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种不同怎么谈?   作者:叶南九   文案   说起跨物种恋爱这个话题,   季夏作为非典型性代表之一,也来举个手。   他和男朋友就是其中个例。   男朋友是人,而他,是具僵尸。   不过男朋友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他平时隐藏的很好,除了爱吃点番茄酱,白天黑夜颠倒以外,再没有任何出格的表现。   和男朋友的感情也一直很稳定。   如果不出意外,他相信可以谈到和平分手的一天。   可结果,   意外还是发生了。   交往不到三个月他就发现,男朋友出轨了。   起因是在某个深夜,一个名为“琴”的人打来电话。   男友以为他睡着了接下,对面声音听不太清,只听到男友压着声的两句“在哪儿”“站那儿别动,我去找你”,之后偷摸下床离开。   到早上,拖着一副干虚脱的身子回来。   朋友说这是出轨,是把绿帽扣在了他头上。   叫他坚决不能忍,就算分手也得先找出这死渣男出轨的证据,锤死他。   季夏向来听劝,趁男友深夜再次外出,变装悄悄尾随。   然后就看见——   男友干脆利落地甩出两张黄符,挽着剑花刺向长发曳地的红裙“女人”,霎时鬼啸冲天,大地不停震颤。   季夏:Σ( ° △ °|||)︴   好消息:男朋友没有出轨。   坏消息:男朋友是天师!   坏消息+1:他之前隐藏身份断过男朋友两根肋骨,男朋友正到处抓他,发誓一定要宰了他。   一连串的惊喜砸地季夏晕头转向。   整晚吸着番茄酱,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翌日清早,   外出回来准备给小男友做爱心早餐的黎行(hang),因身份证号码不一样,被单方面分手。   黎行:“!”   #老婆死活要分手怎么办?#   #多大点事儿,重新追好了#   #老婆是僵尸呢?#   #什么僵尸?僵尸在哪儿?我老婆?绝对是你看错了#   #没看错?没看错怎么了?僵尸也是我老婆!#   【属性:呆萌可爱战斗力爆表僵尸受VS僵尸嚼吧嚼吧都要yue一口吐掉的恋爱脑天师攻】   ※※※   攻30,受身份证上比攻小七岁,实际上嘛…   现代鬼怪小甜文,1V1,HE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甜文 现代架空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夏,黎行(hang)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恋爱脑buff,他超爱!   立意:摒弃偏见,迎难而上。   ​ 第1章 他怎么还不来吻我。   男朋友最近不太对劲。   早上七点,季夏悄悄打开卧室门,偷瞄岛台旁准备早餐的男朋友,黎行。   黎行也刚从外面回来,衬衫都没来得及换,只随意挽了几道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手持锅铲煎着培根。   空气中很快弥漫出一股微焦的肉味,接着是芦笋清香。   培根、芦笋还有煎蛋……今天吃三明治。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回来就开始做早饭。   平常不管是刚回来还是刚醒,都会先给他一个早安吻的。   季夏习惯了每天的早安吻,就像植入身体里的指令必须要完成,不完成就会一直想,睡觉也睡不踏实。   他现在就处于这种状态,满脑子都是“他怎么还不来吻我”。   难道已经进入传说中的倦怠期了?正式交往至今也还不到三个月,是不是快了点。   季夏思维发散地很快,丝毫没发现有道人影正朝这边靠近。等他注意到,骨节分明淋着两滴水珠的大手已经把住门框推开。   黎行比他高出大半头,单手松开衬衫第一颗纽扣,轻声问:“昨天不是值的夜班么?不困?”   他说话腔调懒洋洋的,和他这个人一样透着股散漫不羁,和一丝不被察觉的疲惫。   季夏非常认真地想了下,正常值夜班的人这个时间都会感觉到困意,那他也必须有困意。   他点头:“有一点。”   “刚做了早餐,”黎行跟他商量,“吃完饭再去睡觉好不好。”   季夏有轻微的选择困难症,要是问先吃饭还是先睡觉,他会一直纠结,这样直接给他做出选择反而更好。   季夏再次点头,跟着人走出卧室。   黎行厨艺不错,培根和芦笋都煎地恰到好处,鸡蛋也根据他的喜好全熟,闻着就很有食欲。   最重要的,三明治可以搭配着番茄酱吃。   番茄酱是季夏最爱的食物,但必须得是酱或是汁,番茄不行。   黎行知道他嗜好这个,有空也会尝试自制。   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两边,有早间新闻作背景音倒也没那么无聊,黎行偶尔会上手控制他挤番茄酱的量。   每当这个时候,季夏就会反手指向他黄油刀上的果酱。和季夏相反,黎行嗜甜,总要在面包上涂满厚厚一层甜酱。   两人算是半斤对八两,谁也别想多指责谁。最后的结果,往往以黎行松手结束。   考虑到待会都要睡觉,早餐做的并不多。   几口吃完,黎行就去洗澡,季夏则在之后收了盘子放进洗碗机。   关掉背景音回卧室,刷完牙确保窗帘紧闭不透光,爬上床抱着被子又开始想“他什么时候来亲我”,“洗完澡应该就能亲了吧。”   抱着这种想法,季夏打起精神开始等。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随着太阳升起,季夏眼皮愈发沉重,脑袋一点一点的,慢慢滑进被子里。   这时,浴室门咔哒响了一下被人拉开。   淡淡的栀子花香率先飘出,床榻蓦地往下陷,身后随即贴上一股热源,一条手臂极其自然地横过来搭在他腰间。   轻浅呼吸喷洒后脖,带着股清新的薄荷海盐……刷过牙,可以亲了。   季夏强撑困意开心转过身,仰头一看,人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早安吻呢?   为什么不来吻他?   真的进入倦怠期,腻了!   季夏越想越气,红棕色的瞳仁一瞬间深红似血,他撑起上半身凑到黎行脖间,张嘴露出两颗左右对称的乳白尖牙。   “夏夏?”   正要一鼓作气咬下去,听到黎行叫他,季夏慌忙收起尖牙,褪去眼中血红幽怨地看过去。   可惜黎行没瞧见,困地闭着眼把人圈进怀里,贴着脸蹭:“怎么了?睡不着?”   “今天的早安吻。”   黎行微一愣怔,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不满,睁眼笑了一声,低头吻住那张委屈到翘起的嘴唇。   每日任务完成!   季夏的心情一波三折,立马好似风筝飞到了最高点,弧形优越的眼睛浅浅弯着,安心转过身去睡觉。   黎行又把他抓回来结结实实吻了好几下,险些擦枪走火,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昨晚那一战,中途莫名搅进一只僵尸,实在是太累了。   好在有香香软软的老婆可以抱。   *   两人一觉睡到下午三点。   闹铃乍响,黎行立即睁眼关掉闹钟,季夏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吵醒,裹着被子蠕动两下,毛茸茸的脑袋在他怀里来回蹭。   “今天排班了么?”黎行轻声问。   等了会儿才听到胸前传出一声极轻的“嗯”,季夏还是不太适应这么短的睡眠,每次都要缓冲很久。   “又是夜班?”   季夏没再说话,说明他猜得没错。   “天天夜班,身体怎么吃得消。”黎行对这个排班表颇有微词,“跟你们店长说说,我看他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   “没关系,我能适应。”季夏已经缓冲好了,退出他的怀抱挣扎起身,“最近只有我和小雯两个人,她一个女孩子不适合值夜班。”   “店长不打算再招点人?”   “……在招了。”季夏不擅长说谎,避开对视,溜去卫生间洗漱。   黎行就在他洗漱期间,简单煮了点意面搭配番茄酱,额外再做了三菜一汤装进保温饭盒给他当夜宵。   季夏在一家24小时便利店里工作,距离不算远,开车仅需十分钟。   吃完饭,黎行缠着人耳鬓厮磨一段时间,把人抱去卫生间擦干净手后,开车送人去便利店。   *   正值夏末秋初,过了六点,太阳逐渐沉下山谷,只留零星一点金粉余晖洒在云端。   苏小雯打着哈欠走出便利店,收走店外圆桌上的垃圾,就看见季夏和他那位男朋友从马路对面走来。   “呦呦呦,两位还真是亲热啊。”苏小雯抬抬浑圆的下巴,揶揄打趣。   季夏早习惯被她这么调侃,孩子气地吐了下舌,从黎行手里接过饭盒包放去仓库,苏小雯跟个小尾巴凑过去,“季哥,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呀。”   季夏每次带吃的都会给她分点,毫不夸张地说,苏小雯那张包子脸就是被这么喂出来的。   “酸辣土豆丝、椒盐鸡丁、糖醋排骨,还有玉米骨头汤。”   季夏跟报菜名似的,听得苏小雯眼前一亮,光是想象就已经开始流口水。   晚上有口福喽!   “跟着季哥就是好,每天都是大餐。”苏小雯笑嘻嘻地夸两句好话,季夏准备换衣服了出去。   黎行还没有走,正倚在收银台边,把玩着一支棒棒糖,见她出来招招手,苏小雯大步上前喊了声“黎哥。”   “你们店长呢?”   “刚出去见网恋对象,不过马上就能回来。”   苏小雯在这里兼职有半年,隔三差五就看到店长开开心心出门约网恋对象,不到半小时蔫头巴脑地回来。   不是被甩就是被放鸽子,都是常事了。   “黎哥找他有事?”苏小雯还是头回见他问起店长。   黎行拿出手机扫了那支棒棒糖,“你们店只有两个人是不是冷清了点,你不是还要上学么。”   苏小雯今年大三,还有课,平常只干几个小时,其他时间都是店长自己上。   人确实是少了点,可他们也只是一家小便利店,多招人就要多付一个人工资,实在没必要。   话又说回来,黎哥怎么突然关心起店里的事了?苏小雯疑惑皱眉,直到季夏换好便利店制服出来,她就明白了。   肯定是季哥一直排夜班,心疼了。   “确实,两个人太少了。”她清清嗓音:“要是不忙就等等吧,顶多二十分钟他就回来。”   “你要等谁?”季夏走过来正好听到这句,歪头问黎行。   “店长。”苏小雯冲他挤眉弄眼,“黎哥怕你辛苦,想跟店长商量多招个人。”   “我不辛苦。”季夏把人拉到旁边,不满地嘟哝:“你别做这种事。”   换到白天,才叫累呢。   黎行:“之前不是告诉我已经在招人了么。”   季夏:“……”   “也就最近几天。”季夏实在不善说谎,挠了挠脸颊避开他的视线,“过段时间就是白班。”   “过段时间是多长时间?我们好久……”手机不合时宜地进来一条特别提示的新消息,黎行快速看完,脸色微变。   季夏还在含含糊糊敷衍:“很快的。”   “好吧。”黎行忽然松口,“那就先这样,我还有事先走了。”   季夏点头应好,微微抬起下巴。   黎行每次走的时候也都会给他一个离别吻。   他满怀期待地等,谁知人说完就急匆匆走了,等季夏追到门口,只看到一个大步离开,要赶去哪里的背影。   “好啦季哥,再看就成望夫石了。”   季夏依旧站在门口,嘴巴蠕动两下。   离得太远听不清,苏小雯大声问:“你说什么?”   “他都没有亲我!” 第2章 “你们人类不是有个词,叫分手么?”   一天之内,季夏再被气到。   情绪起伏过大,瞳仁迅速染上血红,苏小雯顿觉不妙,急忙走出收银台,“哥,哥,控制控制,被看见就不好啦!”   连喊几声,季夏才堪堪压下眼底翻滚的红意,脸上爬满落寞、委屈,好似一戳就碎,叫人看了直呼心疼。   苏小雯也不例外,她尽力找补:“兴许黎哥是有什么急事。”   “什么急事亲一下都来不及?”   这话问得,苏小雯都不知道怎么回了,但刚刚黎哥看了手机脸色不太对,想来是真的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不过对于正在气头上的人,解释越多越没用。   “哥你别气,大不了……大不了下了班回去把他摁着亲半小时,不,一小时,亲解气了咱再放。”苏小雯小意哄着,给他拍背顺气。   还没怎么哄好,就又听到门口“哐当”一声。   自动感应门震了三震。余颂今那张大脸抵在玻璃门外压成饼,如丧考妣。   “店长?”苏小雯惊呼,“你怎么……”   这么快就回来了?   余颂今叹口气哈在玻璃门上,拖着沉重的脚步进来,声音堪比烧开的水壶:“她说,她家煤气忘关了。”   苏小雯:“……”   这年头居然还有人找这么老土的借口。   季夏:“那确实是大事,万一泄漏会爆炸的。”   苏小雯和余颂今同时扭头。后者呜呜几声忍不住干嚎,趴到店里的小桌子上,光打雷不下雨。   季夏不太明白他的举动,转头问苏小雯:“我说错话了?”   “没有。”苏小雯拍两下他的肩,语重心长:“你说的非常好,答应我,以后别说了。”   有了余颂今这个插曲,季夏暂时将没能完成的任务放一边,不厌其烦听对方哭他跟这个网恋对象的二三事。   听到天色彻底暗下来,季夏的精力越发充沛。   少年安安静静坐在灯下,湖蓝色的便利店制服简直就是为他量身打造,一束暖光打在头顶似在发丝上抹了层蜜糖浆,更衬得五官立体精致,白皙无暇。   现在没客人,苏小雯趴在收银台里,抱着腮帮犯花痴,从那双多情潋滟的桃花眼直直落到薄厚适中,水润光泽的红唇上。   黎哥走的时候居然能忍住不亲?简直是暴殄天物。这要是她对象,非亲到他哭不可。   苏小雯邪恶狞笑着,完全没注意到店里的鬼哭狼嚎已经消失。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余颂今都习惯了,只是每每想到自己短暂如梦的爱情,总有那么点感伤。   “我就不明白了,我对她们不好么?”   “好。”苏小雯隔着两排货架,大声说:“请网恋对象吃关东煮,还是从店里带过去的,多好啊。”   这特么要是她对象……看脸,脸好看,西北风她都愿意喝。店长嘛,长得就挺五大三粗,还抠门,换成哪个美女姐姐能受得了。   “去去去。”余颂今对着她擤鼻涕,“小姑娘插什么嘴,赶紧把关东煮再给我热一热。”   “略~”   苏小雯趁他不注意做了个鬼脸。   便利店位置还算好,正处两栋写字楼中间,到饭点陆续进来几名白领,径直走到冷藏区拿快速加热的速食。   余颂今来不及再伤感,赶紧让出位子,和季夏一起帮忙加热、泡面,一直忙活到八点后才有时间歇一歇。   “可真是累死我了。”送走最后一名客人,苏小雯松口气锤了锤腰。   此时看到季哥抱着饭盒出来,简直就像看到救星。   饭菜放进微波炉中加热,味道飘到哪儿,苏小雯跟着到哪儿。   余颂今都看不下去了:“贼丫头,店里剩下那些关东煮还不够你吃?”   “天天关东煮也会吃腻的好么。”苏小雯舔舔嘴角,眼睛直勾勾盯着微波炉,“黎哥做的菜多香啊。”   “那是人家给季夏准备的。”   “季哥胃口小。”   说着话,季夏给她分了大半的菜,苏小雯抱着装关东煮的一次性纸杯,特意晃到余颂今面前嘚瑟,“诶?你吃、不、到。”   甜香的排骨味直冲鼻间,余颂今生理性分泌出口水,他忙往回咽了咽,口不随心地嗤:“谁稀罕。”   下一秒,装有糖醋排骨和鸡丁的纸杯落入眼中。   季夏递过来,慢动作眨着眼,“我吃不了这么多。”   “我才不……”   话没说完,苏小雯撞了他一下,“季哥给你台阶下,差不多得了啊。”   余颂今撇撇嘴,望进那双清澈纯净的眼睛里,双手自动接过纸杯,“那我勉为其难帮你吃了吧。”   话落,立刻掰开一次性筷子,擦掉毛刺,夹起一块排骨塞进嘴里。   “是不是很好吃!”苏小雯抱着纸杯在旁边直跺脚。   余颂今疯狂点头,顾不上跟她说话,一口一块往嘴里塞,吃得满嘴流油。   季夏却不怎么爱吃这个,拧开了一包偷偷带来的番茄酱,吸着喝。   三人都吃得格外过瘾。   *   吃完收拾好垃圾,临近九点,苏小雯就要回学校了。   这时,自动感应门突然“叮咚”一声。   外面跨进来一双锃光瓦亮的黑色马丁靴,来人指尖夹着一根烟,凌厉的眼尾扫向店内两人微微拧紧。   “林牧!”余颂今舔走嘴角的甜酱,阔步迎上前,“大队长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来了?来来来,吃点关东煮。”   “不了,有点事找季夏。”许是烟抽多了,林牧嗓子有点哑。   “小雯,赶紧给林队长倒点水。”余颂今吩咐一声,领着人到休息区坐,“季夏去扔垃圾了,很快回来。”   前脚刚说完,自动感应门再次叮咚一声。   季夏扔完垃圾回来,看见林牧分外疑惑:“牧哥,你怎么来了。”   “有事找你。”林牧点点对面的位置,惜字如金又有种风雨欲来的紧迫感,“坐。”   季夏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坐了过去,一落座,林牧那双浅浅上扬的凤眼便落在他身上打量。   他问:“晚间新闻看过了么?”   苏小雯来送水,退到一旁掏出手机开始搜同城,热搜排行榜第一:【下午三点,城郊农业园区下水道里发现一具干瘪女尸。】   她两步挪到季夏身边,点开新闻给他看。   季夏仔细看过之后,点头:“怎么了?”   “尸检报告出来了。”林牧碾熄烟蒂丢烟灰缸里,挺括的肩背后抵到椅背上,双手交握搭在桌沿审视他,“尸体除了脖子上的两个窟窿没有其他明显外伤,而且全身有近90%的血液都不见了。我去看过,那个伤口有点像牙印。”   “被吸干了血啊。”苏小雯横插一句,顺着他的目光扭头看向季夏。   林队长该不会怀疑是季哥干的吧?   这不可能!   “季哥不……”正打算反驳,余颂今一把将她拉开,冲对面的人皮笑肉不笑,“林牧,你这就没意思了,季夏怎么可能干这种事。”   “我也不想怀疑,但现在就他一只僵尸。”林牧捏了捏眉心,例行询问季夏:“昨天晚上你在哪儿。”   “在这里。”季夏老实回:“昨天晚上我值夜班。”   “除了你以外,还有其他人可以作证么?”   “店长过了12点走的。”季夏抬手指向角落里的摄像头:“我整晚都在,你可以查。”   “是啊。”余颂今随声附和:“他整晚都在,绝对没有出去过,而且他不吸人血,这点你不是最清楚的嘛。”   老区没拆之前,余颂今和林牧是处了二十多年的老街坊,一开始还是林牧介绍季夏到他这儿来工作的。   “我清楚是清楚,问还是要问的。”林牧也不是真的怀疑,只是平常走惯了这个审问流程。   现在确认他与这件事没有关系,拧紧的眉终于得以松开,然而不过一秒又狠狠皱起,“既然不是你,就是还有别的僵尸㑲楓。”   “那这案子难咯。”余颂今表情夸张,“二十一世纪了,谁还会相信有僵尸啊。”   这话不用他提醒,林牧也知道。   真是僵尸作祟,他们刑警队出手也白搭。   话题逐渐偏移到这件离奇的案子上。   苏小雯放宽心,看了眼时间拎起布包,“你们聊,我先回学校了。”   “等等。”季夏忽地起身,“我送你。”   “不用了,学校很近的。”   “还是让他送送你吧。”林牧转头看过来:“真有僵尸,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   想起以前看的僵尸片,苏小雯不再拒绝。   她可不会蠢地认为每只僵尸都跟她季哥这么漂亮,而且那只听起来就很凶残。   她还想多活几年。   *   季夏暂时换下便利店制服,送苏小雯回学校。眼见两人走了,余颂今眼疾手快拉住也准备离开的林牧,“他们都走了,你就在这儿陪陪我呗。”   林牧垂眸瞥向拉住自己的手,忍不住笑:“出来开店还怕这个?”   “瞧你这话说的。”余颂今松开他,紧张地瞄向玻璃门外黑漆漆的空地,“真按照你说的是僵尸,谁不害怕?要是被咬一口可不得了。”   林牧重新坐回去,抽出两根烟,给他一根,“你这儿不就有个现成的么。”   “那能一样吗?”有人陪,余颂今七上八下的心稍稍平静了点,点上烟狠抽一口,“季夏看着可不像僵尸。”   “那他像什么。”   余颂今又叭叭抽两口,烟雾缭绕里,神情格外严肃,“……妖精。”   闻言,林牧剑眉微挑。   “真的,你别不信。”余颂今不吝夸赞,“自打他来啊,我这店里的生意好了不少,那模样招好多姑娘喜欢呢。”   “呵!”林牧咬着烟气笑了,“招姑娘喜欢,最后不还是被一个男人给勾走了。”   “也不能算勾吧。”余颂今小声反驳:“季夏懂个啥?别人一表白他就同意了。”   他见过一见钟情的,还从没见过一见钟情就确定恋爱关系且不是一夜情的。关键,稀里糊涂这么确定下来,还稳稳当当谈了两个多月,同居都有一个月了。   这进展迅速地,简直叫人嫉妒。   “我算是知道什么叫先下手为强了。”对照自己后,余颂今遭受到的暴击加倍,心里哇凉。   “得了,你可别学他。”瞧他这副备受打击的衰样,估计最近谈的网恋又泡汤,林牧摇头制止,“他是僵尸,本身没多少感情,现在不过是模仿人类而已,将来就算出现变故也能及时抽身。”   余颂今瘪着嘴哭唧唧点头,点到一半发现重点,“你不太看好他们。”   “僵尸和人有什么未来?寿命都不一样。”林牧仰头靠在椅背上吐出一圈烟雾,“就算现在能瞒过去,时间一长迟早穿帮,万一被对方发现……”   林牧没有继续往下说,余颂今也能明白,真到了季夏暴露身份那天,吓估计都要被吓个半死。   “这事,季夏清楚么?”   *   便利店距离藤州大学不算远,转两趟地铁,再走十分钟就到东门。   苏小雯在地铁上刷完女尸相关新闻,走出地铁站望着黑压压的四周,心里一阵发毛。   好在有季夏送她回来。   “季哥,其他僵尸长什么样啊?跟僵尸片中的一样吗?”苏小雯之前就知道季哥是僵尸,但一直不太敢涉及这方面话题,今天发生这事实在忍不住好奇。   季夏认真想了想,摇头:“没见过。以前在山上只有我一只。”   “那季哥怎么想到下山的啊?”   “老道士,”说一半,季夏换了个叫法,“牧哥堂爷爷买不起番茄了,叫我下山自力更生。”   这借口找得……也就骗骗季哥,估计是想让他下山历练,那也不对,他需要历练什么?   结合今天的新闻,苏小雯隐隐觉得自己接近真相:所谓历练,说白了就是打怪升级。   “季哥,你实力怎么样?打得过其他僵尸么?”苏小雯兴奋地握拳挥空气,“我帮你啊。”   季夏没有说话,只淡淡扫向她的拳头,似乎在问你确定你能帮我?   “我……我不给你拖后腿。”苏小雯放下手讪讪笑两声,转头又问:“那黎哥知道么?你的身份。”   提到男朋友,就又想到傍晚没有完成的任务,季夏的脸眼见着黑下去,冷硬地回了句“不知道”。   苏小雯眨眨眼,后知后觉他情绪突然转变的原因,赶紧把嘴闭上。但她本身是个坐不住的,沉默了不到三分钟又开口:“鲁迅先生说过,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鲁迅是谁?”   “这个你就别管了。”苏小雯把重点拉回来,“你打算一直瞒着黎哥?”   季夏摇头。   “那要告诉他?”   季夏想想还是摇头,莫名地不想让黎行知道自己的身份。   “季哥,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啊。”苏小雯小心翼翼地道:“我觉得你不可能一直瞒下去。”   时间短还好,时间一长再迟钝也会发现他身上的诸多异常,像什么只爱番茄酱,白天不喜出门,晚上精力贼好之类的。   鲁迅先生说过,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支撑,迟早有一天穿帮。   “我也不可能一直跟他在一起。”季夏抬起下巴哼了哼:“你们人类不是有个词,叫分手么?”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章,在晚上六点~ 第3章 学长没有女朋友,学长有男朋友。   苏小雯立在原地目瞪口呆。   发觉和季夏拉开了距离两步追上去,心脏咚咚狂跳。   她发誓,她只是想让季哥防患于未然,早点为暴露身份做好准备不至于太被动,没想到,季哥居然从源头解决问题。   等等……   “你从哪儿听来分手这个词的?黎哥跟你说的?”苏小雯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明明傍晚两人还好好的。   季夏举起手机晃两下,将她平时吃到美食的嘚瑟劲儿学得淋漓尽致:“网上。”   “网上九成九都是骗人的。”   苏小雯有点小私心,季哥要是真和黎哥分手,她以后就吃不着好吃的了。而且,今天只是离开的时候忘记亲一下,不至于就到分手的地步哇。   她苦口婆心:“分手可不能拿来随便说,一定一定要想清楚,你这件事也不是非得分手才能解决,肯定还有其他办法。”   季夏猛摇头。   他和黎行只能以分手结尾。却不是现在,现在他还舍不得。   黎行的血实在太香了,睡在他身边好几次都差点没忍住……要是哪天他愿意让自己咬上一小口就好了。   季夏脑袋空空,思维跳得极快,这会儿已经从分手转到香地他流口水的血上,只是想想嗓子就已经痒地受不了。   但他也很清楚不能咬,一旦吸食人血,老道士第一个灭了他。   “你别分啊。”他都跳过这件事了,苏小雯还在他要分手这事上较劲,搓着手掌竭力劝阻:“要是分了,我上哪儿吃那么好的菜去。黎哥人蛮好的了,下午不还心疼你老是值夜班,想找店长说说的嘛。”   季夏一时分不清她到底是为自己还是为他,抬手抵住她乱晃的头,“我没说现在分。”   “真的?”   “嗯。”   “那太好了!”   苏小雯高兴地差点蹦起来,远远瞧见学校大门故作矜持,“那就是我学校,我到了,季哥你回去吧,店长估计还在店里瑟瑟发抖呢。”   “我送你回宿舍。”   “啊?”苏小雯嘿嘿两声,忸怩起来,“不用了,学校里很安全的。”   “这么臭也叫安全?”早在出地铁站后,季夏就闻到了极重的腥气,原以为这附近有人工养殖的鱼塘,结果只有一座一眼望不到头的学校。   他很肯定,腥气是从学校里传出来的。   “臭?”苏小雯跟着到处嗅,只闻到围墙内外浓郁的桂花香,“没有啊。”   “你闻不见。”   苏小雯踏出去两步又立刻缩回他身边,声音都变了调:“哥你别吓我。”   “我说的实话。”季夏再问:“还要我送你回宿舍么?”   苏小雯警惕地看向四周,点头如捣蒜。   走进校门没多久,碰巧大一新生下晚自习,校园里一下子多不少人气,这才稍稍驱散了些不安。   绕过学生服务中心和第三食堂,再沿5号男生宿舍楼后的马路走到头右拐,对面临近操场的就是六号女生宿舍。   此刻正是人群最密集的时候。女生宿舍楼下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一对难舍难分的情侣。   苏小雯对此内心极其平静甚至毫无波澜,视若无睹地经过这些人,到楼前停下。   “这回我是真的到了,季哥,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噢。”   季夏望向她身后的女生宿舍大门,很快收回视线,“你也,晚上不要出来。”   “放心吧,我最惜命了。”苏小雯从包里掏出学生卡,扭头跑进宿舍。   确认她安全了,季夏没有过多停留,也没有好奇地去探究那份腥气的来源,直接原路返回。   *   苏小雯一口气爬上五楼,回到503寝室,五个舍友已经回来四个,都在忙着各自的事,要么刷剧,要么跟男朋友视频聊天or打游戏。   “心心呢?她还没回来吗?”苏小雯放下布包,就见整个宿舍只有2号床下桌空无一人。   邻座正在刷剧的宣蓉抬手指了指背对的床铺,小声跟她说:“早回来了,已经睡了。”   苏小雯跟着压轻声音:“她今天怎么睡这么早?”   宣蓉摊开手摇头。她也不知道,反正回来就看到方心怡爬上了床。   苏小雯又疑惑地看了眼2号床,忽然想起马上就要过洗澡的点了,拿出洗漱用品往楼下澡堂冲。   就在她风风火火走了之后,2号床上,缩在被子里的方心怡,哆哆嗦嗦睁开眼挠了挠脖子,长甲刮开颈侧贴着的膏药,露出两道猩红圆点。   与此同时,两张陌生的面孔堂而皇之走进藤大南门,正好错开从东门离开的季夏。   “我的天,这学校里藏了什么啊。”钟时琴把着罗盘,刚进校园就见指针杂乱无章地运转起来,两步退到黎行身边,干涩地吞口唾沫,“师兄,要不咱再去叫点人?”   “等你叫来,天都亮了。”黎行凉凉瞥他一眼,问:“家伙都带了么?”   “带了带了。”钟时琴从肩上取下一只布包递过去,“符纸、墨斗、红绳、铜钱剑,都带了。”   黎行:“糯米呢?”   “糯米?哦——也带了。”钟时琴转手又从自己的布包里掏出饭盒,打开之后热气腾腾。   黎行眼睛瞪地发直,“你煮熟了!”   “是啊,还热乎着呢,正好当夜宵。”钟时琴也不讲究,直接上手抓了放进嘴里。   没等嚼就被黎行狠拍脑门。   “你是不是蠢!我要生的,生的!你拿熟糯米喂僵尸吗?”黎行气得一阵心绞痛。   师父收徒的时候是不是只收了个胎盘?   钟时琴这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心虚地抱着铁饭盒抓糯米往嘴里塞。   “还吃!”   钟时琴赶紧把饭盒盖好放回布包,舔了舔嘴角的糯米粒,“我再去弄点糯米。”   “回来!”黎行叫住人,“荒郊野外的,上哪儿弄去。”   “那怎么办啊。”小声问着,冷不丁瞧见昏暗处一对相拥接吻的情侣,钟时琴连忙撇开头,大跨几步追上黎行,“学校里这么多人,僵尸不可能藏在这儿吧。”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昨天你不是看它朝这个方向跑了么。”   不比钟时琴蹑手蹑脚,瞻前顾后,黎行自我洗脑成学生,大摇大摆走在校园里。   出众的外形和个子,没有引出僵尸,反倒引来不少女大学生频频侧目。   借着路灯瞧清那张眉目深邃,鼻梁挺拔的神颜,加之散漫不羁的痞气,散发荷尔蒙青春气息的男大形象扑面而来。   任谁也想不到,黎行已经30,比娃娃脸的钟时琴还要大三岁。   “学长。”女大学生中总有那么几个,敢于为自己争取幸福,跑过来激动地问:“学长有女朋友吗?”   “学长没有女朋友。”黎行笑盈盈地,不等对方拿出手机又道:“学长有男朋友。”   女生延迟两秒,看向他身边的娃娃脸男生,直说不好意思。   “没关系。”黎行好脾气地摇头,“不过你不要误会,他不是我男朋友,我男朋友比他好看多了。”   钟时琴:“……”   出师不利,女生悻悻跑回同伴身边。   不到一分钟周围有意无意的视线陆续减少,取而代之的是飘在风中的一句“学长是gay”。   “秀恩爱就秀恩爱,拉踩我干嘛。”钟时琴鼓着腮帮不满。   他还没有女朋友呢。   “什么叫拉踩,我这说的实话。”黎行大步向前,嘴角浅浅挂着笑,“夏夏本来就比你好看。”   他老婆世界第一好看。   “咦惹!”钟时琴做出嫌弃的表情,抖鸡皮疙瘩,“真有你说的那么漂亮,改天介绍我认识认识呗。”   他倒要看看什么样的天仙,能把师兄迷成这样。   “再等等,他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别吓着他。”黎行其实有点担心,季夏胆子那么小,要是知道他是天师得吓成什么样儿。   ……算了,现在还是别想了,正事要紧。   绕过教学楼来到宿舍区,走到6号女生宿舍楼外,黎行骤然停下。   钟时琴低头摆弄着罗盘,一个没注意撞上人后背,鼻子都红了。   “师兄?”   “这里不太对劲。”   钟时琴揉揉鼻子,伸出罗盘,只见指针转地比刚才还要快,“可这里是女生宿舍,咱们进不去啊。”   黎行拿过罗盘,沿宿舍外墙绕,指针虽一直不停地转,也有快有慢,凭此就能知道它大概藏在哪个方位,可以省去不必要的精力。   果然,绕到西侧偏僻的一角,指针明显转动地更厉害了。   “在这儿守着。”黎行把罗盘还给他,“此刻人多灯亮,它不可能贸然现身。”   僵尸畏光,白炽灯效果不显但对刚出世的僵尸也够用了。   钟时琴收起罗盘,这会儿就从布包里掏出一把雷击木剑,严阵以待。   然而没等多久,女生宿舍先传来一阵喧闹,不到十分钟一辆救护车从远处开了过来。   “你去看看。”黎行用下巴点点人群聚集的地方。   钟时琴收起木剑跑过去。   也就在这时,一道散发着腐烂腥臭气息的影子从六层楼顶直直跳下,悄无声息落在黎行身后。   黎行不动声色从怀里捏出黄符,观察着地上慢慢逼近的影子,待一双长甲伸到后颈,反手将符纸贴上去。   “啊!!!”   狰狞干瘪的脸上,登时冒出缕缕白烟。   趁僵尸暂时被黄符镇住,黎行立刻从布包里掏出一把红绳。   正要上前锁住,僵尸忽然又开始动了,长甲愤怒地撕下黄符,直冲黎行掐过来。   黎行紧急后退,顺道观察附近几棵树的方位,几步跃上树,将红绳绕在枝头又轻巧地跃到另棵树上,绑好绳子后跳下来拉住中间的线。   等僵尸跳着扑上来镇定松手。   “噼啪!”   僵尸被红绳击中,震出数米之外仰倒在地,很快又笔直站起,转身一蹦数丈高地逃离学校。   藤州大学位于郊外,夜晚的马路上少有人烟。季夏正往地铁站方向走,兜里嗡地传出一声震动。   他掏出手机,来电显示:苏小雯。   “季哥季哥,大事不好了!我舍友好像被僵尸咬了!”   季夏刚将手机放到耳边接听,一道影子从天而降,张开没有他好看的尖牙。   季夏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脚踹过去。   夜风阵阵,影子在空中飞了好一会儿落地,笔直站起后,跳着倒退两步。   像是开了3倍速地往其他方向跳远。   【📢作者有话说】   僵尸:呜呜呜,太可怕了! 第4章 季夏:轻轻踢了他一脚。   “……哥,哥你还在么?”   听筒另一头,久久听不到他的声音,苏小雯急地呜咽,“哥你说句话啊。”   “我在。”季夏将手机重新贴回耳边,音量不大却格外熨帖稳妥:“你别怕,他跑了。”   跑了?   什么跑了?   苏小雯赶紧擦擦眼角滋出的润意,压着声问:“哥你遇到僵尸了?”   “嗯。”季夏学林牧惜字如金。   苏小雯愣两秒,跟个机关.炮开始突突:“你不是回去了么?在哪儿遇上的?他跑了不会还回来吧?哥,要不今晚我跟你一起值夜班吧。不行啊,明天早、八!”   她一下问了太多问题,季夏有些转不过来,晕头转向回忆着,一句一句回:“我在马路上,快到地铁站遇上的,他往东边跑了,暂时应该不会回来……学校里有天师。”   最后一句他猜的。   不然,藏好好地干嘛跑出来?   女生宿舍楼下,几名医护正用担架将面色发白、浑身抽搐的女孩从楼上抬下来,救护车附近聚集了不少围观看客。   听他说有天师,苏小雯吸吸鼻子,雷达似的在人群中搜索,尤其定格在救护车附近。   这样有目的地找,还真就让她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男生。装束和普通学生别无二样,身前额外斜跨着一只灰布包,布包左下角绣着显眼的黑白图样。   “季哥,我好像找到了,你等我凑近点看噢。”   苏小雯挤开人群,借救护车透出来的光彻底看清,那团黑白是一块掌心大小的八卦图。   不用问,布包主人肯定就是季哥口中的“天师”。   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倒是挺年轻的,要不是季哥提醒,任谁都以为这只是来凑热闹的学生。   伸长脖子去看被送上救护车的舍友,目光落到某处,一瞬无比震惊甚至是惊恐,继而退出人群跑远。   “等一下……”   “雯雯。”宣蓉六神无主过来拉她,“班导还没来,你陪我送心心去医院吧。”   真是天师,就算那僵尸回来也不怕,现在心心这边最要紧。苏小雯果断放弃追过去,和宣蓉一起上救护车。   霓虹光影闪烁着,伴随一阵急切鸣声消失拐角尽头。   *   “师兄,有个女孩被僵尸咬了,师兄?”钟时琴急忙跑回去,却不见黎行人影。   他边喊边找,冷不丁看见树上垂下两道红绳,“师兄你干嘛呢?”   “僵尸跑了。”黎行跨坐枝头,乜他一眼继续拆红绳,“保不准还会回来,我得在这儿守着,你赶紧带着生糯米去医院。”   “记住,是生的。”   钟时琴这会儿倒不犯蠢了,为难地挠着鬓角,“师兄,那是医院。我带着糯米去,人家以为我搞迷信呢。”   “谁让你光明正大地去了?”黎行把拆下的红绳扔他头上,叹口气改变主意,“……算了,叫你吕师兄去一趟。”   *   救护车一路疾驰进最近的市第三人民医院。   目送方心怡被推进急诊室,苏小雯心不在焉地安慰着宣蓉,等辅导员赶来,借口上厕所又给季夏打去电话。   季夏此时正在换乘地铁1号线。   “季哥,我到医院了。”苏小雯躲到拐角,回头瞥眼急诊室小声问:“被僵尸咬了,是看不好的吧。”   “不一定。”正好一班地铁开过来,季夏进去后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有僵尸血清或是生糯米,都好办。”   前者不易得,后者还是很容易的。   苏小雯:“这么晚,也没地方买糯米啊。”   “你没有天师有。”   “天师……”提到这个,苏小雯就来气,“他看一眼就跑了,我都没叫住。”   “天师不会不管的。拖得时间长了,你舍友会同化成僵尸,到时候更麻烦。”他合理猜测:“学校里应该不止一位天师,有可能跑回去报信了。”   这边刚说完,苏小雯就看到远处急急走来两个人,身前斜跨着娃娃脸男生同款布包,布包左下角一样绣着八卦图。   “还真是!天师来了,季哥我先不跟你说了。”苏小雯匆忙挂了电话回到急诊室门口。   原以为天师会很快过来,没成想等到急诊室的门开了,也不见那两人。   “初步判断病人是急性贫血。”医生将缴费单给她们,“我们先给她输了液,再住院观察一晚看看。”   宣蓉和辅导员打起精神,得知只是贫血,虚惊一场松了口气,只有苏小雯紧紧皱着眉,隐约明白了天师为什么不现身。   ——谁会想到是被僵尸咬的呢。   病床随后被推出急诊室。方心怡双目紧闭,脸色依旧白得吓人,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迟早跟季哥说的同化成僵尸。   得想个办法支开其他人让天师来治。   去病房路上,苏小雯不停转着她的小脑袋瓜,真是用的时候才知道容量有多少,这会儿愣是一点辙都没有。   怎么办?   “方心怡应该没事了。”辅导员缴完费用回来,走到病床前给人压了压颈间的被子,随后就对她们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就先回去吧,我在这边看着。”   “好。”没等苏小雯想出合理的借口,宣蓉拉她一起离开,见她时不时回头,放宽心反过来安慰:“放心吧,医生不也说是贫血嘛,休息一晚就会没事的。”   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苏小雯忧心忡忡,应她一句再次回头。   走廊另一头过来了两个男人,正是刚才在大厅看到的天师,他们径直停在方心怡病房前,礼貌地敲了三声门。不久,房门被人从里打开,两人没有任何停留就进去了。   辅导员请他们进去的?不对吧,辅导员……   眼前忽然冒出辅导员给心怡压被子的举动,抓着被子微微抬起再放下,像是在确认某件事,之后就急着把她们赶走。   这么说,辅导员也知道心怡是被僵尸咬了?那她就放心了,只要天师在,心怡就有救了!   苏小雯不在这件事上继续较真,电梯上来后,拉着宣蓉进去。   *   彼时已过十点,季夏抵达便利店附近的青岩街站,下车收到苏小雯报平安的信息:【天师给我同学治疗去了,明天我再去看看。】   季夏用指头戳了个“好”回复过去,迎着月光发现,两天没剪的指甲又长了,他加快脚步回到店里。   “回来了,怎么去这么久?”林牧还没有走,一只手抵着耳朵侧身看过来,眼神说不出的幽怨。   他实在不想再听余颂今网恋被甩那些事了。   季夏先到收银台找指甲钳,言简意赅:“小雯舍友被僵尸咬了。”   “哦,被咬了。那我……”林牧反应过来音量翻倍:“被咬了!”   “已经送医院了,天师也去了,不会出事的。”剪完指甲,季夏舒服多了,再拿出锉刀将每一个指甲锉圆。   林牧大步跨到收银台前,仔细问:“怎么回事?僵尸怎么跑到学校去了?”   “跑到学校还是本来就藏在学校,不知道。”季夏将苏小雯电话里说的一五一十告诉他。   越听,林牧的眉头皱地越深,比听余颂今的网恋故事还累:“农业园区距离藤大不远,八成就是同一具,但凡事无绝对,万一是两具……学校那种地方,瞒不了多久啊。”   季夏用纸巾包好剪下来的指甲,扔掉后才道:“他跑了。”   “跑了好啊。”余颂今在边上松口气,又立刻扭过头问:“你怎么知道他跑了?”   “我在校外遇到了。”   “然后呢?你把他打跑了!”   季夏换了个更贴切的说法,“我轻轻踢了他一脚,他就跑了。”   余颂今:……   林牧:……   这个“轻轻”和他们理解的不是同一个意思吧。   林牧战术性咳嗽一声,叮嘱:“仅此一次,以后不要随便暴露自己。队里还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如今有个能把僵尸踢跑的在,余颂今大方放了他,一整晚待在季夏身边。   “店长,你不回家睡觉吗?”   “我在这儿一样的。”   仓库里有现成的折叠躺椅,余颂今决定下半夜就睡在这儿,可比在家里安全多了,还有人能聊聊天。   “季夏,你在僵尸里什么等级啊?能把别的僵尸一脚踹飞,不低吧。”   “不知道,我之前没见过别的僵尸。”   余颂今猜测他应该很强,否则林牧堂爷爷也不会放心让他下山,而且虽然不大适应太阳光,季夏也不至于一照到光就起反应。拿这点来说,就已经秒杀普通僵尸了。   他得好好抱着这个大腿。   “今天你不是遇到一个嘛。对了,那个长什么样啊?”   “嗯……牙黄还有黑斑,身上臭的。”季夏没有细看僵尸的脸,只看到嘴里两颗焦黄的尖牙,就觉得好丑。   “是这样吗?”余颂今搜出网图给他看。   网图上的僵尸,牙画得不明显却是白的,季夏眼睛斜过去,点评:“比这个牙丑多了。”   “我是问他长的……”余颂今话说一半反应过来,季夏是僵尸,估计以僵尸的审美,就是牙好不好看。   他龇牙咧嘴地问:“那你觉得我好看么?”   “你牙缝里有菜。”   余颂今老脸一红,赶紧用牙线抠,也彻底歇了跟他聊天的欲望。   过了12点,困意逐渐涌上来,刷着手机昏昏沉沉闭上眼,感觉也没睡多久,早上五点四十的闹钟就在耳边嗡嗡响个不停。   余颂今翻身关掉手机,动作幅度过大,吧唧摔下咯吱响的折叠躺椅,立马清醒。   搓搓脸走出仓库,店外已经有些蒙蒙亮了,季夏的精神开始走下坡路。   他都这样了,想必其他僵尸也不可能再出现。   “回去睡吧。”余颂今走到收银台叩两下台面,叫他早点回去休息。   与此同时,藤大校园里,黎行熬地双眼通红,抓了两只红衣女鬼也没等到那具僵尸。   【📢作者有话说】   黎行:尸尸啊,你还回来不?给个准话噻。(抓狂)(揪头发)(摔下树)   季夏:被我踢跑啦~(悄悄露头) 第5章 今天吃的真饱。   眼看天快亮了,周遭气压越来越低,甚至隐隐有种黑云压顶的错觉。   灌木丛里,两只有点岁月痕迹的女鬼,绑在一起后都不敢再哭出声,就怕旁边这位爷气儿不顺抬手灭了她们。   “学校伙食就是不错啊。”她们做鬼的尚且能看懂人脸色,钟时琴就跟瞎了,大口咬着热腾腾的菜包回来,还问:“师兄,来点不。”   装有豆沙包的塑料袋递过来,透明袋子里热气积压过剩,凝成了粒粒水珠。   “……这就是你出去俩小时的成果?”   熬一晚上,黎行像被艳鬼吸干了精气,眼下一团乌青,下巴冒出了些许青茬,就连原本整洁的衬衫也因抓鬼摔进灌木丛变得皱巴巴。   比起填饱肚子,他其实更想回去抱着季夏睡上两天两夜。当然,前提得把这件事收尾。   钟时琴赶紧把嘴里的包子囫囵咽下去,结果噎地太急卡嗓子眼儿里不上不下,一张脸涨地通红,灌了好几口甜豆浆才好不容易缓过来,声音也随之矮了下去,“附近没发现僵尸踪迹。”   “我想也是,要回来早回来了。”黎行托腮望着天边翻起的鱼肚白叹气。   天已经亮了,僵尸是绝对不会这个时候再回来的。但有一点他始终不明白,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藏身校园,肯定是这个学校有什么吸引他这么做,不出意外,在自己追出去后就会回来。   也是想到这点,黎行才会选择留下静观其变,结果真就这么跑了?这叫什么事?   “吕师兄那边情况怎么样。”黎行接过豆沙包随意啃两口问。   钟时琴立马去联系,十分钟后给出答复:“不太好。吕师兄说那女孩儿被咬已经超过一天,糯米也只能缓解表层尸毒,完全清除还得要僵尸血清。”   “等会儿。”黎行抬手制止,“你说她被咬超过一天了?”   “……对哦!”经他提醒,钟时琴也觉得这件事蹊跷得很:“咱们前天晚上碰到的,那个时候他已经吸干了一个人,怎么还会连续去吸人血?”   “或许……是有两具僵尸。”   黎行啃完最后一口包子,心沉地厉害。现在一具就够头疼的了,再来一具是嫌还不够乱么?   “那个女孩是个突破点,你让吕师兄多费点心。”黎行搓两把脸,将女鬼交给钟时琴,“学校和农业园区附近三公里内都给我列入重点排查目标,晚上再多叫点人,两具怎么也得先擒住一具。”   嘱咐一声,黎行拖着满身疲惫离开藤大。   回到家,太阳也才冒出一点尖。黎行换上室内拖鞋走到沙发边垂直倒下,想着休息会再去给季夏做早饭,趴在沙发里沉沉睡过去。   季夏此刻还没有完全睡着,外面发出一点轻微声响就醒了,他摘下遮光眼罩打开房门,透过影影绰绰的绿植看到沙发上趴着一个人。   是黎行,他的血实在太香了。   季夏遥控关上客厅里的窗帘,等外面彻底暗下拉开房门出去,悄咪咪走到沙发边蹲下。   黎行侧趴着紧紧闭着眼,睫毛不算多却足够长,季夏没忍住,伸出手指拨了拨,玩地没意思了又去戳脸,点在颊侧一颗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痣上。   “黎行,我饿了。”   客厅杂物不多且足够宽敞,季夏哪怕轻轻地说,也会传来一阵空灵的回声。   声音散去,室内再度安静下来。   季夏:“我要吃饭。”   依旧无人应答。   季夏转而将手指伸到他鼻尖下,一股微润的热气喷在指头上……有呼吸,还活着。   他的声音越发地小,“那我去吃饭啦。”   这回他不等了,偷偷溜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袋番茄酱蹲到岛台下咕叽咕叽,美滋滋地喝起来。   声音不算大,但在绝对安静的空间里,像极了吱吱偷食的小老鼠。   黎行潜意识里皱了下眉,把脸完全埋进臂弯里,没来由地梦到两具僵尸,狂性大发在校园里肆意撕咬学生,满地血水横流,残肢断臂堆积如山,天空都好似染上了一层厚厚的血浆。   入目是令人恶心透顶的红,随行天师也陆续折了进去,钟时琴最惨,被生生咬断脖子死不瞑目,嘴里还含着半块包子。   ……   转眼就只剩他一个人孤军奋战。   这时,其中一具僵尸抓住了季夏,狠狠揪着他的头发往上拽,迫使他露出白嫩细腻的脖颈,腥臭涎丝滴落下去,发黄泛黑的尖牙继而抵在那截长脖上。   季夏害怕地浑身发抖,眼眶里很快蓄满泪液,啪嗒啪嗒往下掉,嘴却被皮都皱到一起的手用力捂住。   黎行全身都在发力,尖牙戳破白玉似的皮肤,鲜血源源不断蜿蜒流淌那一瞬,双腿用力一蹬咕噜滚下沙发,后背咚地撞到茶几脚。   “嘶!”   黎行被疼醒了,脑袋还没完全醒神,晕晕乎乎爬起来就往卧室里跑。   打开门,屋内漆黑不见一丝光亮,他两步奔到床边打开床头暖灯,亮光乍现,明显瞧见隆起的被子外露着一点乌黑发顶。   黎行小心拨开被子,人侧身安安静静睡着,脸颊不知道压到哪儿了,留了条浅薄的印子。   察觉到有光落在头上,眉头微皱跟着调整睡姿,又要往被子底下缩,黎行赶紧关掉床头灯,松了口气从噩梦中缓过来,俯身在那红红的唇瓣上亲了亲。   “早安,夏夏。”   黎行没有吵醒他,轻手轻脚关上房门出去,掏出手机才发现早已过了中午12点。   早上只吃了两个豆沙包,这会儿倒有些饿了。   他走进厨房打算做点什么,先看到电饭煲上放了只笼屉正在保温。打开盖子,一股甜腻的热气涌出,里头正蒸着红糖馒头和小米糕。   旁边台面上贴着张便利贴:不准浪费!   右下角是用黑笔画的一只尖牙小幽灵。   黎行咬着糖馒头,忍不住笑出声。中午就吃着馒头和米糕,一点都不剩,休息了会儿去问师兄那边的具体进展,消完食到客卫去洗漱。   回到卧室,季夏还没有醒,黎行尽可能地放轻动作爬上床,抱住人从紧闭的眼睛一路亲到嘴唇,最后到他藏在黑发下的耳垂。   季夏无意识缩了一下,埋头蹭进他怀里,也不知撞到哪儿了,黎行闷哼一声,把人抱地更紧。   “夏夏,我都吃光了哦。”   温热气息一个劲往季夏耳朵里钻。   “有没有奖励啊?”   季夏动来动去不回他。   黎行又一个人自言自语:“你饿不饿?我喂你好不好?”   “不说话就当你答应咯。”   季夏梦见老道士念经嗡嗡嗡地,实在受不了了跑出去,手上拿着一根棒棒糖,他不喜欢吃甜的,架不住棒棒糖自动往他嘴里塞。   ……一股薄荷海盐味。   热热的,像是要吸走他肺里所有的空气,手脚也像被什么束缚住了,动弹不了。   季夏难受地睁开眼,一张大脸近在眼前,黎行好似要将所有重量都压到他身上。   “醒了?”   他一睁眼,黎行就发现了,退出来亲着他的嘴角,语气比平时软了不止八个度,蹭他鼻头问:“饿不饿?”   季夏缓了缓,反应过来他完成了每天的任务,抱住人摇头:“我吃早饭了。”   两袋番茄酱!   “吃过就好,现在我有点饿了。”黎行说着又吻了过去。   季夏找到喘气的机会,急忙说:“我给你蒸了糖馒头。”   “我知道,那个我已经吃了,全部都吃光了。”   “那你怎么还饿?”   黎行:“……”   老婆过分美丽,怎么有点呆呢。   他要是真说“吃你”两个字,不会真以为他要吃了他吧。   算了,实际行动吧。   黎行手伸到床头柜里拿出安全套,哄着:“做我们上个月做过的事。”   一个月前,他们其实就已经做过了,只是当时不知道是不是准备工作没做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季夏直喊疼,后来就再也没有做过,顶多用手。   如今一个月过去了,应该也缓过来了吧。   稍稍提醒,季夏想起了那件糟糕的事,满脸抗拒:“疼。”   “我好好研究过,这次肯定不会疼了。”黎行急忙保证,抱着他去卫生间做准备工作。   事实证明,黎行的嘴骗僵尸的鬼。   虽然没有上次那么疼了,季夏还是不适应,中途好几次都想露尖牙咬他。   最后改用手挠。失算的是,昨晚刚把指甲剪了,那点力道对黎行来说就跟挠痒痒差不多。   黎行渐入佳境,勇攀高峰。   不小心把人折腾过了头,后续上药,脖颈处的红痕怎么都遮不掉,只好在衬衫里额外再套一件高领打底。   磨磨蹭蹭地,晚上七点半才到便利店。   *   店里今天只有余颂今一个人,老远看到黏在一起的两人,想起自己如镜花水月般流逝的网恋,不禁悲从中来。   直到他看见黎行脸上鲜明的巴掌印,心里一下子平衡许多。   吵架了呀,吵架好啊,他最喜欢看这出了。   余颂今乐呵呵地,两分钟后,自闭了。   屁地吵架!   床上干架还差不多。   瞧黎行那不值钱,偷摸给人揉腰的样子,余颂今只想用扫把把这对恶臭的情侣……不行,季夏可是他的粗大腿,那就把黎行给叉出去。   余颂今在心里恶狠狠地勾勾画画,可惜没等落到实处,黎行接到电话就走了。   这回倒是没忘记离别吻,就是时间不太对。   店里正是忙的时候,旁边大楼里来了一群白领,刚好看到这一幕,其中有个挂着实习工牌的波波头姑娘当场失恋。   【📢作者有话说】   余颂今:妹砸别哭,还有哥(叼玫瑰)   姑娘:不吃关东煮,谢谢。 第6章 千万不能被发现身份!   “小夏,刚才那是你男朋友啊!”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呀?”   “身材好好,模特儿吗?”   ……   黎行走后,这群白领借着加热米饭的工夫七嘴八舌。   现在这个年代,男生和男生已经不算什么稀奇事,大家纯粹就是想八卦两句。   自从季夏到这家便利店工作以来,附近几栋楼的人有事没事就会提到他。   没有缘由,就是好看。   少年一身便利店制服干干净净,凑近还能闻到袖口附近散出的一点薄荷柑橘香。手也漂亮,根根长指饱满透亮,薄薄的手背下淡青筋脉一览无余,无论是给客人夹取商品还是加热饭菜,有那双手忙前忙后,食欲都好了不少。   这冷不丁有了男朋友,八卦的人就更多了。   季夏有一点比较好,情绪还算稳定,手上忙着给他们加热饭菜炸物,还会一句一句回他们。   “是男朋友。”   “在一起快三个月了。”   “不是模特,做家居设计的。”   “那你们怎么认识的啊?”   “谁追的谁?”   ……   明明答完了又被缠着问东问西,余颂今都看不下去了,端碗泡好开水的面硬挤到季夏跟前,扯开嗓子喊:“刚才谁的泡面。”   “我我我,我的。”   余颂今把泡面递过去,扭头对季夏道:“这儿我来,你去给收银台那边的几个结下账。”   打个岔,白领们就熄火了,大都热好饭菜带回公司,偶尔那么两个去休息区刷着手机吃饭,吃完就走。   等这波人走光,余颂今闲下来了叨:“那些人就是图个乐,没必要问啥答啥,以后不想说就不说,再不济岔开话题也就这么回事。”   他这话似乎是为自己着想,季夏没有任何迟疑应下。   乖地简直想让人犯罪。   好在余颂今时时刻刻记着他是僵尸,牢牢把持住自己的心,坚决不动摇。   晃走脑子里的废水后,一通忙活到九点,独享完季夏分的小酥肉,到仓库换下便利店制服,“今天一整天都没怎么休息,晚上就拜托你咯。”   季夏正要点头,自动感应门“叮咚”一声往两侧打开,苏小雯拽着肩头的布包带子,低头走进来。㑲楓   “小雯?”余颂今疑惑:“你今天不是休息么?”   “我有事……找季哥。”苏小雯吞吞吐吐地,说有事,半天也不见她继续开口。   “啥事啊?”余颂今看不得她这样,“有话直说呗,还是当我面儿不能说?”   苏小雯连连摇头,“不是不是,就是我同学——”   她心一横,将今天去医院探病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他们,“心怡说那具僵尸是她爷爷,十六年前就死了。天师知道以后打算今晚诱出心怡爷爷,杀了他。”   苏小雯声音越说越矮。   季夏不太明白她说这些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作为一个已经在社会上打拼几年的老油条,余颂今一下子就听出了她话外音,“你不会是要季夏救你那同学的爷爷吧?”   “不不不,不是的。”苏小雯摇头加摆手,“就是,我就是想让他们见一面。”   这跟余颂今猜测的相差无几,反正都是要季夏出面,他毫不客气地骂:“你疯了吧。别说那是僵尸,他还吸过血!再说了,你让季夏去,万一他被那些天师发现了怎么办?尽想着你同学,想过季夏没有?”   “我也没办法,她哭的实在太……”苏小雯还想狡辩两句,撞上季夏干净的眼神,头彻底埋了下去。   便利店也因此陷入到诡异的安静中。   直到又一声“叮咚”响起,林牧咬着烟走进来,睨了眼旁边垂着脑袋不说话的苏小雯,目光转向季夏,“我倒觉得可以一试。”   “哈?”余颂今被这一个两个的气笑了,对林牧更不客气,“你昨晚还让季夏不要随便暴露自己,今天就给忘了?”   “没忘。但现在情况有变,出现了两具僵尸。”林牧走到垃圾桶旁,弹走烟灰叹了口气:“今天早上有几名天师去警局查看女尸,确认的确是被僵尸吸干了血,而苏小雯那个同学也被僵尸咬了。可后来查明时间对不上,这两者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晚上十点左右。”   “怎么可能一个在农业园区,一个在学校?”余颂今听着也觉得不大对劲,“所以才觉得有两具僵尸!”   林牧面色凝重地点点头,“事后我们再去问已经醒来的受害人,套半天话得知咬她的是自家已经过世的爷爷,祖孙感情很好,发现天师打算去对付爷爷就在医院里闹。”   “她闹也不能……”余颂今瞥眼季夏,差一点动摇的心再次坚定,“她闹怎么了?已经死过一次的人理论上就已经不是那个人了。再说了,祖孙感情真的很好,她爷爷还去咬她?”   “天师也是这么跟她说的。”苏小雯弱弱回了一句,“没用。”   林牧紧跟着道:“这个女孩是个变数,很大可能要捣乱,现在除了她爷爷以外,还有一具,那具僵尸从他吸干人血就能看出凶残程度,必须一次就抓到,中途如果出现意外,无法保证后果。”   这样掰开揉碎了解释,余颂今才勉强能够接受,说到底是怕抓捕另一具的时候出岔子,最好最优的办法就是先安抚女孩这边。   想明白后,他不再发表意见,将这个决定权交给季夏自己。   林牧也知道这件事不该来麻烦季夏,但眼下只有他能行动,“你放心,抓捕现场我全程参加,绝不会让你有暴露的可能。另外,苏小雯同学这边,就让她和她爷爷见一面,最好是让她再被咬一口,咬重点。”   “啊?”   “啊?”   余颂今和苏小雯同时发出疑惑。   林牧抽完最后一口烟,碾熄烟蒂冷呵:“怎么?以为任性妄为不会付出代价?”   两人先是摇头,很快又重重点几下脑袋。   刚开始还以为他转性变仁慈了,果然,林大队长还是一如既往地狠。   季夏倒是没他们想得多,林牧说什么他点头照做。去仓库换下便利店制服,拉下高领红痕已经消地看不见影了,将打底衫也给换下,只穿一件熨烫平整的白衬衫。   出来跟着林牧离开。   苏小雯见状也急忙追着跑远,还不忘冲身后大喊:“店长,我明天下午没课来上班。”   “好嘞。”余颂今笑着挥手,目送几人消失黑暗中,半天后反应过来追出门,“哎哎哎!怎么又留我一个啊?好歹把我也装走啊!我也想看!苏小雯,季夏,林牧!狗日的。”   又留他一个人看店是吧。   余颂今骂骂咧咧,再看四周黑暗的环境,一米八六的大高个忍不住抱着手臂搓两把,加快脚步回店里。   “请问可以给我一杯水么?”   走到门口,身后忽地响起一道微弱的声音。   借着店内打出来的光,余颂今慢慢转过身,看到不远处走来一个穿职业套装的姑娘,小松口气点头,“当然可以,进来吧。”   姑娘软侬细语,道声谢跟着人进去,余颂今大步走在前面去给她倒水,没发现这姑娘脚后跟全程不着地。   *   此时,林牧开车带季夏和苏小雯上了高架。   苏小雯坐后排开窗吹风,随意往高架桥下瞄,就看见一排杂乱的红色尾灯,“怎么回事?车祸?”   “十二车连撞,路都堵死了。”林牧回她一句,从储物箱里拿出一只左耳穿着铜钱耳坠的狐狸面具给季夏,“戴上这个。”   季夏乖乖接过去戴上,左右两边的红丝带于指尖翻飞,牢牢绑在后脑。   精美妖艳的面具搭配立耳上两块串在一起的古铜钱,怎么看怎么怪异。苏小雯原想安分会儿,看到铜钱还是忍不住担心:“这东西,季哥戴着没事么?”   季夏摇了摇头。   林牧替他解释:“没事,他学过道法。”   ……   “那就好。”   既然没事,苏小雯就放心了。   赶去农业园区前,先到医院接方心怡。   他们到的时候,方心怡正试图爬窗逃跑,对此林牧毫不意外:“你不是想见爷爷么?我带你去见。”   方心怡戒备地往后退,苏小雯大着胆子过去抓她手,“别怕,他们真的带你去见爷爷。”   有同寝的舍友在,方心怡稍稍放下戒备心,既是对苏小雯解释,也是对林牧,“我只是想再见爷爷一面,小时候他最疼我了。”   “是是是,最疼你,那我们走吧。”林牧语气算不上多好,甚至能听出其中的讽刺之意。   苏小雯平常就不太敢惹这尊大佛,这会儿更甚,拉着方心怡赶紧上车。   接到人,林牧话不多说转道开往郊外。   农业园区四周早已拉开警戒线,疏散了所有园区工作人员,天师们也在紧密布置阵法中。   人群中,一眼瞧见过来的林牧,黎行慌忙转过身,瞥见旁边道友布包里的羽毛面具,抽出来戴自己脸上。   “诶你?”   “道兄,借用一下。”   他将面具匆匆戴上,才发现是化装舞会用的半截面具,只勉强遮住了上半张脸。   “道兄,你这东西……”   “舞会途中临时被拉过来的,不要就还我吧。”   “要的要的。”   好歹能挡点脸。   钟时琴布置完园区北门跑回来,结果一堆人里愣是找不出自家师兄,还是黎行伸手把他拽到旁边。   “师兄!你怎么……”   “小点声。”黎行反手用一块米糕堵住他的嘴,两手把住肩膀转过他的头,“看到那个穿冲锋衣的男人没?”   钟时琴两三口吃完米糕,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确实有个宽肩窄腰贼爷们的男人正跟吕师兄说着什么,咕咚咽下口水点头,“看见了,怎么了?”   “我大舅哥。”   “啊!”声音还没完全放出去,又被黎行拿一块米糕堵住,“叫什么叫,被他发现就完了,所以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能叫我师兄,不准说出黎和行两个字,听到没!”   钟时琴又被噎着了,赶紧嗯嗯啊啊地应,等人好不容易放开他,连灌几口水才把堵在喉间的米糕冲下去。   属实没想到,师兄泡的居然是市刑警队队长的弟弟!   真是太有种了!   【📢作者有话说】   黎行:我泡的时候也没想到啊!!!   林牧:呵呵!我也没想到,家里好好一棵白菜就这么被撅了(发力咬牙)   季夏:嗯?你们在说什么?我不吃白菜(暴风吸入番茄酱…) 第7章 好香的血,和黎行不相上下。   黎行选择性无视他这段莫名其妙充满敬佩的目光,趁林牧暂时还没有注意到这边,擦过人群身后赶去园区南门。   这里也是通往藤大最近的方向。   两只僵尸会不会同时出现尚且不知,唯一肯定的,是绝对不能让他们有机会进学校,重现梦里的惨剧。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只要闭上眼,梦里那一幕幕血红就会自动浮于眼前,画面也总是定格在季夏那双被恐惧和绝望笼罩的眼睛上。   只要一想起那双眼睛,心头没来由地烦躁,黎行索性猫到实验室楼下,从兜里扒拉出一支香橙味棒棒糖缓解心情。   夜风不时吹起面具上的羽毛,左耳亮白色的蓝牙耳机里传来滋滋电流声,“师兄,北门和东门准备就绪,就差……”   话还没说完,一声狂吼平地四起,却不是从耳机里传来的。   黎行将棒棒糖顶到一侧腮帮,仔细辨别声音来源,夜风又迎面送来一声吼——从西边传来的!   那里是农业园有机蔬菜种植区。   怎么会在那儿?   他点点耳机,“小琴,西门谁守着?”   “我去问问吕师兄。”钟时琴效率极高,很快问到答案,“徐三白徐师兄赶过去了。”   “现在?”   “没办法,徐师兄也是刚接到消息赶到藤州。不过西门那边提前设有阵法,僵尸估计是入阵了。”   *   有机蔬菜种植区外。   苏小雯和方心怡暂时躲进附近仓库,听到外面的怒吼声,双双抖成帕金森。   “雯雯,真的没事么?”方心怡屈膝抱腿缩在角落,声音染上哭腔。   苏小雯也想哭,更后悔自己干嘛非要蹚这趟浑水,但现在来都来了,再后悔也没用。   她强装镇定:“没事,有我季哥呢。”   “他跟我们分开后就一直没回来。”方心怡死死抓着她手,“而且,而且刚才那个声音……绝对是僵尸,人不可能发出那么大的声音。”   “那你说怎么办?”   “要不,去找你哥哥。”   未知的危险就潜伏在四周,确实只有和季哥待在一起才最安全。   苏小雯壮着胆子浅浅冒个头,又怕一出去就撞上僵尸,没出息地缩回来。   方心怡亦步亦趋,苏小雯退回来,她也跟着往后退,不知踢到了什么硬东西嘭地一声。   极度安静的仓库里传来回响,吓得两人大气都不敢出。   苏小雯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硬着头皮转过去,身后是一排排摞整齐的塑料篮筐,筐里装的都是应季的蔬菜水果。   透过窗外洒进来的月辉看到有小黄瓜,想到季哥最爱红番茄,她立刻动身翻找起来,找到装有番茄的篮筐从中拿出几个。   也不忘给方心怡手里塞两个,“遇见僵尸就往他脸上砸,少说能拖延点时间。”   方心怡抱住掌心大小的番茄,半信半疑,“这个对僵尸有用?”   别的不知道,反正季哥吃,对其他僵尸应该也有点用。   “管不了那么多了,走。”   苏小雯一手一只红番茄,包里还揣了俩,前面打头猫着身子往门口溜。   眼看距离大门还有几步,两人身后毫无预兆地传来蔬菜瓜果滚落的声音。   方心怡下意识就要回头。   苏小雯赶忙腾出一只手拽住她,这会儿是真要哭了,“不要往后看。”   粗重的哈气声慢慢靠近,方心怡吓得腿都软了,“现在怎么办?”   “跑!”   苏小雯将手里的红番茄用力掷向身后,拉起方心怡开始狂奔,跑到门口一鼓作气拉开铁门——买彩票都没她中奖几率高。   一前一后两具僵尸,跟闻到味儿似的。   苏小雯哇哇乱叫拽着人往旁边躲,边跑边扯着嗓子呼叫:“季哥季哥,快来救我狗命啊!再不来,您贴心的饭搭子就要被啃啦!”   命什么的无所谓,饭搭子不能丢是不是。   门外僵尸刚跳进来,铁门随后轰隆一声砸下,库房里顿时扬起满空间灰尘。   正上演猫捉老鼠的两人一僵同时扭头。   灰尘散去,白衣少年突兀地出现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的狐狸面具上,立耳两块串在一起的铜钱发出“哐啷”“哐啷”清脆的响声。   苏小雯宛若看见天神,放下心哇哇大哭:“季哥!你可终于来啦!”   “嗯,我来了。”   季夏踩过门板走进来。   每走一步,苏小雯面前的僵尸忍不住往后跳着退一步。   跳着跳着,转身又要跑。   “爷爷!”方心怡原本躲在苏小雯身后,危机解除后睁开眼,月光漏进来看见僵尸身上的寿衣,急忙扯着苏小雯,“那是我爷爷。”   “你爷爷怎么了?”她不提还好,一提苏小雯气不打一处来,“你爷爷刚才不也照样追着你跑三圈。”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苏小雯就不明白了,“你家老了的人不火化的么?”   搞出这种事。   “十六年前我们村还是土葬。”   方心怡底气略显不足,愣怔望向跳着跑远的爷爷。过去了十六年,她其实已经记不清爷爷的样子,但是一看到他,就会想起幼儿园时期,爸妈工作忙没时间,每次都是爷爷风里来雨里去骑着小三轮接送她,给她做好吃的糖糕。   她最喜欢爷爷做的糖糕了。   “爷爷——”   本来就是让她和爷爷见一面才带她来的,苏小雯叹口气,指向要跳窗的僵尸,厚着脸皮求季夏,“季哥,那是她爷爷,帮个忙抓回来呗。”   “好。”   季夏动作极快,没等那具僵尸逃出窗外,几步过去拎住后颈。   一股强压瞬时自头顶笼罩下来,僵尸几乎没有挣扎,乖乖任他揪着。   “徐师兄,阵法果然被破坏了,而且你看这边。”   “给我搜,僵尸一定还在附近。”   ……   不远处传来说话声。   季夏当机立断拖着僵尸跳出去,双手举过头顶跑远。   苏小雯拉着方心怡紧跟其后,后者惊得眼珠子都瞪大了一圈。   “你哥他——”   “少见多怪,天生大力而已。”   有季夏在,苏小雯的胆子能上天,鼻涕眼泪一擦,到他跟前指挥路,“从南门走,南门听林队长说只有一个天师。”   季夏举着僵尸调转方向,气都不带喘一下,沿着围墙一路躲躲藏藏,就快抵达南门却蓦地停下。   “怎么了季哥?”   “有人。”   季夏放下僵尸扔给她,苏小雯习惯性接一手,待看清自己接的什么玩意儿,转手又扔给方心怡。   反正这是她爷爷。   “季哥,咱们赶紧躲起来吧。”   “你们去躲,我去会会。”   面具下,漂亮的桃花眼幽幽泛起红光,季夏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   好香的血,和黎行不相上下,同样让他兴奋地止不住颤栗。   必须要去会一会。   季夏像是接受到召唤,嘱咐她们藏好两步蹬上树。   就在他走了之后,强压在头顶的束缚感陡然消失,僵尸哈出两口腥臭的气,再次张开尖牙朝距离自己最近的方心怡扑过去。   *   与此同时,实验室楼下。   黎行一口咬碎棒棒糖,警惕地望向四周。   实验室周围种了许多香樟树,每一棵都又粗又壮,正值秋初枝繁叶茂,夜风徐徐吹动树叶,也带来了别样的气息。   黎行垂眼感受气息来源,确认方向抬手朝树上弹出棒棒糖杆。   下一秒,一道白影迎面从树干上跃下。   幸好今晚满月,不需要照明就能看清周遭的景象,包括来人脸上的狐狸面具,以及那双赤红的眼睛。   僵尸?不对。   黎行来不及思考,立刻抽出两张黄符射过去,来人竟竖起中指和食指化作刀,将黄符从中间一分为二。   这下更可以确定不是僵尸。   黎行又从随身布包里取出一串红绳,来不及布阵,直接甩出去缠住对方,用力收紧后下拉到近前拽住。   微热的掌心握住脚踝,季夏眨眨眼,一计回旋踢了过去,黎行抬手挡住,万万没想到挡了跟没挡一个样。   他飞了!?   有生之年除了坐飞机还是头一次体验飞,感觉不太妙,撞到实验室大门,玻璃稀里哗啦碎一地,五脏六腑都好似跟着错位。   黎行费力站起身,赶忙摁下蓝牙叫支援,“吕师兄,南门有情况,快来。”   能一脚把他踢飞十米远,显然不能用人的标准衡量,又不像僵尸,那两具僵尸他都接触过,根本没有这么大本事。   妖还是鬼?   咔吱——   愣神间,对方踩着玻璃碎片走进来。   看来没那么容易收手。   黎行咬牙掰回脱臼的手臂,擦掉手背上的残血,心跳越来越快,近乎到一种不可控制的状态,脑神经完全被兴奋取代。   “再来。”   他哑声朝人勾了勾手。   季夏也不客气,主动发起进攻,意外的是刚刚连他一脚都受不住的人,竟能从他手里过招了。   而且每一次都比上一次厉害。   季夏再次被对方抓住脚踝甩出去后,爬起来都懵了。   但是相比毫发无损的他,对方情况更糟糕,手臂脱臼两回,腿上扎了块铁片,脸也肿了,完全就是在透支体力。   季夏不玩儿了,两步跳出实验楼,一跃上树,回头看了眼拖着伤腿追出来的人,几个跨步消失林间。   【📢作者有话说】   晚上的季夏本文战力天花板。 第8章 “你嫂子胆子小……”   自西向南吹来一股甜腥味。   季夏加快脚步回去,蹲在茂密的树枝上往下看,丑僵尸正趴在名叫方心怡的女孩身上,贪婪地吸着她的血。   血因子肆虐,顺风飘进鼻间,季夏险些把持不住从树上栽下去,两颗乳白尖牙不受控地伸出来——喉间突然好渴。   季夏忍㑲楓不住挠两下,新长出的指甲发了狠,脖颈上赫然几道鲜红的爪痕,越挠越深。   好在这时,地面响起一声微弱呻.吟,及时唤回他差点失去的理智。   季夏跳下树蹲到趴地上的苏小雯身边,用指头戳她脸,苏小雯很快被戳醒,睁眼看到眯眯笑的狐狸面具,拽住他衣服晃,“季哥,心怡又被僵尸咬了,你快去救她。”   “不去。”   “谢谢季哥,季哥真是大好……诶?”苏小雯愣愣眨两眼,指向都快被吸干的舍友,“她被僵尸咬了。”   “牧哥说了,让她长记性。”   除了老道士,季夏最听监护人林牧的话。   苏小雯挖空脑袋,林队长在来之前好像确实说过类似的话,她以为只是吓唬吓唬,谁想到真不管啊。   “好季哥。”她舔着脸求,“你就帮帮她吧,真被咬死,哪边都不好交代。”   季夏依旧没有动作,支着脑袋问:“怕么?那些僵尸。”   苏小雯忙不迭点头,仓库里被两具僵尸追,怕地她魂儿快都飞了,“这不是有季哥你在嘛。”   “如果今天晚上没有我呢?”   没有他……   苏小雯垂下头不说话了,季夏替她说,“没有我,今晚你就死了,不止你,那些天师也得跟着遭殃,这些都是因为你这个朋友。”   苏小雯的头又往下埋了埋,对他说的这些不置可否。   事实上她也怨方心怡,要不是她,根本没有今天这出,但现在的问题是,“她被吸晕过去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啊,而且林队长说的是咬重点,让她长教训。”   苏小雯解释着,从包里掏出一只红番茄讨好地递过去。   季夏盯住那只番茄几秒,起身过去揪住正在进食的僵尸。   许是吃饱了有力气了,竟想对他发起反抗。   乌漆嘛黑的爪子戳到眼前,季夏握住轻轻一掰,枯瘦干瘪的手腕就跟断了似的无力垂下。   听到远处杂乱的脚步声,季夏再次将僵尸举过头顶往刚才的方向抛过去,林间传来好一阵枝叶断裂的声音,如果仔细听还有一声极轻的闷哼。   季夏拍两下手,解决完僵尸举起方心怡,“我们走。”   “哥,您能把她从头顶放下来么。”   僵尸,苏小雯可以理解,太丑太臭,抱着膈应,拖着会有痕迹,可方心怡是人啊。   “她身上有血。”   苏小雯又不说话了,默默揣好红番茄,跟着他绕一大圈,避开闻声赶来的天师成功回到车上。   一上车,季夏就将生死不明的人扔后座,摘下面具抱着两只番茄有滋有味地吸起来。   *   同一时间,实验楼外。   收到黎行紧急求援,吕方足足带够了八名天师赶来,抵达现场后,状况简直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   实验室大门拦腰断成两截,四周玻璃悉数震碎,室内满地狼藉,遍布破碎的灯盏瓷器,无一处能下脚,门外也到处都是香樟树的残枝。   院子里,黎行身负重伤,被一具僵尸横压在下面。   吕方大骇,立即伙同其他天师对僵尸展开围剿,钟时琴趁机扶起黎行暂退一旁,看清他身上的伤,惊呆了,“僵尸这么厉害?”   “屁!”黎行抓下面具,脸色煞白还在阵阵冒冷汗,“出现了一个比僵尸还要厉害十倍的家伙,不,是百倍、千倍!差距太大了。”   钟时琴看出来了,吕师兄轻轻松松就擒住了那僵尸,没道理黎师兄会伤成这样。   他很疑惑,“什么样的家伙?”   “戴着面具看不见脸,力气非常大。”兴奋感下去后,黎行才发觉肋骨断了两根,“说不上来是不是人,身上有温度……脚踝特别细。”   钟时琴:“什么?”   “我抓住过他的脚。”黎行回想当时的场景,抓住脚踝之后,对方非常反抗,“那应该就是他的弱点,等下次见面——”   “别下次见面了。”钟时琴提醒他,“你这伤回去怎么跟男朋友说?”   黎行啪地回神,捂着肋骨扭头:“……有复原丹么。”   “师兄,咱不修仙。”钟时琴嘴角狠狠抽了两下,扯过他一条手臂搭在后颈,“赶紧去医院吧。”   “可是夏夏那边要怎么解释?”   “实在不行直说好了。”   “然后每次出任务都让他跟着担惊受怕?”黎行捂着肋骨无奈叹气,“你嫂子胆子小,被他看见我这样,指不定要哭鼻子呢。”   ……   钟时琴严重怀疑师兄在跟他秀,而且有证据,“那你自个儿想办法吧,反正我是想不出来。”   扶着他上车后,畅通无阻地开往医院。   “头儿,那些天师将两具僵尸都抓到了!”   东门入口附近,林牧瞥眼开走的商务车收回目光,“记得叫他们留一具抽血清,医院里还有个等着用。”   “是!”   林牧碾熄手中烟蒂,随口问:“刚刚开走的是天师的车,有人受伤了?”   “好像是,南门那边听说蛮严重的,实验室一楼全部报废。”顶着锅盖头的小警察满脸担忧,“头儿,园区明天不会要向咱们赔钱吧。”   “赔个屁。”斜长的眼尾微往上挑,林牧眉间藏不住地桀骜,“有本事叫他找那些天师赔。得了,事情估计都差不多了,剩下的你们去跟那些天师对接,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林牧将收尾的工作安排下去,绕大半圈回到车上,拉开车门正对上抱着番茄啾啾吸的季夏。   季夏眨巴两眼,迅速把番茄藏到身后。   “我都看见了。”林牧坐上车,瞧见他的举动有些好笑,“哪儿来的。”   季夏连连摇头辩解:“不是偷的。”   “是我。”气虚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苏小雯弱弱举起手,“我偷,也不叫偷吧,就……拿了几个。”   “下不为例。”林牧还不至于为了两只番茄定他们的罪,只是,“别老是吃番茄,偶尔也吃点其他好的。”   季夏安下心,把番茄从背后拿出来,边吸边说“好”。   林牧摇头叹口气,启动车辆先将方心怡送回医院。再出来都快一点了,问苏小雯:“宿舍现在是进不去了,你打算怎么办。”   苏小雯看看他再看季夏,“我去便利店凑合一宿吧。”   “好。”   林牧直接一趟车将他们送到便利店门口。   下车后,季夏仰头轻嗅两下,眉头猝然皱起。   “季哥怎么不走了?”苏小雯跳下车,目送林队长开车离开后,两步到他身边。   季夏:“有臭味。”   “臭味?”苏小雯跟着到处嗅,只闻到附近路边的桂花香,“没有臭味啊。”   等等,这段对话是不是有点似曾相识。   苏小雯立马抓着他,上下嘴皮子开始嘚啵打架,“这里不会也有僵尸吧。”   也不对啊,便利店里亮着灯,余颂今还坐在休息区抱着脸冲他们笑,怎么看都不像有僵尸的样子。   “和僵尸的味道不一样,像是汽油。”   季夏跨步进店,臭味扑面而来。他循着味道走到休息区,在余颂今面前晃两下,“店长。”   余颂今放下托腮的两只手,嘴角仍呈45度地笑,“你们回来啦。”   “事情完美解决。”苏小雯从季夏身后探出脑袋,瞧他眼下熬出了好大的黑眼圈,“店长,你要不回去休息吧,都成熊猫眼了。”   “没事,我还可以继续。”余颂今又抱住腮帮,冲着窗外扬起愉悦满足的笑容。   “这么开心?”苏小雯在他身边来回转,“中彩票了?”   “是被鬼迷了。”   季夏靠近人再嗅,确认臭味是从余颂今身上传来的,但他身上没有任何汽油的痕迹。   “鬼!”苏小雯几个大步跑回季夏身后,“那店长怎么办?”   季夏环顾一圈,走到供奉财神爷的神龛前,端起紫檀香炉拜三拜,“小雯,找个干净杯子,再倒上半碗纯净水。”   苏小雯动作很快,端着水过去,季夏撮一把炉内的灰洒进水里,用竹筷快速搅拌。   “……这不会要喂店长喝吧。”   “嗯。”   搅拌均匀后,季夏一手捏住余颂今鼻子往上抬,迫使他张开嘴,另只手将调和的水给他全部灌进去。   “找个盆来,他要吐了。”   苏小雯跑前跑后,从仓库寻到一只塑料小盆,刚放下,余颂今扭头呕出一滩黑油。   味道臭得,苏小雯捏着鼻子立刻躲出去三丈远。   吐了足足五分钟,胆汁都快吐出来了,余颂今终于缓过神认清人,“季夏,你回来啦。苏小雯?你捏着鼻子离那么远干嘛?我艹!好臭!”   季夏指向他面前的一滩呕吐物,“你晚上碰见谁了。”   “晚上?”余颂今往盆里瞟,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可惜已经没东西吐了,“晚上遇到的人多了。”   季夏:“我们走后呢。”   “走后……”余颂今捏着鼻子,恍然想起,“你们走后来了个OL,问我要水喝。”   季夏:“只是这样?”   余颂今迟疑两秒点头。   “那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么?”苏小雯隔着两排货架,大声问。   余颂今原本还记得,再想就想不起来了。   “应该没错。”   “什么没错?”   余颂今被他们给说糊涂了。   苏小雯双手做成喇叭状,吼着道:“你遇见了鬼。”   “不可能!”余颂今张嘴就是反驳,“那么漂亮的小姐姐怎么可能是鬼?”   “你不是想不起来她的样子么。”苏小雯指着他面前的塑料盆提醒:“刚才可是季哥救的你,季哥能说假话吗?赶紧把你这东西处理了。”   再看面前黑乎乎油腻腻的一滩,余颂今手脚冰凉,又向季夏确认,“真是鬼?”   “不出意外,是的。”季夏以前偶尔阴天跟着老道士出门,见过山脚下的村民被鬼迷,跟他不相上下,“真是鬼,她还会来找你。”   余颂今顿时寒毛直竖,抱住他,“季夏,我的好季夏,你有办法救我的对不对?”   “我没有。”   “那我不是完了!”余颂今嗷嗷地哭,“怎么这样,我的命也太惨了吧!季夏,季哥,季老爷,季神,你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我死啊。我死了谁给你们发工资啊。”   “对哦,工资。”苏小雯触发开关,加入阵列,“季哥,你给他支个招呗,这个月工资还没发呢。”   噪音磨地耳朵生疼,季夏摁了摁,道:“我没有办法天师有,你去找,他们就会来。”   哭声暂停,余颂今吸着鼻子抽噎,“真的?”   “不骗你,不过现在不行,他们正忙着别的事,女鬼今天估计也不会再来了,等天亮吧。”   已经连着好几天夜班,男朋友都有怨言了,季夏干脆趁这个机会请个假。   待到清早,趁太阳出来前,收拾东西回家。   到家刚打开门,手机上进来一条新消息。   【黎行:临时接到通知要出差几天,冰箱里准备了饭菜,记得热一下再吃~mua】   【📢作者有话说】   季夏:(▼ヘ▼#) 第9章 季夏:今天不开心,一拳一只鬼。   钟时琴接完电话回病房,推开门就见师兄单腿打着石膏上身缠满绷带,还在身坚志残摸手机噼里啪啦打字,连个眼角都没分给他。   “找到理由跟嫂子解释了?”   “嗯。”发完消息,黎行放下手机,间隔不到三秒就又重新拿起来看有没有回复,“我说我出差几天。”   “这是个好主意。”躲着不见,不知道他受伤也就不会问了,“不过师兄,你这满脸满身的伤,可不是几天就能好的,回去之后还是会穿帮。”   “到时候再找别的理由。”消息发出去不足一分钟,黎行看手机不下十次。   这个点季夏按理说刚到家,应该看到了,怎么没有回复呢?   他试探性再发一句:【番茄酱适量蘸,吃多了对胃不好。】   一只尖牙小幽灵的表情包很快甩过来,还是动图,点开之后,小幽灵抱着番茄酱仰头挤进嘴巴里,晃着腮帮子嚼吧嚼吧。   黎行被这张图逗地肋骨隐隐抽痛,“三天,不,两天……现在!就现在,给我办出院手续。”   “你疯了吧。”钟时琴被他嚷着出院吓到,“现在别说我,医生都不可能放你走,还是好好歇着吧,我先走了。”   “去哪儿?吕师兄那边?”   钟时琴晃了晃手机,嘿嘿笑,“刚接到一个单子,有人撞鬼,你不是行动不便嘛,上面让我去看看。”   *   临近十点,钟时琴抵达青岩街站附近,根据顾客提供的详细位置顺利找到万森便利店。   自动感应门“叮咚”一声。   钟时琴清清嗓音走进店里,“请问余颂今余先生在吗?”   “来啦。”仓库里出来一个圆脸女孩儿,看到他瞪大了那双清澈愚蠢藏不住事儿的杏眼,“你?”   钟时琴自报家门:“我姓钟,钟表的钟,余先生在吗?他找我来的。”   “来捉鬼的是不是!”苏小雯认得他,学校里那个天师。她两步跑到休息区摇醒趴桌子上的人,“店长,天师来了。”   余颂今一夜没睡又被鬼缠上,正困得不行,哈欠连天,“天师?”   苏小雯抱着他的大脸转向钟时琴,涣散的眼睛逐渐聚焦。   “哦,是天师……天师!”看清来人斜跨的八卦布包,余颂今蹭地起身,握住钟时琴的手就开始嚎,“天师一定要救救我啊!”   “你放心,放、心。”钟时琴咬牙将自己的手用力抽回来,“我们就是干这行的。现在有时间,你先跟我说说遇鬼前后的情况吧。”   余颂今坐回去抽抽噎噎止住声,仔细回忆昨晚遇见那女鬼的情形,“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盯上我了,亏我还给她倒水喝。”   “你是在店里遇见的?”钟时琴指向角落供奉的财神,“屋内有神,不管大小,鬼应该都是进不来的。”   “我,我出去倒垃圾碰上的。”余颂今瞥眼苏小雯,迅速收回视线编了个借口。   “然后你请她进去了?”   “没有请没有请。”余颂今连连摆手,“就是她问我能不能给她一杯水,我说可以,让她……进来。”   “这就是请,是精怪妖鬼迷惑人最基本的一种手段。”钟时琴解释:“人说的话是有灵的,尤其是在决断方面,无论同意或拒绝,都会产生一定言灵反应。那么之后呢?她是怎么离开的?”   关于这点,余颂今抓着脑袋死活想不起来,记忆就只停留在女鬼进店那一瞬,之后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   钟时琴观他天庭饱满,面色虽青,头顶却聚着一丝红气,完全不像是被鬼缠身的样子,他又问:“你是怎么察觉到撞鬼的?”   “是……”余颂今很想说出季夏,又怕被对方发现端倪,支支吾吾。   “余先生,如果真的是撞鬼,我希望你不要隐瞒。”钟时琴见过太多像他这样不愿说出实情的,耐心地劝,“多一些了解,才好应对那只鬼。”   “就是啊,还是说吧。”苏小雯倒来热水,替余颂今开这个难言的口:“是我一个同事,有东西忘了回来取,发现他抱着脸一直傻笑觉得不对劲,刚好呢,我那个同事的爷爷会一点玄门之术,喏,就拿财神爷面前的香灰和水给他灌了下去,结果吐出来一滩黑油。”   “吐出来的东西在哪儿。”钟时琴紧跟着问。   余颂今起身到仓库拿出用四层塑料袋包裹的黑色物质,“当时吐出来小半盆,大都处理掉了,还有一点留着,想着你们大概有用。”   塑料袋层层解封,一股难闻的臭味刹那散开,苏小雯捏着鼻子退到门外去呼吸新鲜空气。   钟时琴倒是还能忍受,甚至上前闻了两下,“是尸油,还有……汽油!”   他恍惚想起今天的早间新闻,就在这附近立交桥下,昨晚九点左右发生了一起十二车连撞的惨烈车祸,其中五人当场丧命。   如果那只鬼是这五个人当中某一个,那就不能驱除,该替他做场法事超度往生。   这下专业对口了。   钟时琴长吁口气,“余先生,晚上借您的地方一用。”   *   没有人打扰,季夏一觉睡到了晚上七点,睁开眼身边空荡荡的,屋内安静极了。   季夏忽然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安静,更不习惯没有早安吻离别吻的一天,这让他觉得今天一个任务都没完成。   刷完牙从冰箱扒拉出一袋番茄酱躺沙发上,打开手机,下午三点黎行准时发来一条消息叫他起床,他没听见,可能听见了也不想打开看。   偏偏在他请假休息的时候出差,不开心。   季夏的表现非常直观,一包番茄酱接着一包毫无节制地喝,喝到最后醉地趴沙发里,直到被一阵嗡嗡的响声吵醒,摸出手机,也没看是谁接下。   “季哥,这天师就特么个水货。”苏小雯的声音在客厅里炸开,“他根本不会抓鬼,也不对,是有五只鬼!余颂今!你看你到底招了个什么玩意儿!”   “我哪知道嘛。”   “怎么了?别吵别吵,头疼。”季夏还没有从醉番茄中醒过来,啪啪一顿吵,脑仁子都在突突。   苏小雯此刻躲在仓库,抖地前言不搭后语,听到季夏声音才勉强镇定下来,“咱们昨天离开的时候不是看见立交桥下发生车祸么,里头死了五个人,昨晚全找上店长了。那天师以为就一个,还打算超度来着,没想到五只鬼是想借身复活!他一个人根本对付不了。”   季夏稍微清醒点了,锤锤脑袋,“只来了一个天师?”   “嗯。”苏小雯抱紧手机重重点头,“以为只是普通撞鬼的。”   “他现在人在哪儿?”   “在店外面跟那些鬼打,一打五明显打不过,他说……专业不、对、口。”苏小雯气得张嘴大哭,“我这两天命怎么这么衰啊,尽遇到这种事。我要回学校,我要学习。”   “等着,我马上来。”   苏小雯哭到一半噎住,再看手机已经挂了。   季哥这是什么意思?不会真的过来把她送回学校,让她连夜学习吧?   苏小雯有点慌了,她瞎说的啊。   “季夏不能来。”缩在她旁边的余颂今小声叨叨,“来不就露馅儿了么。”   “对哦。”苏小雯立即回拨过去,电话接通后,急忙道:“季哥你别来,我们,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   手机里迟迟没有声音。   “喂?季哥?你还在听么?”   “我到了。”   苏小雯:!   她连滚带爬跑到便利店门口,远处过来一个人,走近后还真是季哥!这速度,也太逆天了吧,不过怎么走得摇摇晃晃的?   抓鬼真不是钟时琴强项,被其中一只偷袭打飞出去后,下意识呼叫正在养伤中的师兄,打个电话的工夫就发现那名女店员跑了出来。   一只女鬼比他更早注意到,伸出利爪猛冲过去,这个距离钟时琴根本赶不及。   “快回去!”   黑色尖爪落在苏小雯不足一尺的地方生生停下。   女鬼挣扎乱动,180度扭过脖子看到一张双眼迷离好似深情望着她的俊脸,一时忘记反抗。   季夏扣住她的肩膀用力向后扔,随机甩到一位幸运儿身上。   “哥你喝酒了?”苏小雯急急走到他跟前。   季夏摇头,脸颊已然爬上胭脂色的红晕,“是番茄酱。”   “番茄酱也醉人?”苏小雯还是头一回听说,“你喝了多少。”   季夏伸出手一会儿七一会儿八地比划。   远处,钟时琴龇牙咧嘴捂着脑袋,低头看向撞进怀里的女鬼,眼疾手快一张符定住,打开乾坤袋收进去。   站起来没等看清来人是谁,其余四只鬼竟同时对对方发起进攻。   “季哥你还是赶紧走吧,你……后后,后面后面!季哥你后面!”苏小雯恨不得跳起来。   季夏今天本来就不怎么开心,回头看见几只丑东西,果断伸出一拳。   一拳一只鬼,脑袋后仰重重地和鬼撞上,那只鬼直接震飞出去,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钟时琴拎着雷击木剑都惊呆了。   这小哥未免也太强了吧!   协会派来的?   钟时琴原地怀疑人生,直到手机里传来隐忍的声音:“小琴,地址发我。”   “师兄?你不是在养伤么。”   “少废话,地址。”   钟时琴看向几只快被打散鬼气的鬼,艰难地吞口唾沫,“我这儿差不多处理好了,师兄你还是歇着吧。”   捂着肋骨,单脚跳出病房的黎行:…… 第10章 “黎行,你有哥哥或弟弟么?”   钟时琴有几把刷子,黎行比他自己都清楚,能动嘴绝不动手,超度做的比谁都溜,除魔斩鬼全协会垫底。   上一秒还抱着手机喊师兄救命,下一秒就能把事情处理好了?   鬼信,他都不信。   “谁去帮忙了?谁……喂?喂?钟时琴?”黎行耳边拿开手机一看,居然给他挂了!   “黎先生,你在这儿干嘛?”   碰巧护士这个点过来查房,老远瞧见他捏着手机站在病房门口,紧着腮帮像是要咬死谁。   “没什么,透透气。”黎行转了转胳膊若无其事回房,进去后又扭过头问:“我觉得我好的差不多了,早上就能出院了吧。”   护士将他从上打量到下,声音特别温和:“最近降温,就不要再讲这样的冷笑话了。”   肋骨断了两根的人跟她说出院,这不是闹么。   *   钟时琴放下电话,揪着乾坤袋往便利店跑。一只鬼一只鬼往袋子里收,收到男生面前拦下他锤鬼头的手,“哥们哥们,别打了,再打他们就散了。”   借着便利店透出来的光,钟时琴总算看清男生样貌,目测比他还小,顶多二十出头的样子,鸦睫卷翘,唇红齿白,漂亮的简直就像古画里走出来的小公子,脸颊还挂着两团酡红。   这是醉了?   “他是我同事,忘记东西回来取。”   发现他盯着季哥皱眉,苏小雯大步跨到季夏面前挡住视线,不忘扯着嗓子喊那个没用的店长,“外面都结束了还躲着干嘛?赶紧出来谢谢人家啊。”   “分内之事,而且要说谢还得谢谢这位小哥。”苏小雯的身高不足以将季夏挡住,钟时琴目光径直越过她头顶,“小哥一身好本事,考不考虑入天师协会呢?”   钟时琴完全没往其他方面想,见他一双拳头就能揍地鬼嗷嗷叫,动了招揽的心思,“我们是正宗天师,包吃住,有补贴,基本工资两万八,接到单子提成60%,而且是国家编制,资格认证有保障,怎么样?”   条件听起来挺诱人的,如果季夏是人的话他可能就动心了,“我在这里很好,不去。”   “这样啊。”钟时琴不免觉得可惜,不过别人不愿意他也不强拉,师弟做不成,还可以做朋友嘛,他心态很好,“那交个朋友吧。我姓钟,钟表的钟,叫钟时……”   “钟天师。”不等他自我介绍完,苏小雯岔开话题指向便利店里出来的余颂今,“我老板有话想跟你说。”   点到名,余颂今指着自己愣了两秒。接收到讯号一个跨步挡在他们身前,他个子高块头又壮,往那儿一站,后面的人就都看不见了。   “我想请问钟天师,我这店以后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一般来说不会。如果实在担心,我这里有两款保家宅平安邪物勿侵的平安符。”钟时琴顺手从包里捏出两只小福袋,“不要999,也不要99,只要给个好评,免费送。”   “必须的,我指定好评!”听到免费,余颂今赶忙接过手,摩挲着两只平安符,话又一转:“时候不早了,我送您?”   “我……”   “我送您吧,我送您。”   几乎不给钟时琴开口的机会,收拾完门前的空地,余颂今拿上车钥匙死活要送他一程,钟时琴半推半就被拉上车,报了市医院的地址。   “钟天师哪儿伤了?”   “啊不,是我师兄,嫂子不在,一个人怪可怜的,我去看看他。”   钟时琴有私心,他要去吹牛皮。往日尽听师兄在他耳边叨他那个小男友多好看多漂亮,吹地天上有地下无的,他今天不也遇到一个。   必须去吹。   ……   目送店长那辆SUV开走后,苏小雯长舒口气,拉着摇摇晃晃的季夏进店,翻找出一罐蜂蜜泡水给他喝。   “我还是头回听说醉番茄的,黎哥呢?他没拦着你?”   季夏咕咚几口喝光蜂蜜水,揍了鬼也还是不高兴,“他出差了。”   “哦~怪不得。”苏小雯挪到对面位置坐下,抱着腮帮笑他,“这么舍不得黎哥,他出去几天?”   季夏正在努力咽下喉间黏腻的蜂蜜糖水,闻言摇头。   “你没问?”   “要问?”   “必须的啊。”苏小雯猛拍一手桌子,“你可是他正牌男友,问问这点小事怎么了。”   季夏仔细想想觉得她说得在理,拿出手机,“现在问?”   “就现在。”苏小雯母胎solo给他出主意,“问他去哪儿出差,什么时候回来,这些都是你作为男朋友的权利。”   季夏一本正经将她这些话记下,消息发出去后,心情莫名有点好了。   *   住院部楼下。   钟时琴送走余颂今回到师兄病房,渴的给自己削了个苹果,边吃边说起晚上的事,正事没多少,反倒将人家小哥吹得天花乱坠。   “师兄你是不知道,那小哥长得可漂亮了,看着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一拳啊,一拳就把鬼给打趴了,我还想拉他入伙呢,哎!可惜了。”说到这儿,钟时琴猛拍了自己脑门,“诶呀,刚刚走得急都忘记问他叫什么了。”   黎行没兴趣听这些,嫌他忒烦,背过身用枕头捂耳朵。   这时,枕边手机特别提示音突然响起。   黎行一个鲤鱼翻身,翻一半重重倒下,摁着肋骨点开聊天框。   【宇宙超级无敌爆炸可爱夏夏大宝贝:你去哪里出差,什么时候回来?】   半夜收到老婆信息,黎行开心地都感觉不到肋骨疼了,然而两分钟后,手指挪到字母键盘上却不知道该怎么回。   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后天?   要是被夏夏发现他身上的伤怎么办?   三分钟后,夏夏大宝贝再次发来一句:【我想你了。】   黎行盯着这句话呼吸微滞,一个枕头扔向喋喋不休的钟时琴,“刚才你说收的这几只是怎么死的?”   “车祸啊。”钟时琴不明所以接住枕头,“怎么了?”   “早上给我办出院手续。”   “又来?这次想好怎么跟嫂子说了?”   黎行抱着手机回消息,翘起的嘴角就没压下去过,显然有了新的且不被怀疑的理由。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早上七点,钟时琴还在睡梦中就被黎行强行叫醒去办手续。   “308的黎先生?”早上接班的护士看了眼单子打回,“不行不行,肋骨断了不是小事,最起码得再住两天。”   钟时琴将话原样带给师兄,黎行气得直锤床,“我快好了,不信做检查去。”   大早上就开始折腾,闹着非要出院惊动主治医生,医生也不惯着他,就让他去做检查,反正费用自己出。   结果……   “这肋骨昨天看不是断了么?”医生拿着片子开始怀疑人生,是他没睡醒还是机器故障,这肋骨居然好的差不多了!   “黎先生你……”   黎行从钟时琴包里拍出一张道士证,抬手抵在唇间,“现在我可以出院了么?”   一通忙活,医生最终开出了出院单,人走了以后,拿着两张片子枯坐半上午,死活想不明白怎么就成医学奇迹了。   *   出院后,商务车直奔清水湾小区。   临到家楼下,黎行拄着拐杖下车,一步一叮嘱:“最近有事没事都别来烦我,一切找你吕师兄。”   钟时琴看眼手机上的新消息,摆手:“知道了知道了,师兄你赶紧上去吧。”   答应的这么爽快?   黎行反倒不太放心,进电梯后就将接任务的号给屏蔽了,看不见当不知道,省得他养伤也养不安定。   电梯“叮”一声抵达24楼。   季夏耳力极好,听到门口传来声音,抓紧将沙发旁十七.八瓶空的番茄酱扔到杂物间,又拿出他特地买回来的货源重新摆好。   做完这一切,门铃应声响起。   季夏悄悄松口气去开门,一股浓香的甜腥味率先冲入鼻间,尖牙险些露出来。   “夏夏。”门一开,黎行顺势柔弱地往他肩上倒,“我好疼啊。”   “你,你怎么了?不是出差么?怎么弄成这样?”季夏浑身僵硬,红棕色的眼睛一瞬全红,咬着舌尖克制,才没对近距离的脖颈咬下去。   他身上有血。   “开车没注意撞了就不去了。你别担心,都被包扎好了没什么大事,就是疼。”黎行仰起过分苍白的脸,在他嘴边轻轻嘬,“扶我进去好不好?”   季夏还在努力克制天性,对方说什么都点头。   先扶到沙发坐下,黎行放下拐杖环住他的腰蹭,“昨天我不在,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   “真的?”   季夏明显心虚,下意识往摆放番茄酱的柜架瞄,瞄两眼就被人抱着脸转回去。   “夏夏说谎。”黎行知道他不爱吃饭,每次带去便利店的夜宵三分之二都会分给其他人,冰箱里冷冻过的菜就更不爱吃了。   他敢保证,那些菜都还原模原样放在冰箱。   “我没有,真的没有。”季夏气势不足,最后小声道:“就……吃了两袋。”   “什么两袋?”黎行起先没明白,直到季夏藏不住事地频频看向厨房储物柜,“你吃了两袋番茄酱!”   季夏眼神游离。   “今天不准再吃了。”   季夏沮丧地耷下脑袋,闻着他身上甜腥味的来源定格到左腿上,不禁想起之前在农业园区遇到的那个和黎行一样,血很香的人。   “黎行,你有哥哥或弟弟么?”   黎行脸色微变,很快恢复正常笑着捏了捏他的脸,“我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想到就问了。”季夏打消心里那点疑虑,要扶他回房躺着。   “还没有洗澡。”黎行黏糊糊靠着他,声音轻地一吹就散,“我手疼,夏夏帮我好不好?”   这到不是什么难事。黎行身上有伤不能冲水,季夏只要用湿毛巾给他擦一下没受伤的地方就行,还能勉强忍耐。   真正考验季夏的是擦完身子之后换药,尤其在解开大腿上的绷带后,看到纱布上残留的丝丝血迹,季夏抓心挠肺地想舔。   “别看了。”黎行扔掉他手上那块纱布,将手放到自己脸上,“现在还有点疼,要是夏夏愿意亲亲我的话,就不疼了。”   季夏没有动作,在考虑他这话的真实性。   之前黎行切菜不小心切到手,也跟他说亲亲就不疼了,他是不疼,那一整天季夏都在忍耐,忍着去舔.舐他指腹伤口的冲动。   现在也一样。   可要是他亲了,黎行就不疼了……季夏很认真地问:“亲了真的不疼了?”   黎行本来只是想逗逗他让他放轻松,见他问地这么一本正经,没忍住扣住脑袋吻上去,细细密密咬着。   季夏开始还能忍住。   但这次和手指上的伤不一样,换了药也还能闻到腿上传来的血腥味。   气味时刻冲击着理智。   崩溃边缘,季夏反守为攻,将衬衣还没来得及扣上的人推倒床上,张口在他嘴上、脖间乱咬。   血好香好香,想吸。   【📢作者有话说】   黎行:啊~老婆真猛!来吧,请不要怜惜我这朵娇花!   季夏:……我是饿了。 第11章 “站那儿别动,我现在去找你。”   胡乱莽撞连啃带咬,小虎牙抵在脖间跟针扎似的,却有一股莫名的兴奋感自尾椎骨一路攀升,蔓延至脊背,最终到达大脑皮层爆开。   卧室里,窗帘紧闭,昏暗无光。   黎行粗喘着,松开身下抓皱的被单托住他的细腰,掐着腰窝往上,抚过肩背直至那张潮红濡湿的脸重新吻上去,诱着人在自己身上四处点火,情到浓时甚至舔了舔一边的虎牙。   季夏突然反应极大地推开他,手掌恰巧摁在他胸前还没好全的肋骨上。   黎行闷哼一声,脸急速白了下去,某个地方也跟着偃旗息鼓。   “我按到伤口了?”季夏恢复理智从他身上下去,伸出手哪里都不敢碰,生怕一出手又弄疼了他,“要不要去医院?”   “没事,一点小伤不打紧。”黎行握住那双手放到唇下轻嘬,苍白的脸上扯开笑,“已经好多了。”   “就会骗我。”   季夏还不至于蠢得看不出他的脸色,忍着反反复复的冲动迅速给他换好药,尤其是破了口子流血的地方多用纱布包上好几层。   包好,黎行也差不多成了一具会呼吸的木乃伊。   “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季夏把人塞进被子借口离开,打开门回头认真说:“以后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   他真的怕哪一天在黎行面前彻底失控。   卧室门轻轻带上,最后一句话仍不停回荡耳边。黎行安静片刻,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给吕师兄发去消息:【戴狐狸面具的人有消息了么?】   不能再受伤,季夏看见会心疼的哭红眼,最好的办法就是将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抓到!从根源解决问题。   僵尸虽然是抓到了,后续还有些问题需要解决。临近中午,吕方才有空回:【还没有。气息追踪根本没用,你确定对方不是人?】   黎行:【他的眼睛是血红色的。】   没有人的眼睛是红的,更不要提血红,不排除美瞳的可能性,但当时那双眼睛在发光。   怎么可能是人?   吕方:【现在反正是追不到,不过他既平白无故出现了,以后肯定还会再出现,总有办法抓到。你先好好养伤。】   不到一分钟,吕方又发来消息:【黎晏清知道你受伤了。】   时隔十年再次看到这个名字,黎行的呼吸还是会有那么一瞬不顺畅,好像又能看见冰凉泛着冷光的手术台,刺得眼睛生疼的白光以及不计其数打进身体里的药。   “阿行别怕,一会儿就过去了。”   “哥哥这也是为你好。”   ……   黎行用尽全身力气攥紧手机,屏幕边缘隐隐开裂。   吕方再发:【你别担心,协会24小时派人看着他,不会让他有逃出来的可能,不过听说你受伤后,又在禁室发疯。】   【师兄,我不想听到有关他的任何消息。】   【好好好,不说了,好好养伤吧。】   黎行蜷进被子里,深深嗅着被子洗过之后残留的柑橘香,像是抱着季夏,心才勉强安定些。   他骗了季夏,他其实有个同胞哥哥。   是个天才,也是一个不惜将亲弟弟当做试验品的疯子。   *   闭上眼,十年前的噩梦依旧会随着某条裂缝,如影随形地追过来。   “阿行,相信哥哥,我们可是亲兄弟!我怎么会害你呢?”眉眼温和的男人一边笑着,一边将禁止研发的药物缓慢推进他身体里。   一如之后,含着同样和煦的笑将他推下山崖,只为了证明实验是否成功。   失败了,就会当着他的面用手术刀将自己划的遍体鳞伤,哭着道歉完然后周而复始。   折磨他也在折磨自己。   又一轮手术开始,黎行熟练地躺下任由哥哥继续实验,双目无神地转过头,却看见季夏站在不远处,眼里蓄满泪液,捂着嘴冲他摇头。   黎行不知从哪里横生出一股勇气,费力挣脱开手术台上的束缚带,抽搐着从梦中醒来。   床头暖色的光打在脸上,视野朦胧间床边露出一双棕红色的眼睛,好奇地冲他眨了几下。   “黎行你是做梦了么?”被抓住偷看,蹲在地上的季夏索性将整个脑袋抵在床边,“你睡了好久,都快晚上了。”   闹钟时针即将指向6,确实睡得挺久的。   “……做了噩梦,好吓人。”黎行不是个委屈自己的,坐起身朝他伸手,“抱抱。”   一阵薄荷柑橘香飘近,黎行搂住人埋进脖间来回蹭,蹭地久违的噩梦彻底从他眼前消失,简单洗漱完靠着季夏慢慢走出房间。   季夏将他扶到餐桌边坐下,端上来一高压锅黄米粥,“店长说病人要吃的清淡点。”   店长说?   黎行说不上来哪里不太对,想起他还有工作,仰着头可怜巴巴,“晚上还值夜班?”   “今天不上班。”季夏给他从锅里舀出一碗粥,又跑到岛台端来山药百合、木耳鸡蛋和一点甜酱肉丝搭配着,“我请了假,在家陪你。”   “真的!”   “嗯。”   黎行嘴角压不住上翘,顿时觉得受点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开电视好不好,会不会吵到你?”季夏习惯跟他吃饭的时候打开电视作背景音,显得热闹。   黎行哪有不应的。   “夏夏,山药好好吃哦,百合也好吃。”   “那你多吃点。”   “木耳鸡蛋也好吃,夏夏厨艺真棒!”   “嗯。”   “肉丝也腌地特别入味。”   “肉丝是你做了放冰箱的。”   黎行:“……小米粥也好好喝。”   喝完一碗,季夏紧跟着又给他续上一碗,粥面堆上满满的菜。   快撑死的黎行:他不夸了。   *   “……接下来我们看下一条新闻。近日,藤州考古团队在云腾山脚新挖掘出一座古墓。根据墓内出土的双龙琉璃杯,最早可追溯至千年前……”   埋头认真吃饭的季夏筷子突然一停。   “……据悉墓主人为一名女子。考古专家们打开棺椁后发现,历经千年,女子容颜依旧,皮肤细腻有弹性,头发乌黑柔顺。身穿正红吉服,点绛唇,描乌眉,披金戴银入葬,专家推测女子不过双十年华,具体为哪朝暂时还未知晓……”   主持人播报的时候,画面切换到墓室。室内面积宽广,高低错落着数层台阶,数不清到底有几层。阶顶摆放着一具楠木棺椁,两侧点着油灯,处处透着精致奢华。   最后,镜头挪到棺椁上方。   黎行正努力喝着男朋友特别为他熬的粥,见他饭也不吃盯着电视,随意瞥了眼,嘴里的粥差点喷出来。   棺椁内金银玉器无数,镜头放大,中间躺着的女人比主持人说的还要灵动,就好像一个活生生的人躺在里面睡觉。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女人交叠的双手,十指红甲有近十厘米长!   镜头一晃而过,黎行的心差点就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努力平复下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夏夏,别看了,吃饭吧。”   “嗯,嗯。”声音同样轻颤。   季夏一点点转过身,心不在焉抱着碗。   新闻播送完进入欢快的广告时间,饭桌上却异常沉默。   须臾,黎行按捺住慌乱重新扯开笑,“待会儿吃完饭,看个电影吧。”   “好。”   季夏的头埋地更低了,满眼都是藏不住的担忧。   云腾山距离他之前住的青阳山并不远,考古团队不会连着把他的墓也给挖出来吧。   他墓里的东西可比这个墓多多了,被发现,那些照明用的夜明珠,鱼油灯,黄金珠宝之类的玩意儿岂不是都要充公?   季夏愈发不安,甚至想写信给老道士,叫他把自己那些宝贝挪挪窝。   然而没等行动,三天后的晚间新闻上,新鲜出土的千年女尸不翼而飞。   ……   黎行想掐人中。   趁季夏去洗澡,赶紧将屏蔽掉的工作号点开,群里的师兄弟已经吵翻天。   黎行一行行看过去,竟然已经有师兄跟那具千年份的僵尸交过手,还被咬了!   “太凶了,呜呜呜。”   “最近是捅了僵尸窝么?”   “呜呜呜。”   “根本追不到,那女僵尸力气大得能把房顶给掀了,掀我头盖骨还不是易如反掌?”   “呜呜呜。”   “上面的呜呜怪,老子忍你很久了!再呜,给你头打掉!”   ……   黎行特意瞄了眼呜呜怪的ID,很好,是他那愚蠢又没用的师弟。   跟着另一位师兄去找僵尸,倒是幸运,一找一个准儿,据说找到的时候,人家正在乡下农户的鸡棚里用餐。   搁谁,吃饭时间被打扰都不开心,更别提僵尸了,尤其还是两个送上门的食物。   另一位安师兄,不提战力如何,人还是不错的。僵尸扑过来先推开了钟时琴,自己不幸被咬伤,回家修养去了。   这要是换作黎行……他大概会摁着钟时琴的脖子伸过去给对方咬。   “师兄,咱一定要给安师兄报仇!”   咱?不好意思啊,不熟。   出来一个千年份的僵尸,协会定会增派人手,多他一个不多,肯定少他一个不少。   再说了他还在养伤期间呢。   虽然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今天季夏好不容易同意他胡闹一次。   黎行能忍?   无视钟时琴絮絮叨叨发来的各种没用的消息,拿上东西进浴室,抱着人从浴室到床上,又胡闹到客厅。   7点开始,一场酣畅淋漓的战事临近半夜方才停歇。   技术一次比一次好,季夏也好像食髓知味,一点不见困意,黎行又来了一次才将他抱去浴室清理干净上药。   “睡吧。再不睡,白天就要困地起不来咯。”   季夏赶紧把头埋进他怀里假装睡觉。   室内渐渐平静下来,只隐约听到轻浅的呼吸和钟表滴答声。   季夏无聊地很,默默数着钟表滴答了多少下,数地正起劲,一声突兀地“嗡”忽然插了进来。   辨别声源是从黎行那边的床头柜上传来的,正打算戳醒他,人缓慢挪了过去。   黎行点开手机,看到是钟时琴的号码随手挂断,正准备回去搂着季夏,结果这小子又打。   有完没完了!   回头瞥眼熟睡的人,黎行无奈接下,压轻声音恐吓:“你最好是有什么事。”   “是徐师兄非让我找你,我们正在追那具女僵尸,她跑得忒快了。”   “啧!在哪儿?”   “老城区言平大道18号,我看她进了一个院子。”   “行了我知道了,站那儿别动,我现在去找你。” 第12章 出轨了,绝对是出轨了。   黎行挂断电话捏了捏眉心,完全醒神后才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他怎么跟夏夏说?   老婆,我去打个怪……不行,这个说法一听就很扯,况且就算季夏真信了,以后岂不是受点伤都要胡思乱想。   黎行脑子里勾勾画画首先排除坦白这条路,再看缩被子里熟睡的人,上半夜折腾了好几个小时,临睡前还跟他抱怨腰酸,想来没那么容易醒。   季夏睡眠质量一向很好,睡就要睡很久,中途完全不会醒。   他小心贴着床单鳗鱼似的往下滑,滑下床后摸黑抱着衣服溜出房间,关上门再将可能会发出动静的门把手一点一点往上推,快速穿上衣服用同样的方式离开,争取早去早回。   独属于黎行的气息骤然消失,季夏立刻睁眼坐起身,歪头盯着房门疑惑:这么晚,他要去哪儿?   想是得不出结果的,季夏决定跟上去瞧瞧,爬出被子捡起落在床边的衣服,却死活找不着内裤。   明明之前被黎行脱了扔边上的。   等他到衣柜重新翻出一条新的换上,黎行早一脚油门驶出清水湾,气味都闻不见了。   *   清水湾距离老城区,开车不过半小时。   临近两点半,黎行将车停到言平大道附近,这一带原定计划今年拆除用于建造商业中心,居民基本都搬走了,路面空荡荡的,只有几辆挖掘机停在危房边上。   僵尸来这个没什么人的地方干嘛?而且这个地方……好像在哪听说过。   来不及细想,黎行走进言平大道弄朝巷,一眼就发现了藏在昏暗角落里待命的钟时琴。   “徐三白他们人呢。”   钟时琴藏好好地,背后冷不丁一道声音吓得他差点跳起来,“师兄,你走路不出声的么。”   “少废话。”   黎行语气不太好,钟时琴不敢跟他皮,抬手指向不远处被挖掘机挖了一半的危房,“徐师兄他们进去了。”   话落,危房上方响起怒声咆哮。   黎行扭头往声源方向跑,钟时琴紧随其后,余光扫见他后背鼓囊囊地低头往下看,以为眼花了揉揉眼再看,确定没看错急忙喊:“师兄师兄,后面,屁.股后面。”   “什么后面?”黎行往后摸,腰间揪出一块凸起的布料——纯白三角迎风飘摇。   “……师兄,要不你先找个地方穿一下?”钟时琴以为他内裤没穿就赶来了。   黎行的脸黑中透着点红,二话不说将内裤塞兜里。   “师兄不穿么?”   “真不穿啊?”   “不穿不难受么?”   ……   “闭嘴!”黎行实在受不了了,咬牙低呵,“不是我的。”   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总不能……衬衣领子微敞,近距离看清他脖子上各种惨不忍睹的痕迹,钟时琴总算反应过来,龇开一口大白牙傻笑。   黎行懒得理他,包里掏出一柄迷你铜钱剑往危房门前走。   刚走近,摇摇欲坠的木门嘭地迎面倒下,黎行迅速后退,顺手揪起牙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钟时琴甩向身后。   门内紧接着冲出来一道红色残影,看都没看他们,一脚踩烂木板朝空旷的街巷跑远。   “黎行快追!”徐三白带人随后追出来,“那就是僵尸!”   僵尸也分等级,年份越久的等级越高。这具千年女僵尸已经从跳进化成跑的状态,不过眨眼消失在他们面前。   黎行将铜钱剑往腰上一别,借危房前的枯树翻上屋顶,高空俯视轻而易举就找到了街巷角落里乱窜的影子。   “她往西北方向跑了。”黎行撂下一句,跨过危房楼顶率先追过去。   徐三白即刻安排其他人进行包抄,势要擒住这具千年僵尸。   言平大道内响动阵阵,那僵尸跑得极快,几乎刚被发现又不见了,但不够聪明或是路痴,往往跑着跑着跑回了原地然后接着跑。   饶是如此,也把几位天师累地够呛,更不要说出手,根本揪不住。   “天快亮了,就不信她还能跑。”两三个回合下来,徐三白召回所有天师往言平大道各个方向布下火阵,严防死守。   黎行依旧待在屋顶上继续寻找僵尸踪迹,余光扫到胡同巷里有截红影,跳下高墙屏住呼吸移过去,到拐角不自觉抓紧铜钱剑。   做足心理准备后,一鼓作气跨出去转向胡同,巷子里吱呀一声,开了扇门。   安怀披着外衣出来,与他四目相对分外错愕,“黎行?你怎么在这儿,不是在养伤么。”   黎行这会儿终于想起地方为什么那么熟悉了,安怀师兄老家原来就住在这一带。   暂时没发现僵尸踪迹,他松下心神无奈叹气,“没办法,徐师兄连夜催,说有僵尸,刚刚我们还在到处追她呢。听小琴说你被咬了,没事吧。”   安怀脖颈贴着张纱布,闻言捂住脖子,“没什么大事,用糯米粉敷着。”   “那就好。”黎行嘱咐他两句,走之前看附近都没什么人家了,有些疑惑:“怎么没搬去新的地方?”   安怀慢动作眨了下眼,指着脖子轻笑,“要是被我妹看到,那丫头你知道的,一点皮外伤都要哭鼻子。”   自动带入季夏,黎行非常能理解他的举动,“你好好养伤,我得去追那个僵尸了。”   “好。”   安怀送他出巷口,人走远后拢着外衣返回家中,插上门栓,一道血色影子从二楼飞扑过来。   *   一行人守到近五点,远处传来啾啾鸟鸣,天马上就要亮了,也没等到那具僵尸再次现身。   黎行没时间继续跟他们耗了,故意捂着肋骨皱眉,“嘶!疼疼疼,伤口好疼。”   “师兄你没事吧。”钟时琴立马跑过来扶住他,“我送你去医院。”   黎行:“……不用了,我回家歇歇就好。”   “回家就能好?”   “嗯。”   身后斜过来一道打量的目光,徐三白瞧他疼地脸已发白,松口:“你先回去。”   “谢师兄体谅。”黎行拍拍钟时琴的肩叫他好好干,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言平大道。   拎着早餐店新鲜热乎的包子回家,屋里静悄悄地,季夏显然还没醒。   他放下包子闻了闻身上的味儿到客卫冲澡,浑身舒爽了再推开主卧房门,悄悄爬上床。   天亮了,季夏正困地不行,床上滚了一圈到他怀里嘟哝:“去哪了?”   心跳瞬间失衡。   黎行不自觉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磕磕绊绊:“我去买早饭了,困的话再多睡会儿?”   说完静静等着季夏诘问。   五分钟后,心跳已经逐渐恢复正常也没等来下一句,黎行小心拨开被子后才发现人又睡了过去。   “呼——”   室内传出一声长气。   黎行终是耐不住熬了一宿的疲惫,抱住人沉沉闭上眼,接着开始无休止地做梦。   迎头将一只厉鬼从中间劈成两半,就被季夏目睹了“案发现场”,那双温柔好看总是浅浅弯着的眼睛里满是错愕,不等他解释扭头跑了,越跑越远,无论他怎么追都追不上……   *   下午三点闹铃准时响起。   响了好一阵,季夏被烦地不行,左滚滚右滚滚,艰难睁开眼爬起来关掉,黎行依旧在睡。   睡到将近六点,季夏已经起来给自己弄好吃的,准备去上班。   “黎哥睡过了,所以今天没有好吃的了?”苏小雯备受打击,整个人就跟秋天枯掉的树叶萎了。   季夏摇头拿出早上的包子。   苏小雯看一眼,瘪着嘴去找余颂今,“店长,我要吃关东煮。”   “吃吧吃吧,谁还能缺你一口吃的。”余颂今摆摆手叫她自个儿拿,随后又看向季夏,“今天真是奇了啊,不过也能理解,毕竟他车祸刚养好伤,就让他歇歇,反正店里有很多关东煮,够你们吃了。”   季夏不为所动,捏着番茄酱往包子上倒,手上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将整瓶番茄酱都倒进扣开的包子眼儿里。   “季哥,你就算再喜欢也别多吃啊,吃多又要像上次那样醉了。”九点过后没什么客人,苏小雯抱着热乎乎的关东煮嚼嚼嚼。   许久不吃,吃一次还真不赖。   “一瓶不会醉。”季夏认真解释但还是放下了没挤干净的番茄酱瓶,咬着唇道:“他昨晚……”   季夏恢复精神后就一直在回忆昨晚的事,思来想去还是将黎行半夜背着他偷偷出去跟他们说。   苏小雯不知是被烫的还是被他说的瞪大眼,关键部分及时打住,“你确定黎哥跟电话里的人说‘在哪儿’,‘站那儿别动,我去找你’?”   “他声音太小了,我只听到这两句。”   余颂今紧跟着问:“对方男的女的?”   季夏摇头,“没听见,不过我有偷偷瞄到,备注‘琴’,钢琴的琴。”   “琴?”余颂今猛拍桌子肯定,“女的,绝对是个女的。不是等会儿,黎行不是性别男爱好男么?”   “这跟男的女的有什么关系。”苏小雯咬着鱼籽福袋插一嘴,“他大半夜偷偷背着季哥,无论去见谁,都已经说明问题。”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季夏混乱不堪,“什么问题?”   余颂今和苏小雯对视一眼,同时道:   “他出轨了!”   “给你戴绿帽子了。”   “出轨。”这对季夏来说是个新词儿,“是之前店里客人哭着说的移情别恋?”   两人整齐划一地点头。   “不应该啊。黎哥看着是有点浪,对季哥不是挺专一的嘛。”苏小雯关东煮都不吃了,又问:“他最近还有没有其他反常。”   “反常……”季夏想半天,只想到偶尔没有完成的任务,“忘记早安吻算不算。”   苏小雯:“就这个?”   “别这个那个的,今天这件事就足以说明问题。”余颂今摆出几分过来人的样子,再次肯定:“出轨了,绝对是出轨了。哎呀,现在这个世道,看着是个好男人的也这样,家花永远没有外面的狗屎香。”   “喂,过分了啊。”苏小雯踢他,“我季哥也是其他人能比的?”   “我就打个比方,咱季神哪是其他人比得了的。”余颂今无时无刻不想着抱大腿,转头啐道:“黎行也真是的,身在福中不知福,是不是忘了车祸养伤那几天谁照顾的他?我告诉你啊季夏,这事儿咱绝对不能忍,忍了不就成乌龟蛋子了。”   季夏还停留在出轨这个新词上,下意识觉得黎行不可能移情别恋,不过听他们说的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   “不能忍。”季夏顺着他们话,问:“我该怎么做?”   “打爆他的狗头!”余颂今握拳锤空气,锤两下发现他们都在看自己,轻咳一声拉回正题,“这出轨也是我们猜的,关键得有证据。所谓抓贼拿赃,捉奸拿双,接下来就是捉奸!找到他出轨的证据狠狠锤他,然后潇洒地告诉他你不要他了。”   “不要他,是要跟他分手的意思么?”季夏想过有一天会分手,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有点舍不得。   “不分手,狗男人留着过年啊。”余颂今看出他在犹豫苦口婆心地劝,“季夏你不懂,这出轨有一就有二,绝对不能心软。再说了,三条腿儿的□□难找,两条腿的男人不到处都是?”   “对啊。”苏小雯附和一声,转头又道:“而且现在不是还不确定嘛,那就更要抓了,万一是场乌龙呢?又或者黎哥在偷偷给你准备惊喜,也不一定哦。”   她私心里还是觉得黎哥不可能出轨,有她季哥这么漂亮可爱,温柔善良的在,哪个能比得过去。   “你说的有道理。”相比余颂今,季夏更认同她的观点,心里微微堵住的地方跟着松快许多。   接下来整整两个小时,余颂今和苏小雯都在轮番教他如何捉奸,苏小雯甚至还想跟他一起当个打手,黎哥真要是出轨了,她少说也得上去对着脸揍两拳。   “瞧不起你季哥啊,他还需要你给他当打手?”余颂今赶紧将热血上头的她拦下。   夫夫俩的事,外人最好别参与。   ……   被灌输了一整晚新知识,天亮以后,季夏先去找了趟林牧。   “白天你不是要睡觉么?有事?”   林牧为了查一个失踪案熬了整宿,回来直接睡在沙发上。刚睡下不久就被吵醒,睁眼看到季夏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恋爱后搬出去的人居然回来了。   季夏鼓着腮帮,气愤地蹲在沙发边握拳,“牧哥,面具给我用用。”   “要面具干嘛?”   “捉、奸!”   【📢作者有话说】   林牧:……我大概是没睡醒。 第13章 捉奸中……   这话从季夏口中说出来就不太真实。   林牧淡定地躺回去闭上眼,数秒过后重新睁开依旧能看见他,“你怎么还在这儿?”   “面具啊。”季夏摊开双手问他要,“面具还没给我。”   “……原来不是梦。”林牧咕哝一声坐起,转着落枕的脖子往书房走,拿出来一张坠有两块古铜钱的狐狸面具,指指鼻子,“这里有点漆被蹭掉了,改明儿给你买张新的。”   他将面具递过去,忽地顿住,“你刚才说,捉奸!?”   林牧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   “你捉谁的奸?”   “黎行。”   林牧这两天脑子里装了不少事儿,扣半天才想起好像确实有这么个人——拐跑季夏那男的。   “他出轨了!”   季夏想了想点头。   “格老子的,什么时候的事儿?”林牧彻底清醒,眼睛里充斥着熬夜后残留的猩红血丝,“不到三个月就敢干出这种事,当我们吃素的么!”   他当即拿起手机,点开早丢到“无关紧要”备忘组里的号码。   “牧哥你干什么?”   “打电话叫他来。”林牧扯开嘴角,眼里却在不停下刀子,几乎是咬着牙说:“交流交流感、情。”   他上次这么说,还是在季夏刚下山三个月的时候。   那段时间,季夏还没有正式到便利店工作,每天晚上都会去各个地方观察人类,人类晚上活动的地方大抵就那几个,夜市、酒吧、网吧一类的。   这些地方,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季夏认真观察人类,也有人将主意悄悄打到他身上,甚至一路尾随到家,刚巧林牧值夜班回家,笑盈盈地送了那人一副银手镯,当时也跟季夏解释是“交流感情”,然后转头送人进去吃牢饭。   两者虽说没有必然联系,一听“交流感情”四个字,季夏还是会忍不住往这方面想,以为他也要将黎行送进去。   “其实还不确定。”他急忙拦下人,“现在只是怀疑,所以我才要去捉奸……等我捉完了再说。”   季夏抽走他手里的面具,来得无声无息,走得也非常快。   大门应声合上,屋内逐渐安静下来。   林牧继续躺回沙发上,想起他方才的言行举止,“……倒是像个人了。”   *   季夏将面具藏好了再回家,黎行正在厨房做早饭,听到开门声关了火过来抱他,唇上用力一嘬,如同一只等待主人回来的大型犬挂他身上,“今天回来的好晚啊。”   “有事耽搁了。”季夏避开他的视线坐到脚凳上换鞋,明明出轨的是对方,他却异常心虚,“饭,做好了么?”   黎行往厨房看一眼,“快了,去洗个手,马上就能吃饭。”   早饭做了季夏最喜欢的三明治。   季夏挤着番茄酱偷偷看他,开始仔细回想苏小雯昨晚的话。   “捉奸得有耐心,意思就是等他再次偷偷背着你出去的时候跟着。这挺被动的,不过在那之前,你可以先试探试探,试探就是旁敲侧击,反正别直接问,最重要的是观察他的微表情,不知道微表情吧,微表情就是……”   回忆结束,季夏放下挤了小半瓶的番茄酱盯着对面,“昨晚我们店里来了个客人,喝了好多酒。”   他一开口,黎行就将注意从电视上收回,瞧他碗里的草莓树莓都吃光了,又去洗了一碗,“不会在你们店撒酒疯吧?”   “差不多。”季夏吃两口草莓,抱住沾满番茄酱的三明治慢慢说:“他说他老公出轨了。”   “撒酒疯没伤着你吧!”黎行隔着餐桌紧张地托住他的脸,上上下下跟扫描仪似的,从脸到脖子到手,没发现哪里有伤口,松口气,“那是人家的事,能不插手就别插手,实在闹得凶影响你们做生意直接报警,千万别逞能。”   季夏眨巴两眼,不知道是自己表达错误还是他弄错了重点,努力把话题掰正,“他长得很漂亮,他老公还出轨。”   “漂亮又不能当饭吃,再说了,别人心里怎么想的谁知道呢。”黎行对其他人其他事不感兴趣,给他揩去嘴角的番茄酱彻底终止这个话题,“好了,别说这些了,快吃饭吧,熬了整夜不累啊。”   试探以失败告终,只能被动等着了。   季夏不免有些沮丧,干饭都没有以前积极,只吃了小半瓶番茄酱。   ……   下午六点半,黎行按时送季夏到便利店,将提前做好的夜宵给他,另外多带了一保温水壶的雪梨汤。   “最近要降温了,喝点梨汤身子暖和,放心,糖放得很少,不会很甜的。”   黎行看着他把东西送进仓库,一回头,发现便利店的店长正一眨不眨盯着他。   他脸上有东西?黎行摸了摸脸。   “黎行,”趁季夏换衣服的空档,余颂今抬手鼓起臂膀上的肱二头肌,“你知道做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总不可能是秀肌肉吧。   看在他是季夏老板的面儿上,黎行笑着摇头搭两句话,“是什么。”   “当然是诚实。”余颂今放下袖子,一只手撑着收银台台面,另只握住汤勺转了转电饭锅里的茶叶蛋,“一个人如果不诚实还怎么和人交往。”   他又问:“诚实的前提又是什么呢?”   黎行垂眼看向热腾腾的电饭锅,一起吃茶叶蛋?   余颂今:“是没有隐瞒。”   话落,店内的气氛突然变得怪异。   黎行不明白他无缘无故说这些干嘛?该不会……不容多想,手机立时传来一条新消息:   【僵尸再次出现在言平大道。】   “黎行,谁给你发消息啊?”余颂今装作随口一问。他觑了眼,可惜离太远根本看不见上面的内容。   “没什么,公司叫我回去加班。”季夏换完制服出来,黎行收起手机跨步过去捧住他的脸,重重嘬两下,“我先走了,好好上班。”   季夏不明所以点头,刚想说两句就见他风风火火走了。   “加的屁的班,他看了手机才急忙走的。”余颂今抬起下巴努力点点,“还不快追!”   季夏慢半拍反应过来这就要去捉奸了,匆忙脱下制服拿出面具跟上去。   *   离开便利店不久,黎行心绪忽然有些不宁,右眼也莫名地开始狂跳,耳边更是反反复复响起余颂今说的那些话。   诚实,没有隐瞒……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会不会告诉季夏?   走到车子旁,黎行迟疑了很久,直到徐三白再次发来消息催促,暂时将这个异常抛到脑后。   现在,抓到僵尸最重要。   开车驶离停车点,季夏将将赶到,随即拦下一辆出租车,语速比平时快了不止一倍,“师傅,麻烦你跟上前面那辆宝马。”   “咋了小伙子,出啥事了?”   “捉、奸!”   这个词好啊,司机听得热血沸腾立马跟打了鸡血,“坐稳了噢,叔保准儿给你追上。”   出租车左右来回变道,合理范围内加速,始终保持跟在宝马车斜后方两个车位的距离,既不会被发现又不会跟丢。   一路上高架,开了有半小时,最终停在即将拆除的言平大道附近。   “小伙子到啦!不过这地方……”司机往里头瞄,“都开得起好车了还到这破地方来偷情?小伙子你赶紧去,这里头弯弯绕绕好多条路呢,一不小心就会跟丢,捉奸得捉个现行才行。”   季夏付完车费说了声谢谢,不远不近跟在下车径直走进胡同巷的黎行身后五百米外。   左转右拐没有一点犹豫,看来不止一次来过这儿,真的跟店长他们说的,出轨了?   季夏心里堵地发慌,握住墙壁转角,一用力掰下半块砖头。   “什么人!”   巷子里传来低呵。   季夏赶紧戴上面具躲进两栋墙壁间的夹缝里,巷子内走过两个陌生面孔。   “没人啊。”   “远之你看,是砖头。”   “估计房子马上就要倒了,脱落的。”   “真是的,自己吓自己。”   ……   两人声音渐渐飘远。   季夏双手捂住剧烈跳动的心脏,长吁了口气。   真是吓死僵尸了,这里怎么会有天师?   ……   此时,言平大道18号门外。   “罗盘显示这一带有异常,那女僵尸必定还藏身在这里,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文物局那边又在催了。”徐三白再三叮嘱,这边会都快开完了黎行才姗姗来迟,“你的伤好了么。”   “师兄说的这是什么话?”黎行压下心里那点不安,依旧一副不着调的样子,“换做你断两根肋骨试试?伤筋动骨还得一百天呢。”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钟时琴在旁边眼睛瞪得发直,即便蠢笨如他都闻到了焦灼在两人间浓烈的火药味儿。   不过好在最后没有吵起来。   “师兄,你跟徐师兄,你们?”徐三白带人去部署其他地方后,钟时琴跑近小声问:“怎么突然跟他不对付了?”   “没有啊,我一直很敬爱徐师兄,你想多了。”黎行扯开嘴角又迅速放下,“你安师兄就住在这一带,昨天去看过他没有?”   “看过了看过了。”钟时琴将肩头另一只布包给他,再道:“安师兄脸色还是好差,我看定是要僵尸血清才能完全清除尸毒,光靠糯米粉没用。”   “那今晚就把她抓到给你安师兄入药,行动吧。”   *   徐三白此次为了能彻底抓住这只千年僵尸,申请调来了有二十名天师,下午开始就在秘密布置,一入夜便在言平大道各个出入口拉上用黑狗血浸泡了足足七七四十九天的红绳。   季夏看见有天师,还不止一个两个的时候就想离开。可是已经晚了,红绳已经封住所有出口,另有两名天师为一组一片区域一片区域排查,只要他一出现就会引来天师。   这个时候被黎行发现真的解释不清了。   季夏只能暂时躲进附近危房,盼着这群天师什么都找不到就赶紧走。   天色愈来愈暗,周围几乎没有任何亮光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季夏却奇迹般地平静下来,面具后的眼睛涌起潮红血光,像极了暗夜里突然亮起的汽车尾灯。   现在,他应该可以冲破那些天师设下的屏障了。   季夏靠墙站起身,沿记忆中进来的路往巷子外走,还没等走出巷口,一阵凄厉咆哮刹那响彻整个胡同。   这个声音……是僵尸!   别的僵尸!   季夏小心翼翼扒着墙壁探出视线,言平大道还算宽阔的柏油马路上围聚了很多身穿青衣道袍的天师,粗略一数少说二十人。   红裙裹身的女人被他们围在中间,头上木簪不慎被天师法器打掉,一卷乌黑柔顺的长发随风散开。   “啊——”   女人发出尖锐鸣叫,面对二十多个天师进攻,第一反应竟是找被打掉的木簪,也因此被墨斗弹中打飞出去。   红裙子破成了一缕一缕。   飞出包围圈,女人爬起来就往季夏所在的方向逃,季夏由此看清她的脸,是云腾山古墓里的那个,睁开后的眼睛跟他一模一样,也是红色的。   女人显然也注意到藏在黑暗中的他,满目惊恐啊啊叫,却不想身后猛地跳出来一个人,桃木剑尖抵着张黄符就刺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女人闪身躲开,看了眼季夏扭头往反方向跑。   “想逃?没那么容易。”   熟悉的声音传来,季夏心跳骤然停了一瞬。   再探出视线,此刻追击女人的和别的天师不太一样,仅穿一身黑卫衣,熟练地从包里捏出两张黄符甩向女人后,其余天师趁此蜂拥而上,拉开织成网状的红绳将女人缠住。   整个言平大道只听到女僵尸身上噼里啪啦,惨叫声震天动地。   “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你逃不掉的。”   又一声再熟悉不过的腔调。   男人侧过身,剑指地上不停抽搐的僵尸,半张侧脸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和他平时说话一样懒洋洋的。 第14章 黎行是天师!   ……肯,肯定是他眼花了。   对,没错,就是眼花才会把那个天师看成是黎行,黎行他怎么可能是天师?   季夏这样安慰自己,闭上眼试图放缓怦怦乱跳的心。   “如果再乱动,那就只能对不起了。”   依旧散漫不带半点威胁甚至是商量的语气,原本平复下去的心率,急速上升到不可控的状态。   如果说他眼花了,耳朵也聋了么?季夏没法再骗自己了,这就是黎行,他是天师!   脑袋轰地一声发出震耳嗡鸣,面具后一张脸血色尽失,嗓子也干地像要冒烟,尤其想到他这三个月在跟一个天师交往,㑲楓双腿酸软无力抵着墙壁慢慢往下滑。   惊惧害怕潮水般涌上来,不由分说拽着他拖向深海,海水伺机灌进口鼻……谁来救救他,救救他!   “啊!!!”   撕裂耳膜的鸣叫冲破天际。   胸腔似被拉开一道口子,灌满的海水开闸泄出。季夏颤颤巍巍扶墙起身,巷子外马路上,无数符咒飞向女人疼的她满地打滚,披散的乌黑长发裹满泥泞。   为什么?季夏不明白,都已经抓住了,怎么还要赶尽杀绝?她做了什么坏事么?还是说,仅仅因为她是僵尸,就不该继续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一声又一声凄厉泣血的叫唤。   女人滚了五.六圈挣扎着昂起脑袋望向远处,眼角毫无征兆淌下两滴泪珠,溅落地上晕开。   黎行双手握剑就要刺过去,发现这一幕后立刻停下。   她居然在哭?她有感情!她……   “黎行你在犹豫什么?赶快动手——”话音突然拉远。   明黄袍影速度极快地飞掠众人眼前,地上滚七八圈后撞上路边护栏,汨汨热血从额角冒出,徐三白捂着胸口艰难睁开眼很快又晕死过去。   这么强的冲击力……黎行最先反应过来,一回头,狐狸面具再次出现直朝他们扑过来。   “快散开!”   黎行跟他交过手,最清楚这家伙的实力,徐三白都承不住他一脚更别提其他天师,一脚踢死都有可能。   危险面前,人本能地选择逃离,天师们立即松开红绳后退,就见这个突然出现的狐狸面具男一脚踢向了黎行。   “黎师兄!”   “道兄!”   徐三白被踢飞的一幕历历在目,即便黎行是整个协会武术最好的,怕也好不到哪儿去。   对方的力量完全超出人类范畴。   后退的天师手握法器要去帮忙,但已经来不及,对方踢中黎行挥出的剑,黎行很快也会被踢飞数十米远!   他们将失去最大战力,这样一来毫无胜算。   天师中有人开始做最坏的打算,结果——白色板鞋抵住铜钱剑轻轻推了一下。   黑色卫衣袖子上留下半个不太明显的脚印,黎行踉跄后退了两步。   ……   现场一片死寂。   所有天师全部愣住,俨然忘了还有个重伤躺在地上的正等着治疗。   怎么回事?   这情况跟他们预想的不太一样啊。   黎行退的这两步非常巧,刚好离开了女僵尸,季夏趁机拽下女人身上的红绳。   “不好!他要救那个僵尸。”   黎行的事在前,给了天师们对方其实没多大本事的错觉,缓过神后齐齐涌上前。季夏反手甩出红绳,命中冲在前头的三名天师,仅一击,肋骨好像断了。   “怎么又不一样。”   “好疼!”   三名天师躬身倒在地上直冒冷汗,季夏动作极快扛起女僵尸。   “又想跑?”散漫腔调响起。   耳后迎风刺过来一柄铜钱剑,季夏迅速侧身闪开,交往三个月他才知道男朋友剑术竟十分了得,缠的他寸步难行。   伸腿准备踹,看到那张脸生生止住,两步跃上屋顶跳进九转十八弯的胡同里。   “师兄,徐师兄情况不太好。”后勤小琴第一个赶到徐三白身边。   额头的血止了又没完全止住,再这样下去,都要流干了。   黎行本要拎着剑去追闻言退回来,徐三白现在不省人事,能主持大局的就只有他。他立刻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远之,从南,你们再带10个人去追那个戴面具的,小琴,你和一舟送徐师兄和受伤的人去医院,其余人回到防守点,必不能让僵尸逃离言平大道。”   各归各位,天师们开始有序行动。这两天早将言平大道所有胡同巷路线记在脑海里,左右夹击围困面具人。   相较之下,今晚初次到这儿来的季夏显得吃力很多,又要带着女人还要避开四处搜索的天师,一不小心就被发现,只能踹倒危墙试图拦住对方。   “啊,啊!”   女僵尸被他扛在肩上颠地不行,拼命拽他衣裳。   “有别的路?在哪儿。”季夏将扛改成抱。   女僵尸伸出红甲指向西北。   “那里有天师。”   “啊,啊!”   “好吧,听你的。”   季夏跟着她指的路左转右拐,在被天师发现前一溜烟跑进更加窄小的巷子里。不料巷子里有人,半跪地上捂着嘴不停咳。   “啊,啊!”   女僵尸不会说话,只能发出简单音节。   安怀猝然抬头,巷子里黑夜无边没有一丝亮光,唯有两双泛着红光的眼睛忽闪忽闪。   女僵尸又啊两声,跳下季夏怀抱扑进人怀里。   “你回来干什么?他们正到处抓你!”安怀压着声呵斥,手却牢牢接住了女僵尸,“听话,赶紧走。”   女僵尸搂住他的脖子,眨巴两眼摇头。   “快走!”安怀隐忍地咳了几声。   没等咳完,巷子外顿然响起脚步声,安怀反应极快地将她往身后的门里边推,女僵尸临走还不忘拉着季夏一起,两人随后都被安怀一股脑儿推进屋内。   二层楼高的独院,女僵尸拽着季夏直上二楼,抱腿缩在房间角落里。   季夏学着她一起缩,好奇打量周围的环境。幽静雅致的房间,木制茶几上摆着老式妆匣,零零散散一堆木簪和番茄。转一圈,目光最后落回女人身上,他压着声:“你叫什么?”   女僵尸疑惑地眨两眼摇头,凑近会发现他们不光眼睛红的,眼型也极其相似,弧形饱满都是标标准准的桃花眼。   长得有点像,这让季夏莫名有些亲近她,再问:“那个是人,你也跟人住在一起?”   季夏指向楼下,女僵尸笑弯了眼露出两颗小尖牙点头。   她听得懂他的话,但是不会说。   那个是人,她正跟他住一起。   “我也跟人住!他叫……”季夏高高兴兴指向自己,话说一半想到黎行天师身份情绪骤降,低落地屈膝抱腿默默躲着。   倏忽间,熟悉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师兄,你不好好养伤出来干什么?”   季夏的心猛地一揪,小心移到窗边扒着窗沿偷偷往外看,这个角度无法看清巷子里的情况,却能清晰听到那道他听了将近三个月的声音。   黎行追过来了。   他要对僵尸赶尽杀绝,如果被他知道自己也是僵尸,那他,也会用那把剑杀了自己。   季夏无端陷入恐慌,被拽入深海无法呼吸的窒息感再次涌上来。   *   胡同巷里。   黎行将外面的情况简要告诉安怀,“那个戴狐狸面具的非常厉害,上回在农业园就断了我两根肋骨,这次徐师兄又被他一脚踢成重伤。师兄,这个地方太危险,不能再住了。”   “咳咳咳。”安怀重重咳几声,垂着眼慢慢道:“不是已经派人去追了么?我没事的。”   “可师兄你的身体……”   巷子里声音越说越矮,季夏满头雾水收回视线,女僵尸也学他扒到窗边,懵懵懂懂眨着眼。   “他冤枉我。”季夏很委屈很愤怒,“我什么时候断他肋骨了?”   女僵尸不懂他在说什么,只知道养她的人要被带走了,急地拉住他指向下面。   季夏会错了意,以为她是问他和黎行的关系,“他是我男朋友,没想到他会是天师,他……他喊那个人师兄,那个人也是天师!”   这句女僵尸听懂了,点点头。   “他是天师,但他藏了我们。”季夏存了一丝侥幸心理,“这么说,外面的天师也不完全都是坏的。”   黎行没准儿和他师兄一样,并不讨厌僵尸。那他是不是就有可能接受自己这个身份。   季夏最擅长自我安慰,堵在心口的气缓缓吐出,之后就又听到巷子里传来对话。   “我的身体没事,尸毒用糯米粉就能完全清除,你们何必紧抓着那具僵尸不放?”   “师兄你是怎么了?那可是僵尸。放任她在外面会害死更多的人你知不知道。”   “她不会的。再说了,变成僵尸也不是她所愿啊。”安怀竭力辩解,“谁会愿意变成僵尸?”   不愿意,没有人愿意,所以那具女僵尸被抓住后才会哭。   黎行有一瞬间动摇,手中的铜钱剑握紧了又松开,松开又握紧,用力甩了甩脑袋,迷茫的心再次坚定,“是,没人愿意变成僵尸,但是既然已经死了就不该再出现。哪怕产生了感情,师兄觉得这份感情在本能面前又能维持多久?”   “你还想,被她吸几次血!”   黎行猝不及防撕开他脖间的纱布,伤口在逐渐扩散腐烂,糯米根本不起作用,“只有她的血清才能救你的命,你不为自己想想,也不为星星想一下么?她只有你这么一个哥哥了!”   “师兄,把你藏在屋子里的僵尸交出来。”   “僵尸必须要除掉!”   【📢作者有话说】   众所周知,黎行会是一只双标狗,   但不妨碍他失去老婆。 第15章 身份证号码都不一样,分手吧。   狠辣决绝的一记响雷砸到耳畔,季夏试图浮起的心彻底跌落谷底,靠着窗脱力瘫坐下去。   “啊,啊!”女僵尸吓得急忙拉他。   “我,没事。”声音说不出的哽噎,季夏双手捂着面具发了好一会儿呆,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后抓住她手,“我带你逃出去,无论如何先逃出去。”   女僵尸左右晃头。   “你不要?”这下轮到季夏急了,“再待在这里会被他们抓到的!”   “啊、啊、安……”女僵尸抽回手扒住窗户往外看,嘴里呜呜咽咽,发出简单音节像是在叫谁的名字。   这点比季夏当年要好很多。季夏苏醒半年才在老道士引导下开口发音,会说话已经是两年后。   “你想救养你的那个人?”季夏从她的肢体动作和简单发音里猜出大概,一把将她拉回,“不行!你没听见么,他们不光要血清,被抓住就死定了。”   女僵尸委屈地瘪着嘴,眼里隐有泪液流动。   季夏读懂了她的意思,“没有你的血清那个人会死。可是——”   话没说完,木门应声破开。   黎行提着剑冲进院子。   “你不能这么做,这样和杀人有什么区别!”安怀拦住他,甩出火符隔开一道屏障。   “……看来真的在这里。”黎行原本只是猜测,没想到他真敢将僵尸藏起来。   隔着冲天火光,举起铜钱剑挥开脆弱不堪一击的抵挡,黎行忍不住开骂:“师兄,你真是被尸毒入侵了脑子该去好好治治了!”   看到坏天师拿剑指着安怀,女僵尸拉开窗户不管不顾跳下去,挡在安怀面前喉咙里发出低鸣。   “你出来干什么!”安怀心脏一瞬骤停,反手将她拉到身后,低呵:“快回去!”   女僵尸“安呜”“安呜”叫,低头对准他脖间溃烂的伤口露出尖牙。   黎行握紧铜钱剑就要刺过去,空中又倏地落下一道影子,没等看清动作,一条腿裹挟着厉风踹过来。   被踢中就没命了。   陡然萌生出这个想法,紧要关头,黎行迅疾侧过身避开,幸亏闪得及时,只手中的剑被一脚踢飞钉进墙壁。   虎口阵阵发麻,黎行用力捏两下抽出红绳,季夏趁这个机会瞥了眼女僵尸觑向远处,后者抱起安怀就跑。   “师兄!”   季夏两步挡住前路,一大把红绳渔网似的撒过来,兜头将他套住。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帮那具僵尸!”黎行语气不善喝问。   不知哪里出了问题,红绳对这个面具男.根本不起作用,对他来说好像就只是几条沾染特殊味道的绳子。   面对质问,季夏点向狐狸面具下的眼睛,血红色还在发光,和刚才逃走的那具僵尸眼睛一样。   “你也是僵尸?”   从眼睛到超乎常人的力气,不是僵尸都有点说不过去,可黎行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方才那具女僵尸已有千年,照样怕符咒怕洒了黑狗血的红绳和墨斗。   而他,什么都不怕。   要么根本不是僵尸,要么,他比那具女僵尸存在的时间还要长,千年甚至更久。   想明白这点,黎行悄悄把手别到后头,不动声色撩起一截衣角,后腰还别着一柄迷你铜钱剑,他利用剑刃划破指腹抹到剑身上。   鲜血暴露在空气中的刹那,季夏眼睛陡然深红,理性随之崩坏,遭受欺骗产生的愤怒也在顷刻到达顶峰。   罩在身上两指粗的红绳扯成一段一段,碎片似的散落。   季夏的速度更快了。   一道残影掠过,天旋地转间,黎行尚未来得及出手便被他压在身下,手里的小铜钱剑随之打飞。   “靠!”   黎行暗骂一声。   不知是不是撞到脑袋出现了幻觉,这种时候竟闻到一股淡淡的像是从季夏身上传来的柑橘香。   季夏……这回再受伤,就真的没法儿跟他解释了。   关键时刻,吕方带着糯米及时赶到。   一大把糯米洒到身上,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疼痛也让季夏恢复理智,看清被他压在下面的人,松手后跃上围墙转瞬消失。   黎行:“你别走!”   “行了,追不上的。”吕方上前将他扶起,接上他脱臼的肩膀,“来的路上我就听钟时琴说了,我们和对方比,实力悬殊太大,现在能赶跑就算不错的了。”   两次接触下来,黎行比谁都清楚,可是,“安师兄被僵尸抓走了!”   *   言平大道弄朝巷最北角。   趁防守的天师被紧急叫走,安怀在红绳上贴上火符烧开一个角将女僵尸往外推,“从这里出去,再也不要回来。”   女僵尸拉着他衣服“安呜”。   “我是天师不能跟你走。”安怀狠狠心撇开她的手,“记住,出去之后别去吸人血,如果你再吸,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你呢?”季夏来得很快,蹲在墙头托着面具腮颊看他,“没有血清,几天内你就会同化成僵尸。”   安怀嘴角蠕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   周遭安静下来后,隐约听到追赶声,季夏跳下高墙扛起女僵尸对他道:“明天晚上,我把血清带给你。”   “谢谢。”   “不客气,你是个好天师,好好活着。”   季夏认真评价一句,手上用了点力敲昏肩头不停乱动的女僵尸,消失黑夜中。   等黎行和吕方带人匆匆赶来,北角就只剩一个陷入昏迷的安怀。   吕方大步过去,拿出自制的糯米膏药贴在伤处,刚敷上去就听到一阵滋啦类似烤肉的声音,与夜色混为一体的黑气自脖间幽幽散出。   吕方大骇:“怎么会这么严重?”   黎行前去检查红绳破开的口子,断裂的地方明显有烧焦的痕迹,愤恨回头剜了眼疼醒后一声不吭的人,几步回去拽起安怀,“安师兄不能再待在这儿了,我送他去医院。师兄,剩下的交给你。”   “好。”吕方点点头,目送两人走远。   直至离开弄朝巷,没人了,黎行开始埋怨:“你看你把自己弄的,现在好了,僵尸跑了,你呢?等死么?”   “别骂了。”安怀现在精神虽差,心里反倒异常安定,“他答应了明晚将血清送来。”   黎行敏锐抓住关键点,“他?那个戴面具的。”   “嗯。”   安怀应声,不料遭到对方轻嗤:“你相信一个僵尸说的话?”   “那不妨我们赌一赌。如果他明晚真的将血清送来,就不要再抓他们了,好么。”   “好——”黎行答应地很快。   女僵尸暂且可以不抓,但是那个戴面具的危险分子,他一定要抓到!   ……   此时,危险分子季夏将女僵尸带回了他们的家。   家里还保持他傍晚出门时的状态:汤锅内炖着雪梨汤,电视遥控器随意放在餐桌上,厨余垃圾又忘记拿下去扔掉。   季夏环顾四周,明明一如往常却突然觉得好陌生,就像黎行,他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人。   早知道他这么讨厌僵尸,当初……季夏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失落后悔和苦恼交织成一团的脸,没注意到女僵尸捂着后颈睁眼醒来。   无比陌生的环境,女僵尸立刻爬起来跳下沙发,光脚踩在地板上“啊啊”找人,找到蹲在岛台下吸番茄酱的季夏,盯着他那张脸一阵疑惑,半跪下去抱住越凑越近,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激动地指向自己的眼睛。   “我们的眼睛是有点像。”季夏拿起身旁一包没开封的番茄酱递过去,“吃吗?”   女僵尸抓过番茄酱,学着他咬开盖子咕咚咕咚吸着喝,半包下去恢复精神再四处看,没看到安怀嗯嗯啊啊扯他袖子。   “那个天师?他没来。”   “啊,啊!”   “你要救他是不是,明天晚上我帮你把血清给他。”   说到这儿,季夏恍然想起自己压根不会提取血清,得找专业人士帮忙才行,他身边好像并没有……林牧那张叼着烟的脸一闪而过,季夏猛地站起撞到岛台抱头缩回去揉两下。   女僵尸这个也学,一用力顶上岛台边缘,大理石台面隐隐裂开几道划痕,她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晕晕乎乎趴地上去了。   季夏看她就像在看曾经笨拙的自己,慌乱不定的心出奇地安静下来,又大方地分给她两包番茄酱,“这里不安全……我们马上走。”   骗子天师,他不要了。   *   忙忙碌碌整夜,两道影子趁着天还没亮大包小包离开清水湾。   第二天一早,前半夜打怪后半夜到医院陪护的黎行熬红了眼,打着连天哈欠回家。   坐脚凳上换完鞋,打开鞋柜,他的眼睛似乎花了,满满当当的鞋柜莫名其妙少了一多半的鞋子。   黎行揉完眼睛再去看,鞋子真的少了。   家里进贼了?   可为什么少的都是季夏的鞋?   “夏夏。”他起身跑向卧室,被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点温度。   昨晚离开便利店那股莫名的不安开始放大,打开衣柜,季夏所有的衣服包括内裤都不见了。   就算是贼,也不能专挑季夏的偷啊。   黎行走出卧室,寻遍家里每一个角落,最后来到厨房,岛台上贴了张便利贴:   【我们身份证号码都不一样,分手吧。】   ——后面没有画尖牙小幽灵。 第16章 林牧:做假证?来,跟我走一趟。   “啊哈哈哈……我一定是熬夜熬眼花了,夏夏怎么会跟我分手呢?”黎行干笑两声安慰自己,冷静下来再去看便利贴,使劲搓上面的字。   搓开一团污渍,“分手”两个字仍然挂在上面。   没有眼花,家里属于季夏的个人物品全都不见了,这是跟他来真的!   熬夜后遗症猛然间涌上来,黎行一阵头晕目眩,双手撑向岛台,也不知是这岛台太脆还是他力气太大,坚如磐石的台面霹雳咔嚓裂成数瓣儿。   ——就跟他现在这颗心一样。   与此同时。   合缘居8号,林牧家的客厅里。   季夏正和女僵尸享用早餐,餐桌对面,林牧镇定地喝着手冲咖啡,目光着重停留在女僵尸身上,含在嘴边的话反反复复,“……捉奸捉回来这个?”   季夏点点头又摇头。   打算重复一遍,林牧不想再多浪费半小时,赶紧让他停下,清了清嗓音:“血清的事不难,我认识一个嘴还算严实的医生可以解决。现在的问题是,黎行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我留信跟他分手了。”季夏垂下脑袋,声音闷闷的。   女僵尸见他没什么胃口,偷偷捏走他面前尚未开封的番茄酱,沾沾自喜露出尖牙,撞上对面眯起的凤眼,又默默地把番茄酱还了回去。   林牧忍俊不禁,再去看精神萎靡的季夏,浅浅上扬的嘴角落下来轻叹:“身份证号码不一样就要分手?也真亏你想得出来。”   “论坛里是这么说的。”季夏点开手机,把证据拿给他看。   话题叠了几十楼,也有其他好用的分手理由,他不用,偏偏用这个。   “他没有出轨,我也没有移情别恋,其他都不合适。”季夏认真参考过楼里的建议,反复比较最终用了这个。   “这个最离谱。”林牧起身进厨房重新续了杯咖啡,随便提两个:“还不如说感情淡了不爱了,再不济说他活儿不好也行啊。”   都比这个强。   季夏恍然大悟,“我现在回去重新写。”   “来不及了。”林牧把杯子举到唇边挡着,嘴角隐秘地抽搐两下,“他现在想必已经看到留言,不出三分钟就会给你打电话。”   事实证明,他还是保守了。   话落,黎行的电话就进来了。   季夏冷不丁吓一跳,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哭丧着脸求助林牧这个世纪难题,“现在怎么办?”   “换一个暂时堵他嘴的理由。”   季夏点头如捣蒜,慌忙摁下接听键。   “夏夏。”电话里立刻传出无比沙哑的声音,开口就是,“我承认。”   季夏心不禁跳漏了一拍,底气稍显不足下意识看向林牧,林牧给他对口型,跟着说:“承认什么?”   “昨天的梨汤,我加了不止一点糖。”   开着扩音。   季夏:“……”   林牧:“……”   女僵尸:“?”   “但是绝对没有很甜,我尝过。”黎行又是发誓又是保证,决口不提分手,“可能你还是会觉得甜,作为补偿,晚上我给你做番茄酱好不好?”   黎行做的番茄酱一绝,比超市里卖的要稍甜一点,中和了部分酸性,很好吃。   这对季夏来说是个无法拒绝的诱惑,换做平时,绝对想也不想应下。   如今知道他是天师,再加上他昨晚那些要把僵尸赶尽杀绝的话,季夏不太敢拿自己试错。他憋着一口气道:“我们已经分手了,你以后不要再打电话给我。”   “为什么?我哪里做得不好么?你说出来,我改。”   又要理由。   季夏拨着番茄酱盖子,头都炸了,“理由我写在便利贴上。”   “身份证号码……”另一头的黎行在被气死的边缘反复横跳,“夏夏,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么?”   信啊,怎么不信。   或许按照常人的思维方式,确实有那么点离谱,那还有什么方法?   季夏又将目光投向林牧,想起他之前提的建议,握紧手机大声说:“你活儿不好!”   林牧直接一口咖啡喷出。   电话另一头,黎行逐渐石化,“夏——”   啪嗒!   