裴松凛跟秦佐谈话的时候把人叫回来,只为了吸一口信息素,所以才出此下策。   裴松凛听着他低低轻轻的回答,视线一寸不移地观察着他的表情,笑意越深。   他空余的手绕过言欲的腹部,接过烟灰缸,却没有掐灭,而是放到唇边抿了一口。   烟丝烧起来的嘶嘶声在耳边,像燎着最敏感的神经,言欲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从前,他是没怎么看过裴松凛抽烟的。   所以他不知裴松凛抽烟的时候,竟然如此的……性/感。   一口香烟之后,Alpha却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随后用残留余味的指尖抚住了言欲的后颈,让他微微抬头,俯首吻了上去。   淡淡的烟味伴着本尊味道,蓦地成了劣质的深海香替代品,随着裴松凛温热的唇,凑成了一个辗转绵延的吻。   深海艾得洛味道的吻。   言欲很轻地咳嗽了一下,推开了跟前的人,皱眉:“说是替代品,你自己也抽?”   “之前见你抽烟的时候,就很想尝尝,但不敢逾矩,”裴松凛笑着舔了舔唇角,眼尾有一丝轻佻,“现在补上。”   言欲凝他片刻,忍住了再凑上去的冲动,把烟灰缸放回原处:“让开。”   裴松凛侧过身,但搭在他腰上的手却没有收回来:“不是说累了么?不去泡个澡放松一下,站在这里想什么?”   他这个问题抛得自然,像只是因为看到言欲在发呆所以好奇,并不是问及先前谈及的雪夜。   言欲嘴唇微抿,余光中仍是外面已经暗下来的雪景。   看着他不知如何作答的侧脸,裴松凛无声轻笑,大猫似地靠在他的颈窝里:“所以,想不明白的问题解决了吗?还是想说出来,跟我讨论一下?”   言欲觉得有点痒,抬手想抵开他,但指尖落到他的发间时,却又忍不住变成了很轻的揉。   ……他以前总爱在裴松凛睡着的时候这么偷偷摸他。   明明已经是两具身体了,但手感好像差不多。   裴松凛感受到他心不在焉的抚摸,视线微微敛落,低头轻咬了一下他的耳垂。   言欲一惊,瞬间抵开了他,轻轻蹙着眉:“做什么。”   裴松凛淡然地笑,嗓音带着一点埋怨:“做不听我说话还敷衍我的惩罚。”   看着他漂亮的眼睛,言欲垂下眼,小声:“我在想,接下来要留在这里,还是完成能源补足后离开。”   封洲野的意思很明白,他这次帮忙,是为了“鸮”星门。   刻奇承了他的情,在燎野眼里自然是欠了一分债。   “你怕欠人情?”裴松凛小小声,“当星际海盗,难道还要将什么信用人品?”   言欲摇头:“不,正是因为星际海盗诡计多端爱耍花招,所以封洲野这次那么坦荡,才显得很不对劲。”   “所以,你是感兴趣他为什么要‘鸮’吗?”   “因为我以前解不开‘鸮’的加密程序。”言欲如实道,“如果这座星门确实是什么不详的存在,那么为了刻奇的安全,我也应该考虑是否把它抛弃。”   但……万一封洲野真的只是撒了个谎,目的是为了夺走这扇神秘的“任意门”呢?   裴松凛看着他有些凝重的视线,胸口化开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柔软。   “言欲,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裴松凛牵着他的手,缓缓地抬上来吻住他的指节,“你从来都没有后顾之忧,不是么?”   言欲目光微烁,被他吻过的地方像是微微地在发烫,不由自主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想:“那就在这里留几天吧。”   “都听你的。”裴松凛温温柔柔地答应他,“虽然不知道封洲野是几斤几两,但是想动你,有我在还是不太可能。”   言欲心脏微动,像是被一双温暖的手捧住了尾部,他垂下眼敛住浮动的情绪,淡声:“会说话,多说点。”   裴松凛看着他的动作,不高兴地哼哼:“人家不是在说好听的哄你,是认真的。”   言欲含笑不语,静静地看他。   这个眼神似是而非,带着一点点勾人的意味,裴松凛感觉自己又仿佛被蛊惑了,一点点想凑近。   两个人贴握的手微微侧过,十指相扣。   裴松凛拢着言欲细长的指尖时,思绪稍顿,忽然想起什么。   ……当初登记结婚的时候,他是不是没有准备戒指?   难怪总觉得言欲手上空空的。   “秦佐调查出来了什么?”言欲察觉到他低垂的视线,浅声问道。   裴松凛将今天的谈话如实相告。   言欲听完,脸色显然沉了下来。   ……这颗星球地底有跟‘鸮’一样的加密程序。   难道说,创造出‘鸮’的人跟这颗星球有某种联系?   言欲托着下巴在沉思,沉默不语的时候,身边的人却往他耳尖吹了一口气。   他不自觉地颤了一下,回眸看着等候他视线已久的裴松凛:“你做什么?”   “你好像没在听我说话。”裴松凛笑眯眯地,“我们说到韦佛教授了。”   韦佛教授。   言欲顿了顿,偏过脸:“他不就是德斯学院的老师么?有什么好说的。”   “你觉得我的兴趣在他身上么?”裴松凛的手徐徐上抬,落到言欲的脸边,轻轻将他的脸扳过来,“言欲,你好像还没跟我完整地坦白过,为什么选择德斯学院,为什么选择韦佛。”   为什么走他曾经走过的路。   言欲慢慢地跟他的视线对上,像是落入了琥珀色的旋涡里,心惊的余韵在胸口搅开。   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他是默认裴松凛已经去世了,所以才偏执地选择同一所学院,同一个老师。   “我只是想……如果跟你选择一样的路,是不是就能读懂你的心路历程。”言欲说得很轻。   裴松凛的死在他心里一度成为了一个盘虬的死结,并且他的生活一度因为解不开这个结而变得无比混乱。   所有人都认为七十年过去了,言欲应该比当年的裴少将还要难以窥测,剑戟森森。   在战场上确实如此,但是在感情方面,言欲却是并没有多少长进的。   “你还记得我当初跟你说过……我的身份吗?”言欲看着他,眼底落了一丝丝惶然。   裴松凛只觉得自己心口一瞬间像化软的松糕,一点点陷了进去,他点点头:“记得。你是失忆的小流浪儿,被□□熏醒的人贩子带走了,辗转在各个星际的卖场。”   当少将的时候,裴松凛其实彻查过言欲的身世。   倒不是他不愿意自己喜欢的人身份不明不白,只是他想找回言欲的家人,如果可以,甚至还能把他们接到言欲身边。   但无论他怎么拷问,拐带他的星际海盗都直说言欲是他们买回来的,裴松凛剖开他们的尸体,把脑子剖片重塑,用尽各种方式也没有找到说谎的痕迹。   后来他回到言欲第一次被转手的星域,那是个法外之地,各种流窜的星盗还有异种在上面分划地盘,靠骗强夺掠过日子。   裴松凛找到了第一个遇见言欲的人,而那个人只说他捡到言欲的时候,他已经失忆了,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和由来,在一个破旧的筒子楼里生活。   那个人见裴松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于是又告诉他一件事——有一波星际流民曾经到这个法外之地休息过,但是因为他们手无寸铁,且势单力薄,被当地的地头蛇屠戮了。   听说地头蛇是放过了几个小孩,想把他们抓去打黑工。   而那几个小孩因为亲眼目的自己到的父母亲人被杀害,受到剧烈的创伤,有几个失忆了,有几个甚至疯了。   或许言欲就是其中一个。   裴松凛根据他的话再把法外之地翻了个遍,却发现那条所谓的“地头蛇”在三年前已经死了。   死因不明。   至此,他的调查到了尽头。   当时虽然没有实锤,但裴松凛已经是默认言欲就是受了创伤的孩子之一。   知道了这点之后,他更是从未主动在言欲面前提过……就是怕偶尔触到了他痛苦的回忆,让他想起苦难的曾经。   裴松凛从未因为来历不明而对言欲有过什么别的想法,毕竟他喜欢的是言欲,又不是缀有某某身份的言欲,所以这个不重要。   而现在,言欲主动提起了。   “我睁眼的时候,是在一个……类似于培养舱的容器里。”言欲捕捉着自己有些残缺的回忆碎片,“我当时感觉到自己的状态很不稳定,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干扰我的意识,我时而清醒时而沉睡。”   起初的两年,他每有意识的时候,都出现在不同的场合,做不一样的事情。   言欲曾以为自己是精神分裂之类的,但后来被人贩子专卖之后,他就再也没出现过这样的短暂“错乱”片段。   “我那时候,不知道我从哪里来,也不知道我想做什么,看着星际海盗每天将不一样的人,生物,或者是其他东西转交,又看着被转手的‘商品’死的死,残的残,所以我只想活下去。”   裴松凛听着他慢慢地把自己过去的心路历程说出来,心绪复杂。   这明明是七十年前应该互相剖白的事情,为什么他现在才注意到呢?   忍下了心头浮现的涩然,他轻笑:“所以,你在黑市里看到我的第一眼,就想得到我?”   言欲表达的意思如此,但远没有他如此自恋的直白。可是看着那双笑盈盈且热切的眼,又没有办法说不是。   于是言欲微乎其微的,点了点头。   “得到裴松凛”这个点像是他空白人生里沉沉的一个船锚,因为有了这个人,所以他才觉得自己并非漂泊无定的。   与其说是他依恋裴松凛,倒不如说是依恋“得到裴松凛”后的归属感。   言欲觉得自己丢失的记忆里,或许有什么东西让他产生了强烈而偏执的想法,所以他才会对“抓住”一个人而有如此疯狂的执念。   而当裴松凛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之后,他便会不顾一切。   裴松凛只觉得他说得每一个字都像一枚锋利而尖锐的针刺进胸口,蔓延出细细密密的疼。   眼前的人就是如此的需要他。   “我接受不了失去你的事实。”言欲看着他,眼神像深海,平静地阐述一件让他一度痛彻心扉的事,“我想,既然整个星际帝国给不出一个明白的答案,那我就自己查。”   沿着裴松凛走过的路,揣测他的想法,扼杀他的敌人。   而又在这条复仇的路上,用裴松凛曾经的痕迹填补内心的荒芜,一点点一寸寸地延长活下去的原因。   这就是言欲选择德斯学院,选择韦佛教授的原因。   裴松凛手腕微动,静静扣住了言欲的腰,闭上眼。   “那幸好,我回来了。”他说,“我以后会永远留在你身边,哪里都不去。”   言欲的身体颤了颤,嘴唇微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裴松凛慢慢张开眼,在他耳边轻声:“叫我的名字,言欲。”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12 07:08:43~2022-12-13 05:25: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东阳 50瓶;万能的冷水 16瓶;小囡、乖哟 10瓶;阿玦 9瓶;失联万人迷、不冕、青空照月、陈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053   ◎大修◎   言欲早在在机甲上, 看着裴松凛因为回应他的名字而精神力波动,鲜血四溢时,知道名字是他的禁忌。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但是眼前这个人能全须全尾地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 对他来说已经堪比梦想成真,他全然不敢再奢求更多。   名字而已, 不念又如何,只要这个人还能活着留在他身边什么都可以。   可是现在, 裴松凛却主动提出了他一直回避的请求……叫他的名字。   “你……”言欲深呼吸了一口气, 有些慌张地转过脸, “我说这些只是因为你好奇,并不是想博同情或者怎么样……”   “我知道。”裴松凛笑了,贴着他的侧脸低声,“我的整个人都是你的,不需要你放低姿态去换取什么。”   他吻过言欲的发尾, 海盐奶油味道的信息素徐徐渗出, 清甜而软绵:“我只是很想听你叫我的名字而已。”   言欲恍惚地看着他,心里有什么被微微触动, 可是表面上他却只能故作平静:“我们现在在陌生的地盘,是安是危还不清楚,你……你是我唯一的护身符, 要是因为这点任性受了伤, 后面出事了怎么办?”   他给的理由相当充分, 顺理成章地拒绝了这个危险的请求。   裴松凛知道他在顾忌什么, 盛满了琥珀的双眸裹入他如今的表情, 像是想将此刻珍藏, 在数百年后也用来回忆。   他抬起手, 将言欲细长的指尖轻托起来,慢慢推开掌心,压到自己的胸口。   这是心脏的位置,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地鼓动着,强而有力。   “当你叫出我的名字的时候,这里会停跳一排,然后浑身的血液逆流,千万蚁噬般入骨的痛会席卷我的所有。”裴松凛嗓音低哑,“但是,我总有一天会习惯的。”   言欲颤了一下,神情褪尽,脸色苍白。   即便他知道裴松凛在那个时候有多痛苦,但当他真的从这个人的嘴里听到的时候,还是不免心惊。   习惯?   这样的痛,他要怎么习惯?   裴松凛看着他的疑惑,轻笑:“我现在是一尾人鱼,伊·德曼那只老狐狸已经告诉过所有人,人鱼的血液拥有超乎想象的治愈能力。”   “所以,在我心脏停跳的刹那,我会自我疗愈,在巨大的痛苦中又慢慢地挣扎回来。”   他的嗓音温润而轻慢,每一个字都像是沁饱了蜜,调入耳廓中,酥酥痒痒的。   “这何尝不是一种怦然心动呢?”裴松凛笑说,“你每叫我一次,我的心脏便为你翻天覆地地颤动一次。”   胸膛里的震动通过指尖传到掌心,又从掌心回流到言欲的胸腔。   他仿佛在此刻跟面前的人通感,也尝了一次那样鲜血淋漓的心动。   言欲倏然笑了,窗外苍白雪景折射的光交织在他的眼睑,晕开了隆冬的暖。   “你的浪漫,听起来怪吓人的。”   裴松凛失声轻笑,迎合道:“是啊,怪吓人的。”   冬日的夜来得很快,一晚上寒风洗礼之后,第二天目之所及处只剩下混沌苍茫的白。   言欲的生物钟向来严谨,即便已经到来不一样的星域他还是在完成充足的睡眠后慢慢转醒。   眼睛还没睁开,他却先抬手去摸身侧。   掌心贴到一片微冷的空白时,心口有什么东西迅速地沉了下去。   可他还没来得及惶恐,一只宽大的手便覆盖在上面。   “我在。”裴松凛从容地回应这个小动作,“外面有点冷,把手放回去。”   言欲轻抬眼睫,才看到他拢着厚实的外套坐在床边,正用终端处理着什么。   而自己则被厚实的棉被包裹,一丝寒风也沁不进来。   他轻轻用指尖揉了揉眼睫,起身抬手环住了裴松凛的腰:“不冷啊。”   房间的恒温系统向来都开着,一点不适都没有。   “是么?怎么我觉得有点冷?”裴松凛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回头靠在他身边,将盖在言欲跟前的被子带到肩头,紧紧抱着,“饿了么?”   言欲摇头,看向他的手腕:“在处理什么?”   “封洲野发过来的消息,问我们醒了没。”   “他那么殷勤?”言欲偏头的时候,头顶的一缕发软乎乎地飘了起来,随着动作飘摇的时候格外呆萌,弥散着懒洋洋的生活气。   裴松凛恍惚间像回到了七十年前,他们每一个共同醒来的早晨。   “嗯,他说他们正在提前布置,过几天就是这个星球特有的节日,叫……怖夜节。”   陌生的词汇让言欲眉心微拧:“是做什么的?”   “封洲野说,可以类比古地球的除夕,用来辞旧迎新之类的,好像是个挺重大的节日。”   “这就是他说的,给我们安排的欢迎仪式?”   “也许。”裴松凛把终端靠到他面前,“他说是在附近的居民区布置,想去看看么。”   自从进了军队之后,这些喜庆的日子言欲就基本没怎么参与过,他看着终端上的问询,沉思片刻。   ……昨天他已经决定留下来了,那今天也没理由拒绝。   沉思片刻,他回了个好。   随后,一个地址便落到眼前。   言欲看完,掀开被子起身:“过去看看吧。”   他对这个星球确实存有疑惑,也该出去走走。   裴松凛颔首:“好。”   昨日落地的时候,这颗星球还是一片秋黄,而一夜过去,就像被风雪刷得一片雪白。   微微的雪碎还在空中飘过,乘风的时候溶出一丝凛冽的寒。   言欲洗漱之后,穿上的仍是一丝不苟的军装。无论是在T11还是在刻奇,他都是高位者,需要严肃死板的正装去装点威严。   但他刚从浴室出来,就看到裴松凛一身湖蓝色的外套,内里衬着黑色高领毛衣,修长的黑裤收进军靴里,打眼看过去分外吸睛。   ……像是言欲之前在海瑞斯学院当临时老师时,看到那群新生的私服打扮。   契合审美,又紧随潮流。   看着Omega一瞬错愕的神情,裴松凛低低失笑:“怎么了,我穿得很奇怪吗?”   言欲这才回神,立刻别过头,轻轻否认。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裴松凛启步往前,修长的双腿两下就走到他的跟前,轻而易举地将人逼在墙面。   言欲:“……不太习惯。”   “有什么不习惯的?我又不是裸奔。”裴松凛十分想得到评价,花蝴蝶似地往他跟前转,“说说看,喜不喜欢?要是觉得不好看我再换一套。”   言欲始终克制着没有抬眸:“……刻奇的成员穿得都没这么花里胡哨,你换个低调点的。”   “嗯……比如什么样的?”裴松凛挑眉,他穿的颜色不明亮,款式也不张扬,只不过是换了个颜色,怎么老婆就不敢直视了?   “……没比如,”言欲视线垂落,却不由自主地往那双修长的腿上看,看多了又觉得烧得慌,含糊道,“跟我的不搭配。”   “哦,原来是也想穿新衣服。”裴松凛点点头,早有准备般拿出一套衣服,“那你去换?”   言欲:“……”   他看着裴松凛手里堆叠整齐的衣服,怔了怔:“我换?”   “嗯,需要我帮忙?”裴松凛用的是询问的口气,但指尖却自觉地撩起了言欲的衣摆。   那阵酥痒一下从接触的皮肤蹿开,连后颈的腺体都跟着痒了三分,言欲一时慌乱,直接拿住衣服:“我自己来。”   然而等他在浴室里换下衣服时,才意识到不对劲。   黑色的外套里裹着的,是一件酒红色的针织毛衣,即便不是明亮的色调,但在言欲身上已经过于鲜艳。   他从来只穿黑白灰。   在否决穿搭的刹那,浴室的门口传来了裴松凛轻轻敲门的声音:“这是我精心挑选的,我之前在伊·德曼的酒会上就看到好多军官会跟他们的伴侣搭成一套,我只是突然想试试。你要是觉得不合适,不穿也可以。”   话是这么说,但是那阵遗憾的语调却拖得又慢又长。   言欲放弃的心反复几次,最后才认命般换上。   门开,他拢紧外套,脸色十分不自然:“……为什么是红色?”   裴松凛视线垂落的时候明显地震了一下。   他向来知道言欲很白,却没想过酒红色能把他衬得肤如凝脂,往日的肃冷沉寂像跟那寂静的色调一同褪去,此刻的言欲颇有三分娇艳欲滴。   特别的,好看。   裴松凛轻声:“穿得素是为了守寡,现在不用了,就穿得喜庆些不好么?”   反正他们也是出去过节。   言欲嘴唇微抿。   他是没想过裴松凛还有这种辩解的方式。   但既然已经换上了,就没必要纠结。   出门的时候,言欲踏进雪地里,大概是没料到雪在一夜之间堆积得那么深,他险些不稳。   裴松凛很快搂住了他的腰,将人轻轻往怀里带。   “小心。”说话的时候,还有渺渺的白雾从他淡色的唇前雾出。   言欲轻轻地牵着他的衣角,像无意识般顺从他的动作:“好深。”   “嗯,下了一晚呢。”裴松凛想到什么,轻轻地笑,“感觉可以堆雪人。”   言欲慢慢地贴着他的颈窝,像一点一点把力量施加在他的怀里。   裴松凛安静地抚摸着他的后脊,忽然觉得怀里的人像只小鼯鼠,扑在怀里暖暖的。   “……好了,出发吧。”意识到拥抱太久,言欲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拢了拢自己的外套。   因为不适应这样的打扮,所以他总觉得没什么安全感。   裴松凛看着他的小动作,轻轻从折叠空间里拿了一条米白色的围巾。   言欲回神时,暖绒绒的毛巾便落到他的颈上。   他第一反应是伸手将围巾拿下来,这么多年从来就没带过那么软乎乎的东西。   “外面很冷。”裴松凛轻轻地替他将围巾收在后颈,“凉着了怎么办?”   他的理由太过妥帖,言欲抿着唇,只能找出个不太周全的理由:“……不好看。”   穿红色已经是他忍耐的极限了,要是戴着这么软乎乎的东西,让刻奇的成员看到了他的脸往哪儿放?   他刚拉下围巾的一角,准备松下来时,却轻轻摸到了裴松凛拽着围巾末端的指节。   Alpha的嗓音轻又低,戴着一丝可怜兮兮的低落:“但我怕你冷。”   言欲沉默了一会儿,将刚刚松下来的围巾搭了回去,别过脸:“快点,出门了。”   裴松凛唇角稍扬,替他把外套穿上,才牵着他的手:“走吧。”   随身终端会适应周边气温对义体温度进行调节,言欲其实感觉不到寒冷,但他莫名其妙地就是难以拒绝裴松凛的要求。   薄薄的霜落在视野可见的一切上,世界像镀了一层白边,凛冽的东风拂过面,还有刺刺的冷。   言欲踩在地面上那层尚未堆积的雪上,只留下一个很浅的脚印。   裴松凛走在跟前,视线落得很远,像是怀念,又像是欣喜。   言欲看着他,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喜欢冬天?”   “谈不上喜欢,只是怀念。”裴松凛抬起手,一片雪花正好落在他的指尖。   言欲看着将那冰冰的雪花落到自己鼻尖上,不高兴地抹了一下。   裴松凛忍不住轻笑:“冷到你了?怎么那么可爱。”   言欲皱眉:“你还小吗?玩雪。”   后者轻轻挑眉,自然得仿佛没有心理障碍:“对,今年刚满十八。”   “……”   两个人沿着还没被雪彻底掩埋的小路走,顺着封洲野发来的星航,很快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城镇。   居民区堆聚在山间,跟他们入驻时偏僻寂静的区域不同,这里热闹喧嚣。大批穿着冬衣冬帽的居民在建筑之间来往,用各式各样的红色饰品装点着房屋。   越靠近,越能听见顺着冷风飘过来的喜庆音节,还有欢声笑语。   言欲很久没见过像这样,纯粹地享受节日庆典的画面。   跟帝国冷冰冰的科技不一样,这里的建筑和房屋都更趋向古地球,甚至连人和AI的气氛都不是冷冰冰的主人与工具,而反而很融洽。   这里布了一条窄窄的花街,大多是十七八岁的小孩特别兴奋,忙里忙外地在布置雪夜里的花灯。   言欲的视线落在街道两旁,心不在焉之际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扑入怀里。   裴松凛眼疾手快替他拦住了莽撞上前的小孩,护住了言欲,也没让小孩受伤。   “抱、抱歉……”小女孩糯糯的声音从跟前传来,言欲的心随机软了一半,低头时却发现先看到的是小女孩毛茸茸的大帽子。   几乎遮盖了她半张脸,她得很费劲地抬起帽檐才能对上言欲的视线。   一双宛如葡萄般漆黑圆亮的眼睛。   看得人心生喜悦。   “没关系。”言欲声音放轻,“小心些。”   小女孩抬起眼,静静地看了言欲一会儿,又回头瞅了眼裴松凛。   较 淌 症 哩大概是认出了他们是外乡人,却又不太确定。   随后,小女孩就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两颗用玻璃纸包裹的糖放到言欲手心:“对不起,不小心撞到了你,这是赔礼。”   小姑娘乖且有教养,道歉赔偿一个不落,还要关心言欲有没有被磕伤。   言欲握着手里凉凉的糖果,挽唇笑了下:“谢谢你。”   小姑娘刚刚还有些惊怕的眼神因为他的笑顿时消散,变成了微微泛红的羞。   言欲将她的糖果放到外套的口袋,随后又将一个东西递到她的跟前。   是言欲的终端配件,对军队上将来说这只是个辅助型的小型人工智能,但对小孩来说这可是别开生面的礼物。   言欲调整了上面的螺旋扣,采集雪景后轻轻一晃,就成了个小型的雪景水晶球。   “这也是我的赔礼。”言欲放到她的手心,嗓音轻且缓,“刚刚抱歉。”   小姑娘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小心翼翼地抬手捧起这份礼物,矜持地小声道谢:“谢谢哥哥。”   说完一蹦三跳地跑了,回到家里时还朝两人小小地挥手。   言欲看了一会儿,回头时看到了裴松凛似是而非的笑容。   他有些不自在,兀自往前走了两步,见身后的人没有跟上,忍不住低声:“……干什么。”   裴松凛笑意温沉地看着他,嗓音轻且低:“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好温柔啊,言哥哥。”   这段时间言欲早就习惯裴松凛用各种各样的外号叫他,以前两个人相处时他就是满口宝贝宝贝,这会发现了一个新鲜词仿佛就不得了,前后左右围着他喊。   “怎么不看我了?害羞吗?哥哥?”裴松凛像缠人的蛇,凑在言欲的颈窝低低淡淡地笑,“怎么对别人那么温柔,对我就冷冷淡淡的,不喜欢我吗?”   换做之前,言欲的回答肯定是“因为你太烦人”或者是“滚开”。   裴松凛不介意,他只是想听言欲骂他。   可现在他凑到跟前,言欲却只能不断回避视线,然后很轻很轻地回答:“……喜欢的。”   裴松凛一怔。   刚刚厚实的脸皮像一下被剥去大半,呆了一阵,也跟小女孩一样浮出了红。   ……他低估了言欲表白的威力。   见他终于停止纠缠,言欲趁机从他身边撤开,往前走快了两步。   他的视线顺着两侧的房屋往到这座原始的城镇之中,细细观察着。   裴松凛跟在言欲身后,这条贯穿城镇的小路在三分之一处分了两条线,一条延向正前方城镇的深处,而另一条延向东南角。   言欲只是停顿了片刻,随后就走向东南方,越往深处走,这片地域所在的位置渐渐显出原形。   这座城从最远处的平原蔓延到这一半的山坡上,生态原始却毫不落后,粗粝的岩石铺就的道路平整而宽敞,虽然入了冬周边的植物大多凋敝,但却不显萧索死寂,负责调运资源货物的机器人来来往往,唯有心急的小孩才会奔跑,小心翼翼地防着不要滑到。   言欲停步,站在一处不见房屋的雪林里,他的视线落在一颗半身高的岩石上,低声:“我在读书的时候翻过韦佛的资料,帝国建成之初,大致的环境就跟这里差不多。”   韦佛作为T1最有威望和名声的教师,自然是什么资料都有,包括帝国编年史。   “所以,你的检讨写了多少字?”裴松凛倏然问。   言欲下意识回答:“一万……”   说到这里,他回头看着裴松凛,后者像就在等他回头,视线早已就位。   裴松凛低声哼笑:“他对你可真是温柔,他罚了我三万。”   韦佛教授掌管着查阅的权限,并且没有正当理由不轻易会允许借阅,而言欲跟裴松凛都是发了请示就擅自刷老师的权限。   先斩后奏,即便没惹出什么祸事,也够韦佛气上半天。   言欲顿了顿,想起自己跟裴松凛都是由同一个人教出来的,一股莫名的悸动蔓延在胸口。   裴松凛没有察觉言欲的胡思乱想,而是在抬手托住了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将上面薄薄的雪花轻轻拨倒掌心,然后非常幼稚地东拼西凑,握了个雪球。   然后不知道从那掰了两个小小的树枝,戳到雪球的脑袋上:“看,像不像韦佛?”   言欲:“……你很恨他吗?”   裴松凛失笑出声:“不恨啊,比起来他应该更恨我。”   毕竟在读书的时候裴松凛就满宇宙跑,旷课缺席太寻常不过,偏偏韦佛重材,生怕他毕不了业,于是当老师的不得不主动替他打掩护。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裴松凛,除了喜欢抗命气人,还喜欢在撩完异种并且干架之后,给他敬爱的老师传一段视频——某些个被他揍得满头包的异种,一脸怨气地用着它们的文字语言,替裴松凛写检讨。   韦佛手上大概有七八十份不同语种的检讨书,每一份的落款都是裴松凛,却每一份都不是裴松凛写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13 05:25:05~2022-12-14 00:36: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戳崽 20瓶;Bacall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054   ◎大修◎   裴松凛没打算跟言欲扯自己荒唐的少年时光, 只是轻声问:“你写过多少份?”   言欲蹙起眉,不想回答,但却又想跟裴松凛分享可以沾边的回忆:“……三份。”   言欲的手被他轻轻握了起来, 因为调低了恒温系统对躯体的影响, 他的手心不至于暖到触到雪就化。   “韦佛”的脑袋就这么被裴松凛放到他的手心。   裴松凛轻拢了一下他的指尖,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幸好你跟我不是一届。”   言欲看着这颗不知道跟老教授哪里像的雪团, 低声:“……为什么。”   在德斯学院,裴松凛的名字可谓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   校园生活对言欲来说一直是用来慰藉自我, 他甚至幻想过, 如果裴松凛跟他没有那段年龄的差距, 共同度过的校园生活……会是什么样。   裴松凛应该会是个备受瞩目的学长,他会像其他学生一样默默暗恋着他。   而现在,裴松凛却说他们幸好不是一届。   “因为如果你是我的同届……我会忍不住带坏你的。”裴松凛凑到他的脸边,迅速地在他唇角的地方吻了吻,“那你写过的检讨, 可能要翻个几十倍。”   那样韦佛教授生的气可能也得翻个几十倍。   说不定一气之下把他俩一起开除了。   言欲顿了一秒, 似乎是还没从刚刚低淡的失落里回神,猝不及防的吻让他眼睫颤了颤, 纯黑色的漂亮眼眸里晃过一瞬讶然。   可能是言欲在七十年里惯用了冰冷的表情,眼下初雪里这张微微泛着红的脸一下就刻进了裴松凛记忆深处。   他忽然觉得哪怕之后再翻多少个七十年,他都会在每一个下雪的日子里想起这一刻的言欲。   心动, 情动, 裴松凛的手沿着他的腰轻落, 不由自主地将人拥住, 微凉的唇覆了上去。   这是一个不含信息素的吻, 深海香没有撩拨言欲的神经, 他无法随着本能去迎合裴松凛的热切, 只能呆板地站在原地,像一块任人品尝的糕点。   如果说从前接吻会显得顿慢笨拙是因为Omega被信息素影响,那此刻言欲的呼吸就彻底暴露了他在亲密接触上的不擅长。   裴松凛退开了小半步距离,温热的呼吸驱散了覆在言欲颊边的寒,他低低哑哑地笑,那声音像某种弦乐触到了耳蜗最深处发痒的地方。   “给点反应,嗯?”说话的时候,他的唇瓣仍旧像贴在唇角,像这短短的片刻会耽误他多少亲密的时间,“不然我好像在强迫你。”   言欲嗓音都压不住,涩然:“……你没有。”   “那天晚上不是咬得挺狠?”裴松凛轻轻抬手,沿着他的下颌线将他的下巴轻抬,“别那么凶,舌尖出来点。”   “……”言欲有点恼然,下意识抬手去握裴松凛放在他脸边的手。   但当他握上这人的腕骨时,后继而来的吻又限制了他的动作。   跟刚刚的品尝比起来,言欲很明显地感觉到裴松凛在引诱和教导。   ……教他阔别七十年后,要怎么接一个只是出于情动的吻。   言欲觉得有点头晕目眩,不知道是因为调低了恒温系统导致的,还是这片过于苍白的雪景模糊了视觉。   所以等裴松凛忽然扣住他的腰,将他搂在跟前压到雪地时,他反抗的本能没有唤醒。   裴松凛上抬的视野落了一层锐光,Alpha本身就有强烈的领地意识,即便刚刚分心在亲密,他也能察觉到有其他人步入这片雪林。   言欲顺着裴松凛的姿势压低,黑眸虽然雾泽半退,闪过戒备。   裴松凛垂下视线,本来想跟言欲交换眼神,可看着他的Omega眼底浮现冷厉的杀意,顿时就让他觉得自己折了一支被荆棘包围的白玫瑰。   言欲是怎么做到让他怜惜怜爱和征服欲同时浮现的?   “有人。”但是言欲没有察觉Alpha近在眼前的神情变化,抬手勾住了裴松凛的肩膀把人往自己颈边带,“靠低些。”   有岩石作掩,两个人很快隐蔽了气息在雪景之中。   随后,一阵急而微重的脚步声从林边传来。   “站住。”低沉的男音带着怒吼,明显的命令声。   裴松凛和言欲对视一眼,皆认出来这是封洲野的声音。   不过显然不是在Asia里初见面的轻浮散漫,现在的封洲野很生气。   “你有完没完?”回应他的是另一把低哑的男音,微弱的沙脆,带着一点病意,“我已经回来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老子他妈闲的蛋疼在跟你闹?”封洲野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很重,带着一种野兽般愤怒的低吼,“我让你去接应刻奇的机甲,是让你豁了命去引虫族?你是不是一早就等着这一出,打算死在虫潮里?”   言欲瞬间就抓住了关键词——虫族。   但没等他想清楚其间的因果,男生用病哑的音调冷笑出声:“怎么,你很在意我的生死?怖夜节的防线做了吗?圣祠的屏障检修了吗?你身为这颗星球的元帅不办正事,反而要来在意我?”   封洲野被眼前人冷淡的话钉在原地,一双黑瞳里蔓延起如火般的汹涌,咬牙切齿:“慕绮白。”   每一个字都咬着恨不得将他生吞入骨的威胁。   但慕绮白已经面对过这种语气口吻千百次,无论是恐惧,愤怒,还是反抗厌恶他都已经累了,此刻淡淡地看着封洲野:“我在你手上丢的是自由,不是自尊。”   慕绮白冷冷地笑了一下,“我们从一开始就是各取所需的契约关系,封大首领,你应该记得吧?”   慕绮白说到这里,沉沉地顿了一秒,抬起毫无波澜的眼看着就在跟前的人:“还是你觉得,因为我受了伤,而你这么过来接我,会让我很感动?”   “慕绮白,闭嘴。”   封洲野垂在身侧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浑身的情绪像显化成缭绕的煞气,他紧盯着眼前的人,像是愤怒到极点,却又透着一种无法处置的棘手。   “封洲野,”一阵寒风吹过,慕绮白的侧脸到发顶都飘了冰冷的雪花,仿佛将他塑成了寒冬里摇摇欲坠的枯叶,“不要再逼我了。”   话音落下,寂静的雪林里只有萧瑟的冬风穿过。   对话的尽头,是封洲野沉默着回首,毫不犹豫地转步离开。   慕绮白看着离开的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等人彻底走开之后,他才转向那块岩石。   “看够了吗?两位。”   言欲眉尾稍挑,封洲野都没发现他们……这个受伤的人发现了?   慕绮白眼睛微眯,花了点时间认出来这两位是刻奇星舰上的人,困顿地抬手抚住了眉心。   “你们一直在这里?”他的声音掺着病后的倦怠,无力感愈发沉重:“封洲野都对刻奇没有恶意,只要你们好好交出星门,没有人会为难你们,如果你们想……”   “你现在不太清醒。”言欲低声打断了他的话,“我不跟病人谈条件。”   慕绮白眼底晃过一瞬意外,但很快敛了干净,绷紧了脸别过头:“我只是给建议……”   然而话还没说完,他旋身的这一秒,终端的恒温系统彻底崩坏,失血失温,意识丧失。   慕绮白浑身一软,坠在雪地的前一秒,却被人抓住了手腕。   言欲蹙眉将人搀起来,并将外套披在他的肩头。   这个人即便不用检测,他都能看得出来受了很严重的伤,恐怕刚刚的封洲野也是想让他去医疗舱躺着休息。   只不过这两人有明显的矛盾,互相僵持,两败俱伤。   看着失去意识的慕绮白,言欲刚在想如何处置他,裴松凛的手却探入了他的视线。   他接过言欲手里晕厥的人,扛在肩上:“我来。”   说着,还将自己的外套披在言欲的身上。   言欲闻到裴松凛专属的深海香,暖暖淡淡的,他顿了顿:“你……要做什么?”   裴松凛将慕绮白搀在肩侧,是一个稳且不会有多余触碰的动作。   确认慕绮白已经没有意识,他才回头,慢慢地将言欲发尾沾上的轻霜取下来:“你没察觉吗?这个慕绮白……是Alpha。”   那片雪花很快就被风从裴松凛的指尖垂落,飘到雪堆里溶成一团白。   裴松凛笑着说:“你是Omega,当着我的面跟其他Alpha接触,是觉得我会很乐意看着?”   这怎么是接触?明明是临时的帮助……   见他后知后觉,裴松凛哼了一声,扶着慕绮白便往回去的方向走。   言欲在原地安静了三秒,似乎是意识到这个小肚鸡肠的Alpha动了什么情绪,于是干脆将脖子上的围巾取了下来。   裴松凛看着他的动作,下意识想阻止,但那最贴近Omega腺体,近距离沾满了信息素的围巾落到他鼻尖时,他却动弹不得。   言欲一圈圈替他绕上,然后潦草地将围巾收到领口:“这样可以了吗?够了吗?闹完了吗?”   裴松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还有话要说。   但言欲却径直向前:“闹完了就回去,伤患不能受冻。”   他们两个亲眼看到慕绮白和封洲野的矛盾,自然不能将人送回燎野,只能把他带到秦佐的屋子里。   秦博士围着终端忙得焦头烂额,一抬头就看到一个陌生人横在他的沙发里,吓得半天没回过神:“……我还以为我自己忙见鬼了!”   言欲跟裴松凛坐在一侧,含笑看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秦博士,帮帮忙。”   秦佐正好想得脑子疼,干脆走离光屏:“高级Alpha?你又是从哪捡的?”   这个又字咬得自然,裴松凛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言欲上一个捡的是他。   这么说来,他家的Alpha好像是挺喜欢捡人的。   言欲没察觉他一晃而过的念头,将雪地里的事潦草地告诉秦佐。   “虫潮?”秦佐的眼瞳紧了紧,像是想到什么,“你的意思是,我们在奥科星域遇到的天灾,很可能是燎野人为造成的?”   言欲:“你要是想知道的话,只能问他。”   秦佐刚刚松懈的神经一瞬间又扭了回去,他立刻从自己的终端里翻出医疗包,仔细地检测慕绮白的各项数据。   “过度疲累,易感期精神力失控,失血过多……”秦佐测验他的血型,本来还打算让言欲做好输血的准备,可刚将血液抽出,却在数据库里找到了DNA位点相同的记录。   “这……”秦佐抬起头,看向言欲,“他跟霍瑾是什么关系?”   裴松凛看着他茫然的神色,眼眸一眯:“什么霍瑾?”   秦佐迟疑片刻,还是将刚刚检测到的数据呈到两人跟前:“他的基因样本告诉我……他跟霍瑾有血缘关系。”   秦佐是刻奇行走的数据库,每个人的基础资料都收录在他的终端里,霍瑾的基因样本也是自然。   言欲看着终端上各项相符的数据,这几日藏在心底的秘密骤然解开。   为什么燎野会在刻奇遇难的时候伸出援手,为什么他们能掌握自己的行踪……   因为慕绮白跟霍瑾有血缘关系,他们可以随时互通消息。   言欲感觉到裴松凛的手轻轻落到自己的肩膀上,他笑了笑:“先救人。”   秦佐点头,将人放进疗愈舱里,很快就替他注入了各种营养针和抑制剂。   半个小时后,慕绮白的体征恢复。   “他只是精神力虚耗过多,睡一觉就好。”秦佐倚在沙发边,抬手拿了杯咖啡,“你今天出去了么?”   言欲颔首,眸色深沉:“如果我没猜错,这颗星球……大概只有极小一块陆地住了人。”   裴松凛眉梢微挑,有点讶于言欲的洞察力。   他早在昨晚的雪夜里就察觉到气候的不太对劲,今天本来是想独自去做些深入探测,却碰巧遇到了慕绮白。   裴松凛向来不说没有定论的事情,所以他没有跟言欲提过。   秦佐慢慢地抿了一口咖啡,对他的回答揣测许久,低声:“难怪。”   “我昨天将收集到的数据汇成了地形图,却发现这颗星球除了底层有能量涌动之外,表面也有一部分有不一样的能源。”   生物能是有细致的差异的,如果出现了大规模的数据参差,那唯一的不同只有生物种群的不一致。   “我怀疑这颗星球除了人,还跟什么生物共存着……从能量流来看,那些生物不像是常见的虫族。”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14 00:36:06~2022-12-16 03:0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ic-夙曦沙 3瓶;不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055   ◎大修◎   共生不意外, 星际帝国早年间还跟虫族抢地盘,每年投入无数机甲武器在太空打仗。   可言欲回忆了一遍自己的军旅生涯,慢慢冒出个疑问……这颗星球, 到底是封洲野土生土长的地方, 还是只是他的其中一个据点?   秦博士给出办法:“我昨天晚上已经收揽道霍瑾传过来的密讯,我给他定标, 他到这颗星球的时候先让他勘测一遍再落地。”   “……不必。”   低哑的男音介入谈话,言欲垂眸, 才发现慕绮白不知是什么时候醒了。   他给裴松凛递了个眼神, 后者便打开了疗愈舱:“下午好, 慕先生。”   慕绮白没有理会这个问候,还有些苍白的指尖扣住了疗愈舱的边缘:“传闻刻奇独来独往,怎么这种时候反而明知这里有麻烦,却搅和进来了?”   这人没了在雪林里的病气,那阵森然的淡漠和肃然归位。   这话听起来很不客气, 言欲笑了笑:“没有交集自然是独来独往, 可燎野救了我的命,难不成我等机甲在这里修好了, 拍拍屁股走人就成?”   慕绮白脸色沉了三个度,像是窗外的雪冻在他的脸上:“据我所知,封洲野应该很明确地提过要求, 言先生你要是真的想答谢燎野, 顺了他的意不就好了?”   “买卖尚且还能讨价还价, 怎么到星际海盗这里, 就要投桃报李了?”言欲语气平和, 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慕先生, 你是不希望刻奇卷进来,还是只是不希望霍瑾卷进来?”   慕绮白看着自己手上营养剂注入的针孔,笑了下:“自然是不希望我的弟弟卷进来。”   他承认得坦荡,没有遮遮掩掩。   “言先生,我知道霍瑾是你信赖的副手,他必定是全心全意忠于你,所以才会替时任上将的你掌管刻奇。你放心,他没有跟我说过任何刻奇的隐秘……除了这一次。”   言欲认识霍瑾的时候,他已经是星际帝国的阶下囚,不仅是父母,整个家族都被帝国判了死刑。   霍瑾是唯一幸存者。   而且言欲翻过他的家族名册……他是没有任何兄弟姐妹记录在册的。   这是星际帝国的东西,不可能有人作假。   所以这个中途冒出来的哥哥,从何而来?   “既然你开诚布公,那我也不说废话,今天在雪林里你跟封洲野的话我们都听到了,也没打算隐瞒……你说用虫族和宙雨善后,是什么意思?”   裴松凛安静地坐在一侧,视线一直落在言欲的侧脸不曾移动。   当时以太军和B3军队里应外合,几乎是造了一层坚不可摧的铁网,这两支军队只要范围收拢,刻奇就是囊中之物。   要不是宙雨来得及时,那一辆载着整支刻奇三分队的小小机甲是做不到死里逃生的。   “帝国对外星系的探索不够多,这么多年只知道跟虫族打仗,却没有深入调查过其间的隐蔽。”慕绮白平静地说,“宙雨虽然是一种自然灾害,但是其实是可以引导形成的……而关键就是虫族。”   虫族在达到一定数量时,如果与星球上的环流相遇,会撕扯出巨大的引力流,而当多个引力流汇集的时候,宙雨天灾便出现了。   所以,那场破坏性惊人的自然灾害,是燎野为了援救刻奇,专门引出虫族而去的。   言欲视线轻敛:“虫族由始至终只听从脑虫的命令,而一只脑虫能引导的虫数也十分有限,先不谈你能不能一个人控制一千只脑虫,那场宙雨里的虫族也有几千万,你一个人把他们引过来?”   先不谈他从哪招惹来的虫族,能让那么大一群虫跋山涉水奔到奥科,听着也相当诡异。   慕绮白嘴唇微抿。   “让我猜一下,将虫族引到奥科的饵不是你,你充其量只是个监测它们有没有按计划行使,真正的饵……其实就在奥科?”言欲的指节轻轻搭在自己的终端上,咬字极轻,“是珀尔?”   这个推断很自然,珀尔当时就在被营救的三分队中,而最后唯独牺牲了她。   又那么凑巧,成群虫族引发天灾,赶到了珀尔所在的地方。   言欲摸不准的是,究竟是珀尔本身引来的虫群,还是珀尔的死引来虫群。   秦佐顺着言欲的腿侧,刚刚散漫的姿势慢慢收拢。   他的指尖扣在桌沿,慢慢泛出了白。   慕绮白视线微垂:“是,那个叫珀尔的小姑娘不是简单的脑虫,她应该是改造后的畸变体。”   所谓畸变体,是虫族群中千年难遇的首领虫。   畸变体的地位仅次于虫母,而且无论是外壳还是智商都会极大程度地突破虫族原有的上限。   但畸变体罕见且孵化缓慢,并且要经历九死一生的化蛹期,帝国历史上记录虫族上一只自然诞生的畸变体至今已经快有一千年了。   一千年于偌大的宇宙只是一瞬,但对于一个种族来说,足以经历由盛转衰。   “我不太清楚那个叫珀尔的女孩在改造实验时出现了什么异变,但是从她身上的基因对比来看,确实很接近畸变体。”   “畸变体是比肩虫母的存在,一旦诞生,将有支配万千虫族的能力……”秦佐的咬字稍微有些抖,他克制着情绪在确认,“所以说……珀尔有可能还活着,是吗?”   慕绮白看着他,轻轻点头:“是。”   “那你……怎么知道的这种可能性?”秦佐放下了茶托,“珀尔她的原始基因仍是人类,通过改造之后能活着已经是小概率事件,进化成畸变体……这种事在理论上不存在。”   “理论而已。”慕绮白笑了笑,“你们搞科研的,似乎就真的认定没文字记录就是不存在了。”   “那如果我告诉你们,如果出现过人类孵化的畸变体先例呢?”   *   慕绮白的每一句回答都是平静淡然,却如同砸入水中轰然爆发的雷。   珀尔,畸变体,燎野……堆叠而来的词汇像是压在神经上的砝码,言欲回到卧室时,竟然出乎意料地觉得疲累。   “不用想太多,一切都有我。”裴松凛摸了摸他的脑袋,吻着他的发丝。   言欲这段时间的神经一直紧绷着,他不知道过去当上将的时候言欲是不是这样,但至少现在裴松凛想让他学着放松一点。   毕竟言欲已经分化成了身娇体弱的Omega。   “很累吗,还是冷到了?”裴松凛的手从身后绕到跟前,轻轻拖住了言欲的手背,用干燥的温度烘暖。   言欲抬起眼,很低地嗯了一声:“有点累。”   “那你要先睡一会么?我去做晚饭?”裴松凛替他轻揉着肩膀,温声细语,“也许是你的特殊时期快到了,所以会很累。”   言欲自从分化之后特殊时期一直是紊乱的,而又被他肆无忌惮地用抑制剂镇压着,如今终于有被反噬的意象。   他听着Alpha温声细语的哄,眉心动了动,缓缓抬手捉住了裴松凛的衣袖。   裴松凛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微微侧身退开半步,让出距离:“怎么了?”   言欲仍是攥住了他的衣服,微乎其微地往跟前拽着,将头往他怀里埋了一下。   不言不语,但每一个动作的细节都是暗示。   裴松凛琥珀色的眼瞳里淌过深沉的笑意,他的声音放得更轻,像某种蛊惑:“是……需要我了么?”   他最后一个字语调上扬,却又音调极轻,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落到耳尖拂了一下,让言欲的心脏也跟着酥酥麻麻的。   ……需要他了。   Omega需要Alpha本来就是本能。   卧室里的光很亮,言欲仰着头,乌沉的眼眸里慢慢弥散出了一层潮热的水汽,裴松凛的轮廓落在其间,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对视很久,他才徐徐慢慢地,轻之又轻地:“嗯。”   裴松凛感觉自己心尖尖最软的地方像被一根细丝倏地吊了起来,整颗心都颤巍巍的。   他放低手臂,将人环得更紧:“你需要我了?”   不知足地又问了一遍。   有些事自己主动承认时会悸动,但别人重复问时就莫名觉得难为情。   言欲不想承认第二次,觉得现在这么被抱着就舒服很多,于是他抬起手臂勾住了裴松凛的脖子,轻靠过去:“要洗澡。”   Alpha等到了答非所问,修长的眉轻轻挑起,露出似笑非笑的眼:“你的意思是,想我伺候你?”   明明是很正常的问询,可配着他的腔调,总像在谈论什么不正常的事。   言欲感觉自己先前的疲倦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底,后颈的腺体微微发热,促使他卸下白日里严肃自持的外壳。   本能要豁开他最柔软的一面。   沉默半晌,他缓缓抬起自己入蝶翼般浓郁而修长的眼睫,一双纯黑色的眼睛慢慢地看着裴松凛。   裴松凛只觉得自己像陷入了软玉里,被他一眼看的骨头都要酥化下来,理智溃散,自持失手,慢慢的就也跟着不正常。   时光总能在他出乎意料的时候,酿出最诱人的酒。   七十年在言欲的脸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却让他更懂得怎么抓紧裴松凛这颗心,一言一行,一颦一簇。   见眼前的Alpha一直沉默,言欲慢慢地有点失落,微之又微地往他跟前靠。   额头撞在裴松凛胸口的那一下,仿佛跟他心脏的跃动产生了某种共鸣。   言欲嗓音低低的,没有那个意思,却让听的人感觉委屈,用眼巴巴的眼神望向他是,能让裴松凛心甘情愿把心掏出来。   “你不愿意?”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16 03:00:03~2022-12-17 08:48: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囡、乖哟、白子良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056   ◎大修◎   很轻很浅, 甚至没什么责怪意味的四个字,却让裴松凛觉得被绳索套住了脖颈,然后猛地收紧。   ……这种感觉, 十分的, 要命。   裴松凛很轻地笑,指尖沿着他的腰脊轻轻划过, 一点又一点地加重言欲的迟滞:“倒不是愿不愿意……就是我一沾了水就要变成鱼摆摆,又得喝你一管血, 于心不忍。”   言欲反应了好一会儿鱼摆摆是什么, 也跟着他挽唇:“你是哄小孩呢?我又不怕疼。”   “你这些天喝个营养剂都要我监督, 还天天给我送血,我是真怕你哪天撑不住晕了。”到了二楼,裴松凛用脚抵开房门,先把言欲放到床沿,替他把鞋子脱掉。   言欲本来想自己来, 但却总觉得身体软绵绵的, 使不上什么劲儿。   他安静地坐着,除了裴松凛不允许多想的事情外, 又想到早上看到的那一幕……封洲野和慕绮白的争吵。   又是一处强取豪夺。   就没几出强取豪夺的结局是幸福的。   裴松凛替他放好了鞋子,才发现他坐在床上想东西想得出神。   细长的指节扣到言欲的腰边,轻轻摩挲过髋骨, 见他才回过身, 含笑说:“今天那么乖?”   乖这个字眼说出口, 言欲不自在地僵硬了一些, 微微偏过头。   “这叫享受别人的伺候。”言欲抬手拍了拍他的下巴, 语气顿慢, 咬字娇柔, “动作快点,小金丝雀。”   裴松凛有些意外地抬起头,反应过来他干了什么之后,被他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逗笑了。   当初自己是少尉,他是金丝雀的时候,可没见他提供过这种服务。   见他心安理得的受着,裴松凛指节一扣,利落地剥出两条修长的腿。   言欲没想到他的动作那么行云流水,下意识用手抓住了衣摆往下压,却被裴松凛托着后腰抱了起来。   “等等,我要的不是……”   “怎么,现在害羞了?”他把言欲托到胸前,轻轻地在脂肪最多的后腰下方拍了一下,“但是没法后悔了。”   言欲被裴松凛抗到浴缸里,Alpha的动作看似粗蛮,但实际上在放他下水的时候还颇为细心地感受了一下水温。   水溢出来时发出清脆的哗声,言欲下意识屏住呼吸才没呛到,他一手扶着浴缸边,本来想起来生气,但还没睁眼,唇上忽然覆了一层软且凉的触感。   裴松凛吻住他的唇轻轻下压,宽大的浴缸很快就挤入了两个成年人。   言欲勉强地微微睁开眼,看着裴松凛的脸侧渐渐浮出一层漂亮的淡鳞。   水里的视线比平日里要模糊,也多了一层跟梦幻贴边的滤镜,淡金色溶着碎光,像一片片精雕细琢的薄玉覆盖在轮廓上,迷幻而蛊人。   言欲不乐意地轻轻咬了裴松凛的下唇,感受到他无声在笑,才无奈地抬手勾住他的脖子。   两个人的身体素质都相当了得,水下的吻辗转勾缠了好久,裴松凛才缓缓起身。   言欲轻轻喘着,剔透的水珠顺着他的轮廓滑落,眼尾不知道是进了水还是害羞,透着淡淡的粉。   裴松凛心尖像被人掐了一下,怜爱地抬手帮他把额发顺到后边,不餍足地贴上前继续吻他的腮边:“温韩@各@挣@离度够吗?”   他的嗓音哑得厉害,贴着耳边说的时候将耳廓摩挲得发痒,言欲不由自主地轻轻侧开。   “还好……不冷。”他轻轻靠在浴缸的角落,腿微动时不小心蹭到他鱼尾上的鳞片,冷得小小抖了一下,“你到底……怎么养出一条鱼摆摆。”   他不敢问裴松凛为什么死而复生,他已经见识过这人差点死在他身上的样子,可不敢再冒这种险。但是让他接受人变成人鱼,还是有一点困难。   当初他完全不相信眼前的少年就是裴松凛,正是因为物种这个原因。   “发生了的事情没有改变,我一开始也很惊奇。”裴松凛慢慢侧身,将言欲抱到怀里,轻轻地蹭着他的颈窝,“其他事情,你得等刻奇过来,找那条人鱼问。”   言欲本来有些情迷意乱,一听到人鱼注意力就换了过来,他转过身:“她……醒了?”   裴松凛看着他立刻清醒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掌心顺着他的髋骨慢慢落下,浸入水中托起他的大腿:“你都把……尸骨留给我了,我怎么能不把她唤醒呢?”   言欲没想到裴松凛会在这个时候提,表情来不及收敛,露出了一丝怔忡和愕然。   这点表情变化被裴松凛看在眼里,他抬手轻轻托着Omega的下巴,认真地跟他对视:“所以,你当初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把那堆残破不堪的东西藏起来的?”   还藏得那么深,不让外人触碰,害的他真的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言欲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抱住了他的肩膀,慢慢地靠在他的脸边。   裴松凛轻轻抚着他的腰,这件衬衣已经被水打湿了,贴在他的后背上透着隐隐约约的脊柱线条。   “怎么了,我不是在身边吗?我问也不能说了?”   话音刚落,两颗温热的水珠忽然低落到他的脖子上,裴松凛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眼泪。   “怎么了?”他一下起身,想将人扳过来看脸,但言欲却不肯动。   “我很伤心。”言欲沙哑且带着浓郁鼻音的泣声传到耳边,“真的。”   在裴松凛死之前,言欲从来没觉得生死是什么大事。   直到后来,他每天对着裴松凛的尸骸,确认这具冷冰冰的白骨不会对他笑,不会握他的手,更不会抱着他入眠时,言欲忽然理解他们隔了一道什么样的距离。   所以现在的每一刻,他都有一种不真实感。   至深的痛都不是轰然而至的,而是在细水长流中慢慢撕心裂肺。   裴松凛的手僵在他身后,知道言欲的情绪起伏越来越大,他才忍不住紧紧抱着。   “对不起。”他低低地吻着言欲的耳尖。   生死一瞬,裴松凛知道那七十年有多痛,但是他很幸运,永远也体会不了那种枯等到绝望的悲戚。   而且即便就在眼前,言欲也无法再叫他裴松凛。   安静片刻后,身上的人似乎缓了过来,手撑在他的肩膀上。   裴松凛以为是他不舒服,刚想开口:“我……”   言欲就抬起他的下巴,结实地吻了下来。   Omega沾了水的衬衣被撩起大半,亲吻的间隙,他的手落沿着裴松凛的腹部落到鱼尾上,摸了一会儿,忽然茫然。   裴松凛还没亲够,就看着言欲红着眼睛,迷茫又疑惑:“你……”   感受到他的手,裴松凛反应了一会儿,低笑出声:“找什么呢?”   “你……”言欲哽了一下,回头看着他的尾巴,一无所获后才求助般,“你……要变回去吗?”   裴松凛被他可爱到心都酥了,轻轻扬起鱼尾,将纱鳍慢慢从水中抽出来,然后慢条斯理地握着言欲的手。   言欲低着头,感受着掌心抚过一片片如珍珠般光滑的鳞,然后按到了一处……相对柔软的地方。   裴松凛轻轻俯身,贴到他耳边,嗓音很低:“拨开鳞片,就在这里。”   言欲:“……”   长见识了。   *   两个半小时候,言欲确实泡得有点受不了了,才倦怠地锤了锤裴松凛的肩膀:“……站不起来了。”   他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像一款蒸软的蛋糕,往日的肃然冷傲一点不见。   “不用你站。”裴松凛贴着他的后背,轻轻扶着他的腰,轻声问询:“我咬了?”   “……嗯。”   裴松凛先吻了吻他漂亮的后颈,露出了渴望已久的尖牙,找准腺体咬了下去。   血腥的味道缠着信息素,Alpha和Omega都发出了不同程度的喟叹。   没有痛苦,又不只是欢愉。   像是灵魂在这一刻合二为一,一种悠长的余韵回荡在每根神经到的末梢。   裴松凛少量而温和地注入信息素,直到跟前的人真正连支撑的力气都没有,才松口拦腰将人抱起来。   湿透的衬衣早就沉到浴缸底部,裴松凛抽了一条干燥的浴巾将人掩饰地裹起来,擦干之后放到浴室的床上。   他先找吹风把言欲的头发吹干,然后再摸摸他蓬松的发,在眉心落下一个吻。   裴松凛转身的时候,言欲下意识勾住了他的尾指:“……去哪?”   “收拾一下,很快就出来。”裴松凛轻笑,“我就在你附近。”   言欲困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轻轻垂下手。   裴松凛把言欲的脏衣服亲手洗干净了,确认明天能干才开始收拾自己。   弄好一切回卧室的时候,言欲已经睡着了,累得连他靠到身边都没反应。   裴松凛将人搂在怀里,转身时才发现他的终端在闪。   轻抚时终端边开启,裴松凛这才意识到言欲把他的指纹录入进去了。   他不在意裴松凛查他的东西。   裴松凛忍不住又亲了他一下,才调出终端看是什么消息。   是秦佐,他在请示是否要给霍瑾发送这颗星球的定标。   看着这个名字,裴松凛眸色微沉,随后回了个言简意赅的不。 第57章 057   ◎大修◎   因为有裴松凛在身边, 言欲一夜无梦,睡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正午。   他刚一侧身,就滚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深海艾得洛像沾满了他每一寸皮肤, 让他浑身都有种被海潮润湿的舒适感。   明明是冬日,却觉得暖煦。   裴松凛察觉到怀里的动静, 慢慢睁开一支眼,轻笑着:“醒了?”   “嗯。”言欲此刻已经清醒, 没有昨天迷糊求标记的黏糊, 只是考了一会儿便有很自持地起身, “我去洗漱。”   但他刚翻身,手腕就被裴松凛扣住,轻轻牵了回来:“等等再去,再抱一会。”   若是以前,这种浪费时间的行为定会被言欲谴责。   可现在, 一向讲究的人却安安静静地躺在床的边缘, 任由大猫一样的Alpha蹭着抱着。   裴松凛本想在清晨好好地赖着,可明显有人不想让他如愿。   两个人才刚抱了三分钟, 手腕处的终端就响了起来。   是封洲野的通讯。   今日是“怖夜节”,封洲野诚邀刻奇的成员与他们共度节日。   言欲跟裴松凛起得迟,刻奇三分队和秦佐他们一大早上就被封洲野敲锣打鼓地吆喝出来了。   因为封洲野的人来疯, 秦佐还给言欲发了不少条讯息吐槽。   “他已经把刻奇的人都安排过去了。”言欲淡声道, “慕绮白似乎也没有留下。”   裴松凛正在将衬衣的扣子系上, 淡淡道:“那我们也收拾一下出发吧。”   怖夜节应该是这个星球相当重要的节日, 进入住宅区后, 言欲看到了挂在住宅外彩色的旗帜, 每一方旗帜上都有一盏雕刻得精丽的玻璃灯。   言欲看着, 蹙了蹙眉:“你确定,怖夜节的怖是恐怖的怖?”   不仅是古地球,哪怕是在星际帝国里,重大的节日一般都有寓意吉祥的名字,而“怖夜”这个名字,听起来就一股煞气。   “是。”裴松凛颔首,“我也觉得奇怪,要我去打听一下由来么?”   言欲还没回答是与否,一道人影便从右边最大的宅邸里走了出来,封洲野手里抗了个用果蔬雕刻的怪东西,见到他们时吆喝了一声:“来了啊?圣祠那边给你们留了位置,过去坐着吧。”   他说得圣祠,是在这座城市中心的一个圆顶白色建筑,风格非常怪异,是层层的塔形,但色彩却相当斑驳。   每一层的外壁上都刻着不同的文字,裴松凛用终端扫过,竟然是“圣祠”的不同语言表达形式。   言欲显然也看到了,他略微眯了下眼,看着最顶层:“那是什么语言?”   那是一叠如波点溅射堆叠的几何图案,并列圈纹,流水纹……交织在一起,不像是表达形式,倒更像是一潭水影。   裴松凛顺着上抬视线,摇摇头:“不知道,数据上并没记载……”   然说到这里,最顶层那波点却忽然在他的视网膜里跃动,像是忽然沁了水般潺潺流卷,刺痛了裴松凛脑海里的某根神经。   言欲听到他卡壳,蹙眉回头,却发现裴松凛的脸色不太对劲:“怎么了?”   “没事……”裴松凛摇头,忍住了那丝莫名的不适,露出笑容,“可能是终端搜查过度,有些疲惫。”   话音刚落,言欲便抓住了他的手腕:“那回去休息。”   “不。”裴松凛回握起他的手腕,轻轻摇头,“缓一缓就好了,现在没什么。”   言欲狐疑:“真的?”   “诶,不是让两位进去坐着么?怎么还在这儿?”封洲野的手忽然搭落到言欲的肩膀,他刚刚抗托的蔬果雕刻已经不在,“快到开饭的时候了,别客气啊。”   言欲本来想拒绝,但身边的人捏了捏他的指尖。   他忍下了浮动的情绪,跟裴松凛一起走进了圣祠。   圣祠从外形看是中规中矩的建筑物,但是走到里层才发现,里面的构架竟然跟机甲内部差不多,每一层的地面都是巨型的铁板扣锁而成,严丝合缝的纹路带着钢铁坚硬的冷意,通过光线调节甚至能看到下一层活动的居民。   言欲眼瞳微眯,这才发现唯有他与裴松凛所在的这一层里,居民的打扮是正常的,而上下两层的人都带着帽子,无论男女老少。   ……就像他们在村庄外遇到的那个小姑娘。   封洲野进圣祠的时候,上下层的所有人都起身往他这里看来,高高低低地说着话。   言欲浅浅听了两句,大概是什么欢迎封总司令,总司令万岁等等的话。   封洲野一一挥手回应。   “刻奇的人安排在另一层。”封洲野切出了终端的显示屏,把七百二十层的画面调给他看。   刻奇三分队全在这里,包括秦佐,唯独让人头疼的是,这群人跟饿死鬼一样在桌上狼吞虎咽,颇有以前的山贼喝酒吃肉的彪悍风范。   封洲野甚至笑:“我听闻刻奇对成员是严加管理,嗯……他们奔放得出乎我的想象。”   言欲:“……”   裴松凛看着言欲哑口无言,只能冷脸的样子,有些好笑。   这只能看出,言欲并不是把他的成员当成兵来管教,而是有一定亲近度。   要真的遵守清规戒律活着,得多压抑。   略过了原住民的爱戴,封洲野将人迎到这一层中心的圆桌前,坐在桌子边的人徐徐站了起来:“这位就是刻奇的首领?”   先开声的是一位面容姣好的女性,穿着白大褂,一身搞科研的严谨。   “是。”封洲野介绍到,“言先生和……”   他本来想让言欲自己揭明裴松凛的身份,但却没想到后者全然不给面子,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桌上的人,封洲野便只能自己补充:“他的伴侣。”   “你好,言先生。我姓陈,陈朝。”女人礼貌地朝他伸手,“燎野的机甲总设计师。”   言欲颔首,随后桌子上的人便渐次介绍。   坐在这一桌的,尽是燎野的核心干部。   昨日跟封洲野闹翻的慕绮白却不在其间。   两人入座之后,封洲野亲自给他倒入了葡萄酒,随后笑声道:“别拘束,把这儿当自己家就好,敞开吃。”   然而他是这么说,但餐桌上的气氛却并没有热烈起来。   裴松凛不由地往封洲野和言欲身上扫了一眼。   两位星盗团的首领风格截然不同,偏偏他们所带领的团队也背道而驰。   言欲冷静,沉郁,而刻奇却一个比一个张扬闹腾。   封洲野轻浮,不拘小节,偏偏他的干部却一个比一个安静。   裴松凛笑着抬了杯酒在唇前一抿,眉梢微挑,凑到言欲隔壁:“陈酿葡萄酒,好久没喝过那么纯正的味道了。”   “哦?有眼光。”封洲野端起自己跟前的葡萄酒杯,朝裴松凛一递,“这是我们自己酿的,五十年一季,不是特别的日子都不拿出来喝的。”   言欲本想制止他随意进食的动作,可裴松凛半杯酒下肚,原有的良好社交属性便被启动,他甚至自来熟地跟封洲野碰杯。   言欲脸色微沉,回头却看到陈朝正向他笑:“我们家首领总是没个正型,您多担待。”   “担待就不用了,”言欲晃了晃自己的酒杯,看着她,“入乡随俗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陈朝在燎野里的担子最重,而又有多次给封洲野善后的经验,很快就能读懂言欲眼里的意思。   入乡随俗,那也要知道,随的是什么俗。   啪——   一盏灯亮的沉声从塔顶响起,言欲回头,才发现塔外居然形成了一个环形的保护屏。   “纳米屏障。”裴松凛说。   随后,一方光屏在塔内的每一层亮起,而屏幕内的竟然就是封洲野本人。   “这是我们在这个星球上度过的,第七十二个怖夜节。”屏幕中的封洲野一改先前的嬉笑散漫,深邃的眉眼里透出一阵凛然,“曾经的我们,一度认为命运是早已安排好的,我们就是被流放的受难者,一生要被绝望笼罩。”   随着话音落下,一阵强烈的震动从塔的底部涌上来,言欲杯中的红酒甚至因为巨大的颤抖而溢出,沁在雪白的桌面。   他意识到什么,侧脸转身,塔壁便成了透明的——他看到了塔外的世界。   由白雪覆盖包裹的世界像是被黑暗吞噬,早上还颇有童话韵味的雪景上覆盖着密密麻麻的黑暗,而等他校准焦距后,才发现那竟然不是幻影……   这座圆塔之外,竟然蹿行着各种各样怪异恐怖的改造种!   帝国研究出来的改造种到底是用现有的素材,把人和异种拼接起来,弄成四不像的拼凑物,而眼下这群改造种却像是天生拥有怪异的基因,惊悚得浑然天成。   伊·德曼在罗素家族上展出的“人虫”跟这群东西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它们在雪中密密麻麻地狂奔前行,像是从地狱中涌出的恶鬼,一寸不遗地蚕食着这个世界。   终端响起,言欲垂眸便看到秦佐发来的讯息。   很显然,眼前的画面并不是只有他们能看到。   言欲回过头,才发现这群圆塔里的原住民虽然眼底布满了绝望和恐怖,甚至还有年幼的孩童在偷偷哭泣。   可他们却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仿佛坚信这座塔是最坚固的堡垒。   而在那群异种越过山下,闯入那条灯街之后,陈朝看向封洲野。   封洲野微微颔首,随后一列机甲从天而降,电弧在漆黑的夜空里折出炫目的光,像是一道锐利的切割机,将越过灯街的怪物们统统化为炭火。   灰烬和火光在雪地上燃起,圆塔内的所有居民却纷纷雀跃起来,像是参加盛典的人瞧见了烟花,眼神里浮现的尽是被保护拯救后的庆幸。   因为每一层都有铁板膈应,言欲听不到他们的话,但能从他们的唇形读懂眼在说什么。   “元帅一定会像以前一样保护我们的。”   “没关系,只不过是跟以前一样而已,我们能熬过去的。”   “害怕就不要看了,有妈妈在这里,有封将军在这里。”   言欲侧过脸,视线正好跟裴松凛接上,想说的话迅速递交在彼此的眼底。   这样恐怖的夜晚,几乎已经在这个星球发展成了习俗。   言欲那天碰见小妹妹的花街,竟然是一条人造的防线,只要有一定数量的异种越过,埋在雪地下的仪器则会启动自净程序……方圆百里燎起火焰,一瞬间将其间的生物烧个干净。   天空有机甲,地面有防护,这座圆塔甚至还有纳米防护罩……全都昭示着燎野对这种场面的应付公式已经烂熟于心。   他们甚至能在这个荒诞的世界里,为了跟这群诡异的生物共存而捏造出这么一个节日。   人造防线上挂着小孩们的花灯,避难所成为他们的圣祠,而眼下这顿饭,乍眼看像其乐融融的年夜饭,实际上稍有不慎,就是这辈子最后一次的断头饭。   这个封洲野,颇有丧事喜办的天赋。   但跟楼下言笑晏晏的人不一样的是,燎野的核心干部此时已经完全没心思吃饭,各个盯着自己的终端面板,专心地沉浸在一大摞数据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裴松凛浅酌手里的红酒,似笑非笑地开口,“封先生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封洲野回过神,苦恼般托着自己的下巴,好半天冥思苦想,才找到个合适的说法:“二位可以将这个当成……你们欢迎会的特殊表演?”   言欲嗤笑出声:“那费尽心思筹办这场表演,还真是辛苦封先生了。”   “不辛苦,我是希望从刻奇这里得到东西的,拼尽全力去讨好……自然是应该的。”   “哦?那封先生这是在跟我赌?”言欲轻挽自己的袖口,仍是那副漠不关心的淡然,“把这颗星球上还活着的人聚集在这个塔里,让我看到他们生活在如何的水深火热中,然后心软,将‘鸮’交给你?”   封洲野眼睛微微眯起,淡然看着面前的人,那阵胸有成竹的感觉渐渐坍塌。   他就是这么想的。   “但是,我是恶名昭著的星盗,不是下凡普度众生的菩萨啊。”言欲偏着头看他着他笑,“封先生要赌输了,想过后果吗?”   宇宙里的交易充满了尔虞我诈,哪怕是当初在最有权威性的奥科拍卖场,也有亡命之徒敢挑战规则。   言欲并没有到封洲野不出手就一定会丧生宇宙的地步,燎野仅仅不过是提供了一个稍作休整的踏板,就妄图用那么粗的道德枷锁捆住他。   裴松凛默默地听着,唇边缓缓翘起。   这句话听起来像自私无比的恶劣星盗说出来的,但实际上他比谁都清楚言欲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言欲不是孤身一人能随随便便就去死的星际流浪者,他背后还有一个刻奇。   刻奇已经得罪了星际帝国,他们能在宇宙中找到立足之地的根本,就是靠手里这个神秘莫测的“鸮”星门。   就这么把核心挖出去,那才是真正的自掘坟墓。   封洲野看着面前从容不迫的人,余光里倒影着塔外的炮火和灰烬,慢慢地笑了,双手撑在桌面上,不疾不徐地开口威胁:“那我就只能让言先生你,还有刻奇的三分队成员,跟燎野一起……”   话音未落,一阵强大的精神力迎面碾了过来,封洲野先前动的歪心思被一瞬扑灭。   裴松凛轻抬眼眸,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淡然,尽是强大Alpha随意使用精神力的从容:“那不知道封先生有没有想过,我们家先生在宇宙里横行霸道那么多年,是有原因的。”   能威胁言欲的人,从来没有什么好下场。   Alpha的精神力几乎是碾压的态势,陈朝看着封洲野眼里一闪而过的阴鸷,连忙:“言先生,圆塔的防护系统集中建在外层,内部是承受不了巨大的精神力涌动的。即便您不在乎燎野……刻奇的成员也还在里面,你也不希望他们受到伤害的对么?”   陈朝的声音刚落下,一阵颤动便从塔的底部传上来。   塔的结构是足以屏蔽矩震级8.0以上的,震感既然能传上来,那就证明圆塔以外的世界正遭受巨大的灾难。   “刻奇不愿意插手,是因为你觉得这与你们并无关系,只是一群陌生人在受到陌生的灾难。”陈朝飞快地在自己的终端上触碰着,很快便将一份文件调到两人面前。   “但如果我说,在这个星球上生活的人,曾经也是星际帝国的一份子呢?”   言欲徐徐抬眸,竟然发现陈朝的终端上展示的,竟然是星际帝国里被抹去的一段历史。 第58章 058   ◎大修◎   人类在宇宙初登场时, 拥有精神力的Alpha还只是极少数。   跟所有的物种进化一样,人类在觉醒精神力之路上,也经历过一段复杂的进化时期。   人类帝国在最开始, 地位堪堪对等异种的附属国, 在强大而陌生的异种面前,刚脱离古地球时期的人类尚且没有反抗之力。   但因为这一段历史已经踏入新纪元, 所以星际历史完整地存在于各大星区的纪年仪中……除了第九代星际帝国和菲利尔斯一世中间衔接的那两百年历史。   这是唯一空缺的两百年。   而帝国官方给的解释是,纪年仪在首都星的主体受到不明能量波干扰, 导致星际帝国的历史颠乱错位, 当时的菲利尔斯一世任命了好几个精通这方面的研究员去修复, 终于把历史重排,却独独这两百年成了乱码。   无可恢复的乱码。   后续有人尝试过用各种方法修复,但皆是无疾而终。   于是,这遗失的两百年便被渐渐遗忘,像一颗染了尘的珍珠, 滚入了历史的角落里。   言欲微微蹙眉, 他在德斯学院念的是机甲专研科,辅修是如何上场打仗, 确实对帝国的历史并不了解。   他侧目看向身边的人,裴松凛轻轻颔首,手落到他的肩膀上, 用手腕靠近言欲, 随后便从终端传来了他极轻的声音。   像是窃窃私语。   “确实如此。我当初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问过韦佛教授, 他给我的回答是那几年有非常重大的异种战役, 星际帝国能源吃紧, 无暇应付这种小问题, 等后来想修复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韦佛的回答理所当然,对这个既定的历史并没有任何异议。   但裴松凛仍觉得这个答案……很轻飘飘。   像是一层虚伪的面纱,轻描淡写地就盖过了遗失的两百年。   裴松凛在T1星系土生土长,自然知道虽然科技精神力都在飞速发展,但首都星仍旧站在最高点对其他星区进行着教育垄断。   如果那两百年历史有人想篡改,那么等知晓真相的其他人寿命翻篇,就可以当做不存在。   言欲听懂了,转而抬头看向燎野:“所以,你们现在的意思是……帝国无论多少专家都无法修复的两百年历史,现在在这颗贫瘠又多灾多难的星球上?”   “是的,毕竟被人刻意抹去的东西,是无法留下能被修复的蛛丝马迹的。”陈朝笑了笑,“尤其是集星际帝国所有权利于一身的,最高位的统治者。”   星际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只有一个——   “你的意思是……是菲利尔斯一世,自己将这两百年从纪年仪上抹去的?”裴松凛每一个字说得极为缓慢,像是刀工精巧的刽子手,在慢慢地把隐藏的真相剖离。   言欲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在这一瞬间,变得缓慢又沉重。   心底像有一根神经莫名变得尖锐,刺入了他的大脑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他难以捕捉。   言欲下意识忍住了那种异样,嗓音低了两度:“开门见山,不要再迂回。”   圆塔的高层里一片死寂,封洲野看着言欲越发沉冷的表情,笑了笑:“不愧是高等学府出来的学生,就是死板。”   他抬手一挥,光屏中出现了一片诡异的景象。   这是覆盖在土层之下,一处只容机甲通过的,窄细管道。   探入底层的应该是某种侦测仪之类的高精度机器,一寸不落地将深渊中的景象记录在里。   峡谷的岩壁是非常诡异的暗红色,像是血液泼洒后陈结而成的巨行痂块,而浮动凹凸的地方则像举行的静脉血管,在浓雾的隐罩下有汩动的错觉。   自然光落不进来这片阴森之地的,侦测仪一直往下坠,像是沿着某种怪物的食道溶进了最深处,起初明亮的灯光渐渐晕散,像苟延残喘般撕扯出一点能见的地方。   这并不是因为光源变弱了,而更像是……蛰伏在深处的黑暗正在啃噬光明。   裴松凛眉宇瞬间蹙起,如果他没看错,这深渊之中的黑暗,似乎在“动”。   绝非灯光照落时的影影绰绰,而是有生命的,令人恐惧的,蠕动。   “这里,就是这座圆塔之下,最接近地核的地方。”封洲野的声音极沉,堆叠了相当复杂的情绪。   有恐惧,有绝望,但都被他死死隐忍压制。   飞行器缓缓停落,终于到了尽头。   但它停止移动的瞬间,镜头却强烈地颤动了起来,一股庞大而杂乱的精神波动,像是透过了屏幕传到了所有人的眼前。   这是精神力大规模爆发后残存的能量源,在仪器上还留有恐怖的影子残留。   这阵精神力的涌动仿佛数以万计的低劣Alpha在齐声嘶吼,痛苦而无休止地释放着精神域,供以更高等的Alpha掠夺。   这种情况裴松凛在德斯学院的模拟训练场上见过,是一种存在于可能性中的精神域压制。   即在等级远高于对手的情况下,利用精神域进行覆盖侵蚀,让敌人在机甲中瞬间丧失战斗能力。   一般的Alpha只能通过精神力操控机甲,如精神力等级过低,是无法打开精神域的。   这样方法相当于高阶Alpha不仅侵入对手的精神力,还强行拓宽精神域进行蚕食……精神力压制到让其他Alpha主动释放精神域供以掠夺,并且是那么大范围,足以证明爆发这种精神力的东西是个多么可怕的存在。   侦测仪落到一个暗银色的通道前,通道口被雾障和刺鼻的腐蚀气体蚕食,但仍能看得出上面极为精细的做工,毕竟能在这种环境保持原样,技术跟用材不够精湛都是灾难。   通道四周寸草不生,飞行器贴地而走,看不出下面是泥泞还是陆地。诡异的风响从岩壁的缝隙中钻进耳中,像是一片孤魂野鬼在哀鸣,哪怕是见惯了星际诡异之处的星盗,也不免觉得有些发冷。   侦测仪很快找到对接口,发出淡蓝色的光泽。   随后,被腐蚀的壁口瞬间蔓延出裂纹,岩壁层层推开,一个崭新的入口出现。   言欲看着一道道开门工序缓缓出现,一种极为强烈的熟悉感迎面而来——鸮星门的外壁似乎也是这种构造和材质,只不过在这里黑灯瞎火的看不太清,不能下一个准确的定论。   刚想到这里,通道大门正式打开,飞行器缓慢地进入了狭窄的地道之中,苍白的光骤然亮起,一盏盏绵延向前,像通往地狱的指引。   冷银色的墙壁,明显是来自异星的材料,被如此大规模地使用,显然昭示了在修建这个通道时的目的。   一阵强烈的恐慌又在这个时候浮现,言欲落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徐徐扣紧。   “这个通道,是你们建的?”裴松凛问。   封洲野凝着屏幕中阴森的环境,瞳孔里一晃而过某种入骨的恐惧,他沉了沉,低声:“不是,是放逐前修建的。”   裴松凛眼睛微眯:“放逐前?”   “是,你们不是要证据,去解释菲利尔斯一世在位的两百年历史为什么消失了吗?”封洲野慢慢闭上了眼睛,“这就是答案。”   侦测仪在地下基地绕行了一圈,将走过的地方绘制成地图,而这里虽然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却异常的干净平整,最后,侦测仪停在了一面巨大的电子光屏前,接入了能量源,一串冰冷的文字跃于光屏上。   一段被流放在域外星系的历史徐徐浮现。   在星际帝国独立前,人类是依附于异种与外星科技生存的,当时Alpha并未大规模觉醒精神力,机甲的研发与操控也相对落后。   尤其是在接触到异种之后,人类了解到自我的渺小之后,逐渐行程了两类派别,一方是激进的改造派,一方是温和的发展派。   前者笃信适者生存,认为人类求索的必经之路是进化,而第一个觉醒精神域的Alpha成为这一派别安身立命的根本。   而后者则是与外星系的其他文明进行适度的朝贡贸易,换取资源与科技,渴望以和平自由为基础的平稳发展。   但所有人都知道,种族文明是难以相融的,当前者无法突破现有窘境,那么后者面临的危难则会让文明停滞甚至毁灭。   而在漫长的挣扎与彷徨之后,几个熟悉的名字便落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德斯学院、海瑞斯学院、乌拉诺斯学院、纶堡学院。   “而这颗星球的前身,就是纶堡学院和乌拉诺斯学院。”   纶堡学院——畸变DNA研究专院。   “按照正常的基因发展蓝图,人类还要经过一定时间的演变,才能诞生出一批拥有高级精神力的战士,但当时帝国的发展严重受限,天灾种的挑衅和蚕食是最大问题。早期的乌拉诺斯学院就是负责在异星战场收集天灾种的躯体进行研究,而纶堡学院进行改造实验。”   因为没有实验依据,所有的结果都只能靠探索,纶堡学院的每一个计划都走得十分大胆。   “据这里残存的资料记载,纶堡学院在百年前完成的生化实验,有九千八百项,每一项的成功背后,都象征着无数生命的流逝。”封洲野在青少年时期就知道这个数据,而到现在,他仍然觉得毛骨悚然。   这段历史他知道,但在纪年仪之中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就是帝国初期人类对异种的了解太少,盲目的改造实验造成了大规模的人员伤亡,被当时的元帅永久禁用。   “这段历史并非没有记录,但却出现在这里,是跟那两百年有什么关联?”裴松凛静淡地问。   “是的。帝国上明面禁止的实验,在那两百年被重新启用……当年,在发现了人鱼种后,纶堡学院确实研发了一批S级精神力的战士,他们甚至上过战场,并且大获全胜。甚至有人称那批展示的首领为‘降世神’。”   “降世神”是当时帝国T0级别的星际战士,没有任何一个Alpha能与他抗衡。   但在全帝国以为转机就要出现,举国欢庆的时候——噩耗来临。   改造战士们本体基因承受不了异种基因,纷纷狂化暴走,将畸变后的躯体挥向同胞。   而‘降世神’完全成为了‘灭世神’,祂强大到诡异的战力甚至能把帝国派过来的三支精锐机甲部队打得落花流水。   帝国一时间血流漂杵,当时帝国的元帅甚至是低头向异种求助,才与异种联手勉强将那群怪物封印在纶堡学院之下。   “但即便受到了如此可怕的反噬,仍有人不死心……毕竟短暂的甜头也是甜头,改造实验被从明面搬到了暗面。”封洲野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抬起眼看向言欲,“一度被封印的魔盒,在菲利尔斯一世即位的时候,重新被打开。”   “菲利尔斯一世?”裴松凛心头有什么塌陷了下去。   菲利尔斯一世在位时期,是帝国版图扩展得最快的时候。   所有人都赞誉一世是机甲上的明君,却极少有人知道当时帝国的恐怖战力从何而来,只认为他是帝国最有前瞻性和野心的Alpha元帅。   然而,贪欲是无止境的,野心也一样。   “当时的改造种是有清醒时间的,当他们的人性被啃食干净后,便成了只会杀戮的活死人……而又因为死伤太多,造成了大规模的活死人尸潮,一夜之间这片地方成了人间炼狱。纶堡学院所在的T18星系被列为禁区,参与实验的所有人却没有得到当权者的庇护。”   封洲野冷笑了一声,“这是把双刃剑,但用它的人却很聪明……捅出去的一刀是为了星际帝国,而反噬的一刀却同样以帝国的名誉,让参与实验,手无缚鸡之力的科学家们抗下。”   “菲利尔斯一世早就料到这样的结局,他在T18星区偷偷埋下了防护墙,当尸潮爆发的时候整个T18被完全封闭。纶堡学院遭遇了血屠,一系列教授和研究员死无全尸。”封洲野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之后接着他的声音的,是陈朝:“没人听见T18里面的惨叫,也没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这片星区上的人气球得到帝国的庇佑,帝国却给他们撒了一城的镇定剂,而在幸存者睡醒之后,他们已经脱离星际帝国,来到这个陌生的星系。”   说到这里,陈朝凝向言欲,眼神里尽是恳切:“我后来调查过这颗星球上残存的星港,这颗星球被流放时所用的跃迁的方式,和‘鸮’星门如出一辙——都是由极为强大的精神力推动,而在停落至这个星域后,所有星港都被炸毁了。”   T18星区就此从历史上除名,成了一枚废弃的弃子。   而残忍的真相,被轻描淡写地从纪年仪上抹去,无人知晓。   封洲野缓缓抬眸,“所谓的第二故乡,但实际上只是个活在这颗星球上的人安慰自己的借口罢了。”   数百年来,资源的贫乏,科技的停滞,还有对狂化物种的提防,还有各种实验带来的环境污染让那群盲从的野心家们付尽了代价,他们别无选择,只能接受。   “刻奇降落在这颗星球上的时候,应该就已经察觉到了这颗星区内部有异样的能量波动。”封洲野切换了另一段录像,是检测仪更加深入的记录。   “这里面收录的,就是最开始,第一批实验里被封印的怪物。”   基因裁剪编辑是最合理且有效的改造方式,所以陈列一室的怪物,结合了无数异种的怪相。   纶堡学院的通道设施完备,他们像在浏览一个怪异的动物园之中,看着无数与人有关,却毫无人性的东西盘亘在地底。   记录落到一个残旧的操控台上,老旧的仪器上还刻着祂的名字——降世神。   “这里还有一批纶堡学院学生的录像,自从被放逐后,他们尝试着在这颗星球上自救。一开始是尝试唤醒,他们企图让那群怪物恢复人性……曾经有过一段时间,这是有了成效的。”   因为暴动失控的是第二批改造种,帝国早就有了经验,在改造的过程中剔除了被排选为暴力基因的染色体,所以他们存在被唤醒的可能。   那群怪物在药剂和精神力的作用下,短暂地恢复了自己人性的那一面,也知道自己被流放的命运。   被流放的人们甚至一度在这颗星球上燃起了生命的火种,依凭得天独厚的宇宙环境,慢慢地活了下来。   说到这里,言欲猛地想起前天遇到的小姑娘。   他低下头,在层层的圆塔间寻找,最后经过义眼的排查锁定了那张脸——小姑娘摘下了头上厚重的帽子,露出了一双颤动的兽耳。   “在看缇铃?”封洲野的精神域接连着圆塔的每一个角落,言欲调动了自己身上的义体,他自然能察觉到。   见他眼里晃过的悚然,封洲野笑了笑:“你想的没错。从基因构造来看,她确实也是异种,因为她的母亲四分之三的基因构成都是哺乳种中的猫科……她们都是异种的后代。”   言欲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拳。伊·德曼梦中都想要达到的基因融合,竟然在这个偏僻落后的星球里,在一支小小星盗团的背后实现了。   “当时为了生命的延续,一部分温和的还有自我意识的改造体被纶堡的师生放了出来,进行去异种化和开化教育,后来也发现了因为有人体的基因在,不完全有生殖隔离,所以第二故乡上如今才有那么多……混血儿。”   封洲野虽然在基因上仍是纯人类,但他也无法开口叫同胞为杂交种。   他知道帝国将这样的人视为低端生物,甚至看不起……星际帝国的居民连养宠物都追求纯真的血统。   可是对于流放者来说,这是生命的延续。   “怎么做到的?”裴松凛却忽然问,“帝国迄今为止都没有改造种成功存活的记录,你们却能……延续?”   “因为人鱼。”   陈朝看着他:“帝国做异种基因缝合之类的实验,需要人鱼的血液作为粘合剂。而这一批异种在最开始的实验里就已经引用了人鱼的血液,星际帝国无法理解诡异的基因缝合技术,早就已经实现了。”   “伊·德曼他只是捡到了一份当初实验残存的手稿,所以自以为得到了天神的指点,重走旧路。”   “帝国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陈朝垂下眸,眼底淌出黯然,“早在一百多年前,楚述博士就发现了这颗星球,她知道这里的一切。”   楚述的名字忽然出现,裴松凛跟言欲皆是一震。   谁也没想到,拨开阴霾,发现这颗星球的,竟然是楚述。   “她是顺着人鱼的线索找到这里的,她知晓我们经历的苦难,并且答应我们会想办法……可是后来,她不明不白地死了。”   裴松凛身形一震。   他倏然明白,楚述为什么会让他远离首都星,并且希望他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他和人鱼的秘密。   楚述知晓人类在进化改造这条路上对人鱼种做了什么,也知道这样的秘密会引来杀身之祸……在发现这颗被流放的星球之前,她就知道自己必死的结局。   言欲看着裴松凛眼底的灰翳,慢慢抬手,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指尖。   裴松凛被他这个微笑的动作拽回了理智,敛下眸向他轻笑了一下,但眼底却完全没有笑意。   两个人微小的动作无人察觉,陈朝依旧沉浸在悲伤之中:“她的死让我们失去了希望,但更绝望的事情仍在发生。”   冰在薄处裂,绳在细处断,厄运总会恰到好处地滋生在新生的希望里。   “降世神毫无预兆地出现了苏醒的迹象。”陈朝的脸色浮上一层白,她看向圆塔之外的烟火,“改造种体内像是有一道程序被随之唤醒了,明明已经有了人类意识,能和谐共处的他们,像是被突然删掉了理智。”   它们的精神力被地下“降世神”的精神域笼罩,并且逐点蚕食。   而且改造种的精神力每被侵蚀一点,它们就会像被某种酷刑逼迫着,更加疯魔,杀戮不止。   “后来,我们根据改造种的暴动,观测到了‘降世神’能量的异常,搭建了防线,改造了避难所。”   并且把这天叫做怖夜节。   言欲眉心一蹙:“地下生物的发作,还有规律?”   “有,祂掠夺充足精神力之后,会陷入平静期,而改造种也会停止狂暴状态。”   “听起来像是某种蓄养,”裴松凛冷哂,“祂还知道不能一次性蚕食完?”   陈朝苦笑了一下,无奈又哀戚:“但让我们觉得不对劲的……是祂如今暴动的周期,越来越短了。”   这是个不祥的征兆,暗示着……祂也许快从地底下爬出来了。   在这颗星球上的人,只能担惊受怕地活着,担惊受怕地死去。   听起来,像早已被定好终局的命运。   “既然祂那么危险,你们为什么还将圆塔建立在这里?”言欲问。   “圆塔不是我们建立的。”陈朝回答,“圆塔早在T18星区还没被流放之前就在这里了,它作为星际帝国的产物,无论是防护等级还是附近的科技都相当完善,这是最佳的定居点……我们也是在后来的探测中发现,祂被封印在这里。”   像个无赖的玩笑……最接近灾祸的地方,竟然是最安全的。   仿佛是天然地在逼他们,躲避改造种就要蜗居在这里,而在蜗居的时候又提心吊胆……不知道地下真正恐怖的东西什么时候苏醒。   所谓的“第二故乡”都像是一个精心筹备的报复,一切都是为了折磨活在这上面的人。   言欲沉思半晌:“所以,你们想要‘鸮’,是因为上面的科技跟当初这颗星球被放逐的科技一样?”   “是的。”封洲野承认,“因为我在研究这颗星球的时候,发现它能量流的残存轨迹,可刻奇在跃迁后产生的能量波动很相似,所以我认为……这两者可能来自同一种技术,但我们没想过要借此回到星际帝国或是如何,我们想做的只是利用那玄乎奇迹的星门,把‘降世神’从这颗星球里剥离。”   “为什么要那么费劲?”裴松凛看着窗外的乱斗,“与其耗尽心思地把这堆东西铲平,把地下那玩意儿轰出去,不如找一个新的宜居星球……或者说在外太空建立一个人造星环基地,以你们燎野在宇宙中的名声,完全能做到。”   裴松凛指的当然不是从这颗星球上挖掘资源,而是通过星际交易……星盗么,想要什么抢不来?   “做不到。”封洲野摇摇头,“这里的居民百分之80%都是改造种的后代,他们没有继承基因里逆天的战斗能力,也没有进化人类与生俱来的适应能力……他们甚至不如古地球上曾经生活的那一批人类。”   陈朝颔首:“他们的平均寿命甚至只有50岁。”   言欲微骇……星际帝国其他星区平均寿命在200,而在医疗资源和环境更好的T1首都星甚至能达到300,这里却只有四分之一不到。   五十年,在偌大的宇宙中不过弹指一挥。   他们的寿命短,适应能力差,一点点气候的变化都让他们难以承受,宜居其他星球甚至是外太空……基本上没有可能。   自从被星际帝国放逐了之后,他们就是无脚鸟,这颗星球是他们唯一能够依赖的地方。   唯一的家园。   黑暗将止,塔外的异种在燎野娴熟的应对手段下渐渐散去,怖夜节的最后迎来了黎明的曙光。   封洲野在内,燎野的人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即便之后还会有更多个像这样的夜晚,但能挨过今夜又算是在命薄上续了一笔。   言欲跟裴松凛站在圆塔内,看着居民像是散落的蚁群般慢慢地从塔里出来,为自己尚能延续的,短暂的生命欢呼。   “很触动?”裴松凛的声音极轻。   言欲在人群中找到了有小猫耳朵的缇铃,看着小女孩被她的家人高高地举起,头顶的太阳顺着她的发丝洒落,暖融融地沁在她小小的五官上。   “蜉蝣朝生暮死,穷极一生只是为了浮出水面,在空气中展翅。”言欲的声音很轻,轻得让人听不出情绪,“天地辽阔,至死它们都看不完。”   “任何生物的一生总有看不完的风景,遗憾是常态,”裴松凛低下头贴着他的侧脸,“你说它的一生很短,可是它们种群的一生却很长……它们是从石炭纪开始一直活下来。”   言欲倏然笑了:“你不是德斯学院里最不喜欢引经据典的学生么?怎么开始给我讲道理了?”   “我只是不喜欢跟别人讲道理。”裴松凛握着他的手,轻轻地抱着他,“你要是愿意听,我什么都喜欢跟你讲。”   言欲嘴唇微抿,没有回答,视线低垂。   熬过一个又一个恐怖的夜晚,只是为了走到短短五十岁的尽头。   这便是一生。   可人类文明的长河,本就是一个又一个的一生汇聚而成。   封洲野口中的欢迎仪式结束,便开始着手重修被破坏的房屋。   毕竟生活还是要继续,总不能让追随他的人无瓦遮头。   言欲本以为他们会需要刻奇的帮忙,结果他回到自己落脚的别墅时才发现,这里的一切建筑都有纳米防护罩加固。   除了靠近灯街的区域,大部分房屋是完好无损的。   还真是小瞧了燎野了。   “我想去灯街那边看一眼。”裴松凛出来之后,轻轻握住了言欲的手,“应该有一部分初代改造种的尸体在那边,我去采集一些数据。”   “好。”言欲颔首,说完注意安全后,找到了带着刻奇三分队回到休息区的秦佐。   秦博士虽然没有参与到他们跟封洲野的对话,但通过眼睛也大概看出了有什么不对劲。   进了书房,秦佐便习惯性地给自己温了一杯咖啡。   这是他的小习惯,在焦虑的时候总需要什么东西去抑制自己的情绪。   端上咖啡,他才镇定下来:“言欲,如果我没看错,昨天晚上那群大规模触摸的东西……应该是改造种?”   言欲颔首,将昨天晚上封洲野和陈朝说过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他。   即便经历了不少大风大浪,秦佐在这一刻仍是难以控制自己的表情:“……这是真的吗?菲利尔斯一世埋的祸种?”   他打开了自己的终端,将帝国的纪年录翻了出来。   在星际帝国的历史中,菲利尔斯家族做出了卓越的贡献,甚至一度将最高权利掌握在家族手中。   三代菲利尔斯皆有卓越的统治才能,甚至连精神力都是一个比一个冠绝帝国,赞颂元帅家族的书籍甚至都传遍每一个角落,连学生入门配备的终端里都记录着他的丰功伟绩。   而现在,燎野却捧了一个鲜血淋漓的证据,说菲利尔斯一世竟然做出了这么违背天理人伦的改造实验,甚至还篡改历史,磨灭记忆?   “你知道现在沉睡的元帅是一世的谁吗?是他孙子。”秦佐嗓音极沉,“整个首都星的权贵都是一世挑出来的人,在二世和三世的铁血统治下,已经是一个上下一心的完整体了。”   他们即便现在把这颗星球砸在T1的星港上,也没有人会承认这段历史的。   “你是不是忘了,我现在已经是帝国的首席通缉犯,不是T11的上将了。”言欲从容地端着咖啡,轻轻地吹过上面浮起的热气,“我才不管帝国是死是活,我在想……鸮。”   秦佐被他平静的语调唤回神智,这几天接连的信息让他有点吃不消,竟然连自己的处境都忘了:“封洲野的想法是,因为鸮的跃迁跟这颗星球被放逐的方式一样,所以想利用鸮的强大能量源,把地下封印的‘降世神’从这座星球里挖出来?”   星门作为如基金宇宙里最常见也是最便捷的运输方式,是能做到快速且长距离的运输,但星门空间站的传输轨迹是固定的,而可承载的机甲重量和通过次数都是有严格的数据规定的。   “鸮”是打破传统的特殊存在,它不受距离和空间的限制,使用的还是不一样的能源……一切都超越了现有科技,秦佐这些年坚持不懈地对它进行研究,也只是了解了皮毛。   “星际帝国在启用星门的时候是经历了数万次实验才确定可以通人的,‘鸮’现在的能源储备情况和可容纳的体量都是个谜,万一在使用的过程中,能量耗尽,传送失败?或者是它并不能将那么巨大的东西送走呢?”秦佐每一个字都像落在刀尖之上,“更何况,封洲野也说了,地下那个东西有苏醒的迹象。”   万一失败了,还让那东西提早苏醒了呢?   “我在他们的计划里,看到的是九死一生。”秦佐没有意气用事,他并非出自椒汤刻奇成员的私心,只是客观的评价。   言欲浅浅抿了一口咖啡,舌尖漾开了浓厚的苦涩,他不喜欢这种味道,转手放下。   随后,他看向秦佐:“我们愿意帮忙,他们是九死一生,我们不配合,就是十死无生。”   残酷又简单的现实。   秦佐再无声音,言欲转过身:“你知道楚述么?”   这话题转折的意思很明显,秦佐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多想,颔首:“楚述不是你那位……的母亲么?”   言欲有些不自然,但他很快敛了下来:“嗯。以前他不怎么跟我说家事,后来他死了我也没怎么细查,现在忽然想知道。”   以前不是没有细查,而是担心会被牵动心病,所以刻意回避。   “楚述么,”秦佐倚在桌子边,摸着下巴沉思,“在学术界是个里程碑式的人物,她在基因方面的荣誉是很多科研人员都望尘莫及的高度。”   而且,楚述的一声几乎都是完整地记录在星际史册上的,从她的出生到死亡。   甚至原因也很明白——死于异星天灾,搭乘的机甲尽毁,连记录遗言的黑匣子都没留下。   “这些我都知道,我是想问她的……人呢?”言欲挑了个合适的问法。   秦佐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我出声的时候她已经是个人象挂在首都星学术展厅的历史伟人了,你还觉得我能了解她的什么?”   更何况,裴松凛不是就在他身边么?问楚述女士的亲儿子不就行了?   言欲被他这么猝不及防的反问弄得有些僵硬,故作平静地咳嗽了一声:“嗯,你说的是。”   秦佐:“……”   沉默中蔓延着莫名的诡异,言欲总觉得秦佐有话,欲问非问。   他知道这人在想什么,干脆转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从秦佐的房间里出来,他又去看了三分队的成员。   成员一个个心比天大,只当昨天晚上看了一出恐怖电影,现在还是坐在一起唠嗑打牌。   毕竟在他们的心里,天塌下来都有老大挡着,他们只要不瞎焦虑不瞎添乱就好了。   言欲看了一眼,便回到自己的别墅里。   他推开卧室门的时候,裴松凛已经回来了。   而此刻他正站在言欲之前在窗台发呆的位置,英挺的轮廓上落着窗外雪景的淡光,看着十分遥远。   房子的管家系统是连着裴松凛的终端,有人进来会有消息通知他的终端,而他现在都没发现言欲,只能是因为他屏蔽了系统。   只有在想要一个人安静时才会这样。   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言欲却站在门口难以移动。   现在的裴松凛,就跟七十年前,什么事都不跟他说的裴少将一样。   沉默,遥远,触之不及。   言欲轻呼吸一口气,缓缓靠到那人的身边,低声道:“我回来了。”   拥抱的时候裴松凛明显地顿了一下,随后才似回神般看着他。   裴松凛没发现言欲靠得那么近,失笑着向他轻轻张开手臂,顺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腕的终端:“抱歉,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没发现。”   言欲低声应了一句,看着他视线刚刚落的地方:“在想什么?”   拥抱总能缓解沉默,在肢体接触时那阵鲜明的距离似乎也被缩短了。   言欲温顺地靠在他的怀里,轻轻地嗅着那阵深海香。   “没想什么,只是发呆。”裴松凛侧过身,慢慢地抬手拢上他的腰,轻嗅着Omega腺体时才觉得心口这里得到舒缓。   这就是信息素100%契合带来的好处么?他对言欲越来越爱不释手了。   可抱到怀里时,Omega的不反抗和不作为却让他意识到不对,裴松凛微微低头,看着言欲轻抿的嘴唇,忍不住抬手去碰。   他的嗓音极轻极柔:“别咬坏了,怎么了,跟秦佐聊什么了让你不开心?”   言欲沉默片刻,忽然抬头:“最开始的时候,我觉得你好像不是很爱我。”   裴松凛怔在原地,认真地看着身侧的人。   冬风拂面而过,吹起了言欲微长的发,将他的模糊掩得有一丝丝凉。   “……你说什么?”裴松凛的语调沉了三分看着他,“我好像不是很爱你?”   他突然升起的气势让言欲略微一虚,轻轻地侧开了脸。   ……他本来没想说出那句话的。   随之而来的,是裴松凛细长而有力的指节,他托起言欲的下巴,带着一丝审问的探究:“嗯?回避什么?把话说明白。”   看着裴松凛的脸,言欲已经后悔了,他轻轻地靠在床边的扶手一侧,低声:“没……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不行。”裴松凛握着他的手腕,往怀里一带,瞬间就将人拥在跟前,眼睛眯起,“总觉得我被扣上了一顶不得了的帽子,你今天不把话给我说清楚别想走。”   