季夏反手把电话挂了。   这才问,“什么叫活儿不好?”   林牧一口气喝光咖啡,巧妙地避开这个问题,“你直接说不爱了不就行了?还是说……你说不出口。”   哪怕用别的理由也不愿承认感情淡了。   “季夏,你真的想跟他分开么?”   “真的啊。”   季夏避开他的视线抠手指。   这是他说谎的一个习惯,心虚地不会去直视对方。   “……看来这三个月过得挺好的。”林牧没有戳穿他,洗完咖啡杯后道:“我去联系医生,太阳出来了,你们先睡吧。”   太阳对僵尸是致命的。   林牧走后,季夏火速给女僵尸安排一间客房,一套自己没穿过的衣服,“你将就将就,等晚上我领你去买新的。”   安顿好女僵尸,季夏回到自己房间,睡觉之前上网搜了一下“活儿不好”的意思,跳出来五花八门的说法,都跟黎行的情况对应不上。   季夏又到论坛问了一圈,收到99+嘲笑。   费劲扒拉出几页,终于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手机一扔钻进被子,露在外面的耳尖红红的。   他想,得重新找个理由了。   *   太阳渐渐升至高空,黎行此后连打数十个电话都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焦虑地揪着头发陷入自我怀疑。   他活儿不好?   上次不是挺满意的么。   难道是为了不让他自信心受挫装的?想到以后,为了性.福还是无法接受,这才分手?   黎行越想越离谱,甚至动了去看男科的心。   都已经打算线上预约,钟时琴这时一个电话甩了过来。   “师兄,徐师兄的手术非常顺利,没有伤到脑子。”   “干老子屁事!”   劈头盖脸一顿骂,钟时琴疑惑地拿开手机,确认是打给师兄再贴回耳边,“师兄你怎么了,吃火药了?”   “你嫂子要跟我分手!”   “这么突然,发生什么事了?”钟时琴八卦因子沸腾,赶在黎行挂断电话前,拐着弯儿道:“师兄你跟我说说,没准儿我能给你出出主意追回嫂子。”   不得不说,最后一句成功诱到了黎行。但这事关尊严问题,因为活儿不好被甩,打死他都说不出口。   “……要是知道原因就好了。”   不知道理由?不可能吧。   钟时琴绞尽脑汁地猜,“会不会嫂子发现师兄你天师身份了啊。”   “不可能。”黎行自信地一口否决,“要是这个理由,直说不就好了。”   “也是,那还有什么?”   除了这,钟时琴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嫂子外面有人了。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当着师兄的面说,说了保准儿要被锤。毕竟在师兄心里,嫂子就如同那悬在天空的骄阳,垂落人间的月光,毫无瑕疵。   现在好了,再完美无瑕也跟他分手了。   钟时琴承认他有点幸灾乐祸,谁叫师兄每次出任务都要在自己耳边叨,就是可惜没能见上一见这位传说中的“前嫂子”。   “我不是让你找原因,是办法,复合的办法。”黎行在电话里催。   催地凶,钟时琴反而摆起了谱,“不知道原因怎么对症下药,该不会嫂子他真的……”   “他说,我俩身份证号码不一样。”黎行及时截停。   手机另一头沉默了足有三分钟。   钟时琴也很想去相信师兄的鬼话,但他真的做、不、到,估计是什么难以启齿的理由譬如出轨,师兄抹不开面儿搁这蒙他。   既然不肯说原因,他随口开个玩笑,“身份证号码不一样,你做个一样的呗。”   “我知道了。”   钟时琴:“?”   他知道什么了。   “师兄,我胡说的,做假证犯法啊,喂?师兄?”   电话挂了。   钟时琴慌了。   按照他对师兄的了解,为了能让嫂子回心转意,怕不是真去做张假证。   他记得,嫂子哥哥是刑警队那位吧。   师兄这是要往撞枪口上啊。   *   季夏今天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中途断断续续醒来,一会儿是他和黎行交往这三个月来的一幕幕,一会儿又是黎行在巷子里说的那些话。   各种声音交织,季夏头一次体会到失眠的滋味,裹着被子坐在床上静等天黑。   气温转凉后,天黑的速度也比以往早很多。   不到六点,窗外路边的灯陆续亮起。季夏起床给自己和女僵尸简单做了点吃的,将她梳洗干净的长发编成一股麻花辫,剪掉碍事的红指甲,上下看着总算像个人了带出门。   合缘居附近就有一座大型购物商场,季夏自掏腰包给她从上到下购置了三套衣服。   回去后,女僵尸换上新买的小裙子,从卧室跑到卫生间照镜子,再从卫生间跑到客厅,在季夏面前跳着转两转。   “很漂亮。待会儿牧哥就回来了,晚上我们去医院见……”季夏至今不知道那个天师叫什么,就还是称他“养你的那个人”。   “安。”兴奋劲过去,女僵尸乖乖坐回沙发上,抱着番茄酱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裙子上的流苏。   很快,门铃响起。   “牧哥回来了。”   季夏视线从电视新闻上收回,起身走到玄关,正准备开门,门内对讲机屏幕上赫然显现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夏夏。”   是黎行!   季夏后退两步,立刻冲回客厅把女僵尸往房间里藏。   大门外,门铃声不止。   “夏夏,是我,黎行。”黎行握紧卡片敲门,“我去了店里,店长说你今天休息,你开开门,我们把话说清楚好么,夏夏。”   “黎行?”   没等到门开,身后响起一道低沉不明的声线。   转头一看,林牧回来了。   黎行不动声色把卡片往后藏,礼貌问好:“牧哥。”   “别,咱俩差不多大,叫哥不合适。”林牧咬着重音提醒他,“况且季夏已经跟你分手,往后就叫林队长吧。”   林牧打从一开始就不大瞧得上黎行,起初是觉得他轻浮,只不过见了季夏一面就说喜欢,现在,更瞧不上了。   他抬起下巴点点,“手里藏着什么。”   “没什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黎行又欲盖弥彰往身后藏了藏。   忘了林牧是个警察,还是刑警,眼力过人。   “不是重要的东西,我怎么瞧着像把刀啊,你该不会因为季夏跟你分手,恼羞成怒吧。”   “怎么可能?这只是……”   黎行手一伸出来就被抓住,林牧用了点力抽走他手里的卡片,看清上面的内容脸色微变,“身份证号码320XXX……这号码,不是季夏的么?”   他捏着卡片晃两下,“做假证?”   “这不是身份证。”   “做假证。”林牧才不管是不是身份证,腰间拎出一副银手镯扣他手上,“来,跟我走一趟。”   “这真的不是身份证。”   “拒捕?”   黎行:“……”   【📢作者有话说】   林牧: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第17章 “没事儿,师兄就是被男朋友给甩了!”   季夏面儿都没见着,黎行就被强行拷走,进电梯前还在据理力争,“只是一串数字,不是身份证。”   “我凭什么相信你?”林牧主打一个我行我素,两指抵住他肩膀嫌弃地推进电梯。   门外闹腾了好一阵子,随着梯门关上归于平静。   季夏安抚好女僵尸踮脚溜到门口,对讲机上那张憔悴颓废的脸已经消失。   牧哥把人带走了。   该松口气才是。季夏却无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地烦躁,划拉两下对讲机,来来回回地转,直到手机上进来几条新消息。   “你说的那个天师叫安怀,目前正在市医院接受治疗,医生我已经给你联系好了,姓宋,叫宋柏。”   “直接去,到了打他电话。”   “我这边暂时走不开。”   ……   都是林牧发来的。   季夏一行一行看过去,停留在最后一条信息上,手指悬浮键盘上空很想问,他要把黎行带去哪儿?不会要送进牢里吧!   念头升起又被季夏立即晃走,不会的,牧哥不会那么做,可是,可是……   纠结来纠结去,输入框里的文字编辑了又删除,季夏最终只发过去一个“好”,回复完就将手机眼不见为净地揣兜里,拿上面具口罩带女僵尸离开合缘居直奔医院。   途径附近的购物商场,某咖啡馆内。   林牧看了眼新消息,将手机反扣桌面,慢条斯理搅动着咖啡杯里的冰块,配上馆内温和舒缓的音乐,格外赏心悦目。   比较而言,对面带着手铐的“嫌疑犯”就有些不够看了,不时扯动袖子企图盖住手腕,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好好休息,精神衰弱的非常厉害。   即便如此仍强打起精神,好言好语:“牧哥,林队长,我和夏夏只是出了点小问题,没必要这样吧。”   稍有动作,手铐就会与桌面碰撞发出相对刺耳的声音,黎行动都不敢随意乱动。   他这话林牧不大赞同,喝口咖啡,皱着眉放下杯子,“小问题?那说给我听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小问题。”   “……”   黎行成功被他噎住,说不出口也没脸重复季夏电话里的话。   一股无形的沉默笼罩四周。   林牧很快给了他一个台阶,“不管是因为什么了,既然已经分手,何不痛痛快快的,非得给自己找不自在?”   “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黎行急道:“我和夏夏感情一直很好。”   “好到要分手?”   “……”   黎行又不说话了。   料他不会主动暴露身份,林牧抿了口咖啡往这方面靠,“我查过你所在的那家家居设计公司。”   话落,手铐不慎磕到桌沿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林牧似没看见,继续说:“公司是真公司,可我并未查到在那家公司任职的,你。”   最后一个字落下,黎行脸上血色尽失,心脏咚咚狂跳,便利店店长的话犹在耳畔回放——做人的前提是诚实,没有隐瞒。   这分明在隐喻着什么。   真被钟时琴猜对了,真实原因是他的身份暴露了?可为什么季夏不直接来问他,如果他问了……   叩叩!   桌面被人轻叩两下,骤然打断思绪。   林牧收回手,好整以暇地问:“说说吧,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他在逼他亲口说出答案。   瞒不住也无法继续隐瞒下去,黎行轻呼一口气故作镇定,“天师,我是天师。”   忐忑不安地表明身份,林牧没有任何讶异,像是早已知道。他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农业园区那次?   除了那次,黎行再没有因为工作上的事和林牧近距离接触过,想必问题就出在这儿,当时肯定还是被他发现了。   黎行默默认定这个猜想,回想季夏之后问他是否有兄弟,一切就都合理许多,那个时候应该就在怀疑了。   “之所以瞒着,是我这个身份时常要面对很多危险,”他匆匆为自己的欺瞒辩白,“我怕季夏知道后担心。”   “只是因为这个?”林牧摩挲着咖啡杯沿,眉头微挑。   黎行又是一噎,在对方早把他看穿的眼神中无奈再道:“世人眼中,天师与神棍无异,不算是个正经工作,不体面。”   这话过于心酸也是事实。   就拿林牧来说,若不是季夏出现,他到现在也还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压根不信鬼神那一套,对天师,也不会太把他们当回事。   站在黎行的角度,隐瞒确实有一定必要,如果季夏不是僵尸的话。   林牧快速做出抉择,“感谢你这三个月对季夏的照顾,我想,你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吧。”   “林队长!”手铐哐当哐当肆无忌惮地响,黎行就不明白了,“天师身份就这么难以接受?”   “是。”林牧很是决绝:“不光我无法接受,季夏也同样不会接受,就这样吧。”   他掏出手铐钥匙,黎行巧妙地侧身避开,“这话你说了不算,我要听季夏亲口说,就算他不接受,我也会想办法,直到他接受为止!”   林牧:“……”   根本不可能的好吧。   季夏是有点呆,但不会傻地连命都不顾了。何况就三个月,感情能深到哪里去?   “那我祝你心想事成。”林牧面上不显,心里骂地比谁都脏,粗鲁地扯动手铐给他解开,点向桌上的卡片,“再有类似情况,就不是咖啡店了。”   口头警告一句,接到电话离开。   人一走,黎行松松手腕立刻给季夏打电话,还没来得及拨出去,钟时琴就插了进来。   黎行直接挂断。   对方再打。   再挂,再打……   “你有完没完。”黎行接通后,语气极冲,“我没老婆了你很高兴是吧!”   确实有那么点儿。钟时琴默默在心里补一句,嘴上急忙说:“昨晚那个戴面具的,今天又出现了。”   “干老子屁……”黎行骂一半反应过来,“戴面具,狐狸面具?”   “对啊。不是你说一有消息立马通知嘛。”结果还被骂了。   果然,失恋中的男人最不能惹。   “在哪儿?”   “医院。”   *   市医院住院部三楼走廊,此刻正上演着一出惊险刺激的追逐战。   狐狸面具男主动现身,引得病房外的天师竞相追赶,钟时琴起初也加入阵列,体力消耗过大渐渐落于人后,才发觉这个面具男今天有点奇怪,像是在故意绕他们。   “昨天是为了救女僵尸,今天又是为什么?”他不理解对方连着出现两次的意义。   ——血清!   蓦然想起和安怀的赌约,黎行赶紧对他道:“现在去安师兄病房看看。”   安怀的病房就在三楼。   季夏将走廊里的天师都引走后,一男一女迅速拉开病房门蹿进去。   安怀中尸毒已经很深了,陷入昏迷状态,女僵尸摘下口罩“安呜”“安呜”跑到病床前。   “你别急,等我把血清打进去,人就没事了。”宋柏轻声安慰。   端着医用铁盒,保险起见先给房间上道锁,取出针筒和刚刚提取出的血清,过去掀开被子一针打在安怀泛青的手臂上。   打完之后掰掉针筒,他的任务就算完成。   “血清已经给他打进去了,”宋柏忍着对未知生物的惧怕,点点女僵尸肩,“咱们赶紧走吧。”   女僵尸猝然转过头,宋柏立即收回手指,生怕她给自己来上一口。   “您随意,随意。”   反正他只负责打血清,其他不关他的事。   收拾好消毒棉球,宋柏就要离开,谁料刚到门口,被引走的天师这么快就回来了。   “怎么回事?门怎么打不开。”   宋柏两步退回病床前,紧急情况下暂时消除对僵尸的恐惧,拉起女僵尸手臂指向门口,“赶紧想想办法,要是被发现我们在这儿就完了。”   “……走窗户。”   血清见效算快的,安怀已经苏醒,费力抬起手指着窗边。   “安师兄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孟师兄,帮我把门撞开。”   门外又陆续来了几名天师,撞开房门之际,女僵尸冲安怀“安呜”一声,扛起状况外的宋柏从窗口一跃而下。   身体坠落刹那,宋柏才从紧迫的情况下缓过神,忍不住大叫:“这里可是三楼啊!!!”   声音传回病房内。   房门大力破开,钟时琴收不住力踉跄扑进来,赶到开着的窗边往下看,楼外柏油路上开过一辆罕见的越野车,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人影。   “小琴——”背后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   钟时琴立即收回视线,扭头看到安怀醒了,眼含热泪呜咽,“师兄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把窗户关起来吧,我有点冷。”   钟时琴连连点头,屋内一切恢复原状,谁也不会注意到垃圾桶内多了只消毒棉球。   等到黎行赶来,安怀情况已经大好,喝上了钟时琴买来的热粥。   “好了?”   “差不多吧。”   安怀喝两口粥,提醒他:“昨晚的赌约别忘了,以后别再抓他们了。”   黎行拉开他衣领查看伤口,确认在慢慢好转,脱力地坐到旁边陪护椅上,“随你便。”   这么容易就妥协了?可不像黎行的作风。安怀疑惑地问钟时琴:“他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师兄就是被男朋友给甩了!”钟时琴嗓门儿大的怕不是要拿着喇叭滚动播报。   一刀扎过来,黎行心都在滴血,“你要不要叫的再大声点?”   钟时琴嘿嘿笑两声,忙前忙后去给安师兄削水果。   看这里没他什么事儿,黎行握着手机离开病房,继续打给季夏。   这次,电话很快接通。   “夏……”   “季夏,你电话。”手机里传出一道陌生男声。   【📢作者有话说】   黎行:! 第18章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黎行,是名天师。【小修】   加上好友,宋柏就要将手机还给季夏。突遇减速带,林牧猛踩一脚刹车,一停一推,恰巧电话此时进来。   宋柏悬在手机屏幕上方的拇指不小心给它摁到接听键,也就有了黎行听到的那句话。   季夏摘下面具接过手机,发现是他打来的,偷看了眼正在开车的林牧。   “看我做什么?”林牧似后面长了眼睛,“想接接,不想接就挂。”   声音传到手机上,听出是他,黎行才从“夏夏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这一噩耗中回神,生怕电话真给挂了,当即呻.吟:“夏夏,我好难受啊。”   “你怎么了!病了?”一听他说难受,季夏还是接了。   黎行用力咳两声,应:“估计是感冒,浑身都不舒服,肋骨也在疼~”   电话里的夹子音近乎撒娇,听得宋柏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搓搓手臂向旁边开车的林牧八卦,“谁啊这是?”   林牧脸色不太好,囫囵一句“他前男友”。   短短四个字,花了宋柏很长时间去消化,两只手无处安放按摩着副驾驶的空气。   一具僵尸,居然和人谈过!?   宋柏怀疑自己在做梦,使劲揪林牧手臂,被对方往脑门儿拍了一掌,捂着额头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梦也太真实了吧。”   “那你继续做着。”林牧甩他一句,清清嗓音对后头疑道:“黎行病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别是装的吧。”   黎行:“……”   季夏本来要被说动,甚至在想昨晚压他身上是不是真把肋骨压伤了,听林牧一说后知后觉,“你骗我?”   “没有!”黎行急忙否认,“我怎么会骗你呢?真的疼。”   “疼我也没有办法,我又不是医生。”黎行和林牧两个人的话,季夏还是比较倾向于林牧,心头涌起的那点愧疚也给压了下去。   撒娇这个策略因林牧横插一脚完全不管用,黎行抓着头发,大脑转地比陀螺还要快,没办法了直接问:“我们谈谈好么?”   “没什么好谈的,就这样。”季夏说完准备挂断。   宋柏转过头掺了句嘴,“谈谈呗。当面说清,好过日后纠缠,你说是吧。”   他看向林牧,越野车转道开往便利店。   到了之后,季夏怎么都不愿下车。他不明白,“该说的我都说了,为什么还要当面说?”   “这你就不懂了。”宋柏打听一路,大概了解了情况给他传授经验,“感情这个问题向来复杂,单单手机上说两句或借助旁人的嘴都是行不通的,关键还得你自己出面。况且……你真的想跟他分开么?如果只是因为对方天师身份,你要是能隐藏好,继续交往我看也完全没问题啊。”   “宋柏!”林牧要被他气笑了,“你想干嘛?”   “别生气嘛。我只是提供一个小小的思路。”宋柏捏着食指指尖比划,瞧林牧额角青筋都要被气的爆出来,赶紧放下去拉上嘴巴拉链,“当我没说。”   林牧剜他两眼,提醒季夏:“别听宋柏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件事或早或晚都要穿帮,哪怕是为了对方着想,趁早断了,让他死了这条心。”   季夏垂着脑袋,蔫蔫儿地应一声,叮嘱女僵尸听牧哥话回去好好待着,打开车门下去。   *   收到他要过来的消息,苏小雯早早跑到便利店外翘首以盼,远远看见人快步迎过去,咧开嘴发现他情绪不高,“怎么了季哥?出啥事了?黎哥真的出轨了!”   季夏摇了摇头。   “没有出轨,那就好。”苏小雯拍着胸.脯松口气,又觉得不对劲,“不是好事嘛,你怎么不开心啊?”   季夏一路走一路说昨晚的事,走到店里,苏小雯惊诧地瞪大眼,“黎哥是天师!”   她猛地嚎一嗓子,把正在仓库拖地的余颂今也给炸出来。   两人在听完季夏的话后,久久没能合上张开的嘴。   “黎哥怎么会是天师?”苏小雯急地抓破脑门儿上新长出来的痘,“他不是在设计公司上班儿么?”   “诓我的。”季夏情绪越来越低迷。   余颂今还抱着拖把啧啧摇头,“那你们算是彻底掰咯,怎么也不能和天师在一块儿啊。”   苏小雯随声附和,余光发现外面进来的人,忙撞向余颂今挤眉弄眼。   “干啥呀?我说错……”余颂今顺着她乱瞟的小眼神抬头,看到黎行那一刻,撑在拖把杆上的手险些掉下去,勉强站稳后心虚地扯出笑,“来,来了啊。”   黎行浅浅应声,目光锁定季夏,走到休息区,将双层饭盒放桌上,“来得匆忙,只准备了一些小点心,两位也吃点吧。”   余颂今和苏小雯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同时将目光转向季夏。   黎行:“夏夏,我们谈谈,就我们两个人。”   ……   便利店外,马路两侧数栋高楼灯火通明。   季夏抠着手指头,一步三回头看向店门口迎风挥动餐巾纸的两人,知道黎行是天师后,走在旁边都有种他随时会掏出一把糯米黄符甩向自己的错觉。   眼看距离便利店越来越远,季夏想跑了。   “幼时双亲走后,我便拜入师门开始学道,算起来已经二十多年了。”黎行总算开口打破两人间僵持的气氛,停下来认真说:“这个身份给过我很多保障,日后也不会轻易割舍……我原想再等过段日子告诉你的,没打算一直瞒着。”   只是不等他亲口说就暴露了,更想不到他对天师这么抵触。   “我不是神棍也不是街头算命的,我的主职工作是驱鬼除魔。”黎行竭力解释:“我知道这些对你来说不太能接受,不管是从前还是以后,我都不把这些问题带回家也不在你面前提半句。这样,你还要和我分手?”   离开医院后,黎行先回了趟家,做完点心,洗澡换了套衣服,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过来,饶是如此还是能看出他眼下的青灰。   季夏偏开脑袋,半天才说:“你回家好好休息吧。”   “夏夏。”黎行握住他肩膀转过来对着自己,“你看着我,看着我再说一遍。”   季夏可能叛逆期到了,神色躲闪,就是不看他。   黎行又换了个问法:“你要怎样才能不分手?”   对于这种非要有个答案的问题,季夏根本没法儿回答,退一步来说即便他不是天师,他们也总有一天会分手。   早晚罢了。   晚高峰刚过不久,马路上车辆疾驰而过,迎面送来一阵晚秋的风,远处响破天际的鸣笛更衬得这一方天地愈发寂静。   就算不说,黎行也已经知道他的答案,但还是不甘心地伸出一根手指,“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不是天师,你还会不会分手?”   季夏继续神游,注意力被空中飞过的一只鸟引走。   黎行抱住他的脸转回来,认命似的叹气:“我明白了。”   “你打算放弃了!”季夏眼前一亮,似乎跟他分手是件非常开心的事。   气得黎行趁他不备,对着唇瓣狠狠咬下去,“谁说我放弃了?”   季夏高兴了不足五秒,瞪着眼后退一步躲开,“反正我一定要分手。”   “好啊。”   “就算你不……”等等,他是不是听错了?季夏重复道:“我说,我要跟你分手。”   “我说,好——”黎行拖着长音笑。   轮到季夏开始不解,他怎么突然松口松地这么爽快?小心翼翼摸向他额头,“没有发烧啊?”   他再次确认:“你真的同意分手?”   “同意,就算我不同意你也还是要分的嘛,我拦不住,不过……”防止人跑掉,黎行先扯住他伸过来的手,“没有人说不能重新追是不是?”   “!”   季夏原地懵住。   “仔细想想,我们之前确认关系确实有那么点草率。”黎行在他手背落下一吻,满眼含笑:“现在重新认识一下,我叫黎行,是名天师。”   以一名天师的身份重新追求,这次就没有任何隐瞒的了。   季夏久久不能回神,摇着头抽回手,后退两步绕过人跟身后有鬼追似的。   疯了,黎行绝对疯了。   哪有前脚分手,后脚重新追的?   不行,一定要摆脱他。不然哪一天,身份暴露了怎么办?   季夏越想越后怕,跑地更快了,一口气不停跑向便利店,门口徘徊着一个女孩儿,看侧脸隐约有些眼熟。   苏小雯正在店内吃关东煮,注意到门口的人赶紧擦擦嘴出来,“心心?你怎么来了?”   来的正是她前段日子被僵尸咬伤的舍友,方心怡。扯着衣裳下摆的系带,门口不停地转,见她出来急道:“雯雯,你那个哥哥在不在?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他。”   正问着,季夏回来了。   方心怡转头拦住人,“哥哥你好,我想请你帮我找找我爸。上次我爷爷尸体烧了之后带回老家安葬,已经一个星期没回来了,打电话也没人接,我怕我爸出什么事,你能帮帮我么。”   苏小雯旁边听着,眼尖地看到黎行从远处过来,一把捂住方心怡的嘴指过去:“要找人啊?喏!那个能帮你。我哥就一普通人,帮不了帮不了。”   方心怡掰下她的手,疑惑眨眼:“他是?”   苏小雯:“天师,绝对能帮上你。”   经过上次的事,方心怡对天师有些抵触,爷爷后来被烧成灰就是他们建议的,可眼下,活着的人最重要。   她压下心里的疙瘩,又向黎行重复一遍:“请你帮我找找我爸好么?”   黎行没有立刻应下,扭头问苏小雯,“你同学?”   得到肯定,瞥眼避他如瘟神的季夏,很快想到让他接受自己身份的方法,对方心怡道:“帮是可以帮,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只要我能给的都可以,钱不是问题。”方心怡生怕他反悔,赶紧点头。   “很简单。”黎行笑着指向溜进店里的人,“劝动他和我一起去。”   【📢作者有话说】   最后增加了点剧情衔接~ 第19章 明天不愿意的话,后天再来问问。   季夏:“你做梦!”   别说现在知道了他是天师,换做以前,季夏也不可能答应帮忙。   老道士和林牧再三叮嘱过他,出门在外少管闲事,身份暴露了怎么办。   “夏夏~”黎行眼尾耷着,要多委屈有多委屈,“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你,如果你不跟我去的话,我就没法儿集中精神,集中不了精神还怎么找她爸爸。你说是吧。”   他看向方心怡,后者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了爸爸顺着他的话重重点头。   二对一,季夏嘴笨说不过他,气得眼睛微红,但好在另外两个始终跟他统一战线。   余颂今当即站出来,把话题往方心怡身上拐,“一个星期没联系,没报警么?”   “报了的。”看出现场气氛因她点了那个头不太对,方心怡声音愈发低矮:“联系不上的时候我妈就去报警了,老家那边警察说我爸根本没回去,可是当天,我爸明明跟我通过电话说到家了。”   余颂今猝然扬声:“这么玄乎!”   “还有更玄乎的呢。”苏小雯一唱一和跟他打配合,“之前就是她爷爷变成了僵尸……这个我想黎哥最清楚吧。”   天师身份既然暴露,黎行也不藏着掖着,转头看向季夏,试图扯开一些话题消除他的戒备心,“听着很离谱吧,但僵尸确实存在。”   “早年间,人死了以后大部分都为土葬,死时含着一口气出不了又长年累月接触地气,就会异变,变成行尸或僵尸,死而不僵为行尸,死后僵硬的就叫僵尸。僵尸畏光畏火,还有糯米,不过你们不用太担心,僵尸一般不会出现在城市里,而且这玩意儿形成极其困难,也不是每一具尸体都能异变成僵尸。”   黎行尽量用最通俗易懂的话给他们科普,原以为这样就能激起季夏的兴趣,没成想人瞪着眼更生气了。   ……他似乎没说什么吧?   “好了黎哥,这些就不用讲了,我们以前也看过僵尸片的。”瞧季哥恨不得磨牙咬人的样儿,苏小雯费心费力再把话题拉回,问方心怡:“我记得你老家是巫州的,巫州哪里啊?”   “巫州下弦镇。”   “下弦?”余颂今跟着疑了一声,“怎么没听说过?”   “是个小镇子,不出名,差不多十年前就废弃了。”说完发现所有人都好奇地看向自己,方心怡忙摆手解释:“是镇子里的人大都外出务工,只剩下一些老人,渐渐地没什么人住了才废弃的。”   这话乍一听在理。   余颂今继续把手臂撑到拖把杆儿上,摸着下巴,“下弦镇我没听说过,不过我听说过上弦镇,前年春季花开那几日我去那儿旅过游,漫山遍野的花,不少人去打卡拍照呢,农家乐也很红火。”   他又问方心怡:“上弦离你老家远么?”   方心怡咬着下唇摇头。   余颂今:“那就怪了。”   季夏歪着头不明所以,黎行不动声色凑近了跟他说:“既然两个镇子离得不远,上弦能够靠景色吸引游客,没道理下弦不可以。那个镇子估计不是自然废弃。”   “哦——原来是这样。”季夏恍然大悟,反应过来谁在跟他说话,立马后退躲远远地,“不管什么原因,总之我是不会跟你去的。”   “真不去?”   “说了不去就不去,我骗你做什么。”   “那好吧。”黎行很快放弃,瞥见方心怡急地脸揪成一团,抢在她前面开口:“这事一听就不简单,我得先调查一下,你放心,下弦镇我是一定会去的。”   这算是接下委托。   方心怡稍稍松了口气,留下联系方式回学校。   *   人走了以后,黎行却没打算再动,而且是季夏到哪儿,目光追到哪儿。   如芒在背,这种被时刻盯着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季夏把抹布一甩,冲了过去,“你到底有完没完?”   “我怎么了?”黎行抱起手里的关东煮,一脸无辜,“在这里吃点关东煮也不可以么?小店员~”   反正他总有理由。   季夏干脆眼不见为净跑去仓库待着。   另外两人隔空对视一眼,立即明确分工一人跑一边。趁店长去给黎行的关东煮加汤,苏小雯溜进仓库小声八卦:“季哥,你们这到底是谈妥了还是没谈妥啊?”   不提还好,一提季夏更生气。关上门问她:“你们人类分手之后都是怎样的。”   “分手之后?”苏小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分手就是分手啊,重新回到单身状态。”   可她看这两人也不像是到了这地步。   “你们到底分了没有啊?”这是苏小雯目前最关心的。   季夏沉着脸点头回应。   这就更奇怪了。明明分手是他提的,最后不高兴的也是他,黎哥反倒跟没事儿人似的。   “他说,他要重新追我。”季夏烦躁地在仓库来回走,“其他人分手应该不这样吧。”   “其他人都是感情淡了或破裂了。”得知是这个结果,苏小雯第一反应是高兴,但一想季哥的身份,又免不了为他担忧。   她道:“说实话,你这突然分手而且只是因为他天师身份,在黎哥看来肯定很难接受,毕竟他又不知道你是那什么嘛。从我这个角度看,黎哥还是很喜欢你的,不然也不会退而求其次重新追,想要彻底跟他断了,估计难。”   “那怎么办!””季夏越听心越乱,“万一让他发现,到时候不是更麻烦?”   他很费解,这恋爱谈起来容易,怎么还分不掉了?   看出来他是真想摆脱黎行,苏小雯开始用起她不太聪明的脑子,给他出馊主意,“倒是有一种办法,应该可以让他知难而退。”   季夏猛地蹿到她面前。   无比认真,记考试重点的神情,苏小雯倍感压力,声音不自觉虚了下去,“很简单。你现在分手了,处于单身状态嘛,最好的办法就是进入下一段恋情……哥,你别这样看我哥,我可是把你当亲哥,我们是不可能的!打咩!”   察觉到季夏的意图,苏小雯头皮阵阵发麻,她还不想事后被黎哥弄死。   季夏收回不甘的眼神望着仓库铁门,似透过这扇门在看谁。   店里除了她和黎哥还能有谁?不就剩那一个。   苏小雯赶紧又道:“店长也不行!你知道的,店长他喜欢异性的,你最好是找个黎哥也不认识的。”   季夏认识的人不多,黎行基本都见过,要找个黎行也不认识的,就只能重新找个陌生人。   季夏对此产生抗拒,“我再也不跟人谈恋爱了。”   一次教训足矣,他不想重蹈覆辙。   “那没办法了。”除此之外,苏小雯也想不出别的好办法。   一人一僵就这么对着托腮沉思。   余颂今推门进来看到这一幕,闭眼缓了会儿,“唉呀妈呀,不知道你俩搁这儿面对面蹲坑呢。”   “你怎么进来了?”苏小雯伸长脖子往外瞄,“黎哥呢?”   “吃完关东煮就走了。”   不用继续面对,季夏暂时舒了口气。   没等这口气完全吐净,余颂今来了个大喘气,“走之前托我给你带个话,听说上弦镇那边枫叶开得正盛,他明儿再来问你愿不愿跟他一起去赏枫叶。”   “不愿意不愿意,要说几遍才懂?”季夏熟练学会了变脸这项技能,继续回去蹲着。   余颂今就知道是这么个答案,又道:“如果明天不愿意的话,他说他后天再来问问。”   “!!!”   季夏的眼睛彻底被气红。   交往三个月才知道,黎行原来这么烦人。   *   早上六点,季夏换了工作服下班,走十几分钟抵达清水湾。   路过保安亭,值夜班的保安大爷喝着浓茶打招呼:“下班了啊小夏。”   季夏礼貌问了声好,前脚跨进小区大门,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立即收回那只脚掉头就走。   吐掉茶叶沫抬头的保安大爷:?   路上出了点差错,季夏比平时多花两倍时间才到合缘居,此时太阳已经升上来了。   季夏不适地挡挡额头加快脚步回家。   到家之后,客厅窗帘紧闭,女僵尸正趴在沙发上睡觉,听到声音揉揉眼睁开。   “你在等我么?”季夏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回房间睡吧,还是说饿了?”   “咕~”女僵尸肚子叫了一声。   林牧不在,只有两具僵尸,早饭非常简单,六包番茄酱就够了。   吃完之后,女僵尸乖乖回房间睡觉,偌大客厅只剩季夏。   分手后的第二天,季夏又又失眠了,抱着手机窝在沙发里,一错不错盯着门口等……   眼前浮现黎行那张脸,赶紧甩掉。   躺下去又爬起来,像是有什么任务没完成,在客厅里来回地走,一直走到林牧回来。   开门声响起,几步跑过去。   昨晚将僵尸和人陆续送回去后,林牧又去警队熬了一宿,打着哈欠换完鞋就要往里走。   突然衣角被扯住。   季夏拦住人,仰起头眨眨眼,不带半分羞涩和情.欲,“牧哥,你可以亲我一下么?”   昨天加今天,已经两天没有早安吻了。   林牧盯着他看半天,抵住他光洁白皙的脑门儿极其丝滑地推开,“下午我出趟城,大约两三天,这段时间别把家给我掀了,尤其是你带回来的那只。”   “牧哥,早安吻。”   “给你一巴掌要不要。”   【📢作者有话说】   林牧:主打谁也不惯着。 第20章 交手的人当中,唯有黎行毫发无损。   林牧没精力跟他闹,绕过人回房补觉。一觉到中午起来填点肚子,打开房门,季夏仍抱着腿坐在沙发上。   “啧!真麻烦。”林牧过去认认真真跟他道了声“早”。   季夏不忘初心,“早安吻。”   林牧立马掉头拐去厨房,拿出鸡蛋和速冻蒸饺,问他:“吃么。”   季夏摇摇头,坚持不懈:“牧哥,早安吻。”   林牧充耳不闻,放回去两只鸡蛋,将其他打到碗里洒上细盐搅散,开火做份炒鸡蛋,同时将蒸饺放进笼屉,再煮了锅面条撒把青菜和火腿片。   空气中徐徐散开勾人味蕾的香气。   青菜火腿面端上桌,林牧叉起一筷正准备开动,季夏又嘟囔了一声“早安吻”。   “谁给你养成的这坏习惯?黎行是吧。”除了他,林牧也想不出还有谁能这么教坏季夏。他怒极反笑:“真这么想要早安吻找他去啊……你还真敢站起来?你出这个门试试!”   季夏站起来捂着脖子转了转,到底没敢忤逆他。   “既然想做人就得有点做人的骨气。没有早安吻也死不了,趁早给我改过来,现在立刻马上滚去睡觉。”林牧手一伸指向他的房间。   约莫是被气着了,再加上最近几起失踪案迟迟没能了结,压根没想起问他昨晚和黎行谈得如何,吃完饭留了张便签在桌上匆忙赶回队里。   和另外两名同队警员出发前往巫州。   ……   不得不说,他骂一顿还是有点效果的,至少季夏不再时刻想着没有完成的任务,勉强能够入睡,只是睡得不大安稳,总梦见身份被黎行发现。   “安呜~”   就在黎行一剑毫不留情刺过来那一刻,呜咽声响起。   季夏倏地睁开眼坐起身。   蹲在床边的女僵尸立即凑上前扒拉他。   “安呜。”   “天黑了?”   季夏捏着袖子擦擦额角渗出的汗,下床拉开帘子,屋外已经完全暗下,路边的灯渐次亮起,断断续续的噩梦也在不知不觉中消散。   不再执着于一个早安吻,季夏洗漱完照旧给自己和女僵尸准备番茄酱,“晚上我要去上班,你一个人在家好好待着,别去牧哥房间和书房就行,弄乱他的东西牧哥要生气的。”   女僵尸点点头,三袋番茄酱吸完两袋,留下一包。   “怎么不吃了?”季夏疑惑:“胃口不好么?还是这个牌子的番茄酱不好吃?”   这已经是他试吃的十几种番茄酱里,除黎行手作外,最好吃的一种了。   “安呜。”女僵尸指着最后一包,舔.舐嘴角。   明明很想吃掉但还是忍住了。   “你要带给那个叫安怀的天师?”   “嗯!”   季夏微怔,声线继而沉闷喑哑:“他们不吃这些。”   “安呜。”   “他是天师,我不能带你去见他。”   “安呜,呜。”   女僵尸垂下脑袋,情绪格外低落。   “你很喜欢他嘛,他肯定也很喜欢你,不然那天就不会拦着黎行了,真好。”季夏满脸艳羡,羡慕她不用额外多想,更羡慕她能遇到那么好的天师。   不像黎行,还说他们僵尸是玩意儿,他才玩意儿呢……总能想起他,季夏晃晃脑袋,将那包被移出盘子的番茄酱又给女僵尸放回去,“你放心吃,柜子里还有很多。”   女僵尸眨巴两眼,嘴巴翘地毫不夸张说能挂上俩油壶。   季夏哭笑不得,松了口:“好,我带你去见他。”   失落的脸上转瞬阴转天晴,露出两颗小尖牙。   季夏:“满意了?”   女僵尸笑着点了好几下脑袋。   “那就快点吃吧。”季夏又给她添了一包,“吃饱饱地,我们再去。”   正好他今晚不太想去店里面对黎行。   *   吃完饭,等到夜再深些,季夏带着女僵尸去医院。   昨晚闹出的阵仗不算小,按理说医院该引起轰动才对,季夏混进来后意外发现什么传闻都没有。   但住院部三楼整楼都被天师给包了,几个重要病房门口24小时都有人来回巡视,轻易接近不了。   不过他们漏算一点,僵尸可以不走门,墙壁窗户都行。   女僵尸拉季夏轻车熟路来到住院部楼下,兴冲冲指向三楼某扇开着的窗户。   “你怎么又开窗,天气本来就冷,冻感冒了怎么办?”陌生女声传出窗外,那扇窗户很快“哗啦”一声关上。   女僵尸伸出去的手指慢慢弯了下去,雀跃的小火苗也在转瞬被一盆冷水浇灭。   病房内,听妹妹安星念叨整天,安怀耳朵都要起茧了,又见她把窗户关了,更加崩溃。   “我喜欢开着窗不行么?”   “不行。”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势?”   “我强势,我强势还不是因为你不知道好好保护自己。”   兄妹俩大半年时间没见,见了面就开始吵架,安星单方面的,安怀只偶尔辩驳两句,然而两句也不行,一开口,身为拳击教练的安星就在拼命捏拳头,指关节嘎吱嘎吱地响。   有一种这拳头要落到她哥身上的错觉,病弱无助的安怀只能干瞪眼,最后干脆拉上被子。   “你别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安星上去掀开被子,双手叉腰中气十足,“要不是钟时琴偷偷告诉我,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钟时琴……   “偷偷骂人家呢吧。”   “没有。”   “我信你个屁。”   “……”   安怀不禁想起小时候扎着羊角辫跟他身后甜甜喊哥哥的妹妹,他可爱的妹妹哟,到底哪儿去了。   “安星,你能不能文明点。”   “要我文明,好啊。”安星出其不意掀开他的枕头,拎起一条小裙子和木簪,“你先跟我说说这些是什么?这裙子不是我以前的么?哥,你恋妹啊!我们可是亲兄妹,骨科是要坐牢的。”   安怀气得满脸通红,他是这种人么?   “也不对啊,这木簪是干啥用的?”安星摸两下齐耳短发,目光幽幽落到哥哥身上,“哥,原来你喜欢穿女装!”   安怀直接被气倒病床。   “哥你放心,我是不会跟你那些师兄弟说的。”安星耍了个心眼子,“只告诉钟时琴好不好。”   那就是个大嘴巴。   黎行被男朋友甩的事就是他传开的。   “不是我穿,是……”   “是给谁?”   二十多年兄妹不是白做的,安星还能不知道他什么样儿,那裙子身高也不对,是她三四年前的,应该是给一个比她稍微矮点儿的女孩子。   她哥行啊,有情况了也不跟她这个妹妹说,还这么抠,都舍不得掏钱给人家小姑娘买新的。   瞎扯半天后,安怀总算反应过来妹妹在诈他,翻过身保持沉默。   “不说是吧?不说的话,我去问钟时琴咯。”   “你问他也没用。”   钟时琴又不知道女僵尸和他有牵扯。   诈不出来,安星当即改变策略,“哥,我可是你亲妹妹,你连我也瞒着,是嫂子拿不出手啊,还是我拿不出手。”   安怀整个儿愣住:“你说什么?”   “嫂子啊。”   “……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安怀含糊过去,开始赶人:“好了别问了,拳馆最近不是新招了几个正忙着么,我这里不需要你照顾,把你自己照顾好就行。”   “哥。”   “走吧走吧,我要睡了。”   好不容易将妹妹赶走,安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悄悄下床再次打开窗户。   “安呜!”   楼下传来激动的声音。   安怀低头往下,窗户下方站着一男一女,正是那名女僵尸,和戴着狐狸面具的那位。   “你上去吧,我在这里给你望风。”季夏仰头看了眼探出窗外的人,体贴地不去打搅,“但你别忘了时间,早点下来,别被那些天师发现了。”   女僵尸应一声,拽拽身前的小布包,踩着楼外大树蹬上墙,手脚并爬到三楼,悄悄探头要去看屋里还有没有其他人,安怀已经伸出双手架住她两条手臂抱了进去。   “你怎么又来了?三楼都敢爬,也不怕摔着。”把她安全放到地上后,安怀才小声说她。   女僵尸像是没听懂,打开布包掏出两包番茄酱,“安,安!”   “给我的?”   “嗯!”   “谢谢。”安怀接过番茄酱放到床头,从枕下拿出那只雕了花的木发簪,绕到女僵尸身后将她披散的墨发挽成髻。   女僵尸转过去,拨了拨发簪上的小米珠。   “上次的不是弄丢了么,我想着什么时候再给你一支。”安怀打量她身上的米色毛衣裙,“看来很幸运,和你今天的裙子很相配。”   这话女僵尸听懂了,揪着裙子两边在他面前转。   ……   季夏待在楼下无所事事,摘了面具到处乱转,露出尖牙吓跑两只老鬼,忽然想起牧哥的那位医生朋友就在这家医院。   反正时间还很充裕,三楼看起来也无事发生,季夏决定去找新朋友联络感情,转过小道却意外看见黎行。   他来这里做什么?   不会是要去抓女僵尸吧!   季夏当即改变主意,重新戴上面具悄悄跟过去。   拐过两个弯道没等进住院部,黎行就被几人团团围住,看面孔还有好几个眼熟的。   为首的额头上绑着绷带。   “我道是谁,原来是徐师兄啊。”黎行轻松一笑,故作不明:“徐师兄这是做什么?”   “擅自放跑女僵尸,你说我做什么!”绷带下一双眼睛凌厉眯起,说得好像黎行犯了十恶不赦的罪行。   黎行慢悠悠打断他:“师兄这可是冤枉我了啊。那夜诸位不是都看见了,那个戴面具的实力有多强,我等哪是他的对手?不被他打死都算是走运了。”   “打死?”徐师兄闻声冷呵:“怎么我听说跟他交手的人当中,唯有你毫发无损?”   “这——”黎行拖着长音支支吾吾。   徐三白占据有利一方,厉声再起:“没话说了?”   黎行挠了挠脸颊,冲他笑,“大概是,我太帅了吧。”   徐三白:“……”   其他人:“……”   偷听中的季夏:“……”   晚秋的夜风不知何时停了,气氛也因这句话骤降冰点以下。   季夏仔细看过其他人,好像没毛病。   “你莫跟我在这儿贫嘴!”毕竟是众人师兄,徐三白很快回神:“安怀又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隐瞒了什么。”   “哪敢瞒师兄你啊。”黎行神色不变,甚至笑得更加开怀,“如果是问安师兄身上的尸毒,我想吕师兄已经把情况告诉过你了,那血清是从之前的僵尸体内提取的,有什么问题么?还是说,师兄单纯因为女僵尸跑了要把气撒到我们身上?”   徐三白猛吸一口气,眼光如果能够化作刀,想必已经将黎行凌迟。   “好、好、好!你这张嘴还真是巧舌如簧。”他虽然也在笑,笑意始终不达眼底,抬抬手命人制住他,“给我将黎行压回本部,直至审出他与面具男的关系为止!”   话音刚落,一道影子忽从天而降,抬脚便将压住黎行的天师踹进灌木丛,抬起那张标志性的狐脸面具。 第21章 不是男朋友,是前男友。   梅开四度,面具男再次现身。   众人措手不及乱作一团,身边甚至都没有像样的法器防身,甩出去的黄符也似无用废纸一张,剩余几人顿觉不妙连忙退回住院部叫支援。   结果——   对方踹飞了几个压着黎行的天师又走了!?就好像碰巧路过此地,连狗都要挨顿打。   恍若无人之境,来去自如,简直是把巴掌拍在他们天师脸上。徐三白脸色更差了,当即命人去追。   “追什么追?你们追得过人家么!”吕方总在关键时刻出来救场,环视四周一声令下:“还不赶紧带受伤的人去治疗。”   其他人不敢耽误,扶起倒在灌木丛里的几位立即去往隔壁就诊大厅。   安顿完伤者,吕方转身看向徐三白,语气明显冷了下去,“既然受伤了就好好养着,还嫌乱子不够多么!”   “师兄,黎行他……”   “那天晚上若非我及时赶到,黎行就要惨遭对方毒手了。”徐三白话没说完,吕方开口打断:“是不是非得他死了才能打消你的疑虑?”   吕方是他们这一行人中年纪最长,地位也最高的三品天师,徐三白纵有不满也不敢当着他的面放肆,但还是对黎行颇有微词,“他来干什么。”   “是我叫他来的。”吕方甩手越过他走到黎行面前,瞥向后方意有所指,“你们倒好,一歇全歇了,总得有人做事不是?黎行,我们进去说。”   “是,师兄。”黎行笑着应答。   路过徐三白特地蹙着眉对他表示同情,无声说了句“真遗憾”,气得对方脑仁儿突突疼,等这两人进去后怒问身边的天师:“最近又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是失踪。”   “失踪找警察,与我们何干?”   身边人摇头,这事具体的他也不是特别清楚,不过既然找上他们,应该不是普通失踪案件。   这么浅显的道理,徐三白不可能不明白,说到底还是被女僵尸的事冲昏头脑。也难怪,文物保护局那边一直在催,可现在别说把僵尸送过去,抓都很难抓到。   这项任务很大可能是要废了,为此付出的人力财力以及心血也将付诸一炬,换成谁都难免心痛。   “徐三白还是太急躁了。”回到住院部三楼,吕方叹了口长气。   他这话黎行不大赞同:“急地乱咬人是吧。”   “我倒觉得也不完全是,至少方才大家可都看到了。你一出事,对方就来帮忙。”吕方轻声疑道:“你真不认识那个戴面具的?”   “师兄,怎么连你也?上回在农业园区可是他把我打成那样的啊。”黎行也看不懂面具男今晚的举动,但他确定不认识对方。   “行了,这个另说吧。”认不认识的,吕方暂时也分不出心神多管,目前来看至少不完全算是敌人,这就够了,“说说眼下的事。那女孩的父亲真的失踪了?”   “她是这么说的。”黎行回归正题:“白天我到这女孩父亲任职的公司问过,公司里的人也说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去上班了,电话联系不上,目前公司和家人都已经报警,警察受理是受理,碍于并非是在藤州失踪,跨城调查有点难度,而且我查到最近失踪的不止这女孩父亲一人。”   “都是去巫州后失踪的?”吕方问。   黎行点点头,“巫州下弦镇,是那个女孩老家,据她说,她父亲是回家以后失去联系的。”   “下弦镇不是早在十年前就废弃了,十年前……”吕方皱紧眉头喃喃,倏地想到什么,“十年前,天雷!”   “什么天雷?”   “你不知道,你——”十年前,黎行还被困在他哥的实验室里对外界毫无所知。吕方止住话头,缓缓向他道来:“十年前,神州大地突然落下几道震天动地的响雷。便是自那之后,滋生出了许多诡异之事,妖鬼数量急剧增多,业内后来将这个招致祸端的响雷称为应劫天雷。”   吕方来回踱步:“天雷是十年前落下的,下弦镇又恰好在十年前废弃,这两者之间一定有什么必然联系。”   “看来是非去不可了。”黎行原想带上季夏,如今一听就有危险,还是算了。   只是这样一来,想要重新追回季夏,希望更加渺茫。黎行抱着头,手指插进发缝用力揪着,工作和季夏,丢了哪个他的心都好痛。   “师兄,这件事结束后我要请个长假。”   “还没去呢就想着放假了?”   黎行无奈自嘲:“得把我男朋友追回来啊。”   吕方:“……”   这两天倒是有耳闻他被甩了,还以为是钟时琴造他谣,原来是真的。   “行,给你放个假,反正你这么久也一直没歇过。”说罢,吕方又想起来,“再找个人跟你一起去。”   黎行:“先说好了,不要钟时琴啊,尽拖后腿。”   大喇叭播报他的事还没找他算账呢。   “你放心,就算你不提我也不会让他去的,青州那边有几家需要超度的,我刚把他赶过去。”巫州方面不确定性因素极大,吕方也不会派个经验不足的去。   黎行:“那你派谁?”   “安怀。”   “安师兄!”黎行陡然拔高音调,“安师兄身体还没恢复呢!”   “差不多了,也该起来活动活动,老躺在医院算怎么回事?”吕方打算暂时先派他们两人去探探情况,之后再说。   计划是很好的,却永远赶不上变化。   *   翌日傍晚,前往巫州调查失踪案的林牧和另外两名警员失去联系。   消息传回藤州,黎行调头赶去便利店。   “怎么连林队长也失踪了?那地方这么邪门的么?季哥你先别急,警察那边肯定也在找。”   自动感应门打开,传来这样一句。   休息区内,季夏一遍遍拨打着林牧的电话,无一例外都是“已关机”。   “夏夏。”   黎行走近出声了,季夏这才发现他。   仰起头,干净清澈总浅浅笑着的眼里铺满惊惧和恐慌,像是天突然塌了,向来挺直的腰背弯了下去,似要将自己缩进球里。   黎行大步过去抱住人,顺着他的背轻声安抚:“别担心,林牧他命数好着呢,肯定吉人自有天相。”   “……他给我打过电话。”季夏握紧手机,浓密的鸦睫颤得厉害,“下午三点四十二分,响了38秒,如果我接了的话,他就不会失踪了。”   那个时候,季夏偏偏在睡觉。   他在睡觉,错过了那通电话,林牧失踪了。   “这不是你接不接的问题。”黎行轻轻摁压他眉间褶痕,“林牧失踪是五点之后,在那之前他人还好好的。”   季夏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那通错过的电话。人如果真的好好的,又怎么会突然给他打电话,一定那个时候就出事了。   安抚完全不起作用。黎行紧接着又道:“我马上去巫州找他。”   巫州……对,巫州!   季夏抓住重点,揪他衣裳,“我也要去巫州,找林牧。”   “夏夏,那地方危险。”今天之前季夏说要去,黎行都很开心,但现在危险情况未知,怎么能贸然带他一起,“我保证将林牧平安带回来好不好?”   “我要去巫州,你不带我,我自己去!”   自己去就更危险了。黎行没办法阻拦他,只得去和吕师兄协商,吕方逐渐一个头两个大,“你和安怀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要带人去,度蜜月么?你们是去工作的知道么。”   “我当然知道。”黎行回头看眼店里的人,诡辩:“现在不见的人里还包括我未来大舅哥,我如果不带他去,他就要自己去,他如果自己去,我就很担心,担心来担心去怎么能好好工作。”   “你!”吕方反正说不过他,“算了算了,都去都去,反正你们自己带去的人自己照看好,出了事别说是我同意的。”   “谢师兄!”   得到准允,黎行当夜带上季夏出发,中途去接师兄,待看清他要带上的“人”,手掌不禁滑落方向盘摁了一声刺耳的喇叭。   “师兄!你逗我呢!”眼看他把女僵尸塞进后座,黎行没法儿继续保持镇定,松了安全带下去将人拉到旁边,“那可是僵尸。”   “不露尖牙,看着就跟常人无异。”   “是这个问题么?你带她去干嘛?”黎行往副驾驶担忧地瞄了眼,“万一女僵尸失控咬了季夏怎么办。”   “不会的,她不吸人血了。”女僵尸探出车窗好奇张望,安怀看过去嘴角不自觉弯起一个弧度,又道:“她主动要求跟我去的,你不想知道原因么?”   想,怎么可能不想。   可是……   黎行烦躁地揪着头发,“徐三白还在到处找她,要把她交到文物局去。”   “怕什么?”安怀毫不担心,“她若去,面具男估计也会去,又有谁是那位的对手?”   “师兄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跟他是敌对关系。”   “忘了。”   黎行:“……”   “好了,快上车吧,再不走明天早上之前都到不了。”安怀催促一声回去。   ……   车内气氛远比他们想象地还要和谐,季夏正给女僵尸分肉干小零食。   “你就是黎行男朋友吧。”安怀含笑问好:“我叫安怀,是黎行师兄。”   “季夏。”季夏认真回他:“不是男朋友,是前男友。”   黎行拉开车门上车,正好听到这句,应和:“是是是,前男友。前男友坐好,我们准备出发了。”   说着又抽出一条毛毯盖在他腿上,“前男友别冻着。”   【📢作者有话说】   前排提示下一章入V,大约是在明天正午12点左右。   之后更新时间改到零点,日更到完结。   下一章开启新地图——巫州,会有让黎行感到危机的新人物出场哟~   预收两本接下来可能会开的书   1.现耽——《你的声音我听到了》治愈系日常文   小聋子VS大太阳   文案长就不放了,感兴趣可以去专栏看看~   2.幻耽——《山海社区金牌调解员》鸡飞狗跳或许沾点吃瓜的文   小太阳受VS非人类美攻   有攻穿女装情节,是攻哈,想写裙子一掀,掏出来比谁都大那种(斯哈斯哈)   其他预收,各位也可看看~ 第22章 入V三合一   巫州距离藤州约有两百三十公里路程,又是夜间出行,黎行车开得不算快。将近三个半小时抵达高速收费站,已经是凌晨一点过后。   当地气温要比藤州低上两三度,外面正在凝霜,雾气缭绕,能见度偏低。   “地图上没有下弦镇,只找到上弦镇,是暂时修整还是直接去。”黎行驶离收费口,调低音乐音量问他们。   “直接去。”   “暂时修整。”   季夏和安怀一人一个回答。   1比1,平票。   黎行又问那具还算安分的女僵尸:“你呢?打算怎么办。”   “安呜~”   “她说她直接去。”季夏替她回答。   女僵尸摇头指向安怀,没等开口一股逼仄的压迫感兜头笼罩下来,迫使她放下手。   季夏收回视线:“看吧,是她自己同意的。”   “好,直接去。”   他都这么说了,黎行哪有不应的。   跟着导航沿国道一路向西,途中,电波忽然受到未知干扰,屏幕短暂花了一下。   不过片刻恢复正常。   ……   地图上的上弦镇正位于巫州西南方,巫叶山下。   正值深秋,漫山火红枫叶,即便是夜晚也格外惹人注目。   近一段时间,来上弦镇赏枫叶游玩的旅客非常多,彼时已过凌晨三点,镇子里依旧灯火通明似白日。   黎行开车刚到镇子入口,浓雾里迎面走来一群人,随着对方走近,有什么东西飘了过来,啪嗒落到挡风玻璃上——是张纸,祭奠用的黄纸!   雾里的人逐渐有了形,个个腰间捆着一条显眼的白麻布,尤其前排几位,身穿丧服头披白帽相互搀扶抱着黑白相框,旁边还有人一路撒着黄纸钱。   队伍正中间是四名年轻力壮的汉子,一人肩上扛着一根圆木条,下方悬一口沉甸甸的梓木棺材。   竟是碰到凌晨出殡的队伍了。   “黎行,我们避开,不要和对方撞上。”安怀压低了声道。   车辆往后退一段距离,确保大路能让对方完全通过。   丧葬队伍逐渐靠近继而路过,压抑的哭声隔着车窗不太清晰地传进来,季夏看出去,一晃而过的相框上是个年轻漂亮、笑靥如花的女人。   队伍前排穿丧服的人里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想必是她的孩子,大概并不知道母亲已死再也看不见了,揉着睡眼东张西望,路过车子后又转过头,像是看见了季夏,咧开缺了两颗牙的嘴冲他笑,没一会儿被旁边的大人拉扯回去。   之后是梓木棺椁。   一阵强有力的山风吹来,四名壮劳力不免踉跄两步,勉强站稳将扛在肩上的圆木条重新掂了掂,棺材板儿随之嘎吱响两声,有点像指甲挠在木头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不等仔细听,很快被后头的吹吹打打盖住。   在只看得见黑和白的队伍里,季夏发现竟有人穿了身格格不入的及膝红袍,红袍下一条雪白长裤裹在黑色长靴里,头发偏长,但看身形是个男人,额侧绑着一条羽毛发带,脖间上下几层银饰叮叮当当,过于白皙的指尖还捏着一只唢呐。   走过车子,秾红的眼角斜过来,似乎只是随意一瞥,很快收回视线跟着队伍一路上山。   等出殡的队伍完全通过,黎行重新启动车辆,心却沉得有些厉害。   同样不安的还有安怀,他捏出几枚铜钱测吉凶,一连三次全是大凶之兆。   这还是在上弦镇,要是去了下弦镇,岂不是有命去没命回?那么那些失踪的人……安怀不敢继续往下想,只盼着还能有一线生机。   *   泥路坑洼,车子晃晃荡荡开进上弦镇。   镇子里远比想象中要喧闹,都已经这个点了,外面依旧人满为患。   车完全没办法再开进去,黎行只好停到附近停车点。打开车门,发现温度比巫州市内还要低,又到后备箱拿了条围巾给季夏。   他提议:“先到处看看吧,这个镇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大城市尚且没这么热闹,一个靠山的偏僻小镇,实在太奇怪了。   刚刚还在镇口遇到出殡的队伍,按理说这种事怎么也要避开一二,可镇子里的人好像根本没当回事,散落的纸钱也被踩地到处都是。   他们的视线全放在街两侧小吃摊上。各类烤串炸物、果汁饮料,咸香甜香气息源源不断涌入鼻间,就算是吃饱了闻到也会觉得食指大动,经不住诱惑奔赴各个小摊大快朵颐。   有的手上东西没吃完就又加入下一轮“战斗”,简直可以用疯狂二字来形容。   僵尸也不例外。   女僵尸好奇逡巡街道两侧,盯着果汁机里的红色饮料走不动道儿了。   安怀注意到后,直接领她过去,指着饮料问摊主:“你好,请问这是什么果汁?”   “什么果汁?这是人……”摊主抬起蓄着络腮胡的脸,当即改口:“人人都爱喝的番茄汁。”   “给我来一杯。”   “好嘞!”摊主吆喝一声,将番茄汁倒进杯子,顺手递给女僵尸,“十块。”   安怀付完钱,女僵尸抱过杯子小小抿了一口,似乎有点酸,眉毛皱成了倒八字。   “哈哈哈!”摊主突然张开似有拳头那么大的嘴,朗声大笑,“开口是酸,喝着喝着就甜了。”   女僵尸又试着喝了两三口,果真和摊主说的有点甜了,眉头渐渐舒展开,抱着杯子开开心心回去,递给季夏。   “给我喝?”季夏盯着杯子里的深红饮料,似被蛊惑般伸出手。   “等等!”在他接过来前,黎行一把握住他,看了眼远处的小摊,摊主正朝这边伸长脖子,被发现后立刻收回目光。   “这里的东西我们最好不要吃。”黎行从随身布包里拿出保温水壶,“给你装了点雪梨汤,喝这个。”   季夏恋恋不舍收回手,用水壶上的小盖子倒了点梨汤,总感觉好甜。相比之下,女僵尸手里那杯饮料简直就是圣.药。   “她跟我们不一样,她吃什么都没事。”黎行强行掰过他的脑袋转回来。   走过这条充满诱惑、贪婪和欲.望叠加的路,来到十字路口,左右两边各一条路。   黎行跟师兄提议:“分开走,一起太耗时间了。”   “现在是三点五十三分。”安怀伸出腕上手表,“不管有没有发现,我们六点准时回到这里集合。”   对过手表确认时间一致,四人分成两组,黎行带季夏左转走东边,安怀和女僵尸背道西行。   *   不知道往西走的那条路怎么样,黎行他们这条属实不太好,间隔足有五十多米才能看见一盏微弱的路灯,此后又要摸黑走一段路。   视觉减弱,其他感官就会相应加强,好比现在,黎行明显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暗中偷窥他们。   这样一边查看四周变化一边还要顾及季夏感受,精神高度紧绷到了一个点。他道:“要是害怕的话,我们立刻返回。”   “我没事。”   比起他,季夏对这样的环境要游刃有余许多。   只是在经过一棵大树前,看到树叶上数以千计同时眨动的单只眼睛,还是不免被吓到。   偏偏黎行就停在这里,丝毫没发现距离他不足一手臂的树干上,有只半人高的眼睛,眨动一下,眼睛上几根睫毛放下又抬起。   季夏都怀疑那些长睫毛眨下来的时候是不是碰到了黎行,老是看他挠手背。   挠了几下,估计是闻到人味儿,树干上的大眼睛,眼球忽然转了过来,叶子上数千只眼睛同时垂下。   “有东西一直盯着我们。”黎行放下挠红的手背,抓牢季夏,放缓呼吸后就一个字,“跑!”   话落,两人同频朝着下一盏路灯跑过去。   黎行趁机捏出几张黄符,想想还是收了起来。盯着他们的东西数量太多,对付起来没完没了,只要跑到有光的地方,那些只能隐藏在黑暗中的东西就无法扑上来。   他不是一个人,还有季夏,绝不能将他卷入危险中。   五十米距离不远不近,赶在路边藤蔓抓住他之前,两人成功抵达路灯下方。一触及亮光,黑色藤蔓便缩回暗处,蛰伏着,等待下一次袭击。   “夏夏,还好么。”暂时脱困,黎行将他从上到下来回检查两遍,当成了瓷器娃娃似的,生怕哪里磕着碰着一点。   五十米其实对季夏来说就和走路差不多,气息都没有多大变动。   他摇头:“我没事。”   真正有事的该是黎行,毕竟这里只有他一个活人。   季夏有些庆幸他还是跟来了。如果黎行一个人,被吃了怎么办?   一想到他的血和肉要被那些脏东西分掉,季夏莫名开始烦躁,背对黎行转过身,黑暗中刹那亮起两道红光,吓得路边小藤蔓呲溜跑了。   黑暗中垂涎的视线不知不觉减少,直至消失。   “不见了?”黎行疑了一声。   继续往前,就见不远处的矮屋门口,点着两盏硕大的白色灯笼。   他带季夏过去,走近后发现白色灯笼上用黑字印着“奠”,想必就是之前在镇口遇到的那支出殡队伍主家。   诡异的街道,危机四伏的马路,这丧主家估计也不简单。黎行此行任务仅为打探,不过多牵涉其中,再加上还有季夏要护着,几乎想都没想,转身准备离开这条路。   正这时,大门咯吱一声开了。   有人提着灯笼出来,亮光照到手上的一截衣袖上格外艳红,脖间好几圈银饰,额上绑着羽毛发带——是那支出殡队伍里吹唢呐的人。   当时隔着车窗没细看,男人出乎意料的年轻俊美,两侧眼角各有一抹夺目的胭脂红,似刚从戏台子上唱完戏,妆都没来得及卸干净,又像是与生俱来的两簇胎记。   “两位是?”季夏和黎行打量着他,对方也在打量他们,尤其是在看到季夏后,眼底浮起浓厚的兴趣。   “来这里旅游,不小心迷路了。”注意到对方的眼神,黎行侧跨一步挡在季夏身前,“我们这就回主路上去。”   “现在好像不行。”对方声音软绵绵的,颇有下一秒就要断气的错觉,他提起灯笼指向他们来时的路。   方才上山送葬的人回来了!   上山安葬、祭拜、封土,少说两小时起步,现在还不到一小时,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主家好客,两位不妨进去歇歇脚。”男人推开身后的门,立马有两人冲出来,到路旁点燃鞭炮,噼里啪啦震耳欲聋。   走是走不掉了,只能进。   “夏夏,千万别从我身边离开。”黎行低声叮嘱一句,牵着他上前:“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男人垂着眼,提起灯笼做了个请的手势。   屋内进去就是间宽阔可容纳百人的院子,院子中央设灵堂、香案,案几上摆放着逝者的黑白相框,和季夏在车上看到的相差无几。   只不过,不知是不是他记错了,镇口看到的那张照片上,女人是笑着的,而眼下这张黑白照上,女人木着脸没有任何表情。   既在人家办丧事的时候登门,不论真假哪怕做个样子,黎行都要去上一炷香。   取出三根线香点燃后挥灭火苗,对着逝者遗照拜下去。   这次季夏没有看错,黎行弯腰拜下去的时候,遗照上的女人眼珠子直勾勾往下转。   “你看到了什么。”提灯笼的男人无声无息靠近了问。   季夏抬手指向那张遗照:“她在动。”   “你……还真诚实。”男人全然没有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噎了一下轻笑:“普通人不是该说什么都没看到么。”   “什么都没看到,岂不是对不起她这么用心良苦。”季夏觑过去,女人费力转动眼珠,眼眶都给转红了,“而且我不是普通人,你也不是。”   又一计直球打得男人猝不及防,眼睑痉挛抽搐两下。   不等他回答,季夏又望向门外进来的一群人,“这些东西里有活人么?”   许是受到他的影响,男人老实摇头,抱着的臂弯里伸出一根手指点点正在上香的黎行,“除了他。”   “你们要吃他?”   “拜托,可是你们先跑进来的。”男人答非所问,满脸玩味:“他倒是挺香的,这点我想在场的都闻到了。”   贪婪的视线若有似无划过来。   季夏脸一板:“我看谁敢!”   “你倒是挺护着他的,他是你谁啊。”   黎行上完香,扭头就见穿的跟个大公鸡似的男人紧挨着季夏,恨不得贴季夏脸上,阔步过去拉开人,语气不善:“找我男朋友有事?”   “不是男朋友,是前男友。”身后传来一声较真的嘀咕。   黎行:“……”   “噗!”男人没忍住笑了一下,惹来其他“人”注目。   五六岁的小男孩松开大人手跑到男人身边,仰头看看黎行再看向季夏,眨巴两眼,咧开缺了两颗牙的嘴奶声奶气:“十年雷,十年雨,风风雨雨又从前。红眼睛,金眼睛,跟我换换行不行?不行我再问,反正,生亦生,死亦死,眼睛一睁,还是死!死!死!死!!!”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说完之后,年迈老妇才赶来拉住男孩,连连躬身:“小孩子尽说些乱七八糟的,别往心里去……两位是?”   混浊眼光下涌动着饥渴。   “路过的。”红衣男人先替他们开口,“待一会儿就要走了。”   “这样啊。”遗憾二字写到脸上,老妇虽不甘却也没有“挽留”客人,目光停在季夏脸上片刻扯走男孩。   走远了还能听到那童言童语:“十年雷,十年雨……”   “十年雷。”黎行不禁想起吕师兄说的应劫天雷,这其中会有什么关联?   “待会儿大家就要吃饭了。”红衣男人靠在木柱上饶有趣味看着,季夏警告他一眼,笑着指向外面,“天快亮了。”   黎行骤然回神,拉着季夏大步离开。   “哦对了。”未等他们跨出灵堂,男人又道:“明晚回魂夜,两位如果感兴趣的话,饭后不妨再来一观,或许会有意外收获哦。”   他笑着冲季夏眨了下眼,正巧被黎行看到,脸当即黑地能滴出墨来。   *   回程路上,远比来时气氛凝重,且是黎行单方面的。   生了足足十分钟闷气,还是他先开口:“我穿红的肯定比他好看,你看他,穿的跟只公鸡似的。”   “你在想这个?”季夏真诚建议:“你不适合穿红的。”   不适合穿红的,等于没有那只公鸡好看,等于季夏嫌弃他……黎行心上遭受一击巨雷,“你觉得我丑?”   季夏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想,努力把话题掰过来,“当务之急,是找到林牧。”   “这都开始转移话题了,果然是嫌弃我丑。”黎行摸摸自己的脸。   这人一到三十,脸或多或少开始出点问题,他记得哪位道兄对这方面有点研究,改天得去讨教讨教。   “你不丑,很帅。”   季夏不能理解,明明在一群天师里已经顶顶好看了,怎么还计较这些有的没的。   脸好不好看很重要么?   他都是看牙好不好看。   黎行牙挺白的。   “你不用安慰我,我都三十了,比你大了整整七岁。”黎行哭丧着脸比划手,“三岁一个沟,这都俩沟了。”   不是大七岁,而是小几百上千岁,这么算的话能有几条河了……思绪被带远,季夏晃晃脑袋坚持初衷:“找林牧。”   “我很伤心,我很难过。”黎行捂着嘴,表情格外夸张,“我老了丑了,你不要我了。”   “要的要的。”季夏急道:“别伤心别难过了好不好。”   黎行抽噎两下,嘴角微微翘起,“真的?真的还要我?”   “真的真的。”季夏忙不迭点头。   黎行:“那我们复合吧。”   “好……不行!”季夏差点被他诓进去,板起脸,“你到底找不找林牧。”   “找找找。”黎行放下手,脸上哪有半分难过的样子,一路贫嘴直至走出这条路了才道:“实话跟你说吧,方才那间屋子里就没有一个活人,包括那只公鸡。不过那只公鸡还算好心,咱们但凡在那儿多待一会儿,怕是就要成为他们的夜宵了。”   不是他们,是他。   “这就被吓着了?”黎行拉过他有些凉的手搓热了揣自己兜里,“所以我才叫你不要过来嘛。”   “除了这个呢。”季夏看眼他的兜,到底没把手抽出来,“除了这个,你还发现什么。”   “那张遗照算不算。”黎行松口气,“当时真有点吓到我了,还以为她要从照片里跑出来咬我呢。”   女人的用心良苦总算没白费,至少被看见了。季夏又问:“还有么?”   “还有——”黎行望向远处,天边已经隐约能看到点曦光,“这里根本不是上弦镇。”   ……   回到和安师兄分别的十字路口,先前走过的街道上别说人影,就连小吃摊也消失地无影无踪。   来之前导航屏幕闪过一下,果然不是他眼花,现在不出所料,手机已经打不出去了。   “别担心,电子通讯不行,我们还有其他方法和外界联系。”黎行来之前做好了对应准备,早早问吕师兄要了不少传音符。   以前一位上山避世的师爷特价卖给他们的,千里传音都不是问题。   他打开布包捏出一枚,看到上面的鬼画符,季夏眉心微跳。   这东西不是他画的嘛。   他记得老道士没钱了拿一沓换了买番茄,敢情是卖给他们!   “是不是觉得很神奇?现在我就示范给你看。”黎行找一处空地,正要将目前的情况告诉吕师兄,没等传过去,先收到安怀的一张传音符。   “她现在情况很不好,黎行,快来!”   十字路口往西,与黎行他们走过的路天差地别,家家户户都是清一色的白墙黑瓦。院门大敞,堂屋包括两侧厢房都用高脚凳架着一口口颜色深浅不一的棺材,俨然一座专门停放棺椁的“义庄”。   黎行匆忙扫两眼,赶去安怀所在的地方,一座无主的破庙里,未等走近便听到“啊啊”惨叫声。   女僵尸被安怀压在地上,一双眼睛红地刺眼还在发光,眼角周围都是抠挖的血印。   “黎行,快!给我绑住她的手!”   来不及多问,黎行拿起一旁的麻绳,将女僵尸两只手绕到身后绑住。   “不行,这样还是会挣脱。”女僵尸力气不是一般的大,黎行多绕四五圈才好不容易绑上,“赶紧让她平静下来。”   “要是有办法就好了,镇定类的符纸都被她撕了。”安怀急地额角冒汗。   整个晚上,女僵尸没离开过他半步,思来想去问题极有可能出在那杯番茄汁上。   本以为她是僵尸,就算有问题也不会出事,现在看来,对方明显是冲她来的。   女僵尸手绑着不能动,就只能“啊啊”蹬着腿叫。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先……”安怀打算带她暂时离开这个地方。   没等动作,就见黎行宝贝得不行的那位不动声色靠近,抱着女僵尸的脸转向自己。   红棕色的瞳仁霎时鲜红似血,涌动着丝毫不逊女僵尸的红光。   他不是人!   安怀大骇,下意识看向黎行,见他抬头,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挡住,“摁住她的脚,别让她再乱动!”   “师兄,她已经不动了。”黎行撇开他,发现季夏蹲在女僵尸身边,吓得心脏骤停,立马上前将他拉开,“你进来干什么!”   “天……天气有点凉,我怕她冷。”季夏避开跟他对视,捏着围巾快速找理由。   黎行没办法了跟他说实话,“她是僵尸,不怕冷。下次别再随便靠近她。”   万幸女僵尸已经平静下来,要是突然暴起怎么办?当初真不该让师兄把这个不定时炸.弹带上。   季夏没话说,垂着脑袋无声点点。   这两人,啊不,应该是一人一僵的对话,听得安怀满头雾水,趁黎行去给吕师兄传音,抱着总算安分下来睡着的女僵尸,理清现状后肯定:“你就是戴狐狸面具的那个!”   声音有点像,他还没怎么当回事,女僵尸也格外亲近他,晚上那杯饮料更是第一时间给他喝,加上他是僵尸,安怀几乎可以确定,最近几次三番出现的面具男就是他,而且黎行根本不知情。   沉默片刻,季夏点头承认。   破庙里彻底归于平静,安怀只说了一句再没吭声,直到黎行回来。   “吕师兄马上增派人手。”黎行看眼时间,“估计最迟也要到正午。到时候来人了……”   他下巴一抬,点向安怀怀里的女僵尸,“她怎么办?”   “到时候藏车上去。”面具男就在身边,安怀更加不担心这个问题,只是现在,“就怕到时候来再多的人也无用。”   黎行:“什么意思?”   “来时你们都看到这家家户户的棺材了吧。”安怀疲惫地捏着眉心,“里面基本都已经成僵。现在天亮了,要是到晚上,这里就是一座僵尸镇。”   “怎么会有这么多僵尸?”黎行眉头越皱越深,“不可能啊,僵尸哪有这么容易形成?难道……有人在这里养僵尸!”   目前来看,人为因素非常高。   “这个地方,三面环山,一面抱水,湿气吹进来被山挡下,就是个天然的养尸场。”安怀满脸凝重,“如果真是这样,之前出现在藤州的僵尸就不难解释原因了。”   是故意放出去的。   探探路或是其他一些用途,他们现在还未可知。   “失踪的人呢。”季夏小声插了句嘴。   安怀看他一眼:“我有找到两个穿警服的,已被僵尸咬伤,中毒倒不算太深,但三天内必须注射血清,不然……”   同化。   这座镇子又会多出两具活僵。   “三天。”黎行用力攥紧手心,“那么那些失踪超过一星期的……”   安怀:“不出意外已经变成僵尸,就算现在立刻注射血清,估计也救不了了。”   预想中,最糟糕的事还是发生了。   话音落下,破庙气氛愈发低迷。   季夏的心下陷得厉害,急忙又问:“穿警服的在哪?”   安怀指了个方向。   破庙出去之后左转,一栋两进两出的院子里,两名警员双目紧闭躺在厢房木板床上。   季夏掰过他们的脸,见过但不熟,都不是林牧。   “林牧不在这里。”不安和恐慌再次升级,“是不是被吃了!”   “不会的!”黎行赶过来拥住他,“你看这两人就没被吃,林牧肯定也没被吃。”   但看眼下的情况,估计好不到哪儿去。   必须要在三天内找到人并带出去,晚了,就真的没救了。   “我们回去慢慢想办法,一定能找到人的。”黎行将他哄回破庙,女僵尸已经苏醒,有气无力地靠在安怀怀里。   “师兄,有时我真挺佩服你的。”见过女僵尸狂躁、嗜血的一面还能若无其事。   安怀迅速瞟了眼他身边那位,嘴角不甚显眼地扯开,“不敢当。”   他可比自己能耐多了。   *   一阵折腾过后,天色大亮,白天相对来说会暂时安全点,几人也都累得不行。   好在黎行事先料想过这种情况,带了点食物和水,安怀也给女僵尸带了数包番茄酱。   番茄酱一拿出来,火热的视线紧随其后。季夏盯着他手里的番茄酱不停咽口水。   “黎行,趁天亮,我们再去四处看看。”安怀放下几包番茄酱道。   黎行刚坐下:“师兄,容我歇会儿成么。”   “歇什么歇,这件事了结有你歇的时候。”安怀近乎不近人情地拉着他拖出破庙。   “可是季夏……”   “现在是白天。”安怀一句话堵住他。   等两人走远,女僵尸立马给季夏分了那几包番茄酱。   “谢谢。”   “谢、谢。”女僵尸学着他,初开口嗓音格外沙哑粗嘎,像把锯子在耳边磨,却真真实实说话了。   “你说什么!”季夏蓦地瞪大眼。   女僵尸磕磕绊绊学:“你,说,什么?”   “你会说话啦!”   女僵尸咧开嘴凑到他身边,用脑袋蹭了蹭,“好,舒服。”   一声又一声,说得慢但确实是会说话了。   季夏忽然能理解当年开口,老道士为什么激动成那个样子了,这简直不亚于一个奇迹。   “是因为这里的缘故么?”他想起安怀说这里是一个天然养尸场,既然能将普通尸体养成僵尸,是不是也能让僵尸开口。   女僵尸左右晃脑袋,“这里,好,舒服。”   那就是了。   