什么叫不是很爱?   为什么?因为他死的早吗?   谁给言欲这种错觉。   裴松凛的质问来势汹汹,超出了言欲预想中的反应,他像被衔住后颈肉的猫咪,僵持在原地一动不动。   见言欲似乎是铁了心要装聋作哑,裴松凛微微蹙眉,低头一口咬在他耳朵上:“还有什么叫最开始的时候?看来我们之间误会很深啊?”   这样的亲昵让言欲浑身一抖,向来冷静自持的脸上露出了一瞬难以置信:“……你做什么?”   “我在说话,你当听不到,那我只能想点办法。”裴松凛只是轻轻咬了咬,然后凑近含住了他的耳垂,“所以,现在是能听见了?”   这是伴随了言欲七十年的问题,他要么永远不提,提了就只能解决。   “我……”言欲的手落在微冷的扶手上,嗓音低淡,“就是那么觉得。”   他的回答非常含糊,裴松凛却抓住了情绪的端倪:“为什么?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没发现你在纳维亚?”   这么说来,还是言欲先动的心。   如果裴松凛能早一步发现他当时就藏在期间偷看自己,他一定会当即就把人领回家,更不可能走到后面,言欲被送上拍卖台那一步。   想到这里,裴松凛言欲他腰的手更加用力,低声道:“言欲,虽然最开始是你在暗我在明,被你偷偷抢跑,但是我发誓……如果当时我就知道你在,一定是我先不择手段把你带回去,并且一样是我先喜欢你。”   如果现在让裴松凛去承认有什么事情是最后悔的,那就只有错过了跟言欲的初遇,并且给自己捏造了一位假想敌。   想到这里,裴松凛有点生气:“偷跑了还不承认,真是狡猾。”   言欲没想到这人能趁着这机会偷偷表白,还能倒打一耙怪到他的头上。   “我没有跟你挣这个。”   “那你为什么会有那种错觉?”裴松凛一路下沿,吻着他的颈窝,“还是你又擅自误会了什么?”   这人是强词夺理的一把好手,言欲不跟他争论,垂着眼小声说:“你很多时候明明躺在我身边,但是我却会感觉,你的心不在这里。”   虽然不想承认,但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言欲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他和裴松凛同床异梦。   只不过当时他不知道裴松凛喜欢的是什么类型,怕自己情绪显露太多,越过了他作为“金丝雀”的身份。   至少在以前……或者说七十年后的现在,裴松凛都没有很明确地说过“爱”。   “我的心不在你这里,又怎么会机关算尽都要留在你身边呢?”裴松凛觉得他的话很可爱,忍不住低头抱住他,“你都不知道我一开始以为你真的讨厌我……我有多难过。”   “……难过?”言欲眼睫轻垂,细微地颤抖着,“你会难过吗?”   “我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为什么不会难过。”裴松凛看着他颤动的眼睫,只觉得心头有什么酥开了,“不要回避,为什么误会我。”   温热的气息扫落在侧颈最柔软的地方,蔓延出细细密密的痒。   言欲缓缓抬起眼睫,回头看着他:“因为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就像现在。” 第59章 059   ◎大修◎   裴松凛凝视着他, 忽然明白言欲的不安从何而来。   言欲是从黑市里出来的,奥科对于拍品有一套完整的介绍,裴松凛在看到他的时候, 言欲的一切已经被标注在拍品介绍中。   言欲对他的由来一无所知, 奥科给他的标注就是一切。   裴松凛对言欲的认知能达到80%,而言欲对他只有表面可见的10%。   信息差的不对等, 带来的便只有不安,更何况当时的裴松凛确实还有事瞒着他。   “抱歉, 是我的错。”裴松凛轻轻松手, 眉眼低垂, “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   言欲低头靠到他的怀里,小心翼翼又忍不住试探:“我翻旧账_脚c a r a m e l 烫_,你会讨厌吗?”   “怎么可能讨厌,”裴松凛感觉心头塌陷了一块儿,“你觉得我不爱你, 这种误会才讨厌。”   风冷, 言欲搭在裴松凛臂弯的指能感觉到那阵寒冷,但胸口却贴近裴松凛的心跳, 能感受到暖而有力的心跳。   裴松凛轻轻抬手,用温暖而干燥的掌心贴着言欲的耳廓,像是交换秘密般低声:“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给你听, 嗯?”   这人压低嗓音说话时, 声音太过磁性, 听着让人耳朵发软。   哪怕他现在拿一瓶毒药哄着, 言欲觉得自己也会半推半就喝下去。   他别开了视线, 强迫自己不去在意裴松凛怀里好闻的味道。   他斟酌了一下问法, 觉得直接从楚述切入, 还不如从一切的源头:“你……你和裴家发生了什么?”   言欲本来想问的是为什么离开T1,跑到另一个星区   裴松凛失笑着低叹:“怎么办,最不想被问的就是这个问题。”   倒不是这件事情有多难以说出口,只是裴松凛自己都解释不清楚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存在无缘无故的恨。   裴庚对他母亲如此,他对裴庚如此。   “T1有一项叫未来战士计划,就是通过基因筛选,将个别基因优秀的星际军官后代培养成新一代战士。”裴松凛低声道。   这项计划听起来很新颖光荣,但实际上相当残酷。   被帝国选中的军官和他的夫人将进行一系列严格的体能训练与基因培养,在各项数据达标后,将抽取双方的基因进行体外结合。   而结合的生命体放由专门的培养皿中,与母体连接。   言欲微顿,捉住了关键词:“什么叫与母体连接?”   裴松凛发出一声冷讽,眼底敛过冷如骨髓的寒:“就是体外子宫,在母体确认怀孕之后,把胚胎挖出来放入机械中培养,但是这其间要抽母亲的血液作溶液。”   这项所谓的培养计划,在胚胎发育的过程中会进行多次人工干预,所以胚胎的死亡率极高。   每一次死亡,带给母体的伤害都是不可逆的。   而当生命体发育成型时,又会被重新植入母体,完成最后阶段的孵化。   光是听着,言欲都觉得这项计划残忍。   这就是把胚胎挖出来,改造,放回去。   “很多人都疑惑,为什么T1的Alpha数量只增不减,因为被检测出不是Alpha的胚胎,在结合时期就被抛弃了。”   言欲忽然感觉毛骨悚然,可是细想却又不觉得荒诞。   这就是所谓的“自然选择”和“优胜劣汰”。   裴松凛幸运又不幸的是第三个结合的生命体,而他自出生起到四岁都是由专门的育儿系统负责,都没正式见过裴庚,他甚至没有父亲或者是家庭的认知。   哪怕楚述也被勒令不许接近他,必须在观育舱外看着一个幼儿被机器人抚养长大。   因为未来战士不需要所谓的家庭羁绊。   裴松凛有时候觉得,他对裴家没什么感情,十有八九是裴庚亲手导致的。   他如愿成为了顶尖的S级Alpha,裴庚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我不愿意跟你说,是担心你会觉得我很薄情。”裴松凛看着言欲的眼睫,认真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在遇到你之前,我确实觉得这个世界上没什么特别值得留恋的。”   当时他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调查清楚楚述的死因。   言欲安静地听着,适时低声:“那你后来为什么记得……”   既然他对家庭的观念如此稀薄,又为什么记得楚述?   因为裴松凛的幼育舱里藏着一枚芯片,那是楚述的手笔,它破坏了既定程序,让裴松凛脱离了程序的管制。   星际时代跟地星时期比起来的好处,那便是不会有记忆空白。   只要有钱,有技术,幼儿时期的记忆随时都能翻看。   “孩子的出生和成长,都是她不能选择的,但是她却非常努力地在自己能触及的地方尽到作为母亲的责任。”裴松凛说到这里,琥珀色的眼瞳里漾过一丝暖意,“听起来很荒唐啊,我没有家庭的观念,但是却能感觉到所谓的母爱。”   “她在生前参与了帝国多项研究,而且最后一项还是针对人鱼的。”裴松凛说,“我以前一直想不明,既然是帝国的人才,她又顺从着帝国所有安排,从来没有勾党结派,也没有二心……为什么会死得不明不白。”   裴松凛冷笑了一下,才道:“原来,坐在最高位的人需要一个下属死亡,是不需要原因的。”   楚述只是知道了秘密,帝国就要让她死。   人命,轻如鸿毛。   言欲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沉重的心跳声,还有他清淡的嗓音,倏然有些眼涩。   在过去的认知里,他向来以为裴松凛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叛离首都星到T11自立门户,大约是因为母亲早亡和父亲另娶。   他从没想过裴松凛的身世会那么坎坷复杂。   他好像忽然明白,裴松凛当初为什么不主动告诉他。   这里面明显涉及了帝国的隐秘,甚至说不定会招惹麻烦,如果这是言欲的身世,他也不会希望自己喜欢的人知晓。   毕竟这种事情,对于当时的他来说,除了徒添担忧,没有任何益处。   “这些东西说出来很沉重,不想让你担惊受怕地陪着我,所以我觉得没有必要多说。”裴松凛低头蹭着言欲的头发,嗓音低轻而悔恨,“早知道会被你误会,还不如让你多些担心我。”   话虽如此,但裴松凛其实是不后悔的。   如果当时他就告诉了言欲,那么这七十年言欲一定会比现在过得还要危险。   毕竟言上将做事不择手段,也不顾后果。   看他不说话,裴松凛捏了捏他的脸:“但是现在已经真相大白了,我的心结解开了。”   “是么?”言欲看着他。   裴松凛即便是笑着,但是他却能感觉到,拢在他脸上的阴霾并没有散开。   知道是帝国杀了楚述,难道就这么算了么?   言欲到底是没有把这句话问出口,而是低声:“戚风会在明天到达这颗星球附近的星域,我会带刻奇三分队回去。”   裴松凛听这句话就明白言欲的含义,顺从地点点头,视线扫过言欲的眉眼,低低淡淡地笑了:“有时候我还挺好奇的,一个域外星盗怎么能在这么短时间里扬名全宇宙。”   言欲低低地疑惑了一声。   “后来想了想,因为有你啊。”裴松凛抬手揉了揉他蓬松的发,“辛苦了。”   言欲微愣,头顶被裴松凛摸过的地方像还有沉重而温柔的触感残留。   他低头,握住了裴松凛搂在腰侧的手,轻轻抬起尾指勾起。   裴松凛没有想到他会那么突然地做起誓立约的动作,意外地看着跟前的人:“嗯?”   “答应我,无论之后你要做什么,都要以你的安全为首位……你可以不告诉我,但你不能再留下我。”   他能撑过一个七十年,但接受不了第二个七十年。   说完,言欲还攥紧了手心,牢牢地将裴松凛的尾指握着:“你已经跟我说好了,没法反悔。”   细微的动作,像是蝴蝶在心脏中振翅。   虽然他知道自己给Omega带来了多大的阴影,但言欲总能在不经意间让他的心脏狠狠一紧。   裴松凛细长的指节忽然一拢,瞬间就将言欲的手握在期间:“我答应你。”   “绝对不会再留下你了,信我。”   “好。”   跟裴松凛交谈之后,言欲便感觉心头的结像被绕开,困扰了他一整天的焦躁和沉郁散去大半。   而情绪回落之后,取而代之的却是困意。   言欲竟然觉得眼皮有些倦重。   裴松凛看着他轻揉过眉心,抬手替他捂住前额,用掌心的温度覆盖双眼:“累了吗?”   言欲轻轻颔首:“……自从来到燎野,我好像很容易累。”   因为念的是军校,后来又进入帝国军队,言欲一直对自己的体能严加锻炼,即便这段时间他的忙于奔波,但也不应该下降得那么快。   闻言,裴松凛低头轻托他的右手,将言欲的终端打开。   终端里有健康监测程序,裴松凛的下巴搁在言欲的肩膀上,陪他一项项查看。   “数值都在最佳状态,我们言先生的身体似乎没什么问题呢。”他眨了眨眼睛,垂眼跟言欲对视,“是不是……因为最近我给你的标记太勤了?”   近在咫尺的琥珀色瞳仁像一汪湖泊,言欲不由地怔了一下。   裴松凛贴近他的耳廓,悄声:“我好像太……纵欲了?”   言欲:“……”   “抱歉,失而复得,有些控制不住,这几天我忍忍。”   这人一有机会就满嘴胡言乱语,言欲懒得跟他掰扯,转身走向浴室:“我先睡了。”   裴松凛看着他有些不自然的背影轻轻失笑:“好。”   在陌生的环境需要保持高度警惕的状态,体能恢复是必要的,言欲在吃完裴松凛给他精心搭配的所谓“营养餐”之后就准备休息。   “明天需要爱的晨起服务么?”裴松凛陪在床边,黏人地靠在他的枕头上低声问。   言欲平静地盖着自己的被子,似笑非笑:“我的生物钟很准,所以不需要。”   裴松凛有点泄气:“你如果是自然醒,那我怎么给你早安吻?”   可怜巴巴的,像他不能亲自叫醒言欲是多大的遗憾。   言欲看了他一会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被子往下靠了些,露出手朝他勾勾指尖。   裴松凛眉梢微扬,顺着他的意思俯身:“怎么……”   说完,就感觉自己的唇被两片软软的东西贴了一下。   “那就先结账。”言欲说完,侧过身想入睡,却被裴松凛轻托下巴又吻了一遍。   结实的深吻。   “刚刚那个是晚安吻,这个才是预支明天的。”   言欲闭着眼,用睡意伪装自己的紧张:“睡了,晚安。”   “晚安,言欲。”   *   眼前是一条幽深的通道。   像是某种排污系统的一环,通道呈圆形,直径大约两米。   及膝深的水没过膝盖,前行的时候会回荡起森冷入骨的潺潺水声,浓烈的血腥味从其间传来。   抬腿往前迈步,有种将脚踝从泥泞中艰难拔出的黏腻恶心感。   男孩往前走了一步,膝盖碰到了沉沉的漂浮物,他垂下眼——一张被泡肿的,惨白的人脸映入眼帘。   人脸五官破碎,泡白的头皮豁开一个口子,露出里面冷冰冰的脑部义体。   男孩俯下身,用一双幼小稚嫩的手捧起了那颗人头,寂冷的眼瞳里没有任何恐惧,惶惑……甚至是,没有人的情绪。   他用绵白的指尖剥开头颅上黏连的人皮,慢慢地看着看着那块义体上的编号。   T1-09-A2。   首都星军部专用A2型脑义体。   男孩小小的眉凝起,然后用手拧碎了那块铁板,冷着一张小脸继续向前。   水流潺潺,他慢慢地往前走着,通道曲折回环,像是盘踞在巨构建筑里的迷宫。   沉夜无尽,他像晃荡了半个世纪,终于停在了一处小小的通风口之前。   通风口是从外部锁住的,他在管道里无法打开,除非他能把手穿过那仅仅只有一根指头宽的缝隙,然后从外面打开锁扣。   这看起来很不可能,但小孩却面无表情地把自己幼小白嫩的手卡进了缝隙里。   理所当然地被卡住,他却没有气馁,而是继续用力,把指节上的血肉统统剐蹭下来,血淋淋的白骨从缝隙伸出来,像地狱使者的手,扣开了锁。   男孩推开了通风口,用淌着血的掌心支撑,慢慢从管道里爬进通风口。   通风口比管道更窄,他小小的身躯只能匍匐前行,湿淋淋的身体在地面蜿蜒,留下水渍。   往前爬行许久,终于有暗淡的光从每一个通风口泄入,至此才照清楚……那水渍竟然是血红。 第60章 060   ◎大修◎   男孩的爬行止于通风口里的一团黑影。   扑面而来的腥臭像在鼻腔里划了一刀, 他眯起眼睛,看着面前这团不明物……像是被打碎的一滩肉末,又或者是某种科研失败的改造品, 上面好像还有丝状的碎布。   T1首都星是帝国最为尊贵的地方, 早在这里被定为中央政府所在地时,整个星区能存在的生物就被筛选过。   地球时代的细菌、病原还有害虫在这里活不下去。   所以没有微生物污染侵袭, 连腐烂都成了需要漫长时间推动的环节。   男孩伸出自己白骨森森的手,想去触摸这团肉块时, 跟前的通风口忽然打开。   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似乎没想到会在通风口里见到如此惊悚的画面, 下意识张口想发出尖叫,却又忍了下来。   咚咚、咚咚——   男孩能听到她不断加速的心跳。   她受了惊吓,惊惧未定。   一大一小安静地对视了许久,然后,女人朝他伸出了手。   她说:“过来。”   男孩的注意力从那团肉块转移, 他小小的四肢沿着肉团踏过, 带着一身血腥走到女人跟前。   被女人抱了下来,肉末血迹沾湿了她华贵的衣裙。   然后, 他从窄暗的地方转移到富丽堂皇的房间里。   女人的房间里除了伺候的服务型仿生人,再没有多余的活人。   女人把他抱到其中一个机器人的手上,刚刚的害怕和惊悚已经毫无踪影, 她平静地向仿生人下达命令:“小皇子弄脏了, 去给他好好清洗, 换上干净的衣服。”   男孩被毫无感情的仿生人悉心照料着, 衣着华丽的女人并无过问他身上的脏污从何而来, 也没有再提起通风口的事。   她会在每天不一样的时段过来陪男孩吃饭, 陪他玩玩具, 偶尔还会将他放在绵软馨香的床上,拍着他的被子给他讲故事。   后来男孩才知道,这是一种名叫“母亲”的职责。   女人总是很温柔。   时间一天天过去,男孩慢慢长大,但却没有跟女人说过一句话。   照顾他的仿生人有一处程序,每个月都会不厌其烦地诱导男孩说话,像是要拨正他那根死气沉沉的舌头,让他学会发音吐字。   而男孩在这种时候总会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仿生人。   然后在它不断重复下,用康复的稚嫩小手,抓破那层仿真人皮,将里面的线路搅得电光闪烁。   女人总会在这个时候进来,扣出他血肉模糊的小手,温柔地笑着:“言语是交流的重要一环,不好好学习可不行哦。”   她用掌心贴住男孩的侧脸,温柔地笑着:“能配合吗?”   男孩仍是像一尊木头,一双如深渊般的黑瞳凝着她,沉默着不言不语。   “能配合吗?”女人又问,拇指的指腹顺着他的眼睑,扣进他的眼眶里。   没有回应。   “能配合吗?”   指尖扣入了眼眶,带出血液。   “能配合吗?”   “能配合吗?”   “能配合吗?”   没有回应,也没有哭喊。   多次询问下来,男孩那如瓷器般精致的小脸上已经淌落两条血河。   而眼眶里,则真正成了空洞的深渊。   “一点也不听话,妈妈不喜欢不乖的孩子。”女人笑着起身,遗憾地看向脸心被毁的仿生人,“把小皇子放进疗愈舱。”   这样的折磨在华丽的房间里似乎已经成了常态,没有人制止,也没有人惋惜。   直到后来有一天,有人闯入了这座精巧的监狱,把男孩抱了起来。   “疯了!元帅夫人已经疯了!”男人怒吼着用激光枪击碎了上来阻拦的仿生人,一把将坐在花园里仰头看天的男孩抱起来。   小男孩正在等着一只蝴蝶落入花间,猝然被陌生人抱走也不挣扎,只是紧紧地凝着蝴蝶的方向。   男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蝴蝶,脸上闪过一丝于心不忍,随后抬枪把那只蝶击碎。   破碎的蝶翼飘落在地面,被男人疾步离开时带起的风吹远。   男人带着男孩跑了很久,一路上纷乱不断,各种陌生的面孔或而阻拦或而支援,最后的纷争停止在一艘培养舱跟前。   男人按着男孩的后颈,用义体武器在他后脑勺到脖颈处剖开了一到深深的伤口,然后强忍着恶心在血肉里翻找。   “在哪……你把那个东西藏在哪了?”   男人的手扣着他的大脑,直到摸到一个硬物,男孩才发出了很轻的低哼。   “……啊。”   仍是模糊不清的音节,但是已经带上了情绪。   “在这里!”男人刚露出一丝笑容,但身后就传来了沉重的装甲声。   “草……”   男人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只能加重手劲。   随后一直在怀里宛如死物的男孩终于发出了锐利的,疼痛的尖叫。   可惜,男人到最后只抠出了半片残缺的芯片,身后的机甲已经追来。   他顾不得处理男孩的伤口,冷声说了句抱歉,就将他放进了培养舱。   里面的液体顺着伤口灌入后脑,刺痛,恐惧,紧张……源源不断的情绪像是破土而生的苗冒了出来。   痛到极点,男孩眼前一暗。   而再次醒来时,男孩便是从小小的培养舱口,看到一片乌云密布的天。   几个面目丑陋,贼头贼脑的男生正在不远处张望,并且用一颗石子扔到他跟前。   “喂——你是什么东西?”为首的男生问他,“为什么从天上落下来?”   男孩茫然地看着他,像是在极力理解他说的话。   他没有回应,仍是看着天空。   几个男生见他没有表现出攻击性,对视一眼,慢慢走到他跟前:“你好像是人……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哑巴吗?”   男孩看着他。   “说话,你会吗?沟通,交流!”男生比划着收拾,一遍遍重复。   沟通,交流。   男孩似乎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慢慢张开唇,嗓音嘶哑:“言……语。”   “言欲?”男生怪异道,“这是你的名字么?”   *   嗬——   言欲从梦魇中猛地睁开眼,急促的窒息感像是无形扼住口鼻的手,他痛苦地张开嘴唇呼吸,才能将那种溺水感排退。   进入呼吸道的空气带上了滚滚尘埃和硝烟的味道,他茫然地抬起头,竟然发现操控台屏幕中的天是噩梦里的色彩……   毫无生机,阴云密布的黑。   “言欲。”颤抖的声音唤起他的名字,裴松凛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双手极其用力,仿佛不这样的话就要抓不住眼前的人。   “咳,”言欲被他的动作弄得呛了一口,挣扎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疼。”   裴松凛惶惑地松开手,轻轻地将人揽在怀里,贴着他的颈窝急促地呼吸着,似在感受他的脉搏,又似确认他的呼吸。   得到了喘息的时间,言欲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抬眼看着四周。   他依稀记得自己是在房间里睡觉,怎么睁开眼……是在一架机甲里?   他在机甲的驾驶室中,坐在操控台上的是慕绮白,而裴松凛则紧紧抱着他。   而且,外面的世界……   “‘创世神’醒了。”裴松凛的声音贴着他的脸侧,即便是极力压抑着,但仍有劫后余惊的恐惧。   异动是在昨天半夜,那群被镇压的怪物卷土重来,颠覆了以往的规律,越过灯街袭击了在沉梦中的人。   裴松凛意识到不对,想喊言欲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床上的人没了呼吸。   呼吸,心跳,一切体征全部消失。   言欲冷冰冰地躺在床间,任他怎么叫都没有回应。   像是悄无声息地死了。   逃离的讯号已经被多次发到两个人的终端上,连秦佐都意识到情况不妙,上来催促的时候却发现言欲已经……   当时的裴松凛处于一个极度压抑的状态,Alpha的精神域近乎失控般笼罩着整座宅邸,而他却只是一声又一声极尽温柔,极近恳求地呼唤着言欲。   最后还是慕绮白看不下去,直接将机甲开到别墅之前,才强行把裴松凛和……昏死的言欲带出来。   言欲缓缓抬手,轻轻压着自己的额头,低声:“我好像……睡太沉了。”   Alpha的信息素像一张巨大的网,密不透风地裹缠着他的每一寸肌肤,象征着主人的无尽恐惧。   在他苏醒前,裴松凛是真的以为他……死了。   跟前的人不敢接他的话,只是抱着他,苍白地笑着:“没事,睡醒了就好,下次不要再睡这么久了。”   言欲这才看到他猩红的双眼……这是裴松凛从未在他面前展露过的狼狈。   他嗯了一声,只是笑笑:“让你担心了。”   他并不是敷衍裴松凛,而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好像做了个梦,也明明只是做了个梦。 第61章 061   ◎大修◎   裴松凛抱着他, 贴着他的脸慢慢_脚c a r a m e l 烫_松缓着神经。   言欲知道他内心不安,抬头看向驾驶座,问慕绮白:“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们要去哪, 这颗星球……怎么了?”   “现在要去圆塔之下,具体发生了什么要问封洲野, 他已经紧急将大部分居民转移到安全区。”慕绮白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最坏的可能, 这颗星球要毁灭了。”   毁灭?   言欲垂落的指尖一紧。   他昨天才考虑是否要将鸮给封洲野, 而现在就到了这么紧急的时候?   机甲蓦地撞上强烈的风,慕绮白迅速调转方向,惊险地绕过了一大片飞沙,才看到圆塔。   ……和前夜在恐惧之中安然矗立的高塔不同,如今的圆塔外壁上布满了黑色的斑点, 像是被群蚁侵蚀, 斑驳的黑影中掺杂着恐怖的嘶吼。   全都是异种。   慕绮白眉心紧凝,还在考虑要如何突破这群东西进入塔内, 一辆机甲便从天际直坠而落。   燎野的A1型机甲,只有封洲野一个人使用。   看着他像是陨落般俯冲入地,慕绮白本能地颤了一瞬, 迅速斜过机甲想去拦截。   但机甲并没有坠落, 而是在极近地面时用能源炮哄开了地面。   黑影被燎出一方干净的区域时, 慕绮白才发现下面有一个小心的纳米护盾。   封洲野在以防意外发生时, 曾研发过一批微型纳米护盾派送给居民, 遇到什么天灾人祸随时就能启动。   而纳米护盾能坚持一周, 在护盾启用的时候燎野也会同步收到求救讯号。   封洲野是来救人的。   慕绮白松了一口气, 看着封洲野靠近纳米护盾。   然而在机甲将要投下救生舱时,一阵剧烈的震动忽然从地标传来,巨大的能量流从地心涌出,像一道来自地底的闪电,击碎了纳米护盾。   狂化的改造种一拥而上,迅速将里面抱着的一家三口撕碎。   在最后被淹没前,慕绮白甚至看清楚了小女孩绝望的脸……   是那个封洲野经常提在嘴边,可爱活泼的小丫头,缇铃。   没有什么比亲眼看着自己守护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更令人崩溃。   裴松凛如此,封洲野也是。   言欲站在机甲内,看着封洲野疯了似地驾驶着机甲,一副要跟地表上的怪物同归于尽的姿态进行战斗,拍了拍裴松凛的肩膀。   “能抱我去操控台吗?”   裴松凛现在极度缺乏安全感,言欲对他说什么他便应什么,抱着人走到慕绮白隔壁。   “这辆机甲能和封洲野对话吗?”   “能。”慕绮白简单应完,便调出通讯程序。   _脚c a r a m e l 烫_  言欲轻声:“封洲野,你要发疯顾忌着点,那个小姑娘说不定没死。”   他的声音带着一阵虚弱的气音,但却一字不漏地传了过去。   良久,封洲野喑哑地问:“真的?”   “那个小女孩身上有我的终端配件,里面设置了自我保护系统,是星际帝国最高级军官才能用的。异种的攻击应该是能抵挡一阵子,但机甲的炮弹就不确定了。”   裴松凛听完言欲的话,环着他腰的手收得更紧。   ……那么重要的东西也能随手送人,言欲到底有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危?   终端无声,机甲外一阵电弧扫过,救生舱投放。   嚎啕大哭的缇铃在父母焦黑的躯体下被小小的光罩拢着,由封洲野救了回去。   救生舱彻底回笼之后,才传来封洲野轻颤的声音:“谢谢。”   圆塔最上方打开了电网滤口,两艘机甲前后进入。   言欲通过操控台看着圆塔的景色,昨天是热闹,今日是死寂,不过一个夜晚,翻天覆地。   “因为地下的东西毫无征兆地醒了,如今陆地上已经不安全,刻奇打算转移到地下去。”慕绮白说。   “地下?”言欲皱眉。   这里正下方的地心不是封印着那东西么?   “是,地下的实验基地建立在数百年前,也是这颗星球唯一能控制住祂的地方,如果连这里都被突破摧毁,那么这颗星球也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了。”   前方封洲野的机甲像一盏随行灯,用微弱的光芒逐渐照亮了这万丈深渊。   言欲这才清楚地认识到,这座森然恐怖的地下基地,跟在终端里看到的截然不同。   有些恐惧只能通过双眼传递。   所见的地面像是被一把巨型的匕首捅入,岩壁巨大的裂纹在视野正中蔓延,深不见底的缝隙之上,布满了一条条如血脉般蜿蜒而下的扭曲石突,连照下来的光都达不到低端,浓烈的味道甚至要透过机甲的防护屏传进来。   像坠入了深海里的峡谷,连陆地上异种怪物嘶吼的声音都被隔绝。   终于,他们落到了入口之前。   神秘的地下通道像是沉睡的巨兽张开了牙口,两辆机甲被吞没其间。   从机甲上下来的时候,裴松凛仍是没有松开言欲的手,一言不发地紧牵着他。   言欲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将他紧握不放的手轻轻挪到自己的胸口之前:“这里还在跳呢,没事。”   裴松凛没有说话,而是陪他一起从机甲走出。   封洲野抱着昏睡的小女孩,在看到慕绮白时眸光明显地颤了一瞬,随后才看向他身后的两个人。   “她睡过去了,没什么事。”封洲野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很缓慢,“谢谢你,言欲。”   要是没有言欲留下的终端配件,被困的一家人将不会有一个幸免于难。   言欲不是个能坦然接受道谢的人,别开脸冷淡道:“现在不是道谢的时候,这阵异动是怎么回事?”   “祂要醒了。”封洲野的脸色暗沉到极点,但却不能自欺欺人,“这个改造种似乎是有意隐匿了自己苏醒时的能量异动,瞒过了燎野安排的所有检测器。”   这是个相当恐怖的猜测……改造种在成为听从于本能,只会杀戮的怪物之后,是没有自我意识的。   而在地下的‘创世神’的影响下,他们的精神力被大片精神域统治,构成了简易的群蜂思维。   简言之,陆地上的改造种是忠心不二的将士,这些年一直在为沉睡的首领‘降世神’提供精神力喂养,并且企图将它从地底救出来。   而现在……地下沉睡的首领,觉醒了自我意识。   言欲垂在身侧的手缓缓蜷紧,裴松凛顺着他握了握。   四人往实验室内部走去,看到的是被燎野安顿在这里的大部分居民,还有刻奇三分队的成员。   堆挤在地下二层的居民团团抱坐着,眼底掺杂了恐惧和迷茫,却仍是没有将慌张付诸于行动上,只是安静地等着。   秦佐从二层的通道走下来,看到言欲的时候沉重的脸色才缓了些:“你醒了?”   言欲昏睡不醒的时候,他本来也留在别墅里陪同的,但是事态紧急,转移成员又刻不容缓,秦佐只能跟着燎野先来到这里。   一路上他都在担心言欲的情况,所幸现在他苏醒了。   言欲颔首:“去帮忙看看是什么情况。”   他还想动,却被裴松凛紧紧扣着:“你就别跟着操心了,先检查一下你的身体。”   言欲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只能将自己的终端递给他。   而一层的操控室里,陈朝早已就位,在光屏前对着不断变化的数据:“老大……”   封洲野将熟睡的小女孩交到迎来的手下跟前,哑声:“启用程序。”   陈朝的脸上闪过一丝恍然:“可是,现在?”   “不然呢?等整个燎野埋在地底下之后再用吗?”   陈朝颔首,转身给燎野的人下达命令,操控室里待命的成员很快散去,只剩下言欲、裴松凛、秦佐还有慕绮白四个人。   操控台的精神链缓缓启用,陈朝打开封洲野的终端,在接入时缓缓叹出一口气。   操控台的屏幕上徐徐出现数据,AI程序在评测后低道:“扫描程序正在启用……检测到您的精神力处于溃散状态,目前评级B+,确认链接系统?” 第62章 062   ◎大修◎   冷冷的字眼落到地面, 碎开了一室死寂。   裴松凛漠然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有多哄。   言欲侧过眼,发现一直像个局外人般安静的慕绮白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随后像终于有了反应般抬头看向封洲野:“……你的精神力怎么回事?”   燎野的首领, 不是这颗星球上千年难遇的S级Alpha么?溃散状态?B+?   然而,那个人只是看向屏幕。   燎野的置空飞行器传来实时画面, 整颗星球像是陷入了末日之中,火光, 烟雾, 血流成河。   封洲野捏紧拳头, 死死地凝着一切……这么多年下来,他所守护的一切,一夕一瞬化为乌有。   多台安置期间的监控设备已经被强力磁场震碎,漆黑一片的视野还有越过危险值的数据都在表明,地底下的东西已经掀起不得了的风浪。   言欲看着徐徐从屏幕上展开的画面, 倏然明白封洲野在做什么——   这是一个精神域能量场模拟器, 而封洲野的精神力通过链接,能灌入模拟器的小型虫潮里, 然后跟地下的怪物进行精神域融合。   就像是给饥饿挣扎的猛兽投食,从而安抚祂的情绪。   封洲野企图用自己的精神力镇压地下的怪物。   裴松凛作为在场唯一的S级Alpha,各种错综复杂的精神域像是在交织对撞的洪流, 碰撞起激荡的浪花之后, 齐齐汇入地底的旋涡之中。   这些天的疑问倏然有了答案。   难怪上一次在雪地里, 慕绮白都发现了他们, 封洲野却没有。   因为他的精神力已经不足以感应到外人。   封洲野极力扩大着自己崩坏的精神域, 沉睡在地底中的怪物像闻到了鲜血的鲨鱼, 发出沉慢而闷重的响动。   颤抖仿佛从地心深处而来, 嗜血而狂躁的精神域像是落在绒布上的点点星火,迅速灼烧反噬起来。   封洲野的手撑在链接台之上,这明明不是第一次进行“投喂”,但每一次都会让他感受到深刻的恐惧。   像是无限接近濒死状态,在恍惚中能看见滔天的怪物奔袭而来,以最狰狞丑陋的形态啃食他的精神域。   他咬紧牙关,颈间的血管狰狞地突起,身上的肉仿佛被一块块划开片落,浑身上下都蔓延出剧烈的痛感。   哪怕今天虚耗精神力成为废人,他也要让这怪物安静下来。   言欲才觉得有不适,裴松凛的精神力便随之落到他的四周,像一层软绒的被子,将他从陌生Alpha的精神力中包裹保护起来。   陈朝紧张地盯着操控台上浮动的数据,在地心的数据回落到正常值时,她立刻按住封洲野的手。   “够了,可以了,老大你不用再继续了!”陈朝抬手想拽开他,但她只是个低等级的Alpha,在眼下的情况完全做不了什么。   眼看着封洲野的精神力要被掏空,言欲回头跟裴松凛对视了一眼,后者刚要动身向前,却有另一个人主动靠近。   慕绮白一手抓住了封洲野的肩膀,强制将精神链断开。   “咳!”封洲野咳出了一口血沫,浓烈的血腥味忽然从喉间蔓延,他膝盖一痛,险些跪倒在地时,一只手猛地将他挽了起来。   他顾不上自己的身体,抬头想去观察面板上的数据,却发现裴松凛已经替他接入了精神链,将余剩的躁动数据碾压平息。   沉鸣最后盘旋在操控室之外,像气绝前的最后嘶吼,随之一阵令人心魂皆颤的震动从地心深处传来。   封洲野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他低声道:“谢谢。”   说完,他才发现自己被拽着的手腕还没被松开。   “慕先生,有劳。”   慕绮白听到他冷冰冰的提醒,才松开自己的指节。   陈朝迅速地过来搀扶着封洲野:“秦博士,这里就交给你了。”   秦佐颔首,两人随后便从操控室离开。   言欲看着站在门边,面色沉冷的人,抬首看向秦佐:“秦佐,这是怎么回事?”   秦佐还没开口,裴松凛先道:“封先生的情况,应该是长期过度使用精神域,并且将精神力与改造种过度接触……据我所知有些虫族它是带有侵蚀菌体,常人与虫族对接之后容易被污染侵蚀,封先生有可能是这种情况。”   毕竟精神力溃散这种说法,他还是第一次听。   帝国的Alpha战士即便在过度劳累的时候,也只会疲惫和精神力衰退,但是在加以疗愈和康复锻炼之后是能恢复的。   溃散……似乎是一种不可逆的现象。   话音刚落,站在门边的人便转身离开。   裴松凛沉默了片刻,低头看着他:“刚刚的话,你是故意问给慕绮白听的?”   言欲笑了一下:“没有,我只是觉得溃散这种说法挺微妙的,就问了一下。”   只不过有人在意罢了。   *   慕绮白站在门外,听着里面两个人的对话。   “老大,你的精神力已经从S降到A,现在甚至已经是B+了,要按通俗的说法已经是个精神力残疾人,短时间内不能再这么用精神力了。”陈朝语重心长,“我知道这颗星球对你来说意义重大,你必须舍命保护它,但是从现在来看,这已经不是我们豁出命就能办到的事情了。”   封洲野躺在疗愈舱里,闭眼的时候想到的就是哭得声嘶力竭的缇铃,还有那些没来得及救回来的人。   人类竟是如此渺小。   从来都是如此渺小。   “我喜欢太阳。”他低哑的嗓音徐徐响起。   陈朝愣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回答的话是什么意思。   随后就听到封洲野轻笑:“所以以后要给我选墓地,记得朝阳,最好靠海……啊,地面好像毁得差不多了,如果没有好的地点,洒江里也可以。”   “你……”陈朝气急,“你就这么不顾后果?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之后其他人怎么办?他们在宇宙里活得下去吗?燎野呢?还有半数成员在遥远的异星替你继续‘无恶不作’,不就是为了跟你在自己的地盘里过上好日子吗?”   就这么撒手而去,他也想得出来!   “我知道。”但封洲野只是笑了,嗓音低浅而喑哑,“你都能想到的事情,我怎么会想不到呢?”   陈朝以为他只是开了个恶劣的玩笑,刚要松口气,就听见封洲野说:“所以,我死了之后,你们就把言欲的腿抱断,他要是不答应,你们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他身上抹,要还不行,就抱着缇铃一起哭……”   “你!”陈朝气得胸口一痛,狠狠地往他肩膀上锤了一拳,“你给我说点好的!”   封洲野笑着,从外衣的口袋里翻出一朵花,这是这颗陆地星球特产的白霜冬,传言是第一批到这个星球的专家们培育来观测天气的。   只不过后来这颗星球被放逐之后,一切都脱离了正轨,白霜冬存在的意义也就只能被人数数花瓣。   他说:“我还是很怀念最初遇到你们的时候……现在一个个毛头小子都成了独当一面的人物了,我没有什么放不下心的。”   “那慕绮白呢。”陈朝看着他,“你就要让他一直这么不明不白地误会你吗?”   门外,慕绮白眉心一拧。   “茵莱·卡佩当初明明被帝国下令要保护楚述博士,但是在楚述博士出意外的时候,他害怕被殃及池鱼,才带着年幼的大儿子判处帝国,更名改姓地流窜在宇宙中。明明是他一直在逃避,最后被帝国发现击毙,却让你背了这个锅,让慕绮白认为你杀了他父亲。”   “你为了不让他内心所谓的英雄父亲形象崩塌,隐瞒了那么多年,到死也不打算解开真相吗?”   咚。   房门被蓦地踹开,慕绮白脸色冷白,沉沉地看着两个人:“——你们在说什么?”   陈朝跟封洲野都没想过他会就在门外,疗愈室里一时寂静。   慕绮白两步走到疗愈舱前,双手握拳,脸色苍白地看着封洲野:“告诉我,你们在说什么!”   茵莱·卡佩就是慕绮白父亲的名字,首都星的三星上将,也是慕绮白自幼敬重的人。   当年卡佩上将奉命保护去远星采取实验样本的楚述博士,身为长子的慕绮白偷偷藏在了父亲的机甲里,悄悄地混入了执行任务的队伍中。   后来卡佩上将发现了自己的儿子,气得把他罚了一顿,最后也只能任由他跟着。   但却没想到就是那一趟任务出了变故,楚博士神秘失恋,随行军遇到了神秘的星盗围剿,卡佩上将当时为了保全自己的儿子,不得不抛弃了奄奄一息的部下。   父亲对他说机甲尽毁,断食断粮,不得不在异星暂住,等找到了返回的方式就带他回帝国。   而这一等,就是几十年,等慕绮白再看到首都星和茵莱家族有关的消息时,则是满门沦为阶下囚,从历史上除名。   他的母亲、弟弟,所有人的名字都被卷入政治案中,被按了个叛徒的名字,关押在帝国监狱。   几乎是满门抄斩。   慕绮白意识到大事不对,想找同父亲一起回去拯救家人的时候,却发现他的父亲心脏义体感染了严重的数据病毒。   慕绮白没办法,只能到黑市里贩卖自己的器官企图换一点钱,然后……他便遇到了燎野。   封洲野看上了他的脸,提出了交换条件,慕绮白为了父亲忍辱负重。   可到最后数据病毒蔓延至全身,在首都星家喻户晓的卡佩上将就这么寂寂无名地死在了一个荒野星球。   慕绮白最开始还是感谢封洲野的,即便这人打着明显的趁人之危的主意,直到后来,他在燎野的系统中发现了同源的数据病毒。   这么多年,他一直恨着封洲野。 第63章 063   ◎大修◎   陈朝看着慕绮白苍白的脸, 缓缓叹了口气:“慕绮白,这些年是你误会了,你爸根本不是死于数据病毒, 那只不过是帝国嫁祸给燎野……”   “陈朝, 出去。”封洲野喑哑的命令声打断她的话。   陈朝闭了闭眼:“你们谈吧,我去操控室。”   她走的时候带上了门, 心里有些忐忑,虽然她还是希望封洲野和慕绮白早日解开误会, 但眼下这个时候那么关键, 她不确定是不是坦诚相见的好时候。   回到操控室, 看着一切平稳的数据,陈朝松了一口气。   裴松凛正跟秦佐在交谈什么,见她回来,调出数据。   “燎野在地面安置的仪器基本上完全损坏,即便你们在这里有备用能源, 最多也只能支撑十天半个月, 你们是什么打算?”   “等。”陈朝的答案苍白无力,“这颗星球是我们唯一的家园, 我们是鱼,它是水,离不开的。”   裴松凛冷淡地看着她:“所以你们打算在资源耗尽之前, 把那群东西歼灭掉。”   “也可能是……希望刻奇能出手帮助, 把这团跗骨之俎从骨肉深处挖出来。”陈朝看向一直在数据网前默不作声的言欲, “这是颗被遗弃的星球, 活在这上面的人都是被遗忘的, 如果我们再不想办法自救, 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就当是我们厚颜无耻。”陈朝低下头, 做出了星际帝国里一个十分标准的,下级请示上级的躬身姿势,“星际帝国的流民们在这里请求言上将,救救我们。”   然而,回应陈朝的是沉默。   陈朝也知道自己这个请求在巨大的困难面前显得幼稚又天真,可是她只是个懂点科技皮毛的工科生,她能支配的不过是能源,机甲,器械这一亩三分地。   她没有超凡的精神力,没有出色的作战经验,甚至在当星际海盗上都缺少三分无赖和蛮横。   所以,她只能向强者低头,请求帮助。   “我们对‘鸮’的研究只有浅层的5%。”言欲平静地陈述着现实。   单薄的数字,像一桶冰水浇到陈朝的头上,漾开深入骨髓的冷。   “所以,我们不确定在传输的过程中会有什么意外……比如是否能承载那头怪物的重量,剩余的能源又能否支撑将它从这颗星球上挖出来。”   本来心灰意冷的陈朝一怔,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般猛地看向眼前的人。   言欲看着她:“不做,或许你们还有十天的命,失败了,死亡就是下一个瞬间,你确定要担这个风险吗?”   两行清泪从陈朝的眼里脱框而出,所有感情激荡之后,余下的,便是战士特有的,向死而生的坚毅。   “燎野还有三架无战力的巨构机甲,十六架战力机甲,剩余居民人口数三万两千二百人,在‘鸮’星门启动的时候我将全力保证他们的安全。”陈朝抬手,端正而标准的军礼,“一切后果皆由我陈朝承担。”   言欲呵地笑了,他当上将的时候,还没有人敢内当着他的面立军令状。   燎野养了一批了不得的部下。   “那你去统筹准备吧,星门的部署准备需要……”言欲回头,眼神示意。   秦佐调试好程序,倒计时的电子沙漏出现在屏幕上:“三十六个小时。”   陈朝利落点头,近乎是夺门而出般兴奋,立刻调动燎野可用的人手开始统筹调配。   秦佐看着站在操控台边的言欲,禁不住低声感慨:“我以为判离星际帝国,杀掉伊·德曼是这场冒险之旅的结局,没想到只是开始。”   杀司令、炸黑市、到现在要把一颗星球匿藏的怪物挖出来……每一件都是星级军官可以载入生平历史的重大事件,但到了言欲这儿就跟家常便饭一样。   吃了上顿还有下顿。   “废话少说。”言欲瞥了他一眼,“三十六个小时还不够你忙?”   秦佐摆摆手,转身投入了干大事的准备当中。   “你就先去休息,去外面吹吹风也好,喝管营养剂也行。”裴松凛抬手把口袋里准备的东西塞给他,“这里溃散的精神力还没散开,你在这里不好。”   这人似乎过度担心了,但言欲却能理解,只好点点头,在离开前低声:“事关三万条人命,如果熬不住了不要强求,否则出了差错是死无葬身之地。”   秦佐笑了一下,无奈地回头看着言欲:“言上将,其实‘如果累了可以去休息’这句话不必带着刺说的。”   言欲:“……”   从操控室出来,言欲还没走两步就被身边念着的人扣住了腰。   裴松凛闷闷不乐地开腔:“我关心你,你不搭理我,但是关心别的男人?”   言欲略微一顿,似乎是没想到他能从这个角度切入,沉默了三秒:“我是什么古地球万恶的资本家吗?秦佐几天没睡帮我调查这颗星球,我连一句好话都不能跟人说了?”   裴松凛低低地笑了,嗓音低低哑哑地摩挲着他的耳廓,终于散了半丝先前笼罩的阴郁。   他慢慢低头,靠在言欲的后颈上,咬字涩然:“你吓到我了,言欲。”   “我真的没事……”言欲想起了昨天晚上那个不详的梦,却又一时不知道如何向裴松凛开口。   梦里走马观花的画面残缺不全,甚至连完整的逻辑链都没有,他没办法判断那只是近几日堆叠在心头的情绪催生的噩梦,还是所谓的“记忆”。   但无论是哪样,总归不适合现在交流。   失神的时候,后颈被轻轻地压了一下。   言欲下意识地想回头,却被裴松凛拦腰抱住,然后他滚烫的吻在言欲后颈的腺体上。   Alpha没有咬下去,只是缓解瘾症般索取着他的信息素,通过这种方式掌握言欲还在身边的实感。   裴松凛的唇微微凉些,腺体被刺激时在发着烫,刚刚贴落,言欲便不受控制地发出微微的低叹,身边无物可依,只能缠着裴松凛。   裴松凛沉沉地埋在他的肩颈,嗓音低哑:“抱歉。”   言欲心像被微微撞了一下,晃动不断,他想说什么安抚这人时,又听见他低声:“我这段时间好好忍着,你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言欲:“……”   Alpha是误会了自己出现异样是被他……   但他暂时不想阐明原因,只能忍着脸上的燥热,默认了他这句话。   言欲其实并没有觉得裴松凛这段时间有多放肆……以前是Beta的时候,言欲跟裴松凛也有厮混过,但当时因为不能标记,只能做最简单的腻歪,所以这只Alpha从来不会变本加厉。   他只能抬手揉揉裴松凛的脑袋:“我没事,这里是别人的地盘,你别这么黏着。”   刻奇的老大整天一副沉迷与alpha抱抱贴贴的,算什么样子。   裴松凛嗯了一声,缓缓松开手。   三十六小时在倒数,陈朝把言欲答应的事情告诉了封洲野,身残志坚的燎野老大坚持要起来跟言欲道谢,但体能实在配不上他的雄心,所以只能让手下代劳。   于是言欲就收到了慕绮白硬邦邦的道歉。   言欲不太清楚慕绮白亲眼看到他们家老大精神力溃散之后有什么转变,但是能明显地察觉到,他好似回避着封洲野,但这种回避又跟之前的不太一样。   不过言欲没有八卦别人私事的癖好,所以即便察觉到了也没有问,而是帮燎野的人将居民转移到巨构机甲上。   巨构机甲一直待机在这颗星球外的小型人造环星带上,随时准备着接纳居民。   但现在地表危机四伏,燎野只能用现有的两机甲,一批批将人通过圆塔这处通道传输上去。   时间紧迫,封洲野拖着病体也在帮忙,他如今的精神力是断然不能开机甲,只能在圆塔内指挥,余下的重担便落到燎野为数不多会开机甲的人上,远在外星域的其他分队也踏上了回城的路。   因为地表的信号塔被悉数毁坏,刻奇的型号无法传达到陆地上,言欲没办法精准地将坐标发给刻奇,他只能用现成的三分队帮忙,索性他们同样配合,一切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燎野的原住民即便基数大,但是十分配合燎野的安排,每个人领着自己上机甲的号码安静地等待着,毫不焦躁。   言欲确认好人员运输的安排后便想回去,却还是被裴松凛拦腰截住。   “我去,你再休息一会儿。你现在太脆弱了,万一被封洲野的精神力……”   “好了好了,”言欲看着终端里这人如履薄冰的样子,叹气,“我再呆五分钟,你去帮忙。”   他就是不想让这个人干扰自己,所以才让裴松凛先去帮忙的,没想到现在还能在终端里唠叨他。   链接终端,确认能实时掌控他的状态之后,裴松凛才挂断终端。   言欲走过实验所的长廊时,忽然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坐在角落,是缇铃。   一天没见,小姑娘的脸颊便瘦得凹了进去,坐在角落里可怜兮兮地抱着自己的膝盖,时不时抬手抹泪。 第64章 064   ◎大修◎   人人自危的时候, 无人会在意一个小姑娘心绪如何。   言欲迈了两步,终究是轻叹一口气,走到角落前蹲了下身。   他抬手, 一管浅紫色的营养剂递到小女孩面前, 轻声:“吃饭了吗?”   小女孩细长的眼睫抬起来,上面还挂着一颗饱满的泪珠, 认清言欲是谁之后连忙点点头。   “吃过了。”应声而起的是她咕咕的肚子叫。   言欲看着她窘迫的样子,把营养剂打开送到她跟前:“葡萄味儿的。”   小姑娘闻到了甜甜的味道, 看了一会儿, 还是小声:“谢谢。”   捧着营养剂一口一口喝了半管。   言欲看着她还剩了一半, 蹙眉:“还有,喝完。”   “……我想留给爸爸妈妈。”她低声说。   心脏像被什么抓了一下,刺刺的痛,言欲忽然觉得自己刚刚那冷硬的四个字太过残忍。   他把身上裴松凛塞给他的三支营养剂全放到小姑娘手里:“饿了就喝。”   言上将冷了七十多年,鲜少有安抚别人的时候, 也怕自己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惹小姑娘上心, 转身就想离开。   但他刚抬步,软软的手就抓住了他的裤腿。   “大哥哥, 他们都说我们要搬家了,是真的吗?”   “是。”   “所有人都会吗?”   言欲很明白,小姑娘问的是她的父母。   在经历巨大的悲痛时会导致短暂的应激障碍, 小姑娘或许忘记自己的父母死在她的身边, 只是单纯地以为父母失联。   言欲说不出来骗她的话, 只是垂眸:“这里的人都会。”   缇铃瞬间听懂了她的话, 葡萄般的眼珠子滚出了泪光, 低低闷闷地“哦”了一声。   说完, 言欲离开。   