这里对他们来说,的确比在外面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好,甚至可以用温床来形容。   但也是这样的地方,抓走了林牧。   “吃,吃。”女僵尸点点番茄酱,指向他。   “好,我吃。”季夏弯了弯眼,“会说话了真好,那你叫什么?”   女僵尸昂起脑袋想很久。   僵尸没有生前记忆,只对亲人有着强烈感情,也因此,成僵之后,第一个攻击的也是亲人,尤其是血脉最亲的人。   想不起名字很正常,季夏也不知道自己原本的名字,现在这个还是老道士给他取的。   “不知道,那我给你取一个吧。”   女僵尸猛摇头,一把抱住安怀留下的布包。   “你要他给你取?”季夏腮颊微鼓,不是很开心。   唯一的同伴最亲近的人居然不是他!   这股不开心一直延续到安怀和黎行回来,走进破庙,就见女僵尸蹭着季夏。   黎行心都要跳出来了,大步上前扯开女僵尸,“夏夏!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立即翻开他的毛衣高领查看,脖颈光滑细腻没有任何伤口。   又要拉起衣角检查身上,季夏拼命扯住指向被推开的女僵尸,“她会说话了。”   一句话将两人注意力全部转移。   女僵尸揪着安怀手臂挡住脸,过了一会儿悄悄探出头望向身边的人,一点一点道:“会,说话,了。”   “太好啦!”安怀激动的不亚于季夏,脸上从未像现在笑得这么开心过,“诶!你们听到了么,她会说话了,她会说话了!!!”   “是是是,会说话了。”黎行情绪最为稳定,诧异一瞬很快接受,只要她不咬季夏,唱歌都没问题。   唯有季夏酸溜溜的,指着安怀,“她让你帮她取个名字。”   “名字?”安怀逐渐平复激动雀跃的心,抱住女僵尸,“名字可不能随便乱取,等从这里出去后,我给你慢慢想好不好。”   “嗯!”女僵尸笑弯了眼,重重点头。   *   几人原以为最迟不过中午,吕方就会带人赶到,结果一直等到下午两点,依旧不见有人进入镇子。   黎行尝试开车离开,车子开了一大圈又重新回到镇上。   他再次使用传音符。   吕方他们已经到了上弦镇,询问当地人进入下弦镇的路,却怎么都走不进去,就好像被什么给挡在外面。   现在他们正在尝试其他办法。   “有一点必须要告诉你们。”吕方隔着传音符道:“听上弦镇的村民说,十年前落下的几道天雷,有一道就砸在巫叶山上。”   真正与巫叶山相连的,是下弦镇而非上弦镇。两个镇子虽说隔得不远,也要跨过至少两座山头。   “我知道了。”出现异常后,黎行就猜到了这里正是下弦镇,“我们试着去那座山看看。”   “一定要在天黑以前。天黑之后,变数太大。”   “我知……”   黎行话说一半愣住。   “怎么了!”吕方焦急地问。   传音符里迟迟没再传出声音。   “黎行!到底怎么了!”   “师兄,天黑了。”   “怎么可能?”吕方转身望着天边的烈阳,“现在是下午。”   “是,但现在这里确实天黑了,而且,”黎行从车里望出去,空旷的街道再一次挤满行人,“小吃街出现了。”   现在再去看那些游客和商贩,每一个“人”脸上都挂着同样弧度的笑容。   “这是发现了你们要上山的意图,要困住你们。”吕方越发觉得问题严峻,思忖片刻叮嘱他们,“别跟这些东西硬碰硬,我尽快去想进来的法子。”   传音符时效到了,吕方最后一丝声音消散。   车内陷入死一般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安怀哼笑一声:“倒真有点像鬼市。”   黎行:“鬼市可比它和善多了。”   这些东西摆明了冲着他们。   “黎行。”这时,季夏忽然看见了什么,拍拍他指向车外,“你看,那个人。”   一抹耀眼的红穿梭各个摊位,左手爆米花,右手小香肠,怀里还有一大堆吃的。   似乎看见他们,举起右手。   黎行:“那可不是人。”   话落,男人便朝他们走来,走到副驾驶敲了敲窗。   季夏降下车窗,一大堆吃的从外头推进来。   “呀~又见面了。”男人笑眯眯地将头上的猫耳发箍戴到季夏头上,“没吃饭呢吧。”   “谢谢,我们不饿。”黎行取下发箍用力扔回对方怀里。   男人接住后微愣,再次冲季夏扬起嘴角,“你这个前男友脾气还真大,幸亏跟他分手了。”   “你说什么!”黎行当场炸毛。   季夏说他不在意,可还轮不到别人尤其是他这种不是人的说。   “呜哇,好吓人啊。”男人做出一副“我好怕怕”的样子,扭头又去问季夏:“回魂夜去不去,超好玩儿的。”   季夏:“晚上了么?”   “是啊,晚上了。”他熟稔地拉住季夏,“走走走,不带你前男友,咱们去。”   没等拽动,一只手用力扣住他的手腕。黎行气得理智都快没了,“师兄,我可以揍他么。”   “最好不要。”安怀似闻不见他身上浓烈的火药味儿,从后座探出头:“我们也可以去么。”   男人给了他一个眼角,点头:“当然,想去就都去呗。”   安怀随即带着女僵尸下车。   “师兄!”眼看一个两个都下去,黎行急了。   安怀重新回到车旁,“冷静点,既然他主动来邀,就算我们不去,他也有法子让我们去,倒不如顺着对方,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抓季夏的手!”   “你们不是分手了么?” 第23章 “前男友哥脾气真差…”   一刀扎过来,黎行的心被戳了个窟窿。   “分手,分手,分手!”   “分手怎么了?”   “分手就不可以再追么?”   ……   平时看着挺冷静一个人,一碰到男朋友的事就癫了。   就他这个状态,安怀倒是很想看看他知道季夏身份后会是什么反应,之前怎么说来着,僵尸都要被灭除,很好,他等着那天。   “行了,赶紧走吧。”安怀轻咳一声,催促:“再不走,可就真成前男友了。”   黎行现在最听不得这三个字,立即下车疾步蹿到两人中间,如果眼神可以杀死人,他现在已经将这只公鸡给千刀万剐了。   敢当着他的面撬他的人,灰飞烟灭吧。   男人被他撞地踉跄往前扑两步,暗地翻个白眼,将垂到胸前的发带往后撩,气死人不偿命笑着问:“前男友哥?打算跟我们去了?”   前男友……   黎行怒声怼过去:“谁是你哥!咱俩很熟么。”   多少年的老妖怪装什么少年,搁谁没年轻过似的。   男人像是察觉不到他对自己的敌意又或是不以为意,转头绕到季夏另一边,当他面说坏话,“前男友哥脾气真差,亏你以前还能跟他交往。不过嘛,以后就没有这种困扰了。”   什么意思?   他要来蹭个位?   想得美!!!   季夏:“黎行平时脾气挺好的。”   深吸口气就要喷向花公鸡,听到这句话,冲天怒火一下子灭得干干净净,黎行趁机抓住他的手,嘴角能翘到天上去。   他就知道季夏还是爱他的。   “……分手之后才变成这样。”   笑容戛然而止,继而转移到男人脸上,满街都是对方哈哈笑声,引得街面两侧摊贩游客侧目。   这些虽说不是真人,配上男人肆无忌惮的笑,多少有点社死那味儿了。   最让黎行无法接受的是,季夏居然认同对方的话!这说明什么,说说说,说明……   安怀带女僵尸随后赶上,三人之前说了什么没怎么听清,只瞧他这位师弟的表情,好像要碎了。   这就是大放厥词,扬言把僵尸全部消灭,得罪男朋友的下场。   安怀深深表以同情,然后路过。   *   几人跟着男人畅通无阻地走出“小吃街”,喧闹声刹那消散,无边黑暗中,如影随形的视线再次追过来。   男人不知从哪儿拿出一盏灯笼,手伸向季夏,“路不好走,我牵着你吧。”   那只手干净白皙毫无血色,掌心纹路也是浅到近乎看不清。   季夏看两眼摇头,牵住身后恨不得把牙咬碎的人。这条路上可是有不少东西想吃黎行,没有他可怎么好。   做出选择,男人眼底的笑意淡了下去,提着灯笼独自走在最前头,显得格外寂寥。   相反,郁闷一路的黎行立马好似活了过来,摸着季夏的手放到唇边亲了又亲,哪怕挨季夏一巴掌也甘之如殆。直至临近昨晚的那户丧主家,这才正经几分,心情极好地问:“各位今天该不会还要吃饭吧。”   男人睨他一眼,目光垂落到两人握住的手上,轻嗤:“你昨天吃了饭今天就不吃了?”   也就是说,他们进去还是会被当做食物,而非客人。   “我可没求着你来。”男人似看穿了他的内心活动,当着面再撬墙角,对季夏道:“你这前男友胆子可真小,还要了干嘛?”   季夏:“我胆子大。”   “嘁~”男人自讨没趣。回到丧主家,径自推开那扇门。   院内聚集了不少“人”,门一开,交谈声骤停,齐刷刷转过头一眼不错盯着他们。   “啊——”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小儿叽喳,截住这些黏糊热切到要将他们生吞活剥的视线,小男孩摆动手臂跑到季夏面前抱住他的腿,仰头咧开缺口牙,“又见面啦哥哥。”   季夏淡淡点头,对小孩子不甚热络亦不喜这种无端的自来熟。   早年间住山上,山脚村子里的孩子就像这样一口一个哥哥自来熟地喊。到最后,帮忙找鞋、摘果儿、放羊……总之屁大点事都来找他,还专挑白天,烦透了。从这以后,季夏就不太喜欢这种生物。   “你的眼睛真漂亮,能跟我换换么。”   看吧,他就知道总要索取点什么。   不过这个要求真过分。   “我凭什么跟你换!”对待熊孩子,季夏很不客气。   没料到他会这么凶,熊孩子葡萄大的眼睛里很快蓄满泪液,啪嗒滴落,哽噎着:“反正你也快要死了嘛,把眼睛给我又怎样。”   真是个被宠坏的熊孩子。   季夏捏住他冰凉的脸蛋,语气幽幽:“咱俩谁先闭眼还不一定呢。”   一句话,熊孩子破防哭得更大声,很快引来照看他的老妇。   “我的乖乖,谁把你脸掐成这样啊!”老妇跑得急,鬓角白发都还没梳上去,风一吹散在脸颊两侧,发现小男孩脸被掐红,松散似枯树的眼皮猛然掀开,恶狠狠瞪向季夏。   “你们干什么呢。”红衣男人将灯笼高挂灵堂外的木柱上,回头瞧门口都快动起手来了,冷声提醒:“今儿可是莲嫂子的回魂夜。”   他一开口,老妇便收回视线,拉走还在啼哭的小男孩,前脚一口一个“我的乖乖”,后脚就开始拿鞋底子抽男孩腿。   “这只公鸡地位很高嘛。”黎行低声道一句,“他到底请我们来看什么。”   回魂夜,通俗点来讲是逝者挂念亲人,得到上面准许后回家看看。这本是民间一种习俗,但放在这样诡异的环境下,显然已经超出他们的理解范畴。   “不管看什么,既然来了。”安怀和女僵尸一直紧跟他们身后。   对于贸然出现的这几张生面孔,院子里的“人”并没有表现地多讶异,表面上该干什么还继续干什么去,只等走远再回头,盯着一行人转了转黯淡无光的眼球,舔.舐嘴角滴落的涎丝。   红衣男人警告地瞥他们一眼,特地空张桌子给季夏他们,忙前忙后安排茶点,倒上一杯热腾腾的绿茶。   正要递给季夏,中途被对面截胡。   “怎么?喝杯茶都不行?”男人冷着眼。   声音不算重,却足够周围听到。   附近几桌猛地扭过头,大有要是他们不给面子就翻桌的架势。   季夏倒不怕,只是刚坐下还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出手了林牧就真的找不到了。   况且只是一杯茶,对他来说应该不起作用。   他伸手要去拿回杯子,黎行盯着散发热气的茶杯,忽而举起敬向男人,仰头喝了下去,道:“喝茶当然可以,不过我男朋友不喜欢喝绿茶。”   季夏:“是前男友。”   黎行:“……”   也不用一遍遍提醒。   “你怎么就这么喝了?万一有毒呢。”季夏忍不住埋怨。   黎行手伸到桌下偷偷握住他,“要是我死了你会不会难过?”   “什么死不死的,你不会死。”季夏不想跟他在这种时候探讨根本不会发生的事。   黎行反而越说越来劲,“真要死,我可不想顶着前男友的名头死,干脆咱们暂时复合一下,这样我也安心。”   就坐在他们旁边的安怀:“……”为了能复合,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方法不太对,倒是挺管用的。   季夏这会儿还真有点被他说动了,只是没等开口,合上的木门轰隆一声砸到地上,溅起满地灰尘。   众人如梦初醒般往门口探去。   红衣男人也侧过身支着脸,眼角两尾秾红夜光下依旧动人,道:“来了。”   门口跳进来一个衣装完整的女人,容貌与灵堂遗照上那位高度吻合。   回魂夜,逝者当真回来了!   伸出鲜红长甲,嘴里慢慢生长出雪白森人的尖牙——变成僵尸回来了。   这就是红衣男说的“好玩儿”?   靠近门口的几张桌子,“客人”吓得尖叫连连,东逃西窜,奔逃间桌上瓜果瓷器滚落一地,噼里啪啦组成激进豪迈的交响乐。   逃得慢些的被女人掐住喉咙,张开粗长的尖牙对准“人”脖子用力咬下,叽咕叽咕吸着血。   活生生的“人”转瞬变成地上一具干瘪的尸体。   众人见状逃得更快了。可再怎么快也始终逃不过女人,开始有越来越多人倒下,直至最后,女人跳到被老妇紧紧抱在怀里的男孩面前。   小男孩还记得她,扬声喊:“妈妈!”   可惜他的呼喊并没有得到女人半点回应,挥开爬起来的老妇,掐着小男孩举起,对准他的脖子张开淋着鲜血还未擦干的尖牙。   “妈妈!”小男孩害怕地大哭,不停乱蹬腿,其他脱困的却没一个上前阻止。   红衣男人也没有出手,就这么支着脑袋,含着浅浅笑意看着。   “如果是你,打算怎么办?”他轻声问季夏。   回眸就见一道身影从眼前快速划过,直奔变成僵尸的女尸。   “他……”男人没想到,最先沉不住气的,居然是“前男友哥”!   季夏:“他们是天师。”   黎行起身后,安怀随即赶过去,二人合力拉着墨斗绑住女尸的手,迫使她放开那个孩子。   是天师更是人,不似他们,披着人皮,早已没了所谓的慈悲心。   “你要给我看的就是这个?”季夏闭了闭眼,直奔主题:“被你们抓走的人在哪儿。”   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红衣男人手抵在脸上,低低笑两声,“所有失踪的人不是都在路西的棺材里躺着么。”   “还有一个。”季夏隔着桌子,用力揪住他衣裳拉近,“还有一个去哪儿了!”   “想知道?”男人余光瞥向被女尸绊住的两人,微抬下巴凑近:“跟我走,我带你去见他。”   “花公鸡!”黎行费心费力除僵尸,抽个空,就见那公鸡趁自己不在,恨不得亲上季夏。   黎行顿时气血上涌,一剑挑开女尸冲过去。   愤怒叠加,眼前的景色突然一晃,天地都跟着开始上下颠倒地转。   铜钱剑脱手掉落地上,黎行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晕过去前想到对方给的茶。   妈的!果然有毒!   “黎行?”   季夏立即松开男人,正要上前,院内忽然刮起一阵猛烈狂风,直吹得人睁不开眼。   约莫两三分钟才停,这间屋子也彻底恢复了它本来面貌——荒屋废院,杂草丛生,断壁残垣角落里蛛网横生。   方才还在院子里的“人”全都不见了,包括红衣男人,和黎行。   “黎行被他们抓走了?”大风停了,安怀赶紧跑回来,“难道他们从一开始,目标就是黎行!”   轰——   眼前唯一一张还算完好的桌子,被季夏一掌拍塌。   黎行的血那么香,香得连他都要流口水,季夏不敢想他被抓走的后果。   “我们,上山!”   一人两僵随即离开废院,只是刚出院门就先碰到一件非常棘手的事——镇子里的僵尸苏醒了。   整条马路密密麻麻,目测超过百具! 第24章 黎行被吃了!   “这是要么不出,一出全出了啊。”面对如此多数量的僵尸,安怀哪怕掏空所有符纸也是杯水车薪。他苦笑一声问季夏:“有什么好办法么?”   “好办法没有,只有一个简单法子。”   季夏扭头和女僵尸对视一眼,下一秒,两僵同时出拳揍向跳着朝他们扑上来的僵尸。   毫不夸张地说,僵尸飞出去那一瞬,安怀听到“咔吧”一声类似骨头碎了的声音。这力道……砸到人身上,估计当场就能投胎了。   不过也确实是目前最简单粗暴且有效的法子,但不适用于他,他没这么大的力气。   季夏有季夏的做法,他安怀也有自己的一套,取出伸缩版的雷击木剑,固定住连接处,一剑便将两具冲上来的僵尸捅个对穿。   一人两僵分工明确,效率翻了数倍不止,短短十来分钟就消灭了差不多五分之一的僵尸。   可还是太慢了。   照这样下去,不等他们去救黎行,骨头都要被嗦干净了。   一想到黎行被啃得只剩一副骨头,季夏逮着一具僵尸哐哐往脑门儿上砸,直将对方脑袋砸出洞再也动弹不了。   女僵尸恍然大悟跟着他学,之后几乎所有的僵尸,脑袋都被两僵砸出拳头大的洞。   目睹这一幕的安怀:“……”   有点慌。   *   而此时。   巫叶山上,占据整座山脉的地下石墓内。   主墓室烛火通亮,两侧站满形形色色的“人”,数不清的眼睛、藤蔓在“人”群里穿梭。   红衣男人坐在楠木棺材上,托腮望向台阶下躺在另一副棺材里的人,倍感疑惑,“我倒的是茶啊。”   “你加东西进去了?”他望向棺材左侧。   长着四只眼睛两张嘴的中年男人连连摆手,“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那绿茶都是我一叶叶到山上采的。”   中年男人转头去问旁边围着半身围裙,胖的跟头鱼似的妇人,“是不是你煮的时候加什么了?”   妇人:“就用了山泉水啊,难道他对山泉水过敏?”   “笨!”中年男人冷不丁往她后脑勺来一掌,险些将妇人悬在眶里的鱼眼珠子拍出来,“哪有人对水过敏。”   “你问我,我哪知道,我又不是人。”胖头鱼妇人急忙托住眼睛下方,将眼球重新摁回去。再去看棺材里双手交叠覆在胸前,睡姿安详的人类,用力吞咽口水,“有一说一,他真的好香。”   墓室内,类似的吞咽声此起彼伏,直至红衣男人放下托着腮颊的手走下来。   妇人见状赶紧缩回头当鹌鹑。   男人径自越过她,一只脚踩在打开的棺材板儿上俯身往下看,从头到脚打量个遍,啧了一声:“命中带煞香个屁!这种吃了绝对要拉肚子,绝对。”   说话间,棺材里猛地伸出一只手掐住他脖子。   黎行借力坐起身,咬牙切齿:“你说吃了谁拉肚子?”   “哟呵。”男人毫不意外,“前男友哥醒了啊,还以为你要再装一会儿呢。”   黎行眉心微拧,推开人跳出棺材,环视围聚四周奇形怪状的生物,“原来这里才是你们的老巢。”   男人揉了揉脖子,笑着提醒他:“现在只有你一个人,我劝你还是不要惹怒他们为妙。”   墓室里粗略估计也有上百只怪,一只咬他一口,也就差不多了。   好心提醒也是告诫,不料对方根本不当回事,安静下来的墓室里,响起一声轻蔑的笑。   “是啊,现在只有我一个人。”黎行脸上笑容愈发灿烂,“真是太好了。”   红衣男人:?   他退到中年男人身前不解:“我刚才说的不是人话?”   “是啊。”   “那他怎么听不懂我的话?”   “我想……他的意思应该是没人打扰,能好好修理我们。”   红衣男人错愕回头,“你疯了?”   “不是我。”中年男人抿着两张嘴,指向黎行,“是他。”   “是啊,他疯了。”红衣男人抬起手,四周“人”头开始攒动,“来,咱们给他一个教训让他记住。”   距离黎行最近的老妇率先举起菜刀冲过去,尖声嬉笑:“先剁块肉尝尝鲜!”   铮——   不到三秒,菜刀插进地上颤声嗡鸣。   老妇咻地飞过众“人”头顶,撞到石柱眼冒金星倒下。紧接着,一个、两个……地上很快躺了整整一圈。   红衣男人也从起初的漫不经心到后来脸色凝重,这个人类不只是嘴上说说。   “够了!”他猛地拍一掌棺材,及时叫停:“你是故意跟我们来的。”   黎行活动着手腕,斜睨过去,“是,也不完全是。”   晕是真晕了,只不过中途就被颠簸醒来。   方才听他和那些“人”的对话,茶既然没问题,那估计是——最近没怎么睡过整觉,又看到他调戏季夏,低血糖气晕了。   幸亏他包里随时备着奶糖。   “还打么?”黎行拎起有着两只脑袋的“人”甩到旁边,“不打的话,就把被你藏起来的人给我交出来。”   林牧不在镇子里,唯一的可能就在这座山上。   红衣男人愣怔片刻,脸上重新漾开笑:“一个两个的都要,他又是你谁。”   黎行:“我大舅哥。”   红衣男人再次怔住,扭头问身后:“这个大舅哥,是他老婆哥哥的意思吧。”   中年男人想了一下点头,“好像是。”   “他老婆……前男友……不对啊,怎么会是他哥哥?”信息量太大,红衣男人一时转不过来。   那个人亲口承认自己不是人,怎么会有一个人类哥哥?   “嘀嘀咕咕什么呢!”黎行抓起面前柔软有弹性的大眼睛扔过去,“要么你把人放了,要么再打一场,我奉陪到底。”   红衣男人接住大眼仔,弄不清这其中弯弯绕绕的关系也懒得去想,只一点,“人,我是不会交给你的。”   “那就动手吧。”   “我向来主张和平,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黎行:“你说什么?”   他听觉出问题了?   “和平。”红衣男人重复一句。   黎行被他逗笑了,简直可以列为年度最冷笑话,“你把镇子弄成这样,跟我谈和平?是只有你们的和平么。”   “镇子不是我们毁的。”中年男人向前一步,两张嘴先后开口:“是你们人类自己。”   “十年前突降天雷,我们才得以苏醒。”胖头鱼妇人接过话。   年迈老妇跟着道:“即使苏醒,我们也只生活在山里。”   “我们确实向往人类的村庄,却没下过山。”两只脑袋的“人”抱着其中一个头咕哝。   ……   红衣男人转过话,“直到有一天,村里来了个人。他付了一大笔能让那些人心甘情愿搬离这里的钱,源源不断运送尸体进来,镇子就从那时候开始一天天荒凉,到最后一个人也不剩。”   源源不断运送尸体,天然养尸场,人为……要素集齐后,黎行脸色一瞬苍白。   如果他们说的实话,真是人在培育僵尸!   “其实镇子最后变成什么样,和我们没有多大关系,顶多再也看不见热闹的集市,有点可惜。”红衣男人话锋紧跟着一转,“但是啊,他们拥有了那么漂亮的镇子还不满足,还想来掠夺我们的生存地!”   一声重音飘至上空散开。   墓室里的气氛逐渐压抑、沉重。同时,数道目光落在在场唯一的人类身上。   黎行陡生一阵无力感,声音也不复之前沉稳,“你们想和僵尸抗衡?”   “我们只想保护自己的栖息地。”红衣男人扯着嘴角轻嘲:“但仅凭我们根本无法面对汹涌的僵尸群,为此需要更为强大的力量。”   一条条线索串联在一起,黎行终于理清了:“所以,从镇口的出殡开始,你就一直各种试探我们,为了找能对付那些僵尸的人。”   “没错。”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红衣男人也不怕他知道。   他从闯入镇子的警察身上隐隐感知到一股强大的气息,就想将对方引来,结果那个破电话打出去根本不通。   不过好在兜兜转转,对方还是来了。他想先试探一下对方实力是否真能对付僵尸,没想到最后被这个人截胡。   真的,好气!   计划被打乱全都怪这个人类,没事儿逞什么能,虽然有点特别也挺能打的,可这点实力够去对付几只僵尸?   干脆吃了算了。   “玉哥!”正这时,先前假扮僵尸的女人抱着小男孩跑进来,惊恐地指向外面,“那些东西上山了。”   “它们怎么知道上山的路!”红衣男人大骇,来不及多想这突生的变故,立即吩咐下去,“快!给我拦住它们!”   乌央乌央一群“人”跑出墓室,包括小男孩儿都被拉走。   “你们想保护这里?”   “废话!”这可是他们的家。   “恐怕只是你个人的想法吧。”   一句话截停准备离开的红衣男人,他紧锁眉头转身,“你什么意思?”   黎行直言:“你那些同伴里有投敌的。”   “不可能!”   “那它们是怎么知道上山的路的?”黎行甩出证据,“昨晚,我们其中一个同伴喝了你们的饮料险些失控,这难道也是你试探的一种方式?”   黎行仔细回想昨晚那小摊老板的长相,“络腮胡,鱼眼似的男人。”   是大胡子。   红衣男人记得所有怪的特征和绰号,说起来刚才好像确实没看到大胡子,他真的……叛变了!?为什么?   “内鬼的事还是等把僵尸灭了再说吧。”瞧他那副如遭雷击的表情,黎行暂且信他一次,转头不忘初心:“现在可以告诉我被你藏起来的人在哪儿了么。你交出来我帮你,你若不交,那些僵尸就你们自己想办法解决。”   *   主墓相连的侧室里,堆放着整箱整箱古书籍以及放眼望去数不清的财宝。   林牧靠着其中一只木箱,右手铐在箱子金锁上,白色衬衣领口附近血迹斑斑。   “大舅哥!”   脚步声临近,林牧费力掀开眼皮,模糊的视线聚焦到来人身上,渐渐清明:“黎,行?”   “是我。”黎行在他面前蹲下,拉开领口查看,锁骨附近两道鲜明的牙印,果然还是被咬了,且比另外两名警员要严重得多。   伤口已经硬化,瞳仁也在加深,耽误不得了。   不过按理说这种状态下,作为人的理智也快丧失,林牧还能精准地认出他,真不愧是刑警队队长,意志都比其他人坚定。   思维愈发迟缓,林牧咬破嘴角,使自己时刻处于疼痛状态,开口就问:“季夏呢。”   “他联系不上你,跟着来了。”黎行拿出红衣男人给的钥匙打开手铐,“眼下正和我师兄在一起,很安全。还能坚持么?我们先下山。”   林牧转两下手腕,扶着木箱踉跄起身。   ……   走出石墓,山里夜色浓郁得不见一丝亮光,唯见黑暗中各种发光的眼睛,和飘荡空中挥之不散的血腥味。   成百只怪,有战斗力的只占一半。   绯色衣袍幽灵似的穿梭林间,红衣男人想必已是这些怪中最强的一个,但还要分出心神保护弱小的怪,根本不敌。   “赤手空拳可以打过这些僵尸么。”林牧掰动手指关节问。   一沓符纸和一柄迷你铜钱剑递到眼前。   黎行指指胸前:“僵尸弱点在心脏。”   他一个人对付这么多也挺吃力的,林牧能帮忙最好不过。   可眼下,林牧已经开始同化。   铜钱剑一出,手便在不停颤抖,费了极大的力气压制住,一鼓作气握住那把剑,掌心顷刻传来强烈灼烧。   “大舅哥,你要不还是……”   “我可是警察。”   林牧握着剑扭头踏出去,剑尖抵着黄符刺向要抓大眼仔的僵尸,转着剑柄用力捅进心脏。   滋滋电流涌入,僵尸抽搐着轰然倒下。   “哇哦~”大眼仔眼球睁地更大了。   林牧抽出铜钱剑,冲它笑了一下,不由分说奔向下一具僵尸。   “林队长还真是厉害。”黎行感叹一句,取出另一把正常尺寸的铜钱剑。   指腹抵着剑刃划开一道口子,那令所有鬼怪心驰神往的鲜血抹向剑身,铜钱剑一瞬无比通红,似刚从铁水中捞出来。   他将剑贴到身侧,双膝微弯,助跑冲进僵尸群中。   *   血因子空中肆虐,零星一点顺着山风飘至季夏鼻尖,瞳仁刹那血红。   “啊!!!”距离他不足三十米的女僵尸突然抱头蜷缩,“好,疼!”   不止是她,季夏附近的僵尸也无一例外。   全都抱着头,吼出响彻天际的叫声,离得近的根本无法承受笼罩在天灵盖上的强压,身体颤抖着,倒计时般嘭地一声震成碎片。   原本毫无自主意识的僵尸,无端涌起害怕和惊惧,萌生撤退的想法。   “跑?”庞大的气息还在源源不断往外溢泄,季夏近乎失控,“吃了黎行,你们跑得掉么!”   【📢作者有话说】   黎行:虽然但是,我很好,还活着。   季夏:只剩一根骨头了!   黎行:谁?谁造的谣?   (季夏想象中——)   ——   改了最后一句。 第25章 前世积德行善,今生有幸捡漏。   小镇空气因这铺天盖地的威压格外稀薄,叫人气都快喘不上来。   而这只是安怀身为人的感受,对僵尸来说更是毁灭性打击。退也退不了,只能眼看着身体承受不住高压强原地爆开。   女僵尸同样如此,哪怕可以动弹,滚远了也还是疼,钻心刺骨以头砸地,磕地满额头血依旧缓解不了,好似有只手压在她天灵盖儿上,脑袋随时都有被捏碎的可能。   安怀急急喘两下,不等缓过来,收起雷击木剑将她抱走,一连退离季夏近千米,绕过两条巷子,女僵尸的症状才得以减轻。   “你暂时待着这里不要动,事情结束我来接你。”安怀将她靠在荒屋门前,叮嘱一声跑回去。   靠近季夏,那股窒息无力的感觉再度袭来,双手不自觉颤抖,浑身细胞都在叫嚣着赶快离远点儿。   季夏的眼睛红得明显不正常,甚至映射着淡淡金光,眼角部分如烧毁的陶瓷寸寸开裂,整张脸已白的毫无血色。   但他不能退,还得赶紧让季夏停下,否则一定会出事。   “季夏!”安怀克服靠近他带来的强烈不适,用尽全身力气高喊:“已经够了!再继续下去会被黎行发现的!”   黎行……失控的大脑里强行插入这两个字,季夏短暂恢复神智,气息稍微敛下去点,一双安怀根本不敢直视的眼睛浸着润意,“黎行,被吃了。”   安怀:“怎么可能?”   那可是黎行,全天师协会最能打的天师,怎会被区区小怪吃了?   季夏:“我闻到了他的血。”   闻到血,以为黎行被吃,失控了。   得知是这个理由造成他失控,安怀反而松了口长气,总归不是突然失控无法挽回就好。   他一字一字慢慢说:“只是闻到血并不代表什么,他也许只是受伤了,总之绝不会被吃掉,你要相信他。他很厉害的,是我们这些天师里最厉害的。”   “最厉害……”季夏呢喃一声。   空气中的窒闷感渐渐消散,威压似潮水般退回去,安怀先前瞟见的那抹金光消失,眼角和脸色逐步恢复正常。   周围也没几个僵尸站着了。   *   与此同时,巫叶山上。   抱头倒地的僵尸再次伸直手臂站起。   刚得到机会喘口气的黎行:“怎么回事?随随便便倒下又随随便便起来,逗我玩儿呢。”   “刚才有东西在压制他们。”红衣男人负手站在一旁的树梢上,余光望向山脚。   强大到足以制住僵尸的气息,那个男人他果然没看错。   “废话。我不知道有东西在压他们么?问题是现在这些,又开始动了。”黎行以剑抵住进攻的僵尸,退到树前两步蹬上树干,后翻绕到身后,一剑捅穿它们甩到旁边,举着剑往上指,“你搁上面装什么高人,全指着我给你干活儿是吧。”   红衣男人收回视线,忽地跳下树朝他出拳,拳头裹着厉风擦过耳侧击穿黎行身后的僵尸,同一时刻,黎行一剑刺向他后面。   两人大跨一步,越过对方背靠背。   “真是没完没了。”黎行本就没怎么好好休息,撑到现在已经算是越过极限。他问红衣男:“僵尸到底为什么要攻击你们?”   红衣男眉心微动:“之前的话没听懂是吧。”   “我要听真话。”黎行信他和僵尸不是一伙儿的,但不全信他所说的。   已经掠夺了整座镇子,何必再执着于一座山?除非这山上有什么值得这么做……侧室里金光闪闪的财宝一闪而过。   虽然很离谱,除此之外,黎行想不出其他理由,“因为那些宝物?”   红衣男没回答,一脚踢飞扑过来的僵尸,抓过另一具插进断裂的树枝上挂着。   黎行:“……”还真被他猜对了。   难道僵尸也爱财?又或是培育它们的人。如果是人的话,一切就都合理许多。   只有人,欲.望缠身、贪得无厌。   话又说回来。他边打僵尸边问红衣男:“你又是什么怪?公鸡?”   “你才公鸡!”三番五次听到这个称呼,男人气得转手将僵尸甩过去,“我是玉,没听说过一句话叫‘书中自有颜如玉’么!”   “哦——所以你叫书自有。”   “颜玉!巫颜玉!”巫颜玉简直要被对方气死,礼尚往来,不屑嗤道:“怪不得是前男友,分手了活该……”   话音未落,一具僵尸迎面砸过来。   “妈的!老子都打算把这事翻片儿了,你还敢提!”又一具僵尸砸向巫颜玉,黎行想起晕过去前看到的一幕,跟他算账,“那是我男朋友,我男朋友!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是我的!你以后要再敢动手动脚试试!老子一块儿收了你。”   “我什么时候动手动脚了?”巫颜玉觉得他比书上的窦娥还冤,他连那人一根汗毛都没碰到好么。   “还说没有。”黎行一具僵尸接一具砸,“晚上拉、我老婆手,以为我、忘了,是、吧。”   巫颜玉不甘示弱反击,“都分、手了,叫什么老婆,前男友就该埋、土里,这是规矩,懂、不懂。”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拿僵尸互不客气对打,身后很快堆积成山,最后在黎行一句“我老婆就是个普通人”中结束。   巫颜玉高举僵尸险些闪着腰,不可置信:“你说什么?普通人?”   人类语言是不是具有多样性,他怎么听不懂了。   “也不能这么说。”黎行一剑捅穿三具僵尸串成串,雄赳赳昂着头:“夏夏要比普通人漂亮,温柔,善解人意,细心体贴,虽然偶尔有点脱线,也很可爱。”   便利店初见,他还以为是哪家金尊玉贵的小少爷出来体验人间疾苦。不过也没差,听说季夏家承包了一座山头,也称得上是小少爷了,却没一点少爷脾气和架子。   一想到这是他的。黎行无限感慨:他一定是前世积德行善,今生有幸捡漏。   “你……”巫颜玉将他上上下下打量许久,最终得出结论,这人不仅眼瞎,脑子还有病。   要不是对方真能打,他都怀疑这个天师是不是掺了水分,居然没看出那人真实身份?两人还交往过?   外面世界都这么奇怪了?天敌都能凑一对。   改明儿真该出趟远门见识见识。   ……   解决完石墓外大部分僵尸,两人默契地背道而驰,各走一个方向,继续围剿残余尸群。   林牧和一些“老弱病残”守着石墓以北。   从这里上来的僵尸最少,粗略不过几十具,比起东、南两个方向成百上千不过一个零头,但他们的战力也非常弱,基本仅靠拼着意识和一口气的林牧。   林牧为保持清醒,嘴都咬烂了,又受到刚刚那一阵强压攻击,根本无法再去握铜钱剑,只能将那些“老弱病残”往山洞里赶,以身挡住洞口。   “呵!没想到我林牧也有这一天。”他自嘲一声,颤着手拔出腰间配枪瞄准又开始行动的僵尸,嘴唇再被咬出深红,“我跟你们可不一样,我是……人!”   砰!   林间乍然响起枪声。   黎行脚步一停,随即加快步伐往声音传来的方向。   子弹嵌进树干冒出缕缕白烟,警校毕业的神.枪手打空了。   林牧甚至握不住那把枪。   面目丑陋狰狞的僵尸蜂拥而上,伸出尖利的爪子和獠牙,继而停在他身前。   一把通体赤红的剑刺穿僵尸。   黎行拔剑踹开反手刺向另一具,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抽空看一眼就快坚持不住的人,先去将剩余十几具灭了。   “林队长,还能动么。”   “这会儿不叫大舅哥了?”林牧握住手腕用力扯着,这种时候了,反倒有心情跟他开起玩笑。   “大舅哥以后也能叫。”黎行收了剑将他扶起,“现在就叫林队长吧。僵尸都解决干净了,再坚持坚持,我们马上下山。”   “好。”林牧踉跄起身,无意间瞥向眼前乱晃的脖颈,喉咙忽然渴得厉害。他逼迫自己移走视线,不到一秒又看过去,“黎行……你好香啊。”   黎行顿时警铃大作,拉动衣服往颈上贴,故作轻松:“谢谢你夸我,两天没洗澡了。喏!刚刚杀了不知道几百具,血都溅身上了,臭得嘞。”   林牧哼笑一声,用力晃了下脑袋,“如果我同化了,就杀了我吧。”   “说什么傻话!”黎行高声喝斥:“彻底不想我跟夏夏好是吧。”   “嗯,不想。”   “你!”黎行有被噎到,气着连说:“好好好,你有种。这么不想我和夏夏在一起,我偏要!我不但救你,我还要去夏夏面前邀功,把他重新追回来,看我气不死你。”   “哈哈……”林牧不禁被他说笑了。   “笑什么笑,留着以后我跟夏夏结婚的时候笑。”   林牧笑不出来了。过了会儿,为了不让意识沦陷,开口又问:“这么喜欢他?”   “是啊,喜欢的不得了。”   “哪怕他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也喜欢?”   终有一日他会发现真相,不可能瞒一辈子。到那时,两个人都受伤。   “不是我想象中就不是呗。”黎行对此看得非常开,“想象说到底就是加了层滤镜。我跟他可是真真实实生活了三个月,见过季夏赖床磨牙,衣服经常洗完忘洗衣机一整天腌入味,好几次掰坏水龙头淹的家里闹水灾,还不是照样喜欢他。不过正常人都有的一些小毛病而已。”   他们都有缺点,能互相包容不就行了。   林牧想说的不是这些,不过这么看来,季夏的毛病似乎到哪儿都改不了。   “阿嚏——”   匆忙赶上山的季夏莫名打了个喷嚏。   “这到底在哪儿?”他和安怀,女僵尸在山里绕了大半圈,依旧没到达山顶。   “别着急。这里应该是被设了障眼法。”安怀缓声安抚,拿出罗盘,根据指引持剑走在最前面,自东向南行,剑尖突然传来一股看不见的阻力。   “就是这里了!”安怀道。   季夏随即上前,一拳砸碎看不见的屏障,腐烂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人两僵立即捏住鼻子。   “嚯!这味道,比山下重多了。”安怀挥了挥面前的空气继续往前走。   没走一会儿,季夏就停住了。   顺着他的方向,远处染血草堆里露出一截白色肋骨。   “黎行!”季夏双膝酸软险些倒下,只看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安怀越过他快步过去,肋骨旁还有半拉兽型脑袋,分明是只野兽。他回头道:“放心,不是黎行。”   “呀~几位上来了啊。”   正解释着,巫颜玉击杀僵尸追来,一手穿破胸膛将尸体扔旁边,擦去脸上的血举起那只手向季夏打招呼。   不过眨眼功夫,巫颜玉都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一拳撂倒,季夏摁他身上,情绪反反复复,“你敢吃他!”   巫颜玉都被砸懵了,“谁?”   他吃谁了?   “你把黎行吃了还敢装傻!”   “夏夏?”   黎行扛着差点咬上自己,最后被他打昏过去的林牧,正跟着指路的大眼仔下山,就看见他那胆子素来很小的“前男友”摁着巫颜玉左右开弓,揍地对方毫无还手之力。   “季夏,冷静,冷静。”安怀上前阻拦,指向不远处满脸血污的人,“黎行没被吃,你看,在那儿呢。”   季夏打到一半停手,扭头看过去。   四目相对,吹来一股热辣的风。   他忙从巫颜玉身上下去,心虚地抠着手指头,声音愈发低矮,“我……我练过拳击,你信么。”   交往三个月,黎行忽然发现一件不得了的事——夏夏胆子一点都不小,都敢骑着妖怪头上揍。   还有……   【📢作者有话说】   捉了下虫~ 第26章 “不复合,那亲一下吧。”   一阵眩晕感袭来,身体轻晃了两下,扛在肩上的人险些滑下去。   好在有只手及时伸过来扶住。   黎行立马站稳,手往肩头一拍,说邀功绝不含糊,“看,我把林牧救回来了。”   “……谢谢。”季夏声音格外地低,垂着脑袋,心里无比忐忑被他看到自己凶残的一幕。   也不知道,他到底信了没有。   “以我们的关系,还需要说谢谢么。”黎行虽疲惫却很开心,另只手趁夜色勾住人小指,脸上藏不住地笑:“刚刚以为我被吃了?”   以为他被花公鸡吃了,急地不管不顾去暴锤对方……夏夏果然还是爱他的!   他现在又成功救下大舅哥,复合有望咯!   黎行龇开一口齐整好看的牙,嘴角恨不得咧到天边,身后要是有尾巴估计都能翘起来晃三圈。   比起他,巫颜玉简直可以用哔.了狗,来形容此刻操.淡的心情——捂着破了相的脸爬起身,发丝上还黏着两片枯黄叶子。   这可以说是今晚受得最重的伤,而起因却是以为那个天师被他吃了!?   他有那么不挑么。   巫颜玉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安抚自己,打眼去瞧,见那天师乐得牙不见眼,更气了。   凭什么受伤的是他?   他不服!   “哎呀!好疼啊。”巫颜玉气不过,抱着腮颊呜呼哀嚎,“骨头都要碎了,哪个普通人力气这么大。”   正因没被发现松口气的季夏,心中倏然一紧,扭头露出两颗尖牙警告。   ——僵尸!他居然是僵尸!   巫颜玉瞪圆一双乌眼青,手指过去,“他他他,他……”   “什么他他他的,要碰瓷儿啊。”季夏再有力气又能大到哪儿去,还骨头碎了,尽会睁着眼睛说瞎话。黎行毫不客气回怼,“两个小时前难道不是你把我掳上山的?”   想求助直说不就完了,还非得绕一大圈。   他拍拍季夏的手,“夏夏,打得好。”   季夏早已收起尖牙,恢复正常转回头。   巫颜玉快被他们呕死,偏偏这一人一僵还帮忙解决了这里的僵尸,算得上是这座山的恩人。   “啊啊啊!!!”他无能抓狂,捏住跳到身边的大眼仔,手指差点抠进它眼眶里。   黎行无法理解他这突然发疯的行为也不想去理解,选择性无视,“事情结束,夏夏,我们走。给大……给林队长解毒去。”   说话间,看了出好戏的安怀也终于接到吕师兄电话。   就在刚刚,估计是障眼法被破以后,他们总算看到下弦镇,再有二十分钟就将抵达。   “剩下的事交给吕师兄,我们先走。”安怀挂断电话,一扭头,原本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女僵尸不见了。   “她呢?”安怀望向四周,张口呼喊却不知怎么叫她。   得赶紧给她取个名字了。   安怀:“你们先下山,我去找她,随后就来。”   话落,一声喉咙里溢出的呜咽传来。   不等他去找,女僵尸就回来了,手里边还揪着什么东西。反手一甩,黑影砸落到众人脚边,赫然就是昨夜“小吃街”上卖番茄汁给女僵尸的络腮胡。   “大胡子!”巫颜玉脸色瞬即冷下,冲过去质问:“你刚才去哪儿了!”   络腮胡撇开目光,明显心虚。   “不说话?你以为不说话就可以了么!”巫颜玉最恨背叛,“方才大家都在抵御僵尸,大眼仔,小藤蔓,没什么妖力的都上了,你呢?你在哪儿!”   他上去揪住对方衣领收紧,“山里有阵法,那些僵尸为什么能上来!是你放它们进来的对不对,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害死大家!”   络腮胡始终一言不发,直到最后一句,梗着脖子呛声:“要不是你非要守着那个破石墓,又怎么会害死大家?”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巫颜玉一拳揍过去,“那可是我们的家,我们醒来的地方!你现在说那是破石墓?”   巫颜玉这次是真的怒了,眼尾两簇秾红隐隐发光,指着他声嘶力竭:“你为了毁掉所谓的破石墓,连其他家人都不顾了?”   “应该不是。”黎行横插句嘴,“都说利益相同则为友。既然那些僵尸的目的是财宝,他估计也大差不差。”   络腮胡猝然抬头,死命瞪着鱼眼。   “哦呦,说中了。”黎行一脚踹他身上,居高临下:“可我刚才有一点说错了。那些僵尸根本没有自主意识,真正想要财宝的是培育出它们的人,换句话说……你和那个人接触过。”   瞳孔一瞬缩紧,络腮胡再次垂下头。   黎行将林牧交给师兄,蹲到他面前,语气平淡地好似在跟他谈论今晚的天气:“我刚刚啊,杀了少说四.五百具僵尸,你看,这身上还都是血呢。你如果坚持嘴硬的话,我也不介意手里再多那么一具。你觉得呢?”   络腮胡此前一直藏于暗处偷窥,见过他杀僵尸,跟切菜没什么两样,毫不怀疑那把剑也会以同样的方式捅穿自己。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他跪着,仰头望向几人:“那人说,只要我把僵尸引上山拿到财宝,就会分我一半,还……”   巫颜玉死死掐着手心,恨不得掰开他的脑子,“还什么?”   络腮胡看看他,又看向冲自己微微一笑的黎行,心一横,“还说会分我一瓶僵尸血。”   他忙给自己找理由:“我没有想害大家,我是想救大家。你们想,那些僵尸成百上千年都死不掉,如果,如果有了它们的血,那我们也可以活很久,很久很久,永远都死不了。只需要付出一点财宝,难道不好——”   嘭!   话没说完,巫颜玉便将他一脚踹远,身体在草地里咕噜咕噜滚了好几圈。   “已经化妖,少说也有几百年还想着长生?好啊!”他冷声喝道:“二眼,通知墓里所有,把他带回去,给我一刀一刀片下来!记住,千万别让他死了。”   “玉哥!”络腮胡吐出一口血,爬回去扯他绯红的袍角,“玉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我也是一时糊涂,我,我们是家人啊!”   巫颜玉闭上眼,狠心抽出衣袍背过身,“在你不顾家人死活的时候,就已经,不再是我们的家人。”   大眼仔通知的很快,不一会儿来了一群奇形怪状的生物,怒冲冲绑住叛徒架着他回石墓,走远都还能听到络腮胡不停求饶。   巫颜玉攥着手深深吐息,镇定下来后回头:“这事让几位见笑了。多谢你把他抓回来。”   他朝女僵尸拱手施礼,女僵尸跟着学,一点点开口:“不,谢。他坏,混人血,给我,生气!”   女僵尸说完鼓起腮帮表达情绪,安怀轻轻拍她头,说了句“做得好”,转瞬眉开眼笑。   关系之复杂,又给巫颜玉看懵了。   一个两个,怎么全是天敌配对?尤其这个还没有任何隐藏,外面世界当真离谱到了这种程度?   狐疑的目光在女僵尸和安怀身上来回转,被抓包后,扯开话题:“方才听说还有天师要过来,他们……”   “事情我都跟他们说清楚了,保证不会动山里任何生物。”安怀收回放在女僵尸头上的手,出声安抚,“如果实在不放心就再设个障眼法,安全些。”   巫颜玉接受这个中肯的提议,余光扫向他身旁安安静静的女僵尸,又委婉瞥了眼黎行他们,最终停在半山腰。   “我就送到这儿了。各位。后会有期。”   “我倒希望不会再见。”黎行不怼他心里跟长了刺似的难受,“僵尸已除,没有了后顾之忧,就好好在山里生活吧。”   “没有后顾之忧?”巫颜玉笑他天真,“大胡子是大胡子,你莫不是忘了怂恿他的人。”   “既是人,自然由我们人去解决。”黎行当然没忘,但接下来就和巫叶山没什么关系了。   巫颜玉迅速扫眼他身边的僵尸,清清嗓音:“十年雷,十年雨,风风雨雨又从前。红眼睛,金眼睛,跟我换换行不行……”   他开始说起豁牙小男孩初见他们时不知所云的话,解释道:“这是小宝偶然在镇子里听那人说的,觉得顺口便时常挂在嘴边。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特殊含义。”   红眼睛指的应该是僵尸,那么金眼睛呢?第一句又是什么意思?   “……多谢提醒,后续的事我们会继续跟进。”黎行重新背起林牧下山。   巫颜玉目送他们至山脚,直至四个小点完全消失,四眼男悄然现身他背后,“我在镇子里看见了,那个男人眼睛是红色的。”   “我知道,是僵尸。”巫颜玉刚刚还被对方摁着暴打,“这么想倒也合理,只有僵尸才能压制僵尸。”   “而且力量非常强大。”四眼男紧接着:“中途失控,红色的眼睛里泛着金光,‘红眼睛,金眼睛’,玉哥,那个人要找的,估计就是他。”   巫颜玉诧异一瞬,噗嗤笑出声:“简直痴心妄想。”   一个对僵尸有着绝对压制力的僵尸,人又怎么可能会是他的对手。   巫颜玉来回摩挲脸颊伤口:或许,他可以跟对方搞好关系。   *   黎行刚上车,后背猛然蹿上一阵凉意抖了抖。他又下车绕到后座,将钥匙扔给安怀,“师兄,我累了,回程你开。”   安怀二话不说带女僵尸坐前排,哪怕开着音乐仍能听到一些哼哼唧唧的话。   “夏夏我好累哦,膝盖给我靠靠呗。”   “几天没睡了,心都跳得有点快,你摸摸看,看我心慌不慌。”   “我救了林牧,有什么奖励呀。”   “复合行不行。”   “不行啊,那亲一下吧。”   ……   安怀随手拉上挡板。   开出去一段距离,就在镇口遇到吕方一行人,安怀眼疾手快将女僵尸往座椅底下塞,仅开出一点车窗颔首:“师兄,镇子里还有好几具活僵和即将同化的,都是之前失踪的人,麻烦师兄派车将他们送去医院。我这边先将刑警队长送过去。”   “好,我立马安排人送血清。”   双方车辆就此擦过。   离开镇子后,行驶了足有二十分钟的安全距离,安怀才敢叫女僵尸出来。   商务车随即开往医院。   先前从两具僵尸中提取出了不少血清,将人陆续送到医院,吕方紧急送来血清死马当活马医。   可这时,早已错过最佳治疗时间。血清注射下去不仅一点用都没有,林牧在内三人,更在注射后开始狂吐黑血。   检查结果也显示,产生了剧烈的排他性。   “怎么会这样?这三个不是还没被同化么?没被同化就该起作用了啊。”   所有人包括被封口的医生均始料未及,想要查找原因都无从下手,个个急地满头大汗。   黎行抱臂靠在门口,脑仁儿更是突突直跳。他好不容易才将林牧救回来,可不能就这么没了。   晃晃过载的脑袋仔细回想先后几件事,从最初农业园区的僵尸,到被僵尸咬的女学生,再到安怀。   等等。   他记得,女学生注射的是从她僵尸爷爷体内提取的血清,而安怀,是女僵尸的。   两人都是注射了咬伤他们的僵尸血清,难道只能从源头身上提取?   可那些都被灭了!谁知道是哪一具咬的?   “安,怀。”正这时,戴着口罩帽子全副武装的女僵尸溜过来,扯他袖子,指指自己再指向病房。   连续两次,安怀看懂她的意思,“你是想用自己的血清救他们?”   女僵尸眨巴两眼点下头。   “没用的……”三个字出口,黎行迟疑片刻摆手,“算了,试试吧,现在也没其他办法。”   “可这样一来就会被发现。”安怀立马想起上次的男医生。之后查房,两人又见过几面加了联系方式。   他知道女僵尸身份又不会说出去,是个绝佳人选。   安怀赶紧掏出手机打给对方。   宋柏今天本来休息,一听要提取僵尸血清,还是跟林牧有关,踩着拖鞋风风火火赶来。   到了之后一刻不停,手脚都要忙出火星子。   最终赶着太阳出山前成功提取出来,送到病房给三人逐一注射,这一针的效果显然好过先前,三人脸色都明显有所好转。   “真是忙死我了。”确认他们安全,宋柏率先松口气,回头才发现季夏在一堆天师里,他两步挪过去小声嘀咕:“你胆子可真大,不要命……”   “医生有什么悄悄话,要单独跟我男朋友说。”这个医生的声音,黎行似在哪儿听过。   “男朋友?”宋柏来回扫视,反应过来长哦:“你就是季夏前男友啊!”   他声音不算小,尤其是在突然安静下来的病房里。   【📢作者有话说】   黎行:总有一天,全世界都得知道我是前男友。 第27章 一碰到季夏,就跟一匹脱缰的野马。   空气骤然凝固。   其他天师不自然地撇开视线,又暗戳戳挪回去,瞥眼似被艳鬼吸干阳气的黎行,又去打量踩着凉拖不修边幅的医生,和他旁边明显跟他们不在一个次元壁的男生。   都说三个人一台戏,这怎么看都有种前任旧情难忘,现任阴阳内涵,要撕起来的赶脚。   ——真想搬个小马扎,磕点瓜子,喝喝茶,看看戏。   可惜,他们想得美。   现实是宋柏后知后觉刚才的话有点伤人,歉疚地笑了笑,扯开话题自报家门:“我是林牧朋友,宋柏,如各位所见是名医生。”   很遗憾,没能如他们所愿撕起来。   众人不免有些失落,最后也为了给黎行留点面子,互相打着哈哈,几句话将这个小插曲揭过去。   回到正事开始疑惑,这个医生又是哪儿来的血清?他带来的血清,居然能让这几人好转,难道还有别的活着的僵尸?   质疑声越来越多。   大冷天,宋柏被问出一身汗支支吾吾,求救般瞄向外面进来的安怀。   让他来提取血清,也没说还有这茬啊,这让他怎么解释?   “好了,别问了。是我找来的。”吕方将几人神情尽收眼底,一句话堵住其他天师的嘴。   审视安怀半晌什么也没说,只叫黎行好好休息。   “下弦镇的事还没结束,其余人都跟我走。”   大师兄的话不能不听,呼啦呼啦一群人带着满腹无处诉说的八卦离开医院。   ……   病房内很快只剩下几个人。   被天师包围的紧张感散去,季夏悄悄松口气坐到病床前的陪护椅上,守着林牧等他醒来。   黎行就要过去,安怀先一步拉住他,看不下去了,“人跑不了,你先好好睡一觉吧。”   空气:“……”   见他仍望向病床一动不动,安怀靠近他时,屏住呼吸小声提醒:“就算不睡也去洗洗,都……臭了。”   糊一身僵尸血,能忍到现在纯属事情还没结束。这会儿暂告一段落,怎么也得拾掇拾掇。   黎行赶紧抬手闻了闻,确实能闻到一股很重的腥臭味儿,难怪刚才在走廊,几个护士绕道走。可他一走,那个医生……他想起来了,分手那天,给季夏打电话就是他接的!   又是医生,工作稳定,多正经的职业啊。对比之下,季夏更不可能选他了。   “黎行,我说话你听到没有。”   安怀在他眼前晃了三四下手才被注意到,黎行扭头就是一句,“他要撬我墙角。”   “谁?你说他?”安怀觑向抱臂站病床边和季夏说话的人,一口否决,“不可能,人家有对象。”   “是嘛!”黎行声音蓦地高了三个调,转眼喜笑颜开,但配上满脸血污反而更吓人了。   他笑着拍向安怀手臂,“那太好了,那太好了!有对象好啊。”   黎行这下放心了,连眼下乌青都跟着淡不少,再闻闻手上的味道,上前两步到底没敢靠季夏太近,怕熏着他,“我先去洗洗,马上回来。”   “不用了,你还是回去睡……”   “马上回来,等我昂,等我,咱一起守着林队长。”   不等季夏把话说完,黎行脚步轻盈地恨不得飞出医院,走之前特地跟宋柏打了声招呼。   把宋柏吓得还以为他要为之前的事算账,捂着噗通跳的小心脏,下巴微抬点点门外,“他这是咋回事啊?跟变脸似的。”   问季夏,季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很久嗯出一个还算合理的解释:“估计是熬夜熬多了。”   他白天不睡觉也这样,情绪起伏很大。   “这样啊——那你还是别跟他复合吧。”宋柏站在过来人角度真诚建议,“情绪反复的人最要不得,指不定以后出啥事呢。”   “我没打算复合。”季夏对这件事异常坚定,现在没发现暂时可以缓口气,以后呢。   “不过这次的事,确实要好好谢谢他。”   毕竟救了林牧。   “你……”宋柏正打算说点什么,就被病房内仅剩的天师拉到一旁。   安怀谢谢他大老远跑这一趟,随即问:“既然能解这三个人的毒,其他已经同化成僵尸的人是不是也能解?”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以前也没涉及过。”宋柏听出他的意思,有些为难,“你想让我给那些也注射血清?”   “他们本都是活生生的人,平白无故才遭此横祸。”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放弃他们,安怀于心不忍,不想到最后一个人也没救下,反而要在他们苏醒前烧毁,那样太残忍了。   “他们家中还有在等他们回去的人,如果能救便救救吧。”   宋柏稍一想想点头应下,反正试试,成不成另说,不过,“那位女僵尸还能撑住么?”   太阳已经出来了。   “你们,抽,抽吧。”听完安怀的请求,女僵尸蔫蔫儿地趴在窗帘紧闭的房间里伸出手背。   “谢谢。”安怀半弯着腰,轻拍她的头,“待会儿我去给你买番茄,最好最红的那种。”   女僵尸把头抵到他手臂上蹭两下,弯着眼笑了。   趁她正开心,宋柏上前准备再次抽取她的血液样本,病房却在这时发生了骚乱。   原本已有好转的三人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高烧,不像之前严重到吐黑血也好不到哪儿去,大颗大颗的汗往下淌,床单都湿透了。   “难道也出现了排他性?不可能啊,刚才明明都快好了,这才过去多久?”宋柏只能再试着继续打。   然而不到半天时间又恢复原状。   女僵尸的血清确实起到一定作用,但无法彻底根除他们体内残留的尸毒。   “总不能一直打吧。这谁吃得消?”   宋柏很费解,捂着后颈来回转,突然一只手伸到眼前。   “用我试试。”   林牧昏昏沉沉醒来,听力刚有所恢复,输着液的手猛地一把拽回季夏,“不行!你不能……”   “牧哥,我很强的。”   季夏一直都知道自己不太对劲,不管是做人还是僵尸。也因此,老道士在他下山时光是念叨“不能暴露身份”就不下五天,可现在哪怕有一点转机,他都希望林牧活着。   “试试吧,也不一定有用。”他掰开林牧抓着不放的手跟宋柏离开。   抽出来的血要比女僵尸红,反应也更强烈,明确能感受到他体内的血在流逝。   宋柏忙活了近乎一天一夜,饭都顾不上吃,提取出血清,应林牧要求先给他实验。   效果非常显著,脖颈惨不忍睹的伤口冒出许多黑气,不到两小时康复。   这次宋柏特地多等了段时间,确认他没有任何复发迹象后,再将血清逐一打进另外两名警员,和其他被运送至停尸房里的活僵身上。   “医学奇迹啊。”亲眼见证面前一具具面目可憎的僵尸恢复人样,宋柏用力揪了把自己的脸,“简直跟神一样。”   “或许就是神。”安怀随他前来,眼前不禁浮现小镇里那个失控的季夏。   他实在太危险了。   要是敌人,全军覆没都是轻的。   “他说分我一瓶僵尸血……”络腮胡的话猝然回荡耳边,安怀呼吸停了一瞬,扭头再三叮嘱:“宋医生,今天的事请务必保密,千万别对任何人说。”   “我说了人家也不信啊。”   “不能说!一个字都不能往外透露。”   安怀的神情严肃得可怕,宋柏隐约觉得事情好像蛮严重的,点头,“放心,我嘴很严的。”   两人没再继续往下说,若无其事地回到病房。林牧和其他两人生龙活虎的,现在出去跑个十圈都没问题,反观季夏,明明天色已经暗下,精神却比女僵尸还要差。   两相对比鲜明,忽然生出一种季夏将命分给他们的错觉。   “那些人怎么样?”林牧问。   宋柏很快收拾好心情,“恢复的很好,赶紧都运上来吧,再让他们继续待下去,真变尸体了。”   “好。佟年,允贤,跟我去把那些失踪的人带上来。”走前,他拜托宋柏,“帮我照看一下季夏。”   “没问题,去吧。”   *   林牧前脚刚走,洗完澡补了一整天觉的黎行拎着外卖赶来,“夏夏,林队长怎么样?好了么?”   一进门,恰巧撞见宋柏拿着毯子给季夏披上。   “林队长醒了,那些失踪的也已经恢复。”披完毯子,宋柏此地无银三百两解释:“我看他累得睡着了。”   黎行将外卖放下,大步过去抱起季夏,“麻烦你跟林队长说一声,我先将他带走。”   走到门口又停下,“点了粥,各位分一分吧。”   宋柏正饿得不行,不客气地拆开外卖袋子,共有六份南瓜粥及几样配粥的小菜,另外还有四五包番茄酱和新鲜的大番茄。   “这是……”   “该是给她的。”   安怀从中拿出那几包番茄酱给女僵尸,女僵尸接过去,立马拧开盖子咕叽咕叽喝起来。   宋柏喝了一大口暖胃的南瓜粥:“这么看,他人还蛮好的嘛。”   “黎行一直很好。”安怀跟着话锋一转,“只一碰到季夏,就跟一匹脱缰的野马。我记得……”   黎行以前,不,应该说是近十年,别说接触外人,就连同门师兄弟都保持一定距离,也只有钟时琴厚脸皮,“师兄”前“师兄”后缠着他,偶尔搭上几句话。   平常接到单子,都是由钟时琴替他跟顾客交涉,他负责驱鬼除魔。而且什么危险接什么,往往都是不要命了地打。   可就偏偏这样一个人,突然有一天说他谈恋爱了!?   正是从那时起,黎行开始慢慢好转,现在还能时不时跟他们贫几句嘴,每次都精神百倍的出任务,一有空到处炫耀他的小男友。   尤其是钟时琴备受迫害,时常在几个人的小群里诉苦,控诉他虐.狗。   安怀不禁好奇,他所说的一见钟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展开方式。   *   离开医院。   夜风一吹,季夏就醒了,看清谁抱着自己,死活要下去。   “饿了?要不先去吃饭?”   “你把我带去哪儿。”   黎行径直带他来到医院附近的酒店,“林队长刚恢复还要好好歇歇,我们也休整休整,你看你累得,咱们就在这儿住一晚,明天回去怎么样?”   “我要回去。”   季夏腿一跨从他怀里跳下去。   原路返回就被人拉住,黎行仰头望向远处的住院楼,“就算回去,林队长也要赶你去休息。走吧,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季夏用沉默表示对他怀疑。   孤男寡男,不会做什么?他信了就不是僵尸。林牧跟他说过,男孩子,男僵尸出门在外也要保护好自己。   “我发誓。”黎行举起四根手指头,保证再保证,嘴皮子都快磨干了,才好不容易把人拐……咳咳,带去酒店。   刷开房门,他将提前买好的衣服内裤递过去,“先洗洗,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黎行忙前忙后,又到附近粥店重新买了一份南瓜粥,回来就见季夏洗完澡缩进被子里睡着了。   这两天一定给他累坏了,平时那么不喜欢强光的人居然会忘记关灯。   “辛苦了。”黎行把东西放桌上,轻手轻脚过去悄悄地说。   握住手正打算亲一口,强光下竟发现手背上有道类似针眼的小孔。   季夏手白光滑,哪怕是很不显眼的一丁点,都分外清晰。   这是扎针了?还是……   不等他想明白,估摸着他应该醒了,吕方打来一通电话。   为了不吵醒季夏,黎行走到阳台外接通。   “我在下弦镇这边,除了僵尸没有发现其他踪迹。黎行,你确定当时有个大家伙在?”   “师兄,镇子里那些齑粉可不是我干的,而且当时就连山上的僵尸都受到影响。”   吕方知道他,一向不会在这些事上瞒报,但问题是现在罗盘对此毫无反应,追踪不到一丝气息。   “罢了,我再去问问安怀。”   “路上我就问过安师兄了,他说是他干的。”这话也就骗骗三岁孩子。   安师兄啊,定然见过那个大家伙。   那么季夏是不是也见过?   黎行挂断电话,决定等季夏醒了问问。   【📢作者有话说】   季夏:莫cue我。 第28章 “退一步,利益最大化。”   这一觉,季夏睡得格外沉。   直至天明,轰隆一道惊雷划破天际,房间内随即亮起两点诡异红光。   季夏被雷声震醒,睁开眼却不是被夜明珠照亮宛似星空的穹顶,只有素洁的白。   白色天花板,不是他的墓。   季夏多眨两眼,视线逐渐聚焦后看清周围的环境——黎行带他来的酒店。   昨晚洗完澡后倒头就睡,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他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动了动才发现腰间横着只手,旁边躺了个人。   黎行,哪怕不开灯季夏也知道绝对是黎行。除了他,没人会把手伸进他睡衣里摸肚子。   ……他们分手了吧?   不是说,分手后不能这么做么。   季夏赶紧挪开他的手,下一秒,那只手又缠上来抱他的腰往怀里带。   “夏夏,时间还早呢,再睡会儿。”尚未开嗓的声音略显低哑。   季夏内心挣扎一瞬,扭着身子往后就要挪出被子外,“不早了,天都亮了。而且我们已经分手,没有关系,不能睡在一起。”   房间顿时因这句话陷入莫名凝滞中。   片刻后,黎行笑了一声破冰,把大半身子都快挪出去的人又抱回来,为防止他跑掉用被子紧紧裹住。   “怎么没关系?前男友也是种关系。”   “你别想诓我。”   季夏自下山以来被他骗的最多。什么谈恋爱得住在一起,每天早晚都要亲一亲,还有……那种事不疼。   “我没诓。”声音颇为委屈,却不妨碍黎行继续贴着他脸蹭,“前男友确实是种关系。你要不信,待会儿问林队长。”   一旦搬出林牧,季夏就有点分不清真假了。   没见他反驳,黎行接着诡辩:“看嘛,就是有关系。既然有关系,就可以睡在一起。”   “是这样的么?”   “当,当然。”   不知道为什么,黎行忽然有点心虚。这份心虚在季夏后来将原话转告林牧时到达巅峰。   “还真是闻所未闻,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个说法。”林牧很不客气地当面拆穿,接着又给黎行一击重锤,“没复合都敢这样骗季夏,要是复合还得了?”   “林队长!”黎行急忙向他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原本这次的事该好好谢谢你的,谢谢你救了我。”林牧截了他的话,随之叹道:“哎!可惜啊。”   可惜他自己作死。   黎行脑补出他没说出口的话,两步拦住人,“林队长,我这也算是善意的谎言啊,这不是为了让他能多睡会儿嘛。”   “善意?我可一点感觉不到。”林牧嗤了一声,勾开衣袖看眼手表:“行了,这还有点事,你们先回藤州吧,回头我请你吃饭,好好谢谢你。”   林牧秒速变脸,把文件拍他肩上,语言简洁就五个字,“其他事,免谈。”   黎行:“!”   这下算是捡了芝麻丢西瓜,哪怕救了大舅哥也没能复合,看来——得想别的办法了。   *   修整半天,一行人就将驱车返回藤州。   偏偏这时候,天空开始飘雨,雨珠滴答落下打湿路面,逐渐淅沥后至瓢泼,车窗上蜿蜒出道道水渍。   “这么大的雨根本不适合出行,失算了。”回程还是安怀开。   突逢大雨,开得极慢。   女僵尸好奇地趴着车窗往外看雨,精神倒还不错,倒是季夏,上车后又开始睡。   安怀不禁担心是不是昨天抽了血的缘故,下意识问:“他没事儿吧。”   “没有发烧。”黎行去探额温,体温还算正常,“估计是这两天累坏了,多让他睡会儿吧。”   安怀没再出声,但看女僵尸和季夏截然不同的反应,怎么都不对劲。   “对了师兄,昨晚吕师兄给你打过电话了吧。”   方向盘上的手因这句话忽地收紧,安怀放缓心率,故作镇定点头。   “你怎么说的?”黎行半开玩笑,“该不会还揽到自己身上吧。”   安怀再次看向后视镜,无奈叹道:“事情结束不就够了,何必要刨根究底?你不会想知道的。”   “一个能压制甚至轻而易举消灭僵尸的大家伙,我想知道,到底是敌是友。”黎行提醒他,不能明知道存在这些问题,还能选择视而不见。   这件事不查清楚,迟早是个隐患。   然而哪怕说到这份上,安怀依旧没有松口,也松不了,总不能告诉他那个大家伙现在就坐在他旁边吧。   安怀迅速想了个法子:“我只能说,帮助我们的人和培育僵尸的人没有丝毫联系。他,绝对不是敌人。”   “你就这么肯定?”   “是。”安怀无比坚定,“当务之急是那个培育僵尸的,那才是目前最大的隐患。”   黎行:“吕师兄和林队长分头去查了,负责收购下弦镇的只是跑腿,真正的买家根本无从调查。”   “你不觉得奇怪么。”安怀提出疑问:“一个能拿出庞大资金收购镇子的人,怎么还会想着那座山上的宝物。他饲养僵尸的目的就只是这个?我昨夜一直在想络腮胡说的僵尸血。”   “僵尸血不难理解,大胡子不说了嘛,长生。长生对人的诱惑可太大了。”黎行猜测,“他饲养的都是普通僵尸,普通僵尸的血没有这么强的效果,所以还在培育,想让它们继续进化,至于财宝,没有人会嫌多的。”   他所说不无道理,前提是没有巫颜玉提醒的那几句,以及季夏的存在。   安怀又将那些饱含深意的句子反复揣摩,结合季夏当夜的情况,完全有理由怀疑,“红眼睛,金眼睛”指的就是他。   对方在找他,想谋取他的血!   ……   同一时刻,巫州全境都在大规模降雨,位处低洼地区的下弦镇也不例外。   成功开放找到路以后,镇子里陆陆续续进来不少车辆,多为天师和政府有关部门人员。   林牧也随同在侧。   雨天路滑,进入镇子的车辆开得都极其缓慢。就在这时,他无意往窗外瞟了眼,就见一个男人打着黑伞迎面路过。   视线不幸被窗户上滑落的水流挡住,因而看不清对方的脸,只瞧见对方脖间垂挂着一条银色项链,在一团漆黑中格外耀眼。   这是市政府那边的人?   不太像啊。   林牧升起狐疑,想了想推开车门下去,不过转个身的功夫对方就不见了。   *   一场雨断断续续下了三天,季夏也跟着请了三天病假。身上没有任何不适或发烧的迹象,就只是使不上力气,疲惫,想睡觉。   林牧忙完巫州和失踪案的事回来,发现他的异常,立马将宋柏揪到家里。   “大哥,我晚上还有班儿呢。”宋柏恼极了,真把他当私人医生了?   “季夏样子不太对。”林牧眉头皱成一个“川”字,“他以前从来不这样,是不是因为抽了血?”   “你别急,我看看。”   宋柏此前也没接诊过僵尸病患,一切流程只能按照人的来,一通简单的检查下来,根本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他只能猜测:“估计是抽血导致免疫力降低。他想睡,你就让他睡吧。没准儿……睡饱就好了。”   “你对其他病人也这么说?”   要不是怕他的拳头,宋柏都要跟他呛了,其他病人是人,人生病他能医,僵尸生病他能医么?   简直不可理喻。   宋柏暗戳戳对他翻个白眼,还好死不死被抓到,立马怂了,“那个,我医院还有事儿先走了。”   脚下走得飞快,生怕晚上一秒。   等出了合缘居狠狠松口气。   “你好,请问季夏是住在这里么?”刚喘两下,身后冷不丁响起一道清爽的男声。   宋柏回头,原本空无一人的街道不知何时出现一个男生——眼尾晕着两簇似没抹匀的红色眼影。   ……   这场雨连下了三天后总算放晴,季夏也在一点点恢复。   大晚上,精神抖擞地和女僵尸吸着番茄酱看家庭伦理长篇电视剧,林牧半夜出来喝水,心脏险些要被他们两个吓出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黎行。   听说休了长假,最近就差把地铺打在他家门口,有一次路过合缘居售楼中心,还看见他似乎打算在楼上楼下买一套,美其名曰购置婚房。   林牧:“……”   首先我没惹你们任何一个人。   两具僵尸他没辙,黎行还不好对付么。林牧又一次掏出手铐,以跟踪尾随的罪名,把人逮进去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抄的时候还用大喇叭在他耳边来回滚动播放,主打一个“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等黎行好不容易抄完出来,季夏也早已正常上班。   “黎哥!好久不见啊。”苏小雯正清理着便利店外桌上的泡面桶,瞧见人挥手打招呼,“来找季哥的吧,他在里面。”   “你们店……”   “哦!新招了个店员。哎?黎哥?”苏小雯抱着脸对人犯花痴,不到三秒就见他大步冲进店里,一手拽起季哥对面的新店员。   “嗨~好久不见。”   “花、公、鸡!”   再次听到这个称呼,巫颜玉忍不住跳脚,“我是玉,是玉!你老叫我公鸡干嘛?除了这个,我身上有半片羽毛么?”   绯红衣袍换成湖蓝色的便利店制服,脖间上下几圈银饰也去掉了,只留额间的羽毛发带。   巫颜玉已经很收敛了。   黎行才不管,在他看来,扒了那身皮也是只在季夏面前开尾巴花的公鸡,“你下山来干嘛?”   “说了后会有期啊。”   黎行作势掏出手机打出去,“喂,师兄,巫叶山上跑下来一只怪,你收了吧。”   “哎哎哎!你这就没意思了,怎么说咱们也是背靠背的战友啊。”   “谁跟你战友。”黎行嫌弃不已,“总之赶紧滚回山上去,你说是吧夏夏。”   巫颜玉跟着转头看向季夏。   压力顿时全都来到季夏这边,和巫颜玉对视一眼,撇开视线不去看黎行,“他只是想下山看看外面的世界,而且……店里缺人。”   “是啊。”余颂今帮腔,指着自己乌青的眼睛,“季夏不在这几天都快熬干我了。”   黎行:“之前不是说请人要多花钱么。”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面对那双充满杀气的眼睛,余颂今声音不自觉矮下去,“现在一想,命比钱重要。”   黎行:“你们……他可是妖啊。”   且不说他到底来干嘛,单这一点就足以收了他。   “他不吃人。”余颂今目光落向桌上剩的一点关东煮汤。自从开了季夏这个先例,他的心态是越来越好了。   他是没意见,黎行意见大着呢。他不可能时时刻刻待在便利店里,万一这公鸡趁他不在发动攻击怎么办?他们自己的人生安全都不顾了么。   “我就算不进食都可以。”巫颜玉嫌弃地睨向他,“再说了,你的血那么香我不也没吃。”   话是这么说,黎行可不信他。审视半晌掏出一串玉珠子在他眼前晃,“嘴上说再多没用。你若真心想留下便戴上这串特制手串,要么立刻滚回你的巫叶山。”   “这个可以。”余颂今听出来了,他是担心他们……主要是季夏的安全。   如果一条手串就能让他不再反对,那么戴上也无妨。   巫颜玉嘟哝一句“真麻烦”,拿过手串穿进左手腕上,下一秒,玉色珠子就在发红。   他大惊失色:“这是什么东西!”   “放心,只要你不做危害人类的事就没事。”黎行敷衍地安慰一句,话音一转,“但如果你敢打人类的主意,它就会慢慢放大,直至将你绞进去。哦对了,忘了说这玩意儿一旦戴上就摘不下来了,还附带定位功能,你在哪儿我都能知道。”   巫颜玉:“……”   巫颜玉:“现在我可以留下了么。”   “可以,当然可以。”黎行大跨一步挪到季夏身边,极其自然地搂住他的腰,“之前一直都是夏夏值夜班,太辛苦了。现在有人轮班,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巫颜玉:“!?”   在场几人始料未及,巫颜玉更有种要被坑的错觉。   果然下一秒,黎行就对店长道:“总得给新人成长的空间是不是?”   余颂今被他牵着鼻子点头。   “那今晚夏夏你休息吧。正好最近新上映了两部电影,走,我们去看。”   自动感应门推开又关上。   直到季夏被拉走,店里几人这才回神。   尤其是巫颜玉,想起黎行临走前还专门谢谢他给自己机会,满头雾水:“不是,他有病啊。”   余颂今和苏小雯对视一眼。   “这叫什么。”   “退一步,利益最大化。”   与其揪着新人不放,还会给季哥留下不好的印象,不如松了这个口,再借退的这一步,给自己争取到复合的机会。   苏小雯:“不愧是黎哥,始终不忘初心呐。” 第29章 每日一个新的分手理由,今日:年纪太大?   不忘初心的黎行,自此开始,每天变着花样求复合。   今天到城郊,用火符放带有“季夏”名字的烟花,明天抓附近小鬼排成排给季夏表演杂技,后天带季夏到藤州天师协会分部一日游……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试图通过每一种方式让季夏接受他天师身份,接受他。   可不知道为什么,效果反而越来越差,尤其是去了趟协会分部后,季夏脸色大变掉头就走。   刚从外面回来的天师目不斜视路过大厅门外,随即找了个最佳位置,和分部里头的天师躲旁边看热闹。   在看到黎行被对方甩了一巴掌后,几名天师默契十足地同时摇头。   “把对象带这儿来,他是怎么想的?一般不是看看电影吃吃饭,游乐园里逛一圈么。”   “听说人家是因为他这个身份分的手。”   “那也不能带这儿来啊。”   “就是,万一人家说咱俩性别一样,他改明儿还去变个性呢。”   “我看黎行这个势头,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   一日游不了了之,黎行之后的求复合之路越发坎坷,更别提还多了个时刻会拱火的巫颜玉。   “他带你去天师老巢!这不妥妥地要整死你么。”巫颜玉见缝插针,“断了断了,赶紧断了。”   季夏瞥了眼他手里的拖把,将速冻包子一个个放进蒸箱,“两个小时。”   巫颜玉:“什么?”   “两个小时,你还没拖完地。”脚下那块地已经来来回回拖了七.八次,再拖就要抛光了。   巫颜玉顺着他的目光低头,又撒气地用力擦两下,“我下山可不是专门来擦地的。”   “那你来干什么?”   季夏问完之后,店内忽然安静下来,关东煮咕噜咕噜沸腾。   巫颜玉又把手臂撑拖把杆上,微掀眼皮斜过去,避而不谈他下山的理由,只问:“这些天你有没有感觉身边多了几道视线,嗯……就是那种炽热的,恨不得吃了你的视线。”   “没有。”   “那就好。”巫颜玉舒了口气,嘀咕:“那就是还没被发现。”   季夏:“你说什么?”   左右看看,女大学生和店长都不在,巫颜玉歪过身子,近乎伏在收银台上,小声道:“你不是普通僵尸,活了很多年吧。”   季夏立刻错开他的视线,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不说我也看得出来。”巫颜玉有点小得意,“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晚上镇子里的僵尸是你干的。”   “所以呢。”   “所以啊……”巫颜玉拖长了音,转头问他:“还记得那几句么?‘红眼睛,金眼睛,跟我换换行不行’,如果我猜得没错,饲养僵尸的那个人要找的就是你。”   巫颜玉表情越发严肃,“虽然不是百分百肯定,也大差不差,你可要当心了,人类很狡猾的。”   “他找我做什么?”   “血啊,僵尸血,可长生。”   季夏像看傻子似的瞥他一眼,拿起抹布擦干收银台上的水渍,半天问:“谁告诉你的。”   巫颜玉:“?”   “谁告诉你能长生的。”季夏又重复一遍。   巫颜玉手指出去,“那天晚上,你,我,我们不是都听到了么?大胡子说的。”   “那个人骗他的。”季夏道:“抽取我们的血液提取血清,确实可以清除活人身上的尸毒,但血不行,不管是注射还是直饮,只会……中毒。”   活人不能用?   巫颜玉糊涂了,“既然如此,那人为什么还要僵尸血?”   季夏想了想,伸出两根手指,“一种可能,那个人也不知道,只是从别的地方别的人口中错误听说僵尸血可以长生,另一种,他本来就不是用在活人身上。”   “他要换给死人!”   *   彼时已至初冬,夜里总是格外寒冷。   朔风如期而至,吹动庭院四角环绕的柳树,扑簌簌落下白霜。   手提灯笼也被吹得左摇右晃。   男人不为所动,捏了捏脖间的银色项链照旧前行。来到院角推开仓库门,往下是一截向下延伸看不见尽头的阶梯,越往下走,冷气越足,渐渐地呵出的气都成了白色。   这样走了约有十分钟,终于触及台阶下一块平整的地面。点亮昏暗壁灯,周围影影绰绰地勉强能看清布局。   类似卧室。   有床榻、茶几和书桌,桌上还有几本杂书和摊开的字帖,好似刚才还有人在这里伏案练字。   再往里走,床榻旁有扇铁制的小门。   一推开,森森冷气直往外蹿,温度比屋外还要冷,他进去后迅速关上门,周围更是不见丝毫光亮,伸手不见五指。   男人没有半分不适,像是走过千万次,径直来到案桌前拿起香炉旁的打火机。火苗亮起的一瞬间,同时照亮面前巨大的“奠”字——这里俨然一座灵堂。   香炉后设有牌位,上书:吾妻,苏佑宁。   两侧蜡烛早已燃尽,男人取出全新的白烛点亮,后又取三根线香提到烛火上,点燃后挥灭明火对着牌位拜三拜,上前一步插进香炉中,继而绕过案桌来到棺材前。   千金难求的金丝楠木棺并没有完全闭合,烛火映照下,能看清棺内躺了个人,一个男人,虽是闭着眼的状态,依旧能看出精致优越的五官,眉目如画,栩栩如生。   不难想象如果能睁开眼,该有多惊艳。   可惜,这具身体的机能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停止。   “宁宁,我们的成果被人破坏了。”男人伸手探入棺内,从嘴唇到脸颊最后停在眼角,指腹轻轻擦过下方的痣,声音逐渐狠厉:“不过不要紧,我已经查出是哪里的天师干得了。”   整间密室仅回荡他一个人的声音,形如疯颠。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可以培育出僵尸王,你就可以醒来了。都怪他们,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宁宁,你别急,我再去想别的法子,一定能让你醒来,一定!你要等我。”   “不可以再抛下我了。”   “不可以。”   ……   院内柳树飘摇,所有声音都被呼啸寒风掩盖。   *   与此同时,青州泉镇一座大宅院内。   钟时琴和师兄孟一舟对视一眼,再去看面前被附身的女孩,只见她双目无神耷拉着脑袋,急忙用笔在纸上写:快阻止他。   两人满头雾水。   钟时琴赶紧问:“阻止谁?”   话还没问完,一道青白的影子从女孩身上飘出,自动进了孟一舟的乾坤袋。   “他太弱了。”问不出个所以然,孟一舟提议:“先带回去,看看能不能养,养一段时间再问吧。”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   钟时琴点点头。   很快,被附身的女孩醒来,茫然地望着四周,“我这是怎么了?”   “就是低血糖,没什么大事。”钟时琴叮嘱她:“以后多补补气血,晒晒太阳就没事了。”   女孩捂着发胀的脑袋,眼前恍惚浮现出一个漂亮男人,还是透明的!   “对了,我回家路上撞见鬼了!”   钟时琴:“……”何止撞见还被附身了呢。   “他好像跟我说了什么,求我——”   “求你什么!”   “求我——”女孩对那段记忆非常模糊,只记得男人张嘴开开合合,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他在哭,长得很好看,眼角这里有颗美人痣。”   “得,全看脸了。”钟时琴失落地叹口气,转头对孟师兄道:“这边需要超度的几家都做完了,咱们差不得也该回去吧。”   “回吧回吧,我看你啊早就想回去了。”孟一舟托起腰间的乾坤袋,“回去顺便解决这个。”   半路出现的无名野鬼还失忆了,真有够麻烦的,估计得温养一段时间。   两人搭乘早上最早的一班车离开青州。   临到出发点,昨晚被男鬼附身的女孩突然跑过来,“我好像想起来了,那只鬼说‘快阻止他’。”   “阻止谁?”   “不知道。”女孩摇头:“但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院里种着柳树。”   “柳树……”钟时琴仰头望出去。   泉镇最鲜明的一个特点就是家家户户青砖白墙,院子有大有小,都保留了至少五十年以上,院子内外栽种柳树,也极易招鬼。   “这个好像不算什么线索哈。”女孩尴尬地挠挠脖子,一惊一乍,“我又想起来了,院子里有人在练字。”   “多谢苏小姐特地赶来告知。”孟一舟冲她微微浅笑,拉开袖子看手表,“时候不早,我们这就走了,如果再有需要,欢迎登录天师协会官网,我们有专人24小时在线接单。”   噼里啪啦一顿说,没等女孩反应过来,孟一舟拉着师弟检票进站。   *   两小时后回到藤州。   一下车,凛冽寒风扑面而来。   “还以为只有青州冷,没想到藤州更冷。”风一吹,钟时琴顿时觉得耳朵都要冻掉了,“这才初冬,往后岂不是都不用出门了。”   “你没看群里的公告么?今年有极寒天气。”跟他不一样,哪怕耳朵冻得通红,孟一舟一如既往挺直腰杆,和着冷气一吸一吐:“兆头不好啊。”   两人不做任何逗留,即刻赶回分部。   屋里头就是暖和,笼罩全身的冷意瞬间消散,多日奔波带来的疲惫也好似跟着一扫而空。   钟时琴先钻进茶水间给自己弄杯热牛奶暖暖身子,转头就看到远处走来一只人形红辣椒,死命闭了闭眼。   再睁开,没法儿骗自己了,那穿着一身红色大衣招摇过市的正是黎师兄。   这是咋了?受啥刺激了?   眼看着红辣椒,啊不是,黎师兄走近,钟时琴久久没能回神。直到黎行站定在孟一舟面前,问:“你都快四十了吧,平常怎么保养的?教教我呗。”   芳龄三十五还是一枝花的孟一舟:“……”谁告诉你四舍五入是这么用的?   “我看网上的护肤教程五花八门的,快,教教我。”   记着那句“快四十”的孟一舟,放下咖啡杯冲他扬起和善的嘴角,语重心长拍他肩:“想要冻龄永驻啊,没问题,你现在出去冻着就好了。”   黎行:“说认真的。”   “没跟你开玩笑。”孟一舟撇开人往办公室走,“别打扰我,还有一堆报告要写呢。”   讨教以失败告终。   孟师兄走后,钟时琴抱着杯子悄摸挪到黎行身旁,疑惑:“你以前不是不注重这些的么?我擦个尿素霜都说,还说什么男人就得糙点。”   是什么让他短短时间做出这么大的变化,居然开始在乎起这张脸了?   不用说,肯定是嫂子。   “嫂子嫌弃你了?”   通常情况下,他开口准会被反驳,不反驳就是那位嫂子真嫌弃他了。   钟时琴来劲儿了,“上回给出的理由是身份证号码不一样,这回又是什么?年纪太大?”   出差回来第一天,钟时琴先挨了师兄一个脑瓜崩儿,疼地哇哇乱叫,“这么暴力,我看嫂子是受不了你打人才分手的。”   “胡说!我从来不对你嫂子动手。”   “合着伤害全给我了是吧。”原本有点疼,被钟时琴演出重伤,“你有本事对嫂子动一个试试。”   “我喜欢他还来不及呢,动什么手。”黎行骄傲地昂起头,“而且你嫂子学过拳击,不比我差,上次一起去巫州一拳揍趴一只妖怪。”   “……等会儿,当初是谁说嫂子胆子小的?”   钟时琴心中建立的温柔可人的嫂子形象岌岌可危,就好像身娇体弱的贵公子,突然戴上拳击手套一拳击碎屏幕,变成身高两米的壮汉。   这也太颠覆认知了,还是师兄平日挂在嘴边的那个人么?   黎行拒不承认自己说过的话,找各种理由找补,“我大舅哥可是刑警,你觉得作为他弟弟,连个防身的招式都不会么。”   “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黎行越吹越上头,恨不得将季夏打趴巫颜玉这段儿说成书,也更加激起钟时琴的好奇心。   眼珠子一转,热切地凑过去,“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反正身份也暴露了,不如让我见见嫂子,也好给你说说好话啊。” 第30章 路边的野鬼捡回去,他上班,我花钱。   不知道是不是他因为龇着牙不太美观,黎行并没有同意他的请求,还诬蔑他:“带你去,好告我黑状是吧。”   “我是那种人么!”钟时琴扯着嗓子,忙摆手否认,“我怎么可能是那种人,不是不是,绝对不是。”   “我会信你?”黎行勾住他脖子下压,“上次把我被甩的事到处说,还没找你算账呢!”   完球,怎么把这茬给忘了。钟时琴暗道一声不妙,讨好地冲他笑:“我那不是想多找几个人给你出出主意,追回嫂子嘛。”   “还敢狡辩……”   “一个个的正事不做,成天在这打闹像什么样子!”师兄弟正闹着,突然横插进来一道声音。   徐三白走出电梯,额上仍缠着一圈又一圈纱布,生怕别人看不出他受了重伤,身残志坚带伤复工。   “师兄,我刚回来。”钟时琴委屈极了。这几天连跑七家,累死他了好么。   “就是啊。”黎行附和一声,抵着肩膀转两下,“小琴刚回来,怎么也得让人歇口气吧。”   “那你呢!”徐三白很不客气地将矛头对准他。   转动的肩膀蓦地停下,黎行勾起嘴角看他,钟时琴也一副“你村里没通网么”的表情看向徐三白。   “师兄。”他怯怯提醒:“黎师兄去了趟巫州,一个人单杀了好多僵尸。”   任务量赶超其他人好几年的了。   “瞧瞧咱们小琴,出门在外还记得师兄。走,师兄请你吃饭去。”路过徐三白,黎行脸上笑意愈发地深。   “不是几具而是几百具僵尸,这胳膊啊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吕师兄特地让我好好休息几个月,说只要我不把分部拆了怎样都行。当然了,我又不是拆迁队的,还不至于到那个地步。师兄您忙,我们先走了。”   黎行像是没看到他眼底就快压制不住的怒意,大步离开。   走出去一段距离,确保远处的人听不见,钟时琴才敢问:“师兄,你确定跟徐师兄没仇?”   “没有。”   “师兄拿我当外人,我钟时琴是那种会告密的人么。”钟时琴拍拍胸.脯,迎上黎行意味深长的视线,心虚地偏开头,弱弱道:“你被甩这事不算。”   “徐三白是总部派下来的。”黎行敛起玩世不恭,神情一度严肃到让人心颤。   钟时琴缩着脖子,小声回:“这个我知道。”   “这十年来,诡异事件数量急剧增多。妖鬼横行,僵尸乱窜,后者且不提,靠吸食人血存活的家伙灭了也就灭了,但说妖鬼精怪这些。”黎行问他:“你怎么看。”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钟时琴挠头不解,“这件事公告上不是有么。分情况,遇到恶鬼坏妖对人类有害的,那必须要灭除,如果是善鬼好妖,只要不危害人类,能超度超度,井水不犯河水就好啊。”   他笑黎行,“原来师兄也不爱看群里的公告啊。”   “那你自己呢?”黎行忍住蠢蠢欲动的拳头,“抛开规则条例,你又是什么想法。”   “我?当然遵循条例。”   黎行恨铁不成钢,摇头叹气,“可有一部分人不是这么想,他们主张……全灭。”   “全灭!”钟时琴被这话吓到,“师兄,你别诓我,怎么能全灭呢?”   “是啊,怎么能全灭。”黎行苦笑一声,又问:“你见过徐师兄抓鬼么。”   钟时琴诚实摇头,随后就听到一连串颠覆他认知的话。   “没见过就对了。徐三白从来不渡鬼,向来是不魂飞魄散不罢休。”越说,黎行声音越发低沉,“他对妖鬼的恨意远超常人,是主张将妖鬼全数消灭里坚定的赞同派……没必要这么吃惊吧。”   钟时琴震惊地张大嘴巴,闻言合上,一脸便秘地看过来,“师兄,我忘了说,孟师兄这次收回来一只无名野鬼。”   话落,楼层警报器应声响起。   黎行立即冲到墙壁拐角的监视器,屏幕显示3008室发生异常。   “这是孟师兄办公室。”钟时琴上下嘴皮子一碰:“一定是孟师兄收回的野鬼被发现了。”   “收回来的鬼不会触发警报器。”黎行肯定,“是孟一舟自己摁下的,我们赶紧去。”   *   此时,3008室内。   写到一半的报告被扫到地上,几页黄纸明显沾着数道脚印。   孟一舟抵在办公桌前,挡着面前的人,“徐师兄,他没有任何作恶能力,魂体都快散了。”   “鬼话你也信!”徐三白冷呵一声,不由分说就要刺向缩在角落的野鬼,“少说十年以上,又不是新鬼,说他弱?你自己信么!”   不是新鬼这一点,孟一舟开始就看出来了,但弱是真弱,哪怕附到人身上也没做什么。   “师兄你没看到他都透明了么!都快透明的鬼魂能做什么?而且他好像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我们。”孟一舟试图说服对方,可惜徒劳。   不管他怎么说,徐三白的宗旨就是,宁杀错不放过。   “他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就是不知道才要带回来问,但他现在太弱了,需要温养,得等魂体安定下来才能问。”   徐三白看他一眼,瞥向角落里魂体飘摇的野鬼,缓缓收回雷击木剑。   看样子是接受了他的解释。孟一舟松懈心神舒口气,然而没等这口气吐净,雷击木剑又立即朝他刺过来,擦过身侧至后方。   身后很快响起滋滋电流声。   孟一舟侧目,雷击木剑精准击穿野鬼,使那本就不安定的魂体几乎消散。   “师兄!”   “不管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既是鬼,就不该存在!”   黎行和钟时琴及分部里其他天师听闻警报声赶来,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冷酷无情的话。   对此,黎行没有半分诧异。犹记得之前不幸跟徐三白组个队,就曾看见他眼都不眨击杀了已经跪地认错的女鬼,理由是既已犯过一次错,必然还会再犯。   可眼下这个,还什么都没做。   而且听钟时琴说,这野鬼似乎想告诉他们什么,不能真让他这么随随便便灭了。   黎行大步跨进办公室,一把抓住徐三白捏出雷符的手,也只有他有这个胆子,“师兄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近人情,不过……分部现在还是吕师兄说了算,你这么闹不太好看吧。”   “黎、行!又是你。”   “对没错,又是我。”   钟时琴和其他天师还没进来,就先闻到一股围绕两人之间冲鼻的火药味。   趁着双方僵持这个空档,孟一舟赶紧拔下雷击木剑,先将鬼魂收进袋中。没成想,拖着那么重的伤,竟然飘走了。   徐三白真是要被气笑了,“现在好了,逃走了,这要是出了问题算谁的!”   孟一舟:“我带回来的,我负责把他找回来。”   徐三白重重哼一声,眼神化作刀刺向拦住自己的黎行,“还抓着我干嘛?”   下一秒,黎行便松了手,对孟一舟道:“我帮你找。”   “假好心。”徐三白嗤了一句,拿回雷击木剑,眯眸盯着剑身语焉不详,“总有一天,这把剑也要刺向你这只怪物。”   黎行斜看过去,未发一言离开办公室。   ……   这天放晴了不过几日又开始淅淅沥沥。   临近傍晚,正值晚高峰时期,马路上一连串红色尾灯,氤氲在朦胧雾气中。   街面两侧到处都是撑伞走过的行人,脚步快的,后跟连带起零星两点雨水,当然也有慢悠悠的,甚至没撑伞的傻瓜。   “呀~人间果然是比山上好玩儿,电影也不错,改明儿带小宝四眼出来逛逛。”   翘班看完电影,巫颜玉左手爆米花,右手大杯橙汁,头上还戴着粉粉嫩嫩的猫耳发箍,身上却穿着毫不相配的湖蓝色便利店制服,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一路走一路吃,即便雨天也丝毫不受影响。   别人都要避开的水坑,他直接一脚跳着踩下去。溅起满脚水,别提有多随性惬意。   但要说不说,只有他一只怪难免还是无聊,叫季夏出来一起玩儿,他也不出来。   正念叨着,手机忽然响起,说曹操曹操就到。   “你已经翘了三小时班,店长说你要是再不回来今天工资就没了。”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马上就回来。”   整天上班,他都要上傻了。   巫颜玉气愤地往嘴里塞一把爆米花,穿小路赶回去,走着走着再次停下,扭头望向蜷缩在小巷角落里的半透明体。   “不会吧,这种事也能被我碰到?”巫颜玉大脑放空两秒,摇头,“书上怎么说来着,路边的野男人野鬼,不要捡。”   “不捡不捡。”他视若无睹大步走过,数秒过后再次退回来仔细看,“好像挺漂亮的,这要是放任不管,指不定被哪只怪嚼吧嚼吧吃了。”   巫颜玉抓两把被雨水沾湿的爆米花,最终还是朝对方走过去,“喂,还醒着么。”   听到声音,鬼魂缓缓掀开沉重的眼皮,眼睛是很漂亮的瑞凤眼,眼尾浅浅上挑,下方还有一点惊心动魄的美人痣。   可本该张扬的眼睛,此刻却溢出巫颜玉都不禁为之揪心的悲凉。   “醒着就好,我叫巫颜玉,巫、颜、玉,现在我要救你了,以后别认错了。”   巫颜玉最近在看苏小雯给他推荐的小说,里头就有认错救命恩人引发一连串误会这个让人胃疼的情节。   他不想以后胃疼,在对方面前解释自己名字就有十来遍,直到对方快散了才停下。   “好吧,谁让我心好呢,就勉强救你这一次吧。不过先说好了,不要以身相许,我最烦那套,要报恩的话,就……替我上班吧!”   巫颜玉觉得这个条件非常好,单方面愉快定下,后将对方收进路边随便买来的29.9斜挎包里。   前脚刚踏进便利店,就被季夏用拖把追着拖,等把店里踩地全是脚印子,送上雨水泡软的爆米花。   “你的工资都用来买这些东西了?”季夏没要,从他头上的猫耳发箍一路向下扫视,直至腰间的迷你斜挎包,“这里头——”   “哦!差点忘了。”巫颜玉赶紧放下爆米花桶,打开挎包,青白影子幽幽飞出,不知是不是沾染了巫颜玉妖气的缘故,身体瞧着倒比刚才凝实不少。   季夏盯着看两眼,“哪儿来的?”   “路上捡的。”巫颜玉将手虚虚搭在对方肩上,如同一个向同伴炫耀玩具的三岁小孩,“漂亮吧,这就是我的仆人一号了。以后他负责上班,我负责花钱。”   季夏:“……”   想得挺美的,现实嘛,“其他先不提,首先普通人根本就看不见他,你要他怎么收银给人结账?”   上次叫他给客人泡面,泡完腾空飞桌上就已经吓愣不少人,要不是店长解释他是练杂技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圆过去。   一个不够乱,还来一个?   愣怔数秒,巫颜玉也才反应过来,叫他打工根本不现实,“那怎么办?我不是白捡了?”   不能给他干活儿,这波亏了啊。   “怎么能这么说呢。”季夏以前在山上也看见村民遇到过这种事,学着老道士清清嗓音,捻根本不存在的胡须,老神在在:“你既捡到他就算是他的有缘妖,找天师给他超度吧。”   “我哪认识什么天师……哦!黎行!”巫颜玉第一时间想到这个人,随即甩甩脑袋,“不行不行,这不就成我欠他的么。”   他很快又想到另一名天师,安怀。   通过季夏要到女僵尸的手机号,再从女僵尸那边成功跟安怀取得联系。   “透明的男鬼?”刚听说分部出了点事的安怀,点开最新任务栏,重伤逃出分部的也是只几乎透明的男鬼,该不会就这么巧吧。   如果真是同一只……安怀反手将这个信息给黎行,对他道:“我让黎行去一趟。”   “不是,别介啊,我找你不就是不想找他嘛,怎么还让他来?”   “事情很复杂,我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安怀那边似有急事,语速很快,“黎行去了,你们问黎行吧。安星,别让她戴拳套!”   电话啪嗒一声挂断。   巫颜玉躁得不行,去挠头上的猫耳朵,“烦死了,结果还是要找黎行。”   “我记得黎行说过,”季夏在一旁拧紧眉头,“他负责驱鬼除魔。”   “那他一来,这鬼不彻底散架啦!”   巫颜玉更急了,拉着野鬼就要躲出去,结果还没出门,迎面撞上网恋奔现又被放鸽子的余颂今。   最近熬夜熬多了,眼花了?余颂今使劲儿揉揉眼再看,巫颜玉身边的人依旧是透明的,两眼往上一翻,直直向后倒下。   “他怎么了?”   “估计是被鬼吓晕了?”   “被鬼吓晕?”巫颜玉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我,他都不怕,他怕鬼?”   “店长以前被鬼缠过。” 第31章 突然造访的大富豪指名安怀和黎行。   收到地址,钟时琴震惊之余,盯着足足看了三遍,“师兄,你确定是这家便利店?”   “你安师兄说的能有假?”黎行警告他,“到了之后不许说些有的没的,敢在你嫂子面前抹黑我……”   充满杀气的眼神瞥过来,钟时琴无端瑟缩了一下。再去看定位在万森便利店的坐标,余光偷瞄旁边开车的人,清清嗓音:“地铁站附近的话,我以前来过这家店,还给这家店的店长驱过鬼。”   黎行面色无常:“什么时候?”   “你受伤那段时间啊,我不是还……”钟时琴说一半顿住。他记得那家店包括店长在内就三个人,他那素未谋面的嫂子在那三个人当中!   谁?   会是谁?   钟时琴第一时间想到那位颜值超高一眼万年的店员小哥,师兄此前描述的嫂子,跟这位倒是蛮像的。   不不不,不可能,那种级别的怎么会看上他师兄,臭屁又自大,夸他一句能往自己脸上贴二两金。   师兄弟日常互相嫌弃。   钟时琴死都不愿承认他师兄能有这么好的福气。排除正确选项后,一男一女极限二选一,要是那位身高体壮的店长……黑是黑点,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不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嘛,万一师兄就是眼瞎呢。   钟时琴不禁脑补出一幕限制级画面,先把自己逗乐了,以至于半小时后站在真嫂子面前,龇着的一口大白牙只能很不甘心地收回去。   “师兄,你确定是他?”   冷不丁的一句,同时问懵黎行和季夏两人。   前者觉得他在发癫,后者隐隐想起好像在哪儿见过他,再听他莫名其妙的一句,以为身份要被发现了,全身气血瞬间逆流。   “你哭丧着个脸给谁看,你嫂子我还不确定么!”黎行拿眼瞪他,示意他安分点别搞事。   本来这求复合就不太顺,他再往里一搅和,老婆彻底跑了找谁要去。   “不不不。”钟时琴赶紧把脸搓搓,换个讨喜的表情,两步跨到季夏面前,中气十足:“嫂子好!嫂子还记得我不?几个月前,我来驱过鬼。”   揭穿他身份前先来个迂回招数?季夏偷摸觑眼黎行,发现他和往常没什么差别,那应该是——他想多了。   真要是身份被发现,两人不该这么冷静才对。   季夏安慰自己暗松口气,失温的手脚短暂恢复,出于礼貌点点头,点到一半反手指向自己,“嫂子?”   “对啊,你是师兄男朋友,可不得叫嫂子。”好听的话,钟时琴张口就来。   季夏忙摇头纠正他:“是前男友。”   “那就是前嫂子。”钟时琴话转得贼快,嘴皮子嘚啵嘚啵地,季夏有点跟不上,只知道他很能说以及他叫钟时琴。   “钟时琴——”季夏觉得这名字奇怪多念了两遍,猛然想起之前在黎行手机上看到的备注,“小琴?”   “……是,也可以这么叫我。”   说实话,钟时琴很不喜欢别人这么叫他,无奈名字是爹妈给的。要是师兄这么叫,他一准儿要跳脚了,嫂子嘛,听口气也不像是在埋汰调侃他,勉强接受吧。   “真没想到原来你就是嫂,前嫂子。呀~当时那个情况,四只还是五只鬼来着?真是要谢谢嫂子了。”钟时琴拉出以前的事回忆。   季夏心头再次揪紧,本就不善言辞,现在更是磕磕巴巴,“没,没事,应该的,我,我们……”   “我说几位,闲聊天换个时间行么。”彻底被无视个底朝天的巫颜玉突然横插一句。   钟时琴注意力立马被他引走,瞪圆了眼睛指过去,“你!”   “我?”巫颜玉摊开手,一脸无辜状:“如你所见,我是妖怪啊。”   钟时琴不可置信看向师兄,这事他知道么?一只妖怪和嫂子一起共事!   见他仍将那串玉珠好好戴在手上,黎行波澜不惊:“此事我已征得吕师兄同意,收收下巴,别这么大惊小怪的。”   “就是,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巫颜玉附和一声,指向身后根本藏不住的鬼魂,“跟你们说啊,这玩意儿我一捏就碎了,你们天师该不会连这么一只小鬼都不放过吧。”   “当然!我们又不是见着鬼就驱。”钟时琴大声反驳,他们和徐师兄可不一样。   “哦,是嘛。”巫颜玉没接触过他,自然不信他这个生面孔,但黎行应该不至于见鬼斩鬼,退一步来说还有季夏在,多少能帮忙说点情。他往旁边挪了一步,“你们带走吧。”   “多谢。”钟时琴取出乾坤袋上前。未曾想,没等把那只鬼收进去,野鬼又往巫颜玉身后藏了藏,不停颤抖。   一看这情况,巫颜玉想也没想挺身拦住,“我就知道你们人类最会说谎!你们不打算驱,他会怕成这样?季夏快来。”   今日野鬼的下场,没准儿就是他们来日。   同为异类,季夏扔下抹布过去,与巫颜玉一并挡在野鬼身前,“他不是恶鬼也没有作恶的能力,你们就不要驱他了。”   “我们真没打算驱他。”钟时琴竭力解释:“这乾坤袋只起一个收纳的作用,还能温养魂体,不会对他有任何伤害,真的!师兄你说是吧。”   黎行歪头看向两人身后瑟瑟发抖的野鬼,暂且压下他手里的乾坤袋,从随身布包里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铜香炉,“他很怕我们,强行收走只怕增强他的抵触心理,且将魂体收到这里供养着吧。”   “师兄……”   “这会儿带回去,被徐师兄知道是个什么下场。”黎行悄声提醒。   钟时琴这才作罢。   巫颜玉和季夏很快接受他这个建议,毕竟除此之外,他们也没什么好办法。   除了一个人。   “什么!要把鬼鬼鬼,把鬼养在我们店里?”余颂今醒来听到这个噩耗恨不得又晕过去。   “只是养一段时间,等魂体安定了我们立马带走。”钟时琴从包里抽出三枚护身符和一枚招财符,递过去,“我保证,他对便利店和人没有任何危害。”   余颂今看他一眼,目光转向季夏等人,故作一脸本来不想答应,但看在他诚心诚意的份儿上勉为其难应下来,“那好吧。”   反正他这店也快成妖怪窝了,再来只鬼也不稀奇。   但相比僵尸和妖怪,他对鬼还是摆脱不了之前的阴影,“你们一定要封好了啊。”   能遇到好说话的雇主,概率不亚于彩票中奖,钟时琴喜不自胜,“您放心吧!我师兄画得符最牢固了。”   ……   几方商定,黎行最终将加固封条的香炉摆放在店内最不易碰到的财神爷旁边。当然,在此之前跟财神爷商量过,同意后再放上去。   至此,野鬼一事暂告一段落。   钟时琴赶忙将这件事告诉孟师兄,却先收到对方让他们回去一趟的消息,且指名黎行必须到。   “师兄,孟师兄让我们现在回去一趟。”钟时琴转过头,意外看到师兄靠在嫂子旁边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抿唇重重咳一声,声音随之放大,“师兄。”   与此同时,季夏后退一步远离贴过来的黎行,往他心上扎了把刀,“都说了,你不适合穿红的。”   气氛刹那终结。   巫颜玉更是毫不客气指着他身上的红大衣,笑地前仰后合,“我早就想说了,你这穿的什么?提前拜年么?哈哈哈……”   他每笑一声,店里就要冷一度。   其他两人也想跟着笑,碍于黎行浑身散发的冷气,到底憋了回去。   “钟时琴!”黎行恶狠狠瞪眼花公鸡,扭头:“我们走。”   离开便利店,一上车,黎行就将身上的红大衣脱下,扔到后座扔远远地,眼不见为净。   “师兄,其实你长得不赖,不用再精心捯饬就挺好的。还有护肤保养这些……”   “开车。”   “好的。”   *   回程钟时琴开车,半小时后,再次回到天师协会分部。   此时,雨早已停了,推门下车迎面又是一阵险些吹掀脑皮的寒风。   “这个点要我们回来,到底有什么要紧事?”黎行果断拿了件常穿的烟灰色系大衣。   走到大厅门前,一眼看见停在门口的进口豪车。   钟时琴紧随其后,挠头:“我也不太清楚,他就说让咱们回来。”   直上三楼,正好碰上安怀。   钟时琴:“安师兄,您不是休假么?”   “是啊,被孟一舟给紧急叫回来了。”安怀无奈笑道。   三人一同前往专属会议室,等在那里的,除了孟一舟还有几副生面孔,为首的举手投足间非富即贵,不用猜定是门口那辆豪车的主人。   孟一舟朝他们招招手,介绍:“这位是梁于修梁先生。梁先生,那边两位就是我刚才跟您提到的黎行和安怀两位天师。”   沙发上的人起身,整理袖扣朝他们伸出手,“二位好。”   黎行眼皮掀了和没掀一样,安怀随即扬起四十五度嘴角上前握住对方,一触即离,“梁先生大老远从青州过来,有失远迎,失敬,失敬。不知梁先生到此有何贵干?”   客套的话留给年长者,黎行只需站在旁边即可,他趁机偏开头小声问:“梁于修?谁?”   “师兄你不知道?”钟时琴小声惊呼,“青州第一大家梁家现任家主,青州市杰出青年企业家呢。”   “哦——这么厉害啊。”黎行十分平静,声音更是毫无起伏,“看着挺年轻的,三十左右吧。”   “听说快38了。”   “保养这么好。”   一提这个词儿,钟时琴就想起今天似乎在哪儿听过一次,“师兄,他是不会告诉你保养秘诀的。”   黎行翻个白眼,随意瞥过去,目光停留在对方脖间,明明全身上下都是高定,脖间却戴了个与场合穿着毫不相配的项链,中间是什么?戒指?   他小声嘀咕:“这么厉害的人,来这儿干嘛。”   孟一舟同时询问这位梁先生来意,亦不解他单独提到安怀和黎行的意图。   “不瞒诸位,家母近日患病缠身,但又不像是简单患病,更像是……中邪?”梁于修垂眸,长睫遮住眼睛,无奈笑了一下,“现在是讲科学的时代,说出去大家可能不太信,不过我想诸位天师应该能理解。”   说白了请人驱邪。   既如此,直接官网预约不就好了,还特地跑过来。   “来之前我便听说贵部有两员猛将。”梁于修微微侧目,含笑望向黎行,“如果是两位的话,我想家母一定药到病除,我与藤州方面的合作定也会顺利完成。”   合作?   钟时琴急忙在网上搜索,偷摸拿给两位师兄看。梁于修这次来藤州,除了给他母亲找天师驱邪,还准备与藤州方面的几家地产合作,在开发区新建梁实集团分部,妥妥的一块大肥肉。   黎行很快反应过来:“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拒绝的话,这桩生意很有可能谈崩咯?”   钟时琴放下手机点头,听对方口气是这个意思,谁让人家有权有势呢。   黎行正面迎上对方探究的目光,思忖片刻:“我拒绝。” 第32章 季夏和女僵尸,遗传因子根因子几乎一致。   协会分部最高层,总办室内。   吕方端起茶盏轻轻吹两下,又一口没喝放回去,“我好像告诉过你,休假归休假,安分点别拆家吧。”   办公桌前,黎行茫然抬头一脸无辜,“我没拆啊。”   “你这叫没拆?”吕方再次端起那杯茶,放凉了一口饮尽,之后像是打通任督二脉,指着他:“你这都快把房顶给我拆没咯!你知不知道这梁于修是什么人?”   “梁家家主,青州杰出青年企业家。”黎行回忆着钟时琴的话重复,尾音散漫,满不在乎。   吕方简直要被他气死,面上仍保持身为大师兄的冷静,板着脸训:“知道你还敢得罪人家!就算要拒绝你也温和点啊,随便搪塞说有事脱不开身不就行了,你可倒好,当面一句‘我拒绝’,这不明摆着甩人家脸子。要是人家一气之下不和藤州这边合作了,谁负责?谁来担这个主要责任!”   说了多少遍,做事不能光凭心情,得从自身利益出发。   “师兄,您多心了。”黎行觉得他过于杞人忧天,“他和藤州合作建分部,受益的又不止藤州这边。再说了,就因为我拒绝,取消合作,那他这个企业家也算做到头了。”   “你!”吕方真是败给他这张嘴了,“行,反正你怎么说都有理。但你别忘了,人家梁总社会地位比咱高,一句话说出去就能让咱们喝西北风!黎行,寒冬马上就要来临了,师兄这胃受不了啊。”   “明天我给你带点雪梨汤。”   “少放点糖……”吕方下意识接一句,眼睛瞪过去,“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么!”   黎行偏开头憋住笑,重新说回这件事:“师兄你不觉得奇怪么?他为什么要指名我和安师兄?”   吕方:“你俩出名呗。”   巫州一事后,黎行和安怀的名字彻底传开。   “这是在内部。出了天师协会大门,谁认识谁?这是一。”黎行伸出一根手指,紧跟着伸出第二根,“天师中厉害的可不止我和安师兄两人,总部那边更是人才济济,而且总部所在的莲州离青州更近,他何必舍近求远跑青州来?”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黎行大喘气,“……我在休假。”   吕方一口气被他噎地不上不下,真是倒八辈子霉摊上这么个师弟。   不等开口,黎行又道:“只是中邪的话,其他天师也能做,也不是非得我去才行。”   吕方反正是说不过他,也没工夫跟他在这儿磨嘴皮子,“不想去就不去吧,我再找其他人。不过先说好,梁先生之后要是因这事迁怒,你可得负主要责任。”   “好。”黎行后靠案桌,随手拿起一只小茶杯捧在手心把玩,“不如来打个赌吧。要是结果皆大欢喜,今年年终奖我不要了,就当过年请大家吃顿好的。”   “这么大方?”瞧他粗手粗脚玩儿着自己的茶杯,不知什么时候就给摔了,吕方屡屡伸出躁动不安的手,提醒:“分部零零散散加起来两百来号人呢。”   “不够的话我自掏腰包,但是——”黎行笑着把茶杯还回去,“要真有点什么事,就证明我的猜想是对的,这个人另有目的。到时候……”   吕方抱紧淘很久才淘回来的茶杯,异常警惕:“到时候你想干嘛?”   “没记错的话,师兄和嫂子分居两地得有三年了吧。”黎行双手撑在案桌上,压低声音转过身,“感情这么好,有什么秘诀么?嫂子没因工作的事跟你闹过?你平常怎么哄的?你们怎么平衡工作和家庭……是啊,一直没成功,我明明每次都有吸取教训……老婆,越来越难追了……”   *   正事五分钟,闲谈半小时。   未免黎行把他家底儿、私房钱这些都给扒了,吕方赶紧把人打发走,寻找能接下这件事的。思来想去还得是——   “所以是他黎行不要的,才转给我的。”听完吕方的请求,徐三白不禁嗤笑一声,“怎么,我是垃圾中转站?”   “当然不是。他其实是想接的,这不之前跑掉的那只小鬼还没给抓回来嘛。”为了维持内部和平,吕方也是操碎了心,“委托人你也听说了,那个级别的身价,若我们派普通天师去,只怕人家心有不满。”   “这有什么不满的。”瞧他两条眉毛都快拧成一个结了,徐三白摆摆手,“算了,事总得有人去做,我去就是。不过也请师兄转告黎行,如果在我回来之前他还没有捉住那只趁机逃跑的鬼魂,我就要向上反应了。”   “这个我盯着,没问题。”总之先解决一件事,吕方生怕他反悔,“我现在就去和委托人交涉,另外此次跟你一起出发的,还有安怀。”   “他?”   “有问题?”   “没有,就他吧。”徐三白从沙发上起身,幽幽叹气,“但愿他别拖后腿。”   “怎么会?安怀又不是黎行,省心多了。”吕方又道:“这可是他自己主动申请的。”   ……   “不会吧。”看到人员名单,钟时琴不可置信,“安师兄,你真打算跟徐师兄一起啊。”   “毕竟那个时候,人家也提到了我。”安怀笑了笑,“黎行不去就算了,我若再不去,不好解释。”   “解释什么?”黎行有时候真受不了他这种老想为两头着想的心,女僵尸的事也是,就没想过自己,“这件事摆明了有问题。”   “我知道。”安怀有自知之明,他的能力还不足以引起外界的关注,更不会有人专门指他,“正因为有问题才更要去看看,这个委托人到底想要干什么,这也是我们的工作对不对?而且你们也知道的,徐三白有时有些冲动,我若不去指不定闹出什么乱子。”   瞧他们脸色一个赛一个凝重,安怀故作轻松宽慰:“放心吧,驱个邪不会有什么大事的。我不在这段时间,先将凝霜送到便利店了,你们帮我照看几天,别让安星那丫头带她到处乱窜。”   黎行下意识点头应下,随后反应过来:“凝霜?谁?”   钟时琴跟着一脸茫然。   安怀这才想起还没告诉他们,“就是那具女僵尸,我给她取名为凝霜。白霜凝结之后变成一粒粒小水珠,不是和雨滴很像么。巫州回来那天下雨,我看她挺喜欢雨的,但下雨天又不敢出门,就给取了这个作为名字。”   黎行:“师兄,你该不会……”   “什么?”   “没什么,放心吧,我会帮着看几天的。”   *   与此同时,万森便利店里。   苏小雯左移右漂,前后上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人眼扫描面前比她稍微高点的女孩。   “她……是僵尸!”   季夏点点头,疑惑:“不像么。”   “这哪里像了?”苏小雯大跨一步站到女僵尸身旁,“对比起来,她比我更像个人。”   白色高领毛衣外套驼色大衣,肤白貌美,乌发尽数用一根木花簪盘着,走出去妥妥一个回头率超99的大美女。   再看苏小雯,马上就要迎来期末考,辩论社那边最近又有几场辩论赛,志愿团参加次数还少几次……各种事情聚到一起,她头都快炸了,眼下的黑眼圈都能赶跑好几只恶鬼。   一圈下来发现,只有在便利店才能松口气。   “呵!有时候真不想当个人。”   21岁女大学生发出历尽沧桑的感悟,立刻遭到余颂今反对,“你还是当个人吧,要是连你都不是人了,我这店迟早得改成妖怪窝,不,是已经变成妖怪窝了。”   “店长,我这命咋恁苦啊。”   “我命也苦!还有只鬼搁上头呢。”   ……   远处,两具僵尸一只妖,默默看着他们抱头哭惨。   巫颜玉下山时间尚早,对这场景不太熟,虚心求教其他两位:“这要怎么办?”   凝霜也不知道,将脑袋摇成拨浪鼓。   压力一下子给到季夏,憋半天道:“牧哥以前教过我,少管闲事。”   “原来如此。”巫颜玉毫无心理压力,扭头坐回休息区角落里,捧着手机继续刚才的游戏。   季夏给凝霜装了一杯热乎的关东煮,独留余颂今和苏小雯在边儿上,旁若无人嚎得起劲。   季夏置若罔闻,问凝霜:“安怀匆匆一句要出远门就走了,他去哪了?”   “不知道。”凝霜试探性地从纸杯里拿起一根,咬一口发现挺好吃的,边吃边摇头,“他不跟我,说这些。”   季夏:“那有说什么时候回来么?”   凝霜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头,“顶多三天,三天,他就回来。”   打完一局游戏被队友骂半小时的巫颜玉,果断再开一局直接扔下,加入他们的话题:“你和那个天师平常都干什么?”   “吃饭、认字、写字……”凝霜放下手里的小竹签,一根手指头一根手指头地数,“还有去拳击馆。”   “拳击?”   提到这个,凝霜脸上多了些笑容,不忘给他们演示,“很好玩,戴上手套就能打。但是,我不小心把沙袋打爆了。”   不知何时停下哭惨的二人组:“……”   “然后,安怀妹妹,安星拉着我,拉着我。”凝霜说话总是慢吞吞地。   听得二人组心里似有万千蚂蚁在爬,“拉着你干啥?赔钱!”   凝霜摇头,握住拳头,“对打。”   全体:“……”   敢拉着僵尸对打,安怀妹妹真有勇气。   苏小雯说出众人心声:“有胆量,后来呢。”   “后来,安怀在中间,不让。”凝霜伸出手腕,“拉着我,跑了。”   “正解。”余颂今插一句,“不带着你跑,重伤的就是他妹妹了。”   凝霜不赞同他的话,“安星很厉害的,能打过好多人。”   余颂今笑了笑,不跟她争也不敢争。   有季夏存在,如今再来一具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后来听说她的来历,特地搜索了之前的出土照,和苏小雯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问:“你是哪个朝代的啊?”   这个问题在她会说话后,安怀也问过类似的。对此,凝霜一点都不知道,脑子里完全没有以前的记忆,甚至连片段都没有。   “想想也是。”苏小雯将手搭在她肩上,试着拉近距离,“考古专家根据那些出土的文物推测得有一千多年,那么长时间,谁还记得啊。”   她这个方位正对坐对面的巫颜玉,见他支着脑袋一声不吭,自我怀疑,“怎么了,我说错了?”   “没有。”巫颜玉摇头指向她面前的凝霜和季夏,“你们有没有觉得他们有点像,尤其是眼睛部分。”   苏小雯和余颂今看过去,粗略看,两人脸型各方面天差地别,唯有眼睛,桃花眼的眼型格外相近。   “这是好看的人都长着一双相同的眼睛啊~”苏小雯玩笑似的将这件事带过。   没有人当真。   没想到这之后不过两天,一直利用空余时间研究僵尸血清的宋柏,意外发现一件大事。   思来想去,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数十回,最终还是将这个发现告诉林牧。   “遗传因子根因子几乎一致?什么意思?”莫名一句,林牧云里雾里,“你说谁跟谁?”   “季夏和那具女僵尸啊!”宋柏激动地差点收不住声,“之前我就在想,为什么他们的血清能抑制尸毒?这个问题暂时还没有研究出来,倒是先查出他们根因子相近。”   “这说明?”   “如果我猜得没错,两人应该出自同族,且是比较亲近的关系。”作为第一发现人,宋柏别提有多兴奋,“这也侧面证明为什么他们的血清都有效。接下来是我个人猜测,季夏的血清能完全清除尸毒,而女僵尸只能暂时缓解,如果季夏和她是自然形成的僵尸,那么,季夏的年份该在女僵尸之上。”   “换句话说,他是女僵尸父辈或是祖父辈甚至以上,两人沾亲带故。”   宋柏为自己的重大发现沾沾自喜,完全没觉察到电话另一头久久没有回声。   “宋柏。”林牧语气微沉,“关于他们的研究不要再做了。”   “为什么?研究出他们的血清是件好事啊。”宋柏不解。   谁又能想到下次还会不会出现类似情况,早日查清这件事,要是能研发出替代僵尸血清的药物,就不用次次抽他们的血了,这对季夏和那具女僵尸来说也是一桩好事。   “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被发现了。哪怕是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一旦发现就不是我们能阻止得了。”比起所谓的研究,林牧更不想他们现有的生活遭到破坏。   他深吸口气:“我现在以刑警队长的身份命令你,马上停止这些研究,销毁所有数据。”   “可是……”宋柏非常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在理,“好吧,我销毁。”   “但愿你以后别后悔。”   *   转眼三日之期。   凝霜这几天,天天跟着季夏,上班下班回家,总之就是季夏到哪儿她到哪儿,不出意外又给黎行求复合之路设了道关卡。   “师兄怎么还没回来,赶紧把她带走!”   黎行怨念一天比一天深,好在三天后,安怀总算发来消息。   “青州在哪里?”凝霜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读,问季夏,“安怀说青州风景好,让我去找他。”   刚松口气终于能把她送回去的黎行脸色微变,不确定地问:“师兄让你去找他?”   凝霜将安怀发来的消息给他看。   确实安师兄发来的没错,可凝霜从没独自外出过,安师兄怎么会突然发这么一句?   黎行拿出自己的手机打给安师兄,一直没人接听。   不对劲,刚给凝霜发过消息,怎么会不接他的电话?方才那则消息……不是安师兄发的。   黎行立即将这件事上报给吕师兄,之后再打给徐三白,同样也是无人接听。   更糟糕的是,联系不上两人的翌日早上,新闻播报青州梁家祖宅内发生一起凶杀案。   梁实集团总裁母亲被一名陌生男子残忍杀害,凶手正是徐三白。   【📢作者有话说】   季夏和凝霜眼睛像这个伏笔,前文提到过两次 第33章 “等我回来,我们复合。”   “不可能,徐三白绝不可能杀人!”声音由远及近,撞开总办室大门传进来。   桌上的手机不停震动。吕方拿起来看一眼又放回去,眉心拧巴地恨不得夹死两只苍蝇,“人赃并获,徐三白被青州警方当场逮捕。”   “这里面一定有猫腻!”黎行双手用力拍在办公桌上,“说他杀人,动机是什么?徐三白和梁家此前没有任何接触,他没有理由去杀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   “你说的这些我不知道么?但关键……人、赃、并、获。”吕方通过其他渠道多方打听,“案发当时,梁于修和他的秘书亲眼看到徐三白一剑刺向被害者。”   “他们俩说的话可以作证?”   吕方也不想看到这种事发生,但问题,“还有监控。警察后来调查取证,监控也清清楚楚拍到徐三白行凶过程。”   “罪证确凿啊。”黎行放弃抵抗般收回手,转个身重新撑在办公桌上,“那安师兄呢?安师兄可是失踪了。”   “师兄,我申请去青州。”涉及失踪、杀人两件大事,黎行不能坐视不理。   吕方却没有立即答应,“让我先想想。”   “安师兄已经失踪,徐三白也被当做杀人犯抓起来,还想什么?”黎行是看不惯徐三白平日的做法,对妖邪斩草除根,对人也没什么好脸色,但不能因此判定他会去杀人。   “做事最忌急躁冲动,你先别急。天师出事,总部那边必定不会坐视不理。”所有人都可以不理智,唯独吕方不行,他必须冷静下来,“现在的问题是,如果安怀失踪真和梁于修有关,换句话说安怀有可能被他囚.禁了,出于某种目的,他应该联络我们才对,为什么是去联络安怀女朋友?还有徐三白这件事,如果当初你没有拒绝,那么现在被指控杀人的,会不会是你,还是只针对徐三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几个问题兜头砸下,黎行更乱了。   他努力将这些问题一点点理顺,抬手打住师兄,先问:“安师兄女朋友是谁?”   “他前段日子不是总和一个叫凝霜的女孩子在一起嘛。她不就是安怀女朋友……”吕方蹭地拍桌起身,“她是那具女僵尸!”   “嘘!嘘!”黎行忙将手指抵在唇间,“师兄,声音太大了。”   吕方缓过神,轻咳两下压低音量,“这更奇怪了,总不可能梁于修也知道她是那具僵尸吧。”   黎行不确定地作出假设:“万一呢。”   “万一知道是僵尸,对他来说也没用啊。”吕方哭笑不得:“这种事难道不是第一时间通知文物局?”   这才是正常做法。   梁于修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女僵尸,僵尸,僵尸血……脑中分散的线团逐渐汇聚成一条清晰的长线绷直,黎行愕然:“师兄,梁于修很有钱吧。梁家家主,青州杰出青年企业家,到藤州建设分部,他很有钱,富甲一方!”   吕方:“所以呢?”   “以他的财力完全能够买下一座镇子,比如说——”黎行猜测:“下弦镇。”   提到下弦镇,吕方神情越发严肃,“你的意思,他就是培育那些僵尸的人?”   “条件非常匹配,关键他也有能力这么做。”黎行越想这个可能性越大,“有钱人不都想着长生么。”   长生需要僵尸血,这样就能解释他用安怀手机骗凝霜去青州的意图——他要凝霜的血。   “长生这个说法会不会太早了。他今年才38,十年前开始筹谋这件事不过28岁。一个28岁正值青年的人会有这种想法?”吕方不太相信也不想去相信,“我后来查看过下弦镇十年前后镇子构造变化,那座镇子经过风水改造。”   “他有钱,请个风水师完全不成问题。”黎行给出理由,“他是幕后筹划人才更好解释,为什么独独找上我和安怀。我们两个去过下弦镇,消灭了所有僵尸。”   破坏了他的计划,恼羞成怒,报复他们。   这的确是最合理的解释,也有说不通的地方。吕方反问:“徐三白呢?他跟下弦镇没有半点牵扯。”   “但他是天师,是毁了梁于修精心布置十年杰作的天师,迁怒很正常。”黎行回到原点:“现在我可以去青州调查了么。”   目前来看,梁于修嫌疑很大。   吕方没有理由继续拦着,只放心不下,“多带几个人去,真按照你所猜想的,他对你对所有天师怀有恨意,绝不会善罢甘休。”   黎行点头应下,随即提个小小的要求,“我再带一个人。”   又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吕方想也不想驳回,“这件事不比上次,休想带家属。”   “不是我男朋友,是安师兄……女朋友。”   吕方不解:“带她去干嘛?”   “梁于修目前最想要的不就是她么,有她在,找到安师兄的几率更大。”   *   黎行将目前的情况一点点掰开揉碎说给凝霜听,明确表明:“这件事很危险,你不想去也没关系,我还有别的方法。”   “安怀真的不见了?”他说一堆,凝霜实在很难消化,只知道这个。   黎行沉着脸点头,“目前是,天师那边正跟这个叫梁于修的人接触,不过不用猜都知道他不会承认,还有可能反咬我们一口。”   凝霜听了最初三个字,急急起身,“我,跟你去。”   “有危险也去?”   “去!”凝霜重重道。   “好,我带你去。”有她在事半功倍,比另想法子要容易得多,但危险性也超乎预料,黎行再次提醒她其中的凶险,另外,“随行还有其他天师,做好伪装,别露馅儿了。”   巫颜玉抱着拖把从两人身边晃过,几步转到收银台,站没站样,歪着身子说悄悄话:“我看他对僵尸也不是那么排斥,你不如趁早告诉他?”   季夏擦完水池,叠着抹布摇头。   “为什么?”巫颜玉指指自己,“凝霜,我,他都能接受,肯定也能接受你啊。”   “不一样,不会的。”季夏嘟哝一句,跑去仓库换衣服。   正要关门,黎行趁机钻进来抱住人,毛茸的脑袋往他颈间蹭,缠人得紧,“夏夏,我马上要去青州了。”   “嗯。”   “得有好几天见不到。”   “嗯。”   “就‘嗯’?”   季夏赶紧想别的说词,憋半天:“一,一路顺风。”   “想那么认真,只有这个啊。”黎行无奈笑了下,趁他不备亲上去,抵着额头,“最近越来越冷了,家里也好冷清。夏夏,等我从青州回来,搬回来和我住吧。”   季夏的心微不可察地跳漏一拍。   “等我回来,我们复合。”   “就这样说定了。”   黎行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又重重亲了一口,拉开仓库门带凝霜离开。   人都走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季夏出来,巫颜玉背着手走到仓库门前探头往里瞄,就见他抱着腿缩在角落。   “怎么了?他跟你说什么了。”   季夏抬起埋进膝间的脑袋,呆呆望着天花板,“你说得对,干脆都说了。”   “说什么?说——”巫颜玉大跨两步凑到他身边,“你要告诉他身份了!”   “分手以来,黎行只要有空就会出现。”每次他一出现,季夏就在担忧身份什么时候暴露,每一次每一次,坐立难安,又不知道该用什么好法子一劳永逸,这种现象自从巫州回来后愈发明显,“这根本不是分手就能彻底说再见的。”   “彻底。”巫颜玉听懂了最后一句,他想赶紧断了,“哪怕他接受你的身份?”   “我……”   “说起来,他今天也带了呢。”巫颜玉从身后拎出保温壶,“雪梨汤,要喝么?”   ……   季夏垂头丧气地走出仓库。   两人正分着热乎暖胃的雪梨汤看新闻,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响动——财神爷旁边的小香炉无故剧烈颤动,咣当倒下高空摔落。   多亏季夏反应及时才没砸到地上。   “这是怎么了?”   嘀咕的同时,巫颜玉放在桌上的手机仍在播放今天的新闻:“梁实集团董事长梁于修先生母亲,方樱女士,今早九时许在自家住宅被一陌生男子持刀刺杀身亡……”   “这就是黎行说的那件事啊。”巫颜㑲楓玉过去关掉手机,回头发现季夏手里的小香炉抖地更厉害了,“这小鬼想干嘛?也想玩儿手机?”   “你当所有人都是你么。”季夏怼他一句,捧起香炉,“是不是想告诉我们什么。”   巫颜玉赶紧提醒他,“黎行可说了,符纸不能揭。”   “我学过道法,能贴回去。”   季夏有预感小鬼突然发作,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深吸口气揭下符纸。   炉内幽幽飘出一阵青白的烟,养在财神爷旁边果然有效果,身体都快凝实了。   季夏尝试询问:“你想说什么?”   鬼魂缓缓睁开眼,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季夏只能根据他的口型依稀推断出“于”、“死”、“快去”一类的词,完全没法理解到底在说什么。   这时,自动感应门应声打开。   余颂今指头上勾着车钥匙,满面春风跨进来,“我跟你们说啊,今天摇一摇又加到一个附近的美女,看照片……”抬头跟季夏旁边的鬼魂对上眼,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小鬼趁机附上他的身。   “余颂今”再次睁开眼,神情天翻地覆,眼尾低垂,眉间轻蹙,配上那张糙汉风狂野的脸,怎么看怎么违和。   多亏在香炉中养了几天,“余颂今”得以开口,粗犷声线中暗含另一种清朗柔和的声音,出声就是一句:“方樱是梁于修杀的。”   “方樱?”   巫颜玉和季夏同时歪头,前者想起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打开手机将刚才的新闻完整浏览一遍,“你是说这个方樱?”   “余颂今”点点头。   巫颜玉不可思议:“那就是说,这个叫梁于修的杀了自己母亲?”   “方樱不是梁于修亲生母亲,是继母。”“余颂今”迟疑一阵,道:“也是杀了我的人。”   现场陷入寂静。   季夏第一个缓过神,试图理清他们的关系:“方樱杀了你,梁于修杀了方樱,他是在给你报仇?”   “是。”   “那你又是谁?”   “余颂今”脸色开始痛苦,似乎无法长时间附在人身上,说话断断续续,“我叫,苏,苏佑宁,梁于修的,男朋友。”   巫颜玉震惊不已,“你男朋友为了给你报仇杀了自己的继母,然后嫁祸给一个天师!”   苏佑宁百口莫辩,但现在另有更为重要的事,“他还想要复活我,请一定阻止他,不要让他一错再错……”   最后的话音飘散,苏佑宁彻底撑不住,飞出人体飘进香炉内。   寂静半晌。   巫颜玉扭头问季夏:“你听到了什么?”   “他男朋友杀了继母给他报仇,还想复活他。”季夏老实道。   “错。”巫颜玉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儿,“你什么都没听见。别忘了林牧说的,少管闲事。”   “可是——黎行和凝霜去青州了。” 第34章 才分开多久就开始出现幻觉了。【小修】   临近午时,黎行一行人抵达青州,顺利与总部来的几名天师汇合。   对方很好辨认,个个装备齐全,统一的青灰外袍,胸前皆佩戴着铜色圆形徽章,一看就隶属于某个正规机构。   再瞧黎行这边,由于天气寒冷,大家都是什么保暖穿什么,和普通旅客没有差别,路人走过都不会产生好奇多瞧两眼。   钟时琴还额外背了个沉甸甸的双肩包。   不出意外看到总部那些人眼中一晃而过的嫌弃,和徐师兄每次看他们如出一辙。   这种感觉不止他,其他天师也有同感。   “真受不了,现在还搞歧视,整地我们有多差似的。”   “徐师兄出这事,败的又不仅是我们的脸。天师风评受损,接不到单子,他们不也得跟着喝西北风,拽什么拽。”   “话说回来,徐师兄不就是总部派下来的,搞地好像是专门来给我们收拾烂摊子的。”   ……   总部自视甚高,分部的人也不多待见他们。   余下只有黎行去交涉。   黎行论起来也是总部直派,比徐三白时间要长,几乎是分部建立之初就来了,此后一直留在藤州。   起初几年,总部曾三番四次催他回去,都被当做垃圾邮件无视,后来就随他去了。主要是没人打得过他,上面的几位对他也是格外优待,堪比亲儿子。   “当前,徐师兄的事最为要紧,失踪的安师兄就交给我们分部去找。各位意下如何?”黎行一早想好。   这样的安排也正中总部几人的心,双方愉快地达成一致意见,索性就在车站分道扬镳。   一群人目不斜视走后,钟时琴几步蹿到师兄身边,瘪着嘴:“我看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安师兄。”   “知道就好,不用特地说出来。”黎行朝蹲在角落,头一点一点打着瞌睡的凝霜招手,突然感觉到一股视线,扭头往后看。   紧跟他身后的钟时琴吓一跳:“怎么了?”   黎行扫向车站前来来往往的人群,疑惑:“刚才有人在看我。”   钟时琴:“看你不是很正常。”   黎行不管是个子、外形还是穿着都极为出挑,被人注目实属寻常。   “不是平时那种,就好像……夏夏在看我。”温柔的视线,像被夏夏注视着。   这才分开多久就开始出现幻觉了。   钟时琴默默吐槽一句,面上摆手:“你想多了,嫂子怎么可能来这儿?咱们还是快走吧,找安师兄要紧。早点找到人,解决完事情,早点回去见嫂子。”   最后一句话,成功让黎行不再执着那抹若有似无的视线。   一行人匆匆离开车站直奔梁家祖宅地,泉镇。   *   说起来,钟时琴前不久刚来过泉镇,和孟一舟一道儿为镇上几户闹鬼的人家驱鬼,不过这次孟一舟没有来,吕方另安排了其他事交给他办。   “师兄,便利店那只鬼就是在这附近遇到的。”随着目的地临近,钟时琴指向梁家祖宅不远处的巷子。   他们之后问过那个被鬼附身的女孩,还曾到过这里。钟时琴不禁猜测:“那只鬼会不会跟梁家有关?”   当时没有注意,这一带大都属梁家私有。   “有这个可能。但是现在我们的首要目的是找到安师兄,这件事最紧要。”黎行小声问凝霜:“能感知到安师兄的存在么?”   正午的太阳有点大,凝霜戴着墨镜还需要撑把伞,闻言困乏地点头。   黎行:“在哪儿!”   凝霜一边忍着不适,还要去感知安怀气息,难受极了,“不知道在哪儿,但一定在。”   瞧她摇摇晃晃都快站不稳了,钟时琴赶紧从背包里拿出两包番茄酱给过去,扭头问:“现在咱们怎么进去?”   老夫人离世不过半日,梁家祖宅内外就已挂起白幡,且不说目前来看人是被徐师兄所害,就算不是,梁于修估计也不会轻易放他们进去。   “忘了么?还有她。”黎行指向凝霜,“梁于修想要她。”   钟时琴半信半疑:“这能行么?”   “行不行,试了才知道。”黎行径直上前,向站在门外的保镖阐明来意。   片刻后,院里出来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陌生男人,恭恭敬敬俯身:“黎先生,我家老板有请。”   这么简单就同意了?   黎行留了个心眼儿,叫其余人分散四周打探情况,仅带凝霜和钟时琴踏进梁家。   不愧是青州第一大家,影响力非凡。通往灵堂的这一路,随处可见身穿黑衣前来吊唁的宾客,讽刺的是没几个神情悲痛,都在说着生意上的事,看到陌生面孔停下交谈,又若无其事继续。   “师兄你看!”钟时琴指向远处。   穿过二进拱门,这里种植着成片品相优良的红色玫瑰,铺天盖地包围着小小的院落,一阵风刮过,红色花瓣漫天飞舞,像在下一场极致刺目的雪。   这时,前头引路的眼镜男突然开口:“我们夫人生前最喜欢玫瑰花。”   喜欢玫瑰花,灵堂外开满玫瑰也就不足为奇,只是——   梁于修一身黑色西装站在走廊里,仰头望着院内纷扬的“雪花”,浅薄的唇瓣微微上扬。   胸前别着一朵盛放的红色玫瑰。   钟时琴艰难吞口唾沫,嗓子莫名发紧:“他疯了吧。”   哪有人葬礼上佩戴红花的?   “没疯也差不多了,你们先待在这儿别过去。”黎行只身一人随引路的男人走近,“梁老板,我们又见面了。”   “天师啊。”梁于修收回目光,含笑讥讽,“事到如今,不觉得太晚了么。”   “是啊,谁也没想到令尊会出这样的事。不过——”黎行一双墨黑的眸子直视他:“要是能抓到凶手,也算告慰令尊在天之灵了。”   “凶手已经抓到了。”梁于修面不改色,“是你们天师。”   “是不是,你我心里有数。”黎行不再跟他兜圈子,“这件事暂且不论,安怀呢,你把他藏到哪儿去了。”   “安怀?”   “另一名来驱邪的天师。”   梁于修偏开头,望向又一阵风吹过飘舞空中的玫瑰花瓣,声音轻柔许多:“都说强烈的思念,能看到死去人的灵魂。黎天师,你见过么?”   “你想见谁。”黎行眯眸审视。   梁于修回答他上一句:“我不知道另一位天师的下落,问我你是问错人了。”   “是么?那又是谁用安怀手机发的消息,将他女朋友叫来的呢。”黎行侧身露出廊下撑着黑伞的凝霜,“如今人来了,怎么也该让他们见上一面吧。”   梁于修顺着目光沉沉望过去,平淡无波的眼中刹那掀起波澜,很快又在某个瞬间,如海水退潮归于平静。   “真遗憾。”   *   “这个梁于修!”没等走出拱门,钟时琴咬牙切齿,“肯定就是他把安师兄藏起来了。”   “没有证据啊。”黎行抱臂沉思,突然问:“有没有觉得那个戴眼镜的男人很奇怪。”   “你说那个秘书?”钟时琴仔细回想,都跟大家穿一样的黑西装,除了有点瘦之外,没什么值得引起注意的地方。他反问黎行:“师兄觉得他哪里奇怪?”   黎行:“说不上来。”   “说不上来就别说了。安师兄现在生死未卜,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挨饿受冻呢。”钟时琴最关心这件事,抓耳挠腮:“师兄,干脆咱们……”   “大白天的,徐三白还没弄出来,你又想进去是吧。”黎行打断他,“无法确定安师兄具体位置,随便乱闯,没理的是我们,冷静点。”   他再问凝霜:“能感知到安师兄在什么地方么?”   刚才开始,凝霜一直左顾右盼,被他叫回神,摇头,“气息很淡,这里空气不好。”   “空气?”   经她提醒,再去看四周摆设和构造,回到车上,黎行凭记忆将所到之处画下。   “梁家风水这么好?”画到纸上,一下子豁然开朗,钟时琴指着他勾勾画画的每一处,“都是聚财集气的格局。”   “聚财集气,极好也极不好。”黎行声线低沉下去:“物极必反。身处在这样的风水局内,如果本身命格不重,长此以往必遭反噬,丧命也不无可能。”   钟时琴:“丧命……那位老夫人!”   “不是没这个可能,但这不足以作为证据。”看眼又在打瞌睡的凝霜,黎行收起草图:“白天人多眼杂,我们晚上再来。”   *   傍晚时分,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天师陆续返回,得出几则重要信息。   惨遭杀害的这位老夫人并非梁于修生母,而是梁于修生母难产离世后的续弦。耐人寻味的是,说是续弦,梁于修弟弟却比他小不到半个月。   其次,梁于修年轻时有过一位同性伴侣,可惜十年前因病去世。   “十年前!”黎行猛地一声,险些将正在补觉的凝霜吓醒。   钟时琴满头雾水:“十年前怎么了?”   “我想错了,大错特错。他不是想要长生,是复生!”联想梁于修那番云里雾里的话,和这个十年前死亡的伴侣,再加上敛财集气的风水格局,黎行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非常大。   集气,不仅指财气、运气,还有尸气。   他赶紧问:“梁于修那个伴侣尸体在哪儿?真想要复生,肉.体必须得完整保留下来。”   “这个我们还没有查到。”收集消息的天师随即指向距离这里两条巷子远的宅院,“但已经查到,梁于修那个同性伴侣苏佑宁,生前住在那里,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竹马。很遗憾,苏佑宁家中一个人都没有了,父母早在多年前双双车祸去世,现在由一户远房亲戚接手房子。”   查到这个消息的天师带他们过去。   走到门口,看到熟悉的门牌号,钟时琴愣住,“师兄,这个地方我来过。”   话落,大门从里打开,出来一个年轻女孩,瞧见钟时琴激动道:“哦!大师!”   正是之前被鬼附身的女孩,苏若初。   ……   “苏佑宁?”苏若初手指抵着太阳穴,“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说过。”   钟时琴:“他就是这间屋子原来的主人啊,算起来该是你……堂哥。”   “堂哥?”苏若初尴尬地挠了挠脖子,“不好意思啊,我不太记得了。”   他们的关系很远,她想,该是没见过这位哥哥。   黎行紧跟着问:“家里还有他的照片么?”   “我爸妈接手的时候,就一座空房子,里面什么都没有,更别说照片了。”看他们来很多人,苏若初眨巴两眼,“怎么了?有问题?”   “没有没有,我们就随便问问。”钟时琴想了下,还是不告诉她真相为好。   没见过面的堂哥曾附过她的身,说出去得把人家姑娘吓出个好歹来。   “一个疑问解决了。这梁于修很大概率是想复活自己的爱人,所以才想要僵尸血。”到这儿之后,钟时琴又不明白了,“既然如此,凝霜都来了,又为什么放我们走?按照常规操作,不该无论如何都要留下凝霜么?”   “凝霜,僵尸,下弦镇……难不成真正的目的是当时那个大家伙?”黎行揣着种种不解疑团返回,打开车门,凝霜已经醒了。   旁边的车窗开了一半。   黎行盯着那扇窗户:“刚才有人来过?”   “没有没有!一个人也没有!”凝霜连连摆手,余光扫向车外不远处的几棵大树,憋半天小声道:“我觉得……是那个男人,杀了他母亲。”   黎行:“什么?”   凝霜又嗯了许久,手忙脚乱:“就是那个,胸前戴红花的男人。”   “哦?”黎行顺着她不断乱瞟的眼神,若有所思,“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季夏告诉她的!但是不能这么说,一说就知道季夏来了。   凝霜开始想借口,最后实在是想不出来,破罐子破摔:“你别问了,反正就是那个男的杀了。”   黎行:“……”   与此同时,梁家灵堂里。   戴着黑框眼镜的秘书,幽灵般平滑至梁于修面前,脸上笑容恰到好处扬起,声音却格外平淡甚至毫无起伏。   “恭喜梁总,大鱼来了。” 第35章 狐脸面具男是季夏?   时至半夜,吊唁的宾客陆续离场,几只摆动翅膀的纸鹤悄然飞掠梁家上空。   “道家追踪术。”巫颜玉将游戏打到一半的手机往怀里一揣,扭头问:“都把情况告诉他们了,还要跟着么?”   季夏手捧铜炉蹲在树根旁,垂着脑袋自言自语咕哝:“那个叫梁于修的要复活他。”   “这我知道,不用再重复。”巫颜玉抬手打断他的话,“复活他,需要僵尸血,所以凝霜现在很危险,你也是。”   他不等季夏开口,紧接着又道:“即便如此,凝霜还是要去找那个叫安怀的,你呢?你要是去了,万一被黎行认出来怎么办。”   季夏很纠结:“他会将剑对向我么?”   “很难说。”巫颜玉觉得不大可能,但不妨碍他将情况往坏了说,要知道除了黎行,还有其他天师。他再问:“还要去么?”   这个问题,季夏从天黑就一直在想,现在依旧拿不定主意,目光再次落到手中的铜炉上。   “哪怕魂飞魄散,他也要将梁于修拉回正轨,凝霜明知有危险也没犹豫过,那我是不是也能勇敢一次。”   “懂了,走吧。”巫颜玉明白他的意思,说来说去还是打算去。   就要起身,季夏抓着他手,塞进一张狐狸脸面具。   “这是什么?”巫颜玉好奇地拿起来两边看看。   季夏又从包里掏出一张一模一样的,“我在外一般戴上这个,戴上应该就不会被发现了。”   “真的假的?”巫颜玉半信半疑,再去看手里的面具,心里稍微有些不爽,“怎么是狐狸?狐狸在人间很吃香?”   “应该是吧,集市小摊上卖的都是这种。”季夏戴上面具催促,“别磨磨蹭蹭了,快戴上。”   巫颜玉叨咕一句“好丑”,不情不愿遮住脸,将几根细带绕到脑后系上。   露出的一截手腕,玉色珠子若隐若现。   “师兄,梁于修不在灵堂。”钟时琴打探完一处地方回来汇报,“你在看什么?”   手机里亮起小小的红点,黎行尽量绷住上扬的嘴角关掉手机,“没什么?看看纸鹤都飞哪儿去了吧。”   人多果然好办事,不到半小时,就有了下落。   有几只停在人工建造的湖泊上,另有几只飞到灵堂院子的玫瑰花丛中,还有一些围着院角打转。   “湖里我能理解,玫瑰花丛和院子里又是怎么回事?”钟时琴无法理解,乃至想到最糟糕的画面,“难道已经分……分尸!”   “想什么呢!安师兄命牌还在。”黎行低声呵止他这种消极的想法,“估计是这些地方留下了安师兄的随身物品,纸鹤寻的是气息!入门没好好学啊你。”   结果不出黎行所料,湖里捞出安怀随身携带的布包,玫瑰花丛中挖出手机。   “接下来就剩院角了,角落里会有什么?”钟时琴望着那些低悬的纸鹤,异常不解。   既不落下也不停下,就对着角落。   角落——   几人猫着腰来到院角一栋仓库门前。门上横着把大锁还落了灰,显然很久没有打开过。   “能打开么?”黎行试了一下打不开,果断问凝霜。   现在没时间在这些事上耗着,白天已经打草惊蛇,必须得尽快找到安师兄。   夜晚是僵尸主场,凝霜用力捏了两下手,确认已经恢复,上前握住锁身和锁头。   “几位在这里做什么?”正要收力往下掰,身后冷不丁乍起一道淡淡的没有丝毫情绪起伏的声音。   是白天戴黑框眼镜,给他们引路的男秘书。   面对他们,脸上依旧淡淡笑着,像是除此之外做不出其他表情,那双躲藏在镜片后的眼睛亦是眨也不眨,声音照旧:“擅闯私宅,各位也想和那位徐天师一起被关进去么。”   他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他们即将打开这扇仓库时幽灵般现身,不正代表这座仓库里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黎行当机立断:“凝霜,打开!”   双手下压,咔吧一声,铁锁应声断成两截,扔到地上能听到沉闷的一声“咚”。   正好砸男秘书脚边。   凝霜推开大门沿台阶率先冲下去,昏暗无光的环境并没有造成多大阻碍,反而让她跑得更快了。   她感觉到了,安怀的气息。   安怀在这里!   冲到台阶下还有一扇带密码锁的铁门,凝霜想也没想用脚踹开,铁门轰隆一声倒塌,溅起满地灰尘。   凝霜挥了挥,散开的灰尘里冲过来一道人影。   “安怀——”   话音随着噗嗤一声戛然而止。   凝霜愣怔低头看向捅入腹部的刀,身后猛地刮来一阵风,面前的人影被一脚踹飞。   哪怕视线受阻,黎行也能闻到一股厚重的血腥味,转手将凝霜交给钟时琴,“赶紧给她包扎。”   钟时琴额外带的背包此时派上大用场,里头除了番茄酱,还有一些简单的急救用药和纱布。   屋里的灯被随后赶来的天师打开,虽然还是暗,好歹能看清周围环境和被捅伤的凝霜。   钟时琴赶紧放下背包,给她止血包扎。   “哈哈哈……”被踹飞的人扶着凳子起身,闻到味道,笑声止不住从喉咙里溢出,“成功了,我成功了!”   黎行和其他天师四周找了一圈,没发现安怀身影,两步过去抓起梁于修衣领,“你成功了什么?以为捅伤她,苏佑宁就能复活?别做梦了!”   比起葬礼上冷静持重,颇有大局风范的梁家主,眼前这个双目猩红,为爱人疯癫至极的或许才是梁于修本来面目,染红的手握住他揪着衣领的手,癫狂大笑:“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受伤了,另一个才会出现啊,只有他来了,宁宁才有救。”   “另一个?”听他这番描述,黎行首先想到最近都没怎么露过面的狐狸面具男。   确实只要凝霜有事,他就会出现。   所以,梁于修真正要钓的是他!   那么当初下弦镇里的大家伙,也是他?   这其实就说得通了。为什么安怀后来拼命将事情往自己身上揽,原来是认识的。   他那次果然也去了巫州。   想清楚后,黎行很快收回发散的思绪,现在不管梁于修钓的究竟是谁,都不能成为他复活爱人的借口,“苏佑宁已经死了。”   “不!他没有,他没有!!!”梁于修固执地认为,“宁宁只是睡着了,他很快就能醒过来,再次醒过来。”   “就算醒过来,看到你做的这一切,苏佑宁又会怎么想?”和疯子对着干,只会让他们更疯,黎行干脆换条路,“要他背负你所做的这些罪孽,生不如死地活着么?”   “生不如死。”苏佑宁就是梁于修的软肋,能让他一秒发疯,也能让他恢复正常,“不会的,怎么会生不如死呢?我都是,都是为了……”   “别说什么为他好!”黎行突然将他甩开,发现床榻角落似乎还有一道暗门,既然这里到处都找遍了,安师兄估计是被藏在里边。他开始拿话激梁于修,“你不过是为了满足你自己,还想操这个痴情人设多久?”   梁于修:“你说什么!”   “我说错了么?整整十年,你都没让他入土为安。”黎行表情要多夸张多有夸张,“这些年为了保持他肉.身不腐,做了不少防腐处理吧,你说如果苏佑宁的灵魂看到自己身体被这样对待,会怎么想?”   “灵魂……”   “是啊,灵魂。你说你爱他,不惜花大价钱,不顾他人性命也要复活他,可为什么他的灵魂从来不在你面前出现?”黎行继续攻心,“他在恨你,恨你将他囚在这永无天日的地方,恨不得啖你的肉喝你的血,怎么还会想见你?”   “不可能!”这些话足够梁于修破防,嘶吼一声,掏出兜里的钥匙打开小门,跌跌撞撞冲到棺材前。   黎行带人紧随其后,“安师兄肯定就在这里,给我搜!”   里间相比外面要小许多,设了灵堂牌位,两侧就只有成堆成堆的花,光亮渗透进来,隐隐能看出是红色的。   红色玫瑰花。   是苏佑宁喜欢的。   天师们扑到这些花堆里寻找,难免弄乱,灵堂里花瓣乱飞,梁于修却是不管了,对着尸体颠三倒四解释,他不是有意将身体放在这里,只是想他再睁开眼好好看自己。   “黎师兄,到处都找遍了,还是没找到安师兄。”   灵堂似被洗劫一空,依旧无果,唯一没被搜的就只剩下面前的棺材。   黎行转身走过去,看清棺中人的脸,一切就都明白了,那只鬼想告诉他们的,就是指梁于修做的这些。   他大概,是想赶在一切还来得及前,阻止梁于修,救他。   明白那只鬼的意图后,黎行提出条件:“将安怀交出来,我让你和苏佑宁的灵魂见一面。”   “灵魂。”梁于修逐渐冷静下来,认真思考这个条件,却在看到站在门口的秘书后又开始发疯,打开棺材下层拖出昏迷不醒的安怀,将刀横在他脖间,冲四处叫唤,“还不出来么?再不出现,我就杀了他!”   梁于修手中发力,当真在安怀脖间划出一道血痕。   黎行就要拔出别在后腰的短剑,天花板顶忽然传来巨大的轰鸣声,中间破开了一个大洞,两道影子先后落下。一个徒手去抓梁于修的匕首,另一个以谁都没来得及反应的速度,踹向门口悄然出现的男秘书。   梁于修想要钓的狐狸面具男终于还是出现了,且有两个。   黎行瞥眼后方,将男秘书当球踢的面具男手上,赫然戴着一串玉珠,是巫颜玉,手机里出现了玉珠的定位消息,那么另一个……   “阿行说得对,你不会见死不救。”梁于修爽快松开安怀,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压到棺材上,用力抽出被他握住的刀。   白皙的掌心很快洇出一条血痕,蜿蜒滴答进棺材中,淌进尸体唇间,极其丝滑地吸了进去。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么?千万别后悔。”离得近,季夏透过面具低声开口。   话落不久,棺材内躺了十年的男人瞬间睁眼坐起了身。   “宁宁!”   不管过程如何,苏佑宁还是复活了,只要他活着,梁于修就觉得做的这一切都值得,“宁宁,十年了,我好想你,好想……”   幻想了千万次的画面终于成真,梁于修简直跟做梦一样,不可置信地伸出手。   下一秒,苏佑宁转头向他扑过去,露出两颗尖牙对准他的脖子。   利用僵尸血复活的,最终只会变成僵尸。   季夏趁机砸落铜炉,放出苏佑宁的魂魄,抱住还在不断渗血的掌心。   一只手落入眼中,拉扯住他的手腕。   只关注苏佑宁那边的情况,都不知道黎行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这是发现了!   “你的手受伤了,我给你包扎一下。”黎行拿来纱布和止血药,一言不发给他上药。   “黎……”   “苏佑宁变成僵尸以后,真的会去咬他?”   雪白的不染纤尘的尖牙停在梁于修脖间,未进一寸。   但到底还是高估了他对本能的冲动,苏佑宁根本克制不住,没办法只好忍痛掰下尖牙。   顿时血流如注。   “宁宁!”复活的喜悦还没退散,看到他这么痛苦,梁于修瞬间白了脸,手忙脚乱给他止血,“没关系的,你咬我,咬我。”   “梁于修,我已经死了。”苏佑宁忍着疼咳出一滩血,“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苏佑宁几乎是每说一句咳一口血,身体和灵魂都在遭受折磨。   “他的灵魂为什么会在这里?”黎行给面具男包扎完伤口,就看到苏佑宁的灵魂再强行进入自己的身体,不动声色瞥向身边戴着狐脸面具的人。   这个身高,身上淡淡的薄荷柑橘味……   夏夏? 第36章 今天平安夜,带走你们的吉祥物。   “我说你们,别都关注那边,也来帮帮忙好吧。”刻意压低的声音中断黎行的猜想。   一道人影紧跟着飞进来直直撞向供桌,牌位、香烛,桌上的供品尽数滚落。   正常人如果遭到这么强烈的冲击,多少都要缓一段时间,男人却像没事人,很快站起身淡淡然扶了下黑框眼镜。   巫颜玉不管怎么踢踹都无法对他造成伤害,这不是人,身上的气味也是伪造出来的。   明白这一点后,黎行反手将面具男拉到身后,同时抽出数道符纸甩向对方。   男秘书依旧不慌不忙,仅抬手挡下所有攻击。   “给我抓住他!”   梁于修是个商人,不懂风水改造,更不会平白无故想到用培育僵尸的方式来复活爱人,所有事都是这个秘书搞得鬼,包括徐三白杀人。   黎行一声令下,命围在苏佑宁四周的天师先对付这个,随即拔出腰间短剑冲上去,也不知有意无意,将面具男往出口方向推了一把。   “快,趁这会儿,快走!”巫颜玉拉着季夏,马不停蹄跑出暗室,正和捂着伤口的凝霜撞上。   三人六目相视,嗓子纷纷似被手掐住。   “祖宗诶,绷带还没打好结呢。”钟时琴紧随其后,就见里头跑出来两个戴狐狸面具的,“我艹!你们!”   凝霜这时候反应快了,转身压向钟时琴,哀嚎:“肚子疼。”   “肚子?我就说还没包扎好嘛。”钟时琴接住人,指向溜走的两个,“哎哎,他们……”   “肚子疼!”   “我现在就给你包,姑奶奶别乱动了。”钟时琴顾不上其他,又把她扶回角落。   