却在转身听到小女孩低低的啜泣声时, 闭了闭眼。   操控室。   连夜工作的秦佐一双眼瞪得极干极涩,不仅是他的大脑,手腕上的终端都弹出了三次过热警告。   在他第四次想把终端调制零下强制冷敷时,言欲推开了门。   “你去躺一会,我来对接。”   秦佐回头看了一眼,下意识想说:“不……”   结果吐了一个字就愣住了。   因为言上将现在的手里,正抱着一个小丫头。   “这里有其他事让你处理。”言欲直接把缇铃塞到秦佐怀里,强制将人拎到角落,“服从命令。”   缇铃在进来之前跟言欲聊过什么,被秦佐抱着的时候就用自己冷冷的小手贴上他滚烫的脸。   “叔叔你好热哦。”   秦佐猝不及防被这小团子降了温,失笑:“言上将,你不仅喜欢乱捡Alpha,还喜欢乱捡小姑娘啊。”   言欲没有搭理他,而是继续看着数据网。   裴松凛忙里偷闲,一只手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点着操控台继续完成任务。   交 醣 團 隊 獨 珈 為 您 蒸 礼“来了?”他低声。   言欲点点头,走到他身边,看着眼前的屏幕。   跃迁的准备很多,要选取合适的位置,并且将硕大的地下基地跟鸮链接……工序枯燥而繁复。   缇铃也知道不能出声打扰,所以乖巧地用手背给秦佐冷敷,温度提升之后又换手心,一会儿又抱着营养液推到他的面前,小声让他进食。   秦佐看着小心翼翼的姑娘,又想起了另一个……也是同样喜欢照顾人,却笨拙的女孩。   珀尔。   畸变体。   他长叹了一口气,垂下眸。   “我睡一会儿,”秦佐把自己慢慢冷却的终端放到小女孩面前,“待会这个东西响了,把我叫醒,可以吗?”   小女孩点点头。   不是劳累了一天,只是想小憩半个小时,却没想这颗星球连这点时间都不愿给他。   变故总是突如其来。   秦佐是在小姑娘慌张的哭泣中醒来的,剧烈的震动从头顶传来,带着一阵山石崩塌的压迫感,他睁眼的瞬间便看向言欲:“怎么了?”   “地下的东西再次苏醒了。”言欲的嗓音沉哑,看着眼前一个个标红颤振的数据,连呼吸都压抑三分。   封洲野昨天几乎掏空了自己所有的精神力,换来的却只是一个晚上的安宁,而今天,那怪物变本加厉。   圆塔的纳米屏障在多次的撞击下已经破碎了一层,就连紧张进行的人员转移也被迫中断。   封洲野还是很有经验,在尽可能的安抚着所有居民的情绪,不让恐惧继续蔓延。只让陈朝通过终端询问发生了什么。   但是所有工作都不可以停,现在时间就是命,刻不容缓。   他们要在纳米屏障彻底崩塌之前完成所有转移,并且启动星门。   秦佐放下了小姑娘,顾不得安抚她的慌张,走到言欲身边:“那现在怎么办?机甲全部用来运输了,如果这个时候分出一辆去对付那群东西,速度会慢一半!”   “我……”   “我去。”裴松凛拦住了准备出门的言欲,“地下的东西是通过精神域控制异种的,我是高级Alpha,能在对战中干扰这种精神控制。”   言欲的瞳孔震了震。   他自然明白裴松凛说的是什么,可是——赤手空拳地迎战成千上万只改造种?就算裴松凛是帝国第一人,那也未免对自己太有信心。   “放心,我没有豁命的打算。”裴松凛却在言欲的沉默中知道了他所犹豫的是什么,笑了笑,“所以,我能争取到的最多只有18个小时,言欲,其他的都交给你了。”   十八个小时。   言欲抬手在冰冷的掌心吹了口暖气,一股灼热感从这里烧起。   他讨厌这种不得不接受命运的质觉。   “去吧,别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   裴松凛答应过他——不会再有下一个七十年。   裴松凛得到了许可,跟陈朝道明计划,随后就调用出自己新装的义体武器走出圆塔。   而在离开防御屏障之前,封洲野叫住了他,并且把自己手腕上的一体武器摘下来放到他的手心。   “都靠你们了。”他说。   裴松凛点了点头,随后走出了圆塔之外。   在跟伊·德曼在海底干仗的时候,裴松凛早就清楚星际战场不是光凭拳脚就能打明白的,他在自己的义体上安装了裂变能源控制器。   这是件相当危险的东西,如刀枪炮之类常见的义体武器只能小范围地造成威胁,但裂变能源控制器稍有不慎,产生的威力甚至比一辆机甲还要恐怖。   裴松凛缓步走到屏障之前,看着那群毫无意识,宛如丧尸般朝纳米护盾撞击的改造种,眸色微寒。   死在护盾之前的怪物尸体都快堆成一座山了,它们还在坚持不懈,不愧是蜂群思维的底层受害者。   精神域凭空展开,像是阴霾之中骤然溶开的炼狱,裴松凛眼神一扫,离圆塔最近的这圈异种纷纷成了碎尸,如雨般落下。   第二波改造种沐浴着前者的鲜血向前,却被一阵强大的精神力压制,裴松凛浑身覆盖了小型护盾,电弧的蓝光从他终端霹雳而起,像是在空气中裂变的鞭锁。   电光挥过,张牙舞爪的改造种滞空一顿,随后在霹雳的雷响中转为焦灰。   眨眼之间,如蚁群般的怪物已经被重新逼退到灯街之后。   封洲野的异体武器,挺好用的。   裴松凛扭了扭自己过热的手腕,终端上的控制器进入冷却:“十八个小时,我们可以慢慢玩。”   *   头上悬着铡刀,腰后悬着锥刺,这是秦佐现在最直观的感觉。   距离鸮的对接完成还有八个小时,他跟言欲专心致志地盯着每一个数字的跳动,确认每一环节的锁扣是否压进。   三万多条性命,生与死只在跃迁的一瞬。   滔天的恐惧和担忧在此刻成了100%的信任,言欲将大脑里属于裴松凛的部分彻底熄灭,全身心投入进眼前的屏幕中。   校准,定位,权限对接,能源勘测……   多年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心态在此刻发挥到了极致,他做到了真正的心无旁骛。   驱逐异种的能量场一次次在圆塔边缘绽开,迁移生命的机甲一趟趟往返,象征着契机的进度条一格格跃动……好似成功就在眼前。   然而,事故还是出现了。   一阵微弱的电流声由远及近地传入两人耳中,随后像是长夜尽头猝然爆开的一小朵烟花,一瞬间熔断了整个操控室的电力系统。   屏幕的链接在99.98%的刹那停止,电源消失,目之所及处化为一片虚无。   轰——   沉重的,像某种巨物呼吸般的黑暗兜头临下,一下就封闭了所有人的五感。   绝望的嘶吼,放声的哭泣,延绵不绝的惶惑……像是鬼影幢幢般迅速地塞满了眼下的黑暗。 第65章 065   ◎大修◎   言欲听到了秦佐带着颤振的一声长叹。   恐惧。   无边无际的恐惧。   言欲甚至觉得自己有一瞬间听到了圆塔之外, 纳米防护罩崩坏的声音。   地底下的怪物攻不破裴松凛镇守的塔外,将利剑从地底破除,直指言欲的心脏。   然而下一瞬, 随着一声嗡的声响, 淡蓝色的微光像是迷途中振翅的萤火虫,温暖的, 带着海盐气息的风驱散了黑暗。   啪、啪、啪……   熄灭的灯一盏盏被重新打开,光像散落在田的碎星般落在人们的肩头。   秦佐的情绪还没完全陷入大悲, 就莫名地被大喜撞开, 他刚回头想跟言欲倾诉那噩梦一般的遭遇, 却发现言欲的手紧紧扣在了精神链上。   蓝色的电流充盈在他小臂的血管之中,紧密连接的精神链晕开温度,一切都象征着Omega的狼狈。   ——原来刚刚的断电并非电影当中的跳跃式惊吓,把他们从这阵低级的恐惧中拽出来的人,是言欲。   此时圆塔的一切能源, 都来自眼前这个Omega的精神力。   “不要发呆, 继续。”言欲的脸上一瞬间褪去了所有的血色,他浑身颤抖着, 但脸上却没有一丝痛苦的痕迹。   秦佐瞬间回过身,飞快地对接各项数据。   言欲牙关紧咬,舌尖忽然舔到了微末的甜, 但是此刻他没有办法分神去想是身体的哪里出了问题, 只能竭力抬头盯着屏幕上数字的跳转。   99.98%   99.99%   100.00%   “对接完成!”秦佐霍地回头, “言欲, 可以使用‘鸮’了!”   终端上忽然传来一阵撕裂血肉崩碎白骨的痛, 言欲瞳孔紧锁成线, 一瞬间拽住了将要脱落的精神链:“带她走!”   秦佐一愣:“我们有时间带她走, 一起走!”   “星门的使用需要能源支撑,我不能离开这里,滚——”   鲜血飞沫溅到秦佐的眼瞳里,瞬间激起了生理性眼泪,他没再等言欲重复第二次,转身抱起了在角落的小姑娘。   小姑娘惊魂未定,但却也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抓着秦佐的肩膀:“还有……哥哥……”   她伸手想抓住言欲逐渐远去的背影,却被砸在手臂上的水珠制止。   缇铃回头,看着秦佐眼角的泪痕,巨大的哀恸涌上心头。   秦佐跑到圆塔底层的机甲登入口,看到的是浑身伤痕累累的裴松凛,他守在门边,伤口交错的脸上没有狼狈,只有一身煞人的腥血味。   来不及解释,秦佐冲他吼:“走——”   然而,裴松凛的眼瞳却像在这个时候凝固住了,纯色的晶体仿若穿越时空的琥珀,这一生的喜怒悲欢都锁在里面,使如今的他泛不起任何波澜。   因为时间紧迫,机甲的门已经关了大半,刻奇三分队的人在机甲拼命中朝秦佐挥手,每一声嘶吼都像被放慢的长镜头,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逃生。   唯独裴松凛。   秦佐本来想进去的时候,哪怕手断了也要把裴松凛一起拽进去,可是那人却仿佛早已料到他心中所想,更快一步用义体武器的残骸将他推了进去。   砰,机甲门关。   秦佐狼狈地摔在地上,将护着的女孩松开在地,还没起身,机甲升空时搅乱的重力便让他摔在了舱门上。   他从舱门那个窄小的窗口看到了裴松凛的背影。   毫无犹豫,坚定不移,往深渊深处而去。   机甲冲破了圆塔,破开了地表阴云绵密的雾障,垂直升空。   而在一次短距离跃迁后,秦佐亲眼看见地上那个举行圆塔变得只有蚂蚁大小,然后顷刻,粉碎。   “言欲——”   第二故乡,人造环星带。   封洲野狼狈地靠在操纵台上,看着环球卫星所检测到的画面。   最后的机甲在短距离跃迁后成功脱离地表大气,纳米防护罩彻底时效,异种蜂拥而至,最后的标志圆塔骤然倾塌。   然而在灾荒爆发的那一刹,星球的表面却像被一柄巨大的,看不见的勺子挖去了大半。   嗡——   恐怖的精神力瞬间从地面释放,宛如迅速漾起的一圈圈涟漪,震碎了环绕星球的所有卫星。   就连环星带的仪器也有瞬间的失灵。   而当涟漪散去,紊乱的能量回流,唯一一个还能正常运转的卫星传来画面——   星球平静了下来。   出了一块巨大的,如陨石砸落的坑,再无其他。   ……成功了。   “鸮”把那只怪物,带走了。   陈朝瘫坐在地面上,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其他燎野的干部也抱头痛哭,劫后余生的感激像拔掉了他们的舌头,他们只能含糊地呜咽,说不出任何话。   封洲野瞬间拔掉了覆盖在自己身上的所有医疗仪器,狼狈地奔向环形带上的机甲空间站,然而当最后的机甲停落,门开时,他却没有看到同样的喜悦。   他看到的,只有瘫倒在地上,面如死灰的秦佐,还有其他眼目猩红的成员。   ……言欲和裴松凛不在里面。   封洲野的军靴踏在机甲上的声音沉闷,他徐徐低头,看着眼前的人:“他们……呢?”   秦佐一动不动,像是被一刀这段的线牵木偶。   每一次呼吸都让人感觉他想喉咙被隔了一刀,带血的气息仓促地流窜着。   他笑了笑,眸中死寂:“不知道。”   *   “不知道?”   帝国首都星,法塔,元帅议政厅。   眼带白色幕障的少年坐在元帅办公桌上,细长的双腿交叠,很没正形地翘着:“我给了你那么长时间去调查言欲的动向,你居然说不知道?”   而此刻,俞锦弦正俯身颔首,右手握拳放在心口,毕恭毕敬地做着帝国对元帅唯一的行礼动作。   “星际流寇行踪如鬼魅,以太军已经在附近的一百零三个大型星域进行地毯式搜查,并未发现他们一丝一毫的行踪。”   “诶……”少年拖长了音节,像疑惑不解,却又因为有幕障隔档,没人能看得见他白幕之下的双眼是否真的充满好奇。   “可是他们明明是从奥科走的呀,宙雨和那群该死的虫子只不过挡了你们几十秒的时间吧,他们就销声匿迹了?”   俞锦弦沉默不语。   “这也太诡异了。”少年抬手搓了搓自己的双臂,从元帅桌的一角跳了下来,愉悦轻快地跳动了两步,小鹿般蹦到俞锦弦的肩膀上,“我一向认为再聪明的罪犯也不可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偏偏这支星盗团就这么从帝国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所以,排除掉无法解释的灵异事件,我们是不是可以猜测,刻奇有什么不得了的本事,能够——凭空进行某种瞬移?”   少年在说话的时候白幕就靠在俞锦弦的眼睫之前,似乎他只要有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动,就能被这冷冰冰的电子仪器收录进去。   可是俞上将没有,他仍是那副波澜不起的静淡。   少年安静了很久,像突然泄了气丢了兴趣,一把推开了俞锦弦。   “真无聊。”他的嗓音一下从俏皮切换得阴郁,“我都已经继位多少天了,那么久还没有把上一代的叛徒清缴干净,传出去了,我哪来的公信力?”   俞锦弦仍旧沉静:“泽灵殿下是前元帅的唯一继承人,更是首都星上下一致推选的新元帅,无人敢质疑您。”   “哼,是么?”泽灵扬了扬小巧的下巴,微翘的唇角漾开被取悦的欢愉。   这位泽灵殿下,全名菲利尔斯·泽灵,正是如今沉睡不醒的帝国元帅菲利尔斯三世的亲生儿子。   菲利尔斯三世在三百年前出事陷入沉睡,而他培养的军队不能群龙无首,所以这些年培育院方一直在企图唤醒元帅,并且按照元帅的遗嘱,抽取基因让王妃生育继承人。   事关帝国、王妃和继承者的安危,继承人的培养一直在秘密进行,只有裴庚这群少数进行过唯菲利尔斯宣誓的军官知道。   直到今年,这位刚好百岁,各方面都被培养至顶尖的继承人才终于面世。   论资历这位空降的小殿下自然是不如首都星的任何一位将领,但是他继承了菲利尔斯强悍的精神力还有基因,在登台的第一天就用了足够强悍的手段剔除了质疑他的人,握紧帝国的权杖。   俞锦弦曾被跟过菲利尔斯三世的军官提醒,所以他能感觉到,这位不经世事的泽灵殿下虽然还未正式面向首都星,但他继承了父亲菲利尔斯三世令人恐惧的精神力,而且颇有心机。   而如今,俞锦弦终于能亲自为他引入标签:阴晴不定,乖僻。   泽灵在继位的第二天,就把他召唤到这处星际帝国最高行政权集中地,亲自将缉拿叛徒言欲一事交给他。   但却似乎并没有真的要他找到人的意思……小殿下隔三差五就以问询进度为由把他从域外星系召回来,然后问这种可有可无的问题。   再傻的人也能看出来他的目的并非如此,更何况是俞锦弦。   终于,泽灵殿下似乎厌烦了这种扔飞盘式的来回游戏,转身向他,露出笑容:“反正你查了这么久都没有音讯,这件事干脆放一放,你陪我回天坠。”   俞锦弦慢慢抬头,看着少年勾笑的唇角,仍旧平静。   他淡淡道:“都听殿下的。”   经过繁华热闹的首都星,回到了元帅居住——天坠是一座浮空城。   T1的居民是凌驾于整个帝国的人上人,那么天坠里的司令则是更高一层的贵族。   泽灵在代步机器的托扶下回到了天坠的主寝之中,一双手被贴身仿生人擦了上百次,他仍是蹙着眉。   “给俞上将也擦擦,顺便安排一下,我要看看母后。”泽灵的声音带着三分天真,一点都没有当元帅时的沉稳和深沉,反倒像一个从学校放课回家的学生。   仿生人俯身应允,一边传达命令,一边捧出了陶瓷做的洗手台端到俞锦弦跟前。   俞锦弦自然不需要别人帮忙,将双手消毒清洗后,跟上泽灵。   小殿下说的母后,就是菲利尔斯三世的夫人。   自菲利尔斯沉睡起,元帅夫人就没再出现在众人面前。   有人说是夫人太心伤神伤,也有人说是夫人病了。   诸多猜忌,但从未澄清,现在,是俞锦弦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这个疑惑。   “母后在‘云’里么?”泽灵问。   冷冰冰的仿生人用空洞的目光注视着泽灵,顺从而低声:“在。”   泽灵缓缓抬起下颚:“带我去看她。”   “云”是泽灵建设在天坠里面的另一个隐藏空间,不是放置物品或者藏点什么东西的小地方,而是整整一栋楼。   俞锦弦即便了解元帅府,却也没听说过这个空间。   大抵是军阀世家匿藏秘密的地方,可偏偏泽灵如此轻易地就告诉了他。   俞锦弦看着小殿下的背影,忽然觉得那幕障很厌烦。   眼是裹藏秘密最佳的地方,小殿下却把眼藏在了白幕之后。   致使他产生了一种明明没有视线相接,却一直被冷冷地注视着的感觉。   仿生机器人替泽灵推开了“云”的大门,解锁了房间加密系统后,泽灵走到了富丽堂皇的别墅之中。   这里的一切布置都是按照帝国的最高规格,无论是智能系统还是漂亮的家具,都透着帝国普通居民所触之不得的华美艳绝。   而这么奢靡华丽的房间里,却有一个衣冠不整,神情狼狈的女人躲在桌子底下。   俞锦弦脚步停在原地,沉稳如他也晃过一丝讶然。   为这桌子底下瑟缩的……元帅夫人。 第66章 066   ◎大修◎   女人一身雍容华贵的裙子上沾满了各色的营养剂, 本该挽着端庄发髻的飘散凌乱,上面还落着几根草屑和残花。   她抱着昂贵的白星石打造的桌角,浑身瑟瑟发抖, 对围在身侧的几个AI破口大骂:“滚——滚远点——别碰我!”   泽灵长叹了一口气, 抬手挥退了几个被女人打砸过的AI,慢慢顿到她跟前:“夫人, 怎么能不听话呢?”   元帅夫人被他托起了下颌,被泽灵冰冷的指尖触上的一瞬, 女人仿佛被冰封住了一瞬。   泽灵刚露出点笑意, 想将她凌乱的头发拨好时, 女人突然尖声:“滚——你个冒牌货!你个杀人犯!滚!”   她无措地挥开着手臂,掌心藏着的银叉一下刺入泽灵的手心,闻到血腥味之后又像受惊的鱼,一下蹿到桌子底下。   泽灵皱起了眉,抬手将银叉从掌心抽了出来, 才发现伤口深可见骨。   他甩手扔下银叉, 落地的尖锐响声仿佛刺痛了元帅夫人的神经,她发出更加尖锐的叫声。   泽灵好不容易为她分出来的耐心荡然无存, 冷面回头:“镇定剂,只要她没死,就给我往死里打。”   先前三个守在一边的AI立刻行动, 不出十秒就将元帅夫人从桌子底下拖了出来, 用冰冷的银扣锁住了她的手脚。   元帅夫人刚开始还在挣扎, 脆弱的皮肤上迅速渗出血迹, 但随着镇定剂注入, 很快就无力躺在AI身上。   即便如此, 她浑浊的眼睛还是不肯看泽灵, 只是低声喃喃:“……你是冒牌货……你是赝品……你不是我的孩子……”   惊天的话从夫人的口中说出,俞锦弦感觉自己的心脏震了一下,面色更沉。   这样的话,要是透露出去,将会在星际帝国掀起轩然大波。   可泽灵似乎一点也没想过传出去的后果,轻率得让人心底生寒。   泽灵笑了笑,走到病床跟前,将刚刚没捋过去的发别到她的耳后,像是固执地要完成某一项工序。   看着发丝落到女人耳后不再乱飘,他才露出一点冰冷的笑意,低头:“既然你知道我是冒牌货……那你倒是老实坦白,元帅真正的孩子去了哪里啊。”   女人顿了顿,不知道是药效发作,还是听清楚了他这句话,瞬间垂下了手,死气沉沉地不在出声。   泽灵看着她垂落的指尖,面容阴冷地转过头,看向身后的人:“俞上将,她不回答我。”   俞锦弦垂在身侧的手缓缓紧握。   “帝国的第一上将,在面对这样的人时,会采取什么手段呢?”泽灵走到他跟前,像个求助的小孩,“是严刑拷问,机甲解剖……还是直接灌吐真剂?”   他的问题天真而残忍,让人难以想象这是一个孩子对母亲说的。   ……也未必是母子。   俞锦弦的脑海里闪过很多答案,嘴唇颤了下:“吐真剂。”   泽灵看着他紧绷的轮廓,下一秒瞬间捂住自己的腹部放声大笑:“谁说我们俞上将是没有表情的存在?刚刚那副惊惧惶恐的样子不是挺好笑的嘛!”   泽灵笑得非常开心,几乎躬身在地,将要打滚。   “你不会是以为,你说什么,我就要对母亲用什么吧?哈哈哈怎么可能,她可是元帅夫人。”他崴了一下脑袋,用俏皮的语气问:“还是……你相信了她说我不是他的孩子那句话?”   俞锦弦安静地站在一旁,身姿修长挺立,没有难堪也没有延续刚才的表情。   “并没有。”他如此回答。   表面上滴水不漏,只是眼里多了薄薄的冷意。   泽灵笑够了,抹了抹眼睛,从地上站起来,直接牵住了俞锦弦的手:“那就好。我不喜欢胡乱猜忌的部下。”   俞锦弦只感觉一种刺骨的冷意迅速从被他缠握的指尖蹿来,像一条灵活而恶毒的蛇。   “好了,这里看完了,换下一个地方。”泽灵随心所欲得像在逛某个游乐园:“裴司令醒了吗?”   俞锦弦答:“裴司令被在疗愈舱已经有两个月,身体大部分机能已然修复,应该是这两天醒来。”   泽灵点点头,又问:“你觉得,在伊·德曼和言欲的双双叛国事件里,罪魁祸首是谁?”   俞锦弦感受到小殿下与他相连的手上传来一阵刺刺的电流,右手的终端发出被入侵的警告,而他只能默默忍受。   这是君主要对他做的事情,即便是取命,臣子也不得不顺从。   “我……”   然而,泽灵这次却没耐心等他回答:“我觉得是裴松凛。”   小殿下总是轻描淡写地,抛出一个又一个较 淌 症 哩炸弹。   “……为什么。”俞锦弦问。   “因为,言欲是他的内人啊,他要当初不把这个星际流浪儿捡回家,后面也不会培养出了一个致力于替他复仇的刽子手。”泽灵对自己的结论很满意,“所以,父债子偿,应该的吧?”   *   司令府。   裴庚从剧痛中醒来时,双眼看到的是面前稀薄惨白的灯光。   视线像拢了一层厚厚的纱,所有东西映在里面只有型而没有颜色,他扶着疗愈舱的边缘想起身时,义体拼接处的钝痛让他忍不住发出隐痛的余音。   裴庚确认自己是“苏醒”过来了,但大脑里残存的记忆仍是那片恐怖的宙雨。   ……他逃出来了?   因为看不见,而义体对外的感知也没完全恢复,裴庚全然没察觉有人走到他身边。   “裴司令醒了?”低轻的男音从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关切,“医生说你应该是这几天,但一直没醒,我好担心。”   裴庚的听觉也不太锐利,像隔了厚厚的膜,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是谁,当即落床要行礼。   视野里的线条勾出了两个身影,他一番辨别之后,才发现是谁:“……泽灵殿下,俞上将。”   “不用了。”泽灵低轻地笑,柔和得隐约有些熟悉的声音制止道,“你身体还没恢复好,不用行这些虚礼。”   俞锦弦看着这个浑身覆满医疗仪器,虚弱的男人,眼瞳微微一烁。   裴庚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下颌相当不自然,吐字时出口的竟然是浑厚的机械音:“让殿下担心了。”   “裴家和俞家是我父亲最忠心的臣子,也是他唯一留给我的两把锋刀,我的担心是应该……我总担心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们心存芥蒂,万一又像当初的卡佩上将一样,悄无声息地从天坠里偷了我们家族最重要的东西跑就不好了。”   裴庚心底一骇。   他自然知道小殿下说的是什么——一百五十多年前,茵莱·卡佩曾胆大包天地窃取了天坠内部守卫的身份,进去偷走了一架皇家用的疗愈舱。   而在完成盗窃之后,又在混战中完成了角色转换,抛弃了内部守卫的假身份,成了带头围剿逆贼的护卫。   而这件事在当时竟然做得天衣无缝,谁也没发现小偷是卡佩,警察也是卡佩。   这件事是在一百多年前,楚述博士被任命去远星进行科研和数据采样,卡佩主动申请随行保护,却一去无回之后,才被人从数据的疏漏中翻案。   当时帝国大怒,直接将卡佩家族从历史上除名,与这个家族沾边的所有人都成了死刑犯。   而茵莱·卡佩却抛弃了自己的家族,在宇宙中销声匿迹。   “自然不会,裴家誓死效忠菲利尔斯家族……”   “我知道。”泽灵轻声打断了他虚弱的示忠,细长的指尖轻触上眼前的一圈白罩,微微笑着:“我这双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我能听,能感受,你这一次为帝国差点丢了命。”   裴庚缓缓吞咽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一切记忆都在宙雨后中断了,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活着回到星际帝国,更不知道几支军队的伤亡情况。   “但是我没有完成任务。”裴庚俯首,像悔恨般低声,“让殿下失望了。”   泽灵低低地笑了,眼前的白罩精准地转向裴庚的方向:“裴司令让我失望的不是没有完成任务,而是……你没有遵守我的命令。”   裴庚还没反应过来,强悍的精神域瞬间包裹了整个司令府,像是千万倍的引力施加在胸膛,他新换上的义体躯干登时冒出焦烟和火光。   泽灵的突然降罪,让俞锦弦都毫无预警。   只一瞬间,裴庚就在地狱边缘走了一遭。   泽灵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取乐的方式就是毁掉别人完好的物件,等裴庚身上的义体损坏程度达到95%后,他又瞬间撤掉了精神域。   在场的两个人纷纷透出一口气。   裴庚像一条从血海里捞出来的落水狗,狼狈地趴在他的脚边,将殿下一身华贵的白袍染上血色的襟花。   泽灵这个时候又像个无助的盲人,俯下身用掌心在地上轻点,沾了一手的血才慢慢摸上裴庚的脸,声音委屈又无奈:“我把以太军调配给你,是为了让你活捉言欲,而不是让你跟他玩追击战……甚至差点弄死他。”   裴庚苍白的嘴唇颤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泽灵叹气:“我知道,你折了两个儿子在他手上,很生气……可你只是差点丢了两个儿子,我丢的可是一个叛徒啊。”   俞锦弦看着小殿下轻而易举地就在裴庚的义体下颌上扣出一个洞来,眼底浮出不忍。   裴庚痛苦地发出破碎的呜咽,没想到这位新继位的小元帅能说出这种疯话。   既然言欲是叛徒,他当场处决了又有什么问题?   泽灵血迹累累的手缓缓落到裴庚的脖子上,刚刚掐住那微弱的脉搏,一阵凄厉的哭声传到跟前。   俞锦弦被一道猛扑过来的身影撞了一下,他侧开肩膀,蹙眉看着来的人。   裴夫人扑倒裴庚身上,声嘶力竭:“泽灵殿下,求求你饶他一命,烬然已经在疗愈舱里吊着命,我不能再失去他……”   女人的嘶吼和眼泪打破了僵局,泽灵感受到有温热的水滴砸在自己的手背上,他放开了裴庚的脖子,而轻轻伸向裴夫人。   裴庚脸色一骇,他拼了命地想阻止泽灵的手落到女人脸上,可浑身却不能挪动分毫。   但泽灵最后只是落在裴夫人的脸上,轻轻替她揩去眼泪,却将鲜红的血迹抹了上去。   “我没有对您丈夫动手的意思,夫人。”泽灵浅浅一笑,“别害怕,会没事的。”   裴夫人不敢说,瑟缩着伏在裴庚身上,只有破碎的呜咽不停渗出。   “时间也不早了,我也不好打扰两位休息。”泽灵站了起来,守在寝室门外的几个仿生人迅速到他身边,“俞锦弦,我们走。”   人走之后,聚拢在司令府上的死气才缓缓散去。 第67章 067   ◎大修◎   菲利尔斯·泽灵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俞锦弦不懂, 为什么首都星会在这个时候让他继位。   三世只是沉睡,并非死亡,而小殿下显然没有完成心智考核……这样喜怒异常的暴君不应该坐在权利的顶峰。   俞锦弦本来想去调查是哪一环除了错, 可泽灵却像把他完全当着了自己的私有物, 一天天有事没事都把他召到天坠里。   像要剥夺他上将的身份,转而当成自己的打发时间的消遣玩具。   “小殿下, 如今叛徒还没缉拿归案,前线需要驻守, 我……”   “我知道, 在把你叫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增援了三支以太军, ”泽灵睡在俞锦弦的腿上,幕障替他隔档了首都星的日光,他恬静又自得地享受着下午茶时间,“我说过了,我才刚刚继位, 能信任的人只有俞家和裴家。”   而裴家的两位重将皆有恙在身, 他总不能把身体都还没衔接好的裴庚叫过来给他当膝枕。   俞锦弦沉默下来,看着这头躺在自己脚边, 看起来脆弱得一只手就能掐死的身躯。   泽灵带他去见元帅夫人,去见裴庚,透出来的无非是一个——你知道了我的秘密, 所以我有随时处死你的权利。   那日在裴家, 泽灵轻而易举地就释放了能碾压所有人的精神域, 就是他肆无忌惮的原因。   这疯子不仅攥着最高的权力, 甚至还拥有深不可测的精神力。   恐怖。   “你知道吗, ”他轻轻地开口, 清润的少年音有一丝稚嫩, “我这几天一直在做噩梦。”   ……噩梦?   俞锦弦沉默。   自从诞生了终端和光脑,星际帝国就连最底层的居民都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更别说做噩梦。   脑神经是处于终端的监控状态下的,一旦有什么不对劲,终端会自动产生神经刺激,从而影响人的情绪。   俞锦弦便是通过这样的调节在星际战场上拥有短暂而充足的睡眠,泽灵身为一国之主,更不可能连这都无法自控。   “我总梦到,一个怪物。”泽灵说,“祂沉睡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像是宇宙的最深处……祂本来应该死亡的,可是却忽然睁开了眼。”   “……怪物?”俞锦弦淡淡地重复着,以示自己仍在倾听。   “嗯,祂很可怕。”泽灵坐了起身,亲昵地靠在俞锦弦的肩膀上,小声说,“祂本该是一个早已消亡的实验体,埋葬在万丈深渊里,然后被无边的宇宙吞噬。”   “但是祂苏醒了,而且活跃起来了……并且我能感觉到,祂在回来……祂想找我,祂想杀了我!”泽灵攥住了俞锦弦的袖子,幕障下淌出了两行清泪。   俞锦弦浑身紧绷,为这过近的距离,和鳄鱼般的眼泪。   “不会有人伤害到您的,殿下。”他回答道。   一场噩梦而已,用终端抑制了就好。   “是么?”泽灵喃喃,下一个瞬间,仅露出来的半张脸又变得狰狞,“你的精神力在祂面前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你怎么敢冠冕堂皇地说出这种话!”   俞锦弦感觉自己军服前襟被他抓扭褶皱,漠然不应。   “殿下,那只是个梦。”   泽灵顿了顿,慢慢地转过脸对着俞锦弦,白色的,湛澈的幕障上倒映出他的脸。   “我骗你的,那不是梦……那是死神的眼睛所看到的。”说完,泽灵好像对眼前的人失去了依赖的兴趣,从他跟前站了起身。   “你想看看什么是死神的眼睛吗?”泽灵对俞锦弦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跟我一起去吧。”   俞锦弦对乖僻的疯子没有任何好感,但这既然是元帅的命令,刀山火海,他也只能去豁命。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泽灵真的给出了一个陌生的星标,并且带着精神力强悍的B3武装军,经过短距离跃迁和12个星辰时的航行,来到一个没有任何行星陌生的星域。   因为没有任何生命体,这一片陌生的地带就像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深渊。   俞锦弦蹙着眉,走到操控台前想要使用星域检测的时候,却突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精神域。   这跟之前遇到的所有Alpha的精神力都不一样,带着一种猛兽般的原始野性和嗜血性,仿若隐匿在黑暗中的屠夫,在猝不及防的瞬间,从背后刺出一刀。   短短的一刹那,俞锦弦就感觉到深藏在精神欲里的那根神经骤然断裂,连同着心肺也跟着扭曲。   俞锦弦眼前一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时,另一只手却从身后撑住了他。   他迟钝的回头,却看到了泽灵似笑非笑的脸。   “感受到了吗?”他笑着问。   “这是……什么东西?”俞锦弦的声音是他难以控制的颤抖,他作为帝国的将军,出征沙场的次数以千记,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诡异的精神域。   这简直不像是人类有的精神力,可纵观古今,除了人类又有什么东西还有精神力呢?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泽灵的声音莫名放低,带着一种阴森的诡异,“这是即将苏醒的,想要杀掉我的怪物呀!”   俞锦弦磕了一声,低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唇角竟然溢出了鲜血。   不仅仅是俞锦弦,随着小元帅一起出发的B3小队,所有的alpha战士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反应。   泽灵看了他一眼,随后从操控台上接入了B3小队的音讯系统:“想要抵抗这个怪物,只有一个办法,把你们的精神力都释放出来。用你们的精神力去抵挡,能减轻痛苦。”   在不知名的战场上,对没有摸清底细的对手,大规模的释放精神力是一种鲁莽的行为,可是现在的情况过于危急,陌生而恐怖的精神力就抵在心脏之上,俞锦弦纵使觉得冒险,也还是释放了自己的精神力。   所有战士全神贯注的抵抗陌生精神力的压迫,却没有发现泽灵的脸上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   沙沙……   音讯系统传来二小队96-30机甲上的一阵嘶哑的轻呼,随后是战士挣扎的声音:“小殿下,情况好像不太对,我感觉我的精神力好像被卷入了一个黑洞,有什么东西把我的……”   96-30的声音到这里就消失了,俞锦弦觉得事情不对劲,进入战线主脑查看的时候,才发现96-30竟然从队伍中脱离出来,像失去了控制,笔直的坠亡在茫茫的宇宙中。   不对,根本不能释放精神力!   这片星域里那个不知名的怪物根本不把他们精神力抵抗放在眼里,更不如说,他们释放精神力反而成了肥美的饵,让藏在深渊里的那个东西肆无忌惮的享用。   俞锦弦看着在终端主脑上一架一架坠落的机甲,一股从未有过的挫败和恐慌慢慢涌上心头,而当他回头想向泽灵问清这到底是什么状况时,却发现这个人竟然对着面前的景象露出了笑意。   “哈哈,这家伙果然抵抗不了精神力的诱惑。”泽灵完全不觉得自己说了一句怎么样的话,幕障下的唇勾出得逞的意味。   俞锦弦第一次感觉到深入骨髓的恶寒。   他按捺着嗓音里的怒意,冷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喔,看在你们成功地帮我把它勾引出来的份上,那我就告诉你吧。”泽灵轻巧地笑,“外面那只改造种,祂以掠夺精神力为食。祂本来的想法是在那颗星球上好好的收割一片精神力,然后回到星际帝国,把我杀了,只可惜被我发现了。”   “而现在的我呢,对祂来说同样也是棘手的敌人,”泽灵歪了歪脑袋,“所以就只好牺牲一下你们这些炮灰,让你们释放精神力,帮我把它引诱出来啦。”   俞锦弦抬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用尽全力将人扣到操控台上,双眼猩红,怒不可遏:“你拿帝国第一阶梯的优秀战士当饵?”   泽灵撞在操控台上,白色的幕障徐徐蜿蜒出裂纹,但是他却没有对俞锦弦这个不合理数的规矩,有什么怒意,反倒是轻笑出声:“现在能救你们的只有我,俞锦弦,我劝你想清楚,你还想不想和这一百多个精锐战士一起逃出去?”   俞锦弦还没回话,一股极为强大的精神力却横扫而过,比深渊里的怪物还要令人颤栗。   他狼狈地摔落在地,双瞳蒙上一层阴翳,连接大脑的神经在这一刻崩裂,他彻底失去意识。   泽灵重修站了起来,托了托自己摔坏的幕障,冷声:“都弄坏了,真讨厌。”   随后,他看向屏幕外延展涌动的黑暗,露出一丝狞笑。   俞锦弦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当他再从操控台上起来的时候,只看到一架单人机甲在眼前的黑暗中。   眼前的画面极其诡异恐怖,仿佛是令人颤栗恍惚的噩梦。   在单人机甲里的明显就是泽灵,而他眼前面对的,是一团难以用言语去形容的怪物。   这个怪物的体积接近帝国首都星,像是在不见天日的黑暗里面沉寂已久,祂的躯干和轮廓全都已经扭曲,漆黑的宇宙中有更深层的黑色在扭动,仿佛是蜿蜒而出的血管,成千上万四面八方的化成利剑般朝单人机甲袭去。   然而,泽灵却不避不退,广阔的精神欲在这一瞬间展开,像是两个漩涡,迎头相遇,互相撕扯吞噬着对方,在令人心悸的黑暗中卷起惊涛骇浪。   但这并不是最可怕的,让俞锦弦毛骨悚然的是……这两处精神力居然让他拥有同样的感觉!   受遗传基因和每个人生长发育期的影响,即便同样等级的Alpha每个人所延展出来的精神力都有所不同,在帝国的记录里,只有一对同卵双胞胎战士精神力的相似度达到了13.7%。   而眼前机甲里的泽灵和机甲外那个不知物种的怪物,他们精神力的相似程度竟然高达70%……   也就是说,泽灵和那个怪物……甚至存在某种超越血缘的关系。   星际帝国最新继位的小元帅竟然是一只怪物……难怪夫人会说泽灵不是她的孩子。   俞锦弦恍然至极,一阵剧烈的能量流无声席卷过来,他的机甲上一瞬间就显出了各种各样的数据警告。   “警告,警告感应到巨型能量流即将爆发,请尽快逃离该星域……”   这种级别的能量流警告,只有在行星对撞或者是恒星异动等天灾发生时闪出,而眼前只不过是两种精神力对撞,竟然产生出如此巨大的反应?   俞锦弦下意识想指挥军队撤退,却发现随行而来的所有机甲……除了他,全部陨落,无一存活。 第68章 068   ◎大修◎   一股怒火从心脏最深处燃起, 仿佛要顺着血液循环燃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俞锦弦咬牙启动了机甲的防护程序,将自己所剩无几的精神力护在机甲外, 咬紧牙关在能量流冲撞而来的瞬间完成了一次短距离跃迁。   死神的镰刀堪堪从他的后脑勺扫过。   往日在星际战场上使用的最多的短距离跃迁, 此刻像是掏空了俞锦弦体内的每一寸血肉,他只能狼狈的趴在操控台上, 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逃出来了吗?又是哪只怪物在那种恐怖的场面里获得了胜利?   充盈在心口的恐惧仿佛还没有降下去,俞锦弦后知后觉他的四肢在不受控制的发抖。   而这个时候, 机甲系统的AI女音骤然想起, 仿佛从地底深处蔓延出来的冥音:“机甲接入请求……请求成功……接入完成。”   “哎呀, 你这是怎么了?”泽灵的声音徐徐从机甲入口处传来,明明是笑着说的,却带着一股冷森森的寒意,“我不是说过我会保护你的吗?怎么跑的那么快?”   俞锦弦颤抖着回头,站在机甲舱门处的显然就是泽灵。   小元帅的身上沾满了暗紫色的血迹, 像是从地狱的血滩中爬出来的恶鬼。   而他脸上原本纯白色遮盖双眼的幕障此刻已经尽碎。   幕障之下, 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竟然……是言欲。   泽灵看着俞锦弦微微颤动的瞳孔,轻笑出声, 明明是跟言欲一模一样的脸,却覆盖着截然不同的寒意。   “怎么了,这张脸让你那么害怕吗?我还挺喜欢的呢。”泽灵摸了摸自己的脸, 随后将自己充沛的精神力链入机甲, “既然你那么害怕, 那我就不欺负你了, 下次别想对我动手哦。”   俞锦弦感觉到自己覆盖在机甲上的精神力被一瞬屏退, 泽灵轻而易举地将机甲的操控权从他手里夺走。   俞锦弦蹙眉, 一瞬间便察觉到泽灵精神力的异样……现在的泽灵精神域比在跟那个怪物对峙时还要强大。   “你的精神力已经开始溃散了, 不要再用来试探我。”泽灵笑着回头,“好奇的话可以直接问我。”   俞锦弦意识到自己的精神力在泽灵的眼皮底下已经无法掩藏,哑声道:“……那个怪物呢?”   “被我吃了呀。”泽灵轻笑,“精神域吞噬而已,我也会。”   他没理会俞锦弦脸上漾开的难以置信和恐惧,舔了舔唇角:“而且,我从祂的精神力域场里,找到了一个……有趣的地方。”   俞锦弦被砸进了疗愈舱里,泽灵只用了微末的精神力压制,便剥离了他的意识。   泽灵走到操控台上,看着坐标上一个的星球,眸中闪过一丝阴鸷:“真是蠢,竟然为了这么一颗垃圾驻扎的破地方这样用那扇任意门。”   *   第二星球,环星带。   霍瑾在接收到慕绮白的讯号之后第一时间就赶到这里,但落地的时候却没看到自家的首领,只是看到了等候在一旁的秦佐。   戚风在这半个月里每天都跟个小蜜蜂似的在他耳边嗡嗡嗡,就是担心自家老大的身体,所以机甲一触地,他就冲了出来去找秦佐。   仿生人P07是最后从机甲上下来的,落地的时候他便抬起头看向环星带之内,那颗满目疮痍的星球。   慢慢的,眉心凝起。   “秦哥!我好想你!”戚风小火箭似地冲到秦佐怀里,一下将人撞了个趔趄。   秦佐往后退了两步,扯出笑意看向跟前的人:“来了?”   戚风猛点头,眼泪汪汪的:“老大从奥科星域逃出去之后,我和霍哥在宇宙里游荡了好久,这几天才断断续续收到你们的定标信号。”   说着,他警惕地幻视了一圈,凶神恶煞地扫过燎野的人,才小声贴到秦佐耳边:“我们老大呢?”   霍瑾站在身后,远远地看到了在实验室门外的慕绮白,从他的神情里读到微妙的不详,才走向秦佐:“秦博士,我到现在都没有感应到言先生终端的信号回传……他出什么事了吗?”   秦佐脸上星点的笑意彻底散了个干净,他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眸色沉了下来:“不知道。”   戚风愣了一下,连冲别的星盗团龇牙咧嘴的动作都僵了下来,抬头茫然地问:“什么叫不知道?”   “在迁到环星带的时候,言欲和裴松凛没有跟上来。”秦佐垂下眼,嗓音虚淡喑哑,“这三天三分队已经在地表探测打捞了无数次,唯一的三辆机甲已经瘴气腐蚀得无法再作业了。”   可是,一无所获。   言欲和裴松凛是留在了这颗星球,还是跟那个怪物一起被“鸮”放逐到宇宙的某个角落,无人知道。   戚风听秦佐讲完事情的经过,眼瞳猛地紧缩成线,在看到迎面走来的封洲野时,冲了上去拽住他的领子:“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就是想害死我们家先生是吗?”   封洲野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任由他拽着自己的领子冲他恶言恶语。   燎野的人想上前阻拦,却被他轻轻拦下:“言欲生死未卜确实是为了燎野,这份恩情我们所有人都会铭记于心。”   “你——”戚风握拳就要朝他的脸砸去,却被慕绮白拦住了。   “他身上有伤,算是半个残疾人,挨不了你的气,”慕绮白看着戚风,垂下眼,“冲我来。”   戚风顿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另一个人先将拳头砸了过来。   霍瑾胸口起伏,唯剩的一只眼睛通红:“你怎么跟我说的?你说只是让他们在这儿有个落脚点,绝不会有任何危险的!你骗我?”   血很快从慕绮白的唇角淌了下来,他往后退了两步,侧偏过脸。   他看着霍瑾,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愧疚。   陈朝上前想解释什么,被他抬手挡开:“不用你管,这是我欠刻奇的。”   戚风一脸茫然地看着暴怒的霍瑾,总觉得面前即将要发生不得了的事情,却又不知道应该帮忙还是阻拦。   秦佐则是淡淡地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两兄弟的矛盾。   封洲野到底是看不惯霍瑾蛮横的话拳头,刚想上前阻止,却被慕绮白的精神力屏障挡下:“你现在没有精神力,别过来。”   刻奇和燎野两个星盗团就这么看着身为副手的副将将机甲场当成了斗角场,相互撕扯。   “好了!”到最后是秦佐先看厌了,“与其在这种事上面浪费时间,不如想个办法找找言欲在哪!现在对他们来说,无论是在那颗星球,还是在宇宙,时间都是至关紧要的!”   霍瑾似骤然醒悟,看向秦佐:“那条人鱼醒了,或许她能派上用处。”   人鱼之间是存在血脉链接的相互感应系统,秦佐抬头:“带我去找她!”   霍瑾收起了自己血肉模糊的拳头,最后沉沉地看了慕绮白一眼,快步走上了Asia主舰。   P07跟在队伍的最后,在进人鱼所处的地方时,忽然开口:“她毕竟才醒过来,应该无法面对数量过多的陌生人。”   霍瑾蹙眉:“那……”   “我和秦博士进去。”P07低声说,“我们都是言上将最亲近的人,在这里更能问出关键信息。”   这确实是最合适的,霍瑾颔首:“我们就在门外守着,有什么随时联系我们。”   进门之前,秦佐蹙眉看了P07一眼,迈步进去。   苏醒的人鱼即便被提前预知会有人进来,但看到两个身高腿长的陌生男人时还是有些紧张。   秦佐意识到女士的恍然,屈膝跪在地,平视的距离有效地减少了她的紧张。   “你……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人鱼轻声说。   “有,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裴松凛?”秦佐露出笑容,“他跟您是同族。”   人鱼点点头。   随后,秦佐舒了一口气,以一种听起来并不恐怖地方式将裴松凛的事告诉他。   人鱼很快有了反应,动身扣紧了池的边缘:“……小凛失去联系了?”   “是,我们暂时没有办法找到他,您能帮个忙吗?”   人鱼闻言,缓缓闭上眼,一阵温润平缓的能量徐徐漾开。   良久以后,她睁开眼:“还能感觉到,小凛应该没死。” 第69章 069   ◎大修◎   能感觉到, 裴松凛没死。   这是两个消息。   证明裴松凛如今还在“第二故乡”里,并且活着。   但很快,人鱼蹙眉:“不过气息很微弱, 情况应该很不好……”   秦佐回头跟P07对视一眼, 两个人点头:“谢谢您,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们。”   然而在秦佐旋身准备出门的时候, 人鱼却小声道:“你们现在来问我,是不是因为找不到他?”   不能让女士担心是绅士的基本礼仪, 秦佐礼貌地露出笑容:“只是遇到了一点小困难……”   “带上我。”人鱼轻声说, “距离同族越近, 我越能感受到他的气息,有我在你们会容易很多。”   秦佐愣了一下:“但是您的身体状况很不好。”   第二故乡上尸横遍野,瘴气重重,这也是那只怪物被流放三天,燎野还不敢把居民迁回去的原因。   三分队这几天连夜搜查也病倒了不少成员, 更别说一个身体脆弱的人鱼。   “但与其钝刀割肉, 不如快刀斩乱麻不是吗?”人鱼说,“顺利的话, 把他找到了我们可以立刻回来。”   秦佐还在犹豫,P07却颔首:“好,那我这就去让他们做准备, 把您抬出来。”   刻奇的技术还是能做个短时间的全密封生态箱, 人鱼只需要充当引路罗盘的角色, 被好好地封存在机甲内就可以了, 速战速决, 在理论上是安全的。   守在门外的封洲野和慕绮白见刻奇有了动静, 迎上来。   因为有两个星盗团的协助, 探测机甲的事前准备很快就完成,而在秦佐、霍瑾和P07,准备出发的时候,慕绮白却一脚踏入了舱门。   “我跟你们一起去。”   “你到现在还想添什么乱?”霍瑾看着面前的人,“这个时候想起来要赎罪了,出事的时候你在哪里?”   慕绮白的脸色微微白了下来,在这场骂战中,毫无还手之力。   秦佐看着僵持不下的两人,微微叹了一口气:“好了,现在的时间耽误不起,既然慕先生你要来,那就请你不要拖我们的后腿。”   慕绮白略一颔首,在霍瑾发火之前登上了机甲。   机甲一层摆放着一个巨大的密封生态缸,纳米防护罩里三层外三层严严实实的裹着,确保了人鱼的安全。   他潦草的向这条旖旎又奇幻的生物看了一眼,随后跟秦佐一起走向了操控室。   三天过去了,星球上的瘴气比最开始减少了一些,勉强能提高能见度,但是地面上仍是一片血流飘杵。   秦佐有了前三天搜寻的经验,此刻正一点点深入地贴近地标。   时间一分一秒的在流逝,仍然是没有任何动静。   P07的视线落到原来圆塔底下的深渊,眸色微深:“这下面去过了吗?”   “去过了,我们第一天重点排查的就是这里,但是里面的瘴气太重了,所以我想现在附近进行排查,如果能找到的话,就不用冒这个风险。”   “我们到表面试试看。”   机甲很快悬停在入口处,而还没停稳,生态舱里面的人鱼忽然发出了一阵惶恐的尖叫。   所有人回头看向她,只见她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双臂:“这是……这是……菲利尔斯一世?”   人鱼经历过那场恐怖的改造灾难,秦佐瞬间意识到她是感应到了那只怪物残存在这里的精神力,嗓音沉了沉:“请不要害怕,祂已经不存在于这颗星球上了。”   人鱼的瞳孔颤动了一瞬,良久才徐徐安静下来:“嗯,我也感受到了,祂好像已经死了。”   死了……?   秦佐只是对这句话产生了微妙的疑惑,但并没有深究。   生命体本来就很难在宇宙环境中存活,说不定是在星门中出现了什么意外,命丧黑暗罢了。   “我感应到了。”恐惧从人鱼的脸上退下,她甩动自己细长的尾巴,往前游了一步,双手贴在生态缸的玻璃壁上,“在那里。”   秦佐迅速的回头,人鱼所指的方向,既然是灯街所在的地方。   但是机甲的生命捕捉系统仍然是没有感觉到在这个位置上有生命波动。   秦佐正想回头重新确认位置时,P07却覆上了防护服,一跃而下。   霍瑾没有想到他那么果断,愣了一秒,想要追下去的时候,却被瘴气蚀过躯体。   慕绮白眼疾手快的将他拢回自己的身边,并低声道:“没做好防护,不要出去。”   霍瑾一把挥开,他的手迅速的换上防护服,紧跟在P07身后。   地表被改造种的血液还有瘴气侵蚀了,软烂,带毒的地面并不好进行探测和挖掘,秦佐的纳米防护服被侵蚀得出现班班裂纹。   他再抬头,却发现P07的防护服破损的比他自己的还要严重,他双腿完全没有保护黑色腥臭,带有腐蚀性的泥土,将它双腿上的皮肤全部剥离,只露出冷银色的金属骨骼。   他本来想让P07先回到机甲上进行修复,却没想到P07在下一个瞬间扔掉了自己的义体武器,忽然跪倒在地。   