刚从包里拿出纱布,狭窄的楼梯入口处猛地扑进来一道影子撞到桌椅。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环境太暗了,看不清是谁,只看到他们身上穿着同款式的西装和白衬衫,脸上也都戴着眼镜。   撞飞倒地又很快站起,转身朝里头的暗室走去,另有两个径直向他们过来。   “我嘞个去,撞鬼都不带这么邪乎的啊。”钟时琴来不及给凝霜扎紧绷带,包里飞快掏出一把符纸贴对方脑门。   没想到根本不起作用,对方依旧可以自由行动。也就是说,不是妖鬼精怪一类的诡物,更不是僵尸。   那会是什么?   眼看对方还在不断靠近,情急之下,钟时琴拔剑刺了过去,一剑将其捅穿。   西装眼镜男应声倒地。   “……不会吧。”钟时琴握剑的手轻颤,“我杀了人?”   “屁!”   其中一个狐狸面具男去而复返,踹着一个跳下来,揪起眼镜男头发,迫使对方露出脖子,手起刀落割断,细细的沙自脖间流出。   僵尸夜视能力很好,凝霜自己给自己腰上打个结,拍拍钟时琴肩指过去,“沙子,不是人。”   钟时琴杀的眼镜男肚子上也露出几根稻草。   “傀儡。”   暗室内,解决掉其他入侵的眼镜男,黎行手持烛台走到最初的男秘书面前,摘下他的眼镜,掐着下巴抬起。   白天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个秘书不太对劲,对着烛光仔细看才发现,藏在镜片后的眼睛,眼珠全黑,没有瞳孔。   不是人,身上却有一丝微弱的属于人的气息,以至混迹在人群中无法及时分辨。   “既是傀儡,就有傀儡师。”黎行将烛台抵到男秘书脸上问:“你的主人是谁?”   全黑的眼珠在眼眶里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嘴里开始哼起“小星星”旋律。   “不说,就会沦为跟他们一样的下场。”黎行掐着他脸转向地上的稻草傀儡,“你显然跟他们不一样,一定想活着吧。”   “你这套攻心策略对我没用。”男秘书一把抱住他手中的烛台毫不犹豫刺向自己颈间,依旧满面笑意,“主……主人,还会把……把我创造出……来的。”   “到底是谁,谁把你创造出来的?他还想干什么?说话!!!”   封闭的空间内传来阵阵回响。   两名天师见情况不对,上前拉开不断拍打傀儡的黎行,“黎师兄你冷静点。”   “你要我怎么冷静!”黎行甩开他们,冲到梁于修面前抓着他衣领,“死而复生的方法谁告诉你的?又是谁让你在下弦镇培育僵尸的?谁!”   梁于修一次都没有看他,视线紧盯着苏佑宁,再听不进去其他,“宁宁在吐血。救救他,救救他。”   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要的是健康的宁宁,健康快乐的苏佑宁。   黎行紧咬槽牙,瞥眼捂着嘴和肚子,灵魂都在扭曲的人,强行掰回梁于修的脸,“告诉我,谁让你做这些的。”   “告诉你,宁宁就有救了么?”   宁宁,宁宁,宁宁!就是为了他,镇子毁了,无辜的人因此丧命,季夏也暴露了,说不定现在,那个傀儡师已经收到消息……他一定要赶在对方下手前揪出来。   黎行憋回眼底涌出的红意,笑着点头。   “好,我告诉你。”梁于修将最后的希望压在他身上,“是阿行。”   笑意骤然凝固,黎行反手对着自己,“阿行?”   梁于修指向他身后,躺在地上早已没了生息的傀儡,“他告诉我,只需要付出一点时间和金钱,就可以让宁宁重新醒过来。”   “不对。”   “就是他告诉我的。”   “不对!”黎行再次收紧手中的力道,“他只是个傀儡,真正操作的是傀儡师。”   梁于修面露诧异和迷惑,“傀儡?”   “……你没有直接接触傀儡师。”黎行松手站起身,揪住头发往外走。   搞半天,对方一次面都没露过,这算什么?把他们耍得团团转,这算什么!   “等等,你说过只要我告诉你,就会救宁宁的。”梁于修爬起来跑到苏佑宁身边,捏着袖子给他止血。   黎行停下来,讥笑一声回头,“你把他复活成了一具僵尸,不知道僵尸靠什么为生么?人血。可是啊,他把自己的牙生生拔掉了,最后的路被他自己堵死,所以根本无解,他很快就会因为干渴彻底死去。”   “不可能。”梁于修握紧苏佑宁冰凉的手,眼中充斥无尽痛苦,“不可能,你在骗我!”   “只有这一件,我说的是实话。”   黎行最后看了眼因强行附身扭曲的灵魂,捡走铜炉,离开暗室。   “师兄。”钟时琴带着凝霜过来,“安师兄找到了么?哦,安师兄。”   话落,凝霜撇开他,快步跑到被人搀扶出来的安怀身边,一点都不像被刺伤的样子。   “安怀?”   挨了一刀,安怀从昏迷中疼醒,这会儿看见她,忍不住笑了,“这迷药药效还真强,都产生幻觉了。”   “师兄。”扶着他的天师提醒,“真的是嫂子,担心你,特地赶来的。”   “嫂子?”安怀关注错了重点,试探地伸出手指头戳向凝霜的脸,触感软软的,“是真的。”   “不是真的,还能有假啊。”钟时琴收拾完角落的背包过来,随手往他脖子上贴张大号创口贴,随即跟上先一步出去的黎行。   “师兄。”他回头看了看其他人,几乎是推着黎行上去,走出仓库小声道:“刚才狐狸面具男出现了。”   黎行眼神一瞬躲闪,“我知道。”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钟时琴伸出手腕点点,“我看到他手上戴着玉珠串,那个不是戴在巫颜玉手上约束他行动的么,也就是说面具男是巫颜玉,那另一个……”   “你看错了。”黎行及时打断他,“玉珠附带定位,巫颜玉在藤州。”   “我听声音也好像……”   “巫颜玉今晚便利店排了班,他来这儿干嘛?”黎行一指头戳在他脑门上,“声音像的人多了去了,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有功夫还是想想怎么把今天的事抢过来吧。”   钟时琴顺着他看过去的方向扭头,拱门外来了一堆人,为首的除了警察还有总部几名天师。   “事情办完知道来了,这不明摆着抢咱们功劳!”钟时琴和其他天师的注意力被一下子引走。   黎行趁机让安怀带着凝霜先回车上。   确认两人安全,附近几棵大树轻微晃动两下。跑到不会被天师发现的距离,巫颜玉才停下来回头望向远处的宅院。   “这样就好么?”他问季夏,“就算苏佑宁没有这个想法,他那个病得不轻的爱人,也会想尽办法让他继续活着。”   季夏抱着手蹲在树上,眼前最后一幕画面是黎行将他推向出口。他明明很想抓到面具男,那个时候却推开了他,是不是因为认出了自己?   “季夏你怎么了?出来之后一句话都不说,你……”巫颜玉忽然站起身眺望远处,“季夏你看!着火了。”   那栋仓库被一片火海包围,熊熊燃烧。   这不可能是天师放的火,也不可能是刚刚赶到的警察。巫颜玉收回视线,“苏佑宁,他放火烧了自己和梁于修!”   “没有梁于修。”季夏总算开口,声音略显疲惫,“他不会杀自己的爱人。他认为一切的元凶,是自己。”   苏佑宁一开始就打算烧掉自己的身体,彻底断了梁于修那份念想。   “你早知道他想做的事,才去帮忙啊。”巫颜玉差点以为这世上又要多出一具僵尸,“那既然事情差不多解决,凝霜和那个天师也平安出来了,之后就是警察和天师的事,咱们回去吧,赶在黎行发现之前。”   ……   又哭又笑,形如疯癫的梁于修被带走,黎行也到警局喝了一夜的茶。   早上走出泉镇派出所,再次打开手机,小红点已经平安回到藤州。   “徐师兄都没捞出来,总部的人还想来抢功劳,幸亏我机智,早把情况报给吕师兄。”钟时琴咬着热腾腾的菜包凑过来,“师兄看什么呢?”   “昨夜你不是觉得那个戴面具的像巫颜玉么。”黎行转过手机屏幕晃,“看清楚,他在藤州,一直在藤州。”   “我知道我认错了,师兄别念了。”钟时琴咬一口包子喝两口豆浆,“我知道肯定不是他,要是他,那另一个难不成是嫂子啊。”   “不是!”   钟时琴被他冷不丁吼一声呛到,“我知道不是,这不是开个玩笑么。”   这么较真干嘛?   “哦对了,过几天就是平安夜。”他自然地岔开话题,“你可别再用什么火符放烟花了,我要是嫂子也不会喜欢的,搞点正常人路子,听说那天藤州会降初雪……”   钟时琴的声音忽远忽近。   黎行点开联系人列表,指尖悬空停在第一位,最后收起手机,拿走他手里另一只菜包。   “师兄,那是我……不是吃豆沙包的么,好吧,给你吧。”   近中午,黎行一行人先行返回藤州。   此后,钟时琴惊奇地发现,他居然一连好几天都待在分部。   “师兄这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黎师兄最近不是挺好的么?挺安分的。”   “安分才最奇怪。”   以钟时琴对他的了解,应该一回藤州就去找嫂子的,这都平安夜了,一次都没去过,这也太不正常了。   师兄打算放弃了?   黎行每次的举动都出乎他意料,刚有这个想法,就见他终于舍得走出分部。   *   临近圣诞节,街上到处充斥着圣诞气息,商场门口放着巨大的圣诞树,四周好几个“圣诞老人”在派发传单。   便利店也不甘示弱,窗户上贴上各种颜色的雪花,门口置着余颂今斥巨资买来的小圣诞树。   “季哥戴圣诞帽好可爱!”   “来来来,拍一张,店长让让。”   “我也要~玉玉,我们来一张。”   ……   季夏配合苏小雯半蹲着,对着镜头生涩地抿唇微笑,拍完照,余光无意转向窗外就看到黎行站在外头,不知看了多久。   对视两秒,季夏慌乱地收回视线,自动感应门很快“叮咚”一声打开。   “哦!黎哥!正好,这里还有很多圣诞帽,来一个。”苏小雯抓起箱子里的帽子顺手递过去。   黎行笑着接住,手自然落在季夏肩上,“抱歉了,今天平安夜,带走你们的吉祥物。”   “走吧走吧。”余颂今爽快放人,拿出苹果对其他两人唉叹:“他一进来我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   平安夜,这么适合复合的日子,黎行怎么可能放过。   “夏夏,我们走吧。” 第37章 “僵尸怎么了?僵尸我也要!”   两人走出便利店后。   巫颜玉抛着手里的红苹果倚到窗边。望出去,就见两人停在路边一盏路灯下,黎行给季夏整理羊角大衣的帽子和围巾,等到信号灯变绿,牵着他的手过马路。   一切是那么顺其自然。   “啊——那是我的苹果,最红的一个,我特地挑出来的。”   “不行不行,不能咬,不能咬!”   “店、长!”   眼看她特地挑出来的红苹果被店长咬出一个大缺口,苏小雯怨气增生,抡起圣诞帽追着人打,追到巫颜玉身边告状:“他吃我苹果,玉哥吓他,狠狠吓他。”   巫颜玉装模作样嗷呜一声,视线又探出去,停在马路对面的车已经开走。   “玉哥,你这叫什么吓啊,应该这样。”苏小雯转头对余颂今做个伸长舌头的鬼脸。   没吓到对方,反被狠狠笑了一顿。   “你们有没有觉得黎行……”巫颜玉咬口苹果,收回视线,“不对劲。”   正在打闹的两人收手看向他。   “黎哥?”   “不对劲?”   巫颜玉肯定点头,“一脸心事重重的。”   “那当然啊。”余颂今不以为意,“分手之后追季夏快两个月了,这都快年底还没追到。我估计,他之前肯定都跟家里说好过年带季夏回家,结果,掰了。”   “不对吧。”苏小雯反驳他,“我听季哥说,黎哥爸妈好多年前就去世了,只剩他一个。”   啪!   余颂今猛地将两手合在一起,拍个巴掌,“肯定就是因为这个。”他走到窗边,四十五度角仰望夜空,开始悲春伤秋,“一个人孤孤单单,想要有个家的愿望就会特别强烈,遇到一个好怎么都不愿放手,这种滋味我懂。”   “应该不是。”伤感的气氛不到三秒,巫颜玉歪头盯着手中鲜红的苹果。   从青州回来后,几天没来找季夏已经很不正常,今天又突然过来将季夏带走。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会是什么?   季夏大概猜到了。上车后,揪着胸前的安全带不停用手指头抠,紧绷的情绪一点点攀升,加上车内开了空调,鬓边不知不觉滑落几滴热汗。   黎行要带他去哪里?   为什么到现在一句质问都没有?   是在等他自己坦白么?   大脑一片空白,耳边的声音都渐渐听不清了。   “夏夏……”   似乎有人在叫他。   “我们……”   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车辆缓缓停下,季夏依旧没有任何感觉,直至冰凉的手背上传来一丝暖意。   窗外静止的车流再次涌动,偶尔响起一阵鸣笛。   听觉恢复了。   “夏夏。”黎行在叫他。   季夏小心翼翼侧目。   路灯照进车内,黎行的脸清清楚楚,他在对自己笑,问他:“晚上还没吃饭吧,先去吃饭好不好?”   季夏没有拒绝的理由。   恰好此时信号灯变绿,黎行松开手重新启动车辆。   平安夜这样的日子,城区总是格外堵塞,足足半小时后,他们才从囧困的堵车环境里脱身。   “听说这附近有家私房菜馆味道不错。”黎行停好车,带他进入一栋幽静雅致的园子。   一墙之隔,热闹与雅静泾渭分明。   园里几棵松树上挂了氛围彩灯,带着孩子来的一家三口,应孩子要求在树下摆姿势拍照。   “待会儿吃完饭,我们也来拍几张。”季夏不知不觉停下,听到声音再次绷紧神经,下意识揪着衣角。   私房菜馆通常都是预约制,黎行几天前就已经订下。二楼包厢最佳观景位置,坐在屋内就能眺望到护城河岸边的盛况。   他到底想干什么?季夏今晚第二次产生这个疑问,当饭菜上来后,发现满满一桌都是他爱吃的,得到答案。   黎行只是带他来吃饭这么简单。   那么就是说,他的身份其实没被发现,要是被发现,黎行绝对不会这么悠闲才对。   纯粹是自己吓自己。   想通这一点后,季夏悄悄松口气,安心干饭。   “他家的餐后水果也好吃。”黎行叉了一块小红番茄喂到他嘴边。   “……我自己会吃。”说是这样说,季夏还是快速咬走了那块番茄,浸了少量糖渍,甜甜的。   “好吃吧。”   季夏愉快点头。   可能是太放松了,以至于根本没发现,黎行给他挑的都是番茄。   “饱了么?”   “我都撑了。”这家私房菜馆味道是真不错,季夏难得除了番茄酱以外吃这么多食物,感觉肚子都鼓地凸了出来。   黎行自然牵过他的手,没有立即回车上,“吃的有点撑,消消食去怎么样?”   他指向护城河附近,“那边热闹。”   岸边一圈棚户小摊,饰品、小吃,维修手机配件等等。不大的道路被这些商摊占了一半,余下仅容两三人并排通过,游客仍络绎不绝,河面陆续开过几艘悬挂彩灯的游船。   两人一路走一路逛,前不久刚吃到撑,这会儿就又有肚子装了。   “这么热闹,要是被巫颜玉知道,绝对要哭天抢地闹。”季夏决定明天再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转头,脑袋上就被插了只粉色猫耳发箍。   “他果然没说错,挺适合你的。”黎行掏出手机,“滴”一声扫了小摊上的付款码。   瞥见女摊主的蜜汁微笑,季夏赶紧取下,“我不要。”   “已经买了,不能退了。”黎行晃了晃手机上付款成功的界面,此后又给他陆续买了一堆好看但没用的小玩意儿。   一个摊位一个摊位转,一直转到卖狐狸面具的摊位前,黎行选了很久取下一只,摸过粗制滥造的表面,转手覆到季夏脸前。   视线骤然受阻,透过面具眼睛才能看到,黎行此刻隐藏的不安和彷徨。   一度被压下去的慌乱再次涌上来,周围声音又变得格外模糊,到最后只能听到自己咚咚狂跳的心声。   为什么是这个表情。   既然发现了,为什么不问他。   为什么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带他去吃饭,闲逛。   移开面具,季夏脸上血色尽失。   “黎行……”   “这个面具不适合你。”黎行在他开口前转移话题,“一点都不适合你,不买了。”   “黎行?”他放下面具拉着人离开,转身却在这种地方迎面撞上徐三白。   “徐师兄也来闲逛?”黎行边说边将季夏不动声色拉到身后,目光垂落到他手里。   徐三白低头看过去,提起手中的蛋糕,虽对他依旧没什么好脸色,语气倒是软和不少,“这里过去走两条街有家老蛋糕坊,他们家的蜂蜜蛋糕很好吃。我记得你喜欢吃甜食吧,可以尝尝。”   “师兄都说好吃,味道肯定不会差。”黎行没什么感情的恭维一句。   徐三白也跟他没什么话说,瞥眼他身后的男生,收回目光,“你们逛,我先走了。”   他似乎真的只是路过。   黎行记得,徐三白每年平安夜这天都不会接任何委托,独自外出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分部。   就为了来买蜂蜜蛋糕,吃一整夜?   一段小小的插曲,黎行并没有放在心上,收拾好心情带着季夏继续往前走,手一直没放开过,却能清晰感觉到握住的那只手在一点点失去温度。   走到无人处,季夏彻底抽回自己的手停下。   “怎么不走了?累了?那我们回去吧。”   “你就没什么想要问我的么。”   “……当然有啊。”黎行扬起如往常一样的笑转身,“去青州前我就说过,等我回来,搬回来继续和我住。”   季夏连连摇头,“不行。”   “等我回来,我们复合。”   “我说,不行!”   岸边传来回声,零星几片雪花迎风飘落。   季夏眨掉睫毛上的白絮,挪着步子往后退,眼中涌动起夺目的有别于常人的红光,“这样,你还觉得我们能在一起么?”   “夏夏……”   “我,就是你口中不得不除的僵尸。”季夏深吸口气豁出去,每说一句后退一步,“我就是,断了你两根肋骨的,面具男……但是除此之外,我没做过其他坏事,也没吸过人血,一次都没有。真的,一次都没有!”   这场初雪越下越大,颤抖的声音险些被掩盖过去。   季夏擦了擦眼角,近乎哽噎,“如果你不放心,我现在就可以回山上去,再也不下来……”   人影卷着纷纷扬扬的雪片冲到面前,用力抱住他。   黎行缓了很久,笑出声:“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我说,我是僵尸。”   “听不见。”   “我说我……”   “啊——听不见。”黎行的态度突然恶劣,“别以为这样就能撇开我,去青州前你答应我要搬回来的。”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季夏担忧好几天,番茄酱都少啃两包的事被他直接岔过去,非常地不甘心,“我真是僵尸。”   不是已经发现了么?   他眼睛红了还看不出来?   “不是。”   “我是。”   “我说了不是!”黎行趁他不备,抱起人扛到肩上,“做人最重要的一点,要言而有信,既然答应了搬回来和我一起住,就不能反悔。”   “我没有答应!”   “你也没有拒绝,没有拒绝就是答应。”   季夏:还能这样?   “我,我拒绝。”   “现在晚了。”   季夏:“……”   黎行扛着人一路回到车上,摁住他系上安全带。   一放手,季夏立马松开安全带,扭头就见他掏出一张符纸,拍在副驾内侧车门上。   这不是知道他是僵尸么。   黎行绕到驾驶座上来,给他重新系上安全带,顺带又往车门贴了两道雷符。   季夏彻底看不懂了,“你到底想干什么?抓我去天师协会?”   “去那儿干嘛。”黎行抱住他的脸转向自己,“饭也吃了,街也逛了,已经十一点了,最后当然是回、家。”   季夏一时不知道是他最近听力下降了,还是黎行脑子进水了,再次重申:“我是僵尸。”   “所以呢。”黎行这回没再装聋,“你干坏事了?”   季夏揪着衣角摇头。   “你吸人血了?”   季夏再次摇头。   “既然没干坏事,没吸人血,我为什么要抓你?”   季夏沉默半晌,嗫嚅:“你说要把所有僵尸灭除。”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车内再次安静下来,季夏想了很久,提醒他:“抓凝霜的时候。”   黎行:“……”过去放出去的话,最终还是反射到自己身上了啊。   他赶紧找补,“我的意思是,其他吸了人血的僵尸无法自控,只有消灭这一条路。而且这么说,也是因为凝霜咬了师兄冲昏头脑。”   “你当时不是这么说的。”季夏记得清清楚楚,他那时根本没说这么多话。   车辆驶入清水湾地库,轮胎摩擦地面猛地刹车。黎行不再做任何解释,也明白现在解释于事无补,干脆利落拉开副驾车门,将他扛上楼。   “放我下来。”季夏不停扭动身体,“你到底想干什么?”   黎行:“我说了,复合。”   “这是复合么?你这叫……诱拐!”   “跟着林牧倒是学了不少。”黎行刷开大门,将人一路扛进卧室扔床上,跪在人腰两侧,“不是说是僵尸么?既是僵尸就别用人类的标准衡量。”   黎行捏住他的下巴,在他开口前堵住那张嘴。   僵尸,僵尸!   他都打算忽略这个问题了,居然承认。   僵尸怎么了?亲起来照样是软的!   “这就是分手理由的话,我不接受。”黎行亲到他快喘不上气停下,“之前就当你在闹脾气,现在我要收取分开的这52天的利息。”   “你在说什么?”   黎行直接行动,俯身咬住他的耳垂,这里是季夏全身最敏感的地方,平常哪怕用手碰一下都会感觉有股电流涌遍全身,更别说咬。   季夏突然对他产生害怕,“你疯了么?我是僵尸啊。”   “僵尸怎么了?僵尸我也要!”   黎行身体力行诠释这句话,将买来的猫耳发箍重新戴在他头上。   “现在开始收取利息。” 第38章 “我只知道,他叫季夏,从我认识他开始。”   双手被举过头顶用领带绑住,同时还额外贴了张符。接着,牛仔裤的扣子被解开。   季夏这才明白收取利息的意思,不出黎行所料开始挣扎。   好在他早有准备,贴在腕上的符虽不会造成伤害,也不会让他轻易挣脱,双腿也被压得死死地。   季夏用力,黎行也用力,快要压不住了便一口咬住他最为敏感的耳垂。   季夏半个身子都麻了。   “夏夏乖乖的,我就只收利息。”黎行用牙细细啃咬红的滴血的耳垂,气息冲入耳中,“要是不乖,就要加收罚息咯。”   身体里似有千万只虫蚁往心口处爬,季夏声音都在发颤:“你真的要跟一具僵尸做?”   “我想要的是你,季夏。”黎行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这不是一时冲动的想法,是我想了很久最终得出的答案。”   房间内温度随之攀升。   黎行正要探入他腰间,一道振铃突兀插进交缠的喘息声中。   来电显示:林牧。   “余颂今说你晚上跟黎行走了?”   “对,夏夏现在和我在一起。”   低哑的声音传来,林牧拿开手机看眼备注,重新贴回耳边,“黎行,季夏呢。”   “在我……”黎行垂眸看向身下满面潮.红的人,贴着季夏的唇不轻不重咬了一口,“旁边。”   旁边?   既然在旁边,季夏为什么不自己接?   林牧很快察觉到这其中的猫腻,冷声喝道:“我之前跟你说过你们没可能,为什么还要缠着季夏!”   “当然是因为喜欢啊。”黎行脱口而出。   “喜欢?”林牧近乎嘲讽:“你的喜欢能维持多久?你喜欢的是季夏这个人,还是他的脸,他的身体!”   “全部。”黎行既是对电话里的人,也是对季夏说:“我喜欢他的脸,喜欢他笑起来的瞬间,喜欢他偶尔呆呆傻傻的,更喜欢他努力活着的样子。你问能维持多久我不知道,也给不出准确的时间,但从初次见面至今,我从不后悔喜欢他。”   电话内外双双沉默。   说实话,听他这么说,林牧其实挺高兴的,至少季夏这段稀里糊涂开始的恋爱有个美好的结果,但也只能止步于此。   他试图说服黎行:“以后还会有比季夏更好的人。”   “比季夏更好的人,留给比我更好的人吧。季夏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黎行油盐不进,也大概猜到他百般阻挠的原因。   季夏的身份,林牧是知情者。他是害怕自己知道真相后,会对季夏不利。   “林队长大可放心,不管以前还是以后,我都不会伤害季夏。”黎行加重音量:“也绝不会让其他人有伤害季夏的机会。”   林牧一瞬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头皮阵阵发麻,“你怎么会!”   他发现季夏身份了!   什么时候?   “黎行,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他……”   “我只知道,他叫季夏,从我认识他开始。”   *   黎行和季夏初遇其实算不上有多美好。   遇到的那天晚上,黎行低血糖跌跌撞撞冲进便利店,只来得及喊一声“巧克力”就晕了。   再睁眼,是被嘴里的异物撑醒的。   一个眉眼秾丽,样貌精致的男生,急急撕着一个又一个包装袋,掰开他的嘴强行往里塞巧克力,发现他醒了才停下。   “还饿么?这里还有很多。”这是季夏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季夏并不知道他低血糖,只当他饿晕了,将货架上所有巧克力都拿了过来。   望着满满一桌,黎行哭笑不得,咽下嘴里齁甜的巧克力,瞧他穿着便利店制服,虚虚抬手指向蒸箱,“麻烦帮我拿两个豆沙包。”   季夏依言拿来包子,再问:“要喝水么?”   他那时话不多,加上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只点头作应答。可也不知是他表述不准确,还是对方怕他渴死,直接就给他搬来了一桶9升的矿泉水。   因此,黎行对季夏的初印象:这怕不是个傻的。   他当然没跟着犯傻去喝那桶9升的水,等身上有了力气,从货架上拿走一瓶牛奶,慢慢吃着包子。   客人和店员就这么各安一隅,谁也没再向谁搭话。   他不爱说话,对方也一直在忙。白天被客人挑拣商品弄乱的货架,一一码整齐,又去拖地擦休息区的桌子,每一处包括水池都抹地干干净净,浑身像有使不完的劲。   要知道那个时候,已经凌晨两点了。   因为这,黎行对季夏的第二印象:虽然脑子不好使,至少勤快,而且长得漂亮,眼睛亮晶晶的,有着不同于他的光。   即便如此,黎行并没有对他产生多大兴趣,吃完包子缓过来就打算离开。   这时,店里迎来凌晨第二位登门的客人,是位老人家。   上身毛衣下.身睡裤,脚上还踩着一双室内拖鞋,目光呆滞,嘴角控制不住抽搐,典型的中过风还患有老年痴呆,不用想都知道,定是趁家人不注意偷跑出来的。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正常人要么联系老人家人,要么报警,那位漂亮的笨蛋店员却去问他要买什么。   老人说话含含糊糊,基本就一到两个音,笨蛋店员不厌其烦,拿着货架上的商品举起来问“是这个么”。   一个个问下去,直到他拿起一包软糖,老人家“啊啊”两声。   “你想要这个啊。”漂亮的笨蛋店员将软糖拿到收银台扫了下码,道:“一袋6.8。”   患有痴呆症的老人,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口袋,手里也没有纸币,只脖子上挂着牌子。   见他真等着对方付钱,黎行看不下去了,十年来头一次多管闲事,过去拨下牌子后“请联系我”的号码。   老人儿子半小时后匆忙赶来,估计已经找了很长时间,找到人后耐心耗尽,不顾还有外人,低斥:“好好在家睡觉,跑出来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了找你找了多久!”   斥责两句,老人儿子向他们连声道谢,拉着人离开。   “哎!你的东西,不要了么?”自动感应门关上,将这句话一并挡回来。   黎行听见他垂着脑袋嘟哝,“一包糖嘛,买给他好了。”   原来他注意到,老人在被儿子拉走前,手还指着那包糖。   漂亮的笨蛋店员,哪怕是患有老年痴呆的老人家,他也将对方当成独立的一个人。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黎行重新坐回休息区,喝了两杯热牛奶后成功得知小店员的名字,季夏。   季夏话不多,基本是问一句答一句,每一句都认认真真,没有丝毫敷衍。   黎行在便利店坐了整夜,心情前所未有的放松。   花一整夜,出于想将这个未经打磨的宝物占为己有的心思,天亮时分向对方告白。   初次见面到现在,他喜欢的一直是季夏这个人,不管内在还是外在,和身份,和他是不是僵尸无关。   “我不会放弃他,他也一样。”黎行说完这句,利落挂断电话扔床头柜上,继续收取利息。   “你等等!”季夏偏开头,“你刚才说什么?”   为什么说他也一样。   “想知道?”黎行蹭着他的鼻子,抵住额头,“亲我,我就告诉你。”   “不说算了。”季夏好奇心还没重到这个地步,挣脱两下放狠话,“你快放开我,不然我……我咬死你!”   “你不会的。”黎行肆无忌惮探入他后腰,摩挲着尾椎骨,激起季夏阵阵酥麻,而后一道湿润的气息落下,喑哑呢喃:“夏夏也是喜欢我的。”   得知他天师身份后,一样喜欢。   季夏被他逼出生理性眼泪,咬着唇:“我没有。”   “没有?那今晚为什么要承认。”黎行其实并没有揭穿他的打算。   如果季夏真的不喜欢他,完全可以无视继续瞒着,可他最后还是选择开口。   “你在赌我的态度,给我机会对不对?”   绑在一起的手用力捏紧,季夏左右摇头,“不是,我没有,我……”   “如果夏夏真的不喜欢我,当初在巫叶山上,以为我被吃了之后,为什么去揍巫颜玉?”黎行拉开床头柜下层的抽屉,拿出一只套子用牙咬开,“如果不喜欢,之前在医院,看到我要被押走,又为什么急忙冲出来。”   “我那是……是因为……”季夏心脏咚咚跳得极快,他本身不会说谎,半天都找不出一个像样的理由。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等发觉的时候,已经出手。   “夏夏喜欢我。”黎行近乎乞求:“不要再逃避我了好不好?”   “……我是僵尸。”   “我说过了,我不在乎。”   ……   黎行抱着人到窗边赏了一夜雪。   直至天亮,太阳升起前窗帘才被拉上。   季夏这一觉睡得格外沉,醒来天都快黑了,稍动一动,关节就跟生锈似的嘎吱嘎吱,身体已经被清理过了,掌心伤口也重新上了药。   “醒了?”黎行时间掐地正正好,推开门,“饭已经做好了。”   季夏洗漱完出去,桌上除了正常的饭菜,还额外放了五.六袋番茄酱,微甜,和超市里卖的不一样。   “你做的!”   “前几天刚做的,味道怎么样?”   季夏一连吸溜两包番茄酱,显然很满意,对他的怨念也少了许多。   “喜欢的话,以后我每天都给你做。”黎行趁他高兴的时候提议。   季夏下意识就要点头,看看手里的番茄酱,再看他,“你不会又要利息吧。”   “番茄酱免费给你做,前提是你得搬回来和我住。”黎行巧妙越过“利息”这个话题。   昨晚闹得确实有点狠,先让他休息两天。   “为什么一定要搬回来?监视我有没有干坏事?”   “我监视你干嘛。”黎行抓过他受过伤的手,实话道:“青州的事没有了结。” 第39章 做出改变,争取人与僵尸共存。   梁于修不是下弦镇事件的幕后黑手,顶多只能算是被人操控的冤大头疯子,他甚至没有和对方直接接触。   而现在,对方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从这缜密的布局来看,他的目的绝不是引出季夏这么简单。   季夏现在很危险。   “敌暗我明,除了知道他是傀儡师以外毫无头绪,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出手。”黎行轻抚他手心里的纱布,一字一字格外郑重,“搬回来待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你要……保护我?”   得到他肯定回答,季夏非常意外,反手指着自己不确定再问:“你要保护一具僵尸?”   黎行上手捏他脸颊的肉,“喜欢你,保护你,有什么问题?”   “保护。”季夏将这个词反复念了两遍,茫然中夹杂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开心。   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要保护他。   之前一直羡慕凝霜能被安怀护着,现在他也有了么?不会是他听错了吧。   季夏垂着脑袋,低声咕哝:“我很厉害的,不需要保护。”   “你厉害,和我要保护你不冲突。”黎行绕过餐桌把人抱进怀里,“再厉害也有不小心的时候,好比白天,对方白天对付你怎么办?”   他承认季夏战力强,这从之前为数不多的几次照面就能看出来,却有一个致命问题:晚上有多强,白天就有多弱。   何况对方是个极有耐心,心思缜密的人,稍有不慎就会掉进他的陷阱。   “夏夏,给我一个保护你的机会。”   ……   “所以你就跟他复合了?”巫颜玉双手抱脸撑在桌上,脑袋歪向一侧,对黎行发现他身份这事毫不意外,“我就知道,这家伙肯定早就发现了。”   “早就?”季夏抱着拖把到他跟前,“不是咱们去青州那次发现的么。”   “那次是确认吧。”巫颜玉挠了挠脸颊,撇开视线,“其实,他之前单独找过我一次,在我来这儿没过多久。”   “那不就是从巫州回来之后!”季夏拉开对面椅子坐下,问:“他找你做什么?”   “来……找我算账。”巫颜玉指向手背,“他非说巫叶山那晚我伤了你,我根本连你一根头发都没碰到好吧。”   就凭手背上一个小针眼,巫颜玉要被他冤死。不过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他也就没放在心上,想来那个时候就已经起疑。   “现在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他反正接受了你的身份。”对比最坏的结果,这已经是再好不过的发展,但有一点巫颜玉必须提醒他,“虽是好事也得防着点,他毕竟是人,和我们不一样。而且听你刚才说的,是有人在背后操控梁于修,那个人会风水改造,会制作傀儡,你觉得会是普通人?”   季夏这段听明白了,“你怀疑是天师。”   “没证据不能确定,但我猜和天师脱不了干系。”除了天师,巫颜玉也想不出谁会这么做。   他们是运气好,先遇到安怀、黎行这样的,先入为主会觉得天师还不错,不代表所有天师都像他们这么友好。   “如果最后查出来是天师……”巫颜玉抬眸,注意到他衣领下若隐若现的红痕,注意力一下子被带过去,“你被虫子咬了?”   目光落到脖间,季夏慌忙将衣领往上拉,含糊点头。   欲盖弥彰的举动反而引起巫颜玉怀疑,仔细看,他今天走路慢吞吞的,都晚上了还打哈欠,精神不济一看就是没睡饱。   “你该不会——”   “没有!”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他越是反驳,巫颜玉越觉得有猫腻,审视半晌,昂着脑袋哼哼:“别以为我不知道。”   季夏:“!”   “你昨晚……”巫颜玉大喘气,“去护城河边玩儿了对不对!”   心脏砰砰差一点就要跳出来的季夏:“?”   “同城都刷爆了昨晚的雪景,你去居然不告诉我。”巫颜玉将手机怼他脸上,错过这么热闹的事心塞地不行,游戏都没心思打了。   季夏后退两步,看清视频里落满雪花的护城河岸,倍感疑惑:“你怎么知道我去过护城河?黎行告诉你的?”   “他才不会跟我说这些呢,都是我火眼金睛。”巫颜玉指向他脖子,“这种天气,就算有虫子也肯定是从树上掉下来的,只有护城河附近树最多,而且昨天平安夜。”   那么热闹的地方,黎行肯定带他去了。   原来是这样。季夏暗暗松口气,又将衣领往上拉两下,道:“今天圣诞节,也热闹的。”   “不早说!”巫颜玉蹭地起身,抓起手机闷头往外跑,“帮我请个假~”   一瞬间,便利店制服都没脱,就跑没影了。   今晚苏小雯宿舍聚会,店长又去网恋奔现,店里转眼只剩季夏一人。认认真真拖完地后,到收银台扒拉出一块镜子对着脖子照,勾开衣领就看见,除了巫颜玉眼尖发现的那点痕迹,锁骨以下斑驳狼藉。   黎行是狗么?这么会啃。   “叮咚——”   正照着镜子小声骂,自动感应门往两侧敞开。   *   圣诞夜,晚十点,天师协会分部内。   钟时琴左手泡面,右手咖啡,刚出茶水间正好撞上黎行,心情极好地吹着口哨路过。   “师兄啥事这么高兴?”钟时琴嗦着面条跟上去,“今儿圣诞节诶,这么好的日子不去找嫂子?”   黎行捂着脸颊,满面春风:“他夜班。”   “看来都一样啊,都是苦命打工人。”今天正好轮到钟时琴值夜班,只能待在办公室吃泡面,他含泪喝下两大口小鸡蘑菇味的汤,疑惑抬头:“嫂子上班,师兄也来加班?”   钟时琴记得他为了追回嫂子长期休假中,如今这么好的机会不去用?   “他今晚暂时不想见我。”黎行放下捂着脸的手,脸颊靠近下颌位置一圈牙印,脖子上还有两三道分外清晰的爪痕。   钟时琴瞪大眼,磕磕巴巴:“你,这,嫂子他……”   黎行慢条斯理整理衣领,半遮不遮那些痕迹,上翘的嘴角也没放下来过,“对,没错,我们复合了。”   钟时琴连眨两三眼,发出一声尖锐爆鸣:“靠!嫂子脑袋被门挤了?”   “怎么说话呢!”黎行抬手给他一个暴栗,“你脑袋才被门挤了。”   钟时琴端着泡面左右躲闪,跟他呛声:“本来就是,不然他跟你复合?”   “跟我复合怎么了?我很拿不出手么?不盼我好是吧。”黎行正好最近手痒。   手臂勾住他脖子收紧。   师兄弟正闹着,远处电梯“叮”一声打开。   两人同时看过去,竟是安怀。   “两位师兄怎么回事?一个个的,圣诞夜抢着加班?”钟时琴忍不住乐了,打趣安怀:“那位今晚也不想看见你?”   安怀十分平静地倒了热水,喝完后才道:“我们分手了。”   “嗐!多大点事……”钟时琴话说一半突然扭头,“纳——尼!分手!?”   圣诞夜可真魔幻,黎师兄那边刚复合,这边就分了。他们是什么强力电池么?还分正负极。   安怀没再细说,抱着杯子径直回办公室。   黎行紧随其后:“真分了?”   “我像那种开玩笑的人么。”安怀表现地异常镇定,似乎分不分手都无所谓。   黎行反手关上办公室门,认真问:“出什么事了。”   安怀看他一眼,放下杯子思虑许久,“……你们去青州那次,凝霜不是在其他天师面前露过脸么,有些人已经开始起疑。”   “就这?”   “这已经是个很大的问题,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之后势必会想方设法求证,别忘了还有个徐三白。”   分开,是目前唯一能保全凝霜的法子,他不能让凝霜有丝毫暴露的可能。   “分手了,之后呢。”黎行几步跨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上,“之后你们但凡复合,还是会有被发现的可能,这个潜在危险永远不会消除。”   “那你告诉我怎么办才好?”他紧盯着黎行,“如果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办公室一度安静下来。   半晌后,还是安怀先开口:“这件事,至少现在绝对不能被发现。”   “现在是不能发现。”黎行抵着下巴,在办公桌前左右转了几圈,停下:“但这个情况一定要做出改变,争取人与僵尸共存。”   “想法很好。”安怀也曾有过类似幻想,可——“你觉得现实么?”   “靠吸食人血为生,没有自主意识的僵尸当然不行,那些有自主意识,像凝霜这种的呢?”黎行意有所指,“凝霜绝不是第一个有自主意识的僵尸,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何时变得这么热心?   莫非已经察觉到季夏身份?   安怀狐疑打量他片刻,最终化为一声轻叹,“就算如你所说,僵尸与人共存,也不知要花多少年才能实现。眼下还是能藏着就藏着吧,急不得。”   黎行:“我不急。”   季夏和凝霜不一样,从未以僵尸身份在天师面前露过脸,平时只要稍加注意就好,有事的是凝霜。   “哦对了,我忘记说了。”安怀似刚想起来,“毕竟分手就不能住在一起了,正好凝霜挺喜欢季夏的,我就送到他那边,拜托他照顾一段日子。”   黎行脸上的笑容当场消失,“你说送谁那儿?”   “季夏。”   *   本以为再次住到一起,能好好享受一段二人世界,结果——   黎行再次讨要利息,刚将之前在小摊买下的铃铛戴到季夏脖间,门被敲响。   抱着人去洗手间,撕开一个套子正准备戴上,门再被敲响。   搂着人在客厅安安静静看会儿电影,客房门开了,二人世界秒变三口之家。   他成了最多余的那个家长。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跨年前夜,时隔近两个月才开荤的黎行再次被迫禁.欲。   他受不了了,立即打给安怀,“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她接走?”   “我正失恋呢,这么快就接回来不都穿帮了。”   “你再不带走,我就要疯了。”   嘴边的肉只能看不能吃,亲都要偷偷摸摸的,这在他家好么。   怨念过深,安怀终于松口,“我明天来一趟。”   “好好好,赶紧来吧。”电灯泡终于能送回去了,黎行开心不已,下午特地到超市挑了不同口味,决定跨年夜好好补偿自己。   愉快地准备跨年夜饭菜,手把手教季夏如何制作年糕。   直至当晚,听到门铃声去开门。看到门外一个两个三个……不过两秒又将门啪地一声合上。   幻觉。   绝对是幻觉。   季夏赶着面皮探出头,“谁来了?”   “……都来了。”   黎行再次打开门,安怀,钟时琴,林牧,巫颜玉,余颂今,苏小雯……人齐地不能再齐。   “你们怎么也来了?”黎行记得他只叫安怀来接人的啊。   安怀:“这不是跨年么,留小琴一个人在分部怪可怜的。”   钟时琴跟着抽泣几下:“我不想再吃泡面了。”   行,这个留下,也就多双筷子的事,其他人又是怎么回事?总不能一起约好了吧。   “是我叫来的。”季夏试探伸手,“不是你说人多热闹嘛。”   林牧缀在众人身后,闻言轻笑:“怎么?不欢迎我们?”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黎行含泪将他们迎进屋,原本空旷的客厅被一下子填满。   屋内烟火气息因几人到来愈发浓郁,每个人也都或多或少带着一样东西。   啤酒饮料,水果小吃……应有尽有。   望着满满当当一屋子人,黎行也从最初被打断好事到后来慢慢习惯。   他看眼钟表:“马上快零点了。”   “你们看外面!”苏小雯和凝霜急急冲到落地窗前,跳着脚:“下雪了!”   三个字,引得众人纷纷往外看。   钟表恰好跳到数字“12”,远处天边绽放起一簇接一簇璀璨的烟花。   花火照亮那一刻,黎行望向身旁的人,环住他的腰,下巴轻轻压在他肩窝里。   “夏夏,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第40章 老婆有了,孩子也都有了。   又一簇巨大的烟花升空绽放,短暂照亮夜空。   寂静无声的房间断断续续响起“小星星”旋律,男人一身雪色唐装盘腿在蒲团上,微长的头发尽数拢到肩头一侧,双手搭在膝上无意识敲打出节拍。   在他身后不远处默默立着一个人影,不开口根本察觉不到存在。人影无意识推着脸上的黑框眼镜,轻声感叹:“又是一年,今年已经是第十一年了呢。”   背对他的人没搭话,依旧轻哼着熟悉的调子。   人影早已习惯对方无视,很快将话题转到正事上,道:“阿行临死前传回数据,果然如您所料,僵尸王出现了。”   悠扬的歌声骤然消失,房间彻底安静下来,能清楚听到气窗外,雪簌簌落下。   眼镜男再次出声:“奇怪的是,天师那边到现在都没有作出反应,报告书上也没有关于这件事的任何说明,谁都不知道僵尸王出世。”   他猜测,“有人瞒下了这件事。”   “天师中……有叛徒。”男人总算开口,声音轻地好似一阵虚无缥缈的风,一吹即散,他侧过头露出修长优越的脖颈,问:“去青州的都有谁?”   眼镜男上前,将名单双手递上。   名单中不仅包含天师姓名,还有对应照片及年纪等详细资料。男人一行行往下看,目光停留在某个天师的照片上,指甲滑动两下。   “主人,接下来我们怎么办?”眼镜男恭恭敬敬询问。   抵在名单上的手指对着照片用力戳两下,男人扯开嘴角:“僵尸王啊,多危险,自然得想法子让天师知道。”   “眼下已经暴露过一次,他之后定会更加谨慎。”眼镜男眉头微蹙,格外谨慎地看了眼自家主人,低声讷讷:“没想到天师内部竟会出乱子。”   “不用担心。”男人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姿态,手指挪向散落在地的几张照片,“只要有弱点,不怕抓不住。”   这具僵尸王最大的弱点显露无疑——他不会对同类见死不救。   “通知下去,启动第二轮计划。”   *   跨年夜的狂欢持续至凌晨,客厅里东倒西歪大片,过度消耗精神也导致季夏困意提前。   黎行将人抱回房间,掖好被角,一只手又伸出被子抓住他,困得不行还硬撑着,说:“今天人真多,好热闹啊。”   “是啊,热闹。”黎行顺势坐到床边,手背轻轻剐蹭着他的脸,“这些都是夏夏㑲楓带来的,夏夏带来了热闹。”   “我带来的?”复杂的说法季夏听不太懂,但他知道这是件好事。   黎行在夸他。   “往后也会这么热闹的。”季夏笑弯了眼缩回被子,说会儿话安心闭上眼睡觉。   黎行隔着被子抱住,俯身亲在他脸上,轻声道句“晚安”走出房间。   扭头便撞上客厅里唯一清醒着的林牧。   “看来我之前的预感没错,季夏还是放不下你。”黎行接受季夏身份,林牧松了口气的同时产生新的忧虑,“好事是好事,今后你们打算怎么办?”   他问这话,目光转向客厅沙发上另一具僵尸。见不得光的存在,能长久地和他们待在一起么?   “到现在我还是反对。”有些事,林牧不得不提醒,“不是看不上你,是你们注定走不到一起,这点我希望你能明白。”   “多谢忠告。”黎行到厨房拿来两瓶冰过的啤酒,给他一罐,“不过我觉得,最后能不能走到一起,也要走了才知道,走过才不会让自己后悔。”   “你……还真执着。”林牧盯着他看半天,最终败下阵,接过那罐啤酒。   往后的一段日子,似乎和从前没什么差别,只是黎行会在做饭之余额外准备番茄酱,卧室里的窗帘也一次没有拉开过,每天早上都会准时到便利店接人回家。   按理说,一度分手再复合都会有个磨合期,黎行和季夏却像没有,关系比以前更近了,或者说季夏更放松了。   不用再背着人偷偷摸摸吸番茄酱,太阳出来也能光明正大戴上墨镜帽子,再撑把黑伞。   这种感觉还是谈恋爱以来头一次。   连日下雪,地上有积雪。   黎行来接人时,搂着他走得格外小心。   巫颜玉倚着靠近玻璃窗的桌子,扭头望出去,两人越是这样亲密,反而有种风雨欲来的错觉。   这种感觉不仅他,安怀也同样如此。   整理完上一份任务的报告书,歇口气到茶水间喝水,就有不下三个人来问他怎么和女朋友分了。   这几人平时和他不太熟,不会主动来问他私生活才对。安怀只能含糊女朋友不能接受自己这份工作。   “可惜了,月底就是年会,还想看看嫂子长什么样呢。”   安怀苦笑附和:“有缘无分。”   话题暂时被岔过去,但不久他就听到分部里传言,他前女友和之前没抓到的女僵尸有点像。   这或许只是某些人无心之言,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临近年会,徐三白接了一项任务主动找他搭伙,理由非常正当且不容拒绝:“上次的事咱俩搞砸了,怎么也要扳回一局,你说是吧。”   任务是到山里找人。   走得匆匆忙忙,完全没给安怀任何准备机会,只能路上给黎行发消息。   而他走后的第二天晚上,黎行就从手机监控屏上发现,有三个眼熟的家伙半夜潜入安怀家中。   “黎行你看。”季夏举起凝霜手里乱糟糟的毛线团,“她织出来了!”   啥?织出……毛线团?   嘴边的话在看到他们雀跃兴奋的神情后戛然。黎行摁灭手机屏幕,没什么感情地点头:“真棒。”   凝霜听不出来,捧着看不出样式的毛线团,眼里闪闪亮着光,高兴地说:“给安怀,他怕冷。”   她像一个人一样关心安怀。   黎行多看两眼她手里的毛线团,目光幽幽转向一旁的季夏。   季夏开始以为晚上吃番茄酱滴身上了,垂着脑袋往身上看,浅灰色的毛衣上没有污渍,又见他用一种“好羡慕好想也有一条”的表情盯着凝霜手里的毛线团,悄悄问:“你也怕冷?”   黎行缓慢点头,“好冷。”   “那我给你织。”反正还有很多毛线,季夏从中抽了几根,对照苏小雯发给他的教程,一边看一边学着织。   黎行将手机收起,起身时摸了摸他的头,“我出去一趟。”   “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马上回来。”   *   安怀住处。   前来寻找踪迹的三人一无所获。   “是不是他们看错了,安师兄再怎样也不可能养僵尸啊。”粗略扫过全屋,其中一人率先撂挑子,“世上相似的人多了去了好么。”   “但是听他们说,安师兄那个前女友挨了一刀,转眼活蹦乱跳。”   “谁知道是不是他们看错了,反正这里什么都没有,收工收工。”人说着话,开门离开,就见门外靠着个人。   黎行抬眸看过来。   三人纷纷吓一大跳,相互对视嗫嚅:“黎师兄。”   “安师兄不在家,你们来干什么。”   冰冷的视线扫过,三人齐齐打冷颤。平时就挺怵这位的,现在更甚,说话底气都不是特别足,“分部里的人怀疑安师兄把之前的女僵尸给藏起来了,我们……来看看。”   “谁叫你们来的?”黎行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那个极端派,“徐师兄。”   三人以沉默作为回答。   不用再问,除了他,也没人会让他们干这种事。   “安师兄有没有养僵尸,这一点我最清楚。”黎行双手环臂,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点着臂膀,“徐师兄回来就这么告诉他。”   三人一时拿不定主意,派出一个胆子大的,问:“师兄,安师兄那位前女友……”   “我男朋友的远房亲戚,和安师兄妹妹一样,也是练拳击的。”黎行尽量笑着,“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了,没有了,我们这就走。”   电梯一到,三人灰溜溜涌进去,直到梯门关上才觉得疑惑:这么晚,黎师兄又来干什么?   在他们走后,黎行掏出手机打算将这件事告诉安怀,想到他正和徐三白在一起,万分之一的概率会被对方发现,索性收起手机,离开前往门上贴了道符。   隔日将这件事告之吕方。   “这你也不能怪徐三白,僵尸存于人间本就是个极大的隐患。”吕方虽对徐三白的做法颇有微词,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驳回黎行前些天的诉求,“你的想法,别说我给你拦下来,就算呈达总部同样!仅仅是妖鬼精怪就足够我们忙活了,如今又新增僵尸,那东西有自主意识的概率说实话微乎其微,且比其他诡物凶残数倍,这么不安定的因素,谁会同意?”   人和僵尸注定无法共存。   黎行的建议全被否决,漫漫长路还未开启就已夭折。   不仅如此——   晚十一点,季夏打扫完便利店,扎紧垃圾袋拿到附近回收点,扔完转身准备走,耳边隐隐传来轻微的窸窣声。   他停下,扭头看向角落里一包又一包黑色垃圾袋,迟疑片刻走过去。   临近了,听到啜泣。   季夏赶紧扒开垃圾袋堆到旁边,小小的人影顷刻暴露在斑驳的树影下——是个小男孩儿,眼下乌青,皮肤苍白,嘴唇血红,瘦弱的双手指甲远超常人。   是具僵尸!   对方被他吓一跳,又要往垃圾袋后缩,缩一半察觉到他的气息,“啊啊”不安叫着。   他在向季夏求救。   季夏观察四周,没发现有天师追捕,朝小僵尸伸出手。   黎行在分部坐了整夜,天亮时分掐着点去接人,刚走进便利店,腿边就被什么物体撞上,低头一看,是个小孩儿,仰起脸咧嘴露出两颗小尖牙。   僵……巫颜玉这时捏着一只逗猫棒过来,打趣:“你现在好了,老婆有了,孩子也都有了,人生赢家啊。”   “儿子?谁的?”黎行严重怀疑他因熬夜眼花,耳朵也跟着聋了。   “这么鲜明的特征,还能是谁的。”巫颜玉眼珠微转,反手指向脱下制服从仓库出来的人:“季夏的啊。”   【📢作者有话说】   巫颜玉:嘿嘿,吓死你。 第41章 僵尸王即将出世,成为公敌。   三双眼睛同时看过来,季夏倍感压力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直接退到仓库门里边。   不及腰高的小僵尸咚咚几步跳过来,踮脚抱住他的腰,努力抓他衣服的小手抖个不停。   “怎么了?”季夏低头疑惑问道。   一只覆着淡淡青筋的手落入眼中,精准揪住小僵尸后领提起。黎行不会蠢得真去相信巫颜玉的话,问:“哪儿来的?”   “垃圾桶里捡的。”季夏上前抱住四肢扑腾的小僵尸,“你勒着他脖子了,快把他放下来。”   黎行松得倒是快,“垃圾桶?”   他问了位置,到垃圾回收点附近查看,四周静悄悄的,除了垃圾袋里散发出的酸腐味,没有任何异常波动。   什么都没发现,只好回到便利店,小僵尸被季夏抱在怀里倒也安分。   “他会说话么?”黎行再问。   声音从后方传来,小僵尸不住往季夏怀里缩,泛青的脸上爬满惊惧恐慌,双手抓季夏更紧了,好似黎行曾对他做过什么可怕的事。   季夏安抚小僵尸,轻拍他的背摇头。   不是每具僵尸都那么幸运,凝霜那样的千年僵尸也不过是机缘巧合去了下弦镇,因为下弦镇绝佳的养尸环境才得以发声。   这小僵尸看着新,顶多也就三百年,能异变成僵尸苏醒已是奇迹。   “话不会说也不怎么会走,自己来的可能性不大,倒像是被人刻意投放过来的。”黎行每说一句往前近一步,灼灼紧盯贴着季夏的僵尸,语气说不出的低沉:“把你送来的人想干什么。”   藤州境内年前进行过一次大规模排查,彼时没有发现任何僵尸踪迹,那么就是说,这具小僵尸是年后进来的。   “你别像审犯人一样。”他的语气让季夏很不舒服,抱着小僵尸侧过身。   一个孩子,不会说话也没有任何力量,何必这么咄咄逼人。   黎行赶紧解释:“他来历不明,我怕是有心人故意将他送来,图谋什么。”   不然怎会这么凑巧地被季夏捡到。   他的话不无道理。   却忽略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   季夏驳道:“他不会说话,你要他怎么回答你?”   店内气氛无端紧张起来。   巫颜玉放下手机,咳了一声从中调和:“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现在,他怎么办?”   他指向季夏怀里的小僵尸。   说实话,这种来历不明危险性未知的,丢掉最为稳妥,不过看季夏的态度……   “要是被其他天师发现怎么办?我会看好他的。”果然,季夏如他所料,一时心软捡回来自然没那么容易舍弃。   但是看黎行,估计不会同意。   “好。”   看吧,他就知道……巫颜玉惊地手机掉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咚”,不可置信:“你愿意收留这个小家伙?”   “对方想方设法塞过来的,就算这次能丢掉,保不准下次又在哪儿遇上。”将不定因素锁在自己眼皮底下才是目前最为稳妥的方法。   黎行犯不着为这种事跟季夏起不必要的冲突,整理好他的围巾耳罩,领着人回家。   打开门,凝霜又趴在沙发上睡,听到声音揉揉眼爬起来,和季夏怀里的小僵尸面面相觑。   而后的半小时,小僵尸亦步亦趋跟着季夏,凝霜心里莫名产生一股微妙的失落感,像是领地内出现了入侵者,正在试图摘取她院子里的花。   又有一具僵尸,她不是季夏唯一的同类了。   “凝霜,我不在的时候,给我好好盯着他。”趁季夏带小僵尸去洗澡,黎行咬紧腮帮道。   先不说这小僵尸打哪儿来的,他一出现就引走了季夏全部的注意力,全部!   黎行后悔了,早知道是这个结果,还不如丢了。   在季夏给小僵尸吹干长发,要将他塞进他们的床上时,黎行不能忍了,几步过去拎起小僵尸甩进凝霜怀里,啪地关上门抓着季夏抵在房门后,“你很喜欢他?”   季夏不知道他又闹哪出,老实道:“他长得很可爱。”   小尖牙雪白雪白的,眼睛又大又亮,眼珠近乎暗红,还会搂着他脖子撒娇。   “可爱……”黎行难得从他嘴里听到这种评价,压着他手腕,曲起膝盖挤进他双腿.间,瞄准他软白的耳垂一口咬住,“那你是喜欢他多一点,还是喜欢我,多一点。”   弱点被咬,身子酥麻地立时软下去,季夏只能勉强靠着他,轻喘:“都,喜欢。”   “都!”黎行要被这个词气笑了。   小僵尸出现不到半天,在他心里就能和自己齐平了!?   他眯了眯眸恍然:“夏夏原来这么喜欢孩子啊。”   喜欢孩子?   不见得。   季夏就不喜欢从前山脚下那些孩子,也不喜欢巫叶山上的,对这个大抵是出于对同类的友好。   小僵尸很乖,不会说话不会问他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也不会向他索取什么,吹头发的时候还冲他笑了。   季夏喜欢的,是很乖很听话的同类。   “既然这样……我们自己生。”黎行勾起他两条腿缠在自己腰间,托抱着进浴室。   季夏一时反应不过来懵了,“生什么?”   “孩子啊。”压到洗手台上,黎行握住他的手去解自己衣扣,“不是喜欢孩子么?我们自己生。”   “……谁生的出来啊!”季夏觉得他疯了,扭动身体往后挪,险些掉进洗手池里头。   黎行强行一把搂回去,堵住他呜呜咽咽的嘴,“生不出就一直做,做到生出来为止。”   平时黎行在这种事上算得上温和,不想做就停下,力道重了也停下,唯恐弄疼惹恼季夏,今天却不一样,将季夏翻面饼似的反反复复数次,直到季夏受不了了,投降说出“你,最喜欢你”。   黎行可以接受家里再多一具僵尸,前提是季夏最喜欢最在意的是他。   一场酣畅淋漓的战事没有因为季夏求饶停下,一直持续到午后,季夏趴在被窝里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了,心里把黎行抽打了数十下,之后做梦都是黎行一本正经扒他衣服说“来生个孩子”。   “怎么生得出来啊。”季夏皱眉呓语一句。   一道温热微润的气息落在额间,黎行给他涂完药膏忍不住笑出声。   之后几天,季夏面对小僵尸就要克制很多,尤其是在黎行面前,生怕他一言不合扛着自己去造孩子,教会小僵尸如何用水就不再帮他洗澡。   起初,小僵尸还疑惑了一下,扯着他手臂晃,在确定季夏真的不给他洗澡后,抱着衣服跳去卫生间,结果不幸踩到肥皂块,吧唧摔倒。   伤得倒不是很重,波棱盖反正青了。   季夏心疼不已,在被黎行拉去造孩子和帮他洗澡这件事上犹豫了很久,以至于那一段时间,腰都不太好受。   每天连本带息,似要榨干他最后一滴。   在此期间,黎行和小僵尸的关系也没有得到任何改善,反而更加糟糕。   黎行每天严格控制他摄入番茄酱的量,在小僵尸奔向季夏时随手一拎扔凝霜怀里,总之就是不待见。   不待见的原因除了季夏无意识偏心以外,最重要的一点是到现在都没有查明小僵尸身份,最近也没有又挖掘出古墓的新闻。   这具僵尸好似凭空出现。   *   天师协会分部,办公室内。   黎行托腮看着手机照片里的一大一小,耳边短促地划过巫颜玉那句“季夏儿子啊”,又立即将这几个字从脑子里清除。   “师兄看什么呢。”发呆过于专注,以致于钟时琴走近了都没发现。声音传到耳边,黎行方才回神迅速摁灭屏幕,“没什么,你来,有事?”   照片?   熄灭的屏保一晃而过,钟时琴愣愣点头,指向办公室外,“安师兄回来了,不过情绪不太对。”   安怀跟徐三白这一趟任务非常顺利,失踪的人也从山里平安带出来。按理说该开心才对,可他却在回来后将自己关在了办公室半天没出来。   “出什么事了。”黎行敲两声门,转动把手进去,就见安怀双手抱头埋在办公桌上。   安怀不停敲打脑袋,被黎行制止后,苦笑抬头:“人和僵尸是不能在一起的。”   黎行愣怔松手,慢慢后退,“你说什么?”   “人和僵尸不能在一起。”安怀再次重复,“在被其他人发现之前,必须将他们送走,不然的话……”   “你说他们。”黎行打断他绕回原点,“你要将凝霜一并送走?为什么!这次出去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里有四五具被封住的僵尸,年份都不高。”安怀即便捂住眼睛,依旧能想起这次任务的地点赤练山,“徐三白将他们都烧了……但还是跑了一个小的,他正在联系各地全力抓捕,包括一直没抓到的凝霜。”   “原来是从山里跑出来的。”黎行喃喃一句,“怎么这么突然?还牵扯到凝霜?”   “其中一具僵尸临死前泣言,王一定会给他们报仇的。”安怀抓住他的手,脸上铺满焦虑不安,“徐三白将这件事报上去了。”   如果他料想得没错,这个“王”极有可能就是季夏,目前接触的僵尸里头,只有他的实力最深不可测。   现在,徐三白已将目标锁定在迟迟未能抓获的凝霜和狐狸面具男身上。   “僵尸王即将出世。你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吗?”安怀继续抱着头,自问自答:“意味着保守一派也将掺和进来,他们虽不会将诡物赶尽杀绝,更不会拿全人类的命去做赌注。到时候,所有天师都将是他们的敌人。”   安怀想了很久,唯一的法子,就是将他们远远地送走,先躲过这次再说,否则一旦被发现只有死路一条。   “黎行,放手吧。”他同样也是劝自己。   再继续下去,只会害了他们。 第42章 为今之计,只有离开。   巫颜玉来了之后,便利店夜班再也不是季夏、余颂今两个人轮班倒,季夏多出了许多空余时间。   这对僵尸来说不算多好的事,尤其是当夜幕降临,无所事事,内心就会变得极度空虚,浑身精力得不到释放进入狂躁状态。   没去便利店之前,季夏每晚都要出门观察人类直至凌晨回家,再往前推,没有下山之前,老道士会在夜里给他安排一连串的任务,包括不限于修剪山上所有树枝,给树上每只鸟搭一个窝……   城市里没有这么多琐碎到可以消耗掉整晚精力的事,季夏自己给自己找,拿出上次没有织完的围巾。   天气预报说下周将迎来强降雪,温度低到零下,如果能在那之前织完,黎行就不怕冷了。   季夏或者说僵尸,记性都不太好,一件事需要反反复复去做,形成肌肉记忆才能记住。隔了几天再将半成品拿出来,季夏又忘了怎么织,重新翻出苏小雯发给他的教程。   屋内开着地暖。凝霜和小僵尸坐在U型沙发前的长毛地毯上,季夏买了乐高玩具给小僵尸打发漫长黑夜,凝霜半趴在茶几上,不是很熟练地抓着笔一笔一画,涂鸦本上密密麻麻重复着两个字。   沙发正对面,嵌入式的电视播着时下大热的古装仙侠剧,茶几上保温电水壶冒出蒸腾热气,唯有晚上拉开窗帘的客厅,静谧而又祥和。   当电视剧里的主角说出经典台词“为了三界众生”,数字时钟刚好跳到零点,   小僵尸终于拼好一座城堡积木,扯着季夏睡衣咧开嘴,玄关方向这时传来“滴”解锁的声音。   黎行回来了!   季夏放下快要织好的围巾,摸了摸小僵尸脑袋,趿拉着拖鞋起身过去。   大门朝里敞开,灌进一股沁凉的空气。   黎行一步跨进门内,鞋都没换就先抱住他,脑袋搁进散发着淡淡柑橘香味的肩窝里嗅。   季夏不知所措,双臂弯曲都不知道该放哪儿,不过也多亏他低头,看见了跟在身后的人,“安怀!”   客厅随即传来急促的跑动声。拖鞋啪嗒啪嗒靠近,凝霜挤过他们飞扑向好久不见的人,“安怀,安怀,安怀!”   “是我,我回来了。”安怀接住人,一下一下轻抚她后脑勺,“最近还好么?”   凝霜重重点头,一双眼睛弯成可爱的半月牙形状,“我认了,好多字!季夏给我,买了很多,漂亮本子,还有笔。”   “真棒。”安怀轻拍她脑袋,看向门内两人,“我们这就先回去了。”   “这么快?”季夏推了推肩上的脑袋,手往后伸,“进来坐坐嘛。”   “不了,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安怀拉着凝霜就要走,客厅突然一阵噼里啪啦声,众人回头,小僵尸正站在过道口,脚边散落一堆好不容易搭建好的积木城堡,又大又亮的眼睛里满是惊惧恐慌。   “怎么了?”季夏问一句。   小僵尸赶紧跳到他身后,“啊啊”指着安怀,大颗大颗泪珠不要钱地往下掉。   “怎么哭了?”季夏转身蹲下。   小僵尸就只会啊啊地哭,搂住他脖子,身体抖得似筛糠。   “师兄,先带凝霜离开。”估计他是认出安怀,黎行横跨一步挡住视线,偏头向后方:“不管怎么样,好好跟她说清楚。”   季夏手忙脚乱安慰哭不停的小僵尸,没等弄清他们在打什么谜语,大门就被黎行合上。   “夏夏……”喉咙像被一团吸水的棉花堵着,黎行哽了数次才将一句话完整说出来,“我们谈谈。”   屋内依旧温暖如春,好似方才那股侵入骨髓的凉意只是幻觉,但在看到茶几上写满“安怀”两个字的涂鸦本,季夏才清楚意识到不是幻觉,这里真真切切少了一个人。   电视停在主人公寂寥的一声“我没有别的办法”,他关掉保温中的电水壶,哄了小僵尸许久。   哭声慢慢矮下去直至抽噎,小僵尸扭过脑袋,以一种蜷缩的姿态窝进季夏怀里。   黎行不再像以前那样,见他黏着季夏,随手将他拎起扔旁边。   说好了谈谈,坐下以后就没开口,季夏轻拍小僵尸的背,先问:“是安怀那边出事了?”   黎行双手交握紧紧抱着,最终点头,“安怀去了赤练山,这具小僵尸正是从赤练山里跑出来的。”   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群里已经发布戒严公告,瞒不住也无法继续瞒着季夏,等到被发现一切就都晚了。   黎行将事情一件一件都告诉他,“当前最危险的是凝霜,她的身份、来历和长相都暴露了,协会第一个要捉的就是她继而引出面具人,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她藏起来,藏到一个……没有人能发现,绝对安全的地方。”   “没人发现——”季夏反复念着,音色轻颤,“是要把我们赶出人类世界?”   “不是的!只是暂时……暂时……”黎行半天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这个暂时也不清楚到底多久。   季夏的心跟着往下沉,在彻底沉下去前还想挣扎,“我们没干坏事,凝霜她也不吸人血了。”   “极端派不会这么想。”黎行握住他冰凉的手,试图搓热,“最关键的是,那些僵尸临死前说王会给他们报仇。”   他深吸口气:“夏夏,你就是他们口中的‘王’,对么。”   安怀来的路上跟他坦白了下弦镇里的事,包括季夏当时的变化,由此可以确定,季夏就是僵尸王。   这要是被发现,一点回转余地都没有了。   “我不是!”季夏疯狂摇头,“我不是……”   他才不是什么王。   “天师内部,保守派也对这件事非常重视,‘王’的出现让很多人陷入惶恐,这种情况下任何解释都没用,不是你说‘不会’‘不是’就有用的。”黎行抱紧他的手,“眼下最为稳,最为稳妥的法子……”   “是让我们离开。”季夏一点一点抽回自己的手。   话落,屋内一时静得有些可怕。   黎行的沉默,彻底浇灭季夏心里最后一丝火星子,眼睛忽然酸涩得厉害。   他仰起头,热闹的跨年夜好像就在昨天,现在却被要求离开。   多么讽刺。   “终究还是没办法在这里啊。”季夏哽噎着,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得可真快。”   “夏夏,我一定会……”   “没关系。”季夏摇晃脑袋,一滴晶体无声滑落,“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僵尸和人永远无法共存。”   “……这段时间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曾接受过我,我,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他保持住最后一丝体面,抱起小僵尸跑进卧室,忍到关上门,蹲在门后重复抹眼角。   细软的小手摸住脸,小僵尸“啊啊”。   “不能怪他。他一个人,一个人,能接受我已经很不错了。”季夏抵住小僵尸额头,泪珠似断了线,淌过脸颊悬在下巴尖啪嗒滴落。   黎行站在门外,明明和季夏只有一扇门的距离,却怎么都跨不过去。   似乎只有退这一条路,他不能不计后果自私留下季夏,让他陷入危险,唯有——失去。   *   翌日下午,不到六点。   季夏收拾好心情,带着一份手写的辞职信来到便利店。   “辞职!”余颂今瞪圆了眼睛,“你不打算在这儿干了?为什么?工资低?”   他赶紧道:“别走嘛,我给你涨工资。”   “不是工资的事。”季夏摇头,出乎意料地冷静,“这段时间,多谢你照顾,谢谢。”   巫颜玉搁旁边一听,抹布往桌上甩,“突然之间,怎么回事?”   季夏自始至终低着头,出门忘记戴围巾和耳罩,脖子耳朵冻得通红,这便罢了,眼角也是红的,特像狠狠哭过一场。   他哑了声道:“我和凝霜快被天师发现了。”   “被发现就被发现,你还怕他们不成?”巫颜玉无所畏惧,抹布甩地虎虎生威。   “我是不怕。”季夏担心的从来不是这个,问题是,“这些人呢。”   抹布落到桌上,巫颜玉不说话了。   季夏又道:“大家都是很好的人,可如果一昧站在我和凝霜这边,和其他人对抗没有好处。”   他不想给他们带来麻烦,在被发现前离开是最正确的选择。   “你就这么走了!”余颂今捏着他的信跑到门口,努力扬起嘴角,“苏小雯也真是的,这么重要的时候居然没来,要是知道你走了,她得多伤心啊。”   黎行侧过头,迎面一阵冷风吹起额前碎发,往日漂亮的眼睛失去光泽,只一瞬他又转回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颤。   “永别。”   ……   晚十点,季夏给林牧发完最后一条消息,点开和黎行的聊天记录,右滑迟疑了很久一键清空,继而拔出电话卡掰成两截。   季夏:“安怀,开车吧。”   “再等等,黎行还没来。”安怀望向车内后视镜,“我们尽量将你们送得远一些。”   “他不会来了。”出发前,季夏支走黎行,让他去买番茄酱,“走吧。”   如果黎行送他,他一定会像凝霜一样失态,产生不愿离开的想法。   不如不见。   季夏偏过头望着安怀脖间的毛线团,想来这个冬天应该不会冷了。   与此同时,黎行回到家。   冰冷的没有丝毫温度的家,一切又好像回到他遇见季夏前的状态,满满两大购物袋番茄酱噗通砸到地上。   客厅茶几上留着一条红色的粗麻花围巾,上面还放了一张卡片。卡片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只长着尖牙的小幽灵,挥袖子。   黎行捏起卡片,仰着头咬紧下唇。   *   黑色大众一路疾驰往国道方向,驶离市区开至郊外,车顶突然“咚”地一声。   “季夏。”一张脸倒挂在行驶中的车子窗外,巫颜玉追了过来,“快掉头!前方三公里有天师。”   大众紧急刹车,安怀惊疑一句“怎么可能”,迅速打转方向盘。   然而掉头没多久,后路也被堵住了。   “安怀,大半夜这是要去哪儿啊。”徐三白的声音从后方幽幽响起。   【📢作者有话说】   离开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第43章 成为万诡之王,站在人类对立面。   安怀一只手松开方向盘握紧旁边的凝霜,原本打算将他们送远一点再好好道别,眼下看来是不行了。   “安怀,下车。”   徐三白的声音再度传来,很快就被一阵轰鸣声掩盖。   车子突然启动,趴在顶上的巫颜玉险些甩下来,围堵的天师更是始料未及,车子冲过来那一刻下意识往两侧退,就这么被他轻易冲破包围圈。   “果然有猫腻。”徐三白手指曲进掌心用力攥紧,立刻吩咐下去,“给我追!”   郊区这条路大概事先清理过,除了安怀,余下都是来追他们的车。   “快追上了!”发现车后一连串刺眼的白光,凝霜不自觉蜷缩起身体抱住自己。   安怀抓紧方向盘继续提速。   巫颜玉头发都被风吹得竖了起来,毫无美感可言,他敲车窗大声问:“现在怎么办?”   只有逃。   可就算逃得了这一次,之后呢?   安怀再次提速问后座的人:“往后都要过这种东躲西藏,时时刻刻担心会不会被天师发现的日子么?”   季夏抱紧小僵尸不解:“什么意思?”   “天师之所以不放过你们,根本原因是想赶在你们强大之前消除隐患,换句话说,也在害怕你们。如果你们有足够的实力站在天师对立面,能够使天师畏惧,能够跟他们谈条件,境况就会好很多。所以——”安怀目光愈发坚定,“季夏,不,僵尸王,你要成为人类的敌人。”   敌人!   季夏连连摇头,避开他看过来的视线:“我不是什么僵尸王,也不想成为你们的敌人。”   他只想好好生活,吃好吃的食物,安安稳稳睡觉,仅此而已。   “我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思。”通过这几个月的相处,安怀比谁都明白,他们不会主动去伤害人类。这是一个非常好的现象,可也正因为这种现象,造成如今的后果。   他们的不主动给了人类一种可以消灭的错觉。   换过来想。   只有在面对强大到抵抗都很费力的敌人时,首要目的才不是消灭对方,而是确保自己的利益,例如生命、财产这些不受损害。往往这种情况下,最后的结果才是讲和,去维持一种相对平衡的状态。   要是这个敌人并不强大或者不那么强大,掠夺就开始了。   “势均力敌才有谈判的机会,一昧逃避,只会陷入困境。”前方倏地亮起数道灯光,安怀赶紧给季夏指条路:“你只有成为万诡之王,代表所有诡物站在人类对立面,站上谈判桌,才可以带着他们不受侵害的生存下去。”   无形中一把重担压下,季夏有些喘不过气,“我……”   “别我了。”巫颜玉听了一阵插嘴:“现在先走,其他以后再说。”   *   急速行驶中的车内飞出四道影子,其中就有一人戴着狐狸面具。   面具男现身了。   徐三白立刻拨出电话。   四面陡然升起大网,另有一面从天而降。   看见红绳网,小僵尸“啊啊”叫却没有任何力量抵抗,凝霜脸也白了,想起之前被红绳捆住,电流噼里啪啦带来的灼烧感,定在原地四肢发抖。   眼看就要落到身上,巨大的红绳网被撕开一道口子。   季夏拽着断裂的绳子甩向冲过来的天师,一个个没等拿着法器靠近就被震飞出去,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后追上的天师见此情形不禁慢下脚步。   “真是的,这种时候黎行去哪儿了?”有人咂舌,“要是他在就好了。”   黎行武力值是他们这一众人中最高的,他正面围攻,其他人联合一起上,不信擒不住这个面具男。   “小琴,再打电话去催。”   钟时琴匆忙赶来,闻言掏出手机,余光不断瞄着远处几人,除了一具小僵尸和面具男,另外两个都是熟面孔。   他又看向撞树上的大众车,心中慢慢浮起早前那个荒唐的念头。   电话接通,他赶紧贴到耳边:“师兄,面具男出现在郊外,还有……安师兄和那具女僵尸。”   “我马上到。”   “师兄。”钟时琴支支吾吾,背过其他人小声说出自己的猜测:“面具男就是嫂子吧。”   电话另一头长久静默。   他立马改口:“我胡说的,胡说的。”   “……我和他分手了。”   话落,没等钟时琴反应过来,电话挂断。   他放下手机,再去看面对数十名天师也丝毫不落下风的面具男,一口气压在心头不上不下。   原来如此,原来嫂子真的是……   怎么会这样?   巫颜玉踹翻两名天师,眼尖发现他,几步退到季夏身后,“这些天师没完没了,估计还叫了支援,先走吧。”   时间紧迫,容不得季夏犹豫半分。   他捞起东躲西藏的小僵尸就要走,一柄长剑迎面劈过来,幸亏反应迅速闪开没有伤着半分,小僵尸却不幸被剑尖碰到,脸上划出一道长痕,似被火烧。   季夏呼吸微滞,空手挡下对方攻击,“为什么,明明没有伤人却要赶尽杀绝?为什么!”   为什么?   三具横死雪地里的尸体显现眼前,恨意与狠意倾巢而出,徐三白咬着牙关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像你们这种狡猾的诡物,就该全、部、杀、光!”   鲜血滑下剑尖滴落。   季夏以绝对的力量握住剑,头用力砸向对方,直将徐三白撞得后退倒地滚出去,扔掉那把剑跃上树头,几个跨步消失踪迹。   “还愣着干什么!快追啊。”徐三白厉声令下,捂着额头挣扎起身,掌心又糊了一滩血,才愈合不久的伤口裂开了。   他顶着满脸血踉跄向安怀,染血的手揪住衣领,“身为天师竟然协助对方逃跑!你知道他是谁么?他有可能就是僵尸王啊!”   “僵尸王。”安怀重复一句,无所畏惧的笑了,“且不说他是不是。就算是,你看见他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吗?”   “现在没做,保证他以后不会做么!这些妖鬼最擅长说谎,诱骗人心,等到他真做什么,一切就都晚了!”徐三白咆哮怒吼,眼中除了憎恶和愤怒,多了丝寻常不曾见过的后悔痛心,声音忽然哽咽:“晚了……”   他垂下眼,遮住所有情绪,半晌后抬手:“来人,给我把他押回总部。”   立马就有两名天师上前一左一右钳住安怀,这时突然闯入一辆宝马车,漂移至徐三白面前,距离他仅半手臂。   黎行降下车窗,越过满脸污血来不及擦的徐三白环视四周,目光定格远处。   地面散落着几滴血。   谁的?   “来了啊。”徐三白接过其他师弟递来的纸巾,囫囵擦着脸,“来的可真早。”   黎行无视他的阴阳怪气,“关于安师兄该如何处置,好像还轮不到徐师兄你来裁决。”   “这是上面下来的命令,我也是听令行事。”徐三白微眯双眸,一步走近:“你最好不要被我抓到你也掺和其中,否则谁出面都没用。”   “你!”   “黎行,没关系的,我跟他们走就是了。”安怀出声,最后冲他一笑,“接下来就靠你了。”   人群陆续散开,去医院的去医院,追踪的追踪。等到人都走差不多了,钟时琴小心挪到师兄跟前,压低了声音:“嫂子他……”   “我刚才跟你说了,我们已经分手,以后不要再随便提到他。”黎行撂下一句回到车上。   掏出手机,打出去的两通电话显示未接,聊天框内每一条发出的信息前都附加一个红色感叹号。   夏夏……   *   成功逃离藤州后,巫颜玉长舒口气,瞥眼自方才起就没开口的人,清了清嗓子提议:“没地方去,要不去我那儿。”   “会被天师发现的。”季夏婉拒他的好意,“我带他们回青阳山。”   “青阳不近啊,还是去我那儿吧,你放心,天师不会发现。”巫叶山上有他设下的障眼法,一般人还真没法儿进,安怀既然帮他们逃跑,应该不会轻易出卖他们。   嘴皮子说干,季夏总算点头,只是这一路走来精神都不大好,不知是受伤还是别的缘故。   巫颜玉走一段路再出声:“其实安怀说的没错,人类世界,不,应该说所有世界都是强者为尊。只有强者才有说不的权利。”   “就拿我设障眼法这事来说,也是怕大眼仔它们被灭了,这些小家伙,天师一手一个。”他说着说着笑了,“有时我就在想,要是大眼仔它们变强大,天师还会这样么?应该会迟疑犹豫,反正不敢随便下刀吧。”   季夏精神有些涣散,喃喃:“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王啊,还和一个天师谈恋爱。”两大对立面私底下偷偷牵手,到最后都需要面对这些,跨过去至少未来几十年都会相对平静。巫颜玉引他们上山,肯定道:“你还喜欢黎行的。”   身后没有声音,他猜对了。   “既然喜欢,那就做出改变,这样谁都无法阻拦你们……如果你还是不愿意,那也没关系。”走到半山腰,巫颜玉直起腰身,说不准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道:“你不做,这个所谓的‘王’就让我当当咯。”   季夏:“这才是你下山真正的目的。”   “没错。”巫颜玉大方承认,“老守着一座山,每天每天也会看腻,既然大家都是这片土地上的生灵,为什么人类就可以光明正大,而我们却要偷偷摸摸?这不公平。”   他要打破这样的不公平。   季夏只知他爱好吃喝玩乐,没想到还酝酿了这么大的计划,相比之下,他只想自己一个人好,实在太狭隘了。   “我们真有能和人类谈判的那天么?”他不确定地问。   巫颜玉无比认真点头,“你或许不知道你的实力到底有多强,如果是我,这件事大概需要很多年,但换做你,就能提前许多。”   “能在人类社会落脚?”   “当然。”   “也能再见到黎行他们?”   “那必须的。”   听起来有戏,巫颜玉再加把劲儿,“你是不知道,你递辞职信那晚余颂今有多烦人,打着电话跟苏小雯嚎呢,他们都挺在乎你的。”   “我知道。”走到山顶,季夏转身望向远处零星几点亮光,深吸口气,“为了再次见面……如果我能带来好的结果……”   “我做。”   以敌人的身份,争取到谈判那天。 第44章 谈判第一步,开战。   发布戒严令三个月后,面具男带着女僵尸和一具小僵尸彻底失去踪迹。   为了找出他们,这三个月里,协会一直扣押着安怀,威逼利诱试图从他口中探出消息,可惜无果。   安怀始终对此保持缄默。   最终,协会对他藏匿并协助僵尸逃跑这一行为做出处罚,关入禁室思过三年,虽未没收道士证但之后不得继续从事相关工作。   无异于除名。   判决下来后,黎行近十年再次跨入本部,用“免费为本部做三件事”作为条件换取探视机会。   禁室并不在本部大楼内,另有一处景色怡人的院子,外观看上去和普通住宅没什么两样,木制四合院U型构造,房屋四周种了许多观赏性树木花草。   眼下正值春季,院子里花瓣漫天洋洋洒洒,每天都有专人进行打理。   乍看或许会觉得被关在这里好像也挺不错的,吃喝都有人定时定点送,但除此之外再没有人搭话,一般情况下也不允许探视,黎行这是特例。   房屋看似木头构造,内里却是坚硬的混凝土钢筋,没有任何工具法器的前提下根本无法逃离。   禁闭室内除了一本《心经》和床褥,再没有其他多余的物品,窗户也仅一扇小小的,小孩子都难以爬出去的气窗,却可以透过那扇气窗看见外面纷扬的花瓣。   看得见,感受不到摸不着,这对身心都是种极度煎熬。   目前禁闭室内受罚的天师并不多,时长最短三年起步,最长已超过十年,因此有很多道心不定的就此疯魔。   黎行随引路人来到东院第二间禁闭室门前,人脸识别加掌纹才能打开沉重的铁门。   “只有一小时,到时候东院将全面封闭。”引路人提醒他一句,打开门后识趣离开。   屋内静悄悄地,没有特别大的照明灯,仅木制书桌上一盏小台灯,安怀一身灰衣道袍坐在椅子上,面朝唯一的气窗。   “后悔么。”   身后响起声音。   安怀没有转头,仍望着那扇窗,屋外似乎是棵桃树,粉色花瓣迎风簌簌飘落。   黎行这句话问出去许久,屋内才传来第二道声音。安怀开口就是:“他们在怀疑你,你不该来这儿。”   “该怀疑,做什么都会被怀疑。”黎行关上铁门走近,“如果计划不顺利,未来三年你都要待在这里了。”   屋内又陷入长久静默。直至安怀哼出极轻的一声笑。他肯定:“相信用不了那么久,你也等不了那么久,不是么。”   黎行默然,带来一个好消息,“这三个月,各地陆续发生了许多诡事,很多不等天师到场就被解决,妖鬼之间也开始流传着一则有趣的传闻,说僵尸王现世。”   “果然还是选了这条路啊。”安怀由衷地欢喜,侧过头又问:“这边情况怎么样?”   “当初给徐三白发布赤练山任务的IP就显示在莲州,可以确定是本部天师所为,暂时还没有查清。”有一点黎行不理解,“如果早已知道季夏存在,为什么不早早揭发,偏还要弄出这许多事?”   “他的目的不在于揭发这么简单。”安怀这段时间也一直在想这件事,无论哪种假设都对不上这个人的动机,“他更像完成某种猜想,又或者借着这股纷争要看清某件事,总之他的计划没有彻底完成。”   “既然没有完成,接下来就该我们逆转了。”黎行也快受够这种受制于人,被人当猴戏耍的被动,“事情不会一直按照他的想法发展。”   黑白灰三色组成的屋内,黎行脖间的红色围巾尤为惹眼,安怀目光停留上面许久,捏着毛线团提醒:“此人心思缜密,千万别像我之前那样掉进他的陷阱。”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眼看探望时间快到了,黎行最后再道:“安星那边我会替你好好照顾的。”   “照顾不照顾另说,那丫头一根筋别让她犯浑冲进来,我就谢天谢地了。”提到妹妹,安怀眼中多了些不一样的神采。   二人又说些琐碎的话。直到黎行离开,也没问凝霜的事,不过相信有季夏在,凝霜多少能松快些。   *   巫叶山上,队伍一天天壮大,石墓内收容的妖鬼数量与日俱增,几乎每晚都要举办一场欢迎宴。   “霜霜姐,四眼叔那桌要两坛酒。”大眼仔顶着酒坛蹦蹦跳跳。   突然一根笔戳过来,正中酒坛中心,吓得大眼仔睫毛直哆嗦,忙眨眨眼确认眼睛有没有事。   “每天每天……就知道喝酒!”凝霜捏着小本子记账都快记疯魔了,抓起桌上的笔无差别攻击。   大眼仔顶着酒坛跳来跳去,踩到某人鞋上顺势躲到对方脚后,头顶上来传来一声痛唔,努力扬起眼睛往上看,霜霜姐射出的笔无巧不巧插中玉哥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且还不止一只。   玉哥此刻堪比刺猬。   巫颜玉一根笔一根笔拔下,倒是没像上次游戏断网那样发飙。他把笔又放回桌上,吊儿郎当往旁边石椅一靠,摊开手耸了下肩:“我都说了管理很难的,尤其现在数量还多了。”   凝霜气鼓鼓地背过身。   小僵尸端着茶跳过来递给她,满满一盏茶到凝霜手里就剩半盏。   她还是谢谢小僵尸,喝完半杯水消了火气,再问:“季夏呢?”   小僵尸放下托盘,指指侧室,双手叠在一起放到耳边,巫颜玉替他说:“在睡觉。之前都是白天睡,现在倒好,晚上也开始睡了。”   “季夏太累了。”凝霜抱着杯子摩挲,“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   “所以啊,他现在还不是王。”巫颜玉打开双肩,手肘撑身后桌上晃着腿,见凝霜瞪眼看过来,反问她:“你见过哪个王㑲楓事事自己动手的?”   成为王,需要的是统治力和决断力。   巫颜玉承认季夏武力高,也正因为武力高事必躬亲,不让底下那些小怪涉险,但其实这样消耗的不仅是自己,也在耽误他们。   “这就好比,我本来信心满满要跟着对方大干一场,结果对方把我当易碎娃娃供着,换做你,你乐意?”   凝霜摇头,听着觉得有点道理,遂问:“这些你跟季夏说过么?”   “这个还要说?”   凝霜幽幽盯着他:“如果你说了,季夏听进去了才有改变,像我们一般不会把问题想得太复杂。”   巫颜玉:“……”相处几个月,差点忘了他们的特性,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他立刻起身,避开围在脚边的大眼仔,背着手往侧室里走。   季夏已经醒了,身体微微后倾,翘着二郎腿坐在平时睡觉的棺材上。头发几个月没剪长了不少,少量发丝垂落肩颈两侧,一身红丝绸睡袍松松垮垮,露出胸前大片雪色肌肤。   诱人的白一路向下,睡袍里露出两条修长白皙的小腿。记得之前遇到过一只变态怪,粗糙的手摸上那双腿垂涎,转瞬就被季夏爆了头。   想起那脑浆四溅的怪,巫颜玉无端抖两下收回视线,故作轻松:“今天醒很早嘛。”   “嗯。”季夏声音绵绵的,没什么攻击力。   巫颜玉却莫名升起一股畏惧,不敢再直视他涌动红光的眼睛,语气也不由地恭敬:“您有什么吩咐?”   “莲州那边,你带四眼他们去,顺便去给那些天师留话。”季夏赤脚走到石桌前,往杯子里倒下通红的液体轻晃。   这一刻,巫颜玉终于明白从刚才开始哪里不对了,没等他提醒,季夏就已经发现问题所在并开始转变,他正在逐渐成长为一个王。   巫颜玉说不清是为此感到兴奋还是恐惧,等他反应过来,一条膝盖已经压下去跪在地上,仰头望着数十级台阶上的“王”。   “您要留什么话。”   *   黎行在本部待了两个月,暗地调查造成目前这种状况的元凶,没有逼出对方反倒引起本部天师注意,未免打草惊蛇,返回藤州。   回藤州不久,入夏后本部紧急发布一项通知:僵尸王即将向人类开战。   钟时琴正在便利店里吃关东煮,收到消息呼吸都快停了,脑细胞死了一轮又一轮。   通过其他天师描述看到的僵尸王,不出意外就是嫂子,他现在要对人类动手!   钟时琴关东煮都不吃了,马不停蹄赶回分部,刚出便利店迎面撞上人,匆忙一句道歉也没看清是谁跑远。   林牧深深望了眼,走进店内,“刚才那是天师?”   “黎行小师弟。”余颂今擦着桌子回一句,之后又去忙别的事,似乎只有将时间填满,才没工夫去想别的事。   林牧走到休息区最里边的一张桌子,拉开椅子坐下,再问:“最近怎么样?”   余颂今手里的抹布停了一下,苦笑:“还能怎么样,就那样呗。”   季夏走后,巫颜玉也跟着走了,店里彻底恢复安静,再没有吵人的游戏声,像个小陀螺忙不停的人,就连苏小雯最近都很少再来,每次都会无意识喊一声“季哥”,喊完许久没听到回应才发现,人真的不见了。   “林牧,季夏他……”   “他很好。”支支吾吾的,林牧不问也知道他想说什么,但他今天不只是告诉这一句,“往后不管听到什么样的传闻,都请相信他,相信你们一起工作过的那些日子。”   他的话和表情都过于严肃,余颂今不禁担忧,“出什么事了?”   “很快你就知道了。”   林牧提前来打预防针,而他说得很快却是夏末秋初,苏小雯准备辞掉便利店兼职的时候。   钟时琴带来最新消息,天师与妖鬼群于赤练山开启第一次正面冲突。 第45章 “第一回合,他暂时还不想见你。”   “正面冲突!”余颂今和苏小雯相视一眼,又一同看向钟时琴,他不可能无缘无故说这些跟他们毫不相干的事,除非——这件事跟他们或者跟他们关注的人有关。   苏小雯试探地问:“是季哥?”   钟时琴吸口气缓缓呼出,“这些本来不该跟你们说的,但你们毕竟一起处过那么久,想着还是告诉你们一声。近期……应该是近几个月来,全国各地诡异事件无端增多,同时妖鬼数量急速上升,有传闻统领他们的是具相貌秾丽、气质出众的僵尸。”   “是季哥。”苏小雯无法再骗自己,只有她季哥有这个实力和美貌,而现在,季哥彻底站在了他们对立面,“再也……回不去了。”   此话一出,店里一阵静默。   余颂今赶紧扯开话题:“黎行知道这件事么?”   “师兄……”钟时琴看看他们,犹豫着:“已经赶去赤练山。”   “如果真是季哥,黎哥要对季哥动手么?”苏小雯急急地问,后自顾摇头。   钟时琴没有回答也说不出口。   师兄是协会内武术体能最强最高的天师,这一次总部直接指定要他去赤练山支援,动手在所难免。   “接下来可能还有很多无法理解的事,你们最好有个心理准备。”接到一通电话,钟时琴匆匆两句离开。   随着自动感应门关上,店内彻底安静下来,能清楚听到冷柜机制冷的声音。   一年前打闹嬉笑的场景历历在目。苏小雯呆呆望了会儿天花板,收回视线努力冲余颂今笑了下,眼角泛酸发红,“好像做梦一样。”   就那么一瞬间,季哥不见了。   “他……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请相信他。”余颂今恍惚想起林牧几个月前突然来店里说得那番莫名其妙的话。   是不是早就料到今天的事?   他握住苏小雯肩膀前后晃,“相信他,相信他!季夏绝不会是我们的敌人!他一定,一定在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   赤练山里,远比其他地方的温度要低许多,山风呼啸,吹得风衣猎猎作响。   巫颜玉眺望山下大批人马,余光斜向旁边:“战争即将开始,现在后悔还有退的余地。”   “没有了。”轻柔的声音碾碎风中。季夏戴上狐狸面具,修长的手指穿梭脑后绑好系带,干脆利落一声令下。   “开战!”   ……   赤练山地形极其复杂,稍有不慎就会走岔路,即便是曾来过一次的徐三白也难免磕磕绊绊。   “真的是这条路么?徐师兄你没走错吧。”连续三次绕回原点,随徐三白一道的天师开始七嘴八舌。   “会不会是鬼打墙?”   “设迷阵了吧。”   “为什么罗盘没有显示?”   ……   质疑声越来越多。   徐三白心里莫名烦躁,刺耳的话音就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一点点割,终于在第七次原地踏步后爆发。   “觉得我走错了,你们自己找啊!”他大声驳斥,转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四周只剩他一个。   “幻境?”徐三白立即抽出法器,警惕地望着两侧遮天蔽月的古木。   天空不知何时洋洋洒洒掌心大小的雪花,耳边聒噪的声音渐渐消失,随之是一阵由远及近欢快的圣诞歌。   “不可能,现在还不到十二月。”他拍住耳朵,照样还是能听到歌声。   茂密丛生的树林不知不觉扭曲变形,歌声中又夹杂了许多沸腾嘈杂的人声,都在谈论圣诞节该怎么过。   这些声音穿透耳膜直击大脑,疼的他头痛欲裂雪地里打滚,滚了一圈又一圈,鼻间忽然飘来一阵蜂蜜蛋糕的香味。   徐三白艰难睁开眼,就看见另一个自己拎着两盒蜂蜜蛋糕,脚步轻快地走过,他紧盯着“自己”离开的方向,山中树木自动分出一条路,一栋三层小院突兀立在林中。   望着那无比熟悉的院子,徐三白的脸急速煞白,奋力想要抓住另一个自己,“不要,不要去……不要!!!”   嘶吼声响彻林间——   眼前画面迅速翻页。   蜂蜜蛋糕啪嗒掉进血泊中。院子里横着三具尸体,最小的还不会走路,早上他出门前,鼓着腮帮捏住他小手指,努力喊出第一声“爸爸”。   “咔咔咔!人类可真有趣。”屋顶上坐着一只土黄镰鼬,锋利的爪牙沾满他妻女妹妹的血,绿瞳闪烁,对他现在这副绝望的表情相当满意。   “为什么?”徐三白撑着膝盖踉跄两步起身,和另一个抱住妻儿尸体的自己用尽全力吼:“为什么!”   他见它受了伤,没有攻击人的意思好心带回家,白天,他的女儿还曾喂它吃过东西,为什么要杀了她们!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觉得吵就杀掉咯。”镰鼬挠挠耳朵,舔.舐利爪上的血,咧开嘴迅速朝他扑过去,“接下来就是你了!”   “果然就该杀了,一开始杀了就没有这些事了,杀了,必须杀了!!!”   失去亲人的恨意在心口猛烈翻滚,徐三白抓住那只镰鼬用力磕在门口台阶上,握紧手中的剑一刀一刀又一刀,直至镰鼬一口气不剩,满身满脸妖血,最后割下它的脑袋,拆得七零八碎。   “……原来如此。”巫颜玉立在树尖目睹全过程,啧一声摇头,“真是个麻烦的人类。”   “就是啊,我感觉现在脑子里都充斥着这天师‘杀掉’,‘全部杀光’的声音。再这样下去,他没崩溃,我都要受不住了。”四只眼睛两张嘴的中年男人头疼得不行,抱着脑袋哐哐撞树缓解症状。   “再坚持一下嘛。”巫颜玉拍他肩,顶着张人畜无害的脸撒娇,“我现在能依靠的就只有四眼你了。”   依靠……四眼立马挺直腰杆,又觉得自己可以了,继续加深幻境力度。   巫颜玉一边喊“加油”一边后退,各个地方来回转,战况有好有坏,但基本都在预想范围内。   他们和天师不相伯仲,这场战事估计会长达数月之久,但最后必须是他们胜利,这样才有谈判的可能。   大致扫了眼目前的情况,巫颜玉跳下树尖。没想到,转身就遇到现在根本不想遇见的人。   “哟!”他故作轻松冲对方打招呼,“得有大半年没见了吧?过得还好么。”   黎行:“他在哪儿。”   巫颜玉慢慢放下手,“抱歉啊,第一回合,他暂时还不想见你,怎么也得……第二回合。”   “这是他的意思,还是你的?”黎行审视着又问。   巫颜玉嘴边漾开笑,依旧一副不着调的样子,“当然是他,我现在可没那个胆子敢做他的主,我劝你也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别觉得季夏还会和从前一样。”   话只提醒到这儿,巫颜玉大摇大摆离开。   黎行顺着他离开的方向望向远处山顶,树叶茂密繁盛,看不清那一处到底有什么,却能感觉到季夏就在那里,默默注视着他。   *   第一回合,果然如巫颜玉所料,从初秋持续到了深冬,甚至有延长的趋势。   天师协会又陆续向各分部抽调人手,总部大楼时常通宵,部署作战会议。   在长达三个月的拉锯战后,终于有人发出疑问,对方到底想要什么?   “是想入侵我们的世界?既然如此,不该只是赤练山暴动才对。”   “我倒觉得这还只是对方做的一个实验,在试探我们究竟有多少实力。”   “感觉完全就被对方耍着玩儿。”   “现在的问题,赤练山发生暴动之后,其他地方也在蠢蠢欲动。还有相当一部分不受控制的妖鬼也想来分一杯羹。”   “真要是所有妖鬼群大暴乱,人类就彻底完蛋了。”   ……   商讨来商讨去,也没得出有效结果。   众人忙得焦头烂额。这时,对方忽然停手,封锁了赤练山所有入口,休战!?   这对眼下来说倒也算是件好事,而没等他们暂时喘口气,其他地方又陆续发生暴乱。   接二连三,协会内部到处充斥着压抑紧张的气氛,就连钟时琴这样以超度为主的天师也被迫去镇压收妖。   不止外部因素,内部也开始怨声载道。   “说来说去,不还是一年前那事闹的。”   “要不是极端派到处散播僵尸王即将出世的消息,搞得人心惶惶,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现在好了,人家僵尸王真打算来灭咱们了。”   ……   “几位不满?”黎行恰巧经过听到几名天师私下交谈,“有不满向上反应啊。”   几人纷纷垂下脑袋,缩着脖子当鹌鹑。   黎行冷呵一声,径直推开总部会议室大门,挤开侃侃而谈打算从哪里进攻赤练山的天师,双手用力拍在桌上,“各位有时间坐在这里,不如亲自去趟现场看看?看看其他天师因为你们愚蠢武断的想法有多狼狈。”   “黎行!你不过四品,敢这么跟大天师们说话!”   “大天师?”黎行仰天大笑,“如果这场暴乱,天师最后还是输了,不知道在座有几个能担起这个责任?”   话问出去,全场噤声。   钟时琴和其他小天师趴在门外,见他闯入会议室去质问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天师,心都快吓跳出来。   室内沉寂半晌。   圆桌正中间,头发花白的紫袍天师缓缓睁眼:“依你的意思,讲和?”   “我不过四品,哪比得上诸位,决定权在你们手里。”黎行不接他的话并将这个皮球又踢了回去,走之前提醒:“对方可不会给我们喘息的机会。”   黎行一语成谶。   第二年初,雪还未消融,赤练山上的妖鬼在僵尸王带领下开始往山下进攻。   黎行也在这一年重新见到季夏,却是在双方阵前,众目睽睽之下。 第46章 计划初见成效,谈和,联姻!   在此之前,黎行设想过无数重逢时的场景。街头某个拐角,大雪漫天的护城河岸,初次见面的便利店……不管哪种,再次相见,季夏都会冲他莞尔,笑着说一声“好久不见”,问他“最近过得还好么”。   当然,现阶段作为敌人,剑拔弩张的场面也想过。只是每每到这,都会被他选择性忽视,私以为他们不会走到这一步。   他总是安慰自己,只要这件事在预想范围内,就不会糟糕到哪儿去。   ——事实却给了他当头棒喝。   早在他放手,将季夏生生推到对面时,就已经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可是怎么说呢?哪怕事实摆在面前了,依旧想给自己找个借口。   季夏自始至终戴着那副面具不露真容,是不是也为了保护他。   “第二回合,开幕。”熟悉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   季夏抬抬手,身后不远处竖起一根冲天木桩,破布似的人绑在木桩顶上随风摇晃。   “徐师兄!”有天师眼尖认出人身上那件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破烂道袍。   徐三白的道袍和其他人不太一样,袍角处用彩线绣了三色堇,据说是亡妻生前给他绣的。之前总嫌弃三色堇与自己天师形象相悖,穿一次就闲置了,妻子死后反倒日日穿着。   道袍洗的发白,三色堇依旧鲜艳如初。   数月前正式开战后,包括徐三白在内不少进入赤练山的天师失联,众人一度以为他们惨遭妖鬼毒手,没想到竟还活着!   “第二回合。”季夏横着手向后方,目光紧盯对面一众天师却一次都没有看黎行。他问:“就用这天师的血点燃可好?”   最绝望的事,莫过于给了希望又要将其在眼前掐灭。   天师,尤其是小天师们闻言躁动,急地劝几位主事的师兄,“徐师兄和其他师兄弟还在他们手里,现在万万不能打啊。”   历经第一回合长达数月的拉锯战,老实说他们已经累了,这场战役再继续下去也毫无意义。   最好的结果,两败俱伤。   可是有必要走到那一步么?   比起妖鬼群团结对外,天师内部逐渐产生分歧,原本偏向极端派的天师认清现状后开始思考,目前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到底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值不值得这样做?既然不值得,为什么还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吕方瞥眼身后对现状忧虑不安,继而有意识去反思的天师,收回视线和黎行隔空对视一眼。   这场战役多少还是带来了些效果。   然而只是这样还不够,情况如果就此好转,过不了多久又有人重蹈覆辙,往后再出现类似事件依旧还会面临同样的问题,必须要让他们彻底明白,做事需得三思后行,万不能钻入死胡同。   极端想法只会带来连锁悲剧。   收到师兄暗示,黎行攥紧手中的剑,出乎所有人预料,突然对僵尸王发动攻击。   利剑裹挟着山风,零星两片长叶飘落,裂成数瓣。   天师中相当一部分人只听闻黎行武术极高,积分排行榜与第二名拉开一道天堑,真正见过他动手很少。   在此之前,不少人都认为传闻与事实不符。如今真正见识到才明白,传闻不足事实十之一二。   一柄长剑挥舞起来,气势如虹,剑身嗡鸣,尽管隔着相当远的距离,仍能感觉到铺天盖地的肃杀之气,和他们完全不在一个层面。   众人纷纷愣住,或震惊他的举动,或感叹这位师兄武力之高,没一个人缓过神发现其中盲点——既然实力这么强,为什么前几个月一点动作都没有,非得拖到现在?   不止天师一派,季夏统领的妖鬼群也被这意外之举震地定在原地,巫颜玉更被黎行打得措手不及。   “什么情况?”之前也没听说有这个安排啊。   出现了预料外的发展,巫颜玉焦躁地狠揪头发,就要冲进两人之间阻止。   “别去。”凝霜及时拦下他,“季夏,和那个人,这么做一定有他们的理由……就让他们,打吧。”   唯有交锋瞬间,黎行才能近距离看看这个一年多不见的人,看清他眼底的疲惫,这一年多是如何咬牙走下来的。   不管是作为天师还是男朋友,他都失格。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季夏走的更平稳些,哪怕是用这条命来换。   双方缠斗进入白热化,比之一年前阴差阳错的打斗,季夏现在更具有技巧性,不知和多少只怪交过手,抢过地盘,一招一式狠辣至极。   黎行身上很快挂了彩,手指骨折,剑已经握不住了,行动也跟着慢许多。   “师兄,师兄!”钟时琴率先从这个现状回神,请求吕方:“再这样下去,黎师兄就要被打死了,吕师兄,赶快下令撤退吧!”   “再等等。”   “再等师兄就没命了。”   钟时琴不能理解,面具下如果真是嫂子,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手?哪怕他厌恶人类不想再跟人类有牵扯,他也曾和师兄有过一段情,那份感情就这么轻易割舍了么?   连续数十招下来,也亏得是黎行,换作其他人早躺下了。不过黎行现在也好不到哪儿去,站着都有些困难,双臂无力下垂完全抬不起来,嘴边的血也只能用上臂抹,最后轻轻靠在了季夏肩头。   “……夏夏,莫哭。”   季夏蓦地停住,肩膀微不可察颤抖。   “只有……我倒下,他们才会彻底恐慌,夏夏,马上就结束了,马上……”黎行费力抬起头望进面具后的眼睛,唇边漾开浅笑,一张一合,“最后,一击。”   话落,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倒下。   高挂在木桩顶的徐三白抬眼,目睹这一幕。   现场一片死寂。   武术最强,也仅一个照面半死不活,僵尸王的实力超乎他们想象。如果继续作对,下场绝不会比黎行好多少……   传达完以上讯息,吕方立即下令撤退,将黎行紧急送往天师专属病院。   *   汹涌的潮水陆续退散。   巫颜玉看到最后才算明白,“这样一来,天师下一步动作只能是讲和,我们快成功啦!”   欢呼雀跃声响彻山谷。   季夏一言不发,独自一人往山下走去,走到山脚一处做了记号的树根下。   “树后留了东西,之后记得去拿。”最后将黎行打飞出去前,留下这样一句。   季夏依言绕到树后,树丛里掩藏着一只黑色背包,拉开拉链,满满当当一整包手作番茄酱。   最上面留了张卡片。   简笔画的尖牙小幽灵上写道:一天三包,不能再多了。   忽然一滴水打在卡片上,晕开最后的“了”字。季夏慢慢蹲下抱住膝盖,声音隐隐哽塞沙哑:“……三包哪够。你不看着我,两天就会吃完的。”   他用卡片划拉满满一包番茄酱,翻过来才发现背面也写了字:好想你。   “我也……好想你。”   巫颜玉和凝霜匆匆找来,就看见他抱腿蹲在树后,摘下面具的脸埋进膝间,似要将自己团成一只蚕茧。   这一刻,他不是僵尸王,也不是带领众妖鬼与天师对抗的万诡之主,就只是想要过平静日子的季夏。   “让他一个人待一会儿吧。”巫颜玉深深看了眼,叮嘱凝霜一句,悄声离开。   回到山顶,底下的妖鬼正对着几名天师流下涎丝,瞧见他回来,又一个个缩起脖子。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徐三白仰起脸,两颊颧骨已瘦地脱相高耸,眼窝深深凹陷,声音也有气无力却还在硬撑。   “哟,终于开口了,还以为你哑巴呢。”巫颜玉走到近前,立马就有怪给他搬来座椅,他舒舒服服往下一坐,撑着一侧脸颊,反问:“你觉得我们想要什么?”   徐三白嘴唇翕动。   “啊!不用说了。”想起他的幻境,巫颜玉抬手下压,“反正在你心里,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没安好心,没干好事。”   “难道不是么!”   “我说你,人尚且分好人坏人,怎么轮到我们妖就全是坏的?”巫颜玉真要笑了,“你敢保证你们天师都是好的,没有人剥妖皮做法器?没有人挖妖丹练药?”   “被你们杀了叫为民除害,杀了你们就是凶恶妖鬼,必须要被镇压。”他伸手捏住对方下巴拉近,“你不觉得你们人类过于双标了么。”   徐三白避开这个问题:“这就是你们暴乱的原因?”   “错,大错特错!”巫颜玉轻哼:“我们可没有你们想得那么狭隘,异族也不是非得拼个你死我活才能罢休。”   他甩开徐三白的脸站起身,居高临下:“等着吧,很快就有结果了。”   埋藏的导火索因黎行负伤彻底爆发。天师内部力求讲和的人数逐渐增多,纵有小批负隅顽抗,面对大众也是徒劳。   目前的情况,已经不允许他们再一根筋走到底。   *   三月初,天师总部正式向季夏提出交涉,商量着能否谈一谈。   计划初见成效。   对于第一次会谈,双方也都格外慎重,天师方面派出吕方,而季夏这边则派出巫颜玉。   说是谈判,也是巫颜玉单方面提要求,毕竟先讲和的一方到底是输方。   巫颜玉毫不客气列了三页纸。   会谈时间格外漫长,吕方认真仔细看完三页内容,目光停在第三页最后另用笔补充的内容上。   “这……也是你们的要求?”   巫颜玉划了一眼,含笑点头,“为了促进人与妖之间的合作和联系,联姻在所难免。”   “这会不会太突然了,人还没完全恢复呢。”薄薄的纸片莫名烫手,吕方都不知道该怎么和总部说。   “没恢复没关系,我家主子不挑。但是——”巫颜玉话音一转,“联姻对象必须得是他,换旁人,所有合约一律作废。” 第47章 分别两年,终于见面了。   “开什么玩笑!”   消息传回总部引起轩然大波。   谁都知道,就在不久前,黎行刚和那具僵尸王打过一战,最后好像还说了什么激怒对方,导致现在还昏迷不醒在重症室里躺着。   对方此刻却提出这样折辱人的条件。   “天师和僵尸,这简直奇耻大辱。”   “黎师兄要是真去联姻,还有命么?”   “不行,绝对不行!”   “可是只要牺牲他一个,就能换来五十年安定……”   “继续打下去,吃亏的是我们。”   “现在吃亏的也是我们!”   “要是被人知道天师为了安稳偷生,做出这样的事,脸面何在?尊严何在?”   天师内部又因此事一分为二,一方赞同,另一方坚决反对。留给他们做出决定的一个月里,三天两头吵闹不休。   唯一安静的也就剩天师专属病院的重症室。   据传至今仍陷入昏迷的人,拿着长达三页的合约,目光着重停在最后一条和倒数第二条上。   钟时琴坐陪护椅上削着苹果,削完之后啃了一口嚼吧嚼吧,“师兄,想笑就笑吧,现在没人。”   黎行剜他一眼,晃着几页纸问:“和吕师兄谈判的是谁?”   “还能有谁,不就是那只玉妖嘛。”钟时琴疑惑,事到如今还问这些做什么?   “谁来谈判很重要么?”   “既是他,原本协定的合约内容里就不包括这一项。”黎行指向最后一条,“字都不一样,该是他擅作主张加上去的。”   钟时琴盯着看了看,恍然大悟,又继续咬他的苹果:“所以呢?不管是他擅自加的,还是那边商量好后加上去的,事情反正是摆在这儿了。”   他偷瞄房门方向,压低声音,“总部现在因为这事,都快把房顶掀了。”   不过无论他们怎么吵,最终只有那一个结果,毕竟对方说了,换人或拒绝,其他合约一律作废。   如今好不容易能喘口气,多数人肯定都不想再起纷争,更何况徐师兄和其他几位师兄弟也还被对方捏在手里,只等谈判成功的那天放人。   所以说——联姻势在必行。   黎行反复看着合约最后一条,半晌将几页复印件塞给他,“把我苏醒的消息放出去。”   “这么快?”钟时琴被苹果噎着呛了一口,“要是知道你醒了,那些人一准儿得来闹你。”   “无碍。”黎行已经预见之后的场面。   既然要闹,不如再闹得大点。   *   比起天师内部整日吵闹,赤练山上倒是风平浪静,平静地甚至有些过了头。   季夏完全没想到巫颜玉竟会摆他一道,额外添了联姻作为附加条件。   等到夜幕降临,睡醒后质问:“你有没有想过,我和黎行的关系会因为这件事被那群天师发觉?”   “放心好了,他们只会认为咱们是想挟持更有用的人质。”   巫颜玉对此格外自信,“我打听过,黎行那家伙在天师中实力属上乘,要一个实力不凡还曾跟你打过架并且打得有来有回的联姻。天师只会觉得,作为敌人你要让这个天师好好吃点苦头,又或者你对这个人类产生了点兴趣,压根不会想到你们之前有过联系。”   巫颜玉在决定做这件事之前考虑过许多,见他还是担忧,又劝:“如果仅靠那几页纸,等我们大意或是他们强盛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撕毁,联姻就不一样了,尤其还是和他们当中的大天师联姻,就算想下黑手也会先掂量掂量。”   按照目前的情况走下来,就算最后能谈判成功,也只是维持了表面假象。想要真正得到平等权利,需要花很多时间去沉淀。   联姻就能很好地充当其中最重要的缓冲垫。   “不论从哪种角度,这都是最好的选择,还是说——”巫颜玉拖长尾音,目光斜向棺材附近空了的番茄酱瓶,揶揄:“你一点都不想再跟黎行扯上关系?”   几句话,怼得季夏哑口无言。   巫颜玉眼底笑意愈发地深,不必再问就已经得出答案,给他一个台阶下,“好啦,接下来呢好好办一场喜事,缓解缓解这些日子以来的紧张吧。”   “……首先得去弄点好酒。”   他正盘算去哪座山头搞,凝霜匆匆跑进来,看看季夏眼神躲闪再看向他。   “怎么了?”巫颜玉问。   凝霜的目光在二人间游离,声音越发低矮:“听山下的小妖们说,黎行醒过来后拒绝了。”   “拒绝就拒绝多大点事,我正说酒……”巫颜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扬声:“你说什么!拒绝!?”   黎行难道不知道是跟季夏联姻?   还是说知道也拒绝?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他慢慢挪动脑袋瞟向高台,瞧见季夏捏爆手里的番茄酱瓶,无端打了个寒颤往后退,一直退到凝霜身旁,拉着人赶紧离开。   出去之后才勉强松口气:“黎行他有病吧,这么好的机会拒绝了?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黎天师么?你确定没弄错?”   凝霜重重点头,“天师现在好像比我们还急,已经有好几波人去医院劝。”   “急是肯定的,这毕竟关乎到人跟妖鬼以后的发展。那么接下来他们的行动……”巫颜玉大致推断出天师动向,瞥眼身后,招凝霜附耳嘀咕。   事实不出他所料。   黎行苏醒后,从重症室转到普通病房。小小的房间每天人来人往,身上的伤一天天好转,耳朵却快废了。   听来听去就那几句“为了人类”、“委屈一下”、“只要你同意,任何条件随便提”的话。   黎行始终没有松口,哪怕请来几位老天师也只有一句,“要联姻你们去,凭什么牺牲我!”   此话一出,倒也有几个正义感极强的天师,突然转变口径站他那头。   “黎师兄本就重伤,你们还要将他送给那具僵尸王!你们以为那具僵尸王很好说话?”   “你们怎么敢去相信一只妖说的话?那可是吸人血的僵尸!”   “没准那僵尸正酝酿着更大的阴谋,徐三白那些人或许早就变成僵尸了。”   ……   站旁边自动降低存在感的钟时琴听他们这么说,悄悄抬头,一眼看见师兄脸色黑了下去,心里默默地劝:可别说了吧,再说下去师兄就要忍不住了。   果然下一秒,黎行冷着脸赶走所有人。   总部遵照合约倒数第二条规定准备放出安怀,联姻的事也一直没有进展。   最终,在嘴皮子磨干也无法说动后,几名想法激进的天师半夜溜进医院,迷药迷晕黎行。   “黎师兄,对不起了。”   ……   深夜,一伙人开车前往赤练山脚,与早已等候多时的巫颜玉撞上。   “你们还真将人带来了。”看穿他们的举动后,巫颜玉不禁笑出声,笑着笑着流下生理性眼泪。   他极为镇定地揩去眼角泪意,抬抬手,四周陆续显现藏在各个方位的妖鬼精怪。   几名天师见状面露惊惧,相互抵靠一起,扯着嗓子:“你们想撕毁合约么!”   “合约不是还没签嘛,撕毁了,你们又能奈何?”巫颜玉不知道黎行拒绝的真正理由,但看他们这种自私到极点行为,大概能理解他的行动。   这些人只顾自己。   他掏出手机,好在之前谈判的时候,和那名叫“吕方”的天师互换过号码,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黎行,我们收下了。至于其他人——”巫颜玉冲对面几人挑眉,说出的话和始终保持微笑的脸毫不相干。   他道:“烦请天师自行来擦屁.股。”   *   临睡前,黎行最后见到的画面是医院天花板,再睁眼,天花板忽然撑高数米,坑坑洼洼,微弱的亮光照过来,简直像在一座洞窟内。   他伸出手,手背上的输液管不见了,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也变成了刺目的红。   猛然坐起身环视四周,真的是在洞窟内。   眼前断断续续浮现一些被迷晕的画面,黎行确认现状,气地笑出声,“软的不行来硬的啊。”   “你还好么。”一道声音此时突兀响起。   过于生气,以至于都没发现石床床尾还坐着个人,侧着身,脸上依旧戴着那款熟悉的狐狸面具。   “夏夏!”黎行怒意全消,过去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一点一点用力握紧,“夏夏……”   终于。   终于见面了。   季夏瞟了眼他胸口处的绷带,迅速收回视线,磕磕绊绊:“我,我送你回去。”   “回哪儿?”黎行抱住他的手,抚上那张面具,“你在这,还要我回哪儿去。”   他们分别了将近两年。   “你的伤……”   “夏夏,我好想你。”   黎行的手顺势绕到他脑后,拉住系带一抽,面具随之坠落,露出一张惊为天人,堪称旷世神作的脸。   季夏一如既往漂亮,一眼惊艳时光,比起从前懵懵懂懂偶尔呆傻的可爱,成熟许多,眼中有疲惫,更多的是对伤了他感到自责。   他想起那张卡片背面的字,垂着眸,终于说出心里话:“我也,很想你。”   话落,眼角落下温热轻柔的吻。   继而脸颊,额头……黎行搂住人,呼吸渐渐急促,恨不得立刻将他揉进身体里。   季夏试着去回应,下一瞬就被拽上床。   “你的伤。”   “早好了,这些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   黎行亲了又亲,握住他的手捏住绷带一角,“亲自拆了看看?”   季夏对伤了他这件事极其在意,本打算事后去看看,又因医院有天师把手无法靠近,一直耿耿于怀,这会儿无论如何都要亲眼确认。   解开绷带,见胸口只有一点淤青,季夏彻底松口气,“还以为当时又把肋骨打折了。”   黎行心头微跳,不过很快就定下神:“现在你看见了,只不过一点擦伤,放心了?”   季夏连连点头,有意无意撞入那双正酝酿着暴风雨的眼睛中,生硬地扯开话题:“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说着就要下去,再被人拽回身下,轻捏耳垂,“今夜不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么?跑去哪儿。” 第48章 季夏和黎行在打架,叫地好疼好疼。   天师协会别院,晚上十点。   几辆商务车缓缓开进院子,打破萦绕花草树丛间的萧条冷寂。   听闻总部来人,负责人匆忙赶至门口迎接。   为首的商务车上先下来一名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拿出总部签发的释放令,道:“打开东侧院。”   寻常这个点,是安怀看书的时间,虽然只有一本《心经》,每次阅读都会产生不同感悟,在这枯燥乏味的日子里算是个难得的消遣。   然而今晚,这份消遣却被忽然响起的解锁声打断。   翻页的手微顿,安怀置若罔闻继续看《心经》。随着沉重铁门被人从外往里推开,几道陌生气息强势闯入。   有老有少,其中最年轻的要属方才拿出释放令的中年男人。他就站在门口,语气甚是傲慢:“安怀,你被提前释放了。”   话落,屋内传来一声短促的轻笑,叫人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听错了,还是真实的传出了笑声。   不过不管哪种情况,安怀始终没从书本上抬头。   “安怀。”中年男人后又一道低沉老迈的声线,男人立刻侧身退到旁边,一袭紫衣道袍的老人抬脚跨进屋内。   屋中光线不是很充足,光源多来自书桌上暖黄色调的台灯,也因此无法看清位于暗处老人脸上的表情。   他背着手走近两步,肯定:“这一切是你一手策划的吧。”   回答他的,是翻动书页的声音,安怀依旧保持沉默。   老者再度开口:“最终目的是压制极端派。”   “……这您就说错了。”安怀总算出声,目光仍落在《心经》上,语气慢吞吞晃悠悠地,不急不躁:“我可没有那么大本事,能去左右别人的想法。”   “现在因为这件事,极端派内部已经开始改变。”   “这是基于现状所做的最好的选择,与我没有半点关系。”安怀不认。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前,也从没设想过结果。   只有一点——无论结果是好是坏,都需要人类自己去创造去承担。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个很好的现象,你不必妄自菲薄。”老者手伸向后方,中年男人立即递上几页文件,“如今我们与妖鬼一族达成和平约定。双方草拟的合约中有一条,就是必须放了你。”   “现在……你自由了。”   禁闭室内无比空荡,“自由”二字骤然散开传至安怀耳中,如今再听到这两个字只觉得讽刺。   什么是自由?   遵从他们的想法,事情好转了,自由,那么反过来呢?   反过来,他安怀就是挑起两族纷争,被后世钉在耻辱柱上辱骂的罪人。   安怀不稀罕这样的自由,脸上一丝喜悦也无。他终于抬头望向老者,屋内并未开灯,除了他这块儿,其他都好似融入了黑暗,包括走进这间屋子的两人,他实在看不清他们的脸及那张脸上的表情。   也不想知道。   他肯定:“您来,不只是为了这件事吧。”   单单仅这一件事,大天师不会屈尊降贵到这种地方来。   老天师吸口气缓缓吐出,回眸瞥眼中年男人。男人接收到他眼神暗示,清了清嗓音:“合约下面其实还有一条,是指定黎行去联姻,底下最近也因这事吵翻了天,所以……”   这么一说,安怀明白了。   这是以为他在异族面前能说得上话,想让他当说客,劝说对方去掉这个条件。   ——想得可真美。   “对方既已决定的事,就算我去说也没用啊。”特地指定黎行,对方必然是季夏,用不着他们瞎操心,黎行不定怎么龇着牙乐呢。   中年男人没有放弃,态度也比最初软和许多:“你去试一试,效果总要比我们好些。”   “如果因此惹怒对方呢?”安怀反问他,道:“惹怒对方,撕毁合约,再度挑起两族争斗至死不休,这是谁都不愿看到的结果。相比之下,仅用黎行摆平,简直再划算不过。”   “怎么能让黎行做这种事!”老天师莫名一声喝问。   房间内再度安静下来。   眼看气氛逐渐凝固,中年男人立即找补:“黎行自己也不愿意,我们才想你帮忙说说,没有感情联姻,以后只会让事情更糟糕。”   “不愿意?”这是安怀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他们是不知道黎行对季夏的感情,从前那样一个坚定除妖斩僵尸不动摇的人,面对季夏就什么都不顾了,这要是知道估计都得拿法器轮流抽他。   不过,他若是当这个说客,就能见到凝霜了!   一年多不见,离别也匆匆忙忙,连个像样的道别都没有,这次是不是能好好的说一声“好久不见”呢。   安怀稍想了下,按捺住疯狂加速的心跳,故作为难思索一阵子,最终做出决定:“……我试试。但是先说好,成不成不关我的事。”   答应了总比不答应的好,或许真能有个转机什么的。中年男人暂时松口气,这样自我安慰着,手机突然响起。   医院守卫的天师匆匆来电:“黎师兄被几名天师偷带出了医院。”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中年男人赶紧问㑲楓都有谁,听到熟悉的名字,瞪大眼看向老天师,“都是赞同将黎行送去联姻的。”   他挂断手机,捻着八字胡,眉头拧得死紧,“这是直接将黎行送去赤练山了。”   “糊涂!混账!”老天师并门外几名天师,纷纷气得破口大骂。   事不宜迟,这会儿就送安怀去赤练山。   别院负责人全程陪同到院门口,望着急忙驶离的几辆商务车,啧啧摇头。   这还是他头回见提前被释放还专门派车来接的。以往哪一个没到日子?又有哪一个精神和状态有安怀这样好的?   眼前划过一道懒散的背影,回头望向西侧院的角落,这一提醒但是让他想起来,还真有一个。   已经住了有十年,精神却比进来三年的还要好。   轰隆——   他才刚夸完西侧院那位被判无期的人,就见角落里冒出滚滚浓烟。   警报声此起彼伏。   负责人赶紧带人去查看,到了之后发现哪里出了问题,一口气没喘上来,险些就这么去了。   他真是张乌鸦嘴,前脚夸完,后脚就出事。   ——囚了近十二年的人竟然跑了。   “赶紧,赶紧去告诉总部!”负责人顺着淤堵胸口的气,立即吩咐下去。   别院顿时乱作一团。   *   不到两个小时,安怀已经来到赤练山附近。相比一年前,赤练山早已由原来的荒山变成一座再正常不过的山脉。   高山,流水。   渐入夏季,四周大树枝繁叶茂,若是白天定又是另外一番美景。   如今赤练山已完全归妖鬼群所有,山脚开始便设了通道。   天师的车完全进不去,安怀也只得下车步行,与六名在路口巡逻的妖怪禀明来意。   “你等等。”绿皮怪握着三叉戟,到旁边给上面的怪通电话,一直通到山顶。   “我都说了,酒不是那么喝的。你去偷更不对……”凝霜捏着账本拍得砰砰作响,说教巫颜玉,余光望向远处,手猛地握成拳头,抵着眼睛狠狠揉。   揉完再看。   来之前,安怀特地换了套新衣裳,尽量保持平稳的心情上山,许是山坡有些陡峭,爬坡颇为费力,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心脏也开始跳得越来越快。   心头涌动的躁意,在见到人后瞬间到达顶峰,他想象中镇定笑着说“好久不见”的场面没有,没等开口,一道红色影子从远处直奔他怀里,力道大地直接将他撞倒。   “凝霜,我……”   哽塞的话断断续续,凝霜突然“哇”地一声揪住他衣领,时隔近两年再见面,没有多余的话,只听到她嚎啕大哭。   安怀一遍遍顺着她的背,不厌其烦低声哄:“我没事,一切都过去了。”   咬紧牙关,透过唯一的气窗去数春天掉了多少片花,秋天落了多少叶子,抑制住波.涛汹涌的思念,日子一天天也就过去了。   过去的日子只适用回忆,他们还会有大把未来。   凝霜这一哭,足足半个多小时才有所收敛,吸着鼻子从他身上爬起来,哭红的眼角还挂着几滴新鲜泪液。   巫颜玉跟着走近,问安怀:“刚把你放出来就往这儿跑?是那些天师叫你来的”   安怀坐起身点点头,给凝霜擦着眼泪,道:“他们希望,在不影响其他合约的情况下,作废最后一条,并将黎行交还。”   “明明是他们自己送来的,又要要回去!?”巫颜玉从未碰到过这样的事,快被气笑了,“那请你回去以后告诉他们,条件不变!”   真要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更改,那还要合约做什么?   “我知道了。”给凝霜擦干眼泪,安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泥,问:“现在能否让我见见黎行,我有点事要跟他说。”   正问着,一只小僵尸啪嗒啪嗒跳过来。青灰的小脸无比通红,不会说话,急地“啊啊”指向身后不远处的洞窟。   凝霜又吸了两下鼻子,重复他的话,“季夏和那个人类……在打架?叫地好疼好疼,快去帮他!”   读懂他的意思,凝霜扭头要冲进去,关键时刻被安怀一把抓住,随她一起跳两下的小僵尸。半空也被巫颜玉架着胳膊又抱回来。   凝霜急地不行,“季夏又在打架了!”   “……这个打架。”安怀轻咳一声,撇开视线嗫嚅:“咱们插不上手。”   他紧跟着把问题抛给巫颜玉:“你说是吧。”   巫颜玉忙不迭点头,后知后觉又摇头,“为什么问我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安怀哼笑:“不知道刚才抱小僵尸的动作那么快?” 第49章 “季夏,黎行哥哥要见你。”   “那是因为……因为……”   巫颜玉嗯半天嗯不出个所以然,翻个白眼,架着小僵尸两侧咯吱窝扭头走远。一段距离后把他放下,蹲下解释:“我告诉你啊,那个不叫打架。”   小僵尸歪头眨巴两眼,猛摇头。   他亲眼看见那个人类把季夏压在下面,季夏都要打输了。   输了,以后岂不是又要东躲西藏?   小僵尸不想再过从前的日子。   “那是……是他们在交流感情,总之不是打架,别担心。”巫颜玉上手捏住他的脸,“以后只要不惹事,天师就不能随便来收咱们,放心吧。”   小僵尸叫唤一声。   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巫颜玉稍想想也能猜到,肯定是问“真的么”。   他捏完脸又去揉小僵尸头发,将那头凝霜给他打理好的短发彻底揉成鸡窝,重重应声:“当然是真的。所以啊,以后季夏再和那个人交流感情的时候,就别凑过去了知道不?小孩子不宜多看。”   小僵尸仍有些不理解,双手握拳抵到眼睛下方晃两下。   “季夏哭了?”巫颜玉微一愣怔,反应过来捂着嘴轻咳:“这没事儿,交流感情嘛都这样,好了好了,去玩儿吧。”   大眼仔和小藤蔓找了过来,小僵尸很快将这件事抛到脑后,跟着几只小妖怪满山疯跑,欢声响彻山谷。   *   洞窟内,细长白皙青竹似的手搭在石床边,想要抓住点什么,很快又被比它大上一圈,手背青筋微凸汗津津的手抓回去,五指相扣。   “黎行,天、快亮了。”断断续续的话音溢出,又被撞得稀碎。   下巴尖悬着几滴热汗来回晃荡。   季夏实在遭不住了,扭头一口咬住人肩头,“我好累,你……快停下。”   黎行闷哼一声去寻他的唇,话刚出口又给堵了回去,热烈滚烫的气息喷洒在敏感的耳垂上,气声说:“躺下了还累,看来是我没让夏夏满意,得多多努力才行。”   “满意!满意了。”   季夏立马高喊,趁其不备爬出去,脚踝却被对方猛地拉回。   直至太阳高高升起,紧攥被面的手忽然松了力道,季夏疲惫不堪,不管不顾睡了过去,闭眼前仍看到黎行似不知疲倦……   “时间还早呢,这么快就睡了?”黎行把人圈进怀里,听到一声轻哼,抱起蜷缩起来的人往另一处洞窟里走。   这里和巫叶山的构造完全不同,相连的洞窟内是个天然温泉池,池边加固过另做了几级石阶。   黎行抱着人一同入水,给他清理干净,换上衣服细细擦干发丝,俯身在额间轻轻落下一吻,“……这样就好了,只要还能见到你,一切都值得。”   密密的吻落到额间,季夏不耐烦地抬手挥一巴掌。   黎行顶着巴掌印,给他掖好被子准备走出洞窟,散落床边的手机这时忽然传来一声震响。   进来一条新消息。   *   说实话,习惯了近两年自律健康的作息,猛不丁熬个夜,安怀说不出的疲倦,哄走需要睡觉的凝霜,独自坐在树下石桌旁,不停打哈欠。   白天的赤练山倒是和他之前来时没有差别,几乎所有妖物都在此刻休眠,仅巡逻的七.八只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但多少还是能感觉到一点不同。   这座山渐渐活了过来,多了数棵郁郁葱葱发出新叶的大树。   这些妖鬼远比他们比人类,还要爱护山林。   “真好。”安怀由衷感叹。   正望着远处山谷发呆,身后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转头一看,黎行一脸急色地跑过来。   “呦!”安怀极其淡然地同他打招呼,“好久不见了啊。”   黎行没有停下,一直到他跟前,微微喘着气问:“别院发生了什么事?”   “别院?”安怀认真想了下,摇头,“别院一切正常,什么事都没发生。”   “不可能!”黎行少有这么慌张的时候,解锁手机都在颤抖,指纹连摁了三.四次,点开刚刚收到的信息给他看,“别院没出事,这又是怎么回事?”   信息显示陌生号码,只发来一句话:阿行,你真让我失望。   世界上,这么叫他的就只有那个人——黎晏清。   可他不是被关在别院里么?哪来的手机?   发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莫名给他发这样一句?他到底想干什么!   ……   无数问题充斥环绕,黎行赶紧扔掉手机,双手抱住快要爆炸的脑袋。   “黎行!”安怀上前关切地问:“你怎么了?头很疼?”   过去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再次席卷,黎行脸色极速变白,嘴唇发抖,死命掐着掌心保持最后一丝镇定:“快去问别院的情况。”   安怀立刻去问钟时琴。   三分钟后得知,就在昨夜他走以后,别院确实出了件大事,好像是谁逃跑了,但具体的上头封了嘴,钟时琴暂时无从得知。   “哦!我看到吕师兄了,我把电话给吕师兄,他应该知道。”钟时琴匆匆追上人。   电话换成吕方。   他先问:“黎行在你身边么。”   黎行接过电话,尽管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还是不愿去相信,“不是他对不对。”   “上头已经在全力抓捕了。”吕方似是而非的一句话彻底浇灭希望。   黎行的心彻底跌落谷底。   这十一二年来,头一次因为某件事某个人陷入难以言状的恐慌:“他发信息给我了。他知道我在哪儿,知道我在做什么,他要找我,我……”   “黎行你冷静点。”吕方扬声打断他的话,安抚:“赤练山很安全,他不可能闯地进去。在我们没有将他抓获前,先好好待在那儿。”   可也不知是吕方不会安慰人,还是黎晏清带来的影响太深,黎行非但没有半分松懈反而愈发慌乱。   他之前骗了季夏,要是黎晏清出现在他面前怎么办?要是以前的事被季夏知道,他会怎么看自己?黎晏清既然已经安分了十多年,又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逃跑……   “黎晏清”,这三个字就像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刀,随时都有掉落的可能。   不管是安怀还是吕方,亦或是其他人,都无法真切体会到他这份感受。   安怀只能不停安抚不停劝慰,提到季夏,人才稍微好转一些,撑着椅子站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洞窟,紧紧抱住季夏。   一条消息,黎行为此整整担忧了三天。   这三天里虽也笑,跟着山上的妖怪们闹,为他和季夏正式联姻做准备,神情总透着股不安,稍有些风吹草动都会胆战心惊,像是要进入战斗状态。   整个人状态极其不佳,肉眼可见地疲惫。   起伏跌宕的情绪总格外惹人注意,日日跟他待在一起的季夏率先发现这一异常,其次是巫颜玉。   “这家伙最近怎么回事?”知道直接问肯定什么都问不出来,巫颜玉干脆去找安怀,“他是不是得了你们人类说的什么……婚前焦虑症啊?”   黎晏清的事与他们无关,没必要卷入更多的人。安怀顺着他找的这个说法点头,随即扯开话题:“天师那边在催我了,我先回去一趟。黎行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巫颜玉怎么听都觉得这话奇怪,什么叫拜托他们照顾?黎行需要?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安怀瞥了眼远处,季夏身旁努力扬起嘴角的人,很快收回视线,“我只能说,这件事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含糊一句意味不明,巫颜玉更好奇了。   只是安怀走后,无论他怎么旁敲侧击,黎行始终不肯透露哪怕一个字。与此同时,随着收到的消息增多,精神层面也在不断受到重创。   这样下去,始终不是事。   正式联姻前三天,黎行最终下定决心拨通那个号码。   只响了一声,电话里传来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一如那些日日夜夜往他身上做实验一样,轻柔地叫他:“阿行。”   黎行用力捏紧手机,“你到底想干什么!”   “真冷淡。”电话里传出一声极轻的笑,“这么多年没见,对哥哥就是这个态度?那具僵尸知道么?”   脑袋轰地一声嗡鸣,天地都好似跟着不停旋转。   黎行后退两步,背部紧贴大树,死死咬住下唇,“我再问一遍,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问题,不如我亲口告诉你。”黎晏清转着手里的照片,继续道:“今晚十一点,到赤练山东北角来。”   “我凭什么听你的……”   电话直接挂断。   黎晏清举起照片,反手将其用飞镖扎进镖盘上——照片里,两人肩并肩立于山巅,一同仰望星空。   多美好多浪漫……多可笑。   *   接到电话后,黎行始终飘忽不定的心反而渐渐平静下来,随后又拨出一个号码。   临近晚上十一点,借口离开洞窟。   “这小子——”人刚走,巫颜玉就从树后转了出来,望向离开的人若有所思,“我跟去看看。”   季夏不问缘由点头。   最近黎行的状态非常差,问了也只会说没事,今天如果不是巫颜玉主动开这个口,他都想偷偷跟过去。   真的只是因为婚前焦虑症?   季夏抱着手机,重新输入林牧的号码。事情基本结束,他和黎行也马上就要联姻了,是不是也该联系他了?还有店长,苏小雯……   当初走得那么匆忙,又什么都没说,他们会不会早把他忘了?   受黎行近期影响,季夏也开始陷入无端不安中,一直纠结犹豫。   正这时,凝霜抱着小僵尸进来,语气轻快:“季夏,西南山脚下来了个人,说是黎行哥哥,要见你。” 第50章 贺你们新婚和忌日。   正值新月。   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四周皆被遮天高树环绕,无一丝亮光。   黎行握着手机来到山脚附近,远远地瞧见一个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白点。   多亏那点白,精准找到背对身的人。   只是一个背影就能让他联想起过去躺在手术台上,麻药没有散去前也曾见过这样的背影。   ——黎晏清!   距离白点还有二十米,黎行缓慢停下,拇指同时轻触了下手机屏幕。   “十二年不见了啊。”没再听到他的脚步声,对方淡然开口。   话落又是一阵寂静。   “十二年不见,你好像一点都不想再见到我。”对方说着话转身。   没有月光普照的黑夜,无法看清那张脸上此刻究竟是什么表情,只从语气里听出他在笑。   黎行恨不得捏碎手机来控制情绪,尽量保持镇定,声音还是不可避免低下去:“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黎晏清和他不同,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天师,以前只是在天师协会任医师而已。后来被关进别院,身上所有物品都被搜刮一空,不可能还藏有别的东西,就算有也不会到现在才拿出来。   他凭自身逃脱的可能性不大。   这么一来,就只剩一种——内部有人帮助了他。   黎行换个问法:“谁帮你逃出来的。”   黑暗中的人怔怔盯着他半晌,忽而轻笑出声,“你觉得我会说出来么。”   也就是说,真的有人帮他。   明白这一点后,黎行继续问:“既然已经过去了十二年,你还逃出来干什么!”   为什么还要出现在他面前?   为什么还要缠着他?   为什么!   “阿行就一点都不想哥哥么?”对方又笑:“真无情啊,十二年,一次都没来看过哥哥。”   “无情的是你!”黎行大声驳斥,“如果你不去做那些实验,何故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山间的风沁着丝丝凉意。   对面的人久久没有开口,黎行锲而不舍:“事到如今,你到底想干什么。”   “做那些实验,当然都是为了你这个好弟弟啊。”对面的人回答他上一句,“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黎行忍不住发笑。   什么叫为了他?   为了他,不惜在他身上注射上百上千种药物,不惜将他推下山谷?   别搞笑了。   他只为了他自己。   “最后再问你一遍,到底来干什么。”黎行耐心即将耗尽。   如果可以,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对方却始终跟他兜圈子,侧着身遥望天际,声音时远时近:“哥哥没有如你这般天分,当不了天师,所以一直全心全力地支持着你。你是最棒最出色,最优秀的天师,是所有人的骄傲,就该站在顶点!”   “可是为什么?”他话锋一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堂堂天师要跑去和一具僵尸联姻!”   黎晏清声嘶力竭,音色都在疯狂扭曲,“你该代表人类,作为人类最后的希望打败他!”   “这就是你的目的么。”十二年了,黎行始终看不明白这个哥哥,也不想去理解他,叹口气举起正在通话的手机放回耳边,“吕师兄,听到了么。”   “嗯,清清楚楚。”声音从远处传来。   漆黑的山脚倏地亮起数道刺眼白光,井然有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分散两侧将身穿雪色唐装的人围住。   “黎晏清,擅自出逃可是要受处罚的。”吕方最后走近,抬手招了招,“给我押回去,好好审问到底是谁帮他逃出来的。”   近前两名天师上去,一左一右抓住人手臂准备带走。   藏在树上,目睹全程的巫颜玉不禁松口气,他说黎行最近焦虑什么呢,敢情就因为这个极端疯狂的哥哥。   也不是什么大事嘛,害得他虚惊一场。   无事发生,巫颜玉起身打算先回去,怎料刚跨出去一步发现,男人的气息在逐渐变淡。   两名天师将将碰到黎晏清手臂,就被一股强电压电地倒地浑身抽搐。   “呵呵呵……真是长大了啊,知道请外援了。”身穿雪色唐装的人缓缓放下挡在眼前的手,露出一张平平无奇,极易被忽略的脸,脸上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根本不是黎晏清!   “傀儡。”黎行大骇,“青州的傀儡......黎、晏、清!”   全部的一切都是他搞的鬼!   “主子托我给你带句话,既然你无法成为人类的希望,那只好他代劳了。”傀儡冲他微微一笑。   趁在场众人谁都没反应过来,抓过天师手中的剑横向脖间。   黎行紧盯倒地后伤口处流出细沙的傀儡,喃喃他最后两个字:“代劳。”   “竟然跑去和一具僵尸联姻!”   “作为人类最后的希望,打败他!”   ……   夏夏!   黎行扭头往山上跑,边跑边给季夏打电话。   “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连续拨打三次,依旧是这个声音。   黎晏清去找季夏了!   *   赤练山西南方。   季夏牵着小僵尸,脚边还围着两三只大眼仔以及狐狸、浣熊幼崽。他叮嘱这些贪玩儿非要跟过来的小家伙:“待会儿就不要跟着了,自己玩儿去。”   小僵尸乖巧地“啊啊”叫唤一声,其他幼崽也跟着叽叽喳喳。   临近山脚,排成队扎进附近草丛,玩儿得不亦乐乎。   季夏在路边看了会儿,沿山道继续往山脚下走,没等靠近就先看见一名身穿雪色长衫的男人。与人类不同,季夏他们的夜视能力极好,也因此在对方转过身后及时看清对方的脸。   第一眼,季夏就知道这人是黎行哥哥无疑。   两人脸型确有几分相似,尤其眼睛。不同的是,黎行整体轮廓偏锋利,而眼前这人周身气度说不出的温和。   “你好,我是黎行的哥哥,黎晏清。”黎晏清主动开口,声音就跟他这个人,听着只叫人心里舒坦。   季夏分外疑惑:“黎行没说他有哥哥。”   “我不是个好哥哥。”黎晏清微垂着眼,眉头稍拧,“我曾……对他做过很过分的事,他不认是应该的。”   季夏没有兄弟,无法理解这份感情,但他有林牧有朋友,同样也在担心他站在人类对立面,做了很过分的事,他们还会不会继续把他当朋友。   “你想见黎行么?”季夏猜他直接来找自己是为了这个,道:“他就在山上。”   黎晏清轻轻摇头,唇边扯开一丝苦笑,”还是不了,他不想见我的。”   “见都没见,怎么知道他不想见你?”季夏自告奋勇,“或者我把他叫下来……”   “我来,主要是想见见你。”黎晏清打断他,“我听说了,你们马上就要结婚了是不是?”   联姻结婚的事不是秘密,季夏大方点头。   黎晏清无意识捏紧手指关节,额角渗出细密的汗,身形跟着开始晃荡,温和舒缓的声音也变得战栗。但他还是尽量保持住了笑容,道:“恭喜。”   “谢谢。”季夏依然不太擅长和陌生人说话,除此之外也想不出再跟对方说什么,而且他总觉得对方的样子很奇怪,脸色很差,身体好像不太好。   “对了,我……准备了点小礼物,贺你们新婚快乐。”黎晏清掏出一只巴掌大小的礼品盒,踉跄两步,上前递给季夏,“还望你不要说是我送的。”   “真的不和黎行见面么?”季夏看他人还挺好的,到底是做了什么过分的事,甚至都不敢见一面。   黎晏清咬住唇再次摇头。   见对方如此坚决,季夏也不好再劝,双手接过那只礼品盒,“谢谢——”   噗嗤!   话音骤停。   原本温润如玉的一张脸靠近时瞬间狰狞。   季夏低头就见一把匕首扎在了胸口,他不可置信,“黎......”   “十二年前,预言中会成为万诡之主的就是你啊。知道我为了找到你、除掉你,花了多少心思么?黎行那个蠢货!”黎晏清咬牙切齿,“我费劲心思捧他上高位,他却这样报答我?枉我那样栽培改造他,简直太浪费了,太浪费了!”   “既然他不愿动手,那还是我来吧。”黎晏清说着又将捅进他胸口的匕首生生在体内转了一圈,“是不是很疼?你看你汗都下来了,没关系,很快就过去了,我刺的是心脏。”   沾满血的手死命掐住他手臂,季夏呼吸开始困难。   “你毁了我的杰作,就该这样慢慢死去。”黎晏清眼底尽显癫狂,“僵尸血不可再生,没有人能救得了你。因为你的死,妖鬼和天师将会再次开战,至死方休。”   “这回你猜猜,没有你,哪一方会胜出?”   “……疯、子!”季夏眼睛刹那深红,拼尽全力踹开人。   黎晏清后退数十步,被及时赶来的傀儡接住,仰天大笑:“骂吧,尽情的骂吧!等血流干的时候,婚期就是你的死期!”   “嗷呜!”这时,草丛里突然跳出一具小僵尸,张口咬在他满是血的手指上。   黎晏清吃痛,下死手掐住僵尸脖子,奋力甩开。紧跟着又有一只浣熊,两只狐狸,数只大眼仔......   幼崽呼嚎声骤然传遍整座赤练山。 第51章 黎晏清关切地问:“你还好么?没事儿吧。”   黎行赶至半㑲楓山腰,恰好碰上凝霜,手里正捏着季夏的手机。   “夏夏呢?”他焦急地问。   “刚才有个……”凝霜话没说完,先听到山里的幼崽在呼叫。   一同赶回来的巫颜玉脸色大变,暗道一声“不好”,顺着幼崽呼叫声直直往西南方向冲过去。   黎行、凝霜及山中几只大妖紧随其后。   路上才听凝霜说,他走了以后,有个自称是他哥哥的人要见季夏。   “为什么没有拦着?他说是我哥,你们就信了?”   “我们也是半信半疑。”凝霜身后的浣熊妖出声解释:“对方只是人,小宝们睡醒了吵着要和主子玩儿,主子索性带着他们一起,没想太多。”   季夏实力远超他们,当初更是以一挑他们八只大妖,就没想过有人能伤得了他。   也正是因为这份先入为主的认知,给了黎晏清趁虚而入的机会。   他从一开始就是冲季夏来的,他要杀了季夏!   想到这种可能性,黎行的心顿时犹如火烧,脚程越来越快,恨不得立马飞下山。   山风吹拂,迎面飘来一股厚重粘稠的铁锈味,赶在他身后的凝霜翕动鼻翼,瞳孔瞬间失焦。   ——血的味道!   不仅有季夏的,还掺杂了其他妖兽的血。   巫颜玉第一个赶到现场,只见四处散落着几只血痕累累破布似的幼崽。其中,小僵尸伤得最重,一侧尖牙都被打断了。   “啊,啊……”巫颜玉把他抱起,小僵尸满嘴血,指着心口艰难叫唤。   凝霜定在原地,身体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嘴唇哆嗦着重复小僵尸的话:“那个人,把刀,插进季夏,心脏!季夏……被带走了。”   僵尸的弱点,其一是畏光,第二就是心脏。   如果是一把缠着符咒的刀插进心脏,那对僵尸来说必死无疑。   “那个人是你哥哥!”巫颜玉将小僵尸交给浣熊妖,连同其他幼崽一并带回山上治疗,反手抓住黎行,“合约还没有正式签订,季夏就出事了,散落各地的妖鬼会怎么做你知道么!”   这代表他们此前所做的一切全部白费,两方矛盾非但得不到任何解决,还会因此白热化。   “真到了那天,黎行,你打算怎么负责!”此次事件是他和季夏计划数月筹备近两年,才以最小的伤亡获取到最大利益,现在又都回到原点,甚至比之前更加糟糕。   巫颜玉无法继续冷静,攥着他衣领猛晃,“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们,哪怕提个醒,季夏也不可能毫无防备。”   季夏是听到对方是他哥哥,如果他提前说了,如果他提前说明……   “你要害死季夏么!”巫颜玉实在气不过,一拳揍他脸上,将人揍倒又拽着领子拉起。   凝霜抱着颤抖不已的手,急得眼角溢出泪花,“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赶紧找到季夏,不然……他真的会死。”   *   季夏被一阵灼烧痛醒,眼睫微动,稍睁开一条缝儿,亮光争先恐后涌入眼中,刺得他又紧紧闭上,蜷缩着要躲到黑暗中去。   可无论他怎么躲,这股强光始终如影随形。   “没用的。”平淡陌生的语调响起。   季夏抬手想要挡住脸,稍有动作,心脏处又传来阵阵绞痛,疼地他用力抓着胸口的伤,血染满手。   “你果然不是一般僵尸能比的。寻常僵尸一刀插进心脏就没命了,你还能好好活着。”五官平平无奇,丢人堆里压根找不见的男人上前捏住他下巴,疑惑:“你为什么会和别的僵尸不一样?”   四面强光照射,心脏又被捅了一刀,季夏已经非常虚弱,呼吸都有些喘不上来,缓了很久才开口:“你又为什么和别的傀儡不一样。”   虽然男人的声音毫无起伏,听过便忘了,叫人找不出丝毫记忆点。这其实也是一大特点,尤其在这个特点不止他一个人的前提下。   季夏以前在青州也曾听到过这个声音,是那些傀儡。   这个人也是傀儡。   不过比起按部就班,只会听命行事的傀儡,显然更智能。   “我陪在主人身边很长时间了。”男人感叹,“主人所有事情我都知道,大概是见多了吧,有了自主意识。”   “你在炫耀。”季夏听出他话中潜藏的愉悦。   男人没有回答,只道:“人类真是个神奇的生物,喜怒哀乐,嫉妒,羡慕,残暴,温柔……这么多情绪竟然都能拥有。”   “你现在,也有了。”心脏破了个洞,季夏疼地满头大汗,只能以跪趴的姿势匐在地上,一张脸已经白地毫无血色,他又断断续续地问:“你家主子,究竟什么目的?”   “主子和黎行很小的时候就因意外失去了双亲,被亲戚当作皮球踢来踢球,最后踢进了福利院。”男人自说自话起来,“那是家很小的福利院,里头孩子多条件差,吃不饱都是常态,但即便如此,两人也挺满足的。福利院里大都是被丢弃,身体或心理多少有些残缺的孩子,在这里,冬天不会被人摁进水池,夏天不用站到太阳底下暴晒,这样就够了……”   他的声音依旧没有多大起伏,流露的情感却越来越多,话也越来越密。   “直到有一天,福利院里来了几个穿着道袍的人。”他像是亲身经历过似的,“他们做了个测试,从中挑选出天分高的孩子带走作为继承者,这其中就有黎行,而一母同胞的主子却意外落选。但最后,主子还是被一起带走了,因为小小的黎行哭着揪哥哥衣裳,不想跟他分开。”   他问努力将自己蜷成团的季夏,拽着他头发扯向后,贴近脸颊问:“你猜那个时候,主子在想什么?”   不等季夏回答,他又道:“主子在想,‘他在同情我么’、‘真讨厌’,就那样被带走,他顶多是只可怜虫,现在被弟弟拉到人前,他就是个靠弟弟的可怜虫。但是换个方向想,弟弟最喜欢的还是自己,那么他也应该为弟弟做点什么。”   “黎行每天每天修行,小小年纪跟着师兄们到处除妖斩鬼受过很多伤,回来都是主子给他包扎,自然而然的,主子选择成为一名医生。”   男人松开季夏的头发,拖着空空如也的掌心往上举,“主子治好黎行的伤,他才能带着修好的身体一步一步往前。知道么,黎行走的每一步都得靠主子支撑,他走上高台,主子也会随着一起上高台,也会被关注到!可是现在……因为你!所有努力都变成了泡沫。”   他慢慢蹲下身,“你会在这里一点一点流干血,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死去。到时候,人和妖鬼将会再次开战,黎行必须要认真起来了。”   “不,他不会的。”季夏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现在是不会,所以你必须死,且得死的非常惨。”男人伸手揩去他额角淌下的细汗,“等你死后,我会完整剥下你的皮送给你那些簇拥者……”   话没说完,一只沾满血迹的手抓住他头,用力下压将他重重砸在地板上。   脑门很快磕出凹陷的洞。   “没用的,这具身体坏了,还有其他备用的,而你……”男人抓过头顶的手反向翻转,只听嘎嘣一声,手臂无力垂落地上。   男人站起身嘎吱嘎吱转着脖子,无视脸上流出的黑色液体,居高临下嘲讽:“尽情挣扎吧。”   屋内亮光再度加强。   季夏仅靠一只手抱住自己的脸,最终脱力倒在强光下,白皙脸庞隐隐裂成数个碎片。   监视器后,目睹这一幕,黎晏清唇边浅浅漾开笑意,手机却在这时进来一则通话。   撇了眼备注,盯着监控屏里就快撑不住的人,最终摁下接听键。   “你把夏夏带去哪儿了!”失控的咆哮紧跟着冲出手机。   黎晏清眉头微挑,“夏夏?”   “黎晏清,有什么事你冲我来!”   “这么多年没见,哥哥都不叫了么。”黎晏清有一搭没一搭点着桌面,“我可是一直盼着你抵达巅峰啊,为此给了你强健不易受伤的身体,你怎么就不能理解哥哥的良苦用心呢。”   “良苦用心?你的良苦用心就是把我当成小白鼠,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么!”黎行侧目望向连夜赶至的林牧,读懂对方口型“拖延时间”,继续道:“思过十二年,为什么还是执迷不悟?我不要当什么最强天师也不稀罕,我只想和喜欢的人一起好好活着。”   “喜欢的人……你喜欢那具僵尸!?”黎晏清情绪激动到破音。   在听到黎行斩钉截铁的一句“是,我喜欢他”后,直接挂断。   “查到了!”林牧激动起身,“信号定位青州。”   