强力的能量流汇聚在他的双手之下,各种数据不断攀升,仿若一阵洪流要融化这里的焦土。   秦佐也是在这个时候,从剥落的人皮里看清楚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宋副官原来内核是一架冷冰冰的仿生人。   耀眼的光随着能量流溃散,先前还有成男大小的P07在光色消散之后,只剩下一枚机甲核心。   核心徐徐展开,转型成一方温暖的光盾,落进了地底。   秦佐浑身颤抖了一下,屏住呼吸往前迈了一步,看着在地底下相拥昏睡的两个人,眼眶一红。   “找到了……”   霍瑾迅速奔来,看到的是伤痕累累的两人,裴松凛他大半个后背都被腐化出了白骨,连内脏都像枯萎败落被揉碎在里的花,几乎是把整个言欲裹进了自己的怀里,在危急爆发的时候以自己的肉身为盾。   所以,和他比起来,言欲没有明显的体外伤。   这真的还活着吗……秦佐迟疑了一瞬,瞬间回神,和霍瑾、慕绮白一同将两人带回机甲。   两架疗愈舱已然就绪,人鱼在看到伤痕累累的裴松凛时,捂着嘴唇吓出了两行清泪。   慕绮白驾驶机甲回到环星带,而秦佐和霍瑾则是在检测两个人的生命体征,调用各种医疗仪器。   虽然生命体征很微弱,但确实都还活着。   人鱼趴在玻璃壁上,看着躺在医疗舱里的人,轻声道:“我有办法加速他的伤势愈合。”   “什么?”   人鱼伸出自己的手腕:“给我一把匕首。”   秦佐调用出自己干净的义体武器,人鱼又问他要了个器皿,之后她便浮到岸边,割开了自己的手腕,灌入了一整管的血液。   “溶到疗愈舱里就可以了。”   秦佐接过,转身就将血液倒入裴松凛的舱内,鲜红的血液稀释成了色泽浅淡的红,沁入了水中,疗愈舱的底部很快就浮现出小小的气泡,落到伤口上吞噬了那可怖的腐化血肉。   与此同时,一直没有动静的裴松凛胸腔一舒,微弱的呼吸缓了过来。   有用!   人鱼很快递出了第二管血液,秦佐依样倒入言欲的疗愈舱内。   两人的生命特征都在逐渐恢复,秦佐悬着三天的心脏像终于归位,落到胸腔之中跳得刺痛。   回到环星带上,燎野让陈朝去替两人检测了一遍,陈博士负责第二星球的医疗系统,见过的疑难杂症比秦佐要多,所以当她确定两个人并无大碍,只需要在疗愈舱好好恢复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个叫言林的Alpha体内有人鱼的血液,又在殃及性命的时候用精神力护盾保护住了重要的器脏,所以只需要等□□重塑完成便会醒来。”陈朝看向另一个疗愈舱,“但是言先生的情况……我没有把握,他虽然没有受严重的体外伤,但是因为精神力跟祂连接过,也被感染了,有溃散的迹象。”   因为他做了跟封洲野一样的事情,而封洲野现在的精神力跟帝国刚觉醒的Alpha差不多。   他已经没办法上战场了。   秦佐神色微冷:“也就是说,言欲存在精神力完全消失的可能?”   “不确定,要等他醒来看看是什么情况。”陈朝说得保守,但是封洲野已经是活生生的例子。   被污染的人,精神力只会溃散至无。   陈朝沉默片刻,再次低声:“谢谢你们,虽然出现了意外,但从结局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   “在决定帮你们的时候,言欲就已经对牺牲有一定心理准备。”秦佐平静地看着疗愈舱里的人,“与其自责,倒不如尽快解决星球的环境问题,让你们的居民回去生活。”   陈朝回头的时候抹了一下眼角:“这几日我随时在实验室,有什么可以来找我。”   *   漆黑的夜里,言欲再次从水中醒来。   这次和上一次黑暗血腥的窄道不一样,他醒在一处空旷苍白的陌生空间里。   不再是孩童幼嫩的四肢,而是符合他如今年岁的,成年人的躯体。   “你醒了?”轻轻淡淡的男音从耳边响起,带着一阵低微的笑意。   言欲循声望去,看到的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像是空间被扭曲后形成的曲张,随后光影汇聚在上面,一点点溶出轮廓。   男人的脸出现在眼前。   “你是谁?!”言欲一瞬间便警惕起来,下意识调用自己的精神力想唤醒终端,却发现自己的精神力一点也用不出来。   就像是体内的所有都被掏空了,只剩下一个干巴巴的躯壳。   言欲恍惚地想起第二星球。   在“鸮”跃迁的时候那只怪物在地底反抗,断掉了所有能源,千钧一发之际言欲只能用自己的精神力作为能源,强制唤醒系统,以确保“鸮”能顺利把怪物从地心挖出去。   而在精神力链接的那一刹,他就感觉到一股极为阴冷寒冻的精神力覆入全身。   那就是所谓的精神力污染。   他现在的精神力,难道是因为那只怪物而消失了吗?   “不是哦。”男人却先一步回答了他的疑惑,“这是因为你在我的精神域里,所以才没办法使用精神力,你的精神力虽然被感染了,但并没有完全溃散。”   男人摸了摸他的脑袋,微微热的掌心透出一股暖意。   “你好像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见过面?”   这个男人……不,应该说是眼前这片“精神域”对言欲来说都像一场莫名其妙的噩梦。   目之所及的一切显然都不是真实存在的,可是当他视线落下真正凝视的时候,却能看清所有细节。   就比如现在——这个男人刚刚明明才只有模糊的轮廓,可现在对视的时候却能看清楚他眼底纯粹的黑。   他像在一点点具现化的鬼影。   男人的手慢慢触到言欲的脸上,带着一阵死尸般的冰冷,让他不由自主地漾出恍然。   言欲看着他,声音有些磕绊,哑哑地问:“你……是谁?”   “我啊……我是一个很久之前就该死的人。”男人长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言欲,露出怆然的苦笑,“但是被囚禁在这里,还让你受了那么多罪。”   “让我……”言欲顿了顿,某种若隐若现的记忆像要从脑海深处浮现,却找不到突破口,“让我受罪?”   男人看着他,眼底的笑意徐徐退散。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但你的诞生,是为了我的存在。” 第70章 070   ◎更(改动较小选择购买)◎   男人的话音落下, 一阵剧烈的痛便涌入了言欲的脑海,像某种尖锐物扭刺进神经一般,搅起阵阵余痛。   言欲抓住了自己额前的发, 压忍着剧痛:“……你到底是谁?”   “我叫沈曜。”男人俯下身, 温柔地帮言欲揉着他剧痛不断的脑袋,“你的大脑里有一块抑制芯片, 藏得很深,只要你想起以前的事情, 就会有刺痛制止你。”   沈曜……沈曜……   言欲蹙着眉, 越发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   但他一时想不起来, 只能仰着头:“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早已经该死……我的诞生和你的存在又有什么关系?”   “嗯?原来现在的小孩儿都不学以前的历史了么?”沈曜苦笑了一下,“我好歹也是第一个S级精神力的帝国上将,你们这都不记得?”   S级精神力,沈曜。   这个名字一瞬从记忆的角落里弹出来。   菲利尔斯一世元帅继位前, 帝国第一个载入史册的, 拥有自然进化出来的S级Alpha战士。   难怪他说早已该死……沈曜的忌日在纪年仪上写清楚了,在九百三十年前。   看着他骇然的表情, 沈曜淡笑:“看来你是已经想起来了。”   “人类寿命的极限较 淌 症 哩是三百年,你怎么会……”   “是啊,我也不想的, 但有个人每隔一段时间就帮我续命, 用精神力把我强行收监在这种容器里, 让我连死都做不到。”   沈曜捏了捏言欲的脸:“而你们就是替我续命的‘钥匙’。”   明明连自己的四肢都不能分明地感受到, 但言欲却能触到他指尖的温度:“我们……?”   “是的, 我亲眼见过还有好几个跟你一样的孩子……因为我, 诞生又死去。”   沈曜的眼神里落下了淡淡的哀伤, 是惋惜,又藏着外人读不懂的悲戚。   “不过你是例外。”沈曜回头看着他,眼底溶开笑意,“你能听得到我说话,而且你逃出去了。”   言欲听着那个“逃”字,瞳孔微颤:“所以我之前那个梦……”   “是真的。”沈曜回答,“你是从首都星里逃出来的。那枚芯片是我让人放出来的,只要它存在,那么你就不会被发现。可是现在你既然已经见到我了,那就证明那块芯片已经要失效了。”   他会想起记忆,也自然会被发现。   “帝国里面有一头怪物,他疯了很多年,不择手段地想让我起死回生。”沈曜看着他,“你所遭受的一切,虐杀幻想种,改造,畸变怪物,流放的星球……都是他做的。”   生与死是宇宙中永远无法回避的命题,沈曜在九百年前就应该交出答卷,可偏偏有人拖延着不让他了结。   “你是说……”言欲听到自己的声音细薄了三分,“在‘第二故乡’下面那只怪物?”   “那只是个失败的‘钥匙’。”沈曜摇头,“他在最开始还不知道要怎么找到塑造钥匙的关键,所以只能像拼积木一样捏造了一个歪七扭八的东西把我放进去。”   “不过我那个时候还没苏醒,只是被那个人强硬地扣留在精神域中,所以那个没有自我的怪物发疯了,杀了很多人,又被带连着祂的窝一起被遗弃到这里。”   像是深水炸弹般的信息蜂拥而至,言欲觉得自己的骨髓都在发冷:“那个人是谁?”   沈曜笑了:“能有这么大权利做这一切的,还能是谁?”   当时最大的当权者,只有一个……帝国的元帅。   菲利尔斯一世。   “不,不对,菲利尔斯一世,他……他死了很久了。”沈曜活在九百年前,那跟他最接近的只有菲利尔斯一世。   可是现在在位的已经是三世了。   “他死了?”沈曜回头,下垂落的手紧扣言欲的肩膀,“他死在什么时候?”   “一世死在七百年多前……”   象征着年份的三个字落到沈曜唇边,他像重复一段恶咒般恍惚了起来,全然没有先前的从容和笑意盎然。   良久,沈曜才淡淡开口:“死了就好。”   “你……”言欲还想问什么,可是眼前的精神域骤然变得灼目,一切与意识一同模糊起来。   等他再睁开眼,看到的则是刻奇的天花板。   那阵精神域残存的灼热感像是还未从意识深处散去,言欲醒来的时候眉心还有阵阵刺痛。   “醒了!醒了!老大醒了!”戚风兴奋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随后是一迭脚步声。   随后是秦佐、封洲野,还有刻奇三小队的其他人。   刚刚光怪陆离的画面散去,那阵梦的虚假感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   言欲扶着疗愈舱坐起来的时候,戚风一头扎紧他的怀里,放声哭泣:“先生,您终于醒了呜呜呜,你都快睡了半年了呜呜呜。”   半年……   言欲缓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怀里的人是谁,轻咳了一下,拍拍他的脑袋:“好了,我没有什么事。”   戚风本来呜呜渣渣地还想说什么,但是被秦佐提着后领子扔到一边。   言欲才从危险状况脱离,身体还没达到完全康复的地步,自然是要进行检查。   除了精神力在慢速溃散以外,言欲身体的各项数据皆无异常,所有人才松一口气。   秦佐替他检查完,心头的包袱彻底放下:“还好你醒过来了,不然我真的要内疚一辈子。”   言欲接过他递来的营养液,入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连味觉都还没恢复过来。   问了燎野的情况,得知“鸮”跃迁成功,这半年在地表恢复后,封洲野已经陆陆续续将居民迁了回去。   灾后的重建、燎野的补给、刻奇的巡航、一切都很顺利,只有当初在那场灾难里昏迷的人久久没有醒来。   原来已经过去半年了啊。   言欲眉眼微松:“那……他呢?”   “裴松凛?”秦佐转身,“在隔壁的疗愈间里,别怕,他也没什么大碍,只不过受了比较严重的体外伤,这段时间都在慢慢愈合,等身体长好了就会醒来。”   言欲还是放不下心,在秦佐的陪同下走到隔壁看了一眼。   看着虽然沉睡但数据平稳的裴松凛,他才松了一口气。   圆塔塌陷的最后,是裴松凛朝他奔跑而来,将他抱在怀里的,那一幕言欲永远也不可能忘。   “你们能这么快醒来,多亏了那条人鱼,她这半年一直都在给你们输血。”秦佐说。   言欲微顿:“那条被裴松凛唤醒的人鱼?”   沉梦里和沈曜的谈话浮现在脑海,言欲拢紧自己肩膀上披着的外套,轻声:“带我去看看她。”   秦佐带言欲到置放人鱼的房前,因为人鱼不宜在过度吵闹的环境里,所以刻奇隔开了一个专门的房间给她。   隔离间的墙壁是可调节的,当玻璃壁的透明度降下来时,便能看到里面的生态舱。   仿佛幻想般的生物静静地靠睡在水中,比裴松凛人鱼形态时大得多的纱鳍浅浅覆盖在水面,像一条漂亮的纱裙。   戚风看了两眼便匆匆别开视线,这种漂亮生物太能蛊惑人,不适宜看太久。   言欲侧过脸,向戚风低声:“我可以进去看看她吗?”   “可以,已经快到她自然醒的时间了。”戚风走向操控台,在门口的隔离仓里先给言欲消毒,之后才打开第二扇房门。   在开门的时候会有微弱的能量源颤动提醒人鱼,有人进来了。   言欲进了消杀空间,观测屏中,能看见到人鱼明显地紧张了一下,巨大的尾鳍缓缓摇出层层波澜。   “你好,女士。”言欲推开门,嗓音轻柔而温软。   人鱼一双玻璃似的眼珠子紧随着他,脸上是藏不住的紧张。   “你……醒了?”她的声音磕磕绊绊,听起来小心翼翼。   言欲轻轻颔首:“这段时间多亏了你的帮忙。”   人鱼意识到他是在说什么,摇了摇头,露出浅浅地微笑:“你是……松凛的……Omega?”   明明是基于事实的询问,言欲却下意识有种不自在的感觉。   他低声承认,换来了人鱼更加慈爱的眼神,偏过头:“这次我来,是想问您,他和人鱼的关系。”   人鱼慢慢理解他的话,轻轻张开唇,缓慢地将楚述做的事情复述一遍。   虽然这段时间裴松凛已经察觉到了他的惶恐,并且尽可能地给予他安抚和陪伴,但言欲却仍旧会在午夜回魂的时候害怕这只是场梦。   裴松凛去世的阴影笼罩太久,不知道他死而复生的真相,言欲永远也无法摆脱那种不真实感。   “他……需要偿命吗?”言欲问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问题。   人鱼顿了一下,旋即摇头:“我的孩子在诞生前就已经死亡了,他不需要偿还什么。”   言欲松了口气。   “你很担心他吗?”她问。   他轻轻点头:“是。”   人鱼轻笑:“那如果楚述知道她的孩子被这样珍视着,应该会很开心。”   言欲视线轻落到一侧,没有应是与否。   “如果你不介意,能把你的手给我吗?”人鱼朝他轻轻摊开掌心,嗓音轻而温柔,“虽然松凛是楚述的孩子,但他也是我的寄托,他有了好的归宿,我想给一个祝福。”   这是人鱼种的传统,在后代寻得爱人后,会得到来自亲族的祝福之吻。   人鱼抬起手,轻轻落到言欲的手背,那阵薄薄的鱼鳞触到皮肤上,带着一阵奇妙的冰感。   眼前的人鱼在生理上算是现在裴松凛的半个母亲,言欲猝不及防被这样触碰,有种很微妙的僵硬感。   人鱼轻托起他的掌心,将要挪到眼前时,脸色却骤然一变。   言欲能瞬间感受到她握住自己手腕的指节加大了力气。   她像魔怔了一般,褪去先前的所有慈爱柔和,手上的鳞片渐渐变得锋利,随着她用力的抓握而陷了进去。   言欲手腕上出现了数道划痕,鲜红的血液从中渗出。   人鱼脸上的所有表情溶成了恐惧,直到她低头舔舐了言欲的血液,那阵惊慌彻底掩藏不住。   她慌张地松开手,像是碰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整个人无措地蜷进水缸的角落。   “你……你是他的孩子……你怎么会是他的孩子……”   言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先是茫然,随后脸色一沉:“孩子?”   “别——”人鱼发出凄厉的尖叫,那双漂亮如水的眼睛里尽是恐惧,“别靠近我,别靠近我!”   这种恐惧是刻进骨髓里的,仿佛一种被唤醒的尖锐本能,人鱼的脸上没有丝毫作伪。 第71章 071   ◎更(改动较小选择购买)◎   手腕上的血液顺着指尖低落在地上, 每一滴都让眼前这条人鱼的神经更加紧绷。   言欲护着自己的手腕,本来平静的情绪也被人鱼刺耳的叫声牵动,无缘由地陷入一阵说不清原由的焦躁中。   鲜血从手腕上低落, 言欲护着自己被抓坏的手腕, 抿着唇不语。   “先生,怎么了?”实验室内的异样同样引起了戚风的注意, 他低声询问。   言欲看向眼前的人鱼,压低自己的情绪:“人鱼进入应激状态了, 我先出去。”   可人鱼现在听不进任何人的话, 只是哆哆嗦嗦地抱着自己, 一脸恐惧地蜷缩着鱼尾藏在水中。   言欲皱眉,转身离开房间后才低头去看手腕上的伤。   秦佐迅速将止血剂涂抹上他的伤口,划痕不深,但血液却一时无法止住。   戚风派了医疗机器人进去安抚人鱼后,连忙赶到言欲身边:“先生, 您的手怎么了?那条人鱼伤害到你了吗?”   ……那是伤害吗?   言欲更觉得那是一种抗拒的本能反应, 仿佛因为从他身上闻见了本能恐惧的东西,下意识抗拒的反应。   “没事, 小伤。”他启动了终端的止血程序,而在伤口进行愈合的一瞬间,一阵阴冷的感觉从后脊传来。   像是在无边的黑暗中被一双眼睛凝视, 寒意如蝮蛇顺着脊柱蜿蜒而上, 绞住了脖颈, 连呼吸有一瞬都被掐得困难。   戚风本来在观察言欲的手, 可眼前的人忽然扣住了他的手腕, 力道大且指节泛白。   “先生?”无端的恐惧蔓延在两个人之间, 戚风迅速地意识到他情况的不对, 连声道,“先生,你怎么了?”   言欲想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呼吸像被某种东西阻断,整个人动弹不得。   身侧一脸紧张的戚风似乎还在担忧地询问,但言欲只能看到他张合不定的唇,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随后,身形一晃。   秦佐眼疾手快地将人搀住:“戚风,疗愈舱!”   言欲又一次毫无征兆地从他跟前晕倒了。   秦佐看着在疗愈舱里沉睡的人,眉眼愈来愈深……几天下来,他做了各种检查,仍然是没有任何问题。   若言欲不是身体出了问题,那就是精神力出现了比感染溃散还要严重的问题。   滴滴,另一处疗愈舱发出了响动,秦佐微微一愣,转身走到隔间。   裴松凛醒了。   他坐在疗愈舱里,冷着脸将自己身上的仪器一根根拔下来,看见秦佐来时才冷声:“他人呢?”   醒来的第一句问的都是对方。   “在隔壁。”秦佐走到他身边,本来想查看他的身体数据,却被裴松凛敛了下来。   “我的情况我自己知道。”裴松凛动身的时候后背有一丝僵硬,他神色微漾,却忍了下来。   “你后背在爆炸中受了很严重的伤,脊椎部分恢复得比较慢,是容易疼痛。”秦佐给他推了一阵止痛剂,“半年才堪堪养好,这段时间还是别折腾身体更好。”   裴松凛淡然地看了他一眼,换上放置在疗愈舱旁的衣服起身出门。   隔壁房间有霍瑾守着,戚风正坐在疗愈舱隔壁眼巴巴地看着言欲。   裴松凛想进门的时候,霍瑾抬手拦了他一下:“言先生他还没醒。”   即便霍瑾知道眼前的人是什么身份,但是他却下意识地在这种时候拦着裴松凛。   “让开。”一股极强的精神力碾了过来,并没有大范围地覆盖,而是精准地袭向霍瑾一个人。   霍瑾还没来得及回应就感觉自己被一只手扼住了喉咙。   ……封洲野不是说他在“第二星球”上使用了大范围的精神力吗?   他在地底下的时候都像个残尸了,怎么刚苏醒还有如此恐怖的压制力?   裴松凛推开门,在看到睡在疗愈舱里的言欲时,心魂一怔。   戚风没想到有人无声无息地进来,吓了一跳,但却在抬眼的时候就被裴松凛的眼神骇住。   随后,他像知晓自己该退场了一般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来:“那个,先生他还没完全苏醒……”   “滚出去。”   看清他的表情,戚风打了个寒颤,十分识趣地跑了出去并且带上了门。   碍事的人都离开之后,裴松凛走到疗愈舱边,有意先观察了言欲的各项数据,随后才安下一半心,低头吻了吻言欲的侧脸。   还活着。   他沿着疗愈舱的边缘慢慢坐了下来,像捧起一束花般将言欲的手缓缓托起,小动物一样贴着言欲的指尖,一点点窃取他体温上的暖意。   因为被营养液浸泡着,所以言欲的指尖温温热热的,贴到颊边时裴松凛才发现自己的脸很冷。   他忍不住蹭了又蹭。   即便是现在,能将言欲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裴松凛也忘不了在圆□□塌的那一瞬心中的惶恐。   言欲没有跟封洲野一起出现,而是独自坠入了深渊之中。   裴松凛说不出来自己当时是愤怒,哀伤,还是恐惧,他的大脑里唯一想到的只有一件事……他没有言欲要怎么办。   而在操控台看着紧紧握着精神链,虚弱的言欲时,裴松凛只觉得自己大脑里像有什么轰地炸开了。   那一瞬间失而复得的感受太过鲜明,所以他只顾着抱紧言欲。   世界倾塌时的爆裂声掩盖了言欲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他无比心惊——这辈子言欲最后一句话,他竟然听不见。   在言欲的指尖微微弹动的瞬间,裴松凛便扬起了头,看到了水中苏醒的睡颜。   言欲的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看到的是真的裴松凛,迷迷糊糊地抬手抚住了他的轮廓。   直到一颗水珠坠落,在面前的营养液晕开涟漪时才愣了一下。   他缓缓坐起来,看着趴在疗愈舱边直直看着他的人,没忍住轻笑,抬起湿漉漉的双手捧着裴松凛的脸。   “……你怎么哭了呀?”   他的嗓音哑哑的,带着大病初愈后的低弱,随着温软的吻落到裴松凛的唇上。   裴松凛感觉自己小小地哽咽了一下,随后报复性地抬头向前,狠狠地缠住了他的呼吸。   心率平稳,体温正常,连吻的间隙都跟过去一样。   言欲被他吻得太深,无奈地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裴松凛才肯松开。   一言不发地抱着他,像恨不得要跟他挤一个疗愈舱。   “你在决定留下的时候,”裴松凛的脑袋埋在他的颈窝,不让他看到任何表情,“是不是没想过我。”   言欲感受着他低头在脉搏上的那一寸皮肉间留下了齿印,无奈地蹙眉:“你是不是没听到我当时对你说的什么?”   裴松凛顿了顿,沉默。   “我说……你来了。”言欲抚摸着他的后颈,像是安抚一条失落的狗狗。   他知道裴松凛不会留下他一个人。   千钧一发的时候最新的自然是心里最牵挂的人,可是当裴松凛真正出现时,言欲却又觉得自己自私。   他希望裴松凛能在身边,又希望裴松凛能活着。   所以在看到他选择自己的时候,才会如释重负地说出那句话。   裴松凛听出了他情绪里夹杂的另一种深意,抬头时却发现言欲只是温温淡淡的笑着,滴水不漏。   原来他是知道自己会来。   见他心虚稳定下来,言欲才开口:“我在‘鸮’启动的时候用精神链接入了地下基地,跟那只怪物的精神域直接碰撞了。”   那只怪物一早就察觉到燎野想要用“鸮”把它挖出来的企图,所以用精神力撕碎了基地的储备能源。   “鸮”在跃迁时必须保证与机甲链接,如果断电那便是功亏一篑。   所以他不得不留在原地。   裴松凛自然是知道这点,只是他难以接受失去言欲的结局。   “我在那个怪物的精神域里,好像隐约看到了什么。”言欲低声说,一只手徐徐没入自己的发丝中,像是想用外力让最后的画面变得清晰,“那个关锁怪物的深渊底下,有什么……”   “好了言欲。”裴松凛看着他微微异样的神色,及时打断了他的深思,“你还没完全恢复,有些想不起来的事情没必要勉强。”   他不想看到言欲用这种自虐似的方式让自己回想起来。   言欲顿了顿,随后恍惚地点点头。   “言欲。”裴松凛的手轻落在疗愈舱的边缘,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裴松凛鲜少以那么认真的表情看着他,言欲明白这是正事要谈的意思,轻轻点头:“你说。”   “‘鸮’是谁发现的?”   “我。”   当年言欲为了把霍瑾从首都星的监狱中救出来,险些被帝国的军队围剿,也是在无路可逃之际,他们闯入一个危险性评定为一级的未知星域,在其中粒子流风暴中发现这座废弃的星门。   裴松凛看着他的眼睫,嗓音低而清:“是你一个人发现的吗?”   意识到他问题中潜藏的意思,言欲迟疑了两秒,低声:“……好像是。”   宇宙粒子流的威力堪比宙雨,当时刻奇尚未成型,驾驶的机甲更是组织拼接的残次品,遇到粒子流只有死路一条。   而言欲在千钧一发之际感受到了不一样的精神力场,而为了保命,他没有犹豫就试着阔开精神域。   然后,他就看到了静静躺在乱流之中的“鸮”。   裴松凛紧紧地牵着言欲的手,认真地听他说话。   “封洲野之前说过,‘鸮’是死神留下来的诱饵,而在利用‘鸮’的时候,我感受到了‘鸮’里面有一股强大的精神力。”裴松凛停顿了一下,“这股精神力,与你相似。”   言欲听着他的话,眉峰微皱。   “你的意思是,我的精神力能感知到‘鸮’的存在,是因为我的精神力跟‘鸮’,或者燎野那颗星球禁锢的东西,有共鸣?”   封洲野可是说过,关押那只囚禁在地下的怪物所用的能量源,和“鸮”也是相似的。   裴松凛垂眸握起言欲的指尖,在唇前亲了亲:“这只是我的猜测……你、‘鸮’还有那颗星球封印的怪物,可能在精神域上有相似之处。”   帝国和燎野之间除了那两百年历史的空缺外,肯定还有其他隐秘的联系,而这层联系,很可能和“鸮”和言欲的真实身份脱不开关系。   言欲浅色的唇轻轻抿起。   “在奥科星系的时候,帝国就出动了最高兵力对刻奇进行追捕,哪怕是因为你的叛变和刻奇在宇宙当中的地位,帝国也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裴松凛眸色染深,隐藏在瞳色中的那丝担忧不加掩藏:“所以我怀疑,帝国里面是有人知道你精神力的特殊性,忌惮你的存在,所以才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第72章 072   ◎更(改动较小选择购买)◎   言欲看着他微拧的眉峰, 缓缓抬手触到他的眼尾,低头凑近:“你很担心我吗?”   “你说呢?”裴松凛吻过他的鬓角,低声道, “你是我的Omega, 现在宇宙里有不知来由,不知数目的眼睛盯着你, 我能不担心?”   七十年前,裴松凛刚把言欲领回家的时候都没那么对他说过那么直白的话, 言欲听着很新鲜。   他悄悄垂着眸, 白净的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静然:“你要保护我吗?”   Omega的示弱与寻求保护, 最能燎起Alpha心底最深的保护欲和占有欲,裴松凛顺从抬眸:“当然,我不保护你,你还想等谁保护你?”   言欲眼睫颤了一下,小声:“我爱你。”   裴松凛没有想到表白来的那么猝不及防, 落在言欲脸侧的手顿了好几秒才慢慢落下, 随后,捧起他的脸, 深吻下去。   温热的舌尖舔过唇缝,言欲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按在疗愈舱辗转亲了个透。   “我更爱你。”幼稚的Alpha捧着他的下巴,认真且不容转圜地道, “我比你想象中更爱你, 需要你, 更离不开你, 言欲。”   不经意的爱意透露, 却让言欲有种心里规制整齐的东西倏然凌乱的错觉,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烫在耳垂上的印记, 带着让他颤抖的热感。   心中被压抑克制的东西倏然失控,言欲轻声:“裴松凛,我在昏迷的时候,还做了个很难受的梦。”   裴松凛心口一震,低头看着他:“什么梦?”   言欲口中的“昏迷”,是指无呼吸无心跳无体温的时候,裴松凛这段时间一直想找出病因,却徒劳无功。   “我不知道那只是个噩梦,还是我以前的记忆……”言欲将那些以幼童视角见到的场景跟裴松凛描述了一遍。   裴松凛安静地听着,由始至终注视着他的眼睛,用陪伴驱散梦魇后的恐惧。   “你描述的‘通道’有点像首都星天坠城的置物通道。”裴松凛说,“但这个通道毕竟是连通帝国重要人物居住处,所以一般会有重兵把守……也没听说过里面有血潭之类的。”   言欲眼神微暗,他在当上将的时候也没研究过首都星皇家住宅的地图,所以应该对这些结构也是没有印象的。   没有印象的东西,怎么会具体出现在梦里?   “不过你梦里的那个女人……从你的描述来看,有可能是元帅夫人。”   只有元帅夫人才会在“天坠”里有吩咐人的权利,而且……菲利尔斯昏迷之后,元帅夫人就一直避世不出,本来也有人说她疯了。   言欲沉思时,感觉自己的耳尖被什么搔了搔,他抬头便对上裴松凛认真的眼。   “难不成你是元帅府走丢的小太子,我捡到你是捡了天大的便宜?”   言欲:“……你正经点。”   裴松凛笑了笑:“我没有不正经,这难道不是个合理推断吗?言欲。”   “你猜的方向那么可怕,难道就不怕需要面对的对手吗?”   “我管他是谁,出生到现在,我正式打架还没输过。”裴松凛皱眉,“伊·德曼那次是他耍了阴招。”   “嗯,你没输。”言欲顺着他说,“只是死了。”   裴松凛:“……”   好狠的心。   两个人抱了一会儿,秦佐再进来给言欲做了一次身体检查,确认没有问题后,两人便离开了疗愈舱。   “我还是不去实验室了,你去看看人鱼的情况吧。”言欲松开了裴松凛的手,“我最近还是不要去刺激她为好。”   裴松凛看了他一会儿,亲近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去看看她,你先去忙,我待会来找你。”   说完,他便看着言欲跟戚风走到刻奇主控室,直到人影消失,他才转步走向实验室。   过去几天,人鱼的已经没有在面对言欲时的惊惶,现在正躺在水缸之中,蜷缩成团静然入眠。   裴松凛走过消杀间,抬手轻轻转开了实验室的门。   因为尚不确定人鱼的情绪是否稳定,裴松凛并没有主动开口。   “……我是不是伤害到你的Omega了?”温弱的女声从水缸角落传来,裴松凛眼睫微抬,才发现人鱼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裴松凛笑了笑,将实验室里的光调得柔和:“没有,他没那么脆弱。”   “很抱歉,我不想这样的,我……”人鱼慢慢将身子从水面浮出来,自责道,“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觉得很恐慌……”   “那你还记得当时你对言欲说了什么吗?”   “我……”人鱼呆呆地抬起视线,茫然道,“我除了弄伤他,还说了什么话吗?我伤到他的心了吗?”   她对当时发生的其他事情,一无所知。   那句“你怎么会是他的孩子”竟然是人鱼无意识时渗出来的恐惧。   看着裴松凛沉默不语的样子,人鱼微抿着嘴唇,指尖蜷紧:“……我是不是还做了什么?”   “你不记得了吗?”他问。   人鱼茫然地摇摇头:“我只记得他进来跟我说话,然后……我好像碰了他,然后就晕过去了,再醒来就是见你了。”   裴松凛某种烁过湛暗的色彩,他微微颔首:“好,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   言欲和裴松凛的伤差不多一个月时间就好了,这期间燎野顾着重建家园,且环星带上可用的资源有限,他们没打算再呆多久。   陈朝在离开前将言欲精神力溃散的事情悉数告知,这就像一种慢性病,只要不过度频繁地使用精神力,以言欲精神力的等级,还是能维持相当一段时间。   言欲看起来并不太在意,但是裴松凛却一字不漏地记下。   封洲野也清楚自己还有几万移民需要安置,在临行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之后有需要的地方,随时联系我。”   “无拖无欠。”言欲笑了笑,“最好还是别联系了。”   刻奇的其他成员并没有在这次大移民事件里和燎野同甘共苦,所以走的时候一个好脸色都没留。   缇铃也跟着封洲野出来送行,小姑娘扭扭捏捏,还是将言欲的终端配件还了给他。   言欲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一言不发地回到刻奇主舰里。   裴松凛本来以为他没什么情绪波动,结果在回到操控室时,就发现言欲时不时低头查看那个小小的终端配件。   裴松凛趁他一时分神,低头握住他的手腕放在跟前细细查看,才发现上面贴了个小小的猫咪贴纸。   “看什么……”言欲不太自然地把手压了下去,小女孩送的罢了。   裴松凛漫长地哼了一声,抬手将人抱住:“醋了。”   他以前可没觉得言欲是会被这种小礼物收买的类型。   “那我也给你的脑门贴张贴纸?”   “成年人的贴纸,是用唇舌留下的。”裴松凛蹭了蹭他的颈窝,“你真的想给我留吗?”   才几天这人就恢复当初吊儿郎当的样子,言欲推开他的脑袋:“出发了,去坐好。”   刻奇在长途飞行后回去一个叫“行停”的星域进行补给,那是个在星盗里声名远扬,却相当低调的一颗人造行星。   上面有大量的能源和武器攻击,但不接受喽啰的订单,刻奇也是近几年才跟行停建立贸易关系。   戚风大概是在分离的这几天被吓怕了,从燎野出来之后动不动就粘在言欲身边。   吃饭的时候要贴着老大坐,闲着没事要去疗养舱找他聊天,甚至在晚上休息的时候还跃跃欲试的想要跟言欲同一张床。   然后他就被裴松凛黑着脸拎出来,并且下令拒绝靠近言欲半米内。   “他可真是够讨厌的,老大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凭什么不让我粘着嘛?”戚风坐在模拟训练室外,托着下巴跟秦佐抱怨。   “这有什么好闹别扭的,你和他的定位不一样嘛,他会吃醋是很正常的事情。”秦佐将自己的精神链断开,检查了一番,确认数据无误后,回头摸了摸身后人的脑袋,“你作了,老大也不会更喜欢你。”   戚风是来找安慰的,不是来找打击的,猝不及防被他那么说,心里的委屈更盛:“不行,我要去找言林单挑,我今天就一定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先来后到。”   秦佐默默看了他一样,先说就算是你论先来后到,那你也比不过那个人,毕竟人家早了70多年。   就在戚风信誓旦旦准备回头的时候,却发现模拟训练室的门外早有人在等着他。   裴松凛双手抱臂,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的人:“找我?”   本来气哼哼的戚风,在看到本人的时候,一下子就蔫了,下意识的回头看向秦佐,似乎是挣扎着想让人帮他说两句什么。   然而秦博士只是扭了扭自己刚运动完的手臂和肩膀,体贴的说道:“那我就给你们让场子咯?”   看着人事不关己的离开,戚风一脑门的虚火突然散了个干净,第一次在那颗水星球见面的时候,他就知道言林的精神力不容小觑,说找他单挑只不过是心里有气,想找个理由在嘴上过过瘾罢了,他可万万没想过真的要跟言林发生什么。   “说吧,你想跟我比什么?”裴松凛从容的迈着步子走进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明明眼前的人都没释放出精神力,但戚风却莫名觉得有一种强力的压迫感迎面而来。   “我,我毕竟是刻奇的分队长之一,老大说过不能轻易的在队内发生矛盾,今天就当没这事吧。”说完,戚风就想往外走。 第73章 073   ◎更(改动较小选择购买)◎   然而刚到门口, 就被裴松凛提着领子往里面带:“是吗?可是我对小队长有一点怨言,要不我们还是打一架吧?”   戚风没想过麻烦会找上门,跟个被拎着后枕的小仓鼠一样双脚离地带进了训练室内。   裴松凛看了一圈训练项目, 像是在关心小孩想吃什么一样, 笑着问他:“挑一个你喜欢的?”   戚风:“……没有我喜欢的。”   “别怕呀小朋友,我又不会吃了你。”裴松凛笑吟吟的, “既然你心里都对我有怨气了,那还是早点说, 发出来比较好, 毕竟今天我可能是粘着你们的老大, 明天就会被你们老大娶进门了。”   戚风:“……?”   “到时候我真的成为你们刻奇的夫人之后,你再看我不顺眼就没有机会了哦。”   戚风见过上门挑衅的,没见过上门挑衅还那么嚣张的,顿时气得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你,你还真是好大的脸!”   裴松凛好整以暇地看着小孩炸毛。   “别以为你长了一张跟死人一模一样的脸, 我们老大就一定会喜欢你, 70多年那么多人借着这个靠近他,也没见他动过心。”戚风气得快跳起来, “我们老大就是不为美色所动,当初哪怕人都脱光了,浑身泡满诱导剂在他床上滚三圈, 他都能面无表情的把人拎出去!就你这样, 脾气不好, 又喜欢作的, 他才不会看上你呢!”   说到这里, 裴松凛的脸色倏然一冷:“有人脱光了, 浑身泡诱导剂滚到言欲床上?”   戚风不明白自己骂了他那么多句, 为什么是这一句惹毛了他,被他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声音都抖起来:“就……”   “好了。”言欲的声音从门外穿来,“别闹了。”   戚风顿时像看到了救星,飞快的跑到言欲身边:“老大你醒了,能量舱那边好像还没来得及统计,我立刻过去查看!”   献了一顿殷勤之后,脚底抹油飞快地溜了。   人走之后,训练室安静下来,言欲看着眼前垂眸不语的人,很快就意识到他在想什么。   “你跟他一个小孩闹什么呢?”   裴松凛偏过眼:“他不喜欢我,还说要找我单挑。”   “他多大你多大?”   “我不知道他多大,我18。”   言欲:“……”有的人脸皮尺寸日益见长。   意识到这脾气是非闹不可了,言欲转身打算留出空间,让他好好发挥,然而刚走两步,身后的人就拽住他的手腕,将他拉进了怀里。   “言欲,过去的70年里,有多少人对你示过好?”   他复生后的所见所闻里,就有不少人主动贴近言欲。   “……这种事情我怎么记得?”   裴松凛嘴唇抿了抿:“那你一个都没有动过心吗?”   “没有,心在70年前就死了。”   他只不过是面无表情的在陈述一件事实,但身后的人却一瞬收紧了手臂。   “这是表白吗?”裴松凛笑着贴向他的耳垂,“怎么办?我的心因为你一句话就上蹿下跳个不停。”   刚刚的所有焦虑和恐慌烟消云散。   言欲还想说什么,可是却发现被他亲吻过的耳后,徐徐让开了一阵带着痒感的燥热。   燥热像溶进了血液里,随后唤醒了某种更深层的渴望。   头脑发热,四肢酸软,他甚至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身后抱着他的人发出了一丝愉悦的浅笑。   “我闻到你的信息素了,言欲。”   这是一种带着微妙暗示的话语,言欲瞬间就明白裴松凛在说什么。   ……他是个分化迟缓的Omega,而现在,需要Alpha。   裴松凛看着他逐渐发烫发红的耳垂,意识到他在想什么,微垂下眼,释放出自己的信息素。   训练室的舱门不知什么时候自动关上了,深海艾得洛像是气息的海,慢慢裹卷两人。   裴松凛下意识伸手揽住了裴松凛的肩膀,用Omega的本能去依附着他。   “你的信息素……怎么也那么浓?”他嗓音微哑地问,像是想从这场拉锯里占据上风。   裴松凛了解他的意图,嘴唇挽起,却语调无辜:“不知道啊……”   “……易感期到了吗?很难受吗?”言欲明知这人是在狡猾地装腔作势,却顺着他的意思,软软地靠在他怀里。   温声细语地劝哄着,纤细的指尖不忘落在裴松凛的发顶,一下下温和地抚摸着:“你想要我吗?”   七十年前他也见过裴松凛的易感期,只不过这人是高级A,而且自控能力极强,所以在言欲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只见过那么一次。   那时候的裴松凛把自己关在四面铁壁的隔离室中,像一只无路可退的困兽,因为过渡的忍耐而青筋暴起,哪怕是隔着屏幕相望,言欲也能感知到他当时所经历的痛苦。   只不过那是他是Beta,对裴松凛的一切无能为力,这也是当年留存在言欲心底最深的遗憾。   而现在看到裴松凛这样,言欲那点遗憾便无意识被提起,所以他才会紧紧地抱着眼前的人。   现在,他是Omega,他们天生契合。   海盐奶油的淡香慢慢渗出,软甜的味道化在舌尖,一点点安抚下Alpha躁动不安的情绪。   裴松凛其实并没有一丝一毫欲念,一切的反常都只是因为言欲,可是如今被Omega这样搂在怀里时,该有的不该有的反应都被唤醒。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底暗雾蒸腾:“想。”   沉睡了七十余年的易感期姗姗来迟,裴松凛低头吻住言欲的唇,愈咬愈深。   余光扫过Omega的身体数据,确认言欲已经从刚刚那场意外的昏迷中恢复过来,裴松凛嗓音放浅:“……难受。”   言欲微微一怔。   之前情到浓时他也不是没想过深度标记的事情,只不过当时裴松凛说他刚分化,还没完全做好接纳他的准备,所以一直忍着。   现在裴松凛主动朝他开口,是不是就代表着……Alpha已经感知到他的身体状况了?   裴松凛贴着言欲的耳边低语,呼吸灼热。   “前几次标记,我有意控制过注入你后颈的信息素,Alpha的信息素是能帮助Omega进行生长与发育的。”裴松凛贴着他,“现在,我们都做好准备了。”   明明裴松凛滴酒未沾,但是他的声音却染上了一阵微醺的沙哑感,和七十年前言欲见过的那副独自纾解时的蛮荒可怖截然不同。   Alpha安静地靠在Omega的颈侧,似乎是在观察,又似在静候佳音。   如果言欲不愿意,裴松凛是会等的,自己让人家等了七十多年,如今这一朝一夕又算得了什么。   而怀里的Omega却没让他久等,只是沉静片刻后,微乎其微地点了点头。   裴松凛微顿,将他从操控椅上抱了起来:“我的精神域附着在机甲上,随时观察着主舰周边的环境,不会有危险的……都交给我。”   言欲直到被他拢在怀里时,才发现Alpha的体温比他要高上不少。   他知道裴松凛说的是什么,轻轻点头。   裴松凛将他抱回了卧室,随后抬手关上了道道禁制。   安静下来的时候,便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   裴松凛的亲吻和声音,像是最佳的镇定剂,将他整颗心包拢在其间,不受任何风霜。   深海艾得洛的味道像盘旋而上的藤蔓,又像汇集潦草的云雾,细细密密地晕在言欲的鼻息之间,让他的神经也跟着酥麻。   裴松凛的亲吻是在他身上反复磨砺出来的,他们是最契合的伴侣,亦是相互了解的对手。   察觉到言欲那一丝丝紧张,裴松凛慢慢地扣紧他的指节,将掌心的温度分到他的手心。   呢喃间,裴松凛低语:“宝贝,你知道深海艾得洛的花语吗?”   言欲偏过头,忍住了将要溢出唇边的低吟,用洇湿的眸看着他,无可奈何。   “……世间唯一挚爱。”   唇齿纠缠的时候,有丝丝血腥味涉入了言欲的舌尖,顺着食道,滑入腹腔。   他意识迷离至极,才意识到裴松凛咬破了舌头,把血渡了给他。   人鱼的血液有脱俗的治愈能力,Alpha想给他喂点,充盈他在溃散中的精神力。   言欲迷迷糊糊地抿了抿,馨香浓甜的,深海艾得洛。   第一次听深海艾得洛这个名字,是在裴松凛给他讲的睡前故事里。   与其说是睡前故事,不顾说是裴松凛想和他同床共枕找的理由。   那时候两人还不算太亲密,言欲认为自己只是他随手拎回家的玩物,裴松凛觉得他有过流浪的创伤不好轻易冒犯,两个人便以诡异的默契,维持着一段相敬如宾的关系。   裴松凛用来捅破这层薄薄窗户纸的话题,就是他的信息素。   艾得洛是产自人鱼故居的一种花,传言是有两条相互深爱却不能在一起的人鱼,殉情在一处具有灵气的深海峡谷之中,而他们的血染之地,第二年就开除了象征至臻的花。   艾得洛是人鱼语中“末路的爱”的音译。   言欲听完,很自然地接了一句:“那这种花是什么味道的?”   裴松凛蓄谋已久的目的就在于此,自然地抬起手腕:“不好形容,你闻闻。”   当时言欲还有些失落,因为Beta是不能闻见Alpha的信息素的,但裴松凛一抬手,他就闻到了那股很轻很浅的异域香调。   裴松凛含笑望着他,眼眸温柔:“这是由我的信息素调配出来的香水,相似度99.99%。” 第74章 074   ◎更◎   人工调节的香水是做不到跟信息素百分百契合的, 这是裴松凛能想到让言欲闻到信息素的唯一手段。   短暂的回忆像揭过的一集旧相册,伴随着如无形藤蔓般蜿蜒在身上的信息素,言欲才回忆起当时裴松凛脸上的一抹得逞。   Alpha的占有欲总是这么不讲道理, 裴松凛哪里是为了讲故事, 分明只是为了让身为Beta的言欲闻闻他的信息素。   缓缓睁开眼,入睡前由裴松凛调得昏暗的灯光慢慢铺进眼底, 分毫不刺眼。   言欲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再慢慢地撑起手肘想坐起来, 但腰部一动, 大腿内侧那阵难以言喻的酸麻瞬间扯痛他的下肢。   他没忍住嘶了一声, 眼尾不自然地轻敛着,虽然疼,但没有把情绪表现在脸上。   裴松凛回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隐忍的表情,Alpha步伐加快,两步走到床边扶着言欲的腰:“怎么了, 很难受吗?”   言欲向来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软弱, 偏过头,硬邦邦地道:“还好。”   说得淡然, 但嘶哑低沉的嗓音却暴露了他完全不好的事实。   裴松凛轻握着言欲的手,将他的掌心轻压在自己的脸上,嗓音又轻又柔:“在自己的Alpha跟前, 是不用逞强的。”   言欲顿了片刻, 慢慢回过头想说什么, 结果刚转过身, 就看到裴松凛松松垮垮的衬衣。   许是因为来去匆忙, 裴松凛向来整洁笔挺的衬衣乱糟糟的, 上面的折痕, 言欲一眼就认出来是自己抓成这样的。   而在衬衣之下,裴松凛微微鼓起的胸口及精瘦的腹部之间,蔓延的是一道道尚未愈合的鲜红色抓痕。   察觉到Omega的沉默,裴松凛微微低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自己随意整理的衣服,无奈地笑:“你……的时候抓得太用力,第二颗扣子崩坏了,扣不上。我不是故意敞开的。”   那两个字裴松凛虽然说得很轻,但还是像飞溅的火星烫到言欲的耳垂,那阵灼热迅速蔓延。   裴松凛见他浅粉色的脸颊,心头软得将要化开,他低低地蹭着言欲的脸:“……害羞啦?”   言欲没有回答,只是哑哑地问:“你去哪了?”   Alpha和Omega在体能上的差异就是如此显著,明明消磨了三个小时,裴松凛仍旧能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跟前,而言欲却是坐起来都有些费力。   裴松凛顺着他的掌心轻蹭了一下,低声:“你忘了?是你说想喝营养液的,都哭了。”   言欲:“……”   回忆闪入脑海,言欲这才想起是自己被完全标记后,对过于激烈的后续完全承受不住,才半带哭腔半撒娇地说饿了,想喝营养液。   但他并不是馋,只是随便找的借口,想让这只贪得无厌的Alpha停下来。   可当时的裴松凛像陷入了一个病态的怪圈里,像只能通过至深的缠绵才能确定自己在他身边,所以哪怕嘴上说得再心疼,却仍旧没有放开她。   裴松凛把葡萄味儿的营养液递到言欲跟前,轻轻打开瓶口:“刚去拿过来的,怕你醒了会饿着。”   言欲看了他一眼,这人显然没有让他自己喝的意思,他只能舔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慢慢喝了小半管。   狡猾的Alpha知道利用一切去跟自己的伴侣亲近。   言欲喝了小半瓶,才发现裴松凛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他轻垂下眼睫,把营养剂推到他跟前:“要喝吗?”   裴松凛微顿,就着言欲嘴唇刚刚碰过的地方浅浅尝了一口:“不喜欢吗?”   “不是。”言欲看着他的眼睛,嗓音平静,“我看你刚刚盯着,以为你也渴了。”   明知故问的Omega认真起来特别可爱,裴松凛轻轻地笑了,伸手轻捏言欲的腮边:“我哪里是渴了,我是想吻你。”   言欲喝营养液的时候,色泽浅润的唇会沁出颜色漂亮的粉,诱人如红樱,裴松凛禁不住失神罢了。   腻歪的话张口就来,言欲颈侧一热,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后颈的腺体……被裴松凛反复缠吻留下的痕迹又在隐隐发着烫。   深度标记之后,AO的链接会比之前更加鲜明,裴松凛已经能通过溢在空气中的信息素猜测言欲的想法。   他轻笑:“让亲吗?宝贝。”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轻,言欲一瞬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顿了两秒有余,才蓦地回过头。   Alpha的眼神像一张缠绵的网,安静而婉然地等着他坠落,言欲不知道深度标记会不会让Omega更依赖标记对象,但他觉得自己快要溺在名为裴松凛的海里,一坠再坠。   “宝贝不说话了,是默认可以了吗?”裴松凛的手压在床边的被褥中,欺身靠近,“要亲了?”   在星际战场上,裴少将最喜欢的就是慢刀磨肉,享受敌人一点点屈服的模样,而在亲密事中,这项恶习仍旧未改。   温热的气息像慢慢潮在皮肤上的一层淡雾,带着异域调的芬芳,轻佻地带来酥麻的痒。   言欲本来像装作看不见,最后还是没忍住主动回头,如他所愿地亲在那张索吻的唇上。   裴松凛淡淡地笑,像早知如此,在言欲一触即退的时候纠缠向前。   等Alpha餍足的时候,言欲已经被他搂紧在怀里,浑身无力。   混沌荒唐的过了一天一夜之后,言欲才重新穿上自己常穿在身的黑衣黑裤。   