青州梁家祖宅,自梁于修入狱后一直处于空屋状态,传闻附近闹鬼,周围几户也都搬空,用来藏身再好不过。   事不宜迟,众人立即动身。   路途上,林牧余光扫眼紧握季夏手机的人,轻声开口:“昨晚,我收到了季夏的消息。他跟我说,事情快要结束了,他也要跟你结婚了,字里行间我都能感受到,他很开心。”   “对不起,因为我,让季夏遇到这种事。”黎行轻触手机,屏幕猝然亮起前不久的合照。   两人裹着同一条围巾,季夏面对镜头眉眼微弯,眸底闪动着璀璨亮光。   他合该这么开心快乐的,现在却因为自己生死未卜。如果季夏真出了什么事,他……   *   脸上皮肤寸寸开裂,隐有种即将剥落的错觉。季夏严重怀疑自己马上就要交待在这儿了,眼前开始走马观花,回想起自下山以来遇见的每一个人,遇到的每一件事,尤其是在那家便利店工作以后。   那应该是他这短暂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了。   ——真的好想再见见他们。   啪嗒!   四周亮光突然消失。   萦绕周身的强压一点点消散,季夏顺利睁开眼抬头,望向门口,来人竟是黎晏清!   一身雪白唐装,手里拿着纱布疾步走近,眉眼微垂宛如一座悲天悯人的天神像,关切地问:“你还好么?没事儿吧。”   “你……”看他伸出手,季夏拖着骨折的手臂忙往后挪,满脸戒备,“你还想干什么。”   举到半空的手慢慢收回,黎晏清垂眸苦笑:“你放心,有我在,我不会伤害你的。”   “你说什么?不会伤害我?”不知道是不是血流得太多,季夏好似出现了幻听,他使出全身力气斥问:“难道你忘了昨晚的事!”   黎晏清捏着纱布,轻轻摇头,“对不起,但请相信我,不会让他一直伤害你的。”   “他是谁,你又是谁。“   “我叫黎晏清,黎行的哥哥。” 第52章 只要能救季夏……   进入青州境内,黎行的手机一声震动,收到邮件同时进来一通电话。   “这是别院负责人刚刚发来黎晏清这些年的检查报告。”钟时琴电话里道:“黎晏清过去这些年还算安分,只是情绪偶尔会变得极不安定。”   “情绪不安定?”黎行点开邮件内的截图一目数行,压着声急躁斥问:“既然发现他情绪不正常,为什么没有上报!”   “负责人说,突然转变的情绪维持时间极短,很快又恢复,事后也曾给他做过检查,一切显示正常,负责人就觉得没有必要。”钟时琴声音越说越矮。   不可否认,这确实是别院的失误,别院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又觉得奇怪,“怎么突然问这个?这和黎晏清逃出来有关?”   “夏夏不可能对一个心怀恶意的人毫无防备。”黎行肯定。   季夏本身就不是会随便对人敞开心扉的性格,更遑论一个陌生人,哪怕这个人自称是他哥哥,多少也会升起一丝警惕心。能让他放松甚至是消除警惕,黎晏清肯定还说了或做了什么。   但以他对黎晏清的了解,这人必不会选择这么迂回的办法,当时一定还发生了什么。   *   与此同时,青州,梁家祖屋里。   黎晏清的手停在季夏胸前不足一指距离,脖颈就被一只惨白的手用力收紧,整张脸随之涨成猪肝色。   “如今再摆出这副样子,以为我还会像之前一样?”季夏哪怕只用一只手也能掐断他的脖子,“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活不了,你也别想活!”   “你……误,误会……”   “误会?”季夏拽着他脖子拉近,从他眼中清楚看到自己逐渐崩坏的脸,手中力道再次加重,“我只信看到的。”   季夏不只是说说,两天没剪的指甲狠狠掐进他脖间,直至血珠溢出,纤细的手腕蓦地被攥住往上扯,力道不亚于他掐住黎晏清,大有将他那只手从手臂上扯下来的打算。   季夏仰头望向不知何时出现的眼镜男,湿润的发丝黏连在脸上,棕色偏红的瞳孔溃散一阵子慢慢聚焦。   从眼镜男俯视的这个角度,能明显看到他另一侧衣领歪斜后露出的肩颈和一字锁骨。   眼镜男微眯黑眸,手里攥得越发紧实。   季夏手臂也在发力,同他暗暗较劲,余光瞥见黎晏清握着一瓶药水泼过来,直觉让他立马后退,顺势拉下眼镜男挡在身前。   一股刺鼻的气味传来,身前滋啦冒出白烟。   药水尽数泼到眼镜男脸上,半张脸瞬间化作一滩烂泥,内里流出腥臭腐烂的液体。   直至眼球和着眼镜脱落,眼镜男方才有所反应,痛到近乎失声,抱着那半张脸地上来回翻滚,蜿蜒出几条黑褐痕迹。   黎晏清对他置若罔闻,直勾勾盯着季夏,眼神和方才比天差地别,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这样的怪物!”   “……我也在想,黎行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哥哥。”季夏睇眼倒地后再没能爬起来的眼镜男,抬头看向他,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握紧又松开,反复几次确认力道。   现在没了帮手,杀了他易如反掌。   他继续激怒黎晏清:“不甘心被弟弟超越,被弟弟的光环笼罩,就想尽办法让他只能依赖你,还美其名曰为他好?”   季夏嘲讽意味十足地笑:“你还真是可怜。”   “闭嘴!”   他猜对了,此刻的黎晏清在被激怒后就像是踩中尾巴的猫,浑身尖刺大步冲到面前,厉声吼叫:“你懂什么!像你们这种怪物就该被他杀光!”   季夏继续反驳:”就算黎行杀了我,杀光所有诡物,也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只是一个企图光能照到身上的可怜虫。”   “你!”   就这样赤条条说穿埋藏心底最不易触碰的话,黎晏清顿时恼羞成怒,额角青筋突突跳动着,拔出匕首弯腰抓起他的领口。   而就在这时,季夏反手将他爆扣地上,同时那把匕首也插进了季夏脖间。   黎晏清哈哈笑着吐掉嘴里的血,神情忽然转变,拧紧的眉眼渐渐松懈下来,自责和内疚一齐涌上脸颊,双手抱头左右摇晃:“不该是这样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踉跄后退打开房间,让外面的月光斜斜照进来,倚着门框滑落,“快走吧,在他再次出现之前,快走!”   “这可不行。”   空无一物的院落眨眼闪现数名长相相同的眼镜男,为首的两步走近,看也没看黎晏清直直面向屋内,“主子有令,僵尸王必须死在这里。”   “我也是你们主子!”黎晏大声道。   但他似乎从未发过火,此刻发起火来,也是不痛不痒,成群的傀儡压根不听他指挥。   为首眼镜男目不斜视:“我们的主子不是您,也不是您创造出了我们。”   黎晏清气了个倒绝,顶着满头满嘴血想回去给季夏包扎一下,就见人拔出脖间的匕首插进地面,嘶吼着叫他滚。   两方都不得好,黎晏清干脆坐回门口。   这一次大概是受伤了,他停留的时间特别长,或许先前的“黎晏清”给傀儡们下达的就是原地待命,这会儿也没人闯进去直接要了季夏的命。   他将傀儡们送来的绷带捂在脸上,仰望夜空喃喃:“其实最开始,我只是心疼阿行每次出任务总是伤痕累,想给他做出能够止疼的特效药少受些苦罢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心脏和脖子两处伤口,另只手还废着,季夏只能勉强摁住心口,任由脖间的血汨汨往下滑落衣领滴答。   流失的血液增多,身体也跟着发僵无法动弹,黎晏清的声音忽地拉的很远,他已经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也没精力去探究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只一点,他大概真的要死了。   最后的走马灯里出现黎行的脸,焦急失控地朝他奔过来,而他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再抬起,好似又被包裹进那方紧密的棺木里,又一个人独自走在黑暗中。   “夏夏!!!”   房屋四面,强光再次聚焦到倒地不醒的人身上,地板上到处都是粘稠的血印。   黎晏清包扎好伤口,神色再次变化,微微抬起下巴望着好久不见的弟弟,见他脸上血色尽失,似乎天都塌了,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隐秘的快感。   看呐,黎行也有今天。   “你来晚了,他——”黎晏清瞥向后方,轻描淡写:“死了。”   转回头,黎行已经冲出傀儡包围圈来到他面前,连丝眼角都没留,头也不回地跑进屋内,脱下外衣裹住季夏,小心翼翼抱起,脸颊贴在人脸上。   林牧、凝霜以及钟时琴带着数名天师随后赶到,后者先对在场的傀儡进行围剿,抓住黎晏清。   然而没想到,其中一只傀儡竟然先一步察觉出他们的意图,命其他傀儡挡住去路后,跑向黎晏清,抱起他跳上高墙。   眼看就要逃走,漆黑的枪口对准他后背,子弹上膛的声音响起,林牧眼都不眨扣动扳机。   嘭!   高速飞出的子弹,穿过男人胸膛射穿他怀里黎晏清的手臂,紧接着第二发……   “林队长!”钟时琴离他最近,突然一枪险些炸聋耳朵,瞧他神情不对急忙拦下,“黎晏清是人,杀人,犯法的啊。”   “他杀了季夏。”   “没死!嫂子没死,赶紧叫救护车,不对,叫……赶紧疗伤。”钟时清语无伦次。   抓住“季夏没死”这个关键词,林牧这才恢复清醒,收枪进屋。   屋内灯光已全数关闭,季夏的情况非常糟糕,继续拖下去也离死不远了。   得赶紧给他手术、包扎。   *   这之后,天师协会派出若干天师全力追捕逃亡中的黎晏清,林牧也以巨额盗窃的罪名向全国发布通缉,赤练山中因季夏一度聚合的妖鬼就此分散各地,其与天师订立的合约也因季夏尚未苏醒延后。   可以说现在,所有人都期盼着季夏,僵尸王能早点醒来。   “失血太多了。”宋柏给季夏简单检查一番,隔着防护罩冲林牧他们摇头,“一般来说,这种情况普通人可以采取输血的手段。”   至于僵尸,宋柏此前没遇到过也不好说得过于绝对。   “抽我的。”黎行隔着重症室房门,撸起袖子。   宋柏有些犹豫:“万一没用……”   “只要有一点希望,哪怕抽干我的血。”黎行紧盯着重症室,许久未曾喝过水的嗓子无比干哑:“这是我欠他的。”   宋柏看了眼林牧,见他点头,松口:“那好吧,你跟我来。”   作为医生,即便是黎行自己的要求,宋柏至多也只抽取了400cc。   400cc输入季夏体内,脸上肉眼可见红润不少,皮肤不再干裂,脖子上的伤口也在缓慢愈合,但也仅止步于此。   心脏处挨的一刀,始终无法自我愈合,季夏一直昏迷不醒。   “怎么还是不行?是不是血不够?”黎行再次撸起袖子。   “这不是输血的问题。如果是,早就该有点起色了。”宋柏抓了抓头发,目光无意投向林牧身后默默跟着的凝霜,又看了眼病床上的人。   当初他查出来了,这两位根因子相同,约莫出生同族,那么她的血,季夏是不是就能用了?   宋柏将自己的想法偷偷告诉林牧,由林牧去和凝霜说。   “我的血,可以救季夏?”凝霜愣愣指着自己。   林牧犹豫半晌,说出宋柏此前做的关于他们的研究,“现在也只是猜想,或许能救季夏。”   “季夏居然是我的亲人!”凝霜趴在门口,眼巴巴望着病床上的人,心里有种说不出地开心。她笑着转身重重点头,“只要能救季夏,我愿意!” 第53章 季夏留了信,走了。   宋柏马上着手安排采血。   一开始并未取多少,输入季夏体内观察一阵子,确认心脏处的损伤正在缓慢修复,才又抽取了将近200cc。   这对人来说还算正常,但对僵尸已是极限。   几乎是刚抽完,凝霜就浑身无力趴下了,安怀收到消息匆忙赶来时,勉强睁开眼努力弯起嘴角,见面第一句话:“安怀,我有家人了。”   过去这两年她都和季夏一起,已经与家人无异,但能有个独属于自己的家人,凝霜发自内心高兴,被针扎过的手背都没那么疼了。   “你说季夏醒了以后知道这件事,会不会也很高兴?我要守着他。”   凝霜困倦地打了两个哈欠,眼角溢出生理性泪水,想从沙发上爬起来,下一秒脱力重重栽倒。   安怀大跨一步拦住还想再爬起来的人,憋了一肚子的话又全数咽回去,“他会高兴的,先好好休息,养好精神再去看他,好不好?”   凝霜乖乖点头,躺回去闭上眼,泛白的嘴唇浅浅上扬。   窗外一抹斜阳透过纱帘照进屋内,安怀给她盖上毯子,坐在沙发前安安静静守着。   凝霜这一睡就是整整两天。   而这两天,季夏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   宋柏紧急给照了CT,心脏边缘部分的损伤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唯有中心部位迟迟无法愈合。   “对方谁啊,下手这么准,正好是中心位置。”宋柏抓耳挠腮,手肘忽然被碰了一下。   林牧朝已经好几天没有休息的人努嘴,宋柏立马把耳朵凑过去,听到他说:“黎行哥哥,听那边说之前是医生。”   “医!医生?难怪了......等会儿。”宋柏再度看向这几天一直不眠不休守在重症室门口的人,扭头眨眼询问。   黎行哥哥伤了季夏!?   林牧没再回答,只道:“再去想想别的办法。”   “大哥,能想的我都想了。”要是人,宋柏挤挤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僵尸能怎么办?   “……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其中也包含放弃的意思。如果季夏能凭自己醒来是他的造化,反之他们也无能为力。   宋柏想了想,将最坏的结果告知黎行。   自季夏进入重症室后,黎行就跟变了个人,不言不语甚至是不吃不喝,连续好几日吊着葡萄糖,坐在重症室外长椅上,好似用一张无形的茧将自己包裹起来。   钟时琴每日来汇报黎晏清最新动向,望着人像是又回到他初见师兄那个时候,冷漠、孤僻,一脸生人勿近,现在比那时的情况要更加严重,因为季夏受伤陷入无尽悔恨。   这些时日少食少眠,整个人眼看着瘦了一大圈,眼窝深深凹陷进去,眼下更是大片乌青。   再这样下去,不等季夏醒来,他都要撑不下去了。   而面对自责成这样的师兄,除了医生宋柏,每一个来探望的人都理所当然无视。   他们也在责怪师兄。   或许是因为师兄哥哥犯下的事,又或许是更久之前。   “师兄非常自责后悔,你们也都看到他现在那个样子。”钟时琴看不下去了,叫住每个礼拜来一次的余颂今和苏小雯,近乎乞求,“至少下次别再无视他了。”   苏小雯咬住唇,正要开口,余颂今先她一步:“你心疼你师兄,我们心疼季夏,有什么冲突?你是不知道还是忘了,如果没有你师兄,季夏今天也不会变成这样。”   因㑲楓为黎行的出现,因为身份差点暴露,季夏被迫远离他们。   巫颜玉将一切都告诉他们了。   这两年,季夏有多无助。想要实现人与妖鬼和平相处不只是嘴上说说这么简单,绝大部分妖族对人类都怀有相当大的恨意和恶意,想要他们接纳这个提议,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打。   妖族不似人,讲讲道理或许还能听,在他们的世界观里只服从强者,以绝对的武力震慑才能一点点作出改变。   小妖怪和一般厉鬼,不需要季夏出手,一旦出手起码都是有百年妖龄的大妖和摄青鬼一类的恶鬼。   巫颜玉作为旁观者和记录者,目睹季夏一次又一次战役,两年整整518次。   试问哪个人哪只妖能做到这份上?   “季哥很累了,巫颜玉告诉我们,季哥这两年每次睡眠时间都在加长,他真的真的很累了,现在好不容易有点结果又遇上这种事,还是因为他!”苏小雯指向黎行,没能忍住,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她想过无数次和季哥重逢的场景,唯独没料到会是隔着病房隔离门。   这让她怎能不怨?   “如果季哥就这样一直睡下去。”苏小雯擦把眼泪,摇头,“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余颂今虽没再吭声,态度也摆了出来。   这边彻底行不通,钟时琴只能自己上。可无论他说什么,黎行始终一言不发,甚至不到一个月时间,发根处已经生出白发。   钟时琴注意到这点,鼻头猛然发酸,背过身攥紧手心努力忍住,扯开僵硬的嘴角回头,声音不停颤抖:“师兄,嫂子不是很爱吃番茄酱么?咱们做一点番茄酱吧,这样等嫂子醒就能吃了。”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   “番茄酱......”黎行喃喃仰起头,顺着他的话:“是啊,夏夏最喜欢吃我做的番茄酱了。”   钟时琴的话多少给了他一点动力,黎行在医院附近租了套房,将它布置成藤州家里的样子,每天清早太阳升起后去菜场采购大量番茄制作番茄酱。   到了夏天,气温直逼39°,织了条和季夏送给他那条颜色一致的围巾。   夜幕降临,带着一保温盒的番茄酱和围巾继续守在病房外。   小僵尸和山中几只小妖怪伤好以后,偶尔被巫颜玉带下山看望季夏。   幼崽们在病房里吵吵闹闹,企图这样能够吵醒季夏,坐起身让他们不要再吵了。   巫颜玉自然而然坐到黎行身边,自说自话:“我暂时和天师那边签了个临时协议,时效三年。三年内,季夏能醒或是抓到黎晏清,之前的合约依旧生效,如若不然……这两年的辛苦就算白费了。”   说半天也不见黎行开口,巫颜玉这才转过身看他,“你也不想季夏的心血白费吧。”   走廊依旧静默无声。   巫颜玉上下打量,皱眉再道:“我说你,最近是不是瘦太多了。”   “我时常在想——”干裂的嘴唇翕动着,黎行总算出声,声音格外刺耳粗噶,和之前完全天壤,“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走进那家便利店,之后没有向他表白,提出分手没有继续纠缠,送走后再也不见……无论哪种结果,他都能过得很好。”   是他,贪恋着那点温柔,造成如今的结果。   “你在后悔你和季夏的每一次接触?”说实话,巫颜玉不太能理解他们人类的脑回路,“如果季夏之后醒了呢?你打算怎么办。痛痛快快地放手?”   黎行又缩回黑暗的壳里继续沉默。   *   春去秋来,季夏转眼在医院躺了大半年,眼看窗外梧桐树的叶子就要掉光了依旧没有苏醒,每半月拍一次CT,心脏中心处的裂痕仍然存在。   众人也从最初的担忧到后来逐渐麻木,开始接受这个事实——季夏好像再也不会醒了。   林牧每半月抽出一夜时间陪护,每当这时候,黎行都会被赶走。   不比黎行,林牧每次都是坐在病床前,比起从前絮叨不少。   “最近爸妈又催着我相亲了。我去看了,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儿,正在聊,聊得来下次带着来看看你,放心,没把你身份说出去,只说……你是我弟弟……”   林牧哽咽了下感叹:“当初堂爷爷还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好好照顾你,结果还是食言了。现在成这个样子,我要怎么,怎么跟他说啊。”   “和你,没有关系。”病床上忽然传来声音。   林牧猛地站起,连带椅子都被带倒,扑到床前呼吸都快停了,又想叫又怕惊扰,“季夏?”   “牧哥。”时隔近七个月,季夏终于睁开眼,转动眼珠道:“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   被林牧赶走后,黎行就回出租屋制作番茄酱,接近凌晨两点,手机传来震动。   他摘下手套拿起,来电显示:钟时琴。   “师兄,发现黎晏清行踪了!在雪峰山,藏在雪峰山里!”钟时琴无比激动,“吕师兄已经带着其他人赶去抓了,这次一定能抓到……师兄?”   钟时琴独自高兴半天:“师兄,抓到黎晏清,嫂子也许就能醒了。”   黎行切番茄的动作微顿,随后又若无其事继续做他的番茄酱,半晌才开口:“吕师兄去了就好。”   “师兄你不去么?”钟时琴问得极其小心。   电话内没再传来声音。   直至天亮,黎行成功做出小二十包番茄酱,装进保温盒估摸着林牧就要走了去医院。   到三楼重症监护室,见季夏的房间进进出出,保温盒应声落地。   黎行快走两步跑起来,最后奔过去,“夏夏,夏夏!”   没等进去,迎面撞上林牧。   他急急撇开视线往里探,病床上已空无一人。   “季夏昨晚醒了,收拾好东西天亮前就走了。”林牧将信封塞他怀里,“给你也留了信。” 第54章 “前男友是个很好的人。”   青阳山,半山腰处破落道观里。   将将入夜,穿一身夹棉灰袍的老者佝偻着背,坐在院子角落已有十二年树龄的梧桐树下生火烤着蜜薯。   如今已是深秋,山风打着旋儿吹进来,梧桐叶簌簌哗哗地响。   蜜薯香味很快飘满不大的院子。   老者快速夹起其中一个熟到流汁的,左右手里来回颠两下,吹着热气剥开薄薄一层外皮,露出内里金黄软糯的瓤肉。   蜜薯是山下村民自己种的,咬一口清香回甜,巴掌大小两三下吞入肚,胃里顿时暖洋洋的。   简易烤炉旁置着张木桌,老者颇有闲情煮了壶大麦茶,略涩的茶水配上清甜蜜薯正好解腻。   这一吃,没注意就吃了三个。   要是换作几年前季夏还在的时候,已经板着脸开始说教,并将蜜薯藏到他够不着的地方了。   老者手握蜜薯迟疑半晌,最终还是放到烤炉上,边翻面边哼哼:“又不在,我才不怕呢。”   第四个蜜薯下肚,再来一壶茶,胃里就满了。   老者就着烤炉烘手,微微仰头望着头顶一片梧桐叶,思绪不禁拉回至数年前。   蝉鸣鼎沸的盛夏,少年抱头缩在门板后,脑袋埋进双膝间,哼唧:“老道士,就不能想个办法么?”   苏醒已有两三年,少年还是不能见光,哪怕是月光也不行,能活动的地方仅限于屋内和墓室里,门是一步都不敢出。   他就问山下村民要了几株梧桐树苗。   “办法是有,得你亲自动手。”他把树苗递过去。   少年力气不是一般的大,种一棵树,上手先断三株树苗,铁锹弄坏两把,就这还说已经控制力道了。后来老道士实在看不下去了帮他种,少年还为此较上劲,断断续续种了一整个夏天才成功种上一株,也就是现在这株。   多年以后,当初的幼苗已经长成参天大树。   “……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老道士喃喃。   他的手机还是十多年前的老款,仅限于接打电话,没有所谓的聊天功能。季夏刚下山那会儿倒是三五不时给他打几通,烦得紧,吃着什么好吃的都要特地打电话告诉他,后来还跟普通人谈起了恋爱,之后联系就慢慢少了,到最近已经有一年多没来电话。   “最近又吃什么好吃的了?”   “恋爱还顺利么?”   “和普通人没结果的,还是趁早散了吧,别伤人家姑娘。”   ……   老道士一时兴起,和头顶的梧桐叶说话。   脖子仰累了,转两下收回视线,烤炉里的炭火也差不多烧光了。   夜已深,老道士碾熄剩余一点火苗,穿过院子准备关门睡觉。   这时,自南向北迎面拂过一阵清冷的风,大门两侧栽种的数棵梧桐来回摇晃,脚步声由远及近。   老道士循声看向前方,黑夜里陡然显现一抹红,随着那抹红靠近,记忆里抱头缩在门后的少年模样愈发清晰,一如十二年前那般,又好似多了些什么。   “林道长。”季夏走到他近前放下手提箱,好看的眉眼微微弯着,“我回来了。”   老道士有些记不清他离开前的样子,只是潜意识中觉得瘦了,温和外表下隐藏的尖锐性子也被磨圆了些,周身气度更显随和,轻松自然。   他没问怎么都不提前打声招呼,笑着冲对方点头,“回来好啊,回来好。”   *   破落道观和季夏走之前毫无两样,只是一走几年,猛然间还是会产生陌生和距离。   季夏与这座道观重新磨合了半夜。   熄灭不久的烤炉再度燃起,老道士又从厨房里掏出两个蜜薯,前两天刚得的肉也拿了出来。   “这是黑猪肉,村里人自家养的,我给做了场法事送了一小块。”老道士佝偻着的背不知不觉挺直,麻溜的除了毛洗干净抹上调料架到烤炉上。   季夏到屋里搬出小矮凳坐在旁边,先吃着蜜薯。   “怎么样?好吃不。”老道士笑呵呵地问。   季夏吃两口点头。   他吃得慢,一个蜜薯下肚烤肉也差不多了。   老道士将肉片进碗里推到桌子对面,“山下好吃的东西多吧。”   “多,不过很少能吃到黑猪肉。”季夏夹了两片,见他不动筷,“你怎么不吃?”   四个蜜薯下肚的老道士吞咽口水:“我……不饿。”   “是撑着了吧。”季夏刚才就见他盯着蜜薯又看看手里的烤肉,一脸苦大深仇,分明是红薯吃多肚子装不下了,“下次可不能吃那么多了,又是晚上。”   “好了好了,知道了,回来就知道管着我。”老道士吹胡子瞪眼,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两只红番茄,“再说,不给你了。”   老道士总有办法堵他的嘴。   季夏不说话了,默默将碗里的几片肉吃光,剩余的就撑不下了。   吃完才道:“今天我去墓里睡。”   季夏的墓距离道观不算远,十二年前一道天雷震塌了入口一小块,老道士后来又给做了个木门。   松木做的门,打开之后内里视野开阔,平铺面积足有八百平,这还不是主墓室,主墓室得走过两道暗门躲过几道机关。   机关早在季夏醒来就给停了。   沿途隔几步一盏照明用的鱼油灯,历经百年不灭,比手电筒好使得多。   跨进主墓室,极目眺望就能看到无数夜明珠点缀的穹顶,宛似盛夏繁星。石阶上一副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棺盖还铺着条丝绒红毯。   季夏吃力推开棺盖,拿着红毯躺进棺木内,再从里面一点点合上。   这一睡就是三天。   第二天晚上没见他出现,老道士还曾过去敲敲棺木,季夏隔着棺材板表示要再睡会儿。   回来时,老道士就觉得不对劲,现在居然要睡这么久?他想了一天给林牧打去电话问情况。   “季夏……心脏受损,一直没能愈合。”林牧合上笔记本,叹口气靠着椅背望向天花板一角,半晌后哑了声:“堂爷爷,我没照顾好季夏。”   “你把事情好好跟我说。”听是心脏出了问题,老道士心猛地揪紧。   要知道,僵尸最致命的弱点就是这心脏了。   不过短短两年多时间,发生了很多很大的事,林牧捡要紧的跟他说也说了有三个小时,“季夏既然什么都没说,您也便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吧。往后他不会再下山了,就待在山里好好养伤,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会痊愈的。”   季夏此后又昏昏沉沉眯了两日,平常无事打扫整理道观,以往劈柴如切菜,现在却很吃力,往往劳作不到半小时就要歇下来很久。   老道士有心想叫他别干了,话到嘴边瞧他那和几年前种梧桐树苗似的神情,怎么都开不了口。   哪怕经历了那些事,季夏始终是季夏,倔强的性子一点没变。   深秋到深冬,整整两个月,季夏的身体依然毫无起色,睡眠时间短则三天,长则一星期。老道士每天都要下墓室用木棍敲敲棺材,听到他应声才放心离开。   临近年底,终于下了今年第一场雪。   雪花纷纷扬扬,季夏将烤炉从院子移到门里边,来了兴致烤烤番薯、猪肉,甚至有一次将番茄也放了上去。   ——除了焦味,还是只番茄。   “晚上下这么大的雪,到明早河面就该冻住了。”   季夏望向屋外,不一会儿功夫,梧桐树上就铺满了薄薄一层白絮,风一吹飘落地上。   老道士应一声摆手:“没事儿,水缸里还有半缸水,够用到解冻后了。”   他收回视线,落到对面的少年身上,山里风大温度低,季夏带回的那些衣服完全穿不上,就又穿回之前给他做的加棉灰袍,脖颈日复一日戴着那条手工编织的红围巾。   许是他的目光过于直白,季夏握住围巾,垂着眼主动说:“这是……前男友送的。”   “前,男友?”老道士脑容量顿时超载。   原来不是和女孩子谈的啊。   他愣了好半晌,清除了部分垃圾,使得大脑重新运转,再磕磕绊绊问:“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和你一样是个天师,开始有些可恶,还想将所有僵尸灭绝。”季夏说着说着笑了,“但是后来他发现我的身份,接受了我,对其他僵尸也没有最初那么反感。知道我畏光,天没亮就拉了帘,还会做好吃的番茄酱……”   季夏抱着红番茄盘了一阵,提到黎行不自觉放松许多,道:“是个很好的人,但是我们……没有结果。”   哪怕没有黎晏清也走不了长久,总有一天要分别。   “现在会在做什么呢。”   他醒了,应该能轻松些了吧。   *   此刻,相距不远的雪峰山山顶。   齐聚了众多天师和妖鬼,目标都只有一个。   两方人马,哪怕出动所有傀儡,也无济于事。黎晏清此刻犹如囚笼困兽,但即便到了这一步还在挣扎,“让黎行来见我。”   时隔大半年,兄弟俩再次相见。   原本三分相似的容貌被黎行近些月来渐渐磨没了,发根处的白发看着明显比黎晏清还要老几岁。   “怎么会这样?”黎晏清突然人格转换,望着他那头半白的头发,抑制不住心疼,“对不起,阿行对不起。”   “天师有专属病院,以后好好在那里治疗吧。”黎行从一开始就对他不抱任何希望,例行说完头也不回离开。   黎晏清却突然朝他冲过来,神情再度扭曲:“为什么不按我说的来!没用的东西,没用的东西!去死吧!!!”   他用尽全力将黎行撞向崖外。   又在黎行掉下去后,脱力跪在地上以头砸地,撕心裂肺叫着:“阿行!”   ……   雪下了足足一夜,果然如季夏所说,山中溪流都被冻住了。   老道士一早起来查看道观四周,走到河边用木棍敲敲硬度,做个记号打算解冻后捞条鱼。   放眼往上游方向看,隐约瞧见远处的河面上有个鼓包。老道士年龄大了眼神不好,往那边走两步才看清竟是个人!   脑袋破了个洞都快结成冰了。   他赶紧用木棍捞,发现捞不动冲着道观方向喊:“季夏,快来帮个忙!” 第55章 黎行,失忆了!?   季夏正在门前,用铁锹铲雪往路两侧堆方便行走,老道士声音传回道观,辨别是从后门河道方向传来,立马扔下铁锹穿过院子。   雪下了一夜,后门山上白茫茫一片足到脚踝高,一脚踩上去嘎吱嘎吱。   老道士该不会掉进河里了吧。   揣着这种想法,季夏步子跨地越来越大试图跑起来,然而没两步就被雪绊倒趴在地上。他忙爬起来,随便拍两下继续往前,顺着河道一路往北,都快走出青阳山了才发现老道士身影。   人好端端站在河边没掉下去,瞧见他来,手持木棍戳向河面凸起的鼓包。   “怎么跑这儿来了?”   季夏顶风往老道士身边走,空中忽然飘来几丝熟悉的味道,他突然停下,定睛去看老道士指出去的木棍。   “我来看看河面冻地咋样,就发现这儿躺着个人,脑袋还破了洞。你看,流出的血都快冻成冰棱子了。”老道士三两句解释完前因后果,道:“你力气大,帮帮忙把他弄过来,再这样下去就没救了……季夏?”   河面上的人以一种扭曲的姿势仰躺着,血流满脸模糊了五官,季夏仍能一眼认出——是黎行。   他踉跄后退两步栽倒雪地里,狠狠抓了手雪。   闭眼缓了一阵,勉强站稳后拖动灌了铅的双腿踩到冰面上,走过去拉住人手腕准备将他拉起。   黎行身上穿的并不多,触及皮肤刹那就先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凉意。   老道士说得没错,再待在这儿最后只有给他收尸的份儿。季夏一度松手,搓热手掌再握住,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人从冻住的河面拉起来,冰面也即将随之崩塌。   季夏半托半抱着人上岸。   老道士赶紧取下身上的棉衣给人裹上,两指撑开男人眼皮又摸了摸额头,“得立马带回去。”   季夏拉过人手臂背到背上,颠两下侧过头,这才看清他半白的头发。   原来不是积雪落在发间。   可是黎行按照人类的算法还不到33,头发怎么会这么快就白了?   季夏吃力地背着人往回走,偶尔停下歇口气,冷气一个劲吸进肺里,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痛。   “没事儿吧?”老道士旁边时刻扶着,瞧他脸都白了,心再次紧紧揪起。   以往一棵树都能独自拖回道观的人,现在背个人三两步就要歇一下,可想他的身体衰败到何种程度。   “我回道观拿板车来。”   “不用。”季夏将快要滑下去的人又往上颠两下,“马上就要到了。”   说的“马上”,真正抵达已经是半小时后。   背回道观,季夏将人放自己房间,由老道士给他检查伤势。   “不太乐观啊。”老道士轻捻白须叹道:“左腿、左手都骨折了,腹部被刺穿,脑袋更是破了个洞,还能活着已经是个奇迹。”   季夏到厨房烧了锅热水。给他擦拭脸上的污血,越听老道士说的,毛巾攥地越紧,眉眼无意识拧起问:“现在怎么办?”   “大雪封山,这会儿要从外面叫医生,难。”老道士仔细确认骨折的程度,扭头道:“去我房间把桌子下的药箱拿来,能治到什么程度先治。再烧点热水,还有毛巾都得消消毒。”   季夏垂着脑袋应声。   拿来药箱就又去厨房烧水,望着灶膛里蹿升的火舌,眼前再次显现血流满脸的黎行,和他一点点失去温度的手。   这两个月,黎行一次电话都没给他打过,季夏以为他们再不会见面。没想到,还能有重逢的一天,更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重逢。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季夏端着消完毒的毛巾和热水过去,老道士已经固定好骨折的手和腿,接下来就是重头的腹部和脑袋。   “把他衣服脱了。”老道士点上老式油灯,将刀片放火上烘烤一阵递给季夏。   贴身衬衣已经和伤口黏连在一起,需要一点点用刀劈开。季夏接过打磨光滑的刀片,每割开一个小口都要停下来看看昏迷不醒的人。   “放心撕,他没那么容易醒。”老道士道。   季夏立即收回视线,尽量不扯到伤口,劈开附近布料,左腹上端已然发黑。他又用毛巾轻轻擦拭周围血迹,最后露出一个形状狰狞可怖的创伤面。   “估计是从山上掉下来的,插到树枝了。”老道士看一眼就知道创伤大概是怎么形成的。   “山上掉下来的?”季夏发出疑惑。   黎行怎么会突然来青阳山?牧哥不可能会告诉他自己的位置,而且,“昨晚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不一定是从咱们这座山,北面不是还有座山头么,掉下山崖摔进河里顺流到这儿也不是没可能。”药箱里顶多一些治跌打损伤的药,这些对伤口都过于刺激,老道士没法只得在清理完表层创伤后,先将伤口缝起来。   “没有麻沸散,你看着点,一旦人醒了敲昏。”   关于这点,老道士完全多虑。   缝合完腹部的伤口又马不停蹄处理脑袋上的伤,人愣是一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要不是缝合过程中能感受到他无意识的痉挛,差点以为带回来一具尸体。   老道士已经很久没这么累过了,堪堪将这具破破烂烂的身体处理好,已至深夜。   他松口气,捶捶腰背,“接下来还会发热,辛苦你照看一下,到时候给他降降温。”   “我知道了,锅里煮了饭,吃完去歇着吧。”   季夏送走劳累一整天的老道士,重新坐回床前,目光再次扫向黎行那头白发,手伸出去轻轻落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地,怎么从山上摔下来了?头发……又怎么白了。”季夏有太多想问的,问到最后抱回那只手侧过身,“信看了吧,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等雪融了,我便叫人上山。”   “等”这个字实在不是什么好字。   季夏前脚说完,半夜就又下了一场骤雪。   冷意伺机灌进屋内,他起身关上门,又到柜子里搬出两床厚实的被褥。   压到人脖间,一摸脸格外烫人。   季夏立马要去喊老道士,回想他先前的叮嘱,生生收回跨出去的那一步,冷静地端来凉水,浸湿毛巾后再挤干,避开伤口搭在人额间,双手搓了雪放人脸颊降温。   一晚上循环往复不下三十次,季夏两只手冻得通红,直至天亮,好不容易降点温度。   季夏脱力坐回床前矮凳上,一天一夜未合眼,身体有些吃不消了,直接趴床边睡过去。   天亮后,老道士过来查看男人伤势,将他送回墓室。   两人一个赛一个的能睡。   季夏此后连续一星期陷入沉睡,男人更是到现在都没醒过。   “伤口恢复得还不错,身体也算健康,怎么就是不醒呢?”这一星期里,老道士唯一想不通的就是这件事。他完全有理由猜测:“该不会存了死志吧!”   他没从男人身上看到任何求生欲,也就是说,他本来是想自杀的!?   “好死不如赖活着啊,有什么事不能解决,非得走到这一步?”老道士不时叹气。   这样劝了一天,人依旧老样子。   “怎么办哟!等雪融开,还得好几天。”老道士越来越急躁。   山上基本没什么药,他的缝合技术也仅局限于能缝衣裳。到时候拆线又是个麻烦事。   要是人死在道观,他这间小小的道观就算毁了。   “季夏,不然你去说说。”老道士哭丧着脸解释:“我就一糟老头子,人家连续听了一星期难免生气。”   “他敢嫌弃!”   “他不敢。”老道士肉眼可见地开心季夏无条件的围护,跟着话音一转,“但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先试试。”   “好吧。”   季夏再次坐到床边,望着迟迟不愿醒来的人,叹口气伸进被子里握住他的手,“黎行,是我季夏。你已经睡了9天,也该醒一醒了。”   人毫无所动。   季夏握他的手力道慢慢加重,恍惚想起从前看过的一本童话书,王子亲吻了沉睡在水晶棺中的公主,公主最终得以醒来。   这个设定放在他们身上多少有些奇怪。   他不是王子,黎行也不是公主,但如果这样能让他醒……   “最后一次了。”   季夏微微弯腰,低头落在那张干裂的嘴唇上,握住的手很轻地动了一下。   一触即离。季夏回头去看那只手,五指向上弯曲似要与他十指相扣。同时,沉重的呼吸涌入耳中。   季夏掉帧般一幅一幅把头转回来。   紧闭的睫毛轻颤,人缓缓睁开眼,目光逐渐聚焦,先好奇地环视四周环境,目光一点点拉回,再将注意力放到眼前人脸上。   眼中没有爱意,只有疑惑不解和对生人的戒备。   黎行扯开破拉风箱似的嗓子,轻声问:“这是哪儿?你是谁?”   季夏愣怔两秒,四肢血液都在无尽逆流,他指着自己反问:“你,不认识我了?”   “我该,认识你么。”黎行愈发小心。   那副害怕谨慎的神情,不像是装的。   “磕到脑袋失忆了。”季夏喃喃一句,用力掐着掌心,最终摇头。   “不,我们……不认识。” 第56章 “听到声音知道是你,等你。”   屋内骤然安静下来。   季夏一次都没有对上他的视线,慌乱地背过身匆匆忙忙,“我去叫人。”   得知人醒了,老道士堵在心口的气总算顺了下来,接着就听季夏说对方失忆了。   “好端端怎么还失忆了!”   老道士饭都来不及吃,赶紧给男人检查头部,除额角外倒是没有其他明显外伤。   莫不是哪里有淤血?   扶着人躺下,他坐到床边矮凳上问:“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黎行反应迟钝,好半晌才抬起头,很认真的想这件事,可无论怎么想都是一片空白。   他是谁?   这是哪儿?   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   眼看人呼吸越来越急促,季夏没忍住,上前顺着他的背拍了拍,“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对。你的伤还没好,先不要给脑子增加额外负担。”老道士跟着应和一句。   黎行稍微缓过来些,侧目望向身旁样貌精致的男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醒来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他,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对他总有种莫名的亲近感,下意识地想靠近。   老道士之后又给他做了一系列检查,基本常识都还有,算数认字这些也没问题,只是缺失了部分记忆。   不知姓名也不知是哪里人,家里还有没有其他人,这可难办了。   老道士道:“外面下了很大的雪,听上山捡柴的村民说,前几日一场暴雪把通往外面的隧道给堵住了,现在出不去也进不来,村里也没铲雪机,得等到雪融掉一些才行。你既然失忆了,不妨就先在这儿住着。”   “老道士。”眼下只有这个办法,黎行正要顺着他的话点头,季夏轻喊了一声,格外介意这件事:“怎么能让他住这儿?他还有伤。”   “没关系的。”黎行扯着破锣嗓子,勉强扯动嘴角:“我没事,只是要给㑲楓两位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老道士忙摆摆手,出去后才奇怪:“这么多年还是不喜欢人类?”   季夏抿紧嘴巴不说话。   老道士只当他又开始别扭,宽慰:“他有伤,你身体也不好,这种情况怎好赶他走?刚才我也说了,隧道都被雪堵住了,就算加钱叫救护车来,人家也来不了。忍忍吧,我看这孩子不像个坏的。”   年纪轻轻白了头定发生过什么大事,没准儿就是不想活了才从山上跳下来的。   他们既救了他,何不再救救。   这天开始,黎行就在道观住下了,身体还不大能动弹,饭食都是季夏做好送到床前。   “谢谢。”   黎行突然变得客气。   这让季夏非常不适应以及愤懑。凭什么他说忘就忘,像个陌生人一样随随便便再出现。   季夏不满的情绪一天比一天高涨,态度也明显越来越差。跑回墓室睡觉,发现以前画到一半的千里传音符,继续把它画完偷偷传给安怀。   “季夏!”安怀收到传音符微一愣怔,片刻后声音低落下去,“正好,有件事我想还是要告诉你。黎行他……掉下山崖,生死不明。”   “我知道。”   “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人现在就在我这儿。”传音符时效不长,季夏捡要紧地说:“他已经醒了,只不过谁都不记得了。现在大雪封山,一般人进不来,你们天师总有别的办法吧。”   安怀只听了一半,确认人暂时安全,悬了两个月的心总算落下,迟疑着再问:“看见他那头白发了吧。”   “嗯。”   “那是你昏迷不醒的大半年里长的。”安怀哀声轻叹:“他一直都很自责没能早点说出黎晏清的事。”   季夏走后两个月,凝霜入职了那家便利店。   每次去接她,安怀总能看见黎行局促地坐在休息区一角,带着保温盒像在等着谁。   “数天前,我们消灭了所有傀儡逼出黎晏清,正要带走,他突然发疯将黎行撞下山崖,如果不是你偶然捡到,他大概真的没救了。”安怀语气极轻,近乎乞求:“季夏,我不是要你跟他复合,你们在一起或分开由你们自己决定。但是现在我厚着脸皮求求你,求你可怜可怜他。”   再这样下去,黎行莫说做不成天师,能不能坚强活着都难说。   话落许久,传音符里再没有任何声音传来,直至过了时效。   *   季夏再去送饭,态度好了不少,送到黎行手里也不急着走,目光时不时落到他那半截白发上。   当初醒来后,留下一封信就走了,根本没有见过黎行,更不知道这头白发居然是因为他。   季夏心里很不是滋味。   瞧他每次用勺子吃饭都很艰难,下定决心后上手握住,“我帮你吧。”   他把粥碗抱过去,舀一勺吹了吹热气递到人嘴边。   黎行愣愣看了他好一会儿,低头抿走勺子里的白粥。   一个人喂,一人喝,安静的房间里谁都没有开口。   一碗粥很快见底。   喂完,季夏沉默着离开。   从这以后,黎行主动开始试着两人独处时跟他说话,说的很简单,通常问“今天有什么好吃的”,“有没有鸡蛋”,“已经连喝好几天白粥了能不能换换”一类的。   季夏话不多,每一句都会回。   后来,白粥换成蜜薯,加了鸡蛋和一些清淡的小菜。   黎行嶙峋的脸颊愈渐充盈。   老道士每三天给他检查一次,意外发现情况比他料想中的还要好。   “普通人怎么会好的这么快?”   这愈合速度简直超乎常人。   老道士仔细观察一番,对方又确确实实是个人,揣着狐疑问季夏:“你每天给他送饭看出什么没有?按理说,普通人应该没有这么快的愈合能力啊。”   “他被他哥当了几年试验品,试了很多药。”季夏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   老道士一脸惊诧:“他跟你说的?”   季夏没有立即回答,思索一阵继续很平静地道:“他是我前男友。”   “哦,前男友啊。”老道士不以为意,话说出口后脑子才跟着转过来,浑浊的眼镜陡然瞪亮,声音不可遏制地扬上去,“前男友!”   季夏仍是那副淡淡然的样子点头,“对,前男友。”   老道士脑容量又烧着了。   合着捡半天捡的还是熟人!既然如此,他之前……居然能忍这么久都不说。   老道士之前还奇怪怎么最近下雪,反而不见他戴那条手工围巾,原来是正主在这儿。   居然瞒着他。   老道士生气了,然而气不过三秒,又捻着胡须开始无尽感慨:“缘分这东西真神奇,分手了还能以这样的方式见面,这说明什么?”   不等季夏开口,他自问自答,“说明连接你们的那条线还没断。”   “林道长。”季夏一说正事就喜欢这么叫他,呼和着冷气望向远处白茫茫的山道,声音些微哽塞:“我们没有结果。”   “什么才叫有结果?”老道士反问他。   “我们寿数不一样,背负的东西也不一样,我已经……”季夏抬手抚在心口,音色轻颤:“已经没有能力再护着谁了。”   妖鬼群不需要一个病弱的万诡之主,人与妖怪能否保持现有的平衡关系也不再是他能考虑的,包括黎行,无论是黎晏清伤了他,还是他伤了黎晏清,对黎行来说都是种负担。   即便之后能和他安定下来,短短几十年过去又只剩下他一个,他不能将黎行同化成僵尸,那对他不公平。   各种角度来看,断了才是最好的办法。   “季夏……”到底背负过多少事,才会把所有事情都往糟糕的方向想。老道士叹口气劝他:“有时候,其实不需要想太多。”   季夏没能很好地理解这句话。   两年来的担心受怕,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务必要把剩下的可能全部想到。   越是这样,就越要远离黎行。   *   一晃临近新年。   黎行开始尝试着下地行走。   道观里没有现成的拐杖,季夏就用树枝木条做了简易版,除此之外再没有跟他说过话,一切好像又回到原点。   外头风大,黎行能活动的区域仅限于室内,每次都练习的满头大汗,艰难地一步步走到窗边,一眼瞧见院子里扫雪的人。   半边侧脸轮廓分明,小巧的鼻头冻出一点红,唇瓣红而不艳,像极了红番茄又像Q.Q弹弹的草莓果冻,不管哪一种都格外诱人。   黎行甚至产生荒唐的想法,想舔一舔,咬上一口。   他自认不是变态,现在却十分莫名地对一个认识不过半个月的少年产生悸动,还想伤口一直好不了,记忆始终没能恢复,是不是就能住得更久些。   一旦产生这种想法,就会立刻反应到身体上。当晚,黎行没有好好盖被子,到早上嗓子开始冒烟。   这次的感冒来势汹汹,更有种扎根的错觉,一直反反复复。躲着他的人再次靠近,不分昼夜守着。   “我没事了,你快回去休息吧。”黎行急着赶人,无比懊悔自己幼稚的举动,更想不到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他,竟做到这份儿上。   来回折腾几次,黎行彻底安分下来。   退烧后继续加强腿脚锻炼,由一开始的房间慢慢转移阵地到院子里。   破旧的道观院子不大,黎行一点一点慢慢行走,季夏就在一侧默默注视着。   锻炼几天后果真有了些效果,黎行已经能够自己下床,并在拐杖帮助下,一个人走到院子。   季夏这时匆匆找来:“村里昨晚死了个人,我和道长过去看看,饭菜都在锅里蒸着,你若饿了就去吃,我们大概晚饭后回来。”   急忙叮嘱一句,就和老道士踩着积雪下山。   黎行一路送他们到门外,直到人影彻底消失。冷风拂过,想着不能再受凉叫季夏担心,一瘸一拐返回道观。   山下村民突发急病去世,又是位老人,按照当地习俗该停满七日。   傍晚时分帮忙给老人换上寿衣,不禁想起道观里的那个,做完该做的事跟老道士说一声,提前回山。   也不知道他不在的这段期间,黎行有没有好好听话吃饭,该不会又在院子里待了一整天吧。   季夏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步子跨地越来越急,不消二十分钟抵达半山腰。   此时,笼罩天空的乌云隐隐散开些,漏下数道金黄夕光。   黎行撑着拐杖站在道观门外。看见他,上挑的眼尾浅浅弯起,“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明天还得去。”季夏覆在撑着拐杖的手背上感知温度,问:“这么冷怎么出来了?”   黎行低头看向那只手,顺着徐徐往上,笑容越发灿烂:“听到声音知道是你,等你。” 第57章 “季夏,我喜欢你。可以做我男朋友么。”   心率突然加速,季夏几乎是立刻收回手,逼迫自己不去看那张脸。   “外头风大,进去吧。”   他率先跨进门槛,急走两步停下来喘几息,等脸上热意散去后镇定回头,人正费力地抬起拐杖杵进门内。   走得不是很稳当还去门口迎他。季夏又折返回去,伸出手臂好让他有个支撑点,忍不住叨:“伤没好就别到处蹦跶了。”   “林道长说,适当运动有助于恢复。”黎行身体微微向他倾斜。   靠近了才发现,季夏的睫毛密而直长,在他面前总是低垂着包住整个眼型,偶尔对视也会立马躲开。   黎行不止一次在想,他是不是讨厌自己,亦或是察觉到自己的想法觉得他很恶心。   说来奇怪,他应该不是那么肤浅颜控的人,却对这个少年抑制不住心动。   就好像本该如此。   喜欢他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他想抱他,用尽全力抱紧,想亲一亲那张总被他咬住的唇,想……想法越发不堪,头也越来越疼。   直觉告诉他,自己和这位少年应当是认识的,因为某些事,对方一直假装不认识他。   是他做过什么很不好的事么?   *   晚饭,季夏用村民送的一点猪油浇汤煮面条,再到道观后门外的小菜园里拔两颗小青菜。   浓郁高汤搭配清脆爽口的青菜,加上煎至焦黄的鸡蛋,闻着就令人食指大动,口齿生津。   “你吃了么?”黎行正要动筷,见他只端上来一碗面,试着请求:“没吃的话,陪我一起吧。”   季夏帮完忙想起他就回来了,晚饭确实没吃。   既然他这么说,季夏也不推辞,又到厨房盛了碗面。不比黎行那碗,他的这碗既没有小青菜也没有煎蛋,只是光秃秃一碗面,看着极其寡淡。   “吃吧,再不吃面就要坨了。”季夏抽双筷子回来,就见面碗上盖了煎蛋,他倍感疑惑看向对面,无意撞上对方视线又立刻错开,“你还有伤,吃点好的。”   “连续吃好几天鸡蛋,少一顿两顿不碍事。”黎行说着又分给他两筷小青菜。   季夏盯着碗里多出来的小山丘,夹起面条青菜慢慢吃。   饭后,黎行借消食跟着人一瘸一拐到厨房。小小的道观,厨房倒是宽敞,足有一间卧室大小,角落砌着烟囱和土灶,一应器具收纳在墙壁上,柴火也整整齐齐码在锅灶后,菜篮子里还有数只通红的番茄。   住了半个多月,黎行发现少年尤爱吃番茄,生吃,炒熟,凉拌……每顿见的最多的就是番茄,也吃不腻。   相反,他就比较畏酸嗜甜。   这么看,两人口味可谓天差地别。   不过如果两个人住一起的话,他可以加点糖尝试一下——黎行冷不丁被自己的想法吓到。   他为什么笃定两人能住一起?等伤好或记忆恢复了,他就要离开这里。   离开……   想到这个可能,黎行心里开始发堵。他不想离开,他想就这样和这个少年一直在一起。   愿望愈来愈强烈,黎行无意识松开拐杖握住眼前的手。   “怎么了?”   清冷声调响起,黎行恍惚回神磕磕绊绊:“袖,袖子没挽好,沾水了。”   季夏抬起手,腕内侧确实沾了点水,他放下碗甩甩手上的泡沫准备重新挽上去,黎行再次伸出手,“我帮你挽吧。”   指尖捏住袖子,不时擦过手腕内侧温热细腻的肌肤,滑滑的,比前几日吃到的豆腐还要滑嫩。   黎行悄悄瞄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眼前蓦地划过他咧开嘴,肆意开怀的笑脸。   每一幕都格外生动,都比现在开心快乐。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笑的?   若有似无的目光落到脸上,季夏挽好袖子,侧跨一步跟他保持距离,将剩余碗筷洗干净,又往大锅灶里添了满满一锅水,坐到后头生火。   火光印照脸颊,烘地那双藏在睫毛下的眼睛亮闪闪,好似在发光。   黎行拄拐慢慢走着,偶尔瞟两眼灶膛后的人,轻咳一声开口:“村里热闹么?”   “大家都去帮忙了,和城里不能比,放在这种小地方算很热闹了。”季夏有一答一。   往灶膛添两根柴火,似想到什么,跃动火光的眼睛再次垂下去,多了些话:“那户人家,丈夫几年前就病了,完全是数着日子过活……这样一眼望到头的人生,给活着的人能留下什么?”   往后漫长岁月里又只剩下那一个人。   如果早知道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还要在一起。   他回来时,黎行就隐约察觉到他情绪不对,撑着拐杖靠近灶膛,尽量用轻松的语气道:“非要说留下什么,大概就只有回忆吧。不管是好的坏的,回忆的时候就是想起他的时候。”   “不觉得痛苦么?”季夏难得接他的话。   “如果是痛苦的回忆当然只能带来痛苦。”黎行借着烘手再次靠近,“但我觉得,回忆里不仅仅只有痛苦,还有美好的过去。退一步来说,就算只剩痛苦,那也该往前看,不是谁离了谁就真的活不下去,日子依旧继续。”   季夏望向他那头半白的发,心说:这话真是没有一点说服力。   他要是真如自己说的那样豁达,也不会这样了。   季夏及时终止这个话题,烧开水倒一半进木桶,另添些凉水拎进房间。   打湿两块毛巾,一块给他自己擦身前,另一块碍于他左手还伤着,给他擦后背。   往常道观里还有其他人在,擦背不过一件寻常小事,今天许是两人独处,屋内热气缭绕,温度也好似跟着升高几度。   黎行单手擦完胸前,低头一看,赶在人转过来前将毛巾搭在大腿上。   万幸季夏没看见,不然指不定怎么骂他了。   *   山下法事一连七日,季夏每天早出晚归,总会带些新鲜的蔬菜瓜果回来。   留一部分过年,剩下的全都给黎行,饭桌上也不再继续沉默,偶尔会说两句村里的事。   老道士给看了风水宝地,几日后葬上山,到时候会绕到道观参拜。   “你若嫌吵,就待在房间里,他们不会进去的。”季夏提前说明。   老道士没有瞒着村民,大家都知道道观里来了个养病的人,虽也会好奇问东问西,却不会擅自叨扰。   黎行边应好,边将蔬菜沙拉里的番茄挑出来给他。   给了番茄,季夏对他的态度明显比之前好很多,晚上擦背也更加卖力。   微凉的指腹不时划过脊背,酥酥麻麻,引得黎行全身颤栗,身前就算盖着毛巾也快挡不住了。   他对季夏的欲.望与日俱增。   “还有几天过年,你有什么想要的,我去村里买……”季夏忽然从他身后转过来,余光先扫到他的异样。   黎行捂地更紧了,开口成了结巴,“我,我没什么,没什么要买的,你,你不用管我。”   “很难受么。”   黎行心猛然跳漏一拍,盯住他形状完美的唇艰难吞咽口水,决意跟随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试着拉动季夏的手一路向下,声线藏不住地喑哑:“很难受。帮帮我好不好。”   雾气洇湿的眼睛被一块热毛巾盖住。   感官无限放大,黎行清楚感觉到那只手握住了。   “季夏……”   缓慢挪动的手微顿,又若无其事继续。   房间里的灯亮了半宿,木桶里的水也早已凉透。   从这之后,黎行表现地越来越明显,以往都只是偷瞄,现在已经光明正大,毫不掩饰他对季夏的喜欢。   季夏却总是淡淡的,避而不谈那天晚上的事,除了很少再跟他肢体接触,一如往常。   好似那天只是他做的一个旖.旎的梦。   黎行陷入极度不安,此后时刻都在担心这样的越界,季夏会跟他越走越远。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怀揣着这种毫无安全感的担忧,直到村民送葬上山,黎行听话的没有外出,只透过窗外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得知外面来了很多人。   “最近几天都是大晴天,隧道用不了多久就能通了。”   “正好赶上过年,还能进城买点年货去。”   ……   “诶!该说不说,刘大哥也太不巧了,这个年都没熬过去。”   “嫂子一个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来。”   “她啊,心里早料到了。”   ……   “对了,季夏你今年也不小了吧。”   “路通了以后,跟姨进趟城呗,正好姨有个外甥女,跟你年龄差不多大。”   啪嗒!   西侧屋里传来木棍落地声。   黎行耳边一阵翁鸣,再听不进其他话。   不知道是怎么熬到外头那些人都走了,打开门,院子里只剩季夏,林道长进了大殿。   他松开拐杖一步一步慢慢挪过去。   季夏正往厨房运土豆和胡萝卜,“今天可以做个地三鲜,再蒸条鱼……”   “我喜欢你。”院内吹进一股冷风,黎行走近两步咬字清晰地再道:“季夏,我喜欢你。”   他笑着问:“可以做我男朋友么。”   箩筐坠地。   季夏愣怔许久,不禁想起两年前在那家便利店里,初次见面时黎行也曾这样说,这样问过他。   他当时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此后一段时间过得很快乐,也带来了莫大的痛苦。   季夏再次错开他的视线,蹲下捡着散落一地的土豆和胡萝卜,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这一天好像就要过去了站起身,嘴角晕开浅浅的不易察觉的笑。   “可以,让我考虑几天么。”   黎行一度以为没有结果,话出口后就在后悔,会不会给他带来困扰。   相比之下,这个回答已经算很好了,至少他没有完全拒绝。   “好,你慢慢想,无论什么结果都好。” 第58章 我是僵尸,你也喜欢么。   话是这么说,黎行还是想为自己争取到机会。   首先就是养好伤。   有一个好身体才能更好的追季夏。   拄拐练习一段时间后,尝试丢掉拐杖,不跑不跳的情况下正常走路已经没有问题,骨折的左臂也养得差不多了。   黎行主动给道观帮忙干些杂活儿,打扫房间、内院,准备迎接新年。   万幸年前两三日,隧道总算通了。   每隔两小时就会有一辆公交从县城开到村口,大部分村民都会集中在这几天早上赶去城里买年货。   车上人潮拥挤,气息浑浊混杂,毫不夸张的说甚至可以闻到前面人头油味。   老式公交车吭哧吭哧,又因路面还未完全融雪偶尔打滑。   握杆和拉环都离自己太远了,季夏不禁跟着车身前后晃动,眼看要向后倒,腰间蓦地环过来一条手臂,扣着他往怀里靠。   “你干什么!”季夏轻吸口气小声急呼。   这可是在车上,旁边还都是村里人,万一被看见……   “我看你站不稳。”黎行嘴上说着“对不起”,手却没松开过。   随着车身又一阵晃动,夹在季夏腰间的手臂微微收紧。   灼热呼吸喷洒后脖,整整两小时车程季夏都没敢回头,直至车辆驶入县城,埋下去的脸好似刚蒸过桑拿,脸颊连着耳垂一路红至颈间,莫名地想让人趁机咬一口。   黎行克制再克制,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视线从那截纤细的后脖上移走。   车辆这时晃晃悠悠停下。   乘客们陆续下车,黎行也赶在季夏掐他前收回手。   一离开狭窄逼仄的空间,季夏舒了口气,弥漫开来的燥热和紧张随之消散,按照记忆里的路线前往附近农贸市场。   这里一如既往,更因过年多添几分热闹。   甫一进去,熙攘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震耳欲聋,说话都要不自觉加大音量。   再路过生肉摊和水产池,季夏已经能够做到从容不迫,面对一地血水也能坦然绕开。   *   三个人的年货不需要备太多。   老道士很少沾荤食,肉鱼一类可以少买些。酒必不可少,季夏给他买两瓶好的,又给打了满满一桶五斤装的。   除此之外,买最多的还要属番茄。   季夏对番茄挑得格外仔细,每一个都要颠来倒去反复看,买了整整二十斤装背篓里。   “你有什么想吃的?”买完番茄,扭头问黎行。   “我……”   “季夏,来买年货啊。”   黎行刚出声就被一道洪亮的嗓门儿打断。   二人同时看过去,是村里的一个大娘,似乎刚烫完那头小卷毛,就这么会儿工夫,一连抬手托了不下四次。   极具辨识度的声音,让黎行立刻想起前不久隔着房间听到的话。   就是她,有个外甥女,想介绍给季夏。   黎行无意识侧过身,明显不是很欢迎对方。   大娘没有半点察觉,看他一眼又将目光移到季夏脸上。   “是啊,来买年货。”季夏含笑应声,接过话多说两句:“冯姨烫头发了么,真漂亮。”   没谁不爱听好话,大娘更不例外,闻言又托两下卷翘的发尖,扬起富态圆润的脸颊,“我也觉得还不错。这不,一年到头,怎么也得捯饬捯饬。”   她每说完一句停下,黎行都要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她提起给季夏介绍对象的事。   握住背篓的手一点一点攥紧,赶在对方再开口前,指着远处的炒米糖,对季夏近乎撒娇:“我想吃那个。”   一句话引来两人注目。   大娘以一句“你们逛,我去买点年货”结束话题。   等人七拐八弯进了农贸市场里头,瞧不见身影了,黎行方才松口气。   结果回头就见季夏正盯着他。   “冯姨人很好的,上次你吃的胡萝卜就是她送的。”   季夏明显感觉他在防着大娘。   为什么?   黎行和冯姨之前应该没见过面。   “人好,不妨碍给你介绍对象。”黎行鼓起腮帮嘀咕,见他还没有意识到,直言:“上次村里人送葬上山到道观歇脚,这位大娘逮着要给你介绍对象。”   “所以呢。”   黎行吸口气,一不小心呛进肺里猛咳几下,季夏忙给他拍了拍,就听人垂丧着脑袋道:“我不想你去相亲。”   轻拍他背部的手迟迟没能落下。   季夏抱着手收回去,半天再问:“你只听到这个?”   黎行耷拉着点点头。   他其实没有资格去过问季夏的事,比起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他,找个更好的人没什么不对,但即便这样宽慰自己,还是会很不甘心。   “那天……”季夏隔着遮阳帽,眯眸望向自云端漏下的一泄金光,缓缓道:“我拒绝了。”   “拒绝!”黎行极好哄,一句话就乐得他找不着边了,冷却下来又小心翼翼问:“是因为,因为我……”   “快到中午了,还有一点年货,买完赶紧回去吧。”季夏没让他把话问完,大步走在前头。   最后给他买了一手提袋的炒米糖。   赶着中午的一班车返回村子,抵达道观早已过了中午。   季夏白天很不适应,又背了很多很重的东西,寻常只需一刻钟的路程,硬生生走了近半小时还没到。   “还重么?再分点给我。”   黎行的背篓早已装满,这对一个病人完全是超负荷。   季夏摇头,坚持自己背上山。   抵达道观已是下午两点,老道士在门口转悠了好几回,远远地终于瞧见两人,大步迎过去,“哎呦!怎么买这么多。”   他往背篓里瞄一眼。   好家伙,满满当当都是红番茄,这是要囤着过冬啊。   “买这许多做什么?路通了,又不是不能再去买。”老道士嘟嘟囔囔。   季夏一路背回厨房放下,余光瞟向随后进来的人,“我想做番茄酱。”   番茄酱……   黎行放下背篓,眼前恍惚出现一幕陌生的画面。空荡荡的房间铺满大红番茄,他站在灶台前熬煮着一锅番茄酱。   是他之前的记忆!?   老道士拿到酒,美滋滋地跟三清祖师爷画像喝去了,季夏将所有番茄平铺到桌上道:“帮我一起做吧。”   熬煮番茄酱是道非常巨大的工程,此前还需要仔细清洗切块。洗了没几下,季夏手就酸得不行,反观黎行要游刃有余许多,好似重复过上百遍这个过程。   季夏停下来望向案板前认真切块的人,清洗番茄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彻底停下,突兀出声:“如果我不是人,你还会喜欢我么。”   话落,厨房诡异地安静下来。   黎行刀尖骤停,疑惑回头。   季夏不躲不闪直视他,少见地笑了,“我是僵尸。”   夜幕早已拉开,那双弧形完美漂亮好看的眼睛里,正幽幽闪着红光,季夏没有任何预警长出两颗乳白尖牙,再问他:“僵尸,你也喜欢么。”   黎行似被吓傻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季夏又若无其事收起尖牙恢复正常,敛眸继续清洗番茄,“没关系,之前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好了。”   “给我一晚上的时间考虑。”黎行急急插话:“一个晚上,一个晚上就好。”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厨房里很快只剩季夏一人,坐在一盆泡水的番茄面前,捏烂两只后继续完成没干完的活儿。   直至窗外曦光大亮,季夏切完所有番茄,锤了锤僵硬的腰背,擦干净手后默默回墓室,躺进棺材盖上。   他早该想到的。   没有那些甜蜜的回忆做基础,身为普通人的黎行不可能接受他。   ……他到底还在妄想什么。   季夏侧身蜷缩着,忽然觉得棺材里好冷,冷的他止不住发抖。   他不去想了,不想了......   “季夏。”   不想再听见任何人的声音。   “季夏。”   不想再见任何人,就这样让他一直睡下去吧。   “季夏!”   棺材板被人粗暴掀开。   亮光渗透进来,季夏睁眼斜上去,半白的头发强势闯入眼中。   黎行趁他愣神将他捞坐起来,摸了摸手又去摸脸,“怎么睡这儿?不冷么。”   “习惯了。”季夏弯下手指蜷着,尽量保持镇定:“你怎么来了。”   “我问了林道长。”黎行抱住他的脸托起,目光不偏不倚,“说了让我考虑一晚上的嘛。”   季夏挣脱他的手偏开头,“我不想听。”   “那好,我不说。”   黎行隔着棺材,矮身吻住被他紧咬的唇,一手紧紧抱住人,另只手扶着季夏后脑加深这个吻。   亲了不知道多久。   松开时,整间墓室不断回荡着两人粗重喘息。   季夏刚歇口气,转头再被人吻住。   唇齿间隐约漏出几个字:“僵尸,也喜欢。”   哪怕什么都不记得,黎行还是同样的选择。   逮着季夏化身亲亲怪,直至那张唇红肿得暂时无法见人,被季夏甩一巴掌停下。   *   离开墓室,天早已黑了,厨房里切成块的番茄酱都已经熬成酱装进一袋一袋。   “我加了点糖,你尝尝看好不好吃。”黎行献宝似的。   季夏就着他的手尝了两口,跟从前的味道一样。   和他这个人一样。   黎行一包接一包喂着,用番茄酱堵住他的嘴,将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我不知道过去的我是个怎样的人,和你又有怎样的交集,我只知道现在。我喜欢你,和你是不是僵尸无关。”   同样的话,季夏听了两遍。 第59章 再和爱人,朋友一起看看这烟花。   年三十早上,天还没亮。   老道士先到大殿扫尘,仔细擦拭裱着祖师爷画像的裱框,后奉五供,即香、花、灯、水、果。   肉疼地倒了瓶好酒,画像前絮絮叨叨:“这些可都是季夏准备的。祖师爷,您在天有灵,来年可一定得保佑他啊。他虽是僵尸,没害过人也没吸过血,还为妖族、人族做那许多,够多了……”   老道士话密。   说到太阳初升,后脑勺猛地前倾,不知被谁打了一下。   他揉了揉,昂头望向祖师爷画像,估摸祖师爷嫌他话多听不耐烦了,作揖离开大殿,转身却见黎行不声不响站在门外,目光越过他探向殿内。   老道士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供案后仅一幅祖师爷画像再没有别的东西,他看得应当就是画像。   莫不是他没擦干净,还有哪儿脏的?   不可能啊,拢共就那么大块儿,还有哪没擦?   他再转过头,原本站在门口的人,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摸不见了。   *   道观以北,草木掩映深处藏着一扇小小的不易察觉的木门,打开之后就能通往地下墓穴。   墓内昏暗无光,仅靠两侧明明灭灭的鱼油灯照亮前方。   黎行沿石路前行,影子透射石壁慢慢拉长、偏移,最后彻底消失。   走过长到没有尽头的甬道,拐过弯就到了主墓室。   数十层石阶上,价值千金的金丝楠木棺盖没有完全合拢,季夏白天就躺在里头。   黎行一步步走上去,站定棺材前伸手探了探他鼻息,温热气息羽毛似的喷到指尖。   他烫手般收回,犹豫片刻再次触碰季夏,指腹轻轻剐蹭着脸颊,从眉骨到鼻尖一路下滑,最终停在殷红的唇上。   不含丝毫力气摁压,来回两次,抱着那张脸俯身吻住。   尽管已经竭力克制,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咬了一口。   好在季夏睡着后不易醒,更别提受伤之后,就算老道士在他耳边吹唢呐也能安然入睡。   因此也不知道,黎行低声唤了他多少遍“夏夏”。   *   季夏醒来时,黎行早已返回道观,在老道士指挥下,杀鸡宰鱼,拔毛刮鳞。   “刮的很干净嘛,以前没少干吧。”老道士理所当然地坐一旁躺椅上监工。   黎行手里动作一停,瞥见季夏过来,朝老道士笑了下,“过去的事我都不记得了,不过我想,我的厨艺应该不错。”   “是嘛,那今晚的年夜饭就你来掌厨。”老道士极其随性。   黎行愣怔片刻,应好。   入夜后不久,道观上空缓缓飘升一缕炊烟,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完全轮不到季夏动手。   无事可做,他就拌了些杂食喂给道观附近的野狗野猫。   半山腰望出去,山脚下灯火连成一片,山风带着家家户户的饭香四面吹来。   听冯姨说,村长家今年添了个胖小子,过年会放烟花庆祝,想必很热闹。   喂完猫狗,季夏再回去,短短时间,黎行就已经做完了三道硬菜,正在灶台前不断翻炒菜心。   热气熏得紧绷的侧脸通红,零下温度,额上的汗珠却粒粒分明。   季夏捏着纸巾过去给他擦。   黎行立马停下来,头往他那边伸了伸,一副“生人勿近”的侧脸明显柔和下来,“马上就能吃饭了。”   “还有两个菜我来炒吧,你去歇歇。”季夏就要接过他手里的锅铲。   黎行看眼门口,老道士正好不在,趁机又亲他一口,“这里烟味重,出去摆好碗筷,给林道长倒上酒,我这边就好了。”   本打算帮忙,结果被哄了出去。   季夏也不强求,扭头去找老道士,菜还没到,人先自己喝上了。   瞧见他来,倒上酒招招手。   “季夏啊。”老道士明显喝了不少,打着酒嗝儿东倒西歪,舌头都大了,“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让你下山么。”   季夏抿口辛辣刺激足有56℃的纯酿,垂着脑袋不说话。   老道士也不需要他说,自顾自嗤笑:“真以为我是买不起番茄才叫你下山么?就咱们这个道观,买不起番茄了,砸锅卖铁,我林不为也不可能真因为这个赶你走。”   “当时我想啊,你不能老待在山上,也得到山下走走,见见外面的世界,接触接触其他人。”老道士说到这儿,将杯中剩余的酒一口全闷,突然呜呜咽咽:“没想到,下的这趟山竟让你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老道士酒量其实并不好,两杯下肚就开始胡言乱语,一会儿骂他小没良心,发生这么大事连个电话都不知道给他打一个,一会儿又说对不起,后悔当初让他下山,要是一直待在山上,也不会遇到那些糟心事了。   老道士一直对他受伤这件事耿耿于怀,将大半责任都归咎到自己身上。   季夏趁机将烈酒换成无滋无味的白水,熟练的拿出一张黄符贴碗底,注明:56°烈酒,一杯(划掉)口就倒。   刚贴完,老道士拿起杯子猛灌一口,脑袋一歪,咣当晕桌上。   “林道长这么快就醉了?”黎行正好炒完最后两个菜过来。   “有了这个,白水也能变烈酒。”季夏捏出两张空白黄符,满脸无奈望向晕死过去的老道士,“本来酒量就不好,再喝,明天铁定要躺一天,新年第一天就躺着算怎么回事?而且……”   他撑着一侧脸颊,眼里漾开融融暖意,不知是对谁说:“当初被老道士赶着下山,我其实是抗拒的,觉得山下有什么好的,山里墓里多舒服,何必要学人类,和人类一起生活?”   “后来下了山,真正住一起了才发现,人类真有意思。”   每一个都是那么的鲜活、顽强。   他是真的羡慕,他们都还活着。   “不恨么。”黎行突然插一句。   季夏看他一眼迅速移走视线,抬手抚上心口,再出声时有些哽塞:“说不恨,不可能,那种滋味太疼了。可只是因为一个人否定所有,对其他人来说也太不公平了。”   “就算是现在,我也依然喜欢人类,喜欢那些愿意接纳我的朋友,喜欢你。”最后一句话,季夏看着他。   “夏夏,我……”   “难得做这么一桌子菜,先吃吧。”   *   季夏表明身份以后,黎行的记忆其实就恢复了。   考虑的那个晚上,也是恢复记忆后,黎行在犹豫,一切回到原点,他还要不要和季夏在一起,之后会不会又给他带来伤害。   黎行有想过放手,在季夏被刺伤后昏迷的那几个月里,在做每一包番茄酱时,在看到自己生了白发后,他都深知已经配不上季夏。   但他做不到真正放下。   所以哪怕就这样,永远做个无名者。   空想总是美好的。   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季夏很聪明,比他预料的还要早发觉到这件事。   ……   饭桌上除了寻常的五菜两汤,黎行还准备了一多半的番茄酱。季夏这次却没有去吃那些酱,而是夹起了一块糖醋肉。   “很好吃。”见他直愣愣盯着自己,季夏再去夹旁边菜盘子里的酸菜鱼,不经意地道:“味道还和从前一样。”   他确实发觉到了。   即便如此,还是喜欢他!   一股自心底升起的喜悦刹那充斥全身。黎行反应过来,忙给他夹遍所有的菜,“好吃,多吃点。”   道观内没有电视,仅老道士平时听新闻的一个收音机,季夏调到热闹的电台,和黎行两人吃着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顿年夜饭。   直到电台里传来一阵哈哈大笑,符咒失效后,老道士悠悠转醒。   睁开眼,一条鱼就剩半个了。   “我这是睡着了?”他拍拍脑门儿,咕哝一声。   季夏咬着一口鲜嫩多汁的锅包肉,面不改色点头,“叫你别喝那么多酒非要喝,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酒量。”   “我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吧。”老道士战战兢兢,可别被祖师爷听到他在背后说他龟.毛,来年都要不顺了。   季夏闻言认真想了想,“好像是说过点什么。”   老道士突然瞪大眼,反手指着自己,“我……说什么了?”   “你说啊。”季夏慢悠悠地,说话大喘气,恨不得急死老道士,三催四催后才道:“你掐指一算,说山里那只怀孕的小黑猫很快就要产崽儿了。”   这话倒是没错,只不过是季夏看出来的,拿来糊弄老道士倒也正好。   不等老道士仔细回想,季夏就往他手里塞了双筷子,“实在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村长家里放烟花,吃完年夜饭就能看见了。”   季夏估算的时间大差不差,年夜饭结束后不久,老道士按规矩再给祖师爷上两柱香,屋外突然“咻”一声,半空嘭地炸开一朵盛放的烟花,顷刻照亮静谧无声的小道观。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烟花陆续升空绽放。   季夏仰头望着被一瞬照亮的夜空,不禁想起上次看到的烟花。当时他的身边不仅有黎行,更有林牧他们。   他不该一并舍弃的。   “夏夏……”   “年后,去趟藤州吧。”季夏这次鼓起勇气,重新面对,“去见见凝霜他们,再和他们看看这烟花。”   “好。”   黎行揽过他单薄的肩,烟花绽放时,倾身附在他耳边说:“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   下一章番外。