裴松凛上衣松松垮垮的,颈间还有着暧昧的痕迹,见言欲又恢复到这幅冷淡疏离的样子,作坏的舔了舔嘴唇:“你以前不喜欢穿鲜艳的颜色,是不是因为还记着家里有一个亡夫?”   言欲本来在整理自己的后领,听到他的声音,手微微一顿,随后就感觉到另一双手从身后抚过他的后颈,然后将翻起的领子折叠下去。   “是么?宝贝。”   亲昵的称呼一脱离床上,就让人耳热。   言欲轻咳一声:“主要是本来也不喜欢穿特别鲜艳的。”   “是么?”裴松凛慢慢将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双手环着他细瘦的腰,“可是你以前在我面前还是会穿有颜色的衣服。”   “……那是因为想讨你喜欢。”   裴松凛其实已经猜到他会这么说,可是当真正听见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心动。   “你以前的小心机,还真的是又可爱,又让人心痒痒。”   他怎么还会觉得言欲当时不喜欢他呢?   “好了,不要胡闹了,得去看看他们。”   刻奇还在偌大的宇宙中航行,没到“行停”以前,机甲上的一切资源,他们都要控制着使用。   “好,都听上将的。”裴松凛也跟着起身,拿起衣服重新换上。   深度标记后带给Alpha的踏实感足以驱散他这么多日以来的焦虑和惶恐不安。   两个人收拾好后,正好到了刻奇的用饭时间。   言欲出来以后便发现路过的所有成员都以一种戏谑中又含有微微祝福的笑容看他。   他不太自在,往前走快了两步,然后就听到有成员凑到裴松凛身边,打趣地笑:“可以啊,你才来多久,就把我们老大给收了。”   裴松凛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笑着问:“你们在说什么?”   “你的精神力覆盖在机甲上,昨天深夜航行的时候,操控端的数据忽然浮动了,我们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就……检测了一下。”那个成员挤眉弄眼,“大家都不会看那个,就把秦博士请过来,秦博士就给咱上了一课,说那是特殊时期Alpha正常的精神力波动……”   Alpha精神力的波动是战场上必须要时刻注意的关键因素,因为这不仅影响着机甲的操控,作战的计划,甚至还关乎着胜利与否。   但当然,这并不代表着他们能通过异样的数据能摸清Alpha的实时状态。   这只是一个在所有异样数据中比较特殊的一次波动罢了。   可是言欲没想到这样都会被其他人发现。   言欲脚步一顿,随后就听见裴松凛认可地颔首:“嗯,你们确实应该了解精神力波动的各种情况,以后在对战的时候如果遇到战友有类似的波动,一定要及时施以援手……”   “言林。”言欲沉怒的声音从跟前传来,吓得围在身边准备听八卦的成员们纷纷一愣,“滚过来。”   裴松凛失声一笑,看向四周好气的眼睛:“抱歉。”   生气的言欲可不好哄,裴松凛端正好态度,准备劝劝脸皮薄的Omega时,一阵红光笼罩在整个用餐大厅。   【警告,警告——】   【感应到大型机甲群袭来,各部门做好准备——】   【警告,警告——】 第75章 075   ◎更◎   在警告声第二次响时, 言欲疾步走到主控室。   “霍瑾,怎么回事?”   “发现大规模的武装机甲,并且在沿着我们靠近, 从行军路线和他们所装备的武器来看, 应该是冲着我们来的。”霍瑾,眉头紧锁, 指尖飞快的在操纵台上划过下达命令,让刻奇的各部门严阵以待。   言欲通过终端连接着机甲的外部数据网, 看到了来势汹汹的机甲群。   他在帝国的军队里呆过, 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一票都是帝国的精锐军队。   以太军、联星军以及完全通过地狱式特种兵培养的鬼宿军团。   前两者是帝国用来对抗异种和开战时用的前线军, 而后面那一只则是用于搏命的,不谋退路的炼狱军团。   这种规模来抓一只小小的星际海盗……呵,还真是把刻奇看得太重要。   言欲疾步走出操控室,迎面遇到裴松凛的时候不由分说的就将主舰的机体武器和势态感知系统导入他的终端。   裴松凛本来是想护着他的莽莽撞撞,却没有想到言欲突然给他扔了那么大一个下载包, 蹙着眉:“遇到危险了?”   “帝国发现我们了, 就跟在屁股后面。”言欲指尖一动,裴松凛就收到了那一群机甲尾随而来的画面。   不得不说, 明明是帝国最骁勇善战,令人闻风丧胆的精锐,但是从茫茫的黑暗中摸索而来的样子, 真的像极了一群丑陋的痴汉。   裴松凛冷冷地看了一眼, 随后抬眸:“能将主舰全权交由我来控制吗?”   “可以。二三分队有自己的配备机甲, 霍瑾刚刚下达了一级警报, 他们现在应该在备战当中。”   刻奇虽然是一支不入流的星际海盗团, 但是带领他们的是以敏锐沉稳出名的顶级上将, 警报铃声响起的时候, 所有人都进入了备战状态,没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刻奇主舰的控制室和Asia截然不同,如果说后者只适用于单兵作战,在危难时刻勉强能凭借驾驶员自身的水平和操控技巧死里逃生,那么主舰就是一大杀器。   裴松凛在看到操控台的时候都怀疑言欲是不是想用这架机甲毁灭一个星际帝国的。   都快把他撩拨兴奋起来了。   他好久没有在太空中玩大混战了,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先发个开战声明之类的,以示礼貌,结果没想到帝国的鬼宿军团先玩了一手阴的,用潜游覆盖机体神出鬼没地朝刻奇尾巴来了一炮。   但裴松凛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手,在能量炮袭来的一瞬侧倾机体,以一个险之又险的弧度避开了偷袭。   “嗤,真够阴的。”   刻奇二分队的机甲已经一辆辆从主舰滑出,星际海盗不可能没有实战经验,大片的聚能电弧在漆黑的宇宙中交织成漂亮的电网,像巨型的蜘蛛布落的陷阱,悄无声息地拦截住猎物,然后将其化为黑焦。   但帝国的精锐显然早有准备,首批冲锋陷阵的机甲被拦下来之后,迅速地覆盖应急程序,紧随其后的其他机甲纷纷用信息素覆盖机体,整齐划一的短距离跃迁,像一片鬼影般骤然闪现到眼前。   机甲流中,戚风在操纵台上骂了句脏字,尖锐的虎牙咬住下唇,一瞬间就瞄出了一行落地点,迅速推出电磁炮。   一颗颗弹丸像是划破黑夜的小型匕首,在宇宙中寂寥无声地横飞出去,准确地在第二批跃迁机甲的落点爆炸。   他笑出声:“知道有一个当过上将的头子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吗?就是你们这群精锐公式化的作战方式,他了解得一清二楚。”   以太军、联星军都是通过严格的军事训练和军事教育选拔出来的人才,却也同样代表着他们在宇宙作战中墨守成规,也许对异种来说他们的行军方式严密紧实,压力重重。   但战争么,最忌讳知己知彼。   “戚风,别笑太早。”霍瑾的声音从通讯系统传来,“还有鬼宿!”   前两个军队是当上将就能接触了解的,但鬼宿作为只听令于帝国元帅的神秘军队,绝不能掉以轻心。   果不其然,霍瑾的话音刚落,戚风就发现自己屏幕上所有跟刻奇链接的程序全部断开。   他被笼罩在了一个精神域覆盖的罩中!   “草!”他猛地断开了自己跟机体链接的精神链,在精神域彻底封闭的前一秒防止了自己被精神碾压。   裂解炮从前后的黑暗中突袭而来,一瞬间就将机甲头尾的防护罩轰碎。   戚风在这一刻终于明白这支队伍为什么叫鬼宿,他们就是靠隐匿在黑暗中出其不意,像是游离在太空里的鬼怪。   先进行精神域封锁,让地方陷入孤立无援之境,随后再在对手举目无依之际将其裂解粉碎。   好一群阴狗。   在戚风的机甲被彻底瓦解前,一股巨大的能量波涌来,像是坚硬的外壳被击碎出裂缝,偏射盾的粒子流瞬间沁入其间,将戚风的单人机甲迅速重新裹挟。   “回主舰。”言欲的声音从监控台传来,“在战场上不要想当然。”   戚风刚刚升腾而起的气焰顿时消散,在偏射盾消失以前赶紧在二分队的掩护下回到主舰舱腹之中。   言欲精神力有异,并没有出发到前线,而是在指挥室里随时观察着成员的状况,予以支援。   但是,情况依旧不太妙。   他们第一层布下的“蛛网”已经被渐次跃迁突破,隐匿在黑暗中的鬼宿向环形的锁链,一点点往里收紧,仿佛想将刻奇的主舰绞碎。   然而在锁链收紧的一瞬间,整个主舰忽然产生了强烈的嗡动,像是重力系统失衡,留守的所有成员都感觉自己踏空了一瞬。   然后,眼前的景色一变。   短距离跃迁!   并且还是整个刻奇主舰的快速短距离跃迁!   刚回到主舰的戚风完全没有防备,本来是想回到指挥室跟言欲一起作战,结果被这突如其来的失衡弄成了个球,直接在地上滚了两圈。   砰——   指挥室的门被撞开,言欲看着脚在上头在下,一脸委屈看着他的戚风:“……起来。”   戚风站起来的时候还因为强烈的失重感觉腿不是腿手不是手,连滚带爬地跑道言欲身边:“言林疯了吧,居然用刻奇的主舰跃迁。”   只有S级Alpha才能将精神力覆盖机甲进行短距离跃迁,像Asia那种型号,能一口气进行三次已经是帝国数一数二的精神力了。   刻奇的主舰几乎是相当于一百辆Asia,而言林居然还能操控自如……强大到让人恐惧。   而从阵心跃迁出来之后,之前形如鬼魅的归宿军团是如何出没的,一清二楚。   他们用精神力构建出了一个异能量的域场,结合反导系统阻断了敌方探索而来的精神力从而达到隐身的效果。   言欲抬手想要校准炮口,但却发现那一串机甲群像一排被拉出引线的礼花,继而连三地被裂解炮炸开。   ……裴松凛跃迁之前,还留下了一排宇宙“地雷”。   “好壮观。”戚风煞风景地评价,“像在看跨年夜的烟花。”   言欲:“……”   帝国的军队建立在训练有素的军队数量间,那么刻奇则是存活于裴松凛一个人强大的精神力上。   从第二故乡死里逃生之后,言欲的精神力溃散,裴松凛却像又跃升了一个等级。   这就是Alpha和Omega最根本的差异么?   消陨的火光湮灭在黑暗之中,被偏射盾笼罩的二分队徐徐回笼。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逃离险境的时候,主舰系统内却徐徐漾开了一声笑意。   是系统配置的机甲女音,但却因为沾染了近人的情绪,而显得诡异:“何必要做这样的挣扎和抵抗呢?”   诡谲的女音笼罩着Asia,不怀好意地劝说着:“帝国并没有要取你们性命的意思,你们在各大星域流窜那么久,想必也累了,想家了……不如好好坐下来谈一谈。”   它的音调由始至终都是轻快而愉悦的,怪诞,诡谲,甚至透出一副玩世不恭般的轻快。   像个活跃的神经病。   裴松凛眉心微蹙,他可是没接到任何通讯请求,就这么跟他对话……看来这人拥有不俗的精神力。   “二位生死重逢,想必这一路也经受了不少世俗的流言蜚语……要不这样,只要你们愿意回归星际帝国,那我授予两位新的爵位,并且亲自替你们安排一场盛世婚礼,如何?”   “哇哦,听起来真不错。”裴松凛展颜一笑,一副被戳到心中所想,惊喜的表情。   然而下一秒,微坠的精神链瞬间爆发出蓝光,强大的精神域覆盖Asia,那把诡谲的声音一下就仿佛被割断了喉咙,AI女音恢复清明。   “可惜,这种事情我向来喜欢亲力亲为。”裴松凛看着面前数值飙升,纷纷冒出红色警告的程序,淡然挽唇。   主舰舱体发出蓄能提示。   这是准备发射大型炮击时自动启动的程序,提示驾驶员需要在合适的环境中使用,否则,产生的巨大能量流将对机体造成伤害。   猩红色的提醒落在裴松凛的瞳孔上,晕出一层诡谲的妖冶。   主舰以外,上千辆机甲如同暗中显露的爪牙,步步逼近。   帝国的恶犬从逐渐扩大的精神域中意识到谈判无用,纷纷支起了光盾架起中子炮。   “这么难谈啊?裴少将。”泽灵站在机甲的操控室之中,冷笑着看向眼前的正在蓄能准备反叛的机甲舰体,唇角微扬,“那就让你的故交来跟你谈吧。” 第76章 076   ◎更◎   炮火之中, 所有机甲都测算能量距离规避炮弹,唯有一辆机甲顶着护盾迎头而上。   裴松凛的掌心贴落到裂解炮的按钮上,将要落下时, 终端却传来了言欲的声音:“别, 那辆机甲驾驶员的精神力在外散,没有攻击性。”   上过战场都知道, 精神力不集中会带来什么后果,这显然不是三精锐部队的帝国战士们该有的精神力。   然而, 言欲很快就意识到为什么——因为驾驶员并非刻意外放精神力, 而是精神力溃散中。   “俞锦弦!”言欲瞬间从操控室站了起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高速能量羽流横扫而来,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直击眼前这辆慢悠悠坠下的机甲!   帝国的目的很明显,他们在赌。   赌言欲看着旧交即将死在眼前,会不会豁出命来将人抢入刻奇!   千钧一发之际, 一阵疯狂的磁场波动忽然袭来, 像是猛然卷起的浪潮,一瞬间破坏了对峙的局面。   “什么?”看着高能羽流被磁场波动卷碎吞噬, 泽灵第一次露出了恼怒,“哪里来的虫子?”   而与此同时,泽灵手腕上的终端闪动起了不详的红光。   ——【警告, 警告】   ——【首都星V2精神力波动监视器发现异端】   ——【主体疑似苏醒, 主体疑似苏醒】   三句冰冷的AI女音, 像是攀附上脊椎的毒虫, 一瞬间让泽灵浑身僵冻。   ……要醒来了?   那看来, 他的时间, 不多了。   *   刻奇主舰内, 在副舱看到虫族的那一刻,秦佐脸色瞬变。   他切换了侦测模式,实景像接入操控台,漆黑的屏幕中倏然浮现无数光点,密密麻麻像是成群的萤火虫远迁。   可当镜头切至近景时,他才骇然的发现这是大型虫群——   帝国大事记中,有两次跟虫群有关的记录,最早是建国之初的虫群掠夺,帝国死伤惨重。   第二次是以太军成立之时,虫族以潜伏的方式侵入T21星区,铺下大规模菌毯,感染者无数。   这两次帝国对虫群的判断都是三级天灾,规模庞大,但没到会覆灭人类种族的地步。   而这一次……侦测器的探测区域虽然不广,但是在能见范围内竟然密密麻麻,全是狰狞而拥挤的虫类。   “可是……虫族怎么可能会一瞬间聚集在这里?”霍瑾站在另一侧,看着面前渗人的景象,心里悚然:“这么大的虫群在汇集时产生的能量波动,刻奇的探测器不可能一点都没发现。”   虫族作为威慑全星际的天灾种,除非是非生命形式的菌毯,它们是一定会被侦测到的。   秦佐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低声道:“……如果,这群虫族不是聚集过来的,而是就藏身在这片星域中呢?”   霍瑾落在桌面的指尖骤然泛白,他猛地回头:“您的意思是……”   “珀尔。”秦佐淡声,“如果,她没死呢?”   霍瑾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毕竟珀尔是他查出来的畸变体,也是他让慕绮白带着燎野去援救刻奇最有利的交换条件。   如果珀尔真的在奥科星域成功渡过化蛹破茧期,那就证明当初的虫群还活着,并且受她引导。   “但如果真的是珀尔,情况也不一定乐观。”霍瑾神色严峻,“毕竟在畸变体相关的记录中,无一例外都记载着在化蛹期结束后,虫族会丧失原本的理智,变成史无前例的杀人机器。”   虫族与一般生物不同,它们并不依赖氧气和水,只靠着一身外壳就能在宇宙中横行,而且嗜好杀伐。   从侦测器来看,在高能羽流中的俞锦弦极可能在刻奇的救援和帝国的炮火到达之前,就被这群突如其来的虫族吞噬。   更何况,帝国打头阵的那群精锐机甲就像暴雨中漂游的浮虫一般被卷入了虫群之中,一刹那便连碎片都被吞噬殆尽。   霍瑾触着操控台,本想进一步搜寻虫群的行迹,结果在进行行迹标定时,检测仪传来的画面却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一张粘液飞溅的血盆大口迎面而来,将画面嚼碎在黑暗之中。   随后,刻奇的势态感知系统瞬间失效。   铺天盖地的黑暗席卷着死寂,像是将眼前的宇宙割裂成数个密封空间,   强烈的震动袭向机身,动力舱内的灯光骤暗,唯有警报的红灼目刺眼。   言欲将指挥室的系统跟自己的终端相连,随后迅速走到操控室内。   “启动机身一级防备系统,做好突围的准备。”裴松凛的终端附着在外,精神力落在其间,露出一层亮眼的银光。   他已经做好直面虫族的准备。   天灾种生性残暴,德斯学院的外星军事教育就曾多次告诫学生,如果在单独航行时遇到大规模虫群,第一反应是跑,如果错过了逃跑的时机……那就在机甲的记录仪里,留好遗言。   迄今为止,尚未有任何一位S级将军能平安穿越虫群。   Asia的红色警报被关闭之后,言欲沉默着走到操控台前,握住了裴松凛的手:“我想……”   “想什么?交代遗言?”裴松凛轻回握言欲的手背,抬到唇边吻了一下,嗓音低柔,“我可不想,我才刚刚拥有我的Omega。”   语音刚落,Alpha的精神力瞬间覆盖机甲,三连跃迁,一瞬就借着虫群做掩离开了帝国的追捕范围。   如此冒险的举动,甚至连主舰的能源系统都冒出了过热的警告。   言欲感受到Alpha的精神力波动了一瞬,下意识抬手搀住了裴松凛的后腰:“你怎么样?”   “没事,还好。”裴松凛握住了自己泛热的掌心,忍下过度使用精神力带来的余痛,“我没事。”   言欲本来想让他先下来休息一会儿,然而刚刚脱离的虫群在这一瞬又涌了上来。   像是噬甜而来的蚁,一瞬就将巨大的星舰围住。   言欲想接入控制系统,却发现这群虫只是将他们围住,并没有再做多余的动作。   “这是……”   裴松凛轻触开Asia的防御系统:“它们应该不是来吃我们的,如果有攻击性的虫群会在瞬间对猎物进行定标和围猎,但从Asia警报响起到现在,这群虫族除了跟着我们,没有其他反应。”   言欲:“……也就是说,它们对我们并没有攻击意图?”   裴松凛微微颔首。   这个判断他做得轻松,但却是用无数次死里逃生的嗅觉抿出来的。   一般规模的虫群会由脑虫领导,像奥科星域之类的大型环星带它们不会贸然招惹,但如果是孤立无援的机甲,有多少它们吞多少。   就像帝国的军队。   但很奇怪的是,虫群只撕咬帝国的人,而对刻奇并没有什么食欲。   言欲触开操控台的外屏,通过行迹观测确定了虫群是真的平静后,稍稍松了口气。   “但是虫族行进的方向改变了,它们在发现刻奇之后,确实朝我们而来。”裴松凛轻轻颔首,将机身上的精神力凝聚到上部,慢慢挑眉:“而且,它们在尝试,与我进行精神链接。”   精神链接是拥有高级精神力的Alpha一种战时沟通方式,精神力外放除了相互压制,还能进行短时间的链接,用于确定对方的生命体征和状况。   但虫族想跟人类进行精神链接,裴松凛还是第一次碰见。   他想是觉得有趣,轻而易举地就阔开了精神域,让那道宛如小触角般一直在叩门的精神力接入。   小触角得到了裴松凛精神力的许可,侵入了Asia的机身,钻入系统之中。   屏幕上的声波忽然起了波澜,带着一阵又一阵杂音。   随后,言欲就听到了本来冰冷无生气的AI女音缓声响起——   “别……怕……商……”   似乎是因为不熟练,AI语音的每一个字都磕磕绊绊的,带着一阵含混的杂音。   言欲垂落的手心倏地蔓延起一阵难以严明的痛感,他下意识蜷握攥紧。   虫族,在说人类的语言。   音波的振幅再一次晃动起来,似乎是在重组语言,良久之后才透出完整的意思:“别怕……我们没有敌意……我们是来协商的……”   虫族没有对他们一哄而上,并不代表它们没有后续的谋算,而且如果一只虫族能进化到利用人类的语言,那它们一定具备蛊惑心智的类人思维。   断断续续,情绪平静。   言欲的指尖轻落在操控台上,裴松凛将小动作收入余光。   “……我带来了……你们想要……的人……”   像是某种情绪的波动,围在Asia附近的虫群也开始不安了起来。   裴松凛刚刚松展开的精神力骤然一聚,迅速要切断脑虫的联系,但言欲却一把压住了他的手腕。   “珀尔。”言欲的声音淡而轻,“冷静点。”   面前的虫群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像是戳中了软肋。   言欲的声音落下以后,先前躁动不安的虫群忽然平静了下来,聚拢在眼前的兵虫徐徐散开,像是被拨开的一方帘,露出了被虫群掩埋在中心的脑虫。   先露出来的是一双萎缩皱着的羽翼,像是某种蝶类的翅膜,但因为没有完全展开而褶皱狰狞不已。   被虫族簇拥着的怪蝶扇了扇那一双小得可怜的翅膀,从虫群中忽然剥落,踉踉跄跄地朝刻奇的主舰飞来。   而它的怀里,还用小触手抱着一艘失去动力能源的机甲。   凑近时,言欲才从屏幕中发现,这只像个新生宝宝般莽莽撞撞的怪蝶……竟然还流着眼泪。 第77章 077   ◎韩@各@挣@离更(改动较小选择购买)◎   虫族的眼泪是蓝色的, 像两条蜿蜒的小河般,从那密密麻麻的复眼中流出来,两根伸不直的触角趴在机身上, 像在熟悉味道般摸索着。   乍一看像什么宇宙怪物在活吞机甲。   “呜……呜……是我……我变成怪物了……”冰冷的AI女音生动地哭着, 带着一种似人非人的诡异感,尤其加上眼前这只哭得异常凄惨的“蝴蝶”少女。   “别哭, 你还有理智,你不是怪物。”言欲耐着性子温声安慰道, 话音刚落, 就看到一道靓丽的蓝色眼泪划过机身上的显示器。   “言上将, 你是真不会安慰人啊?”裴松凛倏地笑了,触开屏幕放出捕捞网,“能变小吗?进来说话。”   Asia配备的捕捞网是另一种程度上的空间折叠器,只要珀尔能缩小到当前体积的二分之一,它们是完全能将她纳入机甲中来。   然而在捕捞网放出的三分钟后, 屏幕上闪出一条红色警告:“一号捕捞网由内部撕裂, 捕捞失败。”   然后又是AI女音哀伤到极点的恸哭:“呜呜……变不小了……”   言欲略一挑眉,看向身侧的人:“你似乎也不是很能体谅女孩子的心情。”   裴松凛:“……”   但很快, 屏幕上的红色警告又消失了,碎裂的捕捞网被机甲重新回收,而随之启用的, 是Asia内部的消毒系统。   ……也就是说, 虽然珀尔撑坏了捕捞网, 但她仍是把什么东西放了进来。   Asia在对接外物时为了防止异星病毒入侵, 通常会自动启用机甲消毒室。   言欲迅速从操控台起身, 转步走向消毒室。   珀尔把机甲投放进刻奇, 此刻安静躺在里侧的正是身负重伤的俞锦弦。   往日那位军服笔挺, 严肃威风的上将右臂半断,一身血污狼狈不堪地躺在消毒室里,检测系统探知到他微弱的心跳后,迅速将医疗指令弹入操作台。   “治疗。”言欲迅速落下命令。   裴松凛坐在操控室里,安静地听着珀尔断断续续的话。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是被他唤醒的,当时我只感觉自己在一片朦胧的大雾里,意识很薄弱,听到有声响本能地就去回击了……”   珀尔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所以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但是裴松凛听明白了。   成片的虫群在抵达奥科星域的第一时间,就把珀尔给包裹保护了起来,让她顺利结茧进入化蛹期,而在此期间,珀尔的身体为了接受这种改变,意识被虫族的本能占领。   而求生的本能也在这一环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她察觉到俞锦弦在释放大范围的精神域,这种极致外放的精神力让虫族的本能意识到会有危险降临,所以无意识袭击了俞锦弦。   珀尔不安的情绪似乎过去了,语言能力也比之前恢复了更多:“他外放精神力,好像是在可以引诱我过去……我在捕走这架机甲的时候……他还跟我说……如果可以,把他的手臂弄断……”   但珀尔不知道的是,她现在是度过了化蛹期的畸变体,浑身的毒比虫族都还厉害,哪怕是做好完全防护的帝国军都扛不了她的毒液,更别说俞锦弦还被她断了一臂。   珀尔的话被同步到裴松凛的终端,数双冰冷的机械手术臂从消毒室的各角蔓延而出,帮昏迷中的俞锦弦紧急处理着伤口。   在手术臂触及断开的右臂时,精良的异星钢材无一例外被瞬间腐蚀融化,落在地上成了一滩溶液。   虫类畸变体的毒顺着俞锦弦的手臂,一直往上游走到肩侧心脏。   而在手术臂腐化断裂的一瞬,俞锦弦的心跳骤然停滞。   俞锦弦的心跳并不是受到外界刺激突然断裂的,更像是崩到极紧的绳索终于失去连接。   言欲几乎是在俞锦弦濒危的一瞬就走进外防室,终端迅速替他覆上纳米防护服,并且发出二级危险警告。   他的手刚落上消杀室的门,一只手便从身后揽住了他的腰。   “言欲。”裴松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之后就是Alph椒汤a深海香浓厚的怀抱,“二级危险警告,就是纳米防护服都不一定能防得住,我去。”   言欲回头蹙眉,声音还没出来已经被裴松凛吻了下去。   吻中带有一定信息素,因为深度标记之后Omega会本能受Alpha支配,吻后酥酥麻麻的感觉让言欲站定在原地。   “刻奇还要你指挥,我去。”   反应过来时裴松凛已经进入了消杀室,并且落锁。   言欲微蜷的手缓缓松开,只能站在门前,看着裴松凛有条不紊的准备手术。   消杀室内的机械臂从先前的主导仿佛成了此刻的辅助,任凭裴松凛调度,一点点将俞锦弦身上的腐肉和伤口剖净处理。   他隔着透明隔间前,看着裴松凛沉稳平静的脸,忽然有些陌生。   言欲是不知道,裴少将不仅会打战,还精通医术。   他在德斯学院的四年里,已经将裴松凛档案上的课程表都跟了一遍,裴松凛学的他一样没学少,但眼前的Alpha时不时会让他有新的认知。   右手的终端微微一震,言欲低下头,看到的是裴松凛给他发的消息:[可能会有点危险,让人去取一管珀尔的血液,注意安全。]   “我去。”霍瑾显然是看到了裴松凛的请求,先一步拦在言欲跟前。   然而当他真正进入单人机甲,要从刻奇出舱时,围绕在主舰四周的虫群却一瞬躁动起来。   护在珀尔四周的虫群仿佛在面对敌人,一瞬间便竖起了浑身的尖刺,武装起它们的脑虫。   “霍瑾,别出去!”言欲立刻关闭了刻奇主舰的舱门。   虫群的稳定全靠珀尔一个人,而她的状况并不好,如果_脚c a r a m e l 烫_贸然出去,并且还要伤害到她,很可能让本来安静的虫群狂躁起来。   ……珀尔并不熟悉霍瑾。   “我去。”言欲低声道,“你们都在刻奇主舰里准备着,如果我有什么问题立刻帮忙。”   秦佐一愣:“可是言欲,你的精神力……”   “这架机甲是被裴松凛的精神力覆盖着,所以珀尔才能找到的,这证明她是熟悉这股精神力的。”   而言欲作为裴松凛的伴侣,和裴松凛有深度标记的人,他也有Alpha的味道。   戚风担忧:“先生……”   “我知道这很冒险,但是,时间要紧。”言欲立刻更换了防护服,登入了Asia。   在操控室内看到的虫群只是冰山一隅,单人舱脱离时言欲才眉心一蹙,视野所及之处,密密麻麻全是虫群,并且单人舱出现时仿佛落在虫海中的一叶小舟。   舱门微动,虫群瞬间就察觉到了这种异动,迅速涌过来将单人舱围住。   言欲迅速地将指尖挪到攻击键上,将要按下时,靠进的虫群忽然颤动了一下,随后仿佛接到命令般慢慢散开。   那只丑丑的蝴蝶慢慢停落到言欲跟前,用细长的触角扒着小小的Asia。   言欲看她胡乱地晃动胡须焦躁至极的模样时,才卸下单人舱的机甲防护网。   AI女音浅浅沁入机身:“……言……林……让我等你……”   裴松凛在看到俞锦弦的情况时,就已经知晓之后会发生什么,他给珀尔的命令甚至更快一步。   “是,我要采一管你的血液。”言欲将采样容器从单人舱中推出,“情况紧急,等我把血液带回去再听你说可以吗?”   蝶翼轻扇,屏幕中闪过一瞬磁场的波澜,随后那只笨拙的蝴蝶便自己靠向采样容器的针孔。   这是根据军方科技改良过的采样管,会在接入异种的一瞬产生新的密闭环境,以此确保采样的顺利和纯度。   言欲观察到,在采样成功链接时,四周的虫群显然又浮动了一秒,但面前的珀尔煽动了翅膀后便安静了下来。   ……眼前这个规模的虫群,是由珀尔一只畸变体控制的吗?   难怪畸变体会是虫族那么重要的将领。   采样进度到100%,完成时容器自动收缩弥合,迅速落回到机甲之中。   然而就在容器回落的一瞬,一片陌生的精神域骤然袭来,是直冲着珀尔而去的,仿佛一双巨大的,看不见的手死死扼住了她的脖颈。   刚刚停落在船舱中的蝴蝶双翼忽然斑驳,像是被宇宙中无边的黑暗腐蚀,皱缩的羽翼上忽然粉碎飘散。   狩猎般围在四周的虫群瞬间拢向珀尔,而那巨大的畸变体在这一瞬收缩变小,竟然隐隐约约恢复了人类形态!   珀尔从蝶变回人了! 第78章 078   ◎更(改动较小选择购买)◎   虫族作为能在宇宙中横行霸道的异种, 它们拥有一身能随时调节的外甲壳,以此对环境的适应能力立于宇宙之巅。   可当失去虫族形态,外甲壳丢失, 就代表着珀尔的一切适应能力都跟人类无异……   哪怕是帝国身体素质最高的战士, 也不能孤身在宇宙中独处超过半小时,更别说珀尔只是一个小女孩。   送反血液样本刻不容缓, 但如果选择回到主舰,生死未卜的就是珀尔。   片刻的犹豫后, 言欲摁下了单人舱的自动返航系统, 随后将附体式外骨骼外放, 将单人舱唯一的一套应急装备附着在身体上,推开舱门对着浩瀚的宇宙一跃而下。   言欲自认为是很惜命的人,从没做过毫无防护就往飞船外跑这样冒险的事,他感觉到自己胸口的血液仿佛在逆流,两颗眼球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抓握着, 覆在躯干上的外骨骼和精神力像被天地撕扯, 颤抖地发出悲鸣。   单人舱自动返航,很快就归入机甲腹中。   言欲依凭附体机甲的锁链攀过虫群的肢节, 在强大的太空气压中,言欲能感受到每一寸钝痛蔓延在骨骼之中,仿佛是无形的铁锤, 想要把他锤碎成粉末。   言欲本以为他能坚持半个小时。   难以形容这是什么感觉, 仿佛是在死亡的冥河中下潜, 感观被一点点剥离, 他的身体难受控制, 举步维艰, 唯有理智是清醒的。   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在一点点崩坏。   言欲在第三次使用锁链拉进虫族间的距离时, 终于看到了飘在下方的珀尔。   女孩狼狈地蜷缩成一团,脸上毫无血色,被一只兵虫拢护在前刃之上。   锁链勾绕到前刃时,死寂的空间凝出了一瞬诡异的平静,仿佛一个迟缓的电影长镜头。   而在下一秒,兵虫绞断了锁链,无声地露出一张血盆大口迎向言欲。   由始至终,跟刻奇交好的,只有身为脑虫的珀尔。   当珀尔失去意识时,它们仍是敌人。   言欲利落地翻身用残端的链子勾住了另一侧待命的虫族,如果这是在陆地之上,则是轻而易举的一次跃动,可在外太空里,他能明交 醣 團 隊 獨 珈 為 您 蒸 礼显感觉到自己动作的迟缓,还有体力的消耗。   胸腔里的脏器仿佛一个个都在撕裂,将精神力再一次附着在外骨骼上,将自己化成了一枚不能回头的利刃。   暗色的瞳孔浮现出杀意,被虫族躯体围绕的这一方小小黑暗像成了烧命的斗角场,言上将以□□凡躯面对庞大的刃虫。   Omega的精神域骤然铺开,像一滴晕入清水的墨,却并没有消失在广阔的宇宙中,而是不断聚拢,显色……形成威压。   护着珀尔的刃虫意识到这种强烈的挑衅,收拢在腹背的尖刺瞬间刺出,像随时要跟眼前的敌人殊死拼搏。   刃虫以脑虫为核心,那一片片利刃拢在眼前,像是刀片制成的食人花,区区人类落入其中,只有被绞碎的下场。   言欲眸色一凛,附体精神力在一瞬间拢向右手,钩锁化成锋利的冷刃。   而在两者相触的前一秒,一阵巨大的能量场骤然浮现。   海浪般汹涌的精神力迅速碾过蠢蠢欲动的虫群,只在瞬息便横扫了过Asia外的所有虫群。   言欲感受到了,但刚刚生死一线,他的精神力都护拢在右手上,全然来不及进行护盾防御,他只能将终端最后的防御光屏横在面前。   但出乎意料的,这层强大的精神力却是有备而来,只是横扫过虫群,并未对言欲动手。   言欲回头,刚刚那只凶神恶煞的刃虫已经伤痕累累,维持着先前对他的警惕姿态,缓缓僵死在地。   ……这片突如其来的精神域,救了他。   言欲没时间多想,迅速将唯一的应急装备套在珀尔身上,将她背到背上,用与机甲相连的追踪系统迅速撤回到舱内。   明明是肉眼可见的距离,但言欲真正踩落到机甲的瞬间,却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双腿麻木地支撑在地面上,毫无知觉,言欲顾不上自己的身体状况,用终端接入机甲的操控台,迅速将珀尔放入疗愈舱。   在一切稳定下来之后,言欲才被自己不计后果的行为所反噬,高热迅速覆盖躯体,强烈的痛感剥离意识。   他无力低靠在操控台上,意识涣散的一瞬,一双手从身后搂住了他的腰。   陌生的精神力如冷蛇般缠上背脊,一阵阴冷的笑音从身后传来:“我可算找到你了,言欲。”   陌生的声音,陌生的触感……是尾随而来的另一个人!   言欲深呼吸了一口气,在身后的人控制自己之前,一瞬间断开了主舰出口和主系统的链接端。   珀尔被送回主舰内,警报一瞬间亮起,随之而来的是刻奇的隔绝系统。   做好一切隔断之后,他转身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泽灵眉梢微微一挑,一瞬间,将精神力覆盖在机甲外骨骼上。   “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自己一个人对付我呢?没关系,我把你处理了之后,我就去找你的队友们。”   言欲沉沉的呼了一口气:“你好像很有信心的迈过我。”   “谁知道呢?”泽灵,握起拳头便朝眼前的人挥去。   这不是在外太空,他们也并没有操纵机甲,所以能用来对抗的只有自己的格斗术。   言欲将自己的精神力附在浅银色的机械鞭子上,小型机甲出舱口被封闭成格斗场,两股精神力的威压此起彼伏。   “用鞭子呀?”泽灵轻笑,随后侧过手腕抬起自己的终端,一条一模一样的机械鞭,节节延展而出,“那我也试试吧。”   话音刚落,细长的机械鞭仿佛一条灵活的游蛇,一瞬间便刺到眼前。   言欲刚刚在外太空的时候已经耗费了极大的精神力和体能,心肺连接的地方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撕裂。   他极力调节着自己的呼吸,在鞭子触到脸边时,咬牙躲开。   机械鞭打落在舱室内的壁面,特制金属的墙壁露出了很深刻的痕记,如果落到身体上一定是皮开肉绽。   “不要只顾着躲呀,还击啊,上将。”泽灵慢悠悠的挥舞着鞭子,像是跟小宠物在玩耍一样逗弄着言欲。   啪——   沉沉的关响忽然落下,舱内的灯光一瞬消失,黑暗之中一条蓝色的闪电霹雳而来,直直的抽到泽灵的脸上,将他眼前的幕障打碎。   皮肉之下的血骨一瞬间暴露在空气中,血色飞溅到泽灵的眼眶之中,他冷声一笑:“只会玩这种手段了吗?”   但是没有人回应他的挑衅,只有四处窜动的精神力在四周浮动。   泽灵饶有兴趣的接了几鞭子,耐心的捕捉着小小的环境中精神力流失的状况。   言欲并不明白他的想法,他的身体已经濒临极限,所以必须做速战速决。   但是当他觉得恐怖的是,他将精神力灌注在机械鞭上,每一下都是用尽全力,可是他能感觉到泽灵站在原地,一丝也没有受伤刺痛的迹象。   难道是这样的攻击方法对他不奏效?   只是一瞬间喘息的间隙,另一条冰冷尖锐的机械变忽然刺过言欲的肩胛骨,劲风拂面,泽灵突然贴到眼前,没有幕障遮挡的眼瞳像是某种猫科动物般紧锁成一条线:“抓到你了。” 第79章 079   ◎更◎   言欲只感觉自己的呼吸一瞬间停滞, 强烈的电流破开终端的阻拦,漫入他的身体。   然后他就感觉到泽灵灼热的气息落在自己的耳垂上,带着野兽一般兴奋的潮热:“我要吃了你。”   泽灵舌尖划过利齿, 他像一只恢复兽性的怪物, 在密闭的空间里露出了人皮之下狰狞的原貌。   他的双手顺着言欲的颈部掐住,以要将他生生扭断撕毁的力度遏制呼吸:“我没时间了……我要吃了你……”   怪物。   刹那的一瞬, 某种熟悉的感觉从言欲的脑海中漾起,一瞬间将他拽回了那个无尽恐怖的地底。   因为精神力受限, 言欲极少大范围地铺展精神域, 更不会与外人进行链接纠缠, 所以他对此生少有的精神域碰撞感受刻骨。   哪怕记忆里忘了,在绝境时刻也会从血骨里浮出熟悉感。   这种感觉,像是漂游在宇宙中被某个无名的旋涡捕捉,无底洞一般的黑暗要吞噬啃咬一切,让他目之所及处只剩下无边无尽的恐慌和虚无。   是什么时候发生过这样的精神域碰撞?   ……在第二故乡中和“降世神”的精神域链接?   不, 不……   是更早以前。   一阵强烈的痛苦从意识的海底翻腾而出, 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连着每一根神经都在颤动。   很痛苦。   像有什么东西锁住了至深刻的记忆。   而现在, 记忆要破土而出。   泽灵双目猩红,兴奋地看着眼前逐渐脱力,即将失去挣扎的人。   只要言欲死了, 那么, 他就能把所有“钥匙”都吞噬干净, 他就是最强的……就能脱离那个东西的控制了……   砰——   剧烈的颤动从机甲外传来, 在密封舱室内的两个人纷纷撞落在墙面。   泽灵狰狞着回头, 却发现舱室内的可视窗外, 是珀尔惨白的脸。   明明眩晕了的虫族畸变体此刻维持着扭曲的半人半虫模样, 将那沾着粘液萎缩的蓝色翅膀贴在舱门上。   而回应她的,是主舰外,一只巨大的刃虫——利维坦之鲸。   这只虫子在虫族的地位屈居于女王和畸变体之下,是虫族最忠诚的侍卫,一生只听令于一只脑虫。   显然,是珀尔知道了言欲有危险,所以让它进行撞动。   “……所以说,我讨厌虫子这种低等生物。”泽灵偏了下头,义体武器瞬间从右手划出,一把充能的锐刃带着爆破的电光瞬间袭向可视窗。   然而在锐刃刺破墙壁之前,另一道强悍的精神力却碾了过来。   锐刃被机械鞭抽偏了方向,钉在地板上,将外星钢材狠狠地砸穿了一个洞。   泽灵瞳孔一缩,迅速回头,看到的是脖子淌着血的言欲。   他身上的血并非是从脖子上蔓延而出的,而是从他受伤的后脑渗流而下。   像是鲜红的披风,顺着他白皙的颈染了大半衣袖。   泽灵渗出一丝蝮蛇般的嘶笑:“呵,想跟我拼精神域?”   他手腕一转,另一柄锐刃上膛,可当他甩手想出其不意的时候,却发现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   舱内没有多余的杂质,连风声都入不了耳,泽灵错愕的刹那,机械鞭就从身后刺入了他的胸腹。   “拼精神域?”言欲的声音从耳后传来,平静,带着鬼魅般的杀意盎然,“对你还用不着。”   剧痛从胸口蔓延,机械鞭上带有倒钩,抽出去的时候绞烂了血肉,带出了一地破碎的脏器。   泽灵沉沉地吸了一口气,跪倒在地。   怎么可能?   言欲不是半死不活了吗?怎么他的动作一下变得那么敏捷?   像是脑海深处的某一阵锐痛,泽灵疼的连起身都做不到。   不对,不对!言欲的精神欲明明在溃散的状态中,怎么可能铺开如此恐怖的范围?   他看着舱外还在往刻奇上撞的利维坦,迅速让终端给自己扎了两针肾上腺素。   痛感被屏蔽之后,锐刃飞爆而出,直直再朝珀尔而去。   言欲眸色一凛,迅速地挥动精神鞭将那蛇牙一般的东西挡开,瞬息间便看到泽灵不管不顾地往他这里冲过来。   殊死一搏!   然而,泽灵在将要触到言欲脖颈时却看到那人的唇角微乎其微地扬了一下。   随后,某种隐藏在血骨里的本能复苏,像是基因的镣链,一瞬间遏制住了他的所有动作,甚至连精神域也被扣上了枷锁,从而导致他不能对眼前的人进行一丝一毫的冒犯。   刻在基因里的敬畏。   泽灵眼瞳一骇,颤巍巍地看着言欲:“你怎么……也吞噬了那个怪物的精神力?”   “不,不应该啊……你,你是艾瑞亚的孩子……你怎么会……”泽灵恍惚了一瞬,随后想到了什么,脸色骤然惨白,“别,别杀我……”   但是言欲却没有回复他的话,而是将手缓缓按到他的眉心。   泽灵瞳孔一拓!   他的精神域被强制打开了!   不仅如此,本该独属于他的精神域中骤然出现了斑驳的黑斑,像是蚕食恒星的巨大旋涡,一点点拆分他的精神域。   “你……你也能……”   泽灵从他漆黑的眼瞳里看到了杀意,先前的所有乖张狠戾一下散尽,仿佛回到了生命诞生之初,毫无自保能力,只能靠本能躲避危险的时候。   言欲要杀了他。   “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你的母亲,艾瑞亚还在我的手上,你不能……”   噗嗤。   机械鞭刺穿了他的喉间,血光弥漫。   泽灵的手垂落在地,随后,嵌入舱室内的锐刃被激活。   轰——巨型爆炸炸开了舱门。   腥血飘散在漆黑无边的宇宙中,言欲站在精神力所维持的离子护盾内,看着泽灵的尸体被宇宙撕扯,碎散。   然后,被利维坦鲸一吞而尽。   *   消杀室内。   裴松凛将机械臂递来的血液采样放入提纯容器中,按照记忆中的比率稀释调配。   这个方法是他当年围剿一群域外海盗时听说回来的,只适用于濒死的时候……虫族中有一类分支尤其善使毒,并且以目前的技术,无人研发出解药。   中毒的唯一办法,就是抽取毒素进行临时抗体培育再提纯,但因为虫族的基因具有极端的不稳定性,所以抗体培育很大程度取决于运气。   运气好,成功了,就能活。   很快,机械臂便将提纯后的一小管试剂递交到裴松凛手中,他深呼吸一口气,在俞锦弦完好的另一支手臂中注入。   等待反应的时间像被调至另一个维度,缓慢得让每一下心跳都变得笨重沉郁。   裴松凛的双手轻撑在手术台的两侧,慢慢地舒出一口浊而疲惫的气息。   他在少年时代虽然也有不顾安全,盲目追求刺激的时候,大大小小受过的伤也很多,在异形丛林敞着肚子给自己剖肉做手术的事情也有过,但从来没有操刀过这么惊悚的时候。   俞锦弦不仅受伤,意识溃散,但诡异的是他的精神力却不断外放,像是在强行遣散自己的意识。   裴松凛不仅要在手术过程中步步谨慎,还要分神释放精神力对他进行精神力压制拢合,否则即便把人救回来了,俞上将也会变成一个失去精神力的废物。   检测系统的声音愈发冰冷:“检测不到生命体征,宣告死亡。”   裴松凛扣在手术台边的指缓缓泛白,牙关紧咬:“俞锦弦,人事我已经尽了,你常说命是你自己的,别告诉我,你这个时候要让我听天命。”   “检测不到生命体征,宣告死亡。”   “检测不到……”   “滴……滴滴!心率恢复!病人处于垂危状态,请迅速进行抢救……”   一个星辰时的抢救结束之后,俞锦弦总算在死神手里捡回一条命。   临时抗体起效,裴松凛在确认俞锦弦没有生命危险之后,第一时间走出消杀室找言欲。   本能告诉他Omega的采样之旅并不顺利,而且裴松凛也发现了,血液样本是由疗愈系统送进来的,言欲不仅没有出现,连俞锦弦脱离生命危险之后他也没有反应。   纳米防护服从身上卸下,裴松凛走出消杀室的步伐愈发快速,心脏像被一只虚空的手抓住,裴松凛心头一紧,强烈的不安翻涌而上。   出来之后,他先看到的是秦佐阴沉的脸色,裴松凛眉心一蹙:“言欲人呢?” 第80章 080   ◎更◎   “言欲在回来的时候出了点意外。”秦佐的面色俊冷, “他在回舱的时候被泽灵跟上来了,为了刻奇的安全他将舱门用精神力上了锁。”   精神力锁跟使用者本人息息相关,如果刻奇打算强行破锁, 那么只会让言欲首创。   当时言欲已经落在泽灵手里, 他们没办法鲁莽行动,便只能唤醒了珀尔, 想让虫族帮忙。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千钧一发之际, 竟然是言欲赢了。   裴松凛听着他怪异的描述, 脸色更沉:“他人呢?”   “疗愈舱里。”秦佐说, “他没事,甚至连之前溃散的精神力……都恢复了。”   不仅恢复,言欲现在的精神力甚至能媲美帝国3S级的上将Alpha。   裴松凛迅速走到了疗愈舱前,看到靠在里面静养的人,悬着的心才落回远处。   “言欲。”他哑声道。   言欲睁开了眼睛, 看着疾步走到跟前的Alpha, 低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我听说了。”裴松凛抱着他。   “嗯,珀尔出了点小状况。”言欲低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虫族敏锐,它们拒绝霍瑾的靠近,那就只能是我上去了。”   裴松凛将人抱在怀里, 嗓音低淡:“没事就好。”   言欲也感受到Alpha情绪的波动, 慢慢抓住了他的袖子, 低声:“我好像要想起来了。”   他的尾字微微颤抖, 像是某种痛苦即将发作的前兆。   裴松凛听出了他的无助, 旋即更加用力地将人抱紧:“……什么?”   “我想起来了……在第二故乡的时候……我跟那只怪物精神链接, ”言欲闭着眼睛, “那时候我吞噬了祂的精神域。”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精神力外溢是因为溃散崩裂,但是今天跟泽灵对上的时候,他才发现不对劲……   在第二星球用“鸮”的时候,地底的怪物知道自己要面临如何的危险,所以毁掉了能量源打算让燎野和刻奇功亏一篑。   但是祂没料到言欲会不惜性命用自己的精神力为能源续上,所以祂在最后改变了目的,企图感染吞噬言欲。   在裴松凛来以前,言欲是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不受控制地流逝,清晰得像是割了个巨大的口子放出他的血液。   但是在看到裴松凛从崩塌的圆塔里向他奔跑而来的时候,他却觉醒了强烈的求生欲望。   他想活下去,他想跟这个人共度余生。   也就是这一刻,强烈的求生欲冲破了某个枷锁,他从被吞噬的一方成了反噬方……地底的怪物成片精神域失去了控制,被他抢夺回去。   跟今天一样。   但那时太过混乱,言欲尚未来得及梳整便在“鸮”启动时造成的巨大能量波中昏迷了过去。   他忘记了千钧一发时发生的所有,所以醒后将紊乱的精神力误以为是溃散流失。   而命悬一线的时候,被遗忘的精神力像是挣脱了镣链,汹涌澎湃地涌了上来。   “怎么办,裴松凛……”言欲慢慢抬头,无意识喊出了自己最忌讳的名字。   如果他跟那个怪物有一样的能力……那是不是代表着,他跟怪物真的有共同之处?   裴松凛微怔,心腹的伤顺着他的轻声呢喃而蔓延,但这一次带来的痛远没有在第一次承认时的噬骨凿心。   人鱼的血脉像一层自我保护机制,在裴松凛受到伤害时自动觉醒,像一阵温暖而治愈的热流淌过伤口,而在没多久后,伤势开始愈合。   他想,他终于开始适应了。   裴松凛忍下疼痛,上抬的瞳孔倒映着温和的暖光,眼温柔地看着怀里的人:“不怕,言欲,没有什么好怕的。”   喑哑的嗓音让言欲回神,捕捉到裴松凛眼底一晃而过的隐痛,他泛白的嘴唇颤了颤:“抱歉……疼吗?”   他垂下头轻贴过裴松凛的唇边,笨拙地想通过这样来抚慰Alpha。   “还好。”裴松凛食髓知味地重新贴上言欲的唇,“再亲亲就没那么疼了。”   自从深度标记之后,言欲能明显地感觉到他和裴松凛不仅是信息素,连精神力都更加贴近。   而这种贴近……引出了另一种感觉。   近乎渴望的,猎食欲。   ……他竟然想,吞噬Alpha的精神域?   言欲怔了一下,下意识松开了手。   裴松凛察觉到他的不安,轻轻落吻在他的眉心:“别怕,你的精神力恢复了对我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你不会是在想自己有这样的能力,也是什么怪物吧?”   言欲嘴唇微抿。   “你不是怪物,你是我的言欲,我的Omega。”裴松凛抱着他,“有我在。”   惶惑恐惧的灵魂因为他的回答而消退了那阵猎食欲,言欲闭上眼,深深嗅了一口深海艾得洛。   漆黑的眸重新睁开,瞳内落下了一层霾,但他却没有让裴松凛看到。   他埋在Alpha的怀里,低声:“俞锦弦怎么样了?我带回来的血液样本有用吗?”   “有,基本生命体征已经恢复了,他什么时候能醒,就得看他什么时候厌倦疗愈舱了。”裴松凛看着他安心的表情,将人拽入怀里拍了拍:“珀尔也恢复得很好。你待会可以去看看她。”   言欲扫过终端,将身上的传感器拂下来后便坐了起身,视觉的光线调整过后,才回头看向裴松凛,Alpha眼底血丝阵阵。   言欲抬手拂过裴松凛的侧脸,轻声:“我已经没事了,要不你去休息?”   裴松凛顺着他的手心蹭了蹭,含糊地应了一声。   言欲还在想这只Alpha为什么突然温顺,随后就发现他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到消杀室。   裴松凛所谓的休息,将是像个粘人精一样粘在他身侧,还煞有其事地合着眼装作睡着。   完全不顾刻奇其他人的目光。   言欲对喜欢耍无赖的粘人精没什么办法,只能任由他跟着,到俞锦弦的疗愈舱前。   俞锦弦的气息已经恢复平稳,裴松凛甚至为他重新装上了义体右手。   “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裴松凛没有睁眼,懒洋洋地靠在言欲的肩膀上,低声问道。   “我秘密潜入T1的时候被他抓住了,他知道我是来调查你的。”想到这里,言欲的表情有些微妙,“……他一开始,不怎么待见我。”   无论是韦佛教授,还是俞锦弦,跟裴松凛有关的人在一开始都不喜欢言欲。   原因无他,这位是克死了他们好学生,好兄弟的黑寡妇。   “他们为难你了?”裴松凛慢慢睁开眼睫,浅色的瞳孔映出里面昏睡的身影。   裴松凛还在世的时候,也没见韦佛和俞锦弦对他有什么特别的感情,怎么死了之后反倒人人都怀念起他了。   “不算为难。”言欲侧过首,“他们只是不想我掺和进你家的事情里。”   韦佛教授一开始就看穿了言欲的野心,所以以言欲精神力等级低弱为理由拒绝了他的申请。   但没想到言欲锲而不舍,不仅在所有考试中拿到了最高评分,而且主动提出了要过精神力等级测试。   ……徳斯军校最注重精神力,只要中入学初试评级能过3A,学生就有对任课老师的自主选择权。   当时没有人认为一个Beta能过3A测试,更何况德斯学院为了测试的公平公正,还特意让已是上将的俞锦弦来亲自测试,全学院都在等着看言欲的笑话。   而结局是,俞锦弦亲手给言欲盖下了3A的章,韦佛教授授以学位证书。   从那之后,无论是韦佛还是俞锦弦,都对他无可奈何。   说到这里,疗愈舱的监护灯闪了闪,言欲结束了短暂的回忆,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   俞锦弦醒了。   脸色苍白的俞上将慢慢从床上坐起来,环视了一圈,视线落到单向玻璃上。   言欲推门而入。   俞锦弦顿了一秒,随后迅速扯断了链接身上的所有连接器,微弱的电光在他粗暴的动作中闪烁,消杀室瞬间暗了下来。   “怎么是你们?”俞锦弦的声带像是被粗粝的岩石摩擦过,嗓音哑得骇人,“那只……异种蝴蝶呢?”   裴松凛淡声道:“珀尔还没醒来。”   俞锦弦微顿片刻,瞬间将那只怪异的畸变体和那个虫族少女结合起来。   他嗓音阴郁:“你们不应该救我的。帝国新上任的小元帅入侵了我的精神体,现在我是他的中转信号塔……只要我活着,他随时都能找到我的位置。”   见眼前的人没有回答,俞锦弦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惨淡:“你们见过他了?”   “他是T11星区叛乱发生后帝国高层推出来的新任元帅,是培育院按照元帅昏睡前的意思人工培育出来的合法继承人,他继承了菲利尔斯家族超越常人的精神力,但是……非常的乖戾且难以捉摸。”俞锦弦,将自己收集来的情报尽数告诉眼前的人,“而且他的精神力非常的特别……”   “能够吞噬其他人的精神力是吗?”言欲淡声接住了他的话。   俞锦弦看着他的表情后知后觉言欲是了解到了什么,缓缓点头。   “没关系,他已经死了。”言欲淡声道。   俞锦弦触碰终端的手微微一僵,抬头看着他。   裴松凛也略一颔首。   “是,尸体被虫族吞噬了。”   他回复过舱室内的录像数据,言欲的伤,还有宇宙的环境,和利维坦鲸的吞噬……都象征着泽灵已经死了。   帝国的鬣狗头子在宇宙中粉身碎骨。 第81章 081   ◎更◎   这个消息轻易得让俞锦弦甚至有一丝荒谬的感觉, 但是再荒谬也是事实,他很快强迫自己消化吞噬。   “我在帝国的时候,跟着泽灵去过天坠, 得知了一个秘密。”他抬起头, 看向言欲,“元帅夫人疯了, 而且她说,泽灵不是她的孩子。”   一句话, 落到二人的心头, 皆像一块沉重的巨石。   裴松凛垂落的眼睫微颤。   他的猜想, 落实了。   元帅夫人不承认泽灵是她的孩子,泽灵在死之前说,言欲的母亲是艾瑞亚。   艾瑞亚是元帅夫人的名字。   “三世仍在昏迷,元老会不会冒着推翻菲利尔斯家族的风险去选拔新人,毕竟那样会导致民心向背, 从而使首都星失权。但泽灵死了, 元老会肯定会擢选新的元帅,甚至还有可能再一次迫害元帅夫人, 培养出下一个‘泽灵’。”俞锦弦哑声说,“如果,你们不想再跟帝国有丝毫牵连, 不要回去。”   言欲神色很淡, 看不出什么表情, 只是垂首:“我知道了。”   出门之前, 俞锦弦叫住了裴松凛:“泽灵在帝国的时候就下令要活捉言欲, 他甚至因为裴庚没有听从的命令, 差点弄死了他。”   泽灵对言欲有不正常的目的, 所以需要言欲活着。   “我想,这应该跟他的来历有关。”   裴松凛看了他一会儿,慢慢露出笑容:“时间不早了,好好休息。”   从疗愈舱走出来,言欲的表情一直没有放松。   裴松凛抬手轻轻揉过他的眉心,低声说:“宝贝,不要皱眉,嗯?”   “裴松凛。”言欲低头叫他的名字,嗓音闷闷的。   心口又是微微一痛,但已经没有血肉撕裂的感觉,只是徐徐慢慢的一阵钝痛,像被一柄锤子敲在上方。   明明这也是痛的一种,可是裴松凛却发现自己像是有些病态,喜欢吃这样的疼,也喜欢看言欲茫然不知所措,只能呼唤他的名字的样子。   “嗯。”他哑哑地说。   “抱歉,”言欲微愣,“我又忘了……”   “没关系,你心慌意乱的时候能喊我的名字,我很高兴。”裴松凛抬起他的指尖,轻吻,“而且我现在的反应没有之前严重,你知道的。”   言欲眼眸轻垂,很轻地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裴松凛抬手拂过他的眼睑,这片睫毛浓郁修长,他在意很久了:“泽灵说了,疑似你的母亲叫艾瑞亚……是帝国的元帅夫人,对不对?”   言欲的表情不变,但是裴松凛能感觉到自己指尖的眼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事关身世,谁能做到毫不在意?   但是裴松凛也能想到言欲心里担心的是什么,他们之前只是将范围圈画在T1首都星,确认言欲大概是来自某个名门贵族。   而现在,指向很明确。   言欲跟菲利尔斯家族有关系。   “我不知道这值不值得相信。”言欲的眸中闪过一丝阴戾,“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他从哪里来?”   泽灵能继位为新的元帅最主要的原因,他是菲利尔斯的子嗣。   而帝国为了优良基因的传承,只会着重于挑选培育一位继承人。   言欲目光悠远:“如果我是真,泽灵是假,那么谁又有那么大的本事,瞒天过海扶持一个新的元帅?元老院么?他们胆子不够,毕竟菲利尔斯三世只是沉睡,还没彻底死亡。”   如果他们真的敢弄出一个假货,那换来的可不是全族入狱的下场。   “正因为是谎言,才有必须去验证的必要。”裴松凛缓缓搂住了言欲的肩膀,温和的语调梳开了他兀自打结的忧虑,“你如果认为这是一个没必要解开的迷,你连想都不会想。”   他轻轻嗅过Omega后颈的腺体,像是舔过一匙海盐奶油,令人心旷神怡的舒畅。   Alpha的声音很浅,却是理所当然的承诺与笃定:“没有什么好畏惧的,我是你的退路。”   吊悬的心尖缓缓回落到原处,言欲看着交扣在自己腰间的手,沉默许久,试探般小心翼翼的说出一句话:“裴松凛,我还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这件事在他第一次梦见首都星的时候就有隐约的想过,只不过当时他并没有确定,所以也没有勇气问出口。   裴松凛笑了下:“我并没有放下母亲的死,但从来没有在你面前提起过……你担心我知道了你的真正身份之后,会跟你有所隔阂吗?”   言欲微顿,心里那阵忐忑和犹豫更甚:“那你会吗?”   星际帝国的元帅要了楚述的命,他如果真的跟元帅有血缘关系,那么他和裴松凛之间存在的就是血仇。   “噗嗤。”裴松凛,轻笑出声,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玩的话题,抬手浅浅的捏住了他的腮帮子。   “怎么了?这是什么烂俗远古的小说故事吗?你无法选择你的出生,我也不是一定要背负所谓的家族,我并没有愚蠢到要将意见跟你没有根本关系的事情错怪在你的身上。”   裴松凛俯身用额头贴着他的额头,小小声地说:“当我是自私也好,愚蠢也罢,在我这里,爱你优先于任何事情。”   更何况楚述的死本来就不能单纯的归结于元帅,自私的裴家、愚忠的军队、还有那些受了楚述恩惠却是累赘的存在……清算起来,绕地球一圈也轮不上言欲。   言欲看着眼前的人缓缓笑了出声,他轻声道:“你还真的是有够离经叛道的。”   裴松凛挑眉:“没办法,裴家从小就没有给我一个健全的成长环境,现在又何必要求?我是一个品行端正,思想良好的人呢?”   他早就想过这件事,但是从没觉得这是一个什么不可逾越的难题,不过现在从言欲这里听到,他还是有一瞬的惊喜。   言欲比想象中的还要爱他和在乎他的情绪。   “所以,言欲。”裴松凛在他眉心吻了一下,“我们回家,然后去见你的母亲,怎么样?”   言欲微顿:“……家?”   裴松凛听到他迟疑和小心翼翼的语气,笑着回头:“家啊,我跟你生活了好几年,把你娶进门的家。”   “你要回T11?”言欲蹙起眉,“现在?”   言欲有些不可思议,T11才因为他一个上将造反而戒备森严,甚至换了一批帝国警卫把手,他们现在的大头像还等在星网上,是全宇宙的通缉犯,裴松凛居然要回去?   “为什么不是现在?帝国的精兵良将大半数都陪泽灵出来疯玩,现在小元帅的生命体征消失了,他们估计要满宇宙打捞他的尸体。”裴松凛说,“而这个消息会同步回首都星,为了隐瞒这种会让民心动摇的大事,帝国肯定会优先于隐瞒……这不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么?”   他的唇近在咫尺,很明显地想趁着说话要吻他。   但Alpha甫一靠近,言欲便下意识漾开了一阵饥渴的感觉,他侧眸回避:“但,我们是通缉犯。”   “嗯,就看看韦佛那个老头会不会那么大公无私了。”裴松凛一本正经地看着言欲,“要是他到时候真的不顾及任何师生情,那你先跑,我断后。”   言欲:“……”他是真不懂裴松凛这种可有可无的幽默细胞是从哪培养出来的。   他回头看着自动导航的目的地,踟蹰片刻,低声确认:“你真的要回去吗?”   裴松凛会想到韦佛这点,言欲不觉得奇怪,他在德斯军校读书的时候就能看得出来,韦佛在他自己的教学生涯里,最喜欢的学生就是裴松凛。   机甲实操的时候,他总会无意识地提起“我那个不听话的学生”,战略剖析课能用的反面素材也都是他,就连终端的桌面上也是裴松凛比赛时的背影。   他会无条件宠爱裴松凛,但不会无条件宠爱言欲。   裴松凛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俯身贴近他的额头:“你不想回去吗?”   “不是不想。”言欲垂着眼,修长浓郁的眼睫像一把蒲扇,“我是担心。”   “没有什么可担心的。”裴松凛贴上去亲了亲他的唇角,“所有事情都是我该去想的,你放心交给我,好不好?”   七个星辰时后,T11星区。   刻奇毕竟是星盗团,留守在T11星区外的环星带后,由秦佐和霍瑾掌管。   而言欲和裴松凛则是登上了小型机甲落地。   在机甲被第一个星台侦测时,一辆军用飞行器迎了上来。   军用机甲如果要在其他星区降落,需要对接与身份认证,以往不明飞行物的侵入。   裴松凛很快从操控台上找到了这辆机甲本来的主人——T1赛斯特上校。   这是他在被帝国军追袭时抢占过来的身份。   出示给飞行器后,面前的小型飞行器悬空几秒,随后迅速地抬出炮口:   [检测到前线军,立即……]   但僵硬的机械音还没说完,就被重重的电流声阻断。   随后,一阵火光从飞行器的内部冒出,能量波浮动,瞬间炸毁。   言欲眉心微蹙,随后就看到另一辆机甲从T11边境星台缓缓飞出。   俞勉少尉的通讯申请接入军用机甲,随后,他的笑容便出现在了操控台上。   “请跟我来。”   军用机甲降落在T11星区的时候,言欲忽然浮现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以前他是这个星区的上将,无人敢拦,现在他已经是臭名昭著的叛徒,到处都是他的通缉令。   可无论身份如何转变,他还是回到了这片土地,他跟裴松凛一切开始的地方。   “怎么,还要在机甲上面伤春悲秋多久才下来?”冷厉的男音从机甲舱门外传来。   言欲蓦地一顿,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回头的时候就看到守在门外的韦佛教授。   上次见面还是在机甲联赛的时候,当时韦佛教授只是个千里迢迢赶过来发言的老师,而现在他已经是T11的代理司令。   老师的脸上满是不耐与烦躁,完全没有做学术研究时的高不可攀与沉冷:“帮你管了三年杂事,现在还要我管到你自己身上是吧?”   两个人僵持的时候,裴松凛缓缓靠在言欲的身后,右手自然地搭在他的腰上轻轻搂着。   “这位是?”裴松凛亲昵地蹭了蹭言欲的侧脸,装得相当自然,“不介绍一下吗?言上将?”   言欲:“……”   韦佛冷嗤一声:“别介绍了,我和帝国的通缉犯不熟。”   裴松凛微微挑眉,回头一脸被凶了的委屈,悄声在言欲耳边:“上将,这老头好凶啊,他不会抓我们去关小黑屋吧?”   言欲:“……你少说两句。”   韦佛瞪了两人一眼就转身走进星区行政楼。 第82章 082   ◎更◎   唯有俞勉成了支撑双方联系的桥梁, 含着笑容:“进来吧,门口的守卫已经撤走了,也开了区域屏蔽器。”   裴松凛略一颔首, 低声:“俞上将在里面, 受的伤比较重。”   俞勉脸色稍变,但笑容仍未消减:“我知道了。”   言欲颔首, 迈步往前的时候,才发现身侧的人亦步亦趋地粘着他, 贴得特别紧。   俞勉笑眯眯:“二位关系还真好呢。”   言欲没有回应, 而是用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捏了一下裴松凛的手腕。   韦佛身为教师的压迫感是出了名的, 他喜欢裴松凛,但并不代表裴松凛也跟他相处得好。   言欲只顾着自己紧张,忘记裴松凛的心情,现在想来……他也可能紧张,毕竟这也是他暌违七十年的老师。   然而在进电梯前, 高大的Alpha却贴到他的耳边, 极其小声:“你身上香香的,好喜欢。”   言欲:“……”   担心这种人真是多余。   到了司令办公室前, 俞勉礼貌地提两人推开门,俯身让在身后。   “谢谢小师弟。”进门的时候,裴松凛含笑轻道。   俞勉愣了一秒, 后知后觉才对上言欲的视线, 浅浅露出笑容。   军用光脑中间, 韦佛端了杯热茶, 掀起眼皮:“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穷凶恶极的通缉犯?恶名昭著的刻奇首领?还是前T11上将?”   言欲垂下眼眸, 挽出笑容:“老师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放屁!”满水的杯子被猛地砸过来, 却冲着的不是言欲, 而是他身侧的裴松凛,“我没你这样的学生!”   裴松凛敏捷地侧身躲开,继续依附在言欲身后装菟丝花。   韦佛上校撑在桌面上的指尖微微一颤,罕见地有一丝情绪外露,但很快敛了回去:“我就来问你,现在这个局面你要怎么收拾?你已经没有任何权利,想谁替你善后?”   裴松凛小声嘀咕:“善不了就蹲大牢呗,罪名又不是没列在星际法上。”   砰!   一个陶瓷杯又砸到裴松凛脚边。   韦佛眸光阴沉地看着言欲:“管好你的小宠物,不该说话的时候把嘴紧紧闭上!”   言欲抬手将人拢到自己身后,低眉顺眼:“是我疏于管教,冒犯老师了,他年纪还小,请老师多担待。”   韦佛冷笑一声:“既然知道疏于管教,还把人拎到我面前?滚出去!”   言欲轻轻颔首,将自己被攥紧的手从身后的人怀里抽出来,然后推了一把他的腰。   “出去。”   裴松凛也没有多说什么,点点头,顺从地离开。   人走之后,韦佛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些,他缓缓坐回座位,看着言欲。   “如果我没记错,你是毕业第二年入的帝国军,三联晋升跃升为首领军,然后在第二星域剿灭虫族,升为上将荣归故里。”韦佛双手较差抵在唇前,慢慢看着他,“据我所知,你是没有时间跟所谓的星际海盗纠缠的,你是从哪个缝隙里挤出的时间去造反?”   言欲思绪微动。   他从德斯学院毕业当天,韦佛教授甚至没有出席他的拨穗礼。他以为所谓的师生关系便在那时候结束,却没想到教授对他后来的经历如此了解。   言欲低声:“大部分时候是P07替我留在军队。”   韦佛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得P07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宋副官。   还真是本事滔天。   韦佛缓了一口气,又问:“那伊·德曼呢?”   “死了。”   这两个字落得轻之又轻,韦佛沉沉抬眸看了他一眼,继而转身:“你杀他,是为了给那个人报仇,那你把他杀了,又捅出那么大个篓子,一点后果没想过?”   言欲慢慢抬起眼,看着跟前的教授,温温一笑:“我本来就是他捡回来的,活着没有远大的理想,也没有多余的欲望。”   韦佛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落在桌面上的指尖缓缓蜷起:“这么洒脱?那你大概是没想到,他还能死而复生乱了你的计划吧?”   言欲嘴唇一抿,错开视线不再说话。   从进门的时候他就发现了,韦佛教授早就看穿了裴松凛的身份,只不过没有点明。   一股涩然的情绪涌上喉间,言欲垂着眼,嗓音微哑:“给老师添麻烦了。”   “你们给我添的麻烦还少?”韦佛转过身不看他,“别给我道歉,不然我会觉得你还不想消停。”   一道秘钥传入言欲的终端,在他手腕上闪了闪。   “屏蔽网范围有限,帝国的眼睛到处都是,你们没我的许可不要乱跑。”   这是让他们去休息的意思,只不过韦佛教授一贯刀子嘴,说出来总得绕七八个弯才能听明白。   言欲轻轻颔首:“那我就先告辞了,老师好好休息。”   刚从办公室出来,一道人影便自然地贴到他身侧,轻轻挽起他的手腕。   “聊得怎么样了?老师有没有为难你?”裴松凛低声说,“他好凶哦,连砸我两个陶瓷杯。”   言欲看了他一眼,神情极淡。   以韦佛的性格,只砸他两个陶瓷杯,算是他还念旧情牵挂着他这个学生。   “我看你倒是很想被老师为难。”   “当然不。”裴松凛轻笑,指尖缓缓扣入言欲的掌心,与他黏腻地握着,“我们现在去哪?”   言欲将秘钥传入裴松凛的终端,数据解译时,两人纷纷愣了一秒。   韦佛给的秘钥,竟然是裴家的宅邸,也就是七十年前言欲和裴松凛住的地方,他们的……家。   秘钥上带有身份屏蔽系统,两个人稍微掩饰自己的样貌,便坐上了回家的飞行器。   裴松凛看着越来越近的地标,心中思绪万千。他作为金丝雀复活的时候,言欲已经搬出去,住在自己的上将府里。   而今天,是他们阔别七十年第一次同时回到那个家。   思绪一落,裴松凛回头的时候,言欲就站在操控台前。   他的指尖落在屏幕之上,看着虽然专注,但实际上压根没有目的,只是机械地触开程序又关上。   看到这里,裴松凛轻轻挽唇,侧身走到言欲身边,抬手勾住了他的腰:“在想什么?”   言欲眼睫微颤,平静地侧过脸,若无其事:“没想什么。”   裴松凛慢悠悠地拖长音嗯了一声,下巴搁在言欲的肩膀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的呼吸带着潮湿的热浪,一点一点地沁进言欲颈边的皮肤上,像是要接机将他掩藏的情绪缓缓化开。   言欲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指尖陷入掌心拉扯痛感,他偏过头:“那你呢?那么久再回那个家,有什么想法?”   声音一落,他就发现身侧的人安静了下来。   言欲微微偏头,随后就感觉靠在他肩膀上的人一下搂紧了他的腰。   言欲微不可查地僵了一瞬。   “不知道,大概是近乡情怯。”裴松凛的脸埋在他的怀里,“忽然很鲜明地意识到……”   “什么?”   意识到我曾经失去你七十年。   但裴松凛最后还是没讲这句话说出来,只是蹭上了贴着他的侧脸亲:“……想起了以前跟你在家里厮混的日子。”   厮混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很显然有其他含义,言欲一把推开他的脸:“不记得了。”   裴松凛失望地看着他还想说什么,飞行器落地了。   这栋宅子之前一直在言上将的名下,但是当言欲成为星际叛徒之后,他的所有家产都被抄干净了,包括这里也是查封状态。   他们能回来这里,确实是韦佛擅自行使了相当大的权力。   飞行器门开,两人走进熟悉又陌生的宅邸,映入眼帘的先是花园。   七十年前,裴松凛嫌弃冷清,亲自在这里栽了一片花,从茉莉到玫瑰应有尽有,都是他亲自选的古地球种。   而裴少将死了之后,言欲便没再去过花园,也不允许外人去打理那一丛花。   后来,败的败坏的坏,他离开这座宅子的时候,花丛里已经没有东西了。   但两人先后入门,看到的却是繁花似锦的后花园。   就连裴松凛也察觉到不对,后花园被装了恒温系统,自适应营造出适合花圃的环境,而且花的种类也不仅仅是色泽浓艳别有意味的花,各色花种一应俱全。   裴松凛走到花圃跟前,轻轻捻起一朵栀子花的花瓣,眼神眯了眯。   他自然清楚这不是言欲的手笔,他在接触的时候就能感觉到言欲容易触景伤情,是不可能还费心思照顾一丛容易败落的花。   ……所以,这是韦佛的手笔?   言欲转步走进客厅,家具摆设依旧是纤尘不染,和七十年前一样。   即便是有专门负责打扫的机器人在,但言欲仍然是觉得这里并不冷清。   在他们离开的时间里,似乎有人替他们回来过。 第83章 083   ◎更◎   入夜, 言欲站在后花园的窗台前,垂眼看着终端。   俞锦弦被俞勉转入特殊医疗舱,即便进行了一系列的医疗措施, 但他精神力的溃散仍处于无法遏制的状态。   但好消息是, 他体内并无检测出有其他附带的陌生精神力,也就是泽灵对他的“监视”已经完全拔除了。   这就是泽灵死了的最大证据。   “幸亏言上将救护得及时, 我哥才能保住这条命。”俞勉少尉的笑容清俊,全然没有因为他哥精神力的消失而露出责怪或者惋惜。   “如果他醒了, 请通知我。”言欲颔首, 轻声, “抱歉。”   然而俞勉只是笑笑:“每个人在做任何事之前都有选择的机会,我哥他大可以将知道的一切供出来,换得自保的机会。”   可是俞锦弦没有。   在决定隐瞒的那一刹,他就已经知晓自己会面对如何的结局——最坏不过死亡。   “俞家在帝国成立之初就扮演着守护者,每一代都有各自的使命。我哥知道他在做什么, 所以你不需要道歉。”   通讯挂断, 言欲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转身走进别墅里。   二楼的书房亮着灯, 言欲触着楼梯扶手,一步步往上走。   回来的时候裴松凛说的话,他只是回避, 并非忘记。   ……七十年前他们还未彻底敞开心扉的时候, 曾经在这座宅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里缠绵过。   那是一种很难用言语形容的感觉, 言欲的身体耽溺在名为裴松凛的海里, 享受着他的触碰与吻, 心却知晓他们两个的距离很远。   但那时他只当自己是玩物, 并没有多余的奢求, 所以日复一日地将自己的情绪压抑着。   而现在……他对裴松凛除了OA间普通的羁绊。   还多了一种,怪异的,让他恐慌的吞噬欲。   ……他好像跟泽灵,或者是第二故乡下那只怪物,越来越像了。   他站在二楼的走道外,轻轻走到半掩的书房边。   裴松凛站在里面,一手撑在书桌上,另一只手似乎在搭建什么。   言欲安静地看着,知道裴松凛侧身,才发现他在玩小小的人偶。   举起的手指着纤细的线条,线条之下吊着的是木偶的脑袋四肢。   两个人偶,笨拙地贴在一起,一个由裴松凛的指尖操控着,另一个的丝线绞颤在一起,很明显是因为不正确的使用所以乱成一团。   偏偏裴松凛乐在其中。   “所以,我再问一遍,无论生老病死,这位上将都愿意嫁给一事无成,声名狼藉,还擅自离开了你七十年的男人吗?”   说完,他的手又落到被线缠着的木偶上,轻轻碰了碰它的脑袋:“是的,我愿……”   “你在干什么?”言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裴松凛指尖一顿,一丝意外从眉眼闪过,但仗着向来厚实的脸皮,他转过来自然道:“嗯?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言欲:“大概是在你擅自举行婚礼的时候?”   裴松凛:“……”   “没关系,十八岁么,喜欢玩扮家家酒,正常。”言欲平静地走到室内,将裴松凛手心里被线缠着的木偶娃娃拿出来。   裴少将以前没少做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向来习惯了别人的疑惑的眼神,但言欲现在的认真却让他有一丝久违的羞耻。   言欲慢条斯理地用指尖将缠绕的线挑出来,一点点将它梳整拉开。   裴松凛看着他认真专注的侧脸,又凑到他肩上,小声道:“这里打了个死结,我解不开。”   言欲也看到了,是束在木偶脑袋下面,跟链接他身体的链子扣住了。   “打了死结还要继续玩?”   “我没有继续,而是它拿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裴松凛委屈道。   言欲哼笑一声,手腕用力一握,就把木偶的脑袋从脖子上拔了出来。   裴松凛:“……哇哦。”   言欲把错误绑在脖子上的绳结脱下来,然后重新松开捋直:“这不就好了?”   裴松凛委屈地撅起嘴,小狗似地看着他:“人家不忍心把脑袋拔下来嘛。”   “那你就让它越缠越紧?”   裴松凛的手顺着腰往上,落到言欲的手背上,覆盖着他握着木偶的指尖。   “既然已经解开了,那你就来替它答应一下。”   言欲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答应什么?”   言欲的眼型修长,当笑的意图溶在期间的时候,晕出一道相当勾人而不自知的魅惑。   裴松凛几乎是一下就着了迷。   他的视线落在言欲的唇上,受蛊惑般一点点凑近,小声:“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Alpha的信息素很快铺张散开,慢慢落到Omega的皮肤上,将他沉睡的腺体徐徐唤醒,热和痒像是新生的芽,轻而易举地破开了土壤,缠着言欲的四肢缓缓蔓生。   言欲一瞬间,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扯痛了一下。   他为裴松凛而沉沦,也为裴松凛而食欲高涨。   ……不,不行。   言欲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企图压下那阵怪异的感觉,像让自己表现得更像个正常的Omega。   仰头,等待听之任之地等他吻下来。   裴松凛贴得很近,但是却没有吻下来,像个轻佻却又卑劣的窃香者。   这人似乎就喜欢跟他玩这样的拉扯。   气氛正好,暧昧升温。   言欲垂在桌面上的手轻抬,将刚刚解开的人偶抬到跟前,贴到裴松凛的唇角亲了一下。   这个吻落得很急切,一点也不像言欲。   裴松凛懵在原地,还没来得及不高兴,言欲又抬手勾住他的肩膀,慢慢地贴了上来。   软软的,香香的,甜甜的海盐奶油味。   两种信息素交错勾缠,书房里很快盛满了馥郁的香气。   夜深。   裴松凛在沉暗中缓缓睁开眼,看着自己怀里睡醒恬静而温顺的言欲,轻轻吻过他的眉心。   言欲气息沉稳,乖巧地窝在他的臂弯里。   男人用掌心轻轻扶起他的下颌,将他慢慢换到枕头上,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床。   走之前,裴松凛还调了房间的温度,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才慢慢掩上门。   偌大的别墅静悄悄的,没有丝毫脚步声。   但言欲还是在裴松凛离开之后睁开了眼。   他沉着眸色坐了起来,掌心落到身边仍有余温的枕头上,重新阖上眼。   *   裴松凛从别墅里出来之后,乘上私人飞行器回到元帅府。   入口的门禁机器人只扫了一次他的终端便主动开启让他进去。   走道的灯因为有人步入而盏盏亮起,裴松凛走到办公室的门前,抬手推开。   韦佛倚在里面,蹙眉看着光脑上的各种文件,头也不抬:“来了?”   裴松凛点头,覆掌将自己的手心贴到桌面,连入光脑。   一叠数据便同步传到韦佛的终端。   韦佛蹙眉抬头看了一眼,见裴松凛没有说话,便又把视线挪回眼前。   文件和数据一项项展开,他沿着调查逐字看下去,一阵交 醣 團 隊 獨 珈 為 您 蒸 礼惊骇涌了出来。   “……这些都是伊·德曼在做的?”   “是。”裴松凛颔首,“七十年前我从我母亲的遗物里,找到了一条暗线……帝国早在很早之前就对人鱼种进行秘密实验。”   这样东西是他从母亲的遗骸里找到的,是藏在基因里的秘密,裴松凛将它做成芯片嵌入了自己的终端里,在经年累月中慢慢破译。   “那是一个星球的坐标,我在七十年前去过,在上面发现了很多毁坏的手稿——全都是改造人的基因设计蓝图。”   好巧不巧,当时伊·德曼身边的副官,就是一个改造人。   裴松凛在异星执行任务的时候察觉到不对劲,剖了他的副官,发现了他一直在秘密进行的实验。   这也是后来,伊·德曼不惜毁掉自己的秘密试验所,也要让裴松凛死无葬身之地的原因。   “当时的资料跟我一起毁在那个星球上,我曾经以为那是伊·德曼研究出来的,后来却发现,我的推测是错的。”裴松凛嘴唇微抿。   韦佛此时正看到他在刻奇,跟从那条人鱼身上采样的数据和血液。   裴松凛无法说出自己死而复生的真相,但是却能通过数据和基因的对比,让韦佛得出结论。   楚述、人鱼、他现在的躯体……基因高度重合。   韦佛嘴唇张了张,低声:“你从刻奇救走的那条人鱼身上,发现了楚述援助她的痕迹……所以推断早在楚述生还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帝国仍在人鱼身上做改造人实验?”   楚述知道这个秘密如果暴露出去,会让整个星际帝国陷入混乱,所以她选择用自己的基因做成了一把锁,在危难时刻让秘密沉入深海。   人总是矛盾的,楚述的遗愿里,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远离首都星,又将封印着秘密的钥匙留给了裴松凛。   裴松凛揣摩过母亲的意图,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结论……大约是她希望孩子能好好活着,却又走投无路,无人可依。   所以她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了裴松凛。   他想知道真相,可以用这把“钥匙”继续调查,如果想远离纷争,也可以遵从遗愿。   “那你现在想怎么做?”韦佛的神情里落下严肃。   七十年前,裴松凛选择继续调查,死过一次。   那么现在呢?   “你既然已经回到言欲身边,那你应该很清楚……他对你比你想象中还要在乎你。”   “我知道。”裴松凛笑了一下,“可正因为是这样,我才要继续调查。”   韦佛面色一凝。   裴松凛看着他,神色俊冷:“老师,我死而复生之后,有一个最大的改变——我能读懂人鱼的文字和语言。”   “我在第二故乡的圆塔上,看到了一段用水波纹写的碑文,上面写着:先父沈照,先母萨希里维斯之墓。”   “萨希里维斯,是人鱼族女王的名字,而沈照您应该熟悉……菲利尔斯继位前,帝国第一位拥有精神域的Alpha将军沈曜的弟弟。”裴松凛的脸色愈发深沉,“而立这个碑的,则是他们的孩子,菲利尔斯。” 第84章 084   ◎更◎   沈家, 在菲利尔斯继位以前,帝国显赫一时的元帅家族。   沈曜也是第一位打破了传统的血缘继承制,以能力上位的将军元帅。   沈家当时之所以令全国上下都自发地敬重, 就是因为沈曜的明政。   而第二故乡上的圆塔, 实际上是一个巨型墓碑,用人鱼之语埋藏着秘密——   菲利尔斯一世, 是人与人鱼的后代。   而且,圆塔的碑文上, 还记录了明君的弟弟, 沈照的罪行。   ——是他发现人鱼的血液可以用于融合改造, 所以大规模地猎杀幻想种,而在多次失败,创造出不受控制的怪物后,沈照发现人鱼的血液只能延续寿命,而无法更改基因。   所以, 沈照做了另一件事。   他用尽一切手段突破了生殖隔离, 对人鱼女王进行惨无天日的实验和虐待,终于, 让人鱼诞下了自己的子嗣——菲利尔斯一世。   他成功了,他缔造出比他的哥哥沈曜更加厉害的Alpha,菲利尔斯从小就能随意操控自己的精神域, 在战场上碾压一切对手, 骁勇善战, 天赋异禀。   但……沈照少算了一步。   他并不知道人鱼的记忆是可以通过血缘和基因传承的。   菲利尔斯从诞生起就知道, 他的父亲对他母亲一族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杀害。   而少年隐忍百年后, 亲自将父亲杀死在第二故乡。   他替母族报了仇, 可是又继承了父亲残暴的基因, 他像在自我救赎,又像自我放纵,疯了一般重启父亲生前的实验。   制造出大批的怪物,然后让怪物沦为陪葬品……葬在了第二故乡的土壤之下。   菲利尔斯对自己的生父生母,好似存在着绵绵无尽的恨意,恨得甚至不希望他们的残骸停留在自己的权势范围内。   给父母立了圆塔,却又在这片墓地上肆意残害屠杀着同类,并且制造出怪物,将祂藏在父母的墓穴下,然后流放到不知名的星域。   “他恨他的父亲,”裴松凛皱着眉,低声道,“可是我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对所剩无几的同族继续进行实验。据我所知,他的母亲在他降生之后没多久就死去了,菲利尔斯对母亲的恨有些莫名。”   韦佛用异常复杂的目光凝着面前的少年,一刹那像是横跨了八十余年,回到当初德斯学院新生典礼那天。   见面的第一天,韦佛就知道,他这个学生,看起来自我桀骜,但实际上心思颇深。   这么多年过去这个人仍是没有改变。   韦佛撤掉光脑,双手交扣在身前,哑声道:“也许,菲利尔斯重启自己父亲的实验,是想……复活什么人。”   裴松凛身躯微微一震。   复活。   他该想到的。   “菲利尔斯需要人鱼的血液,通过和人体重组,制成新的躯壳。”韦佛的终端徐徐亮出,他当着裴松凛的面输入基因代码,解锁了一个小巧的芯片灯。   韦佛将芯片灯从折叠空间里取出来,放到他的面前:“你当初在宇宙外跑了那么久,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吧?”   “我知道。”裴松凛看着眼前的东西,眉头蹙起,“芯片灯,这是用来储存精神力的。”   这就是沈照存在于星际帝国纪年仪上,唯一的记录。   他发明了芯片灯。   因为沈曜是第一个拥有精神域的Alpha,所以身为弟弟的沈照也是第一个研究精神域的科学家。   而他就采取记录了哥哥的精神力,在名为“芯片灯”的仪器上进行记录。   Alpha将自己的一小点精神力输入到芯片内,芯片便会凭借着生物能源持续发亮,只要Alpha没死,灯就不会灭。   这个东西并无大用,但对Alpha战士的家人来说就是最好的安心符。   在战事爆发的时候,他们能通过芯片灯来知晓Alpha的安危。   言欲当初手里也有他的芯片灯,只不过他人死灯灭,所以言欲在重逢时才没想过他还活着。   “这个芯片灯,是沈曜的。”韦佛说,“当初沈曜是星际帝国的元帅,他的芯片灯除了交给沈家,还给俞家、裴家和茵莱家族各备了一份。”   “当年沈曜死了,新元帅继位派发了新的芯片灯。裴、沈两家并无保留,而俞家和茵莱家族却将芯片灯保留了下来。”   这很正常,裴家在最开始并非武将,只是帮助沈曜元帅处理背后事物的文臣,而俞家和茵莱家族的老人则是同元帅有过出生入死经历的兄弟,后者更在乎这份情义,所以在厄难发生之后,选择保留了沈元帅的芯片灯。   “如果我没记错,沈元帅是死在剿灭虫族?”裴松凛一顿,“九百多年期,似乎也有一只畸变体诞生?”   “也?”韦佛脸色猛地一变,“什么叫也?九百多年期那只畸变体是沈元帅带着三千辆精锐机甲豁出命去才剿灭的,对帝国来说是噩梦中的噩梦……你现在跟我说,也?”   但韦佛很快意识到现在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回头看着芯片灯:“这一枚,就是俞家老将军的遗物,他那一生戎马,几乎到死都是在机甲上为帝国拼命,所以对这熄灭的芯片灯格外珍惜,并且要求后代好好保存。”   然而谁也没想到,在陪伴沈曜的忠臣都因为年岁或者病痛离世后,在菲利尔斯三世陷入沉睡后没多久,芯片灯重新亮了起来。   裴松凛微垂的眼瞳颤了一下,一个荒唐到恐怖的想法冒了出来。   “沈曜复活了?”   “不确定。”韦佛摇头,“这枚芯片灯的款式过于老旧,不像现在的芯片灯能现实宿主的精神域与□□,只能象征着主体的精神力还活着。”   九百多年期,人们只知道精神体里□□共存亡。   但是当越来越多拥有精神域的Alpha出现,科学家对精神域的研究有了进一步了解后才得出了一个结论。   精神力和□□,在理论中是可以分开存在的。   “但这只出现在身死后数日,当人的心脏停止跳动之后,强大的Alpha精神域不会立刻溃散,而是会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崩裂。”韦佛的眼睛蒙上阴翳,“但是这一点,足以证明一个恐怖的事实……精神域可以脱离肉身存在。”   所以,沈曜□□死亡,精神域活着,是有可能的。   而这座可能性,通过芯片灯的复燃表达了出来。   “可是,为什么?”裴松凛凝重地看着眼前光色微弱的芯片灯,“菲利尔斯如此痛恨他的父亲,弑杀他的母族,唯一的理解是他很可能是冷血无情的怪物……那他为什么要不惜重走父亲的旧路去复活沈曜?”   而且还是一世,二世,三世如此继承下来地办一件事。   “茵莱家当时跟你有同样的疑问。茵莱·卡佩上将在跟随你的母亲调查人鱼一线时,很有可能发现了什么,他后来伪装身份闯入了天坠,抢走了什么东西。”韦佛说,“只可惜菲利尔斯的鹰爪盯得太紧,茵莱上将没办法将他知道的东西传达出去,就跟你的母亲一同遭遇了杀身之祸。”   “俞家也是后来才从茵莱家族的遭遇中嗅到不对劲,所以表面上顺从元帅,实际想揭开真相。”   裴松凛呵地笑了:“我就知道以俞锦弦的性格,不会无故结交星际海盗,原来他当初也是将言欲作为调查的一环利用了?”   韦佛抬眼,表情失去了以往的漫不经心,淡淡的,带着一丝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漠然。   “这不好么?从结果来看,他走的路,是正确的。”   韦佛的双手背在身后,缓步走到窗前,沉重的夜色像是要将他吞噬。   “我一开始以为,这场劫难的源头,跟死而复生的你有关。”他的嗓音很淡,在克制着情绪不外显,“而从现在的结果看来,万恶之源不是你,是……”   “老师。”裴松凛打断了他的话,带着一贯的笑容,“我在成为你的学生那天,对您说过一句话,您还记得吗?”   韦佛回头,安静地看着他。   “我保证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尊崇我内心至深的渴望,我将为此付出我的一切,义无反顾,永不回头。”   韦佛呵地笑了:“嗯,我记得,并且在你夫人的入学式上,将你的这句话复述给他听过。”   裴松凛微顿。   “我么,这辈子最固执,宁愿收有野心的,棘手的,不听话的学生,也绝不会收扭曲的,毫无人性的,伦理败坏的学生。”韦佛看着他,上了年岁的眸中绽开笑意,“你们两个,让我太闹心了。”   裴松凛听明白了老师的话,垂眸轻笑,宽慰道:“现在一切还没下定论,老师您不必想太多。”   “我这是想太多吗?我这是烦!”一个两个捅篓子就算了,现在回来不是跟他叙旧,明显是奔着揭皇室老底去的,他能就这样安心吗?   韦佛摁着自己的太阳穴:“行了,时间不早就回去吧,让我整理一下思路。”   裴松凛点点头,临走时,忽然问:“老师,您还记得我第一次上机甲联赛,获胜的时候得到的那颗异星宝石吗?”   “记得。”韦佛冷嗤一声,“你不是嫌世间珠宝庸俗,所以一直不去领么?”   最后还是机甲联赛主办方亲自送上门,托韦佛保管的。   “嗯,我现在想要了,可以领奖吗?”   韦佛:“……?”   “我的戒指上缺一颗宝石,思来想去,还是那颗最合适。”   韦佛:“……”   韦佛:“滚。”   裴松凛失笑,他本来也没想老师一定会带着,只是侥幸想问问,万一在呢?   然而他刚走没几步,一个锦盒便扔了出来,稳稳地落在他的怀里。   锦盒上刻着一行字:第二十三届机甲联赛冠军裴松凛。   回到家的时候,裴松凛重新接入管家终端,微微一怔。   终端记录显示在他离开之后言欲有醒过的迹象,他整理好自己外套的领子,放轻脚步小心地走上楼。   卧室的灯还是暗的,言欲或许睡着了,他推开门的时候轻声:“宝贝?”   出其不意的称呼,激起了一阵精神力波动,像一阵鸡皮疙瘩,裴松凛这便确认言欲是醒着的。   他笑着走到言欲朝向的床沿,慢慢蹲下,趴在他的身侧:“醒了为什么装睡?”   言欲睁开自己的眼睛,看着跟前的人,嘴唇抿了一下:“去哪了?”   “找老师了。”裴松凛抬手戳了戳他的脸颊,软软的,“问他要了点东西。”   言欲听到他的解释,才稍微舒心一些,往他的方向靠了靠:“要什么?”   韦佛跟裴松凛七十年没见,还有什么东西能现在要的?   他刚刚分神,就感觉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微微一凉。   言欲低头,看到的是一枚血色流淌的戒指,带着星际独有冷金属质感的指环上扣着一颗异星宝石,其间溶了一滴裴松凛的血,红纱般在纯澈漂亮的宝石间飘落。   “要,让你愿意嫁给我的宝石。”裴松凛的吻落在言欲无名指的指尖,顺着节骨一寸寸向下,温吞又轻慢地烫过他的每一寸皮肤。   “无论健康,贫富,疾病,灾殃……我裴松凛这一生只对言欲一个人忠诚。”他每一个字说得缓慢而笃定,仰头看着他时眼神里皆是情深意切的请求。   那阵撕心裂肺的痛沿着每一寸骨骼蔓延,沁入心脾,却让裴松凛踏实至极。   承诺本就应该如此疼痛与沉重。   轻飘飘的字眼毫无意义。   “你愿意嫁给我,与我厮守终生吗?”   言欲怔怔地看着单膝跪在跟前的人,被他握着的指尖一寸寸收紧,那阵被七十年日月覆盖的怦然像在这一瞬复活,引得他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   越是心动。   越是想要摧毁。   此刻的自己,陌生得连言欲都分不清了。   裴松凛好耐心地单膝跪落在眼前,抬了抬指尖的指环:“愿意吗?”   可是他的Alpha还在等待他的回答。   言欲从床沿起身,不顾一切般坠入裴松凛的怀里,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肩膀。   “嗯。”一声轻得像是气音,字尾无尽颤抖。   他落入怀里的时候,裴松凛清楚地感觉到身躯内崩坏的东西一点点被重新填满,仿佛这漫长的七十年就这么充盈回笼,一丝一毫不泄出他的胸膛。   痛成了悸动。   他闭上眼,轻揉着言欲的后颈,细细密密地吻着他的侧脸,与他十指交扣。   “让你久等了。”   这句话明明该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说的,结果却拖到了现在。   裴松凛被他抱够了,才轻轻将人托抱下来,轻声:“你既然知道我醒了,为什么没问我去哪里?”   言欲轻垂着眼,没有说话。   “是还觉得我会对你有所保留吗?”裴松凛不甘愿地往他怀里蹭了蹭,想使劲儿却发现自己胸口裂痛得厉害,只能慢慢忍下,“我不是答应过你了吗?”   七十年的误会就是因为两者没有敞开心扉,各自误会,他已经不想再这样了。   “没有,我只是太高兴了。”言欲的嗓音低低的,泣音浮上鼻腔,带着一阵恫痛。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宝物。   唯一的Alpha。   裴松凛感受着他沁湿衬衫的泪,低低地笑了,慢慢抬手拥住了他的背脊。   “没关系,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让你这么高兴。”   言欲慢慢抬手,扣住了裴松凛的终端,屈膝跪在他的腿侧。   “好。” 第85章 085   ◎更◎   深夜, 言欲从噩梦中惊醒。   他睁开双眼看着眼前漆黑的视野,随后才慢慢感受到压在自己跟前的手臂。   这是裴松凛的手。   他慢慢坐了起来,将床头淡橘色的暖灯打开, 随后看到的是Alpha背后的伤痕累累。   ……都是昨天晚上他为了克制住自己的吞噬欲, 失控时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这些天,言欲对他的渴望已久越来越浓, 越来越重。   他能感觉到裴松凛距离他越近,自己便越是不由自主地吞噬着Alpha的精神力。   这么多天过去了, 裴松凛竟然没有发现他的异变, 足以证明他的敏锐度已久远不如前。   不能这样下去了。   他是头失去镣链束缚的怪物, 再这样下去,他又会失去裴松凛。   那七十年将不再是过去,而是未来,永远。   手里的终端闪了闪,言欲回头, 看到的是上面的消息——   【首都星召回韦佛。】   裴松凛的终端在睡前被他扣下, 接收不到这样的消息。   言欲调试过其中的程序,随后归还到Alpha的右手上。   穿衣, 落地,他走到别墅的后花园,唤醒了折叠空间的鸮。   “你准备就把他留在这里?”低淡的男音从大脑深处响起, 是沈曜, “他昨天跟你求婚, 今天被你抛弃, 醒来……大概会很生气的。”   “我让刻奇留守在T11了。无论是新元帅继位, 还是旧元帅苏醒, 星际帝国都将迎来一场浩劫。”言欲垂眼, “我是疯子制造出来的孩子,你是被疯子囚禁不得往生的亡魂,我们应该是同一边的,对吗?”   “我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觉悟……舍己为民?”   “我才不管其他人的死活。”言欲踏入鸮的门后,淡声开腔,“我已经失去他七十年,所以不会容许其他人再把他抢走。”   哪怕是他自己也不行。   沈曜这次没再回答,而是销匿在精神域中。   跃起,回落。   言欲能感觉到空间撕裂时压在胸腔上的那阵极度的痛。   而这一次,鸮却没有如愿落到他所想的目的地。   ——“你终于回来了。”   ——“2.0.”   如鬼魅般的男音在无边的黑暗中回荡,像深渊里苏醒的恶鬼,握着地狱的火刀直指他的咽喉。   2.0   陌生又熟悉的编码,一瞬间从言欲脑海里穿刺而出,破碎的记忆碎片彻底从脑海深处翻涌而出,绞动他的识海。   “不要想!你不是2.0,你是言欲!”   沈曜的声音将他从混乱中带了回来,言欲咬破了舌尖,用血腥味和痛觉拴住了理智。   等他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倒在“鸮”里,而这辆向来听从他指令的任意门,第一次停落在陌生的地点。   因为脱控而被碾压的关节尚未复位,鸮的舱门徐徐打开,排行规整的武装军队袭了进来。   刺目的光落到轮廓上,言欲眯了下眼睛,随后一道温软的身影瞬间扑到他的身上。   柔软中带着一阵馨香,飘柔的长发落到言语的轮廓之上。   “小小,我的孩子。”带着哭腔的颤音落到耳边。   言欲恍惚地抬起头,在看清女人容貌的那一刻,瞳孔颤了一下。   梦从来都是模糊的,但是刻在潜意识里的面孔总会在再一次见到的时候变得清晰起来。   眼前这张脸,无疑就是之前梦里的女人。   元帅夫人不顾身上雍容的衣裳是否落灰,轻轻抬手捧起他的脸。   “真的是你,小小,我的孩子。”豆大的泪珠从她的眼眶里落下,一颗又一颗的砸在言欲的手背上,带出凉凉冷冷的感觉。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元帅夫人颤抖着将双手贴落到言欲的眼睫之下,轻轻的沿着他的眼尾慢慢摸索,“真的是你这些年你都跑到哪里去了,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你知道妈妈有多担心你吗?”   言欲只是轻垂着眼睛修长的睫毛,在他眼下落下一片淡灰色,看着遥远又冷淡:“夫人,你在说什么?”   艾瑞亚像是被他的话伤到了,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身后有侍卫上前想搀扶她,却被她抬手屏退。   “没关系,先把小小带回去休息。”   言欲看了一眼,帝国的侍卫已经守在这里,显然是知道“鸮”会落地于此。   他敛下眼瞳里的暗色,拒绝了侍卫的搀扶走出星门。   在跃迁时那阵被阴冷注视的感觉,在他踏入天坠之后如影随形。   言欲回头:“夫人。”   元帅夫人的眼瞳震了一下,随后仓皇地抹了一下眼泪:“我是你的母亲,艾瑞亚。”   这样冷生的一句夫人,像一根尖针刺入她的心头。   可是言欲还是喊不出那句母亲。   “帝国掌权的不是泽灵吗?为何现在天坠上下的人任您调配?”   “泽灵死了,”艾瑞亚回头,哀戚的脸上落下淡淡的冷意,“在菲利尔斯苏醒前,我也是天坠的主人。”   言欲没有回答。   他当过星际上将,所以对帝国几大军团的高级军官都有印象,几乎所有面孔都记录在终端里。   所以他现在能确认,眼前环绕在天坠城内的侍卫,不是帝国的正规军。   俞锦弦曾经说过,元帅夫人疯了。   能拥兵自卫的人,哪里疯了。   “你在生气吗?但是你听我解释……我和菲利尔斯三世是家族联姻,这场婚姻是政治交易,他不爱我,所以他没有想过要与我有一个孩子。”   艾瑞亚紧握着他的手,一点点将这些年的屈辱和痛苦倾诉出来:“但是我知道政治联姻无非于此,我也没有更多的奢求和渴望,但是你的父亲正值壮年的时候,意外因为精神域病变而陷入了昏迷,帝国要求我拿出一个孩子,所以他们对我进行了体外培育,生下了你。”   这对她来说是莫大的痛苦,可是她别无选择,这场婚姻的结局在一开始就是注定的。   艾瑞亚慢慢握住他的手,眼神怜爱又温柔,像是在看自己失散多年的珍宝:“可是当年发生了意外,我没有办法面对失去你的事实,所以我的精神出现了问题。”   这样的关怀,让言欲感觉到十分陌生,可是他偏偏又说不出抗拒的话来,只好仓促的躲开,女人想要摸上他侧脸的手。   他不确定这是不是某种近乡情切,但是他确实不习惯与除了裴松凛以外的人有过近的距离。   “你在害怕我吗?”艾瑞亚小心翼翼地试探,“可是我是你的母亲啊。”   “不是,这么多年我早已经习惯了在外一个人,所以有一些不适应。”言欲看着她眼底的眼泪到底是心软了一瞬,“您确定我就是你的孩子吗?”   “你小时候很不听话,家庭保姆的课,不愿意好好听,经常爬到住宅的置物管道上,有一次还差点失踪了,全首都星上下找了你好久。最后还是我将你从管道上抱回来的,为此还跟你生了好久的气,你都忘了吗?”   言欲垂落的手缓缓紧握成拳。   这是出现在他梦中的画面。   他看着面前的女人:“那在我走丢之后,您为什么没有去找我呢?”   “因为当时我手里没有权利,而那个培育院又将现在的泽灵送到我面前。”艾瑞亚说到这里,脸上闪过一丝苦楚:“他们隐瞒我,欺骗我,说我的孩子死于叛乱之中。这些年我一直都以为你已经死了,只能被迫的抚养现在的小元帅长大成人。”   这样的真相像一块梗在喉间的刺,言欲连吞咽的时候都觉得一片腥血味。   “泽灵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艾瑞亚的声音颤抖着,像是回忆起了极大的恐惧,“只要我对他露出一丝不满或者是不配合,他就会发作,他说我疯了,要别人给我打各种各样的药。”   “我没办法,只能装疯卖傻……只等一个他离开帝国的时机。”   言欲看着埋首在自己胸前哭泣的女人,像是密密麻麻的毒虫渗入了心府,血液撕扯黏黏的痛。   艾瑞亚的意思是,如果他没有意外离开首都星,那么这些年他本来就该跟母亲相依为命,像远古故事里所有为母亲开拓出一片天地的落难贵族一样,蛰伏数十载,然后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没关系的,孩子。现在我把你找回来了,那一切为时不晚。”元帅夫人慢慢握住了他的手,殷切而认真的看着他,“我在看到你的眼睛时就知道,你是有储君之命的,没人比我更爱你这双眼睛。”   话音刚落,女人的手倏死死抓住言欲的手腕,旋即下一秒,一阵电光顺着他手腕的终端侵蚀而去——   女人的双瞳泛出冰冷的蓝光,在原形毕露的前一秒,锋利的机械鞭绞断了她的脖颈。   “你……”失去能源的双瞳散去了威胁性,倒地的头颅溅出血液,灰色的眼瞳倒影着言欲的脸。   在场的所有侍卫纷纷一顿,先前那阵活人般的警惕和忠诚在这一瞬间尽数散去,他们如同行尸走肉般僵硬地扭过头,直勾勾地看着言欲。   是警惕,但却不像普通臣子目睹主子被杀般的愤然。   “P91型仿生人,应该还导入了元帅夫人的记忆,元帅,您的木偶戏不好看。”言欲拢下自己外放的精神域,扫了一圈这群“侍卫”,笑了下,“当然,你的这群改造种也扮演得不够逼真。”   “呵。”男人沉哑的嗓音从冗长的走道中传来,带着一丝让人颤栗的气息,“你倒是,很聪明。”   言欲顺着视线回头,即便是早已猜到,但在看到那人真正的面孔时,还是禁不住漾起一阵恶寒。   来的人,是曾经昏迷不醒的元帅,菲利尔斯三世。   男人长达百年没有见光,肤色白得像病态的吸血种,长发坠地,像是巨大的纱裙摆一般飘在身后,随着他的脚步往前拉坠。   他身着仍是继位时那身华贵无双的元帅服,却不见少年时的洒脱和肆意,唯剩岁月沥净后的阴冷。   “单枪匹马就敢来找我?”菲利尔斯复手一抬,终端亮出一把□□,顺着他细长的指尖蜿蜒到耳后,将这百余年生长出来的头发割落一地,“逃出去那么多年,你甚至还没小时候聪明。”   “我不来找你,你也是要费心思手段把我逼出来的。”言欲将鞭子抬落到跟前,长如龙脊的机械鞭环护在身边,像是天然的护盾,“我和你的恩怨,终归是要结算的。”   言欲迈开了第一步,利落的军靴踏在华石铺就的地面上,以肉眼不见的速度迅速铺展开精神域。   电流的荧蓝像是萦绕血肉而生的斑纹,如霞如雾覆落到他的四周,一瞬间将天坠中的所有东西拉入自己的精神域里。   一瞬踏破风声,银色的鞭子像是袭来的毒蛇,冲眼前的主君亮出獠牙。   而就是这一瞬,僵直的侍卫瞬间暴露出原貌,改造缝合后扭曲的身体张牙舞爪地冲言欲袭来。   但往日被人轻视的上将,后来身手被束缚的Omega,却在这个时候爆发出强力的精神域。   沉寂在深渊地底中蛰伏了百年的嘶吼震碎了天坠的所有流彩窗壁,改造种的精神力一如崩裂的砖瓦,在看不见的维度被揉碎成渣滓,然后尽数流入言欲的精神域中。   Omega在劲风中舔了舔利齿,因裴松凛而隐忍多天的吞噬欲得以满足。   这是他敢只身迎战的底牌。   ——那只在第二故乡下狰狞作恶的怪物,早已被他吞噬了。   “降世神”能做到的,言欲也可以。   一阵强力的震源从天坠城内传来,由表及里蔓延至地心,然后迅速扩散到首都星的每一个角落。   言欲在挥动鞭子的刹那,脑海里一闪而过的,还是昨夜裴松凛的求婚。   他想,那或许是他的人生里最值得铭记的夜晚。   哪怕是此生最后一个。 第86章 086   ◎更◎   首都星边陲环星带。   驻守在此的将士在强烈震动发生的一瞬, 便接收到地表星塔回传的警报。   以太K8军团安德鲁上将蹙眉看着各项异样的数据:“怎么回事?地震?首都星在建设之初不是已经做到规避这种远古自然灾害了吗?”   彼时泽灵元帅的死还没有在首都星公布开来,K8军团仍只当年纪小不沉稳的小元帅只是外出剿匪未归,尚未察觉一场怎样可怕的灾殃已经降临到帝国的心脏上。   “上将!”副官惊惶的声音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有大批虫族逼近首都星边境!初步推测有三千万虫族!”   “三千万?!”安德鲁瞳孔一震, 本能地向中央发送灾难预警,“全军准备!我们即将面对的, 可能是星际史上……第七次天灾。”   一如既往在首都星内生活的居民纷纷被这异动骇然,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终端便传来一条条赤红的讯息。   【一级警报】   事越大, 字越少, 突如其来的灾难预警像是个恶劣至极的玩笑,星网上甚至爆发出了各种各样的质问——今天并非愚人节,谁敢散步如此恐怖的谎言?   然而,回应他们的,只有崩裂的星际网络, 还有各个居民撤离星门开启的消息。   恐慌像是一瞬爆发的病毒, 以最快的速度蔓延到星区的每一个角落。   首都星边境外,裴松凛眸色阴沉地看着操纵台上的画面。   “松凛你要想清楚, 今天你是把机甲开镜首都星里,跟以往逃学跟异种撩架不一样,你会从通缉犯变成逆贼。”   “我怎么能算通缉犯和逆贼呢。”裴松凛看着终端里韦佛的脸, 挽唇小小, “正统意义来讲, 我是个死人。”   韦佛被他荒唐的答案气笑了:“罢了, 你这人劝不动, 我懒得为难我自己。”   “你尽管去, 其他东西俞家和我会帮你处理好的。”   挂断通讯, 裴松凛脸色那点仅存的笑意也散了。   珀尔小心翼翼地偏头看着他,她尚未习惯跟自己的巨型蝶翼共处,艰难地拢着翅膀往裴松凛身侧凑近。   “你,你别担心,言上将做事从来都有他自己的把握和分寸,他一定不会有事的。”珀尔极少安慰别人,在措辞和言语上略显笨拙。   今日天还没亮,刻奇就收到了裴松凛的通讯,他要一艘机甲只身上首都星。   霍瑾和秦佐跟随言欲多年,又是知道自家先生和他的感情,一瞬间便意识到不对。   裴松凛挽唇笑了笑,是毫不见笑意的表情:“我知道,谢谢你。”   但这全然不是“我知道”的神情。   珀尔抿唇,低声:“言上将救过我的命,他也保护过我,虽然我不太清楚我对虫族的控制能到什么地步,但是如果你们有需要,我会竭尽全力。”   驻守在星港的巡洋舰和战列舰被大批的虫族军队啃食殆尽,T1外围的恒星系轨道被裂解炮炸的分崩离析,驻守在星垒的军队被菌毯腐蚀,刻奇的军舰在虫族大军的开路下碾进了帝国首都。   光以太和联星军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首都星外延的环星带,将炮口对准了围猎而来的虫族。   施法洛结界迅速地从首都星的七十二座护星塔连接成网,仿佛一幕天域般铺落在大气层之下。   首都星的所有居民惊惶恐惧地看着异象丛生的天空,像是一刹那回到了远古的地星时代,又回到了被无知和恐惧支配的年月。   没人知道苍穹之上,爆发了一场如何的恶战。   云端之上,安德鲁上将目色严峻地看着眼前这轰轰烈烈的军队,终于在虫族军团中发现了被包围的机甲。   呵,刻奇。   他是搞不明白,一群域外海盗是怎么跟无脑的虫族混在一起的。   “刻奇的诸位同胞们,我们本是同样的血脉,经历千万年的进化才有今日,帝国与你们都是人类历史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本质上面对的是共同的命运。”安德鲁的声音回荡在环星带的每一个角落,“在兵戎相向之前,我们可以在保证星际帝国数十亿人的生命安全下进行谈判,就原则问题进行平等对话,你们看如何?”   虽然他下了一级警报,首都星内也应该采取了应急措施,但是在短时间内撤离所有居民是不可能的,他必须先安抚好眼前这群海盗。   “如何?不如何。”裴松凛的声音从通讯中传来,“这并非是刻奇与全星际帝国的矛盾,而是刻奇对T1首都星,我裴松凛对你们的最高统治者,菲利尔斯元帅的矛盾。”   “大胆!”安德鲁怒声道,“刻奇只是一支不得不依附虫族的卑劣星盗,帝国对你们客气,你还不识好歹!”   沉怒涌上脑海,安德鲁一挥手:“准备应战。”   “安德鲁上将还真是懂得随机应变。”裴松凛看着一辆又一辆的机甲迎向裂解炮,神色愈深:“谈判拿不出诚意,却口口声声说怜爱平民,怜爱无辜,但你明知眼下星际战士对虫族只有死路一条,却对战士们的生死视而不见,这就是你的仁爱与宽宏。”   “激将法?”安德鲁哂笑,“我的命是元帅借给我的,我这辈子只为他一个人效忠。光以太军听令,誓死守卫首都星,不允许寇贼踏入半步。”   然而,话音落下b3军线先传来消息,俞家带领的B7军团已经从前线撤出,正赶往各个平民港口,开始将无法赶上撤离星舰的居民输送离开。   “呵,他们也是相伴元帅那么多年的老臣之家了,没想到在这种时候说叛乱就叛乱。还故作大仁大义的去进行救援他们只不过是没有表态,但实际上已经跟星际海盗是一伙的了,居然还想以援救之名手首都新的居民作为人质?不可能!现在立刻去剿灭他们。”   “是。”   安德鲁愤怒的看着显示屏上的军队,分神之际,一只巨大的虫子忽然扑向了眼前,荧蓝色的蝶翼覆盖了整个屏幕,像是羽扇,一般卷起了强烈的风。   帝国的援军就此被巨型蝴蝶拦截在半道,不得进退。   安德鲁脸色一凛,随后操控机甲准备上去跟巨型蝴蝶搏命的时候,另一辆机甲横空而出。   裴庚带领的以太军横扫过天网,将镇守在幕墙以外的所有小型Asia都用激光炮扫了一遍,在他们眼前画出一条分明的界限,示意着此地不许入内。   秦佐看着增援而来的军队,有些头疼。   裴家毕竟是军阀世家,在这种危急存亡的时刻,要出来为帝国献身也理所当然,但他毕竟是裴松凛的父亲,甚至是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担心这个人的出现会影响裴松凛的判断。   然而,坐在操控室中的人只是冷淡的笑了一声。   “个不想事的老疯子。”裴松凛看着眼前的画面,失笑出声,抬手直接空入终端,将裂解炮装置推到极致,“不想活,那我就送你上路。”   两发蓄能炮砸在施法洛结界上,裴庚甚至能感觉到那阵剧烈的颤动。   他是没想到这星际海盗如此凶蛮,迅速回击了两炮。   然而炮火还未触及机甲,成群的刃虫便围了上来用肉身抵挡炮火,硬生生将激光炮阻拦在外。   裴庚哼笑:“裴松凛,你当年好歹是个少将,知道虫族对人类历史来说是多么可怕的存在,现在居然躲在虫群的庇护之后,不觉得丢人吗?”   “我是少将,不是废物,不至于敌我不分。”   裴庚垂着的手微微握拳:“真丢裴家的脸。”   “裴先生,如果你想的谈所谓的父子之情,那就太天真了。你的儿子在70年前就已经死了,所谓的养育之恩血肉之情早就随他那一抹灰散在了外太空。”   裴庚听着音讯系统里传来的傲慢声音,略显浑浊的眼瞳,恍惚了一瞬,随后慢慢漾开笑容:“还真的是长了一肚子的狼心狗肺。”   上万辆护卫舰在眼前排开,用机甲化作一副厚实的墙壁,隔绝了铺天盖地的虫族对新领域的侵蚀。   “把杀戮天使拿出来。”裴庚淡声下令。   杀戮天使乃是取自于危险极为第一阶级的暗物质能源启动以后将在大规模范围内产生巨量能源聚变,能一瞬间使大半个星区灰飞烟灭,是一种极端可怕的武器。   “可是上将目前大气中的纳米防护机器人还没有完全落实到位,如果贸然使用杀戮天使,可能会对尚未撤走的居民们……”   “时间是不等人的,我们拖延一分,刻奇便准备更满一瞬,让部分军队去弥补空出的缺口,启用杀戮天使。”   看着环星带上多重武器迭变重组,还有新区之上超级护盾的重重增强,裴松凛很快意识到星际帝国要将什么武器抬出来。   “将力学炮的炮口对准环形,带上所有的星垒,迅速计算摧毁所有设备的时间。”   “一分36秒24毫秒。”秦佐迅速回答。   “只有一分钟。”裴松凛冷声,“主管杀戮的天使可不会施舍那么多时间。”   秦佐骇然回头看了他一眼,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迅速的将注意力拢聚在操纵台上。   这个时间对于新际帝国来说正是年末将近新年,首都新最为发达,这个时候本该是全帝国上下最热闹的时候,是无数新区都想要过来沾一份喜气的日子,而眼下最繁荣富属之地,却即将成为人间炼狱。   在传送星门中慌乱离去的权贵,争先恐后搭上脱难便车的普通居民,还有各式在慌乱中被遗弃的仿生人机器人……   恐惧像是蚕食着舌头的毒虫,让人除了求救的嘶吼和慌乱的呼喊,难以组织任何言语。   巨大的虫族从天空中飞落而来,在空气中卷起令人难以呼吸的迷雾,有人声嘶力竭的吼叫,以为自己命尽于此,机甲的炮火却从眼边划出一道流光,砸中了那只不分敌我的虫子。   “没事了,快跑。”俞勉少尉的声音从机甲中传来,仍是当初他在德斯学院进行新生演讲时的温柔,“这里有我们在,不用害怕。”   话虽如此,可是他却能从机甲的能量感应中意识到,在这座新区之上,将要发生什么样可怖的事情。   而下一秒,预感灵验。   颤声从终端传来,是居民们的惶恐:“天塌了……” 第87章 087   ◎大结局◎   整个天坠城颤动起来, 像是接连地下的根彻底断裂,缓缓浮上了天空中。   首都星的所有守卫惶惑地看着驻守的宅邸腾空而起,天坠之城被一个巨型的屏障罩起, 高悬在天空遮住了恒星, 仿佛远古里的天狗食日。   黑暗从天而降,笼罩在所有人的头上。   天坠之城内, 言欲用手背抹过唇角的血,将带血的唾沫咽下喉间, 缓解受伤的呼吸道带来的刺痛。   他能感觉到, 自从自己来到这里, 精神欲就在无止境的扩张,吞噬欲一刻未止,将它在心底最熟悉的杀伐本能逐点唤起。   可是菲利尔斯的精神力却仿佛一个无底洞,无论对峙多久,仍然只增不减。   机械鞭子的每一个扣节都镶嵌着锋利的刀刃, 随着他每一次挥舞都像是突进而来的游蛇, 想要缠绕菲利尔斯的四肢,并且将他切割搅碎。   天坠城浮动的时候, 言语将鞭子勾绕在繁华富丽的水晶灯上,随后向一道黑色的闪电骤然落地,一瞬用, 锋刃的义体武器, 刺穿菲利尔斯的胸口。   但是往日莲外星钢材都能任意切断的刀锋, 却在触到菲利尔斯的胸膛时发生尖锐的悲鸣。   强烈的震感, 从刀刃的最尖端传到言欲胸口, 青涩的雪瞬间从唇角溢出。   菲利尔斯划破的衣袍之下露出了银灰色的甲壳。   竟然是虫族改造!   “既然被你看到了。”菲利尔斯布满鳞甲的手一瞬从衣袍中渗了出来, 像只巨大的铁钳将言欲举起, “本来还想陪你多玩一会儿的,现在看来是没这个机会了。”   言欲被他扼住了呼吸,涨红的血色缓缓爬上了整张脸,他艰难地用手去抓男人的手,可是长达百年的沉睡却从未让菲利尔斯的躯干出现半分萎缩孱弱。   “既然你要死了,那我还是让你看看吧。”菲利尔斯像是抓着小宠物一般将言欲着。   他走到天坠核心,一扇通透的白壁跟前,而后充盈润泽的精神力徐徐破开壁面,像是退散的粒子,慢慢漾开另一重空间。   然后,言欲就看到瑟缩在一个铁笼里,头发凌乱,神情恍惚的女人。   这是真正的元帅夫人,艾瑞亚。   “你们母子俩叙一下旧?”菲利尔斯冷笑,“还真不愧是血脉相传,一个敢瞒着帝国偷我的基因,一个敢从我的眼皮子底下溜出去。”   他虽然是帝国的元帅,但是却对自己的妻儿没有任何感情。   言欲趴在地上,看着惶恐的女人。   眼前的艾瑞亚和他早上见到的,甚至是记忆当中的都不一样,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求生的欲望,像一条濒死的鱼,紧靠着本能的呼吸还在活着。   “怎么,看到现在的她觉得很可惜?明明你当初就可以留在他身边保护他,但是你自己却选择逃出去。”菲利尔斯从身后掐着他的脖子,将他的脸压到女人面前,“现在已经迟了,怎么办呢?”   话音落下,牢笼里的女人像是感应到什么,慢慢从铁笼中伸出手,对着言欲发出低声的呜喊。   言欲瞳孔微缩,在回避女人触碰的同时,旋身扭开菲利尔斯的控制。   机械铁鞭收缩折叠化为缝纫,撬开了腹腔的甲刺入菲利尔斯的腹部,溢出的鲜血溅红了言欲的眼,他竭力一搏,将人逼退两步。   “体外伤对改造种来说不致命,要撕开他的精神域。”沈曜的声音从脑海深处传来,“将精神力灌注到义体武器里。”   跃动的电光一瞬间充能于银刃之中,顺着菲利尔斯腰腹的裂口撕开他的血肉。   菲利尔斯的脸色微变,一瞬间掐住了言欲:“你的精神域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首都星的天域骤然布出了一片阴影,像是最上方的领域坍塌,沉闷的雷声从最遥远的地方响起,然后就是一片震耳欲聋的响动。   尖锐的蜂鸣从远处传来,飓风席卷过天坠城,利维坦鲸庞大的身躯几乎覆盖了整片云端。   菲利尔斯抬头看了一眼,发出冷笑:“虫族?”   言欲修长的五指握住刀柄,利落地一甩便将鞭子重新脱节而出,他无暇去管城外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这一场仗要速战速决。   锋利的鞭子尾端仍保持着刀尖的锋利,在菲利尔斯分神的间隙划过了他的眼角。   武器一瞬解析了他的血液,言欲的终端烁了一瞬。   “嗯,有点本事。”菲利尔斯机械地偏过头看向言欲,不知道是在夸他还是在夸制造这颗星球响动的人,“居然在这么短时间内破开了施法洛结界,还能击溃大半帝国军队……是我小看了你。”   话音刚落,四枚巨大的利齿破开了天坠的屏障,利维坦鲸的前吃咬碎了墙壁,随后出现的是一圈圈一层层细碎的牙,还有深不见底的喉管。   而喉管中央,一阵飓风卷起猩红的血,跟蝴蝶颤动的翅膀一同吹裂了天坠的壁垒。   巨大的蝴蝶从利维坦的腹腔刺出,带着腐蚀性剧毒的锐抓直接斩落菲利尔斯的手臂。   然后唰地一下,将荧光色的蝶翼拦在言欲跟前。   言欲被迫往后退了三步,然后就看到悬停在半空中的Asia。   主舰还没停稳,舱门便已经打开,裴松凛踏着飞行器落地。   言欲先前的一身杀伐像被这场阴影洗下,愣怔地看着眼前从天而降……结果因为太急了下飞行器时崴了一下脚的男人。   裴松凛:“……哎呀。”   言欲:“……”   “你什么时候来的。”言欲偏过头,将带血的鞭子往身后一拢。   “你偷跑没多久。”裴松凛上前挽着言欲的手,第一反应是看他指尖上的戒指,“你……”   话音未落,他就被言欲拢到身后,光盾一瞬间支在两人面前,将狂吹而来的碎沙瓦砾抵挡在前。   刚刚断了一臂的菲利尔斯在狂风的风眼之中,实体骤然虚化成残影。   强烈的能量粒子流像是滔天巨浪,一瞬间灼过超高的热流,就连以坚韧著称的虫族利维坦鲸也被烧焦了一层甲壳!   危难之际,言欲将义体武器从终端解落,一瞬间往身后甩去,先前细长的绳索在化为可破山石的利箭,将囚着元帅夫人的铁笼勾出了天坠城。   而在言欲分神时,裴松凛一手拦住了他的腰腹,瞬间踏上飞行器,将精神力充能入小小的代步工具中,开出了堪比机甲的飞行速度。   珀尔有翅膀脚步一踏,便旋身而起,在利维坦鲸的保护下离开了能量场爆炸。   言欲站在天空之中,才发现首都星已经彻底大乱。   四起的炮火,绝望的浓烟,还有高悬在天燃烧着的心脏天坠……每一处都像是堂皇面具下的腐尸。   繁华之都渐露死相。   凛冽的风刮过侧脸,言欲回头才发现裴松凛一直看着他,嘴唇微抿:“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刻奇的成员呢?”   “裴庚和以太军还和他们在前线,我担心你,所以先闯进来了。”裴松凛搂着他的腰,眼睫垂落,“为什么要留下我?”   “我……”   “你的精神域出现了问题,想吞噬我,你害怕,所以自己先走?”裴松凛的嗓音低淡,“你跟我的契合度100%,你认为精神域出问题了,我会不知道?”   Alpha不问,只不过是想等他坦白。   如果知道言欲会这么独断专行,裴松凛宁可直接将精神域展开让他吞噬。   言欲看着他,露出了一丝笑容,却在漫天的烟火中显得有些苍凉:“我是个怪物,裴松凛。”   “那我就是游尸。”裴松凛扣着他的手腕,“我只会比你更不堪,更恶劣,你又凭什么抛下我。”   言欲别过脸:“元帅夫人呢?”   “那儿。”裴松凛回头,巨型蝴蝶珀尔正用自己的触角牢牢地抱着那个笼子。   而元帅夫人因为恐惧而晕了过去。   “带她走。”   巨型蝴蝶煽动翅膀,迅速地向天际飞去。   “感天动地。”一道粗粝喑哑的声音从半毁的天坠城中传来,成片的精神域顺着星网核心展开,迅速掠夺着首都星所有活物的精神力。   就连守卫在天坠城附近的帝国军也成了补给品,被这残暴的君主掠去。   言欲感受到那阵宛如利箭当胸穿过的痛,他下意识想抬手护着裴松凛,却发现Alpha在陌生的精神域中并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   “在吞噬精神力的时候是他最脆弱的时候!”沈曜的声音再度从脑海深处响起。   言欲猛地回头,却发现在火光缭绕的天坠之中,更快一步到达菲利尔斯身后的是利维坦鲸。   巨型利维坦鲸忽然发生诡变,一只白骨森森的手剖开了虫族的腹腔,带着粘液从其中爬了起来。   另一重尖锐,本该消失的精神力暴起,本该葬身宇宙的泽灵凭空而出。   他浑身覆盖着跟菲利尔斯手臂上一样的鳞甲,独属于他的精神力在这片精神域中凝聚成刃,直直地捅穿了菲利尔斯的胸膛。   “以为我死了?”泽灵发出两声低笑,贴附到男人身后,“你拿我当诱饵,诱导我将其他‘钥匙’找回了,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也能骗你?”   泽灵迅速地将利刃从菲利尔斯的胸口转了一圈,然后连血带肉抽了出来,纷飞四散的血沫落到精神域的边界,很快虚化成一个又一个黑色的斑点。   泽灵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精神域汇入自己残缺的精神域中,他还没来得及兴奋,视线却一片黑暗。   “凭你也敢吞噬我?”菲利尔斯的声音回荡在他的颅内,带着一丝冷哂,“费尽心思演那么一出大戏,最后不过杀了个改造种,你就认为自己赢了?”   泽灵眸光一骇,悚然地回头:“什么?!”   而刚刚被他绞杀的躯体,此刻纷飞落地,层层华服褪去之后,露出来的竟然是异种拼接的尸身。   菲利尔斯三世醒了,但从来没有真实出现过!   “本来是想骗言欲的,但既然你敢回来,那就是你了。”   男人的话语淡淡落下之后,泽灵就发现自己的心脏深处忽然传来一阵撕裂的痛。   他恍惚地低下头,看到一枚芯片从血肉之中剥落,随后他那颗鲜活跳动的,血肉糅合的心脏,像一朵玫瑰一般,一片一片化灰散去。   芯片之上发出微弱的光,随后燃起了火光。   直到这一刻泽灵才真正地惶恐,抬起手想将这一块东西重新放回去,但已经为时已晚。   菲利尔斯三世将他即将触到芯片的手拢了回来,低淡一笑:“好久没换新身体了,还有点不太适应。”   而细长的指尖刚握成拳,便被一发蓄能炮打成了碎沫。   菲利尔斯眸色一凛,看到的便是飞驰而来的Asia。   单人机甲在大气中拖拽出长长的烟尾,在山雨欲来的浓云之中穿行,像是敏捷利落的蜂鸟,所到之处皆用裂解炮哄碎逐渐布开的精神域。   单兵作战?   菲利尔斯冷笑着将手心一拢,天坠的顶层界壁徐徐破开,一个巨大的聚能器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Asia内,言欲脸色铁青。   “亿核聚能炮。”他咬着牙关。   这是帝国研发的最新一代灭世武器,一颗炮弹的威力相当于恒星爆炸,菲利尔斯要在这里引爆这玩意儿,不仅是T1首都星,带连着环绕T1的八个星区都会受到牵连!   星际帝国的人类史将就此覆灭!   “呵,睡了几百年,醒来就放炸弹,真不是个东西。”裴松凛操控着机甲,急速给在环星带上的刻奇主舰下令。   这里将化为坟场,依然无暇跟其他人玩拉锯战,得逃。   “亿核聚能炮?”秦佐惊骇的声音从环星带上传来,“那你们赶紧撤退!我们必须马上跃迁离开,否则没有活路!”   裴松凛已经在短短片刻计算出了爆炸波及范围外的安全点,并且同步给了霍瑾:“言欲,我们得走。”   然而话音刚落,他就发现言欲颤了一下,双手失礼地落在操纵台上,冷汗森森。   裴松凛立刻握着他:“怎么了?你这次来已经救出了元帅夫人,该走……”   “走不了。”言欲回头,“裴松凛,我跟你说过了,我是怪物,跟菲利尔斯一体同源的怪物。”   一枚残破的芯片从他的手心落出,言欲推到他跟前。   “我不是人,也不是元帅夫人的孩子。”言欲露出了苍白的笑容,“我只是一个菲利尔斯在实验过程中制造出来的躯壳,我的一切,包括精神域都是跟他一模一样的。”   在刻奇上杀掉泽灵的时候,言欲就想起大半凌乱的记忆。   “你通过刚才泽灵的死就能知道,菲利尔斯没有真身。”   所有的沉睡都是幌子,菲利尔斯早就成了超越躯壳囚禁的存在,他的精神域只要不散,他就能活。   而言欲在每一次精神域吞噬的时候,都会对过去更清晰一分。   他也只是个跟泽灵一样的“壳子”。   菲利尔斯复活的第一件事就是对星际帝国造成毁灭性的打击,那么就代表着他之后会做更多疯狂的事情。   疯子不停手,他们就不会有平安之日。   一阵不详的预感从裴松凛心头冒了出来,他扣紧言欲的手腕:“你要做什么?”   “我?”言欲回握着他,“我想赌一把。”   裴松凛的眼瞳颤了一瞬,所有情绪在这一刹那翻涌,却被他强压下来。   最后,他只能放平情绪,看着眼前的人:“怎么赌?”   “鸮。”言欲说,“我虽然不理解鸮是如何制造出来的,但肯定跟他的精神力有关。”   鸮是菲利尔斯的“眼睛”,那自然就代表着在他醒来的时候,不会让别人轻易使用。   但如果,有另外的精神力替代呢?   “我吞噬了很多精神力,有‘降世神’,也有‘泽灵’,启用一次鸮绰绰有余。”言欲看着Asia操纵台上发红的数据,却越来越冷静。   他跟菲利尔斯同根同源,虽然达不到完全一致,但是菲利尔斯能做到的,作为“躯壳”他也可以。   “我们能将亿核聚能炮,用鸮,扔出去。”   裴松凛看着眼前的人,知道言欲能说出口的便已是决定,抬手握着他。   “那我跟你一起。”   “不行,我有把握,只要鸮把亿核聚能炮送走了首都星就什么事都没有……”   “既然什么事都没有,那我就在你身后等你结束,什么麻烦都不给你添。”裴松凛看着他,“言欲,我知道七十年不好受,我胆小怕事,你带上我。”   言欲眼睫颤了一下,良久,握住了他的手。   “好。”   菲利尔斯站亿核聚能炮之后,视线凛冷地看着陷入了繁华的星都。   无助的尖叫,绝望的呐喊,还有生命消逝时的恸哭,对他来说都像是最悦耳的曲章。   “你看,不记得你,背叛你,遗忘你的人……都将在今天给你陪葬。”菲利尔斯抬手落到冰冷的程序台上,“这样,你的世界也就不会孤独了。”   他的声音淡而悠远,像是在透过时间和空间跟谁对话。   可惜,无人回应。   这样的自问自答像是一种烙入骨骼的本能,菲利尔斯淡然一笑,抬手将精神力注入蓄能台,加速亿核聚能炮的进度。   但是在蓄能进度将到95%时,一座星门骤然从折叠空间里落出。   “鸮?”   瞬间意识到言欲的目的,菲利尔斯的精神域飞速地包裹进鸮的系统,然而却被一道禁制阻拦在外。   这道禁制是另一重精神力。   菲利尔斯瞳孔一紧,因这道禁制而略一分神,就此错过了星门打开的时机!   一个扭曲时刻的黑洞骤然出现。   星门跃迁时产生的巨大能量流像是无底旋涡,与进度到99%的亿核聚能炮能量场发生剧烈的撕扯,一瞬间模糊了时间距离,像是从虚空之中冒出了一张血盆大口,以摧枯拉朽之势将炮火吞咽而下。   强烈的精神力让言欲的皮肉随同剥落,他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指节散成粒子,被凭空而开的“鸮”卷吸而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方离子护盾瞬间撑在眼前,裴松凛紧紧抱着他的腰,将精神域拓到最大。   “别怕,有我。”   “呵,还真是恩爱。”菲利尔斯的声音从虚无中冒出来,明明他的精神域已经被“鸮”送入跃迁的虚空中,可却仍像无形的触手绑上了言欲。   “一窝实验品里,居然是最初的2.0活了下来,看来我还真是高估你们这群残次品的生命力。”   菲利尔斯的精神域如蛇,沿着他的皮肤一寸寸上滑:“你知道吗,我在降世神、泽灵……还有那些奇形怪状的复制品的心脏深处,都放了一块意识芯片,他们都以为自己是活着的人,根据自己生活的环境,接触的人,进行学习,衍生出所谓的贪欲,野心,喜怒……唯独你没有。”   “你是被我亲自淘汰的残次品,一个没通过T1图灵测试的废物,不惜命就算了,竟然还敢妄图流放我。”   痛苦沿着言欲的轮廓攀附,宛如被死神笼罩的阴影。   鲜艳的血液沿着被精神域侵蚀的皮肤落下,一点点分食他的生命。   撕心裂肺的痛一瞬间从胸口开始蔓延,言欲感觉一口血要顺着喉管涌出,理智濒临溃散。   “你觉得我能做什么,你就能做什么,但是你知道……我能做的,比你要多得多?”   亿核聚能炮彻底没入“鸮”之中,而随着跃迁的完成,言欲所有的精神力彻底枯竭。   一股阴冷的感觉瞬间钻入他的脑海,仿佛要逼退他的理智,剥夺他的躯体。   而就在菲利尔斯即将的手的时候,另一重精神域屏障瞬间支开。   “滚出去。”裴松凛将言欲护在自己的精神域中,眸色凛寒。   这重精神域屏障和普通的Alpha截然不同,菲利尔斯竟然无法吞噬分毫!   “你——”   “一个人与人鱼的杂交种,仗着自己有天赋异禀的精神力为非作歹?”裴松凛冷笑,“那论同类,我跟你才是同类。”   鸮星门因为超负荷而崩裂的能量粒子散成了碎光,映照在他的轮廓上,明与暗对比极致。   裴松凛通过人鱼的记忆知道菲利尔斯的身份之后,便有了这样的猜测。   他能如此肆无忌惮,是因为他是世界上唯一继承了人精神力和人鱼能力的Alpha。   菲利尔斯神色瞬变,这是他苏醒以来第一次明显地表现出危机感。   “同类?你凭什么说和我是同类?”菲利尔斯的精神力瞬间扩大,“你要跟我比,你还差得远!”   层层暴涨的精神力像是爆发的山洪,带着一种将要裴松凛淹没的阵仗。   然而裴松凛精神域撑开的屏障却没有丝毫影响。   冷清的大雾骤然从精神域中弥漫开来,菲利尔斯飞沙走石的精神域场慢慢沾上了海洋的潮意。   这是比他掺有杂志的血统,更加纯净高级的精神力。   菲利尔斯面目狰狞:“你不是杂交种?”   人鱼与人诞生后代,星际帝国历史上就他一个,菲利尔斯也曾一度因为自己不够纯粹的精神力而停滞不前,所以他选择吞噬虫族,不择手段。   但基因的交叠是果,也是因,他若不生于此,也不会拥有异于常人的精神力。   可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Alpha能超越他。   “不过那有怎么样?”精神域再次扩展,能量粒子卷土重来,铺天盖地的黄沙刺痛皮肤,具象出一只由精神力凝结而成的利维坦鲸。   “我活了九百年,就算我天生残缺,但碾死你一个Alpha绰绰有余!”   裴松凛将精神力耗尽而昏迷的言欲紧护在怀里,终端掀起一道纯白色的流光,像是折浸在海底的光影,由他聚成小型的能量流袭向利维坦。   但是菲利尔斯的精神力仍是比他预料之中还要广阔,越级的威压撕裂着裴松凛的脏器,每一步快速移动都像是在加速虚耗他的生命。   再这么下去,他们会死在菲利尔斯的精神域里。   裴松凛咽下口中那抹腥血,目色一横,言欲的手却倏然落到他的腕骨上。   “这里……”低哑的声音从他跟前传来。   裴松凛一怔:“你醒了?”   “终端……”言欲没有回应他的问题,只是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抓住了他的右手,“沈曜……”   一股奇异的精神力通过终端流入裴松凛的识海,苍茫一片的白瞬间萦绕上他的精神域。   像是辽阔无垠的海面落下了一层雪。   而就在这个时候,菲利尔斯停在了原地。   “……沈曜。”利维坦鲸骤然化为无形,菲利尔斯的目光变得恍然,“沈曜?”   雪白的精神域瞬间覆盖整个世界,偌大的精神空间里只剩下四个人。   天灾,战争,火光,一切消失无踪。   一道虚幻的人影从无尽的白中走出来,站在了菲利尔斯眼前。   “是我。”   “你还活着。”菲利尔斯看着他,眼底本能地涌出了一层泪,但却很快敛了下去,“你什么时候醒的。”   “在你决定侵入精神域找我,并且让菲利尔斯三世陷入‘沉睡’的时候。”沈曜看着他,九百年仿佛弹指一挥。   他们的交谈仍如昨夜在餐桌上的一顿晚宴。   “你是不是很奇怪,明明一直监测着沉睡状态的我,怎么在忽然有了苏醒迹象的时候,我就消失了?”沈曜道,“你既然为我准备了那么多躯壳,那你就没想过,我会逃离吗?”   菲利尔斯猛地一顿。   难怪言欲这个被遗弃的2.0能脱离他的重重监视,悄无声息地离开天坠……那时候,沈曜就醒了吗?   沈曜缓步朝他走去,踏落在苍白的精神域里,像是飘荡的幽魂:“我不仅逃离,我还躲在他的精神域里,用记忆芯片锁住了他的记忆。”   这是最简单,同样也是风险最大的障眼法。   但傲慢如菲利尔斯,却从未发现。   因为他在沈曜的精神域从自己的精神空间里消失之后,以为他像当初一样濒临死亡,所以两百年来只顾着在精神域里寻找。   而后来,搜寻无果。   他便迁怒于整个星际帝国,想让人类一同毁灭。   看着面前这张日思夜想的脸,菲利尔斯却不敢上前靠近,只是压抑着嗓音的颤抖,冷漠道:“我做错了吗?你不是最爱你的人民,我只是想让他们陪你,有什么错?”   “没错。”沈曜笑了笑,握住了空间里由精神力凝成的能量刀,“所以,我要为了星际帝国上亿人民,斩昏君。”   沈曜的瞳孔颤了颤,落在那柄刀刃之上,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张开手。   “你既然想杀我,那当初就不应该救我。”   “我要知道我当初救了一个灾祸,折磨了星际帝国近900年,我也不会手软。”   明明已经是精神体,但菲利尔斯还是感觉自己胸口最深处有什么地方因为他的话而刺痛。   他说不会手软。   “那你今天在这里如果不杀我,我活着回去就杀了……”话到一半,长刃贯穿胸膛。   刀刃上缓缓溢出血液,但却不来自菲利尔斯,而是裴松凛。   “人鱼的血液能极大程度地恢复□□,连接血肉,相融基因,却也会吞噬精神域。”沈曜装过刀刃,将剑刃刺得更深,“菲利尔斯,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活着。”   裴松凛护着言欲蓄势待发,他本以为即便是沈曜也会跟菲利尔斯恶战一番。   可是却没想到,眼前的恶君除了说话狠意浓烈,却没有丝毫反抗的迹象。   像是近千年来,就等这么一个结局。   他不顾一切地毁灭了这座星城,像要拉全人类下地狱,却在这个时候坦然平白地接了这一刀。   菲利尔斯唇角溢出血液,看着浑身的粒子流随风散去,唇角缓缓扬起。   “沈曜,我不后悔我做的一切。”   风止,溃散。   精神力凝成的利维坦鲸化为虚无。   沈曜在苍茫的白域中站了很久,回头,含笑看着裴松凛:“结束了。”   像是一场荒唐的梦,骤然迎来结局,让人不知所措。   裴松凛动了动嘴唇,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干涸得厉害:“沈元帅……菲利尔斯他……”   “他是我弟弟沈照的孩子。”沈曜走到他的跟前,俯身摸了摸昏迷的言欲。   他知道,这一切需要一个解释。   而这一切,说来话长。   “我当时仗着自己是帝国第一个拥有精神域的Alpha,在域外疯玩,跟异种打架,却不知道我弟也是如此向往。沈照一开始只是进行简单的义体改造,他想精神域不如我,那可以借助外力让自己变得更强壮。”   但沈照从一开始的嵌入义体,到后面觊觎异种天生的甲壳,到最后希望支配怪物……一步步步入深渊。   而最后的那条警戒线,便是发现了人鱼。   沈照知道人鱼种是天然的粘合剂后,便大规模地进行人鱼圈养,从一开始的采样取血,到后来的裁肢改造……他一手缔造了第一批异种军团。   当时沈曜并不止疯狂的战力背后藏了多少血腥,只是以为自己的弟弟找到了进化的捷径,并为止感到自豪。   直到第一波丧尸潮爆发。   “我终于意识到他做错了事,我将那群改造种全部毁灭,并且把试验区夷为平地,我以为这样能阻止他。”   却没想到沈照已经疯魔,他将实验搬到了不见光的地下,且获得了更疯的想法——如果人鱼掺入天然的基因中,会怎么样?   “当时我只是以为他放弃了,像正常人一样娶妻生子,过平凡的生活,所以当他把我的侄子……菲利尔斯送到我面前的时候,我以为那只是个孩子。”   谁也不知道,菲利尔斯是从人鱼女王的肚子里剖出来的。   沈照扭曲了人鱼的基因,破除生殖隔离,让人鱼诞生了第一个混血种。   “我从前想不明白,明明是个那么可爱的孩子,为什么不亲人,哪怕是我也花了三年的时间才打开他的心扉。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菲利尔斯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世。”   裴松凛微一骇。   人鱼的记忆是通过基因传承的,即便沈照瞒得再天衣无缝,他的孩子也从记事起就知道,他的父亲残害他的母亲。   “沈照残忍,他的孩子比他更残忍。他在长大之后不出意料地觉醒了精神力,成为超越我的存在,我一直以他为荣。”沈曜的脸色淡了一瞬,“直到后来,他亲手杀掉了沈照。”   菲利尔斯在步入成熟期后,带着被沈照遗弃的失败改造种将他的住处划为禁区,将沈照推向他曾经埋葬丧尸潮的深坑里,和人鱼女王葬在一起。   “但是他欺骗我,他说沈照是死于义体改造的反噬,在我眼前装得楚楚可怜。”   裴松凛眼睫微垂。   因为是自述,沈曜省去了很多与他有关的细枝末节。   但是他却能从人鱼的记忆中知道,沈曜元帅是个爱民亲民的明君,他在知道人鱼族被沈照残害的时候,一举承担了帮人鱼重建家园的责任。   他为了星际帝国的发展,能放下身位去每一个星区巡查民情。   沈曜几乎是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星际帝国。   他便是帝国史暗色长河中的恒星。   但是他甘愿成为帝国之光,却不知道有人想将他困在笼中,成为专属的太阳。   很明显,菲利尔斯这一辈子只信任沈曜。   这种信任又因为阴霾笼罩的童年,让沈曜晋升成了独一无二的存在。   菲利尔斯对自己的叔叔沈曜,产生了扭曲的感情。   “我想过纠正他,但是你知道……疯子的感情是无法改变的,他只会越来越疯。”沈曜垂眸,“他威胁我,想让我在帝国和他之间做出选择。”   九百七十年前,菲利尔斯找到了虫族的畸变体。   沈曜在千钧一发之际,到底是软了心,舍命将他从畸变体的口中救下来,成为虫口亡魂。   但是他却不知道,那也是菲利尔斯的利用。   菲利尔斯摸清楚了自己精神域的边界,他要通过吞噬畸变体来拓宽自己的精神域。   他需要人作为踏板。   但他下意识认为沈曜不会这么做,因为在他的眼里,没人会为其他人付出生命。   所以在沈曜这么做之后,他后悔莫及。   菲利尔斯得到了虫族的力量,却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肯护着他的沈曜。   “其实我在死的时候就知道他后悔了,我还挺高兴的,心想着小孩终于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谁知道……疯子受了刺激,更疯了。   他不择手段,重启沈照的实验,甚至将被沈曜保护下来,所剩无几的人鱼母族重新卷入了实验之中。   这一切,都为了让沈曜复活。   然后问他为什么。   沈曜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选择救下他。   “那怎么会是爱呢。”沈曜淡淡地说,“这世间上有各种媲美爱情的存在,为什么就不能只是我对他的亲情,对他的期望呢?”   “因为他一早就发现你很在乎他了。”裴松凛淡声说。   沈曜微顿,垂眼看着自己怀着已经散成半透明的精神体。   “是么?”   回答轻描淡写。   裴松凛看着四周随之溃散的精神域,意识到什么,垂下眼:“并不能说我可以理解他的感受,但是……飘渺无依的灵魂在想要抓住一件东西是,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执念。”   就像他和言欲一样。   只不过他们幸运的是,能够拥有对方,敢于抓住对方。   沈曜缓缓抬头,看了他一会儿,轻笑:“那天晚上你求婚的时候,我在场。”   裴松凛一顿。   “言欲虽然嘴上没有明说,但是心里已经说了一万遍‘我愿意’。”   “他比你想象中,更爱你。”   说完这句,沈曜的精神域彻底散尽,裴松凛恍惚了一下,才宛如梦醒。   柔软的手落到脸上,带着暖意。   他溃散的视线慢慢聚拢,终于看到怀里言欲的哭颜。   Omega哭得发不出声音,只是在他怀里流泪,伤心欲绝。   连着裴松凛的心脏都跟着一起疼了。   啊……心脏。   他迟缓地抬手,摸到了自己虽然缓慢,但依然在跳跃的地方。   人鱼的血液,在最后还是保护了他。   他笑了下,慢慢低头,吻住了Omega的侧脸。   “哭什么,小寡妇。”   低哑的嗓音从眼前传来,言欲终于停止了流泪。   然后就看到Alpha憔悴地看着他笑。   笼罩首都星的阴云散去,刻奇的光从环星带上缓缓照入,宛如朝阳的霞光。   一切有了实感,言欲终于彻底地感受到,都结束了。   他抬起自己疼痛无比的双臂,环住了裴松凛的肩膀:“我们都活着……”   “这不是你答应我的吗?”裴松凛轻笑,“鸮星门会把亿核聚能炮送走,我们能平安回家。”   言欲恍惚了一瞬。   那句话,只是为了让裴松凛离开撒的谎,他其实并没有把握。   可是现在,他们做到了。   “嗯,”他的眼泪沁在Alpha的肩膀上,“我们回家。” 第88章 088   ◎尾巴◎   首都星之乱在半年后完成了重建, 当初跃迁逃难的居民纷纷回归故土。   虽然俞家和韦佛联手压下了真相,但言欲当时凭一己之力将亿核聚能炮凭空消失的画面,还是通过星网流传到整个星际帝国。   韦佛是个知识分子, 同样也是用春秋笔法的好手, 言欲不知道他使了什么劲儿,总之他凭着元帅夫人被平安救出和菲利尔斯的狗腿被虫族啃完的前提条件, 将整个刻奇从帝国通缉犯变成了救世大英雄。   尤其言欲,他是元帅夫人孩子的事情已经被政府盖章认证。   虽然手段不光明, 但恪守了历史是由胜利者谱写的规矩, 要不是言欲和裴松凛极力拒绝, 韦佛可能还要顺理成章地给他安个官当。   “刻奇这些年虽然是域外海盗,但一点伤害帝国的事情都没做,之前对你的罪名都是帝国的误解,你又为什么不肯接受?”韦佛看着言欲,纵使想摆出严师的架势, 可偏偏眼前的两个黏在一块, 一副完全不介意他这个老师是什么态度的样子。   “老师您就别劝了。”裴松凛把下巴搭在言欲的肩膀上,“我们的蜜月还没度呢, 压榨劳动力也不是你这么压榨的。”   更何况,韦佛想让他们当的,还是帝国元帅。   韦佛看他那副显眼的样子就手痒:“这怎么能算压榨呢?言欲本来就是元帅夫人的孩子, 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言欲手里捧着温热的茶杯, 感受着非要贴脸挤着他的那颗脑袋, 面无表情地侧首磕了他一下。   裴松凛吃痛, 委屈巴巴地捂着额角离开了他。   “谢谢老师, 但是对比帝国元帅的名头, 还是刻奇老大的位置更适合我。”言欲垂首道。   “唉。”韦佛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直摇头。   两个没出息的学生。   想到这里,韦佛又问:“那……沈曜元帅?”   “沈元帅自从菲利尔斯死亡之后,他的精神域便失去了束缚,消失了。”言欲垂眸,“本来就是九百年前就不存在的人,失去了菲利尔斯的阻拦,便也顺从自然了。”   沈曜从来没有贪生久活的念头,菲利尔斯也是他唯一的心结。   了解了,便随风而散了。   裴松凛感觉到Omega情绪的变化,凑到他身前蹭了蹭。   小两口恩爱起来没完没了,再看下去要伤眼睛,韦佛甩手离开。   客厅里很快只剩下两个人,裴松凛按捺不住,又舔着脸蹭到言欲身边。   言欲放下吹冷的茶杯,抬手拦住他的脸:“老师刚刚在认真找我们谈话,你怎么一副没骨头的样子。”   “我在他眼底从来都是一副没骨头的样子。”裴松凛理直气壮,“更何况,我想贴我老婆有什么错?”   话音一落,他就看到言欲将杯子放到桌面:“谁是你老婆?”   “我是你老婆。”裴松凛软乖地搂着他的腰,娇得顺理成章,“老公?”   言欲:“……闭嘴吧你。”   拍开裴松凛的手,言欲便回卧室换了一身衣服。   “走吧,昨天说好要去看元帅夫人的。”   裴松凛没撒上娇,有点泄气,但也还是跟着换好衣服。   元帅夫人还是回到T1,被养在修复好的天坠城里,帝国最好的医生来看过她的病。   她在前期得了相当重的精神分裂,后期又因为药物干扰,无法恢复到正常人,但每天在服药和休息好之后,能有两个小时恢复正常。   裴松凛和言欲到的时候,她正由仿生人陪着在后院晒日光。   言欲跟裴松凛推门而入时,女人便回头,露出了苍白的笑:“小小。”   她说,她的孩子小名就叫小小。   言欲抬手撤走了陪伴型仿生人,俯下身看着她:“艾瑞亚夫人,今天我是来跟您辞行的。”   艾瑞亚顿了一瞬:“你……要去哪?”   “即便帝国也会有新的元帅继位,您不用担心,他们没人知道菲利尔斯做了什么,您依旧是受人敬仰衣食无忧的元帅夫人……您杀了您的孩子这件事,不会有人知道。”   艾瑞亚脸上的慈祥一僵,情绪退却之后,只剩下苍白。   她没有否认,只是回头看着很远的地方。   裴松凛安静地陪在言欲身边,没有讶异,也没有错愕。   毕竟他早就有觉悟,爱的人是言欲,也仅是言欲。   “您如果觉得不安心,依然可以那我当挡箭牌,只不过没人会威胁您了,所以病要好好养。”   言欲说完,便牵着裴松凛准备离开。   他确实不会再回来了,不仅是因为要跟裴松凛去度蜜月,更是因为他的家本就不在T1.   T11才是归属。   “你不恨我吗?”艾瑞亚倏然问道,“我曾经那么对你。”   言欲缓缓抬起眼睫。   他曾经做过一场梦,他在阴暗的通风窄道里遇见了一堆肉糜,然后在肉糜之后,被艾瑞亚捡了回去。   “你明明知道,我曾经拿你当成我的孩子的替代品,还……虐待过你。”   艾瑞亚在疯之前,亲手杀了她的孩子。   她隐约知道菲利尔斯的疯狂行径,她清楚自己的孩子倘若活下来会落得如何悲惨的下场,所以她在体外繁殖其间,砸碎了培育缸,把那尚未成型还未完全成为生命的“孩子”变成了肉糜。   就藏在通风窄道里。   她瞒了帝国上下,甚至骗过了自己。   艾瑞亚在无尽的觉悟和自责的痛苦中精神错乱,而后来逃脱实验室的2.0,成为了她寄托感情的容器。   也成为了她发泄的对象。   “恨这种感情太过无用和粗浅,也许有也许没有。”言欲牵着裴松凛的手,“那个答案能让您活得舒服些,便是哪个。”   从天坠出来之后,裴松凛一直盯着言欲的侧脸,直到被不耐烦地瞪了一眼,才乖乖地贴回去:“宝贝儿,我怎么品不出来,你对夫人是什么感情呢?”   按道理,他们不存在血缘关系,但是言欲又因艾瑞亚受了那么多苦,应该是恨的。   “我其实也不太清楚。”回到机甲内,言欲偏过头,“当时我的感情认知非常迟钝和缓慢,并不能理解人类正常的悲伤,喜悦,哭泣,但她总会抱着我哭。”   大抵,只是知道她流泪的时候有多伤心,所以便想她余生不再哭泣而已。   裴松凛慢慢扣着他的指尖,沿着他的左手徐徐抚摸,最终落到无名指上。   言欲还在等他的回答,见他沉默,本来想回头,却在下一瞬间被摘下了指尖的婚戒。   言欲心口一空,下意识伸手去抢,裴松凛却单膝跪地。   裴松凛握着他的指尖,将尚带温热的指环握在手心,自下而上地看着言欲,多了三分虔诚。   “言欲,上一次求婚,你没有说我愿意。”裴松凛将他的掌心贴到胸口,让他直接触摸着心跳,“我希望你知道,这是我的心结,是我往后多少年想起来都会觉得遗憾的事情。”   言欲眼瞳一颤:“我……”   “所以,我要重新求一次,求到你说‘我愿意’为止。”裴松凛认真地看着他,“以后我也不会让你再哭泣,没有隐瞒,没有背叛,没有误会,我爱你,嫁给我好吗?”   眼前像忽然飘了一层雾,言欲恍惚了一下,垂下眼:“你这样问我要怎么回答我愿意?”   裴松凛没想到他是在这上面挑刺,轻笑:“好,那我重新整理语言,如果……”   “我愿意。”   言欲俯身,攀着他的肩膀在他的唇中落下一吻。   “我愿意。”   裴松凛感受着他的吻,失笑:“怎么在这桩事情上,我们总不能达成一致?”   不是回答不准确,就是抢拍。   言欲看着他的笑眼,眼尾微扬,低头又往他的眉心亲了亲。   “我都答应你了,你的事情怎么那么多?”   裴松凛任由他埋怨,手已经顺着言欲的腰腹往下探去。   Omega很快就软了腰,被他抱在怀里。   “宝贝,想吃我的精神域了么?”   言欲垂在身侧的手颤了一瞬。   裴松凛作为人鱼Alpha,几乎浑身都是宝,不仅血液能治疗伤病,精神域也远比人类Alpha高出不少。   自从他记忆觉醒开始,便总克制不住地想吞噬精神力。   其他驳杂的精神域他需要成片的吞噬才能稍稍果腹,而裴松凛只需要一丁点,甚至不会伤害到他的身体。   这种超乎契合度的灵体一致,像是冥冥中的天造地设。   之前他是怕伤害裴松凛,而现在,却没想到裴松凛自愿成了喂食激起。   “猫猫一天都得吃两顿。”裴松凛小声贴在他耳边,“这周才只有一顿呢。”   言欲:“……”   裴松凛嗅过他的腺体,低声道:“该吃饭了,言猫猫。”   言欲蹭了蹭他的脸:“别折腾,你还要带我去看玫瑰星云。”   “好,”裴松凛沿着他的腮边轻吻,郑重地许诺:“这辈子什么都带你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